《完美虫母模拟器》作者:瑄鹤   文案:   阿舍尔·贝利斯,知名药剂师,名响帝国,却不想成了未婚夫和弟弟爱情的炮灰。   被陷害至荒星濒死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天籁——   【滴,恭喜宿主激活虫母模拟器。】   【请即刻动身,寻找可以为您所驱使的子嗣。】   【小提示:并不是每一只虫子都可以被您驯服,请谨慎做出选择,失败将死亡重开。】   于是,阿舍尔决定尝试驯服身侧的怪物。   下一秒,他被捅了个对穿。   阿舍尔:……很好,下次别模拟了。   *   多次死亡重来,阿舍尔终于打出“结局”——   苍白昳丽青年登上荒骨堆砌的王座,被一群可以拟态的虫子供养。   他和他们共同构成了整个星际最强大的种族。   在族群强大之际,每一只虫都卯足劲,想跨越“子嗣”的身份成为虫母的伴侣。   只是还不等虫子们孔雀开屏、各展魅力,冷心冷肺的美人虫母抛弃身后的一大家子,偷偷离开了荒星。   虫群:?我们那么大一个妈妈/老婆呢   *   从荒星逃出生天后,阿舍尔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回帝都星报仇。   利索算完新仇旧恨的他才准备重操旧业、研究药剂,却逢噩耗降临,不知名的外星军队来攻打帝国了。   阿舍尔:我就不能过两天好日子吗?   *   帝国历1224年,外星域的诡异虫族军队压至帝都星上空。   乌云蔽日,恍若末日。   在人类惊惶之时,虫族军队的领头者说,我们来接尊贵的虫母殿下回家。   藏在人群中的阿舍尔大惊,这不就是那几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妈妈”的虫崽子吗?   想到曾经跟在他身后欲壑难填的虫群,抛夫弃子的阿舍尔决心藏好马甲,谁知安静许久的虫母模拟器突然作妖——   【恭喜宿主获得完美虫母成就。】   【即将为您发放奖励。】   下一秒,阿舍尔在众目睽睽之下变身了。   他,长出一对稚嫩又漂亮的透明小翅膀,还不受控制地呼扇着。   虫族军队:(发疯)(尖叫)(阳光地爬行)(想舔小翅膀)   阿舍尔:……还能TD吗?   *   祂寄生于他,且赋予他新生。   祂将成为他最强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的伴侣。   ■■注:   ①有模拟器系统,前期属性面板占一定篇幅   ②私设多私设多私设多!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③双洁,cp已定,无生子   ④纸片虫别代入三次元   ⑤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未来架空 成长   主角:阿舍尔,旦尔塔 ┃ 配角:恋爱脑怪物虫种攻×成长型野心虫母受,歌利亚,迦勒 ┃ 其它: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一句话简介:建立最强虫群,然后抛夫弃子了!   立意:在绝境中也永远不放弃坚持和自救 第1章 虫母模拟器   “哥哥,我和三皇子殿下是真爱,在爱情面前,你才是第三者。”   “我为什么和你订婚你不知道吗?不过是为了稳住局面的手段,阿舍尔,你不至于这么蠢吧?”   “哥哥,你就成全我和殿下吧……你聪明有才,不像我什么都没有,要是没了殿下,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   “你在意的只有实验室里乱七八糟的药剂,倒不如主动退出,省的届时没了脸面,弄得你我彻底没了玩伴之情!”   ……   假意柔弱的哀求和满是厌烦的数落响彻在阿舍尔的耳边,他费尽力气想眨眼看清眼前的状况,却无法做到。   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是要死了吗?   强忍着耳鸣和剧痛,阿舍尔开始一帧一帧地回忆。   阿舍尔·贝利斯,帝国知名药剂师,名誉加身,和最有望继承帝国的三皇子订婚多年,几乎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   他对三皇子谈不上有多深爱,但到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再加上未婚夫夫的身份,阿舍尔早就做好了和三皇子携手一生、相濡以沫的准备,却不想在半个月前撞见丑闻——   原来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三皇子早就滚在了一起,两人曾无数次藏在角落里耳鬓厮磨,享受偷情带来的背德与刺激。   对药剂的喜爱和研究落在三皇子眼里是不知情趣、犹如顽石,于是最初的那段对话变成了挥向阿舍尔的剑。   他没心情陪这对狗男男浪费时间,当即提出退婚,收拾行李去参加顶级药剂交流会。   ——没了未婚夫绊脚,阿舍尔终于不用纠结即将到来的婚期和交流会相撞的时间。   只是他愿意成全那两人所谓的爱情,却没能躲过那弟弟的陷害。   去往交流会的私人星舰被动了手脚,行驶中途警报蜂鸣,却无法联络星舰管控中心,甚至连救生舱都被锁死了。   在损毁倒计时和危机迫降中,阿舍尔接到了来自弟弟的电话:   “哥哥,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你看你什么都有,那些都是摆在你面前的;可我呢?我想要什么都得去争取,好在我成功了。”   “你的未婚夫是我勾引的,那份写着你名字的交流会邀请函会改成我的名字,你那份未发表的论文我会帮你发了,至于你——”   在尖锐的警报声里,阿舍尔听到了联络器另一端满是恶意的轻笑。   “——至于你,我的哥哥。”   “祝你能有一具全尸。”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件事情殿下也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弟弟的所做所为?知道星舰上被动了手脚?知道阿舍尔此行有去无回?   被竹马未婚夫和弟弟背叛的愤怒在死亡预告中达到了顶峰了,那一瞬间恨意几乎吞噬他的全部理智。   紧接着是气流摩擦导致的星舰外壳升温,急速坠落的金属家伙一路冲破陌生星球上的云雾,宛若一颗火球砸在了荒芜的土地之上。   那时的阿舍尔拼着最后一口气从逃生门里爬出来,剧痛的伤腿在满是石子的地面上拖曳出一段血污。   直到星舰的动力系统发生爆炸,他昏聩的视线才彻底陷入黑暗。   记忆回笼,阿舍尔的意识在苏醒,身上的剧痛无时不在提醒着他濒死的境况,就像是离开了水体的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他强撑这一口气睁开眼睛,入眼是荒芜的星球灰土,在满鼻的血腥之后,是一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起的虫形怪物。   它们在缓慢靠近,似乎是在畏惧星舰遗骸上依旧燃烧的火光。   可即使隔着数米,阿舍尔都能从那一只只冰冷的复眼中看到渴望。   ——如汹涌浪潮般可以吞噬他的渴望。   要不是胸腔疼痛的厉害,阿舍尔都忍不住笑一声自己的倒霉,看来全尸是没有了。   “咳咳咳……”   血沫从阿舍尔苍白的唇边溢出,在他头晕目眩、在虫形怪物的钳足即将碰触到他的瞬间,整个时间空间猛然陷入静止。   【滴,恭喜宿主激活完美虫母模拟器。】   【激活进度:50%】   【以下为宿主属性面板——】   一道诡异的半透明屏幕出现在阿舍尔的视线范围内,每一格属性都强调着他濒死的事实。   【姓名:阿舍尔·贝利斯】   【身份:劣质虫母(含有大量人类血统,是虫群中最低下的杂交种)】   【状态:濒死(大量失血,左腿骨折,脏器受损)】   【精神力:-9999/10(刚出生的虫族幼崽都能杀死你,满值后将升为低级虫母)】   【血量:3(蚂蚁都能咬死你)】   【虫母天赋:无(你一文不值)】   【子嗣:0(没有眷属的劣质虫母,谁都可以欺凌你)】   【伴侣候选者:0(毫无依仗)】   就像是幻觉,阿舍尔喘了半口气,俯趴的姿势令他整颗心脏都不住抽痛,可周遭停止的虫形怪物又显现着一切的真实。   正待他蓄力思索时,所谓的完美虫母模拟器再一次发出类似系统的机械音——   【请即刻动身,寻找可以为宿主所驱使的子嗣,并建立巢穴(这关乎生死)。】   【小提示:并不是每一只虫子都可以被宿主驯服,请谨慎做出选择,失败将死亡重开。】   下一秒,血红的数字倒计时悬浮在阿舍尔的视线里,似乎在催促着他做决定。   星际时代,模拟器类游戏很常见。   阿舍尔在学生时代也曾玩过,但因为本身兴趣不大,只当打发时间,好在这点儿了解足以他明白眼前状况。   他深吸一口气,疼痛的肺部一颤一颤。   视线一扫,很快就在僵直在原地的虫群怪物中找到了最强大的一只。   壮硕,充满力量感,完全的领头姿态。   坚硬的甲壳看起来无坚不摧,犹如夜色中的黑色宝石。   有虫的特征却又如人直立,非人质感几乎达到顶峰,每多看一眼,都在刺激着阿舍尔的审美。   比起虚浮的审美和接受能力,显然当前活下去更重要。   阿舍尔不止要活,还要那对狗男男付出代价!   当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阿舍尔无暇思考“虫母”和“子嗣”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但在模拟器的机械音中,有一点他十分确定——   他需要选择“子嗣”庇护自己。   荒芜星球,怪物虫群,再加上恶劣的生存环境。   阿舍尔知道,他需要一个靠山。   虚浮的红色倒计时归零,停止的时间和环境再一次流动。   健壮的怪物在窸窣声中靠近染血的劣质虫母,属于野兽的冷漠审视几乎叫阿舍尔浑身战栗。   他忍着脏器和断腿上的剧痛,只拖着累赘的身体,靠近那只被他锁定为目标的虫子。   而怪物们则再一次停止,似乎想要看看这块满是血污的“猎物”想要做什么。   怎么才能驯服怪物呢?   如何让“子嗣”为他所用?   阿舍尔强迫自己冷静,终于距离“黑宝石”只一步之遥。   愈发孱弱的呼吸和生命力的流逝,令他忽略了模拟器的小提醒,以至于濒死之际膨大的胆量,让阿舍尔直接伸手搭在了对方锋利的钳足边缘。   这股冰凉几乎能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虫母。   子嗣。   虫母与子嗣。   是母亲和孩子?是猎物与猎人?   还是领导者与从属?亦或是依附者与依仗?   二者的关系未曾被阿舍尔探究,穿透皮囊的冰冷让他浮现出丝丝恐惧。   在惧意即将达到顶峰之时,阿舍尔忍着想要远离的生理欲望,费力撑起半截身体,恍若引颈受戮的天鹅,拢住了“黑宝石”的足肢。   指尖轻动,是为抚摸。   是一种脆弱的亲昵和讨好。   ——他在祈求“子嗣”的怜悯和保护。   叮。   某种叫人战栗的声响在阿舍尔的脑海中留下痕迹。   【选择驯服对象:黑宝石(暂命名,初级虫族)】   【精神力:87/100(■■■■)】   【好感值:0(一只可有可无的劣质虫母)】   【驯服结果:失败】   还不等阿舍尔思索“精神力”之后的乱码,猩红色的“失败”字眼瞬间出现。   危!大脑响起了警报!   对危险的第六感令他试图侧身闪躲,但这样的速度对怪物来说不过是慢动作。   顷刻之间,如铡刀落下的锋利钳足攻向阿舍尔的脊背。   只挪动几厘米的距离,正好让尖端刺入了藏在皮肉下的心脏。好在并无疼痛。   砰砰,砰……   费力跳动的心脏短暂抽搐后,毫无声息地破碎在躯干内,带走了视线中的光影。   彻底沉沦黑暗之前,有什么细碎的触碰如藤蔓,紧紧缠绕至阿舍尔温热的脏器之上,暗含绞杀般的依恋。   最后几秒时间里,他听到了模拟器的冰冷的声音。   【心脏破碎,血量归零,首次虫母模拟失败。】   【死亡节点自动存档。】   【存活时间:3分21秒】   【解锁BE线结局:劣等饵食】   死亡后的走马灯还在继续,阿舍尔能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在声息消失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那是一片纯白。   名为“劣等饵食”的BE线结局呈彩图悬空在纯白空间里——   荒芜的陌生星球,近乎发红的暗淡天空。   粗糙的星球灰土上是报废的星舰残骸,数米之外,怪物虫群呈现圆环形围绕在一起。   那里正躺着一具被鲜血染红的尸体,虫群静默,唯有“黑宝石”的俯身至尸首的脖颈,似乎在吸吮着腥气的蜜汁。   【劣等饵食:你以母亲般的慈爱养育了饥饿的孩子——即使它们并非你的子嗣。】   纯白空间内,一向理智的阿舍尔忍不住暴躁。   ……这TM不就是终极圣母吗?   模拟器并没有给他很长的消化时间,几乎是在阿舍尔看完结局解说后,这里就如玻璃般破碎。   彩图消失的瞬间,画面里沉默的“黑宝石”抬起链条般的尾勾,轻轻盘踞在尸首的胸口,宛若汲取母亲温暖的孩子,怪诞又温馨。   【结局延伸:祂■■你的■■】   文字与乱码的集合体轻飘飘消散在碎片里,被阿舍尔窥见些许。   半秒不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阿舍尔的感知被暴力拉扯,像是被塞入滚筒里的玩偶。   短暂的身不由己后,他再一次睁眼——   依旧燃烧的星舰残骸,缓步靠近的怪物虫群,剧痛的断腿和脏器。   正如模拟器所言,驯服失败后,阿舍尔死亡重来了。   这是一场只有两种结局的游戏。   要么生,要么死。 第2章 BE线结局   即使是没有疼痛的死亡,但依旧让阿舍尔发生了一系列的生理反应。   瞳孔溃散,喘息急剧。   前不久被弄碎的心脏正在超负荷的强度下工作着。   阿舍尔难耐地咬了下舌尖,勉强找回几分清明。   死亡的后遗症还遗留在他的大脑皮层内,叫狼狈的年轻人面色发白,恍若透明。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视线微抬。   猩红的倒计时依旧悬在半空中,不远处的怪物虫群在数字归零后脱离静止。   在这片未知的荒芜星球上,只有他一人需面对生死抉择。   虫子与阿舍尔的距离在拉近,他抿唇沉思,再一次扫视过虫群。   结局延伸代表了什么?   祂是谁?乱码后面又藏着什么?   疑问得不到解答,于是阿舍尔只能继续前进。这一次,他将驯服对象换成了“黑宝石”几米之外,脑袋生着红斑的虫子。   狼狈爬行的方向微变,在阿舍尔动作时,虫群停下脚步,如上一局观察着他的行为。   曾经被选择过的“黑宝石”静默无声,冰冷的复眼倒映光影。   距离缩短,阿舍尔仰视“红斑”。   比起第一次对“黑宝石”的惧怕,这回他稳稳当当地抬起手臂,像是在渴求怪物的拥抱。   【选择驯服对象:红斑(暂命名,初级虫族)】   【精神力:80/100(满值后升为中级虫族)】   【好感值:8(一只不能繁衍后代的劣质虫母)】   【驯服结果:成■■失败】   阿舍尔确定自己看到“成功”二字快速闪现,却很快被乱码代替,转为“失败”。   这一局,他死于红斑的钳足。   【大量脏器破碎,血量归零,第2次虫母模拟失败。】   【死亡节点自动存档。】   【存活时间:4分08秒】   【解锁BE线结局:献佛】   与此同时,纯白空间内的彩图新增了一张——   “红斑”用钳足抱起破败的尸体,将其举过头顶,以最谦卑的姿态跪俯在领头者的面前。   它借劣质虫母的血肉,献于强者,以表臣服。   图片有两秒钟的动态,强者夺走温热的尸首用尾勾紧紧圈着,如怀抱玩具的孩子,转头就虐/杀了臣服姿态的“红斑”。   【献佛:自作聪明的臣服者愿为强者献上猎物,于是它被赐予死亡。】   这回没有结局延伸,但隐隐中阿舍尔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   又一次存档重来,忍受死亡后遗症的阿舍尔一边哆嗦着思考,一边换另一种尝试。   第三局,他选择驯服一只精神力有40的虫,驯服失败,死亡存档,解锁“献佛”结局。   到底要怎么选择呢?阿舍尔努力复盘。   黑宝石是毋庸置疑的领头强者,选择驯服它死路一条,选择驯服弱于它的臣服对象似乎也死路一条?   这看起来像是一道无解的题。   可如果是弱于它且同时并不聪慧的臣服者呢?   过于短暂的选择时间内,阿舍尔只能通过以命相搏来增加自己的信息,这完全就是在赌——   第四局,他直接将对象换成了整个虫群中最弱的虫,精神力接近零值,驯服结果为成功。   叮。   希望的曙光出现在阿舍尔眼前。   看起来相对孱弱瘦削的虫佝偻着身躯,将地上的劣质虫母抱在怀里。   它的步子很稳,在其余虫群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向山洞。   阿舍尔忍着重伤带来的疼痛,试图窥探自己的结局。   当虫抱着他和山洞只有一步之遥时,裂空声传来。   头皮几乎发麻到战栗,透过虫冷硬的甲壳,阿舍尔看到了“黑宝石”如箭刺来的尾勾。   哧。   是锐器穿过血肉的声音。没有疼痛却感官强烈。   阿舍尔低头。   深色透着猩红的尾勾自虫的胸膛而过,正好刺入自己的心脏。   在细密的碎鳞之间,他诡异地认为这条尾巴与“黑宝石”格格不入。   ——像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被组合起来。   嘀嗒,血点子落在地上。   抱着劣质虫母的虫轰然倒地,转瞬之间,尾勾缩回,于半空中打了个转,圈住阿舍尔渐冷的身体。   很紧很紧。   【心脏破碎,血量归零,第4次虫母模拟失败。】   【死亡节点自动存档。】   【存活时间:10分58秒】   【解锁BE线结局:恶劣占有】   【恶劣占有:即使不需要,也不能被夺走。】   【结局延伸:祂■■又■■】   这个“祂”再一次出现,乱码的排布像是形容词类的描述,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舍尔迎来了第五次重来。   猩红的倒计时下,他的视线又一次聚焦在“黑宝石”的身上——破局的关键就在对方身上。   在几次死亡的高压叠加之下,阿舍尔不曾崩溃,反而愈发自濒死的体魄里凝聚出一股冷静。   他在观察它们。   正如他第一局做出的选择,倒计时后逐渐聚拢的怪物虫群中,“黑宝石”有着明显的领导地位。但同样的,只有它精神力后跟着被打了括号的乱码,甚至前几次试探的选择后,每一个BE结局归根结底都与“黑宝石”本身息息相关。   不,或许应该说是与“祂”关联深刻。   尾勾和“黑宝石”身上上的怪异撕裂感让阿舍尔有所警觉,在模拟器的文字提醒里,祂和它并不相通。   与其说是它们对阿舍尔感兴趣,倒不如将说是祂对他感兴趣。   这样的认知并没有让阿舍尔兴奋,反而后背漫上一层冷意。   被反复无常的野兽盯上,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第五局——   怪物虫群再一次靠近,这回阿舍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转动眼珠,盯着能够牵动整个局面的“主角”。   许是因为他的静态,当虫群们再一次聚拢停下脚步时,“黑宝石”依旧在向前。   时间在流逝,高压状态下的阿舍尔几乎忽略了脏器和断腿上的疼痛,他翕动着鼻翼,努力思索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完美虫母模拟器、游戏支线一般的不同结局、虫形怪物、可以为他所用的子嗣……   关键词流动在阿舍尔的脑海里,忽然某道灵光闪现,让他捕捉到了一个可能忽略的重点。   虫母——母亲,妈妈。   “劣等饵食”结局中,盘踞在他尸首上的尾勾像是家养的猫咪,乖巧又安静,似乎只是在贪恋主人的怀抱,可谁能想到上一秒尾勾的主人亲自杀死了怀抱的提供者。   “献佛”结局中,“红斑”主动杀死他并向上位者献礼,可接受了礼物的上位者并不曾生出仁慈,只紧紧抱着他的尸体,然后杀死了自作聪明的臣服者。   “恶劣占有”的结局里,处于虫群边缘的弱小者想要带走他,最终却同样死于尾勾,而他的身体也再一次落在尾勾的圈环之下。   问题的答案逐渐明晰。   深呼吸后,这一回阿舍尔面对怪物虫群没有妄动,而是忍着身上的疼痛艰难翻身,侧身蜷缩起来。   衣袖破碎的手臂上满是血痕,屈起的膝盖在他的胸膛处拢出一则温热的巢穴。   这样的热度少得可怜,但在被冷风填充的辽阔荒原上,格外显著。   已经完全站在阿舍尔身侧的“黑宝石”低下脑袋,无光的冷漠复眼中倒映着人类的躯干,怪物的感官敏锐,自然足以捕捉这片荒原上的温暖。   簌簌。   晃动在它身后的尾勾动了。   瘆人的猩红盘旋在尾勾表面的细碎鳞片上,它一点点靠近,在几近窒息的静默中搭在了阿舍尔的颈侧。   温热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顽强的心脏支撑着身体机能的运转。   奇异的吸引力浮现在怪物的脑海里,原本附着在“黑宝石”身后的尾勾轻颤,一点点从它的体内脱离。   侧身蜷缩的阿舍尔睁大了眼睛,屏息看着这一幕——   像是寄生于螳螂体内的铁线虫般操,原本对于阿舍尔来说最强大的选择,在尾勾的操控下也不过是失去意识的傀儡。   叫人牙酸的摩擦声后,壮硕的“黑宝石”轰然到底,宛若尸块,而行动灵活的“寄生者”则从虫子的心脏出钻了出来,展露真容。   像是一条长绳,通体以乌黑猩红为主,最粗有拇指粗细,一端略钝一端略尖。   在阿舍尔看到“黑宝石”的操控者时,安静的模拟器忽然出声——   【滴,恭喜宿主解锁新虫种。】   【姓名:无】   【身份:始初虫种(幼年态,等级无法计算)】   【状态:虚弱(饥寒交迫,但不可小觑)】   【精神力:■■■■】   【血量:■■■■】   【天赋:■■■■】   【守护对象:无】   【触发结局解读中……】   尾勾——不——应该说是始初虫种慢条斯理地爬上了阿舍尔的手臂,丝毫不见虚弱,甚至有种游刃有余的好奇和逗弄。   尖锐的,曾经穿过阿舍尔胸膛的猩红尾端圈住他的脖颈,并一点点收紧。   氧气流失,当他眼前混黑一片之际,被触发的和“祂”有关的结局也展露了出来——   【劣等饵食】   【结局延伸:祂贪恋你的温暖。】   人类的体温,在这片荒芜星球上确实温暖。   【恶劣占有】   【结局延伸:祂懵懂又残忍。】   像是没有形成三观的孩童,天真与残忍同在。   心脏跳动如擂鼓的缺氧情况下,阿舍尔迅速分析出答案。   他没有挣扎,只是温和地揽过始初虫种的躯干,一点一点拥至自己的胸膛。   砰,砰砰。   心脏跳动的声息渐无,发紫的淤痕落在劣质虫母的颈上,就像是一道占线所有权的项圈。   始初虫种放松了自己的尾巴,它对周遭的虫群视而不见,只蜷缩着身体,任由自己盘踞在劣质虫母的怀抱之中。   温暖至极。   扰乱了祂神经的古怪感觉缓慢翻涌,这让祂变得有些焦躁、混乱,哪怕这具尸体的温度在消失,也依旧不能损毁祂被吸引的事实。   【窒息死亡,血量归零,第5次虫母模拟失败。】   【死亡节点自动存档。】   【存活时间:19分38秒】   【解锁BE线结局:巢】   【巢:你成为了祂的巢。】   【结局延伸:为什么……不温暖了?】 第3章 母巢   第五次死亡。   大片的空白填充至阿舍尔的大脑,窒息的实感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战栗的状态。   是他推测错了吗?   幼年态的怪物并不需要来自“母亲”的温暖?   又失败了吗?   不,并不完全失败。至少结局延伸里的乱码被解读了出来,这说明他的选择里有一部分是正确的。   那么还存在什么问题呢?   在阿舍尔等待着第六次回档时,冰冷的机械音忽然响起——   【选择驯服对象:始初虫种】   【提示:一种神秘又强大的虫种,区别于普通虫族,凶残至极。】   【精神力:■■■■】   【好感值:0(属于我的巢)】   【驯服结果:成功】   怪异的暖流席卷原已经冰冷的尸首,消失了动静的心脏于短暂的沉默后,再一次砰砰跳动。   【第5次虫母模拟成功。】   【滴,恭喜宿主完全激活完美虫母模拟器。】   【激活进度:100%】   【模拟器重构中……】   【解锁新进度:母巢】   【母巢:成为巢的你舍弃了属于人类的部分,祂赋予你新生。】   【结局延伸:祂说,妈妈】   意识回笼,这一次没有纯白的空间、没有死亡谱写的彩图结局,有的仅仅是阿舍尔睁眼后看到的大片天空。   荒芜星球上的夜空深邃广阔,漫天星辰犹如钻石堆砌的裙摆,于深色中挂出一道银河。   漂亮,震撼。   带着新生的馥郁芬芳。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他支撑酸软的手臂坐起,曾经围绕周遭的虫群不知何时散开,唯有属于“黑宝石”的虫尸还躺在原地。   始初虫种不知所踪。   除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火势的星舰残骸,这片宽广的天地寂静到诡异,甚至阿舍尔险些以为前不久的数次死亡都是他的幻觉。   忽然,跳动的模拟器面板再一次出现——   【姓名:阿舍尔(虫母不需要人类的姓氏)】   【身份:劣质虫母(纯血统的弱小存在)】   【状态:虚弱(饥饿)】   【精神力:0/10(孱弱甚至不比虫卵)】   【血量:■■■■(祂寄生于你)】   【虫母天赋:巢(你可以吸引一些需要母亲的流浪虫族幼崽,但请谨慎)】   【子嗣:1(祂很霸道)】   【伴侣候选者:0(霸道的孩子不允许你被分走注意力)】   阿舍尔:……   显而易见,在他脱离首个死亡节点后,原本寄生在“黑宝石”体内的始初虫种换了新宿主——他自己。   这是一场交易,始初虫种赋予了他新生,自然他也当支付一些报酬。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支付得起。   阿舍尔慢吞吞撑着石块站起来,甫一动作,腹腔内绵密的酸软便层层叠叠跃动,险些叫他哼出了声。   ……是寄生在他的腹中了吗?   还没能彻底接受这般诡异变化的阿舍尔拧眉,小心翼翼将擦伤愈合的手掌贴上了小腹。   砰,砰,砰。   隔着血肉,鲜活的悸动在阿舍尔的掌心下轻颤,就好像这里真的孕育着一个孩子。   太奇怪了。   不过死而复生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孕育一只小怪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嘶嘶……】   什么声音?   手掌还扶着腹部的青年眯眼,看向空旷凄冷的周围。   【喜……喜欢……】   尖锐稚嫩,发音含糊。   随着响彻在大脑中声响的起伏,阿舍尔感受到了轻微痉挛的腹部。   ——就像是有一团东西在装着脏器的腹腔内缓慢蠕动。   是那只始初虫种的声音。   【……好、温暖……】   【喜欢的……】   【……巢、我的……巢。】   寄生在他体内的小怪物赞颂着对于“母巢”的喜爱,但对于未曾转变人类意识的阿舍尔来说,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小怪物对于母体血肉的痴迷。   他甚至难以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维,当怪物汲取到足够的养分后,是否会将他开膛破肚,离开这片限制了自己生长的母巢。   【饿。】   【饿饿饿饿!】   陡然响起的饥鸣声尖锐十足,还不等阿舍尔收敛思维,便忍不住捂着脑袋踉跄几步。   小怪物舒展着绳状身躯,撞击着阿舍尔温热的腹腔内壁,难言的诡异战栗在此刻达到巅峰,很快薄红扩散,一片一片地晕染在他的眼尾、面颊之上。   人类到劣质虫母的转变,不仅仅改变了模拟器的属性面板,更是悄无声息地让阿舍尔长出了一块柔软又娇气的生殖腔。   难以启齿麻痒升腾,密闭的血肉被小怪物“攻击”,毫无准备的短暂几秒里,阿舍尔险些失态。   苍白的唇被咬出血痕,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可能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尝试忽略那撞击着他大脑皮层的战栗。   饥鸣叫嚣在他的脑海里,寄生后的通感影响着阿舍尔本身。   于是,在绵密的麻痒之后,他也同样感知到对食物的强烈渴望。   视线移动,落在了“黑宝石”的尸体之上。   【吃……】   始初虫种在温暖的母巢内嘶鸣着。   缓过一口气的阿舍尔靠近星舰残骸,沾染污迹的金属大家伙不曾被完全损毁,倒是叫他翻找出一把匕首。   帝都星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只与药剂为伍的阿舍尔抿唇,在怪物和生理饥饿的同时驱使下,半跪在“黑宝石”面前。   坚硬的甲壳难以被匕首划开,但善于寻找弱点的阿舍尔很快就发现了虫肢关节处的薄弱。   滋啦。   刀刃撬开了一节黑壳,米白的虫肉裸露在空气中。   腥气刺鼻。   眼下阿舍尔没有挑剔的权利,他被小怪物寄生,自然也只能接受这般茹毛饮血的生活方式。   他硬着头皮剜出一块白肉送到口中。   毫不意外是恶心到难以下咽的口感,可他只能接受。   一块又一块的白肉下肚,原本叫嚣着饥饿的始初虫种通过母巢的进食,也逐渐抚平了祂对食物的渴求。   祂安静了下来。   跃动在阿舍尔腹腔内的战栗趋于安定,散至脸面上的红晕也无声褪去,又恢复了他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   青年铅灰色的眼珠中闪过异样的色彩,他整理好情绪,从残骸中翻找出一把还能用的激光枪,这才迈步向远处探索。   比起无用的焦虑,倒不如先保证自己活下来。   他还记得,虫母模拟器的提示——   请即刻动身,寻找可以为宿主所驱使的子嗣,并建立巢穴(这关乎生死)。   ……   即使当前帝国科技发展迅速,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范围扩增到10%,但依旧留存有90%的神秘。   而私人星舰发生意外脱离轨道后迫降的这颗星球,则不在人类的探索范围里。   阿舍尔举目四望。   冷色调的星球灰土覆盖在正片陆地上,周遭是嶙峋的石块,再远处则是起伏的石山。   关乎生死的重点是建立巢穴,一部分哺乳动物会将巢穴选定在避风避雨的山洞中,禽类则偏向于树枝,那么虫子呢?   泥土间、落叶堆、粪便里……这些都可能是昆虫的巢穴,却绝非阿舍尔的选择。   正沉思间,虫母模拟器的出声让他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任务发布:警告!星球风暴还有十分钟抵达本区域,请宿主尽快寻找巢穴!】   【任务奖励:未知】   【失败惩罚:死亡】   抵御风暴的最好选择,自然是坚固的山洞构造,于是阿舍尔将目的地定为数百米外被草丛包围的山体。   尘土味儿加重,被寄生后恢复大半的身体足以阿舍尔加速。   裸露在破损衣物下的皮肤被冷风刺地发疼,奔跑时导致的剧烈喘息令阿舍尔的胸腔不住起伏。   很累,很有压力。但这也让他终于有种死里逃生的愉悦。   ——即使这只是暂时的。   运动下的躯体在升温,蜷缩于劣质虫母腹腔内的小怪物慵懒至极,祂享受着比“黑宝石”更加甜美又温暖的寄生巢穴。   祂的母巢惊急又疲惫,徜徉在精神深处的情绪波动根本无法逃过窥探,同时隐秘地勾出了几分兴奋。   饱食后的始初虫种忽然想起了自己诞生后的场景——   孕育怪物的虫瘿被锋利的尾端刺破,祂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然后杀死了自己的第一只猎物。   是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幼崽,长毛无鳞甲,血肉滚烫,那是始初虫种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比虫瘿还温暖。   动物幼崽的心脏被锋利的尾端穿透,热乎乎的血液变成了养分。   祂甚至不愿浪费那还散发着余温的皮肉,如贪玩的孩童般,天真残忍的始初虫种选择钻进幼崽的身体里,直到最后一丝温度消失。   祂喜欢温暖。   而奔跑起来的劣质虫母也很温暖。所以,在这片温暖失去价值之前,祂愿意给予对方更多的庇护。   草丛后的山体可见洞穴,始初虫种感知着青年努力压抑的喘息,以及不住攥紧在手里的怪异器械。   簌簌。   是藏在暗处的虫形怪物。   【滴,一只低级虫族。】   银白色的激光陡然出现,并不精准的瞄准令虫子有机可逃,侧身躲过攻击,很快举起锋利的钳足攻击向弱小的青年。   激光灼烧了一片草地,焦臭味儿让始初虫种有些不耐。   祂感知到了母巢对山洞的渴望,便也不吝惜送给对方一些优待——   青年努力躲过虫子的攻击滚到在一侧,他艰难起身,试图在危机中瞄准虫子。   但这太难了,常年操持实验室的药剂师并不是擅长格斗的士兵,他甚至无法再虫子大开大合的攻击下稳住攥着激光枪的手臂。   好弱的母巢。   始初虫种慢条斯理地盘踞在青年的生殖腔内,然后缓缓勾了勾尾端。   正准备将这挑衅的劣质虫母撕碎的虫子忽然一顿,两秒钟的僵硬给了阿舍尔反击的机会。   嗖!   骤亮的激光射线轰碎了虫子的半边脑袋,溅射的粘液落在阿舍尔的侧脸,又被他抖着手指缓缓抹掉。   视线乍黑的虫子晃了晃身体,它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一只弱小的虫母打败,后一秒便轰然倒地,惊起一片尘土。   又一次活下来了。   青年衣着破烂到紧能遮挡□□,大片肌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些微的热量;他平复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明明才捱过死亡的威胁,但神情却格外平静,甚至透着一种静谧的冷凝。   他沉冷的铅灰色眸子半垂,苍白昳丽的脸庞还有几缕未曾擦拭干净的污迹,透出一种叫人背后发凉的美。   始初虫种能“看”到母巢腹腔外的一切,并未形成审美的祂在这一刻却莫名觉得对方格外甜美。   喜欢,好喜欢。   ……   阿舍尔吐出一口浊气,在模拟器的三分钟警报声中,坚定又缓慢地走进洞穴。   机械音再一次响起——   【滴,巢穴选定成功,属性面板更新。】   【姓名:阿舍尔】   【身份:劣质虫母(纯血统的弱小存在)】   【状态:虚弱(你需要休息)】   【精神力:5/10(孱弱甚至不比虫卵)】   【血量:■■■■(祂寄生于你)】   【虫母天赋:巢(你可以吸引一些需要母亲的流浪虫族幼崽,但请谨慎)】   【子嗣:1(祂很霸道)】   【伴侣候选者:0(霸道的孩子不允许你被分走注意力)】   【巢穴:破败简陋的石块山洞(初级,可抵挡星球风暴)】 第4章 任务发布   荒芜的陌生环境下,当天边的暗色愈发深沉时,风声骤然变大,从远及近,速度极快。   轰鸣的呼啸声夸张到像是在阿舍尔的耳边嘶鸣,他侧身蜷缩在山洞内的凹陷出,微微偏头,看向外面。   星球风暴来势汹汹,带着一种想要撕裂整个世界的可怕凶戾。   荒原上不够大的石块、枯草,扎根还浅的植株,落单的野生动物、虫子,在这片风暴下毫无还手之力。   风力裹挟着灰土和生灵,在高空咆哮,时而掀起数十米,时而重重砸下,惊起一滩猩红的血肉。   躲在山洞里的阿舍尔有些不适地捂住口鼻。   相隔很远,但从高空坠落被摔砸出骨血的场面足以被想象出来,此刻最真实的残忍被剥开露出在阿舍尔眼前,令他又一次加深了对那两个狗男男的恶心。   山洞外风声阵阵,山洞内阿舍尔浑身疲惫。   他垂头摸了摸安静的小腹,这才向后靠着石壁,在石料的阴冷下缓缓闭上眼睛。   他太累了。   从私人星舰意外迫降到现在,数次死亡的压力让阿舍尔无力再进行思考,干脆暂时放松神经,环抱着双臂渐渐陷入沉睡。   剩下的事情,等他醒来再继续考虑吧……   风声之下,始初虫种感知到了母巢逐渐趋于稳定的呼吸,也慢吞吞挪了挪躯干,尾部蹭过温热的生殖腔内壁,学作阿舍尔那般,进入休眠。   ……   这一觉对于身处劣境的阿舍尔来说并不安稳。   混乱的梦境像是一艘在大海上摇摇晃晃的船只,乱七八糟的画面、声音穿插进行,模模糊糊描述着他的前半生——   阿舍尔诞生于帝国赫赫有名的老贵族之一的贝利斯家族。   他母亲早逝,父亲醉心于公务,因此阿舍尔自小生活独立,直到父亲娶了第二任妻子,那座名为“贝利斯”的豪华宅邸才拥有了新成员。   他的继母是个骄傲的贵族小姐,对于贝利斯先生和前妻的孩子不至于故意虐待,但也不会过分关心。   而阿舍尔自己也早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没有母亲的孩子总是早熟,当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在父母膝下撒娇的时候,阿舍尔则在精英教育下选择住校。   很自然,贝利斯先生所谓的“一家三口”剔除了阿舍尔的存在,而被忽略的当事人也并不在意。   比起那些,阿舍尔更在意的是自己对药剂的喜欢,小小年纪的他早已经做好打算,准备等成年后选择药剂师为自己的职业,并搬出那座过于豪华的宅邸。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阿舍尔十四岁那年入了帝国王后的眼,被接入王宫后很快在长辈的推波助澜下与三皇子订婚。   最初阿舍尔嫌弃三皇子幼稚,可他到底是个缺失父母宠爱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舍尔逐渐接受了三皇子的靠近和维护,便也习惯将其当做是自己的未婚夫对待。   两人算是竹马竹马一起度过了往后漫长的数年岁月。   他以为自己会按部就班,在合适的年纪与三皇子结婚——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   显然世事难料,同父异母的弟弟满心嫉恶,竹马长大的三皇子偏宠眼瞎,于是阿舍尔就变成了两人爱情的炮灰。   还是洒到宇宙里的那种灰。   星舰发生意外时的警报声似乎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尖锐的动静轰散了片刻的安宁,让原本蜷着手臂的青年缓缓睁眼。   ……不是警报声,而是山洞外风暴裹挟石子撞击石林的尖锐嗡鸣。   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没有计时器的情况令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梦中好似过了一个季度那么长,可现实里的星球风暴还不曾停止。   腹中的始初虫种此刻安静得像是从未存在过,覆在薄薄衣料上的手掌哪怕故意下压,也感知不到什么。   他半垂眼皮,铅灰色的眼瞳中流光暗淡。那张苍白又漂亮的脸蛋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基因,有种锐利又骄纵的美。   只是这富贵花一般的容貌下却是一副冷淡的心肠。   假寐之后阿舍尔没有浪费时间,他迅速过了一遍自己从星舰迫降后的遭遇,将重点放在了“虫母模拟器”和“始初虫种”的身上。   前者助他在这片荒芜星球上生存,而后者强大难驯,如双刃剑般无法预料,唯有同时满足这两者的“要求”,他才能保证自己生命无忧。   另外的疑问又出现了——   怎么样儿才能成为完美虫母?如何才能保证始初虫种一直是他的子嗣?   【滴!新手指引激活!】   【背景介绍:浩瀚世界存在着万千未知种族,人类的探索不及宇宙的10%,在未知的神秘星域中,生活有一种特殊的种族:虫族。   虫群中有高低阶级,以精神力作划分,精神力越高的虫子相应等级越高。   高等级虫子拥有拟态的能力,战斗力强大,担负虫母的保护者、子嗣,拥有和虫母交配的权利;低等级虫子保留虫形构造,原始难驯,对低等级虫母来说存在威胁。   虫族社会雌少雄多、弱肉强食,虫母是整个种群的核心,是母亲、是妻子,也是每一只虫子的信仰对象。   虫母可以通过精神力和信息素安抚、吸引、命令虫群;虫母没有用于战斗的虫形态,因此精神力和信息素是他们的自我保护手段。   但请注意,只有最高等级的完美虫母才能拥有整个虫群的追随。   而模拟器的存在,就是为了辅助宿主成为一位合格的完美虫母。】   连串的机械音回荡在阿舍尔的脑中,他拧眉沉思,目光有些空茫。   模拟器听起来像是比人类文明更加高等级的存在,就单单一个“死亡回档”,阿舍尔不难想象这能在帝国引起多大的风波。   但事实是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有真正的模拟器存在。   这样的高等级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呢?   阿舍尔脑海里的疑问不曾得到解答,但山洞外的风暴却在可怕的呼啸声后渐渐变缓。   星球风暴带来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很多来不及躲藏的野生动物在狂风的肆虐下变成摔烂了血肉的尸体,随着渐小的风将腥气传递至远方。   当风暴彻底停止的瞬间,机械音又一次响起——   【任务完成。】   【奖励:中级虫母信息素喷剂×1,已为宿主存入背包。】   虫母信息素喷剂?   阿舍尔想到了刚才的背景介绍,这或许是他遇见其他虫子时的保命手段。   脑海中才闪过喷剂的字眼,像是产品介绍的界面就浮现在他眼前。   【中级虫母信息素喷剂:一次性用品,可迷惑高等级以下的虫子,喷出时所散发的信号内容由使用者决定。】   ……目前看起来似乎是个好东西?   在无法再从模拟器中得到有用消息后,阿舍尔活动着手脚站起来。   一系列混乱之后,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大片皮肤裸露在外,倒是先前擦伤的痕迹于短暂的假寐后无影无踪。   是始初虫种寄生后赋予他的强大恢复力,也是他暂时生活在野外的底气。   阿舍尔眯眼,捋开落在鬓角的碎发,正准备探索一下山洞周围,就收到了新任务提醒。   【任务发布:温暖坚固的巢穴才能令你安眠,现在请收集材料,进一步建造合格的巢穴。】   【任务奖励:未知】   【失败惩罚:无】   ……行,这下必须探索一下周围了。   阿舍尔轻呼一口气,见寄生于腹中的小怪物并无异动,这才提着激光枪继续走了出去。   原先死在洞口的虫尸不知道被风暴扔到了哪个角落,阿舍尔目不斜视,思索着“合格的巢穴”需要什么。   时至当前,他发现模拟器的自由度很高,任务发布源自于星球环境和宿主的主动触发,也就是说想要加深对模拟器的了解,他必须要适应这里的生活。   ——适应原始的野外生活,这是此前习惯科技的阿舍尔根本无法想象的情况。   思考不影响行动,迈步探索之间,他怀里已经抱了许多枯枝石块。   不知名的野草长而坚韧,变成了捆束枯枝的绳索;破洞衬衣被脱下来挽了个结,用作装形状圆润的石头。   阿舍尔凭借自己的认知和想象,在山洞内堆叠了大片的枯枝杂草,又用石块做包围,搭建出粗糙的烧火台。   干燥的树枝在烧火台中堆成金字塔的形状,激光枪被他调整到最低档,“噌”得一下就打出了火花。   火团温暖,很快就照亮了昏暗的山洞。   晃动的光影下,阿舍尔拢起被风暴肆虐得东倒西歪的野草,重新挡住了山洞的入口。   当碎石渣和上一只虫子留下的痕迹被他彻底扫除后,阿舍尔有些无措地看着勉强焕然一新的山洞,奈何却没能等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这样还不够合格吗?   还需要什么?   野外生存技能为0的阿舍尔有些困惑,而这样的心绪浮动自然也影响到了他腹中的“子嗣”。   ——巢穴?   祂漫不经心地捕捉着母巢所散发出来的信号。   对于祂来说,巢穴就是寄主;但在前几次的寄生经历中,也足够祂了解到其他虫子的巢穴特点。   ——遮风避雨,温暖柔软,可以圈养脆弱的虫母,也可以饲喂稚嫩的卵。   几乎是卷曲在腹腔内的长尾刚动了动,苍白漂亮的年轻虫母就敏感地红了耳廓。   他腹中的小怪物苏醒了。 第5章 乖孩子×坏孩子   始初虫种的存在是整个虫族群落中最特殊的存在,祂的诞生无法被追溯,祂所拥有的能力也不曾被窥探。   但无疑,祂是强大的。   柔软母巢之外的世界,正在被祂分布在体表的感知细胞逐一捕捉分析,宛若最精良的机器,须臾之间就聚焦了重点。   安静许久的尾端每一动弹,都催发着这块被寄生的位置窸窣颤抖,愈发敏感脆弱。   “……怎么回事?”   原本还能站在地上的阿舍尔抖着小腿肚子半蹲了下来,很快又因为酸软无力支撑而半跪在地。   发颤的手指使劲压着不住痉挛的腹部,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叫嚣在皮肉内部的麻痒簌簌不绝,那一瞬间阿舍尔甚至幻视上万只细小的虫蚁正啃食着他体内的血肉。   是一种不疼的折磨,痒到极致,几乎把人逼疯。   这若是作用在军部,必然是刑讯逼供的好手段。   母巢的战栗和痉挛祂心知肚明,只是这样的变化对于诞生时间不久的始初虫种来说是陌生的。   祂忽略半跪在地的虫母,只继续延伸着自己的感知。   于是窜动厉害的尾端引起一系列的变化,阿舍尔的脊背猛然拉直成一道线,漂亮的颈部受不住地上扬,像是只濒死的天鹅。   很漂亮。   但无人欣赏。   在这片只能听到他喘息的山洞空间内,始初虫种为了奖赏自己合心意的母巢,愿意做一个体贴的乖孩子。   唔……好难受……   肚子好胀……   腹中小怪物或许剧烈的活动为阿舍尔造成了明显的负累,按压小腹的手掌愈发使劲,却无法撼动始初虫种分毫。   滋啦。   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条猩红到发黑的长尾从阿舍尔的尾椎之下窜了出来。   它与寄主的身体连接完美,浑然一体,甚至在突如其来的生长之后不见伤口和鲜血。   此时阿舍尔已经软倒在地,身体上骤然发生的变化让他意识昏沉,只能在模糊潮湿的视线中捕捉眼下发生的事情——   长而韧的尾勾有着自己的意识,它以一种漂亮的弧度弯曲在半空中,尖锐的末端微微胀大,在阿舍尔的注视下喷出了纯白的虫丝。   夜色下的山洞昏暗无光,但那些虫丝却干干净净,散落着润泽的光。   一层又一层,鼓胀的尾勾末端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将虫丝喷出覆盖在由枯枝构建的巢上。   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   簌簌。   最初被喷出的虫丝带有一种湿漉漉的粘稠感,但它们干燥的速度很快,堪堪两三秒的时间,成层的丝缕便凝成一道半透的膜,包裹住枯枝败叶,构成了一个真正、柔软的巢。   侧身蜷缩在地的阿舍尔抿唇望着一切。   尾勾在半空中晃了晃,又自他身后的尾椎处自发延伸,连绵的虫丝缀在山洞门口,造就一片垂下的线帘,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伺。   【恭喜宿主的巢穴石块山洞升为中级。】   【滴,宿主获得始初虫种的虫丝,它们坚韧又柔软,防火防水,是建立巢穴的顶级材料,同时可以驱逐野外的狩猎者或是虫族同类。】   ……是个好东西,至少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阿舍尔来说,这些虫丝足以促使他脚下的山洞变成一个暂时的安全基地。   【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初级虫卵(可孵化)×1,已为宿主存入背包。】   尾勾慢吞吞地在山洞内巡视过一圈,似乎满意此刻的效果,这才缓缓缩回到它生出的部位。   虫丝的喷出对于还处于幼年期的祂来说是一种消耗,疲惫感很快袭来,于是始初虫种慢吞吞地缩回到暖和包容的母巢,开始蜷缩着蓄养精力。   祂陷入了休憩。   窜动在腹中的战栗消弭,阿舍尔皱眉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半截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腰。   平坦光滑,不见一物。   但就在前不久,寄生他腹中的小怪物在这里生长出了属于祂的尾勾,操纵着一切。   他与祂目前到底是一体,就算是思考再多也无用,阿舍尔摒弃自己的忧虑,把注意力转移到更需要关注的事物之上。   巢穴的建成已见端倪,柔韧的虫丝是其成型的最关键。   阿舍尔伸手摸了摸覆盖于枯枝上的丝质,软韧均具备,半透的白色铺成一派,几乎完全构成了张King size的床。再看垂在洞口的丝帘,挡风挡雨,让这片空间自成一体,与山洞之外的荒野做了区分。   灼烧的火种绽出热量,他搓了搓冒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后退坐在虫丝构成的大床上,这才有功夫检查刚刚发放的任务奖励。   【初级虫卵:可以被孵化的一枚初级虫卵,孵化时间48h,孵化结果需要宿主自行探索。本产品孵化后无需驯服,将自动成为宿主的子嗣。】   【小提示:虫母的体温和分泌出的蜜液是最好的孵化道具,或许可以提前孵化时间哦!】   阿舍尔眼前一亮,在被荒芜野蛮的环境摧残过后,有了一点模拟器游戏的实质性成就感。   只心念一动,背包中的初级虫卵就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那是一个肉粉色的小家伙,巴掌大小,形似鹅蛋,通体微透,隐约可见内部虫类骨骼的深色,正一跳一跳在阿舍尔的手中彰显着生命力。   按照模拟器所给出的消息,阿舍尔确信自己若是想要在这颗星球上生存下来,首先需要的就是子嗣——大量的子嗣来保护它们柔弱可欺的劣质虫母。   孵化一事迫在眉睫。   浅浅的弧度出现在青年的唇角,在无法探知“虫母分泌的蜜液”之前,他选择将初级虫卵放在自己身体最暖和的地方。   ——腹部。   柔软的腹肉内部被小怪物霸占,但皮肉之外的温度却也足以为虫卵提供热量。   温暖……好温暖……   喜欢的、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是妈妈……妈妈的味道、妈妈的温度、妈妈!   意识混沌的虫卵还是一张未曾被染上颜色的白纸,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却已经能够凭借直觉和天性捕捉空气中散布着的,属于虫母的气味因子。   有些甜和腥,很淡,却又暖暖的,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浆果。   它好喜欢这样的母亲。   被手掌拢着轻按在腹部的虫卵颤了颤,淡色的肉粉上似乎又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红,竟意外叫阿舍尔看得有几分可爱。   脱离了人类血统的桎梏,属于虫的因子早就侵蚀了阿舍尔的基因,正待彻底发芽。   星球风暴退去后的世界又陷入一片寂静,虫丝帘外还是深夜下的空旷冷寂,偶尔能听到夜间动物活动时的窸窣声。   在这样的黑夜下外出活动并不是一个好选择,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干脆躺在丝床上。   被放在腹部的虫卵缓慢细微地弹跳着活力,他又睁眼检查了一下状况,这才轻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闭上眼睛。   ……他太累了。   即使几十分钟前阿舍尔才从一场短时间的休憩中脱离,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比他沉浸在实验室中不停调试药剂都累。   未婚夫和弟弟的背叛陷害,失之交臂的药剂师交流会,陌生星球上的虫族生灵,可能来自高纬度的虫母模拟器……   阿舍尔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眠,但事实是他只闭眼几分钟,呼吸很快就趋于平稳,就连不自觉轻蹙的眉都在黑沉之下缓慢放松。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蜷缩在初级虫卵内的生命还很稚嫩。   它的触须、钳足、甲壳柔软地像是纸张,弯曲在有限的卵膜之下,在这道薄薄的阻隔之下,尽可能地感知着来自母亲身上的温暖。   喜爱,贪恋,沉迷。   没有一只幼年的虫卵能够拒绝来自虫母的爱抚。   在这样温软的甜蜜之下,虫卵与它的母亲一般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它已经迫不及待撕裂卵膜和自己的母亲见面了。   ……   山洞内寂静无声,山洞外在经过星球风暴的洗礼后,整个世界宛若疯兽过境,树木东倒西歪,动物尸体随处可见,而这些免费的“食材”则正好便宜了躲过这一场浩劫的生灵。   当天边的第一缕光从光秃秃的嶙峋石山上升起时,经过一晚上蓄能的始初虫种在独属于祂的母巢内舒展着身体。   头部,身躯,尾巴。   劣质虫母绵软的血肉包裹着祂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温暖至极,让祂不止一次赞美着自己寄生在对方身上的选择。   ……等等,那是什么?   是陌生的味道。   由柔软的皮肉相隔,距离很近,散发着外来者的气息,稚嫩又弱小,冒着一无是处的讯号。   始初虫种的嗅觉感官捕捉着散落在每一寸空间里的气息分子,祂甚至可以“听”到那枚卵膜之下细微的呼吸声。   ……孱弱又不听话的母巢,在祂不曾允许的情况下,将本属于祂的温暖分给了另一个废物。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侵染着祂。   像是被主人瞒着,往巢穴中领了其他生物的小疯狗,陌生的味道挑衅着祂的神经,几乎令祂无法再多忍受一秒。   不受控制的始初虫种在面对劣势的母亲时,祂可以因为被满足需求当一个乖孩子,也可以因为所有物被沾染而变成一个恶劣的坏孩子——   叮。   【已拥有子嗣:始初虫种】   【精神力:■■■■】   【好感值:-5(招蜂引蝶的花心母巢)】 第6章 顺毛小怪物   “唔……啊!”   惊喘声打破了晨光下的寂静。   身形蜷缩侧躺的阿舍尔猛然一震,从睡梦中脱离,跳动在腹腔内部的“攻击”犹如擂鼓密密麻麻,叫他浑身战栗。   始初虫种的尾端毫不留情鞭笞着劣质虫母的腹腔,叫人心疯的痒和绵密的疼痛此起彼伏,瞬间就让阿舍尔红了眼眶。   若是完全的疼痛折磨他还能继续忍受,可偏偏身体内部的血肉天生娇嫩,在这样的“捶打”下几乎让阿舍尔无法分辨疼与超出阈值的快感的界限。   可即便如此,浑身颤抖到痉挛的阿舍尔还是小心翼翼避开了紧贴在腹部的初级虫卵。   任风吹雨打,脆弱的虫卵还安稳靠在年轻虫母的小腹皮肉上,温暖安宁,只除了被尽可能抑制的轻颤,它所依恋的母亲还是那般温柔可亲。   一切变化都逃不了始初虫种的感知。   人类早已经习以为常的愤怒和嫉妒由祂初次品尝,谈不上对母巢有多么偏爱,更多的则如同被抢走了玩具的孩童的不甘。   于是跳动在腹腔内的尾端愈发活跃。   而被腹部感官牵引的阿舍尔也愈发忍耐,汗水淋漓,整个人湿漉漉一片,却依旧护着被控在小臂之下的初级虫卵。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阿舍尔越是保护在意虫卵,始初虫种便越是生气暴躁,于是躁动的尾部也将惹出更多的难耐。   而在强忍的痉挛之下,有赖于模拟器描述下对子嗣的需要,初为虫母的阿舍尔便也愈发小心保护,生怕还未孵化的初级虫卵功亏一篑。   始初虫种本不该感受到的不爽越发明显,祂有些烦躁地拍打藤蔓似的长尾,猩红藏匿在血肉铸就的母巢之内,一动一颤。   霸道是刻在祂骨子里的天性,从诞生之际到现在,即使始初虫种还处于未发育完全的幼年期,但在这片土地上,祂在80%的情况下足以横行,自然也无需避让——   【……讨、讨厌。】   【陌生的……】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尖锐稚嫩的呢喃声响彻在阿舍尔的大脑里,像是被猛然开始撞钟,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诞生一波一波的麻感。   在阿舍尔从破碎字眼里得出结论的瞬间,那条原本缩回至他体内的尾勾再一次于撕裂声中钻了出来。   晃荡的猩红色尾勾来势汹汹,它的攻击性指向明显,在通体暴露于冷空气的瞬间,便撑直如利剑刺向阿舍尔怀中的虫卵——   哧。   是尖端刺入皮肉的声响。   颤抖的苍白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半截,挡住了凶悍的尾勾。   鲜红血珠涌出,一部分被尾勾吸收,另一部分则顺皮肤滑落,滴在下方的虫卵上。   空气安静一瞬,原本霸道狠厉的尾勾不着痕迹地微颤,慢吞吞缩回半截,脱离了那片染血的肌肤。   阿舍尔倒吸一口冷气。   能够穿透虫类甲壳的尾勾足以见其锋利程度,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抬手挡开尾勾对虫卵的攻击。   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吸引是相互的,哪怕阿舍尔才成为虫母,但当模拟器将初级虫卵作为奖励发放给他时,属于母与子之间的联系便已经在无声中铸成。   孩子依赖母亲,而母亲也会去保护孩子。   于是当裹挟着威胁的尾勾攻来,属于母亲的天性被触发,在他本身都不曾察觉的时候,保护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变成了藏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   始初虫种怒意更甚。孱弱、甚至是需要依附祂的母巢正在反抗祂。   这样的认知令整条尾勾紧绷如一触即发的弓,猩红延伸弯转,在半空中回旋呈圆弧,尖端锐利,正直勾勾地指向阿舍尔的喉咙。   周遭的空气陷入紧张,似乎只要再被反抗一下,祂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这具叫祂满意的寄生体。   阿舍尔屏息,缓缓坐起身。   原先躺在他小腹上的虫卵跌落至大腿,来自高等级虫种的威胁让其瑟瑟发抖,试图找到母亲的怀抱。   但这一回,阿舍尔没有动,他压抑住某些虫类基因中被触发的天性,只安静靠坐在丝床上,无声注视着尾勾。   ——比起还未曾被孵化的虫卵,他更加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抵在阿舍尔喉咙上的尾勾缓缓放松,慢条斯理地戳了戳他大腿上颤抖不停的初级虫卵。   柔软卵膜对上锋利尾勾的结局已定,冷血的小怪物以天真恶劣姿态玩弄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同时敏锐地观察着阿舍尔的一举一动。   很好,这一次属于祂的母巢没有阻止。   愉悦的心情让小怪物散发出来的威胁感如潮水退去,还不等阿舍尔舒口气,那挑弄着虫卵的尾勾猛然向下刺去。   哧。   原本因惊惧而发抖的初级虫卵陡然一僵,在被刺穿后彻底失去声息。   当它意识消失的前一秒,还忍不住细细呼唤着虫母——   妈、妈妈……   想要被孵化……想要见、见到妈妈……   曾由虫母基因认定为“孩子”的虫卵失去生命特征,正被尾勾轻慢地挑了起来,晃晃悠悠,悬空在阿舍尔面前。   温柔,又暗藏杀机。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不符合怪物的期许,那么这截穿过虫卵的尾勾,或许会再一次穿过他的心脏。   阿舍尔鬓角边冒出冷汗。   大意了。   始初虫种的不可控性是他之前被杀死几次就已知的,怎么能因为虫母基因的影响而打破先前维持的和平?   阿舍尔心跳如鼓,宛若被无形的猎食者盯上,只尽可能地抚平呼吸和思绪,露出一双冷冷清清的铅灰色眼瞳,正安静盯着恍若炫耀的尾勾。   想要在模拟器的加成下存活,需要重点注意的是这只寄生在他体内的始初虫种,而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则是变成重中之重。   就目前来看,这是一只狡猾的怪物。   即使祂诞生不久,对整个世界缺乏具体认知,可这并不妨碍祂天生就有的敏锐和直觉。假以时日,祂将会在成长中拥有绝不逊色于人类的智慧,祂会变得更加聪慧、强大,也更加势不可挡。   不过现在,祂依旧是个处于幼年期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阿舍尔的大脑再一次高速运转,划上重点标记的字眼被圈画了出来   ——祂还是个孩子。   霸道的小怪物不允许其他新事物吸引走母亲的注意力,那么反过来讲,想要安抚祂,母亲大约要付出更多、更沉的偏爱。   祂要独一无二、仅仅属于祂的特殊。   阿舍尔或许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他咬了咬舌尖,沙哑示弱道:“我……有些害怕。”   挂着死亡虫卵的尾勾歪了歪,像是在等待后文。   面容昳丽的青年知道自己目前所拥有的筹码少得可怜,好在他的“本金”还能继续起作用。   这一刻,他将自己仅有的一切all in——   流着血的手臂在小怪物的感知窥视下抬起来,一点一点抚上尾勾,微凉的手指对比天生冰冷的细密鳞甲依旧温暖。   他全程都几乎小心翼翼,死亡几次的结局阴影还缠绕在阿舍尔的脑海里,那种无法挣脱的黑暗简直如后噩梦般难以驱逐。   手指圈住尾勾后的轻巧抚摸,让小怪物汹涌的杀意中出现了迟疑。   祂喜欢母巢带来的温暖和柔软,这是比虫类寄生体更加适合生长的环境。   尾勾的后半截在阿舍尔的手臂上卷了一圈,虫卵尸体还吊在眼前,战栗感浮出,很快蔓延至全身。   他抓到了这只怪物暂时所展现出来的弱点。   “抱歉,我不知道你讨厌它……我以为你会想拥有一个伙伴?像是之前那些虫群一样的伙伴,我……怕你会孤单。”   阿舍尔慢吞吞咬着每一个字,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正替他腹中最小的幼子担心着。   他有种直觉,这只怪物能够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   环绕在青年小臂上的尾部收紧,但还抚在尾勾上的手指却依旧温和小心,似乎并不在意又一次被勒紧后绽出血珠的伤口。   血水被猩红的尾勾吸收,哪怕是劣质虫母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香甜惑人的。显而易见,怪物并非无动于衷。   “所以……”   阿舍尔抿唇,温热的指腹抵着尾勾上的鳞甲蹭了蹭,“……别生气好吗?”   柔和地像是一滩水,这是曾经在阿舍尔实验室中的工作人员从未见识过的模样。   ……又是这种感觉。   古怪的吸引力,和难以被拒绝的抚摸。   尾勾尖端紧绷,本体藏匿在母巢生殖腔中的小怪物,用灵敏且成蛛网般的感知神经映射出了青年昳丽的模样。   有种脆弱孤寂,又惊心动魄的美。   此刻始初虫种的词语库极端匮乏,祂甚至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场景。   直到漫长时间过后的某一天,那时候已经用人类姿态活动多时的祂,才对这一段画面恍然大悟——   是升起晨光后被浓雾笼罩的星球山巅,被雾气覆盖的光温柔到了极致,而对本能至上的小怪物来说是极致的诱惑。   山野诞生的小怪物不曾受过教化,祂天真也残忍,一切行为凭借本能。   在还不能理解这古怪的吸引时,始初虫种便懵懂地选择了祂所有认知中,对孱弱的母巢最有利的决定——   高高挑起虫卵尸体的尾勾动了,它靠近阿舍尔微抿的唇,在青年不可置信的眸光中抵了上去。   松软的卵膜还有点潮意,浮动在鼻腔间的味道腥气十足,令阿舍尔有些轻微的反胃。   小怪物的行为指向明显到了阿舍尔都无法装傻的地步。   ——祂要他吃了它,吃了自己的“孩子”。   他尝试争取:“我自己来……可以吗?”   敏锐的怪物察觉到母巢的抗拒,刺穿虫卵的尾勾悬空在原位一动不动,避免了青年想要糊弄躲避的心思。   抵着唇的卵被向前推了推,片刻僵持后,阿舍尔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他只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散发着甜腥的卵入口触感诡异,像是一块圆滚滚的果冻,温度还未曾完全凉透,不过当事人却因为排斥而不愿意使用牙齿。   被始初虫种操控的尾勾冷漠至极,一点一点将其向更深处的地方推动。   于是青年的脖颈如天鹅般伸展,狭窄的喉口被一寸一寸撑开。   薄红笼罩于他的口鼻周遭,憋闷的窒息感逐步加强,在小怪物的虎视眈眈下,阿舍尔能做的紧紧是掐红了自己的掌心,尽可能柔顺得接受尾勾的投喂。   当“饵食”彻底通过喉头、食道,进入体内,喉咙被撑开过后的异样感令阿舍尔身心百般不适。   生理性的泪水和唾液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又被好奇的尾勾一一拭去,给阿舍尔一种古怪的羞耻。   ——这样过度的亲昵,如同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让他不习惯到了极点。   但也是因为阿舍尔的顺从,成功安抚好了始初虫种最初的烦躁。   如果母巢能一直听话,祂不介意给予对方更多的保护……   【已拥有子嗣:始初虫种】   【精神力:■■■■】   【好感值:5(听话,温暖,脆弱)】   在小怪物手下逃过一劫的阿舍尔放轻呼吸,扫过透明面板上的数值。正当尾勾卷着泪珠轻蹭青年的睫毛时,虫母模拟器的属性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姓名:阿舍尔】   【身份:劣质虫母(纯血统的弱小存在)】   【状态:亚健康(你需要增强体质)】   【精神力:8/10(虫卵对你是补品,你成长了一点)】   【血量:■■■■(祂寄生于你)】   【虫母天赋:巢(你可以吸引一些需要母亲的流浪虫族幼崽,但请谨慎);感知(初级虫卵在你体内发生奇妙的反应,从此虫卵的跃动将逃不了你的感应)】   【子嗣:1(祂很霸道)】   【伴侣候选者:0(霸道的孩子不允许你被分走注意力)】   【巢穴:石块山洞(中级,遮风避雨取暖,可驱逐同类)】 第7章 依附者与保护者   本被阿舍尔计划孵出的初级虫卵变成了他腹中的补品,效果几乎是即刻可见的。   热乎乎的触感一路从胃部、腹部蔓延,就像是在怀里揣了个暖袋似的,山洞内阴冷的潮意很快被驱散,让阿舍尔前几秒因为惊惧而发冷的四肢逐渐回温。   独属于死亡虫卵的腥气似乎还氤氲在他的鼻间、口腔,被顺毛后的小怪物收敛了浑身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胁,又变得安静无害。   那条猩红的尾勾颜色似乎更艳了一点,只是阿舍尔无暇顾及,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清晨,虫母模拟器又一次出现了新任务。   【任务发布:请带着你的子嗣探索、巡视领地,留下属于你们的气息痕迹,告诉其他生物这里是属于谁的。】   【任务奖励:来自人类世界的物资包】   【失败惩罚:无】   这不就是类似野生动物的领域行为吗?不过比起任务的内容,更能引起阿舍尔注意的是奖励。   来自人类世界的物资包,或许有他现阶在荒野生活的必需品,这个任务阿舍尔势在必得。   只是……   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任务面板上“带着子嗣”的字眼,又低头看了看俯趴在他手臂上吸吮着伤口血珠的尾勾,心里划过难为。   小怪物的聪慧显而易见,但是否能够成为他的助力却难以确定。   尾勾上分泌的诡异黏液有着超强的恢复力,原本还溢血瘆人的血洞很快愈合如初。   反倒是少了鲜血滋润的小怪物颇有些恋恋不舍,那副贪嘴的模样让阿舍尔害怕对方会为“口舌之欲”,再一次把他的手臂戳穿。   他立马道:“……可以陪我出去转转吗?”   说着,温热的手指再一次圈住晃动的尾勾,就像是在撒娇。   这放在几天前之前,是阿舍尔根本不可能有的举动。   他在实验室里有着绝对的冷静和理智,在药剂方面的厌蠢症达到顶端,那些被硬塞进他实验室里的人没一个能坚持过半周,便灰溜溜自己选择走人。   至于平素的生活,倒是真应了捉奸那对狗男男时来自前未婚夫的评价——   “你太无趣了,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不是去实验室,就是去资料室,有什么意思?你懂我喜欢的是什么吗?伊维会和我撒娇抱怨发脾气,你呢?你的消息永远是早中晚好!”   伊维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五官更偏清秀,被贝利斯先生和继妻娇惯着,比阿舍尔看起来更像是贝利斯家族名正言顺的大少爷。   甚至捉奸之时,伊维还陪着三皇子一起控诉阿舍尔的死板僵硬。   面对这些指控阿舍尔只觉得可笑。曾经相处时,这些无趣和一成不变被三皇子夸赞成认真和从容,撒娇抱怨发脾气则被他嗤之以鼻。   这些年来,变的是三皇子自己的心意,但阿舍尔却从未改变过。   ……跑远的思绪被反过来圈着自己的尾勾拉了回来。   阿舍尔回神,便感知到了响在自己大脑里另一道声音。   【出、要出……】   尖锐感不再,反倒是多了些婴孩般的稚嫩,听起来无害又懵懂,但他知道藏在这层表象下的真实是叫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阿舍尔起身,尾椎处探出的尾勾自然而然地环绕在他的脊背、肩头,最锋利的尖端正好搭在苍白微凹的锁骨上,给人以一种被匕首指向的威胁。   他神色不变,抖了抖之前粘着木渣枯叶的破烂上衣,勉强拢着遮挡住自己的胸膛。   纯白的虫丝帘之外,天光大亮,多草稀树的野外导致日光毫无遮蔽地落了下来,才刚刚探出身体就被灼得乌发发烫。   阿舍尔并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只轻皱眉头,抬脚走向四周。   模拟器所制定的领地范围有多大他不得而知,便只能摸瞎打转。   这座小石山并不打算大,整绕一圈也只需十分钟左右。几乎在阿舍尔围着石山走过一遭后,机械音才发出了提示。   【领地探索1/1】   【留下气息痕迹0/1】   几乎摸过一路草枝、试图留下自己气味的阿舍尔拧眉。   气息痕迹还要怎么留?总不能像是动物用尿液作标记吧?哪怕是在毫无人烟的荒野,阿舍尔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那有违他所奉行的行为理念。   【不是你的气息痕迹。】   解答的文字在阿舍尔的脑海里回荡,模拟器的回答让他稍微放松。   不是他,那就只能是祂了。   是暂时的母亲与子嗣的关系,同时也是依附者与他的保护者。   阿舍尔低头,搭在锁骨上的尾勾尖端全程懒散之际,若不是他知道这是一个有生命还极其危险的个体,恐怕会误以为是用于装饰的身体链。   如同哄着孩子的母亲,他伸手拍了拍拢在自己胸膛上的尾勾。   尾勾动了动,歪歪斜斜探了一下尖端,似乎在询问自己那孱弱的母巢有什么事情。   “可以帮帮我吗?”   “帮我在周围留下一些你的气味和痕迹。”   阿舍尔的音色本身偏向柔和,只是为了在实验室显得有威慑力,他习惯性压低嗓音,但此刻在需要被哄着的小怪物面前,他干脆放出了自己原本的音色,还带有一丝丝有意为之的温柔。   “……这样我就不会再害怕了。”他发出了会心一击。   就是再厉害的雄狮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小怪物。   祂放纵自己迷失在这道温柔陷阱里。   圈在阿舍尔肩头的尾勾离开了原有的温热,在半空中晃了晃,比起单纯的气息占领,祂决定给胆小柔弱的母巢换一种更加有保障的痕迹。   簌簌。   纯白的虫丝自尾勾末端喷射而出。   无数根纤细的丝缕在草丛、枯枝、石块上搭建出银白的宫殿,散发出原始虫种独有的信息素味儿。   ——祂在警告周围的每一种生灵,这里是祂的领地。   【滴,石块山洞进化为小石山领地。】   【巢穴:小石山领地(初级,这一片都是属于你的,正待宿主好好开发)】   阳光下的蛛丝闪烁着微光,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小怪物将丝缕绕着山洞周遭留了一圈。   过度的消耗让原本悬在半空的尾勾阵阵发颤,瞬间脱力一般向下跌落,被眼疾手快的阿舍尔捞在了小臂之上。   作用在尾椎处的连接点轻微灼热,很快恍若失去意识的尾勾向后收缩,再一次藏匿到了母巢的体内。   腹腔中的小怪物在被榨干了作用后陷入休眠,而同样狡猾的阿舍尔则得到了任务奖励。   【留下气息痕迹1/1】   【任务完成。】   【奖励:来自人类世界的物资包×1,已为宿主存入背包。】   【来自人类世界的物资包:里面具体装有什么谁都不知道,它是一个100%的盲盒产品,需要打开后自行探索,见证你运气的时刻到了!】   迫不及待想要打开物资包探索的阿舍尔收敛情绪,他完全不能忍受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只快步走回山洞,做好了开盲盒的准备。   ……我运气好吗?   想到人渣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刚刚从模拟器背包里拿出棕褐色大物资包的阿舍尔动作一停。   他低头看了看铺在丝床上类似双肩包设计的物资,迟疑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拉开了拉链。   就算运气不好,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   背包里装得很满,有两管用于充饥的营养剂,一份激光枪的能源替换装,一件over size的T恤,一包两条装的内裤,一双运动鞋,一瓶身体清洁喷雾,以及一包不知名的种子。   这些东西在出现的瞬间,又被收入模拟器的背包里,方便他随时取用。   阿舍尔不甘心地将背包反过来倒了倒,这些物资确实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但又缺了他想要的裤子。   还好,有总比没有强。   已经在恶劣环境下习惯自我安慰的青年苦中作乐。   平常两天洗一次澡的阿舍尔摇均清洁喷雾,很快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卫生问题,这才换上新的T恤内裤,至于原本那条裤子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被他抖了抖,干脆用作取暖的“柴火”。   准备参加药剂师交流会的西服套装变成套在他身上over size的深色T恤,规整的皮鞋变成运动鞋,当所有的衣着完全替换后,阿舍尔已然从禁欲的药剂研究师变成了混搭风的落魄青年。   将剩余的东西收回模拟器背包后,此刻阿舍尔手里就只剩下了那包不知名的种子。   【一包不知名的种子:没有人知道这些种子可以种出什么。】   当前就阿舍尔对虫母模拟器的了解,每一个由模拟器提供的物品都有自己的作用,不论是之前的虫卵,还是现在这包躺在他掌心里未知的种子。   眼下小怪物还在他的腹腔内休眠,阿舍尔不敢托大自己去探索小石山领地之外的环境,干脆利用空闲时间,准备先把种子洒在山洞附近。   虫丝帘外的日光还盛得厉害,正片天空都凝成了发白的浅蓝。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半蹲在稀薄的阴影下,将细碎的种子撒在了他石片挖开的坑里。   干燥的泥土被拢了起来,将灰绿色的种子覆盖,伴随着机械音的响起,阿舍尔慢吞吞站了起来。   【滴,宿主已在小石山领地种下不知名的种子,发芽时间未知,一切请自主探索】   【小提示:坚持浇水种子才能茁壮成长。】   浇水……吗?   阿舍尔看了看外面近乎热带草原的气候,一时间找不到水源,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从昨晚开始并未感知到渴。   甚至除了迫于小怪物压力而吞下的那几块虫肉,时至此刻,他也没有任何的饥饿感。   想到腹中那个定时炸/弹,阿舍尔低头看向那空荡荡的衣摆。   ——或许,被寄生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第8章 杀机   这颗位于宇宙深处的星球并不曾被人类发现,因此也没有名字,它只原始而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轨道之上,直到前一日晚间的意外——   一艘来自人类世界的星舰带着火光降落在这里。   住在星球上的虫族们从未闻到过如此驳杂的气息,带有年轻虫母甜腻的蜜香,还掺杂着无法描述的另一种味道。   从辽阔的荒野、草原,到数千米之外的山间丛林,即使相隔万里,但只要与“虫母”两个字眼有关,都会引起整个星球上虫子们的注意。   只不过,当它们意识这驳杂混乱的气息来源于一只可能混血的劣质虫母时,便瞬间熄了长途跋涉而将其找到、占有的心思。   劣质虫母——在整个虫群中被定义为“废物花瓶”的存在。   它们孱弱且毫无能力,既满足不了抚育子嗣的职能,又无法在□□后诞下强壮的虫卵,就连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可怜巴巴得厉害,徒生着一团白白的软肉,像是不会跑的猎物,在危险里只能等死。   因此对于绝大多数虫子而言,它们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抢夺、圈养一只劣质虫母。   不过若是正好能撞见落单的“废物花瓶”,自然另当别论,它们并不介意用其软囊囊的皮肉来当做发泄道具——在它们找到真正可以被追随的虫母之前。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适用于任何一个种族。   于是,荒野上属于劣质虫母的讯号被身处星球各个地方的虫子们忽略,它们只懒洋洋地抬头感知了一下虫母的等级,便又不感兴趣地蜷回巢中,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除却绝大多数做出相同选择的虫子,在距离小石山领地东南方三十公里处的昏暗山崖下的石洞里,倒是藏着两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它们是一对诞生有半个月的兄弟。   还处于幼年期的它们看起来已经有牦牛那么大,但半透明质的浅灰色壳体看起来却脆弱到不堪一击,钳足相对短小,还不完全具备在野外独自生存的能力。   但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眼下的它们无所依附,只能靠使用山洞内的苔藓勉强度日,也算活过了诞生初期最艰难的时光。   前一晚,当两兄弟感知到属于劣质虫母的精神力信号时,相对冷静小心的哥哥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去找到那位劣质虫母吧。   面对哥哥的提议,弟弟并没有拒绝。   于是,当过于灿烂的日光笼罩在这片疆域上时,两兄弟用苔藓填饱了肚子,终于离开了它们生存长达半个月的山洞。   只是在离开前,它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阴冷巢穴的深处——   在被乌黑包裹的阴影下,躺着一具干瘪皱缩的灰白色虫尸。   那是一只死亡许久的劣质虫母,它懵懂又弱小,被寻觅虫母而路过的虫子当做是发泄对象,本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子嗣”,却不想得到的只有抛弃。   可怜的劣质虫母在山洞内独自蜷缩着软乎乎的白肉,它不幸到了极点,难以孕育后代的身体里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的小生命。   在母性的影响之下,茫然无知的它几乎倾尽所有,才于极致的痛苦中诞下瘦小单薄的两兄弟。甚至致死,它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苦楚。   知道这是一条一去不返的路,哥哥盯着阴影看了又看,最终折下山洞口的一株野花,轻轻放在了干巴的虫尸旁边。   安静沉默的弟弟则返回去,低头蹭了蹭褪了色的灰白,就像是在做告别。   山头的日光缓慢移动,背井离乡的两个兄弟尽可能地躲开其他虫群的领地,一路谨小慎微,往那边发出精神力讯号的荒野前进。   这或许是它们想要生存下来的唯一选择。   ……   小石山领地内,正思考水源问题的阿舍尔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让三十公里外的虫子兄弟们做出了什么选择。   此刻他在找水无果后,干脆把目光放在了物资包开出来的两瓶营养剂上。   阿舍尔知晓自己必须要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餐饮水,因此从未想着依赖物资包里的营养剂。   他随手打开营养剂喝了一口,怪异的苦涩蔓延至整个舌根,让他忍不住皱眉又看了看密封管上的文字。   是帝国最常见的牌子,也是他熟悉的营养剂生厂产,但这味道却与此前半点不同。   并不知道始初虫种正在潜移默化改造着自己身体的阿舍尔嫌恶地看了看营养剂,直接把剩余的液体倒在了刚刚埋起种子的土壤上。   液体被吸收地很快,等一管营养剂全部用于浇水后,他才以手为扇,扇了扇太阳带来的热量,快步躲到了凉快的山洞里。   眼下能干的事情阿舍尔都做完了,等屁股坐在冬暖夏凉的虫丝大床上时,他才有空梳理自己的茫然——   在没有虫母模拟器的任务指示后,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早日达到“完美虫母”的程度,然后离开这里,去往帝都星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空茫的思绪有几分沉郁,阿舍尔一点一点捋着思路,试图从虫母模拟器给出的背景介绍中找到他所需要的内容。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驯服子嗣,只是思及腹中那小怪物霸道至极的性子,这个答案马上被画上了叉号。   万一他有了“新欢”,下一次就不知道是被逼着吃虫子,还是干脆被小怪物给解决了。   选项一pass,阿舍尔继续往后梳理——   精神力、血量、伴侣、巢穴。   这些都是已知可能增加虫母完美程度的因子,只是现阶段没有一个是阿舍尔能独自完成的。   于是等他重整了一遍思路后,阿舍尔发现自己确实无事可做,只好敛了有些轻微焦虑的神思,尝试另辟蹊径。   小石山领地还处于初级阶段,阿舍尔目前对于巢穴的升级方式还一头雾水,便打算按照自己的推测进行尝试。   闲不下来的青年想到就做,从不磨蹭。   他迅速起身从山洞附近收集来了很多韧性十足又格外柔软的长草,理成几捆堆在一侧,盘腿坐在床上,挑出长草绕在指尖,动作灵活中透着几分记忆褪色的生疏。   草编这项技能来源于阿舍尔的母亲。   那是一位优雅又知性的女性,她总会搂着年幼的孩子坐在庄园内的大树下,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告诉对方如何才能用植物编制出草帽、篮子。   即使对方的面容已经在阿舍尔的记忆中淡化,但他却依旧记得温暖的怀抱和慢声细语的指导。   来自家族的强制联姻让这个温柔的女人撕破了那一层虚伪的亲情,近乎决绝的反抗没能扭过强势的父母,变成了两个家族联合的牺牲品。   阿舍尔的母亲不爱他的父亲,因此对于这个意外诞生的孩子也总是平平,唯有无人静谧的午后,阿舍尔才能在沉默坐在树下的母亲身上得到温柔和耐心。   就像是公主午夜时分会变成灰姑娘的奇妙魔法,在花园的那颗巨木之下,藏匿着阿舍尔和母亲的小秘密。   只可惜……   缠绕在指腹上的硬质草枝折成圆环被,被他用缀在门帘上的虫丝固定,剩余相对软质的草则一圈一圈卷在圆环之上,逐渐可见雏形。   生疏的手法一路变得熟悉,很快一个有着手提杆的草篮子就出现在阿舍尔的手里。   心里念着“升级巢穴”事项的阿舍尔就像是只勤劳的小蜜蜂,他并不吝惜于时间去编制这些小摆件,从篮子、草筐、坐席,再到遮阳用的草帽,在这场对模拟器的初步试探里,他如愿以偿听到了熟悉的机械音——   【巢穴:小石山领地(初级,这里似乎在变得更加富饶)】   【已有物品:虫丝床/虫丝帘(冬暖夏凉,防火防水,居家必备);虫丝护栏(大多数野生动物会知难而退);烧火台(可用于取暖);其他(篮子、草筐、坐席);不知名的种子(等待发芽)。】   【巢穴等级:15/50(满值后升为中级)】   之前从未见过的新面板属性跳了出来,虫母模拟器的自由度再一次被证实,倒是让阿舍尔又生出了几分昂扬的探索精神。   ——只要是和虫母有关的一切,只要是他所能想到的,都可能有利于推进模拟器的升级,这是他现阶段生存的最重需求。   确定新升级途径的阿舍尔继续开始忙——   石头、鲜花、树枝,凡是他所能取用到的东西,都被阿舍尔一股脑地抱了回来。   鲜花装饰在凹陷的嶙峋石壁上;石头成排堆叠当踢脚线;树枝插在虫丝床的周围,变成了一张自制的“珊瑚”床……   等已有物品的其他类别中零零总总加进来很多小物件后,原本安静的等级数值也发生了改变。   【巢穴等级:30/50(满值后升为中级)】   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阿舍尔颇有成就地伸了伸腰,放在此前这都是他不会沾染的活计,却不想现在为了所谓的虫母模拟器,倒也能找到几分苦中作乐的感觉。   山洞外的日头已经挂在了正中央,习惯吃饭的时间点下,阿舍尔却没有丝毫饿意。   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在逐渐习惯了小怪物的寄生后,倒也不会特别注意对方的存在,也只有那家伙故意闹腾时才有些难熬的难耐。   也不知道下一次小怪物饿了要吃什么……   忆起那虫子发腥的白肉,阿舍尔不禁有些反胃,甚至两相对比,初级虫卵的滋味都要比虫肉好上那么几分。   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比什么的青年面色有些难看。   他曾经在人类社会耳濡目染的礼仪习惯有种恍若隔世的远去感,即使他再不想承认,从虫母模拟器降临到现在,他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了。   正想着,尖锐的警报声忽然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   【警告!危险源正在以40m/s的速度接近!】   【警告!危险源距离宿主还有7200米!】   【任务发布:逃离危险源。一只处于发情期的成年体虫族正在靠近你的领地,它强大暴虐,距离成为高级虫族只差一步,或许你就是它所需要的养分之一。请在这一场危机中活下来。】   【任务奖励:未知(因本任务难度较高,掉落奖品为高品质)】   【失败惩罚:死亡】   【小提示:劣质虫母的气味是吸引对方的源头,逃跑只会加急死亡。】 第9章 需要保护的“妈妈”   7200米看起来很远,可若是危险源以40m/s的速度毕竟,那么只需要三分钟就能到达阿舍尔的面前。   尖锐的警报声在汇报完任务内容后销声匿迹,整个山洞空间里安静得吓人,就连阿舍尔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但在他视线的右上角,正显示着一个鲜红的数字——那是危险源和他之间的距离。   每秒钟都在减少的数字无形中加剧了阿舍尔的压力,他将战场选取在山洞外的茂盛草丛间,手里握紧了激光枪和中级虫母信息素喷剂,紧抿的薄唇拉成一道直线,彰显着主人公的紧张。   白日无风,灼热的烈阳挂在头顶,不出几秒就热得阿舍尔面颊发红,露在空气里的发顶、手臂烫得厉害,他却无暇顾及,只压低身体蹲在一块巨大的石块后,全神贯注着注视着四周。   模拟器只播报了危险源和自己的距离,却没有具体的来源方向,因此阿舍尔只能自我警惕,同时观察着周围环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的心脏跳动如擂鼓,抓紧在掌心里的枪械、喷雾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手汗,无一不诉说着他的紧绷。   眼下小怪物还因为喷射虫丝过度而在阿舍尔腹中休眠,面对即将到来的成年虫族,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帮手,一切只能靠自己。   红色的距离数字越来越小,当两位数猛然变成一位数时,阿舍尔在石块的东南方向看到了一抹如烈风袭来的黑影。   乌黑壮硕,像是星舰迫降第一天时他看到的“黑宝石”。   不,眼前的这只成年虫族比“黑宝石”还要强大很多,至少属性面板上的数据足以直观看到——   【危险源:成年虫族(中级)】   【精神力:893/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虫族)】   【好感值:79(一只气味很吸引它的劣质虫母,或许它会圈养你,直到它找到属意的虫母)】   【状态: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狂躁暴虐,不建议反抗)】   ……不建议反抗?那不就是平躺着给人家当泄欲工具吗?   阿舍尔嘴角抽了抽,对于模拟器的文字描述不敢苟同,只屏息望向不远处的“敌人”——   在距离被拉近到个位数后,原本急速狂奔的中级虫族慢下来脚步,同时也展露出了它那副近乎可怖的外形。   通体漆黑,比作为低级虫族的“黑宝石”大了整整一圈不止,甲壳上长着坚硬的棘刺,形似巨型螳螂,却还在脊侧生有长翅。   发情期翕动的抱握器炸开在虫子的尾部两侧,肿胀的器官看起来狰狞十足,让阿舍尔光看着就是恶寒,忍不住又一次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面对此刻的寂静,中级虫族仰着脑袋嗅闻着不停活动的气体分子,它烦躁地刨动后足,很快就在燥热的空气中找到了“猎物”。   ——一只弱小无能的劣质虫母,偏生味道甜蜜诱人,引得它愿意长途跋涉将其占有。   虫子特有的复眼结构闪过微光,干燥的空气猛然一窒,下一秒它就以极快的速度蓄力跳跃,直指挡在不远处的巨大石块。   砰!   坚硬的石头被虫子的钳足踩成碎块,阿舍尔握着激光枪在翻滚躲闪的同时,枪口迸射出来的枪线击中对方的胸口,却只留下了一截灼烧冒烟的痕迹。   低级虫族能够被激光枪打碎脑袋,但同样的攻击换成了中级虫族,却只伤到了皮毛。   阿舍尔脊背发凉,他浑身狼狈地半跪在草丛间,即使眉间的冷汗蛰得他眼球疼,都不敢在这种时机伸手抹去。   嘶嘶。   像是挠痒痒一般的中级虫族轻蔑地看了眼试图反抗的劣质虫母,它不想忍受身体内的燥热,只准备速战速决,然后将那温软的肉巢占为己有。   很快,下一波袭击来了。   阿舍尔可不想给一只虫子当老婆——不,可能连老婆都算不上!   他闪身躲开张牙舞爪的虫肢,凭借灵活的身形在草丛、石块间闪躲;而中级虫族似乎是怕伤害到劣质虫母,每一次行为都饱受限制,反倒给了阿舍尔逃窜的机会。   虽然激光枪对着虫子的外壳没用,但阿舍尔也不会放着武器自己赤手空拳上。   于是宽敞的草地上,中级虫族和劣质虫母倒是意外地有来有往,不多时碎石飞溅,身处劣势的青年到底孱弱单薄,很快手臂小腿上就留下了很多伤痕,正向外溢着血珠。   狂躁的虫子有一瞬间的停顿。   好香、好香好香……   比之前还要香……   一块沾染着劣质虫母血丝的碎石滚落在它的脚下,无机质的视线被吸引,并在注视下变得狂热。   碎石块被钳足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灵活纤长的舌自它口中探出,狠狠裹着石块吸吮了一番。   又香又腻,那是完全甜蜜的滋味,比它幼年时所见过的中级虫母还有诱人。   血珠很快就逸散在虫子的口腔里,它望着阿舍尔的目光染上了另一种变化。   【好感值:90(它疯狂爱上了你的味道,或许假以时日,它会真正地爱上你,并成为你的追随者)】   虽然但是,阿舍尔一点都不觉得感动,甚至倍觉毛骨悚然。   这么大的体型差……他根本无法想象。   来自虫子的“爱意”削减了它的抓捕力度,让阿舍尔得以喘气,才匀了呼吸,他就感知到了腹中的异动。   ——小怪物睡醒了。   与此同时,距离他三米远的中级虫族忽然陷入了某种怪异的焦躁。   陌生……又强大的气息……   危险!危险危险!   对于危险的直觉催促了始初虫种的苏醒,祂近乎暴虐地绽开全身的感官器官,将目标锁定在不远处对于祂的母巢虎视眈眈的虫子身上。   一只接近高级的虫族,最是强壮的青壮年阶段,再加上发情期的情况,硬生生把它的攻击力从B加成到A。   而在小怪物足以横行整个星球的80%状况下,并不包括攻击力大于等于A的敌人。   始初虫种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这点儿犹豫变成了对中级虫族的暴怒——   低等的生命,竟然敢觊觎属于祂的母巢!   阿舍尔对空气里中级虫族求偶的信息素无知无觉,但并不代表小怪物不知道。   愤怒来的飞快,甚至比上一次发现不听话的母巢背着祂哺育虫卵还更加令小怪物气急。   祂缺乏人类的认知和情绪,只知道暴躁地拍打尾端,然后迅速从青年身后延伸出蓄势待发的尾勾。   酸胀的小腹让阿舍尔有些腿软,他勉强扶着身侧的石块,抬眼就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猩红长尾。   在青年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两种属于雄性虫族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扩散,一道混沌腥气,一道稚嫩生涩。   对峙一触即发,几乎不等阿舍尔反应,尾勾“嗖”地延展了出去,下一秒就击在中级虫族的身上,发出一道嗡鸣的脆响。   阿舍尔是这场战斗的编外人员。   缀在他身后的尾勾在几个来回后落于下风,压制敌人心切的小怪物干脆选择在幼年期脱离母巢的滋养——   祂受不了属于自己的母巢被窥伺!   白日之下,躲藏在一处完好巨石后的阿舍尔忽然面色痛苦地俯趴在草丛间。   【我的……巢……】   【放……松……】   【放松……】   来自于小怪物的羞耻指令让阿舍尔头皮发麻,却也只能忍着痉挛去执行。   紧贴在青年腰臀位置的T恤服帖地勾勒出有几分丰腴的曲线,惊颤不绝,当那条晃动攻击的尾勾忽然缩回去的瞬间,中级虫族将满是压迫感的目光,落在了咬唇险些溢出痛呼的劣质虫母。   它的对手怎么忽然不见……   不对,怎么会这么香……   醇厚的蜜香愈发明显,带着湿漉漉的潮意,顷刻间霸占了它的嗅觉。   像是被诱出了魂魄,中级虫族脚步蹒跚地向前,无机质的复眼中此刻只能呆滞地盛着劣质虫母战栗的身形。   满到溢出的羞耻占据了阿舍尔的全部心神,他不受控制地咬住手背,在面颊潮红的难堪之后感受到了一瞬间的解脱。   铮!   像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over size的轻薄T恤被洇出一片浅浅的水痕,衣摆垂落的阴影下蹿出一道猩红的影子,只半秒不到就卷着三指粗的身体环绕在中级虫族的颈部。   比起初见时,始初虫种的身体变得更加粗壮有力,哪怕是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倍的中级虫族,也能短暂地缠绕持平。   但这样依旧不够。   接近高级的虫子不论是力气还是体质都强得可怕,它与低级虫族之间本就存在天堑,后者可以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寄生,可面对前者时便愈发地费力。   好在祂还有别的帮手。   在始初虫种和中级虫族缠斗的同时,忍下战栗的阿舍尔捡起落在手旁的激光枪,接着时机瞄准,正好击中了对方脑袋上的触须。   这似乎是虫子的一个弱点。   尖锐的痛鸣声刺得阿舍尔耳膜发疼,他顾不上衣摆的潮湿和腹部的酸软,连忙爬起来借着空隙又连开几枪,次次瞄着虫子的触须。   连续不断的亮白色激光于小石山前此起彼伏,在小怪物的火力分担下,伴随着最后一点能源,激光终于在中级虫族的脑袋上炸开一道豁口。   绕在它身上的小怪物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猎人,头端模糊发育出的口器部位探出十来条纤长的触须,死死扒住虫子的伤口,不停汲取着滋养自己的血肉。   阿舍尔动作利索,换上模拟器背包里的替换能源,在逐步的熟练下,他的手腕越来越稳,连续几枪打透了虫子脑袋上另一侧的触须。   小怪物也配合默契,抽出几条触须霸占住另一侧伤口,在中级虫族越发摇晃的身形下吸吮着猎物的血液。   这一场战斗最终以中级虫族的轰然倒地而画上句号。   当那双冷光的复眼彻底失去神采时,有关于中级虫族的属性面板有了新的变化——   【好感值:100(得不到的永远是白月光,你将永远烙印在它的尸骸之上,这是虫族直白且疯狂的感情)】   阿舍尔半坐在地上喘气,不远处伤痕累累的小怪物还缠绕在中级虫族的身体。   待“猎物”的血肉被吸空到只剩下一具空荡的壳体时,纤细的触须缩回,连带着小怪物的身体也软塌塌地滑了下来。   ……怎么回事?同归于尽了?   不可能的,虽然不怎么了解那只小怪物,但是阿舍尔知道对方没这么容易死。   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他有些不习惯地勾了勾潮湿的衣摆,缓步走向战场中央。   目光所及之处,虫母模拟器给出了答案。   【已拥有子嗣:始初虫种】   【精神力:■■■■】   【好感值:10(不想被其他杂碎觊觎的母巢)】   【特殊状态:休眠(受伤后吸收了中级虫族的血肉,祂需要休眠进化的时间)】   休眠进化?也不知道需要休眠多久呢……   本以为不会得到答案阿舍尔再一次被模拟器惊讶。   【休眠时间:48h】   盯着时间数据的阿舍尔一愣。   无疑,这是个机会——是他脱离小怪物威胁的机会。   荒芜的陌生星球上固然生存艰难,但不代表他任由始初虫种寄生还能一直有活路;虽然前一秒对方保护了自己,可阿舍尔的理智却在告诫他不要对小怪物放松警惕,毕竟对方待自己的好感值连及格都没有。   再加上虫母模拟器的存在,让阿舍尔知道子嗣在一整个“完美构成”的成长里不可或缺,只要他和小怪物还有寄生关系,那么他就没可能拥有别的子嗣。   而那只被迫吞下的死亡初级虫卵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是要抛弃现有的巢穴领地离开,还是留下来等待小怪物的苏醒?   问题的答案似乎早在阿舍尔的思考中得以被窥见,时间越久、小怪物越厉害,他就愈发没了逃离的可能。   两个必然拥有不同发展的道路里,阿舍尔选择了离开。   同时——   【收到宿主的存档申请。】   【滴,存档成功。】   但此刻,显然离开心切的阿舍尔忘记了中级虫族的死亡威胁解除后,任务完成的提示并没有响起,也就是说这场连锁的危机,远远不止于此。 第10章 红肉生骨   48h,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阿舍尔离开的时候很坚定,但到底理智中还存有半分柔软,便将睡死在中级虫族尸体上的小怪物抱回到山洞里,这才匆匆离开。   热带草原气候的荒野上白天赶路艰难,阿舍尔选择一路往东南方前进。   火辣的太阳和晚间的冷风令他饱受折磨,身体在失去了小怪物的寄生后仿佛又退回到原点,易累易渴,怕冷怕热。   早在阿舍尔离开小石山领地的第一天,他便彻底认清自己对小怪物的需要——不是感情灵魂上的依赖,而是源自于生死之间的依附。   显而易见,在没有始初虫种的帮助下,他寸步难行。   但仅仅是这些,并不足以让阿舍尔认命。   比起像是拴着狗链,受制于喜好难测的始初虫种,他倒更宁愿在艰难下自己开疆拓土。   因此一路上他又得十分小心谨慎,除了时时刻刻会影响状态的气候环境,阿舍尔离开小石山领地后遇见的最大危险来自一只独自流浪的低级虫族。   那是他离开后的第二天,流浪虫族出现突然,大概是因为饥饿和来源于劣质虫母的吸引力,在危险暴起的瞬间,瞄准技能愈发炉火纯青的阿舍尔打烂了那只虫子的脑袋。   虫类特有的脑浆向四周迸射,落了阿舍尔半身,黏腻的腥气让他直反胃,明明危机解除,可那一瞬间他却感受到了悚然的战栗——   还有比低级虫族更危险的东西来袭。   整个画面像是被按下了0.75的倍速,阿舍尔清晰地看到无数纤细的触须爬上他的视网膜。   僵直的身体陷入一张柔软的大网,当他艰难回头,就看到了一团蠕动的红肉,内里可被窥见交错的脉络和流动的血水。   【为什么……要离开……】   【我……生气……】   【……不听话。】   【要和……妈妈……】   【永远在一起。】   ——是来自小怪物混沌的质问。   被包裹、被吞噬,心脏在黑暗中砰砰直跳,然后一点点被分解,变成红肉的一体。   时间一点点消失,胀大的红肉缓缓退去张牙舞爪,安静地蛰伏在草丛之间,在祂蜷缩怀抱的肉块中央,正躺着一具森森白骨,犹如被恶龙守护的珍宝,占有欲丛生。   【滴,始初虫种进化异常,进入异化状态。】   【好感值:■■■■(异化状态,无法探测)】   【血量归零,你已死亡。】   【解锁BE线结局:红肉生骨】   【红肉生骨:妈妈、妈妈……祂嗅闻着属于母亲的味道,终于得偿所愿——我们将永远成为一体。】   【结局延伸:这颗星球上,多了一只缠绕白骨的怪物,祂疯狂残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靠!   还好有存档。   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之后,身处纯白空间内望着结局彩图的阿舍尔陷入沉思。   自己的白骨被异化状态下的小怪物死死缠抱在怀里,在视觉上有种怪诞又惊世骇俗的诡异浪漫,就好像两根相互交错纠缠的线条被打成死结,一辈子都无法被解开。   阿舍尔打了一个冷战,才猛然惊醒先前危险源的任务一直没有提醒,也就是说模拟器所谓的“危险源”不仅仅是那只中级虫族,还有来自小怪物的威胁?   他看着那些环绕在骸骨之上的触须肉块,总叫人情不自禁地认为这具白骨的主人一定对怪物格外重要。   ……真的很重要吗?   阿舍尔抿唇。   或许在小怪物的认识里,异化状态前所给出的5点好感值,足以让祂一路追来并与所谓的“母巢”融为一体?   问题的答案他不得而知,好在模拟器给了阿舍尔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开启第六次读档开启——   再次睁眼,阿舍尔站在了熟悉的地方。   地上是中级虫族的尸体,小怪物缠绕在对方的身体上毫无意识。   天色亮堂、日光灿烂,炽热的光源让阿舍尔发僵发冷的手指缓缓回温。   ——又是生命还在跳动的感觉。   这一回,他选择留下。   一直陪伴小怪物直到消化结束,等对方睁眼时看到自己没有离开,或许不会再发生被吞噬后同为一体的结局。   信心一半一半但依旧有些不安的阿舍尔抱着小怪物再一次回到山洞,开启了为时48小时的消化陪伴。   两天的时间,小怪物在脱离他的身体后,饥渴感也如影随形地到来,阿舍尔靠着背包里的营养剂勉强度日,半步不敢离开山洞。   当48小时开启倒计时后,原本还能冷静等待的青年陷入一种焦躁,他不受控制地缓步走动在石洞里,脚步轻巧无声,却时不时地轻咬指甲,可谓焦虑至极。   那是一种出奇怪异的感觉,鼓动的心脏跳得格外急促,就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事情。   小怪物的休眠倒计时正式悬挂在了他的视野里。   10秒,9秒,8秒……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小心地坐在了丝床之上,并抬手将小怪物抱在了大腿上。   当数字猛然从“1”跳动成“0”后,阿舍尔看到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小怪物动了动尾巴。   对方类似脑袋的部位生出两道裂缝,随着开裂露出了猩红毫无人性的眼瞳。   阿舍尔露出了一个温和笑容:“你终于醒……”   下一秒,膨胀的肉块来袭,再一次如蛛网般包裹住他,纤细的触须如同嗅闻到骨头的野狗,一窝蜂地往母巢那甜蜜的口腔里钻。   【喜欢!饿、饿饿饿饿饿!】   皮肉、血管、脏器。   他和祂融为一体,被彻底消化到只剩一具白骨。   【滴,始初虫种进化异常,进入异化状态。】   【好感值:■■■■(异化状态,无法探测)】   【血量归零,你已死亡。】   ……   重复的死亡方式和结局,再一次回到纯白空间的阿舍尔面色发冷。   开启第七次读档开启——   这一次阿舍尔重复了第一次的选择,只是改变了原来往东南的逃离方向,换成了西北方。   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奔波,他跑进了一片小范围的丛林,当小怪物的休眠倒计时归零时,熟悉的悚然再次来袭,他尝试用激光枪反击,却毫无胜算,下一秒就被红肉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八次读档——   神情冷到快掉冰碴子的阿舍尔站在不远处,他摸出激光枪,凝神静气,瞄准射击。   滋啦!   激光穿透躯体的刺耳声后,小怪物三指粗的绳装身躯猛然爆开血肉,几乎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猩红诡异的蘑菇云,祂瞬间倾泻而下,目标直至冲着自己开枪的“罪魁祸首”。   【滴,始初虫种进化中止,进入异化状态。】   【血量归零,你已死亡。】   ……草!   第九次读档——   逃跑是死,不逃跑也是死,看不出来第三条生路的阿舍尔冷脸坐在丝床上,这一次干脆连小怪物都没抱回来,任由对方瘫在中级虫族的身上接受风吹日晒。   他对虫族背景鲜少的了解,导致目前无法避免小怪物的异化状态,但只要避不开这个点,那么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是无望……   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的阿舍尔揉了揉眉头,他看了一眼虫丝帘外毫无声息的小怪物,在思考无果后,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随便。   ——死就死,我还就不信试不出来其他办法了!   被迫放平心态的阿舍尔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对那对狗男男的厌烦感再一次升级,等在心里把他们扎了八百下出够气候,面上早就恢复了那副冷淡禁欲的模样。   近乎睡死的小怪物躺在外面,祂那不负责任的“母巢”在脱离了又累又艰难的逃离生活,和蹲守在原地一步不敢离开的等待状态后,反而在石洞内过得有滋有味——   用自制的小陷阱捕到了两只野鸡,又在小石山领地外的一处土洞里摸到了野鸡蛋。   虽然没有水源,但阿舍尔找到了一种水分足到夸张的植物,在经过模拟器检测无毒后,这点儿植物被他连根移栽回山洞旁,当做了暂时的去水源。   这下,那些不知名种子也能得到灌溉。   小怪物的休眠时间内,阿舍尔好好探索了一番小石山领地的周围,不仅仅找到食物和水分来源,更是围观了一场有特殊的适者生存,这不免对他怎么对待小怪物产生了灵感——   那是一群迁移到新地盘的雄性巨蜥,它们原本准备杀死身处地盘内、已经怀孕的雌性巨蜥。   为了保全腹中的孩子,雌性巨蜥自主进入假性发情期,通过周旋在这群凶残的刽子手之间,救下了自己未诞生的孩子。甚至因为信息素的迷惑,让雄性巨蜥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于是,这样一个由一只雌性巨蜥和多只雄性巨蜥构成的家庭诞生了。   发情期吗……   这几个字眼落在了阿舍尔的脑海里,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并不曾用掉的中级虫母信息素喷雾剂——可以由使用者决定其喷出时的信号内容,模拟发情期定然不在话下。   在物种繁多的星际时代,这样的手段并不少见。一些奇妙的生灵会为了让保护自己和孩子,而陷入假性发情状态,通过信息素的改变来骗取存活的机会。   毕竟没有哪只雄性动物会拒绝一只正处于发情期的雌性。   那么面对异化状态下的小怪物是否能行得通呢?   【滴,模拟器知识碎片激活中——】   【发情期:虫母的发情期所释放的信息素对其他虫族具有诱导作用,诱导强度据虫母自身等级而定,在此期间虫母将具有最佳的安全保障。】   【延伸:部分低级虫母精神力弱小不足以吸引强大的虫族,但却可以迫使自己不断进入发情期,借此吸引大量低级虫族的,以量取胜,保证自己在野外的存活率。】   【结论:这是低级虫母最常用的自保手段。】   模拟器的回答和奇妙的构思让阿舍尔的思路向外蔓延,无法探知的对峙结果令他心头漫上几分古怪的兴奋,那是在对手面前不停挫败后忽然得见希望的期许。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当疼痛和死亡不再令人畏惧时,人类的胆子将空前膨胀。   心有所想的青年盯着小怪物休眠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他迅速转身,向着自己之前逃离过程中发现的山洞跑去。   他想,自己要为这一场特殊的搏斗定制出一个绝佳的计划。   ……   【滴,始初虫种进化异常,进入异化状态。】   熟悉的声音飘荡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在对比了前几次被始初虫种吞噬的时间后,得出一个结论——在通过远距离而拉长小怪物靠近他的时间后,吞噬时间明显更慢,响在脑海里的呢喃声也更多。   就像是刚喝醉和喝完一小时后的两种状态对比,前者混乱且难以沟通,后者反倒在迷蒙中多了半分清醒。   而这点清醒,就是阿舍尔破局的关键。   阿舍尔不免猜想,只要能拉长时间线,小怪物或许能不再陷入彻底的异化状态,而他也能安全度过这一节点。   因此,他将自己伪装发情的地点选在了距离小石山领地有三小时路程的山洞内,这点时间,应该足够淡化一些异化状态对小怪物的影响吧?   与此同时,当小怪物从迷迷瞪瞪中醒来后,面对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   除了祂和那具干瘪的虫尸,什么都没有。   【母巢……妈妈……】   【为什么,不见了?】   熟悉的气味变得悠远,甚至还掺杂了几分陌生的甜腻,似乎是哪只中级虫母陷入了发情期,以至于对方散发的信息素腻到发齁,腻到叫祂骨子里生出几分怪异的不适。   原本藤蔓一样的绳状躯干在进入异化状态后瞬间肿胀膨大,猩红的血肉涌动,自口器似的器官内探出了感知气味分子的纤细触须。   数十条触须在燥热的空气中颤抖,很快就在呛人的甜腻中分辨出了来自母巢的味道。   对比那只虫母的发情期,来自于青年的气味单薄寡淡到可怜,那丝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奇怪的是,也正是这点儿稀少的甜,才让原本因为中级虫母的信息素而过分燥郁的小怪物找回了几分薄薄的理智。   祂循着气味一路追逐,本能不停叫嚣着吞噬。   猩红的肉团掠过草丛,留下一片被汲取了生命力的荒芜,就连那几只才迁移到新地盘的雄性巨蜥也因为不够了解这里最危险的BOSS,而在红肉掠过的痕迹下变成了一堆白骨。   而早就躲起来的雌性巨蜥冷淡地扫过刽子手们的尸体,在目送张牙舞爪的红肉远去后,才带着肚子里的小生命,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   ……   异化成红色肉团的小怪物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找到了一处石洞,一路上的甜腻味儿愈发浓郁,就好像那只中级虫母也在这里。   祂不喜欢这只虫母的味道。   甚至当小怪物延展血肉,扒着石洞内壁爬进去的时候,在过分甜腻的信息素几乎彻底覆盖住属于青年的气味。   怎么回事?   母巢……祂的妈妈呢?   还未生长出视觉系统的始初虫种只能凭借感知器官寻觅味道近乎于无的青年,当祂后知后觉整个山洞里只有一个生命个体时,混沌暴躁的思维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没有所谓的中级虫母,有的仅仅是蜷缩在角落里的青年。   所以,祂的母巢发情了?   对方不是不想要自己,而是因为发情期才离开的吗?   问题的答案被小怪物自己按头填了进去,原本可能出现的BE线结局已然在无声中削减了30%的概率。 第11章 心有余而力不足   始初虫种从最初选择青年作为寄主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祂的喜欢,即使这种喜欢掺杂着没有人类伦理道德的野性,但对比祂曾杀死的无数个生命体中,青年是不同的。   祂会被青年身上的气味所吸引,即使对方只是最次等的劣质虫母;祂会下意识地用全身的感知器官描摹对方的轮廓,即使在祂有限的认知中无法明晰美丑的界限……   在祂无数的第一次里,青年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无数次的BE线结局,无数次的结局延伸……   可以说在小怪物黑白分明的世界里,祂亲自选定的母巢100%特殊。   也因此,在祂陷入混沌的异化状态后,也会选择牢牢抓住青年,在血肉的吞噬下让他们彻底变成一体。   但眼下,突如其来的发情期中止的小怪物的打算。   即使祂再为特殊,但作为始初虫种,本体的基因无法脱离虫族的范围,自然也会受到源自于基因中本能的控制。   同样的,祂不会吞噬一只处于发情期的虫母。   涌动的血肉在覆盖在石壁上僵持片刻,异化中的混沌褪去几分。   猩红的血肉黏连着从山洞顶上落了下来,很快有拉扯着血丝经络在地面上黏合,变成最初庞大拥挤的肉块外形,一点一点靠近蜷缩在角落中的青年。   在令人耳道发麻的窸窣声中,阿舍尔同样吞咽着紧张。   为了伪装出虫母的发情状态,在小怪物休眠结束的前几个小时里,他不停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特殊词汇去触发模拟器中隐藏的知识碎片,并将其用作为伪装的假面。   他将中级虫母信息素全部喷在身上,尤其关照分布大汗腺的部位,为得就是尽可能地覆盖自己的原有气味,至于成败将在此一举。   在近乎煎熬的等待过程中,翕动的血肉轻颤,缓缓爬上了阿舍尔的脚踝,然后一点一点向上,宛若吞咽食物的蟒蛇。   被包裹的感觉来袭,咬牙忍耐的阿舍尔不禁心头浮现挫败,难道他猜错了吗……   只是还没能等这点情绪升到顶峰,在他腿间窜动的肉团停住了。   虫族社会,不论是虫母还是普通虫群都有最分明的等级划分,在这样一个庞大的生命体中,强大意味着高级,也意味着它们将在跨越等级后得到拟态变形的能力。   高级虫族拟态是具有选择性的,它们会通过虫母释放的信息素、信号源来判定对方的喜好,从而变化出一个更能够讨得“母亲”、“妻子”欢心的形态。   在阿舍尔出现在这颗星球之前,这里的虫族们的形态还被限制在原有的认知里,它们为了讨好虫母,无非会拟态出一些漂亮的翅膀、鲜艳的颜色、纤长的触角……   但是当阿舍尔出现后,可以扇动风暴的蝴蝶颤了颤,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埋下了独属于人类的审美。   于是,在浓郁的甜腻下,被熏得头晕目眩的小怪物探出肉团顶端隐藏在口器内部的触须,交缠着轻轻搭在了青年的鼠蹊部。   阿舍尔:!!!   像是在嗅闻、感知,那是动物之间才有的交流方法。   被肉团包裹住下半身的青年陷入轻微的战栗,他忍耐着想要躲闪的生理冲动,无声睁开眼睛,余光扫到了那片红呼呼的肉团。   ……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他竟然能看到些古怪的沉迷。   太羞耻了……即使知道自己正在面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可在人类社会中培养出来的廉耻心却让他饱受折磨。   大汗腺处散发的气息比之中级虫母信息素的味道更加甘甜,是小怪物最初喜欢的样子,也是祂得以窥见青年喜好偏向的契机。   肉团开始重构,祂遵循着作为虫族的本能,想要满足发情期虫母的需求,即使祂很不喜欢对方身上这份过于浓厚的信息素。   颤动的经络相互交错、融合、分离,然后仿照着对照物一点点拟态出类人的肌肉分布。   于是,一个模糊的深红人形轮廓逐渐出现,而多余的肉团如长尾般拖曳在他的尾椎后,成堆包裹着青年的下肢。   阿舍尔的目光染上震惊。   在小怪物抬起脑袋的瞬间,那张没有任何五官的脑袋分明正正好地转向阿舍尔,按照人类的三庭五眼的区域划分,这样的角度完全属于对视的范畴。   ——他和祂在对视。   这样的想法出现的瞬间,阿舍尔整个头皮都麻了,甚至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对方是否会发现骗局,还是兴奋悚然于这般诡异又世所罕见的变化。   灵活的触须蹭过阿舍尔的面颊和耳朵,那是独属于始初虫种最敏感的感知器官,分布在青年身上浅浅的汗液,是祂此刻摆脱异化状态下的混沌的最优良药。   【香……】   【好香……】   细嫩的呢喃声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不动声色地回望着小怪物,在这片连带着他也一起熏的信息素中等待着后续。   但是很快,小怪物的举动让阿舍尔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   模糊人形的怪物仿照俯趴下身,扒在青年的腰腹部位,肉团窸窣颤动,颇有种不得章法的茫然。   ……这是在做什么?   大大的问号令阿舍尔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结合现在的场面,他猜测到了怪物的变化。   对方这是要……替他解决所谓的发情期?   阿舍尔心绪复杂。   猜测自己已经逃开被吞噬结局的青年缓缓坐了起来,他面色古怪,将伸手轻而易举地就将懵懂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形”推了起来。   充满探索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小怪物的下三路,人类本应该长有器官的位置诡异得空荡一片,平滑到像是大理石面。   ……这是一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家伙,所以生处于幼年期的虫族已经能想这么远了吗?   阿舍尔掩藏在沉默下的发散思维勾出了模拟器内的知识碎片——   【虫族的发育:虫族的幼年期很短,在它们从虫卵中孵化后,身体宿主会在短时间内进行多项发育,达到近似成年的状态,即一切器官发育完整,但只有真正跨过成年门槛后,部分器官才能拥有使用能力。】   【延伸:虫族成年的门槛是它们第一次对虫母产生追随欲望的时刻。】   【结论:不想追随虫母的虫子不是好雄虫,如果不追随虫母,虫族的基因将剥夺它们使用丁丁的能力。】   阿舍尔:……行吧。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大受震撼,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虫母,一种能控制虫子欲望的大型丁丁笼。   在他了解到这一事实后,有关于“逃离危险源”的任务也进入了尾声。   【任务完成。】   【奖励:虫母进化药剂×1】   【虫母进化药剂:可以帮助低等级的虫母进行诞生后的第二次进化发育,但是能进化到什么程度,还需看虫母本身的潜能。】   ……是个好东西,但现在还不是使用的时机。   在看了一眼被存入背包的药剂后,阿舍尔扭头望向此刻陷入暴躁的小怪物。   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对方的下三路,颇有些有恃无恐地推开对方坐了起来。   用都用不了,还蛄蛹什么?这是没有丁丁后的无能狂怒吗?   心情莫名变好的青年斜了一眼占位置的肉团,裹挟着满身的信息素看向暴躁的小怪物,故意地放轻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难受……】   【奇怪、好难受……】   小怪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受,祂生出为母巢解决发情期的想法源自于基因,但在本能的前提限定下,是因为这个对象是阿舍尔——是祂选定的母巢。   若是换成别的虫母,结局只会是来自祂的无视。   早就奠基的特殊让小怪物难得地陷入了一种无措的茫然,祂的身体、祂的意识、祂所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感知器官,都在这一刻进入了繁冗且无目的的忙乱。   祂应该做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怎么做。   基因和本能让祂的血肉经络在膨胀发热,但不中用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过分甜腻的气息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讨厌这股香味但又克制着靠近的小怪物紧紧贴在青年的身侧,试图让血红的软肉尽可能地包裹对方,像是在潜意识中让这股信息素与青年的身体脱离。   砰,砰,砰。   还未曾完全完成拟态的心脏已在小怪物的体内可见雏形,跳动的频率让肉团深处的经络丝缕不停分解重构、再分解再重构……   没了死亡的威胁后,阿舍尔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在盯着不住难受的小怪物,一个浅浅的报复想法缓缓升起。   阿舍尔:“你想不难受吗?”   慢吞吞的询问,温柔的咬字发音,这无疑对于状态不好的小怪物来说是一道天籁。   【……想。】   这一刻,异化状态后的狂躁早已经远离,能够占据小怪物全部心神的,只有感知器官下属于青年的轮廓。   那是一种和祂完全不一样的外形。   ……母巢,喜欢这样的吗?   阿舍尔不知道小怪物在想什么,他轻笑一声,循循善诱,“你见过兔子吗?那种长着两只长耳朵,走路蹦蹦跳跳的小家伙?”   模糊人形的小怪物有一瞬间的迟疑,在祂的记忆里兔子曾是被祂捕食的猎物,弱小无害,肉质勉强算得上鲜美。   【见过。】   得到答案后,阿舍尔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了,那张曾被寡淡的冷意覆盖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阿舍尔:“还记得兔子是怎么跳的吧?只要你难受了,也学着它那样跳就好。”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小怪物直愣愣地“盯”着青年,然后自主跳下了陷阱。   霸占在青年身上的肉团向后收缩,模拟着祂曾经见过的兔子的外形,构成一块外形血糊糊的兔子轮廓,本该圆润的短尾巴还保留着拖曳在地上的长度,在圈着青年的小腿蹭了两下后,这才蹦跶着在山洞里转了一圈。   血红的肉兔子在地上蹦跶的画面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甚至更为让人掉san的是那些才重构的血肉不够牢固,总是随着小怪物的跳跃而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于是,一只大红兔子在前面跳,一堆掉落的软肉在后面追,追得快的与那条过分长的肉尾融合,追得慢的则被大兔子踩扁,在一声肉疼的“咕叽”声里再一次被本体吸收。   阿舍尔:……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有点反胃。   本想报复一下自己前几次被吞噬的结局,但此刻被伤到眼睛和肠胃的青年忍不住按了按发酸的胃,无声移开目光。   算了,至少这一次又活下来了。 第12章 巨婴宝宝   中级虫母心信息素喷剂的时效很长,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阿舍尔的鼻腔都在被那股腻腥腥的甜味儿折磨着。   在此期间,因为信息素中所包含的气味信息,让异化状态下的小怪物总屁颠颠跟跟在阿舍尔身后,祂控制不住地嫌弃这股味道,同样也控制不住地想跟在特殊时期下的母巢身边。   只是,祂依旧惦记着青年腹腔中的温暖……   那是祂诞生到现在睡过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属于人类身躯内部最敏感部位由软嫩的血肉包裹,对于长时间流浪在荒野的小怪物来说,这是难以抵制的诱惑。   祂还想回去。   于是,刚刚用植物汁水给种子浇完水的阿舍尔一进山洞,就看到了那团盘踞在丝床下,“盯”着自己跃跃越试的小怪物。   阿舍尔:?   怎么感觉有点背后发凉?   显然,阿舍尔的直觉并非错觉,下一秒蹲在地上的肉团猛然暴起,簌簌张开如一道庞大的肉膜,冲着他扑了过去。   在视线变黑的瞬间,阿舍尔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暴躁。   心态崩了。   他又要死了吗?   这次为什么来得毫无预兆?这距离脱离上一次死亡节点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天,就过不去了吗?   短暂的暴躁之后不是继续延伸的崩溃和愤怒,而是一种疲惫的无力。   虽然因为模拟器的缘故阿舍尔不会感知到死亡带来的疼痛,可这并不代表死亡导致的生理变化也同样能够消除。   整整九次读档,意味着他体会过八次死亡,每一次清晰感知着生命力自躯体内的流逝,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折磨。   在无数次的无痛重生后,你确实会忘却对死亡的恐惧,但也相应地会无力、疲惫,直到某天这些积攒的情绪彻底爆发。   而不到一周经历过八次死亡的阿舍尔就是这种状态。   不过……   绵密近乎窒息的黑暗里,不再是肢体被活生生吞噬、消化后可以清晰感知的无能为力,而是另一种更加轻柔、像是身体被托举起来的拥抱。   庞大的肉团附着在阿舍尔的身上,重量过载后他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却在后脑勺即将与地面亲吻时被一团由血肉凝成的猩红大掌牢牢护住。   伴随着小怪物和这颗星球上唯一有着人类灵魂的青年相处时间的加长,某些审美特质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   早在阿舍尔未曾时刻注意到的地方,始初虫种所能拟态出来的人形已经愈发明朗。   那只手虽然还是遍布着血红肌肉层和白腻筋膜的状态,但已经足以见得力量,整个手掌伸开到极限后,几乎能完全掌控住青年的后脑勺,带来了超强的桎梏感。   阿舍尔的心脏在这样的黑暗下砰砰直跳,像是等待刽子手落下砍刀时的死囚。   窸窸窣窣声响起。   【别怕。】   【妈妈,不要怕……不会、伤害你。】   原本尖细稚嫩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淡淡的低沉,小怪物的适应能力飞快,只从阿舍尔鲜少的话语中,便能越来越熟练地运用人类的语言。   【喜欢,妈妈的。】   【温暖的。】   头一次被那么字正腔圆、甚至还有些低沉的声音叫“妈妈”的阿舍尔脑袋有些空白,蠕动的肉团还附着吸吮他的躯干,以至于在这样情况下的称呼,多了几分禁忌又背德的羞耻。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心底的冷笑,小怪物所谓的别怕和喜欢,他可不敢苟同,要是真的“不怕”和“接受了喜欢”,恐怕又是一波被吞噬为一体的极端占有。   这可不是阿舍尔认同的喜欢。   逐渐习惯这种细微的窒息后,他的思维有些发散,但很快小怪物的动作就让他陷入了另一种紧张。   ——这家伙,为什么不停地往他的腿间钻??   “唔……等等!”   “你在做什么?”   含糊的声音被肉团包裹,但足以被小怪物理解。   【想,钻到肚子里。】   【暖和,喜欢。】   钻到肚子里?   阿舍尔记忆瞬间倒回至遭遇中级虫族的那一天,哪怕是在混乱的战斗里,他都无法忘记那种活生生的、仿佛有一块肉从自己腿间离去的诡异感官。   阿舍尔:不,你不想!!   “不可以。”   是来自母巢冷漠残忍的拒绝。   涌动的肉团有一瞬间的迟疑,祂同时在母巢的言语和体表所散发的气味中,均得到了对方抗拒的信息。   ……可之前祂明明可以在里面呆着的啊?   阿舍尔冷笑,之前多大,现在多大,你自己脑子里没点数吗?啊,不对,这家伙可能还没长出来脑子。   就现在的小怪物体型,整个肉团平展后比那张King size的床还大上几倍,这么大的块头真要钻进来,他这具脆皮壳子不得爆体身亡?   此刻阿舍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有的底线再无形中降低,独属于虫族虫母的野性认知,一点点地在潜移默化中架构。   他试图给小怪物解释体型上过大的差距会导致什么样儿的后果,浅显易懂、就是小朋友听了都能懂的词汇在他嘴里转了一圈,最后总结道——   “总之就是不可以!”   黑暗中的窸窣声有一瞬间的停顿,明明看不到小怪物的“脸”,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可冥冥中曾有过寄生的联系,让阿舍尔感知到了一股委屈。   原本往他下半身钻的肉团安静了几秒,开始重新分解、组建血肉,庞大的肉团在主人的意志下分支处一截变得窄小纤长,然后再一次执着地往自己渴望的桃源前进。   阿舍尔怒极反笑:“这样也不行!”   【可是,变小了。】   【细的,不会撑坏。】   说着,肉质的触须在黑暗中抚上青年的小腹,比比划划地蹭了蹭,似乎在加深可信度。   【……你看,可以装下。】   见眼下没有死亡威胁,阿舍尔不配合了,他在软乎乎的肉团中挣扎,手掌掐住那截分支,死命得往远离自己身体的位置带离。   下面不可以钻进去。   小怪物有些可惜地顺从青年的力道褪去,异化状态下的他被母巢发情的假象影响着,不免多了几分此前从未有过的依恋和黏糊。   祂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祂只不过是想钻到母亲的肚子里而已。   既然下面不可以,那上面呢?   下一秒,小怪物的隐藏口器自肉团间绽开一道缝隙,成缕的触须探出凑在了阿舍尔唇边。   阿舍尔:???   “唔……又干什么?”   柔软冰凉的触须扒拉在青年的唇瓣边缘,带来一阵一阵的麻痒,始作俑者无辜且天真,在脑海里询问着足以叫青年暴跳如雷的问题。   【下面,不能钻。】   【那上面,可以吗?】   面对小怪物颇有礼貌的询问,阿舍尔微微张唇,然后狠狠咬了一口顺势探进半截的触须,算是告诉了对方答案。   簌簌!   膨胀包裹着青年的肉团猛然褪去,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蜷缩在山洞角落中。   待阿舍尔撑着手臂从地上半坐起来后,就看到巨大的红肉委屈巴巴地蜷在一边,口器中探探出来的触须在空气里一颤一颤,就像是烫了舌头的人在哈气。   委屈,受惊,以及难过。   只可惜冷漠的青年对觊觎他肚子的家伙没什么好感,只拍了拍T恤,准备去山洞外收割陷阱里的猎物。   前脚他刚刚走出去迎接太阳的炙烤,后脚占地方的肉团子就裹挟着地上的草枝枯叶跟在了他屁股后面。   许是好奇人类的行走模式,猩红的肉团在几分钟的爬行后,一点点仿照着青年的轮廓拟态出直立外形。   但因为祂还无法彻底掌控双腿和拖曳在身后的长肉尾,只能从最初的直立一点一点向下,变成了爬在地上蛄蛹的模样。   阿舍尔用余光撇了一眼。   ……随便吧。 第13章 虫母与子嗣   在和异化状态下的小怪物经过为时三天的相处后,短暂安静了一端日子的知识碎片再一次被解锁,而阿舍尔对虫族社会的了解也在日渐加深。   【异化状态:虫族是一种会同类相食的生灵,吞噬同类是一种让它们可以跨越等级的捷径,但并不是每一只虫子都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运气,去享受吞噬后的进化结果。】   【延伸:进化失败的虫子将进入异化状态,轻则陷入狂暴直至熬过异化;重则直接死亡,变成滋润这片土地的养料。】   【结局:不要轻易尝试吞噬同类,尤其不要在成年前吞噬比自己等级还高的同类。】   冰冷毫无温度的文字浮现在阿舍尔的视线里,他着重看到了几个“不”字,再一联想到小怪物的操作,这不就是在踩雷吗。   ——未成年,高等级,吞噬同类。   阿舍尔低头,看向那团孜孜不倦想要卷着自己的猩红肉块。   随着时间推移,始初虫种所表现出来的外形特征正逐步靠近失去皮肤的人类靠拢,那些分布在躯干上的肌肉块逐一精简重构,如果不是祂身后还拖着条长尾,单看剪影,几乎与人类并无区别。   但祂明显更加高大、壮硕,却因为不会走路而佝偻着身体,像是只低下头的野兽。   在此之前,阿舍尔迫于自己和小怪物之间的寄生关系,想破脑袋努力的方向就是如何和对方和平共处;但当小怪物进入异化状态后,阿舍尔的目标就是让对方赶紧从这种状态中脱离。   无他,小怪物的异化状态太费人了。   短短三天,阿舍尔是几乎脚踩着BE结局的线惶惶度日。   正如知识碎片所言,异化状态下的虫族会陷入狂暴,小怪物也不例外,但祂的狂暴毫无规律可言——   有时候阿舍尔可能刚移开目光,敏感异化期间的小怪物就会气愤地张开血肉,把青年包裹在随时可能启动消化功能的肉团里。   再偶尔,他只是转身去拿个东西,视线里离不得人的小怪物就会翻腾地追过去,再一次把青年严严实实地吞到肚子里。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为了防止窒息而亡,阿舍尔只能好说歹说,许下同意对方包裹着自己睡觉的要求。   眼下,正值夜半——   早就进入睡眠状态的小怪物发出猫猫狗狗一般的鼾声,猩红的肉块陷入一种有规律的缓慢起伏中,但被裹在里面的阿舍尔则彻夜难眠。   过于柔软,呼吸不顺,刚闭眼没一会儿就被吸吮蠕动的动静叫醒……   已经几个晚上没好好睡觉的阿舍尔眼底发青,在又一次险些入眠,然后被肉团挤压的动静唤醒后,他艰难抬起腿,试图狠狠一踢——   和踢到棉花没什么两样,甚至这棉花还吧唧吧唧,把他的脚踝给吞到了另一个更紧密的空间中。   大半夜被迫翘腿的阿舍尔:……   好在他韧性可以,不然就这动作,准得抽筋。   这样的动作还没保持多久,睡梦中的小怪物像是嗅着腥味儿的狗,忽然开始动作了。   失去主人控制的软肉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它们甚至还记得青年说“太大不行”的话,便一点点将比青年还粗壮的红肉分解重构,直到它们“目测”可以。   于是,裹挟着青年小腿的肉团又一次将其拉高,面料柔软的大T恤自他的大腿根滑落,在隐秘的黑暗中露出了一片白腻。   阿舍尔拧眉,伸手就试图阻止,却不想他脑袋两侧的肉团生出触须,如锁链般迅速把他的双臂桎梏在头顶,毫无反抗的可能。   沉闷的窸窣声响起,瘦身成功的触须顺着青年腿部绷出的弧度一路向下。   仰躺着的阿舍尔瞳孔震惊,皮肤上的触感让他整个耳廓都浮现红色,就连声音都染上了颤抖——   “嘶……你停下来!”   梦游中的小怪物似乎根本听不到来自青年的拒绝,在阿舍尔察觉到禁地即将失守的时候,他在紧绷心弦的瞬间,捕捉到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阿舍尔忽然福至心灵,忍着面颊上的潮红冷声道:“我知道你醒着。”   向深处延伸的触须僵在原地,似乎是在心虚。   “我感应到了。”阿舍尔冷哼,“……刚刚那些情绪,是你吧?”   心虚,小心,不安。   就像是做坏事害怕被抓到的小偷,原本懵懂残忍的小怪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在阿舍尔的又一次冷哼后,缠绕的肉须慢吞吞退了下去,甚至还在远离青年身体的最后一秒,恋恋不舍地又裹着红肉吸了一口。   阿舍尔:……   望着那团模模糊糊的人形,他感觉有些糟心。   阿舍尔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而自知干了坏事的小怪物则缩成一团,直勾勾地“盯”着青年的眼睛。   虽然气恼对方的行为,但此刻更吸引他的,是刚刚那转瞬即逝的情绪感知——   虫母和子嗣之间存在精神力上的相互感应,此前阿舍尔的灵魂以人类那一方为主导,但随着时间推移,当他一点一点适应了这颗星球后,属于虫母的部分苏醒,并在缓慢地吞噬人类部分。   终有一日,他会变成彻彻底底的虫母。   等阿舍尔想要再一次感知到小怪物的情绪时,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消失了,甚至久久毫无反应。   为什么没有了?是因为他的虫母等级太低吗?   想到自己劣质虫母的属性面板,阿舍尔抿唇,头一次有了差生的体验感。   如果……他是说如果,当他的虫母等级足够高,是不是可以摆脱来自小怪物的威胁?   青年若有所思的目光轻轻掠过涌动着触须,想要靠近自己的小怪物,下一秒,知识碎片再次被解锁。   【虫母与子嗣:虫母和子嗣之间的关系,前期有赖于基因的吸引和等级的制约,后期则会转换成彼此之间的羁绊和感情;当一只虫族选择追随某只虫母并成为其子嗣时,也就意味前者将为后者献上暂时的保护、忠诚与贞操;当一只虫族想竞争成为某只虫母的伴侣时,那些暂时的情感将会变成永恒。】   【延伸:虫母在占有了子嗣的保护、忠诚与贞操后,也会相应付出报酬,它需要通过精神力和信息素安抚对方。】   【结论:如果你的子嗣陷入了某种异常,或许你可以尝试使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对方(信息素来源于你的□□,至于要用什么,请自行斟酌)。】   阿舍尔一顿,看着知识碎片的目光直勾勾聚焦在某一段话上。   ——如果你的子嗣陷入了某种异常……   所谓的异常,会包括小怪物的异化状态吗?   不论包不包括,阿舍尔都准备试一下,毕竟他不想每天担惊受怕不能好好睡觉,生怕哪次没注意,就被这家伙钻了空,真钻到他肚子里去……   想想都觉得恐怖。   那么,具体的安抚办法呢……   覆盖在青年铅灰色眼睛上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翻出了花的蝶翅,他目光流转,在小怪物的“注视”下,缓缓将指尖含在了口中。   牙齿搓动,尖锐的刺痛来袭。   几乎是在属于青年的血腥气涌出来的瞬间,原本那些还能维持人形轮廓的肉团瞬间在原地溃散,变成了它们最初始的模样——   混沌,诡异。   膨胀着身体上的每一个感知器官,狠狠地嗅闻那股腥甜。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喜欢到想要永远在一起!   想吃掉……不,不能吃掉,吃掉……就没有了。   疯狂又叫人战栗的念头充斥在小怪物混乱的情绪里,劣质虫母不灵光的精神力感应在这一刻重回岗位,让阿舍尔“听”到了对方的想法。   他轻声一笑,将流血的手指举在了始初虫种的面前。   阿舍尔:“——来,过来吃吧。”   这何尝不是一种给野兽戴上项圈的赌博呢? 第14章 怪物的项圈   尝到肉腥的小怪物就像是一只死不撒口的疯狗,死死用口器中探出的触须缠绕在阿舍尔的指尖。   纤细柔软的触须在这一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甚至阿舍尔都能看到血水穿梭过触须,一点一点滋润小怪物身体的诡异景象。   ……太超过了。   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饲养怪物的人。   甚至还是以生命为代价。   指尖上仅仅被阿舍尔咬开的伤口并不足以喂养这只日渐贪婪的怪物,于是那些循着味儿的纤细触须便小心翼翼地往香甜的密地去钻。   不疼,只是痒,痒得厉害,让阿舍尔有种整个头皮、脊背都开始发麻的异样感。   那些纤细宛若鱼线的触须聪慧又敏感,它们找对了运送鲜血的血管,以一种柔和却不可拒绝的力道渗透了进去。   冷白皮肤下淡青色血管微微鼓胀地凸了起来,清透的颜色下明显包裹着猩红色的触须,这种连带着血管都被填充占有的诡异,让阿舍尔有些不自在。   血肉与触须相链接,甚至令他有一种自己本就和怪物同为一体的认知,当他在清醒中逐渐感觉到从指尖开始向上扩散的冷意时,原本下意识被咬红的唇,早就退成了有些病态的粉白。   “……够了。”青年好听的音色中染上了几分中气不足。   从小怪物的隐藏口器中探出来的触须上似乎可以分泌麻痹作用的粘液,即使它们涌动着往青年的伤口深处钻,但意外地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甚至就像是古典籍中所记录的吸血鬼吸血一般——   “血液流逝的同时,宛若性爱般的快感来袭,被吸血的少女们会眸光湿润、面色潮红,她们将在极致的快乐中被死亡带走。”   眼下阿舍尔不得不承认,吸血状态下的小怪物对比吸血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忍着瞳光里的水润,潮红的面颊和粉白的唇瓣不相称到了极点,却还得颤抖着声线告诉对方什么叫做节制。   “……如果你还不停下来,我很有可能会死亡。”   沉溺在甜香中的始初虫种有一瞬间停滞。   死亡代表了什么祂是知道的,从祂诞生到现在已经见识过无数次死亡——被祂当做猎物的兔子会死,被祂寄生后厌弃的低等同类会死,被祂迁怒杀死的中级虫族会死。   死亡意味着生命的陨落,意味着对方将永远失去鲜活的血肉和跳动的脉络。   小怪物顿了顿,深埋在青年手掌内的触须僵在原地,只是这一回祂不曾有吸吮的动作,仅仅是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埋在对方的血管深处,感受着被血液浸润的温暖。   阿舍尔继续道:“你是想一次喝完,还是想次次都能喝到。”   一次和次次的区别,小怪物还是懂的。   见对方似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阿舍尔缓缓深呼吸,尽可能地调整失却略多后带来的眩晕,以及小怪物触须上那些古怪粘液引发的隐秘情动。   青年有些不自然地夹了夹腿,低声说:“所以要怎么选择,你应该能明白吧?”   ……当然明白。   虽然还是很舍不得,但到底已经满足了今日口腹之欲的小怪物还是听话地退了出来。   祂喜欢母巢。   在杀死母巢占有对方的温度和彻底吞噬母巢与之同为一体的两种选择之下,祂现在看到了一个能够长久、诱惑力也更大的新选择。   祂为什么不把母巢圈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呢?这样祂可以一直占有青年的温暖,可以随时随地地贴在青年的身上,也可以一直独享“珍馐”。   想通了的小怪物心满意足地收回触须,原本饱胀的猩红肉团隐隐褪去血色,狰狞的经络也不再暴突,整体变得更加柔和通透。   吃饱喝足的小怪物舒服了,失血过多还情动难抑的阿舍尔就是再冷淡理智,都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一句脏话。   他夹着腿根,彻底被改变成虫母的体质内涌动着情热,在主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长出来一段时日的新生器官正叫嚣着空虚。   原本浓郁还未曾褪去的中级虫母信息素在这一刻被另一种熟悉的、甜味清透的薄香掺杂其中,被安抚饱食后的小怪物耸动口器,猛然转向了青年的方向。   祂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却能透过特殊器官去感知。   在人类世界完全可以被称之为俊美的年轻母巢面上依旧红润,与本身失血过后的症状格格不入,那两瓣柔软的唇却又白得厉害,整个人有些萎靡地靠在丝床上,可被掩藏的腹部却散发着隐秘的香。   莫名的,祂有些不喜欢这样状态的母巢,就好像随时可能碎掉一般……   怪异的情绪出现在小怪物的情绪里,它从肉团中分支出触须,缓缓靠近。   “你再来一次,我可能连尸体都凉了。”阿舍尔眼睛都不用睁就知道对方的小动作。   或许是因为血液加深了虫母与子嗣的联系,此前时有时无的精神力感应变得相对紧密,足以阿舍尔在小怪物的喜怒无常中为自己找到生机。   自小生活在大家族里的阿舍尔本就非纯真、至善之人,他是理智又冷漠的利己主义者,当反应过来自己无法和小怪物脱离联系后,便立马改换了心态,将“如何逃离小怪物”变成了“怎样彻底让小怪物为他所掌控”。   他会打造一套合适的项圈,亲自套在对方身上。   毕竟在这一场虫母模拟器的游戏中,他看重的不是过程,而是怎么才能达成“完美”的结局。   他要加深小怪物对自己的好感,或者说是孩子对“母亲”的依赖。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吸血”一事已经给了他最新的灵感。   “我很累。”阿舍尔可不是圣母,在主动献出了自己的血液后,他试图为自己争取权益,“……你很能吃。”   客观意义上的能吃。   小怪物缩了缩,探出来的触须藏了回去,和青年日渐丰富的相处经历中,让祂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累?   要怎么做才能不累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母巢看起来更加健康、有力量呢?   正待阿舍尔准备道出下文,让小怪物给自己当苦力的时候,比他嘴里的话更快的是肉团蛄蛹着离开的速度。   阿舍尔:?   一眨眼的时间,整个山洞空荡荡一片,霸占了洞内半壁江山的小怪物没了,连带着那团溃散后的肉也走了个干净。   簌簌。   离去的风吹惊动垂落的虫丝帘,阿舍尔面无表情地躺下闭眼,忍不住道了一句“小白眼狼”。   这边山洞里,失血过多的青年尝试用睡眠补回能量;另一边飞速离开的小怪物,则将目标定在了附近领地中的各种动物身上。   有所察觉的雌性巨蜥又一次早做准备,它用长尾将圆滚滚的蛋都扫到了巢穴深处,也随之藏身进去。   几乎是它刚刚隐藏身形的瞬间,膨胀的肉团卷着阴影掠过,扑倒在一只大型野羊的身上。   这头羊体型巨大,性格暴躁,早些时日总是骚扰地雌蜥苦不堪言,但今日,恶霸羊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贪婪可怖的肉团将野羊藏匿在血肉的包裹之下,但祂依旧觉得不够,便转换了方向继续寻找猎物。   兔子、野鸡、野牛……凡是小怪物能找到的猎物,都被祂一次性打进,藏匿在肉团的之中。   只是出于某种特殊占有的心思,小怪物将曾经无数次包裹过青年的肉囊单独空了出来,就好像为其挂上了姓名,只能接纳唯一的主人。   等阿舍尔刚从眩晕中脱离坐起身后,龙卷风似的小怪物卷着比寻常还大一倍的体型冲了进来。   然后开始哇哇往外吐。   阿舍尔:……   盯着地上这一堆猎物,阿舍尔沉默了。   满载而归的小怪物倒是格外殷勤,祂大力撕下一条羊腿,就像是人类拿着烤鸡腿那般,带着点儿小得意举在了阿舍尔面前。   滴答。   血水滚落,他唯一干净的T恤被染了红,比虫肉还膻腥的味道涌入鼻腔,让本就还有些头晕恶心的阿舍尔忍不住转头干呕。   他和祂的生活习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脑海里闪过这句话的青年抬手抵了抵下巴,他看向茫然又可怜巴巴的小怪物,低声道:“大多数情况下,我不吃生食。”   窜动的肉团动了动,指向山洞内唯一的烧火台。   阿舍尔颔首,“嗯,在这里生火,然后再把肉烤熟,我吃熟食。”   说着,他蹲在烧火台旁准备用枯枝生活。   柔软的肉须挡住了阿舍尔的手,不等他疑惑,另一道更加粗壮的分支肉团就将他推搡地坐回到了丝床上。   阿舍尔:“你……”   【我来。】   【妈妈……教我。】   被一声“妈妈”叫红了耳廓的青年轻咳一声,拢了拢手指,有些不自然道:“……先把干燥的树枝捡进去。”   此前这些工作都是青年自己做,但自从小怪物生出了想要圈养对方的心思后,便想要接管更多的东西——祂试图成为一个合格的圈养者,将祂的母巢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对人类语言理解不断加深的小怪物干起活来倒也像模像样,而坐在一旁安静等待的阿舍尔,则唇边绽出隐秘的笑意。   适合小怪物的项圈找到了,甚至不用他费劲,对方就已经主动给自己套了进去。   显示着小怪物好感值的面板闪了闪,被打上乱码的数值有一瞬间的变化和松动。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也足够看到,异化前的个位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变成了十位数,似乎也彰显着始初虫种对阿舍尔态度的变化。   从这一刻起,祂接纳他为自己的庇护者,直到祂失去圈养的兴趣。   至于祂什么时候会失去兴趣,大概也只有怪物自己知道。 第15章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人类之所以被称之为高级动物,因为他们解放了双手、因为他们会制造使用工具、因为他们可以进行复杂的思考……这是人类独有的特点。   但当阿舍尔亲自见证了小怪物的成长速度后,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人类循序渐进的学习,始初虫种所表现出来的学习能力几乎是突飞猛进。   从使用激光枪生火,到清理猎物的皮毛,阿舍尔只说过一遍的话,均足以被小怪物将内容拆解,然后逐一实行。   对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那是一种人类灵魂围观后会产生后怕和战栗的聪慧。   如果……他是说如果有一天,这只怪物有了去人类世界生活的机会,那么对方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呢?   这样的猜想让阿舍尔头皮发麻的同时也倍感兴奋,因此此刻充满不可控性的小怪物,正向他递上了锁链的另一头。   【吃……】   模拟人类语言的声音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   他低头,看着被烤熟递在自己面前的肉块,抬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比他自己烤的水平好太多了。   阿舍尔:“做的很棒。”   他深知打了一棒子给一枣,而现在阿舍尔就要给小怪物塑造这样的行为观念——听话的孩子有糖吃,做的好了会有奖励,做的不好什么都没有。   “所以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奖励?】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小怪物好奇地“盯”着青年。   阿舍尔勾了勾手指,得到暗示的小怪物也凑了过去。   他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我身上的温度,对吗?”   是非常喜欢!   那是最初吸引着始初虫种将青年占为母巢的原始冲动。   阿舍尔一边用餐,一边漫不经心道:“虽然钻进去不行,但是如果你能变小一点,我可以……”   【可以让我,钻进去!】   阿舍尔:想得美。   “怎么会呢?”阿舍尔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补充完了上一句话,“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体验。”   比如给小怪物一个“爱”的拥抱。   虽然这家伙看起来还是有点掉san,但随着相处时间加长,阿舍尔反倒已经看习惯了,甚至还感觉手感很是不错。   【不钻,还能,更好?】   “当然。”阿舍尔一本正经地诓骗涉世未深的小怪物,“怎么,不想要吗?不想的话就算……唔!”   话还没说完,急急忙忙的小怪物伸出肉状触手挡在了青年的唇边。   【要的!】   祂想要的!   本来只是想阻止青年将奖励收回,但是当触须和对方肌肤相贴时,有些感觉就开始不受控制。   湿润的口腔像是另一片吸引始初虫种的桃源,不堪诱惑的小怪物有片刻分神,原本平滑的肉质表层忽然裂开半道口子,探出几缕细长的触须,狠狠向深处钻了一下。   诡异的,像是喉咙深处被舔舐过一般。   阿舍尔的全部声音都被挡了回去,憋闷到近乎窒息的舔舐感强烈到极点,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喉咙变成了被小怪物独自享用的甜点。   野兽般贪婪的吸吮让脆弱的喉咙内壁有种火辣辣的刺痛,在格外羞耻和难堪的境地之下,阿舍尔甚至能在精神力的联系中感知到对方的兴奋——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香香好香!想吃下去想永远永远都吃到!   兴奋到像是能把他活吞,不过异化状态下的始初虫种也确实有着能力。   并不想再一次经历BE线结局的青年说不了话,便只能用肢体拒绝——   沉浸在香甜蜜汁里的小怪物,被青年掐着柔软敏感的触须停下了那股渴望的疯劲儿。   见对方试图胡搅蛮缠,阿舍尔立马抬手,先是掐住相对薄弱的触须末端,趁小怪物吃痛的同时将放在床边上的激光枪勾了过来。   随时可能喷出射线的枪口抵在小怪物鼓胀的身躯上,阿舍尔的目光充满了凉意,正与对方“对视”着。   激光枪对异化状态下一身软肉的始初虫种来说还是一种威胁,知道自己不能把青年惹得太生气,见好就收的小怪物迅速后撤,只是在离开前的一瞬间还又恋恋不舍地蹭了一下阿舍尔的喉口。   阿舍尔:……生气。   等他摸着喉咙匀了一口气后,再一次抬眸就又看到了一只假装无辜、懵懂的罪魁祸首。   阿舍尔:“还想要奖励?”   小怪物点头,“看”着阿舍尔的视线里充满了希冀。   被欺负地嘴唇肿胀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在小怪物以为可以翻篇后挤挤蹭蹭贴上来时,冷冷道:“奖励没了。”   始初虫种:!!   ……   这边小怪物有多悔恨阿舍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喉咙因为触须的一遭“触碰”而有些发肿,本就娇气的喉肉相互拥挤在一起,就是喝水都难受。   一想到刚才的场景,阿舍尔就忍不住冷脸,还什么虫母模拟器,这是成人向的黄油模拟器还差不多吧!还是那种重口人外向的!   面无表情地将烤肉都拨拉给小怪物后,哪哪都不太舒服的阿舍尔干脆翻身躺在丝床上,只会对方留下一道背影。   放在几天前,阿舍尔是半点儿不敢这么做,但眼下今时不同往日,血液为小怪物带来的枷锁让他看到了自己翻身的机会,便顺势放纵脾气,不仅仅是试探,更是想看看现在的小怪物会做什么。   如果对方的选择符合他的设想,那么驯养计划可以继续进行;如果不符合……   想到另一种结果,一向面对药剂实验耐心十足的不着痕迹地皱眉。   如果不符合他的设想,那这场有关于虫母模拟器的游戏时间,恐怕还要被继续拉长……他可不想让那对狗男男好过太久。   被母巢无视的小怪物有些丧气,祂不理解为什么伤口里的血液可以,藏在母巢喉咙中的就不行,是祂刚才的动作太粗暴了吗?   阴云罩顶的小怪物仔仔细细思考一番,祂将问题的答案归结于自己的力气,在进行了自我警告后,又厚着脸皮贴了上去。   本就疲惫的青年在繁重的思索后闭目养神,他感受到了小怪物的靠近,也默许了对方紧贴在他脊背上的举动。   青年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感官敏锐的小怪物则一点点在静谧中重构血肉,拟态成人类模样的躯干缓慢被雕琢着,祂将拥有高大健壮的体魄、结实的骨骼、强有力的肌肉……   缺乏皮肤覆盖的血红手臂抬了起来开,小怪物有些生涩弯曲手肘,然后学着人类一般,环在了青年的腰侧。   源源不断的温热甜香自青年的肌理中流动,馋嘴的始初虫种狠狠吸了吸全身上下的感知器官,依旧不得满足。   静谧之下——   小怪物覆盖在阿舍尔腹部的手掌一动不动,只是掌心的位置却张开了裂口,一团一团的纤细触须探了出来,无声钻过T恤,宛若藤蔓一般牢牢地扒在了青年的小腹上。   触须探过每一寸滑腻的肌肤,被温热和馥郁的甜香笼罩。   这一回,祂满足了。   小石山领地内一片安详和谐,但在数百米外艰难前行的虫子兄弟状态就不太妙了。   这片土地永远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念。   一路跋涉而来的两兄弟中途遇见的危险之多不少,在小石山领地之外随处都是游荡的低级虫族,它们或强或弱,面对要穿过自己的地盘到达另一方的外来者,自然没有好态度。   撕咬、殴打、围攻。   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它们,终于拖着满身的伤势抵达了小石山领地的边缘。   甫一靠近,属于劣质虫母的气息被另一股更加浓郁的中级虫母的信息素包裹着,两兄弟相互对视,彼此一模一样的复眼中闪过了思索。   在属于虫母的气味之外,还有一股隐隐的威胁横在小石山领地的周遭,一次次死里逃生的两兄弟看到了搭在草丛之上干结的白丝,那充满威慑性的味道正是来源于此。   所以他们还是来迟一步?哪怕是这只劣质虫母,也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子嗣和追随者吗?   拖着受伤的身体,两兄弟不敢冒然闯入,只是站在领地外远远看了眼石山的方向,这才在入夜的冷风中小心退去,暂时驻扎在不远处的另一座石山里。   围观了这一切的雌性巨蜥站在小土丘上看了眼虫族兄弟消失的方向,它低头把因为即将孵化而总是乱滚的蛋踢回了巢中,这才垫着脑袋幽幽享受眼下安静的夜晚。   依照它在这里生存许久的直觉,快要变天了。   ——那将是会比星球风暴还要残酷、恐怖的天灾。   ……   夜色漫长,熟睡中的阿舍尔不受控制地皱眉。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大团的藤蔓对他的小腹情有独钟,恨不得透过皮肉钻到更隐秘的血肉深处。   他自然不愿意,开始在梦里反抗,只是藤蔓的力气太大了,完全是无法挣扎撼动的程度。   等阿舍尔在痛苦的梦境中带着一身冷汗苏醒时,一睁眼就是悬挂在自己眼前的一颗五官未完全生出的肉红色人头。   即使这脑袋上属于眉骨、眼窝、鼻梁的位置再起伏分明,透着立体与深邃,但是这样一张没有眼睛和嘴巴的脸上,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吓人!   尤其是在睡醒后一睁眼的时候。   阿舍尔:……好气,感觉整个心脏要超速运转了。 第16章 黑心老板×怪物员工   清晨的阳光不算过分炽热,阿舍尔冷脸穿着染了血污的T恤走出山洞口,短暂地接受完日光浴后,抬脚走向在空地处躺了好几天的虫尸。   中级虫族的身躯庞大坚固,即使内部的血肉被小怪物吞噬一空,变做了异化状态的源头,但这具干瘪的甲壳还依旧威风凛凛,宛若一座被刻写在深处的黑色古堡,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阿舍尔心急模拟器面板的升级,才在一晚上的噩梦后将主意打在了这具虫尸上。   原始人类会使用动物的骸骨装饰巢穴,这或许对虫族也同样通用?   不管是否可行,阿舍尔都决定去试试,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   眼下,当青年走在前方检查这具甲壳的可利用程度时,大清早就挨了一记冷眼的小怪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模糊的人形轮廓终于能够勉强直立,只是行走的模样却怎么看怎么怪。   但即使祂再怪模怪样,也没能引起将全部心神落在虫壳上的青年。   想到当前的巢穴等级,阿舍尔伸手试图将覆盖在虫尸背部的甲壳扒下来。   ……根本扒不动。   阿舍尔抿唇,后退一步,看向此刻唯一能用得上的苦力员工。   “你试试,把它的壳扒下来,要完整的。”   被叫到的小怪物挺直了身体,略剔透的血肉上流动着微光,将拖曳在身后又长又粗的肉尾勾住甲壳边缘。   只是轻轻一翘,这块对于阿舍尔来说无法撼动的巨物就动了。   黑心老板可不会这么容易满足,他看了看被翘空了背部壳体的虫尸,又看了看那些似乎还能够利用的钳足钳肢,便微微一笑,冲着小怪物勾了勾手指。   小怪物:妈妈叫我,乖巧.JPG   阿舍尔冷漠脸,“把它身上的壳都扒下来,一个不剩。”   很奇妙,这样被青年使唤的感觉,似乎并不差。   【好。】   【听……妈妈的。】   小怪物摇了摇长尾,准备干正事的前一秒忽然一顿,这位才刚刚上班不久的怪物员工,就大言不惭地试图冲黑心老板要工钱——   【要,奖励。】   活儿还没干一点,就厚着脸皮要工资的行为让阿舍尔压平了嘴角,至于怪物口中的奖励是什么,他用脚趾都能想得到。   山洞外日头渐高,原本正好的阳光也逐渐热烈,照得青年鬓角处浮现一层薄薄的汗。   他看了看眼巴巴等回复的小怪物,又看了看自己根本扒不动的虫壳,便只能含糊点头,算是应允了怪物员工的要求。   阿舍尔:“行,干完给你奖励。”   【现在。】   【现在就要。】   阿舍尔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学会提前预支了?”   小怪物还不懂什么叫做提前预支,但它还记得昨晚上被青年取消的奖励,便试图和对方理论。   【要奖励,昨天,奖励没了。】   【要妈妈给,奖励。】   【现在要。】   虽然日常交流没问题,但词汇库仅仅来源于阿舍尔的小怪物此刻却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一着急祂凝成人形的血肉向四周扩散,瞬间变成一团融化的蜡像。   哪怕是日渐习惯这些掉san画面的阿舍尔都忍不住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小怪物何止是像融化的蜡像,祂完全就是被烤融了皮肤、只剩下内里一层血肉的恐怖形象。   不想再继续辣眼睛的青年深深呼出一口气,“你要什……”   还没说完的话被阿舍尔咽了回去,他一面拧眉于自己防备的放松,竟然将选择权利交给了对方,一面改换叙述:“过来,我给你奖励。”   怪物员工到底比不过黑心的老板狡猾,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落在了肉团之上,被兑换成了工作后的报酬。   但贪婪的怪物怎么可能轻易满足,祂此刻的配合也不过是另有索取。   搭在青年肩头的平滑肉团裂开一道缝隙,闻着味儿追来的触须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青年的侧脸,卷走了缀在其鬓角的晶莹。   一上午祂都在眼馋,现在终于有尝一口的机会了。   力道很轻很小心,被肉团压在肩头的阿舍尔只感觉脸颊有些痒,等他用手背蹭过后,意外好说话的怪物员工已经投身到了卸壳的工作之中。   今天的小怪物,这么好满足吗……   浅浅的疑惑没能在阿舍尔的心头留下痕迹,以至于他在这一刻忽略了小怪物的贪婪。当有一天他已经无法逃离包裹着自己的血肉时,才惊觉自己早就掉进了属于怪物的陷阱。   当然,那时候身处陷阱深处的他,手里拽着的是唯一被怪物递出的锁链。   ……   干瘪的虫尸在失去了黑色甲壳的包裹后,变得愈发缩水,阿舍尔指挥小怪物把壳体翻面晒在太阳下,一边用日光消毒,一边用草叶擦拭。   虫族极具坚硬特点的甲壳是装点巢穴的完美材料,在这个野性又残酷的种群中,战败的虫族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它们曾经引以为傲的钳肢外壳。   胜利者会将失败者的钳足和甲壳摆在巢穴周围,一方面是做炫耀的战利品,另一方面也是用于威慑其他可能想要挑衅的外来者。   阿舍尔并不知道这则虫族的习惯,但他误打误撞的行为,也算是正正好踩在了点子上。   当被清洁得黑亮的甲壳、钳足被挂起在山洞口,被分解开的钳肢在地上插了一排护栏后,阿舍尔又带着小怪物忙前忙后,将此前对方带回来的猎物一一脱骨,用作了巢穴升级的材料。   日光暗淡、天色昏沉时,一座由白骨装点的洞穴诞生了,而逐渐适应了这种狂野模式的阿舍尔,也如愿听到了模拟器的升级提醒——   【中级虫族的甲壳和其他动物的骸骨,为你的巢穴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巢穴等级:50/50(可升级)】   【滴,升级为中级巢穴。】   【巢穴等级:0/100(满级后可升为高级)】   拍了拍手,阿舍尔心满意足。   只是当他移目到自己的属性面板,瞧着其他一动不动的数值后,原本的兴奋劲儿又被浇灭了很多。   精神力还是可怜的8,连低级虫母的资质都够不上,距离模拟器限定的“完美”依旧遥遥无期。   这条名为虫母的路,还有的走……   情绪平和稳定的青年没有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自我安慰上,他舒展了一下发僵的身体,招呼着小怪物往山洞走。   拖动肉尾的始初虫种安静跟在青年身后,只是从身躯裂口中探出来的触须,却总忍不住扯一扯对方的发丝,或是拽一拽人家的衣摆。   走在前面的人不胜其烦又懒得搭理,跟在后面的小怪物则沉浸其中、自得其乐。   只是待祂的身形被虫丝帘遮挡住一半时,那颗模糊的人形脑袋忽然扭转180°,空无一物的眼眶部位直勾勾“盯”着远方领地外的土丘。   藏匿在这里多时、一直暗中观察的虫族兄弟猛然一颤,恐惧瞬间侵袭它们的全身,被高等猎食者盯上的战栗如影随形,让它们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   ——祂会杀了它们的。   这一刻它们清晰感知到了力量上的悬殊差距,对上始初虫种,从任何一方面讲,它们都别无胜算。   正当小怪物恐吓领地外的两兄弟时,等了半天没见对方跟过来的阿舍尔一转头,又憋了一口冷气。   被鲜红血肉覆盖、已见雏形的人类躯干上顶着个后脑勺,熟悉的惊悚感来袭,让阿舍尔习惯性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在后面干什么?”   闻言,血红脑袋给他表演了个180°大旋转。   感知到另外两只幼年态虫族的小怪物并不想将这个事实告诉母巢,出于种族基因中的天性,祂知道虫母会拥有不止一个子嗣,为了达成自己贪婪的独占,还没有学会撒谎的祂凭借本能扯开了青年的注意力——   几步之遥的肉团猛然往前窜,将阿舍尔扑了个满怀,像是只身砸入云朵一般,卷着就给按在了丝床上。   阿舍尔:?   小怪物下意识吮动着肉团,几乎把散发甜香的青年都“舔”过一遍后,才慢吞吞表述着最近学会的新词。   【妈妈,睡觉。】   【……一起睡觉。】   行,睡觉就睡觉吧。   本身也累了一天的阿舍尔没意见,他将刚刚的事情抛在脑后,简单收拾后没一会儿就腻在肉团中陷入了沉睡。   只是这一觉,他睡得依旧不安稳。   梦中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窸窣的动静,像是簌簌的风声,也像是婴孩的啼哭,悲鸣凄厉至极。   随后,在大片大片如水波纹扩散的精神力中,阿舍尔猛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银白的微光。   ……是有什么在呼唤着他的精神力。   细嫩仓惶,颇有些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可能丧命在野外。   原本会盘踞在他身侧的小怪物无影无踪,早就凉下温度的丝床一侧空空如也,就好像从未有生命光临。   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无声下床,赤脚踩过地面,循着呼唤声找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两只即将被小怪物杀死的虫族。   【滴,发现一对潜能为A的虫族兄弟。】   【温馨提示:宿主的子嗣过于稀少,建议宿主把握此次机会。】   ……我也想把握啊!   忆起上一次被小怪物亲自喂下“虫卵”的经过,阿舍尔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屈服于模拟器的提示,尝试开口制止:   “等一下——”   希望这一次可别让他把这两只潜力股给吃了…… 第17章 嫉妒的滋味   青年的声音在这样的场景下格外有辨识度,在小怪物即将杀死兄弟俩的瞬间,祂动作一僵,却没有立即停下。   夜里的冷风让阿舍尔的声音飘得更远,被逼至绝境的虫族兄弟伤痕累累,几乎不抱希望。   好不容易等来潜力股的阿舍尔可舍不得放过机会——   五六步的距离间他猛然加速奔跑,风掠过衣摆带来的甜香干扰着小怪物的思绪。   几乎是在阿舍尔用力扑进那团红肉的瞬间,悬在两兄弟头上的铡刀终于还是挪开了位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始初虫种越来越在意被祂亲自圈养的母巢了。   祂放弃了击杀虫子兄弟的打算,转而用柔软的肉团抱住了在冷风里靠近的青年。那几乎是下意识所为,就连祂自己都有着片刻的意外。   青年满身寒凉。   最初被温暖吸引的小怪物没有注意,只是尽可能地用肉团拥住对方的身形,好似在聚拢着温度。   被怪物的血肉包裹了大半的阿舍尔安然享受这道挡风墙,他移动目光,看向蜷缩在杂草丛后的两个潜力股。   这段时间的奔波让兄弟两身上的甲壳沉淀出深灰的色泽,灰扑扑地像是两块不起眼的石头。   ……真没看出来这就是潜力股。   阿舍尔眼底闪过好奇。   从他迫降这颗星球至今,见过的虫族屈指可数,几乎都是咽了气的,唯一一个天天相处的小怪物又区别于大多数虫族,让他没有参考对比的对象。   但这两只潜力股则更符合虫族社会大多数生命体的外形特征。   似乎是觉得阿舍尔注视它们的时间太久,安静片刻的小怪物耸动肉团,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   但阿舍尔只是敷衍地拍了拍对方。   小怪物决定自力更生。   被从肉团中抖出来的触须扒住青年的侧脸,转向了祂的方向。   模糊的人形面孔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为了一会儿收服潜力股的大计,阿舍尔眸光微闪,忽然偏头用侧脸蹭了蹭小怪物的触须。   就连温软的唇也恰好擦过了祂的触须根部。   温凉柔软,甜香馥郁。   主动被给出来的亲昵,永远区别于被动索要来的奖赏。   几乎是一声可以具现化为现实的轰鸣声炸开在小怪物的每一寸神经末梢,来得这样突然的亲昵让祂浑身血肉都止不住地战栗。   分明祂也曾主动探入过母巢的身体深处,甚至得到过更多,可偏偏这一次不同。   【滴,恭喜宿主初得精神力安抚的精髓,请再接再厉。】   机械音在阿舍尔的大脑里一闪而过,那一刻他朦胧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本就贴着对方触须的唇轻抿露出一个弧度,就好像把小怪物身体分支的一部分含在了唇瓣之间。   这样的一幕,也同样落在了不远处另一对虫族兄弟的眼里。   说不清是什么样儿的情绪在翻腾,眼红、嫉妒、渴望?一只连子嗣身份都做不好的始初虫种,凭什么得到这样好的妈妈……   虫族以虫母至上,尤其自劣质虫母的虫腹中诞生出来的两兄弟,它们不会嫌弃劣质虫母那不被看在眼里的等级,只会嫉妒小怪物已经拥有的温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在瞬息之间——   作为整场事故的主人公,阿舍尔被挡在一切危险之外,抬眼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潜力股兄弟忽然暴起,向小怪物发起攻击。   包裹在祂身上的肉团脱离一部分,变成了回击兄弟俩的武器,本就伤痕累累的它们瞬间被甩飞至远处,砸碎了半截石山。   在这一场和始初虫种的战斗中,它们是完完全全的失败者。   平素待阿舍尔柔软的肉团又凝结成了锋利的尾勾,在它即将刺入失败者的头颅中时,兄弟俩中的哥哥猛然看向小怪物,发出沙哑的嘶鸣。   裹挟着杀意的尾勾停在了它的复眼前。   被寒风带动的嘶鸣声飘在阿舍尔的耳边,劣质虫母的血统让他在这一刻明晰了对方的意思——   哥哥用虫语对小怪物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子嗣,凭什么独占他。   这几个词汇构成的问题出现在小怪物的脑海里,祂僵着尾勾对兄弟俩虎视眈眈,却又忍不住表现出来了属于孩子的茫然,有些急匆匆转身,试图从妈妈那里得到答案。   在此之前祂从未想过自己作为子嗣是否合格,祂只想独占母巢;但是当兄弟俩的气味出现在这片地域时,小怪物不得不承认祂有些慌了。   这说明青年香甜的味道和柔弱的精神力已经飘得足够远,足以吸引一波还未找到追随对象的年轻虫群。   这两兄弟是第一批,但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批。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就叫小怪物不喜,祂知道自己有能力杀了这些远道而来的觊觎者,可冥冥中,祂又知道这样做青年会不高兴。   ——从祂生出了想要圈养青年的心思起,某些变化就已经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疯狂蔓延。   浑身是伤的虫族兄弟还在地上艰难喘息,而突然停下致命一击的小怪物则慢吞吞靠近青年。   对方身上显而易见的茫然,令阿舍尔窥见几分能够让自己攻城略地的机会。   他故意道:“……怎么了?”   奇异的感觉浮在心头,突然让祂想到了另一个场景——   是祂发现虫卵被青年拥在怀里的那一天。   祂的记忆力很好,好到能够记得那一天青年眨了多少次眼睛、咬了几次唇,自然也记得尾勾卷着泪珠轻蹭过对方睫毛时的场景。   小怪物沉默片刻,向青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天,你,会不高兴吗?】   阿舍尔一愣,“那天?”   他甚至不太知道小怪物说的具体是哪一天。   【虫卵。】   小怪物将阿舍尔带回到那日的记忆中——   【被我,逼迫妈妈,吞下去的,虫卵。】   【你会,不高兴吗?】   会吗?   答案是当然的。   不论是模拟器给的奖励被小怪物杀死,还是他自己被迫吞下虫卵,即使那枚虫卵真的让阿舍尔的身体有所恢复,但这也掩盖不了他曾经被强迫、屈服于威胁的事实。   优秀的出生和出色的履历赋予了阿舍尔骄傲的资本,但是当他流落在这颗星球后,一切将归零。   但偶尔,这也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在小怪物期待的“注视”下,阿舍尔在缓缓点头的瞬间向模拟器申请了存档。   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在大脑里给自己演示了不下十种死法。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刻,始初虫种只是安安静静立在原地,原本凝聚出轮廓的人形缓慢溃散,最终彻底变成了一滩烂泥似的肉团瘫在地上。   然后从红肉中伸出一点点触须,勾着青年雪白漂亮的脚踝无声嘬吮。   阿舍尔:……   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滴”的一声动静后,“始初虫种”的属性面板发生了变化——   【已拥有子嗣:始初虫种】   【精神力:■■■■】   【好感值:20(想圈养母巢,但似乎被讨厌了)】   【特殊状态:异化中】   阿舍尔默然,见小怪物还瘫软在地上没什么别的反应,又转头看向两兄弟。   【野生虫族:哥哥】   【精神力:88(低级虫族)】   【好感值:25(一只温柔的虫母)】   【野生虫族:弟弟】   【精神力:92(低级虫族)】   【好感值:25(温柔又奇特)】   两只野生虫族的好感值都比小怪物给的高,显然攻略小怪物将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但这般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反倒勾起了阿舍尔兴致——   他甚至忍不住想象,倘若有一天属于小怪物的好感值达到了100,那么届时又会变成什么样?   好奇的种子埋在心里,感知着精神力中来自小怪物的茫然无措,阿舍尔轻声道:“你知道的,我需要它们。”   这个“它们”自然指等待着劣质虫母审判的两兄弟。   需要?   陌生的词汇出现在小怪物的脑海里,祂努力拆解着,有限的词库无法支撑祂做深入理解,可来源于母巢精神力中的隐秘变化,却足以让祂意会。   母巢需要祂,但也需要它们。   许是空气中沉默压抑的时间太久,静待结局的弟弟忽然发出嘶鸣,为它们彼此增加筹码——我们很听话,会成为您最合格的子嗣。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   【选择驯服对象:野生虫族兄弟】   【精神力:88/92】   【好感值:25/25】   【驯服结果:成功】   奇妙的联系瞬间出现在阿舍尔和两兄弟之间,当新成员加入模拟器的子嗣列表后,原来的数值发生变动。   【姓名:阿舍尔】   【身份:低级虫母(恭喜你真正踏入了虫母的行列)】   【状态:亚健康】   【精神力:30/500(安抚子嗣你将越来越得心应手)】   【血量:100/100(寄生状态已解除)】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恰到好处的安抚有助于培养一批忠心的子嗣)】   【子嗣:3(你要学会端水)】   【伴侣候选者:0】   【巢穴:小石山领地(中级)】   新成员的加入,点燃了小怪物心头的嫉妒。   祂想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委屈。   阿舍尔垂落在腿侧的手,被一截触须勾住小指,他“听”到小怪物说——   【我,也会听话。】   【我想要,妈妈。】   阿舍尔眸光微动,握紧了这截虚拟的绳套,“好,我拭目以待。” 第18章 吞并领地:湖泊+1   在成功将两个潜力股收到名下后,阿舍尔过上了一段不缺苦力的生活。   似乎是憋着口气,不论是前几日晚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虫族兄弟,还是说自己也会听话的小怪物,这段时间它们殷勤得过分,几乎到了阿舍尔走路它们都想代劳的地步。   三只虫族子嗣,一位刚刚晋升低级不久的虫母。   这样的组合在整个虫族社会都是相当少见的,尤其明显在子嗣中担任老大地位的始初虫种,祂几乎把自己对虫母恶劣的占有表现到了极致。   至于兄弟两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打架打不过小怪物,但它们也确实比小怪物更知道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子嗣——   在阿舍尔还睡觉的时候,它们会自主监督巡逻领地的任务,并实时更新气味痕迹。   巡视之后,它们会将提早采摘的水果放在床头,以便虫母醒来后随时可以享用。   它们或许还不懂为什么要给山洞口的植物浇水,但在见过阿舍尔做过一次,聪敏的两兄弟便自发将其归拢为自己的工作。   危机感十足的小怪物觉得自己的存在地位被挑衅了,但镌刻在虫族基因中“不可对同族子嗣出手”的天性又让祂无法真正解决两兄弟。   于是祂开始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子嗣。   小石山领地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可以嗅闻到始初虫种和两兄弟相互混杂的气味,它们同心协力,将低级虫母还稚嫩的馨香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正是因为诱惑力巨大,才能被称之为珍宝。   作为这颗荒芜星球上唯一的高级生物,虫族的地位至关重要,虽然这里原始到消息并不流动,但并不妨碍它们区别于人类的交流方式——精神力。   无声涌动在上空的精神力被编制成一道笼罩了大半星球的蛛网,在这片网之下是芸芸众生的普通虫族,而在这片网之上,则是罕见的、已经站在金字塔尖的高级虫族。   此刻,静谧的星球上空中,隐秘的精神力网正在交流着彼此的信息——它们被虫母从劣质到低级的变化所吸引,但又觉得不过如此。   劣质和低级之间是无法跨越的深沟,即使现在星球上出现了一个可以观测的奇迹,但还远远不够……   毕竟一只低级虫母,对于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它们而言,食之无味。   蛛网中隐秘的交流不曾被阿舍尔感知到半分,此刻他正忙着观察新水源。   新发现的水源是一片浅湖,是虫族兄弟赶路至此中途发现的。   哥哥聪慧观察细致,很快就知道这位年轻的低级虫母需要,便将水源的位置当做了它们投奔的投名状。   能有一处现成水源无疑是好的,阿舍尔当即就带着三个子嗣离开领地,去往目的地。   湖水在领地之外北方两公里左右的位置,在指挥着它们全部下水后,阿舍尔绕着湖水转了一圈,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   他想要水源,想把这块地并入到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   几乎是他刚升起念头的瞬间,模拟器上线了——   【滴,检测到一处有主领地,请问宿主是否要吞并?】   有主?是谁?   疑问刚起,一道尖锐的鸣声响起,夹杂着腥臭的烈风猛然来袭,被迅速从湖水里出来的虫母子嗣们挡在了外围。   这一刻,阿舍尔才看清这片领地的主人。   通体乌黑,面如骷髅,体长超过三米,看起来笨重粗壮,实际灵活迅速,此刻正呲牙冲小怪物它们咆哮着。   【骷髅蜥:食肉,凶残,最爱的食谱是虫母。】   【小提示:如果在野外独自遇见骷髅蜥,请记得有多远跑多远,中级及其以下的虫母只会成为骷髅蜥的腹中餐。】   阿舍尔:……   他觉得模拟器应该改了名字,别叫什么“完美虫母”了,应该叫“虫母存活指南”更为贴切。   望着眼前呈现出的对峙局面,阿舍尔忍不住问模拟器哪一方更有优势。   模拟器不会像机器人那般有问必答,但它却像一个客观的情报收集器。   【领地吞并成功率:99.9999%】   看到这个数值,阿舍尔放心了。   他看了一眼还呈对峙状态的小怪物它们,轻声道:“我要这片领地。”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哪怕是再轻缓温柔的音色里,都足以窥见青年的势在必得,低级虫母的精神力在这一刻有着瞬间的悸动,顷刻变成了激励子嗣们的战鼓声。   铮!三打一的战争一触即发。   合格的子嗣不仅仅要能够保护虫母,还需要在其需要的时候冲锋陷阵——   妈妈看上的猎物,抢过来!   妈妈看上的领地,抢过来!   妈妈看上的子嗣,就算不喜欢也要抢过来!   它们的生命职责就在于执行所追随虫母的一切命令,通过自己的忠诚和勇猛来得到妈妈的偏爱。   模拟器评估出来99.9999%的成功率不是吹的,距离阿舍尔几米远的战事完全一边倒,凶残的骷髅蜥甚至没坚持过五分钟,就已经被小怪物卷着脖子夺走了最后一口声息。   在骷髅蜥死亡的瞬间,这片拥有水源的领地也随即易主。   【滴,新领地吞并成功。】   【巢穴:小石山领地(中级,它的面积在逐步扩大)】   【巢穴等级:10/100(满级后可升为高级)】   熟悉的机械音让阿舍尔有种拿到房产证的满足,同时野心大动,还不等他开口,猎杀骷髅蜥的主力军就主动凑过来讨赏。   自从两兄弟来了后,小怪物的危机感与日俱增,祂的智力足以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习如何成为一只合格的子嗣,但汹涌在骨子里的贪婪却告诉着祂不止于此。   不够……远远不够……   还想继续得到什么呢?就是小怪物自己也不知道,但祂已经凭借直觉走到了青年面前。   模糊的人形轮廓又一次凝聚地立起来,甚至学会了直立行走,高大挺拔,沉甸甸的血红肌肉包裹在拟态为人的骨骼上,一步步走近阿舍尔。   如果不是这一身诡异的鲜红和没有五官的面颊,这样的身体放在外面,绝对是吸引人眼球、宛若天神雕刻的黄金比例。   直到此刻小怪物站直了身体,阿舍尔才惊觉对方竟比自己还高一个头。   阴影落下,阿舍尔仰头注视着对方空无一物的眼眶部位,而不远处还守在骷髅蜥身侧的兄弟俩则在无声观摩。   ——它们谨慎小心地观察着虫母的喜好,只待时机到来,以暗中蛰伏的势态成为青年不可或缺的子嗣。   小怪物乖巧地站在原地,深邃的轮廓极其出色,只在阿舍尔看向自己的时候,原本服帖的肉团不受控制地涌动四溢。   【领地,给妈妈,抢过来了。】   强盗诉说着自己的战绩。   【是我在,养妈妈。】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对话,阿舍尔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拧眉,“你养我?所以呢?”   【妈妈,需要我。】   【……很需要我。】   就像是在强调什么。   阿舍尔忽然想到了他那天说的话——你知道的,我需要它们。   不通人性的小怪物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需要”,祂翻来覆去得到的结论就是为妈妈献上他所想要的一切。   妈妈想要什么?   妈妈的野心藏在那一具脆弱又敏感的身体之下,妈妈想要领地、想要巢穴、想要子嗣、想要可以被孵化的虫卵……   在这只低级虫母如流水般温柔沉静的精神力中,涌动着的是深不可测的野心,他不会止步当前。   这一刻,小怪物拟态出来的嘴部轮廓逐渐分明,当祂学着青年那般张开嘴巴、露出口腔,终于发出了第一道人言——   “……更多地,需要我吧。”   阿舍尔揉了揉发麻的耳朵,轻声道:“可我想要的有很多。”   他要让自己赖以生存的模拟器达成完美,他要对远在帝都星的狗男男复仇,他要活着走出这颗星球,再一次站在本该镌刻他名字的顶峰……   怪物帮孱弱的母巢实现难测的野望,而祂索要的报酬则是来自青年的需要。   即使小怪物现在还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变化到底是什么,但祂知道只要自己能呆在青年身侧,总有明白的时候。   砰,砰,砰。   隐秘的跳动声下,血红的肉团内部由经络搭建为桥梁,诞生了一颗名为始初虫种心脏的雏形。   而这颗心脏的诞生初衷,却是为了满足祂贪婪又漂亮的母亲。 第19章 活巢   小怪物的开口说话一面让阿舍尔心惊于对方的学习适应能力,一面又确定了自己在这一场相互驯服过程中的地位。   就连原本属于小怪物的好感值也发生了变化。   【已拥有子嗣:始初虫种】   【精神力:■■■■】   【好感值:30(努力满足妈妈)】   【特殊状态:异化中】   变动的好感值说明阿舍尔努力的方向基本正确,在满意于当前状况的同时,阿舍尔又迎来了每日一次的安抚。   虫母安抚子嗣天经地义。   在阿舍尔接受了自己虫母的身份后,他也从未想过要逃避这一职能。   就像是此刻——   才成为低级虫母的子嗣不久的两兄弟在面对阿舍尔时总是小心翼翼,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笨拙身躯让它们徒有凶悍,却是回到山洞里都会佝偻着身体听小虫母指挥的忠仆。   它们将来自虫母的安抚近乎看似为神明的恩赐,每当这个时候,两兄弟都会规规矩矩地俯趴在空地上,以确保自己摆出一个最合适青年抚摸的姿势。   真的只是抚摸,或许再加一点点阿舍尔还不能熟练运用的精神力。   柔软温热的手掌足以拂去兄弟俩的浮躁和疲惫,这一刻它们像是回归了母体,努力控制的钳足却总是忍不住颤动,偶尔会勾着青年的衣摆蹭过半缕甜香。   它们小心又克制地像是两只刚刚被收养的流浪狗,这种自相矛盾的卑微感却也更得人怜惜。   属于虫母的基因逐渐在阿舍尔的体内生长成盘根错节的大树,而他也在这种血脉的渐染中逐渐适应,甚至完全同化。   两兄弟中的哥哥小心仰视着它追随的妈妈。   山洞内的柔光打在了青年的侧脸,落下一层灿烂的金色,曾经见过其他虫母与子嗣相处时的它忍不住从对方的身上得到更多,即使它比弟弟看得更加分明——   它必须要变得足以匹配自己想要的更多东西,不论是温柔、安抚,还是从虫母指缝中滑落的零星爱意。   这些都需要它自己争取。   哥哥的复眼中有流光微闪,轻轻掠过不远处焦躁等候的始初虫种,正于隐秘中为自己和弟弟思考着下一步。   虫母与子嗣之间具有双向选择性,早在阿舍尔迫降星球的那天,兄弟俩就选择了他,只是它们终究没能成为第一,但好在现在也不晚……   每一次阿舍尔安抚两兄弟的时间都不会很长,并不是他不想,而是身侧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小怪物。   贪婪又霸道。   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小怪物不会轻而易举做出攻击的姿态,但却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发泄”出来——   被肉质长尾不讲道理地赶至山洞口的两兄弟无奈蹲守在门口,而和青年独处一个空间的小怪物则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   “……你怎么每次都把它们赶出去?”   阿舍尔拢起袖口,手里拿着被削薄的骨片,正准备抵在手腕向下滑,就被小怪物用灵活的肉团给挡住了。   在他手腕内侧,横陈着几条深浅不一的疤痕。   小怪物触须中分泌的液体虽然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能,可每一次也会引得阿舍尔欲望上头,连带T恤后摆后潮湿一片。   为了以防自己露出丑态,阿舍尔之后每一次等到伤口愈合70%后就会立马喊停,这种程度他顶多夹夹腿,不至于再弄湿了衣服,被小怪物追在身后往下三路探脑袋。   只是连续几天的喂血令他皮肤苍白、嘴唇寡淡,整个人虚虚薄薄地像是一张纸,哪怕白日里吃得再多也很难短时间补回来,就连面板属性都来凑了个热闹——   【状态:亚健康,贫血(一只不健康的虫母,建议多补血,必要时刻可通过吞噬虫卵以保证母体健康)】   ……幸好还没到必要时刻。   阿舍尔自认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偶尔眩晕的感觉,更何况他知轻重缓急,必然不可能让小怪物的异化状态变成令他功亏一篑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这一回,是小怪物拒绝了鲜甜的血液。   人形轮廓上的渴望几乎能凝成实质,阿舍尔看得有意思,又伸手在对方生面前晃了晃,故意诱惑道:   “怎么,还不要吗?”   逐渐掌握说话技能的小怪物开口了,“不、要。”   字正腔圆,偏生声音好听到叫人耳道发麻。   “那你要什么?”阿舍尔耐心问道:“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不可以钻进去。”   他是真的不想爆体而亡,这样的死法想想都丑陋。   不过哪怕时至今日,小怪物都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好在两兄弟的到来让祂收敛了很多,令阿舍尔不禁猜测对方是想独占这个秘密。   “我不钻。”   小怪物摇了摇脑袋,祂勾走了青年手里的骨片扔到一边,涌动的肉团缓缓向前,逐步把人逼至丝床和祂的中间。   “凝视”着要仰望自己,整个铅灰色瞳孔中只有自己影子的青年,祂那颗待对方永不停息的贪婪心脏似乎有一瞬间地满足。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所以,祂想要来自妈妈的永远的注视吗?   不,也不对。   “你要做什么?”   阿舍尔的声音打断了小怪物的思考,祂学着青年的模样,生涩地勾动嘴角上的弧度,补充道:“我不要血。”   祂发现了另一种更好方式,只是需要对方配合。   阿舍尔直觉对方后面还有话。   小怪物:“要妈妈,钻进来——”   阿舍尔:???   这话听起来你不觉得离谱吗?   低沉磁性的声音让阿舍尔忍不住对比帝都星上那些被无数人追捧的“天籁”,但比起音色的优秀,他更在意的是小怪物说的话。   阿舍尔:“你什么意……”   话没说完,人形怪物自下颌处绽开一道缝隙,袒露了内部不似人类的深红色活巢。   血肉涌动摩擦,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腥香。   若是此刻阿舍尔还有功夫去激活知识碎片,就会得到一个令他心惊的答案——   【活巢:一种生长于雄性虫族体内的巢穴,鲜活极具有生命力,一切营养来源均来自该虫族,是一部分虫族想要独占、圈养虫母的最好办法;活巢可以散发出虫母喜欢的味道,毕竟它就是为诱捕虫母而生,它可圈养虫母至生命的尽头。】   【延伸:虫族社会近千年都不曾出现过任何一只能生长出活巢的雄性虫族。】   【结论:如果你遇见了一只向你展露活巢的虫族,那么请悉知,这巢为你而生,也只有你能让它闭合。】   只可惜,此刻的阿舍尔无暇得知。   裂缝很长,从小怪物的下巴一路延伸到胸膛、腹部,原本分开而立的腿黏合在一起,于是裂缝可以继续向下,直到空出一道刚刚好够青年嵌入的高度。   看到这一幕,阿舍尔心脏直跳。   几乎裂隙每延伸一寸,他的神情就越难看一分,头皮后背都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令人发麻的冷汗。   这样大的裂口,足以将他整个吞下。   怪物敏感地发觉了青年的战栗,祂抬起手臂想要接近阿舍尔,对方却下意识偏头,令小怪物有一瞬间的怔然。   祂的妈妈,在恐惧?   阿舍尔定在原地,藏在身后的手早已经拿到了模拟器背包中的激光枪,他又一次申请了存档覆盖,这才掀动睫毛,看向对方。   小怪物的变化是每日可见的,异化状态只会让祂更加强大,而血液投喂则变成了强大的催化剂。   曾经阿舍尔以为自己可以用安抚和血液控制住缺失人性的怪物,可在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后,阿舍尔不禁质疑自己的决定——   这样诡异的怪物,真的能够被彻底驯服吗?即使戴上绳套,祂真的不会自己挣开吗?   第九次重来,也会失败吗……   “妈妈,你怕我?”   小怪物的疑问句更让山洞中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紧张感。   祂的外形比阿舍尔更加壮硕,即使身体中央裂开一道幽深的缝隙,也依旧无损这具堪称完美如雕刻作品的雄性体魄。   合并蜿蜒的猩红肉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占满了整个山洞的地面,它们卷曲相盘,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肉巢。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血红包裹的手掌再一次抬起,宽厚力量感十足,没有皮肤覆盖的经络鼓动着,轻轻碰在了阿舍尔的鬓角边缘。   这一回,阿舍尔躲不开了。   肉巢占据的山洞不再通风,憋闷潮热升腾,阿舍尔那一具娇气的虫母体质,也自然而然多了除惊惧之外的其他生理表现。   落在小怪物手指上的冷汗被激动颤抖的经络触须吸吮,祂再一次道:“……别怕我。”   因为模拟器的存档,阿舍尔可以说自己不怕死亡,但他却没办法坚定地说他不怕始初虫种——自己的每一次死亡都与之息息相关,比起毫无痛感的死亡,他更在意的是这只怪物本身。   山洞外的两兄弟察觉到异状,却被肉尾挡着无法进来;阿舍尔看到了一小截虫丝帘上晃动的影子,艰涩道:“我不怕。”   人类精妙的演戏伪装在于他们可以隐藏自己的情绪,原本能够被清晰感知到的恐惧如潮水褪去,阿舍尔也在几个呼吸后,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小怪物歪了歪头,执着而纯粹,“可是,你的手在抖。”   阿舍尔下意识看向自己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左手,可藏在身后紧握激光枪微颤的右手却被无处不在的肉尾包裹。   阿舍尔:!   激光枪从湿热的掌心中脱离,在无法反抗的力道之下,阿舍尔的手掌被一寸一寸平展。   丝滑如绸缎的肉团卷过他的手,伶仃漂亮的腕骨,相互交错的掌纹线,敏感柔软的指缝线。   尤其那道放血后疤痕还未完全褪去的凸起位置,被小怪物的血肉摩擦裹挟,似是在描摹着什么。   每一寸,近乎赤裸被拥抱的感觉,让阿舍尔连心脏都在战栗。   祂说:“妈妈,它对我没用了——” 第20章 真正的臣服   当怪物以血肉铸就心脏的那一刻,祂便有了铜墙铁壁。   人类使用的激光枪械被小怪物毫不在意地扔在一侧,祂挡去了青年的一切退路,把活巢袒露在对方眼前,低声哀求:   “……相信我,妈妈。”   这是第一次,小怪物知道了有种情绪叫作不被信任。   那颗新生的心脏隐隐有异,祂想到妈妈靠近安抚两兄弟的模样,想到妈妈曾将低级虫卵放在腹侧保护的模样……   可想的再多,都不比祂此刻祈求着母巢靠近自己。   ——你瞧,你以为会被祂挣脱的绳套,其实已经被祂死死缠绕几圈,挽成了死结。   即使现在的祂什么都不懂。   ……   等候在山洞外的兄弟俩心头闪过不安,它们从未接触过始初虫种,一切也不过是源自于基因、传承。   长久的静谧之后填充满半截山洞的肉尾挡住一切,无法突围的两兄弟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接虫母的精神力中隐约透出不安,很快又消弭于无。   对比始初虫种,它们还是太弱了。   无力感侵袭着两兄弟,那双相似又不同的复眼中情绪复杂,闪过了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的念头。   在洞外虫族兄弟们着急的同时,山洞内被解除了武器的阿舍尔有些茫然地盯着怪物。   始初虫种,光从名称上就足以与其他虫族做出区分。   始初名为源头,就小怪物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阿舍尔不用深思,都知道这具血肉背后隐藏着多么强大、难控的力量。   而此刻,拥有着这些强大力量的怪物,却低着头冲他索要信任。   原本可能被吞噬的恐惧就在小怪物状似恳求的模样下消解了,青年那双铅灰色的眼瞳一点点重新聚焦,落在从对方躯干中央呈竖线模样开裂的缝隙。   幽深的血肉彼此紧密交错,就好像在为他剖出以表忠诚的心脏。   阿舍尔不得不承认,隐秘躁动在他血液中的野心和征服得到了释放,甚至将此前他对小怪物隐藏起来的恐惧一扫而空。   贫穷者乍富,无能者骤强。   虽然他不喜欢这样描述自己的变化,可心理生理上的变化却无从改变,说到底他曾经也是个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阿舍尔翕动嘴唇,微颤的舌尖几次划过齿尖,才轻声道:“你还会伤害我吗?”   小怪物想要得到信任,那么必须用足够有价值的承诺来换。   还会,伤害,妈妈?   祂有些疑惑,“我伤害过妈妈?”   很多次。   很多很多次。   阿舍尔的呼吸有一瞬间发窒,他很快反应过来,“你能保证永远保护我,永远不伤害我?”   “我能。”   伴随着小怪物应声的,是祂又一次轻轻触碰到青年眼尾的手指。   滑腻的触感让祂心驰神往,头一次埋怨自己为什么无法真正看到妈妈……祂该长出一双眼睛的。   阿舍尔:“你用什么保证?”   感知中的画面总是无法做到完全的清晰和鲜艳,小怪物有些失望地“注视”着青年,试图在心中勾勒对方眼尾晕染的颜色。   祂慢吞吞开口:“我的心脏。”   一块缓慢跳动的深红色心脏,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从缝隙中的血肉里掏出来,脉络交缠,宛若一张丝网。   诡异怪诞的场景再一次打破阿舍尔的认知,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掰下心脏的一角后递了过来。   掰下,心脏的,一角?   阿舍尔:???   比小怪物更让他震惊的是矜矜业业尽职的模拟器——   【滴,恭喜宿主获得始初虫种的心脏碎片×1】   【始初虫种的心脏碎片:一种脱离本体后会硬度变大的神奇物质,虽然由血肉构成,但在体外表现为红宝石的特征,是顶级的珠宝材料。】   【小提示:宿主可以把它当做饰品随身携带,这是始初虫种交付忠诚、想要真正成为虫母子嗣的表现。】   直到此刻,被小怪物喊了无数次的“妈妈”才凝聚了真正的意义。   阿舍尔相信模拟器的判断,他抬手接过那枚璀璨又漂亮的心脏碎片,紧紧握在手中。   这一回,生长于怪物体内的活巢,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滴,宿主进入活巢。】   【数据面板重构中……】   【各项数值重新计算中……】   阿舍尔感觉自己躺在了一片温暖之中,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偶尔在花园睡着,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五官的母亲会轻轻抱起他,送回到床上。   然后在他的床头放下一只草编的小动物。   他喜欢母亲的怀抱,只可惜他无法一直拥有……   但是这一次,在柔软充盈的梦境里,面容模糊的母亲在放他到床上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侧身坐着,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床上幼童的脸颊。   梦中的缺失被补齐了,于是蜷缩在血红色活巢中的青年则睡得更沉了。   低级虫母那孱弱身躯所需要的养分,一点一点地从活巢的供养者身上流失,反过来哺育着祂精心饲喂的虫母。   当活巢抚平虫母身上的一切负面状态时,倾注着甜香的□□则变成了小怪物自主索取的“安抚”。   祂用体内的每一寸血肉吸吮舔舐,将单薄的青年严严实实拥抱着,完美嵌合,好似看守宝藏的巨龙,凶狠又霸道。   【滴,始初虫种脱离异化状态。】   【子嗣面板重构中……】   盘踞在山洞内的血红肉尾在一点点地变化,视觉感充满不详的猩红缓缓消失,宛若潮水般褪去,一节一节的深红浅红相互交织着,比落日时的云还漂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小怪物重构的面板中彻底没了“异化状态”时,祂浑身上下都已经完全褪去了肉红,变成了一种更加清透干净的舌红。   占满洞穴的肉尾消失,被活巢舔吮的美人被稳稳抱在了怀里——   这具只拟态出人形轮廓的身体,完完全全站直在地上,拖曳累赘的肉尾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鳞甲镶嵌的锋利尾勾。   而前不久被活巢包裹的青年正躺在小怪物的臂弯中陷入熟睡,面颊薄红、眉眼放松,整个人都散发着层淡淡又莹润的光泽。   ……   被独占的虫母出来了!   山洞口等到着急难耐的两兄弟立马冲了上去,小心掀开半截丝帘。   青年漂亮的面孔出现在帘子后侧。   他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整个人有些惺忪的松弛感,眼角发红,锁骨间坠着一抹流动的鲜红,整个人仿佛被打了一层暖色调的光。   看见守候在洞口、着急到触须干巴的两兄弟,这阿舍尔忍不住斜了一眼罪魁祸首。   不等他出声,就看到两兄弟猛然后撤,冷光的复眼中闪过了明显的不可置信。   阿舍尔一顿,有些迟疑,自己身上味道很难闻吗……   “看”到这一幕的小怪物愉悦地咧了咧嘴角,而两兄弟则在青年疑惑的目光中又靠拢了回去,不曾表露出任何异样。   除了被蒙在骨子里的阿舍尔,它们都悉知着一个事实——   青年身上几乎要被始初虫种的味儿给浸透了!   里里外外、从皮到骨。   像是圈地盘撒尿的野狗,叼着肉便不撒口。祂在告诉所有虫,妈妈是属于祂的。 第21章 进化   新的安抚方式是阿舍尔和小怪物之间的秘密,当这道秘密同时牵连着他们彼此时,曾被始初虫种渴求的信任似乎也在进一步加深。   但阿舍尔依旧有所保留。   哪怕他上一秒被血肉拥着在活巢中睡得满眼迷离、面颊潮红,可下一秒当他整理好衣摆,离开那道为他而开的裂缝后,又将恢复到最理智冷静的模样。   也偏偏是这种欲色与克制的对比,让早就无知无觉被吸引的小怪物继续沉沦,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两兄弟。   不过相较于前几日的闲暇,最近被活巢养好身体的阿舍尔则正式开工,小怪物和两兄弟也都过上了996的生活——   他像是只不知停歇的蜜蜂,一刻不停地用脚步丈量领地之外的土地,再加上模拟器的精准狙击和子嗣们不错的战斗力,位处小石山领地附近、吞并成功率大于80%的地片,没一个被阿舍尔放过。   满打满算不到一周的时间,阿舍尔几乎成了这一片的地产大亨,最初的“小石山”也变成了更加庞大的“石山”——   【巢穴:石山领地(高级,建议宿主向外扩张)】   【巢穴等级:100/100(待新地图解锁)】   “房产证”几乎拿到手软的青年此刻正站在领地内,方圆几公里的地盘每天让三只子嗣巡视确实有些强虫所难,都不用多想,阿舍尔就决定增加子嗣数量。   在实施这项不可避免的计划时,野心勃勃的虫母正准备从自己的孩子们那里得到最坚实的支持。   不过在此之前,他收到了一条来自模拟器的提醒——   【温馨提示:虫母等级决定子嗣的数量和质量,如果宿主想要拥有高质量的子嗣,建议先升级。】   ……升级?   阿舍尔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精神力:50/500】   因为最近不停地吞并领地、安抚子嗣,原本的30慢吞吞走到50,但距离升级还有整整450个点数,他就是再996,那也得三五月甚至半年的时间,可阿舍尔不想等这么久。   时间越久,他的仇人越快活,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心。   那么,有什么短时间内升级的办法呢……   阿舍尔忽然想到了背包里的虫母进化药剂。   【虫母进化药剂:可以帮助低等级的虫母进行诞生后的第二次进化发育,但是能进化到什么程度,还需看虫母本身的潜能。】   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机会。   阿舍尔看了一下进化药剂的说明书。   【说明:使用者在进化期间会陷入沉睡,建议自主化茧,保证身体处于养分富裕的安全场所,这将对进化有促进作用。】   化茧?半吊子虫母表示他并不会,至于有养分的安全场所……   阿舍尔眸光闪闪,想到了小怪物体内的活巢。   或许,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   阿舍尔在行动上从不拖延,上午刚想好要用进化药剂,中午就给小怪物和两兄弟摊了牌。   当然不可能全部实话实说,只说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   作为活巢的身负者,小怪物在两兄弟嫉妒发酸的眼神中以胜利姿态留在了山洞内,将拥有独自与年轻虫母相处的机会。   小怪物宛若人类渴求拥抱那般,慢吞吞撑开手臂,把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展露在漂亮母亲的面前。   鲜嫩的血肉张开,以缝隙的姿态敞在低级虫母的面前,柔软且充满甜香,正诱惑着青年钻进去。   活巢内分泌出具有营养的粘液,它们可以被虫母的肌肤吸收,却洇湿衣服布料,且很难清洗。   有经验的青年此刻正赤脚站在丝床上,手指捏起衣摆,一点一点地准备把自己在怪物的面前剥干净。   □□。   即使还未长出眼睛,但怪物的视线依旧贪婪炽热,近乎炙烤。   阿舍尔垂下眼睫,铅灰色的瞳孔中闪过淡色的羞恼,“转过去。”   小怪物歪了歪脑袋,“不可以看着,妈妈吗?”   “……我不习惯。”   阿舍尔习惯来自旁人的注视,他的成绩、他所获得的荣耀,他接受万众瞩目,从崭露头角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便适应于灯光和注视。   但没有一个人的视线会如小怪物这般直白到毫不遮掩。   赤裸裸,滚烫的,真心实意地想要他裸露着雪白的肌肤,钻进那道温热黏腻的活巢内。   “好,我听妈妈的话。”   舌红色的脑袋转动180°,移开了藏匿在空眼眶中的视线,但始初虫种皮肉上的感官细胞,却依旧神奇地在空气中捕捉虫母身上的每一寸信息。   被洗过很多次的T恤布料柔软贴肤,青年的皮肤很白,骨肉均匀漂亮。   ……好漂亮。   小怪物想,自己真的要尽快拥有一双能真真切切看到青年的眼睛。   正当此刻,祂感知到了被充盈的满足。   鼓动的血肉在沸腾兴奋,贪婪的欲望无法被彻底满足,于是只能通过舔吮虫母的皮肤来得到缓解。   寸寸血肉蠕动着,直到青年雪白的脊背彻底被吞没。   咕嘟。   小怪物如人类般餍足地吞咽唾沫。   祂靠近丝床,捡起那片染着虫母体香的布料,揉捏着掌握在自己的手掌中。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   高挺的鼻梁被压进软绵的布料,体内涌动的血肉又一次收紧活巢对青年的包裹,让祂发出满足的喟叹。   已经进入活巢的阿舍尔并不知道小怪物对自己的衣服做了什么,他蜷缩于温热血肉内,在正准备点击使用虫母进化药剂的前一秒,阿舍尔忽然想到什么而停下动作。   ……需要存档吗?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模拟器可容纳的存档次数是五,阿舍尔已经存了四次,他犹豫地看了一下过去的记录,干脆又一次按下申请。   ……如果以后还需要用,大不了删除几个没用的,进化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上。   阿舍尔不打没准备的仗,直到等存档申请下来,他才点击了进化药剂的“使用”按钮。   一股暖流侵袭过全身,正当阿舍尔暗自猜测自己的潜能时,机械音忽然响起——   【滴,全球第1届低等级虫母进化考试正式开始。】   【请所有考生做好答题准备,本卷共有30道选择题,10道判断题,10道填空题,5道论述题;前50道题每题1分,后5道题每题10分,满分100分。】   【注意:1分兑换5虫母进化点】   【本次考试时间120分钟,预祝考试愉快!】   【请准备好的考生默念“开始”,谢谢配合。】   阿舍尔:???   说好的进化看潜能,怎么变成看考试能力了?   学生时代从未当过差生的阿舍尔抿唇,默念“开始”的那一刻心想题目应该不会很难吧?好歹他也是求学期间连贯四年第一、领过奖学金的人……   可下一秒,等他看到考题时,决定收回自己说的话——   【1.关于“虫母是虫族的核心”这一句话,以下表述不正确的是( )。】   【A.虫族社会雌少雄多、弱肉强食,虫母具有极为特殊的存在,同时兼具了母亲、妻子、信仰对象等多项职能。】   【B.虫族社会等级森严,但虫母将享有特权,虫母被所有虫族保护珍视,整体表现为族群的核心。】   【C.虫母对于子嗣、追随者、伴侣候选者具有最终决定权,且被拒绝的虫族不能强迫虫母。】   【D.虫母的存在自古以来定位特殊,虽外在表现孱弱,却以精神力安抚的能力在整个虫族中占据重要地位。】   脑子有点混乱。   阿舍尔嘴角抽了抽,不信邪地扫视一圈,翻到最后一页的论述题。   【50.虫族新历94年,上将■■在第五次虫族最高会议上提出,改革底层虫族的生活质量迫在眉睫,虫族可持续发展必须团结所有力量,虫母就是最关键一环。】   【请考生根据材料论述“虫母存在的稳定性对虫族的重要意义”,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不得少于500字。】   阿舍尔:……有种有气无力的憋屈感。   当了十几年优等生的阿舍尔头一次低头蒙题,曾经的光环离他远去,此刻有的仅仅是一个快因为考试题目而碎掉的青年。   整整120分钟,阿舍尔尽可能写完卷子,在最后一秒点了提交——   【滴,考试完成,成绩核算中。】   【成绩:28分】   【虫母进化药剂点数核算中……】   盯着视线中的加载符号,在“结算进化点数”和“退出考试面板”中,阿舍尔选择了“读档”。   模拟器:?   下一秒,与之前那份截然不同的卷子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中绽出笑意,这正是他需要的“惊喜”。   阿舍尔没经历过虫族教育的专业培训,但是他有一个需要时就能高速运转的大脑,超强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眼下的得力助手。   卷子的正确答案无法确定,但一次次读档后阿舍尔对题目的收集分析,足以让他从陌生的文字中拼凑出一个属于虫族社会的生态情况。   虫族的核心、社会阶级的分类、虫母的权利与义务、子嗣群体中的分工……   此刻的阿舍尔如同一台计算精良的仪器,在收集情报和重复读档中,他通过考试的分数也越来越高——   【成绩:45分】   读档!   【成绩:59分】   读档!   【成绩:70分】   ……   第26次读档,虫族社会的庞大体系在阿舍尔的大脑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曾经被激活的知识碎片则变成缀在树枝间的硕果。   已经快要被成绩核算逼疯的模拟器在短暂的卡壳后,终于给出了阿舍尔的最终成绩——   【成绩:100分】   【虫母进化药剂点数获得量:500】   【滴,恭喜宿主成功升级为中级虫母!】 第22章 中级虫母   【姓名:阿舍尔】   【身份:中级虫母】   【状态:亚健康】   【精神力:5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血量:100/100】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   【子嗣:3(目前端水不错,请再接再厉)】   【伴侣候选者:0】   【巢穴:石山领地(高级)】   升级后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属性面板,更有阿舍尔本身——   从模拟器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开始,之前作为初级虫母时模模糊糊的精神力逐渐凝聚,虚无缥缈被另一种清晰取代,以至于阿舍尔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更多。   包裹着自己的活巢,为他提供营养的小怪物,守候在山洞口的两兄弟,广阔宁静的领地……   丝缕似的精神力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上交错成网,顷刻间就让阿舍尔的感知跨越山川河流,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耳目。   他必须要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是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愉悦。   ……   进化的时间并不算长,当阿舍尔轻踢脚边的软肉告诉小怪物自己要出来时,蠕动的活巢似是依依不舍,自内部探出几根肉须,轻柔地搭在青年的皮肤上。   富有养分的黏液令他的皮肤变得更加滑腻,来自肉巢的紧缚感催动阿舍尔的神经,让他有一秒的放松。   ……太绵软了。   下一刻,漏光的缝隙张开。   阿舍尔抬起手臂试图从小怪物的身体内钻出来——   区别于始初虫种外侧遒劲有力的体格,为虫母而生的巢嵌合阿舍尔身上每一寸的肌理起伏,从肩胛到胸膛,从腰腹到臀缝。   于是,只轻微的起身,曾被皮肉纳入缝隙的舌红肉峰就错位半截,险些蹭入幽径。   青年面上漫出一层不自然的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在巢中,发出道羞耻的“咕叽”声。   ……好可爱。   小怪物内窥着漂亮的虫母。   对方看起来像是熟透的果子,引得祂食欲大增。   但作为子嗣,祂很听话,甚至是贴心。   于是,肉巢撑起了青年的身体,将对方主动送出体外。   下一秒,小怪物用手臂捞住每一次脱离活巢后都四肢无力的青年,将其小心放在了丝床上。   缓慢顺气的阿舍尔习惯了小怪物的伺候,等穿好T恤,被对方捏着小腿穿鞋时,他忽然踩实到对方的掌心里。   “……妈妈?”   舌红的小怪物仰视前不久才被自己反哺养分的年轻虫母,身后披着鳞甲的尾勾来回晃动,一如主人的心情。   “先别穿的,”阿舍尔蹬了蹬脚,下巴轻点,“叫它们进来,我有事情要说。”   小怪物没有立马执行命令,而是弯曲手指,用厚实的手掌彻底握住青年的脚。   ……好喜欢,感觉一折就断。祂的妈妈真的太脆弱了。   微凉的脚心与炽热的手掌紧密贴合,没有丁点缝隙,阿舍尔的小腿肚子抖了抖,拧眉不禁加重了语,“……去叫它们进来!”   “妈妈,是要宣布什么事情吗?”   阿舍尔惊异于小怪物的敏锐,只抿唇点了点头。   他说:“是,所以你会听话的,对吗?”   “我很听话。”小怪物道:“我想要一点点奖励,可以吗?”   说着祂比了比手指,证明自己真的只是想要“一点”奖励。   青年漂亮的颈部撑出一道弧线,他低头盯着仰视自己的小怪物,片刻后默许颔首。   下一秒,得到应允的怪物俯身,高挺的鼻梁与青年的脚背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祂甚至礼貌询问:“请问,我可以舔舔它吗?”   怪物在潜移默化下变得礼貌、绅士、文质彬彬。   阿舍尔:……   见阿舍尔沉默,小怪物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很轻的。”   “……随你。”   先是鼻梁,随后是另一抹潮湿的温热。   战栗感几乎达到巅峰,阿舍尔红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盯着小怪物的脑袋,自对方舌红的躯干和摆动明显的尾勾上看见了兴奋。   他忽然后知后觉,这是一具对于人类来说,完全成年的强健身体……只是差了一根作案工具。   还好。   青年原本提起来的心又缓缓放下,而被阿舍尔判定为“太监”的小怪物则在无意识下轻微耸动腰腹。   总感觉,有什么要长出来了……   ……   五分钟后,阿舍尔坐在丝床上,手里拿着薄石片制成的简易领地图,一只悬空的赤脚慢吞吞晃悠在床边,显得有几分惬意。   坐在丝床上是仅他有的特权。   不远处,小怪物蹲坐在地上。   再远一点,则是虫族两兄弟,它们正在静默中感受着阿舍尔进化成中级虫母后溢出的甜香。   美味到几近令毛头小子似的子嗣们发狂。   “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想法。”   开口的时候,阿舍尔晃动的足尖停了停,似乎在配合主人的话,足趾轻微卷曲,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扫过山洞里的几个大家伙。   “现在我们的领地面积不小,如果每天只有你们三个巡视,那很不方便,这一点你们自己也清楚。”   追随虫母的子嗣工作划分明显,它们之间的分工配合就像是一个严密运转的大型机器,每一个成员都有要忙的工作,每一个成员也都有时间享受虫母的安抚。   现如今光靠小怪物它们巡视领地,阿舍尔就必须选择其中一方跟随,否则可能导致虫母身侧无保护者,或是时间不够走完领地。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模拟器认定的完美虫母,怎么可能只有三个子嗣呢?   “所以——”   阿舍尔缩回腿,彻底盘在丝床上,“我需要新的子嗣。”   偶尔的夜深人静中,阿舍尔曾询问过模拟器完美虫母的标准,当时那道机械音的答案是这样的——   【真正完美的虫母将拥有富饶的领地、繁茂的子嗣、优质的伴侣候选者,他将得到整个族群的忠诚和偏爱,他将带领整个族群走向光明的未来。】   “光明未来”这一点过于远大,阿舍尔现阶段没办法考虑那么多,而今模拟器说的前三个倒是能更进一步。   他撑着下巴,看向自己的孩子们,轻声道:“……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瞧,有什么是能比虫母软了声音,说需要支持更迷人的?   ——没有。   兄弟俩和大多数虫族一般,在追随青年后根本无法拒绝对方,这是无法戒断的瘾。   哪怕嫉妒,哪怕知道新来的子嗣可能会抢走本属于它们的温暖,这一刻望着小虫母迎光轻笑的模样,它们心甘情愿地去做青年计划的支持者。   虫族对虫母的偏爱,从来都是这么霸道且不讲道理。   见两兄弟都一前一后地点了脑袋,阿舍尔转向舌红色剔透的小怪物。   始初虫种没有直接答应或是拒绝,而是张动着削薄又鲜红的唇,慢吞吞问:“这样,妈妈会被满足吗?”   阿舍尔歪了歪脑袋,细白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着什么,“可是我的胃口很大,就算是满足,也只是暂时。”   “暂时,是多久?”小怪物执着这个答案。   “一周,两周,或者半个月?都有可能。”他的胃口取决于模拟器的要求。   青年勾了勾指尖,几步之遥的小怪物顺势前靠。   阿舍尔用指尖点了点对方心脏的位置,“懂吗?”   柔软的指腹被微微下陷的血肉小心吸吮,阿舍尔对小怪物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无视。   “妈妈,本该拥有一切。”   小怪物的吐字愈发清晰连贯,祂歪着脑袋,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妈妈需要我……们,做什么。”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闪过一抹灿烂的流光,他弯了弯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你们只需接受就好。”   接受我的一切命令。   接受我的野心和计划。   那天的家庭小会议很成功,善于谋求的商人总是最会做打算,偶尔从他指缝中流出的亲昵,将变成栓牢每一只虫的绳,而几根绳子的另一端,则一直被他抓在手中。   为了更好地实施自己的计划,第二天阿舍尔故意支开了子嗣们的跟随。   但他不知道的是,活巢总是对自己的保护者了若指掌。   被滋养出几分姝色的虫母身形依旧单薄,他远离强大后盾,独自走在日光灿烂的荒野间。   他目的地明确,是石山西方的领地之外,今早模拟器的扫描中,在那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中级虫族。   如今那只虫族重伤原因未知,但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虫母的安抚和治疗,它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一个正好掉在阿舍尔面前的机会,他不会拒绝,甚至乐得捡漏。   重伤的中级虫族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会暂时化为茧态。   于是当阿舍尔顺着模拟器的指示走进树林,伴随着精神力跳动呼唤,他看到了挂在树间的纯白色巨大虫茧。   粗壮的树木又虫族奔跑撞到的痕迹,勉强还直立的几巨木间则黏连白丝,缀着沉甸甸的白茧。   随着阿舍尔靠近,悬空的白茧轻颤。   【嘶嘶……】   那是孱弱近乎于无的求救声。   初为中级虫母的青年没有冒然上前,而是试探性地探出稚嫩的精神力去靠近对方。   当虫母的精神力与之碰触连接的那一刻,阿舍尔一怔,仿佛被暴风雨侵袭,而他的意识则被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叮。   【任务发布:收服中级虫族为子嗣,并了解它重伤的原因。】   【任务奖励:族谱单开一页的机会×1】   【失败惩罚:无】 第23章 话痨的新成员   身处原始星球大荒野的虫族其实是一种非常无聊的生物,尤其是那群没有虫母爱抚的可怜孤儿单身汉。   它们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每天只能随处晃荡,试图捕捉心动的甜香,做个一觉醒来就能拥有白软虫母的美梦。   只可惜,这只能是梦。   虫母的数量就像是大米里的石子一样稀少,能够拥有虫母的雄性虫族,无一不强大、壮硕,有着足以保护自己母亲、妻子的能力。   可以说拥有虫母就像是买彩票中奖,可遇而不可求。   而此次重伤逃亡至石山西侧的虫族,在此前也梦想着中奖。于是它自跨进中级后,便开始游荡于荒星的各处,试图找到可追随的心动虫母。   但显然,它的运气很差。   半个月前,中级虫族路过了一处裂开地缝的峡谷,类似深渊的构造藏匿着不为虫知的黑暗,危险十足。   可怕的自然地势在这颗星球上随处可见,作为过路虫的它不以为意,却不想在即将离开时被从峡谷中探出幽绿触须重击受伤,一路仓皇逃亡。   ——它险些被杀死。   愤怒、不甘、恐惧等混杂的情绪相互交织。   这是雄性虫族用精神力构建出来的世界,茧化自保的它们无法发出嘶鸣,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叙说一切。   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中,阿舍尔变成了唯一的审判者和倾听者,他还孱弱稚嫩的精神力高高在上,“俯视”着这只濒死虫族袒露出的忠诚。   这场任务完成地意外简单——   中级虫母的魅力显而易见,几乎不用阿舍尔再做什么,这道伤痕累累的精神力就小心翼翼靠了过来,交出了自己。   像是摇着尾巴的流浪狗,在遇到可能收养自己的家庭后绽出满腔的热情。   虫母的精神力温柔地包裹住重伤的虫族,潺潺水流般的触感掠过它们的躯干、肢节,很快便促使着伤口的愈合。   等阿舍尔从诡异的精神力世界脱离后,原本挂在树上的纯白茧色泽愈发透明,隐约露着蜷缩在内部的年轻雄性虫族。   轻微的眩晕感从阿舍尔大脑中褪去,他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向不远处。   ——咔。   一道裂痕出现在悬挂的白茧上。   很快,寸寸裂隙均布,当大片的裂口内部溢出粘液时,一只巨大的年轻虫族从中滚落至地上。   比起血肉搭建的小怪物和还发育未完成的两兄弟,这只虫族明显处于更加强壮的成年期。   它慢吞吞站直后有种近乎遮天蔽日的庞大,全身上下被坚硬的壳体覆盖,钳足长而利,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锋。   【选择驯服对象:中级虫族】   【精神力:512/1000】   【好感值:80(救了我的香香小虫母,好可爱好小好想抱抱)】   【驯服结果:成功】   整个过程丝滑到阿舍尔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中级虫族比两兄弟的精神力高了不止一点,竟然也能这么容易?   或许是模拟器感知到了来自宿主的质疑,很快就以机械音给出解答——   【请记住,宿主是一只中级虫母,它们只会选择爱你。】   等级之差犹如鸿沟,曾经是劣质虫母的他面对低级虫族毫无选择,而今是中级虫母的他抬手间就会有大把的虫族自愿凑上来。   这就是差距。   阿舍尔心中感慨的同时,抬眼看向被驯服的中级虫族。   看起来有种缄默的锐利感的中级虫族实际上是个精神力世界丰富的话痨——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天呐妈妈好小好可爱!这么小□□的时候会被%¥#¥的吧?】   【……我怎么能想这些东西呢?我会不会吓到妈妈!应该不会吧?】   【等等,妈妈怎么在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妈妈看我了!好可爱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啊啊啊我要用虫丝给妈妈筑巢!要和妈妈在丝巢里%¥#!只有我和妈妈!】   ……   好聒噪。   阿舍尔赶紧移开目光,响在大脑内犹如鸣钟的声音稍缓和几秒,很快又变了一个调——   【嘤嘤嘤嘤嘤妈妈为什么不看我?】   【我惹妈妈生气了吗?好难过妈妈是在讨厌我吗?】   【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早知道就把路过那只虫子的翅膀拔下来给自己做个装饰了!】   忍无可忍的阿舍尔出声了,“闭嘴!”   人类的语言和虫母清亮的声音在这一刻引起了奇妙的化学变化。   中级虫族瞪着黑亮的复眼愣了半秒,就在阿舍尔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获得片刻的安宁时,宛若环绕立体声的尖叫再一次响起。   【啊啊啊啊啊妈妈好小一只在说什么好可爱啊啊啊是在夸我吗……嗷!】   在阿舍尔的大脑被震傻之前,天降尾勾将眼前的话痨虫给抽飞,叫人眷恋的安静之下,他抬眼看到了慢吞吞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小怪物。   吸收了上一只中级虫族并解除异化状态的小怪物又强了很多,祂就像是一块不断能够挖掘出惊喜的宝藏,总是让阿舍尔猜不到底。   【妈妈,它好吵,要杀了它吗?】   同为子嗣,小怪物无法对伙伴下手,这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不过过于平静的精神力语气,还是威慑力十足的。   中级虫族身体一颤,盯着舌红色的始初虫种的同时,刻在基因中的恐惧让它变成闭了嘴的蚌,勉强压抑住对虫母的狂热。   “……不了,它还有用。”   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没工夫计较尾随自己过来的小怪物,只看向终于安静下来的中级虫族。   他道:“走吧,带我们的新成员回家。”   ……   【任务完成。】   【奖励:虫族社会专属族谱×1】   【专属族谱:这是同时适用于模拟器和虫族社会的族谱,而作为虫母的你就是这一大家族的开拓者、领头者,请好好使用你的族谱,让它如巨木般生生不息。】   山洞内,盘腿坐在丝床上的阿舍尔正凝神研究者任务奖励。   山洞外,作为新成员的中级虫族被小怪物和两兄弟包围,正在开展一场“友好”的认识交流。   成为子嗣后的虫族无法相互下死手,因此阿舍尔一点儿不担心它们的情况,只专注于悬浮在自己眼前半透明且光秃秃的“家族树”。   曾经还身处帝都星时,阿舍尔见过被镌刻在老宅深处特殊金属碑上的家族树,庞大且分支详尽,足以见得贝利斯家族在星际时代盘根错节的过往。   但那是属于贝利斯家族的。   而现在这棵还没长出枝丫的小树,则是属于他自己的。   莫名的激动如藤蔓占据了阿舍尔的心脏,他一字不落地又看了一遍族谱说明,心中逐渐有了成算。   他对模拟器默念道“使用族谱”。   下一秒,原本皱缩光秃的家族树瞬间生长,由“阿舍尔”开启的源头向下分支,一一缀着他现有的子嗣成员。   始初虫种、虫族两兄弟,以及中级虫族。   过于稀少的子嗣显得整个家族树空落一片,但阿舍尔知道,很快这棵树不会永远空荡,他会让它变得枝繁叶茂。   与此同时——   【任务发布:创建家族,整理族谱,并为你的子嗣们取名。】   【特殊说明:一个完美的虫母背后将有坚实的家族基础,从家族的名字、子嗣数量以及工作配置,无一不体现着虫母本身的领导、掌控能力;注意,请不要觉得虫母只是依附者,在这段母亲与子嗣、妻子与追求者的关系中,虫母占据真正的主导地位。因此,家族的存在至关重要,请谨慎对待,它将与宿主的一生荣辱与共。】   【任务奖励:开启模拟器商城权限】   【失败惩罚:无】 第24章 创建家族   创建家族,整理族谱,为子嗣取名。   新任务中包含的三个模块被阿舍尔一一列举在大脑中,有关于“家族”的特殊说明足以让他确定虫族社会中族系的地位,原本被阿舍尔轻巧定义为简单的任务也忽然有了些实质性的沉重感。   本身来自大家族的阿舍尔对于“荣辱与共”这四个字并没有太真实的感受。   人生前二十多年,他的存在与贝利斯家族割裂极大 ,甚至如果不是那道姓氏的存在,几乎鲜少有人知道他大少爷的身份。   比起阿舍尔的深居简出,更多出现的则是他那位白莲花弟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了解悠久历史的大家族。   “创建家族吗……”   青年垂下眼睫,铅灰色的眼瞳上覆上半截阴影,指尖轻轻划过创建家族的面板,很快就出现了一系列需要填入的文字内容。   在大致扫视后,阿舍尔心中已然有了想要填写的答案——   【家族名称:芬得拉】   【家徽样式:白月季】   阿舍尔的母亲喜欢芬得拉月季,那片鲜少有人光顾的后花园里最初种着一片干净又纯净的白,漂亮得宛若天使园林。   只是后来母亲厌倦了贝利斯家族的一切,伴随着身体的衰败和死亡,那片月季也在幼年阿舍尔的不舍下彻底枯萎。   他甚至没能留下任何一朵曾被母亲亲手栽种的花枝。   ……这是他心里的遗憾。   阿舍尔抿唇点击面板上的“确定”,很快又来了新的内容——   家族子嗣、各子嗣名字、工作分配、伴侣候选者……   仅有的四个成员很快就被青年填到了面板内,随着他手指的跃动,正守在山洞口的几个虫族忽然一怔,暗色的复眼中不约而同闪过微光。   这一刻,原本分散属于它们各自的精神力就好像在某一瞬间被齐刷刷地捏了起来、打下标记。   只是这样的感觉太过迅速,以至于除了更为敏感的小怪物,没有虫注意到这点不同。   在中级虫族和两兄弟还“嘶嘶”交流时,始初虫种无声偏头,凹陷的眼眶静静“盯”着虫丝帘背后的山洞。   ……和妈妈的联系,似乎又变深了。   山洞内的阿舍尔不知道小怪物感知到了什么,此刻他正陷入了艰难的境地。   ——给成员子嗣们起名。   起名一直是阿舍尔不擅长的事情,就好比他之前研发出来的药剂,在同窗的作品都叫什么“克里斯玫瑰之水”、“第二粒黄金”、“格诺威森林”的时候,阿舍尔的作品叫“药剂1号”、“药剂2号”……   再复杂的点就叫“药剂A-1号”云云。   总归在阿舍尔的认知里,起名只是为了简单好记,而不是为了好听。   在这样的前提想法下,阿舍尔心念微动。   ……要不然,就叫一号、二号、三号?   想法才生,模拟器就发话了。   【小提示:名字对于家族中的子嗣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甚至关系对方的精神力点数变化,如果不想你的子嗣出去后被其他虫族看不起,请认真取名!!!】   极有力度的三个感叹号让阿舍尔歇了糊弄的心思,他扬声叫了山洞外的四个虫族进来。   没一会,原本宽敞的山洞被几个大家伙填充,就连空气都显得稀薄了很多。   人形轮廓愈发精细的小怪物最是靠近阿舍尔,新成员仗着中级霸占第二靠近的位置,而两兄弟则变成了子嗣中的末位者。   虫族社会不兴尊老爱幼,只讲弱肉强食。   阿舍尔则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内,尽可能尊重虫族的规则。   他抬眸扫视过几个面上浮现好奇与期待的子嗣,片刻沉吟后,阿舍尔开门见山,“你们想要名字吗?”   ……名字?   熟悉的词汇敲响了藏匿在它们大脑深处的传承记忆,名字不仅仅用于区分它们彼此,更是另一种体现虫母认可与重视的方面。   【要!】   【要要要要!】   兴奋到极点的声音迅速铺满整个与阿舍尔连接的精神力网,一瞬间的大脑嗡鸣后,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虫母的指示是最有力的命令。   当石洞内再一次安静后,阿舍尔逐一观察过自己的子嗣,试图找到一些便于起名的细节。   随后,他首先冲着新成员招了招手。   话痨的中级虫族瞬间立起了触角,它小心收拢着钳足,凑近到这位才接触不久的年轻虫母面前。   太白皙、太漂亮了!   像是它曾路过山峦时,看到缀在顶峰的那一片白雪,有种无法触及的高不可攀的干净脆弱,散发着隐秘的甜香。   中级虫族贪婪地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分子,灰黑色的复眼中倒映着青年的身形,自无声中感知虫母精神力内无意识散出的喜好偏向。   ……它一定要跨越高阶,拟态成虫母满意的模样,脱离子嗣身份成为对方的伴侣。   这是每一只子嗣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话痨新成员飘远的思绪并不在阿舍尔考虑的范围之内,他盯着对方黑漆漆的钳足和甲壳,在片刻的沉默后,轻声道——   “乌云。”   【滴,中级虫族命名成功,已加入族谱。】   名字是区别于精神力的另一种微妙联系感,在年轻虫母说出口的那一刻,模拟器中凝聚出淡金色的字体悬挂在新成员的脑袋上方,正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大字——乌云。   与之相对应的是受名字影响而改变的面板数值。   【子嗣:乌云】   【精神力:550/1000】   当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后,之后的也开始变得水到渠成,那些陌生的字眼主动跳跃在阿舍尔的舌尖,就好像已经注定了什么。   两兄弟是同时被叫上前的。   性格温和细致的哥哥叫伽德,存在感略低甚至有些沉默的弟弟叫伽斓。   两只原本还处于低级阶段的虫族在拥有新名字后,共同跨越至中级初期,就连好感值也涨了一大截。   最后一个是安静等待的小怪物。   轮廓愈发贴近人类的始初虫种在这些时日中一点点学会了等待和耐心,祂不断向着阿舍尔印象中的同类贴近,以至于偶尔阿舍尔会分不清到底是他还是祂。   当乌云、伽德、伽斓都退到后侧时,拖着锋利尾勾的小怪物慢吞吞上前,祂永远都霸道得明目张胆——   唰!   尾勾第一个扫过的是乌云,紧接着是体型相对没那么强壮的两兄弟。对上强大的始初虫种,它们甚至没有其他的反抗能力。   见此,阿舍尔只好指使伽德伽斓带着乌云去熟悉石山领地。   等碍眼的三个电灯泡都被踢出石洞后,小怪物才慢条斯理地向前,然后占据青年的全部视线。   这一刻,他挺直了腰背静立在阿舍尔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这对方铅灰色的眼瞳。   像是在提醒,像是在索要。   “妈妈,还有我的名字。”   被小怪物俯视的感觉着实不太美妙。   这种角度正好能够凸显对方的身高优势,足以完全笼罩住阿舍尔的庞大躯干压迫感十足,堪称艺术品的舌红色肌肉在这一刻变成了一道坚实的肉巢,似乎随时随刻都能将他吞吃入腹。   强烈的侵略感将在小怪物站直时达到顶峰,给他以一种无路可退的压迫。   阿舍尔下意识后仰,窄窄的锁骨上落下一层阴影。   比青年更快的是小怪物。   甘愿为虫母所驱使的始初虫种低下了头颅,祂没有人类的廉耻心,于是屈膝跪下的姿态也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在青年面前永远天经地义。   祂探着尾勾,藏起外侧锋利的鳞甲,正暧昧丛生地圈环在青年的踝骨之上。   小怪物轻声道:“妈妈是还没想好吗?”   “……不。”阿舍尔抿唇。   在他有意识要给小怪物起名时,有一个词便突兀地闯进他的大脑,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甚至让他无法再想到其他。   那是比乌云、伽德、伽斓更为清晰的存在。   ——“旦尔塔。”   在星际通用神话中,旦尔塔代表着“深渊中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就好像是始初虫种本身,哪怕同为虫族,在这颗星球上依旧保留着神秘和难测。   旦尔塔。   祂模仿着青年的唇形在心里默念。   这是祂的名字。   是妈妈给祂起的名字。   独一无二,比那群家伙还多一个字的发音……这说明祂在妈妈心里果然是特殊的。   小怪物膝行向前,在金色的字体出现在祂脑袋上方的同时,致密的舌红血肉不受控制地膨胀溃散、再膨胀再溃散,瞬间翻涌成一片殷红的云。   当阿舍尔跌入小怪物不成人形的怀抱中时,他听到了模拟器的祝贺声——   【任务完成。】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区区之众】   【区区之众:稀少的子嗣让你看起来有些可怜,请不要担心,它们会为你献出一切,在不久的未来,或许也会给予你惊喜。】   与此同时,小怪物眼眶上黏连的血肉绽开丝缕,露出了一双赤红的竖瞳。   祂看着怀中的青年,心脏直跳。   ……妈妈,好可爱。 第25章 神交   虫母为子嗣的命名是刻入心脏与灵魂的认可,“旦尔塔”的字音顷刻席卷小怪物全身的血肉,仿佛每一寸细胞都在呢喃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被拥在怀中的阿舍尔有一瞬间的眩晕。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被不驯的子嗣以下犯上,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而他的□□也尽数被舌红控制,一寸寸吞噬至衣衫下隐藏的冷白。   或高或低、或沉或轻的喃声此起彼伏,几乎占据他的整个大脑。   短暂的几秒钟里,他大脑一片痴缠的空白,只能靠在小怪物的怀里无意识轻哼对方的名字,像在示弱;而发白的指尖又深陷怪物的血肉,宛若撒气。   精神力的紧密贴合,实际上是无法用文字描述的神交。   在近乎漫长的紧绷后,阿舍尔身形骤然一松,整个人湿漉漉地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潮闷的甜香四溢,一缕一缕,逐渐黏湿了T恤的后摆。   当阿舍尔在对方闷热的怀中偏头,朦胧视野中的轮廓随着肉质鼓动,愈发清晰。   怪物溃散的身躯重聚,构成一道人形——   身高两米上下,肤色偏蜜,肌肉饱满,山根笔挺,一双猩红的眼珠盛满了青年白腻的影子。   祂嘴唇削薄,微分叉的舌尖象征着捕食者的身份;自头顶长出如脉络交错的深红毛发散落到腰腹两侧,又兀自与后腰处的尾勾链接,凝成被数片鳞甲覆盖的利器。   哪怕拟态成人型,始初虫种所表现出来的非人感也极其强烈。   冰冷无机质的竖瞳,分叉如爬行动物的舌形,特殊形态的深红毛发,就连彰显雄性基因的第一性征也平滑地浑然天成,让阿舍尔暂时升不起警惕。   他努力找回对舌头的控制,命令拟态后的小怪物,“放……放我下来。”   精神力的半交融令阿舍尔浑身的皮肤敏感发红,以至于普通的拥抱都变成了一种折磨,哪怕是话语间舌尖蹭过口腔,都叫他有种夹腿的失控感。   小怪物低头用新生的眼珠注视青年。   妈妈……   祂的眼神里是对阿舍尔直白又浓稠的贪婪。   浮着细密汗珠的脖颈,锁骨,伶仃漂亮的手腕脚踝,每一处,都被祂的目光舔舐。   名字的赋予对祂来说像是一场小范围的拟态进化,意识和精神力在虫母的认可后,似乎更能悉知对方的喜好。   尤其是盯着阿舍尔看时,那股莫名的冲动活跃在祂身体内部,像是久晒日光后的滚烫,让怪物体内的活巢一次又一次地翕张,不停模拟吸吮。   祂感知到了虫母的催促,却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垂下头颅,低声道:“妈妈……叫我的名字。”   要叫祂的名字,祂才会听话哦。   阿舍尔被怪物满是侵略性的眼神看得微怔,他抿唇忍着身后不停扩散的潮湿,最终只能开口:“旦尔塔,放我下来。”   这一回,怪物听话了。   祂甚至如赤身裸体的田螺猛男,小心翼翼为虫母清理洇湿的衣服,对于这项工作祂习以为常。   直到青年扯着虫丝编织的薄被翻身背对怪物时,祂藏在骨子里的贪婪和痴缠不再掩藏。   修长有力的手掌握满了湿漉漉的T恤,猛然覆盖在如人类一般的口鼻上。   潮湿的暗香浮动。   是同时活跃在鼻腔和味蕾上的甜。   这一刻熟悉的炙热重袭,祂怔然低头,盯着下腹。   好痒,要长出来什么东西了吗?   ……   阿舍尔催赶小怪物出去给他洗衣服,等石洞里只剩他自己时,才慢吞吞披着薄被坐起来,睁着晶亮的铅灰色眼瞳打开模拟器。   这种微妙的激动,就好像他发现新药剂时的愉悦。   任务奖励的商城权限被开启,模拟器面板中也点亮了一个小小的购物车标志。   阿舍尔带着期待的心情点开标志,又带着无语的情绪唾骂模拟器。   ……绝对是奸商吧!   排布整齐的商城面板中售卖着各种食物、武器、药剂等物资,甚至往后翻还有飞行器、机械厂等大家伙。   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极为昂贵。   商城内的货币来源于属性面板中新出现的“家族声望值”,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份“营养早餐”,也需要三位数的声望值,更别提其他具有兵工性质的大型器械。   阿舍尔嘴角微抽,看向商城的右上角——   【家族声望:0(默默无闻)】   行叭,一份营养早餐都买不起。   对于宿主有关于“奸商”言论的指责,模拟器配合做出解答。   【家族声望将来源于宿主所创建家族的名气,对于任何一个种群家族来说,声望至关重要,这关乎于荣誉和尊严,是成为完美虫母必须具备的条件。】   阿舍尔眼馋地盯着商场面板看了看,最终只能选择关闭,等什么时候自己的家族声望超过四位数,再进行选购。   等他熟悉完商场功能后,见外面天色还早,便披着虫丝薄被站在山洞口,正好看见洗完衣服迎面走来的小怪物。   似乎是为了晾晒更快,那件over size的T恤被粗长的尾勾自左右两端的袖口穿过,正一抖一抖地迎风飘摇。   ……这免费衣架看起来还挺好用的。   等小怪物靠近后,阿舍尔自然而然地站在对方的阴影下躲藏过于热烈的日光,转眼间又看到了带着乌云熟悉完领地范围的伽德、伽斓。   除开小怪物的人形,剩下三个虫子还保持着原始模样,只是阿舍尔并不知道,在他偶尔溢出的精神力和信息素中,正流淌着足以被子嗣们捕捉的信息因子。   为了更好得得到母亲的喜爱,它们会尽可能分析虫母的喜好,从而保证自己足以拟态出能引起青年性欲的模样。   而当那一天到来时,阿舍尔或许将会被他的全部理想型包围。   不知道虫子们藏着什么小心思的青年裹着薄被等待T恤的风干,在过于贫瘠的物资里,他甚至没有一件可以替换的衣服。   站了没两分钟就犯懒,被子嗣们惯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懒病的青年招招手。   下一秒反应迅速的伽斓冲了上来,平支着庞大的钳足,任由孱弱的虫母斜倚上来当躺椅使用。   慢了一步的哥哥伽德复眼中闪过失望,但很快它也主动凑过去,在始初虫种危险的目光里俯身于虫母身侧,接受对方若有若无的精神力安抚。   新成员乌云瞪着复眼一副“学到了”的模样,它选择融入大家庭,也主动靠近,暂时在伽德的身后排队等待。   ……   今日的荒野上天气难得不错,持续依旧的烈日弱了几分热度,于是等微风吹起时,带来了久违的潮意。   空气中弥散着的潮湿似乎在诉说着雨水的到来,从迫降星球到今天,还未曾见过雨的阿舍尔心头漫上些许期待。   长久的高热燥旱下,他对雨水是喜爱的。   只是这样的欣喜还没落到实处,模拟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一个极坏、极坏的消息。   【任务发布:警告!进入星球活跃期,将在3小时后发生大型地质重构,请宿主肩负起一个合格虫母的职责,带着自己的子嗣开启一场名为求生的流浪之路吧!】   【提示:能够带领子嗣在星球活跃期求生成功的虫母,才是真正合格的虫母,他和他背后的家族足以被这片大陆上的同类们知晓,也将在这次艰难后吸引更多的追随者。】   【任务奖励:芬得拉家族声望+1000】   【失败惩罚:死亡】   【倒计时开始02:59:59】 第26章 荒野流浪   如果将阿舍尔所在的星球年龄替换成人类来算, 那正是一个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可能只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蹿出几厘米高。   处于活跃期的星球充满了不可控制的危险性, 大型地质重构将变成这片陆地上的家常便饭,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变化后, 整个星球的地形将发生重改——   地质隆起,形成新的山脉;板块分裂, 重新发生漂移;断裂带地震频繁, 导致火山爆发……   当整颗星球开始活动时,任何生命的生存都将变得艰难。   正如模拟器所言, 想要活下去, 他们必须开始流浪, 甚至要尽可能规避会发生地表变动的区域, 以保证这条求生之路相对平缓。   这是一场充满生死较量的自然浩劫。   在初听噩耗的那一瞬间,阿舍尔的大脑有些短暂的空白, 似乎连思考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地质重构对比下,他最初遭遇的星球风暴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无声的叹息弥散至青年呼出的气息,他轻拍已经开始为前路担忧的大脑, 利索从伽斓的虫肢上翻身起来,严肃道:“现在赶紧收拾东西, 一会儿我们有事情要做!”   这是虫母少于展露在子嗣面前们的着急和冷厉。   伽德伽斓相互对视, 立马执行来自虫母的任务;作为新成员的乌云跟在它们身侧,开始接触自己并不够熟悉的工作。   而小怪物则靠近至阿舍尔,赤红的竖瞳中闪过疑惑。   小怪物:“……要发生什么了, 对吗?”   祂总是敏锐到惊人。   面对智商很高的始初虫种,阿舍尔并没有隐瞒, 而是一边在山洞里收拾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解释道:“星球进入活跃期,马上会发生地面活动,石山领地已经不适合长久居住了。”   地质重构可能发生在这颗星球的每一处,阿舍尔不可能赌自己的领地是完全的安全基地。   小怪物听不懂什么是“活跃期”,但来源于基因的传承记忆却让祂足以理解“地面活动”的意思。   在模糊的传承记忆中,可能千百年一次的地面活动将是一场残酷的生命筛选考试,只有足够强壮、敏锐、聪慧的生命才能赢得存活的机会,而其他瘦弱、迟钝的生命将成为筛选制度下的灰烬。   ——被活动的大地碾碎至尸骨无存。   小怪物无言跟在阿舍尔身后,强壮有力的尾勾蹭过青年的腰腹,轻轻环住对方,像是在赋予对方无声的支持。   而忙于整理思路的青年则无暇顾及,在迅速地清点后,他拧眉点开了模拟器面板。   才沉思后路时,机械音犹如天籁响起。   【滴,介于眼前势态紧急,任务危险度高达SSS级,本模拟器将随机赠送一次幸运礼包的开启机会。】   这不亚于瞌睡时送枕头,对于现阶段思维暂时陷入僵化的阿舍尔来说,他急需一切“小幸运”来增加求生机会。   顺手删除前几个无用的存档记录,并重新向模拟器发出存档申请后,阿舍尔才深吸一口气,看向躺在背包中的幸运礼包。   【幸运礼包:模拟器赠送于宿主的随机产物,性质与盲盒相似,一份幸运礼包仅能开出一件道具,开出后不退不换,本模拟器不做内容承诺。】   “随机性”三个大字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看了眼还剩下两个半小时的倒计时,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开启。   简约风的模拟器面板前跳出一个粉红色的礼包,伴随着只能被阿舍尔自己听见的背景音,和同样只能被他看到的夸张特效后,幸运礼包被彻底打开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一份活地图碎片。】   ……活地图?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微妙的惊喜感浮现,阿舍尔迅速点开产品介绍。   【活地图碎片:顾名思义,这是一份拥有生命力的地图碎片,它最大监测范围以碎片持有者为中心、半径长达20千米的球形空间,海陆空均可使用,且具有1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   【小提示:当你集齐够三片活地图碎片后,整个星球将尽在掌控。】   及时雨一样的道具。   赞美幸运礼包!   落到实处的小幸运让阿舍尔的理智和冷静回归,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道具说明,将半径20千米的球形监测空间和一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划为重点。   这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他们赖以生存的主力工具。   ……   看似漫长的三个小时在真正忙碌起来以后变得分秒必争,看完子嗣们收整的东西后,阿舍尔又催着它们在一个小时内,尽可能地多捕猎、积累食物。   地质重构意味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可预测,食物、水源、休息地,同样在陆地活动中死亡的动物可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传染病。   阿舍尔不确定虫族体质和传染病谁更强,为了以防万一,只尽可能地准备自己所能想到的必需品。   一个小时的发挥时间,对年轻强壮的子嗣们绰绰有余,野羊野牛、巨蟒巨禽,凡是可以送到嘴里的活物,它们一个没放过。   甚至在阿舍尔的默许下,完全杂食的乌云还捕杀了一头成年骷髅蜥。   骷髅蜥:。   更为细心的两兄弟则现场合作织了张虫丝袋,伽德为平日里挑食的虫母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小浆果,伽斓则收集了不少可食用的植物给虫母做口味调剂。   在距离三小时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不详的异样——   浓密的云层从远处飘来,挡去了本该热烈的日光;温和的风声逐渐凛冽,夹杂着砸在身上闷闷作痛的砂砾。   这颗星球进入地质重构前的热身运动已然降临,居住在领地内的雌蜥带着孵化不久的孩子们仓惶爬出洞穴,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躁。   阿舍尔穿上彻底晾干的T恤,露在衣摆下笔直的长腿被风沙刺得又痛又麻,不多时虫母天生细腻敏感的皮肤上就出现一层薄薄的红痕。   哪怕这是他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子嗣会放任疼痛侵袭它们所珍视的虫母。   小怪物上前,用宽阔的身躯挡住冷风。   在风雨欲来之际,祂习惯用尾勾缠绕住青年的腰腹,像是无声的护佑。   倒计时还剩下1小时13分钟28秒时——   阿舍尔盯着堆叠在地上的物资和猎物微微蹙眉,模拟器的背包仅能装来自于模拟器的物品,至于这些来自星球本土的东西则无法随身携带。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被伽德小心翼翼背在胸前的虫丝袋后,阿舍尔眼睛一亮,被触发了解决的灵感。   每一只虫族都天生具有吐丝筑巢的能力,这是它们吸引、讨好虫母交配时的手段,而今这则带有暧昧性质的技能,却变成了逃生准备前的必需品。   结实有韧性的虫丝相互交错、黏连,成圈缠绕住死亡的猎物,很快就形成四个巨大又沉甸甸的背囊。   在确定这些重量不会影响子嗣们的奔跑速度时,阿舍尔才颔首默许它们将其背起。   此刻,在倒计时刚从01:00:00变成00:59:59时,活地图碎片发来警报——   【地图有话说:东南方10千米处将在1小时候发生地裂,本次最大裂缝宽度20千米,裂缝长度150千米,请提前做好预防。】   视线内范围有限的活地图平展在阿舍尔面前,在位置与距离的权衡后,他将第一次流浪的方向定为西南方向。   背起行囊就走的流浪之路近在眼前,面对已经居住将近一个月之久的石山领地,阿舍尔多多少少有些人之常情的不舍。   只是等他视线扫过石洞口有着明显清理痕迹的位置时,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此地种下的不知名种子。   ……它们从未发过芽。   种子在模拟器的检测下依旧是“可发芽”状态,阿舍尔迟疑片刻,还是蹲下将包裹着种粒的土壤移至一枚手掌大小的硬质果壳中。   存在即合理,既然模拟器能赠予他这包不知名的种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也能真的起到作用。   倒计时00:52:56,当阿舍尔正准备离开不久后会被地裂缝隙吞噬的石山领地时,一只比成年男性展开手臂还长的巨蜥走了过来。   阿舍尔记得对方。   在石山领地还是小石山领地时,这只怀孕的雌蜥就已经在了,她坚强且聪慧,保护着自己和刚出世孩子们的安全。   看到想要靠近虫母的肉食性生物,小怪物下意识阻拦。   “等等——”   阿舍尔叫停了始初虫种的动作,他看向带着幼蜥靠近的雌蜥,半垂的铅灰色眼瞳中闪过了什么。   哪怕没有交流对话,但阿舍尔却莫名感知到了来自一位动物母亲的祈求。   于是,在这场危险丛生的出行计划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承担的意外——身形庞大的乌云用虫丝在腹前裹了一个腰包。   腰包之内,正是搂着孩子们蜷缩在内的雌蜥。   倒计时00:50:02时,阿舍尔带领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踏上了这场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流亡之路——   他和它们,将生死与共。   ……   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在大多数人都进入睡眠状态的深夜里,年过半百的业内大牛亚伯顿教授正忙于自己的工作。   此时,这位面色严肃的老教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铺张在他面前巨大的星系网图时却不禁放轻了呼吸。   这张悬空由整个宇宙铺陈的星图是未来科技的力量,从漂浮在星体周围的尘埃,到包裹了数个星系的超星系团,它们的运动轨迹被收集、压缩、囊括至有限的空间内,足以以立体图形的模式呈现,并被与科技并行的人类观测。   凌晨时分,深色的观测室内静谧到针落可闻,鬓角已经发白的亚伯顿教授脸色并不能算好看,甚至有几分凝重的意味。   “教授,您是发现了什么变化吗?”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   来探查院工作刚满半年的年轻助理出声询问,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伊利斯帝国所在的星系,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亚伯顿眼睛都不抬一下。   “一个月前从帝都星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间出现过一个小型虫洞,但是它的存在时间很短,掐算秒表数几乎不到千分之一秒,要不是我观察这星系网图快三十年了,也差点给忽略掉这些细微的变化。”   泰坦星体积不大,以制作各种药剂的原始材料出名,对比帝都星的中心位置更加偏远,且因为每年有官方星舰专门运送材料,所以平常时间里几个月都不一定会有星舰经过。   想到这一层因果,原本担心会在虫洞期间发生意外的亚伯顿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   助理眼神微闪,脸上复现出一丝好奇,“教授,那您觉得这个小型虫洞会影响到什么吗?”   “影响到什么?”   亚伯顿轻哼一声,“这影响可就大了!倘若在虫洞出现的千分之一秒时有星舰路过这片星域,恐怕隔天伊利斯帝国的头条就是‘星舰消失,数百名乘客下落不明’的大新闻!”   “假如真的发生这样的意外,那星舰和乘客们还能找回来吗?”   “找?拿什么找?就帝国现在的科技,也就是看看宇宙里每天都发生什么事情,至于等真的发生意外了,还不是束手无策!说不定星舰和乘客早就飞到另一个时空里了!”   亚伯顿皱眉看了一眼这位年轻又无知的助理,语气微微不满:“你的入职培训好好做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   助理有些心虚,立马道:“抱歉教授……我对这些不太熟悉,之前都是做观测室之外的杂活的。”   “对我说抱歉有什么用?有做杂活的时间,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您说的是……”   助理赔起笑脸顶着老教授不满的神情从观测室中退了出去,等到无人的走廊,立马拉平了嘴角的笑意,阴沉地咒骂一声“老东西”。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里的联络器,直到彻底走出探查院的信号屏蔽范围,才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暂的嘟嘟声后,联络器的另一头被接通了。   “让你注意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那头声音的主人是个青年,声线偏细,或许是因为通讯失真的缘故,以至于他掐出来的温柔总有种掺了水的虚。   “有了有了。”   助理脸上浮现出几分讨好,他捡着在亚伯顿教授那里听来的重点解释几句,临到末尾才补充道:   “只要大概时间对得上,凡是在偏差值内经过途中的星舰,都能被虫洞吸走,只要被吸走就绝对回不来了!”   “……那就好。”通讯器一侧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剩下的钱等等会打到你的账户上,把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从今往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懂吗?”   “是是是,我肯定忘掉!”   等挂了电话在自己的账户里看到那一大长串零后,助理咧嘴笑了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钱人什么毛病,花大价钱就是为了打听这事……有什么意义……”   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消散在暗淡的夜色里,被弥散的水雾吞没。   当整个探查院都陷入寂静后,依旧身处观测室里的亚伯顿还精神奕奕,他点开一个明显进入活跃期的星系团,越看越忍不住喃喃:   “奇怪,之前这颗星球也存在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是不是那群家伙做统计的时候又粗心大意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下心……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先给它暂时命个名。”   “叫什么好呢?”   亚巴顿教授盯着那颗对于自己来说有些陌生的星球,在片刻的沉默后,在星系图中输入了名字——   奇迹一号。   这颗出现突兀的星球就像是一个奇迹,飘荡在距离伊利斯帝国极其遥远的陌生星系团中,如果不是今晚的加班,亚伯顿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与奇迹一号再有别的交集。   毕竟,这片宇宙太辽阔了。   ……   遥远的宇宙深空,被人类径自命名为“奇迹一号”的星球正经历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变化。   强烈的活跃期下,地质重构频频发生。   最初剧烈的地下活动会相隔8到12小时,但随着时间推移,活跃期加剧、平静期减少,时至今日,每一次的地下活动间隔不超过5小时。   甚至,就连这点时间也在不停地被缩短。   ……   风。   黄沙。   以及遍地的断树、动物骸骨。   这里就像是一片人间炼狱,荒芜至极,难见生灵。   地面皲裂出宽度可达数十米的缝隙,山体倒塌,火山喷涌;昏暗的天空被沉甸甸的云雾笼罩,完全遮挡了带来热量的日光。   在土黄色的沙尘暴中,几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逐渐从地平线外靠近。   几日的流浪生涯里,芬得拉家族的雄性虫族成员在黄沙、烈风和变化难测的地质活动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   哪怕在这个特殊时段食物稀缺,野外生存能力强大的它们非但不曾清减,还在长时间的奔跑、攀岩中变得更加强壮——   队伍的领头者是乌云,它本就庞大的乌黑体型肉眼可见地壮了一圈,那不仅仅是高强运动下增加的肌肉,更有虫族本身为抵御艰难环境而生出的热量源。   在其之后跟着的是脱离了拟态的始初虫种。   祂身上的亮色在这片昏天暗地中有着极大的辨识度,尾勾灵活自如,那瑰丽的舌红色硬质外壳哪怕在风沙也依旧泛着漂亮的光泽,从浅到深、逐层递变。   至于伽德和伽斓则分别护卫在队伍的两侧。   这是一个全部由年轻的雄性虫族构成的队伍,可原本该带领、指挥它们的虫母却不知所踪。   缺失虫母的子嗣会变成一盘散沙,但显然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依旧意志坚定、目的相同,被一股柔软的长绳凝聚在一起。   在黄沙下奔跑的家族成员们很清楚,脆弱又单薄的虫母正被它们保护在安全的腹地,只待这一场风暴结束。   ……   黑暗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移动,规律感十足的晃动感在被熟悉后,反而平缓如寻常。   初醒之际昏昏沉沉的阿舍尔眨眼,他眼前散开花团的朦胧视线逐渐清晰,连带着休眠许久的知觉也开始复苏。   这是他和它们经历地质重构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才创建不久的芬得拉家族在紧迫中踏上逃亡之路。   作为虫母领导者的阿舍尔被小怪物抱在怀中,强壮有力的尾勾缚着他发清瘦的腰肢,将青年单薄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小怪物的虫肢之间。   但显然,那时候的阿舍尔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星球活跃期带来的气候变化。   最开始是有些刺皮肤的风,很快当天空昏黑之后,风也开始变大。   那时候的阿舍尔几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又糙又烈的风掠过皮肤就像是刮刀子似的。   那时候他还想忍忍,直到发现自己的血量在不停地下降,才不得不在小怪物的催促下改换了方式。   为虫母而生的活巢再一次向着它喜爱的青年张开,如容纳珍宝一般,挡去了全部的危险。   那是极致的温热与柔软,和外界的风沙完全是云泥之别。   因为活地图碎片每一小时会报警一次,为了保障整个家族逃亡方向的正确性,阿舍尔会每隔一小时就会出来一次,实时做好要改换路线的准备。   活跃的星球和多变的地质重构,令他们分分秒秒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哪怕是再壮硕强大的虫族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与子嗣们相互连接的精神力最能让阿舍尔知晓家族成员的状况,手握活地图碎片的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定时闹钟,几乎是掐着分秒催促子嗣们休息,又在警报提醒后提醒它们再一次上路。   这是一场另类的熬鹰式折磨。   最初的三天里,阿舍尔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吻合达芬奇睡眠法,他不知道这位数千年前的伟大艺术家是怎么做到的,换成他自己几乎要了半条命。   才补回来几分的虫母体质在这三天里健康指数疯狂下降,哪怕是身处提供营养的活巢中,都经不住当事人怎么不要命地造。   直到第三天末尾,又一次得到警报、确定危险源的位置,准备告知子嗣们更改逃亡路线的阿舍尔,被短暂拟态为半人模样的小怪物按到了怀里。   那是一个炽热到发烫的怀抱,青年的锁骨间坠着血红如宝石的心脏碎片,耳边则是另一道跳动在小怪物体内的跃动声。   砰,砰,砰。   缓慢,沉稳,有力。   高压之下,疲累过度的年轻虫母眼底缀着一层青黑,有赖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不管是从眼尾拖曳的红痕,还是铅灰色倍显倦怠的眼瞳,无一不透着种旖旎的颓废。   很美,也很脆弱。   几乎到了一碰就散架的程度。   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年被始初虫种牢牢地按回到活巢,那些听命与主人的肉质层层递进,将需要休息的虫母包裹了起来。   “不行,我得……”   他还要时刻关注路线调整的问题。   “嘘。”   疲惫的虫母被捏住了尖尖的下巴,他短短三天明显瘦了的两颊被小怪物宽大的手掌轻轻掐着,溢出零星软肉。   软到发腻,只是一掐就能留下红色,就连那只手都能完完全全地包住青年的整张脸。   ……有种莫名的涩情。   始初虫种的眼底倒映出了虫母清减的模样。   也就是这么一具可怜弱小的玻璃身体,却熬了整整三天,给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适应时间。   三天,72小时,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始初虫种柔韧的尾勾避开本身的锋利,以略钝的一边拂开青年额间的碎发。   漫天的黄沙下,小怪物猩红的竖瞳正对着自活巢缝隙中仰着脑袋的青年,有种别有的乖巧。   当乌云、伽德、伽斓为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子的虫母遮挡风沙时,小怪物则是被那双凝聚于铅灰色眼瞳中的漩涡吸引。   温热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舍尔的发顶。   不等当事人觉察,有力宽厚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捏住他的后颈,几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人按到了蠕动着的活巢内部。   那时候,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阿舍尔听到了小怪物的声音。   祂说:“妈妈,相信我……相信我们。”   合格的子嗣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它们那本身就需要保护的母亲。   于是在第四天的凌晨时,芬得拉家族的指挥权旁落。   需要休息的虫母被他以下犯上的子嗣拢回至温暖的活巢,而躲避自然危险、选择前路的担子则交付在了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身上。   比起那时候阿舍尔的担忧,显然现在的子嗣成员们做得极好。   它们以强大的生命力适应了多变难测的地质重构,又以敏锐的听觉、嗅觉逐渐得以预测危难的前兆。   因为始初虫种体内以活巢圈养虫母,不论是乌云还是伽德、伽斓,它们都自发靠拢至小怪物的周围,将其环绕至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心脏。   这是子嗣们对活巢内虫母的保护方式,身处外围的它们将是守护阿舍尔生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始初虫种则是第二道,至于凝结为肉膜的活巢,将是最后一道屏障。   正如家族存在的意义,这一刻他们生死与共。   ……   发生过的记忆逐渐归拢,阿舍尔赤身蜷缩在活巢内,伴随着家族成员们前进的节奏,嵌合至他周身的肉质也在不停地小范围抖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几天前潮水般的疲惫在他的酣睡中褪去后,日渐清醒的神志便开始被另一种隐秘的战栗覆盖。   ——他从未在活巢中呆这么久。   被叠好的T恤还藏在小怪物背负的行囊深处,居于活巢内部的阿舍尔不知道多少次弄湿了自己身下的肉巢,只能重复性地忍着羞赧,等待活巢自发地舔吮吸收。   那会让他有种错觉。   有种那些潮湿尽数被活巢主人吞下的错觉。   ……怪物体内的活巢,与怪物唇舌、味觉的联系,总不该是那样令人尴尬的联想。   哪怕这只是阿舍尔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足够令他待自己的境地好受很多。   这一次从休憩中清醒后,原先三天里消耗的绝大多数精力恢复了80%,阿舍尔看了一眼自己持续很久的“亚健康”状态,收回目光,习惯性地抬脚踢了踢巢内的软肉。   时刻注意虫母状态的肉巢卷着青年的足趾挤了挤,原本奔跑着的始初虫种逐渐慢下了速度。   此刻乌云蔽日的同时又矛盾般地烈风嘶吼,足足有指甲盖大小的砂砾被掀飞在空中,以极大的力道攻击着一切。   肆无忌惮,敌我不分。   因为虫母的缘故而时刻注意始初虫种的伽斓是一个放缓速度的。   很快,另一侧的伽德和前方开路的乌云也一一减速,直到它们凭借对周围的探知,暂时在一处近乎笔直的石壁前彻底停下。   烈风被石壁挡得稍缓,细密的舌红鳞甲在小怪物的腹部如鳞蜕般绽开,露出了内里柔软的血肉。   活巢开裂,那一瞬间甜香几乎冲到它们的天灵盖上。   在雄性虫族们滚烫热烈的目光中,湿漉漉的虫母露出那张线条纷繁的潮红面庞。   “妈妈,好香。”   在小怪物之后,第二个学会说话的是作为后来者的乌云,虽然它的发音十足奇怪,但也无法掩盖虫族天生的好嗓音。   乌云冲着活巢的方向微微探头,它总是用着性感又沙哑的声音说着最叫人羞愤的话——   “……好多水,”它歪了歪头,气味感知器官内全然被扑鼻而来的甜香覆盖,“请问,喝,可以吗?”   被教育要礼貌的子嗣,总是爱用倒装句向它的妈妈提出极其为难的请求。   阿舍尔眉尾微抽,像是之前好几次重复的对话一般,冷漠决绝:“不可以。”   只是他那张秾艳的脸实在太没有威慑性,好在小怪物压低的嘶吼声让乌云暂退了那股渴望。   始初虫种的恐吓要比红着脸、浑身无力的小虫母更有作用。   见乌云后退,还没学会说话的伽德、伽斓一一上前看过阿舍尔后,小怪物才吝啬地半合活巢,将青年困在仅有自己可见的空间。   对此乌云和伽德伽斓早已见怪不怪,哪怕心里又嫉妒又发酸,但奈何是人家长出了活巢,它们也只能认输。   三个人高马大的雄性虫族清一色探着脑袋,试图从始初虫种绯红渐变的鳞甲背后窥视到虫母的痕迹。   但高大健硕的小怪物可不给它们这个机会,只故意用饱满且爆发力十足的背脊、尾勾挡住了全部。   风沙肆虐有十分,而挺立的石壁则挡住了八分。   小怪物将活巢内的青年困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原型逐渐拟态,露出了那张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是天菜的面孔。   他鼻翼翕动,捕捉着甜丝丝的气味分子,在虫母视线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狼狈吞咽唾液,一如活巢内贪婪品尝青年甜度的血肉。   那些猜想,确实是阿舍尔的自欺欺人,不过已经逐渐能摸到青年想法的小怪物并不准备告诉对方这个事实——只有不知道,祂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真的没问题吗?”长时间被活巢包裹的阿舍尔声音还有些沙哑。   自小怪物接过芬得拉家族流浪时的领导权后,原本被阿舍尔开出的活地图碎片就少了很多用处。   当然,在70%的状况下,它们都能保证脚下的路足够安全。   “没事的。”小怪物伸手挡住阿舍尔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脑袋,隔绝了一切冷风的侵袭。   夜晚即将来临,本就暗沉的天空愈发无光,就连空气中凝聚着一种叫生灵不快的气息。   阿舍尔在小怪物手掌的护佑下看了看天边,那些扭曲云层总给他种不好的预感。   “食物快吃完了吧?”   哪怕真的知道子嗣们确实有在地质重构中活下去的能力,已经肩负起虫母职责的阿舍尔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面对这一次的询问,小怪物沉默了。   一路上的天灾缕缕不绝,能遇见的大型猎物要么躲得看不着,要么就是已经被地裂缝隙吞噬,还有一种就是阿舍尔不允许它们食用的动物尸体。   诡异的气候、冷热交替的温度、大范围生物的死亡……   在多重debuff的累加下,阿舍尔不敢赌原始星球上疫病的强弱,也不敢赌家族成员的抵抗力,因此早在他交代后,大家都是有意绕开动物尸体走的。   阿舍尔看了看乌云它们身上已经瘪了很多的虫丝背囊,就知道食物这一方面是真的不容忽略。   不远处的几个大家伙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乌云又厚着脸皮凑过来,结结巴巴道:“饿,妈妈吃。”   说着,它把一向掌管虫母口粮的两兄弟推了出来。   伽德立马从背囊中掏出剔好的嫩肉,伽斓小心翼翼拿出几枚相对新鲜水灵的浆果。   肉是最鲜嫩的部位,浆果是品相最好的几个,这都是它们专门省下来,等着小虫母睡醒后吃的。   阿舍尔一顿,心头闪过种微妙的怪异。   虫母和子嗣,依附者与保护者,领导者与追随者。   二者之间的关系总有多种多样的诠释和理解,可当他在天灾密集、犹如末日的此刻,却忽然有些理解那份进化考试试卷中的题目和答案了。   阿舍尔轻叹一口气,见活地图上距离下一次警报还有一小时,便询问道:“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为了让虫母在活巢内睡得安稳、不用起来一小时给它们报一次路线方向,小怪物它们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前进奔跑,甚至容不下一刻的喘息,自然也一直没用过餐。   精神力的连接足以阿舍尔在几个锯嘴葫芦似的大家伙身上得到答案,他拍了拍小怪物,轻声说:“让我出来吧。”   从前执行命令很迅速的小怪物看了看石壁、看了看天空,祂尾勾紧绷、鳞甲微竖,就是不看开口的青年。   阿舍尔无法,决定使出杀手锏,“……旦尔塔,抱我出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命令。”   没有任何一只虫,能拒绝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命令。   等阿舍尔被长及脚踝的虫丝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小孩儿似的由小怪物抱在怀里时,他不禁看向这片荒芜的大地,试图自活地图中找到一次可能捕杀到新鲜猎物的机会。   正为难之际,乌云胸口的虫丝背囊动了动,整整齐齐探出五个幼蜥的脑袋。   大大的眼睛,饱满的吻部,以及天生的微笑唇和粉舌头,让阿舍尔略微柔和了眸光。   很快,坚强的雌蜥母亲也露出脑袋。   【恭喜!宿主慷慨的善意帮助了雌蜥一家度过危机,芬得拉家族的声望得到提升。】   【家族声望:6(默默无闻)】   作为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老熟客”,常年独自居住的雌蜥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外生存经验,她感谢阿舍尔的慷慨善意,自然也心甘情愿为芬得拉家族送上自己的一点小心意。   ——他们即将拥有一场可以敞开肚皮吃的高蛋白自助餐了。 第27章 高蛋白自助餐   直挺的石壁周围是一片荒芜, 不远处的湖泊干涸露出泥泞凹陷的滩涂,水源稀少、水体污浊,甚至在距离芬得拉家族暂时驻守位置的数十米处, 还躺着一个死亡已久的大家伙。   像是某种野生的牛类,笨重庞大, 致死的伤口凝着砂砾,将那一片水域污染了大半。   此刻, 雌蜥在安抚好自己的孩子后, 被乌云小心翼翼抱着精壮的身躯放在地上。   巨蜥是很多岛屿类环境中的顶级猎食者,食物范围非常广泛, 甚至有“旱鳄”一称, 这足以见得它们的威名[1]。   虽然荒野环境与岛屿区别良多, 但这丝毫不影响雌性巨蜥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   她的嗅觉极为敏锐, 能够直接接受空气中的气味分子进行辨别,只凭借分叉的长舌就探测到数公里外的各种猎物, 无惧天气气候的影响, 再加上丰富的生存经验,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强过了几只过于年轻的雄性虫族。   很快,她在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里找到了这一回的目标。   “嘶嘶。”   雌蜥仰头冲着被始初虫种抱在怀里的青年点点头, 在对方颔首示意的跟随下,才迈开健壮的四肢往滩涂的另一侧走。   这片干裂的大地上还留有一些顽强的野草, 又干又小, 像是从坟地伸出来的鬼爪,干枯诡异。   随着野草的增多,雌蜥带着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来到了石壁的另一侧。   这里是一片被压得很紧实的土堆, 深深褐色透着股潮湿,在雌蜥用利爪狠狠扒拉几下后, 才露出了一道藏于深处的豁口。   ——像是什么爬行动物建在地底的巢穴。   不得不说,在凛冽的狂风沙暴中,只要不倒霉地遇见地震地裂,这样的地下巢穴将是最好的安居地。   阿舍尔看着雌蜥的动作若有所思,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挥手招来相对细致的两兄弟,在虫母的命令下,伽德伽斓合力用钳足刨开了这堆半散的土,直到挖掘出一条有人类小臂长的怪异生物。   米白,肥硕,没有明确头尾的区分,像是一粒巨型大米,在它被伽德扔到地上时还费力地蠕动着。   雌蜥的动作很快,利爪划过巨型“大米”的脊背,原本还扭动的大家伙抽搐几下,便没了反应。   “嘶嘶嘶。”   像是在说什么,本不该那么精准理解雌蜥意思的阿舍尔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微妙。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不仅仅体现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和对子嗣的联系,或许还体现在对其他生灵的交流和理解。   “你的意思是,它……可以直接吃?”阿舍尔在对着雌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有些意外的试探。   但当他看到雌蜥点动的脑袋时,就知道中级虫母精神力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神奇。   真的是太神奇了。   和动物交流的渠道,就是科技超前的帝国都没有办法做到。   阿舍尔收敛神思,垂眸看向那块过于肥软的“大米”。   【滴,解锁新物种。】   【巨型沙虫卵:富含高蛋白,孵化后会长成巨型沙虫,和骷髅蜥狼狈为奸,食谱排名的首位是虫母。】   阿舍尔:。   ……这不吃都对不起他中级虫母的身份!   早就习惯野生生活的阿舍尔早就抛开了曾经作为贵族时的讲究,那时候他不吃内脏、不吃奇葩类食材,但到眼下,却也容不得挑剔。   被压实的土堆下不止这一个巨型沙虫卵,在伽德、伽斓的合力挖掘后,很快几十枚白白胖胖的“大米”堆叠在一起,甚至地底深处还有。   这就像是一场能直接吃到饱的自助餐。   获得新食物的芬得拉家族围成圈坐在石壁挡风侧,它们中间是堆成金字塔似的沙虫卵,而雌蜥则带着孩子们走向了滩涂边上的野牛尸体。   巨蜥食腐,对于阿舍尔他们来说可能含有病菌的哺乳动物尸体,对于雌蜥和幼蜥们来说却是一顿丰富十足的晚餐。   能够休整的时间有限,阿舍尔让子嗣成员们尽快进食,不用管自己,毕竟他在小怪物的活巢中基本上是感知不到饥饿口渴的。   有赖于活巢存在的意义,阿舍尔不得不怀疑此前小怪物吃进去的猎物,都全部转化成供养他的巢内黏液了。   呼啸的风声似乎稍微少了一点,空气中染上潮湿,或许在不久后会来一场降雨,但是否会影响到芬得拉家族的路线选择,就不得而知了。   阿舍尔拢着虫丝薄被窝在始初虫种的怀里,健壮的尾勾时时刻刻圈着他的腰肢,从不远离。   他垂下纤长黑羽似的眼睫,目光虚空落在活地图碎片上。   星球活跃期的持续时间从一周到三五个月不等,甚至可能更久,模拟器没有给出具体时间,阿舍尔也不知道这场东躲西藏的流浪之路要持续多久。   地图上的一切警报都是有时效有范围的,在这样危险多变的情况下,没有定点的奔波根本没办法长久进行——   不论是阿舍尔的随时观测地图的精力,还是家族子嗣们马不停蹄地移动迁移,谁都会被消耗、谁都会疲惫。   甚至在这场拉锯战中,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芬得拉家族先坚持不住,还是这场星球活跃先结束。   这是一场赌博,还是一场看不到尽头和输赢的赌博。   阿舍尔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青年那天生就形状漂亮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拧起,就连发红的唇也都抿至齿间,冒出了种高不可攀的僵冷。   只下一秒,他颊边的肉被粗糙的深色手指搓开,连带着咬出牙印的唇瓣也被解救了出来。   “妈妈,不要,咬自己。”   是小怪物的声音,有些慢吞吞的松弛。   拟态成人类形象的始初虫种总令阿舍尔有种诡异的羞耻。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人形轮廓还能被阿舍尔定义为发育不完全的“肉团”,无从警惕某些成人层面的问题。   但现在的小怪物除了没有生殖器这一点,其他方方面面完全趋近于人类,甚至还格外俊美雄壮,不论是饱满的肌肉还是分布青筋的手背,都让阿舍尔有种阶段性的不自然。   尤其是现在——   被动从思绪中抽离的阿舍尔能够清晰感知到捏在自己颊上的指腹,紧贴在他身后饱满坚实的肌肉,以及屁股底下坐着的那条结实滚烫的大腿……   这样类比人类天菜的拟态过于犯规了。   心里重复了几遍“小怪物没长鸟”,甚至还偏头借着缝隙瞧了瞧对方过于平滑无痕的下三路,阿舍尔揪起来的心又放松了。   但小怪物的敏锐总叫他为难。   “妈妈在看什么呢?”   压低了声音的对话或许不至于被其他几个还大快朵颐的子嗣成员听到,没有羞耻心的小怪物甚至主动拨开了垂落在腰腹间的深红长发,只为让他漂亮的虫母看得更加清楚。   阿舍尔:……   原本因为地质重构而生出的几分焦灼、紧张散了个干净,偶尔阿舍尔很希望对方不要这么敏锐、体贴。   “没看什么。”他只能欲盖弥彰。   “妈妈是在,害羞吗?”   小怪物慢条斯理地偏头,用尖锐的犬齿撕开沙虫的卵皮,露出内里的高蛋白物质。   猩红分叉的舌尖黏连了些米白,以至于叫人第一眼望去有些不正当的联想。   阿舍尔唾弃自己那成年人的思想,下一秒就被小怪物捏住耳朵捻了捻。   小怪物:“很红,很烫。”   祂像是一块海绵不停地从阿舍尔身上汲取各种信息,然后自主分析归类,逐渐摸索出青年身上每一个变化后代表的意思。   “别管!”   面对这种直白又叫人不好意思的好奇巨婴,阿舍尔的办法是无视。   小怪物习惯了年轻虫母的多变,祂赤红的竖瞳划过青年的耳廓,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被薄被拢着的胯部。   区别于自己身下的光秃,妈妈的那里……似乎长着什么。   是什么呢?那是做什么的?   祂也长一个,妈妈会不会喜欢?或许也可以多长点、长的长一点?   始初虫种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皮地下思考着足以让阿舍尔表情彻底裂掉的想法,等祂彻底剥开沙虫卵上部的卵膜后,小心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小怪物:“妈妈,吃。”   另一侧的子嗣成员们羡慕地看着能够伺候虫母的始初虫种,它们也想接过这项光荣的工作,只可惜不够强大,只能退开给获胜者让路。   阿舍尔低头看了眼那白乎乎的物质,视觉效果像是煮黏了的白粥,闻起来只有股淡淡的腥,并不难接受。   只是他现在还不饿。   “我不饿。”阿舍尔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活巢中的营养物质足以保证阿舍尔的基础体力和血量。   “营养,对妈妈好。”小怪物坚持着。   虽然活巢能够为虫母提供营养,但到底不够全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小怪物更倾向于让阿舍尔多次、大量进食,以保证身体内的能量热量。   阿舍尔看了看还有很多的自助餐,又看了看闪烁在属性面板中的“亚健康”,短暂思索两秒,还是冲着小怪物的手靠近几分。   看着那黏糊糊的一片,他不想自己沾手,干脆就着对方的动作,探出舌尖从卵膜开口处刮了一下。   柔软的高蛋白物质很容易就被舌苔上的肉质颗粒卷起来,足足有拇指大小,最初入口是淡淡的甜,但很快随着味蕾感知,蔓延出来的却是涩。   又腥又涩,和闻到的气味差距极大,只是第一口就让阿舍尔面色微变,整个人都僵在小怪物的怀里。   ——这是一个完全不符合他口味,且无法适应的食物,堪比臭鱼烂虾!   胃里翻滚的怪异让阿舍尔含着嘴里的东西不敢下咽,味蕾传来的刺激令青年那张线条繁复的面庞又多了红,活色生香。   不等虫母精神力内部溢散出变化,最先察觉到问题的是拢着阿舍尔的小怪物。   他的后颈被捏住,随后另一只深色的大掌伸开在眼前,低头之际,他听见了小怪物平静的声音。   “吐出来。”   那一刻味蕾被刺激的阿舍尔甚至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他学了多年的贵族礼仪,只是因为得到了怪物的默许,便真地那折磨着他口腔、舌苔的玩意儿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吃进去的……   虫母的味蕾与雄性虫族的味蕾差异较大,对于后者来说能够轻松接受的味道,却不一定能够被虫母喜欢。   当阿舍尔的身体从人类转变为虫母后,这些变化也一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模拟器无声的改造不会引起当事人的警惕,只会等日后的某一天,他才会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同。   在阿舍尔努力下压嘴里那股腥涩时,余光里闪过了小怪物令他大惊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啊!”   虫母细白的手指紧紧扒住始初虫种的手腕,对比白皙柔软的指腹,是那一片深色且饱含爆发性的血管脉络。   小怪物歪头,掌心里还有虫母前不久只含了一下就吐出来的卵质,“解决妈妈的,剩饭。”   这样的行为在他们身处石山领地的时候经常发生,不过那时候的剩饭是阿舍尔吃不下的烤肉、水果,而不是这种沾满了自己唾液的东西。   “不行!”阿舍尔才出声拒绝,另一边嗦完一枚沙虫卵的乌云开口了。   乌云:“帮妈妈,我可以,吃。”   不甘落后的伽德、伽斓也同样用精神力表达了自己的主动和热情——   【妈妈,我帮你!】   【我也可以!】   这一刻,帮虫母解决剩饭变成了所有子嗣们争相抢夺的荣誉。   但阿舍尔只想摔碗,虽然他没有碗。   阿舍尔:“我说不行就不行!”   眼疾手快地拍了下小怪物的手腕,也或许是对方配合着力道,白色的卵质被甩在了地方,阿舍尔甚至用手蹭了蹭对方微潮的掌心,才蜷着手指缩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装木头。   始初虫种怪可惜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东西,手指捻过掌心内被蹭的位置,麻痒升腾,连带着腰腹都有短暂的灼烧感。   知道再坚持青年会真的生气,小怪物也只是压下了可惜,安安生生解决剩下的沙虫卵。   等雌蜥领着孩子们饱餐一顿回来时,一整个高蛋白的自助餐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了,毕竟四个雄性虫族的食量不容小觑,剩下的那点儿被阿舍尔叮嘱着当干粮装背囊里了。   巨型沙虫卵中含有大量的蛋白质以及少量的水分,这些有限的水分可以被虫族们吸收,但又远远不够。   阿舍尔看着几个下意识有吞咽动作的子嗣,又看了看不远处被野牛尸体污染的水域。   【滴,那是一片被污染的水域,含有大量的细菌病毒,不建议非食腐性生物饮用。】   阿舍尔皱眉,眼见距离一小时一次的警报还剩下二十分钟,才解决完食物问题的他不禁有些发愁水源。   天边的烈风似乎又小了很多,提起心神注意天气变化的阿舍尔在空气中捕捉到了越来越明显的潮意。   雨水应该就在不久后了。   这样的想法才从芬得拉家族的领导者脑海中闪过,远处就响起了一道沉闷的雷声。   雷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大,当闪电在云层里掠过几个来回后,这场及时雨终于来了。   最初是细密如牛毛的小雨,很快又变成瓢泼大雨。   阿舍尔被反应迅速的小怪物抽掉披着的薄被,几乎赤条条地在对方臂弯中转了一圈,就被塞到了随时为虫母张开的活巢之中。   深色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舌红渐变的鳞甲,属于人类的拟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始初虫种更显壮硕、异形感满满的原始形态。   雨水带来的寒意被驱散,阿舍尔有些惬意地在活巢内舒展手脚。   生长于始初虫种体内的活巢就像是连通着另一个空间的异次元,虽然小怪物的体型完全足够将阿舍尔包揽完全,但对比活巢内足以他自在伸展、蜷缩的空间,依旧大有不同。   有虫工雨棚的存在,阿舍尔小口吸了吸潮湿的空气,这趟类似迁徙的逃亡路上留下的负面情绪似乎也被雨水冲散了很多。   雌蜥和孩子们在乌云的帮助下爬进背囊,几只雄性虫族仰头接受雨水的滋润。   等芬得拉家族内的全部成员短暂休整好后,这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旅途再一次被吹响了前进的号角。   巨型沙虫卵为年轻强壮的雄性虫族们提供了足够的饱腹感和热量,而这场及时雨又缓解了水源稀缺、被污染的问题。   雄性虫族的胃部可以储存食物,而经过消化的食物也会转成剧烈运动下所需要的能量,以保证它们在恶劣环境下也可以打一场像样的持久战。   因而有了这一顿食水的补充,芬得拉家族于接下来的一算时间里就可以专心赶路,甚至能将寻找猎物的时间兑换成更长的前进里程。   当阿舍尔抱着膝盖蜷缩在活巢内的时候,活地图碎片发出了警报。   【地图有话说:西侧火山群将在30分钟后喷发,预计喷发柱高度3千米到15千米之间,请做好提前预防。】   几乎是在阿舍尔得到警报消息的同时,原本行迹路线微微偏向西方的队伍有了片刻的停滞。   被家族成员围在中央的始初虫种仰头,雨水浇淋在祂的脑袋上,近乎玫瑰红的触须颤了颤,那一层漂亮的颜色落着层水膜,却也足以祂感知空气中各种分子的变化情况。   ——西方的山脉会出现活动迹象。   当这个想法闪过始初虫种的脑海后,凭借这些天对环境变化的适应,祂立马呼唤其他家族成员改换了前进方向。   这一次,芬得拉家族的选择是东南方。   活地图碎片上有限的范围标识内,20千米的尽头是一片区别于荒野、滩涂的湿地。   多变的生态系统杂糅在还处于青春期的星球上,再加上诡异的天气和频繁的重构,不免为这片大地染上奇妙的色彩。   盯着地图的阿舍尔心弦微微放松,子嗣们比他预料的更加敏锐,也更加适合这颗星球的生存模式。   雨水充沛,干裂的大地逐渐被浸湿,干涸的滩涂接住了老天给的机会,尽可能为自己积攒着水源。   东南方的前进路程中在经过最初的荒芜后,逐渐能看到地表生出的野草。   正当芬得拉家族从上一个休整地跑出40多分钟时,模拟器发出了报喜——   【恭喜!宿主带领家族吃光了巨型沙虫领地内的全部幼卵,你的子嗣已拥有“大胃王”称号,同时芬得拉家族将获得巨型沙虫的注视。】   【沙虫的注视:食我子嗣之仇,不共戴天!】   【家族声望:106(这一片区域的生灵都知道你们芬得拉家族很凶残很能吃)】   阿舍尔:???   这算什么?吃了小的来了老的?   盯着模拟器面板上血红色的“沙虫注视”,阿舍尔虽然不常玩游戏,但也能大概联想到敌对阵营的设定。   好在注视归注视,没有掉血之类的debuff,阿舍尔放心的同时忍不住向模拟器查询巨型沙虫。   越是相处,阿舍尔便越是发现模拟器的人性化。   【巨型沙虫:多数体长在3到5米之间,食肉,性凶残,以虫母为第一食谱,和骷髅蜥同样臭名昭著。】   光看体型对比,巨型沙虫和雄性虫族之间半斤八两,只要数量上没有太多,就是遇上了应该也不妨事。   暂时将“沙虫的注视”抛在脑后,芬得拉家族依旧向着定好的目的地前进。   比起先前荒野上常见的地裂,在接近这块湿地后整个环境都变好了很多。   这是一片沼泽湿地,尤经雨水的浸润,导致整个地表更加潮湿,哪怕在黑沉沉的天空下,也依旧可以看到翠绿草叶上的反光。   显然这是一片暂时来说很好的驻扎地,比起地面状况多变的荒野更加安全,但这样优异的环境又怎么可能没有霸占它的主人呢?   此刻除了噼里啪啦的雨水,湿地附近的一切都显得过于安静。   前方打头阵的乌云放缓了脚步,跟在它周围的伽德、伽斓也提起警惕。   小怪物昂首扫视过雾蒙蒙的湿地,试图在雨幕中探听其他异样的动静。   雨水的落下或许是有规律的。   当始初虫种偏头自滴滴答答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瞬间,一道漆黑的影子从一片浓密的芦苇中扑了出来。   滋啦。   是尖锐利爪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那是一头正值壮年的骷髅蜥,强壮有力,同样也灵活敏捷。   伴随着第一只骷髅蜥的出现,其他叫人悚然的黑影也一个个从芦苇丛中跳了出来。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十八只。   显然这是一个中型的族群,而第一只出现的壮年骷髅蜥就是它们的首领。   芬得拉家族被围在了中央,而周围则是嗅闻着属于虫母隐秘馨香的骷髅蜥。   身处活巢的阿舍尔感知到了那股叫他发毛的战栗,在雨水中蔓延的精神力一寸寸捕捉着来自敌对阵营的贪婪窥视。   【任务发布:迁徙的途中遇见敌人是难以避免的常见状况,请带领你的家族解决骷髅蜥的围攻。】   【任务奖励:一次性休息帐篷】   【失败惩罚:死亡】   阿舍尔:……   盯着“死亡”那两个大字,阿舍尔咬牙申请了新存档,他试图从活巢内探出脑袋亲眼看一下情况,却被小怪物牢牢用肉巢桎梏,无法动弹。   柔软的肉质禁锢着青年的动作,拉扯之间又引得虫母敏感的皮肤溢出一层细汗。   在阿舍尔咬着舌尖抵抗那股来自活巢的缱绻爱抚时,雨幕中的大战也一触即发——   最先出击的是骷髅蜥的首领,这种生物有着极其出色的嗅觉,哪怕虫母藏匿在活巢之内,也足以被它们捕捉到细节。   因此在首领动弹的那一刻,所有的骷髅蜥都默契地将目标对向身负活巢的始初虫种。   十几头黑色的怪物冲向雨幕中唯一的玫瑰红,反应迅速的乌云急速转身抵挡,而伽德、伽斓也在危急时刻显露出自己灵活的速度优势。   一只又一只的骷髅蜥被甩了出去,但因它们数量上的优势,哪怕雄性虫族再强壮,也无法做到毫发无伤。   当骷髅蜥首领的利爪险险擦过小怪物的眼睛时,终于自活巢内挣扎起来的阿舍尔忍着作用于生理上绵密的麻痒,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扒开了缝隙。   属于中级虫母的甜香顷刻捕获了骷髅蜥首领的注意力,在它为这道珍馐痴迷怔然的同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银白。   那是什么?   柔弱虫母的杀手锏吗?   骷髅蜥首领有些好笑地想着。   它领导族群多年,还从未猎食过这样香甜的中级虫母,光是想想,口腔里都忍不住分泌唾液。   中级虫母,应该比劣质虫母好吃很多……   这是出现在骷髅蜥首领脑海中最后的一道想法。   在它还幻想着猎物的味道时,那道被它小看的银白光线正好射中了的眼睛,滚烫的激光穿刺过神经,将骷髅蜥脆弱的大脑搅了个粉碎。   也是同一时间,始初虫种尖锐的尾勾刺破骷髅蜥的皮肤,将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钉穿在了死刑台上。   尾勾迅速收回,甚至没有引起多的注意。   ——祂想,这是小虫母英勇杀敌的成果。   砰!   强壮的首领砸到在地方,久久没有动静,原本还来势汹汹的骷髅蜥停下脚步,有些畏惧地看向那只发出怪光的虫母。   一切时机都刚刚好。   不论是阿舍尔从活巢中探出的时间,还是骷髅蜥首领靠近想要攻击小怪物的时间,就连他们彼此相对的角度也好到阿舍尔忍不住鼓掌。   这样看来,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滴答着血水的玫瑰红尾勾在雨水的冲刷下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以至于没谁注意到这截漂亮得像是艺术品的尾勾,上一秒刺入过谁的心脏。   在骷髅蜥群龙无首之际,小怪物一把将阿舍尔按了回去,带着乌云、伽德、伽斓它们乘胜追击。   失去领导者的骷髅蜥族群分崩离析成一片散沙,不多时死的死、伤的伤,十几只到最后连一只都没能逃走。   十八只骷髅蜥的尸体堆积在一块,潺潺的血水自它们身体下方溢出,染红了沼泽湿地的泥土。   这片现阶段格外安逸的领地失去了原有的霸占者,自然也应当迎来新的外来者。   【任务完成。】   【奖励:一次性休息帐篷】   【一次性休息帐篷:防水防震防攻击,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只要使用者不出来,那么它的使用时效将一直存在,直到使用者离开作废。】 第28章 逆子   虽然阿舍尔偶尔会在心里唾骂模拟器的种种, 但不可否认,很多次任务完成后的奖励都正中他的心坎。   就好比这一次的“一次性休息帐篷”,光看奖励介绍阿舍尔都能想象到有多好用, 最重要的是它很适合现在星球活跃期。   沼泽湿地内的雨水还在不停歇地下着,在阿舍尔的强硬要求下, 终于争取到了从活巢内钻出来的机会。   他一如之前裹着虫丝被,属于中级虫母的身形哪怕是在人类世界, 也都是高挑均匀的, 可当他落在始初虫种的怀里时,只会在强烈的对比下显得娇小, 甚至是可爱。   阿舍尔无从注意自己在家族成员眼中是多么的“袖珍”, 此刻他坐在小怪物拟态后的臂弯里, 双手拄着一片巨大的荇菜叶, 暂做雨伞的功能。   虫母那天生柔弱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体质上,吹不得风、淋不得雨、经不住热、受不住凉。   于是一众近乎光着膀子在雨里干活的虫族里, 被掐腰坐在小怪物臂弯中、举着荇菜伞的阿舍尔就可以瞩目了。   他指挥着家族成员在湿润的岸边整理出一处相对平整的地面。   杂草、碎石子纷纷被拔除, 直到没有明显的障碍,阿舍尔才从模拟器背包中拿出了帐篷。   在确定家族成员后,阿舍尔与这几个虫族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密不可分了, 有关于模拟器的秘密他不会告知,但从模拟器那里得来的物资也不会特意瞒着。   至于很多次见证过小虫母身上神奇的子嗣们对此接受轻松, 在它们看来, 漂亮又特别的妈妈就是能拿出一颗星球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毕竟……   那可是它们的妈妈啊!   莫名的骄傲感出现在大块头的心里,它们在雨幕下瞪着如灯泡似的复眼,一动不动观察年轻虫母的动作。   模拟器奖励的一次性休息帐篷, 最初拿出来时是个小臂长的直筒。   本想亲自组装操作的阿舍尔被小怪物用尾勾拦住,于是这项任务只能教给跃跃欲试、想要在虫母面前表现自己的雄性虫族们。   组装帐篷这项技术在阿舍尔过往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是空白的, 至于几个从小在荒野上长大的虫族……   不提也罢。   阿舍尔看了看五分钟不到,把自己和帐篷缠在一起的乌云和伽德,又看了看茫然无辜,钳足上挂着支架的伽斓,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试图询问模拟器有没有说明书之类的东西。   【。】   一个句号,足够阿舍尔知道答案。   此刻的芬得拉家族就像是怀里抱着大炮却不会用的孩子,一个个成员脸上尽是茫然,望着那大片的防水布料不知从何开始。   最终解救大家的是小怪物。   有赖于始初虫种等同于人类,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人类的智商和学习能力,只要祂想,祂就能做到。   被捂在怀里的香饽饽虫母被短暂地交给了一向细心的伽德。   刚刚从帐篷底下钻出来的高大虫族小心翼翼甩掉了身上的雨点,近乎苛刻地掌控着自己的力道,从始初虫种的怀里接过了虫母。   甚至为了防止冷风侵袭,它还又折了一支巨大荇菜,从后侧挡在了青年的背部。   还未拥有拟态能力的伽德背负着坚硬、狰狞的虫甲,再加上半拢撑住地面的锋利钳足,以至于抱着阿舍尔的它宛若十足的野兽,令二者同时出境的画面像是某种诡异故事书中的场面。   等几个大块头纷纷让开场地,不约而同地围在虫母身侧后,小怪物才开始了祂的表演。   拟态后的人类形态让祂拥有了可以灵活使用的手掌、手指,足以抓握揪扯;活动在后腰的尾勾则是第三个助力,锦上添花。   很快,金属支架穿过防水布料,一座足够宽敞的帐篷立在了瓢泼大雨之中。   模拟器出品的道具质量绝对上乘。   这是阿舍尔进到帐篷里的第一想法。   何止防风防雨防震,就是保暖效果也很好,内部宽敞干燥,足够芬得拉家族的全部成员容纳其中,当然也包括同行一路的雌蜥一家。   帐篷外还是冷意十足的雨水,帐篷内久经训练的伽德已经架起了火苗。   奔波数日、每天的片段式休息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的疲惫族群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暖橘色的火苗颤颤巍巍燃起,驱散雨水带来的寒意,阿舍尔从背囊深处翻出唯一的T恤套在身上,才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当棉质贴肤的布料彻底盖住青年那对漂亮的肩胛和腰窝后,几只痴汉似的虫族子嗣不约而同眼底闪过可惜。   它们对虫母的感情总是复杂且矛盾,但有一点绝对统一:它们爱他。   爱得来源于基因和灵魂,爱得毫无缘由和道理。   虽然阿舍尔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虫母,但思维上的同化到底需要时间。   现在的他依旧无法理解这一种族对虫母的狂热,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滚烫目光却足以被他感知。   “不许看。”   发丝凌乱的青年有些不满地瞪了眼孟浪的家族成员,他将衣摆拉到最长,准备去看看同行的“小伙伴”。   爬行动物多不喜火,在伽德生好火候,雌蜥就带着孩子们走到帐篷的角落里。   粗壮有力的长尾将精力十足的幼崽圈在腹侧,这位精神紧绷很久的母亲才稍作放松。   有这一路同行的恩情做基础,雌蜥对于阿舍尔的靠近很是习惯,甚至还主动把调皮的幼崽往青年面前推了推。   动物世界里大多数母亲总是拒绝外来者碰触自己的孩子,阿舍尔有些惊讶雌蜥的举动,只在对方的默许下轻轻摸了摸幼蜥的脑袋。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动物。   帝都星上的阿舍尔是被冠以贝利斯姓氏的少爷,他活在框架之下,每天被各种课程、学业填充,从早到晚都活在一种紧张的节奏里。   他没有时间去延伸自己的喜好。   手指轻蹭幼蜥脑袋的青年眼底闪过一抹柔和的光,只是很快那层带有温度的情绪褪去,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冷淡。   幼蜥被阿舍尔小心放回至雌蜥的身侧,他转身走向家族成员,低声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把外面骷髅蜥的尸体处理一下,就当成下一次上路的口粮。”   骷髅蜥长得丑,肉质也偏硬,之前迁移路上阿舍尔有幸尝过一口,直接硌牙到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还差点儿惹的小怪物想把肉块嚼食反投喂他。   那时候的阿舍尔:大可不必。   不过虽然他自己吃不动,但对于牙口极好的年轻雄虫来说正正好,不仅仅解决了一害,还得到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口粮,两全其美。   对于虫母的命令,子嗣们没有不应的。   “好,我听话,妈妈。”乌云立马表态。   天生话痨的新成员因还处于学说话的阶段,有限的词汇量限制了它的发挥,但它的精神力可不匮乏——   【啊啊啊啊妈妈妈妈好喜欢妈妈,妈妈摸小蜥蜴的样子好好看好喜欢啊好想妈妈摸摸我!】   阿舍尔轻微头疼,他实在无法想象等乌云说话顺溜以后,将会是个什么场景。   ……每天没断句地追着叫几百遍“妈妈”和“喜欢”吗?   在阿舍尔暂时无视抒发爱语的吵闹精神力时,非常家庭煮夫既视感的伽德、伽斓已经开始为它们柔弱需要照顾的虫母铺床了。   石山领地内的那张虫丝床自然没办法随身携带,于是在有限的环境内,伽德伽斓现场结丝,还从沼泽湿地顺了点纯天然的材料,在宽敞的帐篷里搭出一张足够柔软的床。   床是虫母独享的待遇。   小怪物盯着崭新的虫丝床看了会,高大的拟态身躯转向虫母,过高的体型让他在和阿舍尔说悄悄话时不得不微微佝偻。   ——像是巨兽在冲着它娇小的主人俯首。   “妈妈,不想在这里休息吗?”   俊美得极具侵略感的年轻雄性行为直白又粗犷,宽大的手掌握着虫母清瘦的腕子,就那么直接按在了自己滚烫的小腹上。   手掌下是始初虫种强壮的腹部肌肉群,细分之下还能感知到跳动的、富有生命力的血管。   颜色瑰丽的舌红色鳞甲交错出现在阿舍尔的掌心下,一寸挨着一寸。   拟态下的皮肤翻滚变化着,时而是漂亮的蜜色腹肌,时而是密布的漂亮鳞甲,那道随时会为虫母绽开的肉巢缝隙也时隐时现,像是一口引诱旅者的深渊,分泌出独特的甜蜜潮腥。   摸着掌心下手感极好的肌肉,阿舍尔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渣男未婚夫。   家族联姻、强强联合是贵族常有的事情,在三皇子还没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伊维勾搭上时,年轻如亚成年雄狮一样横冲直撞的男人总是试图和阿舍尔更进一步。   拉手、接吻或者是上床。   但阿舍尔很排斥,在一场没有爱情的联合里,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是按部就班地在婚后进行结合,当一对相敬如宾的搭子夫夫。   显然三皇子不那么想,于是偶尔对方提出的约会中总夹杂着几分成年人心知肚明的意思,让阿舍尔不胜其扰,只是碍于皇室联姻只能憋着。   因着这层缘故,他是有在三皇子故意为之下见过对方的肉体。   有身高,有肌肉,但却比不上始初虫种拟态后的百分之一,就像同时把造假技术拙劣的花瓶和真迹摆在一起,孰好孰差,一眼就知。   “妈妈在想什么?”   飘远的思绪同一时间被小怪物的声音,和掌心下跳动的肌肉脉络唤回,阿舍尔才后知后觉有些烫手地缩了一下小臂。   但握着他腕骨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一个雄性。”赤红的竖瞳紧紧盯着阿舍尔,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什么?”   阿舍尔微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直注意着这里情况的乌云隔着老远,展露出了自己优越的五感,“金色的,雄性,妈妈想的。”   金色,雄性。   三皇子倒是长着一头金发。   阿舍尔瞳孔收缩,齿尖蹭过嘴唇不禁抖了抖,“等等——我想的东西你们知道?”   小怪物歪头,显然没有任何探听到虫母隐私的羞愧,甚至那张英俊的蜜色面庞上还浮着一层疑惑。   “妈妈的精神力,溢出来了。”   “……妈妈的精神力还说,喜欢这里。”   压着阿舍尔腕骨的手掌轻微用劲,于是那只小了一圈,有明显肤色差的手掌就完全与始初虫种的腹部贴合。   那股略凉的触感反而让蜜色的腹肉轻微抽搐。   祂微微仰头,脖颈被拉长,以至于凸起半截的喉结更加明显,伴随着说话声上下滚动,就好像在品尝着虫母溢散在空间内的精神力。   体会过“神交”的阿舍尔知道这种比喻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尝试收拢自己的思绪,但有关于精神力的玄妙对于现阶段的阿舍尔依旧有些艰难。   于是,一个误会产生了。   在阿舍尔因为被子嗣们窥见飘忽思绪而心绪起伏、耳廓发烫的时候,自以为得到了指示的乌云藏起了它认为正确的错误答案——   虫母在提及金色雄性时心跳加速了。   虫母一定很喜欢金色雄性!   乌云的复眼亮了亮,它看向拟态出深红色毛发的始初虫种,又看了看还没学会说人话的伽德、伽斓,一瞬间倍感自信——   它是第一个知道秘密的虫,所以它一定会在拟态后成为虫母的伴侣,然后上位变成其他子嗣成员的“父”!   雄心壮志在乌云的大脑中燃起,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子嗣走偏路的阿舍尔勉强压住思绪,防止自己再想多余的事情。   试图早早睡觉的阿舍尔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但没扯动。   阿舍尔:?   被疑惑填充的铅灰色眼瞳对上小怪物的视线,前者略微拧眉,后者则无辜状偏头。   “妈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要在这里,休息吗?”   说着,原本平整的腹部微微裂开,将阿舍尔的手掌吞入几寸,以活巢内的软肉抚慰按摩着。   一想到自己在路途中身处活巢时的模样,阿舍尔几乎下意识想要咬唇夹腿,连带着后腰都有些食髓知味的发软。   他咬着舌尖逼退生理上作祟的一切,冷静地摇摇头,“不要,我今天睡床。”   有条件的情况下,他才不要进活巢呢。   “好吧。”   小怪物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失望,祂舔舔嘴唇,似乎在可惜明明唾手可得的佳酿。   不过祂并不着急,在地质重构的期间,祂总是有很多机会的。   ……   帐篷外的雨水依然下着,倒是比先前小了几分。   雨点落在防水布上发出细微的动静,变成了夜幕下唯一的伴奏。   雌蜥的长尾之间圈着三个睡着了的幼蜥,宽阔的后背上还躺着两个玩累没等下来就睡着的孩子。   她早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的调皮,只是偏头看了一眼,便也将下颚搭在前爪上酝酿睡意。   帐篷另一侧的丝床上,阿舍尔身着T恤、卷着被子睡在角落,小怪物尾勾半搭在床尾,随后是成圈分布的伽德伽斓和乌云。   足够青年随意翻滚的丝床被他的子嗣们包围着,于是也顺理成章将虫母拢在了武器和防具的中央。   数日的奔波让芬得拉家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疲惫不堪。   先前碍于自然变化中的威胁,它们是绷紧的弓弦,一刻不曾放松,碎片化的休息几乎被精简到了极点,才保证迁移的途中没有一次受伤。   而今雨夜之下,帐篷给予了它们安全感,不多时疲累的雄性虫族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只等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一段日子的艰难。   白天一直被小怪物按在活巢里休息的阿舍尔还相对精神着。   他卷着薄被同时打开模拟器和活地图碎片,试图找到一些有关于“地球活跃期”的信息。   偶尔人性化的模拟器灵活十足,这个可能来自高纬度的产物充满奇迹,只是它能给什么样儿的结果,全赖当事人的使用方式。   从“地质灾害”到“星球末日”,从“迁徙逃亡”到“天灾自救”,此刻闲下来的阿舍尔用各种与地质重构有关的词汇试探,直到被他激活了新的知识碎片——   【深渊:这是一个神奇且充满奇迹的地方,或许在这里可以找到困惑你的问题的答案。】   【延伸:找到它。】   【结论:这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谜语人似的的文字让阿舍尔拧起眉头,他本想找到星球活跃期的持续时间或是灾害规避办法,却不想反倒接触了另一层秘密。   深渊……   困惑我问题的答案……   眼下困惑阿舍尔的问题只和这场声势浩大的自然变动有关。   “唔,看来要去找找所谓的‘深渊’了……”   但具体深渊在哪里,他还毫无头绪。   勉强算是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答案的阿舍尔缩了缩手指,这才开始酝酿睡意。   帐篷内虽然避风恒温,但到底不如活巢那般温暖,早就被养刁了胃口的青年翻来覆去好些次数,才在延迟而来的睡意下缓缓闭上眼睛。   雨滴声匀称的深夜里,当阿舍尔的睫毛经过初眠时不稳定的轻颤后,很快变得平稳,同一时间的虫丝床之下的始初虫种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竖瞳在昏暗的帐篷内溢着幽光,祂扭动脖子盯着蜷缩成一团的虫母看了看,无声将尾勾靠近,从被褥之下卷着阿舍尔腰,将人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整个过程细致无声,熟睡的当事人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被小怪物抱了个满怀。   身侧是熟悉的温热,阿舍尔自发缩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那是小怪物的胸膛腰腹。   炽热蔓延,隔着一层虫丝被让阿舍尔有些不耐,于是睡意朦胧之际,他伸手扯开了那层阻挡他与温暖贴近的束缚。   整个动作是那么得自然,足以见得在数日的活巢包裹下,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了始初虫种的气息。   于是,前不久才义正言辞拒绝活巢邀请的青年,此刻把自己主动送到了猎人的手里。   蜜色的大掌抬起缓慢压在阿舍尔的颈侧,藏在小怪物胸膛间的缝隙一点点裂开,空出了容纳虫母的空间。   就像是小怪物所期待的那样,在这个帐篷外凄冷的雨夜下,祂捕获了馋暖的虫母,再一次将其裹挟到自己的活巢之内。   时间推移,阿舍尔早就在温度正好的暖意中进入了深度睡眠。   或许是因为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或许是连日活巢内的柔软勾起了身体内隐秘的躁动,很久没有做过梦的阿舍尔在这一晚落入了混乱。   灯红酒绿,烟雾弥漫。   像是某种接待客人的高级场所,声音有些嘈杂,作为梦中主人公的阿舍尔被人群逼在了一处角落的沙发里。   他靠着椅背,眼前是朦胧的光线。   那些一个个环绕着他的男人各个宽肩窄腰长腿,浑身透出的荷尔蒙几乎要冲上人的头皮。   ……这是在做什么?   梦里大脑运转缓慢的阿舍尔几乎无暇做出具体的思考,只被动地被他们拉扯着手臂,推搡在过于柔软的沙发之上。   他像是跌倒了一片云朵里。   然后手掌被捏着触上一处滚烫又坚硬的皮肤。   是其中某一位的腰腹。   很快另一只手也被迫陷入忙碌,似乎落在了谁的胸膛上,探听着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不止于此,他们甚至更加过分。   短靴上的系带被抽开,轻薄的袜子也被卷着边儿扯下,冰凉光滑的足底被谁捏着掐着,然后踩实在了谁滚烫的肌肉上。   似乎是喝了过量的高度数酒,梦中阿舍尔的视线在疯狂摇晃,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唇舌,以至于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然后,他余光中捕捉见一丝熟悉的深红。   冰凉的发丝落在阿舍尔的指尖,他下意识抓牢,紧紧攥在了掌心里。   于是原本聚拢在身侧的人影顿时消散,只剩下那道深红的主人。   是谁……   模模糊糊的意识在为他寻找着答案。   是小怪物。   是……旦尔塔。   阿舍尔蠕动嘴唇,终于艰难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旦……旦尔塔……”   再后来梦里发生了什么阿舍尔已经无暇顾及,他所能看到的模糊天地被卷着塞到了洗衣机的滚筒里,天旋地转。   大片晕染的高饱和度色泽相互混杂着,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片万花筒。   很灿烂。   ……   帐篷外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湿润的地表潮意十足,连空气中都飘着泥土、植物的清新。   一晚安眠的雌蜥在习惯起床的时间点睁开眼睛,见孩子们还安安静静睡在身侧,她才转头看向别处。   ……嗯?   前一晚还睡在丝床上的青年不见踪影,倒是拟态为半人形的始初虫种靠坐在地上,腰背佝偻,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雌蜥眨眨眼,轻微偏头,便看到了全部。   生长在始初虫种胸腹的活巢绽开半道缝隙,以至于正好能瞧见内里的光景——   还熟睡的青年姿势宛若还在母体中的婴儿,整个面庞被淡淡的纷纭粉晕覆盖,只有虫族才能捕捉到的馨香一股一股蔓延,继续熏晕每一只等待虫母醒来的子嗣。   始初虫种低着头,视线认真。   轻微蠕动的活巢按摩过虫母的每一寸肌肤,小怪物偏头沉思片刻,像是感知到什么。   于是祂小心伸手,在体内血肉的帮衬之下,将不久以后该苏醒的青年抱了出来。   祂可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惹妈妈生气。   毫无所觉的青年被重新放在了虫丝床上,薄被落在他的肩头,这被伪装得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床铺。   罪魁祸首的始初虫种威胁性地瞥了几眼其他家族成员,似乎在警告着它们保密。   而各自有小心思的乌云、伽德伽斓倒是在这件事情上极为统一——   虽然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争夺虫母注视的同类、虽然嫉妒对方长出了能藏匿滋养妈妈的活巢,但它们知道这具器官对虫母益处良多,自然也心甘情愿为着妈妈的健康和休息假装成瞎子。   像是绿帽文学里老实又体贴的苦主,只要伴侣喜欢,甚至可以体贴地装聋装瞎帮关门。   此刻,距离青年苏醒还有一小段时间。   围在虫丝床周围的雄性虫族们悉知虫母的全部作息习惯,现下趁着当事人无知无觉,便卯足了劲儿盯着,目光灼灼,几乎能在清晨发凉的空气中穿透出实质。   它们正一边瞧着虫母,一边嗅闻弥散着的甜香。   虫母与子嗣之间的精神力连接就像是一道魔法留下的痕迹,他们可以彼此感知到对方最真实的想法,以及某些填充着暧昧色彩的偏好。   乌云那张黑沉沉的虫脸上全然是严肃,就像是坐在课堂上奋笔疾书的学生,恨不得把自己的精神力掰成十段,好逐一分析得到的与虫母有关的信息。   伽德、伽斓也是一样地认真。   才进入中级的虫母虽然拥有了精神力提升的馈赠,却无法全部控制。   因此当他陷入深度睡眠时,色彩瑰丽梦幻的梦境则化身为精神力的触须,轻飘飘挑逗着正揣摩虫母喜好的子嗣。   于是,等阿舍尔从这段黏糊糊的梦境中清醒时,下意识紧绷大腿,不出所料地感知到许久不曾体验过的黏腻。   梦中战栗在皮肤上的触感就好像羽毛似的轻轻搔弄着,这足以让清醒后的阿舍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   一个象征着春天和万物复苏的梦。   阿舍尔:……自己怎么也像个精力旺盛的毛头小子了?   他慢吞吞睁眼,就看到了几个聚拢在视线里的虫脑袋。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尴尬的吗?   上一秒才从春梦里醒来,下一秒就被一群灯泡似的的虫子们围着。   阿舍尔甚至能在那一只只眼睛里看到旺盛的求知欲。   别问,要脸。   他撑起手臂不着痕迹往后挪动,并拢双腿,半支左膝,清了清嗓子后决定先发制人,“你们……在做什么?”   话刚出口,阿舍尔就后悔了,他甚至能用脚趾想到这群没有受过教育的家伙们会说什么羞耻话。   果不其然,小怪物是当之无愧的开路先锋,甚至比他所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拟态出人类模样的怪物沉默着上前半步,挡住了大部分家族成员们滚烫到令阿舍尔想要抱臂蜷缩的目光。   但阿舍尔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因为下一秒小怪物的行为更让他受惊。   只见祂屈膝半跪于床尾,蜜色的腹肌在主人腰腹微蜷的情况下折出朦胧的光泽,随后俯身把脑袋凑近到青年被薄被拢住的腿间。   阿舍尔:?!!!   要做什么?磕头吗?   然后,他听到了小怪物清晰的声音,对方说:“想吃这里的。”   “滚!”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杀了这个逆子! 第29章 湿地霸王芬得拉   如果评价阿舍尔, 大多数见过他的人都会说——   “看起来是个很冷淡的人。”   “严肃认真吧,不喜形于色,相处起来会觉得有点压力。”   “很漂亮, 是适用于男性的那种漂亮,他像是一朵带着刺的冰花玫瑰。”   “对谁都冷冷淡淡, 无法想象到他发火生气的模样。”   “会让人产生一种欲望——一种想把他的冷淡打碎的欲望,看他发火看他生气。”   ……   形形色色的人对阿舍尔的评价有时候出奇的统一, 正如最常出现的“冷淡”一词, 哪怕是在撞破前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的奸情,那时候的阿舍尔也依旧敛着表情, 似乎毫无愤怒可言。   不, 或许也是有些被隐瞒欺骗的恼火, 但对比阿舍尔稳定得像是石英一样的情绪, 那点儿火气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喜怒哀乐仿佛被冰封在潭水之下,除了废寝忘食地研究药剂, 冷声刺一刺实验室里没带脑子来的关系户, 便再无别的波动。   但今天,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湿润清晨,阿舍尔有些难以控制地炸了。   弄脏的T恤是阿舍尔亲自蹲在湿地湖水边洗的, 在经历过小怪物的“口出狂言”和其他子嗣的热烈注视后,他无法信任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多功能的薄被在他身上缠出了托加长袍的风格, 轻薄的面料格外贴肤, 只自然地垂着,就足以勾勒出青年漂亮的脊背线条。   虫母高敏感的皮肤被凉意明显的湖水冻得发红,十根手指像是晕染了凤仙花泥, 一刻不停地勾着子嗣们的目光。   至于小怪物本尊,则一大早就被惩罚去与潟湖连接的浅海里捕猎, 鱼虾贝蟹什么都可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便只能看见点儿影子。   偶尔那边会溅起一些无伤大雅的水花,并不能引起阿舍尔的注意。   至于其他几个家伙则还围在湖岸一侧,充当虫母的保护者。   “洗这个,我帮妈妈!”   倒装句大师乌云缩着虫肢蹲在虫母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探头观察着青年的脸色。   被呼唤的阿舍尔就像耳朵里塞了棉花似的充耳不闻,他可还记得自己一脚踢翻小怪物时,乌云像变态似的想趁乱往被子里钻的模样。   这是个逆子二号!   正想着,家族成员中更加乖巧听话的伽德、伽斓捧着才从湿地附近采摘回来的新鲜浆果。   它们无声凑了过来,一个个捧着虫肢像是等待虫母翻牌的小太监。   阿舍尔用余光瞥了一眼,依旧不理。   瞧着乖乖牌的两兄弟是逆子三号、四号,看似听话无害,实际上变态起来和一号、二号不相上下!   阿舍尔现在想起来自己刚起身换衣服,两兄弟扒着虫丝床往上蹭的举动就觉得耳廓发烫。   所以怎么没人告诉他虫族社会虫均痴汉啊?而且痴汉浓度还这么高,其他虫母都不带要怕的吗?   模拟器:怪我咯?   曾经身穿实验室白大褂、冷淡得像是一抔雪的药剂大师,现在是面无表情自己洗着衣服的年轻“妈妈”。   三个大块头的子嗣挤挤挨挨,差点儿把好不容易放晴的日光给挡完。   又一次眼前挡下恼人的沉甸甸阴影后,阿舍尔沾着满手水“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拍在了虫子们的脑袋上。   “离我远点,不要挡光!”   被打被骂非但不生气,还腆着脸好生感受了一下虫母掌心细嫩的三个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后退半步,给生气的虫母留下一点点小空间。   不远处,带着孩子散步的雌蜥看到这一幕不禁摇摇头。   这群雄性家伙们,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想要追求伴侣,可不是这样的……   雨后的雾气还笼罩在蓝绿色的潟湖上,阿舍尔搓干净了这件穿了又穿的T恤,将其搭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一次性帐篷在他抬脚离开后就已经失去了作用,自然而然地倒塌,然后被模拟器自动回收。   好在这样一个睡眠充足的夜晚,对于身体素质强大的年轻虫族们来说足够了。   拍了拍手,阿舍尔眯眼打量周围。   昨晚天黑雨大,再加上骷髅蜥的骚扰,让他没有观察的周围环境,直到现在天光灿烂,整个沼泽湿地才彻底落入阿舍尔眼中。   潮湿,馥郁,安宁。   不远处盐度较高的潟湖水体是天然的鱼虾贝蟹孕育场,种类繁多的植物遍布湿地,足以养育多种食草动物。   对比先前在荒野上随处可见的地裂和地动,这里安逸地像是世外桃源,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阿舍尔打开活地图碎片。   一小时一次的危险警报在进入沼泽湿地后,就像是暂停了工作,一声不吭。   【地图有话说:该区域暂时处于平静期,短时间内没有地质变动。】   ——这是一片现阶段很适合芬得拉家族的驻扎地。   完美的候选领地。   喜欢,想要。   想法才冒出头,模拟器出场了——   【滴,检测到一处有主领地,请问宿主是否要吞并?】   阿舍尔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主?昨天不是才干掉一群骷髅蜥吗?   第二个想法则愈发有土匪的倾向——当然要!这么好的地方不要就亏了!   年轻虫母的野心在这一刻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星球活跃期下危险重重的境况,让他必须多为芬得拉家族做打算,就算家族成员的体力再好,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时刻处于奔跑迁移中。   如果能拥有一片暂时的领地,将会轻松很多。   只是不知道这片领地的主人是什么情况……看来昨晚的那群骷髅蜥,也不过是领地内的小喽啰。   咕嘟咕嘟。   水体翻出气泡的声音引起阿舍尔的注意,他靠向湖水刚走两步,就看见清透的水体下浮着一片漂亮的蜜色肉体。   宽阔平坦的后背在亮晶晶的湖面下起伏,肩胛微凸,随后大片大片的蜜色脱水而出,半淹着下半身立在阿舍尔面前。   像是男版的诞生于海中泡沫的爱与美之神。   阿舍尔抱着手臂冷脸看向□□的小怪物。   “鱼和虾呢?”   昨晚杀死的一堆骷髅蜥并不适合做虫母的口粮,因此他惩罚小怪物胡言乱语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去抓点儿能入口的鱼虾贝蟹。   “……没有。”   此刻的小怪物有点沉默。   阿舍尔不冷不热地从鼻腔中轻哼一声,才准备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小怪物从水中拖出来的东西噎住了话头。   那是一截深红长着怪异花纹的触手,肥软粗壮,分布在触手上的凹槽大得惊人。   此刻,这条看起来足以掀翻一艘小型船只的触手,正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攥在手里,有种马上会被挤压爆浆的视觉效果。   ……那是什么东西?   【滴,检测到领地主人远古房角石。】   【远古房角石:身长10米拥有一室八厅的水中巨怪,喜独居,食肉,凶残,食谱是一切比它小的活物。】   【小提示:远古房角石是本星球上的顶级猎食者之一,如果在有水环境遇见它,请尽快逃离。】   “唔……”   阿舍尔看着模拟器给出的文字资料,又看了看像是死鱼一样被小怪物拖在手里的“顶级猎食者”,头一次对严谨的模拟器产生怀疑。   模拟器:。   显而易见,从离开石山领地到现在,始初虫种的战斗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   空气有一瞬间的闷窒,工作态度优秀的模拟器很快恢复了正常播报。   【滴,鉴于领地主人已死,当前区域默认易主。】   【巢穴(暂时):沼泽湿地(高级)】   馥郁广阔的沼泽湿地生态系统丰富多样,大大小小的湖泊分布在芦苇丛中,不远处交错的潟湖更是连通海洋,是本身就已经达到高等级的天然宝地。   经过小怪物这一遭,阿舍尔捡漏捡到一片高级领地,连带着早晨被俊脸贴大腿的怒火都散得一干二净。   这哪是什么逆子?分明是他们芬得拉家族的大功臣啊!   有被满足到的阿舍尔神情微松,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已然在这群纯粹的大家伙面前展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十米长的房角石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拖了上来,光壳体就足足占了九米。   这种传说中具有一室八厅的远古巨怪意外得肉质鲜嫩,在被切块架在火上翻烤的时候,无盐无油,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曲腿坐在房角石壳上的阿舍尔略塌肩膀,他盯着不停跃动的火苗,陷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   在他对面,习惯性裸奔的小怪物认真炙烤着虫母所需的食物,只是猩红竖瞳轻微飘忽,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晾晒T恤的树干上。   性知识匮乏的祂无法理解早晨那股充满引诱因子的腥甜滋味从何而来,本想自虫母腿间探求真相的动作却惹恼了对方,这种被挡开的好奇非但不曾减少,反而变得愈发地浓厚。   祂忍不住更深地思考那些和虫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东西。   只是想着想着……   明明火苗在距离自己小半米的地方,可小怪物却总觉得热,那股火苗不止烧在干枯的树枝上,更烧灼在他身体内。   先前偶尔一闪而过的感觉再一次来袭。   小怪物低头,定定瞧着自己胯部,神情凝重到像是在思考某些有关于生死大事的严肃问题。   “……你在看什么?”   甫一回神,阿舍尔就看到小怪物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腰腹看,那副姿态,让他不禁想起求学期间隔壁实验室的人看见小白鼠的神情。   像是要解剖开研究一下里面有什么……   小怪物偏头,把手里烤熟的房角石肉递给青年,转而若有所思地盯向阿舍尔的腰腹下侧。   才咬了一口肉,阿舍尔就觉得□□发凉。   他下意识完全并拢腿,还放下手臂拢了拢薄被,“你又看我做什么?”   今天的小怪物眼神里总透着一种让他不安的情绪,但具体细究那种不安从何而来,又叫阿舍尔毫无头绪。   只是这种情绪,似乎又与清晨时对方开口说“想吃这里”的模样重合。   小怪物换了位置,半跪在阿舍尔的面前。   祂那张锋利又俊美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次略违和的茫然和无辜,祂对阿舍尔说:“……这里,好胀。”   阿舍尔顺着蜜色手指指向的方向,嘴里还咬着半块肉。   ……嗯,很平很滑,干净得不像是一个男孩子。   不像就好。   阿舍尔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哄骗着眼前还犹如一张白纸的小怪物,“很正常,你还在长身体,以后就好了。”   小怪物歪头,似乎是信了青年的安慰。   与此同时,舌红渐变到玫瑰红的尾勾轻轻缠住阿舍尔的脚踝,然后无声向上,在阿舍尔蹙眉想推开的前一秒,准确地碰上了作为男性才有的什么。   淡淡的阴霾笼罩于青年出色的眉眼之间。   而始作俑者依旧无辜,“和妈妈,不一样。”   “松开。”   阿舍尔手里串过烤肉的木签尖端,此刻抵在了小怪物的腹部。   类似人类的皮肤轻微下陷,在蜜色之间晕染出一枚浅浅的红色。   原本在周围吃骷髅蜥大餐的家族成员们均是一顿,余光小心翼翼落在了气氛颇有些紧张的虫母和始初虫种身上。   作为被关注的对象,小怪物倒是老神在在。   颜色瑰丽的尾勾听话地退了下来,只是那附着在尾勾内侧的触感却如影随形,让祂忍不住捻了捻藏在身后的手指。   抵着小怪物腹部的木签松了几分,阿舍尔面上冷意微散,瞧着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干脆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不一样就对了!最好永远都不一样!   ……   沼泽湿地的安全系数目前大于芬得拉家族途径的每一处地域,因此将这里作为暂时居住地后,首要地任务就是搭建适合虫母休息的居所。   石山领地山洞最是常见,遮风避雨,还能储存物资;沼泽湿地开阔无山,几乎全部被潮热的橡树、芦苇以及潟湖包围。   这里第一眼看起来不适合柔弱的虫母居住,但事在虫为。   房角石的巨型壳体被小怪物暴力拆除后,祂又赤身潜到湖水深处转了一圈,将这位前领地主人的“宝贝”一扫而空。   或许是这只房角石父辈、祖辈褪下的壳体,比它自己还大上好几倍,完全可以称之为巨型艺术品。   只是当宛若土匪霸王的芬得拉家族经过后,这些活化石被硬生生从湖滩泥泞里挖了出来,另做他用。   褐色的淤泥被清洗干净,一座纯天然的一室八厅的房子出现了。   ——虽然能使用的仅有那一室,但对于阿舍尔来说正好够用。   完全不需要亲自动手的年轻虫母坐在乌云的肩膀上,他如同昂首指点江山的帝王,高高在上,被年轻的雄性子嗣用钳足轻轻掐着腰肢,拢于最安全的境地。   因为无法确定沼泽湿地的安全稳定性能持续多久,对于居住条件的打造阿舍尔仅要求能睡就行。   于是家族成员们的动作很快,各有分工——   房角石壳体内部的粗糙凸起被伽德用石块研磨到平,原本吐丝铸成的床垫在了宽敞的室内。   成堆的骷髅蜥被小怪物和伽斓拖至另一侧空地,割肉剔骨,当做是它们今日的餐点。   雌蜥选择在一处倾斜的潮湿沙丘上做窝,五只圆头圆脑的幼蜥虽然不懂妈妈在做什么,但也主动凑了过去准备帮忙。   在沼泽湿地驻扎的第二天,一切似乎走上正轨。   十多个小时前还在荒野经历过的风沙、地裂就像是一场噩梦,没能在这片湿地上留下多少痕迹。   尤其是雨后的晴天,整个潟湖反射着银光,像是铺平的水晶颗粒。   上午被小怪物猎杀的远古房角石在由阿舍尔第一个尝鲜后,又被芬得拉家族相互分食。   经家族成员们集体照顾、偏爱的虫母得到了最嫩的部位,只是碍于阿舍尔那在普通人里都小得可怜的胃口,剩下的大多数肉都进了身强力壮的子嗣肚子里。   饱暖之后,乌云和伽德、伽斓开始进行熟悉领地、留下气味的老工作,而在家族成员中明显具有老大地位的小怪物则留在原地看护虫母。   阿舍尔懒得理会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始初虫种,他翻身坐在一枚体型相对小的房角石壳上,开始思考之后的路。   湿地是他们暂时的桃源,但却不可能是永远的桃源。   这颗星球年轻又冲动,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频繁的活跃期内,逃亡迁徙将变成阶段性的安排,这也会导致领地无法固定。   完美的虫母,会让自己的家族成员颠沛流离吗?   答案显然是否认的。   阿舍尔盯着模拟器的面板,再一次想到了昨晚被激活的新知识碎片——深渊。   深渊……   这个被模拟器提及的存在,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   思考之际的平静还没延续多久,模拟器又一次发出提醒。   【滴,巨型沙虫夫妇正在快速靠近,它们要找吃了自己孩子的凶手报仇。】   阿舍尔瞥了一眼堆成京观的骷髅蜥,又看向慢吞吞站起来注视着远处地平线的小怪物。   几乎是在模拟器出声的同时,成长迅速、日渐敏锐的始初虫种就捕捉到了空气分子中的变化。   阿舍尔看向蓄势待发的小怪物,“……你可以吗?”   虽然知道小怪物能赤手把房角石提上岸,但阿舍尔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妈妈,放心。”   为虫母冲锋陷阵是每一个子嗣的职能。   于是,当乌云、伽德伽斓还在别处熟悉领地的同时,从地平线处缓缓凝实的双重黑影,逐渐露出了它们的面目。   很丑,甚至是怪异臃肿的肥大。   从荒漠地带蹭来的砂砾还卷在它们的身上,惊起一片烟尘;发脏的表皮寸寸龟裂粗糙,宛若树皮。   比起沙虫卵那副大米的姿态,成年沙虫最为恐怖的就是它们的那张巨嘴——   成环生长的尖锐牙齿遍布口腔,像是一座活生生的绞肉机,似乎只要一张口,就能吞没站在它们面前的一切生灵。   且巨型沙虫以虫母为食,在这片荒芜危险的土地上,不知道有多少诞生在野外、没有子嗣保护的低等级虫母葬身沙虫之腹。   虫母是虫族需要拼上性命保护的珍宝,但也是部分异族舍不掉的“珍馐”,这样的话说来残忍,却是这里最真实的情况。   在这层敌对关系下,阿舍尔待巨型沙虫可没有雌蜥一家那么善良。   远处的敌人靠近,小怪物褪去俊美的拟态造型,以舌红色的虫族原型冲了出去。   锋利的尾勾在日光下闪烁着金光,翻身站在房角石壳体上的青年也摸出了激光枪,在虚空中瞄准。   从私人星舰迫降至这颗星球的时间里,阿舍尔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验室人才,进化成了肩不能抗但手能拿枪的小辣椒,虽然准头谈不上100%,但也足够给沙虫夫妇造成伤害。   交错于半空中的尾勾和银白色的激光在这一刻配合得极其完美,即使阿舍尔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肯定自己和小怪物之间的默契。   那是从最初不停地死亡、读档熬到现在的结果。   他见证着小怪物的全部变化、小怪物陪他从独身一人到建立家族,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确实相合。   ……   来势汹汹的沙虫夫妇只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普通虫族,在它们可以为孩子报仇的时候,或许还能吃上一顿名为虫母的“大餐”。   但是它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只战斗力近乎变态的始初虫种,哪怕彼此之间体型差巨大,沙虫夫妇也没办法占到任何优势。   战败和死亡是已经注定了的事情。   不多时,属于骷髅蜥的京观上又盖上了两只肥大的巨型沙虫,让这座以血肉堆积的建筑更加可怖。   这是芬得拉家族的战绩,也是他们为这场自然灾害储存的粮食。   于是,很短的时间内,庞大广阔的沼泽湿地内开始流传一则恐怖的消息——   新的外来者凶残暴虐,喜欢把捕杀来的猎物堆成高塔,以彰显自己的功勋。   湿地内的生灵们消息灵通,不多时,芬得拉家族的霸王名声就传了个遍。   等阿舍尔在密密麻麻的提示音里点开模拟器面板时,就看了前几日还可怜巴巴的家族声望一跃至小四百的程度。   【家族声望:389(小有名气)】   ……哪来这么多的?   带着疑惑,他点开了最新的声望明细。   【杀死骷髅蜥,声望+100】   【杀死沙虫夫妇,声望+100】   【来自松鼠一家的恐惧和敬畏,声望+6】   【来自野鸟夫妇的恐惧和敬畏,声望+2】   【被吓死的贻贝一家,声望+10】   ……   一行接着一行,几乎把沼泽湿地内所有的全部生物都列了一遍。   阿舍尔:……   看着那一长溜被标注为“恐惧”、“敬畏”的声望,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也不需要很努力地像是人类贵族那样去发展家族,或许也可以在这片野性的土地上“胡作非为”、“霸道横行”,这似乎更加容易……   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这样一闪而过的想法,正为日后芬得拉家族的“霸王”名声奠定了基础。   ……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之外——   裂谷横陈,山石嶙峋。   在其深处可怖如刀疤的裂缝中,是深不见底黑暗,偶尔能在日光最盛的时候,零星瞥见几点蠕动的巨型诡异。   像是触手也像是藤蔓,更像是活动在荒漠地带的巨型沙虫,但又比之更加可怖庞大、色调暗沉。   没有生灵知道这片深渊底下藏着什么,至于知道的……也已经变成了埋葬在深渊内部的骸骨。   显而易见,这里危险十足。 第30章 希腊字母   被人类命名为“奇迹一号”的原始星球实际上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很多年, 甚至它的历史追溯至源头,与人类居住地差不了多少。   当然,这颗星球在以亿万年计数的星系团中依旧显得过分年轻。   但对比两者近乎等长的星球发展史, “奇迹一号”看起来似乎太过落后、原始,与人类居住地站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远古野人和未来科技人。   但这样如鸿沟的落差,也仅见于“奇迹一号”的地表。   当这片陆地饱受星球活跃期的各种地质重构摧残时, 越过空茫的天际, 在云端之上,却又是另一种场景。   高度发达的文明在脱离了星球表面后, 演变为卓越惊人的科技成果, 云层之上绵延无际的天空之城矗立于云景之巅, 浩瀚华丽, 犹如一座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天堂。   由高等精神力编织的蛛网笼罩于云端之下,将地面的荒芜原始, 彻底与之上的发达隔绝, 变成了云泥之别的两个世界。   甚至在人类未曾发现命名“奇迹一号”之前,这颗星球所在的星系早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潘多拉星系。   以及“奇迹一号”早就被淹没在时间长河里的本名:始初之地。   一个原始老旧的,被高级虫族当做垫脚石而遗忘在云端之下的可怜旧地。   ……   星球经历地质重构的第八天, 一只满身包裹着狰狞甲壳的壮年虫族在这场求生筛选里,跨越了中级与高级之间的巨大深沟。   它欣喜若狂, 靠着传承记忆里逐渐清晰的内容, 走横陈着深渊的裂谷,然后一点点攀岩至这颗星球的最高峰。   正如刻在基因中等待着被激活的记忆一般,原始形态的高级虫族终于爬上了高峰。   近万米的海拔之上, 是寒风和冰雾,它背负的坚硬甲壳上结着一层细细的冰霜, 于昏白的日光下闪烁微光。   每一只虫族都对高等级趋之若鹜,在未曾抵达那座里程碑之前,它们只知道那是刻在基因、灵魂深处的渴望。   但当有所触及时,才知道那是另一个新世界的门槛。   心怀野望的高级虫族静默地等在着那道“大门”的开启,在云巅上近乎窒闷的五分钟时间后,遥远的寡白天边传来了嗡鸣。   那是一座下降速度极快的纯白色飞行器械,如同经过大量改造的摩托,迅速靠近。   正当高级虫族复眼中迸发出激烈的光彩时,飞行器雾蒙蒙的玻璃下摇几寸,一道犹如雷光闪电的纯白尖锐尾勾直挺挺刺穿了它的背脊。   坚硬的甲壳连通着内部的血肉,硬生生被穿了一个窟窿。   身处飞行器内部的“钓鱼人”慢吞吞收杆,就甩着被勾住壳肉、痛苦嘶鸣的高级虫族向上升空。   是剧痛也不为过。   原本满怀热忱,凭借着传承记忆以为自己即将登上天空之城、成为神秘圣地中一员的高级虫族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捕猎的肉畜。   它确实会进入圣地,只不过不是以高级虫族的身份,而是以一盘菜的身份。   凄厉的虫鸣消失在天光灿烂的苍穹深处,雪山之巅再一次陷入寂静,只有寒风肆虐,惊起飘动的雪粒。   高山之下,连通裂谷深渊。   身处黑暗、隐秘蠕动的深渊生物全无定型,似触手也似藤蔓的巨大分支翻腾涌动,立马惊起一阵地颤。   ……   数千公里的沼泽湿地,阿舍尔从潟湖中捡起贻贝的手指一颤。   刚刚从泥水中捞出来的小东西又落了回去,溅了他一小腿的水花。   “妈妈,怎么了?”   乌云用强壮的钳足小心翼翼夹起来躺在湖泥中的那一枚贻贝,同时歪头打量着明显神思不属的虫母。   “我……”阿舍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一瞬间的怔愣快得离谱,甚至都来不及让他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具体做形容,大抵也只能是失神。   “没事。”阿舍尔摇头,接过夹在乌云钳足缝隙里的小小贻贝。   潟湖是鱼、虾、贝、蟹的生产地,从前吃惯了荒野上野牛、野羊的芬得拉家族在改换领地后,自然也需要配合环境改换口味。   阿舍尔将挑挑拣拣的贻贝拢在乌云织出来的虫丝袋里,不等自己动手提,身后体贴的子嗣就主动接过,顺便半弯着钳足将青年从盐分极高的湖水中提了出来。   等候在岸边的伽德、伽斓足肢上抖着薄被,轻轻披在虫母的肩头。   它们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方方面面,都想做到最细致。   而小怪物的行为则更甚。   此刻,盘腿坐在空地,撑着脑袋打量始初虫种的阿舍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小怪物的初见。   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平和的氛围,反而充斥危险与杀机,稍不注意,他就会死于始初虫种难测的脾性。   只是谁能料到,当时相互防备如敌人的两个生命,现在竟然会变成亲密的搭档伙伴?   世事难料,大概就是这样。   毕竟那时候的他也没想到会遭遇地质重构这样近乎毁灭的天灾。   一想到这件事,阿舍尔的情绪就低沉了下去。   他隐约觉得模拟器对地质重构的事情颇有种讳莫如深的遮掩,虽然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个只知道发布任务的“机器”来说有些不公平,但阿舍尔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甚至于他的怀疑不仅仅来自模拟器对地质重构的介绍,还有那谜语人似的深渊描述。   对比此前模拟器给出的一切消息,无一不清晰明了,哪里像描述深渊那样模模糊糊。   所以,深渊到底是怎么样的深渊……   “妈妈,在想什么?”   已经被阿舍尔完全熟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来源于最近日日被活巢包裹的熟稔,以至于他有一瞬间全然丧失了警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在想深渊。”   “深渊,是谁?”   直到对上小怪物驴唇不对马嘴的询问,他才暗自回神,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似乎在为那一刻的放松而反省。   “深渊不是谁。”他解释道。   “那妈妈为什么要,想他?”   单单一个“想”字,被小怪物咬在齿尖,哪怕是待情感钝感十足的阿舍尔都听出了那一分的酸妒。   ……酸妒?   阿舍尔有些后知后觉地惊讶,先前子嗣对虫母的依恋、占有,再加上小怪物最近频频出现的怪举,让他不禁在此刻有了别的联想。   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忽略许久的,属于始初虫种的属性面板。   【好感值:65】   65,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数值。   难以计量的感情本不该用冰冷的数字计算,可当这一缥缈的感觉与模拟器给出的数值挂钩后,又会显得极其直观。   人类之间刚刚及格的好感度或许只能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但同样的数据换在小怪物身上,却又明显不同。   从虫瘿中诞生至今的小怪物本身就是一张空白的纸,祂最初的好感来源于阿舍尔,于是这65点便弥足珍贵。   像是无声盛开在夜间的路边花,如果没有手电筒的照亮,或许任谁走过小径,都无法发现自己的脚边经常有着一丛丛的灿烂。   从阿舍尔拥有活巢的使用权、从他得到了坠在锁骨间的心脏碎片开始,小怪物转变的“好”便早已经在他周围生根发芽,直到这一日被他注意到了区别于肉欲的另一种感情。   那是比怪物在祈求他的信任更令阿舍尔战栗的东西。   ——怪物的喜欢,或者说是爱。   阿舍尔的眸光漫上一层奇异的色彩,他对感情的钝感并不是察觉不到旁人的爱意,而是迟钝于自己的接受程度。   前二十多年,从学生时代到进入实验室,明里暗里像他示好的人只多不少,除去那位瞎了眼的渣男未婚夫,阿舍尔没有对任何一人产生过愿意携手同行的好感。   他不觉得那样的喜欢能有多深。   “深渊不是谁,是一个地方。”   阿舍尔慢悠悠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心里却还想着事情。   他试图反问自己对小怪物的好感值又是什么样的?   无法被计量的感情在大脑里流转着,阿舍尔想到了自己被对方杀死的数个结局,也想到了自己被裹在活巢中的保护。   ……是不对等的。   是他无法计量的。   “地方……”小怪物的声线松弛了几分,“妈妈想要去,深渊吗?”   阿舍尔不是模拟器,他无法估算自己的好感,便只把自己暂时从这个思考中抽离。   但他隐约能意识到,当自己察觉小怪物类人似的的喜欢后,无声的变化也将如影随形……   阿舍尔看向小怪物,“想去,但是找不到。”   谁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深渊在哪儿?   “知道!妈妈,知道、我知道!”   大块头的乌云为自己终于能和虫母搭话而欣喜,它一屁股挤开拟态下的小怪物,难得不畏不惧地大大咧咧上前,如同杀敌归来的将军蹲守在阿舍尔面前。   看到乌云的瞬间,阿舍尔的记忆也被激活——   原来模拟器早就有所提醒,才会在初遇乌云的那天发布任务,让他探索对方遭遇袭击的原因。   先前虚虚落在小怪物身上的视线被收回,这一次乌云变成了画面里的主角。   阿舍尔询问之际,说话还啃啃巴巴的乌云向虫母探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一寸寸灰白的画面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并开始逐步染上颜色,随即逐帧后退。   从乌云化茧保命到它重伤逃亡,再到那片幽深藏匿着深渊的峡谷,以及从黑暗裂缝中探出来的巨大触手……   或者也可能是藤蔓。   过于迅速的虚影让阿舍尔无法自精神力中“窥探”半分真实,只能拧眉脱离那道虚无,甫一睁眼就对上了小怪物深邃的眉眼。   开屏就是张放大的俊脸,让阿舍尔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几分,“……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精神力里,我也看到了。”   虫母与子嗣的连接是相通的,尤其阿舍尔对精神力的控制尚还生疏,足够小怪物去钻钻空子,“偷窥”一下乌云和妈妈分享的小秘密。   “那里,很危险。”   从拟态为人类模样后,始初虫种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寡淡,像是没有被启动过的机器人,只本能地保持面无表情的姿态,哪怕祂的眼神再无辜,眉头、嘴角都纹丝不动,犹如河蚌。   但此刻,小怪物皱眉了。   很明显的皱眉动作,甚至当事虫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舍尔反问:“你去过?”   小怪物摇头,“没有,但是这里——”   祂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声音沉了很多,“这里告诉我,深渊,很危险。”   那是独独烙印在始初虫种基因中的警示。   “不危险。”乌云有些着急地反驳,“高级,去深渊,可以向上。”   乌云达到高级虫族的阶段还有一定距离,但封印在传承里的记忆已经开始缓慢松动,正一点一点地告诉它其中隐藏的奥秘。   只是这点儿有限的记忆不足以它用语言描述,只能在阿舍尔的视线里干着急。   阿舍尔抿唇,注意力主要捕捉到了“高级”一词,“你是指,只有变成高级虫族,才能去深渊那里吗?”   乌云点头,而小怪物则拧着眉毛一言不发。   祂和它们之间的传承记忆,似乎有所出入。   对于小怪物和乌云待“深渊”的两极化评价,阿舍尔不置可否,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深渊的位置吗?”   没有地图对于方位问题一无所知的阿舍尔,并没能在精神力世界中记住抵达深渊的路线。   “知道。”乌云点了点大脑袋,途径深渊遭袭的记忆格外清晰。   “知道就行。”阿舍尔暂时放缓了这个问题。   不论是乌云的描述而是小怪物的担忧,都被他装在了脑子里,显然去深渊着急不来,毕竟能让始初虫种都警惕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   或许可以等他成为高级虫母再做打算?   卷王心态刻入骨子的阿舍尔转眼看向自己的属性面板。   【精神力:5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距离1000还有遥远的950,再加上最近完成任务也没有掉落进化药剂,阿舍尔能够利用的升级方式唯有现实里的选择。   最主要的不外乎还是子嗣的质量和数量,至于领地扩张……   在星球活跃期里,这是最不稳定的选择,当前并不在阿舍尔考虑的范围之内。   子嗣子嗣子嗣……所以怎么才能天降点儿子嗣给他升升级呢?   或许是因为现有子嗣基数小,哪怕阿舍尔一天做三次精神力安抚,能在数据面板里增加的点数也少得可怜。   因此想要升级,他需要扩增的是子嗣数量,增扩这个家族内部的成员数量。   阿舍尔撑着下巴陷入沉思,回荡在虫母精神力内跳跃的野心,被其他几个子嗣分毫不差地捕捉到细节。   小怪物和乌云相互对视,采摘野果回来的伽德伽斓也加入了这个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交流群中。   它们的妈妈好贪心,有它们四个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那该怎么办呢?   不能完全构成问题的疑惑出现在几个年轻雄性虫族的脑海里,很快,对虫母溺爱的它们就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满足妈妈的小心愿了。   毕竟妈妈只是想要子嗣而已,作为合格的孩子,应该为了妈妈的一切想法而冲锋陷阵,不过……   默契达成一致的子嗣们看向彼此的眼睛,隐约形成一道模模糊糊的屏障。   它们虽然会为虫母带来子嗣,但并不意味着会松动自己站在虫母身侧的位置。   在阿舍尔不知情的情况下,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暗中形成合作,以满足虫母贪婪的胃口为前提,开展了一场夜间的抓捕计划。   第一个出动的是小怪物。   在巨大的房角石壳中盯着阿舍尔陷入深度睡眠后,乌云、伽德、伽斓分别守在青年的周围,而小怪物则解除拟态,乘着夜色奔向远方。   顷刻间便远至数公里之外。   祂的速度很快,如同呼啸而过的风,舌红的躯干在夜色下像是烧灼的火焰,身后微卷的尾勾更是溢着漂亮的玫瑰红,宛若一朵盛开在湿地沼泽中的食人花。   面对阿舍尔时,祂是体贴的子嗣、是可以被随意驱使的小怪物。   可当祂离开驯养了自己的主人之后,藏在腹部的利爪展露,正无声对猎物诉说着威胁。   夜色下的湿地辽阔无垠,旷野之上,小怪物凭借敏锐的嗅觉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   祂眼瞳微亮,闪过兴奋——   送给妈妈的礼物,找到了。   被当成礼物的虫族:。   ……   又经历过一晚平安夜后,阿舍尔伸了伸懒腰,对沼泽湿地这样动荡中的桃源喜爱度更深一层。   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和,同时也尽可能让芬得拉家族在安宁中休整,虽然不知道下一次迁移什么时候到来,但阿舍尔有种直觉——   不会太远的。   每分每秒都有背上行囊就跑觉悟的青年,前脚踏出房角石壳做的房子,后脚就看到了一串虫族。   没错,是一串。   阿舍尔:???   空地前,小怪物、乌云凶神恶煞地立在两侧,看向这串虫族的时候满眼杀气。   站在阿舍尔身侧的伽德、伽斓则像是古时候的小太监,一个在微凉的清晨里给阿舍尔披上了才织好不久的虫丝披风;另一个捧着用小荇菜装的干净水等待阿舍尔使用。   宛若太上皇上朝的阿舍尔被伽德、伽斓架着坐在立好的虫肢上,小怪物才拖着那一串虫族靠近。   还没捋清情况的阿舍尔就听见对方说:“妈妈,你要的,子嗣。”   这一串“礼物”,基本在低级后期和中级初期之间,个个长得壮硕狰狞,只是不知道被始初虫种用什么手段恐吓,哪怕是见着了心慕的虫母,也都缩成了鹌鹑。   它们是经历过地质重构艰难活到现在的幸运儿,但到底单打独斗,比不过战斗力近乎恐怖的小怪物旦尔塔。   本身就疲劳狼狈的它们才有功夫在夜里喘口气,谁知刚准备闭眼睡觉,就被来势汹汹的始初虫种捆成一串给带走了。   等被捆着扔一起后,这几只虫族才发现原来倒霉蛋不止有一个。   虫族:好巧,苦笑.jpg   一整个晚上,小怪物几乎从天黑工作到天亮,把祂能在湿地周围找到的虫族捞了个遍,零零总总,给贪心的小虫母凑够了十二个。   阿舍尔震惊,这是他不曾想到的野兽思维。   嗯……这样驯服子嗣是不是不太好呢……   他心里闪过不劳而获的羞愧,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在虫母模拟器面板上点击了“驯服”。   这怎么能叫不劳而获呢?这分明是他家逆子孝敬给妈咪的小礼物。   模拟器:。   于是,一连串的机械音响得停不下来——   【选择驯服对象:中级虫族、低级虫族、低级虫族……】   【驯服结果:成功、成功、成功……】   中级虫母的魅力在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面前几乎无虫可挡,仅凭借身份以及香甜的信息素,原本初见时堪堪维持在20、30的好感值就一路蹭蹭上涨,跨越及格线甚至有继续升高的趋势。   这样的变化是人类社会难以理解的,可对于野性残酷、本能至上的虫族来说,却习以为常。   一连串的好感值变化来源于阿舍尔中级虫母的身份,他不禁抽空看了眼始初虫种。   ……这样一来,旦尔塔的好感值确实特殊。   芬得拉家族在这一天拥有了十二位新成员,它们因为虫母的慷慨而接连升级,有从低级虫族跨越至中级虫族的,也有直接进入中级后期的。   等阿舍尔绞尽脑汁给十二个子嗣取完名后,特殊的金色字体浮现于每一个成员的脑袋上,标志着它们从此归属于芬得拉家族。   这是一个由始初虫种和十五只中级虫族构成的家族,哪怕是在整个星球之上,也足以称之为庞大。   当阿舍尔给新来的子嗣们挨个做过一遍精神力安抚后,僵持许久的面板数据又一次动了——   【姓名:阿舍尔】   【精神力:104/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家族名称:芬得拉】   【家徽样式:白月季】   【家族子嗣数量:16】   【家族成员:旦尔塔、乌云、伽德、伽斓、阿尔法、贝塔、伽玛、西格玛……】   【家族虫均等级:中级】   【家族战斗力:A】   这一天,小怪物旦尔塔带着祂的“礼物”赢得了虫母的欢欣,在众位子嗣羡慕的目光里,祂得到了一枚落在额头上的吻。   柔软干净,一触即离。   甚至不等小怪物去感受那股劲儿的来源和影响,便只能失魂落魄地瞧着后退一步,唇边勾起笑意的青年。   像是一种信号,或者说是鼓舞——   想要得到妈妈更多的亲昵和喜欢,那么就去努力地讨好他吧。   至于怎么才能讨好妈妈,那就各凭本事了。   在子嗣们各有所想的同时,小怪物的视线几乎无法从阿舍尔的身上离开。   已经坐远在对面的阿舍尔眼尾微垂,哪怕不用抬头,他都能感知到那股过于热烈、滚烫的目光。   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视线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一般。   独独被怪物注视的感觉,意外变得美妙起来了……   沼泽湿地内潮闷的日光洒在了青年昳丽的眉眼间,小怪物盯着对方有一瞬间的失神。   妈妈的睫毛、眼睛、嘴唇……甚至是落在殷红上的细密唇纹。   小怪物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祂想像狗一样扑过去,去嗅、去舔、去蹭。   可是依旧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想要妈妈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疯狂的呢喃响彻在祂的大脑里,那一刻处于闭合状态的活巢正在疯狂蠕动。   祂盯着在子嗣们的包围下安静吃着贻贝的青年,一波又一波如潮水的滚烫涌上小腹,然后缓慢无声地搭建出一种独属于雄性的器官。   渺小稚嫩,还需要继续生长的空间。   而不久以后的未来,祂会拥有一个雄壮到可能会吓到虫母的成果。   甚至那时候的祂会无辜询问青年,一个够用吗?不够的话可以再为妈妈多长几个……   若是觉得不够长、不够粗,也是可以改变的。   瞧,多么贴心的逆子啊。   ……   静谧安宁的沼泽湿地包容着这里的每一个生命,占据潟湖的远古房角石在被始初虫种击杀后,原本生活在附近的生物们都藏在暗处,小心观察。   它们最初还因为骷髅蜥和巨型沙虫而惶惶恐惧,直到意外地发现新的领地主人似乎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凶残,这才逐渐放开了活动。   而它们的活动,也再一次带动芬得拉家族的声望向外传播。   当然,它们所攻陷的家族声望是不退不换的。   与此同时,在距离湿地潟湖连通的十公里海域里,在此占山为王已久的远古食骨虫族也稍有听闻。   这一支虫种区别于绝大多数追随虫母前都单独活动雄性虫族,比起单打独斗、争夺占有虫母,尸骨虫族更加和谐团结。   甚至在过往的种族历史中,它们是少见的、心甘情愿共同侍候虫母的特殊族类。   ——但仅限同族之间共享。   因此在成为某一只虫母的子嗣之前,年轻的食骨虫族会联合成一支全部由雄性组成的队伍。   宛若热带草原上的雄狮联盟。   而这片腥咸神秘的海域之下,就有着由七只雄性虫族构成的“兄弟联盟”——   巨大的鲸鱼骸骨躺在深海之下,其上附满了血红色如藤蔓飘摇的食骨虫,像是长在白骨上的红色头发,随着海水荡漾而波动森然可怖。   兄弟联盟的成员们如绒毛一般的触须相互交错搭建,交流着隐秘的信息——   【湿地内,有一只虫母。】   【……中级虫母。】   【很香很香。】   【他有子嗣了。】   【有四个子嗣,不多。】   【要去吗?】   【万一他的子嗣不欢迎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是要破坏他们的家庭,而是要加入!】   【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把虫母抢过来,就我们几个独占?】   【……好想法。】   【赞同。】   【赞同。】   ……   联合一心的七兄弟也到了渴望虫母的年纪,它们终于挪动老窝,离开了这块被霸占数年的巨鲸骸骨,纷纷抖动着血红触须,随波前进,自海口潜入水环境更加安逸的潟湖。   有赖于食骨虫族得天独厚的特殊身体,在水流中前进的它们如同一团无形飘荡的毛发,巨大却柔和,很难引起猎物的警惕。   于是等兄弟联盟经过之时,浮在水面上的野鸭才惊觉自己已然陷入红潮,不等扑翅逃离,就由灵活的触须拽入水体,被整个联盟的成员分食而尽。   这就是食骨虫族的可怕之处,任谁也无法想到,柔软似绒毛的触须,竟也能融化血肉、钻入骨骼。   而今,它们把目标打到了芬得拉家族唯一珍宝的身上。 第31章 怪物的爱   深夜, 万籁俱寂。   远空星子闪烁,偶尔掠过鸟影。   巨大的房角石壳内,阿舍尔抱着虫丝被蜷缩在里侧。   不知道是因为上一晚睡得太足, 还是白天广收子嗣的事情依旧盘踞在脑海里,本该到点入眠的阿舍尔却辗转反侧, 连带着心脏都一鼓一鼓地震颤。   “睡不着吗,妈妈?”   今晚轮到乌云守在房角石的壳体门口, 它见被子底下倍显娇小的虫母翻来覆去, 忍不住在深夜里出声。   “唔。是有点。”阿舍尔脑子乱糟糟一片,就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失眠。   簌簌。   躺在虫丝床上的青年猛然坐了起来, 他看向蹲守在壳口、落下一大截阴影的乌云, 低声道:“我在附近转转。”   乌云:“可……”   “旦尔塔会在我身边的。”几乎是阿舍尔刚抬脚想踩实在地面上的前两秒钟, 被提及到名字的始初虫种就从另一角出现。   祂迅速下蹲, 宽大的手掌半垫在地上,正好托住了阿舍尔想落下的脚。   阿舍尔:……他真没想踩对方手里。   脚趾蜷了蜷的青年轻咳一声, 有些不自然, “……你一直在那里?”   “嗯。”小怪物很自然地半跪在地上给阿舍尔穿鞋,深色的手指偶尔蹭过青年的足背,都令对方有种麻痒的战栗。   于是他下意识想缩脚。   却又被小怪物伸来的尾勾卷住脚腕, 制止了原来的动作。   沉默盯着旦尔塔和虫母之间互动的乌云目光微沉,它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嫉妒能够这样碰触虫母的旦尔塔。   同为子嗣, 同为家族成员, 甚至它们同样对妈妈饱含爱意和保护,可只有旦尔塔能够得到虫母的绝大多数关注……   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它们中的谁能不嫉妒?   那么漂亮、那么孱弱的虫母,却也坚强温柔。   乌云无法忘记自己重伤在虫茧内感知到的精神力安抚, 更无法忘记漫天黄沙下,从旦尔塔的活巢中探出脑袋, 只是为了询问它们能不能坚持住的妈妈……   那时候的虫母被潮红晕染了满面,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甜香,看向它们的眼神柔软中带着一丝关心,顷刻间就俘虏了乌云的整颗心脏。   砰,砰,砰。   既旦尔塔为虫母长出心脏后,乌云的心脏又仅为虫母一个加速跳动。   芬得拉家族中的每一个子嗣都会爱上它们追随的虫母,那不仅仅是基因的选择,更是宿命的结论。   【滴,请宿主注意端水,完美的虫母从不会让家族子嗣相互仇视。】   阿舍尔微怔,扭头看向沉默立在旁侧如雕塑的乌云。   虫母带领的家族子嗣之间可以有良性的竞争和拈酸吃醋,却无法容忍敌对和仇视,前者会让整个家族更凝聚、待虫母的保护更周密,后者则可能让整个家族分崩离析。   这也一如人类社会的古老家族。   阿舍尔对此耳濡目染,他没有冒然靠近给予安抚,而是选择了另一方式。   “乌云。”   比起雄性虫族学会人言后偏向深沉磁性的声音,虫母的声线明显更有辨识度,那是每一个子嗣都默认天籁的好听。   被叫到名字的大块头立马立正,刚刚还黯淡的复眼很快明亮,像摇着毛茸茸尾巴等待主人指示的小狗。   哪怕被主人抬手挥开,也会在下一次呼唤的时候屁颠颠凑上来。   甚至在被虫母叫到名字的时候,乌云刚刚还阴沉沉的精神力也瞬间阳光灿烂——   【妈妈妈妈妈妈吗叫我了!妈妈叫我的名字好好听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看起来真的很好哄呢……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丝浅浅的笑,不得不说这样的虫族是比人类更好相处的生命。   他道:“明天我想吃鱼。”   在乌云那暂时呆滞而停顿的精神力空隙里,阿舍尔又着重补充了一句:“想吃你抓的。”   想!吃!我!抓!的!   妈妈想吃我抓的?   萎靡的小狗从主人的手里获得了骨头,于是瞬间进化成了快乐小狗,就连那对长在乌云脑袋上的触角都乐得一颤一颤,宛若它激动的精神力。   在乌云沉浸在被妈妈需要的喜悦里时,阿舍尔已经带着小怪物走在了附近的草地里。   他们有意绕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碍于虫母的精神力散发出了“想要独处”的信号,夜里翻身起来的伽德、伽斓终究只是看向虫母消失的方向,不曾追过去。   它们都知道,有旦尔塔在,虫母不会有危险。   ……   湿地草原的地面很软,迎着朦胧的夜色,阿舍尔盯着草丛间的萤火虫出神。   有些涣散的思维无处着落,隐隐约约与他今日失眠的原因有关。   跟在他身后的小怪物像是被深夜吞没了一切声响,以至于短暂的沉静后,阿舍尔便沉底陷进了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   微弱的窸窣声响起,高大健硕的始初虫种无声贴近在阿舍尔的脊背。   无言的靠近对愣神的阿舍尔来说是一种刺激,顷刻间头皮发麻、指尖微颤。   扭头就被巨大阴影笼罩住的阿舍尔有些无奈,“……旦尔塔,你这样不出声地就靠近,会吓到我。”   人类很脆弱。   而还没能完全从人类这个模子脱离的半吊子虫母也同样脆弱。   “……妈妈。”   小怪物垂下眼睫,轻声呼唤。   正如他生长出来的深红色、连接于尾勾的毛发,始初虫种的眼睫也是一种深沉的红。   祂毛茸茸的睫毛近乎黑却又区别于黑,自眼睫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红,以至于当祂垂眸看向谁的时候,总有种故作冷酷的兽性。   阿舍尔需要仰头,才能看进去小怪物的眼睛。   “怎么了?”   “妈妈……也有名字吗?”在被青年叫到自己的名字时,全身上下都套着野性的始初虫种这一刻忽然产生了好奇。   祂的名字来源于虫母,那么对方呢……   怪物的疑问让阿舍尔一顿,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除了可能来自高纬度的模拟器,再无生命知道他的名字。   从前在帝都星上人们呼唤他的字眼早已远去,现在剩下的仅仅是子嗣对虫母的称呼——“妈妈”。   “嗯。”   他轻轻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小怪物的问题,也像是在告诉自己,“我有名字。”   “……是什么?”   在这颗荒芜原始的星球上,还有谁会叫你的名字?   阿舍尔盯着小怪物定定地看了几分钟那么久,才嘴巴嚅动——   “阿舍尔。”   “我叫阿舍尔。”   象征着幸福快乐的名字,是母亲仅能为他留下的痕迹。   “……阿,舍,尔。”   小怪物一字一顿,将每一个字眼都分开了咬在舌尖,慢吞吞又饱含认真的语气让另一个被叫住名字的人连指尖都开始发麻了。   “阿舍尔。”   “阿舍尔、阿舍尔……”   像是脱敏那般被不停地呼唤名字,阿舍尔漂亮到锐利的眉眼上浮现无奈,“别叫了。”   “是妈妈的名字。”小怪物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很奇怪,幽深又藏着什么。   由人类跨越至虫母的阿舍尔,他的精神力就像是长着窟窿的奶酪,偶尔不受控制四溢的内容碎片,就是小怪物捕捉到后一点点转化为“了解”的因子。   而活巢的存在,更是加深了这种联系。   祂正在更多地窥见到虫母之前的那个世界,也再更多地用自己的本能去解读对方。   “我喜欢这个名字。”玫瑰红的尾勾蹿了上来,圈住阿舍尔的手腕轻轻摇晃,“我想这样叫妈妈,偷偷地,可以吗?”   子嗣不叫妈,心思有点花。   尤其当小怪物又加上了“偷偷”这样的形容,以至于让阿舍尔有种小妈和养子之间羞耻又背德的禁忌感。   他尝试压下属于人类的道德感,转而习惯对方的野性。   比起阿舍尔的不自然,没有羞耻心的怪物只会凭借本能的吸引而靠近,祂垂下脑袋搭在青年的肩头,像是一只大型抱抱熊。   旦尔塔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阿舍尔颔首,“可以。”   于是小怪物摸着杆子向上爬,靠在青年的耳侧一声一声低低呼唤对方的名字,连带着喉咙里发出微哑的呼噜。   雄性虫族为了吸引到虫母的注意,它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甲壳、每一根刚毛,都是按照最好、最高、最符合虫母喜好的要求生长的。   这是虫族社会的规则,适用于每一只雄性虫族的同时,也对拟态有同等效果。   因而当小怪物含糊唤着阿舍尔的名字,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喘声时,总让他有种不受控制的联想。   “行了。”阿舍尔转身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高大的始初虫种在青年面前佝偻着脊背,将自己充满压迫性的挺拔硬生生压软了几分。   祂歪歪头,似乎是不理解青年的做法。   “别……别叫了。”   阿舍尔轻叹,酥酥麻麻的感觉还作用在耳道,即使他再控制着自己的理智,可当一个完全就是你审美的男人站在面前,天天在你眼前晃着,哪怕不心动,也忍不住会想多看几眼。   从小怪物拟态成完全的人类形态那天,阿舍尔才知道自己模糊的性冲动对象具体化了是什么样子。   是健壮有力的身躯,是饱满结实的肌肉,在具有安全感的时候,还有一种隐藏在肢体中的压迫力,同时张扬着征服与被征服的欲望。   那道灯红酒绿的梦境里,阿舍尔感知到的刺激甚至远超他曾经有过的自渎经历。   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到他的思想高高在上,他的身体逐渐沉沦。   在阿舍尔陷入自我挣扎的情绪中时,旦尔塔则贪婪地翕动鼻翼。   沼泽湿地那天生就潮湿的空气里多了些什么,来自虫母身上的香气伴随他躁动的思绪,在这一刻犹如火上浇油,瞬间膨胀。   好香……好喜欢啊……   每分每秒都渴望吞噬舔吮虫母的活巢一张一合地痉挛蠕动着,小怪物猩红的竖瞳两端变得更加尖锐,连接凝聚至尾勾的长发不受控制地探出更多丝缕,宛若血管脉络,一点点延伸,然后去触碰祂渴望的“宝物”。   阿舍尔后脑发麻,在被那掺杂着战栗和贪婪的威胁摄住感知的瞬间,他已经被怪物扑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被吸引的怪物甚至无法保持自己的原型,祂藏于脊背之后的血肉溃散,向四周延伸,在落地护住青年后脑勺的同时,盘成了一具笼罩了彼此的巢。   面对始初虫种生理上的战栗,演变成了另一种被侵略的不安。   “旦尔塔!你要做什么?”   阿舍尔抵着旦尔塔的肩头脑袋后仰,却几乎是主动缩到背后的巢内。   ——那巢,本就是小怪物自己。   隐没了星光的黑暗里,怪物低头,凑近到青年面前,然后用嘴唇蹭了蹭对方的额心。   祂迫切地想要一切更加深入的碰触,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只能一点点地试探,顺便借含含糊糊的呼唤缓解虫母身上的僵硬。   “妈妈……阿舍尔……”   饱含羞耻和禁忌的称呼愈发催化一切。   “……好喜欢,好喜欢妈妈……喜欢舍舍……”   习惯性叫“妈妈”的叠词被旦尔塔自发地替换成了祂对虫母专属的称谓,在嗅闻对方身上香气的同时,怪物的思维里产生了一种对比。   “舍舍……妈妈,有谁这样叫过妈妈吗?”   阿舍尔抿唇,神色隐隐羞恼,只别开头不愿意理会。   只是他强硬想要维持的冷淡,根本经不住小怪物厚着脸皮舔上他唇角的动作。   呼吸交缠间,最先投降的是羞耻心尚存的阿舍尔:“没、没有。”   谁会这样叫他啊?   不符合贵族之间的交往距离,也不符合姓与名的叫法规则,可偏偏眼前的怪物硬生生给自己杀出了条新路,得到了一个独属于祂的称呼。   “舍舍。”   舍舍、舍舍、舍舍……   祂的妈妈、祂的舍舍。   旦尔塔呼唤着这个可爱的昵称,然后在青年想要张嘴制止的时候,凭借本能贴了上去。   哪怕是拟态成人型的怪物,舌头也依旧是长而灵活,尖端分叉类似爬行动物,敏锐到足以感知一切变化。   包括青年喉咙的轻颤和吞咽的动态。   于是祂钻得更深了。   这一刻,阿舍尔的呼吸节凑几乎完全被怪物接管。   曾经吞咽幼卵被擦拭眼泪的羞耻心上涌,阿舍尔艰难地在旦尔塔留给自己片刻的喘息时间里开口。   “……不可以,”他深深喘了一口气,“不要那样……蹭我的喉咙……”   平日里随时可说出来的词汇,这一次却无比地烫嘴。   小怪物盯着青年湿漉漉的嘴唇,又看了看对方漫着水光的眼眸,乖巧应声。   在虫母面前,哪怕祂上一秒再以下犯上,下一秒也会披上羊皮,变成妈妈的乖孩子。   祂说:“听舍舍的。”   祂想到了下午时展现在所有家族子嗣面前的“奖励”,想到了那个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触即离的湿润。   愈发聪慧的旦尔塔在大脑里出现了一个答案——利用。   用吻、用拥抱、用安抚作为奖励,祂珍视渴望的轻触,其实有十分都是虫母故意做给其他子嗣看的,因为妈妈要告诉它们一个道理——   听话才能得到奖励。   祂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中心知肚明。   祂也明白,这是一场来自母亲的利用。   怪物的心脏也会难受吗?或许也是会的,在其他家族成员艳羡的同时,接受虫母额间吻的祂则一边不受控制地痴迷,一边拟人态的胸腔闷闷发痛。   ……好奇怪。   为什么会感觉难受呢?   明明……   明明已经得到妈妈的碰触了。   祂紧紧盯着青年因为吻而涣散的眼瞳,天生苍白的肌肤晕染着红,倒映在旦尔塔深邃的的瞳孔深处。   “妈妈……”祂想要独自霸占的珍宝。   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能够拒绝这样的虫母。   祂也不能。   ……   对亲吻仅仅有理论性浅薄了解的阿舍尔仰头无声喘息,他挣不开对方的禁锢,本以为落下来的吻会依旧如之前那般狂风骤雨,带着一种想要深入他喉咙深处的恐怖侵略性。   但事实却相反。   这个年纪连丁丁都没有长出来的小怪物,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祂正如阿舍尔拒绝的那般,放缓了力气,也不再让分叉的舌尖那么深入。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动物之间相互交流的舔舐。   野性中透着一丝纯情,青涩里却又饱含爱欲望。   最初是嘴唇,然后是牙齿,再后来是缩在口腔内的舌尖。   不带有任何技巧,只是单纯的舔。   温和柔软到惹人沉沦。   这样的碰触不比暴风雨的吻那般叫人迷乱,却会令人在清醒中一寸一寸被羞耻侵蚀。   甚至在阿舍尔耳廓全红的同时,他还能抽出几分理智思考现在的情况。   ——旦尔塔喜欢他。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某些细节先前也可见端倪,只是阿舍尔之前以好感值60度的及格线做衡量,才导致前不久的了然。   敏感的舌尖被含着舔了一下。   黏黏糊糊的触感让阿舍尔回神,于同时包裹着他们彼此的巨大肉巢中对上了小怪物的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片弥漫在他脸上潮湿的红。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疑问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   先是夜不能寐的散步,然后是贴上来的小怪物,对方的动作里带着被隐藏地很好的试探,在这个夜里碰触着阿舍尔的底线。   这道底线本该结结实实地横在阿舍尔心里,但地质重构下被保护的经历却让他的心态有了微妙的变化。   但这点变化不该在此刻被另一个当事人察觉——至少不该在好感值只有65的时候。   “……旦尔塔。”   意乱情迷的声音冷却几分,阿舍尔平缓着呼气,褪去了那层潮红后的柔软,那张出色的面庞上浮现了原有的冷意。   始初虫种停了下来。   祂可以聪慧到试探阿舍尔的底线,自然也能发现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   但这一次,学聪明了的小怪物先发制人,“……妈妈,那时候在利用我,对吗?”   阿舍尔心中微窒,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冷淡下来的目光里重新凝聚着审视和质疑,那股劲儿冰冷到怪物都觉得难受。   小怪物太聪明了,或者说进步的速度过于惊人,从贫瘠的荒野诞生至今,仅仅凭借从阿舍尔身上得到的信息,就迅速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不让人警惕。   试想一只迟钝不知思考的怪物和一只聪慧善于学习的怪物站在一起,谁更可怕,显而易见。   假以时日……阿舍尔甚至无法确定对方会成长至什么程度。   危险!   这是任何生命,在面对强大于自己的未知存在时,都会跳出来的第一想法。   冷凝下来的空气中是阿舍尔防备的目光,而语出惊人的小怪物则低头又在青年的唇瓣上舔了舔。   褪下薄红的高敏感皮肤再一次得到光顾,变成了一种水淋淋的粉。   “舍舍好坏。”祂说:“利用我,还防备我。”   旦尔塔深色的指尖点了点坠在阿舍尔锁骨间的项链。   那颗由怪物心脏碎片构成的宝石正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可以相信我的。”   怪物甘愿献出心脏的对象,自然也将得到怪物独一无二的偏爱。   阿舍尔沉默。   在被点破之后,他没什么好辩驳的,利用是真的、防备也是真的。   虽然模拟器给了他存档读档的机会,甚至能抹除他对死亡疼痛的感觉,可阿舍尔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最一开始被怪物抹杀的悚然。   不惧怕死亡,不代表他能忘记死亡。   因此从他和始初虫种“和平共处”的那一天开始,“共存”与“利用”这四个字就刻在了阿舍尔的大脑里。   阿舍尔闭了闭眼,随即睫毛之下绽开的铅灰色眼瞳依旧理智清醒,不曾因为怪物的示弱而动摇半分。   “旦尔塔,放开我。”   冷漠清醒,警惕十足。   被叫到了名字的怪物慢吞吞拉远了自己和青年之间的距离,似乎一如之前那样,听话驯服,完全以虫母的命令为主。   肉巢在阿舍尔的疏离之下退开,重新缩到了怪物的身体里。   从草地上站起来,阿舍尔拍了怕沾在身上的草枝,才迎着夜色,看向时刻低头注视自己的小怪物。   一时的静默后,最先开口的是旦尔塔,“我,喜欢妈妈、喜欢舍舍。”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是祂偶然在阿舍尔溢出的精神力中发现的新词汇,于是祂也活学活用。   阿舍尔沉默,旦尔塔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变化并不假,只是他无法确定一只怪物的感情留存时间会有多久。   被质疑的小怪物自顾自道:“所以……可以利用我。”   阿舍尔没有回答。   夜间的沼泽湿地就像是一座巨大萤火虫乐园,星球活跃期的危险被隔绝在这片平静区之外,以至于这里梦幻又安宁。   暖黄色的萤火散落在半空,虚虚实实,几乎将他们笼罩在一片独立的空间里。   旦尔塔盯着在这一刻完全攫取了祂呼吸的青年,直至燃烧在胸膛里的火焰一点点熄灭。   祂没能等到来自妈妈的答案。   哪怕是愿意利用的回答。   红色的竖瞳渐渐黯淡,拟态成人型的猩红血肉开始从祂的指尖、手臂脱落,像是一个快要融化的蜡人,几乎透出藏在内部的活巢。   强烈的非人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就是习惯了小怪物各种怪诞姿态的阿舍尔,都忍不住为这样大变活人的现场而微微蹙眉。   ……妈妈不想利用我,还开始嫌弃我了吗?   于是怪物的血肉融化得更快了。   阿舍尔:……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始初虫种,到底算是什么品种的虫子。   强大善战,却也敏感脆弱。   “低头。”   青年的声音打破了怪物持续融化的动态,还保留男人俊美面容的脸庞缓缓下压,将这具体魄上唯一完整的部位靠近对方。   阿舍尔顺势抬头,过大的体型差在这一刻显露完全,以至于本身高挑的他还需要轻微垫脚,才能完成自己的动作。   一个轻轻的吻——或者说是单纯的唇瓣与皮肤的碰触,落在了旦尔塔的唇角上。   这里没有需要驯服的子嗣做观众,没有需要用奖励交换的利用和条件,有的仅仅是再一次剖开胸膛、露出心脏的怪物,和祂心甘情愿接受的主人。   沼泽湿地内的萤火虫漫天飞舞,低头静立的怪物宛若融化的雕像,沉默温驯地接受着青年的贴近。   然后,怪物听到驯养祂的主人说:“……那么,我会继续利用你的。”   叮。   【好感值:80(你得到了一个怪物的爱)】 第32章 乌托邦   在人类世界, 80的好感值已经足以促使一对伴侣跨进婚姻的殿堂,将彼此的后半生相互交付。   那是爱情的象征。   而同样的80点好感值,放在整个世界只有阿舍尔一个的小怪物身上, 效果几乎是乘2、乘3的。   那或许是要比人类更加深厚、专注的爱意。   阿舍尔忽然想到之前还在石山领地的日子,他面对始初虫种的讨好, 还曾幻想过这一数据满值的情况。   但现在,距离满值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   沼泽湿地里新的一天, 伴随着乌云一大早抓回来的28条鱼开始。   整整28条, 每一条都足足有阿舍尔的小臂那么长,在这座由潟湖构成的鱼虾天然养殖场里, 乌云无往不利。   望着这一场全鱼宴, 阿舍尔看了看低头专心烤鱼的小怪物, 又看了看复眼几乎快挤成星星眼的乌云。   于是, 在虫母的拍板下,整个芬得拉家族的早餐都变成了全鱼宴。   而作为本此餐食的提供者, 乌云半曲庞大的身躯, 它收敛着钳足上的锋利,轻轻抬着虫母的手,以口器为接触媒介, 在对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是臣服,是敬爱, 也是掩藏在子嗣身份下对虫母深深的觊觎。   【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妈妈!】   新来的家族成员阿尔法忍不住和身边的同伴们咬耳朵, 在看到虫母冲着乌云递出手腕的那一刻,它想自己或许明白为什么每一只虫子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它们的虫母。   那是刻在虫族基因链里的母亲、妻子,是它们毕生都无法逃离的甜蜜蛛网。   哪怕蛛网可能夺取它们的生命, 但在基因和灵魂的倾倒面前,它们总是情愿的。   不过, 最初阿尔法被始初虫种强制性抓回来时,其实心里还是不乐意的。   在这片看似富饶的土地上,虫母稀有至极,模拟器告诉阿舍尔的等级划分包括了劣质、低级、中级、高级,以至于也同时让阿舍尔有种错误的认知——   这个星球上有不止他一个的虫母存在。   而事实上,整个星球上确实有不止他一个的虫母存在,但仅限于劣质,哪怕低级都少得可怜,往往出现没多久就莫名消失,甚至连跟随它的子嗣无影无踪。   虫族只有一个虫母,这一点在很久以前的虫族社会里毋庸置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现象反而变成了历史。   所谓低等级的虫母如雨后春笋出现在这颗星球上,原有的全族群虫母至上,也莫名演变成了现在的“家族制”。   模拟器告诉阿舍尔,骷髅蜥、巨型沙虫都以“虫母”为食物,于是在思维惯性中,阿舍尔也下意识先入为主,认为虫母虽少却仍然有其他存在。   但真正在数量上存在优势的,是不定期就会出现的、被其他雄性虫族当做是“工具”的劣质虫母。   因此,在大多数雄性虫族将“追随虫母”定为毕生所求时,也有小部分异类的存在,而阿尔法就是其中之一。   刚刚成年就跨越过大半个星球的阿尔法习惯独活,在漫长流浪下,它没有生出乌云那样对虫母的渴望,比起找到属于自己的“妈妈”、“妻子”,它更想好好活着。   ——不会像它曾经同一窝孵化的兄弟那样,在追随了一只初级虫母后,消失于这片广阔的陆地之上,甚至连精神力都没能留下痕迹。   这是只笼罩在阿尔法一只虫身上的阴云,它曾经走过大半星球,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兄弟的行踪,却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一只虫知道它的兄弟去了哪里,也没有任何一只虫能再一次嗅闻到那只低级虫母的气息。   问题的答案就这样凭空消失,这也间接奠基了阿尔法对虫母可有可无的态度。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它终究只是个普通虫,非但抗拒不了被虫母吸引,甚至此刻还疯狂地迷恋对方。   【妈妈、好喜欢妈妈……】   细细密密的爱语响彻在芬得拉家族相互链接的精神力世界里,阿舍尔被一道低沉又迷茫的声响吸引。   顺着精神力的来源,他看到了眼巴巴立在虫群中的阿尔法。   对于这只第一个被自己起名的新成员,阿舍尔印象还是很深的。   希腊字母中α代表“开始”,而阿尔法得名则来源于它的外形——那是酷似远古时代三叶虫的形象,似乎也象征着所知历史中虫类生物的一个小开端,于是阿舍尔才有了用希腊字母起名的开始。   他感知到了阿尔法的渴望,便很自然地招了招手。   对于这群待芬得拉家族归属感可能还没有那么强的新成员,阿舍尔并不吝惜于自己的温柔。   实际上撇开他更偏向人性化的思维,早在这群新成员们接受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奠基了它们会为虫母献出一切的决心。   在始初虫种虎视眈眈的注视里,阿尔法拖着庞大的身躯靠近,它无法像其他虫子那样将脑袋搭在虫母的膝盖上,正低落之际,便见原本坐在房角石壳上的青年站了起来。   甜滋滋的香气伴随着虫母的起身而愈发浓郁,大汗腺里所分泌的气息夹杂着薄薄的甜,会引得每一只虫痴迷。   阿舍尔半蹲在地,抬手抚上了阿尔法的脑袋。   【好温暖……】   【喜欢、好喜欢妈妈啊……】   【真的愿意……为他献上一切。】   精神力里的呢喃被阿舍尔尽数捕捉,他看向莫名缱绻依赖自己的大家伙,嘴角轻巧勾起抹弧度。   这一切都被小怪物收入眼中。   同时也被更多的子嗣注意到。   羡慕与渴望集结,它们的妈妈……真的吸引力十足。   ……   在芬得拉家族于沼泽湿地中活动的同时,潟湖之外连接的海域中,另一群窥伺虫母的族群正在悄悄到来。   年轻的雄性食骨虫族构成的单身联盟脱离了它们霸占许久的鲸骨,跨越腥咸的海域,一路顺着虫母的气息追踪至此。   陆地上令绝大多数虫族痛苦的地质重构,对它们来说几乎毫无影响,水体的庞大足以它们规避一切来自陆上的风险。   此刻,正值日光灿烂的大中午,兄弟联盟中最强的老大飘着周身猩红的触须,穿越过海水与潟湖的交接线。   常年生活在深海下的食骨虫族气味特殊,除却它们隐蔽十足的精神力,这一族群几乎可以完全同海水相融,对于陆地上的虫族来说,将是一个很难发现的隐患。   潟湖水体出现轻微的波动。   远处,坐在房角石壳上安抚子嗣的虫母正背对着大片的潮湿,身形清瘦,五官精致,就是一动不动,也能瞬间吸引虫族的目光。   兄弟联盟里年纪最小的老七看直了眼睛——当然,食骨虫本身没有眼睛,但它数量庞大的触须却可以捕捉到有关虫母的动态。   黑白灰的世界里,虫母绝对是最亮的那一抹颜色,这样的吸引对七个常年单身、盘踞深海的家伙来说,可谓刺激十足。   这群藏在暗处的外来者同样聪慧机敏,它们没有轻易上岸,而是借助远处潟湖的水体做遮掩,如果不一寸一寸探测湖水,根本无从发现。   兄弟联盟里的食骨虫成员有着独特的“隐身”方式——   庞大如狮鬃水母般铺在水中的触须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过路的游鱼,半臂长的猎物瞬间被看似无害的红色触须穿透鱼鳞,挤入鱼骨。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食骨虫缩小体积,变成了一片蜷缩在腥白鱼骨上的毛絮。   在静谧的潟湖中,除了惊慌的鱼群,再无生命知道这里正蛰伏了一支堪称“杀手”的队伍。   ……   远处,阿舍尔扭头,看向湖面上晶莹如碎钻的微光。   水体平静,无事发生。   但行事小心的阿舍尔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模拟器内的存档条。   虽然从进入沼泽湿地后就一直平和安宁,但阿舍尔断不可能轻易放开自己的警惕。   从他迫降这颗星球被模拟器盯上至今,他自己读档重复的次数只多不少,大概也只有存档条才能给予他最坚实、稳定的安全感。   模拟器可容纳的五次存档条里,阿舍尔习惯性地会在每天醒来后进行申请——   最久远的第一个存档是他刚降落到这颗星球时的,第二个则是芬得拉家族开启星球活跃期的迁移之前。   还有第三个存档,是才被阿舍尔用今天覆盖掉的前一天;至于第四、第五则留以备用,或许是某天的突发状况,也可能是下一次的高等级虫母考试。   就像阿舍尔求学期间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恐怖解密游戏,存档读档是每一个玩家都会为自己保留的后路。   而面向阿舍尔完全真实的模拟器,自然也需要这样的备用手段。   总归阿舍尔尽可能考虑到方方面面,以免发生任何不可挽回的大型意外。   【妈妈?】   正接受着精神力安抚的伽玛歪头,无声呼唤陷入沉思的虫母。   它是一只外形类似蛾子的雄性虫族,比起乌云、伽德伽斓清一色的深色甲壳模样,这几只生活在湿地周围的虫族具有更加艳丽的颜色。   而伽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它外形酷似人类世界的小象鹰蛾,玫粉明黄的绒毛交错,在一众长相狰狞的大家伙里,最能吸引人的眼球。   甚至能意外地在虫脸虫身上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可爱。   阿舍尔也不例外,毕竟鲜艳的颜色更能让人心情明媚。   “没事。”   阿舍尔摇头,与语言、思维同频的精神力将虫母的答案告知给了伽玛,并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大脑袋。   伽玛虽然颜色鲜亮、外形漂亮,却是一众芬得拉家族子嗣中最弱的一个,因此大半个上午的时间都快过去了,才轮到它接受虫母的安抚。   弱肉强食,伽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但当它遇见漂亮又温柔的虫母后,总是忍不住让自己再勇敢、再强大一点……   从前大部队时间里,不擅长战斗的伽玛靠展翅升空、远离危险源而躲避攻击。   因为它恐惧同类之间野兽般的撕咬打架,也恐惧会在战斗中感知到疼痛的任何可能。   可以说,从虫卵孵化至今,伽玛凭借自己那双引以为傲的漂亮翅膀,摆脱了90%的对峙。   至于剩下的10%,则是它确定自己能赢才会参与的战斗。   但此刻,伽玛这般长久苟下来的怯懦、不直面迎战的心态,却在这一瞬间有了改变。   因为,它也想保护妈妈,也想当妈妈眼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然后被妈妈温柔、长久地注视着。   心里纷纷扰扰想着很多的小象鹰蛾偏头,悄悄注视着抚摸自己触角的虫母。   面对另一种审美制度下绝对漂亮的青年,伽玛在一点点描摹对方五官轮廓的同时,忍不住悄悄嗅了嗅虫母身上的香气。   很可爱,像是凭借嗅闻熟悉陌生气息的小狗。   看着脑袋搭在自己膝盖上毛乎乎一团的伽玛,阿舍尔情不自禁幻视一只粉黄相间的明艳小狗,便又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正如他所想,触感绵软,在沼泽湿地的日光下,带有一种暖洋洋的温和。   只是不等阿舍尔嘴角挑起弧度,一阵彻骨锋利的冷意浸润至他脊背,瞬间汗毛倒数,同时爬在他膝上的小象鹰蛾猛然翻身撑开翅膀——   保护虫母是每一个子嗣的天性。   曾经在战斗、疼痛面前恐惧退缩过无数次的伽玛,在这一刻几乎释放了自己诞生以来的全部勇气。   生理性的恐惧让小象鹰蛾浑身的毛发都在颤抖,可它依旧在千钧一发之际,牢牢地挡住了一切。   被快速推开,护佑到身下的阿舍尔被阴影笼罩,他混乱的视线里由大片的毛茸茸的玫粉、明黄填充,随后才是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红色血液。   红得惊人,几乎盖住整片视网膜。   这一刻阿舍尔才恍然,混迹在视野里不仅仅是血水,还有模拟器鲜红的、姗姗来迟的高风险任务。   【任务发布:你收到了未知凝视,危险将时刻存在,请谨慎小心,躲避风险。】   【任务奖励:300精神力点数】   【失败惩罚:死亡】   在半透明的红色面板后,数只横空骤降的机械鸟出现在上空,庞大狰狞,诡异的机械零件和活物的血肉像是胡乱拼凑一般,搭建出了这样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嘶鸣刺耳,犹如伥鬼。   甚至在它们外凸的眼球上缠绕着层层的深红色丝缕。   警惕起来的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想要上前,却被另外几只鸟兽挡住了路途,哪怕是战斗力惊人的小怪物,竟也一时之间绕不开阻挡。   最先袭击伽玛的机械鸟盘旋而下,它张开尖锐的金属喙,直指阿舍尔的方向。   但一向胆小的伽玛却忍痛挪动自己受伤的身体,将虫母保护得严丝合缝。   响彻精神力的痛鸣让阿舍尔大脑一震——   全身都古怪的机械鸟瞬一口叼向死死护住虫母的小象鹰蛾。   刺啦。   精神力中的痛鸣在这一刻变得绵软无力,几近虚无。   刺耳的撕扯声下,血液溅到了阿舍尔的脸上、眼皮上,模糊的红色血雾后,是伽玛被活生生咬断的鲜艳虫翅。   染血的虫翅很快被恶劣的机械鸟群在空中分抢成碎片,纷纷扬扬,就像是来自犯罪者的传单挑衅。   堪堪解决一只机械鸟阻拦的小怪物才冲过来,仰躺在地上的阿舍尔则从模拟器背包中摸出激光枪,就着伽玛护佑的缝隙,冲那只机械鸟狠狠开了一枪。   激光滚烫的嗡鸣之下,怪鸟几乎毫发无伤。   它们盘旋在半空中,被红色触须缠绕的眼球倒映着阿舍尔的身形,似乎将这片陆地上唯一的中级虫母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   它们的目标是击杀他,然后带回他的血肉。   ——不计一切代价。   当又一只机械鸟发狠了地俯冲下来时,其他子嗣不要命地冲开鸟群的骚扰,形成圆环围在虫母周围时,褪去拟态的旦尔塔则飞扑向阿舍尔的位置。   绽开在小怪物胸腹间的活巢无声张开,试图将处于危险中心的阿舍尔拢进最安全的地方。   但在他们即将相贴的那一刻,神色冰冷的青年看了眼伽玛已经失去声息的尸体,无言按下了读档。   妈妈……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赤红的竖瞳里倒映满了青年的身影,着急的活巢几乎翻滚血肉,想要将脆弱的虫母拉到怀中。   但依旧来不及。   在模拟器回溯的千分之一秒里,阿舍尔静静与那双猩红的竖瞳对视,散动的余光则捕捉到远处潟湖中涌出的深红。   丝丝缕缕,像是一片红色的蛛网,瞬间覆盖了整片湖水。   【滴,读档成功。】   ……   遥远的苍穹之上,不被地表虫族所知的天空城繁华壮美。   未来科技感的建筑是清一色的冷灰白,在那色泽近乎伤眼的直角世界里,矗立着一近乎戳破天际的纯色尖角建筑。   高耸,简洁,规整,极具有巨构建筑特点,令一切生命在其面前都格外地渺小。   这是近千年虫族寄予厚望的乌托邦。   已经成为高级虫族超过百年的塞克拉正急匆匆自云门而过,身后跟着的随从是清一色的机械巨人。   他行色匆匆,五官很明显地突出着一种虫类特征——   竖立的触角,包裹在眼眶上的复眼,以及半拟人态的口器。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塞克拉是典型的拟人态直立虫,人和虫的特点各占据一半,才形成了这样极具有特点的外貌。   塞克拉身后乌黑的衣袍在空气中翻涌着,他身上的暗色变成了这片银白中唯一的浓郁。   直到走近到庞大的建筑前,塞克拉猛然一顿,他在数十米高的机械门前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遇见的纯白身影。   库亚,王虫身侧唯一的近卫,一条忠心十足的狗,负责给虫母自地表抓捕高级虫族做肉畜食用。   当然,库亚也曾同他一般,是虫母的孩子——具有血缘关系、从同一虫卵中孵化的孪生兄弟。   “塞克拉大人,止步。”   库亚全身上下都被白色的布料包裹着,不曾露出任何五官,严丝合缝地像是个本该被埋在墓地里的木乃伊。   他道:“母亲正在用餐。”   塞克拉讽笑:“用餐?看来你又抓到了新的高级虫族?”   库亚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塞克拉深深呼出一口气,“那么机械鸟,也是母亲放出去的?”   库亚声线平和,毫无起伏,“母亲做的决断,我们无权干涉。”   砰!   塞克拉愤怒到不受控制地帅甩动身后的尾勾,只轻飘飘一晃,三米多高的机械巨人就粉身碎骨。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到咬牙切齿:“……为什么?”   “塞克拉大人是在问什么?”   “问机械鸟,问母亲的决定,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母亲的意图一直都很清晰。”库亚依旧不紧不慢,“他要永远、永远、永远做虫族唯一的虫母、唯一的王。”   “……即使他已经老到无法安抚子嗣?甚至要把整个始初之地搅得生灵涂炭、违背整个虫族社会的生态规则?”   库亚沉默之际,紧紧闭合在他们身后的机械门打开了。   银白色的巨大建筑内是一片漆黑,几乎是在门开启的瞬间,库亚和塞克拉都半跪在地,向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虫行礼。   砰!   一声巨响,从黑漆漆的建筑内部砸出来一具无头的高级虫族的尸体。   啃食的痕迹明显,高级虫族本该鲜亮的复眼变成了一对幽深的窟窿。   塞克拉凝神看了一眼,眼皮紧绷,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似乎这道门打开,只是为了扔一个王虫吃完的垃圾,等那具尸体摔在光滑的地板上后,机械门又缓缓合上,挡住了想要看向内部的视线。   塞克拉起身,盯着那具虫尸眸光发暗。   库亚道:“塞克拉大人,请回吧,母亲不会见任何子嗣。”   “……所以就这么纵容他那不可能的欲望?”塞克拉抽了抽面皮,扭头阴森森看向库亚:“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和哥哥吗?”   库亚那张挡在白布下的脸微僵。   塞克拉冷笑:“不记得了?不是母亲说想吃肉吗?难道不是你亲自为母亲递上的那一把刀吗?怎么样?用父亲和哥哥的骨血堆起来的权利,用着还舒服吗?”   “……塞克拉,闭嘴。”   “终于不装模作用了?你还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吗?你还知道我们有几个哥哥吗?你给母亲当看门狗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下一次被吃的可能是你、是我吗?”   “闭嘴。”   “好,我不说!我也不想伺候了,你自己当狗吧!”   话落,怒气冲冲的塞克拉转身就走,只是他晃动在身后的尾勾上,似乎有道一闪而过的猩红细丝。   库亚瞳孔一缩,转头看向跟随在塞克拉身后的机械巨人身上。   它们身上紧密的金属关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深红霸占,寸寸盘踞,恍若控制了傀儡的藤蔓。   在食用了作为肉畜的高级虫族后,母亲血液寄生的能力越发恐怖。   他来不及追塞克拉的身影,只好转身跪在机械门前,低声喃喃道——   “母亲、母亲求您,求您别这样……”   “我会给您抓高级虫族的!您想要多少都行,求您……求您放过塞克拉吧。”   “您要什么我都可以做……”   紧闭的机械门一动不动,但几缕猩红的细丝却自门缝之间钻了出来。   在库亚强压着恐惧的眼神里,这些柔软纤细的触须一点点钻进裹在他身上的白布里。   簌簌。   是这座天空城中偶尔会起的风。   松垮的白布散开一角,露出了库亚遮挡住的面容。   那张本该立体、同时兼具人与虫特征的面上满是被虫类口器啃食过的痕迹,狰狞可怖,宛若鬼脸。   而最深的一道陈伤,则横陈在库亚的唇角边,巨大的血肉被啃食殆尽,甚至裸露出了内部肉红的口腔、牙床。   他就像是一块碎裂的拼图。   库亚跪俯时垂下的头更低了。   许久以后,红色的触须褪去,他那张毁坏十足的脸裸露在风里,同时听到了自精神力中传来的命令——   【杀了他。】   【去,杀了他。】   【我要他的……血肉。】   那样的香甜,是数千年从未出现过的鲜美,甚至完全超越了每一代诞生的虫母,怎么能不令他渴望呢?   本以为只是一个能从劣质跳跃到低级的小小意外,他甚至不打算着急地去品尝这次的美味,谁能想到这才几天,新的惊喜就已然从地表飘上至高空。   一个中级虫母。   一个从劣质到低级,又变成中级的虫母。   【多么美味,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吃了他吃了他一定要吃了他!】   鼓动的欲望在王虫的血肉里跳动,口齿生津,似乎能够回忆起从前每一次吞噬的美味。   也只有这样鲜美的血肉,才能令他的生命延续更久吧……   在饱含杀意与恶劣的精神力命令中,库亚俯首,深深埋下了脑袋。   从纵容魔鬼的第一次开始,他就该知道,逃不掉的…… 第33章 吞噬or驯服?   叮。   读档成功——   时间回溯, 满眼的血雾消散,变作了波光粼粼的潟湖湖面。   清晨里正站在岸边看向远处的青年还未回神。   不远处本来低头处理烤鱼的小怪物身体细微一颤,祂有些茫然地歪头, 非人的赤红竖瞳立马锁定了阿舍尔的身影。   好奇怪……   不合时宜的无措侵袭至小怪物的全身,在祂盯着阿舍尔发呆的同时, 却因为这股异样而不知道该怎么做。   像是差点就……失去了什么。   这样的念头才刚一出现,猛烈到近乎将祂的理智燃烧殆尽的冲动便开始叫嚣。   恐惧, 愤怒, 茫然。   人形状态下的始初虫种在毫无刺激因子的环境里头一次保持不住自己的皮囊,变成了溃散在地上血肉。   然后又如上涨的潮水, 瞬间蹿到青年身侧, 近乎恐慌缠绵地卷住了阿舍尔的脚踝。   “……唔?”   阿舍尔回神, 刚一转头, 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侧高高大大的小怪物。   过于迅速的溃散和凝聚挡住了青年的疑惑,旦尔塔深藏那股不安, 在阿舍尔面前表现得毫无异状。   阿舍尔:“怎么了?”他的意识才迟迟从上一次读档记忆中抽离。   “想和妈妈, 站在一起。”旦尔塔状似寻常。   见此,阿舍尔没多想,开始重推之前的事情。   读档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迅速, 模拟器的预警姗姗来迟,虫族子嗣们不曾感知到危险, 以至于当噩耗真的降落时, 他们谁都反应不及。   甚至在视线被血污覆盖的那一瞬间,阿舍尔庆幸自己有每天用新存档顶替旧存档的习惯。   那些诡异的机械鸟,是禽类与机械合体的成果, 残忍中透着一丝怪诞,鸟喙锋利、速度迅速, 甚至可能拥有躲藏探知的能力。   阿舍尔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危险降临之前,他尝试从模拟器那里探探口风。   像是往常激活知识碎片一般,根据上一次读档前的全部经历,阿舍尔挑挑拣拣,尝试用相关词汇进行激活。   这一回的幸运词汇是“屏蔽感知”、“寄生”——   【精神力屏蔽:高等级虫族可以对低等级虫族进行精神力屏蔽,这一点同时适用于所有的雄性虫族和虫母。】   【延伸:无】   【结论:无】   ……   【血液寄生:部分高级虫母才能拥有的能力,需要通过吞噬特定虫种来达成目的;吞噬成功后,虫母体内的血液将转化成可以控制任何生物的“寄生种”,而被寄生的寄主则受虫母控制驱使。】   【延伸:血液寄生表现为附着在生命体体表的丝状物质,可远离母体接受控制。】   【结论:被寄生种控制的活物会逐渐丧失思维、神志,长久之下将彻底沦为虫母的傀儡。】   【小提示:虫族本就心甘情愿为虫母驱使,或许有些手段并非必要。】   ……   盯着虚空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文字,阿舍尔眸色微深,铅灰色的眼瞳中几乎被冷然霸占。   几乎在知识碎片激活的同时,阿舍尔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这颗星球上,除了需要被防备的自然变化,还有一个高级虫母对他杀意浓郁。   这只高级虫母通过血液寄生,控制了机械鸟,同时借由等级上的差异,进行了精神力屏蔽,还处于中级的阿舍尔和子嗣们就是再警惕,也无法在这片浓重的迷雾里发现问题。   甚至就连模拟器和活地图碎片,都无法带着现阶段处于中级的阿舍尔跨越这道鸿沟。   就像是被蒙上了被子,即将被一棍打死野兔,哪怕知道危险即将降临、哪怕有狡兔三窟的本事,但在先天条件的巨大差异之下,他们无处可藏。   只要芬得拉家族中没有高级成员,那些隐藏在精神力屏蔽下的杀意就无法规避。   甚至可能,读档会变成唯一熬过去的手段。   不,这是下下策……   阿舍尔拧眉,他的性格行为怎么都不可能这般坐以待毙。   他看向四周,读档前的记忆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让他足以重构发生危机前的那一幕。   好在有模拟器的存档。   好在这一次,他知道有什么危险会出现。   心中紧绷着弦的青年没有直接带领芬得拉家族逃离,他担忧若是远离了沼泽湿地、无法确定机械鸟下一次出现的时机,才会真正令他陷入未知境地。   有上一次的经历,阿舍尔已经知道机械鸟会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出现,只是在经历那场危机前,他需要证实自己读档前看到的另一个东西。   或许它们将为他的精神力点数添砖加瓦,也可以为芬得拉家族新添助力。   他迫切地需要成长。   ……   阿舍尔冲小怪物勾勾手,对方便默契地跟了上来,一同走向潟湖边缘。   富含盐分的水体颜色很特别,像是幽深的玉石,尤其到远处荧光一片,宛若被日光洒下了满湖的碎钻。   阿舍尔定定瞧着平静的湖面,有限的视力无法穿梭过水体,去探明其中掩藏的秘密。   “妈妈,在看什么?”   “嘘。”   阿舍尔冲小怪物轻轻摇头,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在这一刻缓缓铺开,带着一丝主人家的生疏和稚嫩,顺着芦苇延伸的痕迹深其中——   哪怕是中级虫母未能完全控制的精神力,对于渴望虫母的雄性虫族来说都是一种勾引。   像是挂在鱼竿上的饵食,天生能吸引猫咪的猫薄荷。   根植在基因深处的诱惑力无法被避免,于是这群本可以在潟湖中藏身到它们选择主动出现的兄弟联盟,在名为虫母的诱因下被迫暴露了自己——   坠落在湖水底部的鱼骨上钻出了难以计数的深红色触须,丝丝缕缕,凝成巨大的红网。   一时间并非完全清澈的潟湖水体变得浑浊,成百上千,不,或许是成千上万道猩红笼罩一切。   嗖!   原本浮在水中柔软的触须猛然飞跃,无需阿舍尔后退,就被小怪物带着腰往后一拉,随即深色的大掌牢牢握紧了扭动不绝的触须。   蛇一般的触须缠绕在小怪物的手臂之上,它们似乎想要穿透猎物的皮囊和骨骼,却不想始初虫种生了一副硬甲。   “妈妈。”   锋利的尾勾成盾般护在阿舍尔身侧,小怪物低声证实了他读档之前的猜测,“……可以当新礼物。”   顿了顿,祂补充了一句:“有好几个。”   阿舍尔:。   确实是妈咪的好大儿。   阿舍尔没有冒然选择驯服,而是叫旦尔塔把掩藏在水体中的红色触须彻底拉拽出来。   原本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很轻松抢到虫母的食骨虫兄弟联盟几乎在第一个照面上就认了输。   先是被虫母柔软的精神力吸引自爆存在,后又遇见个铁皮似钻都钻不进去的虫族同类,食骨虫族原本引以为傲的能力大打折扣,几乎叫七兄弟有些怀疑虫生。   上一轮读档中,阿舍尔惊异于缠绕在机械鸟眼球上的红色触须,以及盛开在潟湖湖面上的血红蛛网。   二者的相似性在经过这一次读档时的知识碎片后,不免让他产生过于巧合的猜想。   血液寄生,吞噬特定虫种,寄生表现为丝状物……   但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阿舍尔不知道,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真实所见之后的判断。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机遇,总归撞在他手里,就没有逃掉一说。   在虫母的命令下,水生的食骨虫族被小怪物以一己之力拖拽到了岸上。   摊开在水中宛若蛛网的深红上岸后,迅速皱缩脱水,变成了七个半人高的“风滚草”。   与阿舍尔一起回溯的模拟器只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七个“风滚草”经由模拟器的解析,得出了它们的品种和特性——   【食骨虫族:这是一种生活在海水里的特殊虫种,日常喜欢寄宿在生物的骸骨上生存,区别于大多数单独活动的雄性虫族,它们更喜欢兄弟之间组建联盟,共侍一虫母,成就家庭和谐的佳话。】   【小提示:高等级虫母吞噬食骨虫族后,将得到血液寄生的能力。】   所以有些时候,事情真的会很巧合。   上一次读档中阿舍尔才险些死于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这一回读档便发现了所谓的“能力源头”。   被漂亮虫母盯着的七个“风滚草”莫名有些触须发凉,而对于陆地的不适应则让七兄弟缩得更小。   但即使它们此刻正在面对芬得拉家族的虎视眈眈,可被虫母吸引起来的色心依旧无声躁动着。   食骨虫族中年级最小的老七没忍住诱惑,悄悄探出了一截有些发干的触须,小心翼翼爬过草地,在即将亲吻着虫母足尖的那一刻——   咕叽!   探出来的干巴巴的小触须,被阿舍尔抬脚踩在了鞋底。   与此同时,模拟器弹跳出一个不同的新面板。   半透明的深红,隐约有血色在流动,像是一团凝聚肆意的活物,给人第一眼就有种不舒服的怪异。   而在这片面板上,正用深色痕迹勾勒出几个字——   【吞噬or驯服】   像是攻略游戏里给出的选项,不同的选择也将激活不同的支线发展。   一时间,阿舍尔想到了血液寄生下的机械鸟。   强大,无畏,不惧生死,只听命于主人。   它们是一把完全被高级虫母拿捏在手心里的匕首,无需担心反噬,甚至也无需担心那些隐秘流淌的、雄性虫族无法克制的,对于虫母的欲望……   那是一把毫无私心的刀。   是你指哪儿就能打哪儿的棍。   在模拟器所给出的知识碎片里,血液寄生无疑是一支可以被完全控制的傀儡军团。   阿舍尔无法自我欺骗说他看到的那一刻没有心动过。   ——是的,他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和青年距离最近的小怪物感到一阵诡异的心悸,这一整个清晨祂都处于一种极端的怪异状态,似乎只有注视阿舍尔才稍能缓解。   于是,高大壮硕的拟人态怪物下意识又往虫母的身侧靠了靠,像是在驱散自己的不安。   就在阿舍尔重新回忆着知识碎片中的内容时,小象鹰蛾伽玛顶着小怪物极具有威胁性的目光,小心靠近至虫母身侧。   【……妈妈?】   清浅的呼唤声唤回了出神的阿舍尔。   他甫一转头,就看到了在自己面前弓着身体的伽玛。   粉黄相间的毛茸茸有种鼓鼓囊囊的圆润感,虽然瞧着体型庞大,实际上入手毛占一半。   见体型对比下堪称娇小可爱的虫母看向自己,伽玛浑身颤了颤,连带着拖曳在身后的翅膀都不受控制地向内侧缩了一下。   想到读档前发生的事情,阿舍尔清清冷冷的眉眼柔和下来,甚至主动伸手摸了摸伽玛身上的绒毛。   阿舍尔:“怎么了?”   精神力交流无障碍的小象鹰蛾回答——   【妈妈难受,可以不用给我,精神力安抚。】   按照从清晨到现在的排序,也该轮到伽玛了。   只是它看见了静立在湖边的母亲,看到了那七个可能成为家庭新成员的雄性虫族,最终还是忍着怯懦,向虫母表现出了自己乖巧的一面。   在众多子嗣里,它不是战斗力最强的,也不是防御能力最高的,甚至数来数去,它除了会飞一无所有。   它害怕虫母会讨厌这样无用的它,也害怕虫母在意识到它无用后,会毫不留情地收回“伽玛”这个名字。   因而,它也格外小心翼翼。   甚至这种小心是阿舍尔肉眼都可以感知出来的。   阿舍尔一顿,他又想到了模拟器给出的小提示。   ——虫族本就心甘情愿为虫母驱使,或许有些手段并非必要。   他的子嗣们心甘情愿,为他而以命相搏。   欲望骤起的心跳声缓缓平复,阿舍尔不至于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完全舍弃底线。   血液寄生被他放在一边,七个“风滚草”则继续被阿舍尔收编至芬得拉家族。   从老大到老七,挨个领取了自己的“希腊字母”名后,芬得拉家族再一次壮大,而阿舍尔的精神力也又一次提高,为一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危机做着准备。   【姓名:阿舍尔】   【精神力:172/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不同潜能的子嗣为虫母带来的精神力加成也大为不同,在精神力又一次增长后,阿舍尔没有拒绝轮到伽玛的精神力安抚,而是按照读档前的一切剧情,重新来过。   看似安宁的潟湖岸上,沼泽湿地内平静无波。   阿舍尔曲腿坐在房角石壳上,手边是乖巧的小象鹰蛾。   不过这一次,阿舍尔让旦尔塔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当然,这一回哪怕没有阿舍尔提前说明,旦尔塔也会和青年寸步不离。   祂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某个平行世界里,曾见证过某些令祂不安的危险,以至于在这个平和的湿地清晨里,祂都恨不得长在阿舍尔的身上。   簌簌。   是潮湿的风吹动芦苇的声音。   不对劲……   像是某种应激综合征,在经历过一次机械鸟的攻击后,这一次进行读档的阿舍尔明显感知到了一层淡到可以忽略的预兆。   “旦尔塔!”   几乎是在阿舍尔出声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始初虫种解除拟态,顷刻间胀大至数米,挡住了凭空出现的机械鸟喙。   “小心被它们咬住翅膀!”   阿舍尔攥着伽玛颈部的绒毛低声说道,随后摸出激光枪,虽然打不死那群怪鸟,但至少也能影响它们的飞行轨迹。   尖锐的嘶鸣响彻在湿地的天空,芬得拉家族的成员多是陆地虫种,面对速度快且具有飞行能力的机械鸟,可谓处处受受限制。   家族内战斗力天花板的小怪物时时刻刻靠拢在虫母身侧,像是古老神话中的护佑之神,与阿舍尔之间的距离几乎不会超过一步。   仿佛青天白日凭空出现的机械鸟数量庞大,对比第一次血雾中有限的视角,阿舍尔发现自己低估了另一只高级虫母对自己的杀心——   浅蓝色的天空中,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数量超过两位数,近乎将半截天空染成乌压压的暗。   驳杂纷飞的机械羽翼间,有的怪鸟只有小臂长短,有的却展翅都超过五米,体型大小的差异更是加剧了整场战斗的艰难性。   芬得拉家族尽可能地抵挡来自上空防不胜防的攻击,效果却不见得多好。   只是比起会受伤、会死亡的家族成员,这群怪鸟不畏疼痛,甚至在被乌云斩断了头颅、扯掉了翅膀,也能以一种恐怖的扭曲姿态疯狂向虫母的位置靠近。   哪怕变成一滩软肉,只要来自高级虫母的血液寄生还在,它们就能拖拽着碎骨与肉块的集合体冲向目标。   不死不灭,宛若不停在复活点刷新的怪物。   有种不合时宜的执着与恶心。   显然,在这种情景下,哪怕小怪物战斗力强盛,在面对数只机械鸟的围攻时,也难以保证自己的全须全尾。   但被护在后侧的阿舍尔却毫发无损。   刺啦。   一道熟悉的动静燃起了阿舍尔读档前的记忆,他一扭头,就看到了被两只机械鸟围攻拉扯着小象鹰蛾的翅膀。   漂亮又毛茸茸的翅膀变得破败不堪,在虫母的注视下,伽玛尽可能地甩开身上如吸血虫一般的怪鸟,踉踉跄跄飞起半米,裹挟着潮湿的风狠狠扑向那两只试图冲破旦尔塔防线的机械鸟。   同归于尽。   当这四个字浮现在阿舍尔脑海里的时候,这片空旷的湿地上几乎变成炼狱。   芬得拉家族内的每一个成员,都竭尽所能地保护着虫母,但数量庞大、能自由活动在高空的不死机械鸟却占据了全部优势。   倒下的子嗣数量在增加,机械鸟却依旧来势汹汹。   小怪物用尾勾拉扯着阿舍尔的腰,将青年卷到了此刻最安全的活巢内,柔软的活巢闭合,变成了庇护在对方身上的最后一道保障,但小怪物自己的身体却成了机械鸟啄食的肉饵。   不会被食骨虫族侵入的血肉很快伤痕累累,黏连溃散的血肉重复着跌溃散和凝聚,自动愈合的速度却怎么也比不过数十只不会死亡的机械鸟的围攻。   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竭力抵抗。   但阿舍尔看不到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他原以为在原地守株待兔,可以防止精神力屏蔽下机械鸟诡变的行踪,却不想这变成了一场自主送到敌人嘴里的大餐。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虚浮在活巢外侧,足以阿舍尔“看”到小怪物在怪鸟四面八方围攻下的艰难。   溃散、凝聚。   再溃散、再凝聚。   大片的舌红几乎被洇湿成另一种色调,无数次的受伤、愈合,在无休无止地重复里,就是前一晚还能理智说着“要继续利用”的阿舍尔都无法继续忍受。   还保留有人类痕迹的心脏,原来也是会对一只怪物心软。   被活巢保护得完好如初的青年轻咬下唇,偏头在轻颤的活巢内部落下一枚吻。   唇肉与那一小片滚烫的温热相贴,瞬间如导火线点燃至对方的全身。   刚把尾勾刺入一只机械鸟胸腔的旦尔塔一顿,瞬间心头蒙上怪异,鲜少不受主人控制的活巢下意识想要舔吮着证明谁的存在,却在最后一次蠕动时包裹了个空。   ……没有了。   祂的妈妈……没有了。   ……   叮。   又一次读档。   阿舍尔睁眼,模拟器面板上仿佛被血水浸润的字眼浮现在他面前。   【任务发布:你收到了未知凝视,危险将时刻存在,请谨慎小心,躲避风险。】   【任务奖励:300精神力点数】   【失败惩罚:死亡】   完全重复的任务内容,只是在经过他第二次读档后,被模拟器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显而易见,来自可能高纬度的模拟器和他有着相同的立场,他们谁都不想在这一次任务里认输。   但是那些机械怪鸟,又要怎么对付呢……   重复的清晨,重复的行为,以及小怪物重复的靠近。   不论阿舍尔走在哪里,只要身体有轻微向后的趋势,就一定能贴至一道温热的胸膛里。   只是这一次,当食骨虫族被小怪物单手拖上来的时候,面对模拟器再一次跳出来的选择面板,阿舍尔犹疑了。   【吞噬or驯服】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上一次在驯服了食骨虫族后,阿舍尔选择在原地守株待兔,因为高级虫母对他的精神力屏蔽,那时候阿舍尔仅想的是在原地还能零星预知机械鸟出现的时机和方位,若是选择离开……   答案他自己知道,若是选择离开,他对机械鸟往后的出现,将彻底变成遮住了耳朵的瞎子,无迹可寻。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   阿舍尔盯着模拟器面板上的字眼,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焦灼。   那是区别于最初面对始初虫种时的另一种生命威胁,阿舍尔无法细究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但比起未知的高级虫母,他更宁愿去面对初次见面时的小怪物。   七个“风滚草”横躺在松软的地表,在“吞噬”和“驯服”两个选择中,阿舍尔不免又想起了上一轮的读档。   子嗣们对于它们所追随的虫母是人类思维根本无法理解的真爱。   哪怕是在机械鸟出现前几小时驯服的新子嗣食骨虫族们,也会在拥有名字后,为它们才接触不到半天的虫母献上生命。   ——它们甚至未曾品尝过来自虫母的抚慰,就心甘情愿加入到这一场与死亡有关的战争里。   宇宙太空广袤无际,冰凉且无情,但她所孕育出的种族却天生拥有爱与守护的能力,滚烫到令人心悸。   真诚又炽热,流淌着鲜活的鲜血,似乎每一滴猩红中,都吐露着它们天生就存在有的、对于虫母的奉献和爱意。   浓烈深厚。   至死不泯。   这样的事情放在阿舍尔所处的贵族社交圈里,未免显得荒唐且难以置信,可当这一切落在虫族社会里,却又变成了最基础的现实。   在子嗣们会舍命保护你的时候,阿舍尔就算再利益至上、野心膨胀,着急地想要逃离眼前这道危机怪圈,也无法罔顾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子嗣,选择吞噬。   于是这一次,他依旧选择了“驯服”,并在芬得拉家族加入新成员后,改换了路径——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现在就走!”   就当一次被捂住耳朵的瞎子,看能不能在这一场危险中求得一线生机。 第34章 一线生机   高级虫母的目标是阿舍尔, 自然那群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也是如此。   为了保证才刚刚起步的芬得拉家族的安全,阿舍尔不得不在仓促的逃离中做下一个决定——   分散。   这并非是他圣母上头的决定,而是在深思熟虑后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聚集起来的芬得拉家族除了极个别具有飞行能力的子嗣, 其余九成是天生的陆地虫种,奔跑、攀爬、在林野间捕猎它们在行, 可若是将对手换成飞行自如的机械鸟群,无异于老鹰对旷野上奔跑的兔子的看法。   是明晃晃的靶子。   甚至群体活动可能连现阶段的藏身都将变得困难。   为了保留战斗力, 以及防止精神力屏蔽下神出鬼没的机械鸟, 阿舍尔在芬得拉家族的短暂小会议上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分散后去往不同方向的小分队不仅仅可以逃脱高级虫母的“凝视”, 更能以自己为中心, 用全新的姿态为它们的虫母吸引来另一批追随者。   像是忠心虔诚的教徒, 哪怕离开了自己所信仰的母神, 也会竭尽所能,忍耐分离的悲伤和笼络新成员的嫉妒, 为它们信仰的神明带来更多的、足以抗衡敌人的信仰者。   于是——   急速奔跑离开沼泽湿地的芬得拉家族在松林的掩盖下彻底分散, 而它们当前的行迹则显示在那片活地图碎片的记录中:   身强力壮、被阿舍尔评价为“陆上坦克”的乌云和身后体型相对小一些的伽德、伽斓带着雌蜥一家,奔向了松林之后的一片广阔原野,泥土、砂砾、戈壁, 那将是它们最适应的生存环境。   希腊字母里占据首位名的阿尔法,以及同样习惯在林间区域活动的贝塔、西格玛等伙伴, 选择了向松林的更深处前进, 以在它们的主场发挥强大猎食者的能力。   胆怯怯懦,却在保护虫母一事上展露出勇猛的小象鹰蛾伽玛,带着零星几个同它一般可以展翅升空的同类跃林而上, 目标直至远处的悬崖山巅。   依旧领导着自己六个兄弟的食骨虫族老大,则在短暂地与虫母相处后, 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自潟湖沉入,潜藏在周围邻近的海域里。   每一支会在未来后不久离开虫母的队伍,都接收到了来自青年的任务——   “保护好自己,然后找到更多的同类,把它们变为同伴。”   变为可以被芬得拉家族吸收的新子嗣、新成员。   虽然无法直击高级虫母的藏身地,但阿舍尔可以改变策略,先分散子嗣积蓄力量,待时机合适后再和敌人硬刚。   他总能有办法为自己争取机会。   当然,除却被安顿了新任务的陆地队伍之外,芬得拉家族中的高空小队和深海小队还得到了一份来自虫母的秘密委托。   “如果在天空上看到活动的鸟类——很庞大,体型不等,眼球上缠绕深红触须的生物,不要出现在它们的面前,尽可能躲开。”   “如果可以,想办法追踪到它们离开的方向,或者说它们的老巢。”   “——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纵然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傀儡队伍,但阿舍尔依旧看重自己那由子嗣的血肉和奉献欲支撑起来的家族队伍,他不愿意在这场大逃生中增加任何一点不必要的牺牲。   因此面对每一支即将离开他的队伍,阿舍尔只重复了一句话——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同伴,我不想失去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不是虚浮于表面的利用和假话,而是阿舍尔在经历过被子嗣们以命相护后的真心话。   他无法承诺自己是救世主,能如模拟器所言一般带着虫族走向光明,但他至少可以选择——选择无愧于它们的付出。   而在阿舍尔轻声叮嘱这一切的时候,用活巢拢着虫母的小怪物只沉默听从一切。   怪异感更甚。   其他子嗣对虫母的关心和叮嘱总是单纯的感动和毫不犹豫地执行,可旦尔塔的敏锐却让祂还生出了另一层思考。   妈妈……就像是知道着什么。   祂无法询问出自己的疑惑,只单单从青年的行为言语中,也能窥探出几分隐隐作乱的不安。   虚浮至全身的异样再一次出现,旦尔塔藏起自己的心思,只牢牢护着青年,以保证活巢能够为其挡下一切危险。   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祂总会在妈妈身边的。   哪怕是死亡降临。   ……   簌簌。   是大型生物奔跑在丛林间的摩擦声。   像是一场才凝聚没多久就要结束的宴会,浓密的灰绿色松林下,枯叶泥土被芬得拉家族踩地嘎吱作响。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松林的深入,原本围绕在旦尔塔周围的队伍逐渐开始分散。   向东方、向南方,也有向着西方、北方的。   原先聚拢的路线散开乘数个方向,松林浓荫之下零落的光斑里,很快就只能看到全速前进的始初虫种。   舌红的血肉与这片葱绿的深林格格不入,交错的枝丫、树丛是一道纯天然的屏障,足以阻挡来自天空上方的窥视。   上一次读档里本该出现在潟湖附近的机械鸟现身了。   喑哑的嘶鸣响彻深空,入侵者原本对猎物的势在必得,因为这片过于浓密的丛林而变得粉碎。   但无头苍蝇似的慌忙不过是短暂几秒,很快,来自虫母的馨香就为它们指引出了大概的方向。   这片陆地上的虫母太过稀少、珍贵,若是不曾遇见过,或许任何生灵都无法想象被虫族奉若珍宝的虫母到底有多香、有多吸引人。   当然,偶尔像是批发货物一般出现的劣质虫母除外,它们就像是上好香料中掺杂的生物碱,兼具毒性和成瘾性,却因为美味而被掩盖成最低等的“消耗品”。   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或许不会被劣质虫母吸引,却一定会被纯血的、满身馨香馥郁的中级虫母吸引。   在它们凭借控制者的精神力屏蔽于沼泽湿地来去自如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嗅闻过虫母身上的香。   干净,清新,暖暖的带着些甜,像是它们很久以前,不曾被血液寄生时品尝到的浆果。   是能看到苍穹和旷野的自由。   好香。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尤其是在对方生气、快乐、愤怒的时候,那样的香气会愈发浓郁,浓郁到变成了吸引机械鸟的饵食。   在跳动着贪婪的血液深处,是它们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意识的留念。   被深红色触须爬满眼球的机械鸟群盘旋在密林上空,交错的巨大松木不适合它们下降厮杀,便只好凭借空气中零星的甜,延续着对猎物的追踪。   毕竟比起会累会饿、需要修整的虫母,它们这样的改造体无惧疲劳,甚至只要它们想,夜以继日的追捕也足以实现。   松林上空的嘶鸣如影随形,像是怎么都甩不开狗皮膏药,一声声刺耳的叫声惹得阿舍尔不禁心烦。   原始形态的始初虫种速度快如闪电,在密林中绘出一道漂亮的红。   为了便于青年对外界情况的感知,旦尔塔胸膛部位的活巢裂开一道黏连着血肉脉络的缝隙,正好足够阿舍尔看到周围迅速退开的树丛。   由怪物骨骼和血肉搭建起来的活巢充满了惊异和恐怖,但当看到内里蜷缩着的苍白青年时,又多了几分惊世骇俗的怪诞。   像是一幅被挂在深山古堡里的神秘油画。   但此刻忙于奔逃的两个当事者却毫无所觉。   时间争分夺秒,紧迫感成倍而生。   阿舍尔拧眉听着松林上侧的嘶鸣,只是越听越忍不住加深了眉头之间的痕迹。   原本三五声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增多了,鸟与鸟之间呼唤交流的间隔期越来越短,以至于阿舍尔心中生出一道荒唐的猜想——   “它们的数量在变多?”   这是离开湿地后无法预知的新状况。   虫母的精神力颤颤巍巍向四周延展,还不等探出触须,就被旦尔塔以更加健壮的精神力尽数扯了回来。如巨龙守护珍宝压在自己的臂弯。   “嘘——”   绯红的尾勾掠过丛林,奔跑间的小怪物用半截拟态出来的手掌轻轻捂住了青年的口鼻。   宽大的手掌几乎能够完全盖住对方的脸,对比深色的手背,轻而易举就被子嗣压制的虫母显得过于脆弱可欺。   “妈妈,放松。”   “……要放松。”   祂的手掌里全然是青年闷热潮湿的呼吸,一阵一阵,像是细小的蚂蚁在啃咬最敏感的神经。   “妈妈太香了,它们闻得到……而且,不只是它们闻得到。”   香到作为活巢拥有者的祂,都需要竭力压制冲动,才能带着青年向远处逃离。   至于那群毫无克制可言的猎食者,自然不会收敛,只会因为虫母身上的香而更加疯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虫母,在这颗星球上变成了只能依附子嗣的娇花和可以被其他狩猎者捕杀的“食物”。   它们的精神力和进化的渠道仿佛被凭空斩断,这才逐渐出现了所谓的劣质虫母。   骷髅蜥、巨型沙虫,甚至是更多的其他猎食者,它们的食谱也从普通哺乳动物一路升级,演变成了虫母。   稀少珍贵的虫母,天生馥郁的浓香血肉催生了这群猎食者的欲望,于是日积月累,未形成文明的物种无法预测基因中食谱的改变,却能在潜移默化下被动接受新的饮食习惯。   然后当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不论等级,凡是虫母,都将登上这群猎食者的食谱。   而这股天生就有的香,则变成了它们难以控制的催命符。   阿舍尔一愣,他无法感知到自己身上的香气,却在这一刻顺从地将口鼻间的呼吸交予了旦尔塔的手掌。   耳边是怪物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在不消停的怪鸟鸣叫声,阿舍尔紧绷在心底的弦缓缓松开,连带着馥郁的浓香也略微减淡。   松林终究有尽头,无法永远成为阻挡机械鸟靠近的屏障,但过于茂盛的深林腹地,多少能为他们争取一部分时间。   至暗至深之处,整片天空都被交错的枝丫遮挡成了昏沉的暗色,唯有指甲盖大小的光斑能透过层层阻碍,最终落在潮湿的苔藓上。   旦尔塔的速度慢了下来。   祂的耐力惊人,但经过短时间内的高速爆发后,原先作为优势的耐力也会相应打折扣。   被怪物牢牢护在活巢内的阿舍尔尽可能收敛着自己的精神力和情绪,他忍不住问:“我现在身上很香吗?”   小怪物脚步微顿,还轻捂在虫母口鼻间的手掌颤了颤,附着在掌心的血肉差点儿都不受控制地往青年的喉咙里钻。   香、太香了。   香到祂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舔过一遍。   旦尔塔从喉咙里发出略沉的应声,掩藏着喉口的轻微呼噜声,足以阿舍尔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足以让怪物都战栗的香。   阿舍尔拧眉沉吟,“……之前也是这么香吗?”   “没有。之前妈妈的味道更淡一些,香,但是不会这么……这么香。”   两个“这么”是小怪物目前可以承受的极限,祂想如果妈妈再这么毫无节制地香下去,不用等天空的猎食者来,祂可能会先忍不住……   忍不住吞了妈妈。   阿舍尔后颈发麻,连带着整个头皮都一阵战栗。   不对劲……   之前都没有这么香,为什么会在这一次读档都突然变香?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阿舍尔试图通过模拟器寻找答案,熟悉的数据面板里的内容一成不变,除了因为任务而产生的“未知凝视”,其他一如往常。   密林里夹着泥土味儿的风拂动了阿舍尔额间的碎发,他想如果连模拟器都无法给予自己答案,那么又能是什么原因呢?   是他身体内潜在的、还未曾被机械性十足的模拟器所捕捉的变化吗?   那么这些变化又将从何而来?   是某些他还不了解的,属于虫母的成长前奏?   重重谜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降落在阿舍尔的大脑里,开发有限的思维空间里一时挤得满满当当,他不得不着重先做出聚焦的重点。   他轻轻捏了捏活巢内的血肉,“旦尔塔,我身上的味道……你知道怎么控制吗?”   为青年留有思考时间的小怪物这才开口,“……没有办法。”   就像是他同样没有办法去抑制那股疯狂的痴迷。   “妈妈身上的味道,源源不断,会一直扩散。”   旦尔塔搜刮着自己的词汇库,试图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开心,香味会浓。”   “愤怒,香味也会浓。”   “使用精神力,会变得更浓。”   像是一个被打开了盖子的香薰,不论是放在柜子里、桌子上,还是藏到某个角落,只要没盖上盖子,那么味道将一直存在。   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正思索之际,冰冷的战栗自阿舍尔的脊背穿行,下一秒始初虫种锋利的玫瑰色尾勾紧绷成弓,挡开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潜在密林中的机械鸟。   比起其他同类,这只机械鸟明显体型要小很多,仅有人类手臂长度的它面对高大的旦尔塔无异于螳臂当车,只一下就被尾勾甩开,狠狠砸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咔咔。   机械造就的羽翼与鲜活的血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缠绕在机械鸟眼球上的深红触须缓慢移动,下一秒,看似咽气的怪鸟又一次扇动着翅膀,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在前几轮的读档中,阿舍尔已经很清楚,只要不处理掉藏在暗处的高级虫母,那么这群机械鸟将不死不灭,光是它们的围攻,都足以将芬得拉家族生生耗死。   这片松林无法阻挡机械鸟的靠近,在这里浪费时间与眼前的漏网之鱼缠斗,也不过是落入了被拖延的陷阱。   于是阿舍尔当机立断,“旦尔塔,向北方去。”   活地图碎片上除了显现距离、地形,更有经度纬度,虽然20千米的半径对于整个星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从地质重构迁移到如今的阿舍尔不难推断出各个方向的大体情况。   北方,海拔逐步增高,推测地形多以山地、高原为主,且气温偏低。   极北之地,必然会出现冰山雪原和极端低温的情况。   而低气温有助于防止气味分子的扩散,对于现阶段阿舍尔的“人形香薰”身份来说是首要选择。   当然阿舍尔还有另一层考量——极端的低温,或许会对这群机械鸟的追踪、飞翔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虽然不确定影响的大小,但至少聊胜于无。   作为命令的执行者,旦尔塔护紧了怀里的虫母,便一路北行。   始初虫种庞大灵活的身躯在密林中如虎添翼,但跟在祂身后的机械鸟就没那么好运了。   平展开的翅膀总是被林间的藤蔓、树枝剐蹭缠绕,使得其平衡受阻,无法100%发挥出天空上的能力。   但有赖于附骨之疽似的血液寄生,它永远不会半路放弃。   直到始初虫种带着活巢内的虫母侧身越过林中的一片巨大蛛网时,跟在后侧跌跌撞撞而来的机械鸟躲闪不及,迎头撞到了巨网的中央。   簌簌!   庞大的网系结实十足,挣扎乱动的机械鸟非但没能脱离,反而愈陷愈深,直到一对翅膀都被黏连在了网上。   这是一个完全的意外之喜。   “等等——”阿舍尔叫停了小怪物。   幸运女神似乎是站在他这边的。   隐藏于暗处的虫母和子嗣围观了一场活生生的吞噬——   这颗荒野星球上存在的异形生物区别于人类世界的认知,堪比小型飞行器的巨蛛自暗处爬出,盯上了蛛网上的新猎物。   无法被杀死的机械鸟变成了一盘佳肴,就那么被比它体型还大几倍的巨蛛活生生吞了进去。   虽然阿舍尔不知道生命力旺盛的机械鸟会不会撕裂巨蛛的肚子,但无疑这对他有了启发。   一辈子逃亡是不可能的,比起躲躲藏藏,他更喜欢主动出击。   新计划浮现脑海,阿舍尔紧盯巨蛛,观察着对方的动态——   被斩杀成肉泥都能蠕动着爬向虫母的机械鸟,被大它数倍的巨蛛吞入腹中后,就像是被按下了终止键,毫无反应。   而先前被阿舍尔警惕的血液寄生,似乎也无法以机械鸟作为媒介,二次寄生、控制巨蛛。   又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高级虫母可以远程通过血液寄生来控制自己的军队,却无法间接替换寄生对象,或许也能理解为——血液寄生必须当面进行,而第一批寄主失去行动能力后,原有的“寄生种”也将失去二次利用的条件。   被阿舍尔整合到大脑里的信息,让一路逃亡的他终于露出了半分的笑容。   这个生机,终究是撞在他手里了。   迅速和模拟器申请了存档,阿舍尔低语告诉了小怪物自己的计划。   听话的子嗣就是再不赞同这场计划里的危险,也无法拒绝眼瞳中烧灼着滚烫星火的青年。   祂聪慧的虫母,敏锐又机警,这具瘦小薄弱的躯体里,不知道藏匿了多少力量。   哪怕绝境也无法将其击垮。   这一刻,听青年诉说计划的旦尔塔忽然朦朦胧胧意识到,或许祂对他的爱意,从来都不止虫母对子嗣的吸引。   ……   高空之上,嗅闻着浅淡几乎消散于空气里馨香的机械鸟盘旋着,它们翅膀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完全遮挡住了猎物的身影。   但思考局限的机械鸟并不着急,只要那股味道还在,它们就永远跟不丢藏在松林内惊慌的“小兔子”。   血液寄生令这群机械鸟不知疲倦,高高低低的嘶鸣让这一片天空染上了几分诡谲。   正当它们追逐猎物时,一道惊人的浓香骤然出现。   香浓馥郁,就好像只身躺在浆果制成的云朵上,浑身上下每一寸还活着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   机械鸟群有一阵的骚动,险些不受血液寄生而疯狂钻入密林。   好香好香好香!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密密麻麻的渴望同时回响在鸟群之间,相隔数万米高空上的“控制者”险些因为自己下属的疯狂而露出丑态。   盘踞在机械鸟眼球上的深红触须有一瞬间的收紧,原本躁动的鸟群发出凄厉的嘶鸣,很快又按捺住了那一股冲动的渴望。   它们再一次变得有条理起来。   领头的机械鸟在上空等待,几个体型相对小的同伴俯身嵌入松林,寻觅着那股香甜的源头。   昏暗的林间限制了鸟群的发挥,它们的无往不利的鸟喙、翅膀在这一刻变成了累赘。   正在此时,那股幽香似乎更浓密了。   鸟群相互对视,统一向源头飞去,然后它们在密林之下看到了静立在原地的虫母。   苍白脆弱,根本经不住鸟喙的啄咬。   是浑身上下都冒着浓香的小点心。   跳动在机械鸟眼球上的深红触须有一瞬间的战栗,像是兴奋到极点的老烟鬼,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抽搐。   机械鸟加速了。   它们直勾勾盯着靶子似的青年,只恨不得用尖锐的鸟喙刺穿他的身体,品尝那具血肉流下的鲜美玉液。   然而,过于着急品尝美味的它们有一瞬间忽略了周围环境的过分静谧。   下一秒——   砰!   一声巨响。   四只被派下来的机械鸟被从侧面冲出来的舌红色虫族撞飞了出去,迎接它们的不是树干枝丫,而是黏连在身上的蛛网。   十几只幽绿的眼睛自深林暗处亮起,那是数只巨蛛累叠出的诡光。   ……   发生在松林底部的事情无法传递到上空,血液寄生的主人失去了几个士兵的操控,不免有些焦躁。   于是天空中等待的鸟群也开始按捺不住。   尤其当林子深处的香甜愈发浓郁,几乎勾得它们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   片刻的犹疑后,领头的机械鸟示意另外几个同伴进入松林。   依旧是长久的默然和有去无回。   进入松林深处寻找猎物的猎手仿佛遗失在了磁场难辨的百慕大三角,在失去了踪迹的同时,也截断了血液寄生的控制。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万米高空上独坐的“始作俑者”陷入了焦虑,本以为这次的猎物会像从前那般唾手可得,却不想出现了他无法预料的意外。   血液寄生下的猩红触须几乎挤爆机械鸟首领的眼球,在几秒钟的盘旋沉默后,它扇动翅膀,带领身后剩余的同伴选择了返回。   没关系的,他们来日方长。   毕竟他永远都是这片星球上唯一的猎食者。   ……   在机械鸟散去后,其他被虫母的香味吸引来的飞行猎食者面面相觑,它们因为鸟群的聚集才敢掺和一脚,可当主力军都没了,还要继续吗?   答案不言而喻。   高空上盘旋的鸟群散了,松林上方终于陷入安静。   数百米下的幽深密林中,旦尔塔抱起了虚软着四肢还在树干一侧强撑的青年。   孱弱的虫母满身冷汗,那股香几乎浸透他的每一寸皮囊和骨骼。   在第二波机械鸟潜入松林之前,阿舍尔大着胆子向巨蛛靠近——   他的精神力虽然不足以挣脱机械鸟身上的血液寄生和精神力屏蔽,但虫母的天赋却足以与其他生灵交流。   模拟器的存档助长了阿舍尔的胆量和博弈心理,几乎都没有多想,他便用自己尚未完全掌控的精神力向巨蛛探出了“洽谈”的引子。   一边以“香”引诱机械鸟主动进入陷阱,一边用精神力作为试探。   好在他成功了。   过于幽深的丛林内,巨蛛的猎物多数以小型啮齿类为主,这些从天而降的机械鸟,满足了它们空虚已久的肚子。   于是,藏匿在暗处的巨蛛被同伴呼唤现身,铺设在林间的蛛网层层叠叠,黏连着挣扎不休的机械鸟。   巨蛛脑袋上黑洞似的八只眼睛阴森森盯着四溢甜香的虫母,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始初虫种,或许这场博弈只会葬送了阿舍尔自己。   幸而,阿舍尔的选择之下没有“如果”。   在被旦尔塔抱起来后,精神力大幅度使用的青年面颊染着不正常的红,他轻轻靠在始初虫种的肩头,费力才抬起来的指尖轻触了一下对方的胸膛。   那里是旦尔塔分神想要保护他时被机械鸟用鸟喙贯穿的伤口。   始初虫种的愈合能力很强大,在没有上一次读档里的独木难支后,这次的伤口痊愈很快,几乎是在阿舍尔的半截呼吸时间里就消失了。   “……会疼吗?”   莫名地,在暂时的死里逃生后,阿舍尔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感性,或许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收到这么多无条件的保护和偏爱。   不是用金钱雇佣来的保镖,也不是用利益、荣誉换来的优待。   小怪物偏偏头,“不会。”   肉体上的疼痛对于旦尔塔来说是迟钝的,祂强大的身体素质和极高的疼痛阈值造就了一副天生的战士躯壳。   这对于人类来说不亚于军方不停追求、研制的“人形兵器”。   只是在被青年询问的时候,旦尔塔将虫母更深地压入至自己的怀里。   温热柔软的活巢翕张着舔吮青年疲惫的肉体,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后遗症作用于身体,让他很快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需要来自子嗣活巢的营养滋养。   旦尔塔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虫母的后颈,又安抚似的抚过对方的耳廓,低声道:   “妈妈,睡吧……等睡一觉起来,都会好的。”   唔,那就先睡一会儿的。   阿舍尔逐渐放任自己困意,在眼前的活巢闭合的那一瞬间,他也被疲累拉到了意识的更深处。   当需要呵护的虫母被活巢包裹后,原本竖瞳中可见平和的始初虫种瞬间扭曲了气质,像是细密的雨水到暴风雨的转变,原本还暗戳戳觊觎着虫母的几只巨蛛不约而同地轻颤,似是受到了威慑。   纵使始初虫种强大,但在小怪物未长到全盛时期前,还无法达成屡战屡胜的程度,因此在面对一众巨蛛也只能呲牙威胁,表明着自己对于虫母的保护。   这群合作者们倒也有自知之明。   巨蛛群退开了,它们本不是如骷髅蜥、沙虫那般爱好食用虫母,秉持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精神,几个黑压压的大家伙爬回蛛网,开始享用自己的美食。   ……虽然咬起来硬了点,吃到肚子里还会动,但并不妨碍它们慢慢消化。   至少还能饱十天大半个月。   在巨蛛们享用美食的时候,旦尔塔已经继续向北方前进了。   那道温暖的活巢内,祂小心保护的虫母正安然沉睡。   而正对的北方,似乎偶尔会被风吹来冰雪的气息。   ……   松林之后,山崖的另一侧——   早就降落在峭壁阴影下的伽玛焦急地蹲守在原地,闪烁微光的复眼遥遥看向先前虫母选择逃离的方向。   片刻,空中传来窸窣的拍打声。   想到了什么的伽玛冲着鲜少具有飞行能力的家族伙伴们点了点脑袋,几个颜色鲜亮的蛾类、蝶类虫族便彻底紧贴着石壁,借助石崖阴影和垂落的藤蔓遮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它们不约而同地屏神凝视石窟缝隙外的天空。   是机械鸟。   原本几十只的数量削减了大一半,只零星剩下几个,正向天空的尽头飞去。   伽玛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它无法克制对巨型机械鸟的恐惧,不论是看到对方的鸟喙还是利爪,这对于从未参与过什么实质性战斗的它来说无异于直面恐惧。   但是……   但是妈妈给了它们秘密委托。   妈妈还说要它们保护好自己。   那么温柔的妈妈,它又怎么好辜负对方的意愿呢?   伽玛扭头看了看身侧跃跃欲试的同伴,又看了看远处逐渐只剩下影子的机械鸟。   它尝试为自己打气——   【去、去跟着它们。】   几乎立马就得到了家族同伴们的附和——   【帮妈妈完成任务!】   【妈妈要追踪它们的老巢!】   【快追上它们!】   【妈妈说让我们保护好自己!】   【对,保护好自己!】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吗……】   【完、完成任务,和妈妈要奖励!】   【要奖励奖励奖励!想、想要妈妈抱抱!】   一声一声堆叠的“妈妈”变成了最能鼓励彼此勇气的战歌,在同伴们相继起飞后,伽玛弯了弯触须,身上粉黄相间的绒毛轻颤,也坚定地追上了同伴的脚步。   它要为了妈妈变得更加勇猛!   回程惊急的机械鸟们未曾得到来自主人的精神力屏蔽,平展、扇动的翅膀带动气流,一路向高空前行。   而在它们身后数百米之外,振翅无声的芬得拉家族天空小队正小心翼翼地跟随。   它们虽然未曾接受过系统的跟踪训练,但个个警惕十足,在相互打掩护的提醒、防范下,倒也真的一路没有被发现。   ……   同一时间,高级虫族所谓的天空之城上——   在王虫和库亚的执迷不悟、无法交流后,已经彻底失去耐心的塞克拉决定另谋出路。   他甩开跟在自己身后的机械巨人,于整片巨构建筑间躲躲藏藏,才终于发现了一点薄弱之处。   高大近乎可怖的巨物建筑上,年轻矫健的高级虫族用长有细密刚毛的钳足固定着自己的身体,他自数百米高空向下看,安静等候着机械巨人来回巡视间的交替空隙。   这座被地表的高级虫族所仰望、渴求的天空之城,实际上就像是道巨大的纯白监狱,里面的虫出不去,外面的虫进不来。   不……或许想进来也是可以的,但只能以王虫所食用的“肉畜”身份作为入场门票。   “残食同类”在虫族社会是一种常见于特殊情况下的求生手段,尤其极端恶劣的环境里,虫母为了自身发展会吞噬虫卵,以保证自己的生命所需。   而雄性虫族在与同类的争斗后,少部分胜利者会选择吞噬同类增加自己跨越等级的筹码,但这在所有的晋级路线中,属下下策。   但不论哪一种情况,当险境求生中的“吞噬”演化为习惯,甚至是如一日三餐般常见后,它所带来的恶果也将作用在贪婪者的身上。   ……就像是云端上那只高高在上的王虫。   等待间想到此事的塞克拉眼皮生理性地抽搐,那是一种曾直面过恐惧且尚未克服的不安。   他依稀记得自己年幼时,王虫还不是这样不可理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方所食用的高级虫族,甚至是低等级虫母的数量增加,王虫变得越来越恐怖,喜怒无常、暴虐残酷,就连自己的伴侣和孩子……   不该再继续回忆了,那些事情只会引起他徒劳的愤怒。   塞克拉深深喘了口气,虫类的口器无声翕动,在心中第一百声倒数后,正好轮到了巨型建筑下机械巨人们的接替——   三座相对建筑间的幽深隔断有60秒的空落,两班机械巨人需要40秒才能归于原位。   这是他的机会!   只是下一秒,蓦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动静令塞克拉心脏重颤。   “你要离开?”   是本该时时刻刻守在王虫身侧的库亚。   塞克拉拧眉,他盯着换班间隙的机械巨人,倍感防备地看向自己的同卵兄弟。   “……你想做什么?”他防备自己的母亲,也同样防备自己的兄弟。   “你要离开?”库亚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塞克拉浑身紧绷,“关你什么事?”   比起同卵中弟弟的戒备紧张,作为兄长的库亚却十分平静。   他只看了看交接后缓缓走向悬浮陨石边缘的巨人,低声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等塞克拉说什么,库亚身形极快,手掌虚虚拂过自己兄弟的肩头。   塞克拉骤然后退,低声怒骂:“你做什么?”   库亚蜷缩手指,垂于腿侧,冷漠道:“你还有10秒钟离开的机会,至于以后……好自为之吧。”   这像是他赠予兄弟的最后警告。   也像是一场永无重逢的告别。   话落,纯白到几乎与天空之城融为一体的库亚转身离去,竟是不曾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   塞克拉眼底闪过怪异和复杂,不再关注对方,只用拟态出双后肢的虫足奋力一蹬,便自高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正好越过堆砌天空之城的悬浮陨石。   像一颗落水的石子,将再无法追踪它的行踪。   簌簌。   是风的声音。   也是逃离压抑的自由。   塞克拉冲破厚重的云层,以自由落体的姿态迅速远离这片浮空城市。   他逃离了这座纯白监狱。   也逃离了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上的铡刀。   而他身体直指降落的方向,正是始初之地的极北。 第35章 正房の大度   被人类命名为“奇迹一号”的星球上充满了无法被寻常科学、地理所解读的异样, 就单单从小片地域上多元化的气候、地形划分来说,这片陆地上拥有的环境过于繁复冗杂了。   只是从松林一路向北,当尽头处天光骤然放亮的时候, 入眼不再是苍翠且富有生命力的绿色,而是满目茫茫的白。   似乎密林的尽头是一道被施加了魔法的屏障, 进一步是冰天雪地,退一步是苍翠幽深。   活地图碎片上升高的海拔和地形变化, 验证了阿舍尔的猜测, 并为他的赌徒心态争取了一丝机会。   在这片纯白色的大地上,一道绝非人类的脚印落在雪地间留下半路痕迹, 却很快又被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覆盖。   这片白皑皑的世界, 几乎再找不到第二个生命。   ……   天寒地冻之下, 一处藏匿在冰雪下的冰洞中隐约可见脱离了纯白后的另一种颜色。   是落着一层薄雪的舌红, 宛若开在冰原上的玫瑰。   在离开了松林后,旦尔塔按照虫母的指示一路向北, 自跨越过魔法屏障一般的气候分界线, 便只身进入了这片浩瀚无际的冰原。   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对比先前经历过的旷野、湿地太过极端,好在始初虫种天生强悍,覆盖着细密鳞甲的躯体足以抵挡酷暑和寒冷。   被藏匿在活巢中安静休息的虫母身上依旧散发着薄薄的香气, 这股香似乎可以渗透过旦尔塔的皮肉,涌动在活巢主人的身侧。   但好在阿舍尔的选择是对的。   冰天雪地, 极端气温, 零下的温度……   当这些影响因子同时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了足够压制气味分子传递的天然低温空间。   甚至就算机械鸟会追到这里,冷空气也会对它们机敏的嗅觉和由零件支撑的翅膀造成一定影响。   选择去往北方, 是阿舍尔现在仅能看到的机会。   此刻,冰洞内——   原始形态下的始初虫种尽可能蜷缩着自己的胸腹一侧, 将活巢拢在更加隐秘、温暖的血肉深处。   小怪物的身体足以抵抗外界的天寒地冻,虽然活巢内部温热避风,但祂依旧担心外面的低温会对沉睡休眠中的虫母造成影响。   自青年以身为饵,为机械鸟铺设陷阱,并凭借自身不稳定的精神力与巨蛛交流达成协议后,便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极端困倦。   那种困意深且浓厚,足以旦尔塔通过虫母微微四散的稚嫩精神力中感受到一切。   同时,在旦尔塔时时刻刻感知着活巢中青年状况的时候,阿舍尔则陷入到了另一种境地——   并非是小怪物认为的冷,而是热,极端到夸张、令人痛苦的热。   那股热从他的心脏流出,蔓延至四肢,汹涌至极,如果不是紧密贴合身体的活巢包裹着他,阿舍尔想自己大概会无法控制地在露出丑态的挣扎。   热、好热……   好难受……   虫母那本该跳跃在精神力中的潜意识似乎被一道轻薄却坚固的屏障阻挡了,以至于仅是一道活巢的血肉之隔,却让旦尔塔无法得知青年正遭受的苦楚。   在阿舍尔被滚烫炙烤得昏沉之际,他迷迷糊糊听到了模拟器的任务提示声——   【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300精神力点数】   【请问宿主是否要立即添加精神力点数?】   【是or否】   烧得迷迷糊糊的阿舍尔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平素简单的字眼此刻落在他耳朵里,犹如天书,无法做寻常的理解。   于是安静片刻的模拟器又响了——   【未得到应答,再次呼叫宿主。】   【未得到应答,再次呼叫宿主。】   ……   阿舍尔:。   ……这是人工智障吧。   本来就被烧到太阳穴发胀发烫的阿舍尔,被迫在几十声的“呼叫”里缓慢清醒,操控超负荷的大脑理解了模拟器的意思。   他深深呼出一口自觉滚烫的气息,蜷缩至活巢内的手脚愈发酸软无力,强制被拉起来的意识勉勉强强选择了面板中的“是”。   300点精神力,对于现阶段过度消耗的阿舍尔来说,就像是干旱沙漠里发现的绿洲。   在奖励点数添加的瞬间,充盈感瞬间席卷了阿舍尔干瘪的精神力触须,将原本枯涸的分支一点点填充至饱满丰腴。   【姓名:阿舍尔】   【身份:中级虫母(你就是横行在地表虫族里的万虫迷)】   【状态:亚健康/假性情热(成长期外加精神力损耗触发的新状态,会持续不停地散发体香,本阶段请小心你的每一个子嗣)】   【精神力:472/1000】   【血量:100】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交流(哪怕是不同的物种,你可以交流无障碍,只是请小心使用本天赋时的精神力消耗)】   【子嗣:23(正房の大度,但祂必须是你心里最特别的一个)】   【伴侣候选者:0(似乎有谁想要上位了,是谁呢?野心勃勃的潜伏者或许不止一个)】   【巢穴:特殊阶段,暂无】   阿舍尔看到模拟器括号备注里的俏皮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强忍着热度和眩晕,将注意力着重放在了“假性情热”四个字上。   ……是类似动物一样的发情症状吗?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的那只中级虫族——   不论是狂躁的情绪,还是支撑在尾部饱胀的抱握器,甚至那过于狰狞、足以称之为凶器的器官,无一不令阿舍尔后背发毛。   哪怕它再具有高级到等同人类的智慧,可当发情期来临时,也依旧是无法自控的野兽,丑态毕露、癫狂至极,毫无理智可言。   阿舍尔无法接受自己陷入那般的境地……   就像他每一次在活巢内休养,哪怕洇湿了大半T恤,也依旧坚持着那点微薄的自尊,尽可能地不在旦尔塔面前露出自己的变化。   即使他隐约知道,自己的变化只会引得那只怪物更加兴奋……   【假性情热:虫母独有的特殊状态,类似动物发情期,表现为体香浓郁,体温升高,出水量剧增,意识昏沉,精神力不稳定,持续时间为1-3个月不等,持续时间与虫母缓解情热的方式有关。】   【延伸:假性情热是虫神赐予虫母特殊优待。】   【结论:堵不如疏,成功缓解之后或许会让你得到意料之外的惊喜,每一代虫母特殊天赋也将由此拉开序幕。】   【小提示:虫母对子嗣的延续不仅仅在于野外驯服,更有取之自身、为己所用的特性,但请注意,此点与人类常规繁衍做区分,剩余需宿主自行探索。】   阿舍尔:??   子嗣延续?取之自身?与人类常规繁衍做区分?   这都什么跟什么?越看越像重口人外向黄油,难不成区别于人类的常规繁衍,他还能像科莫多巨蜥那样孤雌生殖啊?   就单单这几个词汇,几乎砸得阿舍尔有些不认字。   他知道自己变成了虫母,但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别,直到此刻看见模拟器给出的文字,就是再怎么理智的阿舍尔,都忍不住挤开黏腻的活巢,伸手去感知自己是否存在性别上的变化——   簌簌。   是风雪的声音,也是活巢主人在漫长的等候下,情不自禁想要偷偷地、亲眼看一下虫母的冲动。   于是画面有半分钟的定格。   才从滚烫中脱离的青年迷蒙着双眸,就连平日里倍显禁欲冷淡的白皮都晕红一片,点缀着淋漓水光。   他近乎赤身坐在活巢深处,漂亮修长的双腿呈“M”状微开,以至于旦尔塔极其优越的视力能看到更多细节。   关节处的粉色、红色。   被青年的腕骨蹭出微褶的腿根。   以及……以及什么……   始初虫种猩红色的竖瞳瞬间拉长变细,变得更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   旦尔塔感觉到片刻的气血上涌,曾经祂的基因屈从于虫族的审美,如自己的同类一般可能被翅膀、触角吸引,但当祂遇见阿舍尔后,顽固的血脉基因也将为祂的虫母让行。   旦尔塔看清了。   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完全又清晰地捕捉到妈妈拥有的那一小部分血肉。   好乖的样子。   也好漂亮。   冰洞里的低温和洞外的风雪令阿舍尔伴随着巨大的尴尬回神,他近乎蜷缩掐着自己的手指羞恼痉挛,这一刻却摸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该死的毫无默契!   这对虫母和子嗣的组合明明前不久还处于躲藏机械鸟追踪的慌忙惊急,这一刻却又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妈、妈妈……”   小怪物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甚至低头垂视自己胸腹间活巢的眼睛一眨不眨,聚焦在被青年手掌略遮挡的部位。   “别看……”   阿舍尔的嗓音还因为先前的体热而轻微沙哑,蜷缩的手指尽可能地遮挡,原本半开的双腿也挤着合拢,避开了怪物的视线。   “听,妈妈的。”   旦尔塔近乎是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但时时刻刻高速运转的大脑已经彻底牢记、描摹出了那里的模样。   秀气得可爱,像是暖季开在旷野上的一种小野花,花瓣粉白,中央渐变成肉红,在很久以前因为区别于灰黄色的砂砾与硕石,被祂惦记在了记忆里。   祂似乎懂要怎么长,以及长什么样儿的了……   当然一切将以能够满足虫母的需求为第一准则。   暗自藏住心事的始初虫种勘破了青年的窘迫,虽然祂从不觉得赤身裸体有什么需要遮挡的,但体贴的子嗣还是配合青年,侧头移开视线。   ……   芬得拉家族的分散计划略微匆忙,原有的物资也散落在不同的小分队里,但黏附着阿舍尔气息的T恤却一直被小怪物藏在血肉的另一处。   那是一处纯天然、以血肉筑成的背包。   本想换上衣服、脱离这片黏腻境地的青年脑袋昏沉,他才刚刚自翕动的活巢中探出半截手臂,就被冷得一个激灵。   太冷了。   零下几十度的酷寒,在脱离了自主发热的活巢范围后,将变成足以冻死虫母的低温酷刑。   也因为这样的极端温度,虫族数代以来,极北方位从不见虫母诞生,就连耐得住苦寒的虫种也寥寥无几。   可以说,冰原雪山虫迹罕见。   阿舍尔本想离开的念头微顿,下一秒还裸露在冷空气里的手腕就被旦尔塔的钳足轻轻拢住。   足以扯断机械鸟翅膀的钳足温柔小心,桎着青年的手腕轻轻送回到温热的活巢内部。   “妈妈,别出来,很冷。”   纵使始初虫种对温度的感知再不敏锐,也天生知道虫母适宜生存在什么温度之下。   每一代的虫母可能随机出现在任何地方,但这个“任何地方”却绝对不会包括零下几十度的极北之地。   虫母那样脆弱需要呵护的生命体,只会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冷气暂时抚慰了阿舍尔被发情引起的热潮,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直到整个腔子都凉透,才勉强摆脱了前不久的难堪。   虫母的情热期……啧。   阿舍尔忍着燥意,屈腿在活巢中挡住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维持理智,哑声问道:“我睡着之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精神力过度消耗后的睡眠就好像被打了昏迷药剂,阿舍尔对外界的感知被彻底截断,近乎陷入被屏蔽似的无尽黑暗。   “没有,妈妈。”   没有别的危险,只是被祂一路小心护着来到了这片冰原。   “那群鸟……”   “离开了。”   机械鸟来时有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做掩护,走的时候却未曾进行遮掩,大抵藏在暗处的敌人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看不上的地表虫族反侦察吧。   旦尔塔:“……它们向上面飞了。”   有方向的趋向性,但整体还是向上升空的,碍于距离的拉远,旦尔塔只能在半空中渐渐断了对它们的感知。   向上吗……   或许伽玛会追踪到机械鸟的落脚处。   阿舍尔眉头微动,侧头透过冰洞,看向遥远的天空。   蓝天尽头是近乎于透明的白,看不到是否藏匿着不为人知的空中之城,但曾经久居帝都星的阿舍尔却知道,浩瀚的宇宙中存在有一种具有浮空特性的珍稀陨石,足量的陨石被焊接起来,那强大的浮空能力完全能够撑起一个小型国家。   甚至在帝都星上方,就存在着这样一个只为富人开放的娱乐胜地,每年过百亿的资金滚滚流入,堆砌出一座黄金乐园。   在这样实际的案例下,阿舍尔不免顺势推测藏在暗处的敌人可能就在万米的高空之上,或许也拥有一座浮空陨石堆砌的城堡,正居高临下看着地表上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想法不禁令他毛骨悚然。   星球地表的虫族全然是古老和原始,它们像是几个世纪之前从未见过科技的“老人”,甚至就连在星球上方有什么,地表的生命都可能毫无所知,而模拟器也不曾透露出零星。   不过,有一点阿舍尔很确定——控制机械鸟的高级虫母,拥有着超过地表虫族数百年,甚至更久远、高级的科技力量。   机械鸟身上活物与金属的改造零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这样天空与地面的对峙,他们看起来几乎毫无优势……   “妈妈,更香了。”   小怪物的声音打断了阿舍尔的沉思,他目光聚焦,便看到了山洞内冰壁上自己的倒影——   粉红到像是一只煮熟后还剥了皮的虾子,那双本该凌厉的铅灰色眼瞳湿漉漉一片,要不是阿舍尔确定冰面反光里的人就是自己,他都要以为这是被魅魔俯身了。   怎么会给人一种……这么软这么湿的感觉。   大脑的思考和分析活动,加剧了虫母身上体香的扩散,短暂的几个瞬间里阿舍尔险些被野兽般的欲望控制。   尤其活巢处于开启状态,那股绵密的甜香几乎是不要钱地往旦尔塔的鼻腔里撞,原本还能暗自忍受的子嗣,差点儿拉不住如野马般挣脱缰绳的强烈渴望。   蠕动的活巢在战栗,因为虫母馥郁的体香而临近崩溃。   香……太香了……   在阿舍尔意识到危机就出现在身侧的时候,已经迟了——   完全拥有活巢主动权的始初虫种在这一刻变成了被诱惑的阿撒兹勒[1],从天使到恶魔仅仅一线之差。   活巢为它的持有者献上了虫母,被引诱的怪物仓促之间拟态出最养眼的人形,却又因为激动而无法一直保持。   冰洞的角落里,旦尔塔脊背上溢出的血肉围出一道狭窄的天地,正好够青年仰身蜷缩在内。   覆盖于上方的始初虫种眼瞳猩红,介于原始形态和人形的中间,非人生命的撕裂感十足,正牢牢地将阿舍尔把控在身体之下。   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激颤的渴望在小怪物的血液中叫嚣着,完全趋近竖线的瞳孔兽性一片,盯着虫母垂涎欲滴。   甚至无需精神力感知,阿舍尔都能从旦尔塔颤抖的瞳孔、吞咽的喉咙里看出祂的“想要”。   只是这种“想要”并非是对血肉,而是对他。   ——对他本身。   清晰的认知令阿舍尔羞耻到脚趾蜷缩,下一秒就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尾勾交错缠绕,连足趾合拢的权利都被剥夺。   像是一截缀在脚踝、足背上的锁链。   要怎么办呢?   一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且可能被精神力屏蔽的机械鸟,一面是烧灼在腹腔深处的热度和难耐。   再加上始初虫种看起来要控制不住的理智,在三重叠加的境地里,阿舍尔选就近原则——   暂时解决他身上的热潮,同时缓和旦尔塔的“饿”,最后阶段性压制假性情热的症状,以保证不影响后续行动和计划。   虫母心绪间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用尾勾摩擦着青年脚踝骨的怪物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不同。   “妈、妈妈……”   “舍舍……是、我的……”   祂喃喃着,高挺的鼻梁下压,嗅闻着青年脖颈血管间馥郁的甜香。   面对小怪物的“耳鬓厮磨”,另一个当事人哪怕潮红满面,也依旧能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最让人疯狂的话——   阿舍尔:“快点,速战速决,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旦尔塔歪歪脑袋,不舍地用鼻尖在虫母锁骨上蹭了蹭,鼓动发疯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香……但是要怎么解决……   性知识匮乏到极致的小怪物原本还炙热的眼睛里浮现茫然,在此刻的情景中未免显得有些离谱可笑。   就好像蓄势待发之际,才发现对方在这一方面一窍不通。   阿舍尔抿唇沉默片刻,不得不担负起生理老师的职责。   ——他在亲手教导着自己的子嗣,要如何一步步替自己解决情热。   ……   冰洞外的风雪愈发强烈,零下几十度的低温暴风雪变成了最常见的天气。   在皑皑白雪之间,坐落于山壁内侧的冰洞却冒着稀少的热量。   随着凛冽风声,似乎偶然间也会传来某些小型哺乳动物被猎食者按住的抽气声,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比起动物直白野性的发声,这道声音似乎更加隐秘小心,带有一种忍耐性的压抑,反而被赋予了人类独有的羞耻。   它散落在雪地间,变成了一片引人遐思的音符。   冰洞内,半拟态的怪物血肉溃散至四周,蜿蜒出一道舌红的玫瑰潭。   在酷寒之下,这片血肉还氤氲着朦胧热气,直到玫瑰潭的主人慢吞吞直起上半身,才露出偏头蜷缩在其怀抱里的青年。   原先最馥郁的香气被冷空稀释变淡,作为香气的制造者,阿舍尔鬓角汗湿,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疲累,就仿佛被神话里的妖魅抽走了精气。   他有些萎靡地撑开眼皮,就看到半跪在自己腿间的旦尔塔。   对方回味似的舔了舔唇。   零星的米白一闪而过,尚且弥散水光的薄唇被小怪物用分叉的长舌舔得干干净净。   阿舍尔迷蒙的目光有片刻的不自然,对方偶尔从口腔里一闪而过的舌,就好像是巴甫洛夫的摇铃,让他无法控制地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过于灵活的碰触,对于虫母天性敏感的体质来说,几乎变成一种另类的折磨。   偏生口腹之欲被满足的怪物还抬着张餍足的脸,对阿舍尔说出令人耳廓发烫的话——   “喜欢,舍舍的味道。”   旦尔塔没有人类那样的弯弯绕绕,但很多时候,祂的直白才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旦尔塔:“……想一直吃舍舍的……唔?”   “闭嘴。”   嘴被撑着手臂坐起来的阿舍尔捂住了,在虫母略含羞恼的瞪视下,小怪物默契地闭了嘴。   祂知道的,妈妈总是过于害羞了。   阿舍尔不知道小怪物心里在想什么,他勉强忍过仿佛有过了什么的异物感,才指挥着旦尔塔进行下一步。   “……走吧,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解决不过是现阶段的权宜之计,在阿舍尔能保证自己的理智抉择后,不会永远受制于身体上的影响。   才纾解过的冰洞浓香盈盈,缠绵后近乎冷酷的虫母不想赌那群机械鸟的嗅觉情况,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迅速休整后,改换下一个目的地。   在虫母凝神思考后路的时候,可能滴落到地上的甜液被小怪物周身的血肉一寸寸舔舐干净。   忙于“清理”的祂忽然垂眸,注意到了虫母腿间还坠着几滴晶莹,正想低头靠过去清理干净,就被阿舍尔抵住了额头。   旦尔塔:“……妈妈?”   显而易见的渴望,以及被阻挡了行为的疑惑。   放在一分钟前还因为情热而难耐的阿舍尔身上,他或许会默许来自子嗣的靠近;但现在,进入贤者模式的阿舍尔无欲无求,除了被嗦得略疼的皮肉,他只希望小怪物莫挨老子。   “不可以了。”   阿舍尔冷然拒绝,铅灰色的眼瞳里完全没有几分钟前柔软的缠绵。   他就像是个穿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   在虫母坚定的拒绝下,纵使小怪物再渴望那滴摇摇欲坠的晶莹,也不好在刚刚享受了奖励后再得寸进尺。   小心藏起心思的旦尔塔只好移开目光,以防自己不受控制地扑上去按着青年嘬。   在祂强忍之时,身体内的细胞正矜矜业业地为主人重构器官,只待合适的时间破土而出。   血肉铸就的挡风墙内,阿舍尔强迫自己忽略怪物的注视,草草拍了拍潮湿的腿根,见没有什么明显的水痕,才在旦尔塔的扶抱下再一次进入活巢。   释放过后的虫母会陷入生理性的疲累,而活巢的存在正好可以缓解他的身体和精神。   柔软温热的活巢缓缓闭合,满腹都是虫母香甜的始初虫种离开了浓香未散的冰洞,继续向另一个方向前进。   当小怪物向北方奔跑的时候,坠入活巢的阿舍尔却没有休息,而是强忍疲惫去探视自己的精神力。   被旦尔塔伺候过的身体有种轻微的疲惫和酸软,来源于另一个生命体的靠近确实比自渎的感觉更加强烈,但贤者状态后冷静速度极快的阿舍尔却能红着耳廓,开始一点点整理自己曾被冲击得乱七八糟的思路——   300个点数的叠加后,介于人类习性和虫母特质的屏障似乎被打开一道更大的豁口,令阿舍尔对精神力愈发有种熟悉。   他和自己的精神力就像是最陌生的灵魂伴侣,本该亲密至血肉相容、同为一体,却因成为虫母后难以短时间内扭转的人类习惯,而迟迟无法和精神力达到100%相融。   这本是交给时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可现阶段阿舍尔所面临的“未知凝视”,却容不得他如此松弛。   危机在前,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控制自己的精神力,甚至是提升至虫母等级。   阿舍尔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属性面板。   距离升级,还差528个精神力点数,但不是每一次的模拟器任务奖励,都能有这次这般大手笔。   高风险的任务意味着高回报,而高回报的背后则有关生死的危机和挑战……   等等——   阿舍尔猛然一惊,微蜷的小腿弹着踢到了活巢内的软肉一角。   “妈妈?”   旦尔塔的声音由外到内,直击阿舍尔的耳膜。   “没事,继续前进就行。”他轻声回答,抓住了大脑里一闪而过的亮点。   先前精神力点数的增加无非来源于驯服、安抚子嗣,和进化药剂带来大幅度等级跨越,以及一部分相关任务引起的连锁变化。   模拟器的任务看似客观,但却与宿主的主观反应、身体变化相互联系,任务完成会有属性点的提升,而属性点则来源于任务中途经历的波折。   阿舍尔在记忆里,对曾经经历过的任务进行倒推——   “躲避风暴”时,他曾击杀过一只低级虫族;“建造巢穴”则属于熟练虫母的本能行为;“领地周围留下痕迹”是他初次以虫母的身份命令子嗣……   再到这一次的“未知凝视”,先有他过度消耗精神力与巨蛛沟通、达成协议,后有机械鸟撞进陷阱,解决危机。   ——他就像是一个被看不见的老师牵手引领的幼童,在既定的路上缓慢前进。   靠坐在活巢内的阿舍尔无声轻笑。   从迫降这颗星球开始,他把“模拟器”当做是另类的一种精神支撑,有依赖也有习惯,以至于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变成了模拟器给出一步他走一步的现状。   因为当事人迷茫于如何成为完美虫母,所以只被动地接受模拟器的推波助澜;而模拟器内任务的完成情况,则是为了加速他成为一个合格虫母的进程。   从某种角度来说,模拟器在尝试将阿舍尔的被动转化为主动——不是任务要求什么你就只做什么,而是可以选择去做更多的事情来触发任务。   只有那个时候,阿舍尔才能真正达到自己的精神意识呈现出虫母的痕迹和精髓。   几乎是在他想通的瞬间,模拟器出声了——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醍醐灌顶】   【醍醐灌顶:模拟器永远是宿主的辅助者和引路灯,只有当宿主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去做什么、该怎么做时,才能跨越过这道门槛,或许你已经知道要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虫母了,请再接再厉!】   主动,才能创造机会。   ……   寒风依旧凛冽,冰洞内不多时就被风裹挟来的雪粒堆起半截,白皑皑地像是披了层羽绒。   在虫母和子嗣曾经停留过的位置,落下几颗凝成冰粒的细小水珠。   很小,很清透,在极端的低温下泛着淡淡的冷香。   倾斜的日光自冰洞口投射进来几分,正好落在了有些不规则形状的冰珠上。   清冷冷的光干净剔透,照射出了冰珠内狭小却别有洞天的空间——   那是一段相较于各个生命特征发育迅速到诡异的变化,从半透明不见一物的不规则球形,到内部萌生出细微的“嫩芽”。   才随着雪山外日光缓慢地移动,那几颗冰珠内的“嫩芽”就发育成了伶仃的微小生命。   像是蜷缩着尾巴的稚嫩幼崽,脆弱无声,长有纤细柔软的触须,与那冰原上的洁白一般纯净。   这片几乎没有过虫族涉足、诞生的雪山腹地,终于在这一次的奇妙旅程里,迎接到了未来会一直统治高海拔冰原的主人。   甚至没人知道,这群在未来会被称为“雪原猎杀者”的生灵,也曾蜷缩在冰洞内,苦苦等候着它们的妈妈回头……   日光继续倾斜,落于雪地上的脚印痕迹已经完全被覆盖,当天际晕染出浅橘时,这片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静谧。   忽然,一道凛冽的破空声忽然自高空传来。   砰!   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大家伙砸在了厚实的雪堆里,单色的天地有一瞬间的凝滞,下一秒铺天盖地而下的是白雪流沙[2]。   平日里静谧的雪山实际上是一头浅眠的恐怖巨兽。   来源地心引力的重力时时刻刻将白雪下拉,而积雪的内聚力又试图将其留在原地[2],在两种力量的争锋达到极点时,这道骤然砸下的巨物则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很大颗的那种。   灾难性的雪崩瞬时爆发,被砸到深坑里的始作俑者还没等爬出来,就被迎头的雪白又给砸了回去。   始作俑者:……也没虫告诉我地表这么危机四伏啊?   汹涌的白色层层叠叠,原先还留有虫母浅淡痕迹的冰洞顷刻间被淹没,几个零落在角落里的冰珠也被这股冲击力冲得四周分散。   这场雪崩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等一切混乱安静后,这片空间又变成了静谧无害的纯白。   天际橘红褪去,星子逐颗闪烁。   沙土似的积雪里突然伸出一截尾勾,随后窸窸窣窣爬出来一道白乎乎的影子。   “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啊……”   自诞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天空之城、降落在地表的塞克拉几乎不会在积雪上走路,他四肢着地、尾勾后翘,片刻后,又因为这比浮空陨石软和太多的地面而毫无安全感,干脆恢复原形,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鬼蝉。   来自纯白色天空之城的塞克拉,也如养育他的环境一般,身披雪色。   因高等级虫族的身份,他对温度适应迅速,只片刻,便扇动翅膀,挨着雪地低空飞行。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没有云端之上随处可见的机械巨人,没有幽灵一般活跃在城内的库亚,也没有让他持续恐惧数年的母亲……   塞克拉耸动脑袋,迷茫之际灵敏的嗅觉唤起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似乎是某种稚嫩的小生命,正一刻不停叫着妈妈。   这种鬼地方还能有活物?   塞克拉拍动翅膀,冲着那道声息靠近,将硕大的脑袋埋在积雪里,不一会儿就刨出个大坑。   重压的雪堆里,躺着几颗在夜色下都反射着微光的小冰珠,若是看仔细了,还能发现蜷缩在内部的弱小生命。   “虫族幼卵?”塞克拉恍然大悟,“原来地表虫族喜欢在雪地里孵卵……打扰了。”   毫无常识的年轻虫族有些歉疚地冲几枚幼卵点点脑袋,然后一屁股将雪坑又给埋平了。   几枚幼卵:……   为深表歉意,塞克拉还用翅膀拍了拍不够结实的雪堆,直到将整片积雪拍得格外紧绷,扣都很难扣下来,他才功成身退,慢悠悠地晃向了雪原深处,试图寻找地表上的同类。   本来还有望等待孵化后,从松动的积雪里爬出来的幼卵几乎快被压扁了,陌生雄性虫族毫无边界感的行为,为它们的寻母之路雪上加霜。   幼卵: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第36章 家族外编成员   极北之地, 常年冰封万里,大雪封山,极端天气造就艰险环境, 能够在这里成功生存的生物,大多有足够抵达酷寒的能力。   而在这片冰天雪地下,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生活在这里的雪原恐颌猪[1]。   这类生物对食物有着强大到恐怖的欲望,哪怕在饱食状态下, 也会对猎物不停进行扑杀、掠夺, 以满足它们的贪婪欲望。   此刻,冰雪覆盖的冻土之上, 就有这么一头凶残的猎食者。   它的目标是一只纯白的雪狐。   身披棕褐色皮毛的恐颌猪速度极快, 在视线、嗅觉捕捉到猎物的瞬间, 便拖着看似庞大不灵便的身体前冲, 短时间的加速度足以超乎雪狐的反应。   那张张开后近乎恐怖的大嘴中生长着锋利的前臼齿,当惊慌的雪狐险些被咬住尾巴时, 一道来势凌厉的麻醉弹自石块遮挡背后的死角射来。   哧。   是麻醉弹击到雪原恐颌猪厚重皮毛的声音。   受到攻击的恐颌猪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雪狐, 而是转头看向弹药的来源地。   它的眼里绽出凶光,扭身索敌之际,杀伤力近乎于无的麻醉弹再一次来袭, 正中它头侧突出的大疣。   强烈的眩晕降临,它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昏黑, 但依旧顽抗地不肯倒下, 只是还不等它找到敌人的踪迹,瞄准度十足的麻醉弹再一次穿过雪原,打进了它脑袋另一侧的肉疣中。   砰!   一声巨响, 体长超过三米的庞然大物轰然倒下,惊起一片纷飞的雪粒。   受惊的雪狐看了看身后莫名失去行动力的捕食者, 又警惕地瞧了瞧不远处的巨大石块,立马抖着尾巴快速离开。   在细碎雪粒还未完全落地的时候,石块背后走出来一道圆滚滚的身影。   是真的圆,也是真的严实。   这道身影慢吞吞往恐颌猪倒下的方向走,一串脚印零零散散,很快先落下的痕迹就被寒风吹起的薄雪覆盖。   直到到达了目的地,围在脸上、几乎遮住眉眼的围巾才被主人拉下来小半截,露出了即使隔着布料都冻红的鼻头。   正是前几天和始初虫种深入雪原腹地的阿舍尔。   在那日暂时解决了假性情热后,他们便一路向北,直到放眼望去都被冰雪覆盖,才稍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暂为安定。   或许是因为主观意识的改变,和成就“醍醐灌顶”的激发,模拟器也顺应极北的天气情况,面向阿舍尔发布了一堆任务——   例如寻找新的暂居地、捕食雪原上的猎物、解决发情期的二次热潮、使用精神力云云……   曾经在荒野之上倍显吝啬的模拟器,自从新成就发布后就像是换了一个系统数据似的,任务种类繁多且完成度相对简单,给的奖励还都是阿舍尔需要的物资。   模拟器近乎“奖励”的任务发放中,阿舍尔身上的这一套冬日装备就来自于此——   绵软的米白针织帽,护目镜,同色系的厚围巾,白色羽绒服、羽绒裤,一双防滑的雪地靴,以及被他握在手里的麻醉枪。   看起来像是暖和十足的雪地猎人。   当然,哪怕阿舍尔穿得再多再暖和,也依旧怕冷怕得厉害。   哆哆嗦嗦的虫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一推就能滚起来的小雪球,此刻正站在雪原恐颌猪的面前。   “旦尔塔。”   是被冰雪噎着而细细发颤的声音,很轻很小心,生怕惊动这片苍茫的雪色。   几乎是声音刚落不到十分之一秒的间隙,漂亮的舌红色自雪峰高处一闪而过。   始初虫种巨大的身躯在薄弱、随时可能崩塌的雪山之间来去自如,轻盈得就像是这片纯白天地里的精灵。   沙沙。   是祂落地时近乎于无的动静。   高大壮硕的始初虫种低头立在把自己裹成汤圆似的虫母面前,小心低下脑袋,尽可能地靠近对方。   然后祂得到了虫母微凉手掌带来的轻触。   呼噜呼噜。   小怪物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声,祂侧头在虫母的掌心里蹭了蹭,又用灵活的尾勾卷着青年的手掌,送到了张开在胸口处温热的活巢。   “妈妈的手,好冰。”   始初虫种生有细密鳞甲的皮肤,对外界温度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这也极大地增加了祂在各种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能力。   在这样的优势之下,旦尔塔本身对温度的感知迟钝很多,只因虫母单薄孱弱,祂便背离本能、强迫自己去分辨温度上细微的差距,以保证阿舍尔的健康。   在旦尔塔的思维里,微凉=很冰=会让虫母受到极大的伤害。   于是,还不等阿舍尔开口,他的一双手就被小怪物自然而然地塞进活巢里,用滚烫的血肉焐暖着。   “还好,没有那么冰了。”阿舍尔轻轻吸了口气,看向脚边昏迷的恐颌猪,“先把它扛回去。”   听话的怪物颔首应答,虫肢单臂环住青年的腿弯,轻而易举就把对方抱在了怀里,身后尾勾一甩,便拖拽着恐颌猪的尸体往他们的暂居地走。   一边走着,旦尔塔一边仰头,凌厉的视线扫过天空,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没事,不用管,我的精神力正‘看’着呢。”   旦尔塔摇头,脑袋蹭了蹭青年代被羽绒服包裹的腹部,“妈妈,累。”   “……不累。”阿舍尔眯眼,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护目镜,暗色的镜片有效减少了大片积雪对眼睛的刺激。   他道:“我需要用这种办法来锻炼精神力。”   这一次,旦尔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着青年的钳足更紧了,几乎有种将对方揉到骨肉里的紧密。   而被抱行的青年无暇顾及子嗣的小情绪,只继续铺展开精神力,警惕着半径为20米的球形空间内部的一切风吹草动。   在“醍醐灌顶”成就后,阿舍尔有意识地开始主动化自己的行为,他会在不用驯服、安抚子嗣的时候使用精神力,尽可能将原有的陌生变成熟稔到可以轻而易举上手的习惯。   就连现在这道20米半径的精神力探视空间,也是他连续几天不停训练的结果。   虫母的精神力很奇妙,像是个灌不满的小瓶子,既可以用里面的“液体”安抚子嗣,也可以与各种生灵交流,类似一种流通于各个物种的通用语,但后者的消耗却比前者强出数倍。   先前松林中与巨蛛的交流,几乎将阿舍尔仅有的精神力消耗一空,可当他在假性情热时休息恢复后,原本类比成“液体”、只能装满1/5瓶子的精神力,似乎有了上涨的趋势。   至少可以达到1/4了。   ——消耗殆尽后,是新的盈满。   这样的发现让阿舍尔兴奋。   求学时期就是典型卷王类学霸的阿舍尔给自己制定了精神力训练计划——强制性逼迫自己使用精神力,以达到耗尽的程度。   就像是把一个不会说外语的人丢到只有外语的环境里,哪怕他的起点再低,哪怕之前学习的成果再恼人,当外界全然改变后,他在重压之下的进步必然惊人。   办法或许有些极端,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至少这样的效果对阿舍尔来说是喜人的。   冰天雪地之下,能够使用到精神力的项目太过稀少,受到云端之上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屏蔽做启发,阿舍尔尝试自己研究精神力的使用办法,首要的第一个就是类比特殊情况的危险预警。   在毫无理论研究和实践基础的匮乏情况下,曾经能在实验室待一个月都不出门的阿舍尔发扬了他的研究尝试精神。   经过第一天把精神力一口气耗尽到引发超强假性情热期,又叫着旦尔塔帮自己解决后,阿舍尔再一次提上裤子不认人,窝在小怪物怀里潮红着一张脸,就开始继续研究稍有充盈的精神力。   至于被虫母勾得小腹滚烫、活巢不停翕动的旦尔塔,只能垂着尾勾保持安静,近乎痴迷地盯着深色认真,眼瞳里几乎绽放出一股光的青年。   那股光不同于任何来源于自然的明亮,而是刻在青年灵魂深处的坚持。   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甚至那一刻旦尔塔仿佛看到了青年正在闪耀着的灵魂。   在子嗣持续为祂的虫母所着迷的时候,阿舍尔戏剧性地反复经历一个诡异的车轱辘圈——   使用、探索精神力并耗尽,被迫触发假性情热期,找“工具虫”旦尔塔纾解休息,精神力充盈,使用、探索精神力并耗尽,被迫触发……   来来回回数次,在阿舍尔感觉自己的皮肉都快被旦尔塔嗦掉的时候,终于颤颤巍巍地拥有了一个半径为5米的精神力预警。   聊胜于无。   虽然算不上是大成功,但对于现阶段的阿舍尔来说是十足的进步。   从第一次尝试的5米半径精神力预警,到他无数次被拖进假性情热的潮水中,直至现在,阿舍尔已经可以放出一道半径为20米的精神力预警,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为防止雪崩降临,这片浩瀚的雪原雪山必须尽可能保证安静,小怪物看似庞大笨重的躯体于积雪上行走时,总有种不可意思的灵便感,甚至比阿舍尔更加轻巧。   从狩猎地点离开后,旦尔塔带着虫母和手里的猎物来到一处隐蔽的冰洞,才一靠近,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就接连不断地响起,像是某种生物拖拽着肢体在地上蠕动一般。   阿舍尔拍了拍旦尔塔的脑袋,就被对方默契地放了下来。   小心落地走过积压了多年的厚重白雪,在冰洞不远处有数座由大型冰块堆砌起来的牢笼。   阿舍尔走近,目光落在其中——   是机械鸟。   更详细来说,是被彻底分解成不同部位的机械鸟——脑袋、翅膀、躯干、鸟爪;然后又将不同个体的相同部位分别关在一起,造就了这样一个看似恐怖的冰雪牢笼。   非常的不人性化,但同样也非常的有用。   阿舍尔选择的雪原腹地内,极端气温和冰雪环境确实有阻止机械鸟追踪的作用,就冰块牢笼里关着的这几只,还是在一天前略有跌撞飞来的。   这群远道而来的机械鸟凭借着虫母身上愈发浅淡的香味,近乎辗转多时才追踪到这里。   从最常见的温带气候进入极端温度下的冰山雪原,不止机械鸟本身的嗅觉受到影响,就是嵌合在翅膀、躯干上的机械元件也同样会变得不稳定。   原本速度极快、难以被捕捉到的机械鸟硬生生在环境的拖累下,战斗力锐减,给势单力薄的阿舍尔创造了一个极好的反击机会。   于是,在虫母记仇性极强的命令下,曾在上几次读档中扯烂伽玛翅膀,啄伤乌云的眼睛,几只合力把阿尔法掀翻的机械鸟们被狠狠地连坐报复了。   不死不灭、就是变成肉泥也要爬向虫母的机械鸟失去了自己赖以行动的身体部位,只能在分割开的冰块牢笼里不停撞墙。   血液寄生的深红触须萎靡地盘踞在怪鸟的眼球上,像是脱水了的植物,活得不太行,但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真命大啊……   青年压平的嘴角是近乎锋利的坚冰。   ……既然这样也死不了,那么阿舍尔不介意做个推波助澜的魔鬼,省得这群机械鸟惹人厌烦。   “旦尔塔,把它扔进去。”   站在雪地里像是个白面汤圆的青年清冷冷出声,被护目镜遮挡的铅灰色眼瞳中满是漠然。   被练习使用麻醉弹放倒的猎物不是虫母和子嗣的午餐,而是专门为机械鸟们准备的改良版死刑——   雪原恐颌猪,史上最大的巨猪偶蹄科动物,远古时代极其典型的杂食性物种,牙齿坚硬,咬合力惊人,凶残至极,曾被称为“恐怖猪”[2]。   食腐肉,坚果,树根,以及大型素食动物,想必对于恐颌猪而言,免费的机械鸟大餐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谁能不爱天降的免费午餐呢?   体重按照吨数计算的巨大家伙被旦尔塔轻轻松松提着放到了冰牢里,阿舍尔后退几步,下一秒就被小怪物扛着坐在肩头,以拥有绝佳的观测视角。   时间推移,只使用了最小分量的麻醉剂缓缓失去效果,原本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雪原恐颌猪也逐渐在机械鸟各部位的窸窣声下睁开眼睛。   是猎物……肉、好多肉!   好多好多好多!能一直吃到饱了!   恐颌猪对猎物的贪婪显而易见,阿舍尔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使用精神力的机会,他以稚嫩的精神力触须和恐颌猪架起沟通的桥梁,暗示般传递了信息——   吃吧。   快吃吧,这些都是属于你的。   被猎物和饥饿迷晕大脑的雪原恐颌猪根本无暇思考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基因里存在有对食物异常强烈欲望的它此刻昏头至极,黏稠的唾液自獠牙两侧流出,眼睛几乎被染成猩红。   簌簌簌!   是疯魔到在危险境地下,依旧想翻出冰块牢笼去找到虫母的机械鸟部位。   坐在始初虫种肩膀上的青年眉目冷然,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尊只存在于古神话里的玉佛,漂亮的五官上不染分毫触动。   恐颌猪动了。   麻醉药剂过后的杂食性猎食者颤颤巍巍站起来,它贪婪地扫过满地跑的猎物,巨嘴一张,便将一截掺着机械元件的翅膀咬到了口中。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回荡在过于安静的雪原之上,被风雪侵蚀的金属零件比不过恐颌猪的牙齿,很快就以一种野蛮的架势吞入腹中。   冰块牢笼里的机械鸟的各个部位在减少,一如当初巨蛛活吞的结果一般,被吃到肚子里的机械鸟再跳腾,也无法挣脱生物的消化器官出来作恶。   等待它们的是漫长消化后的排遗,以及成为粪便后被分解为大自然的养料。   等最后一块“食物”消失于恐颌猪的嘴里后,旦尔塔准备在虫母先前的指示下,将另一个冰牢里的机械鸟部位提出来。   “等会儿,带我一起下去。”   “……听妈妈的。”   曾经会反驳危险的小怪物,自虫母最近的行为中窥探到了对方藏在骨子里的坚持,便不再多言,只尽可能地做好妈妈交给自己的任务。   阿舍尔拍了拍始初虫种的脑袋,掌心下的舌红清清透透,在日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先前在松林中与巨蛛赌博性的合作交易,让阿舍尔生出了一点别的想法,既然虫母的精神力可以当通用语,那他的家族成员是否可以扩大到其他的非虫族生物呢?   比如来点家族外编成员?   反正模拟器解说家族意义的时候也没说不行。   模拟器:。   野心充盈了阿舍尔的胆量,被裹成汤圆样儿的青年在始初虫种的肩头发号施令,坐着整片雪原上最鲜艳的“坐骑”出现在恐颌猪的眼前。   面对足以咬断人类脊柱的雪原恐颌猪,阿舍尔在旦尔塔极为不赞同的视线中滑下来,在对方的保护下走到了冰砖之前。   勉强饱腹的恐颌猪依旧四溢贪婪,虫母不在它的食谱内,它也从未见过虫母,但并不妨碍杂食性的它对任何能吃的肉垂涎欲滴。   直到它被小怪物呲牙吼了一顿。   恐颌猪:吓得猪差点把饭吐出来。   在一看就知道不适合当食物,且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始初虫种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雪原恐颌猪决定管好自己的眼睛,面对这位,它是真的咬不动。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老婆和闺女……   享受着狐假虎威的阿舍尔弯了弯眼睛,他加强精神力触须,穿过了虫母与其他生物的“交流屏障”——   哧。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能的,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就行,不然我回不去,老婆肯定要带着闺女跑……嗯?   恐颌猪猛然瞪大了眼睛,原本对食物的欲望变成了另一种难以置信。   阿舍尔敢保证,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一头猪的脸上看到震惊。   ……怪有意思的,可比那群生活在松林里的巨蛛好懂、好忽悠。   阿舍尔挡在围巾下的笑容加深,他以雪原恐颌猪对食物的强烈欲望,成功哄骗到了几个新的家族外编成员。   【滴,恭喜宿主激活新模块:家族外编成员】   【数据清算中……】   【家族外编成员:雪原恐颌猪一家,雌蜥一家,松林巨蛛(待入编)】   盯着模拟器面板的阿舍尔眼睫微颤,他想到了松林巨蛛那堪称密林杀手的强大能力,心动更甚,决定待日后了领着家族势力打个回马枪,看能不能彻底收编了。   毕竟谁会嫌帮手少呢?   正躺在蛛网上消化机械鸟的巨蛛群:阿嚏!   ……   恐颌猪本是生活在温带大陆性气候的高原地形生物,但因这颗星球上相对频繁的活跃期,导致高原上食物紧缺,一部分恐颌猪便决定进行迁移。   而从未被涉足过的雪原腹地,也成了被选择的迁移地之一。   第一群迁移成功的恐颌猪祖先,在酷寒之下发现了生存之道——这里虽然气候极端,但缺乏同等级别的猎食者竞争,只要使用了外部环境,几乎是一处天然的食物供给场。   于是定居之后,在一代一代的延续下,才有了今天的雪原恐颌猪。   在新入编成员的鼓动下,不一会儿两只一大一小的恐颌猪从雪山另一侧走来,一家子亲亲热热碰了碰突出的獠牙,恐颌猪爸爸便带着老婆闺女走到了冰砖牢笼的另一侧,眼底带着跃跃欲试。   阿舍尔后退半步摆了摆手,旦尔塔无声用尾勾挑开冰砖,留出了进入的通道。   这对于雪原恐颌猪一家来说,或许是场美味的饕餮盛宴。   一天前,八只结伴而来的机械鸟平均展翅长度超过两米半,而今失去反抗能力的刽子手们则变成了饲喂家族外编成员的食物。   当然,这样品质的事物或许过几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白送上门。   阿舍尔欣赏着这一场他与敌人的第二场交锋。   ——是他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   牙酸的咀嚼声下,青年仰头看向无际的碧空。   云层稀薄,无法窥视到数万米上的光景,但他确信,居于云端之上的高级虫母此刻大概要气急败坏了。   同为阿舍尔所遥望的方向,在距离地表万米的高空上,尖角形的巨构建筑内发生一声巨响。   伴随着一种诡异的嘶鸣声,那道恍若黑洞的巨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里半截的漆黑。   静立在门口的库亚身形一僵,满身雪白的披袍都遮掩不住那股藏在他心绪深处的不安。   听着精神力中来自王虫的呼唤,只身一个的库亚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将长袖之下被腐蚀溃烂的手藏在身后,这才咬牙走了进去。   这些事情,总需要有谁面对的,不是他,就是塞克拉……   那还是他吧。   年轻雄性虫族身形单薄清瘦,像是一株挺拔的青竹,只是无人知道,这根青竹早已经伤痕累累。   当库亚纯白的背影被黑暗彻底吞噬后,巨大的金属门在一阵牙酸的“咯吱”下,又缓缓合上。   这片云端上的城池恢复静谧,除了流动巡逻的器械巨人,似乎再毫无生命。   与此同时,在距离天空之城下方数百米的绵密云层里,几道阴影一闪而过,隐约可见半截淡色的翅膀。   想着妈妈说要保护好自己的命令,几个本跃跃欲试想上前的子嗣到底被伽玛拦了下来——   【不要、不要冲动。】   【别忘记妈妈的话。】   【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同伴。】   虫母的话犹如圣旨,哪怕这一刻它们再立功心切,可当伽玛提起妈妈的所言所语后,这群扑动着翅膀的大家伙们还是歇了心思,不曾跨越那道警戒线。   它们并没有停留很久,也未曾继续靠近,只隔着远到模糊的距离小心观察了一下方位,在确定了大概位置后,便无声展翅,转头冲向云层之下。   ……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妈妈。   要告诉妈妈,它们很好地完成任务了。 第37章 处处都是理想型   泥土, 砂砾,戈壁。   这片土地就像是一块被天空、绿洲遗忘的拼图碎片,清一色的灰黄霸占了视野, 就连鲜少有的植物都色泽寡淡,一副缺乏水资源浸润的模样。   又是一个白日, 炽热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滚烫的光线倾洒在原野上每一个角落。   簌簌。   是爬行动物走过沙土堆的声音。   五只脑袋圆滚滚、逐渐脱离幼态的蜥蜴跌跌撞撞, 你追我赶从沙丘上滚下来, 不等打头的淘气孩子头撞在石块上,就被另一只粗壮有力的尾巴挡了回来。   见孩子们老老实实缩在自己身后, 侧身藏在骆驼刺后的雌蜥看向远处的地平线,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也不过是半分钟的时间, 尘土从远处开始飞扬起伏, 硬生生扬起一片土黄色的沙尘。   在沙尘之后,是几道黑乎乎的影子。   雌蜥眼珠微转, 尾巴圈着孩子们向后退去, 确保都躲在了相对安全的沙丘之后,才探出半截脑袋看向动静的来源处——   黄沙连绵。   在沙尘之后,奔跑着三只身形庞大的雄性虫族。   “路上坦克”似的乌云步伐矫健, 深色调的甲壳上铺满烟尘,几乎变成一团土黄色抹布, 脏兮兮一片。   在它身后是相对干净点儿的伽德、伽斓, 在与虫母分别数日后,原本相较于乌云矮了大半截两兄弟像是二次发育似的,也变得高高壮壮, 和乌云站在一起几乎就是二号、三号的程度。   轰!   是三只大型虫族用钳足刹车的声音。   等一片洋洋洒洒的黄土落下,乌云抖了抖身体, 把扛在肩头上的野羊猎物扔在地上,伽德、伽斓也是如此。   三头肌肉结实的野羊,足够它们饱餐一顿。   正用餐之际,低着头的乌云忽然闷闷出声:“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芬得拉家族分散后已经足足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在此期间虫母与子嗣的精神力连接静默无声,没有任何动静,引得乌云每天都抓心挠肺,恨不得立马翻回到松林里去找妈妈。   但是……   但是它不敢,它都没有完成小虫母交代的任务,又怎么好意思现在就灰溜溜地回去?   回去以后说什么呢?说我想妈妈了吗?   只有幼崽才会哭着回家找妈妈!   大大咧咧的乌云陷入了低沉,就连嘴里的野羊肉也觉着吃得不香了,只好难过地一口咬断了棒骨。   羊棒骨:。   “想妈妈,我。”分离数日,伽德跟着倒装句大师乌云,倒也学会几句粗浅的人言。   “我也,想。”好在伽斓的语序还是正确的。   三个难兄难弟相互对视一眼,均重重叹了口气。   在没遇见虫母之前,它们都是活动在野外的单身虫族,虽然基因、骨子里会渴望虫母的安抚,但到底不至于上瘾般的疯狂念想。   可当它们拥有过却又失去了,那股痒意就好像在血管里生根发芽,一刻不停地挠动着它们的脏器,叫嚣着那股对虫母、对妈妈的渴望。   伽斓恶狠狠咬下半截羊腿,钳足略显乖巧地蜷在身前,“找子嗣,给妈妈,要多多的,妈妈高兴。”   伽德狠狠点头。   乌云看两眼说话结结巴巴的家族同伴,“我也想,问题是最近,你们见过同类了吗?”   伽德伽斓对视一眼,不由得正视这个事实——   星球活跃期下的地质重构,惊扰了绝大多数虫族们的日常生存状况,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不少虫族都会选择迁移。   近日地表的活跃状态似乎在减弱,地质重构也可能即将进入尾声,但搬离原栖息地的虫族们,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总有别的,同类。”伽德喃喃。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去寻找同类,倒不如主动做点什么,吸引它们出来,可是怎么才能吸引呢……   三个大家伙面面相觑,伽斓小声补充:“……用,妈妈。”   无疑,虫母的名头是最好吸引年轻雄性虫族的办法,只要身体留着属于虫族的血液,几乎没有任何虫可以拒绝一个虫母的诱惑。   “那……要怎么做?”乌云的复眼中闪过跃跃欲试,它也想像旦尔塔那样,提着一串“礼物”去和妈妈讨赏!   到时候一定在那家伙面前狠狠亲亲妈妈!   对比乌云多长一个脑子的伽德沉默片刻,见人言不好表达,便以子嗣间的精神力相互连接——   【传递,妈妈的消息。】   【没有任何虫能拒绝虫母。】   【没有任何虫,能够拒绝我们的妈妈。】   伽斓呢喃:“要,让所有虫,知道妈妈,然后,它们自然会来。”   在没有虫母自身精神力和香气吸引虫族的情况下,它们能做的就是进一步扩大虫母存在的消息。   而它们的虫母就像是生长在沙漠戈壁内唯一的一片绿洲,只要放出消息,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追随者向往而来。   低头安心用饭的雌蜥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三个大家伙,它拢了拢尾巴边的孩子,想或许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可以帮帮忙。   于是,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清晨里,身处戈壁深处,与黄土沙砾为伴的芬得拉宣传小分队就位。   不久以后,这片连绵广阔的大地上,都将流传一道甜蜜的消息——   芬得拉家族的漂亮虫母要招新子嗣了!走过路过听说的年轻雄性虫族们一定不要错过,那可是虫母啊!是香喷喷、软乎乎的小虫母!   赞美芬得拉家族!   赞美妈妈!   未来的宣传大使、现在的小分队队长——乌云用钳足搓了搓下巴,不怎么会拐弯的脑袋里逐渐有了个成型的计划。   等计划成功,它要提着一串“礼物”去找妈妈讨赏!   一定!   要比旦尔塔多十个亲亲!   ……   “阿嚏!”   打了一个喷嚏的阿舍尔捏了捏发痒的鼻腔,不禁检查一下模拟器的属性面板,以防自己在这冰天雪地之下被冻感冒。   【状态:亚健康(多吃、多睡、多运动)】   见还是原来的健康状态,阿舍尔心下一松,也不管括号里的提示词,只继续专注着眼前的事情。   他在增扩精神力预警的范围。   极端环境之下,云端上那只高级虫母在机械鸟身上下的精神力屏蔽会被削弱,当然这种削弱很大一种可能来自低温对血液寄生的效果,但这些变化对于阿舍尔来说都是好消息。   眼下他所拥有的20米预警范围看似够用,但也不过是能在雪山腹地起起作用,倘若离开了这种环境,他和高级虫母间的对峙情况又会产生翻转。   以防在他成为高级虫母之前局面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倒转,阿舍尔决心硬扩自己的精神力预警范围。   不就是使用、耗尽精神力吗?   不就是引发假性情热不得不找旦尔塔贴贴吗?   不就是对着旦尔塔那张帅脸总是觉得尴尬吗?   这种危急关头,不努力做点什么才是真尴尬!   下定决心的阿舍尔一大早就把旦尔塔赶到了冰洞口,自己裹着羽绒服坐在角落里做着范围扩大,而雪原恐颌猪一家则在不远处的平地上溜达,等待着下一次的饱腹时机。   于是,冰洞内外形成一道井水不犯河水的景象——   内侧,是想方设法感知精神力,一副研究员的实验心态,想要将精神力预警范围再扩大一倍的阿舍尔。   这几乎回归他曾经在帝都星上的状态,三点一线,家里、实验室、食堂,日常也都与各种药剂和报告打交道,枯燥无味,但好在阿舍尔早已经习惯。   成结的精神力不停地被解开再凝聚,刺动在大脑深处的感知隐隐作痛,可笼罩在自己周身的预警范围却纹丝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僵持。   青年认真情况下微拧的眉头,几乎能拧进任何一个观察着他的对象的心里,自围巾之下零落出白莹莹的肌肤,也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另一道目光。   ——是外侧守在不远处、寸步不离的始初虫种。   半蹲在洞口的旦尔塔此刻正是原始形态,舌红色的身躯高壮瑰丽,搭落至雪地上的尾勾微微翘起半截弧度,浮空勾拢着尖端,就好像轻轻捏住了谁的哪里。   凛冽的冰雪环境之下,因为机械鸟受到气温的影响,旦尔塔有100%的概率保护虫母的安全,从某种程度来讲,雪原更易于祂的发挥。   很多个时刻里,祂想抱起来青年让对方休息一会儿,哪怕精神力耗尽后通过假性情热可以回归至良好状态,可对于任何一个虫母来说,精神力耗尽都谈不上是一桩美事。   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精神力耗尽的感觉就像是用手挤柠檬汁——   饱满地、能够产出精神力的明黄色柠檬被捏在掌心里,脆弱的果实几乎稍微使劲,滴答成小水流的柠檬汁就被迫溢了出来。   或许刚开始这种挤压感并不需要使用很大的力气,可当只有少部分汁水附着在果肉内部、又达不到用尽的程度,不想浪费的你一定会再一次施加力道。   从那个时候,消耗会变成一种痛苦,针扎似的刺痛在阿舍尔的大脑里连绵不休,原本虫母身上的甜香也会夹着一股淡淡的苦,像是在无声昭告着他的难受。   旦尔塔无法习惯。   祂那颗因为青年而长出来的心脏正不停鼓动着,似乎也开始因为那股清苦而隐隐闷痛。   ……好奇怪。   拟态成人形的旦尔塔慢吞吞低头盯着自己的胸膛,深色的手掌按压至心口的部位,透过血肉,足以祂感知到那股跳动。   掌根下是吵闹的一片小天地。   砰,砰,砰。   冷空气内本就稀淡的香味掺杂着虫母的隐忍,想要做些什么的旦尔塔紧紧盯着对方,专注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妈妈很难受。   妈妈的精神力,正在无声地哭泣。   祂无法劝阻青年,便只能在片刻的沉默后小心靠近,温热的怀抱时时刻刻为虫母而张开,轻轻将闭眼凝神的人拢到了怀里。   这是阿舍尔已经熟悉过无数次的拥抱,虽然仅限于他被假性情热折磨到难以自控的时候,但这并不妨碍身体会与意识做区分,选择习惯性地贴近。   长时间作用的快感也会对赋予它的对象而食髓知味,频繁被耗尽精神力、被动进入假性情热期的虫母也是如此。   裹成是个汤圆似的青年闭着眼睛,在小怪物的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原本微蹙的眉头稍有放松,便继续和自己的精神力做斗争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他无数次在实验室里熬夜,不停地调配材料剂量,以制成想要得到效果的药剂。   在和精神力的煎熬斗争里,没人可以帮阿舍尔,不过偶尔贴近的拥抱和体温交换,或许能轻微缓解他的难受。   旦尔塔怀抱虫母,拟态后还在的尾勾来回晃动,偶尔会翘着蹭一蹭青年的发丝,偶尔则环着圈一下对方的手腕、脚踝,像是在感知什么。   直到祂发现缀在青年鬓角的冷汗。   毫无羞耻心的小怪物不会用手指拂去,只会无声低头,用分叉的猩红长舌,卷走那一滴晶莹。   甜中泛着苦,是妈妈在忍耐痛苦的味道。   就在旦尔塔思考自己要不要偷偷舔一下虫母嘴巴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青年忽然睫毛微颤,露出了那双被水雾盛满的浅灰色眼瞳。   疲惫又湿漉漉得漂亮。   涌动着一层淋漓的光。   “我成功了!”   是虫母少见的雀跃声音,潮湿的疲惫里带有一丝被满足的愉悦,就连那双总是被冰冷填充的眼眸里也亮晶晶一片。   总是被冷意笼罩的青年在这一瞬间有种少年意气的明朗。   旦尔塔顿了顿,祂忽然觉得又渴又饿。   祂心脏叫嚣着,想舔舐舍舍的每一寸皮肤,想嚼碎对方的血肉吞到肚子里。   可祂又舍不得……   丝毫不知道子嗣脑袋里闪过什么危险想法的阿舍尔喘了口滚烫的气息,精神力预警范围被他硬生生增扩到40米的半径,但随之而来的则是精神力被消耗一空后的假性情热。   一次比一次猛烈。   但也伴随着成功的喜悦。   于是,工具虫旦尔塔又要上线了。   祂漂亮又坚毅的小虫母利索地蹬掉了雪地靴,像是个没断奶的小熊般扑倒似的跌在旦尔塔的怀里,随后是被尾勾扯掉的棉线帽子、围巾、羽绒服。   浅色的衣服在冰洞内铺了一地,配合虫母动作的小怪物也延展出自己的血肉,将怕冷的青年藏匿在自己的身下。   怪物不知道什么是心疼,但祂却不喜欢青年次次精神力耗尽时的苦楚,哪怕随之引起的假性情热在某种程度上,是赠予旦尔塔的奖励。   细微怪异的感觉在始初虫种的心脏里生根发芽,在祂还未曾彻底学会“如何爱”之前,倒是先学会了“心疼”。   于是祂愈发地小心。   精神力耗尽引起的假性情热将是祂不停学习的机会,祂会小心地用长且分叉的舌去试探、去感受。   祂逐渐懂得了很多有关于青年的肢体小秘密——   轻颤是舒服。   手指掐着祂的皮肤是可以被接受的刺激。   脚趾蜷缩是略强烈的刺激。   痉挛到抽气是抗拒却会不受控制沉迷的刺激。   祂独享这些。   ……   冰洞之外,寒冷辽阔的雪原之上,恐颌猪一家正慢吞吞地溜达消食。   之前吃下去的机械鸟体型大到足够将它们的肚子撑圆,但半肉半机械的特殊猎物“肉质”到底还需要好生消化一番。   此刻,恐颌猪爸爸拖着圆滚滚到近乎碰到地面的肚皮,用脑袋顶了顶想要靠近山洞、找香喷喷小虫母的闺女,低低发出呼噜声。   作为还未成年的恐颌猪幼崽,它天生会被虫母身上的馨香所吸引,不是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亲昵,以至于它一有时间就想去凑到青年面前。   只可惜每一次都被爸爸挡住了。   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闺女,恐颌猪爸爸只是摇了摇脑袋,便又和伴侣贴着散步了。   ……真是的,你要是现在闯进去,肯定会被那大个子给扔出来!   高海拔的雪原之上,天气整体还是不错的。   正当恐颌猪夫妻俩浪漫地看云朵看太阳时,远处惊现的暗色飞行生物引起了它们的警惕。   恐颌猪爸爸才把自家闺女挡到身后,远处披着外套,腿还有点软的阿舍尔就出现在了冰洞口。   有赖于小怪物的技术提升,阿舍尔所经历假性情热的时候不会再弄脏衣服,或者落下别的什么,那种被舔舐干净后的黏腻矛盾感充斥在他的股间,却因眼前的形式而只能暂作忍耐。   “旦尔塔,把它们打下来!”   潮红满面的青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自己仅剩的子嗣,并撑平因为快感而轻微颤抖的手臂,死死瞄准着空中逐渐靠近的黑点。   是机械鸟。   相较于第一次在湿地沼泽内可以称之为庞大的鸟群袭击数量,后面这两次的机械鸟的数量明显在减少。   上一次被分解后喂给恐颌猪一家的机械鸟有八只。   而这回,只有五只,甚至连体型也不如前。   ……这是不是在说明云端之上的机械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手里交替着激光枪和麻醉枪,阿舍尔眸光冷意泛滥,曾经连靶子都瞄不准的手腕在锻炼之下越发地稳当,哪怕相隔数米,也足以在开枪后击中机械鸟的翅膀。   当然,不论是激光枪还是麻醉枪,对于机械鸟的作用几近于无,但胜在有极端环境做加成,影响它们的行动完全足够。   本身就飞行慢速了很多的机械鸟试图冲向阿舍尔,却又被来回晃动激光影响行动轨迹,甚至偶尔一两个不小心打在翅根的麻醉弹还会令它们有短暂的滞涩感。   而这样的机会正好给了小怪物发挥的余地。   庞大却格外轻盈的始初虫种弹跳力惊人,哪怕从数米高空落下,也不会惊起山巅的雪崩。   祂弯曲锋利的尾勾宛如一把会自动索敌的鞭子,几乎一打一个准。   在阿舍尔配合小怪物击打空中“敌军”的同时,他一心二用,才充盈的精神力再一次变作桥梁,架在了自己和雪原恐颌猪之间。   【你们的食物。】   【掉下来以后请尽情享用。】   于是,本身被低温侵蚀的机械鸟在被从高空中抽了下来,站在地面上的做计划配合的恐颌猪则张大了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巨嘴,一口一个小铁鸟。   机械鸟:。   猛然坠落的机械鸟还处于懵逼状态,同时受到低温影响的血液寄生还没等来新命令,就已经在巨口的闭合下陷入黑暗。   才凝聚起来想要反抗的翅膀被成年雪原恐颌猪巨大的獠牙穿透,很快令人后脑发麻的咀嚼声响起,等它们再见光明时,只会从猎食者嘴边掉落的一小片羽毛和被咬扁的金属零件。   ……   辽阔的雪原之上,到处翻飞着脏兮兮的羽毛。   尚且年幼的恐颌猪幼崽无法像是父亲母亲那样一口一只鸟,便只能咬着乱扑腾的机械鸟在地上拖拽,直到扯下半截翅膀,才草草吞入腹中。   五只机械鸟可谓惨败,差点儿被雪原恐颌猪吃得分毫不剩,还是阿舍尔见战场即将进入尾声,才从恐颌猪幼崽的嘴里讨来一只断了半截翅膀的小体型机械鸟。   因为出来着急,七扭八歪裹着羽绒服的青年被冻得哆嗦,摸过了恐颌猪幼崽的脑袋后,才想提起那只挣扎不休的机械鸟,下一秒就被轻盈落地、一路飞奔来的旦尔塔拢到了怀里。   那只机械鸟也别小怪物狠狠一抽,用尾勾卷着提溜在身后。   又一次饱腹的恐颌猪一家挨个躺在冰洞口消食,阿舍尔则在被抱回洞内后,推开小怪物,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只机械鸟的身上。   萎靡,呆滞,哪怕失去了一只翅膀,却还执着地拖动身躯,想要往阿舍尔的方向靠近。   执着到有种瘆人的诡异,尤其那两只被深红触须缠满的眼珠,全然是惊人的强烈情绪。   快了……   就快要靠近了……   在肉泥一般的机械鸟即将碰触到阿舍尔的足尖时,凌厉的尾勾狠狠一抽,将其掀翻在一侧,又一次拉远了和虫母之间的距离。   在小怪物虎视眈眈之下,阿舍尔半蹲观察着机械鸟。   冷白的手指伸着靠近,下一秒被旦尔塔握住。   从原型半拟态成人的始初虫种非人感十足地强烈,半截身体还是舌红色的虫形,另外半截则面目俊美,伸着一只血管明显的大手握紧了阿舍尔的手腕。   “妈妈,危险。”   如果说这些难以被杀死的机械鸟会让小怪物觉得厌烦,那么缠绕在对方眼球上的红色触须则令他极其排斥。   那是一种敏感生命对疫病的厌恶,如果可以,旦尔塔甚至想让这些东西永远、永远地消失。   对于子嗣的关心,阿舍尔不会不知好歹。   他睫毛还缀着细密的水珠,前不久惹上的红潮未曾完全褪去,倒是有种难得的柔和。   阿舍尔看了看被小怪物尾勾压制在地上的机械鸟,轻声开口:“……我知道危险,但我需要了解它。”   只有了解敌人,他才能拥有更多的筹码。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谨慎十足的阿舍尔还是提前申请了一个存档。   毕竟有模拟器在手,这么好利用的存档读档机会可不能浪费。   模拟器:。   肉眼可以捕捉的拟态在阿舍尔面前进行,当小怪物彻底披上人类俊美的皮囊后,他紧盯着青年的眼瞳,最后还是让步了。   ……妈妈的眼睛太亮了,没有谁能拒绝得了他。   色差明显的手掌远离了阿舍尔的腕骨,在松落之际,他再一次小心地向机械鸟靠近。   凝聚的精神力缠绕在年轻虫母的指尖,愈发被他使用灵活的虫母天赋开始如流水般自然。   正待他彻底碰触那圈深红的触须时,时时刻刻铺开的精神力预警内忽然闪过了什么。   阿舍尔拧眉,“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顷刻之间,小怪物竖起尾勾挡在阿舍尔面前,在他们看向冰洞口之际,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从远处猛猛冲了过来,声音几乎震破耳膜——   “别碰!千万别碰!”   不出所料地,这惊天一吼,再一次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超级、超级大颗的。   ——轰隆隆!   雪白滚落,震惊到失声的阿舍尔在陷入黑暗前,只看到了冲自己绽开的猩红活巢。   ……真服了。   平静了许久的雪原终究是被一些没有边界感的憨批给打破了。   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的白雪流沙,还带着巨大的雪片从山侧滑落,惊起一片翻滚将近十米的雪尘。   原本还在平整地带消食的恐颌猪一家最早发现不对,三个圆滚滚的身影连滚带爬,倒是勉强逃出了重灾区,但原本还露出半截的冰洞,却被自上而下跌落的积雪彻底给埋住了。   恐颌猪爸爸在原地犹豫片刻,在走和留之间相互抉择,最终还是决定带着一家三口在这里等待。   ……   此刻,雪崩重灾区内——   砰!   舌红色的尾勾自重压的积雪中探出一截锋利,渐变的红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漂亮的颜色。   下一秒,数米深的白雪被刨开,始初虫种灵活地从近乎恐怖的积雪中钻出来,轻巧地站在边缘地带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落雪。   在祂之后,是不远处倒着蛄蛹出来的雪鬼蝉。   翅膀上偶有黑白相间的雄性虫族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因为还没完全掌握好在雪地里行走的技巧,以至于等他钻出来后,整片干净的积雪犹如风暴过境,乱七八糟。   在雪鬼蝉手忙脚乱的时候,前不久被小怪物千钧一发之际拉到活巢内的阿舍尔,正裹着外套爬了出来。   倾斜的雪坡上,阿舍尔在始初虫种的尾勾帮衬下,才在这片过于松软的积雪堆上站稳。   他凝神看向不远处半截屁股扎在外面的雪鬼蝉,不由得产生了质疑。   阿舍尔:“……那是虫族?”   看起来蠢蠢的。   旦尔塔点点头,“是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家伙似乎真的是自己的同类的。   手里还提着少了半只翅膀的机械鸟,旦尔塔幽深的猩红竖瞳轻轻扫视,在目测了对方的能力和等级后,祂眼中的光有一瞬间地改变——   “妈妈……那是一只高级虫族。”   “目测能打得过。”   “抓过来,给妈妈当新的礼物……”   说着,旦尔塔歪头,看向比自己的原始形态低了好大一截的虫母,就像是看秀珍的漂亮洋娃娃一般,用尾勾勾着蹭了蹭对方的手腕。   祂补充完了后半句话:“……然后要奖励。”   阿舍尔:……   看来“礼物”和“奖励”的言论已经深入虫心了。   在虫母和他的子嗣讨论礼物与奖励问题的同时,不远处撅着个屁股的雪鬼蝉终于把自己解救了出来。   当他重新站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转身再一次去阻止地表虫族对机械鸟的好奇:   “别——”   阿舍尔眼急嘴快,“堵住他的嘴!”   就这冰山雪原的地势,可遭不住大分贝嗓门的家伙乱造。   比虫母说话速度更快的是始初虫种的动作。   一大团雪球狠狠飞了出去,多多少少夹杂了点儿主人的怨气,然后正中靶心,砸进了雪鬼蝉半张着,想要说话的嘴里。   塞克拉:呜呜呜呜!   很急!希望地表虫族别想不开碰那玩意儿啊!   ……   十分钟后——   从雪鬼蝉的原始形态回复半人半虫模样的塞克拉端坐在冰洞里,而他的对面则是眸光危险的始初虫种。   以及被牢牢护在身侧的小虫母。   “……你说你来自云端,天空之城?”   阿舍尔眉头微挑,在和这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高级虫族坐下来交流信息后,他先前有关于“浮空陨石”、“天上城池”的猜测都被一一证实。   那位目前还没见过的敌人确实居于云端,甚至已经霸占天空长达数百年。   “是的,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高级虫族——塞克拉点点头,“以及,我的名字是塞克拉。”   在远离了那座纯白又压抑的巨大牢笼后,塞克拉原本的天性被释放,哪怕他再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注意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或者说是虫母。   他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虫母。   干净,稚嫩,甚至是一种异样审美的漂亮。   明明身上没有任何彰显虫类身份的特征,却还透着一股近乎磅礴的吸引力。   似乎不论是谁,只要你是虫族,只要你是一个雄性虫族,都会不受控制地被对方吸引。   被刻在你虫族基因中的虫母所吸引。   甚至是十分钟前迟钝明辨对方的身份时,塞克拉还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所以,地表虫族都吃这么好吗?!   又一次没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小虫母的塞克拉被始初虫种呲牙恐吓了一顿。   他往后缩了缩,虫形特征明显的五官面向阿舍尔,低声道:“……你好漂亮。”   “嗯?”阿舍尔凝眉。   塞克拉喃喃道:   “明明你身上没有虫族的特征,也不符合我基因深处的审美,可我还是觉得你好漂亮。”   “你的子嗣们一定很喜欢你。”   “不,应该是非常、非常喜欢。”   “甚至……我也会觉得喜欢。”   喜欢到那截玫瑰红渐变的尾勾从未远离过虫母身侧,喜欢到那双猩红的竖瞳里只能看到自己的妈妈。   直性子的塞克拉脸上出现疑惑,他紧紧盯着虫母区别于自己同类的五官,在近乎漫长的凝视下,他身上发出了肉眼可以捕捉的变化——   脸型拉长生出棱角,骨相被逐渐突出,占据半张脸的复眼缩减变化,拟态出了一双如人类般的银灰色竖瞳。   口器变成唇瓣,钳足变成手臂。   拖在身后的长翅消失,彰显身份的尾勾延伸。   不到一分钟的拟态尽数展现在阿舍尔面前,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原本半人半虫、非常考验人类审美的高级虫族,顷刻间变成了一副英俊模样。   白发银瞳,华丽却漂亮的黑色虫纹覆盖在他的脸侧、脖颈、手臂,整体就好像褪色的旧照片,偏生透着种诡谲的秾艳。   充满异域感的俊朗,何尝不是一种顶级的审美。   这是塞克拉透过小虫母散发的信息素,所拟态出来的另一种理想型。   他与旦尔塔的拟态差距甚远,却同为阿舍尔理想型种的两个极端审美。   就像是水与火、白与黑,前者是一种静谧深沉的俊美,后者则是无声涌动的热烈。   不论是精神力更强的高级虫族,还是格外会揣摩虫母心思的始初虫种,他们聪慧至极,知道如何去寻找阿舍尔对“美”的追求,更是能够在驳杂的信息环境里,为自己拟态出最具有特色的那一副容貌。   就旦尔塔和塞克拉所占据的极端,已然诠释了阿舍尔的审美。   “你……”阿舍尔抿唇,对着这样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原本想说的话都有点卡壳。   怎么……怎么就能这么符合他的审美呢?   甚至是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挖掘出来的审美,就这样直直白白、被会拟态的虫族们摆在了眼前。   先是旦尔塔,后面又是这只高级虫族,所以原来他喜欢的类型竟然是这么南辕北辙的吗……   【进阶拟态:为了得到虫母的青睐,雄性虫族会自发捕捉虫母散发的精神力,以及身体分泌的信息素,通过二者的消息进行联合重组,以构成最符合虫母审美特点的外在形象,一定程度上具有刺激虫母进入情热期的作用。】   【延伸:一整个族群的美丑发展程度,将与虫母有着最重大的联系。】   【结论:作为虫母,只要接受雄性虫族的讨好就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数不清的理想型环绕身侧,求着和你交配。】   阿舍尔:……   这样看来,三皇子果然只是将就的家族联姻,和他的理想型没有半点关系。   正走神间,阿舍尔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捏住了。   然后他被小怪物用手指转到了另一侧,“妈妈,看我。”   怪物的占有欲从来难以被具体衡量,尤其是具有智慧的怪物。   视线从冲击力极强的黑白色跳跃到暗沉却富有光泽的红上,青年铅灰色的眼瞳微颤,寻回了离家出走的思绪。   他呼出一口浊气,暂时摒弃了理想型上的问题,将聚焦点转移到当前需要重视的事情上。   塞克拉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以及据他所知云端上发生的事情。   很多内容都完全符合阿舍尔猜想,并经由高级虫族的描述,在青年的大脑里勾勒出另一个发生在天空深处的大概故事——   数百年之前,或许是更久。   高级虫母在子嗣的追随下坐上了天空之城的高位,他拥有伴侣、拥有追随者,也同样拥有空中超前于地表的科技。   在一代又一代的虫母里,他已经是极为优秀的存在了。   但这些荣誉和辉煌,并不能令他满足。   他本该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延续、发展虫族,却因为一己私欲,想要将空中的王座占为己有。   与其做有年限限制的虫母,在老年后失去权利,体验这一身份更迭的落差,不如牢牢把控着一切,成为天空之城永恒且唯一的王。   于是他自封为王虫,背离一代又一代虫母的交替规则,以高等级的雄性虫族为食,以地表诞生的虫母为养料,将自己拥有王座的时间无限延长,直到现在。   贪婪造就野心,权力成就野心。   高级虫母所拥有的权利和势力,为他铺平了这一条道路,甚至在很久以前的最初时,他的伴侣、他的子嗣也都是魔鬼的放纵者和饲育者。   ——是他们亲手喂养出了一只贪得无厌的魔鬼。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只魔鬼会有失控的一天。   云端上的高级虫母盛极一时,轻而易举地就将地表虫族玩弄于掌心之间。   于是努力跨越等级的高级虫族变成了草场里吃得最壮实的肉畜,它们为了追随虫母而努力,却不知道跨越等级的那天,就是它们的死期。   而地表上无数代诞生的虫母,只要驯服子嗣稍微起色,便会被云端之上贪婪的猎人盯上——或许是在某一日骤然消失,连带着虫母和其子嗣都无影无踪,一如阿尔法曾经的兄弟。   地表上漫山遍野的雄性虫族,就是高级虫母养在自家后花园里的天然肉畜,他会随机选择自己心仪的口味,于王座上享用美食珍馐。   至于阿舍尔,他也曾是高级虫母“菜单”里的一员,甚至是一只被看重着的,长势喜人的“肉畜”。   那时候高级虫母都已经想好要配什么佐料去享用自己的美食了。   只是云间自诩“老饕”的食客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看好的“肉畜”,竟然也有翻出他掌心的能力。   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猎物,这才派出了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鸟,但向来战无不胜的伥鬼下属,此番竟然接连失利。   此刻,听到塞克拉解释的阿舍尔移目,看向被小怪物牢牢按在地上的不停翻腾的机械鸟。   塞克拉的视线也随之转动,诡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厌恶,眼皮战栗地抽动诉说着不喜。   “……那东西是真的很危险!所以我才想阻止你们碰它,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们地表这么危险,说话大声点就有白花花的东西掉下来砸虫,虽然没多疼,但也挺麻烦的。”   “这两天我为了找地表同类,不知道被砸了多少回,真的是太危险了……”   一开口,原先那股异域风几乎无法在塞克拉身上留下痕迹。   原本还会暂时为这张另类风格的“天菜”脸短暂失神的阿舍尔嘴角微动,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好好一张脸可惜长了张嘴”。   阿舍尔心念微动,“……它的寄生范围是什么?除了能够控制机械鸟,血液寄生能不能远程监视?”   塞克拉一愣,他想了想道:“活体生命或者机械造物都可以,至于远程监视……”   这个问题似乎令高级虫族陷入了思考,“没办法做到100%的监视,但肯定有一定程度的互通。”   顿了顿,他低声道:“母……王虫似乎总是对地表了如指掌,他总能知道地表上的一些事情。”   阿舍尔沉吟。   他不确定自己迫降星球后,因为模拟器变成虫母的动态对方知不知道,但眼下的危机均是来源于沼泽湿地的那一次袭击。   王虫的视线并非遍布整个星球,那么他对阿舍尔的感知,仅仅是因为精神力上的变动吗?   塞克拉的话解答了阿舍尔的疑惑:   “虫母本就同源,一代一代的相互更迭传递,上一代的虫母可以感知到下一代的虫母……王虫就是靠精神力间的关联性,才能精准抓到其他新一代的虫母。”   “最开始王虫对新生虫母的抓捕很迫不及待,但后来他放宽了时间限制,似乎是想等到新一代的虫母成长起来,再连带其子嗣一起当食物。”   说到这里,直性子的塞克拉脸上露出了深层次的厌恶,就连那张杂糅神性和诡谲的面庞上都浮现了阴沉。   “……他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贪婪,地表上代代更迭的虫母,以及需要长时间才能跨越高等级的虫族不足够填饱王虫的胃口。”   “后来,他将目光对向了自己的伴侣和子嗣。”   曾经在云端纵容魔鬼欲望的那群高级虫族怎么都没想到,这场大火会烧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当地表虫族不再够满足王虫的胃口时,他们这群唱响忠诚之歌的追随者,自然首当其冲。   塞克拉看向了那双铅灰色的眼瞳,轻声道:“王虫的胃口不可抑制,然后他变成了天空之城。”   早在很多年前,天空之城也曾盛景一片,但现在则变成了一座唯有机械构成的空城。   那一瞬间,阿舍尔毛骨悚然。 第38章 我想叫你妈妈   虽然塞克拉出生在云端之上, 自小见识过那座天空之城曾经的繁华与冷落,但王虫对于自己的伴侣、子嗣都格外防备,甚至这么多年来, 能够被纳入“心腹”的,也只有库亚一个。   因此塞克拉所能给出的问题答案, 也仅是他的权限在天空之城中可以看到的内容——   机械鸟的数量是有限的,因为曾经制出机械鸟的“创造者”已经不在了。   天空之城内部虽然生命稀少, 但延续近百年的机械巨人却多如牛毛, 虽然无法降落至地表,但足以将云端护得水泄不通。   即使因为长达数百年对同类的吞噬, 王虫手底下可用的虫寥寥无几,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实力薄弱、有可乘之机, 反而会因为可入手的地方少而固若金汤。   任何生命都将具有“改变”的特质, 但由机械构成的死物不会,它们从一而终, 只听命于那个掌握着遥控的对象。   通过这层表面叙述总结而来, 浮空陨石之上是一座被机械填充的空城,易守难攻。   不够。   这点儿消息,根本不够。   片面, 笼统,相较于阿舍尔疑惑的问题更加地浮于皮毛, 无法令他透彻地模拟出一座被高级虫族统治的城池。   不过好在阿舍尔本身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甚至从某种更加现实的角度来讲,在问题的了解与询问过程中,阿舍尔从未信任过这只自称来自云端的高级虫族。   或许虫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但思维习惯由人类定型的阿舍尔无法放松警惕、轻易交付自己的信任。   毕竟塞克拉是一只自小就在云端之上诞生的虫族,阿舍尔想自己就算再傻白甜, 也不至于蠢到相信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对象,观察、考量、思索才是最正常的接触行为。   甚至就连最初就与他性命相互联系的小怪物,也是在对方献出半块心脏后,那所谓的“信任”才得了阿舍尔的正视。   从某种角度来讲,阿舍尔易于讨好,却极难取信。   此刻,面对看起来似乎是直性子的塞克拉,阿舍尔也只是端起一副轻轻薄薄的温柔面具。   或许是因为笑得多了,也不会叫对方觉得虚假,反而引得塞克拉目光灼灼,忍不住感慨地表虫族吃得好。   “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呢?”   人形外表的虫母轻轻笑着,他的五官里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哪怕是光线暗沉的冰洞,也因为对方的笑容而愈发灿烂。   塞克拉看呆了。   然后他被始初虫种喉咙里微哑的嘶鸣声警告。   失神的高级虫族不安地舔了舔齿尖,原本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性子竟染上了几分面对虫母的小心翼翼。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他离开天空之城,就是为了寻找地表上的同类,或许无法如所想那般顺利、只能独自流浪,也或许运气好点,可以找到一个愿意接纳自己的家族……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塞克拉都可以接受——只要能让他脱离云端的阴影就好。   阿舍尔眼眸微闪,他需要确认自己留下的是“帮手”,还是来自高级虫母的“探子”。   阿舍尔:“这样吧,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问就好!”面对正色的年轻虫母,塞克拉不由自主用上了敬语。   阿舍尔眉眼微弯,声音依旧温和,“如果没有遇见我们,你原本准备在地表做什么?”   “……大概是找到同类吧。”塞克拉有些迷茫,将自己本来的想法告知了对方。   塞克拉:“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不论如何,我只是想离开天空之城,离开母、王虫,以及库亚。”   提及“库亚”时,塞克拉的神情浮现出种两项矛盾的情绪,是厌烦排斥,也是斩不断的记挂。   对于“库亚”这个名字,从塞克拉的叙述中,阿舍尔也并不陌生——曾经的同卵兄弟,儿时最好的伙伴,长大后的不理解与背叛,以及最终的分道扬镳。   阿舍尔循循善诱,“可单纯地离开并不能解决问题。你离开了,云端之上的王虫也不会因为你而少吃一口肉,猎杀新生虫母和高级虫族的活动也不会停止。”   塞克拉脸上闪过迷茫。   如果不是演技极好,那就是真的单细胞生物。   这样看起来太好懂了。   阿舍尔心中留意,继续道:“所以,面对这些,你不想做些什么吗?比如拯救?比如反抗?”   拯救谁?   拯救那些可能沦为肉畜的虫母和高级虫族吗?   反抗谁?   反抗久居高位,已经完全破坏虫族循环特性的母亲吗?   帝都星上,很多实验室的同僚都以为阿舍尔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卷王实验狂,几乎很少人知道他也是个能言善辩的。   毕竟药剂研究不便宜,平日放在实验室内可随意取用的药剂材料,价格说出去只多不少。   一整个研究所里那么多实验室,上头分配的资金却是固定的,至于自己的项目里能得到多少支持,要么靠手里的成绩、要么靠一张嘴皮子,至于阿舍尔……   他二者都占,才能一向在整个研究所里都拥有最好的实验器材和药剂材料。   于是此刻,面对被看透八成性子的塞克拉,阿舍尔游刃有余,完全就是大人哄小孩的姿态。   至于塞克拉自己……   本就一根筋的高级虫族因为王虫吞噬同类的操作,哪怕在天空之城上都没怎么接受过教导,他的同类、他的长辈早死于王虫腹中,自然也没谁告诉他正确与错误。   他如一片白纸,算不得聪明,但好在身处黑暗,也因本性而保留了几分对正确的模糊追求。   阿舍尔笑意更甚。   他想,虽然不至于信任,但至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可造的未来帮手。   在虫母通过语言引领塞克拉转变思维的同时,旦尔塔目不转睛,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眼睛按在青年的身上。   从很久之前,或许早到祂刚刚寄生对方的时候,血肉和精神力中的联系足以他感知到一些属于阿舍尔的特质。   聪慧,敏锐,坚韧。   但这一刻,旦尔塔又看到了青年的另一面。   为达目的的狡猾。   不是贬义,而是对于旦尔塔来说近乎可爱的一种形容。   或许是因为活巢的缘故,祂能清晰感知到虫母心底的小算盘,七分的诱导外加三分洗脑,于是那张温柔轻笑的面孔落在旦尔塔眼里,也是别样的可爱。   妈妈……真的好可爱。   甚至,这样的想法不仅出现在旦尔塔的脑子里,就连听得脑子发蒙、隐隐有种呼之欲出感的塞克拉也同样这般觉得。   他喜欢地表上小虫母的声音,清清亮亮,温柔平和,没有王虫那般的阴冷沙哑,充满了冷酷和压抑的意味。   他也喜欢小虫母嘴里说的内容,虽然他无法做到全部都理解,可曾经对王虫的恐惧,和对库亚的失望,似乎都因为对方的语言而具象化出了他想要如此抗拒天空之城上的一切的原因。   阿舍尔:“……所以,不如试试改变什么。”   不是你应该、你必须做什么,而是提议般地说“试试”,就像是家长面对叛逆期孩子一般若有若无的引导,在这样的话术下,塞克拉无处可逃。   于是,在塞克拉亮晶晶的眼睛里,阿舍尔点头允许,留下了这只来自云端的高级虫族,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做最后一个检测。   “你确定自己没有被血液寄生吧?”阿舍尔裹起羽绒服绕着塞克拉转了一圈。   就他目前见过的虫族拟态里,不论是旦尔塔还是塞克拉,个子都是一等一的高,完全超越帝国男性的平均水平,如果对方不低头,阿舍尔需得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我……应该没有?”   在阿舍尔严肃地询问下,塞克拉有些不确定。   血液寄生的具体例子阿舍尔只见过机械鸟,主要表现为缠绕在其眼珠上的深红触须,但若是将寄生对象换成虫族……   阿舍尔招手,“蹲下来。”   被使唤的高级虫族像是小狗一般,乖乖蹲下,因着那张诡美的面孔,颇有种鬼魅在主人面前引颈受戮的怪诞美感。   拟态后的塞克拉肤色冷白,浅色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眼睛透着种干净,尤其冷色调的眼白格外莹润,让他有种空灵感。   阿舍尔轻轻捏着对方的下巴仔细观察,目光细致地扫过塞克拉的眼界、瞳孔、眼球,避免自己错过任何可能。   于是,小怪物醋了。   “妈妈,他很正常。”   当然,旦尔塔的聪慧不至于令祂的醋意显得不合时宜。   大约知道虫母在观察着什么的始初虫种靠前一步,长而韧的玫瑰红尾勾轻轻圈住了阿舍尔的手腕,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带着青年的指尖远离了塞克拉的下巴。   塞克拉:不是,你们地表虫族吃这么好,还这么小气?   阿舍尔扭头,瞧着旦尔塔似笑非笑,只问道:“你能感觉出来?”   阿舍尔曾尝试使用精神力去感知高级虫母的血液寄生,但这个想法甚至比精神力预警增扩范围还难以实现。   无奈,他只好暂且放下,等自己的精神力强化到新阶段后,再进行尝试。   “没有那股讨厌的感觉和味道。”旦尔塔提起还捏在自己手里的机械鸟晃了晃,“它的身上,靠近以后会很臭。”   精神力屏蔽作用下,旦尔塔无法在拉开了距离的大范围里感知怪鸟的行踪,但当机械鸟落在祂手里时,那股溃烂腐烂般的味道就藏不住了。   很淡很淡,但也臭得鲜明,所以每一次打完机械鸟,旦尔塔都会以奖励的名义去找虫母贴贴。   阿舍尔心中微松,转向塞克拉道:“那你就先和我们一起吧……嗯?你的脸……”   他看到塞克拉那张本该格外适合面无表情的脸,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阿舍尔:“……你的脸好红。”   虫生第一次,在被地表虫母摸过下巴后,塞克拉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尤其听见始初虫种又冲着对方叫“妈妈”,那股叫嚣在骨血里、独属于雄性虫族的渴望正在加深。   阿舍尔不明所以,他以为见惯云端上王虫的高级虫族应该对虫母没什么兴趣,“你还好吗?”   作为才招揽的帮手,多多少少还是需要关心一下的。   “呜我没事的。”   这是塞克拉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关心,就算是同卵出生的库亚,对于他也总是不假辞色,曾经亲密的时候是可以相互打闹玩乐的兄弟,但当隔阂产生后,他们之间有的仅仅是各种冷言冷语、讥讽对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舍尔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呜咽。   疑惑感更甚,同时被虫母和始初虫种盯着的塞克拉扭扭捏捏半天,才小声道:“我、我可以叫你……吗?”   阿舍尔没听清,“什么?”   塞克拉:“叫你……可以吗?”   阿舍尔是真的没听清。   主要对方一说到后面两个字,就自动消了音,甚至身负模拟器的阿舍尔有一瞬间以为这是被做过消音处理了。   ……所以是什么很黄暴刺激的称呼吗?   模拟器:非职能范围,概不受理。   最后一次,塞克拉终于敢正常说出口,甚至还格外字正腔圆、回音激荡,“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妈——妈。   有限的冰洞内飘荡着颤抖的回音,阿舍尔后颈微凉,下一刻就被小怪物揽着护到怀里。   不出意外,这座雪山迎来了一次小型雪崩。   才被清理干净不久的冰洞又被埋了一半,等塞克拉垂头丧气被科普了雪山上要轻声小心后,才又小心翼翼看向阿舍尔。   “那、那我能叫你,妈妈吗?”   像是一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即使曾经被伤害过,可当他再一次被吸引时,还是想敞开自己的心脏,将安抚或是刺伤的选项交付给对方。   塞克拉很小的时候就很渴望王虫——或者对他来说是孕育自己的母亲的安抚。   但那时候的王虫早已经没有了初心,他一心想延续生命和虫母的统治时间,因此当时那一批诞生的虫卵绝非源自于爱意和繁衍,而是赤裸裸的利用。   那一窝卵,整整二十八枚,到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同卵而生库亚和塞克拉。   至于剩下的二十七枚……   塞克拉眼眶轻微发红。   在度过了最初他以为快乐的幼年期后,他的父亲以及剩下的二十七个兄弟,每天都有去见王虫后再也没有回来的……   直至轮到库亚和他,这场恐怖的魔咒暂且停止了。   塞克拉不知道库亚和王虫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只知道自那以后,库亚变成了将同类送到王虫腹中的刽子手。   那时候塞克拉才知道,原来父亲、兄弟们消失的背后,有库亚的漠视甚至是推波助澜。   蔑视种族繁衍的王虫,早就违背了他身为虫母应该做的事情。   塞克拉心里轻声这样说道,然后又一次坚定地看向阿舍尔,暗含恳求,“……可以吗?”   阿舍尔莞尔,谁会拒绝送上门的助力呢?   他道:“能叫我妈妈的,只有我的子嗣。”   这道暗示,哪怕是塞克拉这样的单细胞生物都能听懂。   他眼睛一亮,“那我可以成为您的子嗣吗?”   小怪物暗中磨牙,本来想送给妈妈当礼物,却没想到礼物自己提出来了,祂又要少一次要奖励的机会了。   “我想——当然可以。”阿舍尔颔首。   下一秒,原先半蹲的塞克拉单膝跪地,执其地表虫母的手背,轻巧落下一吻。   【选择驯服对象:塞克拉(高级虫族)】   【精神力:1500】   【好感值:80(我想叫他妈妈)】   【驯服结果:成功】   模拟器面板上,在家族成员随之变动的同时,塞克拉猛然起身,在旦尔塔都没反应及时的瞬间,将青年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塞克拉:“妈妈我好喜欢你啊!”   快被胸肌捂窒息的阿舍尔:……   小怪物:妈的好气。   雪原之上一切看起来情况顺利,但在千里之外的戈壁荒漠上,却发生了一点问题——   作为虫母子嗣里的第一只中级虫族,乌云的资历算是比较老的。   早在它独自生活在野外时,便已经跨越了中级,而后遇见阿舍尔并成为其子嗣,乌云距离高级虫族的差距也在一点点缩小。   直到刚才——   阿舍尔驯服了塞克拉,第一只高级虫族为虫母带来的加成是极为明显的,而这一“加成”在促进阿舍尔的精神力增长变化后,同样也会以正相关的好处反馈给他的子嗣。   芬得拉家族是一个完全的整体,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在家族成立初期,便印证了“生死与共”的本质。   于是,远在戈壁、距离冲刺高级虫族最近的乌云,也被带动着打破了那层屏障。   那一瞬间,精神力猛然松动,紧接着刻在基因深处的传承记忆被激活,刚刚踏入高级的乌云浑浑噩噩起身,在黄昏下的荒野上踉跄前行。   它的认知、它的记忆、它的灵魂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去吧,去找到深渊,去始初之地的最高峰。   去找到自己诞生的真谛。   去云端、去天空之城,去做每一只高级虫族都会做的事情。   在那里,才有正确的答案等着你呐。 第39章 乌云的转正请求   作为兄弟俩中的年长者, 伽德总是很自觉地担负起“哥哥”的职责,虽然在弱肉强食的虫族社会里并不兴兄友弟恭,但或许因为它们的孕育者是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劣质虫母, 伽德还是区别于大多数同类。   夜里荒漠戈壁算不得安全,尤其星球活跃期下, 很多动物为了活命都会离开自己原来的栖息地,物种上的错乱同样会带来难以预判的危险。   就像是在两天前的夜里——   生活在密林, 或者潮湿、半干旱地区的戈氏鸟因为作乱的地质重构, 不得不离开原先的家园,躲避地裂。   于是这一群慌急植食鸟类群族群一路向西, 连着迁移了几日, 正好在夜间抵达了地势开阔、平坦的荒原地带。   或许是接二连三的赶路累着了戈氏鸟, 大半夜这群对荒漠不甚熟悉的大家伙们就着昏暗的月色, 将“鸟窝”选定为三个大块石头包围的小空地。   好在伽德睡眠浅,发现了夜里的小乌龙, 趁着戈氏鸟还没彻底靠近时将其驱赶。   也是那晚起, 伽德有了守夜的习惯。   虽然乌云和伽斓的警惕性也不差,但就阿舍尔先前的观察,伽德多多少少有些“老妈子”属性, 这对于虫族本身,倒也算是个特点。   而这一回, 本以为会消停的伽德又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此刻还是黄昏, 但荒漠上的天黑得很快,由乌云带领的小分队活动时间基本分布在白天,直至黄昏便开始找地儿休息, 这还是它们跟着阿舍尔养成的作息习惯。   习惯一经养成便很难改,哪怕暂时离开了虫母, 它们依旧如此。   于是浅眠的伽德才睁眼,就看到原先躺在不远处的乌云怪模怪样地起来,空气中弥散着年轻雄性虫族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这足以伽德发现问题。   ——乌云进入了高级虫族的行列。   但还不等伽德祝贺,就见浑浑噩噩的乌云一副不清醒的模样,踉跄站起来,冲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嗯?那根本就不是它们确定好的前进方向。   一看事情不妙,伽德迅速推了伽斓一把,两兄弟齐心合力,倒也勉强能按住乌云。   只是对方的状态看起来不对到了极点,甚至还低声念叨着什么“云端”、“深渊”、“离开”,就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就是雌蜥都带着孩子们靠了过来,看了看这只一路向相伴许久的同行伙伴,但它们对于乌云的状态,均是不知所措。   “乌云,怎么办?”伽斓有些着急,它还记得妈妈的叮嘱,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同伴,可明明还没遇见危险,乌云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   “它,变成,高级虫族了。”伽德提及了伽斓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雄性虫族的高级与中级看起来只是一道等级的差异,但却相隔如巨大的沟渠,甚至很多中级虫族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   想要跨越鸿沟,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更有从诞生起就注定的天赋与潜能。   伽斓心急,“妈妈在,就好了。”   伽德也同样复眼中闪过希冀,“要是妈妈在,就好了。”   在伽德、伽斓着急的同时,乌云也正经历着一场噩梦。   它梦里的虫母不再是漂亮又单薄的黑发青年,而是一个庞大的、藏在暗处的白腻影子。   “我的孩子。”   “快过来吧,我的孩子。”   “我才是你的母亲,你努力成为高级虫族,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不就是为我而献上忠诚吗?”   低哑的声音难以如人类那般区分出性别,却如蛛网般缠着猎物,怎么都睁不开。   梦里的乌云无路可走,它几乎要被那道声音给勾去全部的心神。   似乎是见眼前的高级虫族有所松动,暗处白腻腻的影子发出有些尖锐的笑容,继续鼓动着对方靠近——   “来吧。”   “你不想拥有虫母吗?我就是啊!”   “财富,权利,地位……这些我都有,也都可以给你。”   乌云脑袋懵懵懂懂,它不明白什么是财富、权力、地位,但直觉却知道那些是好东西。   是染着危险的好东西。   那道声音继续诱哄着——   “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想变得更加强大吗?我允许你吞噬同类。”   “你想成为我的交配对象吗?我可以给你机会。”   “你想要虫卵吗?我愿意为你孕育下一代。”   “你可以叫我妈妈、可以独得我的宠爱。”   吞噬同类、交配、孕育下一代,以及……妈妈?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喜欢喜欢喜欢妈妈!永远都只喜欢妈妈!   这道叠声的称呼就像是能照进黑暗里的光,乌云不知道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个虫母,也不知道梦里的虫母到底长什么样儿,但它却认死理——它所追随的只有一个虫母!   是妈妈救下了濒死的它,是妈妈给了它名字和家族,也是妈妈说最喜欢吃它抓的鱼……   那是唯一的妈妈,唯一能命令它的主人。   它会想和旦尔塔争夺虫母的注意力,是因为它看着旦尔塔和虫母的相处时,早就生出了另一种朦胧憋闷的感情——拥抱,亲吻,亲手为妈妈穿鞋、穿衣服……   每一帧画面都引诱着乌云,让它在一次次的深夜里忍不住将旦尔塔的存在替换成自己。   旦尔塔可以,它凭什么不可以?   旦尔塔拥有活巢,可它也不差啊?   它也想拥抱虫母,亲吻虫母,给虫母穿鞋、穿衣服,想要对虫母做很多过分的事情。   沼泽湿地那一次虫母光影交错的梦境虽然朦胧至极,四散的精神力无法被乌云彻底描绘出成型的图画,可凌驾于其上的精神力却能延展出更多的感知。   根植于基因的雄性侵略感苏醒了,梦里立在白腻影子前的高级虫族身躯发生了拉扯般的变化。   触须、口器、钳足、甲壳……   那些属于虫类特征的外形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旦尔塔、塞克拉那般优秀饱满的肌肉。   要给妈妈最好的。   要赋予妈妈审美中最顶级的理想型。   乌云还记得不久以前在沼泽湿地时,那个夜里虫母曾轻轻浅浅透露过自己的喜好。   金色的,雄性,妈妈想的。   梦里的昏暗在那一瞬间褪色。   与此同时,被伽德、伽斓桎梏着的乌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讨好虫母,按照虫母的审美拟态是每一个高级虫族的必备技能,乌云因为对阿舍尔的渴望和欲望挣脱了那层噩梦,足以见得它想要成为其他子嗣们的“父”的野心有多么强烈。   它,或者说他,在日光彻底被地平线吞噬的那一刻,变作了人形。   在这一彰显着某些隐秘改变的拟态里,乌云明晰了自己对虫母的情欲,从此他将缓慢脱离子嗣对虫母的爱意,转变为更加深沉的,雄性对伴侣的爱。   ……   “乌云!”   阿舍尔是在梦里惊醒的。   比起荒漠戈壁上将将落下的太阳,雪山深处的早已经进入了黑暗。   在阿舍尔的呼吸和心跳声有变化的瞬间,包裹着青年的活巢主人就能知悉一切。   “妈妈?”   凉飕飕的冰洞内,活巢绽开一道缝隙,不足以冷风挤进去,却又够旦尔塔去观察祂的虫母。   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面色发白,鬓角潮湿,最重要的是那双漂亮眼瞳中闪烁着的不安。   “妈妈,怎么了?”旦尔塔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询问着虫母的状况。   阿舍尔迟钝回神,他近乎蜷缩在活巢内部,靠着那些温热柔软的血肉,才驱散了背后的凉意。   见青年只是沉默,旦尔塔继续道:“妈妈,可以给我说说。”   祂越来越像是一个人类。   一个温和、沉稳的年长者,在必要时刻也会展露出冷酷、狠辣的上位者。   偶尔,阿舍尔会在拟人状态下的旦尔塔身上看到帝国高层掌控者的影子,但每每他想细究,那种感觉又尽数消散,令他无处深思。   但不可否认,在所有的子嗣里,旦尔塔最能给他依靠感。   心思百转的青年抿抿唇,他半从活巢内钻出来,自然而然地在旦尔塔的怀里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时刻关注虫母的旦尔塔也没闲着,散落在一侧羽绒服被卷着裹在青年身上,始初虫种半拟态后的血肉溃散靠拢,为祂的妈妈造就出一片温暖的巢。   最初,是虫母以柔软的腹腔饲育祂。   现在,是他用流动的活巢反哺祂的妈妈。   空中星子闪烁,塞克拉喜欢用原型睡觉,干脆变成巨大的雪鬼蝉,和瑟瑟缩缩的恐颌猪一家挤在一起睡。   当然,他也是想和小虫母睡的,但没打过旦尔塔,只能退一步等下次再战,毕竟虫族社会内部永远奉行“拳头硬的才有主动权”,若是今天赢了的是塞克拉,只要虫母不拒绝,那他一定能获得和虫母贴贴的权利。   靠在始初虫种的阿舍尔瞥了一眼在雪地里呼呼大睡的塞克拉和恐颌猪,收回视线,低声道:“我梦见乌云了。”   虫族几乎不做梦,乌云陷入噩梦的状态可谓稀有,旦尔塔虽然未曾亲身体验过梦,但通过虫母的描述,也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尤其祂曾经在虫母的梦中嗅闻到了甜腻的腥气……像是春潮,是虫母腿间溢出的馥郁信息素。   甫一想到这层,旦尔塔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就连身后的尾勾僵直了一下。   妈妈梦见了乌云……   妈妈怎么会梦见乌云?   乌云……乌云它有哪点能比得上我……   旦尔塔脑海里闪过乌云那副黑漆漆的尊容,浑身上下立马被低沉笼罩,似乎是在心里责问着,妈妈梦见为什么就不是自己?   阿舍尔没注意到身后子嗣的僵硬和阴鸷,只靠在对方怀里小声描述梦里的情况——   “我梦见乌云站在这颗星球的最高处,然后消失了。”   比起他简略的叙述,梦中的场景实则更加怪异,一向听话的乌云仿佛被蛊惑一般,无视身后阿舍尔的呼唤,只一路向前,宛若献祭般站在高处。   阿舍尔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如果是他还作为人的时候梦见这样的内容,只会觉得可能是白天听到看到什么,才会影响梦里发生的事情。   可当他成为虫母,拥有比之科技更加神奇的精神力后,自然无法再将梦境寻常化,尤其……   阿舍尔垂眸,晦暗的目光飘过模拟器给出的数据面板——   【姓名:乌云(高级虫族)】   【精神力:1002】   前不久还处于中级的乌云在这一夜跨出很大一步,成为了高级虫族,这样的变化不由得令阿舍尔想起了塞克拉对于王虫和肉畜的描述——   “……地表上的高级虫族对于王虫来说就是可以随意挑选的食物,每当有‘食物’成熟后,库亚都会离开天空之城,为王虫抓捕肉畜。”   “……我也不知道库亚每次都去什么地方抓高级虫族,但他离开到回来之间的时间一直都很固定,大概……不会超过一小时。”   云端之下的地表涵盖一整个星球的面积,在这片陆地上可能达到高级的雄性虫族也将分布在各地,只单单从云端降落至地表就需要不少时间,如果按照塞克拉所说,只能证明库亚对于“肉畜”的抓捕从来都是固定在同一个地方的。   ——仿佛有一个固定的进货地点。   细节如此明晰,答案不言而喻。   乌云曾经提过,成为高级虫族后它们会去按照基因、传承记忆的指引去寻找深渊,而在深渊的另一侧则是地表的最高处。   乌云说,高级虫族,去深渊,可以向上。   “向上”是指云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讲,就是高级虫族主动把自己作为“肉畜”送给王虫。   阿舍尔神色冷凝。   一只又一只的高级虫族信任传承记忆里给出的答案,于是它们不约而同地走向深渊,殊不知来自远端的“索命鬼”正等候着猎物主动上门。   王虫统治天空之城不过数百年,仅可倒数的年份,又哪来的传承记忆?   来自云端的阴影浓重深厚,一时间让阿舍尔陷入了困惑,但很快理智的思维将他拉出旋涡,避免自己忽略眼前真正需要在意的事情。   他拧眉对旦尔塔道:“乌云已经成为高级虫族了。”   顿了顿,阿舍尔:“旦尔塔,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讨论过有关于‘深渊’的事情吗?”   始初虫种的记忆力很好,好到祂能记住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但这一特例只限于阿舍尔,比如阿舍尔垂下眼睫的角度、颤动眼皮的频率、轻咬嘴唇的痕迹……   不过与“深渊”有关的是阿舍尔当时的反应和追问,自然足够旦尔塔借助对青年的回忆,勾连起另外的“无关之事”。   恋爱脑十足的旦尔塔靠着对虫母的记忆细节,严肃点头,就好像上一秒脑海里不曾闪过当时阿舍尔询问自己时微微挑起的眉头和咬住下唇的嘴巴。   旦尔塔:“记得,但是我……”   祂停顿片刻,“我的记忆和直觉,说那里危险。”   阿舍尔沉思。   乌云说应该去,旦尔塔说危险,那么他或许可以大胆猜测,所谓的“传承记忆”并非会祸及全部虫族——首先,始初虫种除外。   但显然,乌云还在“传承记忆”祸害的行列里。   阿舍尔低声道:“……必须要联系到乌云。”   他无法确定在“传承记忆”下,乌云会不会被诱导,他也无法判断乌云在晋升高级虫族后的选择,但是……   阿舍尔抿唇,或许是因为被乌云叫了他无数声的“妈妈”,或许是因为对方大大咧咧却从无掩盖的亲近,也或许是因为他待旦尔塔时乌云心里冒出来的醋意……   原先他本以为不会有很深联系的子嗣,也早已经在这场追求“完美虫母”的路上,与他之间结下了深厚的联系。   是利用,但是也是想要规避风险的利用。   “妈妈可以用精神力。”旦尔塔拢了拢阿舍尔鬓角的碎发,祂记忆中有关于虫母的描述并不多,但却一定比半吊子的阿舍尔多些。   “什么?”   “用精神力,和乌云联系。”   在此之前,阿舍尔与子嗣之间的精神力交流仅限于面对面,猛然听到旦尔塔的说法时,他心里还闪过如人类时的匪夷所思。   但很快,属于虫母的本能战胜了人类的固有思维和规则。   在阿舍尔不曾想到这层办法的时候,他的精神力也在近日的训练下老实蜷缩在原地,可当旦尔塔为他切出这道豁口时,某些流动于虫母和子嗣之间的联系将变得无比自然。   就仿佛在面对面一般,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如流水向外四溢,缓慢而悠长,在这片宽广的陆地、海洋之上,凡是芬得拉家族的子嗣,都将在这一刻感知到呼唤——   是妈妈的呼唤。   叮。   这颗星球不同的方位、不同的地域,却有同一批年轻的雄性虫族于深夜里振奋:   白茫茫的雪原之上——   旦尔塔笼罩虫母的怀抱愈发收紧,尽可能地以最近距离感知青年精神力中流淌的温暖。   原本睡在冰洞外的塞克拉骤然清醒,雪鬼蝉巨大的翅膀在夜色下微震,那是一种雀跃又兴奋的频率。   临近海岸的水流中——   一直恪守虫母命令、带着六个兄弟藏身于深海食骨虫族老大缪猛然一怔,周身猩红的触须瞬间膨胀延伸,像是一团炸开在深海里的焰火。   过路的游鱼陷入了这片红艳艳的漩涡,在它们未曾感知到痛苦的瞬间,血肉消弭、白骨森森,变作了食骨虫族们庆祝被虫母呼唤时的夜宵。   寒风凛冽的山崖上——   还未曾寻到虫母踪迹的小象鹰蛾伽玛于浅眠中苏醒,连带着几个同类在夜空中瞪着锃亮的复眼,灼灼看向天际之北。   漂亮的翅膀在夜色下轻颤,它们每一个子嗣都做好了虫母一呼,便展翅高飞、横跨千里的准备。   浓密幽暗的丛林之间——   正和同伴们相互配合、与巨型森蚺抢夺领地的阿尔法微愣,在险些被敌人掀翻之时,来源于灵魂的战栗令它力气大作,连同贝塔、西格玛的压制,将森蚺死死定在了钳足之下。   腥臊的血液染红了松软的泥土,伤痕累累的子嗣们却在为虫母的呼唤而狂欢。   干燥荒芜的戈壁——   赤身裸体的乌云手捧巨大羊腿,才和伽德、伽斓炫耀自己拟态的高级虫族猛然一顿,便和身边的同伴一般呆呆傻傻瞧向北方。   在那片幽深静谧的天边,在所有芬得拉家族子嗣听到呼唤的同时,只有乌云——只有他一个,于虚无的精神力链接中看到了他想了很久很久的小虫母。   莹白朦胧的光影里,清瘦又漂亮的青年像是一弯明月,照亮了乌云前不久被噩梦所笼罩的大脑。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虫母,想向对方表忠心。   于是,在虫母呼唤之后,待这片属于芬得拉家族的精神力堪堪相连时,拟态下的乌云于整个网中说出惊天发言——   【我想当妈妈的伴侣!】   阿舍尔:?   虽然这一次的远程精神力通话是为了告诉你,崽啊,妈妈爱你,不要被其他乱七八糟自称妈的虫给骗了,可、可这也不是你搞成人向母子背德小黄油的理由啊!   所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呗?   相隔万米,在阿舍尔被惊得精神力发颤的同时,矜矜业业的模拟器再一次出现——   【滴,检测到子嗣乌云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与此同时,在雪原冰山的另一侧——   厚重的积雪之下,发出隐没的“咔咔”声,像是某种小生物咀嚼蛋壳的动静,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下显得格外清脆。   在这片金字塔般的积雪猛然从内部塌陷后,五只银白色的漂亮小家伙钻了出来。   它们诞生于冰雪,也如冰雪的造物,剔透干净,宛若水晶。   五个小家伙眼下不足人类巴掌大小,它们安静地站在积雪最高处,仰头看向远方的月亮——   【妈妈!】   【是妈妈。】   【找到妈妈……保护妈妈。】 第40章 王虫的陷阱   【滴, 检测到子嗣乌云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半透明的模拟器面板还闪烁在阿舍尔面前,原先对乌云被诱骗的担心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跨越了数万里的精神力连接中, 足以阿舍尔“看”到乌云的模样——   浓密金发,冷白皮肤, 一双眼睛幽蓝深邃,立体的五官带有种浓郁的西式风情, 简直比阿舍尔的渣男前未婚夫还有王室气质。   如果说三皇子是平平无奇, 鲜少有威慑力的帝国王子,那么出现在阿舍尔精神力里的乌云, 一定是号令千军万马、独自打下大半宇宙的国王。   那是未成熟的男孩和运筹帷幄的男人, 依靠外力的弱者和天生恣睢的强者之间的差距, 哪怕他们长着同样的金发碧眼, 可阿舍尔只需一眼就知道谁能真的撑起来那片灿烂的金。   是乌云。   是他的子嗣。   是芬得拉家族的成员。   或许源自于相处时间的长短和当时所具有的状态,阿舍尔见旦尔塔的拟态时, 会想到灼烧异常猛烈却几近窒息的火焰;见塞克拉时, 会想到悠远异国的皑皑白雪;而见乌云则是天光灿烂,照散了全部阴云的盛大,甚至于那是一种异样的, 妈妈看向孩子时的骄傲。   当然,拥有这股气质的前提是乌云别开口, 他奇异地与塞克拉一般——好好个帅哥, 偏生长了张嘴。   这样的想法才划过脑海,另一种处于审美巅峰的大帅哥就顶着一头金灿灿,对精神力中“看”到的虫母大声求爱——   【妈妈妈妈妈妈我喜欢你!】   【想做妈妈的伴侣!】   【我很强壮, 可以满足妈妈!】   虽然进入高等级时险些落入噩梦中的引诱,但等级跨越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力、拟态的变化, 更有另一些更深层次的记忆。   比如年轻雄性虫族对伴侣、对交配的理解。   阿舍尔曾解锁过的知识碎片里说过,只有真正想要追随虫母的雄性虫族,才能彻底拥有牛牛使用权,这一与基因、本能的传统,则来源于虫族传承的历史。   追溯到数万年前,最初虫族诞生于这颗星球,宛若香饽饽的虫母稀少难得,自然会成为整个族群都争夺的对象。   在未完全开化的野蛮时代,没有“牛牛使用权”的规则做约束,不少雄性虫族会无限放任自己对虫母的渴望与占有,而本身体质弱小的虫母毫无反抗能力,除却精神力上的优越,它们想要在野外生活,始终需要子嗣、伴侣的支持。   当时的时代里,虫母与子嗣的关系就显得格外畸形——雄性虫族毫不克制的占有,会在日积月累下变成刺向虫母的刀尖,由它们亲手放任的恶果,自然也会在足够的时间后反馈至虫族本身。   显然,时间最能教给一个种群生存的道理。   自然法则之下,优胜劣汰永远生效。   为了虫族能够继续延续,它们的基因做出了改变、让步和适应,雄性虫族们后退一步,它们用忠诚和保护搭建堡垒,并将“牛牛使用权”的钥匙交给了虫母。   这是一场双方都会收益的变化,而这一传统也自虫族基因延续至今。   而乌云在成为高级虫族后,也“窥视”到了这条规则,他心甘情愿将控制自己欲望的钥匙交给妈妈。   当然,在递交钥匙之前,乌云的野性与直白,催促着他向阿舍尔展现出自己的资本——   【我很厉害!能让妈妈生出好多强壮的虫卵!】   阿舍尔嘴角微抽,谢谢他可不想生虫崽。   只是还不等他拒绝乌云的热情,其他在精神力网中旁听一切的子嗣均不甘落后——   【我也要当妈妈的伴侣!】   这是异口同声的伽德、伽斓。   【我们也可以当妈妈的伴侣!我们可以一起伺候妈妈!】   这是食骨虫族七兄弟。   【呜我也想当妈妈的伴侣!】   这是说起“伴侣”立马忘记自己有要紧消息要传播的小象鹰蛾伽玛。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这是大半夜醒来凑热闹的塞克拉。   ……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完美虫母模拟器“滴滴滴”响个不停,不等阿舍尔细数到底有多少声时,重叠起来的半透明框唰唰出现在他眼前——   【滴,检测到子嗣伽德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滴,检测到子嗣伽玛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   除却安静拢着他的旦尔塔,阿舍尔在短短一分钟里一共收到了23条转正请求,模拟器“滴滴滴”的声音砸得他脑袋疼,只是还不等选择之际,原先吵得最欢的乌云忽然中断了精神力连接。   “怎么回事……”   许久未曾联系到芬得拉家族成员的喜悦变淡,阿舍尔刚刚拧眉,噩梦般的大片晕影自他脑海中绽开——   画面很模糊,像是蒙上了雾气的碎玻璃,但也足够分辨,金色头发的男人站在一处巨大的阴影前,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远方走去。   怎么回事?刚才看乌云不是没问题吗?   不安和疑惑再一次来袭,阿舍尔顾不上精神力网中的其他子嗣,只一股脑地将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集中到乌云的身上。   断联之前的精神力保留有阿舍尔和乌云进行精神力连接的感觉,于是这点感觉又变成了此刻阿舍尔用于捕捉信息的工具。   跨越时间、距离的精神力进入超强工作模式。   先是密密麻麻的点,然后是它们相互连接成一体的线,当无数个点构成了无数条线勾,黑白色的整个空间猛然跃于阿舍尔眼前。   原先经过滋润充盈的精神力被迫进入一个急速运转的世界,阿舍尔甚至能够清晰感知到自己那盛着1/4的精神力小水瓶在被不停地抽干。   仿佛永不停歇,当抽取过量后,这种消耗立马转变成痛苦,一茬一茬地袭击阿舍尔的大脑。   他第一次看到了那只久坐云端的高级虫母。   巨大,诡异,白腻。   荆棘丛生的王座之上,坐着的不是他以为的、如初次见面时塞克拉那般半人半虫形象的虫母,而是一丛巨大的阴影,溢满了整个王座的缝隙,自幽暗的光影下露出半截腻到发慌的雪白,如畸形、坏死的肥肉,一寸寸透着恶心。   精神力被抽取的痛苦在加剧,在阿舍尔抵抗这股痛苦的同时,他所能看到的画面愈发清晰。   当视线完全聚焦在那庞大的阴影之上,本以为已经见惯大场面的阿舍尔都忍不住抽吸一口气。   那是一条肥胖惊人的肉虫,油腻腻的身躯拖在王座之下,从尾端开始向上蔓延,是一道一道紧紧闭合的缝隙,宛若千刀万剐。   一个、两个、三个……   在阿舍尔下意识数王虫身上有多少条缝的时候,拖在阶梯上钝感的尾巴微动,顷刻间所有缝隙同一时间张开,露出了内里黄澄澄的眼珠。   呕……   头晕、目眩,胃部抽搐,血管胀大,瞳孔收缩。   王虫难以描绘的体形轮廓变成了压制在阿舍尔灵魂上的阴影,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挣脱这座大山带来的后遗症。   难受、好难受好难受难受难受难受!   直到痛苦侵袭神经的那一刻,阿舍尔才反应过来——   是陷阱!   根本不是什么乌云没事,而是云端上的王虫留了一手,他以乌云为饵,冲着身处极北之地的阿舍尔下了战书。   不然,以一位成为高级虫母数百年、吞噬了不知道多少虫族巩固地位的王虫,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败北堪堪成为高级虫族的乌云?   在阿舍尔无力抗争痛苦的同时,模拟器发出疯狂的警报——   【警告!警告!】   【宿主受到王虫的精神力针对!】   【危险重估中……】   【危险等级:S】   【警告!警告……】   【任务发布:警告!宿主受到了来自深空上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打击,请动用你的全部能力,避免这场危险!】   【任务奖励:王虫的秘密】   【任务惩罚:死亡】   【特殊提示:本次任务失败宿主会彻底失去乌云,读档也无力挽回。】   彻底失去乌云?   什么意思?   忍着大脑内剧痛的阿舍尔拧眉盯着晃影的任务提示,浑浑噩噩之际几乎无法具体思考。   之前每一次发生意外,读档都可以帮助他们避免,哪怕是之前在沼泽湿地伽玛为保护他而身死,也能通过读档得到第二次机会,可为什么乌云不可以?   差别在哪里?就因为乌云已经成为高级虫族了吗?   在阿舍尔忍痛抵抗王虫的精神力、思索模拟器的提示内容时,他所经受的痛苦和煎熬,则通过精神力网传递给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子嗣——   【妈妈、妈妈?】   【妈妈你怎么样了?】   【妈妈妈妈妈妈……】   【帮帮妈妈!】   【谁来帮帮妈妈!】   相互连接的精神力网中,芬得拉家族所有的子嗣都能感知到虫母的动态——   最初是细密的、如同血液被小心抽取的缺失感,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开始无限扩大,甚至某一刻它们足以感同身受到连脑髓都被榨干的痛苦。   ——它们的妈妈正饱经痛苦!   这一认知完全如尖刺折磨着每一只雄性虫族的神经。   没有任何一个追随、爱恋着虫母的子嗣能够忍受它们的妈妈受到伤害!   任何伤害!   同一时间,原本靠坐在小怪物怀里的青年面颊褪去血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不停地战栗着,铅灰色的眼瞳上仿佛蒙着一层雾,那一刻旦尔塔甚至无法在青年的虹膜上看到属于自己的倒影。   虚浮、寡淡、濒临破碎。   有一瞬间旦尔塔真的以为青年会在自己的怀里彻底碎掉。   就在阿舍尔不受控制地痉挛时,拟态下的塞克拉顶着满身风雪闯入冰洞,心急如焚,“妈妈的精神力争不过王虫!王虫已经是高级虫母很多年了!”   塞克拉虽然对地表上的一切一无所知,但他到底诞生于天空之城,对虫族起源了解得可要比芬得拉家族的成员更深。   “要怎么做?”旦尔塔掐着青年的两颊,轻微用力的手指卡在对方的牙关缝隙,以防虫母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的牙齿会咬到自己。   “他需要精神力!”   王虫成为高级虫母的时候,这颗星球至少要倒退至几百年,故而才成为中级虫母不到半年的阿舍尔,又怎么可能争得过王虫?   就是身为高级虫族许久的塞克拉,对上王虫都不敢说自己能抵得过对方精神力的几十分之一。   那是无法被填补的、名为时间的鸿沟。   他们之间巨大的差异正如学画十天的孩童,和早已经名满天下的绘画大师,起点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王虫不会在乎可比性,他只会在乎即将入口的肉畜能不能真的被自己吃进去。   在塞克拉说话的同时,相同的意思也实时传达至芬得拉家族全部成员的大脑里——   【妈妈需要精神力!】   【需要很多很多、源源不断的精神力!】   虫母的精神力可以安抚子嗣,而子嗣的精神力也同样可以反哺虫母。   但二者之间却存在一个根本的差异——   虫母安抚子嗣后所消耗的精神力,会在其休息足够后充盈,因而虫母的精神力是源源不断、可再生的“资源”;但雄性虫族的精神力却是固有的,它们的精神力容纳量会随着等级提高,却也只会固定在相对应等级的水平,如果有一天它们主动消耗光了全部精神力……   只有无法挽回的死亡。   这是虫族社会残酷而现实的情况,虫母稀少,雄性虫族却一抓一大把,哪怕是在各种生物都难以存活的极端恶劣环境下,子嗣们也能凭借消耗自己的精神力,反哺虫母生命。   直到被用精神力饲喂的虫母,度过这颗星球上最艰辛的时间,被榨干最后一丝精神力的雄性虫族会死亡,而新一代诞生的同类则会接替它们保护、爱护虫母的职责。   那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每一个雄性虫族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死亡、是消失,是自己在虫母身侧的地位可能被取代。   但它们总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   几乎是在塞克拉的意思传递至整个精神力网的瞬间,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成员都动了。   它们或许还不知道怎么讨好虫母,或许也不懂阿舍尔的野心和目标,但它们却能献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那一刻,跨越大半星球的精神力网开始疯狂涌动,红色、蓝色、黄色……   就连冰洞千米之外,五只同样这张精神力巨网所吸引的幼虫,也默契地探出自己尚且稚嫩脆弱的精神力,只为献给它们的妈妈。   ……   不同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通过网状的链接传递,每一个子嗣都是倾其所有的付出者,而在这一场近乎绚烂的献祭中,仅有被旦尔塔抱在怀里、苍白如纸的青年是唯一的受益者。   盛大近乎荼蘼的精神力焰火炸开在无形的蛛网上,绽出了最瑰丽的末路之美。   而芬得拉家族的生死存亡,仅在这一刻。   成功,将一切顺利。   失败,是死亡读档,但这一回将再无乌云。 第41章 10秒特级增强BUFF   阿舍尔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不知道塞克拉对子嗣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二十多只高壮结实的雄性虫族正倾尽所有,想要把精神力全部反哺于他。   但他却能感知到, 自己稀薄的精神力正在被源源不断地补充着。   不需要思考,他都能知道每一缕带有独特颜色的精神力属于谁——   红色, 属于旦尔塔;   蓝色,属于伽德、伽斓;   黄色, 属于伽玛……   ……   在现实与精神力的两个趋近于平行的空间中, 阿舍尔正被泥泞般的黑暗包裹,强大的压迫力几乎夺走他的呼吸, 以至于眼下他只能于夹缝中求生。   但偏生越是这样恶劣难耐的环境, 越是催生出他的冷静和理智。   肌肉被碾压的疼痛, 窒息导致的胸闷气短, 心脏不住痉挛的强烈战栗。   一切的痛苦,都变成了让他急速思考的镇静剂。   陷阱。   这是一个暗戳戳的、王虫专门针对于他的陷阱。   王虫可以感知到阿舍尔的精神力, 但在经历过机械鸟的追踪后, 阿舍尔不难猜测,他们之间仅有单方面高级对低等级的感知,却无法进行精神力内部的直接吞噬。   但乌云不一样。   所谓的“传承记忆”就像是王虫下给每一只雄性虫族的催眠暗示, 在它们未曾踏入高等级之前,它们是活跃在星球各处的自由之身, 但当高等级的“开关”被激活, 它们将变成被控制、催眠的傀儡,一步步走向王虫的餐盘。   王虫可以与乌云的精神力构成联系,乌云则与阿舍尔的精神力相互连接, 当陷阱生效的时候,在这张相互交错的精神力巨网中, 王虫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将阿舍尔拉入自己的“世界”。   不论是血肉吞噬,还是精神力吞噬,均是王虫的用餐之道。   至少,在此刻,王虫占据了全部优势。   ……   不妙。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可谓差到了极点。   阿舍尔拧眉。   或许是从很久以前,也或许是沼泽湿地的间接对决,亦或是之后阿舍尔行至雪原后的暂时胜利。   他以为自己在这场和高级虫母的争端中占据了上风,可当乌云出事时,阿舍尔才发现王虫比他所设想的更加厉害。   正如此前塞克拉所言,那是一只成为高级虫母已久,通过吞噬同类在云端霸权数百年的王虫,时间上的优越性足以壮大他那可以不停地用水装满的精神力小瓶。   哪怕机械鸟于极北之地行动艰难,但这无法掩盖操控这一切的主人的强大。   裹挟在风暴中的思维尽可能地在这一团乱麻中寻找起始的两端线头,阿舍尔于黑暗中拧眉,在这一片混沌的暗沉中“看”到的乌云的身影。   此刻,王虫的精神力空间内——   拟态后的高级虫族变作了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只是区别于前不久精神力连接中他待阿舍尔痴迷兴奋的模样,此刻的乌云宛若冰塑,那双流淌着滚烫热意的幽蓝虹膜近乎凝结成霜。   阿舍尔一顿,愣在原地。   在乌云身后,王虫的身形若隐若现。   肥大的白腻上,所有黄澄澄的眼珠瞪大了盯着阿舍尔,森冷悚然,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抑。   虚影朦胧,发出了第一句话——   “孩子,来,到妈妈这里。”   僵硬在原地的乌云犹如雕塑,他的手臂、肩胛、大腿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颤抖着,深蓝色的瞳仁闪烁在转瞬覆盖的眼皮之下,几乎缩成针尖大小。   他在抗拒。   在竭尽全力地抵抗着来自王虫的引诱。   他不要别的虫母,他只要妈妈……   只要妈妈……   但这可以说毫无胜算。   虫母对雄性虫族的吸引力是根植于基因的本能,强大如瀚海的精神力对于刚刚跨越等级的虫族来说如飓风与浮游。   答案似乎是早已经就注定的,可乌云却不愿意,他的大脑已然被王虫的精神力搅扰到混沌一片,难以思考,就连原先对虫母的记忆也断断续续,难以连接成片。   但他仍然在顽强抵抗。   看到这一幕的阿舍尔想要上前,但才走开一步,就发现自己被挡在一层透明的隔膜之后。   打不烂、敲不碎、推不动,坚固得像是凭空生长在阿舍尔面前,只是为了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在他拧眉又一次看向王虫的时候,发现每一颗黄澄澄的眼珠都在与自己对视。   ……对方是故意的。   冷然的愤怒充斥于青年的脸上,他在那些一眨不眨的眼珠上看到了嘲弄、恶意、幸灾乐祸。   久坐云端的王虫选定了自己想吃的肉畜,并亲手排演了一场戏,他期待着那只小虫母眼睁睁看着自己吃掉对方子嗣的场面,那一定非常漂亮吧。   他恶劣地幻想着一切,甚至已经把进度快进到自己品尝美味的时刻。   原本愤怒的阿舍尔忽然平静了下来,落在隔膜上的手缓缓下垂,就连前不久还满是焦躁的铅灰色眼瞳,也在与王虫的对视里褪去了一切情绪。   不恼不怒,像是尊玉像。   嗯?怎么回事……   这和他想象的场面不一样啊?   时时刻刻紧盯着小虫母的王虫有片刻的犹疑,他所幻想的场面非但不曾发生,就连才从对方身上催生出来的怒意和憎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他就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子嗣吗?   分布散落在王虫白腻躯干上的眼珠愈发阴冷恐怖,它们像是摄像头一般,审视着年轻虫母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对方情绪中的薄弱之处。   但都失败了。   成百上千颗眼珠努力的后果是一无所获。   本还居于高台看戏的王虫有些恼怒,他漫长的生命中,被自己吞噬的新生虫母和子嗣数不胜数,每一次百无聊赖的他都能从那些弱者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快乐,看它们崩溃、看它们哭泣,看它们为了彼此依依不舍、相互奉献。   ……多有意思啊。   在观察到王虫情绪变化的那一刻,阿舍尔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无非就是上位者自诩强大高贵,便将玩弄的手段面向底层,以旁观弱小生命的挣扎和反抗为乐,满足自己真正吞噬肉畜前的恶劣趣味。   揣摩王虫的空隙,阿舍尔看向悬空于自己视线里的模拟器面板。   自己的精神力会被王虫拉入对方的地盘,但显然模拟器的存在却不曾被知晓,他盯着那道被标了红色的任务,在观察着王虫的同时,打开了自己许久不曾关注的商场功能。   在这里,货币是家族声望。   【家族声望:1264(声名鹊起)】   四位数的家族声望,将近三分之一来源于芬得拉家族在地质重构时期的遭遇,剩下三分之二则来源于他们逃脱了机械鸟的追捕。   但放在价格昂贵的模拟器商城内,依旧不够看,每一个杀伤力大的武器后面,都跟着超过五位数的家族声望值,就阿舍尔这又空又瘪的“钱包”,能买到的有用物资少之又少。   只是才准备改换逃生思路的阿舍尔余光一动,就被他一目十行扫到尾页的商品吸引了注意力。   【商城特价产品:10秒特级增强BUFF】   【作用:可在10秒内获得任何一属性或天赋的特级加强,10秒在你所选择的领域你将无敌,但10秒后你同样会因使用超出限度的力量而遭遇反噬。】   【注意:本产品不会对宿主产生任何生命危害,仅反噬状态需自行熬过,之后可恢复正常。】   【价格:1500】   1500点家族声望值,放在一堆科技超前的大型武器里,这个特价商品可谓划算十足,但是距离阿舍尔所拥有的本金,依旧差了些。   在思考之际,阿舍尔不忘一心二用,同样关注着王虫和乌云的状态。   他近乎内敛地藏起全部情绪变化,就连落向乌云的目光也格外吝啬,以至于此刻的年轻虫母冷漠又高高在上,哪怕精神力不敌王虫,却也有种诡异的平起平坐感。   王虫坐不住了。   精神力空间内可以被具现化的锁链自乌云的四肢微微松动,而掌控者锁链的主人则全身上下的眼珠都冷冷盯向阿舍尔,那股强大的精神力如暴怒的海啸,险些压得青年脚步踉跄。   但他忍住了。   一边忍,还一边分神在大脑里和模拟器讨价还价——   这缺了的236点家族声望值就非要不可吗?你再抠搜下去,我们都得读档,等下一轮重开,你猜缺少一个乌云做助力的我还能不能继续熬过去?或者说下一轮重开,是不是又要随机失去一个即将进入高级的子嗣?   【模拟器:。】   威逼利诱,面对机械感十足的模拟器同样管用。   在阿舍尔都快适应了精神力挤压的同时,他得到了模拟器的回答——   【小提示:家族声望值可来源于羡慕、恐惧、愤怒、敌视,当所捕捉生物的情绪达到临界值后,会自动被收录为宿主所持有的家族声望值。】   而在暗色调的精神力空间内,能够被阿舍尔作为声望获取源头的,只有王虫。   羡慕、恐惧、愤怒、敌视……   无需阿舍尔做出选择,现在的局势也已经给出了他答案。   叮。   【好感值:-20(王虫对蝼蚁般的你产生了好奇)】   【家族声望:1264(声名鹊起)+20(王虫的好奇)】   强忍压力的青年如劲松站在原地,瞧着王虫的眸光冷冰冰一片,他艰难嚅动嘴唇,轻声说着什么。   精神力空间看似辽阔无垠,但一切都躲不过主人的耳目。   即使相隔甚远,但王虫依旧清晰地听到了青年的声音。   他说——   “你想吃我,对吗?”   轻飘飘的询问,瞬间勾起了王虫初次感应到阿舍尔时的甜腻记忆。   那时候的年轻虫母才刚刚进入初级,稚嫩的精神力和本身具有的香勾动了王虫的胃口,只是他对低等级颇有些瞧不上的高傲,便想着再养一养、至少养到中级再吞入腹中。   于是王虫就像是最耐心的猎人,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新一代虫母的晋级,那时候浓郁的甜香几乎刺激得他发疯——   太香了!怎么会那么香?   王虫忍不住对珍馐的渴望,他立马派出机械鸟,做好了等待上餐的准备。   但是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意外,没及时吃到肉的王虫只好亲自降临,为狡猾的年轻虫母送上一场戏。   戏名,“诱饵”。   黄澄澄的眼珠阴冷地凝视着阿舍尔,王虫在青年第二次询问的时候,开口了:“你不怕?”   从精神力空间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砸得阿舍尔太阳穴发胀,他隐忍下一切,面上依旧是那副矜贵的贵族姿态,只嘴角一勾,就引得王虫眯起了身体上的眼珠。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漂亮的面孔上虚浮着一层假笑,哪怕是王虫都能感受到他的敷衍,“怕什么呢?是怕你吃了他?还是怕你吃了……我?”   冷白的指尖一顿,隔着透明屏障点了点远处乌云的身影,有点了点自己,那副毫不在乎的姿态就是王虫看了都忍不住嘀咕。   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这不符合于王虫想象过的任何场景,没有痛哭、没有求饶、没有依依不舍,什么都没有。   藏于阴影下的肥大白腻动了动,原本桎梏着乌云的精神力锁链彻底消失,而矗立在阿舍尔面前的屏障也无影无踪。   阿舍尔瞳仁微颤,暗芒一闪而过。   站在原地的青年还穿着模拟器提供的衣服,看起来似乎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可他却信步上前,宛若游荡在自家后花园,就是王虫都被这一遭整得有点懵。   越来越怪了……   想要看看年轻虫母到底想做什么的王虫放任了对方的靠近,他对自己精神力信心十足,并不将一个小小的中级虫母放在眼里,自然也无需畏惧、防备。   就像是穿着鞋的人类从不会在意脚下爬行的蚂蚁,轻而易举就会被踩死的生命,会值得被警惕防备吗?   不会。   这一点,阿舍尔同样知道。   没有任何的阻挡,在子嗣们输送的精神力下,他轻而易举地走向了那团白腻的阴影。   在眼前充满危机的局势里,阿舍尔必须找到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至于能利用的对象是模拟器,是商场道具,是乌云,也可能是……他自己。   依旧是赌,似乎从被虫母模拟器绑定后,阿舍尔每一次面对危险时都在赌,还好他赌运勉强能看,还有模拟器的读档做后备,这才一路熬到现在。   这一次,他也是要赌赢的。   不远处,乌云虽然被王虫松开了精神力桎梏,但他却无法轻举妄动,僵硬的身体还被定在原地,只能瞧着虫母一步步走向危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不要靠近……   危险!妈妈快离开……   他的呐喊无法传递,倒是王虫躯干上橙黄的眼珠阴森森瞪了乌云一眼,又转而好整以暇地盯着逐步走上去的年轻虫母。   比起乌云那样的“开胃小菜”,王虫自始至终在意的、想得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舍尔本身。   那么香甜的血肉,恐怕没谁能够拒绝吧?   于是他安然地坐在王座之上,肥软白腻的皮肉肆意舒展,等待着这只有点意思的小虫母上前。   越来越近了,香味也越来越浓了。   王虫有一瞬间的失神。   每一代的虫母身上会散发出不同程度的香,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吸引雄性虫族的特点。   同为虫母的王虫曾对这些香并不敏感,但直到他以虫母为食、对那些鲜美的血肉上瘾后,才逐渐能闻到这股香——这不仅仅是年轻虫母皮肉上散发出来的体香,更是另一种深刻于精神力内部的香。   此刻,不远处的青年气味鲜活甜美,温暖、柔软、松弛……就好像丝毫不会恐惧他眼前的“猎食者”,那甚至很难用语言形容。   王虫贪婪地吸入这些美妙的味道,希望它们能够更久地留在自己的鼻腔、肺部,然后在这样的鲜美下独自品尝年轻虫母的一切。   是会上瘾的。   等他吃掉了对方,恐怕以后再也遇不到如此能燃烧欲望的肉畜……   “看来你很喜欢我的味道?”阿舍尔轻松自在,缓步立在王虫面前时还有心境闲聊,就好像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渴望他血肉和精神力的怪物。   “你很香。”   王虫发出“嗬嗬”的沙哑笑声,粗细交织的声线诡异十足,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   阿舍尔慢悠悠道:“让我猜猜,你这么迫切地想吃掉我,是怕我威胁到你的地位吗?唯一的高级虫母的地位?”   分布于王虫身上的眼珠均是一抽,随后恶狠狠地看向青年。   在王座指点江山的王虫已经享受太久了,甚至因为身侧伴侣、子嗣的减少,不再会有谁去反驳、忤逆他,于是他怒火的阈值也愈发地低,正好为阿舍尔的计划贡献出一份力。   【好感值:-50(王虫讨厌你和他说话的语气)】   【家族声望:1314】   ……还不够,距离1500还差186点了。   于是阿舍尔再接再厉,“你怕我。”   “怎么可能?”王虫高高在上,他怎么会怕一个蝼蚁。   “可你明明能继续等着,但你却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了。”能从研究所手里拿到高额资金的阿舍尔口舌功夫从来不差——   “你想永远抓着虫母的位置不松手,所以才不停地把高级虫族和新生虫母当做食物,一只又一只,让我猜猜你现在身边还有几个能使唤的伴侣或者子嗣?”   王虫白腻皮□□隙内部的眼珠在颤抖。   【好感值:-55】   “都没了吧?是不是被你都吃完了?曾经忠心耿耿为你卖命的子嗣血肉还鲜美吗?还能满足得了你的胃口吗?自己亲自诞下的虫卵吃得可还舒心?”   随着阿舍尔尖锐的质问,橙黄色的眼珠上血丝密布,几乎目眦欲裂。   【好感值:-62】   “看来是不能,不然你也不至于盯上我。”   阿舍尔的气息、节奏不变,对着王虫捏起贵族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从未被人忤逆、反抗过的体验,王虫有了。   从未被人指着鼻子冷嘲热讽的体验,王虫也有了。   阿舍尔盯着变化的好感值数据,虽然面上依旧镇定,实则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他必须要把控好数字的变化,不然可能连使用商城道具的机会都没有。   紧绷到极致的思维迅速转动着,由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撑起来的精神力令阿舍尔看起来游刃有余。   “为什么不敢承认?从你第一次发现我的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害怕了吧?你害怕我的成长速度,害怕我会领着一群子嗣推翻你的统治,害怕年老的你会逐渐失去抵抗的能力……”   “可新旧更替本就是自然法则,你觉得自己能抗得过这一规律吗?”   【好感值:-91】   “忘记那些有来无回的机械鸟了吗?它们应该也是你害怕的原因之一吧?从来都万无一失的下属没能带来你需要的‘食物’,所以身在云端的你怕了,这才着急忙慌地主动在我的子嗣面前现身,误导他、引诱他,还真是……”   阿舍尔笑意盎然,就好像在出自真心地夸赞对方,“……为老不尊啊!”   “……”   王虫没能说出来话,他养尊处优到真真切切以为自己就是整个虫族的王,在阿舍尔讥讽自己怕死、说出他心里真正在意的事情,原先那股看待蝼蚁的蔑视瞬间转变为被看透的怒火,恨不得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虫母抽筋扒皮!   王虫:“你该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他并不想轻易让阿舍尔死掉,也不想就这样在精神力空间里吞噬对方……珍贵的美食自然该呈上桌子。   因此比起捏死蝼蚁,他更愿意欣赏对方痛苦、求饶的模样。   这一点阿舍尔同样能猜得到。   彼此面对面时,对比狡诈多变的人类,王虫偶尔生出的盘算太好猜测,也正给了阿舍尔发挥的余地。   王虫对自己的力量太确信了。   精神力空间内的压力猛然加重,阿舍尔急促一喘,膝盖弯了半截,却又颤颤巍巍强撑着自己打直。   王虫身上每一刻黄澄澄的眼珠都阴狠狠地盯着年轻虫母,那股从未被隐藏起来的恶劣、刻毒显而易见,但偏生另一个承受者不惊不惧,明明连指尖都开始泛白颤抖,可依旧言语尖锐,处处往死了戳老虫母的心窝。   【好感值:-100】   【好感值:-123】   【好感值:-156】   【好感值:-200】   ……   在王虫对阿舍尔的好感值不停降低的同时,他所遭受的精神力碾压也愈发强烈。   阿舍尔每咬着牙关说一句话,压在身上的精神力就越强一分,遍布王虫肥腻躯干上的眼珠也越发阴鸷,来自子嗣反哺的精神力则加速消耗。   他拥有的时间不多了。   阿舍尔眯了眯眼,冷汗几乎浸湿他的睫毛,沉甸甸的阴影下压在眸光之上,折射出了零散的光。   精神力的重压之下,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那一刻阿舍尔原先适应的呼吸频率也被剥夺,窒息感降临,不一会儿便叫他耳鸣发昏。   直到——   【好感值:-240】   直到可转化为家族声望的数值,足够阿舍尔买下自己需要的道具时,他向模拟器购买了10秒特级增强BUFF。   【滴,请问道具需要往什么方向进行强化?】   我要精神力。   【滴,是否要使用道具?】   【是or否】   阿舍尔没有回复,而是忽然吐出一口气,咬紧牙关,顶着王虫的精神力,撑起发颤的膝盖,一步、一步向前。   王虫身上的每一只眼珠里都露出了不同的情绪:若有所思、幸灾乐祸、阴鸷狠毒……它们热衷于欣赏阿舍尔痛苦又艰难的模样,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对方最终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于是,在无数只橙黄色的幽暗虹膜中,正倒映着步履蹒跚,缓慢向前的阿舍尔。   ……   五步。   阿舍尔目不斜视,掠过了还被控制在一侧的乌云。   四步。   他迎着王虫诡谲的视线,沉默而坚定。   三步……很快了。   阿舍尔艰难勾了勾唇角,喘息声粗重:“……你知道吗……”   王虫动了动眼珠,“什么?”   两步,最后一点点。   阿舍尔弯唇,“你长得……”   “……长的?”王虫重复,好奇这只年轻的虫母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戏码。   一步。   【滴,是否要使用道具?】   【是。】   【10秒特级增强BUFF已使用。】   ……还好,这次的赌局正正好。   “……你长得真让我恶心。”   他一般不轻易人身攻击的。   阿舍尔话音刚落,本属于中级虫母的精神力,裹挟着芬得拉家族所有子嗣成员主动献祭的精神力,在这一瞬间被打上了特级增强BUFF的标记。   诡异的玄妙就像是他闭着眼睛都能配置出自己的药剂作品那般熟练,顷刻间将他拉入至由阿舍尔自己撑起来的精神力空间。   在这片他所控制的天地内——   第一秒,阿舍尔在乌云震惊的神情下,直接把对方从精神力空间里踢了出去。   第二秒,由他控制的精神力把僵硬在王座上的王虫扯着重重拉到地上。   第三秒,被阿舍尔用精神力凝聚出来,悬空在上方的巨大刀刃直指王虫,毫不客气地刺入了王虫的尾部。   第四秒,肥软白腻的王虫在地上扭动尖叫,橙黄色的眼珠盛满了愤怒和恐惧,用目光咒骂着突变的形势和那该死的年轻虫母。   第五秒,阿舍尔以刀尖相抵,硬生生挖掉了王虫身上瞪得最愤恨的那颗眼珠。   第六秒,在王虫愤怒尖锐的嘶吼声中,阿舍尔轻声道:“雄性虫族们所谓的‘传承记忆’是什么?”   第七秒、第八秒、第九秒王虫负隅顽抗,不愿说出真相,于是被无可抵抗的精神力按着又挖掉了好几颗眼珠,最终才在剧痛下嘶吼出声——   “是劣质虫母!”   这是他一直以来用于引诱高级虫族做肉畜的秘密。   第九秒半,阿舍尔当机立断,在退出这片精神力空间的前一刻,牵引着王虫的精神力进行自爆。   轰隆隆!   整片昏暗无垠的广阔空间濒临破碎,宛若被打烂的镜面,倒映出无数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虫。   噪声震耳欲聋,特级增强BUFF带来的冲击力刺激着阿舍尔的大脑。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第十秒,他也宛若献祭般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力,以先前连接的蛛网做传导,正向滋润了每一个险些精神力枯竭死亡的家族成员。   卡着时间点的操作,令芬得拉家族的每一个子嗣成员,都获得了超越中级虫母数倍的精神力安抚。   【模拟器:。】   ……好像又被卡bug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阿舍尔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被旦尔塔紧紧搂住的力道。   看,他又赢了一局。   没有读档,乌云也在。   ……   叮。   【任务完成。】   【奖励:王虫的秘密(待宿主清醒后进行发放)】   【特殊提醒:增强BUFF反噬,持续时长7天,在此期间你将陷入间歇性昏睡。】   【滴,模拟器数据重算中……】 第42章 虫虫大作战   云端, 天空之城——   巨构建筑深处,华丽的王座上空无一物,层层叠叠的暗色纱帘相互交叠, 在累加的朦胧之后,是一团骤然剧烈抽搐后摔倒在地、不停痉挛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超越人类正常认知的巨大肉虫, 肥胖白腻,从头到尾间隔着极小的缝隙生长着橙黄色的眼珠, 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正是前不久在精神力空间中被阿舍尔重创的王虫。   年轻虫母叠加了增强BUFF的精神力巨刃确实强大, 足以令王虫在他自己擅长的领域内重伤,但这种程度的“强大”, 却依旧无法结束他的生命。   不过, 精神力上受到的伤害, 将会为王虫带来巨大的损失和痛苦。   啊啊啊啊啊——   是王虫的精神力在尖叫嘶鸣, 异常刺耳,不亚于另一种折磨。   精神力空间内被剜掉躯干上眼珠的剧痛, 同样会被带到现实, 等王虫挣扎着终于熬过最初清醒时的折磨时,已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就连色泽诡异的眼珠都暗淡了不少。   虚弱的精神力缓缓铺开, 从诞生至今从未受过伤,因曾经的子嗣伴侣们而养尊处优的王虫满心暴虐, 才准备唤库亚过来, 就听到了沉闷的敲门声。   “进来。”   他的声音阴沉到几乎能拧出水来。   此刻,站在巨大金属门前的库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王虫的恐惧是深刻在他灵魂深处的, 那几乎是一种对无力反抗最心知肚明的了然。   他逃不掉的。   被纯白色衣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雄性虫族似乎更加瘦削单薄了,他垂着一动不动的左臂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被布料深深挡着,藏住了那即将蔓延至手臂的严重溃烂。   金属门缓缓打开,沉默的库亚忍着全身的悚然和抗拒,踏入了那片黑暗。   疼痛自左臂浮动,但承受者却面色平静,仿佛毫无所觉。   曾经被王虫“赠予”塞克拉的血液寄生被外力影响改换了宿主,高级虫族的血液对本身就渴望食物的王虫来说诱惑力极大,而被其控制的血液寄生也是如此。   血液寄生在其他生命体上无法进行二次寄生,但对于王虫的直系子嗣来说,这样的前提条件却是不存在的。   库亚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的忠诚和追随远远大于塞克拉存在的意义,于是他用自己为饵食改换血液寄生寄主的事情,也就被王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   只是这一次……   身后的金属门逐渐关闭,断绝了最后一缕光芒,越是往里走的库亚便也越发没底。   他不知道王虫这次因何而生气……   子嗣对虫母的感情本该充满了依恋,但同样的关系放在王虫和库亚的身上,则只剩下后者对前者的恐惧。   哒。   行至王座前,深知规矩的库亚低垂脑袋,也不管王座上的主人是否坐在上面,就跪倒在地,保证自己的视线固定落在地板之上,丁点儿不移动。   王虫不喜欢他们直视他。   虽然现在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库亚,我的孩子。”   是王虫的声音,阴冷且饱含怒意,以至于那点儿浅薄的故作亲近显得异常诡异。   重伤的王虫需要大量的食物,他拿出曾经被自己丢弃的虚假温柔,同自己的子嗣絮叨着自己的要求。   “我要肉……我要很多很多肉,越多越好。”   “高级虫族,中级虫族,低级虫族……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嗬嗬嗬……”   王虫□□,身躯上的眼珠密布血丝,那是一种痛苦到极点的状态。   血液寄生会开启虫母的第一次吞噬,但这样的行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那是一种作用在血液、灵魂深处的渴望,成瘾物般的疯狂摧残着吞噬者的精神,令他只能通过难以计数的吞噬量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因此,重伤之下,王虫愈发地需要“肉畜”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他“嗬嗬”喘气,尖声催促着库亚:“快!快去!给我抓回来那些家伙!快点!”   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库亚略迟疑,只尽可能平稳着声音:“母亲,最近没有高级虫……”   啪!   是精神力凝成鞭子抽打的声音。   哪怕是重伤的王虫,也依旧是子嗣无法忤逆的存在。   披在库亚身上的白袍被抽烂了,深可见骨的伤痕蹭过他溃烂的左臂,一路延伸至脊背。   在鲜血淋漓的新伤下,是无数条相互交叠的陈年旧伤,均是鞭痕,狰狞如蜈蚣。   库亚被抽地侧摔在地,哪怕他痛到呼吸急促、说不出话,也依旧恪守规则,从不敢把视线移向王虫所在的那一侧。   王虫森冷道:“有什么,就给我抓什么。”   满脸冷汗的库亚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就被王虫的话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库亚忍着剧痛重新跪了回去。   忍过了最初难耐的王虫慢悠悠道:“库亚,我的孩子,你很聪明——你一贯知道什么样儿的选择最有利于你。”   库亚沉默。   王虫:“从小你就没有让我失望过,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弟弟……他们每一个家伙,最后都选择了背叛我,但是你没有,你的选择一向都是正确的。”   库亚心脏剧烈一抽。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弟弟……对于他们来说,他才是背叛者。   王虫:“我知道你放走了塞克拉,但是我没有惩罚你。我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一向最看重你,所以库亚,你知道要怎么做。”   叛逆的孩子自然比不过忠心的孩子,放走一个塞克拉能够换来库亚永远的死心塌地,王虫倒不会觉得亏本,毕竟……   等他解决完那个碍眼的新虫母,塞克拉也逃不掉……天空之城培养出来的高级虫族,滋味还真是令他怀念啊……   阴影处繁多的橙黄色眼珠中闪过贪婪的渴望,王虫压下那一丝对食物的渴望,继续道:“库亚,去吧,我知道你能做到。”   跪在地上的高级虫族无声吐气,他忍着脊背上的剧痛,应下了王虫的任务,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在金属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他听到王虫说——   “……把城里的机械种带着,如果遇见那只虫母和他的子嗣,杀死给我带回了。”   “是。”   “城里还有多少垃圾?”   “……剩下28只了。”   “继续培养新的,成熟的垃圾扔下去。”   “是。”   巨大门板外溢出的光一寸寸被吞噬,当整个金属门彻底落下后,盘踞在阴影下的王虫才慢吞吞蠕动着出来。   新生虫母……   到底是他小看了。   王虫无从得知一只年轻的中级虫母是怎么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精神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此次的吞噬计划会失败。   在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王虫曾吃掉过一支极其强大的地表虫族队伍。   那是一只罕见的,由高级虫母领导的大型家族:伴侣子嗣中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一百多个高级、三百多个中级,以及超过五百的低级虫族。   那是王虫霸占云端为王后,遇见过最具有威胁性的一次对峙,但他依旧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当着战败雄性虫族的面前,活生生吃了那只高级虫母,吃了他们孕育后还未孵化的虫卵。   他们的咒骂哭嚎宛若天籁,至今王虫还能回忆起那群战败者的痛苦悲鸣。   失败者的骸骨被丢入云端之下的深渊,变成了饲喂自然的养分,原本在地表盛极一时、由高级虫母领导的家族,则在这颗星球上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偶尔回忆荣耀的王虫,再没谁会记得他们……   久远记忆里的辉煌令王虫暂时缓和的在阿舍尔身上吃瘪的怒火,只是这样的平和还没维持多久,看到了自己尾端那几只暗淡无神的眼珠,原先的羞怒阴鸷再一次爆发。   ……不过是一个中级虫母而已。   王虫狠狠地想着,他憎恶地看向曾在精神力空间中被剜掉的眼珠的部位,绵密的疼痛久久不散,正如他满腔的怒火和恨意。   ……   【好感值:-500(恨之入骨)】   【家族声望值:4(购买特价商品)+260(王虫的憎恨)】   ……   云端之下,极北之地。   浩瀚辽阔的冰天雪地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对于人眼来说近乎刺目的白色,对于另外五个小生命却犹如神助。   本就相对生物种类匮乏的冰原减少了可能出现的猎食者,为幼年期的它们降低危险,提供了相对安全的环境。   而四周的雪白则便于藏匿行动,哪怕是行动敏捷灵活的高原兔,在它们堪称完美的潜藏下,也能变成喂养自己长大的猎物。   不过,饲喂它们五个最主要的营养来源并非是来自雪原上可以狩猎到的小生命,而是来源于两天前的精神力安抚。   本意为了保护妈妈而献上的精神力,自那天逸散于悬空的蛛网内,变成了一股支撑阿舍尔的力量。   而被抽走精神力、才孵化不久便陷入濒死状态的五只虫族幼崽,则已经做好了为妈妈献出生命的准备。   它们本就因妈妈而诞生,现在为妈妈而送上这条命,天经地义,也心甘情愿。   ……只要对妈妈有用就好。   那时候躺在雪地里,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五个幼崽相互对视,它们不怕死、不怕精神力被抽走的痛苦,只是可惜孵化后竟然没能见妈妈一眼。   明明它们那么眷恋着妈妈的温暖。   不过没关系,能被妈妈需要就好。   天寒地冻,雪白茫茫。   在它们静待着最后一丝生命彻底流逝时,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转变降临,磅礴温暖、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反向输送,彻底充盈了幼崽们干涸、抽痛的精神力。   很温暖。   那是它们孵化后第一次感知到满是眷恋意味的温暖。   像是妈妈的怀抱。   只是这样的幸福转瞬即逝,短到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洋溢着妈妈气息的精神力滋润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就连子嗣们交错的精神力蛛网上,都无法寻得半分。   猛然的落差如噩耗降临,在五只幼崽惊惶无措的同时,依旧铺展在高空的精神力网里,也混乱一片。   本该由虫母的存在才能支撑的精神力网孤零零地悬挂在高空,可这样一个重要的连接网格中,却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它们的虫母。   暴躁、慌张、无措。   再强大,再能独活野外的雄性虫族这一刻都绷不住了,每一个蛛网能连接到的子嗣爆发出了最极端的情绪,拉扯着整个网状结构隐隐有分崩离析的架势。   直到横跨数个气候环境的蛛网中,传来一道沉甸甸又冰冷十足的精神力讯号,那家伙说虫母没事,只是睡着了,需要休息。   单调的信息无法满足慌乱着急的子嗣,在每一个成员都想尽快去极北之地寻找虫母的时候,那股冰冷的精神力又凝聚出一小片画面——   暗淡的色彩,冷调的冰面,在不知道是谁的怀里,虫母蜷缩一片,于浓重的阴影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以及近乎于无血色的唇。   画面只出现了一秒,就很快被主人撤回,那一刻所有芬得拉家族的子嗣都在暗骂发出精神力画面的主人——旦尔塔。   该死的家伙!   该死的占有欲!   竟然连半点念想的机会都不给它们!   虽然没能看到虫母沉睡的全景,但那珍惜的小半截到底暂时安抚了躁动的虫群,让它们能够暂时待在自己习惯的栖息地,防止贸然行动。   甚至有聪明的子嗣,已经做好了下一次旦尔塔再发精神力画面时,及时“截图”、“保存”的准备。   凭它的手速,肯定能保留下来妈妈睡觉的样子!   在其他子嗣们懊恼的时候,默默“窥屏”、只草草“看”到一秒钟的五只幼崽却无比满足,它们眷恋着画面中母亲的脸庞、嘴唇,眷恋着落在脸侧微卷的发丝。   只是丁点儿画面,都足以慰藉它们那颗慌忙无措的心脏。   五个年幼的雄性虫族安定了下来,它们贪婪且努力地回忆着精神力中惊鸿一瞥的画面,在相互对视后,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它们要变强、要变得有用。   等那时候,它们才有资格回到妈妈的身边,成为妈妈所需要的助力。   哪怕被精神力滋润过,但五个才孵化出来没多久的幼崽依然身量单薄,做好决定的它们迎着冷冽的寒风,义无反顾地向雪原的更深处走去。   ……   与此同时,雪原冰洞内——   乌云遇险、阿舍尔和王虫的对峙、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为虫母反哺精神力……   这一个个提起来都格外危险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日,完全就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似乎又恢复了平常。   芬得拉家族内全部的子嗣成员中,除了乌云,大家都对那日发生在王虫精神力空间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偏生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乌云陷入了某种自厌自弃的漩涡,就连一向聒噪的精神力都蔫嗒嗒地充满了无力。   那时候,阿舍尔陡然陷入无所预料的昏迷,于是身处虫母身侧的旦尔塔则暂时撑起大局。   因为虫母而生的精神力网未曾消散,内部还留存有增强BUFF带来的福音,正好变成了旦尔塔可以利用的工具,祂用沉冷的语言和吝啬的画面安抚好了那群躁动的虫子们后,整个蛛网才逐渐安宁。   这次惊险过后的宁静时间,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不曾放松警惕,而第一个提出预警的对象,正是塞克拉。   作为逃离天空之城,和王虫具有血脉关系,在对方身边生活近百年的高级虫族,塞克拉虽然性子直、没心眼,但不代表他真的傻。   被曾经的伴侣子嗣溺爱到无法无天的王虫像是一个破坏力惊人到恐怖的孩子,他的行为完全脱离了种族繁衍,但偏偏又因为时间的底蕴而足够强大。   就塞克拉所言,他到底是王虫曾诞下的虫卵,平日里因为王虫强大的精神力,他无法做到单方面的感知,但因眼下的状况,倒是能模模糊糊感知到王虫重伤的状态。   天空之城上的活物少得可怜,现阶段的王虫为了养伤无暇顾及它们,但必定会为了自身而加大吞噬量,在没有足够的高级虫族做肉畜后,那么整个地表上的中低等级虫族都将陷入被捕猎的危机。   这或许是一场无视等级的大规模屠杀,凡是能被王虫入口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甚至塞克拉和旦尔塔都很清楚,一旦王虫吞噬够了足量的“肉畜”、恢复至全盛时期,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正处于昏睡状态的阿舍尔。   王虫的报复心,极强。   塞克拉拧眉,那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满是阴沉躁郁,以至于点缀于皮肤上的图腾纹路都多出几分异样的诡谲。   心焦的同时,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始初虫种。   半拟态下的旦尔塔,此刻的形象掉san十足。   大片的舌红鳞甲覆盖住半边面孔,一侧俊美似神祇,一侧是交错血肉构成的魔鬼。   祂的坐姿略微佝偻,就仿佛正护着怀中的什么,膨胀锋利的虫肢和人类优美的肌肉线条两侧交织,就像是一个撕破了人皮的怪物。   旦尔塔半侧拟态的面色冷凝毫无变化,就好像天地崩裂也不会影响到祂,不、不对,确切说来,能够影响祂的只有一个……   塞克拉眼底闪过担忧,向下的目光落在了旦尔塔的怀里——   苍白又漂亮的虫母眉眼间覆盖着一层浓郁的倦怠,隐约还有淡淡的痛苦,由怪物血肉堆砌的避风港一张一翕,将对方护佑在最温暖、安全的地方。   甚至活巢主人还绽开一道缝隙,时时刻刻用眼睛和精神力去捕捉虫母的变化和状态。   ——哪怕是维持不住人形的怪物,也正尽可能地藏着自己的珍宝。   望着始初虫种怀里沉睡的虫母,塞克拉眼底闪过嫉妒和酸涩,只希望自己也能有长出活巢、亲自拥抱虫母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怕吵着虫母一般,小声道:“……怎么办?我们得做点什么?”   在他们等待虫母苏醒的时间里,王虫必然会加紧加量地吞噬虫族,那时候地表虫族,才是陷入真的低迷。   而他当时逃离云端、被阿舍尔唤醒的本意,便是想要改变虫族现今的畸形境况。   特别且尚还稚嫩的虫母是塞克拉生命中的意外,也是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于是,满心焦躁的高级虫族再一次移动目光,定定地瞧着只露出小半截脸庞的青年。   ……似乎只要看着对方,他就能拥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谁会来地表进行捕猎?”   一直沉默的旦尔塔终于开口了,只是祂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活巢中青年的脸上,唯有偶尔散开的精神力才顺带着“瞅”一眼塞克拉。   “库亚。”   塞克拉道:“……我同卵诞生的兄弟,王虫的每一次吞噬都是他负责。”   微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话:“现在云端上,王虫能使唤的虫,只有库亚一个。”   至于剩下的,都是各种机械造物,那是他被吞噬的父亲、兄弟们曾经留下用于保护王虫的造物,却不想变成了同类生命的收割机。   旦尔塔:“用什么办法?”   “如果只是个别高级虫族,库亚会直接在地表最高峰的上空进行捕猎;但王虫受伤,吞噬量不会小,很有可能会直接在地表进行狩猎。”   “用什么工具?”   “或许是那些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造物。”塞克拉眼底闪过厌恶和排斥。   旦尔塔依旧凝视着虫母,他抬起拟态那一侧的手,深蜜色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青年的脸颊,又摸了摸对方的唇,不见干燥,才道:“……精神力网上说。”   只有十秒限制的增强BUFF被阿舍尔卡空子用成了永久的效果,本献于虫母的精神力被反向扩宽,不仅仅让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的精神力再上一层,更是因为那股浩瀚的流动、充盈感,保留了本该随虫母昏厥而消失的精神力网。   在旦尔塔话落的瞬间,猩红如魔鬼火焰的精神力入侵空中的网络,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呼唤着每一位家族成员。   为了妈妈,他们都必须做点什么。   特殊时刻,没有任何一个子嗣会忽略来自雪原的呼唤,哪怕相隔数万里,哪怕有的雄性虫族正在追捕猎物、填饱肚子,也都会统一了动作,立在原地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蛛网相连。   虫母拥有它们生命中一切的首位。   很快,芬得拉家族特有的精神力网络聊天建成了,第一个开口的自然是具有隐形老大地位的旦尔塔——   【旦尔塔:乌云,说一下那天的情况。】   塞克拉怕乌云继续沉默,便立马加了一句“关乎妈妈的安危”,原先低沉缄默的两日的乌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乌云:……所有的一切,都怪我。】   时隔48小时,发生在王虫精神力空间里的事情历历在目,乌云庆幸自己拥有强大又细致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足以他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回看自己的无能,和虫母因他而受的痛苦。   原本跨越高级的喜悦早就在乌云心里散得一干二净,甚至他很清晰地知道,引起这一次危险的源头就是自己。   ——是他给妈妈带来了伤害。   这样的想法几乎能逼疯乌云。   属于乌云的暗色调精神力沉重仔细地叙说着一切,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他分毫不差地描述,无畏于自己的无能被同伴窥见。   末了,他在精神力网中补充——   【乌云:……听我的忠告,就别直接跨进高级,妈妈昏迷前安抚输送的精神力,足够一部分虫晋级了。】   阿舍尔卡着时间点,利用子嗣们精神力的反哺,在增强BUFF的时间范围内转而反向输入,得到了1+1大于1的绝佳效果——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水平+芬得拉家族内部24位成员反哺给虫母的精神力+5只遗落在外的虫族幼崽的精神力)×增强BUFF=能在精神力空间内打败高级虫母的水平=极大超越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安抚效果>>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安抚效果   哪怕只有阿舍尔卡着模拟器的半秒钟,有限的时间内磅礴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瞬间浸透整个精神力网,喂养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成员。   暂除跨越了高级的乌云,眼下森林、海洋、高空小分队中都有即将晋级的家族成员,这条忠告也是乌云希望能够隔断王虫催眠的途径。   【乌云:那个恶心的王虫能控制我……或者是所有刚刚晋级的高级虫族,我反抗不了,才害了妈妈。】   【乌云:……传承记忆也有问题,那是假的。】   暗色调的精神力萎靡低沉,愧疚之情几乎淹没大半荒漠戈壁位置的精神力网。   “听”到这句话后,不同小分队内快晋级的虫族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想法——不能变成高级虫族。   一定不能!   精神力上的晋级并非当事虫可控,为了避免它们不受控制时为妈妈惹来的危害,眼下有必要采取非正常手段。   在强烈的决绝下,深海潜伏的食骨虫族老大缪是第一个行动的。   它待自己狠辣至极,硬生生自断数条猩红触须,当整个膨胀在海水中的身体锐减一半时,强忍剧痛的缪才堪堪停止了那可怕的行径,倒是将活跃的精神力给压了下去,暂时回到安定的阈值之下。   缪的行为,给芬得拉家族的其他成员起了头:   悬崖峭壁——   胆小怕疼的伽玛不敢自己动手,便将“行刑”的权利交给了同伴。   在为了虫母而近乎雷厉风行的执行力下,伽玛断了半截后翅,这才堪堪压制了精神力向高等级冲刺的趋势。   松林深处——   沉思片刻的阿尔法选择单枪匹马去挑衅另一侧山洞的巨型森蚺,等自己缠斗到遍体鳞伤,压下那股冲劲儿,才呼唤同伴,又灭了山林一霸。   至于挣回来的家族声望,则悄无声息地记录在模拟器的后台。   荒漠戈壁——   算是最早跟着阿舍尔的两兄弟相互对视,在有关于虫母安危的这件事情上,没谁会犹豫纠结,有的仅仅是断而敢行。   ……   因为富裕的精神力安抚而避免枯竭死亡,即将晋级的家族子嗣们尽可能截断了自己前进的步伐,伤势之下精神力上涨的趋势明显受阻,在它们彻底痊愈之前,至少能暂时保证“传承记忆”的引诱和催眠。   但虫族恢复力强大是众所周知的,当它们做出这一决定的同时,也相互默认了未来一段时间会频繁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伤口。   只要能卡住等级,防止意外降临,那这一切都值得。   一顿回忆输出的乌云心头压抑感微淡,他有些坐立难安地挠了挠金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认错后的冲动——   他迫切地想看一眼妈妈。   哪怕是正在昏睡状态下的妈妈。   这两日的自责和愧疚,已经在乌云的心脏深处点燃了他对虫母的全部眷恋与思念。   于是——   【乌云:看看妈妈。】   这话一出,立马一石惊起千涛浪。   【伽德:看看妈妈。】   【伽斓:看看妈妈。】   【伽玛:看看妈妈。】   【阿尔法:看看妈妈。】   【缪:妈妈看看。】   ……   精神力的传递速度堪比光速,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跨越大半地表的绚烂蛛网内飘过内容重复的“99+”条消息,甚至就连坐在旦尔塔对面的塞克拉都忍不住掺和一脚。   【塞克拉:看看妈妈。】   得了旦尔塔一记冷漠瞪视的塞克拉缩缩肩,异域风情的脸上没有异域,只有抑郁。   ……都怪旦尔塔把妈妈护得太严实,以至于他眼睛瞥得快抽筋了,也才只看到妈妈的半截嘴唇。   是浅浅淡淡的粉,对比青年过往的唇色显得有些病态无力,让他忍不住生出一股深沉又隐秘的欲望。   或许是用手指,用尾勾尖端的钝面,用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想要妈妈的唇变回原先那样活色生香的颜色。   在塞克拉神思朦胧地幻想、在芬得拉家族成员们躁动地想要给旦尔塔“施压”看妈妈的同时,吝啬到极致的始初虫种控制着猩红竖瞳的变焦情况,由他控制的视线在转瞬的幽芒划过后,将一张由精神力凝聚的“照片”传递至蛛网中。   其他家族成员:嚯!旦尔塔能有这么好心?   虽然在质疑,但每一个虫族的动作都很快。   精神力编织的“照片”几乎与帝国的立体投影技术一般无二,只是“拍摄者”的小气依旧令众子嗣叹为观止。   只见,颜色相撞的“照片”里是大片的冰蓝,却不见虫母本身。   一连串的问号在精神力蛛网中此起彼伏,旦尔塔只淡淡丢下一句“仔细看”,便不作解释。   而第一个勘破天机的,则是一向细心的伽德。   【伽德:……那是妈妈的一根头发丝吗?】   【旦尔塔:……嗯。】   其他子嗣:???   在“照片”的右上角,斜着根纤细,且看着就十分柔软的黑,因为脱离了整体,原先浓烈的黑似乎也开始变得柔和,以至于险些与之后的冰洞背景融为一体。   在伽德的提示下,其他家族成员们这才“看”到妈妈那根娇气又漂亮的黑色头发。   哪怕是一根头发,也足以这群刚刚无语完的大家伙们在心里发疯尖叫——   妈妈的头发好可爱!可爱!喜欢好喜欢喜欢妈妈的一切!   啊啊啊是妈妈的头发!想嘬!   呜呜好想妈妈啊!想被妈妈摸摸,还想抱妈妈呜呜呜……   ……   虫群们嘈杂的心音在精神力网络中炸开,塞克拉正吐槽着旦尔塔的小气,只见下一秒,飘在蛛网内的“照片”被当事虫撤回了。   其他子嗣:???   这不是始初虫种,这是铁公□□?   把青年那根专门被拨拉出来的发丝捋回去,在避免了妈妈大片“上镜”后,旦尔塔的指腹缱绻地蹭过对方的额间,这才慢条斯理在精神力网中发言。   言简意赅。   【旦尔塔:妈妈需要休息,有些事情我们得自己解决。】   在旦尔塔的示意下,塞克拉快速重复了一遍他对王虫重伤的模糊感知,并阐述养伤期间王虫可能做出的决定——猎杀地表虫族当“肉畜”食用,并在痊愈后报复芬得拉家族。   【伽德:……得阻止王虫。】   【乌云:现在不能打上去吗?】   【塞克拉:想什么呢?打不上去的,天空之城里没几个活物,但能打的机械造物不少,能耗死我们。】   【伽玛:……不能让王虫痊愈。】   经过芬得拉家族的子嗣线上会议后,虫群们达成一致,准备继续以小分队的形式活动——   以伽玛为首的天空小分队负责巡视可能来自云端的一切生物,并进行消息的传递和追踪。   其余身处荒漠戈壁、幽深丛林、海洋深处、冰原雪海的小分队则一边尽可能防止其他虫族被云端的“猎人”抓捕,一边执行虫母此前交代的任务:收揽其他同类为家族成员。   线上会议临近尾声,旦尔塔没耐心听那群顶着“叙旧讨论”的名义,实则想“看看妈妈”的子嗣们说废话,只丢下一句“赶紧干活”,就单方面掐断了自己的精神力连接。   其他子嗣:。   算了,习惯了。   ……   散会后的戈壁之上,拟态下的乌云垂着脑袋坐在沙丘上,原先灿烂的金发似乎也因为他沉重的情绪变得黯淡。   孩子一边玩儿的雌蜥慢吞吞上前,有力的尾巴轻轻拍了拍乌云的后背,算是做安抚。   “别想了,先干正事。”伽斓知道乌云的心思,在妈妈没彻底清醒前,恐怕这家伙都很难打起精神。   在伽德、伽斓的催促下,乌云闷闷应了一声,在正当暴脾气的年纪里,收起了种种情绪,开始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正事之上。   被王虫控制、蛊惑源自于他的弱小和无能,乌云对这一点深以为然;而今王虫重伤,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只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妈妈失望了。   荒漠小分队的子嗣们起身上路,趁着浓重的夜色,他们迅速地活动在广阔的戈壁滩上,试图追寻其他荒漠虫族的踪迹……   同一时间,距离荒漠东北方的最远处,极北之地正白雪飘飘。   姗姗来迟的夜晚带来的闪烁的星子,寂静的雪原之上,又一次夜间巡逻的塞克拉领着恐颌猪在冰天雪地之下,随时准备打退新来的机械鸟。   连续数日的投喂下,恐颌猪一家个个身强力壮,少说都得三五吨的程度。   恐颌猪:自从有了编制,再也没饿过肚子!   前两日,虫母昏迷的当天夜里,惹人厌烦的小型机械鸟群再度来袭。   这些被设置好目标的机械造物只知道执行命令,虽然在极北被削弱了不少、也找到了解决办法,但依旧源源不断。   塞克拉不了解天空之城内机械巨人的数量,却清晰地知道机械鸟的量——他和库亚曾是最后一批未曾被血液寄生过的机械鸟的生产者。   他一边和恐颌猪配合解决天上的敌人,一边数着机械鸟的数量,并在记忆中对照清算,默默计量着天空之城内机械鸟的余量。   ……再来39只,天空之城内的机械鸟就能消耗一空了。   自觉立大功的塞克拉在夜色下幻想着日后和虫母讨奖励的亲亲摸摸,殊不知百米开外的冰洞内,最为狡猾吝啬的始初虫种,正享受着照顾虫母的过程。   那日阿舍尔昏迷后,旦尔塔在险些暴怒失控的瞬息间,与虫母联系深厚的精神力感知到了对方的真实状态——   并非是受伤引起的昏厥,而是单纯的疲惫和倦意。   但哪怕知道原因,旦尔塔心里依旧不安,祂不安王虫的存在、不安精神力空间内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不安睡着时脸色苍白病态的阿舍尔……   祂的妈妈。   祂的舍舍。   患得患失的怪物陷入了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敏感状态,于是祂的自救办法,就是保证自己与青年时时刻刻肌肤相贴。   旦尔塔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虫母的一切细节——   祂会用最干净的雪水,轻轻蘸着去滋润青年干燥的唇瓣;会在急速进食后,将青年放入活巢,吸收来自子嗣的反哺;会在对方脱离活巢后,将那些潮湿擦拭得干干净净,以防虫母觉得不舒服……   眼下,正到了清洁的环节,旦尔塔脊背处溃散凝聚的血肉形成一道屏障,挡去了冷意、聚拢了温热,倒是方便阿舍尔躺在羽绒服铺出的软垫上。   密不透风的血肉巢穴中,这具漂亮精致的身体正安静地沉睡着,半拟态下的旦尔塔眸光幽深,藏匿着无数的贪婪和渴望。   但祂的动作却很规矩,真的只是单纯地擦拭。   从虫母的颈侧到胸膛,从平坦的小腹到臀腿,再从微粉的膝盖到脚踝。   旦尔塔沉默地凝视着青年的一切,试图自主汲取祂所需要的安全感。   不够……   这根本不够……   险些失去阿舍尔的暴躁还在始初虫种的骨血深处叫嚣,祂无法释放那股压抑,于是缠绕在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可落在虫母动作却仍然轻巧。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旦尔塔的全部情绪、欲望都被同一个灵魂狠狠牵制着,毫无抵抗能力。   此刻昏睡中的阿舍尔和旦尔塔,就像是等待着睡美人苏醒的怪物国王,焦心难耐。   沉甸甸视线无处着落,随机被青年跳动的心脏吸引。   舍舍……   旦尔塔盯着那对粉陷入了片刻的凝滞,不安的情绪作祟,在反复地拉扯后,祂终于缓缓低头,靠了过去。   妈妈总会拒绝祂的亲吻,或许这一次也会?   怪物幻想着虫母可能清醒后的任何反应,就像是王子亲吻睡美人一般,把轻巧的吻落在了对方的心脏上方。   祂的舍舍毫无反应。   到底怎么样才能叫醒睡不醒的虫母呢?   旦尔塔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叫醒服务还不够,于是祂再一次落下来源于嘴唇的碰触。   祂的舍舍依旧毫无反应。   目光下落,那是曾经给予过始初虫种温暖的地方。   落在旁侧的修长指尖轻颤,却没能引起怪物子嗣的注意。   旦尔塔面色愈冷,孱弱的虫母还是在沉睡。   祂慢吞吞眨了眨眼睛,难耐的思维充满了不安的煎熬,而灵魂深处也在叫嚣着,试图叫沉浸在睡梦中青年。   比起对方毫无所觉的样子,祂倒是宁愿惹怒了青年,至少能消退一些此刻的不安。   缓慢稳定的心跳声忽然加速、加强、频率失衡。   感知到变化而抬眸的旦尔塔竖瞳瞬间收缩,在千分之一秒的聚焦后对上了迷蒙散退、满眼震惊和羞耻的年轻虫母。   火烧一般的速度,青年藏在发丝下冷白色的耳廓、脸颊、脖颈晕红一片,甚至还有继续往胸膛延伸的趋势。   阿舍尔:啊不是……怎么更像是成人向黄油了?还是睡眠play?这完美虫母模拟器到底正不正规啊?   模拟器:你的崽心术不正,现在都怪我喽。 第43章 长出来了   阿舍尔不喜欢尴尬, 但是自从他被完美虫母模拟器拐带后,就总是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有一群野兽思维的子嗣,他无法要求年轻的雄性虫族们知道什么是伦理道德、什么是规矩章程, 便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从尴尬的境地里剥离,但是谁知道……   没有最尴尬的回忆, 只有更尴尬的经历。   以至于他的接受程度一直在被这群子嗣们提升。   此刻,浅浅昏睡两天、还没抹平精神力深处疲惫的青年眼皮耷拉, 铅灰色的眼瞳里还倒映着旦尔塔非人感十足的俊脸, 和那双完全想把他吃了的眼神。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幅令他脚趾扣地的场景里,阿舍尔想, 说不定这还是自己在做梦呢。   ……应该是晕蒙了的梦吧。   在子嗣和虫母双双沉默之际, 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脑袋有点睡懵的青年慢吞吞眨了一下眼睛, 又垂下眼皮重新躺了回去。   是梦吧。   醒了就没这回事了。   他想。   就算不是梦,他这般想要避免尴尬的行为, 旦尔塔那么聪明, 应该也能理解吧?最好是等他一会儿重新睁眼,整个场合恢复正常,他们彼此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还不等心里正重新模拟场景的阿舍尔平复心跳, 下一秒小声抽气的呻吟就被噎在他嗓子眼里——   温热又湿漉漉的碰触再一次落在了顶端。   还发出一声极其羞耻的“啾”声。   阿舍尔:……   靠!   我给你面子不想尴尬,你还真给我张嘴嘬啊!   五分钟后——   严严实实裹着羽绒服的阿舍尔坐在冰洞一侧, 脸上还有半截脚印未消的旦尔塔则规规矩矩, 人高马大却绷着一副乖样,瞧着老老实实,似乎生怕自己再惹着小虫母生气。   但阿舍尔不用想都知道, 对方恐怕是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也正如阿舍尔所想,在旦尔塔那副冰山荒漠的沉稳下, 藏匿着一股一股向外冒的水流,正收拢着能精细到虫母每一根睫毛长度、角度的记忆中,无声整合着前不久祂自青年身上捕捉到的情态。   此刻,塞克拉还带着恐颌猪在雪原上夜巡,而冰洞内的虫母和子嗣则面面相对。   增强BUFF带来的后遗症还沉甸甸落在阿舍尔身上,以至于他连自己的精神力都动不起分毫,便只能暂时维持着困倦又孱弱的无力状态。   正抵抗那股困意的同时,阿舍尔瞥见了旦尔塔轻舔唇的动作。   小怪物习惯性地眷恋来自虫母的温度和香甜,却不想这无意识的动作让阿舍尔的大脑“哄”地一下又思及先前,好不容易褪下潮红的眼尾,又生理性地被晕染,甚至连眼底都盛上了朦胧的水光。   阿舍尔拧眉,他情不自禁地夹了夹腿。   那股温热的潮湿似乎还持续性停留在敏感的肌理上,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虽然先前也不是没有和旦尔塔做过这种事情,但冲动上来后的常规纾解,和睡梦状态下被动地碰触,这二者的差异足够阿舍尔的理智缩成一团,羞耻难耐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阿舍尔轻拍脸颊,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褪去那股听着就令人头皮发麻的软意。   阿舍尔:“旦尔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昏迷期间毫无意识,精神力也暂时无法使用,一切的一切只能由自己的子嗣告知解释。   完全拟态状态下的旦尔塔靠近几许,把虫母昏迷后发生至今的所有事情浅做解释,言简意赅,减轻了对方本就疲惫精神上的负担。   但听着这一切的阿舍尔却藏下了心底的惊讶。   这群家伙们……   完全是超脱他以为的敏锐。   阿舍尔本以为自己的昏迷会让芬得拉家族陷入慌乱,却不想在旦尔塔的压制、其他子嗣的配合下,一切都进行地井井有条,不论是眼下需要进行的任务、针对王虫的行为,还是别的什么……   总归,这群年轻十足的雄性虫族们,让阿舍尔再一次对“虫族”有了新层次的了解。   生长于荒野丛林的它们或许野性、或许有种动物般的单纯,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们缺乏思考和成长。   不知怎的,明明是惊喜于家族子嗣们的成长和适应,但作为“妈妈”的阿舍尔,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这大概就是孩子们长大后家长的心态吧。   阿舍尔自我轻嘲,转而问出了他听完旦尔塔解释后最在乎的问题,“它们……还好吗?”   是指那群即将跨入高级,却硬生生自己给压回去的子嗣们。   关于这段的描述旦尔塔只一带而过,轻描淡写地就是“它们自己压回去”了,阿舍尔不知道雄性虫族在晋升等级这一方面如果自我抑制,但心下却直觉并非容易的事情。   旦尔塔望向虫母认真的铅灰色虹膜,属于怪物的、非人感十足的猩红竖瞳轻微收缩。   这点儿细微到近乎于无的变化,足够躲过虫母的注视。   不能让妈妈担心。   谁都不能在这个时间点让妈妈操心。   被询问的当事者哪怕心里发慌,但也面色平静,“……不知道,没问。”   这样的行为倒是符合旦尔塔的性格……   阿舍尔心底闪过犹疑,但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子嗣,“那我得问一下它们的情况……”   越是和这群大家伙们相处,阿舍尔那颗最初被“利用”填充的心脏就越是软和。   “等妈妈恢复了,再问也不迟。”旦尔塔忽然抬手拢住了青年的后颈。   阿舍尔一怔,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力道,乖乖靠到了怪物温暖、坚实的怀里。   他脸上、身上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这短暂几分钟是旦尔塔防止虫母继续尴尬脸红的空隙,当祂意识对方面部的潮红随着对话彻底褪去时,才暴露出自己的强势,把单坐着都有些摇摇欲坠的青年拢了回来。   温暖的怀抱让阿舍尔轻声喟叹,他放弃了脊背上支撑的力道,干脆彻底放松、舒服自己。   先前关注的问题被打断,精神力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令阿舍尔神思不那么清晰,他甚至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便又看向了模拟器面板。   【家族声望值:4(购买特价商品)+260(王虫的憎恨)】   新出炉的家族声望让阿舍尔一顿,某种微妙的心思升腾。   因为和王虫敌对的关系,阿舍尔确信自己未来一段时间会在模拟器商城内购买的商品,都是和打击对方有关的道具,而眼下才消耗掉的家族声望又被填充,偏生填充对象还是他的敌人……   嗯……有种滑稽又离谱的搞笑感,这就是传说中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思维半道拐弯的阿舍尔被自己难得的幽默给逗笑了,唇角才刚刚挑,原先松快的目光又重新凝聚。   他看到了自己变化的子嗣数量……   【子嗣:29】   怎么会是29呢?就算是加上新来的塞克拉,也应该是24才对……   那么,这五个新成员从哪来?又是谁?   阿舍尔仰头看向旦尔塔,视线凝聚在对方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阴影处,正待开口之际,行动迅速的深色手指拂过阴影中端,瞬间便涌出一股浓香……   足以搅扰到阿舍尔口舌生津。   那是来自始初虫种的血液,比本身就温暖的活巢更加充满诱惑。   “旦尔塔,你……”   原先的疑问被压了回去,阿舍尔不受控制地吞咽唾沫,精致的喉结才刚刚滚动,就被旦尔塔的手指轻轻下按。   是很浅的动作,足以小怪物知晓青年对自己的血液的渴望。   始初虫种作为区别于其他虫族的虫种,祂也同样具有它们没有的特别之处,从血统、战斗力、精神力,再到深藏在血肉之中的“秘密”,对于虫母来说无一不是好东西。   尤其是饱含爱意、被主动献上的礼物,更是难得的珍宝。   在旦尔塔察觉到虫母在昏迷状态下,对活巢滋养吸收变弱的状态后,便立马想到了另一种“反哺”的方式。   始初虫种血液中蕴含的物质对虫母而言是大补,但这样的“补”也有另一个前提——非高等级的虫母身体机能相对孱弱,无法短时间内吸收高于自己利用阈值的养分,因此只有在虫母虚弱时,才能达成这一前置规则。   旦尔塔意识到,现在正好。   被利爪轻而易举就撕裂的伤口横陈在怪物修长的颈侧,于深蜜色的肌肤上染出一片绯红。   祂垂下眼皮,藏起了瞳光中的思索,只抱着阿舍尔转过身来,轻压那截柔软的后颈,按到了被自己划开伤口的颈侧。   “妈妈,吃吧。”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阿舍尔有一瞬间的恍惚,鼻腔内馥郁的香让他很难独立思考,便浑浑噩噩顺着后颈带有抚摸、暗示意味的按压,将淡色的唇靠在了香味的来源。   增强BUFF后的虚弱、疲惫似乎改变了他的味蕾和嗅觉,小怪物的血液毫无腥气和铁锈味儿,有的仅仅是吸引人的甘甜。   他恍恍惚惚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是他靠着血液饲喂,豢养随时可能暴起伤害自己的始初虫种。   而现在,是他靠在危险的刽子手怀里,肆意品尝、吸吮对方甜腻的血液。   是身份、地位、感情上的变化,驯养怪物的反差感和刺激感在这一刻达至顶峰,令阿舍尔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   细微的舔舐声回荡在静谧深夜下的冰洞内,在阿舍尔享受着身体被充盈的满足时,旦尔塔喉咙微动,一向冷然且缺乏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隐忍。   ……能被祂一只手就拢住的妈妈,像是刚刚诞生在这片陆地上孱弱的幼猫,爪子不够坚硬,牙齿不够锋利,就连舔舐着血液的舌头也柔软温热,不见半根倒刺。   毫无杀伤力。   却在这一刻被纵容着吸吮怪物的血液。   深色的手掌还覆盖在青年的后颈,每当察觉到对方吞咽着急时,体贴的怪物就会捏一捏那片软肉,以做安抚对方不用着急的提醒。   阿舍尔已经完全沉溺在这片温热之中了,他的喉口、腹腔都在叫嚣渴望,正想进一步吸吮吞咽时,却忽然被拍了拍脊背,捏住了轻微内陷的两颊。   迷瞪瞪的视线晃动,在他迷茫间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好大时,才迟钝地感知到有一双滚烫手掌伸进衣摆下侧,正摸着他的小腹。   ……鼓起来了。   好撑……   迟钝的饱腹感后知后觉而来,即使那股撑意明显,也很难抵住馋嘴小猫的渴望。   他还想要……   阿舍尔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旦尔塔:“舍舍,会吃撑的。”   贪嘴的妈妈让旦尔塔嘴角勾出一截浅浅的弧度,祂制止了青年想要追过来继续舔的迷糊样儿,直接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被压制动作的阿舍尔试图挣扎,但到底争不过怪物的力道,最终也只能盛着一腹滚烫,暖洋洋地缩在旦尔塔的怀里。   青年原先平坦的小腹撑起一截饱腹后的弧度,此前生活在帝都星时,他吃饭向来是“适可而止”,绝对不会有撑着自己的可能,但眼下却抛开了过往的生活习惯,放纵了自己的贪嘴。   享受饱腹感的阿舍尔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问题,但粘连的大脑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尽情享受这股热潮。   被忘记的五个新成员:要坚强.jpg   假性情热在虫母的身体内延伸,抚在腹部轻揉促进消化的手掌变成了另一种情绪的催发剂。   在察觉到睡熟的青年不自觉轻颤时,旦尔塔眉眼微滞,竖瞳中的猩红幽深。   始初虫种的血液是特效的补品,自然也会在食用之后,为饮入者带来一连串的变化。   而为青年解决一切问题,都是祂作为子嗣义不容辞的责任。   ……   好温暖。   阿舍尔的意识已经沉落至极致。   浓烈的疲惫控住了他全部的心神,已然无暇顾及外界发生的事实。   他朦胧间知道旦尔塔在做什么,但迟钝感淡化了一切,便也可以被轻易忽略。   混沌的思维落入深海,眼尾发红的虫母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嗫嚅着什么——   “……记得、去……”   断续的字眼被吞没至青年闭合的唇间,旦尔塔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唇角,对虫母所想表述的内容了然于胸。   静谧许久的精神力蛛网再一次浮现出红光,来自始初虫种的指令陡然出现在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脑海里——   【旦尔塔:做什么都行,扩大芬得拉名气。】   不等其他子嗣们追问,神速的旦尔塔退出群聊,留下一群身处远方,只能窥屏的家伙们。   家族子嗣:所以什么时候能来一张妈妈正脸的图片啊!   虽然对旦尔塔怨念颇深,但在这种事情上,它们谁都不会敷衍。   ……   雪原深夜里的星空在闪过,在单方面截断了精神力网的连接后,旦尔塔起身坐直,垂落鬓角的深红长发也伴随着尾勾的拉扯,落于肩头。   静谧的夜色下,一切声音都会被无形放大。   拟态下的怪物喉头微动,无声吞咽。   随后才细心地擦去虫母身上的黏腻,像是这世界上最注意细节的顶级仆人,为那已经熟睡的主人整理着一切。   敏锐的听觉足以祂感知到数百米之外走近的脚步,旦尔塔藏起眸光深处的晦涩难懂,只在塞克拉进入冰洞的前一秒,轻轻吻了一下虫母的眉心。   ……祂等待妈妈真正清醒的那一天。   待速度极快的高级虫族前脚踏入冰洞的同时,恍若无事发生的始初虫种已经把熟睡的虫母再一次藏匿至活巢,好叫对方慢慢吸收来自血液中的养分。   “咦——”   塞克拉忽然拉长了声调,在旦尔塔扭头与之对视的同时,前者蹭了蹭鼻头,轻轻在空气中嗅闻,“……是什么味道?”   香。   但也不能只单纯地用“香”去定义,似乎在弥散至冰洞各个角落的清浅气息背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塞克拉那双浅色的眼眸闪烁,剔透如水晶的质感后,全然是好奇。   拖曳在旦尔塔身后的尾勾慢吞吞地晃了晃,当事虫神情镇定,看不出来任何能够被猜测的细节和可能。   旦尔塔面无表情地胡诌八扯,“不知道,或许是我的血。”   “你的血?”   “嗯,给妈妈喂了一点。”祂暗自藏下了青年那短暂清醒的片段,只当作是自己独自拥有的礼物。   “这样……”   始初虫种的血液有什么功效,塞克拉心知肚明,他眺着瞅了瞅绽开小半截缝隙的活巢,只瞥见了半截微粉的皮肤。   塞克拉:“妈妈的脸色好看多了……不过没想到你的血竟然是这种味道。”   他盘腿坐在不远处,嘴巴动了动,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塞克拉本就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幼崽时期还有父亲、兄长们做伴,后来慢慢长大,天空之城被王虫祸害地就剩下他和一天说不出十句话的库亚。   在活物稀少的天空之城内,他就是再爱说话,也只能把自己憋成个哑巴。   偏生降落地表后,塞克拉又遇见了个除虫母之外,一天连三句话都不想和自己说的家伙。   真是……   塞克拉狠狠叹了口气,尝试开启话题:“王虫以前很想抓始初虫种。”   旦尔塔眼皮一动,终于与塞克拉对视。   塞克拉:“……谁都知道,始初虫种的诞生不可预测,所以他的计划一直落空着,但是王虫又很馋始初虫种的能力。”   如果不是小虫母先引起了王虫的注意,恐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可能是旦尔塔……   塞克拉挠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忍不住好奇道:“旦尔塔,你到底是怎么诞生的?给我说说呗?”   始初虫种的诞生区别于普通虫族,前者身世成谜,后者则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为不同等级的虫母自然生育繁衍;二为各种环境下天然结成虫瘿[1]的孵化。   塞克拉曾由王虫孵化,伽德、伽斓两兄弟由劣质虫母孕育,伽玛等则诞生于自然生长的虫瘿,是虫神伟大又慷慨的馈赠。   至于旦尔塔……   被询问的始初虫种陷入沉默。   旦尔塔的记忆仅停留在诞生初期从虫瘿爬出来的场景,至于塞克拉真正好奇的……祂毫无印象,甚至此番回忆才发现好像有一团迷雾挡住了祂探寻真相的脚步。   旦尔塔:“我来源虫瘿。”   巨大的、幽暗的虫瘿,不知长在何处,只是等旦尔塔撕裂那层薄膜后,再有意识时,便已经抵达了一片荒野。   也是在那里,渴望温暖的祂找到了孱弱又漂亮的母巢。   祂的妈妈,祂的舍舍……   “啊……始初虫种竟然也是虫瘿?”   在塞克拉对这个答案失望的同时,旦尔塔掩下对迷雾的探究。   祂并不好奇迷雾后面有什么答案,只要这一切不会影响到虫母,那么祂的诞生真相便并不重要。   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虫母。   于是塞克拉的疑问很自然地在始初虫种的脑海里烟消云散,甚至没能留下任何可以追溯的痕迹。   ……   冰洞陷入寂静,深夜的雪原冷意翻倍。   洞外不远处毛发厚实的恐颌猪一家相互依偎,正呼呼大睡。   梦里的恐颌猪爸爸又一次咧了咧恐怖的大嘴巴,似乎在因自己成为了芬得拉家族的外编人员而满足。   它坚信自己是个成功的丈夫和父亲!在其他雪原恐颌猪还在为食物跑东跑西的时候,它们一家已经拥有了长期饭票,怎么不算一种成功呢?   在恐颌猪爸爸沉浸于美梦的同时,冰洞内塞克拉和旦尔塔各睡一个角落——   两个雄性虫族之间几乎相隔近10米的距离,足以见得除虫母外,它们对彼此同类的嫌弃之情。   甚至如果不是冰洞宽度长度的限制,在这场深夜里,他们还能尽可能地距离彼此更远。   谁都不想和同类贴贴。   谁都只想和虫母贴贴。   分外思念虫母的塞克拉闭眼休眠,鲜少出现的梦境里,此刻正描摹着他第一次被青年捏起下巴的场景。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记忆犹新。   像是年轻高中生欲罢不能的春梦,哪怕这只高级虫族曾在云端上生活了百年,可他的情感认知依旧如白纸,才在第一次降落地表后,被染上了属于虫母的灿烂颜色。   他的梦是干净又清透的浅粉,有种懵懂无知的纯粹感,因尚不识情欲,就连梦中幻想的场景也只是贴贴抱抱,最刺激的也不过是他半跪在地、扬起额头,接受来自虫母的吻。   好喜欢啊……   而在塞克拉十米之外的另一个冰洞角落里,原本闭目养神的旦尔塔猛然睁眼。   那非人质感的竖瞳顷刻间收缩成一根又尖又细的针,猩红扩散,连带着交错如蛛网的血丝经络也延伸至旦尔塔的眼球。   咔,咔。   一寸一寸如裂纹般的血痕从始初虫种的眼尾开始扩散,像是即将碎裂的玻璃,却丝毫不显脆弱。   旦尔塔咬紧牙关,藏起了略微粗重的呼吸,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瞬间佝偻,如绷紧至今。   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着……   冰洞外是呼啸的寒风,冰洞内是隐忍不发的怪物。   流速忽然变慢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汹涌在旦尔塔胸腹间的燥热也隐隐有退去的趋势。   几乎按捺不住的热潮终于一股一股地散开,拢于活巢沉睡的青年,因旦尔塔的动作而微微偏头,露出安静乖巧的侧颜。   沉默的怪物低头看向腹股沟延伸的部位,幽芒自眼瞳中一闪而过。   ……长出来了。   记忆中还残存着青年害羞、遮挡的模样,虽然旦尔塔无法理解人类思维带来的羞耻,但祂却下意识认定自己的身体只能给阿舍尔看。   于是,随主人控制的舌红色鳞甲开始从腹侧生长、延伸,直至起到了遮挡作用,旦尔塔才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改造。   祂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睡的虫母,指腹轻蹭对方的鬓角,才重新靠在冰洞内壁闭目养神。   在那双竖瞳被眼皮遮盖的瞬间,时时刻刻工作者的模拟器收到了新的消息——   【滴,检测到子嗣旦尔塔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无人应答的片刻空寂后,消息隐没于黑暗,只待被模拟器主人发现的那一天。   冰原上的天空昼短夜长,在极端低温的深夜之后,天边升起灿烂的日光,也无法驱散那股刻入骨髓的寒意。   好在旦尔塔和塞克拉都不是怕冷的主,他们自第一缕日光散落于冰洞口时,便默契恢复了原始形态,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工作任务。   搜寻同类、继续解决机械鸟、为虫母招收子嗣、扩大家族名气……   在虫母沉睡休眠、王虫养伤蓄力之际,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   在雪原小分队开始忙碌的同时,白雪覆盖的山峰另一侧,是刚刚端了一窝雪原冰蝎的五只小家伙。   咬起来嘎嘣脆的冰蝎连放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五个小霸王分食得一干二净。   于是,新鲜出炉的、来自雪原冰蝎提供的声望,就这么无知无觉被增加到了模拟器的后台数据里。   饱食之后,短时间里身形明显长大一圈的五只幼崽脑袋相对,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它们的诞生方式略显特别,也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天赋来源于雪域,在这片广阔的地带,五只小虫崽的感知能力每天都在成倍地增长,甚至直至现在,它们已经可以清晰地锁定虫母所处的位置。   ——甚至包括虫母身侧守着的其他生命。   这是它们的妈妈赠予这群新生命的礼物。   因为感知定位的能力,它们决定暂时放弃直接去找到妈妈的打算,而是以环形活动在虫母周围,一边提升自己的实力,一边防备周遭的危险。   总要为妈妈做些什么的。   正思索间,虫崽们猛然抬头。   雪原东侧的高空传来隐秘的动态,王虫重伤之后,精神力屏蔽被无限削弱,无须机械鸟再靠近,拥有“感知”天赋的五个小家伙们立马就锁定了位置。   这一次,轮到它们保护妈妈了。   灵活剔透的身影在雪原上轻盈跑动起来,甩在身后的透明尾勾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芒,漂亮又梦幻。   此刻,分为两拨、互不知情的雪原小分队们都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而身处戈壁,正努力驯服戈氏鸟的荒漠小分队则出现了点儿新状况——   妈妈先前交给它们保管的不知名种子,长出来了!   当时自松林下相互分别后,不知名的种子便落在了乌云背的虫丝袋里,因为谨记着虫母的提醒,伽德、伽斓这一路都很小心地照顾种子,只是从不见发芽的迹象。   但变化就发生在天亮前的几小时里。   那时候心急想要为虫母做点什么的乌云早早就离开了小分队的暂居地,准备追上前不久路过他们的戈氏鸟群,而作为扩大家族名气的第一个目标。   而落后一步的伽德、伽斓,则记挂着那枚不知名的种子。   这颗奇妙的种子像是魔法的造物。   那时候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前,伽德正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浇水,便见松软潮湿的小部分土壤有了细微蠕动的变化。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还不等伽德呼唤身后的伽斓,颤抖的土壤短暂平复,不等两秒钟,便猛然蹿出一道幽绿色的藤蔓,或者说是触须。   它们甚至无从分辨这枚不知名种子里发芽生出的东西。   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孕养种子的土壤和果壳都被其下的根系吞没,本只有手指粗的藤蔓迅速胀大,瞬间虚虚立起时,比乌云的原始形态还要高大。   “……这是什么?”跟在哥哥身后的伽斓后退半步,来源于未知生物的诡异感令他如临大敌。   “似乎是,同类?”伽德不确定道。   寡淡到极致的气味散落在宽广的荒漠戈壁上,以至于此刻分外难捕捉,伽德试图分辨,却又觉与其他家族成员的气息有所不同。   正当两兄弟疑惑时,立于沙丘上如根系一般交错的藤蔓动了。   它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全身上下被幽绿色的藤蔓交错,枝条一般的触须构成了它的头颅、四肢,就连翘在身后的尾勾也被如法炮制。   而它的胸膛部位,则正开着一道幽深的裂缝。   像是始初虫种身上那曾保护着虫母的活巢。   那一刻,伽德和伽斓福至心灵,异口同声提起了它们共同熟悉的名字——   “旦尔塔!”   藤蔓构成的人形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分辨感知着什么,原先扁平、缺失五官的脸庞一寸寸变换出起伏和凹陷,凝出一披着藤蔓皮的深邃骨相。   伽德、伽斓一时无言,像是被震惊了似的,眼睁睁望着对方拟态出另一个形象。   它有着和旦尔塔一般无二的五官轮廓、身形肌肉,只是那头与尾勾连接的深红色长发和猩红竖瞳,变成了幽暗至深、近乎于黑的浓绿。   它,或者是祂。   构成人体的藤蔓消失,“旦尔塔”轻盈地落在地上,步伐平稳灵活,三两步就走到了伽德伽斓的面前。   祂抽动鼻头,嗅闻着逸散在空气中的尾巴,才有些卡顿地说:“我们的妈妈,在哪里?”   “你……”   正当伽德、伽斓无言之际,大清早从戈氏鸟群那里收割了一波家族声望的乌云骑着巨鸟,颠颠跑了过来。   才刚刚靠近,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色调的“旦尔塔”。   雄性虫族敏锐的嗅觉和感知不至于发生认错对象的误会,但站在眼前的这个“旦尔塔”和旦尔塔除了发色、瞳色和鳞甲的颜色,其余从长相到气息几乎一模一样,完全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乌云震惊,“他是谁?”   伽斓:“……那颗种子里长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就是伽斓自己都很难想象。   被谈论到的“旦尔塔”瞳光暗沉,无机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活物,从乌云、伽德、伽斓,再到不远处的雌蜥一家、戈氏鸟群。   诡异的造物汲取着外界的全部信息,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给自己填充了语言和行为的机制。   祂真诚且缓慢地开口——   “我,是妈妈的,孩子。”   “是,你们的,伙伴。”   怪物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以乌云为首的荒漠小分队并不想相信,但偏偏“旦尔塔”那张脸,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充满了令虫质疑的点,在短暂的沉默后,伽德开口了。   伽德:“你真的是虫族?”   它从未见过藤蔓凝成的同类。   “旦尔塔”点头,对自己的来历并不讳莫如深,“我是,始初虫种。”   “你?”虽然乌云看不惯旦尔塔,但他此刻更加看不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旦尔塔”。   乌云:“怎么证明?”   被质问的“旦尔塔”慢吞吞理解着眼前虫族的意思,很快祂大大方方地绽开了胸膛处的裂缝,展露出那一片由鲜红血肉丝缕连成的活巢。   那里正无声蠕动着,一如乌云曾在旦尔塔身上见过、并无数次羡慕的宝地。   祂嘴角勾出弧度,俊美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样,够证明吗?” 第44章 王虫的秘密   虽然因为增强BUFF而日常昏昏欲睡, 可能一睡就是大半天,但随着活巢和始初虫种的血液饲喂,阿舍尔原本需要的昏睡时间则在一天天削减。   现阶段王虫尚未解决, 有赖于之前精神力空间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云端之上王虫还在艰难养伤, 而雪原冰洞内的阿舍尔则感觉自己好像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几乎每次清醒才想起来个什么, 没等说出口, 旦尔塔和其他子嗣们就代为执行,效率高得厉害。   当然, 在阿舍尔某次清醒后, 借由旦尔塔与精神力网的连接给其他子嗣报喜后, 塞克拉便变成了传声筒——   这位直性子的高级虫族似乎白长了数百年的年纪, 有时候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哪怕是帮其他子嗣传话都乐在其中, 让习惯了旦尔塔沉默的阿舍尔好生体验了一番热闹。   阿舍尔:果然还是喜欢话少的。   此刻, 又一次醒来的虫母慢吞吞地从活巢中钻出来,日渐血肉相贴的靠近让他完全习惯了旦尔塔的伺候,原本一个自小独立的人, 现在倒成了被抬胳膊抬腿穿衣服的主儿。   阿舍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昏睡时间在减少, 但他的身体依旧表现为无力虚弱, 为了让自己舒服,他接受了旦尔塔的一切服务,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软绵绵靠在对方的怀里。   “……我要试试精神力连接。”阿舍尔开口。   因为增强BUFF的缘故,阿舍尔处于中级状态的精神力几乎是被强行喂下了增益效果, 虽然对王虫算得上是雷霆一击,但对当事人来说消耗也只多不少。   前几天里,阿舍尔的精神力可以说虚弱到像他刚刚成为劣质虫母时的程度,既无法感知子嗣们的变化,也无法用于交流,令之前不停自我锻炼精神力的阿舍尔难以适应。   但好在他恢复的情况喜人,这才在今天提出了尝试。   对于阿舍尔的需求,旦尔塔没有不应的,不过为了确保虫母的身体情况,在阿舍尔进行精神力连接之前,不容反抗的旦尔塔还是强压着青年,给喂了一口血。   “……唔。”   始初虫种热乎乎的血液变成了温暖阿舍尔腹腔的药汁,那股热很快就蔓延向四周,同时激起一阵热潮。   虫母苍白的脸和淡色的唇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血色,只是那股热意却扩散至小腹,让他不安地蜷缩起脚趾,连带着抓住旦尔塔长发的手指都收紧力道。   被扯着长发的怪物脸上没有丝毫不适,祂甚至主动垂头,将自己更多的头发赠予娇气的小虫母当玩具揪。   “妈妈,要解决一下吗?”   旦尔塔顶着一张俊脸,毫无波动地说出了令人害羞的话。   祂甚至还按了按阿舍尔的小腹,“这次,没吃撑。”   阿舍尔:……   他该庆幸自己醒来之前,塞克拉已经去巡视周围的情况了,不然就要面对翻倍的尴尬了。   阿舍尔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那股热潮。   他嘴角微抽,从衣服下摆里把旦尔塔的手掌抓出来,才隐忍道:“不要,我能忍住。”   总不能一有点儿动静,就让旦尔塔用嘴……   阿舍尔目光游移,偶尔他也不得不承认,小怪物的学习能力太过强大,仅仅是通过他不受控制时的呼吸频率、肌肉颤抖情况、喘息声调的变化,就能从最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   旦尔塔掌握了他的每一个敏感点。   就好像把自己扒光了全权交给对方一般,每一次唇舌交互间,都会让他染上从头皮到脊背的酥麻。   本该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正常互动,但每每旦尔塔会在偶尔一两个吞咽的间隙里,小声呼唤阿舍尔——“妈妈”、“舍舍”。   前者是极具有禁忌色彩的称呼,后者则是独属于旦尔塔自己的秘密,但不论是哪一个,只要被旦尔塔用使用后轻微沙哑的喉咙发声,就总会惹得阿舍尔跌落至一片混沌且冲击力极强的色彩里。   总之……   阿舍尔甩开大脑里带着暧昧色彩的想法延伸,彻底拒绝了旦尔塔的“解决”提议。   阿舍尔:“先干正事。”   “好,听妈妈的。”   旦尔塔对虫母表现出了无限的顺从,只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能显而易见出一股失望。   至于到底在失望什么……   阿舍尔心知肚明,决定无视怪物渴望的小眼神。   都说认真的人最有魅力,而暂时脱离困倦、沉下心来的阿舍尔,可谓魅力加成。   涌动的情热和燥意在他这里不再成为困扰,发酸发麻的小腹因为主人刻意的忽略而真的不再鲜明。   在旦尔塔的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后,阿舍尔屈腿后靠,这才颤颤巍巍探出受累的精神力,尝试融入到那片广阔的精神力蛛网中。   ……嗯。   不太成功。   轻微的尴尬被阿舍尔悄悄藏下,他又转着身体在旦尔塔的怀里靠了靠,决定换个事情做。   于是,他的视线扫过自己因为昏沉而忽略了几天的模拟器。   一看面板,阿舍尔就发现了两个最显眼的小标志——   【未查收消息:转正请求×1】   【未查收奖励:王虫的秘密×1】   阿舍尔直接无视上面一条,轻松划拉过去,只以为又是哪个子嗣不肯放弃的小执着——   倒不是阿舍尔对雄性虫族有什么嫌弃的情绪不愿意接受,而是他就算再接受自己虫母的身份,也首先需求自己的伴侣是个人形。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抱着个巨型虫族卿卿我我的场面。   抛开阿舍尔个人的原因,再有一点便是王虫的存在,在不解决这个随时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威胁前,阿舍尔可没心思继续想别的,至于那些来自子嗣们的转正请求……   那就只能当作没看见了。   比起“未查收的转正请求”,更加吸引阿舍尔注意力的是上次任务完成后未领取的奖励——“王虫的秘密”。   已经彻底忽略生理性潮热的青年目光灼灼,神情认知,在意识轻微划过的瞬间,“王虫的秘密”在他眼前拉起了帷幕。   与其说是秘密,不如说这是一段有关于王虫的过往。   在王虫以高级虫母的身份控制天空之城长达数百年之前,他也不过是地表上诞生的低级虫母。   生存、驯服、成长……   这是每一个虫母都要经历的过程,当王虫拥有的子嗣数量愈发庞大时、当他成为高级虫母时,通向天空之城的阶梯为他打开,于是云端之上迎来了新的主人。   整个虫族社会以云上、云下作区分,当上一代久居云端的虫母逐渐老去、失去安抚能力时,云层之下的地表便会顺应种族规律,诞下新的虫母。   这就像是一个循环的接替和轮回,当地表上的虫母彻底跨入高级行列,带着子嗣们冲上云端时,曾拥有着天空之城的上一代虫母将与自己的子嗣们同时长眠,湮灭于这片蔚蓝的高空。   可以说两代虫母的接替、轮换只发生于日夜的更替、自然的演化,至于彼此正经历着新生与死亡的当事虫,则永生没有碰面的机会。   当那时候的王虫带领子嗣们登上云端时,整个天空之城已然彻底恢复寂静,上一代虫母和他的子嗣们化为粉尘,借由风雨的力量,变成了滋润地表的养分。   ——像是那些生于自然的虫瘿,便是上一代生命的馈赠。   王虫于云端登顶后,享受着不同于地表的一切,他坐得更高、看得更远,于是野心也更加膨胀。   随着时间的更替,当新生一代的虫母即将于地表诞生时,王虫对权力的独占和对生命更替的恐慌达到了极致。   于是他吞噬了自己的第一个伴侣。   一只高级食骨虫族。   血液寄生的能力为王虫广开后门,吞噬带来的后遗症也愈发强烈,时时刻刻鼓动着王虫那颗本就不够坚定的心。   子嗣们对虫母的爱护是不讲道理的,最开始他们纵容着王虫的吞噬,甚至每一个子嗣都把这当作是被爱的荣光。   可随着时间推移,天空之城内的生命越来越少,他们曾经从地表而来的同伴们所剩无几时,这群亲自喂养了恶魔的雄性虫族才意识了错误……   那时候的他们,甚至无法反抗王虫,只能如傀儡一般,眼睁睁看着王虫将吞噬的对象变成地表新生的虫母。   魔鬼的胃口越来越大,从吞噬伴侣子嗣,到抓捕新生虫母,再到将地表的雄性虫族当作是肉畜般圈养……   没有谁能阻止他。   数百年的时间里,王虫的野心和欲望甚至从无平复的时刻,那是一个随时间变化的正增长图像,只要时间无界,那么王虫的贪婪就能冲破纸上的束缚,达成正无穷的状态。   他试图改变虫族的自然规则,便开始在陆地上搜寻始初虫种,为自己渴望的“永恒”添砖加瓦。   但总是一无所获,他虽身为王虫,却不是能够得到始初虫种效忠的虫母。   这样的寻找从未停歇,一代又一代。   直到现在。   阿舍尔看得直皱眉,他差不多九死一生换来的任务奖励,怎么感觉这么没用……   他需要知道的是怎么杀死王虫,而不是对方在成为王虫之前做过什么。   猜测可能有“秘密”藏在文字之间,阿舍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依旧毫无收获。   所以,所谓“王虫的秘密”,就只是个粗制滥造的“王虫自传”?模拟器怎么又变得抠搜起来了?   模拟器:被误解是我的命运。   阿舍尔定定瞧着这段文字,最终暂时将重点词汇聚焦在“始初虫种”上,或许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靠坐着后背有些僵硬的青年歪了歪身体,才刚刚动了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己。   思索间有些漫不经心的青年低声道:“旦尔塔,尾勾拿开,太硬了。”   被叫到名字的始初虫种一顿,拢着青年的手掌轻轻掐着对方的腰,慢吞吞变换了一下位置。   原本硌人的硬度没了,阿舍尔眸光一动,看见了灵活甩在身侧的玫瑰红尾勾。   他勾了勾指尖,尾勾便如小狗似的主动撞到了主人的主人的掌心里。   雄性虫族的尾勾是作为武器一样的存在,不过特殊时刻,也会变成让虫母受孕的工具,但阿舍尔不知道,他只用指尖勾着尾勾尖端,一边思考一边把玩。   算是被拿捏了一点命门的旦尔塔喉头微动。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特性在尾勾上彰显十足,它面对猎物时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可面对脆弱又漂亮的妈妈时,却几乎化为绕指柔。   阿舍尔捏着尾勾,退出了“王虫的秘密”,转而看向正好在他眼前跳动变化的数字——那是家族声望值的数据。   【家族声望值:2398(声名鹊起)】   前不久才消耗了90%的声望值短短几天变成了四位数,阿舍尔惊讶之余,看到了这些声望来源的具体内容——   【王虫持续的憎恨,声望+100】   【戈氏鸟群的臣服,声望+40】   【杀死巨型松林森蚺,声望+15】   【被惊吓到的鸟群,声望+23】   【来自雄性虫族毕加索盾蝽的爱慕,声望+50】   【来自雄性虫族夹竹桃天蛾的爱慕,声望+50】   ……   很多很多,一目十行都得阿舍尔看好几页,林林总总累加的四位数声望值,让他拥有了小富一把的体验,而原先提前养老的错觉倒是愈发地明显。   这群大家伙们自己干得也挺好。   于是懒得再往后翻页的阿舍尔,自然也错过了最后一行字——   【来自■■■■的好奇,声望+50】   在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的努力下,阿舍尔得到的不仅仅是家族声望,更有新增待转正的一大批子嗣们。   【子嗣:29+186(待驯服的新子嗣)】   这186个雄性虫族里,自然也包裹阿舍尔刚在声望栏里看眼熟的“毕加索盾蝽”和“夹竹桃天蛾”,甚至不止它们,还有很多虫族是阿舍尔自己都闻所未闻的。   不过比起这些明晰身份的未来子嗣,更令他在意的是确定的子嗣数量里莫名其妙多出来那五个。   “旦尔塔,”手里握着尾勾搓着玩的青年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个子嗣吗?”   旦尔塔竖瞳收缩,轻轻应了一声。   “那有几个?”   “29个。”   阿舍尔:???   得到答案的青年猛然转头,“怎么会是29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也就是前两天在精神力连接的蛛网中才知道的。   旦尔塔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比较明显的情绪,像是怪异和不知从何说起的憋闷,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见到它们,就知道了。”   “……怎么还卖关子?”阿舍尔拧眉,眼底含着质问。   “妈妈,我说不清的。”怪物示弱,深邃的眉眼间拢起淡淡的委屈。   关于这五个新冒出来的子嗣,还是旦尔塔意外在精神力蛛网中发现的端倪,那近乎完美的藏匿技术下,哪怕是始初虫种想要追踪,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它们在这片雪原之上犹如神助,来去如风,如果不是它们自己想现身,就是旦尔塔都不能100%确定自己能够抓到对方。   至于它们的诞生原因……   那与虫母近乎一般无二的味道,容不得旦尔塔不多延伸思维,以至于后来几次帮青年解决,祂都尽可能地舔得很干净,防止有意外发生。   嗯,怎么说呢,就是为妈妈无意识的情热做防护吧。   但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   旦尔塔眉眼间的委屈更甚,“妈妈,别生气。”   总之祂不能当开口的那一个,不然虫母绝对和祂生气。   被怪物委屈巴巴地盯着,就是板着一张脸的阿舍尔都有点绷不住,“好吧好吧,我不生气,那就等见着了它们再说吧。”   “好,”旦尔塔蹭了蹭青年的发顶,微沉的声音饱含喜爱,“妈妈真好。”   阿舍尔肉麻,“……行了。”   勉强接受了旦尔塔给出的说法,阿舍尔暂时将“多出来的五个子嗣”的事情放在一边,开始进行下一步事项——看看模拟器商城里能不能有他利用的东西。   只是才点开面板,阿舍尔就听到了山洞外塞克拉的声音,那足以比模拟器内的商城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说,发现了一只劣质虫母。   塞克拉的声音将阿舍尔拉到了前不久与王虫的对话里——   “雄性虫族们所谓的‘传承记忆’是什么?”   “是劣质虫母!”   ……   年轻的雄性虫族拥有日行千里的能力,更别提高级虫族在体能上的优越。   塞克拉是独自巡逻至雪原边缘地带时,发现了这只劣质虫母。   因为近乎极端的低温,被称之为“废物花瓶”的劣质虫母已经彻底失去了声息,一整个白腻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已经冻僵有些时间了。   塞克拉不是那种见着虫母就管不住自己的野生种,面对一个劣质虫母的尸体也做不出来什么过分的事情,只片刻的犹豫,他便决定将劣质虫母带回来给阿舍尔。   此刻,冰洞内——   大概有一米出头的劣质虫母蜷缩在中央,浑身僵硬,是死亡后有一段时间的证明。   这是阿舍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劣质虫母。   从前他对劣质虫母的印象仅来源于模拟器的叙述,对于这似乎生活在虫族最底层的生灵总缺乏实质性的了解,可当此刻真正见过后,阿舍尔好像忽然明白“废物花瓶”的称呼从何而来。   ——这来源于劣质虫母本身。   它们的外形近似春蚕结出来的茧,相对长出半截,丰腴肥硕,通体白腻柔软,只有最原始、钝化的口器和狭窄的泄殖腔作为头尾的区分。   劣质虫母缺乏视觉、嗅觉的感知,就连精神力也低得可怜,这样一团无力的生命,自然无法反抗任何来自外界的侵害——不论是其他雄性虫族的觊觎欺负,还是其他猎食者的窥视。   它们从出现之际,便只能接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遭遇。   甚至阿舍尔很难不怀疑,劣质虫母这近乎单细胞生物的状态,真的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它会知道虫族社会内的规则吗?它可以分辨落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吗?   阿舍尔思考之际,小怪物忽然开口——   “妈妈,它们也发现了劣质虫母。”   精神力尚未恢复的虫母无法融入芬得拉家族交流的蛛网,于是便由始初虫种和塞克拉作为消息的传递者。   “……在哪儿发现的?”   随时关注着消息的塞克拉抢先回答:“戈壁上发现了一只,松林里有两只,靠海附近两只,都是还存活着的劣质虫母。”   末了,他炫耀似的看了眼旦尔塔,那张异域风情的面孔上颇有种小人得志的骄傲——当然,这并不影响这副皮囊上的优越。   阿舍尔拧眉,此前因为地质重构,他一路从荒原到沼泽湿地,跨越了上万米的路程,一只劣质虫母都没见过,怎么这突然一下子就冒出来五只?   对事情的怀疑不免令他又一次想到遭人厌烦的王虫,阿舍尔看向塞克拉:“你对劣质虫母的了解有多少?”   塞克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问自己,他回忆片刻,所讲述的内容,与模拟器给阿舍尔提供的资料差别不大。   “……只是这些吗?”   塞克拉点头,脸上还有种不解的疑惑。   阿舍尔凝神思索。   在对剜眼珠的恐惧之下,可谓养尊处优、向来是命令自己子嗣的王虫显然不可能有撒谎的可能,那么他所说的“劣质虫母”就必然与雄性虫族们跨越高级后的“传承记忆”有关。   只是……   塞克拉脸上的疑惑并不作假,只能说明他对此是真的一无所知,云端上的王虫在有关于“劣质虫母”的事情上,倒是死死瞒住塞克拉,就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兄弟库亚是否知道。   “妈妈,伽德伽斓有话要转告你。”   这一次换旦尔塔传话。   始初虫种在面对一切除阿舍尔以外的事情时,总保持着一种无起伏的平静。   旦尔塔:“伽德和伽斓从劣质虫母的腹中诞生。”   这一点,阿舍尔当初驯服两兄弟的时候就知道,但从未深入了解过。   伴随着旦尔塔的传话,他从两兄弟的叙述中,大概勾勒出了一只劣质虫母所拥有的形象——   孱弱,无力,移动能力、感知能力极差,通常而言无法诞下优秀的后代,但也有如伽德、伽斓这样的特例。   劣质虫母的生命就像是转瞬即逝的蜉蝣。   据两兄弟回忆,它们幼时才从卵中爬出来不久,孕育它们的母亲就已经了无声息,似乎因为生育而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后被它们葬在山洞的深处,与干花干草为伴。   ……太奇怪了,这样生命力弱小的劣质虫母,又是如何与“传承记忆”搭上关系的?   阿舍尔想不出来,便伸手轻轻碰在了这只已经冻僵的劣质虫母的脑袋上。   ——哗!   像是整个神经意识触发到了什么关键内容,在骤然降落的黑暗里,阿舍尔看到了一颗橙黄色的眼珠。   画面快得转瞬即逝,当阿舍尔脱离那一片黑暗时,鬓角已然挂着零星冷汗。   “妈妈?”   旦尔塔和塞克拉异口同声,时时刻刻关心着虫母。   比起塞克拉眼巴巴地看着,旦尔塔则更为直接,他伸手轻轻蹭了蹭虫母的侧脸,细微的潮湿足以彰显对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没事。”   阿舍尔喉咙干渴,似乎窥见了真相。   在和王虫的数次交锋里,没有一次能比现在的他更加毛骨悚然——   每一个随机出现在地表各处的劣质虫母,其本身就来源于王虫。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讲,劣质虫母就是王虫丧失了主意识的一部分分支。   【滴,恭喜宿主激活任务奖励“王虫的秘密”延伸段。】   【请问是否现在接收?】   【是or否】   没有什么需要多加思考的,阿舍尔选择了是。   正如他所猜测而窥见的真相——   劣质虫母本身就来自于王虫,它们是王虫摘除一部分躯干上生长的眼珠,再经过云端科技培育出来的产品,因此才得“劣质”一说。   最重要的是,王虫在剥离自己血肉的初期,便赋予了它们名为“传承记忆”的诅咒。   王虫用自己的血肉作为最基础的培养皿,后续生长出来的劣质虫母便拥有了高级虫母在血肉和精神力上的吸引,自然变成了很多雄性虫族在特殊时刻可以利用的“废物花瓶”。   于是,当劣质虫母被随机投放在地表上时,它们对虫族所拥有的吸引力便开始发酵……   不管是□□还是诞下孱弱的后代,这些接触必然会间接在部分意志力薄弱的雄性虫族身上打下精神力暗示的标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又一代,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雄性虫族都潜移默化拥有王虫所想让他们拥有的“传承记忆”,从而变成被圈养在地表的肉畜。   而另一方面,对待意志力强大的雄性虫族,劣质虫母也同样能起到作用——   从阿舍尔正式在这颗星球上生存开始,一直明确着一点:没有子嗣保护的虫母是整个生物圈的最底层,它们可能会面临各种危险的猎食者。   或许是骷髅蜥、或许是巨型沙虫,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以劣质虫母为食谱的动物……   但这并非是自然发展,而是人为诱导的结果。   随机投放至地表的劣质虫母弱小且毫无反抗的能力,它们自然就变成了最好捕捉的猎物,再加上高级虫母血肉上贡献的香甜,演变成猎食者钟爱的食谱似乎也变得极其自然。   毕竟,没有哪个猎食者会拒绝送上门的食物,尤其还很香。   于是,数次的习惯性捕食后,骷髅蜥、巨型沙虫等生物被王虫“培养”成了虫母的猎食者,它们的食谱也一路扩增,包括了可能在这片陆地上遇见的任何等级的虫母,在无形中为王虫统治云端的野心减少阻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环环相扣的算计不止于此。   骷髅蜥、巨型沙虫捕食劣质虫母,但同样它们也是一部分雄性虫族的猎物。   就好比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它们对劣质虫母没兴趣,也不会直接与其接触,但多多少少都曾有过捕食骷髅蜥和巨型沙虫的经历。   于是,这类名为劣质虫母的精神力毒素,便开始一路在食物链中积累,其浓度随着消费者级别的升高而增加,且无法被自我消耗。   当某一天,有雄性虫族踏入了高级行列后,积累在它体内的精神力毒素便会彻底发作,带领着它走向地表的最高处,主动成为了躺在王虫餐盘中央的“肉畜”。   就像是前几日险些步上之前那些高级虫族后尘的乌云。   王虫的秘密,远比阿舍尔所想的更加叫他恶心作呕。   他开始质疑,一步步推进“劣质虫母”成为祸害整个地表虫族的精神力毒素的计划,是出自王虫之手,还是他曾经的那些伴侣、子嗣?   阿舍尔不难想象,这则秘密如果不曾被发现,那么整个地表虫族的结局必然是无尽的黑暗。   以及王虫永恒的统治。 第45章 贫穷是我的命运   劣质虫母的事情阿舍尔并没有隐瞒, 当塞克拉义愤填膺地把真相转告给其他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后,整个精神力连接的蛛网上都一阵震颤。   这样的手段和真相对于地表虫族来说太多恶毒,它们虽然不至于对劣质虫母生出如王虫一般的恶感, 但也自然敬而远之。   和其他子嗣们谴责的同时,塞克拉忽然扭头, 对面色沉冷的虫母道:“妈妈,它们问现在发现的劣质虫母怎么办?”   阿舍尔一顿, 眼底同样闪过迷茫。   能怎么办?   虽然劣质虫母来源于王虫, 在意识和认知上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不管是诞生还是遭遇这一切, 处于完全的被动, 因而在对待它们的办法上, 阿舍尔也不免发难。   思索无果, 阿舍尔才道:“先把发现的劣质虫母带着吧……别伤害它们,如果有已经死亡的, 那就埋起来吧。”   阿舍尔倒是想断绝这条毒素积累的食物链, 奈何他自己现在还一头雾水,只能暂做计划,至少防止已出现的劣质虫母遭遇意外。   他提醒道:“死亡的……要记得埋深一点。”   埋浅了可能被其他猎食者发现, 便白费了功夫,想要断绝后续被刨出来的可能, 至少得在地下一米深。   阿舍尔细致交代, 塞克拉则作转述,等他转头再看向冰洞内冻僵的劣质虫母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 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生命……   从诞生原因到生平经历,都透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阿舍尔道:“把它也埋了吧。”   这是他现在仅能为劣质虫母做的事情了。   在塞克拉领命执行的同时, 五感敏锐的旦尔塔忽然眼瞳微动,与蛛网连接的精神力有轻微的细颤,下一秒却消失于无。   那是……   旦尔塔无意识拧眉,倒被正好转头的虫母捕捉在眼中。   阿舍尔:“怎么了?”   “妈妈……”旦尔塔张了张嘴,前不久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太过迅速,以至于祂感知到了半分却又无法参透是什么。   “嗯?”阿舍尔疑惑。   “……没事。”   不知道怎么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用指腹蹭了蹭青年的鬓角,这些下意识的亲昵动作,是祂汲取安全感的表现。   阿舍尔:“真没事?你今天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先是非要卖关子的五个新子嗣,再到现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舍尔可从未在小怪物的脸上看见过这么多纠结。   旦尔塔摇头,时时刻刻都搂着虫母的手臂收紧,试图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   “等会儿——”   阿舍尔摆手制止。   把自己裹成个汤圆的青年在始初虫种的怀里艰难转身,从靠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有赖于旦尔塔这副强壮且漂亮的身体,阿舍尔能轻而易举地跪在对方的大腿上,带起了身量上相对明显的差距。   面对虫母的动作,旦尔塔只无言注视着对方,有种浓烈又无形的宠溺,似乎只要是虫母想,旦尔塔甚至能把自己的脑袋给青年当皮球踩。   阿舍尔:倒也不必……   下一秒,怪物猩红的竖瞳中闪过一丝茫然。   “……妈妈?”   一向是祂捏着青年的后颈,控制对方吸吮血液时的速度,以防被呛到;但这一次,那只冷白微凉的手掌,却反过来贴在了怪物的后颈之上。   战栗升腾,旦尔塔对来自于虫母的任何碰触都毫无抵抗。   从腰腹开始遍布的细密舌红色鳞甲有一瞬间的颤抖,鳞片抖动,就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一向对自己的欲望毫不掩饰的旦尔塔有片刻的不自然,祂直觉现在就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小变化”,可能不太好……   当然,精确来讲是“大变化”才对。   旦尔塔面上毫无波动,下半身却是将腿略合,只仰头望着俯视自己的虫母。   还落在小怪物后颈的手温和地蹭了蹭,像是在抚摸某种无害的小型哺乳动物。   在旦尔塔疑惑的眸光中,阿舍尔有些不自然道:“……算是安慰你一下吧。”   “妈、舍舍……”   听到了称呼的转变,阿舍尔偏头看了眼空无一虫的冰洞口,声音忽然轻了很多,“我没事的。”   有时候根植于虫母与子嗣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神奇,在此之前阿舍尔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谁的不安而诞生旁的情绪……   哪怕只是细微的在意,这对过去习惯独来独往的阿舍尔来说,都是一种新奇。   而几乎从怪物身上溢出来的、对安全感的缺失,更是令阿舍尔有种奇妙的感官。   ——尤其安全感的缺失源头,是他自己。   抚摸在怪物后颈的手掌还在摩擦安抚,被包容的旦尔塔竖瞳猩红,某种难抑的兴奋骤然起伏,血丝延伸,裂痕自怪物的眼角扩增,透露出几分鲜红的血肉内核。   阿舍尔看到了显现在始初虫种脸庞上的一切变化。   在非人感异常强烈的同时,他竟然没有任何恐惧排斥的感觉,甚至无需思考,也知道自己是怪物的特例。   这大概是一场彼此驯服的过程吧……   阿舍尔的心里莫名也浮现出一股拥有怪物控制权的兴奋——   他迷恋这犹如在黑暗中起舞的刺激。   前几分钟因为劣质虫母和“王虫的秘密”带来的低沉,似乎都因为旦尔塔那双隐含痴迷的猩红竖瞳而缓缓消散,毕竟谁能不享受一个大帅哥对自己的迷恋?   尤其还是完全长在阿舍尔审美点上的……比塞克拉那种多余长了张嘴的帅哥更吸引人。   思及此处,阿舍尔面上轻快了几分,说是他要安抚旦尔塔对安全感的缺失,但实际说来,他自己也有被安抚到。   “旦尔塔,抬头。”   本身就仰头的始初虫种只会配合虫母的命令,于是祂加深了后仰的程度,完全暴露出了对大多数生物来说都脆弱的咽喉。   柔软的指腹按上了对方的喉结,旦尔塔尾勾轻颤,不受控制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   “不要动。”   趁着塞克拉没回来,先前强行忍下情热的阿舍尔难得想放肆一下。   于是,在旦尔塔僵硬着仰头时,略垂的竖瞳就捕捉到了青年俯身低头的动作。   旦尔塔:!   轻盈盈的舔吮一闪而过,只在怪物的咽喉上留下一截湿热,不等祂细致品味虫母难得的亲近时,下一秒吻便落在了旦尔塔的唇上。   啪!   兴奋的尾勾抽碎了一块差不多有轮胎大小的冰块。   下一刻旦尔塔反客为主,刚想加深来自虫母的亲昵,便被对方用指尖抵着胸膛又给按了回去。   “不行,”浅尝辄止的阿舍尔满足了自己的需求,立马穿裤子不认人,总归在子嗣面前,他还是有着绝对权威的。   “妈妈……”   面对旦尔塔的可怜巴巴,阿舍尔不为所动,只拍了拍怪物的肩头,“行了,这种事情不能多做。”   “为什么?妈妈。”   阿舍尔轻飘飘瞥了一眼始初虫种被鳞甲覆盖的下腹,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零星弧度,“因为你还小。”   说着,裹紧了羽绒服的青年撑着旦尔塔的肩膀起身,准备继续之前被“劣质虫母”一事打断的逛商城计划。   而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则细细回忆着青年的话,又若有所思地低头,喃喃道:“……妈妈是觉得不够大么……”   没听清的阿舍尔莫名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   看似乖顺驯服的小怪物摇摇头,准备找个机会,探寻并深度发掘一下虫母的喜好,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要尽善尽美的好。   见旦尔塔真的没什么,阿舍尔也就没继续管了,只是视线堪堪从对方的腰腹间掠过时,稍生出了一丝丝奇妙的关注感。   之前始初虫种的身上并没有这些细密、向下延伸的鳞甲,难不成是最近新生长发育的?   自觉找到了答案的虫母也懒得询问自己的子嗣为什么长了新鳞片,毕竟这也不归他管,便收回了目光,放任旦尔塔从另一侧靠近,再一次将他易疲累的身体揽到怀里。   极其自然地找个了舒服的位置,又一次提醒对方把硌屁股的尾勾挪走,阿舍尔才定下心神,开始一页一页地翻找可利用的商城道具。   比起云端上王虫拥有的机械势力,现阶段的芬得拉家族在物资方面过于贫瘠,没枪没炮,有的仅仅是最原始的虫力资源。   阿舍尔生怕哪天王虫忽然反应过来,把塞克拉嘴里描述的“机械巨人”给派下来,就算它们再数量有限,但对于纯用□□抵抗的地表虫族来说,还是一大威胁。   无生命的机械,永远比有感情的生物更加无畏。   所以……   他需要模拟器提供的力量来进一步增强地表虫族的战斗力,保证它们的生命。   商城内的道具一如既往地昂贵,大几千上万的声望值看得阿舍尔忍不住抹了把干瘪的钱包,他自己拥有的2398点家族声望看着还行,但放在这里面根本不够花。   不信邪的阿舍尔继续往后翻,非得找个能买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到商品页的第二十八页时,阿舍尔眼睛一亮——   【蜂弹:直径0.5厘米,整体长度1.8厘米,爆炸半径0.2米,杀伤力适中,起购量4,上不封顶。】   【价格:1600】   虽然劣质虫母的诞生极其不人道,但阿舍尔无法否认,这同样激发了他对付王虫的灵感——   王虫现阶段渴望虫族的血肉来愈合精神力空间内受到的伤害,而堪称迷你的蜂弹则完全可以塞到他所需要的“肉畜”内,达成一场“大鱼吃小鱼”后,发生在王虫体内的烟花秀。   哪怕蜂弹的爆炸半径只有0.2米,但倘若把开阔的陆地换成紧密拥挤的血肉,那这0.2米的爆炸半径所能造成的伤害,不可小觑啊……   说不定能直接把王虫给送走。   但是……   阿舍尔拧眉,计划是成型的,但他不愿意为了执行计划,而专门为王虫献上地表虫族的血肉。   这无关善良与否,有的仅仅是他个人坚持的底线。   利用是一回事,保留底线又是另一回事,阿舍尔不觉得它们冲突,也不想在没细思其他办法的时候,就贸然做选择。   甚至即使他知道,这个计划只要是他提出来的,就不会有子嗣反抗,有的只会是主动站出来、心甘情愿为虫母冲锋陷阵的“笨蛋”。   原本发现蜂弹的兴奋感退去,阿舍尔无声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翻找。   ……不管怎么说,承了它们的照顾和爱护,是多是少,都要回馈相应的感情。   “妈妈?”发觉虫母的失神,旦尔塔出声询问。   “子嗣对虫母的感情,就那么深厚吗?”   从模拟器所给出的资料方方面面来看,那都是灵魂还有一半作为人类时的阿舍尔无法理解的偏爱。   “只要是虫族,对虫母的爱护是刻在骨子里的。”略远一点的声音响起。   刚埋完劣质虫母的塞克拉抖着尾勾上的冰雪,接过了阿舍尔的问题。   他总是话不对脸的神情上少见地染上深沉,似乎只在瞬间就变成了浑身洁白的圣者。   塞克拉:“那是一种本能。”   手里还握着始初虫种尾勾的阿舍尔抿唇,轻声道:“那你离开云端……”   深沉瞬间从塞克拉脸上消失,他耸了耸肩看似浑不在意,盘腿坐在青年对面,解释道:“正常来说,子嗣对虫母、尤其是孕育自己的虫母会眷恋感更深,但……”   他沉吟,伸手挠了挠侧脸,“从我和其他兄弟诞生之初,王虫就不喜欢我们,他认为我们分走了他的养分,如果不是父亲阻止,那时候我们就已经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就被王虫吞噬了,或许他后来就不用愤怒、痛苦。   不,如果那时候真的被吞噬了,他又怎么能有机会遇见妈妈呢……   “直到我们成为高级虫族后,才终于有机会见到王虫,成为可以被他驱使的对象。”   “但后来……”   再深的眷恋,也会被王虫一次比一次过分的行为而消耗。   雄性虫族忠于虫母,但也同样忠于种族演化的规律,它们没办法以自己对王虫的偏爱,彻底毁掉一整个种族。   塞克拉耸了耸肩,“虫母和子嗣之间的联系很深,喜恶都瞬时能相互感应,我一直都知道,他很讨厌我。”   讨厌每一个无法为他所用的子嗣。   阿舍尔没有说话,本想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却不想塞克拉在看到青年的动作时,立马低头,将满头银白发丝的脑袋凑了过去。   悬空的手掌一顿,最后轻轻抚在了高级虫族的脑袋上。   是安慰,也是安抚。   这是塞克拉从未在王虫那里得到的温暖。   安抚好大块头的子嗣后,阿舍尔继续自己刚才被打断的事情——找现在能用得上的商城道具。   每翻一页,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一句模拟器的吝啬。   模拟器:。   大几十页的商品,阿舍尔扫动的目光一顿,被倒数第五页的一个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拟态球:一次性消耗品,可拟态成各种东西,极其逼真,可以骗过任何生命的探查,拟态时效3小时。】   【价格:1200】   诶?   消失的兴奋再一次浮现,阿舍尔捏着小怪物尾勾的手指紧了紧,就连靠在对方怀里佯装休息的身体,都有一瞬间的僵直。   心虚的旦尔塔不着痕迹挪动大腿,视线低垂之际,舌红色的鳞甲无声攀升,将祂腰腹至大腿的位置包裹得更加严实。   总之,还不能被妈妈发现……   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怪物小心思的阿舍尔将“蜂弹”和“拟态球”的产品介绍仔细对照,很快一个完全成型的计划就诞生在脑海里——   用拟态球伪装出一个假的地表虫族,把蜂弹塞进去,模拟器出品的商城产品必然能骗过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到时候等王虫享用美食的时候,一按开关……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不过可惜这样的计划也就只能用一次,等第二次恐怕王虫就不会上当了。   阿舍尔沉吟片刻,心道就算只能用一次,对付现在的王虫也是个极好的办法,要是能一炸炸出来个心理阴影,至少能遏制王虫把地表虫族当肉畜的习惯。   尤其通过天空小队伽玛它们的反馈,天空之城的大概位置阿舍尔已经了然于胸,但如果想要不着痕迹地把“诱饵”送上门,恐怕还得再细致地思考一番。   目前计划和设想是好的,只是……   阿舍尔瞅了一眼自己的钱包。   嗯,距离能购入这两产品还差402家族声望值,想法和谋略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他没钱。   再一次谴责抠搜的模拟器。   贫穷的年轻虫母在两个子嗣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们得加把力。”   塞克拉:?   旦尔塔:?   虽然不知道妈妈说什么加把力,但只要是妈妈说的,就一定要点头。   塞克拉:“好,妈妈,我们怎加?”   旦尔塔:“妈妈,要加什么?”   “唔……”阿舍尔想了想自己之前昏睡时候的情况,道:“按照之前的来就行,没有我你们做得也很好。”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成长速度飞快,之前地质重构期的时候,阿舍尔还在担忧自己如何带领子嗣们存活,而现在……   他只需要躺在始初虫种的活巢里安生修养身体和精神力,就有大把年轻力壮的子嗣们在外为它们柔弱不堪的妈妈努力打拼。   子嗣:励志给妈妈最好的生活。   阿舍尔:孩子养好了,欣慰。   在阿舍尔愈发认同子嗣的同时,荒漠地带正发生着一场不小的争夺——   砰!   一声巨响,已经成为高级虫族的乌云被力道十足的尾勾抽了出去;在他刚刚摔落在地的同时,伽德、伽斓也同样被那截尾勾重重击飞。   至于三打一对峙中的另一个当事虫,则近乎平静地立在沙丘顶端。   “旦尔塔”歪头,幽深的绿色竖瞳里闪过一抹情绪,“你们,打不过我。”   “咳咳咳,”乌云咳着吐出一口沙子,狠声问道:“为什么阻止我告诉妈妈?”   在前不久由旦尔塔和塞克拉做传话筒的精神力蛛网上,乌云正打算把另一个“旦尔塔”的事情告诉虫母,却不想精神力才升意图,就被死死压了回去。   他甚至毫无反抗的可能!   伽德、伽斓相互搀扶起身,两只即将跨入高级的虫族神情难看到极点,显然没想到“旦尔塔”竟然这么厉害。   也不知道当“旦尔塔”对上旦尔塔的时候,到底谁更胜一筹……   听到乌云的质问,“旦尔塔”反而显得更加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妈妈呢?我,还不想,让妈妈知道我的,存在。”   “你有什么目的?”伽德将锋利的钳足半拢于身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击样儿。   “我只是,不想现在就,让妈妈知道。”如果虫母知道,那么自然瞒不过那个家伙……   “旦尔塔”眼底闪过一丝为难,祂还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伽斓:“为什么?”   “旦尔塔”为自己找了一个最适合子嗣使用的理由,“怕,妈妈担心。”   果不其然,这句话刚出,从地上爬起来的乌云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真神奇,这种虫族,就这么以虫母为重吗?是不是还能为虫母去死?   好奇的心思涌动,在“旦尔塔”又一次为阿舍尔贡献出家族声望值的同时,以虫母为第一位的荒漠小分队暂时接受了祂蹩脚的理由。   虽然子嗣们已经是能够在外为妈妈打拼的大孩子了,但还是会因为诡计多端的“旦尔塔”对虫母的关心而饶过对方。   ——只要你关心爱护妈妈,那我们就是未来可以相互竞争“爸爸”地位的同伴。   荒漠小分队因为“旦尔塔”的识相达成暂时的和平,而已经降落地表快两天的库亚则身处丛林,抓捕计划一无所获。   说不清是担忧后续如何向王虫交差,还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不用真的抓捕同类,浑身上下披着白袍的库亚缓慢走在林间,浑身萦绕着种晦涩的暗沉。   像是一颗即将陨落的星子。   劣质虫母已经按照王虫的吩咐投放至地表,虽然库亚已经习惯了这项工作,但每每看到什么都不懂、堪称稚嫩的生命体被草草决定了生死,他都只能以缄默面对。   对王虫的无力反抗,就是对魔鬼的最大纵容。   傀儡一般被王虫支配的高级虫族浑身疲惫,血液寄生带来的后遗症还作用在他的手臂之上,从指尖到肩膀一路溃烂。   再加上横陈在脊背上、被精神力抽出来的伤痕,哪怕他的愈合能力再强大,也依旧时刻疼痛,就好像在提醒他这就是违背王虫的下场。   王虫他,愈发地残暴了……   被精神力凝聚成鞭导致的伤势极难痊愈,这是一贯是王虫喜爱惩罚子嗣的手段,过往都是库亚咬牙慢慢熬过去的,但这一次还有手臂的伤势叠加,哪怕他再当了百年的高级虫族,也依旧会行动受损。   但他不能被疲惫和疼痛侵蚀。   库亚深深呼出一口气,准备继续深入寻找地表虫族的踪迹。   在连续无休的追踪下,倒是叫他在这片丛林里发现了一点儿可能是虫族留下的活动痕迹,只是具体还需要细查。   但不等库亚多行几步,猛烈的风声自他脑袋一侧来袭。   千钧一发之际,伤势未痊愈的高级虫族迅速躲避,但自他身后、身侧两个方向却扑来了两张巨大又黏腻的蛛网。   簌簌。   是某种大体型生物摩擦过丛林枝丫的声音。   被蛛网罩住的库亚并没有直接反抗,他偏头抬眸,看向了近乎于黑暗的丛林深处——   十几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从交错的树林间亮起,充满了饥饿又贪婪的食欲。   他被松林巨蛛包围了。 第46章 告别雪原,松林重聚   增强BUFF的后遗症时效有限, 在数天的昏沉、迷瞪后,阿舍尔终于摆脱了这种状态,更是被旦尔塔喂养得脸色红润许多。   养好身体和精神力的虫母, 自然不愿意一直待在冰原——   其一,是来自活地图碎片的警告。   半周左右后的时间, 整个极北之地将迎来雪季,本就恶劣的生存环境一降再降, 对于任何生物来说, 都是种艰难的考验。   其二,则是因为之前为躲避机械鸟, 而进入拥有极端环境的极北之地。   不过后来阿舍尔他们找到了对付机械鸟的办法, 再加上现阶段王虫重伤, 最初威胁着阿舍尔不得不读档重启的机械鸟, 眼下也开始变得无需重视。   精神力屏蔽的消失,王虫受伤导致血液寄生的相对削弱, 雪原之上极端的气候……   多重因素叠加, 就是机械鸟也抵不住这样debuff的状态。   尤其最近两天,塞克拉在雪原周边警戒的时候,发现了数只散落在雪堆里、已经死去多时的机械鸟。   这群被血液寄生后难以杀死的机械鸟如今境地凄惨至极, 不知道被雪原上的什么猎食者掏空了身体,只剩下中空的皮囊和机械零件, 至于那双缠绕深红触须的眼球则不知所踪。   血腥十足, 比之前阿舍尔对付机械鸟的办法更加残忍,但明显效果也非常显著。   虽然阿舍尔无从确定对方具体是通过什么办法了解了近乎不死的怪鸟,但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当然, 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经过塞克拉对击杀过的机械鸟,以及这些残肢的计算, 整个天空之城现存的机械鸟已经消耗一空了。   对此,阿舍尔尚还存疑,“现在是没了,但以后王虫不会再造出来吗?”   塞克拉摇头,“不会了,也再造不出来了。”   据塞克拉所言,天空之城上的全部机械产品均来自同一个高级虫族之手,那位似乎是最初陪伴在王虫身侧的伴侣,实力强盛难测,但不论是他还是库亚,都不曾见过那位只活在传闻中里的神秘强者。   “……从未见过?”   塞克拉颔首,“在我们出生之前,那位高级虫族就失踪了,那时候王虫的其他伴侣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是在整个天空之城都不允许谈论的内容。”   “因为他的失踪,所以天空之城内部的机械鸟、机械巨人无法再生,虽然数量庞大,但只要没有补货的人,那迟早有一点会被用完。”   说着,塞克拉想了想,继续道:“……机械鸟现在倒是没了,但是机械巨人肯定还有很多,但是我不知道它们的数量。”   阿舍尔沉思。   少了机械鸟并不足以让芬得拉家族放松,毕竟在机械鸟之后,还有深浅未知的机械巨人,总归不管怎么说,现阶段的首要任务还是打击王虫。   趁他病要他命,这句话永远管用。   不过,雪原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反攻基地的地方。   在短暂的思考下,阿舍尔几乎没有耗费很多时间,就做出了离开雪原的决定。   不过在离开这里的前一天,他使唤旦尔塔和塞克拉干了一场大的——   一整个雪原,包括再向极北延伸的冻土,经过芬得拉家族土匪般的地毯式搜索,再加上外编成员恐颌猪一家的“告密”,逮住了大大小小几十号芬得拉家族外编预备役。   雪原恐颌猪、极北野牛、雪狐……林林总总一大堆,在原始形态的旦尔塔和塞克拉的体型恐吓之下,均含泪成为了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   受害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强制入编。   阿舍尔: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   于是小半个上午,缓好精神的阿舍尔便待在雪原动物群里,在模拟器滴滴答答不停的提示音中度过——   【来自恐颌猪群的臣服,声望+30】   【来自野牛群的臣服,声望+30】   【来自雪狐一家的臣服,声望+15】   ……   大半个雪原上,凡是能近期被旦尔塔和塞克拉偶遇的“受害者”被清扫了一个遍,等虫母的家族外编成员扩增到将近三位数的时候,他所拥有的家族声望值也增长到了2890,距离能购入道具还差最后一点。   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为阿舍尔带来了声望值,他自然不会利用完就扔,因为有之前和恐颌猪爸爸交流的熟悉感,大半雪原的领导权便暂在它身上。   生存环境恶劣的雪原上常有暴风雪发生,就是再皮毛厚实的生灵,也无法单打独斗熬过十几米厚的积雪。   于是,原本一群没有什么联系的雪原生物被聚集联合在一起,阿舍尔用恢复后的精神力,给每一只外编成员都打下了标记——   待熬过冰原上艰难的雪季,等阿舍尔解决了王虫后的来年,他承诺,它们拥有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   ……   茫茫雪原,雾凇低垂之际,把自己裹成球状的阿舍尔坐在始初虫种的臂弯里。   暂居小半个月的冰洞逐渐随着芬得拉家族的离去而向后退,直到被淹没于一片朦胧的雪白之后,坐在怪物怀中的青年忽然喊停。   “等等——”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那一瞬间的心悸,让阿舍尔下意识遵循了自己的直觉。   “妈妈,怎么了?”   原始形态的始初虫种歪头询问,被祂抱在臂弯里的虫母几乎比祂还高出小半截身体,需得仰头才能窥见虫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孔中的零星神情。   原本缀在他们身后低空飞行的雪鬼蝉塞克拉也同样停下动作,降落至一片雪丘询问虫母情况。   “我……”   阿舍尔张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一瞬间跳跃在心脏深处的不上不下感,怪异得就好像是他差点要错过什么。   被两个好大子嗣关心着的虫母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坐在始初虫种的臂弯上侧身扭动脖颈。   纯白的视野经过几十度的转动,从原本一望无际的雪原,落在了巍峨陡峭的雪峰之上。   除了山巅的雪、除了略成卷的云,那里空无一物。   阿舍尔只是静默地看着,不带有什么明显情绪的视线在山巅之际停留了将近两分钟,才缓缓扭头,完全放松靠坐在始初虫种的肩头。   他轻声道,“……我们走吧。”   片刻的凝视之下,他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跳跃在心脏上的悸动,却在逐渐缓解。   “好。”   旦尔塔应声,舌红的鳞甲于雪光中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当他身后尾勾再一次紧绷时,属于始初虫种的速度优势便彻底展现出来。   落后一步的雪鬼蝉振翅而飞,黑线勾勒出的长翅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在雪粒翻滚的低空中掠出一道弧线。   簌簌。   寒风凛冽,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带着他们的虫母,离开了这片残留小半月的冰天雪地。   在离去者惊起的白色雪雾弥漫起伏的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山巅之上,忽然冒出来五个被日光折射出微光的年轻雄性虫族。   比起数日前它们那副明显能看出幼态的模样,而今的五个小家伙则高挑健壮,似人类薄肌一般的剔透甲壳覆盖全身,像是浑身披满水晶的艺术品。   而只有那些丧命在它们尾勾下的猎物,才知道这副堪称漂亮的皮囊下藏着多么恐怖的灵魂。   灵活的肢节和尾勾赋予了它们攀爬山巅的能力,在这里它们将拥有最好的视野,去目送它们的妈妈离开……   渴望、眷恋、不舍,各种情绪聚集在五只年轻雄性虫族的心里,但它们却像是在雪山上生根了一般,不曾踏出一步。   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它们被雪原赋予了无与伦比的天赋,这里是它们最能够发挥自己力量的天地,宛若来去自如的后花园,哪怕是艰险的雪季,对于它们而言也不过尔尔。   当虫母选择离去的时候,年轻的五个子嗣们做出了选择——   比起单纯的陪伴和追随,它们更想从另一方面去证明自己对虫母的帮助。   早在阿舍尔恢复身体情况后,便在精神力蛛网中给子嗣们分析了芬得拉家族现在面临的情况,以防它们放松警惕而被突然反应过来的王虫钻了空子。   机械鸟的耗尽,证明着在王虫彻底被解决前,下一个会到来的敌人会是塞克拉口中的“机械巨人”,按照此前劣质虫母随机投放的事例,没谁能具体确定新的敌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   可能是荒漠戈壁、可能是丛林湿地,也可能是冰山雪原……   在无法预知王虫会做的决定之前,阿舍尔所能保证的,就是让每一个家族子嗣们都加强警惕,保护好自己。   而这些散布在精神力蛛网中的内容,它们五个也同样知晓。   与其选择并非它们擅长的作战环境,倒不如在这片雪原冻土上打好基础,保证不会有意外从极北之地掠过,而去伤害它们的妈妈。   至少,这是它们能够为虫母做的。   ……   茫茫的雪雾逐渐落下,在始初虫种抱着阿舍尔即将踏出雪原边界的同时,祂猛然回头,锐利的猩红视线哪怕相隔千米,也能锁定到雪峰上的目送者。   不到千分之一秒的对视,旦尔塔恍若无事发生,不曾引起虫母的注意,只是紧紧了钳足,把虫母护佑在更加安全的小空间内。   这片雪原,已经是过去了。   至于现在,芬得拉家族的目的地是曾第一次成功击杀机械鸟的松林。   说起来,最初阿舍尔本想离开雪原后直接去荒漠戈壁地带与乌云它们汇合,虽然王虫重伤暂时无法作妖,但他还是有些在意乌云的情况,打算亲自看看。   但在做决定中途,却先收到了一则来自丛林小分队的消息——   以阿尔法为首的子嗣们在丛林里抓到了一只陌生高级虫族。   拥有半拟人的形态、不曾成为王虫的盘中餐、散发着一股区别于地表虫族的气息,几乎不用多描述,阿舍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一只活在塞克拉的嘴里的“兄长”——库亚。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还是找塞克拉确定了一下。   当后者在精神力蛛网中听到阿尔法对高级虫族“一身白袍”的描述后,立马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塞克拉生活在天空之城的那么多年里,就只见过库亚一个天天穿着白袍,多年如一日地毫无变化。   在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和经历里,塞克拉模糊记得库亚开始以白袍遮挡全身时,正好是他们两个同时成年的那一天。   也是从那天开始,一向与自己影形不离的兄长开始变得疏冷且无法沟通,曾经幼崽时期约定一起去地表的诺言,也被库亚从脑海里扔掉,变成了塞克拉独自拥有的回忆。   因为阿尔法带来的消息和塞克拉的肯定,阿舍尔这才将原定于荒漠戈壁的目的地,改换成松林深处。   一路离开雪原,在白茫茫的一片逐渐被绿荫取代时,阿舍尔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像是冬日与春日的分界线,第一次路过的时候他和旦尔塔疲于奔波,心里被追在身后的机械鸟扰得焦躁又烦闷,根本无法欣赏这颗星球上复杂多变的气候环境。   第二次就是现在,比起来时的匆忙,这回则轻松很多,没有追赶在背后的敌人,于是阿舍尔便反趴在始初虫种的肩头,手背垫着下巴,倒退着欣赏沿途的景色。   被虫族定名为“始初之地”的星球陆地富含了多种地势、气候的变化。   阿舍尔曾久居的帝都星上,在环境分布上总涵盖着一部分可以预测的过渡,但这样的常规却无法自始初之地窥见半分。   没有过度,有的只是雪白与浓绿接触后,骤然发生的变化。   从冰天雪地到绿荫成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被旦尔塔抱着跑开不到五十米时,娇气的虫母便扬声说自己要脱衣服。   模拟器出品的羽绒服,保暖威力十足。   于是,原本全速前进的旦尔塔和塞克拉在刚刚进入松林不久后,就为了他们的虫母停下脚步。   “……好热。”   被始初虫种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青年,正以手为扇驱散着热意,而他身前则站着两个身高近乎三米的雄性虫族。   像是美人与野兽的组合,偏生组合里最是柔弱可欺的青年面上不见任何怯意,只自然而然地伸开手臂,一副等人伺候的模样。   ——他早就被旦尔塔伺候习惯了。   在帝都星上生活的前二十多年,阿舍尔空冠有少爷名头,实际上独立得家中连个佣人都没有,倒是他本人也不在意,自小就自己穿衣、一人出行,毫无贝利斯家族长子的派头。   反倒是他那位白莲花弟弟,时刻如众星捧月,只叫外人瞧一眼,就知道是被大家族里宠爱着长大的孩子。   至于现在……   被旦尔塔捏着袖口、褪去羽绒服的阿舍尔眼珠轻转,扫视过钳足里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帽子围巾的塞克拉,不免心中升起一种异样。   嗯……他虽然没被家人宠过,倒是被一群看似高大威猛、实际能细嗅蔷薇的虫族们给当孩子照顾了。   这种滋味,还不赖。   保暖的羽绒服从阿舍尔的身上换到了塞克拉的怀里,两手空空的青年在旦尔塔的纵容下,干脆这一次坐坐在了对方的肩头。   升高的视野里同样容纳了更多的东西,只是这一回还没能走多久,这片松林内真正的主人便出现在林间幽深的阴影之下。   哒哒。   始初虫种和雪鬼蝉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地以防卫姿态,静待任何可能出现的变化。   坐在旦尔塔肩头的青年一愣,忽然出声:“是你……”   是曾经帮他和旦尔塔解决掉第一批机械鸟的“帮手”。   在虫母出声的同时,隐藏在暗处、只露着眼珠中幽光的巨蛛缓缓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   “妈妈!”   饱含欣喜的呼唤声后,是一只跌跌撞撞、一脑袋把巨蛛给差点儿扛翻的阿尔法。   被撞歪的巨蛛没生气,甚至还体贴地给想妈的孩子让了点地儿。   阿舍尔拍了拍旦尔塔,从对方的怀里滑落在地,伸手摸了摸阿尔法的大脑袋。   在它身后,则是期期艾艾凑过来的贝塔、西格玛等习惯生活在丛林环境中的雄性虫族。   阿舍尔的端水水平日渐提升,他挨个撸过几个庞然大物的脑袋,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巨蛛群的身上。   “它们……”   该说不说,阿舍尔眼馋巨蛛群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从他激活“家族外编成员”的功能时,就想着要把松林巨蛛也一起给收编了。   “妈妈,它是伙伴。”   阿尔法亲亲热热地蹭了蹭青年的小腿,语气殷切,哪里还有刚开始被始初虫种抓回来当礼物时的不情愿。   几乎是在阿尔法话音刚落,模拟器又上线了——   【滴,恭喜宿主激活子嗣的外交。】   【松林巨蛛的友谊:优秀的母亲培养出了优秀的孩子,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子嗣们通过强大的战斗力,击杀了松林内的恶霸森蚺,帮助巨蛛群彻底夺得了整片密林的统治权。因此,巨蛛群将永远铭记这一段友谊。】   关于击杀巨型森蚺这件事,说起来算是个误打误撞的误会——   在丛林小分队深入松林不久后,就被占林为王的森蚺盯上了。   只是森蚺没想到这回竟然碰到了几个硬茬,在阿尔法、贝塔、西格玛等虫的联合下,硬是把长达几十米的巨型森蚺给斩杀成了好几小块,当夜就变成了小分队的晚餐。   再之后,阿尔法为了遏制晋级,便又寻找松林里的另一只森蚺打架,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斗下,压制等级成功的同时,还有同伴相助,又一次击杀了松林一霸。   统共两条有威名的、能和巨蛛争地盘的巨型森蚺都被杀了,作为死亡者的敌对方,自然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顺理成章地和丛林小分队搭上线,被阿尔法变作了能相互合作的伙伴。   阿舍尔讶然,没想到自己的子嗣群里,还出了个外交大使。   【来自巨蛛首领的友好注视:好兄弟的妈妈,就是它的妈妈,是它们整个巨蛛群的妈妈!】   平静无波的机械音讲述着跌宕起伏、颇有兄弟情义的话语,阿舍尔嘴角微抖,觉得自己的收编之路不会太难走。   等两队人马在松林中碰面后,没多浪费时间,阿尔法和巨蛛首领便带着阿舍尔往另一侧幽暗的丛林里去。   脚步变换交错,属于虫族的拟态魔法无声发生在旦尔塔和塞克拉的身上。   当他们随着虫母穿越过一片露着光斑的树影后,原本高大狰狞的原始虫形,已然变成了各具风情的男人。   光影交错,俊美的子嗣守护在虫母身侧,落在藏匿于密林深处的巨蛛眼中,形成了一幅瑰丽的画卷。   这只巨蛛愣愣地想,那个弱小的虫母,就好像在发光……   被确认身份就是库亚的高级虫族大概是在一天前抓到的,本该战斗力强于丛林小分队和巨蛛的年轻虫族因为身上伤势,在围攻下落了下乘,这才变成了小分队的俘虏。   走过阴冷的松林,拐过粗壮的松木,阿舍尔脚步一顿,看到了那只总被塞克拉下意识提及的高级虫族——   那是一只相对于塞克拉而言,更偏清瘦的身形,浑身上下被白色的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不曾露出丝毫皮肤。   这位王虫的侍奉者,此刻正沉默地靠坐在松木之下,全身被黏腻且韧劲十足的蛛网缠绕,尤其钳足、尾勾几乎被裹成一团,完全丧失了反抗、逃离的能力。   甚至巨蛛首领还体贴地派了两只同类做守卫,虎视眈眈盯着这只近乎缄默的高级虫族。   在阿舍尔细细打量对方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塞克拉则呼吸变急,那副与原本千差万别的拟态却瞬间吸引到了库亚的注视。   不等塞克拉出声,从被抓到现在一言不发的库亚终于开口了,只嗓音沙哑,宛若砂砾摩擦:“塞克拉……”   与天空之城决裂的高级虫族默然。   雪原上生活的那些日子,塞克拉嘴上说着憎恨王虫,讨厌为王虫卖命的库亚,但却藏不住话语间的愤愤。   与其说是他单纯地讨厌库亚本身,倒不如说是他无法接受库亚追随王虫、助纣为虐的行为。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实现幼崽时期的约定,和库亚一起离开天空之城,去地表看看……   这样的感情之下,塞克拉自己还被“讨厌”一词蒙蔽着,却无从躲开虫母的感知。   曾经对感情钝感的阿舍尔,在与这群子嗣们的相处下,逐渐能通过精神力细微的波动察觉到它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本意。   正如塞克拉曾说,虫母与子嗣的联系很深,喜恶只需瞬时就能相互感应。   不过,也偶有特例……   比如成长速度极快,对阿舍尔的一切熟稔于心,却很少能被虫母真正猜透的旦尔塔。   阿舍尔思索之际,塞克拉开口了:“是我。”   他硬邦邦道:“库亚,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说着,塞克拉试图勾出一个笑容,却效果极差,有种莫名的狰狞。   库亚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节,再加上遮挡在面部的白布,不免让塞克拉下意识以为这又是对方无视自己的证明。   塞克拉恹恹道:“……你每一次都这样,什么也不说。”   见他情绪低沉了下去,阿舍尔拍了拍塞克拉的手臂,忽然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话是专门对库亚所说。   虫母清亮温和的声音驱散了松林中的静谧和阴冷,库亚脑袋微动,浑身上下的感知器官都在空气中捕捉着属于虫母的气息分子。   早在他看到自己兄弟的同时,视线里的余位就已然被这只地表上的虫母全然霸占。   对于身负伤势、从未接受过王虫安抚的雄性虫族来说,阿舍尔的存在就像是一束无法拒绝的光。   库亚无声拧眉,他强迫自己拒绝光地下的温暖,又重新缩回阴冷的角落,这才低声道:“好。”   现在的他,只有接受的权利,只是库亚不知道,地表上这位虫母,又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什么呢?   他一无所有,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第47章 魔鬼的囚徒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和巨蛛群相继退开, 但为了虫母的安全,旦尔塔、塞克拉和阿尔法则守在几十米之外,以确保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能随时冲上来。   当禁锢着库亚的蛛网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时, 阿舍尔却仿佛毫无防备般,径自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库亚眼瞳一缩, 被白布笼罩的面孔浮现出一层意外。   ……明明都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了,他来自王虫阵营的事实也无可辩驳, 只是这地表的虫母怎么还能待他如此毫无防备。   透过布料朦胧, 库亚看向虫母的视线也同样多了一层模糊的暗沉,但对于五感敏锐的高级虫族来说, 当视力受阻时, 其他的四感同样能达成清晰描摹的作用。   他能窥见地表虫母的容貌、身形, 能嗅闻到那股弥散在松林土壤的潮湿空气里的淡香, 也能嗅到对方手掌、指尖缠绕着零星属于塞克拉的气味。   ……他的弟弟幼崽时期的梦,似乎可以实现了。   至少这是一位温和、会关心子嗣的虫母。   库亚眼底闪过黯然, 声音平静无波, “您这么毫无防备,就不怕我伤害您吗?”   站在半米之外,居高临下望着被俘者的青年似乎觉得一直低头不舒服, 便捋了捋衣摆,蹲下与之保持一个相对平视的状态。   手肘垫在大腿上, 阿舍尔半拄着下巴, 铅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库亚狼狈的影子,那股轻描淡写的视线却令另一个当事虫有种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明明有白布遮挡,可这一刻库亚依旧觉得无所遁形。   他不习惯地偏头, 深深垂下眼睛。   王虫不允许子嗣们直视自己,于是库亚也养成了总盯着地面的习惯。   但地表虫母却仿佛知道他所想一般。   “库亚, 面向我。”   温和平缓的声音明明只是轻飘飘地散落在空气里,却让库亚感知到了一种千钧的力道,那一刻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克制,下意识便遵从了虫母的话语。   但他依旧咬紧牙关,藏下了自己可能从嘴里溢出的任何声息。   ……只是一个照面,库亚就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些雄性虫族,都对地表虫母那么狂热了。   如果说虫母是虫族的珍宝,那么一个温柔理智,又会关心子嗣的虫母,就一定是珍宝中的珍宝。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得到是雄性虫族根植于基因的臣服和保护,而后者则能得到独立于基因而产生的感情。   库亚待王虫,是基因和血脉的选择;而他待眼前的青年,则是尽可能抵挡吸引的坚持。   与高级虫族面对面的阿舍尔并不知晓对方的想法变化,只是像闲聊一般开口,“那些劣质虫母,是你放下来的,对吗?”   蒙面的白袍一颤,阿舍尔悉知问题的答案,只是故意在此时此刻提及,试图从库亚竖起的壁垒中找到可以钻过的缝隙。   阿舍尔:“我知道劣质虫母的来历,也知道王虫是想怎么利用它们,那么你呢?”   他面对来自云端的俘虏时,有种不慌不忙的慢条斯理感,“你也认同王虫的行为,想帮着他毁灭一整个虫族吗?”   “我……”   库亚急忙开口,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第二个字眼的同时再一次闭嘴。   牙齿狠命咬着嘴里的软肉,他竭力抗拒着自己下意识想在地表虫母表现出来的顺从。   不可以……库亚你不可以这样……   但这点儿细微的声音,却无从躲过阿舍尔的注意。   阿舍尔:“我比较好奇,明明你也是不情愿的,为什么还要继续纵容王虫的行为?只因为他是孕育你的对象吗?”   有关于王虫、库亚的事情,塞克拉并无隐瞒,在冰原上的那些日子里,足以阿舍尔了解完并在脑海中勾勒出大概情景。   比起塞克拉那副直肠子性格对库亚单一的理解,阿舍尔更倾向于对方深藏着某些苦衷,才受制于王虫。   当然,这也是阿舍尔之前一厢情愿的猜想,不过等他真正见到库亚后,原先50%的猜测可能,立马升高到80%以上。   库亚忍下地表虫母对那些秘密悉知的震惊,他第一时间想到是塞克拉告诉了对方的一切,但很快库亚又在心中摇头,自父亲、兄长他们被王虫吞噬,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劣质虫母培养秘密的虫。   对于秘密被揭露,库亚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甚至他早就期望有这么一天了——最好是能在杀死王虫的同时,把他这个魔鬼的走狗也一起杀了……   这才是他应该得到的结局。   不知怎的,伤痕累累的高级虫族心下舒了口气,他在确定了地表虫母的力量,以及塞克拉的状态后,整个虫紧绷的精神都相应松弛了很多。   他隔着布料凝视着青年的眉眼,似乎想要记住对方的模样,但行为上却依旧保持缄默,似乎是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阿舍尔没有放弃,而是另寻他路,“你就不想彻底摆脱王虫的控制吗?然后和塞克拉重新开始生活吗?”   ……他想,但是他不能。   库亚默然,藏在白布下的嘴唇颤了颤,咽下了一切。   被蛛网缠绕的高级虫族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人,除了最开始说过两句话,再之后任凭阿舍尔说什么,都只以沉默应对,宛若撬不开的蚌。   如果是面对一个苦大仇深但还愿意开口的虫,阿舍尔觉得自己有80%的把握劝降;但是当他面对一个彻底不愿意说话的对象,再有把握的事情都能一降再降。   蹲到小腿有点麻的青年轻叹一声,他拍了拍裤腿站直,面对锯嘴葫芦似的高级虫族,只轻声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在松林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那就来找我吧。”   话落,青年转身向远处走   在他身形转动的准备,被白袍挡住面容的库亚也下意识扭头,朦胧的视线不受主人控制地紧紧锁着青年的背影。   光影斑驳的松林之下,库亚被隐没至松木底下又阴又潮的影子里,而逐渐远去的虫母,则正好落于灿烂的光斑里。   如同黑暗和光明的界限,轻易跨越者,也会被光明灼伤。   簌簌。   脚下是被踩碎的枯叶声,阿舍尔走向雄性虫族蹲守的位置,对阿尔法道:“记得给那只高级虫族准备好食物和水,虽然不是一路的,但也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变相的怀柔政策,怎么不算是一种手段呢?   阿尔法:“好,听妈妈的。”   虫母说啥我干啥。   说着,阿舍尔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塞克拉,“这两天你就别一直陪在我身边了,有时间去看看库亚吧。”   “……库亚有什么好看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塞克拉的眼神却晃晃悠悠落了过去,明显一副言不由衷、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儿。   就塞克拉那点儿小心思,阿舍尔相处几天就猜得透透彻彻。   阿舍尔:“……就当是帮我守着他。”   “好,那我也听妈妈的。”这下塞克拉立马屁颠颠地接了任务,晃着一头浅色的发丝往阴影深处走。   只是还不等他靠近,一道凄厉又痛苦的嘶鸣声猛然间炸开在松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当阿舍尔转头时,就见前不久还静坐在地上的库亚狼狈抽搐,苦不堪言。   而原先还拿捏步伐的塞克拉则猛然冲了上去,开始撕扯那些缠绕在对方身上的蛛网。   “库亚?库亚!你怎么回事……该死的,你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塞克拉又气又急,撕扯着蛛网的两只手上白糊糊一片,险些把自己也缠进去,还是阿舍尔指挥旦尔塔上前,用锋利的尾勾割开了那些异常结实的白网。   在蛛网刚刚破裂落地的瞬间,原先被束缚的库亚就栽倒在地,自身后猛然展开的虫翅撕裂的白袍,短短几秒间的挣扎,就连塞克拉都没能按下来。   阿舍尔:“快点!把他按住!”   虽然不知道库亚身上忽然发生了什么,但对方表现出来的症状,却让阿舍尔想到了帝都星上某些年轻贵族对兴奋药剂上瘾后得不到的痛苦样。   疯狂至极,不受控制。   只不过比起那种上瘾症,库亚明显痛苦居多。   挣扎间的库亚力气都大了很多倍,塞克拉一虫竟无法压制,最后还是旦尔塔出手,才勉强压下了库亚的乱动。   塞克拉那张异域圣子般的面孔上满是暴躁,语气急促地试图从库亚嘴里得到答案:“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王虫对你做什么了?库亚你别装哑巴啊!”   一直隐忍不发的库亚喘了口气,在肢体痉挛抽搐的同时,他艰难平复着语气回答了塞克拉的问题。   他说:“……没事的,我没事的。”   熟悉的词汇砸在了阿舍尔的脑海里,与此同时就像是被诅咒者念出了某些激发咒语的词汇,原本还能开口说话的库亚再次陷入强烈的痉挛,痛呼彻底无法抑制,变成了堪称凄厉的哀嚎。   摩擦间,被虫翅撕破的白袍从库亚的脑袋、颈侧滑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哪怕四肢被控制着,也忍不住竭力挣扎,就好像在挽救自己唯一拥有的救命稻草。   “不、不要……”   “别看我……塞克拉别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痛苦的,断续的呻吟变成嘶哑的哀求,在白袍即将滑落至极,阿舍尔忽然上前一步,于高级虫族猛烈挣扎的瞬间,笼住了对方头顶的布料。   “放心,没掉下来,我们也没看到。”   具有遮挡作用的白袍是真的没掉下来,但在塞克拉和旦尔塔能窥见其中隐秘的间隙里,被阿舍尔用精神力严肃命令——   【闭眼。】   不管是好奇的雪鬼蝉,还是除了虫母谁都不在意的始初虫种,他们均下意识遵从虫母的命令,紧紧合住了自己的眼皮,让这位几近崩溃的高级虫族保留了最后尊严。   一时间,松林间阴冷的风缓缓吹拂,年轻虫母温凉的手掌极具有安全感地按压在白布之上,牢牢地将其固定在库亚的发顶。   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了,明明正努力向地表上的一切竖起自己身上的尖刺,但这一刻,库亚忽然想放纵一下。   ……哪怕只有片刻。   库亚艰难咧了咧嘴巴,喃喃道:“……谢谢,我缓缓就好……”   如同耗尽了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原本在塞克拉、旦尔塔压制下,直愣愣挺着长翅的高级虫族猛然放松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软趴趴地从他们的桎梏下滑落。   阿舍尔小心压着那截白色布料,在指使塞克拉将库亚背起来的同时,都没忘记用断裂的布条,将其细致地固定了回去。   在他手上灵活动作的同时,半抵着库亚的始初虫种只异常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的指尖。   自库亚开始挣扎痛呼到晕厥昏迷,因为有阿舍尔的看护,能够赋予这只高级虫族的白袍自始至终都稳稳当当地挡在他的面容上,丝毫不曾暴露底下的真相。   阿舍尔藏起了自己的猜测,同样也制止了塞克拉的好奇,“不许动他身上的袍子,记住了吗?”   “好吧妈妈,我记住了。”   塞克拉撇了撇嘴,他确实好奇库亚的白袍子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但见虫母都满脸严肃地告诫自己,他到底是忍住了欲望,只老老实实当人力车夫。   无所谓,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但我只要听妈妈的话就行。   阿舍尔叮嘱道:“给他整理个像样儿的地方休息吧,你守在他身边照顾一下。”   傻白甜塞克拉不解,“妈妈,他是俘虏,不用继续捆起来吗?”   阿舍尔嘴角微抽,“……他还是你哥呢。”   “唔,是我哥也不影响他是俘虏,万一他跑回去给王虫告密怎么办?到时候妈妈又一直沉睡怎么办?”   嘴里说着还没发生的事情,塞克拉脸上已然忧心忡忡,那副异域圣子般的出色容貌上,平白又多了几分怕天塌下来的愁绪。   阿舍尔:勉强理解。   塞克拉心里有一杆秤,在不知道库亚因为什么痛苦的时候,他能着急得直接上手去撕毁蛛网;可当他从对方嘴里得到答案时,又能牢牢记着阵营上的对立,严苛且较真。   是个认死理的笨蛋。   但也是个真性情,既关心兄长生命,又小心虫母安危的笨蛋。   阿舍尔心下一叹,他忽然明白,塞克拉能够在天空之城上活得如此嫉恶如仇、心态敞亮,绝对和库亚脱不开关系。   ——在塞克拉以为自己见到足够多黑暗的时候,库亚或许已经身处深渊而无法自救了。   面对这傻白甜子嗣的发言,阿舍尔只好安抚道:“放心,有你守着,还能有什么问题?就是需要你辛苦盯一下。”   这话一出,塞克拉背着库亚的身体都站直了几分,面上浮现严肃,“没关系的妈妈,我不辛苦,我肯定看好库亚,不让他有给王虫告密的机会!”   “……行,你加油。”   阿舍尔目送塞克拉在阿尔法的带领下,昂首挺胸地去给库亚收拾休息的地儿,自己则转头看向静立在自己身后的旦尔塔。   “说说吧,你又怎么啦?”   相较于平静无波的“了”,阿舍尔将语气助词换成了“啦”,瞬间亲疏立分,还带有一种无奈又温和的包容。   见周遭没几个打扰他们的人,旦尔塔才低声道:“妈妈很喜欢他吗?”   “……谁?”阿舍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库亚。”   旦尔塔直勾勾盯着青年的眼睛,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饱含对答案的执拗,似乎有种一听到“是”就立马把库亚给扔出去的架势。   阿舍尔轻微挑眉,“如果是呢?”   旦尔塔的心脏猛然一跳。   哪怕他的成长速度再迅速,但也依旧无法与狡猾的人类匹敌,尤其在他捕捉到青年眼角的笑意时,那近乎漫长的几秒钟里,旦尔塔连大脑都是空白的。   “妈妈不要喜欢他好吗?他不好,不值得妈妈喜欢。”   高大的始初虫种在身形单薄的虫母面前垂下了脑袋,仿佛是被主人训斥过后抛弃的巨型犬类,就连身后的尾勾都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身后,一动不动。   阿舍尔对库亚真没别的感情,但耐不住他好奇旦尔塔会怎么做,便慢悠悠开口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他被王虫控制,他有顾忌,他无法把自己完全给妈妈支配。”   ……就像是在形容一个物件。   青年抬头,铅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怪物被光斑点缀的模糊身影,轻声道:“谁都没办法把自己的支配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另一个对象。”   “妈妈,我可以。”旦尔塔坚定。   从祂认定青年的那一天起,旦尔塔就将自己全部的支配权赠予了阿舍尔。   也唯有阿舍尔。   逐渐理解虫族对虫母的忠诚与爱意的阿舍尔却只信了七分,他看了一眼模拟器上许久未关注过的好感值——   【好感值:95(祂爱你)】   一个很高的数字,换算成人类,足以达到灵魂伴侣的程度。   阿舍尔为始初虫种所赠予自己的爱意数值而动容,但在动容之后,缠绕在心脏外围的荆棘又会拉扯着他捡起最初的记忆。   ……哪怕他得到了怪物的爱,哪怕他被对方无数次保护着,但名为“死亡”的刺却依旧扎在阿舍尔心里,他无法忘记那时候自己为了活下去,近乎失去尊严的煎熬。   再互利互惠,也抵不上他平白经历过几次的死亡。   所以,可不可以不是旦尔塔说了算,而是他说了算。   眉眼昳丽的青年弯了弯唇,“我没办法预知未来,也没办法确定你的支配权是不是能永恒地停在我手里,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道:“至于库亚,我或许是喜欢他的性格和行为,但绝对不是想要对方替我解决情热的喜欢。”   说着,阿舍尔轻轻翘了翘小怪物心脏的位置,轻声反问:“旦尔塔,懂了吗?”   ……妈妈还不愿意相信祂的承诺。   旦尔塔看透了虫母言语背后隐藏的含义,祂不曾反复追问,只驯服地应声,暗自决定要用行为让虫母看到自己的决心。   总之,祂肯定比库亚更好用。   ……   大半天的赶路后,离开雪原的第一个夜晚将在松林度过。   阿舍尔悄声给阿尔法安顿了收编巨蛛群的任务,在得到了来自子嗣信心十足的眼神后,便心安理得当了甩手掌柜,准备靠着“子嗣外交”吃几口软饭。   ……养虫孩子,似乎还挺简单的?   因为松林内浓密的树枝交错、叶片累叠,以至于密林上方才堪堪黄昏的时候,整个松林底下便已经昏暗一片。   悠远的鸟鸣声通过叶片间隙传来,库亚被塞克拉安顿在一片柔软的草甸上,甚至后者为了防止“俘虏”向王虫告密,已经做好了熬一整夜的打算。   好在身强力壮的年轻雄性虫族不畏通宵。   当其他芬得拉家族子嗣们都在地上休息的同时,阿舍尔的“床”则独树一帜,高高地固定在了粗壮的树枝之上。   据巨蛛首领解释,那曾是一只巨型森林鸟的巢,在被它们当猎物捕食后,这个巢便空落了很久。   直到前一天阿尔法说虫母会来,距离地面三米多高的藤枝鸟巢才亲自被巨蛛首领和阿尔法一起收拾了出来。   折去尖锐的干枝,铺上柔软的干燥的草叶,又被细心的贝塔和西格玛装饰了几朵小花,这才足够迎接芬得拉家族的主人到来。   于是,本想继续像在冰洞内一般,搂着虫母睡觉的始初虫种不甘地看了看空间有限的鸟巢,只能在阿舍尔笑意明显的视线里,选择睡在树下。   ——这是垂直间距离虫母最近的距离!   夜色渐深,或许是因为大半天的赶路,头一次睡鸟巢的阿舍尔并不曾失眠,甚至只是躺了一会,便已经被睡神拖拽到了梦中。   是梦,或许更加准确来说,是由精神力凝聚、构成的空间,那是类似阿舍尔上一次重击王虫时,所感知到的周遭环境。   轻盈,朦胧,全部感官都好像变得轻飘飘起来,有种无处着陆的虚浮。   只不过这层空间却并非来自于阿舍尔本身,这一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知道,这片空间来源于另一个生命。   在无法拒绝地被彻底拉进来后,阿舍尔只能静观其变——   那是成片旖旎的光源,晕染着大块大块混杂的蓝色绿色,在视线被纷扰搅乱的同时,阿舍尔不受控制地抬手挡在眼睑前方,避免这些过于刺激的感官。   在他视线稍微好受之际,原先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却忽然被牵住了。   陌生的手掌粗糙滚烫,莫名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   于是光影消散,阿舍尔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暗深邃的深红色竖瞳。   他说:“欢迎妈妈来到我的世界。”   阿舍尔一愣,“旦尔塔?”   “妈妈,不认识我了吗?”身形高大的始初虫种微微弯腰,与青年平视,深色的手掌捏着对方的手腕,看似轻巧却难以挣脱。   “……不是。”   阿舍尔讷讷,心底浮现一丝淡淡的不习惯,而那只被小怪物拉住的手,似乎从皮肤相碰触的部位就开始向周围延伸着战栗。   他抛开那层不适,问道:“什么意思?这里是你的精神力空间?”   他从不知道,虫母以外的虫族,竟然也能搭建精神力空间。   在阿舍尔疑惑的同时,始初虫种则已经开始带着他参观周围,“嗯,这里只有妈妈,才能进来。”   这片空间走起来仿佛没有尽头,只除了阿舍尔脚下出现一条干净的小路,周围则依旧是大块大块的颜色,只多盯一会儿,就刺激得他眼眶发胀。   但随着始初虫种带领着深入其中,这些颜色褪去,被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混乱、交错的血腥断肢。   不知名生物的头颅、肢节、翅膀,亦或是混杂着别的什么的血泊肉块,明明任何腥味儿都闻不到,但视觉上的冲击却令阿舍尔胃里翻滚。   这番场景,不亚于人间炼狱,只瞧着就让他生理不适。   于是青年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彻底站定在原地。   握着虫母手腕的怪物也停了下来,祂不解地转头,似乎在询问自己的同行者为什么不继续前进。   “……旦尔塔,这里到底是什么?”   “妈妈,你忘记了吗?”被火焰一般的红色笼罩的俊美青年勾了勾嘴角,无奈又宠溺,似乎在为虫母不仔细听自己说话而苦恼。   他再一次重复道:“妈妈,要记得,这里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所以呢?”   阿舍尔铅灰色的眼瞳中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光,他后退一步,原本被牵着的手臂从自然垂落,变成了僵硬在半空中的情景。   始初虫种一顿,幽暗的眸光掠过虫母那被祂拉着的手腕。   脆弱到一折就碎,明明身处于由祂所控制的空间,却还能一脸排斥地表现出自己的抗拒。   ……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丝毫不知道危险就在自己身边。   祂圈在青年手腕间的手指缓慢收紧,隐约浮现在肌理上的鳞甲似乎有增多的趋势,“妈妈,你在抗拒我吗?”   面对眼前子嗣的装傻,阿舍尔充耳不闻,只冷冷道:“你不是旦尔塔,你是谁?还是说这是王虫的新手段?”   “王虫?”原本还尽力伪装着的怪物忽然嗤笑一声,祂歪歪脑袋,不屑一顾,“王虫算什么东西?”   “妈妈想要王虫的命吗?”   随着怪物开口的同时,如烈火般蓬勃的红开始流动,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便褪成了暗沉又危险的浓绿,在阿舍尔看向那双幽深的绿瞳时,几近感知到一种压迫力十足的窒息。   无害退去,才是怪物最原本的模样。   阿舍尔心神紧绷,身处精神力空间却忍不住后颈冒出冷汗,这样的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初次面对旦尔塔时生理上的恐惧。   那是弱小者对强盛者无法掩盖的、藏匿在基因深处的畏惧。   “对不起,我太兴奋,吓到妈妈了。”   怪物半真半假地道了声歉,但捏着虫母的手腕却纹丝不动,只轻轻一扯,便卸下了阿舍尔的全部僵持,以一种无法被拒绝的力量,将与自己一步之远的青年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你——”   下一秒,血腥暗沉的精神力空间崩塌,仿佛瞬间与另一个世界接壤。   大片的血腥断肢被瑰丽的舌红、玫瑰红吞噬,呈现出一种势均力敌的架势。   在阿舍尔不受控制惊呼的同时,熟悉滚烫的躯干紧贴上他的脊背,随之落空的另一只手也被牢牢抓住。   他听到了熟悉的低唤,“妈妈,我来迟了。”   于是,相互吞噬的颜色有片刻的凝滞。   在两方针锋相对之际,身形纤弱的虫母则被两个高大俊美、面容相同的雄性虫族夹在中间,成为了怪物们谁都不愿意放手的珍宝。 第48章 给妈妈当狗   此刻, 阿舍尔的前方是幽深危险的暗绿,后侧是浓烈至深的红。   在相互对抗的颜色里,针锋相对的威胁感几乎达到顶峰, 而身处争端中心的阿舍尔,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只用最短的时间观察周围的一切。   不管是哪一个色调的始初虫种,祂们均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就是连睫毛弯曲的弧度都精细到像是用尺子比画着测量过一般。   不过, 除了鳞甲颜色上的差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则来源于祂们彼此待虫母的态度——   如果说如烈焰般的旦尔塔对阿舍尔是保护和爱欲, 那么透着危险的幽绿色的“旦尔塔”, 待他则是好奇与恶劣。   短短几秒时间中, 足以阿舍尔大概探清眼前的状况, 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另一个“旦尔塔”对自己暂时并没有生命上的威胁。   当这一层事实被阿舍尔勘破后,源自于食物链差异的生理性恐惧消退不少。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 两个相互敌视的雄性虫族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手, 只一眨眼的功夫,祂们便极其有默契地远离虫母、直接开始打架。   俊美的拟态外形会影响始初虫种打架时的手感,于是舌红、暗绿的鳞甲相互交错着闪烁。   上一秒在阿舍尔面前还俊美无俦的两个男人, 转瞬之间变成了体型将近三米的怪物,锋利的尾勾宛若刀剑一般凌厉相撞, 充满血腥的撕咬、碰撞彰显着祂们骨子中原始又野性的一面。   如果说之前“旦尔塔”营造出来的精神力空间是还有一丝委婉与静态的人间炼狱, 那么现在两只始初虫种真正掐起架来的场景,则是残忍至极、一方不死不停的斗兽场。   被撇在一侧的阿舍尔拧起眉头。   曾在精神力空间内把王虫重伤的他,自然知晓这里所受的伤害会在现实里造成成倍的反噬, 因此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他都不可能让旦尔塔在这个时机受伤。   ——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因素影响自己的计划。   阿舍尔试图阻止。   “旦尔塔!别和祂打!”没有意义的事情不需要浪费时间去做。   闻言, 缠斗中的旦尔塔偏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虫母。   悉知对方大多数表情变化的始初虫种一尾勾甩开迎面砸来的钳足,正准备回到虫母身边,却不想下一秒被那条鳞甲反射着幽绿光芒的尾勾挡去了路。   “旦尔塔”歪了歪脑袋,因为打架而兴奋的语气有些沙哑,带有一种怪异的情绪,“……就这么听妈妈的话吗?”   似嘲非嘲,反而带着一种酸意,那一刻阿舍尔莫名想反问“你是没能听话的对象”吗?   不过他忍住了……没必要。   旦尔塔一言不发,再一次挡开了对方的阻拦,试图听从虫母的命令退离战场。   ——在任何的挑衅与敌对里,没有任何能越过虫母对祂下达的命令。   但明显,祂想退出缠斗的行为却屡屡被“旦尔塔”阻拦。   作为始初虫种,祂们彼此均是雄性虫族中可以称之为“特例”的存在,不论是从战斗力、精神力,还是智商、成长程度来讲,都拥有近乎顶尖的天赋。   当其他虫族努力跨域高级后才能勉强拥有“S”的潜能评价时,对于始初虫种来说,祂们诞生起便得到了“S”。   而此刻,两个潜能或许都超越了“S”的始初虫种相互对峙,力量上的差异近乎于无,也就导致了谁都无法压制彼此的僵持局势。   虫母的命令打了水漂,旦尔塔挣不开“旦尔塔”的纠缠,而“旦尔塔”也无法从前者的身上讨到好处。   阿舍尔:……   色块斑驳的精神力空间内,始初虫种们打得昏天黑地,沉默盯了快有五分钟战况的阿舍尔则太阳穴直跳。   本身想要好好休息的睡眠被打断,再加之劝阻无果,叠加的情绪一股一股地涌上头,让他有种不爽的烦躁感。   在第一次置身于王虫的精神力空间时,阿舍尔对自己的精神力运用还有一种属于人类对待无法理解事物的怯意和生疏,但经过重伤王虫事件,且又熬过增强BUFF的暂时性休眠后,阿舍尔不能说自己对精神力的运用掌握100%,但也敢说有超过90%的了解。   毕竟求学时期,阿舍尔也是不折不扣的学霸级人物。   当然还有一点——   在阿舍尔确定不会危及自身生命时,面对“旦尔塔”的生理性恐惧自然也随之消融,于是紧绷的神经也更容易去感知、渗透对方的精神力空间,借此找到可以攻破的豁口。   尤其“旦尔塔”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怪物身上,一时间无法注意到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竟然在隐秘中一点点被祂认定是“脆弱易碎”的虫母给反向蚕食。   ……阿舍尔能够在这片被“旦尔塔”命名为自己的世界的空间内,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是他熟悉旦尔塔一般的感觉。   那是可以利用的点。   无声的蚕食发生得毫无声息。   先前在雪原的时间里,阿舍尔没少研究精神力,他本身就拥有卷王和学霸的双重BUFF加成,又通过不停尝试的实践和理论结合,没道理吃不透这股玄妙的力量。   尤其在反复尝试后,阿舍尔虽然不知道其他虫母运用精神力的依仗是什么,但他可以确定自己——   是情绪的饱满程度和思维的具象化能力。   简而言之,他的情绪起伏程度越大,思维想象能力越具体、细致,便越能对精神力运用灵活。   尤其在脱离了人类世界内一切以现实、科学为主的行为基础后,全新的思维模式才能彻底掌握对精神力的操控——使用精神力时的重点不是“你能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   更简单说,在有精神力加成的基础下,要敢大胆地想。   而这一点,是从前沉浸在实验室内调制药剂,时时刻刻追求数据精细的阿舍尔鲜少有的体验。   不过当他知道问题所在后,便不会再受到人类世界思维准则的禁锢,反而迅速举一反三,以自己半吊子虫母的思维模式得到了惊人的使用效果反馈……   于是,在两个大家伙打得热火朝天之际,忽然各自一惊,猛然发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定立在原位,无法动弹分毫。   “打够了吗?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冷漠无起伏的声线响起,阿舍尔沉着一张精致的面孔走了过来。   被影响睡眠计划的青年此刻浑身都溢着低气压,他无法理解“旦尔塔”莫名其妙的突然到访,也无法接受旦尔塔在这场对峙中浪费时间、意外受伤而影响自己之后的计划。   因此,为了之后的规划,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在情绪的加持下开始向四周爆发,显现出惊喜的成果——   阿舍尔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休息期间自我理解的精神力使用技巧,却不想效果意外得好,反倒直接把暗绿色“旦尔塔”的精神力空间给占为己有了。   阿舍尔:我真是个小天才。   被桎梏行动的“旦尔塔”有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奇怪,就连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意外:“……你怎么做到的?”   但很快,在最初的疑惑之后,无需阿舍尔回答,“旦尔塔”就发现了另一层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祂给你喝了自己的血?祂竟然把心脏碎片也给你了?”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祂的精神力空间能这么容易就被虫母攻克……   阿舍尔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衣领遮住的锁骨。   轻微的起伏隔着衣服面料异常清晰,都被一起带到了精神力空间中,这也同样让他联想到了自己在这片空间内感知到的零星熟悉。   所以眼前这家伙,和旦尔塔之间存在有什么联系吗?   疑惑归疑惑,阿舍尔面上不动声色,只漠然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哈,和能我有什么……”   假“旦尔塔”猛然闭嘴,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似乎不愿意继续透露后面的话,便紧咬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舍尔看。   阿舍尔拧眉,同样回望满脸质问的“旦尔塔”,随后指尖微动——   虚浮于这片空间的无形力道非常听从主人的指令,真正的旦尔塔被放了下来,几乎瞬间,小怪物就出现在阿舍尔身侧,抬手拉起了青年的手腕。   像是在检查什么。   “妈妈,没事吧?”旦尔塔完全无视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祂那双猩红的竖瞳里似乎只能装进阿舍尔一个。   被捧着指尖的青年想到了自己前不久被假“旦尔塔”攥住手腕的情景。   他摇摇头,也不曾阻止旦尔塔这些寻求安全感的举动,只是转头将视线继续落在另一个始初虫种的身上。   当敌对强烈的战斗结束后,始初虫种野性狰狞的原始形态又一次经过拟态,重新展露出他们类似人类的五官特征。   俊美十足,每一分每一厘,都是按照虫母的审美捏造的。   但不同的气质放在同样的五官上,阿舍尔不得不承认,还是旦尔塔瞧着更让他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如果说“旦尔塔”是那种充满危险因子、不可控还很会装的坏男人,那旦尔塔就是已经被驯服,自愿戴上项圈在主人面前装乖乖狗的野兽。   前者骗你的钱在外面花,后者骗外面的钱给你花,在不考虑道德因素的同时,阿舍尔的选择显而易见。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没精力、没工夫再和另一个始初虫种玩相互驯服的游戏,因此从一开始,阿舍尔就没想得把这位假“旦尔塔”驯服为子嗣。   假“旦尔塔”:???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踢出可驯服子嗣行列的“旦尔塔”,正安静地接受着虫母的审视,那张俊美的脸上同样也面向阿舍尔,暗含一种静谧的打量。   阿舍尔:“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旦尔塔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旦尔塔”歪头,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期待:“妈妈要用什么,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舍尔一顿,“还需要交换?”   “当然啊,妈妈。”   祂的声音有种黏腻的拉丝感,幽绿色的竖瞳里暗含挑衅,对旦尔塔有着不小的、但似乎又不致死的敌意。   “妈妈想知道什么?只要你能付出符合问题价值的交换,我就告诉妈妈一切,好吗?”   “或者妈妈想要杀死王虫吗?我可以帮妈妈的,只需要妈妈稍微、稍微满足我一点点愿望。”   假“旦尔塔”语气殷切,当着小怪物的面诱惑虫母,在后者喉咙里发出低声威胁的同时,阿舍尔忽然开口了——   “需要交换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还有,别叫我妈妈,你又不是我的子嗣。”   假“旦尔塔”:???   两个始初虫种之间的关系不是现在的重点,至于借对方之手杀死王虫……   阿舍尔或许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天上掉馅饼下来,更何况……   如果库亚那条路走得通,阿舍尔对自己解决掉王虫的信心能高达99%,再者他确定“旦尔塔”不是王虫阵营的,只要对方没招惹到自己身上,阿舍尔也懒得多分出关注。   毕竟比起他自己,更应该在乎这些问题的,怎么都是始初虫种祂们彼此才对……   哪里有他自己提前为小怪物操心身世背景的理由。   大半夜被吵着不能睡觉的青年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看旦尔塔,又看了看几乎和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另一个始初虫种,满不在乎道:   “我没什么好奇的,也不打算和你交换,要是没事了,就从我的精神力空间里滚出去。”   说着,阿舍尔垂下嘴角,恹恹道:“最好下一次也别来了。”   “……妈妈就这么差别对待吗?”是来自假“旦尔塔”执着叫妈妈的质问。   “差别对待?”   阿舍尔轻笑,忽然道:“旦尔塔,蹲下。”   站在青年身侧高壮沉默的怪物动作迅速,也不问虫母命令的原因,就稳当当地蹲下,仰视对方那双神秘又悠远的铅灰色眼瞳。   阿舍尔伸手,轻轻拂了拂旦尔塔的碎发,然后伸出手指,无声悬空于对方的面前。   “知道要做什么吗?”   知道。   祂深深地知道虫母每一个动作代表的意思。   危险十足的始初虫种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青年的指尖。   此刻,祂虔诚又小心,根本看不出来祂曾将人压在冰洞内,恍若如何也吃不饱的野兽,试图从对方身上再多榨出一点儿汁水。   那时候是祂锢着自己主人的腿根,而今却主动拴紧了链子,为自己的主人献上温顺与驯服。   指尖的温热一触即离,同时留下的还有一抹潮湿的滚烫。   怪物的小心思阿舍尔心知肚明,他默许了对方的小动作,只偏头看向依旧被束缚的“旦尔塔”。   “看到了吗?”阿舍尔勾唇,“我喜欢听话的狗,但显然你不是。”   拖曳在小怪物身后的尾勾在晃动,对旦尔塔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令祂兴奋的、来自虫母的夸赞。   甚至比起精神上单纯的亢奋,这更能引起旦尔塔腰腹间鳞甲的翕张颤动——   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只单单一句情绪平缓的话语,就能勾祂回想起无数次被虫母踩着胸膛,骂祂嘬得太狠像狗一样的低喘。   祂待虫母,就像是这辈子都无法戒除的瘾,恨不得吞到肚子里以保证永远在一起。   在旦尔塔兴奋的同时,另一只始初虫种喉咙轻微吞咽,神色怪异,仿佛充满了不可置信。   祂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当狗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   几乎没怎么说话的旦尔塔忽然开口了,祂依旧半跪在虫母面前,虽然回答对方的问题,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阿舍尔,“……你当不上妈妈的狗,才觉得没意思。”   不能给妈妈当狗的家伙,有什么好乱叫的。   咔咔。   那一瞬间,阿舍尔清晰地看到“旦尔塔”脸上的神情近乎被扭曲、打碎,这一刻他不得不称赞一下小怪物的说话功底。   阿舍尔忍着笑,转向“旦尔塔”时却又收敛了一切表情,“嗯,没意思正好,所以也别来招惹我,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   有一群听话的子嗣,有需要执行的计划,有要继续怀柔的“线人”,还有他想解决很久的王虫,以及安排在成为“完美虫母”之后的报仇事项……   在阿舍尔安排满满的行程规划里,真还没给“旦尔塔”留位置。   冷漠的虫母干脆自主断绝了这一场谈话——   被阿舍尔蚕食为己用的精神力空间排斥着外来者的存在,还不等“旦尔塔”尝试挣扎,祂的身形就已经像是趋向于透明。   由主人控制的精神力空间开始濒临破碎,在阿舍尔重新睁眼、对上茂盛的松叶松针时,他模糊间听到了“旦尔塔”的声音——   “妈妈,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阿舍尔:……不想期待,滚。   精神力空间以一种可见的碎片形式自阿舍尔眼前淡化,等视野里的一切完全被现实替换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像猫一样蹲坐在隔壁枝丫上的旦尔塔。   “妈妈……”   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的小怪物自然而然地把虫母从柔软的鸟巢里挖出来,严严实实抱在自己的怀里。   眼下还漫天星子闪烁,好好一个觉被打断的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算是默许了旦尔塔的行为。   ……他想看看小怪物想做些什么。   近乎隐秘的窸窣声交错,守在树底下的家族子嗣们同时抬头,见是旦尔塔抱着虫母,便又见怪不怪地低下了脑袋。   阿舍尔的困倦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消散了十之八九,他全身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将自己的全部力道压在旦尔塔身上,只任凭对方动作。   始初虫种抱着青年,身形灵活地穿梭在松林内的枝头间,数米高的距离下祂身轻如燕,抱着阿舍尔让他体会了一种飞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旦尔塔逐渐慢下了速度。   当阿舍尔抬头看向四周时,不免为这片壮丽的景色而失神——   是一座松林尽头断裂的山崖,比起与雪原连接、冬夏明显的分界线,这里则是一道几十米高的大瀑布,哗啦啦的水声砸在耳朵里,颇有种酣畅淋漓的自由。   阿舍尔被抱着放在了一截粗壮的树干上,他赤脚悬空数米晃了晃腿,眼前皆是夜色下壮美的瀑布,以及遥远深空的灿烂星河。   旦尔塔坐在了他的身侧。   “你想说什么吗?”阿舍尔的视线依旧锁定在远处的景色,但问题却落在了身旁怪物的耳朵里。   “……妈妈,我不认识祂。”   旦尔塔急于向虫母证明自己,祂越是小心翼翼对待自己和青年之间的关系,就越是害怕有意外破坏阿舍尔对自己的靠近。   祂的妈妈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这一点每每都令旦尔塔心脏抽搐,甚至也如人类般生出一种闷闷的痛意。   “我知道。”这一点阿舍尔并不会不信。   “所以,妈妈真的不好奇吗?”当怪物的好处,就是有什么事情会直说,不会憋在心里变成扎在自己心口的刺。   “好奇,但是也没那么好奇。”看到美景的阿舍尔心情好,也不吝惜于给小怪物解释自己的想法。   阿舍尔重回刚才的话题,“我好奇你和祂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好奇也不至于强烈到让我想要主动探究,只要现阶段我只要确保祂对我没威胁就行。”   顿了顿,阿舍尔想起先前在精神力空间中感知到的熟悉,便歪头看向旦尔塔:“你还记得自己的诞生吗?”   旦尔塔一愣,回忆浮现在脑海里。   “记得,”祂伸手握住了虫母的手背,只一瞬间,两道精神力相互连接,始初虫种便大大方方将自己的回忆分享给了阿舍尔。   那是一片黑暗。   巨大的藤蔓、枝叶挡去了一切光源,孕育着生命的虫瘿沉甸甸地追在叶片之上,把生长中的植物“腐蚀”成一片惨状。   成片的藤蔓、树叶之间,长势最惊人的那一只虫瘿最先破裂,孵化出了天生地养的雄性虫族幼崽。   是年幼时期的旦尔塔。   对比现在满身漂亮的舌红色鳞甲的模样,那时候的始初虫种可以说是丑得特别,像是条干瘪的麻绳,但抓捕猎物的能力却十分出色。   记忆画面在始初虫种第一次捕猎时停止,阿舍尔从沉浸式“回看”中挣脱,道:“……那里缀着那么多虫瘿,它们孵化出来,都会是始初虫种吗?”   旦尔塔想了想,道:“只有强大的生命,才能成功孵化。”   比起普通雄性虫族的诞生,得天独厚的始初虫种也将面临更大的生存威胁。   这是一种自然的平衡,也是对始初虫种的制衡。   ……或许,假的“旦尔塔”是小怪物隔壁孵化的?   阿舍尔挥开了乱七八糟的猜想,“别想那么多,祂肯定下次还会出现,到时候就看是我们先忍不住,还是祂先忍不住。”   末了,阿舍尔问道:“你很在意自己和祂的关系吗?”   旦尔塔摇摇头,“妈妈在意,我就在意。”   事实上,旦尔塔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诞生与来历,祂只会在乎和虫母有关系的问题。   至于另一只始初虫种……   旦尔塔竖瞳微凛,祂不会再给那家伙靠近妈妈的机会了。   “——行,”阿舍尔点头,“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库亚是他计划里的重要一环,能同化成“自己人”最好,同化不了的话……   阿舍尔拧眉,就算他再欣赏对方那种愿意为至亲牺牲的性格,也不会任其变成计划中的变数,实在不行,就直接把库亚一直留在地表吧,让塞克拉亲自看着……   正思考间,他忽然听到旦尔塔的说话声,“妈妈,有蛇。”   还在完善自己计划的青年眼睛都没抬一下,巨型虫子他都不怕了,普普通通的蛇不足为惧,“你自己处理掉,别掉我身上了。”   “好。”   簌簌。   “妈妈……”   “怎么了?”阿舍尔漫不经心地应声。   坐在他身侧旦尔塔忽然伸手,手掌里攥着深色的、膨胀的、像是两个仙人球的玩意儿。   旦尔塔:“……妈妈会喜欢这样的吗?”   阿舍尔回神,视线聚焦,然后看到了一对属于蛇类的不可描述。   他该说不愧是非人类吗?这话题的跳跃程度,他追都追不上。   阿舍尔:“……不喜欢,谁会喜欢这种东西?”   又丑还又长着刺,有什么可喜欢的?他生怕自己回答迟疑了,明天就能看到摆在枕头边的一堆蛇类不可描述,毕竟从前旦尔塔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好吧。”小怪物的声音有些失望,被祂轻而易举解决的蛇被扔到了树下。   这个可见星空与瀑布的深夜里,旦尔塔一边注视着身侧欣赏美景的妈妈,一边在心里偷偷记着笔记——   双根,倒刺,妈妈都不喜欢。   下次要找机会问问螺旋和锁结。 第49章 无敌妈吹塞克拉   一整个晚上, 阿舍尔是在瀑布前漂亮的夜色下度过的。   消失的困意变成了他对之后计划的思考,某些未来不久就能消灭王虫的预想令他跃跃欲试,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家族声望值在最近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疯狂积攒的行为下, 已经达到了“4000”的程度,就是阿舍尔自己的精神力更是跨越了“600”大关, 距离高级虫母也不过是四百的距离。   至少目前所见,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当天边浮现微光, 整个盛满星子的夜空开始褪色时, 阿舍尔指挥着陪自己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怪物回到营地,同时也得来了塞克拉说库亚苏醒的消息。   嗯, 他的计划就差最关键的一部分了。   库亚被塞克拉安顿在一片相对软和的枯叶间, 因为身体上的伤势, 这位高级虫族哪怕醒了, 都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在短暂的恍惚褪去后,他猛然坐了起来, 保留有虫类特征的手急慌慌去摸拢在自己脑袋上的白布, 直到掌心里有了实感,整个身体才稍作放松。   抱臂站在一侧等待虫母到来的塞克拉出声道:“放心,没谁偷看你, 妈妈不让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呢。”   听话,是每一个家族子嗣必修的基本功。   听到声音, 库亚偏头, 朦胧的视野里是塞克拉修长的身形。   他轻轻应了一声,忽然问道:“他……对你好吗?”   “谁?妈妈吗?”   “嗯。”   说到这话题,塞克拉可就不困了, 他干脆兴致勃勃蹲在库亚面前,掰着手指细数一切——   “妈妈对我们可好了, 每天都会有精神力安抚,就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特别舒服,像是睡在云朵上,又软又香。”   “妈妈平常还会摸我的脑袋,如果我做得好了,妈妈会奖励我,允许我吻妈妈的手背!”   “妈妈的手背超级香!软软的,闻起来甜甜的,像成熟的浆果,要不是每次有旦尔塔盯着,我好像嗦一下妈妈的手背尝尝,肯定很好吃!”   “还有还有,我之前和旦尔塔打架,被甩飞出去了,妈妈竟然还会关心我有没有事!妈妈还摸了我原型时的翅膀!”   “那时候,妈妈夸我的翅膀很漂亮!”   “妈妈还……”   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但是库亚却没有觉得烦躁,甚至在那张被白布遮挡的面孔上,还有一丝极淡的津津有味。   塞克拉所描述的、和虫母相处的场景,是库亚从未见过的。   在天空之城,从来都不会存在“温柔”、“关心”、“安抚”这样的字眼,王虫只专注于自己的寿命和统治,他把子嗣们当做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用得趁手的,那就少打几次;用得不趁手的,那就直接吃了。   云端之上毫无温情可言,有的仅仅是最森严且扭曲的君与臣、母与子。   在库亚的耳朵几乎都雀跃的“妈妈”声塞满时,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他也不会打你吗?”   塞克拉一愣:“打我?”   “比如那种,”库亚拧眉,试图组合着语言,开启这一场两兄弟成年之后,便再没能顺利进行下去的谈话。   库亚:“就是你没做好事情,不会惩罚你吗?”   塞克拉歪头想了想,那张清冷且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忽然冒出一丝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猥琐,也就这张脸足够出色,才能避免他被当成变态痴汉的结局。   然后,库亚听到了他这辈子极其不可置信的、来自他同卵的弟弟的回答——   “被妈妈打也好棒!可惜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被打!”   库亚:???   哪怕是透过将库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袍,都能看出来那一丝诡异的不解,于是塞克拉大人有大量地为自己这位少了见识的兄长做解答:   “我偷偷告诉你——”   “妈妈生气的时候特别漂亮,红红的很可爱,身上也会很香,又浓又甜,但妈妈每次只和旦尔塔生气,会用巴掌拍旦尔塔的脸。”   “妈妈的手那么细嫩,拍在脸上肯定很舒服,我看旦尔塔每次都在偷偷享受,但妈妈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教训得很用力。”   正好和旦尔塔一起过来的阿舍尔:?   有些心虚望天,试图上前阻止,但又被虫母拦下的旦尔塔:平等地憎恨每一个碎嘴子.jpg   沉浸在有关于“虫母”话题中、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松木后还有旁听者的塞克拉继续喋喋不休——   “……其实我有时候巡逻完回去,大老远就能闻到妈妈身上香香的味道,我就知道那会妈妈肯定又在生气了。”   “妈妈还会用脚踢旦尔塔的胸膛,我也想被妈妈踢,明明我的肌肉长得也很饱满,为什么妈妈就不喜欢呢?”   说到难过之处,傻白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那对堪称“完美”的胸肌,“我特意按照妈妈的喜好偏向拟态出来的,应该是很符合妈妈的审美才对,妈妈怎么就喜欢踢旦尔塔的呢……”   库亚听得无言,比起弟弟的迟钝,他倒是发现了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地表虫母。   但对方安抚子嗣的举动,显然是不想打断,于是库亚嘴里的话憋了又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于是说得起劲的塞克拉忽然发现兄长不应和自己了,他有些迟钝地挠挠头,对于“妈吹”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满眼期待地看向库亚,那眼神几乎在说——   快!你再问问我!再问问我别的!   我还能讲!我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快问吧求求你了!   头一次,库亚感觉到了比面对王虫还极具有压力的事情。   一边是傻白甜弟弟渴望地注视,一边是隐没在阴影下似乎面无表情的地表虫母。   在短暂的沉默下,库亚试图让弟弟能更多地在地表虫母面前留下好印象。   毕竟谈论虫母的事情,还被另一个当事者知道,会影响塞克拉在地表虫母心里的形象吧……   于是他有意引导话题,道:“塞克拉,你很喜欢你的虫母吗?”   “那当然了!”   面对这个问题,塞克拉有种“你怎么会这样问”的不理解——   “谁会不喜欢妈妈呢?”   “妈妈那么好,我就是可惜自己没有早点遇见妈妈,我应该再早点离开云端的,说不定就能取代旦尔塔,变成妈妈最喜欢的虫了!”   “库亚,相信我,只有你和妈妈接触过,你就一定会喜欢妈妈!说不定比我还更喜欢……等等不行,我一定是最喜欢妈妈的虫!”   “旦尔塔也比不过我!”   “等我能打过旦尔塔,我就要给妈妈当伴侣,以我的资质,肯定能让妈妈孕育出很多厉害的虫卵!到时候妈妈会更喜欢我!”   年轻的雄性虫族对地表虫母的爱意是那么地天经地义,哪怕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一个月,可虫母本身对子嗣的吸引力,再加上阿舍尔自己的人格魅力,已经让塞克拉深陷迷糊了。   隔着白布,库亚模糊的视线里,塞克拉眼底的情绪几乎是耀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塞克拉也能这样纯粹地为他的妈妈献上爱意吗?   但很可惜,阿舍尔对塞克拉口中“怀虫卵”的爱意并不感冒。   于是,正待库亚开口之际,原本站在暗处的阿舍尔故意踩动枯叶,塞克拉猛然转头,那张又帅又傻的脸上满是惊喜。   “妈妈,你来了!”   屁颠颠地,像是只小狗一样上前的塞克拉站在阿舍尔面前,身后的尾勾几乎能摇出来的残影。   ……嗯,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型萨摩耶。   阿舍尔挥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应了一声塞克拉的招呼,便视线越过对方,抵达了安静坐在那里的库亚身上。   哪怕对方全身都被白布包裹,但阿舍尔有种直觉,这只来自云端的高级虫族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阿舍尔道:“塞克拉,和旦尔塔出去玩吧,你们两个应该很有话题。”   “嗯?和旦尔塔?”塞克拉几乎要把不屑挂在脸上,任何一个雄性虫族,都不会对另一个霸占了虫母注意力的同类有好感。   如果可以,塞克拉想自己迟早要把旦尔塔取而代之。   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玫瑰红的尾勾直接把塞克拉给勾着甩了出去,随即另一道影子追上,将整片空间留给了阿舍尔和库亚。   库亚:“等等,塞克拉他……”   “他没事,旦尔塔也知道分寸。”只是家族成员间的友好交流而已。   阿舍尔慢吞吞从树影下走出来,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坐在草垫间的高级虫族。   侧身坐的姿势比前一日被蛛网束缚时的姿态,更能看出库亚的体型。   很瘦。   在全部身强力壮的雄性虫族里,库亚的清瘦程度几乎和作为虫母的阿舍尔又得一拼,但偏偏对方还很高,便显得有种近乎锋利的单薄。   并不习惯打量视线的库亚有些瑟缩,哪怕他身体上伤势未愈,但作为高级虫族,体力上的优势依旧足够他在千分之秒内胁迫地表虫母,让其他虫族放了自己。   但他没有这样做。   来自地表虫母的视线,足以限制住他一切危险的想法和行为。   最重要的是……   库亚眸光黯然,他无法控制地回想到前一天傍晚,那只落在自己发顶、固定住可能会滑落白布的手。   沉默的虫母忽然开口说话了,“库亚,你很聪明。”   库亚一愣,下一秒听到对方说话的内容就脸色一白——   “你看到我来了,所以想引导塞克拉说出来更多喜欢我的话,是故意想让我听到吧。”   “你是对塞克拉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也会像是王虫一样,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子嗣?”   库亚的脸色更白了,他在云端之上小心翼翼惯了,完全靠看王虫的脸色为生,哪怕眼下已经脱离了那个需要他胆战心惊的环境,但依旧无法改变根植于骨子里的惊惧。   ……他这样自作聪明的行为,地表虫母会很讨厌吧。   库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低着头,避免看到虫母眼底的厌恶。   “说实话,我不排斥你为塞克拉所想的小手段,但有一点你需要知道——”   阿舍尔忽然上前一步,他压低声音道:“这不是芬得拉家族内部的生存手段,而是你身处云端之上的生存方式。”   阿舍尔对虫族这种生物的喜欢是逐步加深的,它们身上的简单、纯粹、淳厚,都是最得天独厚的美好礼物,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条条框框,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那股炽热的爱意和拥护,足以融化阿舍尔身上的坚冰。   曾经以利用为主的虫族子嗣们,在一同经历过种种后,也都已经被阿舍尔彻底视为自己的家族成员,是同伴、是家人。   这一点,库亚后知后觉。   流窜于他和王虫之间的关系是防备、警惕和恐惧,但回荡在地表虫母和其子嗣之间的关系,却是关心、信任。   库亚喉咙干涩,比他更快开口的是地表虫母。   前不久来自那些小手段的冒犯,似乎根本不被容貌精致的青年放在眼里,他缓慢自在地靠在一棵略光滑的树干上,问道:“昨天你是怎么回事?塞克拉很担心你。”   面对立场上并非完全敌对的反阵营成员,强硬和柔和缺一不可,有关于“小手段”的质问算是强硬,那么用“塞克拉”打开的豁口自然是柔和。   阿舍尔的目光直勾勾穿透了库亚的全部伪装,在片刻的寂静后,这只浑身狼狈的高级虫族卸下了那片尖刺,向着地表虫母敞开了自己。   “……是血液寄生。”   阿舍尔所了解的血液寄生终究是表面,但此刻在库亚的叙述中,他才知道王虫对子嗣们更深一层的控制。   无法从第一任寄主身上脱离的血液寄生,却能在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之间传递。   塞克拉的叛逆是肉眼可见的,哪怕有兄长库亚的兜底,但对于心胸狭窄的王虫来说,这样的子嗣终究是一根刺。   对于一根刺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拔出,并将其扔到该扔的位置——比如王虫那个渴望血肉填充的胃袋。   而血液寄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主动将寄生对象利用殆尽,又把他作为肉畜送上门的工具。   但库亚的中途插手中断了王虫的意图,于是同时作为王虫助手的他,变成了血液寄生下的牺牲品。   “……我对王虫有用,所以血液寄生不至于让我真的变成傀儡。”   被控制且有自主意识的子嗣更好用,这是王虫曾消耗掉数名子嗣得来的经验,同样也是库亚到现在还能保留自主意识的原因。   阿舍尔拧眉,他想到了恶心又缠人的机械鸟。   对于全盛时期的王虫来说,机械鸟就像是他的第二只眼睛,只要放飞出去,就能时时刻刻对地表进行监视。   但对于精神力世界内重伤的王虫而言,疼痛和伤势的久久不愈,已经让他无力再去关注血液寄生反馈来的信息,甚至就他那股养尊处优的肥硕虫形,阿舍尔不觉得对方还能分神来关注地表的事情。   不过……   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需要再一次确定。   “所以你昨天……”   库亚苦笑了一下,“是王虫在催我。”   阿舍尔使用完增强BUFF至今已经有小半个月时间了,而因为芬得拉家族子嗣们近乎卷王的扫荡行为和自残似的等级压制,以至于库亚离开天空之城后,一只“猎物”都没能找到,等在云端的王虫自然开始着急——   他需要大量的肉畜来填补自己虚弱的身体。   对于王虫而言,只要是开启吞噬同类的这条路,他的身体会变成容纳同类血肉的无底洞,永远没有饱腹的时候。   加之他身有伤势,需要大量的肉畜来自愈,面对久久未回的库亚,不着急催促才是奇怪。   阿舍尔眨眨眼,慢吞吞道:“……王虫会知道你的行为动态吗?”   对面的高级虫族沉默了。   阿舍尔不慌不忙,就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可能来自云端的关注,只要他还没实施计划,就不怕王虫窥视,而且比起他自己,更怕的另有其虫。   比如库亚。   比如这位为弟弟牺牲很多的兄长。   阿舍尔慢悠悠地扫视过对方,好整以暇道:“王虫会……放过塞克拉吗?”   不会。   库亚对答案心知肚晓,甚至也能猜透当初王虫不曾追究他作为背后所隐藏的贪婪。   ——在王虫心里,整个地表上的虫族,都将是他的盘中餐,自然也包括从云端逃离到地表的塞克拉。   寒意骤然起伏,阿舍尔感觉呆愣在自己眼前的库亚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散成一地的碎片。   ……勉强算是不破不立吧。   如果库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阿舍尔愿意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再粘一粘,当作是交易的报酬;如果对方不能……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如果对方不能,这不会对他有什么损失,只是原先想好的计划还需换另一种具体实施的办法。   阿舍尔由衷地希望库亚能做出一个同时有利于他们两个的选择。   面对库亚的沉默,阿舍尔轻声道:“所以,会吗?”   “……不会。”他的嗓音就像是砂纸在相互摩擦,沙哑又刺耳,但话里的答案还是令阿舍尔满意的。   有塞克拉在,库亚所能坦白的只有真实。   库亚:“他的精神力伤得很重,想通过血液寄生知道地表的动态,就必须动用精神力,但是他支撑不住……”   想要解除血液寄生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杀死生成寄生联系的主人,这是最快也是最利索的办法。   解除之后的自由,必然是每一个被魔鬼控制的傀儡都渴望的东西。   “那么,”阿舍尔的语气里饱含暗示,“要不要和我做一个交易。”   他的家族声望值已经足够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什么?”库亚一愣,白布遮挡的面孔下有些不可思议。   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猜透眼前的青年……   阿舍尔:“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摆脱王虫,如何?”   在近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片刻寂静后,库亚看到了地表虫母含笑的眉眼,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下,他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答应。   ……摆脱王虫,那真的是他能做到的吗?   库亚的思维近乎被王虫的强大而禁锢,他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变成王虫的腹中餐,以至于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有机会逃离控制。   可现在,这位看似孱弱精致的地表虫母却说,能给他一个摆脱王虫的机会。   希望近乎淡薄的库亚反问:“真的吗?”   “真与假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重要。”   “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会相信吗?”   “……我会。”   库亚只是差一个能坚定地告诉他,他也能自由的对象。   阿舍尔耸了耸肩,离开背靠的松木,上前一步,定定看向蒙面遮脸的高级虫族。   “是真的,而且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实际上阿舍尔有超过十成的把握,只不过为了在谈判里显得更加真诚、可信,这才给自己暗戳戳减了一成。   果不其然,在库亚听到他的回答后,原本浑身紧绷的高级虫族猛然一松,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下一秒,阿舍尔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对方的回答——   库亚说:“好,我接受交易。”   几乎是在他话落的同时,时刻工作着的模拟器出声了——   【任务发布:上一任虫母的霸道统治令整个虫族社会苦不堪言,作为即将上位的新任虫母,你有责任推翻王虫的统治,令整个虫族重焕新生。】   【任务奖励:未知】   【任务失败:死亡】   阿舍尔对于任务失败的惩罚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申请了新的存档,然后挂着笑意看向库亚。   “那么,一会儿我们就来交流一下具体的交易内容吧。”   阿舍尔确信,王虫活不了多久了,那些过往的新仇旧怨他会一个一个挨着算,这次的任务他势在必得。   在虫母于松林深处盘算击杀王虫的计划时,荒漠戈壁上,半道入梦被踢出去的“旦尔塔”则满脸阴沉。   像是往常一样听妈妈的话去寻找同类、宣传家族名声的荒漠小分队刚刚回来,就看到天天偷懒的“旦尔塔”蹲在沙丘上,戳着五只幼蜥玩。   雌蜥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便只是放任不管,难得享受一下没有熊孩子打扰的休闲时光。   说话愈发顺溜的乌云皱眉,金灿灿的半卷发因为白天的奔波而缠成一团,从后侧看就像是个金色的毛线团。   乌云:“……你又偷懒了?”   他记得自己早晨离开的时候,就看到“旦尔塔”在沙丘上蹲着,怎么回来的这家伙还在。   被质问的始初虫种一言不发,倒是伽德看了看对方,轻声道:“妈妈喜欢听话的子嗣。”   这话一出,“旦尔塔”猛然扭头,幽绿色的眼瞳里绽出了慑人的光。   当然,在场的雄性虫族没一个会被祂吓到。   伽斓猜到了哥哥的意思,便也慢悠悠附和,“能让妈妈满意的子嗣,可以得到奖励。”   “旦尔塔”整张俊脸都皱在了一起,忍不住道:“……什么奖励?”   乌云冷哼一声,“你不好好听话,问这干什么?”   被刺了一句的“旦尔塔”想到了前一晚精神力空间中的场景,尤其是那家伙一脸骄傲地说“你当不上妈妈的狗才觉得没意思”的时候,祂气得恨不得当场撕碎那张令虫作呕的脸!   谁想当狗啊?   谁会求着去当狗啊!   当狗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就在祂心里愤怒的同时,伽德解答了祂的问题:“妈妈的抚摸,或者亲吻妈妈手背的机会。”   喧闹的怒火有一瞬间的停滞,“旦尔塔”呆了呆,莫名其妙想到了精神力空间里,自己抓着小虫母手腕的触感。   软软的,嫩嫩的,还很香。   “旦尔塔”忽然道:“所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那家伙,是虫……妈妈的狗?”   乌云当场表演了一个大惊失色,“什么?谁说的?我才是妈妈的狗!”   比起他的直接,伽德则委婉很多,“只要妈妈喜欢,只要他需要,我们都是妈妈的狗。”   伽斓赞同,“是这样的。”   谁能不想当妈妈的狗呢?要是多“汪汪”两声能得到妈妈的垂怜,恐怕直接能虫群变狗群了。   “旦尔塔”忽然露出一个极具有讽刺意味的笑容,“就你们?”   乌云/伽德/伽斓:?   “旦尔塔”冷声道:“……想当狗,你们还不够格。”   祂和旦尔塔对上也不过是五五开,就眼前这三个,恐怕撑不过多久,就是想给虫母当狗也得往后让让,毕竟这是个当狗也是需要门槛的世界。   统一招完荒漠小分队仇恨值的“旦尔塔”兀自沉思,祂一想到虫母对自己和那家伙的差别待遇,就忍不住牙痒痒,于是左思右想后,终于做了一个关乎尊严的决定——   祂要当虫母唯一的狗!然后让旦尔塔无狗可当! 第50章 庞大的巨蛛群   【姓名:阿舍尔】   【身份:中级虫母】   【状态:健康(不容易, 在长久的努力之后,你终于脱离了亚健康的行列)】   【精神力:60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血量:100/100】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交流】   【子嗣:29+203(作为妈妈的你还没能见过自己所有的孩子,它们都在等候着你的认同)】   【伴侣候选者:227(不想当伴侣的雄性虫族不是好子嗣, 野心谁都有,成功靠自己)】   【巢穴:待建设】   【家族声望:4200(名声在外)】   ……   曾经数据看起来近乎一贫如洗的模拟器, 在经过阿舍尔大半年的奋斗后,终于向“完美虫母”的程度迈出了较大一步。   当然, 虽然距离模拟器评定的“完美”还差十万八千里, 但至少现在,阿舍尔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在模拟器商城里采购一番——   价值1600点声望的蜂弹(一份有四个)和价值1200点声望的拟态球都摆在了他面前, 扰人清静的子嗣们都被赶到一边, 终于耳边安静下来的阿舍尔才开始逐一研究不久以后需要用到的道具。   模拟器商城内给出的商品简介足够清晰, 但精益求精的阿舍尔还是又仔细地看过一遍, 然后将两份道具放在一起。   四枚蜂弹,每一个的平均爆炸半径0.2米, 尤其放在生命体身体内部, 这样的爆炸足以致命,但如果使用对象换成王虫……   阿舍尔有些迟疑,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这般想着,青年又看向自己的“钱包”——   【家族声望:1400】   虽然还差点儿钱, 但如果想再买一份蜂弹, 似乎也是能再攒攒的,到时候八枚蜂弹一起在王虫的肚子里爆炸,应该……能炸死他吧?   阿舍尔不禁想到了在精神力空间内, 王虫那具庞大的躯干。   不行不行,万一炸不死, 这次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如果他能在短时间内再获得一笔家族声望值,或许届时兑换了蜂弹后去炸王虫,说不定能彻底放心。   拧眉思考了半天的虫母又把东西放了回去,转而在一众子嗣期待的眼神里,冲着阿尔法招了招手。   屁颠颠凑过来的大家伙连触角上都透着被虫母使唤的激动,它殷切问道:“妈妈,怎么了?”   “巨蛛群那边,你交流得如何了?”阿舍尔低声询问,他决定给自己再攒点儿杀王虫的本儿。   毕竟这种事情上,不能打没准备的仗,他可不想一直活在王虫的阴影之下。   对于这件事,上任没多久的年轻巨蛛首领本想一口气答应好兄弟的提议,但老首领给出的答案则是可进一步详谈,至于谈话对象则是虫母本人。   新旧首领权力虽然已经易位,但是老首领在蛛群中的威严更加深厚,且最重要一点——   年轻的巨蛛首领是老首领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者,在事关族群的大事上,必然要考虑上一任领导者的想法。   因此,在阿尔法和新任巨蛛首领交涉后,作为芬得拉家族代表的虫母,则需要同那位藏于松林深处的年长者进行谈判。   头一次开启的子嗣外交在巨蛛首领身上取得了小一半的成功,这群庞大的松林强者狡猾且敏锐,它们虽然已经向芬得拉家族释放了善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会轻而易举地选择成为谁的从属。   对于阿尔法带来的回答,阿舍尔并不意外,从他第一次通过精神力交流,与巨蛛群合作解决机械鸟时,他就知道它们不可小觑。   ——一整片茂盛又幽深的松林里,据阿尔法所说这里长达百年的统治权都落在上一任巨蛛首领那里,地域的辽阔加之蛛群子嗣成群的富饶,巨蛛群想要称霸一方,简直是易如反掌。   尤其在那两只喜欢偷巨蛛群子嗣吃的巨型森蚺被解决后,整个松林里,巨蛛群说二,就没谁敢说一。   于是,摩拳擦掌准备再给自己招点儿家族外编成员的阿舍尔亲自上阵。   保镖似的旦尔塔守在他身侧,在同时远离了子嗣和巨蛛群后,这里有的仅仅是被密林遮住一般、庞大漆黑的巨蛛首领。   巨蛛群的前任领导者是一位年龄超过百岁的雌性巨蛛,她的体型堪比大象,立在阿舍尔面前犹如一道结实厚重的黑墙,就是生着刚毛的蛛腿,都比阿舍尔的腰还粗。   在整个食物链内,节肢动物算不上是顶级猎食者,但巨蛛群拥有得天独厚的体型优势,再加上像狼群内部一般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紧密的合作关系,才发展成今天这副样子。   从某种方面来讲,巨蛛首领带领的族群成员和虫母带领的子嗣们极为相似,不过比起虫母在体质上依赖子嗣们的保护,巨蛛首领则自身就足够强大。   此刻,站在巨大阴影前的阿舍尔渺小得可怜,但面对这样一个堪称恐怖的庞然大物时,他脸上的神情可谓平静到极致。   ——感谢降落到这颗星球后,他所见过的一切非人类生物。   前一任巨蛛首领的八颗眼珠里倒映着虫母娇小迷你的身形,她口器翕动,发出沙哑的嘶鸣,随后缓缓探出一截蛛腿,支在了青年的面前。   有些时候的默契就发生在无言中。   阿舍尔伸手,温凉的掌心贴在了蛛腿上,下一秒能够在一切生物之间搭建桥梁的精神力,便如涌动的泉水一般“活”了起来。   虫母对精神力的使用愈发得心应手,对比他第一次与巨蛛群合作交流时的费力,这一回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如同水汽一般萦绕的朦胧雾气以阿舍尔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同时也隐约包裹住了巨蛛首领,至于本场谈判交流的局外虫旦尔塔,则被挡在外侧,只能老老实实盯着虫母愈发模糊的身影。   十秒。   五分钟。   二十分钟。   难见日光的幽深密林中,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当旦尔塔站在原地忍不住焦躁的时候,行动间还轻微踉跄的库亚跟着塞克拉走了过来。   旦尔塔眼神都不动一下,只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目光紧紧落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之上。   面对旦尔塔的沉默,塞克拉没有说什么,早在雪原上相处的那些日子,就足够他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但凡没有妈妈在,能让他多说出来一句话,都算是厉害的。   至于库亚,他本身和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谈不上认识,留在这里也仅仅是因为答应了地表虫母的交易,比起塞克拉的如鱼得水,他则是真正的外来者,如非必要,并不会轻易出现。   此刻,均是在等待虫母的三个子嗣难得一言不发,他们安安静静地各自站在一棵树下,目光专注又统一,直勾勾地落在那片漂亮的光芒之上。   ……他们的妈妈,似乎更加耀眼了。   对于子嗣们来说尤为漫长的半小时过去后,原先萦绕在虫母和上一任巨蛛首领周围的雾气才缓缓消散。   密林深处,周身仿佛在发光的青年脸上还挂着友好的笑容,在身后子嗣上前之际,他拍了拍前巨蛛首领的蛛腿,像是为这一场协定而画上完美的句号。   年岁不下百的老首领目光扫过虫母,她略略颔首,便向后退去。   这一次,她或许可以放心地走了……   松林内部,曾经领导蛛群们称霸这片土地的老首领已然年轻不再,百年时间对于她来说终究是行至末途,愈发虚弱的身体和精神昭示着在不久以后,她将彻底与松林内的土壤融为一体。   但老首领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才上任没多久的新任首领虽然由她亲自教导,但在这片相对祥和的天然环境下,很难培养出铁血手段的首领。   最重要的是,松林确实是适合巨蛛群生活的环境,但曾经带着子嗣们迁徙过的老首领还见过这颗星球上的更多景色,比起单一的松林,她更希望这群年轻的孩子们还能拥有别的选择。   毕竟她当初进入松林是迫不得已的迁徙,自然也不愿意巨蛛群永远与松林栓在一起……   甚至老首领还害怕自己的离开后,巨蛛群的繁荣会变成昙花一现的短暂时光,但那位年轻虫母的出现,却让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有预感,这位尚还稚嫩的虫母能做得比她更好。   于是,在芬得拉家族的虫母提出交易时,巨蛛群的老首领点了头,只是作为交换,她要求虫群将松林巨蛛群作为伙伴,并带它们离开这里,等尘埃落定后,由新任首领自己选择栖息地的位置。   这是老首领唯一能为自己的孩子们做的事情了……   而阿舍尔,也读懂了这位年岁悠长的前任巨蛛群首领对孩子们的拳拳关爱。   巨大的乌黑身形逐渐消失在松林的深处,当她的影子彻底被吞没时,阿舍尔才转头看向身后的子嗣们。   “走吧,现在开始干正事。”   ……   最初阿舍尔的设想里,想要说服巨蛛首领成为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或许会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毕竟凡松林之内,均是巨蛛群的地盘,它们在这里的生活滋润富足,似乎也没有非加入不可的理由。   但好在阿尔法的子嗣外交为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好头,而他自己也能理解老首领希望巨蛛群走出松林的心思。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芬得拉家族和巨蛛群一拍即合,新的外编成员再一次诞生。   而这一回所带来的效果,远远比阿舍尔想象得还要好数倍——   松林巨蛛群的体系比阿舍尔所见、所以为的还要大,上一任巨蛛首领自己的孩子就有2000多只,再加上族群内其他同类的繁衍生息,近乎百年的生存扩张,足以让这一群体变得极为可观。   尤其像是蛛群这样巨大体型的节肢动物,一次产卵后能孵化的幼崽数量将近四位数,只要它们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要取代虫族、成为这片陆地上的猎食者,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当上一任老首领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年轻的现任首领,而后者再把消息传递至整个松林内部的族群后,超过四位数的家族声望就开始不停地往模拟器后台进账。   模拟器“滴滴”的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十分动听,那是金币相互碰撞时奏起的交响乐。   长达五分钟的进账提示音后,阿舍尔的大脑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出他所料地,松林巨蛛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惊醒——   【家族外编成员:雪原恐颌猪,雌蜥一家,极北野牛,雪狐……松林巨蛛(你拥有了一个庞大的追随群体)】   【家族声望:3142】   花完钱又立马被填充钱包的体验令阿舍尔极为满意,为了能一次性把王虫炸死,爆发购物狂属性的虫母立马点进模拟器商城,迅速又下单了两份蜂弹(八枚)。   【已有道具:三份蜂弹(12枚),拟态球×1】   距离炸王虫的时刻,更进一步。   与此同时,察觉到地表虫母视线的库亚忽然偏头,耳边还是弟弟喋喋不休、对虫母的夸赞,但在这片嘈杂中,他却很自然地知道,那位单薄清瘦的虫母已经准备好这场交易了。   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库亚制止了弟弟塞克拉继续想要说什么的举动,而是拍了拍衣摆起身,缓步走向晃悠着双腿,坐在巨大木桩上的青年。   “你来啦?”温和,甚至带有一丝甜腻的询问。   像是地表植物成熟后结出的浆果,绯红香甜,那是云端上的天空之城内从来都没有的甘美。   库亚从喉咙里轻轻应了一声,哪怕他能靠自己的聪明、通过王虫的利用活下来,可当他面对阿舍尔时,却反而笨拙又迟钝。   库亚:“……是要开始了吗?”   永远都守在虫母身侧的始初虫种偏头,看向自己所追随的主人。   而其他或远或近的虫族子嗣们,则均竖起灵敏的触角,把自己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虫母身上。   “嗯。”在所有雄性虫族都近乎沉默地等待下,阿舍尔颔首,“是要开始了。”   ……   芬得拉家族的会议通过精神力连接简单进行了交流,因为主战场与地表无关,所以阿舍尔没有太过详细诉说过程,只告诉分散在各地的子嗣们随时待命。   在这场“炸烟花”的计划里,最为关键的操作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库亚。   曾经作为王虫阵营的雄性虫族有时候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交易,或许是对方提及到的“自由”,也或许是他对父亲、兄弟们的愧疚,总是在繁多的情绪作用下,库亚最终选择了与王虫相反的道路。   计划执行的那一天,是一个晴天。   站在松林出口的地表虫母穿着一件柔软的浅色T恤,他身后一步总站着的是高大沉默的始初虫种,再向后则是塞克拉、阿尔法、贝塔……   就连显然巨蛛首领和它的同族们,也都密密麻麻站在后方,向地表虫母显现着自己的态度。   库亚还披着来时的那身白袍——   被精神力凝聚为鞭抽打出来的伤痕缓慢痊愈,被血液寄生侵蚀的手臂依旧闷闷作痛。   这些明明是他曾习惯的痛,但在走出松林的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行走间不住收缩的心脏,都在昭告着云端上王虫对他的催促,库亚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地表虫母:“……现在,您可以告诉我具体要做什么了吗?”   直到现在,库亚其实都不知道地表虫母到底要他做什么,对方那神秘地挡开了他每一次的好奇,于是真就等到了最后一天。   “其实很简单——”   阿舍尔向前一步,拍了拍手,下一秒旦尔塔就从身后拖出一道沉甸甸的影子。   阿舍尔:“把它带给王虫。”   “什么?”库亚白布下的脸上拧起眉头,他定睛一看,才经过始初虫种身后的阴影下,分析出来那影子到底来源与谁——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年轻的雄性虫族,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身体安安静静地倒在地上毫无起伏,但它身上隐隐透出的气息,则可证明这是一只即将跨越高级的虫族。   库亚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要我把你的子嗣,带给王虫?”   “嗯,”阿舍尔点头,他不打算过多解释,而且他觉得这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模拟器的任务是让他解决掉王虫,阿舍尔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过王虫,至于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必定与虫母一致,因此才能达成皆大欢喜的结果时,过程偶尔也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模拟器对阿舍尔来说是生命的依仗,他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交付出去。   ——哪怕是一群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子嗣。   说他冷漠也好、理智也罢,秘密捏在自己的手里,才符合阿舍尔的性格。   “可您这样……和王虫还有什么差别?”   面对库亚的反问,阿舍尔面色不变,也不觉得气恼,总之他是不可能解释所谓的“肉畜”从何而来。   “差别大了。”   阿舍尔语气平淡,在身后旦尔塔、塞克拉等虫的怒视下,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库亚近乎质问的语气。   阿舍尔:“王虫吃‘肉畜’是无休无止的,但现在有牺牲一个‘肉畜’拯救其他‘肉畜’的机会放在眼前,你还觉得我与他无差别吗?”   他继续道:“或者换给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库亚:“我……”   库亚很可怜,阿舍尔怜悯对方,甚至也佩服这只高级虫族为保护塞克拉而付出的诸多,但这件事情的受益人到底不是阿舍尔本身,因此他的怜悯与佩服也有限度。   比起面对库亚的质问,他更希望对方能快点推进计划。   阿舍尔:“库亚,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好。”   浑身披着白布的高级虫族低低应声,他将地表虫母提供的“肉畜”搬至自己停在松林外的纯白飞行器上。   这才启动机器,开始升空。   随着飞行器的飘远,一直沉默的塞克拉忽然小声开口:“妈妈,那个根本不是我们的同伴……对吗?”   旦尔塔冷冷地瞥了一言远去的飞行器,评价道:“妈妈,别喜欢他,他不聪明。”   前有库亚误以为阿舍尔和王虫的行为无差别,后有塞克拉、旦尔塔对虫母的全然信任,阿舍尔心底到底是愉悦了几分,他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库亚以为自己被地表虫母所吸引,是因为贪恋对方身上的温暖,和待子嗣的温柔,可他却不知阿舍尔和子嗣们之间的联系,是彼此一步步双向付出、堆砌出来的。   对于现阶段的芬得拉家族来说,即使库亚是塞克拉的兄长,但依旧属于“外来者”的范畴。   塞克拉无法理解库亚对虫母的误解,旦尔塔无法想象库亚的愚蠢与迟钝,至于阿舍尔自己……   不重要的误解,解不解释都无所谓,毕竟交易的内容是让库亚拥有自由,而不是事无巨细地都告知对方。   阿舍尔冲着身后的子嗣们摆摆手,一行人从松林间来,又从松林间去,至于早就飞上高空的库亚,则在沉着脸一言不发,向天空之城的位置前进。   白色的飞行器在云间勾出一道弧线,超越地表数倍的科技为雄性虫族提供了便利。   几乎没有多长时间,天上的云雾越来越密集,而由浮空陨石建造起来的纯白城市,也开始在远处若隐若现。   随着距离的拉近,重伤之下的王虫感知到了另一个血液寄生的寄主,前一晚近乎令库亚撕心裂肺的疼痛此刻柔和了很多,正不停催促着他动作快点。   飞行器直接落在了那座巨构建筑的门前,几乎是库亚刚刚把“肉畜”扛下来的同时,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库亚!库亚!我的孩子!”   “我忠心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废物!你这个废物!”   正如阿舍尔所想,精神力世界内受到的重创,令本就养尊处优的王虫不胜其扰,那副被投喂得过于丰腴的软肉遭不住任何疼痛,以至于现阶段的王虫只能哀哀在阴影下痛呼咒骂,等待着他的子嗣为自己献上食物。   甚至如果库亚还带不来足以令王虫满意的食物,那么他也会变成对方的腹中餐……   库亚面无表情地扛着“肉畜”进来,他低垂眉眼,像是往常一样俯身跪在王座之前。   都还不等他放下肩头的东西,肥硕狰狞的王虫就疯了一般地从阴影下爬出来,将那散发着肉香的猎物扒拉到自己面前。   疯狂,贪婪,又丑陋。   曾经挑挑拣拣只想吃“肉畜”上精华的王虫,现在变成了饥不择食的魔鬼,被从地表带来的“食物”三两下就被咬掉了脑袋、虫肢、钳足……   当那一整个身体,只被王虫啃噬得剩下半个脑袋时,库亚浑浑噩噩,眼含惊惧,整张脸白得像是一张纸。   ……就这样,被吃掉了吗?   只勉强填充了一点点饥饿的王虫吮干净了口器边沾染着的血肉,他浑身上下的眼珠都透露着无法被满足的贪婪,于是又撕扯着尖锐的嗓音,开始催促库亚去做些什么——   “食物!给我食物!”   “库亚我要更多的食物!”   “快去!快去啊!”   被催促的高级虫族浑浑噩噩起身,他按照记忆中的交代,尽可能像是以往一般,离开昏暗的建筑,走向天空之城的大门,然后冲着远方挥挥手。   库亚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库亚只知道,在自己动作刚刚落下的瞬间,尖锐凄厉的嘶鸣声自背后响起。   那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的哀嚎。   他被血液寄生腐蚀的手臂猛然一颤,在惊惧之下,原先难以拔除的痛感,似乎正在消失……   “那么,看来你做得还不错。”   云间清冷又突兀的声音让库亚后退半步,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位漂亮又单薄的地表虫母,像是远道而来的屠龙勇士一般,骑着身下亮晶晶的雪鬼蝉塞克拉。   在地表虫母的身后,是数只无声扇动虫翅的雄性虫族,它们漂亮的翅膀在日光下折射出光芒,几乎让这座纯白监狱也蓬荜生辉。   这一刻,库亚才有了实感,属于王虫的时代,或许真的要过去了…… 第51章 杀!   库亚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离开松林、乘坐飞行器回到云端,再将“肉畜”献给王虫,一切的经历都那么地不真实, 仿佛充满了虚幻。   也是在这样的情绪下,让他无从注意到自己的飞行器消失在云层中后, 原始形态的塞克拉驮着地表虫母跟在了遥远的后侧;也无从注意到,在他向王虫献上猎物的同时, 芬得拉家族的天空小分队已然离开曾栖息过的悬崖, 无声向天空之城而来。   回响在整个云端的凄厉嘶鸣声还在继续,但库亚的耳朵里除了地表虫母的声音, 却听不见任何内容。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任凭风吹动周身摇摆的白布, 只近乎如信徒般, 仰望着这位自云下而来的“屠龙勇士”。   阿舍尔拍了拍身下的雪鬼蝉,低声道:“走吧塞克拉, 带我去王虫那里。”   簌簌。   黑白相间, 漂亮得像是工艺品的巨型雪鬼蝉拍打着翅膀,他仰头发出虫鸣,如这世间最强大的龙骑, 带着他的主人冲向这片纯白间最高大的建筑。   库亚站在原地,他的头顶上, 从黑白色的雪鬼蝉, 到粉黄相间的小象鹰蛾,再到别的什么种类的雄性虫族,均展开漂亮的翅膀, 跟在那位年轻又漂亮的地表虫母身后。   他的视线跟随着阿舍尔,刚开始只是站定看着, 然后开始跨步追逐,再到后来紧跟着奔跑。   此刻,从前空寂清冷的天空之城忽然热闹了起来,这座被王虫凭一己之力、险些耗尽生命的城池再一次被注入了活力,只不过这一次的活力,却是能取走王虫性命的刀刃。   来自地表的虫群瞬间就以灿烂的颜色霸占了整个云端,原本驻守在原地的机械巨人们正准备行动,就被提前准备好的芬得拉子嗣迎头一击。   使唤外编成员松林巨蛛群连夜吐出来的蛛网足足有上千张,粘性韧性十足的白色冲着机械巨人飞了过去,足以阻挡行动相对缓慢的机械巨人进行攻击。   尤其阿舍尔在原有的蛛网上动了点小心,粗长的藤蔓自蛛网两端穿过,形成了一张可以两侧拉扯的巨型袋,尤其经过精神力线上会议的教导,每一个天空小分队的成员都用得很好——   被从伽玛那边扔下去的蛛网拢住了三个机械巨人,它扯着一头的藤蔓,把另一边的藤蔓扔给自己的同伴。   只需要在飞行间闪避开机械巨人的攻击后,便双方合力向浮空陨石的外侧一扯,因为庞大身躯而行动累赘的巨人,就会变成即将被销毁的高空坠物。   当然,为了防止地表有倒霉生灵经过,早在前一天,悉知天空之城下方位置的荒漠小分队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开始它们的地表疏散工作。   这其中,“旦尔塔”赫然在列,且活儿干得极为积极。   “旦尔塔”:竞争当狗第一步,先完成虫母交给的任务!   ……   在地表上的芬得拉家族成员清理“高空坠物”的同时,云端之上,最前方用原始形态驮着虫母的塞克拉简直要高兴死了,他头一次这么爱自己的这对大翅膀——   也亏得这对翅膀,他才能有机会亲自驮着妈妈上来,不像是某个没长翅膀的家伙,只能冷脸蹲在松林里等着。   旦尔塔:烦得要死!   对于塞克拉的兴奋,阿舍尔也能猜到几分,他揪紧用藤蔓制成的简易“缰绳”,忍着嘴巴里被灌风的清亮,低声道:“你再甩就要把我甩下去了!”   闻言,兴奋过头的雪鬼蝉安静了,他不好意思地抖了抖长翅,终于以一种平平稳稳的姿态落在了那座纯白色的巨构建筑之前。   巍峨,庞大,仿佛有一块巨物压在胸口,令人无法喘过气。   阿舍尔站定在这座建筑之前,满视野的纯白刺目又难受,于是时时刻刻关注虫母的塞克拉迅速上前,从原始到拟态也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就为他效忠的主人推开了那扇金属巨门。   门缓缓打开,沉闷的暗色从缝隙间钻了出来。   原本因为固体遮挡而发闷的嘶鸣声愈发尖锐刺耳,阿舍尔眉头微拧,心里忍不住赞美了一下模拟器出品的武器杀伤力。   就算一口气炸不死王虫,也足够他好好疼一顿了。   在阿舍尔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申请了新的存档覆盖。   哒哒哒。   他跨越门槛,走进了这片曾被王虫霸占了数百年之久的空间,而塞克拉则自豪于自己顶替了旦尔塔的位置,亦步亦趋跟在虫母的身后。   ——哪怕只是暂时的。   在很久以前,在王虫还没成为王虫的时候,他也还是个眉清目秀的虫母,拥有白软的身躯,明显头尾区分的眼睛,身上也散发着足够吸引子嗣的甜香。   后来他一步步努力,从低等级到高等级,在彻底成为高级虫母的那一天,王虫拥有了半拟人的形态。   曾经他为自己漂亮的外观而自豪,他喜欢自己白皙的皮肤,喜欢长着脑袋上的触角,喜欢分布在肌理上的虫纹……   但很快,当他开始吞噬自己的同类想要永远霸占王座的时候,这些曾令他引以为豪的美丽都消失不见了。   哒哒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王虫疼到视线发昏,他蜷缩着自己从内部被炸烂的身体,一颗颗生长在躯干上瘆人的眼珠幽光莹莹,盛满了阴刻与恶毒。   都怪那只地表虫母……   都怪他!   因为疼痛而无力施展的精神力在这一刻无能到极点,除了涌动着憎恶咒骂地表虫母,王虫竟是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明暗交替之间,阿舍尔看到了王虫对自己憎恨的目光,他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项目,忽然出声道:   “塞克拉,可以了,去后面等着吧。”   “嗯?妈妈不用我陪着你吗?万一他要伤害你……”   阿舍尔微怔,他习惯性以人类的思维去揣摩虫族的行为,在他看来王虫和塞克拉有血缘上的联系,或许有些事情该避则避,但当他对上塞克拉那双干净又坚持的视线时,才猛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这是虫族的社会,没有人类奉行的礼法,阿舍尔虽不至于为了融入而把自己同化为虫,但也该学着改换思维,以更了解这群子嗣们的行为模式。   转瞬之间想通的虫母点点头,“好,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得到应允的塞克拉露出笑脸,只殷切地跟在他的虫母身后,防止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阿舍尔转而看向王虫。   从初闻哀嚎到现在,王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但距离死亡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上前,一直挡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   在小虫母冷白色的手指尖,正握着一柄锋利的骨刃,这是来自新任巨蛛首领的赠礼,绝对是一件野外生存的好工具。   “你……你想做什么……”   气喘吁吁的王虫艰难发声,浑身上下的橙黄色眼珠都在使劲儿瞪着,似乎想要借此吓退浑身充满威胁感的地表虫母。   看惯各种掉san场面的阿舍尔毫无所感,他一脚踩在王虫臃肿的尾部,骨刃向下,刀尖挑起半截皮肉与眼珠的缝隙,低声问道:“除了‘劣质虫母’,你还做过什么?”   【任务发布:云端的一切仿佛被迷雾笼罩,你所看到的真相,真的就是问题的答案吗?或许只有你亲自去揭开这道面纱,才能发现被隐藏的另一部分秘密。】   【任务奖励:来自深渊的邀请函×1】   【失败惩罚:无】   模拟器面板上忽然出现的任务,有着不同于以往的画风,阿舍尔微愣之际,手掌下的骨刃忍不住又向下了一寸。   王虫:。   “啊啊啊啊啊——”   刺痛炸开在王虫的大脑里,他努力地想要挪动尾巴,却纹丝不动 ,只能被阿舍尔并不算大的力道定在原地。   “啊啊啊……好痛!你这个地表来的垃圾!我一定要吃啊啊啊——”   咒骂的话语到底没有阿舍尔下刀的速度快。   在实验室里,阿舍尔并不缺用刀的机会,有时候是用刀片刮固体药剂材料,有时候用刀解剖用过药剂的实验鼠……   总归从角度、力道再到转动的弧度,足以为王虫带来最大的折磨。   刺耳的哀嚎后,原本还不停咒骂着的王虫终究熄火了,曾经被他当作是“肉畜”的地表虫母散发着令他恐惧的气息,无需权衡,最是宝贵自己这条命的王虫讨饶了——   “没了、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好痛,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把王座让给你,都让给你!”   “我、我还有两个子嗣!你喜欢吗?我把他们都送给你!”   “都、都是他们做的!是他们弄的劣质虫母,我什么都没有!”   不论是站在阿舍尔身后的塞克拉,还是沉默立在大门口的库亚,听到这句话后,前者神情厌烦,后者目光怔然,显然他们的母亲,自始至终都不曾在乎过自己的孩子。   阿舍尔不想听王虫的废话,指尖下按的刀柄又深了深,成功让王虫只能痛到抽气,再无力过多言语。   “我问你答,别说多余的话。”   阿舍尔冷声道:“谁教你用劣质虫母控制地表虫族的?”   “嗬嗬……”进气愈发少的王虫声线里充满了恐惧:“……是、是……”   王虫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属于“劣质虫母”的那片记忆太过久远,被他在脑海深处寻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点点零星的碎片。   好像是他的第一任伴侣吧?那是在他所有的子嗣中,第一个知道自己野心的家伙,也是第一个以自身行动,为他扫清障碍的对象。   忠诚,聪明,大胆,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第一任伴侣,王虫根本无法走到今日。   但显然,哪怕是为王虫奉献出所有的伴侣,在这只贪婪的怪物心里,都不足以被铭记。   费尽心思才重新捡起过去记忆的王虫喃喃道:“是、是瑟维拉,我的……我曾经的伴侣。”   阿舍尔对这个名字是十足的陌生,但后他一步的塞克拉却忽然出声:“……妈妈,瑟维拉,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高级虫族。”   ——王虫的第一任伴侣,失踪后被天空之城其他虫族们讳莫如深的神秘家伙,同时也是云端之上全部机械鸟和机械巨人的真正创造者。   自阿舍尔和王虫在精神力空间里交锋后,对于后续“劣质虫母”的事件,他怎么都没办法想象这是王虫能够想出来的办法。   对于整个地表虫族来说近乎刻毒的办法,与王虫那副只知道吞噬的肥胖身体不搭,阿舍尔也曾猜测过是王虫曾经的子嗣所为,却不想是和制造机械鸟的虫族为同一个。   ——如果没有阿舍尔出现,那么这条被提前铺平的路,可能真的足够王虫实现自己的野心。   ……还真是个深爱王虫的伴侣啊。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儿的情绪,阿舍尔握着刀尖的手腕又向下压了压,在对方凄惨的嚎叫声继续问道:“那他呢?也被你吃了吗?”   王虫瑟缩着回答:“吃、吃了……他说愿意给我吃。”   劣质虫母、机械鸟、机械巨人的制作者被王虫装到了肚子里;血液寄生、劣质虫母导致的精神力毒素和王虫直接相关。   心里大概过了一遍现有的情况,阿舍尔手没软,直接向下把骨刃彻底按了下去。   橙黄色眼珠和皮肤的缝隙被刺穿了,王虫的身体像是漏气一般瘪了几分,但依旧有进气。   ……没死成。   背景音是王虫的嚎叫,阿舍尔拧眉靠近,换了地方又插一刀。   还是熟悉的嘶鸣和抽搐,但看似活不久的王虫在经历了“体内烟花”和阿舍尔的亲自捅刀,生命力却还异常坚韧。   ……总不会这也杀不死吧?   阿舍尔面色微凝,沾染着王虫身体黏液的骨刃动了动,挑开对方被蜂弹炸出缝隙的皮肉。   如果直接杀不死,那王虫一定还存在有什么弱点是他还没发现的……   而原本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王虫挨过疼痛后,发觉地表虫母似乎无法杀死自己,便又动了旁的心思。   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高而阔的空间内——   “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伤害我?我可是你们的虫母!是我孕育了你们!”   “库亚!库亚你快来拦住他!”   “塞克拉?你忘记你小时候想让我抱抱你吗?”   王虫刺耳的声音下,阿舍尔充耳不闻,寻找着能够彻底杀死对方的弱点。   而静立在青年身后的塞克拉几经深呼吸,哪怕是一贯傻白甜的他,都忍不住尖锐反问:“所以你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被反过来责问的王虫一愣,原本因为疼痛蜷缩的身体稍微放松,被阿舍尔瞥见一抹熟悉的鲜红。   或许是因为王虫常年吞噬同类,以至于他腹中的血肉弥散着一种污浊的深红,看起来有些肮脏,便显得那抹鲜红格外得亮眼。   阿舍尔握着骨刃微动,直觉告诉他那是能够真正终结王虫生命的关键。   在锋利的刀刃靠近的同时,塞克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生生拔掉了我刚刚生长出来不久的虫翅。”   对于一只幼年的虫族来说,那是近乎撕裂灵魂的疼痛,当时整个身体都战栗发抖的塞克拉被王虫随意地扔在王座之下,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把他带走,塞克拉很有可能就死在那一天了。   从那时候开始,王虫的阴影便如高山,重重压在了塞克拉的身上,直到现在——他的妈妈,正在为他亲自剔除这道阴影。   塞克拉:“你真的,该死。”   伴随着塞克拉的话落,阿舍尔捏着的骨刃瞄准王虫血肉中包裹的殷红,又一次刺了进去。   没有凄厉的嘶鸣,没有剧烈的挣扎,有的仅仅是站在大门口库亚的猛然失力、趺坐在地,和原本塞克拉重重一跳的心脏。   年轻又漂亮的屠龙勇士还一只脚踩在“恶龙”肥硕的身体之上,他手握骨刃,挑着那么殷红缓缓抽出。   骤然间无了声息的王虫还死死瞪着躯干上橙黄色的眼珠,他像是一条死不瞑目的鱼,当刀刃穿刺着那片红离开王虫的身体后,他宛若融化了蜡,一点一点开始皱缩。   【任务完成。】   【奖励:30000点家族声望值】   在“推翻王虫统治”任务完成的同时,模拟器的奖励提示音响起。   阿舍尔不曾喜悦于奖励的丰厚,而是拧眉看向被挑在骨刃尖上的红。   ——那是即使脱离了王虫的身体,还依旧跳动着的心脏。   而此刻失去了心脏的王虫,则已然化开,原本镶嵌在他体表的眼珠,和爆炸而黏腻在血肉里的蜂弹,都一个个叮呤咣啷地砸在地上,惊起一片脆响。   王虫死了。   在塞克拉兴奋,库亚茫然的同时,阿舍尔忽然抬手,将骨刃穿透过心脏,死死钉在了那座华丽的王座之上——   这块由近乎鲜嫩的红色血肉构成的器官是那么得鲜活,与王虫污浊的身躯格格不入,几乎无需细想,阿舍尔就能得到一个结论:心脏并不属于王虫。   锋利的刀刃完全穿透了这颗鼓动的心脏,熟悉的颜色和熟悉的形状,忽然激起了阿舍尔的一部分记忆。   他抬手摸向遮挡在自己领口锁骨上的吊坠。   那是一块猩红的、来自旦尔塔献上的心脏碎片,在他曾经接过这份礼物的时候,也曾从血肉涌动的活巢中窥见过始初虫种的心脏。   ……如果说,这也是一只始初虫种的心脏呢?   这样的猜想才刚刚升起,就让阿舍尔的思维忍不住往后延伸,他忽然出声道:“……王虫吞噬的雄性虫族里,有始初虫种吗?”   塞克盯着王虫融化的尸体看了看,回忆道:“应该没有?据我所知以前王虫虽然想抓始初虫种,但是一直没能成功。”   “……这里有一个传闻。”   一直沉默的库亚开口,像是解除了什么封印,立在金属门门口的雄性虫族终于跨出步子,一点一点走近了这座令他备受折磨的王座之前。   被骨刃穿刺的心脏还在无声战栗,库亚盯着那颗心脏,说起了他很久以前,曾在父亲那里听到过的、就连塞克拉都不知道的传闻——   “王虫的第一任伴侣,瑟维拉,好像就是一位始初虫种,所以他强大且拥有智慧,能够造出云端之上的这一切。”   “他很强大,他与其他雄性虫族都不一样,父亲他们曾说,那时候瑟维拉是王虫最看重、喜欢的伴侣。”   “但是……”   不需要库亚说完,阿舍尔就猜到了结局——   “瑟维拉为王虫创造出了足以他统治天空之城的便利,用劣质虫母体内的精神力毒素为他铺路,只要没谁发现这个秘密,那么王虫就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阿舍尔语气淡淡,看着那颗心脏的神情略微微妙:   “但是瑟维拉自己可能也没想到,他为伴侣的付出,最后却换来的却是王虫对其血肉的觊觎。”   普通的雄性虫族可以经过吞噬而成为王虫的补品,被称赞为“特例”的始初虫种,自然也会是补品中的补品。   瑟维拉不顾虫族种群的繁衍,将这颗恶魔果实献给了王虫,本以为自己将得到伴侣的爱意,却不想给自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王虫说,是瑟维拉允许他吃的。   可当自己的虫母、自己的伴侣真的询问自己能不能被吞噬的时候,他会说不吗?   不会。   所以瑟维拉只会点头,只会默许自己成为王虫的食物。   他把自己亲手献给了自己养出来的魔鬼,于是原本在始初虫种胸腔内跳跃的心脏,变成了为王虫续命的道具。   至于后来塞克拉说王虫一直想要再抓到始初虫种当“肉畜”,倘若没有第一次对于这一特殊血肉的尝鲜,王虫又怎么会知道谁比谁更对自己有效果?   只能说一切的贪婪,也都是事出有因的。   “……还真是,痴情啊。”   随着阿舍尔的话落,这颗还具有生命力的心脏明显蔫了起来,就连原先跳动也愈发地孱弱无力,似乎很快就会失去声息。   就像是为了爱人,而背叛整个种群的罪人,偏生直接间接付出一切的他,也不过是王虫野心下的牺牲品。   荒诞又讽刺。   阿舍尔对王虫和为爱奉献的瑟维拉都没有任何的好感,这俩算是狼狈为奸,偏偏对地表虫族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成吨计算,就是他一个半吊子虫母看了,都忍不住厌恶能想出这种歹毒算计的家伙。   一整个族群的生命,变成王虫独享的成神路,他也不想想自己配吗?   容色俊美的青年一脸冷淡,他忽然问道,“有火吗?”   塞克拉没反应过来,倒是库亚扬声:“有的。”   阿舍尔:“给我拿来点。”   这片纯白空间内连火苗都稀有至极,等库亚好不容易翻出烛台,将其小心翼翼递给阿舍尔的时候,那颗被贯穿的心脏瞧着也没什么精神了。   融化后的王虫尸体像是一摊米白色裹挟着脏污血肉的烂泥,阿舍尔命令塞克拉扯下巨型建筑内部的纱帘,轻飘飘丢在了王虫的尸体上,又把那颗还穿在骨刃上的心脏抖了下去。   为虎作伥的心脏与他亲自养出来的魔鬼王虫躺在一摊易燃的纱帘之间,在心脏跳动着想要挣扎时,阿舍尔手稳稳地将烛台倾斜——   哧。   是火焰烧灼的声音。   纱质材料上火焰扩散的速度堪称夸张,它们迅疾而猛烈,很快就用橘红的身躯萦绕在王虫与心脏的周围。   巨构建筑内只有烧灼的动静,而在精神力世界中,阿舍尔模模糊糊听到了两道交错的哀嚎。   或许是王虫的灵魂,或许是那颗心脏的主人,不论是谁,这一刻他们都将化为灰烬。   焰火后残留的粉尘,阿舍尔让塞克拉和库亚收集起来,自浮空陨石的边缘洒落。   王虫死后,那些曾经被血液寄生的机械巨人一个个宛若没了电的机器停滞在半路,被天空小分队们纷纷用蛛网拢着堆到一起,等待虫母的处理。   与此同时,劣质虫母导致的精神力毒素也在这一刻与其主人断开了联系。   于是曾经用于引诱高级虫族的恶劣手段,瞬间失去了作用——   每一只即将跨越高级的雄性虫族都仰头看向云端,那里是它们的妈妈所在的方向。   它们会变成他们。   他们会以最完美的姿态,跪在妈妈的脚边。   他们会亲吻虫母的指尖,亲吻他的鞋面,为他献上一切的忠诚与爱意。   他们会把自己全部的欲望交予虫母掌管。   他们会将妈妈推上亲手堆砌的王座,成为这颗星球上最强盛的种族。   ……   【滴,恭喜宿主解锁新巢穴。】   【巢穴:始初之地(整个星球都将属于你)】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破旧立新】   【破旧立新:在这颗被上任虫母祸害的千疮百孔的星球上,你成功破除旧制,建立了全新的族群,相信你将带领子嗣们走向光明,请再接再厉!】 第52章 系列性建设任务   任务完成后奖励的三万点家族声望值, 终于让模拟器暂时在阿舍尔心里褪下了“吝啬”的标志。   此刻,解决了“仇家”后一身轻的虫母看了看面板任务中的待完成项,倒是不怎么着急, 只着重记忆了一下“深渊”二字,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天空之城上。   比起探究哲学性十足的真实与虚假, 现在更需要他处理的是天空之城内的一片乱象——   【滴,恭喜宿主激活系列性建设任务。】   【任务(一)发布:权力的更替为天空之城带来了一片乱象, 或许作为王座的新主人, 你应该肩负起打扫战场的任务。】   【任务奖励:100点精神力】   【失败惩罚:无】   【任务(二)发布:这片纯白的魔鬼城内还潜藏有未被释放的生命,作为云端新主人的你将拥有处置它们的权利, 死亡与新生, 均在你一念之间。】   【任务奖励:100点精神力】   【失败惩罚:无】   【任务(三)发布:旧统治者的王座沾满了污秽, 作为新生的王, 或许你需要一个全新的王座?何不命令你的子嗣,为你的胜利而加冕呢?】   【任务奖励:虫群主人的印记】   【失败惩罚:无】   ……   显然, 具有精神力奖励的新任务更能吸引阿舍尔的注意力, 哪怕属于云端的统治权到手,可他也没忘记自己向着“完美虫母”这条道而走的初衷是什么——   完成模拟器的完美虫母评定,让整个虫群正常运转, 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拍拍屁股回帝都星重新向交流会提交自己的药剂论文, 总归属于自己的荣誉可不能便宜了小人;等稳住了事业再去把渣男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一起处理了……   目标清晰明确, 虽然做虫母和报仇不冲突,但比起荒芜原始的始初之地,和看起来就让人精神养胃的天空之城, 阿舍尔还是更喜欢自己位于郊区的实验室和那一排尚未制成的药剂半成品。   “完美虫母”是阿舍尔阶段性的目标,却不是他的人生目标, 即使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叫他备受感动,但在回报感动之余,坚定又理智的虫母可不愿为此而打乱了自己原定的人生目标。   他曾作为人类时的野心尚未完成,这颗星球哪怕属于他,也无法永远地留住他。   感情与理智被明明确确分割两处的青年神色淡淡,只是一个短暂的发呆时间,就足够他梳理好接下来的目标和行动,并在心底为自己的计划表画上新的对钩。   此刻,在云端起风之际,来自地表的虫母安静地站在浮空陨石的边缘,掺杂着王虫和瑟维拉心脏的粉尘被库亚和塞克拉倾倒而下,散落在高空,又被一点点吹散。   阿舍尔定定看了两秒,他在心底由衷地祝愿他们的灵魂永受折磨。   洒完“垃圾”后,阿舍尔就该着手处理天空之城上一片乱七八糟的烂摊子,按照任务内容里的提示,阿舍尔首先问到了库亚一个问题。   “这里还有其他活物?”   被询问的库亚一顿,在微风扬起他周身白布的同时,这位自王虫死后就松快很多的高级虫族点点头,为阿舍尔引路。   在成片巨构建筑的包围下,有一座矮小且类似金属集装箱的建筑,它坐落在城市交叠的阴影之中,甚至就连塞克拉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边。   “这里之前是禁地。”跟在虫母身后的塞克拉解释道:“王虫不允许我靠近,所以这里总是守着很多机械巨人。”   不过经今日一遭,他们想去云端的哪里,都畅通无阻。   “……这里,就是劣质虫母的诞生地。”库亚声音很低,当他打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后,一股潮湿且香味混杂的气味钻了出来。   过多香气的混合非但不会令嗅闻者享受,还会引起生理性的反感和恶心,就是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阿舍尔都下意识拧了拧眉。   库亚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味道,他领着路,在按开灯光后,这座狭窄又肮脏的诞生地终于在地表虫母的眼前,展露出了全景——   很小,甚至没有阿舍尔最初降落星球时选择的山洞宽敞。   很压抑,从进门开始,每隔一两步就立着半人高的透明玻璃培养罐,内里填充着不知名的液体,透过近乎变形的弧形玻璃,可以看到身躯浮肿的劣质虫母悬在水中。   阿舍尔抬脚,跨进了这片属于劣质虫母的地狱。   培养罐里,几乎都是死物,稚嫩的生命体并非每一个都能承载王虫的力量,但为了达成控制地表虫族的目的,于是只能增加培养数量。   当基数足够大时,培养失败的结局反而不会变得很显眼。   库亚轻声道:“……这些是培养失败的劣质虫母,我还没来得及……”   他顿了顿,将原本脱口而出的“处理”换成了另一个词汇,“还没来得及埋葬它们。”   阿舍尔环视一圈,冷静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用于培养劣质虫母的血肉,不是活生生从王虫身上剥离的吧?”   仅按照之前的经历,都足够阿舍尔看出来王虫是个养尊处优、受不得疼的,要真换成自剥血肉培养劣质虫母,阿舍尔不得不怀疑这场计划是否能进行得下去。   “您很敏锐。”库亚点头,“王虫每隔一段时间,身体表面的眼珠会脱落长新,这些刚刚脱落的眼珠,就是用于培养劣质虫母的培养基。”   “所以王虫不会感受到一点儿痛苦?”   “是的。”   阿舍尔默然。   首任王虫伴侣瑟维拉竟然连王虫怕疼都给考虑进去了,偏偏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处境。   一时间,阿舍尔对聪慧过人的始初虫种充满了复杂的感官,一方面是佩服,另一方面则是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这脑子,不拼恋爱脑拼事业绝对赢了。   阿舍尔:“你以前都是怎么埋葬它们的?”   库亚:“建筑后面的那片花圃里。”   曾经是花圃,但现在只有一片荒土了。   “那个房间里,是什么?”阿舍尔抬了抬手指。   数个培养罐之后,有一道相对隐蔽的门框,甚至还上着一把结实的锁。   库亚微怔,眼底闪过一种沉重的茫然,“……是、是那些死去同族的虫骨。”   死去的每一只。   从王虫开始食用“肉畜”开始,最初是他的伴侣为自己的同类收尸,到后来伴侣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于是收尸的对象又换成了库亚。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当又一扇象征着死亡的门板打开后,塞克拉忍不住眼眶微红,“……等等,那是父亲的味道?”   根植于血缘的联系让塞克拉能在第一秒的时间里找到属于他父亲的虫骨,他冲进了堆满白骨的房屋里,找到了那块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桌面上的虫翅骨。   阿舍尔落后一步。   如果说只是听闻王虫的秘密,会令他产生生理性的厌恶;但此刻见到了真正由白骨堆砌的骨堆,只会让阿舍尔想之前的死法还是便宜王虫和瑟维拉了。   他走到塞克拉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这只眼眶红到快哭的高级虫族。   “妈妈……”   塞克拉知道父亲的结局是什么,但却因为从未亲眼见过,所以那层悲伤上还蒙着一层雾蒙蒙的屏障,可眼下屏障却被库亚亲手打碎了,于是塞克拉头一次直面自己曾错过的残忍。   一向直来直往的高级虫族变成了依恋虫母的孩子,当他高高大大的身躯砸在阿舍尔怀里时,不出几秒,眼泪就浸湿了年轻虫母的胸口。   站在后方的库亚有些无措,他张了张了嘴,最后也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声“抱歉”。   塞克拉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虫母怀里,纵使后者倍觉怪异,但碍于巨型哭包的难过,只好勉强撑着手臂摸了摸这颗眼泪还挺多的脑袋。   【滴,恭喜宿主激活新天赋。】   【母性的光辉1.0版:受到伤害的子嗣会找你哭诉委屈,而你的怀抱将为他们带来勇气。】   阿舍尔:……   在阿舍尔偶尔对模拟器无语的同时,塞克拉忽然从他胸前抬起脑袋,还红着眼睛,直勾勾看向库亚,“或许你该对我解释一下,当初那么做的原因。”   库亚:“我……”   “等等——”阿舍尔叫停,他扯了扯胸前的潮湿,轻声道:“你俩说,我先出去。”   他可不想掺和到兄弟之间的秘密里。   “妈妈……”塞克拉试图拉住虫母。   “不要,”阿舍尔拒绝得干净利索,“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当旁听者只会令某一方难堪。”   说着,阿舍尔跨出门槛,在帮助兄弟俩关门的瞬间,他叮嘱道:“不许打架,等谈完以后把里面的虫骨都带出来,一会解决完云端上的事情,还要带它们落叶归根呢。”   来自地表的虫,终究还是要回归养育自己的土地。   下一秒,虫母的身形退了出去,门也“咔”的一声合上了。   阿舍尔无意于云端兄弟俩之间的矛盾,库亚和塞克拉之间拥有的家庭矛盾,即使阿舍尔不曾经历过,但通过库亚所表现出来的细枝末节,也能猜到一些。   在阿舍尔所认识的全部虫族里,大部分雄性虫族都拥有比人类还强大的学习能力,而这其中身为始初虫种的旦尔塔则最为出色。   但在除去战斗力和智商因素外,他们的行为方式、思维模式究其根本,还是以野性、兽性为主,缺乏羞耻和委婉,有时候直白地令阿舍尔咋舌。   可自小诞生在天空之城的库亚却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他在云端之上所拥有的经历,不论是独自承担王虫的压力,还是隐忍保护同卵的弟弟塞克拉,这些行为模式令他区别于绝大多数虫族,更具有人类情感中的复杂性。   或许是虫族野蛮生长下的多样性,他们的性格、行为也如人类一般,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做出相应改变。   只是这样的库亚在整个虫群眼中,却会是异类。   也正如阿舍尔敏锐地感知,一门之隔内兄弟俩的谈话,并不似人类之间相互坦白后泪汪汪的拥抱,而是近乎干巴地相对无言——   库亚曾经做出的选择被阿舍尔猜得透透彻彻,他为王虫服务的初衷是想要保护塞克拉。   “……大概是我刚成年的某一天,父亲忽然叫我出去,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艰难阐述的库亚语气有些艰涩,“父亲祈求我,让我把他当成‘肉畜’,献给虫母。”   王虫的伴侣们自然知道自己养出了魔鬼,但在过于漫长的时间下,他们习惯了对王虫的爱和迁就,于是一边出于对地表虫族的愧疚,一边自我奉献般地试图让自己成为填饱王虫腹腔的食物。   被爱自我浇灌的雄性虫族们也天真起来,可王虫无法被满足,于是那时候,作为王虫的最后一任伴侣,库亚的父亲做出了和其他同伴们一样的选择。   他为自己的爱意献身,而他和王虫孕育的孩子,则变成了这场残酷爱意下的牺牲品。   塞克拉皱眉:“那后来呢?”   “我尝试过拒绝。”   库亚的手指颤抖着,很轻、很慢地揭开了自己面上的白布,在皮肤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塞克拉紧缩的瞳孔。   一张脸上,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覆盖着坑坑洼洼、狰狞恐怖的撕咬痕迹。   像是被数次反复扯裂,不停地将稍有痊愈的伤口撕开,原有的血肉缺失,几乎露出牙龈,以至于高级虫族强大的恢复力都起不了作用。   “这就是拒绝的结果。”   那时候王虫的精神力强盛且不可反抗,受过伤的库亚恐惧对方,原本升起想要带着塞克拉一起离开的心思,也因为“怕”和“万一”变成了奢望。   因为怯,所以失去了无惧无畏的勇气。   于是他不敢反抗,逐渐变成了王虫操控的傀儡,直到看见塞克拉头也不回地选择了离开,库亚才恍惚间发现自己似乎早就缺失了什么。   ——在被王虫撕扯下脸上皮肉的那一天,他丢掉了自己的尊严和勇气。   塞克拉咬牙,那双非人感强烈的眼瞳里有着不解和对王虫的愤怒,却唯独不见对兄长的怜悯和同情。   “共情”是大部分虫族难以拥有的情绪,他们能直白地开心、愤怒、难过,但却无法在没有相同体验的时候去共情对方,这是人类才具有的天赋。   甚至就连怜悯、同情这样的情绪,在虫族社会中都罕见至极。   可以说,除了半吊子虫母的阿舍尔,不会再有任何虫会拥有共情的能力。   甚至偶尔阿舍尔看见库亚,会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是一个人类——   感情多变丰富,或许比起以兽类野性占据首位的虫族社会,帝都星那样的地方更适合他。   兄弟俩之间的坦白就像是一场“你恨不恨我”的问候和“我还没吃饭”的回答,塞克拉只想知道库亚为什么替王虫卖命,而库亚复杂如人类一般的心绪,除了阿舍尔也再无虫能理解。   干巴巴的两兄弟经过彼此对视,最终也干不出来抱头痛哭的行动,便一前一后出了门,准备去找虫母。   塞克拉:想找妈妈.jpg   库亚:欲言又止.jpg   只是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当未来的某一天他做出自己的选择后,这群感情、情绪单一到贫瘠的虫族,也会在纯粹的愤怒和爱欲之外,体验被留在原地的难过和灵魂近乎撕裂的哀鸣。   他是它们的妈妈,也是让它们最快速成长的掌刀者。   ……   虫母在云端之上。   陪在虫母身边的是长着翅膀的那群家伙。   这样的认知同时出现在每一个地表虫族心里,这一刻它们无比痛恨自己的基因和发育,为什么就没能长出来一对能飞天的大翅膀呢?   将堆在脚边,已经报废了的机械巨人踢到一边,乌云面无表情盯着高空,像是块会移动的望夫石,那双幽深漂亮的眼睛恨不得巴巴地长在天空,好时时刻刻瞧着虫母什么时候下来。   另一边卖力干活半天,却没等来在虫母面前献殷勤的“旦尔塔”也阴着脸。   祂的目的是取代旦尔塔当虫母身侧的狗,而不是在这里打白工,直到快把机械巨人摞了两堆,“旦尔塔”忽然耳廓微动,敏锐的感官促使祂猛然偏头,躲开了直击命门的一击。   暗绿色的尾勾危险地自所有者身后翘起来,待余光中的虚影立定,“旦尔塔”舔了舔尖牙,整个虫都趋兴奋。   瞧,妈妈的狗来了。   老老实实干活儿的乌云把报废机械揽到一起,他看了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的旦尔塔,又看了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旦尔塔”,二者之间除了颜色差距,几乎再无不同。   伽德拧眉,有些不安道:“祂们会,打起来吧?”   乌云一屁股坐在破铜烂铁上,拥有国王之威的脸满是不在意,“打就打呗,打死一个算一个,到时候等祂俩没了,谁还能和我争给妈妈当狗?”   上次“旦尔塔”说的话,足够乌云记一辈子了,几次挑衅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两只始初虫种,因此在强攻行不通的时候,他有必要退而求其次,换一条路竞争。   伽斓那张虫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无语,忍不住提醒乌云,“妈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嗣。”   “但至少那两是威胁力最大的。”   乌云这话,伽德伽斓两兄弟深以为然。   原本想要制止的心思熄灭了,每一个不安分且想要上位的子嗣们,都在暗中鼓动着这团火越烧越大。   于是,等阿舍尔骑着雪鬼蝉靠近地表时,就发现芬得拉家族内部的几个小分队按地片地围成一团,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那是……”   灌到嘴里的风令阿舍尔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拧眉拍了拍塞克拉的背部,原本平缓的飞行瞬间加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足以阿舍尔看到中间的“热闹”到底是什么——   是打架打到恢复原形,已经浑身挂彩,开始零星着往地上掉碎块血肉的两只始初虫种。   连个战斗力几乎完全可以画等号的怪物打架,那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那完全就是眼前一黑的程度,本来以为此生都san值稳定的阿舍尔按了按刚刚吸了冷气的胃,这位才替自己打下了江山的年轻虫母,忽然为自己拥有这么一群闹心子嗣而倍感疲惫。   【任务发布:子嗣之间可以存在良性竞争,但是充满恶意的相互厮杀却不可行,为了族群的发展,请你阻止子嗣们的矛盾,并加以批评惩罚。】   【任务奖励:100点声望值】   【失败惩罚:子嗣关系破裂】   天知道之前一个月可能都没几个任务的模拟器,怎么现在大方到一天给五个任务。   “住手!给我住手!”   距离地表还有一段的虫母气急了,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跟在雪鬼蝉身后、成群结队的天空小队自云层间现身,它们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成群结队宛若一片黑色的乌云,颇有种兵临城下的气势。   虫母的到来引起了地表虫族的欢呼,但在热闹兴奋的虫群之中,灵活跳下雪鬼蝉后背的阿舍尔直奔战场。   始初虫种们打架时扭曲滴落的血肉,几乎创造出一片真正的肉池,瞬时之间的掉落和黏合令它们变得格外细碎,却随着虫母步入战场,而一个个背离了主人的意思,变成狗皮膏药似的贴在阿舍尔的脚踝、小腿上。   狗里狗气的。   像是在闻,也像是舔。   甚至过分地钻过裤腿,用黏糊糊又破碎的身体去“舐吮”虫母光洁的小腿皮肤。   阿舍尔:……更烦人了。   源自于本体的血肉最能显示主人的心思,不论是两个始初虫种里面的哪一个,在两败俱伤到濒临破碎的同时,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渴望。   战斗间的争锋相因为小虫母的到来逐渐平息,两个原始形态的大家伙蔫头耷脑,像是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一个个夹着尾勾不敢说话。   “妈妈……”是一贯会第一个认错的旦尔塔。   “闭嘴!”   阿舍尔拧眉,他掠过旦尔塔,视线放在了另一只始初虫种的身上。   那双特殊的暗绿色眼瞳,和涌动血肉平复后冒出来的幽绿鳞甲,足以显示对方的身份。   阿舍尔:“……是你。”   始初虫种咧咧嘴,原始形态下祂的这副尊容属实称不上好看,甚至还丑得特别,“妈妈,我说过的,我们又见面了。”   阿舍尔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忽然道:“怎么?是来给我当狗的?”   始初虫种嘴角一僵,祂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漂亮又气人的虫母理都不理祂,就转身伸手摸了摸旦尔塔的胸口。   另一边的“旦尔塔”看到这一幕后,近乎人性化地下意识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哪怕是虫形态都足够健美饱满的胸膛上横着一道被“旦尔塔”用尾勾划出来的伤痕,虫母的指尖蹭过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轻轻柔柔,像是冲着烈火又浇了一桶油。   旦尔塔喉头滚动,口器翕动,藏匿在口腔内部分叉的舌无声痉挛抽搐着。   ……像是在回忆曾经探入某个拥挤又温暖秘地时的滋味。   “好可怜哦。”   虫母有些发凉的声音裹挟着一点点怜惜,他偏头,直勾勾盯着旦尔塔那双非人类十足的眼睛,一点一点看着它们从复眼变化成拟态后的竖瞳。   阿舍尔温柔至极,“会疼吗?”   被诱惑的大狗几乎变成了不会讲话的哑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卷着分叉又贪婪回忆的舌尖结结巴巴道:“疼、疼的……唔。”   是隐忍到近乎性感的闷哼。   青年修长的指尖探入那道开裂的伤口,咕叽的声音恍若是血肉在舔舐阿舍尔的皮肉。   “疼就对了,疼才能长记性。”   阿舍尔冷着一张脸,“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打架,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   始初虫种二号·无用的东西·“旦尔塔”:我?   被教训的怪物讷讷应声,哪里还有几分钟前和同类打斗时大开大合的模样。   阿舍尔冷哼一声,完全吝惜于落在另一只始初虫种身上的眼神,只将沾染着血污的手指在旦尔塔的腹肌上擦了擦,无视怪物几乎快冒出火星子的眼神,对其他心虚低头的子嗣们吩咐道——   “开始干活,别都看着我。”   “你们几个,去挖坑,深一点。”不然尸体埋太浅又变成环境污染了。   “你们几个,去帮忙把东西抱下来,小心点。”可别磕坏人家的尸骨了。   “还有你们,上去搭把手。”总之别再盯着我看了。   ……   一顿发号施令,阿舍尔拿出了自己曾经在研究所的架势,已经赶回来的大大小小几十号子嗣被使唤得团团转,至于剩下那部分还在路上的子嗣,距离自己的打工生活也不远了。   在场所有的子嗣都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唯有两个始初虫种还站在原地,   凭借意志力用腰腹间鳞甲藏起自己反应的旦尔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虫母,开口道:“妈妈,我……”   “嘘——”青年漂亮的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冷意,“我现在在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你先在这儿罚站吧。”   说着,阿舍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则受到了身侧另一只始初虫种的嘲笑——   “哈,妈妈不要你了。”   “以后你也当不了妈妈的狗了吧?”   “就你这家伙……”   话没说完,旦尔塔冷森森地瞥了自己的同类一眼,哑声道:“你看妈妈理过你吗?”   绿旦:?   旦尔塔:“妈妈会和狗说话,但妈妈都不想和你说话。”   言下之意,你连狗都不是。   绿旦:???   这下,被罚站的旦尔塔身边,多了一个不停反思自己为什么依旧没能当上狗的始初虫种。   【任务完成。】   【奖励:100点声望值】   驯狗小秘诀:对付叛逆又不听话,还总上赶着凑过来的野狗,无视和冷待将会是最好的办法。 第53章 拟态   从云端上带回来的尸骨分为两类, 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的虫骨,按照阿舍尔对于那几个系列性任务的理解,他待天空之城内或活或死的生命, 所能做的仅仅是尝试。   被使唤起来的子嗣们都很勤快,王虫死亡导致了精神力毒素的消解, 那团即将跨越等级的火焰还在它们的身体内灼烧着,于是这种热度就被转化成了需要被消耗的兴奋。   而为虫母所用, 则是它们倍感享受的过程。   超过三米深的坑很快就在芬得拉家族子嗣们的协力合作下, 以半米厚的间隔做隔断一分为二地躺在一片荒地上。   零散的土壤被阿舍尔嘱咐子嗣们小心刨干净,直到边缘相对规整, 面色略微严肃冷淡的虫母才摆手说停。   “……把它们都放进来吧。”   虫母的声音忽然轻了很多。   哪怕是不知道这股情绪为何意的虫族子嗣们, 此刻也都驯服地完成阿舍尔的指令, 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大家伙几乎把钳足掐起了兰花指的架势, 生怕自己多出点儿力道,就把那些经年之后质地发脆的虫骨给捏碎了。   见虫群们井井有条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阿舍尔瞥了一眼低头罚站在原地的旦尔塔, 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有赖于使用激光枪时愈发精准的劲头,阿舍尔捏着的小石子轻而易举地就落在了旦尔塔的后脑袋上。   知道石子来源于虫母的小怪物动都不动一下,甚至当石子从后脑勺上滑落时, 还用尾勾捉住,颇有些讨好意味地往阿舍尔的方向递了递。   祂在讨好他。   阿舍尔眼底闪过轻飘飘的笑意, 道:“我还在生气, 光罚站太便宜你了,过来和它们一起干活。”   他可是最会端水的虫母了,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听话的子嗣奖励它们帮妈妈干活儿, 不听话的子嗣惩罚它们给妈妈干活儿,什么虫做什么事, 早就被阿舍尔安排得明明白白,毕竟这么多的虫力资源,不好好利用的才是傻子。   一想到那一堆系列性任务,阿舍尔就头大,合着他不仅要推翻王虫,还得带着这一大家子搞建设。   阿舍尔:毫无头绪.jpg   “好的,妈妈。”   旦尔塔乖巧地回答令揉着太阳穴的虫母微微放松心神,只是没等他舒口气,另一个不省心地开口了。   “那妈妈我呢?”   深绿色版本的“旦尔塔”问得那么理直气壮,如果不是阿舍尔知道精神力空间里的那家伙有多嚣张,指不定以为这真是自己的好大儿呢。   面对不听话的野狗,阿舍尔依旧保持无视和冷待的原则。   漂亮的虫母眼皮很薄,覆着铅灰色眼瞳时总能带出一缕淡淡的光,便那么轻飘飘地、毫无力度地砸在了“旦尔塔”的身上。   没有什么重量,甚至如果不是始初虫种本身感知能力惊人,“旦尔塔”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   但也偏偏因为轻巧的、不被放在眼里的,似乎随时都能收回、换一个对象注视的眼神,让“旦尔塔”的胸腔跳了跳,似乎也开始萌发着属于心脏的跳动。   ……哈,怎么可能?   祂又不是真心想当狗的,怎么会像是旦尔塔那个蠢货一样也长出来心脏?   “旦尔塔”眉眼间压低着一层阴云,祂紧紧盯着虫母冷漠又清瘦的身形,那道薄薄的影子落在地上,几乎被旦尔塔彻头彻尾地覆盖,就好像在防止祂的窥视。   几乎是“旦尔塔”目光扫过的瞬间,跟着虫母身侧的怪物猛然扭头,猩红的眼瞳暗含杀意,直勾勾对上那双绿瞳里的挑衅。   旦尔塔张了张嘴,无声嘲讽——   当妈妈的狗,你不配。   ……   绿旦:靠!气死了!   就一个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几乎变成了一整个地表虫族里的异类——   前方,有阿舍尔坐在阴凉地上指挥工作,不远处旦尔塔、乌云几个按照虫母的吩咐挖坑;   左侧,是来来回回小心“端”着各种虫骨的塞克拉和库亚;   右侧,则是被虫母打发出去,提前寻找长势较好的花花草草的丛林小分队以及巨蛛群;   后面,是来来回回将天空之城上剩下的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虫骨运输下来的伽玛等天空小分队。   所有的虫——“旦尔塔”所能看到的全部虫都拥有虫母分配的活儿干,哪怕是被虫母生着气的旦尔塔,都被使唤着去搬石头、挖土坑。   可祂呢?   祂丁点儿命令都没听到。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旦尔塔”愈发阴沉暴躁,祂狠狠用尾勾锤了锤地面,忽然挤身上前,一把抢过了乌云手里的活儿。   乌云:??   “旦尔塔”冷哼一声,又冲着阿舍尔挑衅飞去一眼,就跳坑里刨土去了。   ……还挺有个性。   阿舍尔坐在阴凉地,手边是伽德伽斓给他准备的多汁浆果,整个人悠闲到极致,并不打算多搭理“旦尔塔”,只是对乌云说:   “祂想干,就让祂干着,乌云你去抱点花花草草过来,咱们装饰一下这里。”   “知道了,妈妈。”乌云瞥了一眼“旦尔塔”还有点心虚,因为云端上的事情,他和伽德、伽斓都还没来得及把种子的事情告诉虫母……   “怎么了?”   虽然谈不上100%了解自己的子嗣,但就之前的相处时间,阿舍尔也敢说自己对这群大家伙们有将近八成的了解。   此刻看到乌云脸上的神情,对方心里纠结什么便不难猜想。   阿舍尔道:“是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虫母轻轻柔柔的声音足以击溃世间最坚强的雄性虫族的心房。   乌云立马凑过去,高级虫族后拟态出来的金发蓝眼本该是种威严十足的君王之相,偏生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都没件儿像样的衣服,便如野人般在胯间裹着块兽皮,以至于本身一表人才的乌云,忽然变成了野人首领。   尤其胸前腰腹间在日光下反光的皮肤,令阿舍尔莫名有种刺眼。   ……曾经因为讨厌渣未婚夫而连坐金发蓝眼的病,似乎被乌云的肌肉给治好了。   眨眨眼,面色冷淡的阿舍尔不会被任何子嗣发现自己那半秒钟的失神。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道:“说说吧,是关于那家伙的吗?”   脚尖晃了晃,冲着埋头刨坑的“旦尔塔”指了指。   乌云咧了咧嘴,野人首领变成了阳光大男孩,“妈妈,祂、祂就是那个种子。”   “……种子?”   阿舍尔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地质重构前的记忆很快被激活,终于被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点儿记忆——   一包不知名的种子。   是当初完成任务的奖励,但模拟器也从未告诉过他这包种子能种出来什么。   阿舍尔拧眉,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模拟器奖励的种子,怎么会长出来第二个始初虫种。   他道:“一包种子呢,最后就长出来祂一个?”   乌云点头。   “原来那个盛种子的果壳呢?”里面应该还剩下有别的种子吧。   “……伽德说,都被祂自己吃掉了。”   那时候的场景伽德伽斓曾给乌云描述过,肆意生长的藤蔓野性难驯,于是吞下了曾经养育自己的土壤和果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啊……”阿舍尔沉吟片刻,他对乌云道:“没事,不用管祂,你干你的活儿就行。”   坦白成功的乌云瞬间心下一松,他没忍住伸手悄悄蹭了一下阿舍尔的足尖,便飞快逃开,去和伽德、伽斓抢活儿做。   “这家伙……”隔着鞋底,那股被蹭的感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阿舍尔还是为虫族这些像是小动物一样的举动而觉得有意思。   等周围子嗣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时,阿舍尔才打开模拟器,寻找有关于“不知名种子”的记录。   直到,在被挤压了很久的消息箱里——   【滴,你种下的“一包不知名的种子”成功存活,待发芽中。】   【滴,你的种子正在相互吞噬,请记得关注它们的生长状况。】   【滴,你的种子已完成吞噬,只有一颗拥有发芽能力。】   【滴,你的种子正在发芽……】   【滴,你的虫子种植成功,恭喜你获得第二只“始初虫种”。】   ……   很零碎的提示音被埋藏在模拟器消息箱的深处,阿舍尔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那会儿正是芬得拉家族为了躲避机械鸟才分开不久的时候,他和旦尔塔为应付身后鸟群而精疲力尽,自然没工夫去处理那些滞留的消息。   啧,这事情整的……   阿舍尔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让他从回忆中脱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看似叛逆,其实好像还有点不太聪明的另一只始初虫种。   他想了想,尝试询问模拟器——祂和那包种子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关键词触发到了什么,模拟器在片刻的安静后,跳出一个子框:   【不知名的种子(已种出):真相大白,这是一颗来自深渊的种子。】   又是“深渊”,最近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汇。   不等阿舍尔深思模拟器是不是在有意点自己,下一秒一点儿都等不及的模拟器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任务发布:始初之地的深渊藏匿着秘密,或许在那里你将得到答案。】   【注意:需要完成前置任务,拥有深渊邀请函才能继续本任务。】   【任务奖励: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   【失败惩罚:无】   望着奖励,阿舍尔久久无言。   他觉得自己被模拟器给拿捏了。   之前云端之上,面对另一则云里雾里、有关于真实与虚假的任务,他其实半点儿想要探究的心思都没有——   任务奖励(深渊邀请函)他没兴趣,失败惩罚也没有,整体和“完美虫母”也没什么关系,面对这种平白增加打工人负累的东西,阿舍尔半点不打算碰。   他性格利己、做事精简,无需多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多掺和一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模拟器看出来了什么,这回发布的“后置任务”正正好搔到了阿舍尔的痒点上,他盯着“完美虫母”几个关键字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这两神神叨叨的任务放到代办项目里了。   阿舍尔:烦,感觉被模拟器拿捏了。   模拟器:(^-^)   不过虽然把这两个任务放待办事项里了,但阿舍尔一时之间也没头绪,只打算等把地表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去天空之城看一趟。   抽空的思考并不影响阿舍尔对子嗣们工作的视察能力,他扬声道:“乌云,那一簇花歪了。”   对于这群因王虫而死亡的生命,阿舍尔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原始的荒地被手动挖出来了两个深坑,早就失去声息的劣质虫母和那些白森森虫骨被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褐色的泥土纷飞落下,一层又一层覆盖,直到彻底与地面齐平,阿舍尔又让虫群们小心把花花草草移栽到上边。   这或许是一种属于人类灵魂的仪式感,也或许是阿舍尔能送它们的最后一程。   当坑洞边缘处最后一块白骨被土层完全覆盖后,阿舍尔听到了任务完成的声音。   【系列任务(二)完成。】   【奖励:100点精神力】   【中级虫母:70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随着模拟器声音的消失,这块简易墓地已成雏形,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几乎用了这辈子最小心的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把花草移栽到松软的土壤里。   这对于它们来说属实是种折磨,连阿舍尔瞧着那份别扭劲儿都有点没眼看。   才准备阻止,虫母余光里却锁定了另一道身影。   依旧是满身纯白的库亚,似乎天生与其他子嗣们有所区别。   纳凉的青年慢吞吞走了出来,他不曾压制自己的脚步声,十来步距离的时候,移栽动作可谓精细的库亚又转了过来。   “……您有什么事情吗?”库亚对地表虫母总是带有一种尊称。   阿舍尔:“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吗……”库亚愣了愣,甚至无需多加思考,就下意识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答案:“我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的。”   浑身死气沉沉,估计心存死志了。   但阿舍尔不想浪费这么一个好苗子。   于是他直白揭开了这层“赎罪”背后隐藏的含义:“赎罪?死在它们面前,以命换命?”   “我只有一条命,换不起。”   “你也知道呀?”   慢悠悠的“呀”字后,库亚窥见了地表虫母那双清透黑亮的眼眸,里面总藏着一种叫他患得患失的情绪。   阿舍尔脚下踩了踩泥土,“那么多只劣质虫母和雄性虫族,你觉得自己能抵得上几个?与其做自我感动的事情,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库亚茫然,却也顺着虫母的意思问了下去,“那您觉得,我该做什么……”   “那些花草,你亲自栽进去吧,也算是一点道歉的心意。”正好解放了那几个干活看得他胃疼的家伙。   碎成几千片的玻璃不好补,但用胶水粘一粘还是能慢慢拼起来的,至于往后会不会因什么风吹草动就碎,那就要看玻璃本身了。   王虫事件上,库亚虽然谈不上是罪魁祸首,可也不能说是全然的无辜。阿舍尔不会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和意图,只是会在库亚彻底选择死亡之前,给对方找点儿事情做。   至于等以后忙习惯了的库亚会不会改变决定,就不是阿舍尔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阿舍尔:现成的苦力利用起来!   年轻虫母的话点到即止,他挥手叫来子嗣,让它们把花束根系都交给了库亚,才看向愣在原地的高级虫族。   阿舍尔:“行了,好好干活吧。”   库亚干巴巴道:“……好。”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本来是想干什么来着?   迷迷瞪瞪的高级虫族从虫母这里领了新任务,而另一边围观全程的“旦尔塔”则开始上眼药。   “旦尔塔”冷哼一声:“看到没?妈妈喜欢他。”   眉头都不带要抬一下的旦尔塔还记得虫母告诉自己的话——“绝对不是想要对方替我解决情热的喜欢”。   这句话就像是旦尔塔的护身符,祂当然知道虫母会喜欢子嗣,但祂更知道妈妈对它们和对祂自己的喜欢是不同的。   在所有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里,只有祂知道妈妈是什么味道、什么形状、什么温度的。   这是祂和妈妈的秘密。   低头干活的旦尔塔身上冒出来一种隐秘的得意,“旦尔塔”眼角抽了抽,祂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给虫母当了狗的家伙,都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祂又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气氛剑拔弩张时,旦尔塔半垂眼皮,瞥了自己的同类一眼,不冷不热道:“妈妈喜欢谁也不喜欢你。”   绿旦:。   ……   在“旦尔塔”持续性无能暴怒的时候,阿舍尔已经开始思考剩余那些还具有生命迹象的劣质虫母该怎么处理。   杀死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先养着了。   至于要怎么养着,还有待思考。   阿舍尔:待办事项+1   越整系列性建设任务的理思路,越发现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的阿舍尔不禁头疼,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足够多的子嗣能去使唤……   好在有赖于最近这段时间芬得拉家族近乎疯狂的子嗣招揽,紧赶慢赶,原本因为路程较远的虫群们也均在日落之前赶了过来。   就连习惯生活在海里的食骨虫族,也都卷成“风滚草”,不远万里地来见它们的妈妈。   虫群中,少部分是阿舍尔曾在沼泽湿地里挨个起名入了族谱的子嗣,还有一部分则来源于“子嗣外交”招揽来的新伙伴。   这群陌生的虫族不曾见过被自己同伴们奉若神明的虫母,却已经在不停地沿途听说中将其神化。   它们曾经幻想过很多虫母可能会有的模样,但当真正见面后,每一只雄性虫族都忍不住为自己贫瘠的审美而感到无措。   站在夕阳下的年轻虫母是另一种、区别于虫族本身的模样,但源自于其体内的血液、香气、信息素都足以让雄性虫族们模拟出“欣赏”。   它们的妈妈……好美啊……   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妈妈妈妈妈妈!   精神力中久违的赞美和喃语嘈杂地从窸窣的虫群中传来,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颇有些无奈。   看来他不仅仅要给虫群内的新成员挨个起名,还有开始适应这群夸不离嘴的“话痨”们,只是想一想,未来一段日子的生活,大抵会很热闹吧。   ……   这一晚,90%聚集的芬得拉家族暂时宿在了荒野之上。   虫群们用机械巨人报废的零件临时为虫母搭建出一座睡棚,坚硬的金属被子嗣用钳足弯折成可利用的形状,再加上巨蛛群提供的韧性蛛丝,一张简易又粗犷的欧式床幔大床就造成了。   和整个荒野格格不入的床被虫群们围在最中央,夜色下闪烁着幽光的复眼与天空的星子一般,此起彼伏。   早就浑身疲惫的阿舍尔脱鞋上床,结实遮光的蛛丝帘层层叠叠,足以挡去外界来自每一只子嗣隐秘又炽热的窥视。   【……妈妈。】   【妈妈要睡觉了。】   【嘘。】   【安静!】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   像是一颗石子砸在了平静的潭水中,阿舍尔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虫群们的关注。   体贴的子嗣们总不愿意打扰到虫母的休息,当蛛丝帘彻底落下来后,虫群压下嘈杂的心声,只一个个脑袋垫着钳足,直勾勾欣赏着丝帘后模糊起伏的身形。   是它们的虫母。   ……它们的妈妈。   几乎每一只子嗣都在无声西翕张着口器,模拟呼唤“妈妈”这个可爱称呼时的口型。   而在距离睡棚最近的地方,旦尔塔化为原始形态,祂如恶龙守护珍宝一般,长长的尾勾半环住床底的金属,似乎是将虫母牢牢地护在身后。   长夜漫漫,冰冷的月光落在了幕天席地的虫群身上。   曾经因王虫精神力毒素而受制的等级一点一滴地恢复着,见到虫母的喜悦加速了这段进程,于是夜半时分,近乎夸张又震撼的场景,发生在这片聚集着上百只雄性虫族的荒地上——   敏感的触须贴向头顶,然后生出柔软的毛发;复眼与钳足无声消弭,被替换成俊朗且各具风情的五官;锋利的钳足变成修长有力的手指,坚硬的甲壳软化成饱满滚烫的肌肉。   虫翅、尾勾、鳞甲,这些变成点缀在躯干上最艳丽、最能吸引虫母的装饰。   当这一天隐秘在黑夜下的变化完成时,芬得拉家族内部的全部高级虫族,都因深深吸引着它们的虫母拥有了全新的拟态。   从此,它们变成了他们。 第54章 俊男集会   在某些方面, 正如渣男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评价的那样,阿舍尔确实是一个有些无趣的人。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行事, 从求学到做实验,被他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 因此在过于有条理的生活中,阿舍尔并不太喜欢“惊喜”。   至少就他所经历过的“惊喜”, 都不是什么好事。   向前追溯, 阿舍尔童年期拥有的第一个惊喜,是来源于父亲将继妻和孩子带回来, 慈爱地告诉阿舍尔, 看呢, 你有了弟弟, 惊不惊喜?   再向后延续,平淡无奇的生活中除了制成药剂能给阿舍尔带来些涟漪, 他所遇见的第二个“惊喜”, 就是未婚夫和弟弟滚作一团的意外。   总而言之,大多数情况下,阿舍尔还是希望惊喜远离自己的, 毕竟有些惊喜惊着惊着,就变成惊吓了。   而这样的想法, 在今日——在阿舍尔起床, 掀开蛛丝帘的那一刻,升到了几乎能冲破天际的顶峰。   在此之前,或许是因为前一天解决了王虫, 也或许是因为从云端到地表忙碌了大半天,阿舍尔从精神到身体都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 晚上躺下没多久,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一整晚无梦的香甜睡眠,让清晨醒来的虫母容光焕发,那漂亮的面庞上还带着点儿晕染的红,隐隐透出一种精致到有些非人感的美。   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脚尖勾着虫丝薄被,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才掀开半截蛛丝帘——   等等?那是什么?   跪坐在床上的虫母愣神片刻,他对上了很多、很多双眼睛,像蓝色的宝石,像乌黑的鸦羽,像清透的水晶。   大片的冷白,蜜色,小麦的□□交错着;饱满的肌肉在清晨的日光下灿烂又热烈,弥散着具有爆发性的力量。   健全又极具有张力,每一张脸都是上天鬼斧神工的作品,从锁骨到胸膛,再从紧实有力的腹部到大腿,以及晃动在身后,漂亮到近乎是艺术品的尾勾。   赤裸,雄壮,嗯……以及晃眼到没有办法正视的刺目感……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年轻的虫母缓慢眨眼,在他与某双熟悉的猩红色竖瞳对视时,没忍住揉了揉眼睛,又把蛛丝床幔完完整整地拉起来,才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应该还是在做梦的。   难不成是因为最近有些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在大清早做这种梦?   安然躺下的阿舍尔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盖着铅灰色的眼珠,很快又恢复了沉静。   等候在自制床幔外的子嗣们愣了愣,只以为是小虫母没睡好,便又一个个肩膀挨着肩膀坐回去,但每一双漂亮又深邃的眼睛,都直勾勾锁定着丝帘背后那道对比他们,纤细太多的身影。   ……嗯,欣赏妈妈睡觉的影子,好快乐。   在子嗣们暗戳戳盯着影子痴迷虫母的同时,躺在床上又浅浅眯了半分钟阿舍尔再一次睁眼。   这次起床,一切都应该恢复正常了吧。   天真的虫母重复之前的动作——   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把总是缠着脚踝的虫丝被踢开,又一次半跪着上前,左臂撑在床上,右手指尖向侧扯开了帘子。   唰!   原本盯着床幔影子的视线,转瞬之间全部聚焦在虫母身上,任何一双眼型——微挑的凤眼、多情的桃花眼、凶戾的上斜眼……   哪怕在此之前它们所拥有的气质再独特,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亮晶晶的狗狗眼,滚烫又炽热地盯着他们的妈妈。   漂亮,白皙,又香喷喷的妈妈。   妈妈的头发好细好软,妈妈的手好小,好像一把就能抱起来……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妈妈的脚好白好小,好想躺在地上给妈妈当地毯踩!   ……   阿舍尔:?   这大白天的,梦怎么就醒不来了?   沉默无言的青年愣愣盯着不远处,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部是长相俊美、各具风情的男人,光看脸属实是近乎夸张的视觉盛宴,但只要视线稍有偏移,就会看到一些不该看见的玩意儿……   所以,一觉醒来,子嗣们都拟态了?   哦不,倒也没有。   在俊男群之外,还有一部分子嗣依旧保持着原始的虫形外表,但就虫母精神力的感应程度,它们似乎距离变成他们也不远了。   阿舍尔眨眨眼,恍惚回神,对上了旦尔塔猩红的竖瞳。   “妈妈?”小怪物有些不解地看向神情混乱的虫母,似乎在奇怪对方是不是没睡好。   ……可明明,一整晚妈妈的呼吸声都很平缓?是哪里不舒服吗?   旦尔塔的声音唤回了阿舍尔的神志。   他轻轻“啊”了一声,声线轻微颤抖:“它,他们……”   旦尔塔偏头,看向呈环形围绕在床周的其他虫群子嗣。   清一色的雄性,各有特点的容貌,挑不出来的缺点的□□。   旦尔塔对于除虫母以外的任何生物没有丝毫的审美,甚至在祂眼里,这群和自己一样长了毛的家伙和路边的石子儿没什么区别。   “是妈妈的子嗣。”旦尔塔解释,祂似乎从虫母的反应中窥见了几分不习惯,于是低声提醒道:“妈妈,他们是高级虫族了。”   高级虫族,可以通过拟态来构建出虫母喜欢的外在形象,借此来引起虫母的目光和性欲,以达到在众位子嗣中脱颖而出、获得□□权的机会。   从前始初之地虫母的审美像触须、虫翅、尾勾、鳞甲靠齐,而现在阿舍尔的审美……   如他眼前所见。   被虫母注视着的子嗣们在精神力连接的网络中,掀起一片巨大的风暴——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刚才看我了!妈妈肯定喜欢我!】   【胡说!妈妈看的是我!】   【明明是我!】   ……   谁都想争被妈妈视线扫过时注意到的幸运儿,于是这场大战,在不知道谁的尾勾乱砸一通后,被掀开了帷幕。   心性原始,虽然能够拟态出人类模样的虫群子嗣们,依旧保留着他们血脉中早已经习惯的野性——无惧目光、无畏羞耻、不解礼法。   于是当战争被挑起来后,这群俊美的雄性动物便开始如野蛮人一般大打出手。   刚刚拟态出来的子嗣们还不习惯自己的手脚四肢,于是扭曲着卷着一起,或是跳跃、或是四肢着地,尾勾半空乱甩。   打着打着,有些忍不住拟态束缚的子嗣就会放出一些自己的虫形特征——   复眼,触须,钳足,虫翅……可能是他们身上的任何一部分器官,以至于一整个场面更加混乱,完全就是群魔乱舞。   阿舍尔心口一窒,不出他所料地——   【任务发布:面对不听话的子嗣,或许你需要一些赏罚分明的小手段?请制止子嗣之间的混战,并以虫母的身份进行惩罚,施加威信。】   【任务奖励:500点声望值】   【失败惩罚:扣除500点声望值】   阿舍尔眉头跳了跳,扬声阻止:“别打了!”   或许是因为现场太过混乱,除了守在虫母身侧的旦尔塔耳廓微动,其他子嗣们则还处于互殴状态中。   阿舍尔:……大清早的,突然开始生气了。   还是极有眼色的旦尔塔立马道:“妈妈,我去阻止……”   “你去怎么阻止?一起加入混战吗?”那场面阿舍尔都能想象,尤其蹲在自己身边这家伙,前一天才刚刚和另一个始初虫种打过一架。   青年瞥了一眼对方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看向另一侧懒洋洋看热闹的“旦尔塔”,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都给我住手!】   说话没用,那就精神力上场。   虫母的声音本身是温和清冷的,说话时带着点儿帝都星上的贵族口音,听着就是一种享受;但当这样的声音通过精神力被无限放大后,作为倾听者的子嗣们猛然一怔,瞬间被震地停了手。   混乱的互殴场合安静了下来,奇形怪状的子嗣们有的相互压着,有的尾勾和虫翅相绕,显然这一次,来自精神力深处的制止还是有效的。   被虫群子嗣注视着的阿舍尔嘴角微抽,“分开站着,谁都不许打架!”   同频的精神力传递着虫母的意思,顷刻间打架的罪魁祸首们相互分离,一个个老老实实站在地方,只是那张脸上眼巴巴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主儿。   阿舍尔抬手遮了遮眼睛。   不论他视线往哪里移动,只要落下目光,就能解锁一个风格迥异的俊男,将近百十号的拟态外观里,除了同卵而生的兄弟,没有一个具有相似性,可谓帅地各有千秋。   但是帅归帅,不能掩盖他们都是一群原始裸男的事实。   要命。   阿舍尔轻声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可能自己的建设任务还任重道远——   他以为的建设是在地表搞搞基建,用模拟器商城里的道具给虫群们来点基础建设,但现在来看,他还需要充当原始野人的大班老师,至少要让这群看起来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虫族们别再光溜溜地打架了。   阿舍尔:心累。   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先教子嗣们穿个裤子吧,至于任务内容一会儿再说。   ……   十分钟后,洗漱好的阿舍尔衣着清爽地站在子嗣间,他控制着视线移动的角度,抬手指了指自己腰腹间的部位。   “看到我身上的东西了吗?”从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给人言传身教过。   虫群们几乎是统一点头的,清一色的颔首姿势一整个看过去,就像是粘贴复制。   阿舍尔忍住视线,继续道:“变成人——拟态以后,不许光溜溜的,好吗?要记得穿衣服裤子,就像是像我身上的这样。”   同样是拟态过的虫,旦尔塔底下是平的,穿不穿裤子无所谓,再者现在祂也有鳞甲遮挡,看起来和穿裤子也差不多。   至于乌云和塞克拉,前者或许是思维比较灵活,早在第一次拟态后,便用树叶给自己围了一圈;后者来自天空之城,比起什么都不懂的地表虫族,塞克拉从一开始就衣冠整整,还极具有个人风格。   阿舍尔不想自己的眼睛受累,所以这群才拟态的子嗣们必须学会穿衣服。   想着,阿舍尔看着子嗣们清澈的眼睛,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懂吗?也没有很难,就是找东西,把这里——”   阿舍尔指了指自己的腰,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上方。   他道:“——到这里的部位,遮起来。”   子嗣们点头,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阿舍尔莫名有种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心累,他为虫群们的理解能力而浅浅松一口气,“那就现在动起来,自己找东西围上——必须围,这是命令!”   话落,这群赤条条的雄性虫族均开始行动。   有时候阿舍尔不得不赞美虫族子嗣们的行动能力,在他们之间,虫母的话语就像是一支军队领袖的指令,作为士兵的子嗣们不会询问为什么,只会用最短的时间去执行。   不过执行的结果……一言难尽。   这群顶着张帅脸的虫族子嗣理解能力各有特色,当阿舍尔扫过一堆花花绿绿,被围在胯间的花、野草、树枝、掏空的木桩,甚至还有一条被打结的蟒蛇,忽然开始感慨旦尔塔的聪慧。   不是所有会拟态的虫都聪明,大部分可能是只有脸出色的笨蛋帅哥。   这个清晨,阿舍尔的叹气声不住增加。   ……   想要教导一群自小生活在野外,习惯有甲壳、虫翅就能裸奔的虫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好在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们足够听话。   阿舍尔收回了他们对于“裤子”自由发挥的权利,而是指定所有拟态的子嗣们用树叶、藤蔓为道具,组成一条简易的裙子,至少不用再继续赤裸。   等解决了遮挡问题,阿舍尔开始进行下一项——   “刚刚打架的都有谁?站出来。”   虽说是混战,但到底有无辜成员,阿舍尔需要做的就是加强受罚者和受奖者之间的落差感,从而加深自己在子嗣面前的赏罚威信。   虫群纯粹,在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对虫母说谎的可能,因此阿舍尔话刚落,几十个高壮俊美的雄性起身,个个身高腿长,在褪去了之前打架时的凶戾,看向虫母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渴望和痴态。   ……怪充沛人虚荣心的。   一下子多这么多追求者,谁不迷糊啊。   从前冷心冷肺惯了的阿舍尔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声道:“你们大多数虫,应该还没正式成为我的子嗣吧。”   芬得拉家族的每个小分队都在努力地宣传着虫母的名望,从他们分离至今,天空、荒漠、海洋、丛林,均有数量不同的雄性虫族闻言而来,变成虫母的追随者之一。   但因为之前聚集地匆忙,再加上处理天空之城的事情,导致阿舍尔还没时间把新来的待收子嗣们划进族谱起名,自然这群子嗣和他也仅限于口头上叫“妈妈”的虚假关系。   虽然虚假,但叫着“妈妈”的雄性们已经很上头了。   子嗣:想叫一辈子的妈妈!   盯着虫群们亮晶晶的眼神,阿舍尔忽然嘴角一动,露出笑容,“刚刚没打架的过来,我给你们取名字吧。”   取名,意味着被虫母接纳,意味着虫群们朗朗上口的“妈妈”两个字,将被冠以真正的母亲与孩子、未来妻子与伴侣之间的意义,那是认可、是联系,更是挂在每一只雄性虫族脖子上的身份牌。   看,他们也是有妈妈的虫了。   还未曾跨越高等级的虫群们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因为混战被罚站的好斗者一个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罚虫群:当事虫就是后悔极了!   很快,蛛丝床周围形成了这么一片场景——   阿舍尔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排着大几十号人马的队伍;在他的另一侧,则是一群眼睛里都快要冒红光的罚站者。   旦尔塔继续如守护神一般守在虫母身侧,乌云则肩负起给虫母准备早餐的工作,至于其他几个已经被划入族谱、拥有名字,但还没机会上前的子嗣……   伽德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妈妈现在很忙,估计没时间注意我们。”   伽斓点头,“那我们先给妈妈摘浆果吧,我记得妈妈很喜欢之前那种。”   体贴细致的两兄弟拟态后,均是温柔系的俊美,眉眼深邃却不具有攻击性,第一眼望过去是舒服,第二眼再望则是极其耐看的惊艳。   他们就像是两块需要深入观察很久,才能看出端倪的玉石,俊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是一种极典型的东方韵味。   在阿舍尔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伽德、伽斓保持着自己原有的脾性,一起向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准备为虫母摘取浆果。   或许是和他们天生细致的心性有关,比起其他虫群乱七八糟的树叶围裙,伽德、伽斓反的则透着一种精致感——   交叠的树叶长度正好,足以展现出优越的腹部线条,而大腿部位的肌肉则半露不露,多了几分吸引人的欲拒还迎。   ……嗯,温柔的子嗣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们只是想让妈妈多看自己几眼而已。   不过分的小心机,只会为生活增加情趣。   ……   伽德伽斓和乌云都有事可做,至于其他几个没事做的,便只能蹲在远处,苦大仇深地数着自己未来情敌的数量。   小象鹰蛾伽玛小声道:“那个家伙也有毛茸茸的翅膀,万一到时候妈妈更喜欢他怎么办?他还是绿色的……”   类三叶虫阿尔法:“哎,这次多了好多……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喜欢我的样子。”   食骨虫族缪:“是按照妈妈的喜好拟态的,应该不会被讨厌。”   雪鬼蝉塞克拉:“……早知道就不该在天空之城取名字,不然现在我也能排队领取妈妈亲自想的名字了,啧……”   雪鬼蝉二号库亚:突然感觉自己格格不入.jpg   ……   起名字是一件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难的事情,如果只是简单的“小花”、“小绿”、“小黑”,阿舍尔觉得自己一口气收完一两百个子嗣都绰绰有余,偏偏模拟器拒绝敷衍,以至于每轮到一个虫族,阿舍尔就得盯着对方的外貌特征,试图激发一些起名灵感。   这绝对是比配制药剂还要费心费力的事情。   蓝眼睛的叫布鲁,绿眼睛的叫格瑞,红头发的叫瑞德,黑皮肤的叫布莱克……   被列入族谱的名单越来越长,随着被赋予名字而添加的精神力联系,阿舍尔的感知似乎也因家族的壮大而向外延伸。   当他凝神刚刚起完上一个名字,下一秒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排队对象。   是另一只始初虫种。   气质比起旦尔塔更有危险感的始初虫种站定在虫母的面前,祂拟态之际也如旦尔塔般赤裸,却又层层叠叠、折射幽光的鳞甲从下腹开始覆盖,它们贴合得就像是一条纳米裤,能完美地展现出当事者的身材优势。   不过对于看惯了小怪物的阿舍尔来说,除了颜色外长相一模一样的始初虫种二号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在欣赏这一方面,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天性。   见此,阿舍尔眉头都不抬一下,只淡着唇角的弧度,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你来做什么?”   那副“嫌弃但我不说”的模样让始初虫种气得牙根发痒,在旦尔塔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前者低声道:“妈妈好偏心。”   祂似乎在装可怜。   阿舍尔轻笑一声,反问:“有吗?”   “妈妈不是说喜欢听话的狗吗?”始初虫种眨了眨眼睛。   祂似乎知道自己这具皮囊的优势在哪里,便直勾勾盯着虫母,缓缓半跪下去,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拢住对方的脚踝,然后带着阿舍尔的足底踩到了自己的膝头。   像是臣服,像是仰头伸着脖子,等待来自主人的项圈。   咔。   ——是看在一旁的旦尔塔握拳的声音。   阿舍尔轻飘飘瞥了小怪物一眼,后者立马低眉敛神,防止虫母生祂前一天的气,但心里已经把跪在地上的那家伙杀死几百回了。   面对另一只始初虫种的讨好,虫母铅灰色的眼底闪过微芒,他忽然抬脚下压,使了几分力道。   大腿对于任何生命来说,都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地带,虫族对疼痛的钝感不至于让他们觉得遭罪,却会升起一种阿舍尔并不知晓的难耐感。   始初虫种的眉眼有一瞬间颤抖,而旦尔塔的脸色则瞬间阴沉下去,祂立马蹲下,抬手捏住青年的踝骨,将对方踩实的脚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绿旦:?   阿舍尔:?   旦尔塔低眉顺眼,用掌心轻轻在虫母的脚底蹭了蹭,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   祂道:“妈妈,祂刚才在土里滚了一圈,很脏。”   说着,小心思十足多的旦尔塔还补充了一句:“那里有幼蜥的排泄物。”   绿旦:???   幼蜥:???   一句话中伤两个。   闻言,阿舍尔眉头微拧,实验人的洁癖轻微发作,让他有点坐立不安,“……我要重新洗脚。”   旦尔塔:“好的,妈妈。”   阿舍尔:“你也重新洗手,洗干净点。”   旦尔塔:“嗯,听妈妈的,不洗干净不碰妈妈。”   被忽视完全的另一只始初虫种:。   所以这条能被打上虫母标记的狗,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当上? 第55章 云端的秘密   地表上的一切勉强步入正轨。   地质重构结束于王虫死亡前的某一天, 平静祥和的星球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阿舍尔用三天多的时间,把由“子嗣外交”吸引来的雄性虫族吸纳为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并逐一起名加入族谱。   每一次为子嗣命名, 在消耗精神力的同时,也会于无尽的疲惫后给阿舍尔带来成倍的馈赠。   整整三天, 年轻虫母的睡眠时间从正常的每天七小时,连续增加到超过十小时、十五个小时的程度, 难得清醒的时间不是在起名就是在用餐, 直到最后一天的傍晚,这项精神与脑力均负担十足的事项, 终于圆满完成。   当然, 除了始初虫种二号。   现如今, 阿舍尔真正拥有了一个足以称之为“庞大”的家族体系, 甚至它还有不断扩增的超强潜能——   【姓名:阿舍尔】   【精神力:823/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家族名称:芬得拉】   【家徽样式:白月季】   【家族子嗣数量:392(待起名子嗣5个)】   【家族成员:旦尔塔、乌云、伽德、伽斓、阿尔法、贝塔、伽玛、西格玛……】   【家族虫均等级:高级】   【家族战斗力:A+++】   ……   看着成就感满满的模拟器面板,阿舍尔心里逐渐有了一种全新的、区别于药剂制作成功的喜悦, 谁能想到在数月前, 他还是个在星球荒野上艰难求生的劣质虫母?   接纳子嗣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精神力因为家族成员壮大而重新充盈的感觉令人倍感迷恋。   眼下正值傍晚,子嗣们徒手架起来的蛛丝床还立于荒原的最中央, 有种回归自然的野性美感。   接连几日的暂住,以伽德伽斓为首, 致力于让虫母过得舒心、自在的子嗣们自己揣摩着, 搭起了一座荒野上的凉亭。   木头做支架,阔叶做遮蔽,从林子里折来的藤蔓卷着野花, 点缀于这片荒芜。   阿舍尔坐在唯一的床上,晚间的这点时间不够他去云端继续解密前置任务, 便也只能翻着模拟器的商城页面,看能不能找些可利用的道具。   好在之前的系列性建设的任务一、二已经完成,除了第三个“全新王座”,阿舍尔已经从模拟器那里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奖励。   至于王座么……   阿舍尔看了一眼有些糟心的子嗣,心道算了,还是再等等吧,对于这个任务,他倒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荒野上的傍晚有凉风吹过,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滋味,原本坐在床上的虫母使唤旦尔塔把蛛丝床幔搭上去,正巧能看到遥远深空中闪烁的星子。   虫母的精神力无时无刻不与子嗣相互连接。   还未曾学会说话的雄性虫族们的精神力世界总是格外热闹,它们用无穷无尽的赞美包裹着年轻的虫母,哪怕心神俱静的时候,阿舍尔也依旧可以感知到跳跃在精神力链接上的奇妙符号。   喜欢、可爱、漂亮、温柔……   每一个都是虫群子嗣们对虫母最美好的幻想,只是在脱离了这些形容词的光环后,阿舍尔却偶尔会觉得不适应。   那些描述,并不是真正的他。   就好像漂亮的糖纸包裹着一颗苦味儿的糖,如果有一天虫群子嗣们剥开糖纸,或许就会发现他们以为的“温柔虫母”,其实也不过如此……   像是在诈骗。   阿舍尔无声敲了敲太阳穴,脸上闪过一丝微妙。   夜晚通常会助长人的感性与悲观思维的延伸,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阿舍尔都不是一个喜欢自我消耗的人,在短暂的自我剖析后,阿舍尔便把问题放到了一边——   比起被发现糖果是苦的,他很有可能在虫群子嗣们想要剥糖纸之前,就已经跑路了,哪里还需要再担心那么多呢……   庸人自扰的担忧被阿舍尔抛开,临睡前又过了一遍自己明天的规划安排,执行力超强的年轻虫母才翻身拉起被子,安然入睡。   在虫母休眠的同时,精神力总是格外亢奋的虫群子嗣则依旧睁着眼睛。   百十来号容貌出色的雄性盘腿坐在荒野之上,他们的眸光在夜色下萦绕着非人质感的微光,幽暗明灭,严严实实地包围着身处中央的虫母。   在每一个子嗣都无声享受虫母柔软的呼吸声时,一道突兀的窸窣声忽然响起。   嘶嘶。   是塞克拉。   年轻的雄性虫族穿着比大多数子嗣都规整的衣袍,他微动嘴唇,发出虫类才会拥有的声音。   顺势之间,全部雄性虫族转头看向塞克拉,幽暗且危险的眸光里,全然充斥着谴责,似乎在说——   你这样会吵醒妈妈的。   塞克拉那双自带神圣气质的眼睛翻了翻,除了虫母睡觉的时候,他哪里还有别的机会捣鼓这些。   眼见虫群们又要转过头去盯着虫母睡觉时模糊的身影,塞克拉立马又嘬了嘬嘴巴,在引来注视的同时,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想给妈妈一个礼物吗?”   礼物这个词汇,还是塞克拉从虫母嘴里听来的,在他过往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与“礼物”有关的事物。   那时候他们还身处雪原,日常巡视的塞克拉在雪崖边发现了一根很漂亮的冰棱柱。   透明,清透,形状均匀。   很好看,能倒映出无数张属于塞克拉的面孔,那时候他刚刚看到,就莫名生出了一种想要把它带回去给虫母的冲动。   于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高级虫族难得小心,拟态后他用修长的手指、包裹着衣摆掰下冰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结束巡视,便立马奔回至冰洞找虫母。   ——他像是个孩子,献宝一般地把衣摆裹着的冰柱递到了虫母面前。   他说,妈妈它好漂亮,我想给你。   虫母接过了来自子嗣的献宝,还把它摆在了冰洞最显眼的位置,直到后来需要离开雪原、进入松林,那根剔透的冰柱才化开在青年的掌心里,变成一摊饱含子嗣爱意与真诚的水迹。   那时候塞克拉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失望,也是那个时候,青年告诉他——这是礼物。   是表达喜欢和心意的东西。   塞克拉和旁听的旦尔塔都记住了“礼物”这个词汇,自此以后他们只要看到什么漂亮的小东西,就会带回来给虫母——   路边漂亮的花草,形状特别的石头,树上乱跳的松鼠,甚至是乌鸦巢里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只要子嗣觉得好看,他们就会带回来给妈妈,直到这样的习惯蔓延、传递至整个芬得拉家族。   他们谁都知道“礼物”的含义,谁都会很自然地想要给虫母带回来好东西。   于是,当塞克拉吐出这个熟悉的字眼时,原本还视线充满谴责的虫群们,立马改换了态度。   塞克拉眨眨眼,嘴唇轻微嚅动,却足以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都能够分辨他的意思——   王座。   天空之城上有一个历史长达数百年的王座,从地表到云端,每一任成功的虫母都将拥有坐在王座上的机会。   巨构建筑中的王座或许没有那么华丽,但它见证过数代虫母和子嗣们的兴衰没落、更迭替换,直到王虫的霸占,才让这座本该象征着荣誉的王座染上脏污。   当初在云端之上时,再迟钝如塞克拉,都能看出年轻虫母对王座的嫌弃。   据塞克拉所知,天空之城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那是第一位离开地表的虫母和其子嗣共同建设的,至于王座,则是子嗣、伴侣们献给虫母的“礼物”。   芬得拉家族拥有了云端乃至于整个始初之地的所有权,自然他们也想为唯一的虫母打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王座。   这是子嗣们该献给妈妈的礼物。   塞克拉的想法得到了全部子嗣们的赞同,不过这将是一个偷偷隐瞒着虫母进行的“秘密”准备。   ……   夜色朦胧,天边星子闪烁。   荒野间架起来的唯一床铺上躺着酣睡的虫母,他的面颊被梦想熏得轻微发红,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柔软的意味。   层层叠叠的蛛丝床幔之外,则是几个留在原地保护虫母的高级虫族。   原本拥挤的原野空落了许多,直到数百米距离之外,成群的子嗣们隐秘地交流着要如何给妈妈准备礼物。   子嗣们隐瞒的秘密阿舍尔并不知晓,作为执行力超强型性格的人,隔天清晨,并不过分贪睡的虫母就早早起来,叫了几个会飞的子嗣便往云端飞。   在阿舍尔再次登上天空之城,准备寻找和任务有关的信息,而地表的虫群子嗣们则开始暗戳戳地准备“礼物”。   ……   与此同时,高耸入云的天空之城再一次落入阿舍尔的视线。   他坐在骑在小象鹰蛾伽玛的身上,掌心里抓着毛乎乎的绒毛,穿过浮空陨石逸散在周围的碎块,这才轻盈落地,踩实在了地面上。   被清理打扫过的云端战场除了夸张的巨构建筑,便显得过于空荡。   那些因为失去血液寄生而报废的机械巨人被阿舍尔废物利用,成堆带至地表,准备将其各部位的机械零件拆下来后期再做利用。   于是,因着王虫的缘故,清冷的天空之城毫无生气,除了阿舍尔和个别子嗣们的到来,这里几乎荒芜得像是一座死去已久的城池。   最初阿舍尔跟着库亚和塞克拉,大概走过一遍天空之城,两兄弟虽然自小在云端诞生、长大,但对这里却并无“熟如自家”的感觉,甚至就阿舍尔所感,天空之城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暂时的落脚地。   所以这一回阿舍尔拒绝了库亚和塞克拉提出的陪同,只带了几个同样对云端陌生的子嗣进行探索。   无人带领时的探索,或许才更能发现被隐藏在云端的秘密……   今天天气很好,阿舍尔走在浮空陨石上,身后跟着以小象鹰蛾伽玛为首的几个会飞的子嗣。   同样进入高级虫族阶段的伽玛拟态形象与他本身的绒毛如出一辙——   鲜亮的黄色粉色呈寸头的形式交错在伽玛的脑袋上,他的五官同时兼具奶狗和狼狗的特点,不笑时暗粉色的断眉显得有些凶戾和不近人情,但等笑容酒窝一出现,便又甜得像是块草莓蛋糕。   哪怕是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帝都星上,阿舍尔也没见过如伽玛一般长相特色的人,凶狠与乖巧同在。   尤其当伽玛看着虫母时,那张帅气的脸上还会有红晕弥散,晶亮的眼瞳水光一片,阿舍尔总感觉下一秒对方就会抱着自己哭出来。   但好在没有。   伽玛亦步亦趋地跟在虫母身后,因为不用与青年直接对视,前不久因为被虫母坐在背上的羞涩红晕逐渐褪去,只行走间的目光就没从阿舍尔的背影上挪开过——   妈妈的头发好漂亮。   妈妈身上好香。   妈妈的手指好细啊。   妈妈坐在背上的时候……好软。   好不容易褪去的红色迅速爬升至伽玛的耳廓,其他几个虫族子嗣与他的反应大差不差,就没一个耳朵不红的。   虫族社会内的成员在主观情绪上是单一的,但他们在拟态后,则将拥有类似人类的身体机能,会因喜欢的心意变化而脸红耳热,会因为欲望的吸引而勃起,更会因为无法克制的渴望而催生爱意。   在阿舍尔不曾注意到的小细节里,这群因他的审美而拟态的虫群子嗣们,也在一点点把人类特有的、繁复多变的情绪能力刻进灵魂之中。   一路走过了天空之城的大半,置身在这片巨构建筑交错的空间里,总令阿舍尔有种压抑的窒闷感。   就在他站于巨大的阴影之下,忍不住快走几步时,忽然脚步一顿,定在原地。   “妈妈?”随时随刻注意着虫母的伽玛上前询问。   阿舍尔摆手,拒绝了子嗣的靠近,只是偏头盯着那处建筑。   ……有一点奇怪。   五分钟前,他们才从这座建筑里转出来,此刻正好从正门走到了建筑的背后,但在路途长短上,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出入。   阿舍尔忽然道:“站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年轻的虫母小跑回去,只留子嗣们安静待在原地,几乎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阿舍尔又原路折返。   只是当他重新自门口走来时,却无声垂眸,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二百三十四步。   当阿舍尔重新站定在子嗣伽玛身侧时,他鞋跟轻微点地,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云端之上,庞大且占地面积极大的巨构建筑的外形轮廓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一色板正的长方体,目测估计其高度超过百米,幽深阴暗的屋顶几乎如无星的夜空,充满了诡谲。   但也正是这样怪异的高顶建筑,它们必然需要一定的墙体厚度作为支撑。   之前走过的几座建筑,特殊材料制成的墙体厚度几乎在半米之内,但刚才这座建筑内外长度之差竟然超过了几十步之多。   是建筑失误还是另有玄机?   想着任务里神神叨叨的用词遣句,阿舍尔选择相信后者。   “走,过来。”   说风就是雨的虫母立马转身,带着子嗣们重回刚才那一建筑。   按照天空之城内巨构建筑的分段排列,这座高耸且简约单一的建筑,正好位于王座所在房间的正对面。   阿舍尔和子嗣们再一次进入高顶房间。   哒,哒,哒。   孤寂的脚步在空荡荡的空间内发出回声,阿舍尔目标明确,走向了最深处的墙体。   噔噔噔。   是青年用手指关节敲击墙壁的声音。   特殊的墙体材质声音很沉很闷,听起来似乎并不足以用单纯的暴力来对付。   当然如果不行,那只能说明是暴力的程度还不够。   与其思考是否存在机关,不如直接使用道具,毕竟大几万的家族声望值,偶尔也是可以让阿舍尔挥霍一下的。   脑子转动慢一步的子嗣们被虫母挥手赶到后侧,阿舍尔花了两千声望值兑换了一把升级版激光枪,在滋声起伏中,规整的墙壁破开一道缺口。   正如他所想,这道平白厚了几十倍的墙体内,别有洞天。   空荡荡的墙体背后,是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黝黑无光,如同会吞噬人的深渊巨口。   “……妈妈!”   站在后面的伽玛上前,小心地挡在虫母面前,生怕那道黝黑之下会猛然冒出来什么吃人的怪物。   同行的芬得拉家族子嗣们纷纷露出防备的架势,一个个虎视眈眈,反倒被他们护在身后的阿舍尔神色平平,抬手“啪啪”挥开几个神经过度紧张的子嗣,无奈道:“行了,放松点,这除了我们没别的活物。”   天空之城,很早之前就是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伽玛取下了悬挂在墙壁上的灯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数百年的时间后,它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足以为向下的阶梯指明方向。   伽玛举着光源走在最前方,阿舍尔其后,剩下的子嗣们也虫手一盏灯,差点儿把这座建筑内仅有的几个光源给撬没了。   这条向下的阶梯很幽暗,因为常年被遮挡在墙壁背后,森冷十足,哪怕阿舍尔穿着外套,都忍不住缩了缩胳臂,他同行的子嗣则一个个光着膀子、露着大腿,非但不冷还适应力十足。   伽玛的余光捕捉到了虫母的瑟缩,他无法感同身受廊道内的凉意,却能通过精神力上的起伏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在阿舍尔讶然的同时,高高壮壮的年下小狗伽玛就半蹲在他面前,身后毛茸茸的虫翅无声展开,延伸出一道避冷的屏障。   “妈妈,我抱着你走。”   本想拒绝的话被阿舍尔咽了进去,他看到了伽玛眼底的期待和小心翼翼,明明以往并不会为了他人妥协的青年,这一刻却抿唇点头了。   子嗣的身体很烫,带有绒毛的虫翅很暖和,之后向下的阶梯里,正好为阿舍尔挡去了一切的森冷。   这道藏于墙体背后的密道很长,足足向下走了将近十分钟,在阿舍尔猜测是不是快要穿透浮空陨石的基底时,才终于看到了平坦开阔的地下大厅。   声控的灯珠瞬间放亮,整个大厅天花板的边缘上,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小灯珠,刹那间灯火通明的盛景,让阿舍尔忍不住眯了眯眼。   ——震撼。   这是阿舍尔扫过整个大厅后的第一想法。   高而广,深而远,有种漫无边际的暗沉感。   浮空陨石搭建起来的天空之城,横向足足延伸有150公里的长度,完全可以顶得上帝国宇宙级的战舰规格。   而这座地下室,几乎是掏空了整个天空之城地板下的空间,看不到尽头的巨厅给人带来一种视觉上的恐怖效应,但比起这些,最让阿舍尔震惊的不是建筑之宏伟巨大,而是那些安静停靠在这里、不知道等候了几百年的战舰队伍。   宏伟磅礴,像是一座被隐藏的科技帝国。   阿舍尔眯眼细数自己视线所能企及的位置,基本上是恒星级和银河级的战舰,它们安静且透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比起地表虫族和天空之城上的一切,同时兼具古老和科技的气质。   虫族……有这么超前的科技力量?   质疑声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会惊讶王虫伴侣瑟维拉创造出机械鸟、机械巨人,甚至是劣质虫母“精神力毒素”的计划,但他却无法相信这些落灰的战舰,竟然也是虫族曾拥有的资产。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当初王虫在自己王座对面的建筑里,发现了这个隐藏的秘密,那么现在站在云端之上的,会是谁呢?   问题的答案令阿舍尔脊背发凉。   随便一个恒星级的战舰放出去,它所具有的火力都足以毁灭一颗星球,更别提这里还有不少银河级的战舰。   他拍了拍伽玛的手臂,从毛茸茸的虫翅间滑了下来。   哒。   鞋底落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而发出声音的主人,则一步又一步,缓慢沉稳地走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恒星级战舰。   这些战舰并非完全启动时的模样,原有的尺寸在特级金属下向内侧紧缩,维持在一个相对友好的体积范围之内。   帝国对恒星级战舰的描述并非是一艘战舰,而是成百数千艘——   主体战舰超过1000米,四周环绕三位数起步、五位数封顶的不同种较小型战舰,整个舰队在宇宙中蔓延的长度,足以顶得上一颗恒星的直径。   对于任何一个星球来说,敌对方如果出动了恒星级战舰,那必然如天灾降临。   至于在恒星级之上的银河、宇宙更是浩瀚到无法用肉眼去测量,而传说中才会存在的创始者级战舰,足以拥有灭世的威力,就连发展千年、科技文明遥遥领先的帝国,都从未见过。   比起科技的造物,那更像是传说,是属于星际时代人民的神话故事。   阿舍尔抬手,轻轻触上那对于自己来说过于庞然大物的家伙。   冰冷,坚硬,透着一股深沉又古老的凉意。   它们已经在这里沉睡很久很久了,久到被虫族的生命忽略,彻底被遗忘在这片无人光顾的黑暗中。   只是这座地下城池般的神秘地宫,怎么就能隐藏数百年呢?难道从未被其他云端上的虫族发现吗?   当阿舍尔的掌心彻底与战舰外壳贴合时,沉寂的模拟器发出了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前置任务已完成!】   【延伸:云端隐藏的秘密被你发现了,这里的一切已经沉寂了太长时间,它们在漫长的时光中被忽略、被遗忘,变成了一堆停滞在黑暗中的废品,或许你的到来,将为它们重新注入生命。】   【结论:但你所见似乎依旧不是全景,请继续深入探索。】   【任务奖励:来自深渊的邀请函×1】   【来自深渊的邀请函:这是你进入深渊的通行证,有它可以确保你安全无忧。】   【小提示:或许可以带上你的子嗣——始初虫种,他们是深渊的宠儿。】   看来这一趟深渊之行,势在必行了。   ……   同一时间。   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不到半年的时间,亚伯顿教授感觉自己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他捏着眼镜框紧盯漂浮在自己面前的星系网图,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数月之前,曾被他发现并命名为“奇迹一号”依旧身处于未知的陌生星系中,它缓慢地转动,经历着自己独有的春夏秋冬,有着与人类世界全然不同的地质构造和气候变化。   像是孩子被有趣的事情吸引,亚伯顿教授也会被新发现的星球吸引。   他默默观察着“奇迹一号”,却发现在这片星系范围内,似乎在隐秘酝酿着强大的引力——   瑰丽近乎如艺术品的两个星团正在相互靠近,它们的距离被亚伯顿教授手写记录在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不住地拉近。   亚伯顿无法得知指引两个星团靠近的理由,在那片过于遥远的星系里,他只能充当着唯一的旁观者。   就亚伯顿自己计算,不出一年的时间,这两个星团就会在不住地拉近后发生碰撞,它们本身拥有的能量质量,足以形成黑洞。   黑洞的强大引力,会令周边时空扭曲出巨大的漩涡,以至于形成虫洞。   虫洞——拥有穿越时空效应的神秘天文现象。   亚伯顿拧眉,他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曾有小型虫洞出现在帝都星到泰坦星的途经之路上,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飞快到无法计数,可如果对象换成虫洞,那么足以造成无法计量的后果。   所以,曾短暂出现在帝国星域境内的虫洞,和未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后会诞生的新虫洞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亚伯顿教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为宇宙的神秘瑰丽而赞美,也为人类现阶段对宇宙的开发程度而无奈。   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第56章 创始者号   在阿舍尔准备进入深渊之前, 他还是大体观察了一下这座充满了震撼的地下大厅。   停靠在这里的恒星级、银河级的战舰古老又静谧,阿舍尔无从判断它们曾经历过多少风霜和宇宙尘埃的变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它们必然比人类帝国现有的科技更上一层。   见伽玛等其他几个高级虫族还小心翼翼跟在自己左右,阿舍尔轻声道:“没事的, 我自己转转。”   战舰代表着一个国度、势力的军事强度,就阿舍尔眼前的这些, 少说在现阶段的宇宙各个联盟帝国内, 完全可以霸占前二的位置。   除了同时承载攻击和运输的战舰,在它们旁边还同样放有配置好的各种武器——古老的冷兵器, 杀伤力巨大的热兵器, 各种型号应有尽有, 甚至阿舍尔还看到了适合自己这个体型抗的火箭炮。   阿舍尔:捅了虫族军火库了。   对这座地下室充满了好奇的青年大概走了半段路, 他越过特殊金属制成的庞然大物,在最初进来时的那面墙上, 看到了很多——多到数以万计的书籍, 亦或是很多装订成册稿纸。   浩瀚书海也不过如此。   阿舍尔抬手想拿,却发现书的位置比自己还高了一截,便尝试踮脚, 然而……   嗯……还是够不到。   这高度对于他来说,属实不太友好。   下一秒, 另一只小臂上紧绷着青筋的手臂, 帮轻微踮脚、抬手扶着墙柜的虫母拿下了他想要的东西。   阿舍尔扭头,对上了一双略含羞意的眼瞳。   伽玛的眼神闪了闪,明明有一副高高大大的体格, 却是个爱脸红害羞的主儿,才是对视着把书递给虫母, 就已经红了整个耳朵和脸颊,那张又酷又帅的脸上立马被乖巧取代。   阿舍尔笑了笑,接过书,“谢谢。”   “不、不用。”   和虫母说话,都是会令虫族子嗣们心跳加速的体验。   借着天花板边缘的灯光,阿舍尔翻开这本被随意选取的书籍。   沉甸甸的重量和抱在怀里的质感好得像是某种需要典藏的巨作,但伴随着书页的翻动,一向慢条斯理的阿舍尔却忍不住有一次露出震惊的目光。   一整本书中的文字都完全区别于人类的语言,明明是陌生至极的形状轮廓,但阿舍尔只一眼过去,就莫名能读懂其中的内容。   文字与他的精神力和灵魂,仿佛天生就有相互悉知的联系。   这本书从头到尾,讲述的内容都是有关于战舰的结构构造,甚至是制造方式,其中的科技超前度,已经做实了阿舍尔的猜测。   ——这里的全部,已经处于在了一个比人类帝国更高维度的科技层面上了。   惊讶被凝重取代,阿舍尔放下手里的这本,叫伽玛给自己随机换了另一本。   依旧与科技有关,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怎么制造“宇宙级战舰”,而是如何制造“仿生机械人”。   一连翻过五六本书,从战斗方面到日常生活方面,大到如何制造宇宙战舰、生存基地,小到怎么煮咖啡、搭配衣服,就这布满一整个地下室墙壁的书籍,足以为持有它们的族群,构建出一个强大且舒适的帝国。   阿舍尔从不怀疑,若是原本生活在这里的虫族能够掌握书籍上60%的科技,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这片广袤宇宙中,危险程度达到S级战斗种族。   ……那个时候,宇宙星际的安宁,就在于武力持有者是否爱好和平了。   阿舍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冲着几个子嗣招招手。   “妈妈?”   “妈妈,怎么了?”   各有特色的好听男音响起靠近,每一个拿出去,都是足以当声控耳朵怀孕的天生好音色。   但谁能想到,他们维持原始形态时,只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阿舍尔扬了扬手里的书,“你们能看懂里面写的什么吗?”   他需要知道这是自己的特例,还是整个虫群的特例。   伽玛歪头,视线落在了那些像是蝌蚪般好似会扭动的文字上。   是从未见过的模样,甚至伽玛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懂的,可随着视线聚焦在虫母指尖点着的位置时,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零件型号的选取不能超过……妈妈,我好像看得懂,虽然不太理解。”   其他几个子嗣也挨个看过一遍,得出了和伽玛一样的答案。   阿舍尔了然,这座地下科技宝库,是整个虫族拥有的神秘资产,只要当事虫能认得这些文字,加上足够多的时间,那么书中任何一个堪称夸张的科技作品,都可以被创造出来。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的青年把书放了回去,他道:“走吧,这里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子嗣们不理解什么叫“从长计议”,但是他们一定100%地执行虫母的命令。   藏匿着秘密的地下室坐落在整个天空之城的底部,被掏空地基下,是由浮空陨石包裹出来的军械库。   从前阿舍尔看天空之城,只会觉得空寂有压抑,但此刻再看,心态却变了不止一两点——   不论是谁,哪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如果他拥有了整片云端的秘密,那么也将拥有轻而易举就能摧毁第一个国度,甚至是一个种族的力量。   此刻,已经坐在小象鹰蛾背上的青年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在暖风吹拂的高空中低声道:“走吧,我们下去吧。”   有关于云端的一切,还需要他看过深渊后,再做决定。   ……   地表上,自虫母离开去天空之城后,被留守在原地的虫群们便开始了他们准备“礼物”的巨大工程。   虽然因为阿舍尔的存在,“礼物”一词已经在虫群中流传很久了,不过在此之前,子嗣们献给虫母的礼物多是大自然的馈赠,这还是头一次自己以制作者的身份准备。   王座具体长什么样儿,塞克拉和库亚最有经验和心得体会。   他们在选材时最先相中的是木头,但显然这种材料对于力气大的虫群来说,太过脆弱。   一直沉默旁观的旦尔塔忽然偏头,因为长时间不曾说话而声音有些沙哑,“……虫骨。”   塞克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待经过虫群们叽叽喳喳争吵时,无法彻底融入芬得拉家族的另一只始初虫种早就倒挂在了树干上,此刻听见塞克拉的反问,祂不等旦尔塔说话,就慢悠悠开口了——   “祂是说用虫骨。木头太脆,其他动物的骨头没有诚意,倒不如用你们自己的虫骨做椅子?”   此话一出,所有的子嗣都安静了,他们扭头,沉静的目光分散地落在那只色调不同的始初虫种身上,或深或浅,意味不明。   只有在虫母面前时,他们会因为处处拟态而弄出一堆笑话和意外,就像是一群脑子未发育健全的笨蛋帅哥一般。   但当离开了虫母的注意范围,作为非人类的雄性虫族,将会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他们冰冷无机质的漠然。   数道沉冷且毫无情绪的竖瞳里,哪怕他们再拥有可比拟神明的出色面孔,此刻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不适。   ——那是被高等猎食者盯上的恐惧。   笑容略有恶意的始初虫种晃了晃身体,祂并不在意子嗣们的眼神,只灵活敏捷地翻身从数米高的枝干上跳下来。   祂身后密布幽绿色鳞甲的尾勾慢吞吞晃动着,就好像如始初虫种本身一般,有种无可捉摸的意味。   始初虫种咧咧嘴,笑容谈不上友好,在离开了虫母的视线范围后,祂欠得厉害,毫无狗样儿,反而像是来搅局的,“怎么?犹豫啦?舍不得?还是怕疼?”   祂就像是个想挑动争端的导火索,似乎想要从一切细枝末节里得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虫群们其实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对着虫母。   但显然,答案让祂失望了。   盯着始初虫种的虫群子嗣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暗,似乎在疑惑对方的说法,而安静的旦尔塔则忽然嗤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祂恶意满满,藏在眼底的戾气骤起。   “一个名字都没有的野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吠?”   一向在阿舍尔面前沉稳的怪物,在自己的同类面前露出了莫大的恶意,那双猩红的竖瞳近乎凝成针尖的形状,如果不是握在主人手里的链子还虚虚挂在旦尔塔的脖子上,祂此刻可能已经冲上去和对方厮打起来了。   ……妈妈不喜欢打架。   旦尔塔在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   虽然碍于虫母的吩咐,无法用暴力解决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旦尔塔的回击。   祂虽然对于自己的诞生记忆模糊,但当另一个始初虫种出现时,那种微妙的联系就会浮现在祂们彼此之间——   就像是旦尔塔本身在照镜子一般,镜子内外祂们有着不同的颜色,但从容貌、体格、身体机能、力量速度都仿佛被完全复刻一般。   在旦尔塔第一次和另一个始初虫种对上的时候,就发现祂们彼此之间的力量几乎可以完全画上等号,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意识的控制权在大脑里,旦尔塔甚至会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峙。   最难打败的不是对手和敌人,而是自己,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旦尔塔和另一个“自己”。   对上另一只始初虫种阴冷的目光,旦尔塔犬齿划过唇瓣,低声道:“你在假装什么?”   任何一只始初虫种的智力发育水平,都将远超其他普通虫族。   旦尔塔道:“妈妈叫我名字的时候,你的眼睛都快嫉妒得掉出来了,现在又装什么?”   祂毫不客气地说着戳对方心窝子的话,那副直白又毒舌的模样,是背离了虫母才敢表现出来的阴沉——这是祂从未在妈妈面前表现过的尖锐模样。   “你——”   始初虫种发出满是威胁性的嘶鸣,属于虫类的特征逐渐浮现于祂的眼尾和脸庞,那条甩在身后的锋利尾勾紧绷成剑,似乎下一秒就能裹挟着恶意与报复,狠狠穿过旦尔塔的胸膛。   旦尔塔恶意勾唇,细密的猩红色裂纹出现在他的眼尾,那张俊美的脸庞瞬间犹如鬼魅,多看一眼都叫人胆战心惊。   就在虫群剑拔弩张之时,远处为“秘密礼物”放风的虫族扬声道:   “他们回来了!”   所有的针锋相对瞬间一空,旦尔塔是变脸速度最快的那一个——   原先的凶狠恶劣于祂脸上消失一空,在其转身向虫母来时方向掠过时,蔓延在眼尾的恐怖裂纹有意识地相互贴合。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当旦尔塔如一阵风般站在小象鹰蛾面前的同时,已经神色无异,伸开手臂将骑坐高度略高的虫母掐腰抱了下来。   “妈妈,一切顺利吗?”   此刻的旦尔塔哪里还有几分钟前的凶戾,祂语气平缓透着几分包容的温和,这般体贴抱着虫母“下马”的模样,就仿佛是守在家里,等候爱人归来的家庭煮夫,正询问忙了一天的伴侣是否一切如意。   于是被问到的虫母也下意识回道:“还好。”   话音刚过,阿舍尔愣了一下。   这样的一问一答太过自然了,就好像两个生命个体已经相互熟稔到共同生活了很久,才会出现这般像是家人、像是伴侣之间的问候。   这是只会发生在阿舍尔的父亲和继母之间的对话。   青年停顿片刻,眸光微妙了一瞬间,低声道:“旦尔塔,放我下来。”   “好。”   落地后阿舍尔拍了拍衣摆,他若无其事换了一个话题,试图把自己从刚才那股过于温和的氛围中置换出来。   阿舍尔:“你们呢?今天都安排了什么?”   临出发前,阿舍尔没有硬性规定子嗣们要做什么,只是嘱咐不许打架,便匆匆上了云端。   此刻这种轻微透着关心的问题,立马被落户一步跟来的虫群们七嘴八舌地相应回答——   “给妈妈,摘了水果!”用巨型树叶包裹的浆果递在了阿舍尔面前。   “破烂,拆完了!”准备废物利用的机械巨人已经全部变成了零散的金属元件。   “礼物礼物!给妈妈!”是一窝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   任何看起来外形像是冰山的虫族帅哥,在遇见虫母的那一刻都会破功,阿舍尔分辨着各种发音不规整的语句,勉强理解了子嗣们的意思。   十分钟左右,一上午不见如隔三秋的虫群们才被安抚完全,他们一个个小心藏着彼此悉知却隐瞒了虫母的秘密,以至于神情上都有几个飘忽的不自然。   但好在阿舍尔心里还记挂着深渊的问题,他招手叫过旦尔塔,犹豫片刻后,又道:“把那家伙也叫过来吧。”   “……是祂吗?”旦尔塔尾勾动了动,颇有些不乐意地冲着不远处另一只始初虫种的方向晃了一下。   阿舍尔点头。   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做。   于是,站在原地的阿舍尔等了两分钟,便见两个始初虫种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均是一副脸色阴沉的模样,就好像相互欠了一笔还不起的巨款。   阿舍尔开门见山:“我需要你们和我去一个地方。”   “哧,”某个始初虫种洋装不耐,实际上眼睛珠子都快扒在年轻虫母的身上了,“我又不是你的狗。”   嘴上不吃亏一点儿,但祂却满脸写着“你再问我一句我就和你去”了的渴望劲儿。   看着怪有意思的,但阿舍尔不想纵容熊孩子。   于是,比起始初虫种心眼更坏一点儿的阿舍尔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这样啊……”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下乘的始初虫种嘴角微动,隐约有上抬的趋势,“你要是……”   “让我当狗还给我起名,我就和你一起去”十多个字眼都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容貌精致的虫母就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哦,”阿舍尔眉毛都不抬一下,“那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和旦尔塔去。”   绿旦:啊?就不再多问一句了吗??   话落,根本不给始初虫种反应的时间,就对旦尔塔道:“速度快点,争取一天之内完事。”   对于虫母待另一个始初虫种的无视,旦尔塔喜闻乐见,两端尖锐的竖瞳都有一瞬间因为愉悦而变得圆润。   旦尔塔询问:“妈妈,要去哪儿?”   “去深渊。”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把你自己带上就行。”   虫母和其子嗣的声音渐行渐远,被遗落在原地的始初虫种盯着阿舍尔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对方走出几十米的距离,都没有任何想要回头的架势。   “……啧,”始初虫种沉下眉眼,幽绿色的竖瞳里危险闪烁。   祂眼神很凶,一直死死锁定着青年远去的身形。   直到遥远的视线中,虫母被旦尔塔用有力的手臂抱到怀里,随后属于始初虫种的形态开始展露,变作了彻底虫形,包裹着对比下过于娇小的虫母,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驻扎在原地的虫群子嗣们目送虫母和旦尔塔的离开,在没有明确的命令下,他们虽然心里想跟上去,但依旧克制冲动,重新聚拢在一起,商讨着有关于“礼物”的秘密。   有关于旦尔塔提出的“虫骨”甚合其他子嗣们的心意,先前在另一只始初虫种挑衅质问时,虫群不应不答不是因为抗拒还排斥,而是在铆足了劲儿思考到底取身上的哪一块虫骨,才最能体现出对妈妈的重视和喜欢:   头部的内骨骼——这个好像不太行,用来做王座的话,可能以后就没机会再竞争妈妈的伴侣名额了……   其他地方的外骨骼?那哪一块才能显得比较有诚意呢?要是能知道妈妈更喜欢哪里就好了……   离开阿舍尔视线的子嗣们努力揣摩着虫母的喜好,塞克拉摸了摸下巴,决定为妈妈的王座献上一截翅骨。   他摸着自己的翅膀小声喃喃道:“妈妈之前还夸你好看呢,你可要多争气点儿……”   要不是怕自己的虫翅长得慢,不能给妈妈当坐骑,塞克拉甚至想全部包揽王座的椅面。   一想到到时候虫母柔软的身体会坐在自己的翅骨上,哪怕这道感觉不曾反馈给塞克拉本身,都足以让他陷入一种迷乱的狂热。   至于其他的子嗣,比起塞克拉有过之而无不及——   乌云选择用自己钳足上最锋利的外骨骼,那是他勇猛的象征,也是他愿意为虫母为刀为刃的决心;伽德、伽斓则选用背部的外骨骼,形状饱满色泽莹润,饱含了他们对虫母的保护与照顾。   小象鹰蛾伽玛如塞克拉一般选择了翅骨,类三叶虫阿尔法则献上了尾部呈现对称模样的外骨骼。   至于以缪为首的食骨虫族兄弟们面面相觑,几个清一色红发红瞳的火焰型美男沉思片刻,决定用自己的触须给虫母编一套“红丝绒”坐垫。   在每一个子嗣都扒拉着身体,试图献出自己最心仪的那一节骨骼时,对此毫不知情的阿舍尔:???   年轻雄性虫族子嗣,热情起来是真要命!   ……   深渊位于始初之地最高点的旁侧,前者是王虫最初用精神力毒素引诱高级虫族的地点,而后者则正好与最高点对应,形成了这片陆地上的最深点。   星球活跃期的地质重构令这片土地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唯有最高和最深的两个地方,仿佛不曾受到过多侵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旦尔塔抱着虫母落在了深渊之上的地表断裂处,这里深到望不见底,只是低头凝视的片刻,整个人都有种朦胧的眩晕。   阿舍尔拧眉,询问旦尔塔:“能下去吗?”   身手灵活的始初虫种观察片刻,冲着阿舍尔点头,下一秒祂就把青年背在背上,尾勾牢牢环绕至对方腰间,以做保护。   如同怪物巨口般的深渊张牙舞爪地开裂在地表之上,旦尔塔护着脊背上的虫母,侧身一跃,在风声簌簌的下坠中,祂的手臂浮出鳞甲,呈现半虫化的模样,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用钳足猛然扣住旁侧的石壁,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旦尔塔背着虫母滑落十多米的程度,此刻仰头只能见到被深渊裂缝割裂开的天空,低头则是无尽的黑暗,仿佛看不见底。   旦尔塔:“妈妈,可以适应吗?”   阿舍尔点头,用手臂挂牢了小怪物的颈侧,“嗯,可以,继续下去吧。”   有赖于始初虫种灵活的动作,这一趟几乎难以计时的下落路程简单了很多,在阿舍尔一直戒备乌云口中的“藤蔓”、“触须”时,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坠在了他们的身后。   晦暗的幽绿色泽潜藏在深渊冷色调的石壁之间,伴随着深度增加,这里的空气温度愈发森冷潮湿,散发凉意。   虫母的精神力在此刻变成了一张令绝大多数生命都无所遁形的检测网。   感知到什么的阿舍尔扭头,他眯眼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黑暗,下一秒就感知到了旦尔塔的精神力——   【妈妈,祂在后面。】   这个“祂”是谁,阿舍尔心知肚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压低脑袋,几乎是趴在小怪物耳侧说话的:“不管祂,我们继续下去就行。”   于是,一上一下的影子在昏暗中交叠着,继续向深渊的地步探索。   空气内的氧气含量似乎在降低,阿舍尔胸口发闷,他从原本被旦尔塔背在后背的姿态,换成了公主抱,但即便是这样,脸色也依旧发白。   哪怕是中级虫母,除了精神力,在体质上几乎毫无优越性可言。   又一次沉闷的呼吸,旦尔塔抱着虫母的手臂紧了紧,祂忽然半路停下,单臂悬挂于深渊石壁一侧。   “……旦尔塔?”   轻微缺氧令阿舍尔皱了皱鼻子,正当他准备从模拟器商城里兑换一个氧气罩时,属于怪物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身体渴求的气息得到了充盈,小怪物纤长分叉的舌尖恋恋不舍地蹭过阿舍尔的唇瓣,在对方愣神之际,便又灵活地下落数米。   靠在对方怀里的阿舍尔抿抿唇,上一次和旦尔塔接吻还是好久之前,不过不得不说,和这家伙亲吻的感觉……还不错。   有随行渡气员的存在,阿舍尔放弃成为模拟器商城的氪金用户,旦尔塔对他身体情况把握得几乎比机器还精确,每当阿舍尔稍有需求,便会被捏着后颈吻上嘴唇,渡过一口气。   这样的交互情况一直持续到即将落入深渊之底时,而暗戳戳跟在他们后面的“旦尔塔”也咬牙看了一路。   可能是数百米,也可能是千米,总是当昏暗过于漫长时,生命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几乎是在阿舍尔脚底落地的瞬间,模拟器发出动静——   【滴,深渊的邀请函已激活。】   下一秒,幽蓝色的光明明灭灭绽放至整个深渊,晃眼至极,就连始初虫种也不禁有片刻的滞涩。   甚至可能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停顿。   但也正是这十分之一秒,让一直潜藏在暗处的家伙拥有了可乘之机——   一截骤然探出的暗色藤蔓,在混乱的光源污染下卷起虫母将阿舍尔带了进去,而两个同时准备冲上前的始初虫种,则被骤然出现的其他巨型藤蔓挡住了去路。   祂们无法跨越藤蔓去追踪虫母的痕迹。   与此同时——   被抓走的阿舍尔境地与子嗣们所想截然不同,他被藤蔓扶着手臂、腰肢,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在青年站稳的瞬间,柔和的蓝紫色光源缓缓升起,照亮了他那张漂亮的脸庞。   “这是……”   阿舍尔仰头,情不自禁捂唇倒退一步。   天空之城地下室所见的那些战舰,比起他此刻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的震撼差距。   此刻,停落在深渊底部、静立于阿舍尔面前的,是被巨型藤蔓缠绕,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创世者级战舰。   它庞大,安静,更加瑰美孤寂。   当所有蓝紫色光源彻底稳定时,阿舍尔听见了一道略有机械感的声音——   “我的主人,您好。”   咔。   机械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阿舍尔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迄今为止,他见到过的第三个“旦尔塔”,还是蓝色系的。   所以,始初虫种都是批发成同一个模样的吗? 第57章 被封存的乌托邦   或许是因为通体色调上的差异, 站在阿舍尔面前的始初虫种比起外面两个如烈火张扬、似幽潭危险的家伙,更显沉静睿智,尤其极具有沉默感和睿智感的蓝色, 更令祂有所区别。   阿舍尔拧眉,轻声问道:“……也是始初虫种?”   发辫中潜藏着深空般黑蓝的男人颔首, 深邃的五官恍若缺乏生气,像是一尊冰质的雕像, “是的, 我的主人。”   缱绻的“主人”二字落在祂的嘴巴里,多了几分凛然不可被侵犯的神圣感。   也一如祂的打扮, 干净的纯白色作战服恰到好处地包裹着男人的身躯, 从喉结开始到指尖, 再从饱满的胸膛到形状较好的腹部。   材料特质的衣服完好地展现出了祂身上的每一寸优势, 明明从头到脚几乎裹得严严实实,可也偏偏在这种一丝不露的保守中, 又透着一股属于雄性的、十足矛盾的浪荡与禁欲。   阿舍尔想, 或许是因为这身衣服底下的肌肉线条太过完美出色了吧。   他视线微移,回答道:“我不是你的主人。”   他对深渊地下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想贸然认下这声所谓的“主人”。   被拒绝的男人浑身气质沉静, 即使祂容貌年轻俊美,但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种漫长时间后的沉淀感, 即使感知到了来自虫母的排斥, 祂也依旧镇定平和,微微侧身,抬手向这艘创始者战舰伸了伸。   “或许, 我可以邀请您进来看一看?”   冷淡有礼,充满了文化的底蕴与克制, 看起来和外面两个始初虫种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层面的。   自从降落至这颗星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有文化生命的阿舍尔眉眼微凝,曾经身处帝都星的熟悉感来袭,不过片刻之间,青年的情绪与神情都有了微妙的转变。   ——像是一个戴上了面具的大人。   阿舍尔颔首,嘴角的弧度像是固定的,“可以,不过祂们……”   言下之意,在场的任何一个智慧体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站在战舰门口的男人神情始终平静,就好像一块巨冰在祂的脸上深深安了家。   祂道:“请您放心,祂们很安全,我只是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礼数周全,完全就是文明社会出身的。   阿舍尔这一瞬间不由得产生好奇,“好。”   常年不见日光的深渊下,终于有了新的访客,巨型创始者战舰亮起了它蓝紫色的灯光,照出一片朦胧的暗色之都。   久居深渊之下的孤独者,在近乎漫长空寂的等待里,终于拥有了祂的第一位客人。   冷淡的神色仿佛焊在祂的脸上,但与之相通的战舰,却在这一刻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反应——   叽叽,灯光亮了;叽,灯光灭了。   叽叽,灯光又亮了,叽,灯光灭了。   几乎是在阿舍尔抬脚刚刚踩在通向战舰舱门的金属楼梯时,镶嵌在楼梯两侧的细小灯条便绽放出柔和的蓝紫色光晕,伴随着阿舍尔的脚步,就仿佛这是为他一个人专门开设的行走特效。   ……怪怪的。   阿舍尔不大自在地抿唇,偏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始初虫种。   比起自己这副被夹道欢迎的架势,对方所遭遇的一切明显平平常常,不会有走一步就亮一下的灯,也不会有战舰本身给他脚步节奏配的音。   ……太羞耻了,就像是帝都星上那些穿会“叽叽”叫的鞋子的小孩。   走了几步,阿舍尔停脚了,而背对着他走在前方的男人就好像后背上长了眼睛,停下的频率与虫母一般无二。   “您……不会是想拒绝我了吧?”   不是“反悔”,而是更为柔和的“拒绝”,就好像把全部的主动权都交给在阿舍尔的手里。   语言用词上的差距令阿舍尔忍不住感慨眼前这位始初虫种的特别,他摇摇头,只是略不自然道:“……这些光效和声音,可以关掉吗?”   都说创始者级别的战舰拥有自我意识,最初阿舍尔只当那是帝国机械迷,对传说级别战舰的过度拥护,但此刻感受到了只伴随着他一个人的走路特效时,阿舍尔不禁怀疑——   此刻正被他踩在脚下的战舰,真的拥有自我意识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以为活在传说里的神女,某天突然出现在了你面前,甚至还和你开了一个玩笑。   在阿舍尔走神之际,拥有一双深蓝色竖瞳的始初虫种略微颔首,那张冷冰冰缺乏颜色和表情的面孔上,似乎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   祂道:“抱歉……控制不住。”   阿舍尔一愣,“什么?”   “抱歉。”冷色调的俊美男人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道歉,才颇神色怪异道:“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您是第一位客人……会有些不受控制地激动,所以,真的很抱歉。”   慢速的语调足以阿舍尔去理解,自从他发现了所谓的云端秘密后,连续而来的震惊都快变成了近期阿舍尔习惯性的情绪。   而就对方的话中所表述的内容,也足以阿舍尔看到更深一层的联系。   “……所以,你就是这艘战舰的……”   “我就是它,它就是我。”男人淡淡道,“我很满意我所拥有的一切,因此我想要邀请您一起来参观我的身体。”   就在阿舍尔瞳孔微缩的同时,让他倍感有文化的始初虫种语不惊人死不休得来了一句,“我相信,您一定会满意我的身体。”   像是某种十八禁场所的身体交易。   阿舍尔不由得斥责了一下自己这肮脏的成年人思维,他无奈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跟在了对方身后,“好吧,不过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克制。”   “我尽量。”   ……   紧紧在深渊底部围观创始者号,阿舍尔所能感受的震撼也不过是来源于它的庞大,以及蜷缩在深渊夹缝中的憋闷。   那部巨大的金属被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着,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它本来拥有的磅礴之气,但当阿舍尔彻底跨进战舰内部后,才忽然对“创始者”级别有了实感。   在人类进入星际宇宙后的帝国历史中,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资源掠夺,都将存在有极大量的战舰。   在这个流行热武器的时代,唯有庞大的战舰才能征服浩瀚的宇宙,它们一共被人类分为的等级——   总舰队长度超过千米,足以轻而易举毁掉一颗星球的“恒星级”;到战舰数量增加到五位数,可以毁灭小型星系的“银河级”;再向上扩增,直至战舰超过六位数的“宇宙级”,在它的面前,超星系团也变成了可以随意扩增势力的疆域。   这是人类已知历史中所拥有的最强大战斗兵器,但在“宇宙级”之上,则是只存在于传说、唯有古人类曾有幸见识到的“创始者”级别。   这是众多超前科技所聚拢而形成的真正瑰宝,同时凝聚了文明与智慧,是真正的、能够制霸整个宇宙的王者。   它对生命的具体承载能力无人知晓,但完全可以比拟神话中的诺亚方舟,甚至更有帝国的战舰爱好者曾拍胸脯说——   “如果世界要毁灭,如果我们的星系要走向灭亡,那么创始者号一定是人类文明的最后留存地!只要有它,只要人类生活在创始者号上,那么我们一定会成为这个宇宙中延续时间最长的种族!”   “创始者号,就是生命的延续!”   但同样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不仅仅能保留一个种族的延续,还能爆发出人类无法想象的毁灭性力量——超越恒星,超越星系,甚至是超越宇宙,而达到其之外的神秘多维度空间。   但到底创始者的杀伤力有多强,从未有生命能探知。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片宇宙里,真的存在创始者级别的战舰。”   站立在高科技的走廊内,阿舍尔喃喃道。   不知名的金属镶嵌成了这里的墙壁和地面,超越帝都星的科技感扑面而来,那一刻阿舍尔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时间长廊。   “我一直存在。”   男人的声音里带有极具有识别性的、淡淡的机械感,他身后的尾勾萦绕着高贵的幽蓝色,只轻轻一扫,便有一浮空机械球从走廊侧壁出现,脑袋上还平平稳稳顶着一个餐盘。   祂道:“意式咖啡,或许您会喜欢?”   阿舍尔盯着眼前深褐色的饮品轻微出神。   从他迫降至这颗星球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现代化的东西了,就好像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一下跨越到了文明时代。   “谢谢,”阿舍尔抬手接过,轻啜了一口,“很浓,我很喜欢。”   他喜欢咖啡,喜欢在每一个长夜漫漫的实验室里,靠咖啡和药剂陪伴自己耐过孤独。   “您喜欢就好,我还会煮茶、调酒,下次希望还有机会邀请您尝试。”   疏离克制、冷淡有礼的性格谁会不喜欢?   阿舍尔神情微松,又抿了一口咖啡,点头道:“好,下次再约。”   不是成年人委婉的拒绝,而是来自青年轻声的应答。   始初虫种安静地观察着这位年轻,且容貌过于精致漂亮的虫母——或许说“精致漂亮”有些不负责,但祂也是最近才拥有这层审美的,毕竟在不久之前,祂也不过是半人形的虫。   好在……要感谢自己的那位共生者,祂可真是运气不错啊……   瞳光幽暗的始初虫种眼底闪过冷意,祂盯着青年单薄的身形,拉开一个不是那么标准的嘴唇曲度,彬彬有礼,恍若此世间最极致的绅士。   他说:“那么,这边请——”   就好像真的只是想邀请阿舍尔来这里参观一下创始者战舰的。   ……   在抵达深渊之前,阿舍尔以为里面藏匿的可能是某种怪物,或许是像王虫一样的boss,只有如游戏里一般通关后,才能得到任务奖励。   但是当他真正踩实在深渊底部的土地上时,原有的猜想被彻底推翻,创始者级别的战舰、作为战舰意识的始初虫种、一杯温度正好的意式浓缩,以及……   一个完全回归他曾经的生活时代、生活世界的环境。   在走过长长的走廊后,阿舍尔被始初虫种领着站在一个圆形大厅内,从起点到环绕一周后的终点,分割着几十个外形相同的大门,就在阿舍尔疑惑时,战舰的意识上前一步,为他打开了第一扇门——   是一片充满现代科技的街道,这里空无一人,有的仅仅是行动自如的机器人,构成了街面上来回行走的路人。   如果不是机器人脸上的螺纹太好辨认,那一刻阿舍尔真的会恍惚以为,自己可能正站在帝都星的某个商业街上。   始初虫种无声观察着虫母的神色和反应,见对方有一瞬间的恍惚,便立马道:“创始者内部存在有上百种生命的生存环境,而这里对应——人类。”   阿舍尔一顿,喃喃重复道:“人类?”   “是的。”始初虫种解释:“人类现阶段属于恒星文明,他们喜欢聚居,生命长度很短,但却数量庞大,可以利用恒星系内部的资源,不过我一直对于这种晃动在街道上的人类活动存有疑虑。”   祂不是人类,自然也无法理解对于人类所谓消遣放松的“逛街”是什么。   阿舍尔不为这条100%仿真的街道而震惊,反而因为自己所拥有的人类灵魂而感到后怕。   “人类……在你眼中是什么?”   始初虫种歪头,祂的感情起伏不大,但观察力却极强,在看到虫母那一刻的不自然后,祂低声道:“一个有趣又顽强的种族。”   “你……我是说虫族的文明,到底处于什么级别?”   拥有超前科技、可以利用恒星资源的人类帝国,正处于在阿舍尔看来飞速发展的恒星文明阶段了,那么拥有创始者号的虫族呢?   最初他以为的虫族蛮荒落后,它们以原始的虫形生活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过得犹如野人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可当天空之城展露边角时,阿舍尔又觉得虫族的文明或许比他以为得高上那么一点儿。   可当浮空陨石内部掏空的地下室里,藏匿着数量庞大的战舰以及各类丛书,再加上此刻身处创始者号身体深处的境地,让阿舍尔开始怀疑自己的认识。   虫族的文明,应该在人类之上。   始初虫种凝视着青年的眼眸,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划过疑惑和不安,但即便被如此敏感的情绪所环绕,对方依旧漂亮得惊人。   祂忍不住在心底叹息,祂又一次想要嫉妒自己的共生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虫族文明,曾经近似顶级文明,我们拥有真正的虫神,并以信仰来获取力量。”   “虫神成就了我们的一切,只要我们愿意交付信仰,那么力量、科技、疆域,都将触手可及。”   神明,人类帝国中仅存在于信仰中、不可捉摸的存在,阿舍尔并无信仰可言,但他也无法如眼前的男人一般信誓旦旦说自己只要付出信仰,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读懂了那一句“曾经”的阿舍尔追问:“……那现在呢?”   始初虫种沉默片刻,推开了第二扇门。   比起未来感十足的街道,这里像是另一个比天空之城更加庞大的地域,干净的巨型白色建筑大到无法描述,仰头看去,阿舍尔甚至无法看到门内世界建筑的顶峰。   云层缭绕,犹如天宫。   解释的声音随之而来——   “这是曾经虫族生活,并存在有神明的地方,我们的族群通过信仰换取力量,一代又一代,从原始的低级文明一路晋升,从荒芜的星球到浩瀚无垠的超星系团,虫族的科技在向前发展、疆域在不停扩大。”   “可以说在这片宇宙里,有虫神庇佑的我们,战无不胜。”   “强大的军事力量造就族群的侵略性,从虫族脱离单一的星球开始,所侵略吞并的星球数不胜数,被残害、殖民的生命不计其数,那是一个庞大又充满了血腥的数字,哪怕是我,也无法具体统计。”   “但是后来,正当我们即将碰触到文明等级的天花板时,曾经因为信仰而对虫族所求千依百顺的虫神消失了。”   “确切说来,是陨落。”   神明博爱,而虫神溺爱自己的造物——   在虫族想要更多食物的时候,虫神给它们提供了用于捕杀猎物的武器;在虫族想要更多家园的时候,虫神给它们用于开疆拓土的资本;在虫族妄图并吞其他星球、生命的时候,虫神给了它们无可抵挡的科技力量。   虫神愈发溺爱,虫族越发贪婪。   当有一天神明都兜不住信徒的渴求时,哪怕是神,也会为自己的溺爱付出代价。   始初虫种看向阿舍尔,“虫神消失,虫族的文明一落千丈,我们变成了这片宇宙中的灾星,走到哪里,都像是过街的老鼠。”   虫神陨落,在宇宙中近乎独大的虫族经历了一场源自于种群内部的生死浩劫——不同群落的虫母数量锐减,且孱弱无力,新生的子嗣大批量死亡,整个族群近乎数年再无新生命诞生。   这是降落在它们身上的惩罚。   失去神明信仰的虫族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它们迷茫过、恐惧过,曾经被喂养大的野心和侵略濒临破碎,直到在宇宙中流浪了许久,它们降落到这片光秃秃的原始星球——始初之地。   无休无止的杀戮和侵略是虫族因为贪欲犯下的错误,于是它们将创始者号封存于深渊,将其他的战舰藏于云端之上的浮空陨石内部。   就像是在藏起数个杀伤力巨大的玩具,它们舍不下心毁掉,便开始期待千百年后,或许能有真正合适的对象,再重新开启曾经来自神明的馈赠。   于是,虫群们褪下了华丽的铠甲,重新回归曾有信仰时的原始模样,恍若返璞归真,从热武器时代退回至钳足捕猎的最初时代。   那是虫族本来的样子。   是它们与神明初见时的模样。   顶级文明到最低文明的落差,逐渐才有了虫母带领一代代子嗣重登云端的经历,只是被藏在天空之城地下的秘密,却从未有谁开启过。   没有哪个虫族会注意那座巨构建筑上的小差异,没有哪个虫母会闲来无事用脚步丈量。   一个明显的、虫族先祖等待后辈重新开启的秘密就那样埋藏在了浮空陨石包围的地下大厅里,直到数百年后,一个身体里装着人类灵魂的虫母,在模拟器的指引下,找到了这个秘密。   他变成了接手神明馈赠的对象。   听完整个故事后,就是阿舍尔也有些一脸茫然。   这种感觉,仿佛天降横财数百亿,明明上一秒自己还是个辛辛苦苦的打工人,下一秒就有人告诉你,说你其实是个富可敌国、挥挥手就是一场星际大战的巨佬。   【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已为宿主收入背包。】   ……   【任务发布:虫族遗失的文明再次重现,作为被认可的虫母,你未来所需要承担的一切任重道远,虫族的明天,就掌握在你的手里!请利用失落的文明,重新建设虫族吧!】   【任务奖励:一个以你冠名的国度】   【失败惩罚:无】   阿舍尔:……这担子怎么比当虫母还重。   阿舍尔恍惚回忆,明明最开始自己绑定模拟器只是为了避免死亡、回去报仇的,但在报仇之前,他的前置任务是成为“完美虫母”,可现在“完美虫母”的事情都还没影,怎么又担起了给虫族建国的大任?   如果是始初虫种嘴里有关于“主人”的委托,阿舍尔必然不会接受;可当任务发布对象变成了模拟器,就单单为了实现最终目标,阿舍尔都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这模拟器真没给自己下套吧?   模拟器:。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见始初虫种还有想继续开门的意图,摆摆手作了阻止,“不用了,在参观之前,我们先谈一谈吧……”   他迫切需要了解更多的、有关于虫族的一切。   始初虫种面对虫母的要求没有不应,祂带人重新坐进一个装潢华丽的会客室,体贴地为对方备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红茶后,才轻微颔首,坐在了对方的面前。   阿舍尔喝茶压了压惊,他神思回转,片刻抬眸,“我问什么,你就会告诉我什么吗?”   男人颔首,“我不会对您撒谎。”   “那么——”   坐姿优雅,五官出色的青年问出了一个就是始初虫种都猝不及防的问题。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在对方终于打破平静的神情里,问道:“为什么在这杯茶里给我下昏迷剂。” 第58章 我嫉妒祂   昏迷剂, 这是阿舍尔闭着眼睛都能调配出来的小儿科——   1ml曼陀罗提取素,0.3mg野生干花茆,混合搅拌, 加水稀释,不需要其他高难度的技术处理, 只是最简单原始的办法,就足以可制成可以迷晕一个成年人的昏迷剂。   且对人体无害, 没有任何副作用, 是最保险的药剂制品之一,同时也是每一个药剂科的学生毕业时, 必须交给导师测评的成果。   阿舍尔的成绩一向出色, 从入学起就是导师心里的香饽饽, 于是很早就被带着当导师的“人形测评仪”, 经手过的各种质量的昏迷剂超过四位数,这是他闭着眼都绝对不会出错的东西。   当手里的茶水放置唇边, 鼻尖轻嗅, 再加上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做确认,便足以阿舍尔感受出那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涩。   是昏迷剂特有的滋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察觉, 但对于他们这样天天待在实验室,和药剂制品打交道的人来说, 并不难辨识。   此刻, 阿舍尔好整以暇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手边的茶水还安安静静躺在小几上,就此刻的场合,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悠闲的茶话会。   而茶话会的主角,就是他们彼此。   比起对面始初虫种平静下的紧绷, 阿舍尔可谓是真正的平和,甚至还有闲情轻声回应:“茶的味道很好,或许下次你可以把曼陀罗提取素换成天使茄,这样与红茶混合,能够达成真正的无色无味。”   看来虫族文明从顶级回落至今,但在药剂一方面,似乎保留有与人类同等的水平,至少骗不过阿舍尔。   肩膀有一瞬间僵硬的始初虫种只是怔愣片刻,祂轻微颔首,似乎在为自己生疏的行为而道歉,“抱歉,我会听取您的意见的。”   阿舍尔莞尔,就好像是老师在教导自己的小学徒,只是学徒心里的打算却是未来某一天想要放倒自己的老师。   “那么,你还没有告诉我原因。”阿舍尔并不在意红茶里的昏睡剂,他甚至还端起来又抿了一小口,“为什么呢?”   就是在四平八稳的始初虫种,在这一刻都忍不住瞳孔微缩,“您……”   “它对我无效。”   闭眼都能够配置出来的药剂,在阿舍尔这里属实算不上什么挑战,在他毕业之前,就已经对普通昏睡剂有了抗性,一切不过是常年浸在实验室里导致的后果。   阿舍尔歪头,在提醒着对方:“你说过的,不会对我撒谎。”   “……是的,我不会对您撒谎。”   表以忠心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了逼向自己的匕首,始初虫种微微变换姿势,原本的克制冷淡,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斯文至极的阴鸷。   如果说这一秒之前的祂像是冷冰冰的仿生人,那么现在的祂则像是悬疑文学作品最后出来的优雅反派,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缺乏同理心,且杀人不眨眼。   “我没想到您会尝出昏迷剂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尝试配置。”始初虫种淡声解释,不卑不亢,即使声调中存在有难以忽略的机械感,但依旧以优雅为主导。   祂道:“在科技、战斗力、建设这些方面,虫族可以称之为拔尖,但在药剂这一方面,我们确实不太擅长。如果有机会,我还需要向您讨教。”   祂很谦虚,认下了自己的不足之处,甚至还有种得寸进尺的温驯。   “至于我在您的杯子里下昏迷剂的原因,我想或许您不难理解。”   阿舍尔挑眉,脸上闪过一丝对答案的等待。   从见识眼前这位始初虫种至今,他对对方这场阴暗得光明正大的行为,还是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矛盾的性格。   而下一秒,始初虫种的话语,给了阿舍尔答案。   “我很嫉妒祂——”眼底幽蓝的始初虫种语调微微拉长,并非刻意地在表达什么含义,而是单纯地不习惯叫出另一个名字:   “——旦尔塔,我真的很嫉妒祂。”   重复了两遍的“嫉妒”,让阿舍尔看到了始初虫种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淡与阴沉,同样也好奇一直身处深渊的始初虫种,又是怎么知道“旦尔塔”这个名字的。   被刻意藏起来的阴暗心理,会让你觉得此人不可深交;可直直白白将阴暗摆在你面前,却又多了种别的意味。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诞生,实为同源。”   “陨落的神明无法放弃对自己孩子们的爱护,所以他为文明降级的虫族留下了最后一点遗物——始初虫种。”   “我们诞生于虫瘿,而缠绕在战舰之上的藤蔓,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我们的孕育者。”   “在拥有同源的这个前提下,我们可以感应到彼此。”   在祂独自守着创始者号的时候,祂感知到自共生者那里传来的渴望——温暖,香甜,柔软。   孤寂冰冷的深渊只有始初虫种一个,而另一个同源诞生的共生者,却逃离了深渊的限制,在陆地上找到了一个令祂心甘情愿敞开活巢的主人。   甚至对方还拥有了名字。   ——旦尔塔。   深渊中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   即便诞生之初,对自己作为战舰意识而存在的事实悉知已久,但在差异巨大的经历里,也不免让祂生出某些扭曲又阴暗的情绪。   尤其祂曾真真切切感受过很多——   温热柔软的腹腔,活巢张开吸吮时的眷恋缱绻,被拉着发丝在夜空下唇瓣相贴的亲吻……   祂感受过太多,于是祂也由衷地嫉妒旦尔塔,比起荒芜落后的深渊之外,作为乌托邦的创世者号,才是真正适合虫母生活的地方。   这里一应俱全,能够满足虫母的一切需求。   始初虫种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情绪,祂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而且祂相信,虫母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不过听到问题答案的阿舍尔却神情奇怪,尤其那一句“感知到彼此”,令倾听时的青年微微拧眉,开口询问:“什么程度的感应?”   ……他忍不住想到之前在雪原冰洞里时,旦尔塔对他的小帮助;也想到偶尔气急后,抬脚踩在对方胸口时的喘息与无力。   梏在腿根的手太紧了,那时候的他根本无力反抗,甚至还能感受到小怪物心脏跳动的频率……   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感应”,对始初虫钟也都是互通的吗?   始初虫种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祂疏离到有种温文尔雅,语气平缓,毫无异样:“很片面,我会知道祂的愤怒和兴奋,却无法知道导致它们的原因。”   阿舍尔松了口气。   始初虫种看着青年松气而缓和了眼底的阴云。   普通的愤怒和兴奋太好区分了,每一次旦尔塔传递来的情绪近似疯狂和小心翼翼那道线的边缘时,身处深渊的祂就知道对方在碰触谁。   是虫母。   是妈妈。   是拿捏着祂们彼此欲望之源泉的主人。   旦尔塔的渴望会变成点燃原野的火苗,而独身守着创始者号的祂,则会像是一个变态的偷窥狂,在隐秘且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细细感受着那股情绪的起伏变化。   最开始是被侵扰了平静的不耐烦与排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抗拒的情绪在减少,相应而来的是好奇、期盼,以及逐步增长的,对另一个共生者犹如深渊般的恶意与嫉妒。   为什么就是祂呢?为什么会是旦尔塔呢?   明明祂们诞生于同源,在旦尔塔为虫母献上心脏的那一刻,祂们因为共生者造就的爱意,而拥有了相同的拟态模样,变成了想要讨好虫母的一员。   祂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照镜子,可幸运儿却只有一个。   这才是最残酷的真相。   不论是祂,还是现在追着想当狗的那个蠢货,祂们都不如旦尔塔幸运,也都失去了和虫母认识的最好机会。   谁能不嫉妒?   谁都不可能不嫉妒。   始初虫种深邃的黑蓝色竖瞳里划过难以被捕捉的情绪,祂是不会对虫母撒谎,但并不意味着,祂不会隐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您知道吗?”祂紧紧盯着阿舍尔那双漂亮的铅灰色眼瞳。   阿舍尔:“什么?”   “您很完美,完美到足够吸引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对于来自虫族成员的赞美,阿舍尔已经可以完全面不改色了,就他来看,虫族子嗣对于他们的虫母生有过于夸张的滤镜——就好比王虫的第一个伴侣瑟维拉。   ……唔,好像也是始初虫种呢。   阿舍尔面不改色,“所以呢?”   “所以,旦尔塔爱上您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我在从未见过您的时间里,也会被您吸引。”   “祂拥有您的一切,而我却一无所有。”   于是祂从一个淡漠如机械造物的战舰意识,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在阴影里嫉妒自己的共生者的窥视者,祂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将旦尔塔取而代之,只能通过共生者传递的零星亢奋,如瘾君子般欲壑难填,甚至幻想待在虫母身边的始初虫种是自己。   祂卑劣又刻毒,于是决定在这场难得的相遇里,想办法留住虫母。   始初虫种嘴角微动,露出一截很细小的弧度,“您完美无缺,我想邀请您在这里做客一段时间。”   祂这样夸赞道,然后略着重咬着“邀请”一词的音调。   阿舍尔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   哒。   精致的瓷杯被轻轻放在了小几上,他道:“谢谢你的邀请,虽然我很喜欢这里,但做客就不必了。”   始初虫种身形靠前,做倾听状,“请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当然,”在斯文虫面前,阿舍尔也不介意保持礼数,这样谁的脸上都好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祂的脸上划过淡淡的失望,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真的不可以吗?”   阿舍尔微微眯眼,他试图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更多,但显然失败了,比起创始者号外面的那两个,眼前的这个始初虫种显然更难应付。   于是他摇摇头,“不……”   只是话还没说,凌厉的风声猛然从头顶降落。   特殊金属材质构成的华丽笼杆包围在阿舍尔身侧,足足几十根的数量,看得出来另一个当事者非常怕人跑了。   阿舍尔冷了眉眼,凝神盯着坐在对面、与自己隔着铁杆,看不清神情的始初虫种。   对方脸上有种晦涩不清的阴沉。   “其实,我并不想对您这么粗鲁。”始初虫种拍了拍衣摆,从沙发上坐起来。   祂身上有一种兼并着居家和疏冷的矛盾气质,看起来像是个开战舰的,但此刻却做着收拾小茶几的事。   红茶杯子被祂小心收拢在掌心里,没有用完的糖块也被拿在一侧,一边垂头收拾,他一边轻声道:“对于我来说,您就像是一处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但对于您来说,我大概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您不知道我,可我却想在您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将杯子放好,始初虫种直起身体,只是抬手挥动之间,整个由祂意识化身的创始者号便给出了相应的反应——   从天而降用于禁锢虫母的金属栏杆好像与地板生长在了一起,阿舍尔所在的数块地板缓慢移动,很快这座巨大、豪华的金属笼,就移动到了始初虫种的面前。   金属笼内部,阿舍尔依旧神色平静地坐在沙发上。   而始初虫种则上前,单膝跪地,冲着虫母行了一个礼,“这里将会是比地表更美好的世界,您需要的应有尽有,褪去野性和原始,这才是您应该生活的地方。”   哪怕是作为正在犯罪边缘行走的囚禁者,始初虫种依旧表现出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祂走在可移动金属笼的旁侧,如同一个贴心的管家,正将这座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号娓娓道来。   如果暂时不提阿舍尔此刻所处的境况,他一定会赞美始初虫种的介绍方式,并不干巴深奥,哪怕是阿舍尔不了解的领域,对方也能用最简洁的语言进行概括,为其描绘出一道具有想象空间的虫族旧时代。   一整个创始者过于庞大,短短半天无法探索它的万分之一。   于是在简要介绍过片刻后,始初虫种便领着阿舍尔走到一处温室花房。   冷冰冰的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扑鼻而来的是馥郁的花香,一整片花海从门口开始延伸,几乎到了看不见尽头的模样。   天空,花海,飞鸟,蝴蝶,甚至是偶尔蹿过的小型哺乳动物。   这里漂亮得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只是拍手的间隙,金属阶梯从门口延伸出一片露台,仿佛具有自主生命力的创始者号转瞬之间,便为今日的两个主人公搭建出了一个坐落于花海的小空间。   双人圆桌,白色椅子,淡色田园风的桌布,以及摆放整齐周全的刀叉。   环绕在阿舍尔身侧的金属杆缓慢移动,在这座花房后的金属门关上之际,它们再一次为青年绽开了自由。   始初虫种如绅士,拉开了虫母面前的椅子,“请坐。”   被这一套整得不上不下的阿舍尔心绪千回百转,他面上不动声色,在未曾察觉到真正的威胁感时,决定顺势而为,静观其变。   毕竟这创始者号,到底是人家的地盘。   阿舍尔坐下,始初虫种绕过半张桌子,落座于对面。   祂友好询问:“或许,您在菜品口味上有什么偏爱?”   明明神色冷淡,容色禁欲,可祂的行为确实像是求偶的公孔雀,甚至阿舍尔疑心,如果对方知道人类世界送花的传统,保不齐会真准备一束。   心头划过怪异的阿舍尔也就暂时把自己当做是客人,“喜欢偏甜口味的。”   “好,希望一会儿能让您满意。那么在上菜之前,或许我们可以继续聊聊?”   始初虫种礼貌询问,如果可以,祂迫切地想要了解到有关于虫母更多的一切。   阿舍尔托腮,“你想聊什么?”   “您为什么……会选择旦尔塔?”   “或许是缘分。”阿舍尔百无聊赖地卷了卷鬓角微长的发丝,回答得漫不经心,“不是我选择祂,而是那个时候只有祂。”   不论是迫降至星球,还是借助模拟器求生,阿舍尔本没得选择,而当时的境况他记忆犹新,旦尔塔是他摆脱现状的唯一机会。   当然,初期相处时,这个“机会”可谓非常的不美好。   “那如果,那时候出现在您面前的,不是祂呢?”   “没有如果。”阿舍尔冷漠,“这个世界上任何假设都不会成立,又何必用如果欺骗自己?”   始初虫种神色微怔,转而颔首,“您说得对,我想我更加喜欢您了。”   阿舍尔:……   一言不合就告白,这样好吗?   阿舍尔:“或许,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有什么误解?”   身处深渊又孤单寂寞的始初虫种,或许会因为自己共生者传递的情绪而对某个对象产生好奇,但这样的好奇不一定是喜欢,也可能是对自由的另一种寄托。   始初虫种明白青年的意思,但祂并不觉得自己因为对共生者传递的情绪产生臆想,产生身体内部最原始又强烈的冲动,会是其他寄托。   就好比祂、好比祂之前的始初虫种,每一代祂会在各自的“岗位”上诞生,然后终其一生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曾经那个为王虫卖命的蠢货自以为祂拥有了伴侣的爱意,但哪怕祂传递给共生者的情绪再复杂强烈,可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从未有任何一个共生者回应过祂。   祂们是同源,祂们会彼此影响,但却不会因为其中个别的狂热情绪而失去理智。   除非……   始初虫种看向安静坐在桌前,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的阿舍尔。   除非,像是青年这样的。   祂道:“或许您知道一个有关于虫母和子嗣之间的小秘密。”   “嗯?”   “我们的欲望靠您来驱动。”   阿舍尔神色怪异,他想到了旦尔塔平坦的下半身。   ……都没有长欲望的玩意儿,这还怎么能驱动。   始初虫种道:“瑟维拉,您还记得吗?”   阿舍尔点头,对于这位给王虫献身的始初虫种,他的记忆点很深。   始初虫种:   “每一代诞生的始初虫种其实并没有具体固定的数量,就像是上一代,始初虫种仅有两位。”   “一个是您已经见过的瑟维拉,祂是个当之无愧的蠢货;另一个则是我曾经的上级,创始者号的上一个意识,祂与我一般从未离开过深渊,没有追随过虫母,所以我们都没有名字。”   有无名字,是雄性虫族是否拥有虫母青睐的身份标志。   阿舍尔有注意到,在始初虫种说道自己没名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和黯然。   “瑟维拉作为始初虫种的一员,在脱离虫瘿后选择离开深渊,然后为祂的虫母献上一切。”   “祂用自己作为共生者的身份去呼唤我的上级,试图引诱祂为王虫而臣服。”   “但并不是每一个共生者传递来的情绪,都能在我们的身上转化为喜欢和欲望,我的上级就是最好的例子——”   “祂厌恶王虫,厌恶瑟维拉,便守着创始者的禁锢,一辈子都不曾离开深渊。”   始初虫种看向阿舍尔,那张缺乏表情的五官里多了几分认真,“我对您的渴望,毫不作假。”   被一个顶级帅哥三番五次表白,大多数人都会心里发软,说不定因着一些怜悯和被满足的虚荣心,就答应了对方的追求。   但阿舍尔却不动声色。   芬得拉家族几百个类型的帅哥天天在他面前彩虹屁,又是送花又是献殷勤,原本可能会因为高颜值而产生的情绪倾向,被自家子嗣们训练得一路高涨,哪怕此刻他才接受了一段真情实意的告白,但下一秒依旧能冷静抽离,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吧?”   就对方这副冷淡又阴沉的斯文败类样儿,再加上动不动就下药想搞囚禁这一套,阿舍尔毫不怀疑,如果深渊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他不可能直到现在才遇见对方。   甚至极有可能在自己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已经被锁在这座创始者号里体验金丝雀的生活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阿舍尔的推测分毫不差。   坐在对方的始初虫种脸上出现一丝无奈,似乎有些宠溺和掀开面具的直白,“好吧,您总是这么敏锐。”   在祂赞美虫母的同时,丰盛的餐食被机械人推着推车,送到花海边上的小露台。   无需多看,阿舍尔都知道这一顿饭有多么悉心,“这里还有厨子?”   始初虫种脸上闪过轻微的讶然,“您怎么会这样想?”   “……那这些饭菜?”   “看来我的手艺,已经得到了您的肯定。”   始初虫种抬手握着餐刀,炙烤程度刚刚好的肉排顷刻间就在祂手下变成了长宽刚好2㎝的正方形。   祂把切好的成品放在阿舍尔面前,又侧身为其倒了一杯橙香浓郁的果汁,“或许您会喜欢。”   阿舍尔挑眉,“这次里面还下了什么药剂?”   始初虫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或许您可以亲自检验。”   阿舍尔也没客气,他端起果汁闻了闻,又轻轻抿了一口。   橙子的香味浓得厉害,只舌尖的轻微品尝,便好像有饱满多汁的果实炸开在自己的味蕾上,阿舍尔分辨着舌尖给予自己的反馈,在短暂的几秒钟后,他看向始初虫种:“什么都没有。”   始初虫种眸光平静,“说不定,我其实只是单纯地想邀请您一起用餐。”   “好吧,那我暂时相信了。”   “放心,我不会对您撒谎。”   两个脸上戴着面具的伪装者看似平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享用美食,藏匿在始初虫种衣服布料下的暗色鳞甲一片又一片丛生着,几乎覆盖祂的大半躯干,明明十足兴奋,却又被当事者克制得分毫不露。   ……不可以的,不可以吓到虫母。   而同一时间,在创始者号之外,另外两个始初虫种则挣脱了藤蔓。   曾经孕育过祂们的藤蔓所能起到的阻挡作用有限,旦尔塔甩开了身上的束缚,而曾经与祂打得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同类,此刻也变成了可以合作的对象。   祂们对视一眼,向深渊的更深处走去——   来源于另一个共生体源源不断的隐秘兴奋令祂们陷入焦急,就好像自己看守的珍宝被偷窃者带走,充满了心惊的不安。   甚至旦尔塔试图揣测,那狗东西到底对妈妈做了什么,才叫祂和身边这家伙几乎压抑不住那股劲儿……   “该死的,”幽绿竖瞳的始初虫种抬脚狠狠踢碎一块石头,深喘一口气,“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暗绿色的鳞甲一路向下,层层叠叠、细细密密交错着,就好像在遮挡着什么。   旦尔塔身上的深红鳞甲也在不住增多,几乎覆盖祂大半身躯,甚至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祂眼底藏着滚滚恶意,如果不是此刻还有个创始者号做阻挡,旦尔塔能进去撕碎了里面的那个家伙。   ……祂怎么敢? 第59章 请使用我的身体   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双方满意了, 始初虫种绅士至极,在餐食礼仪上几乎是令阿舍尔百分百地满意,对比自己那群生食血肉的子嗣来说, 的确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而同样因为面前坐着的是自己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旦尔塔取代而陪伴的虫母,从无口腹之欲的始初虫种, 也难得从餐食中感受出了几分享受的意味。   祂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战舰藏书室内看到的一个词汇——秀色可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待用餐完毕, 阿舍尔用桌面上摆着的小餐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汤汁, 犹如曾经的习惯一般,和对面的始初虫种道:“谢谢招待。”   “您能喜欢就好。”   始初虫种起身, 祂习惯性地为青年拉开椅子, 包办了阿舍尔所需要的一切服务。   如果是在帝都星时, 阿舍尔想自己一定要聘请这样一位管家, 体贴能干还安静,只可惜现在……   阿舍尔起身, 状似轻松微笑:“所以, 我还需要进去吗?”   他抬手指了指立在门口,由金属杆制成的笼。   始初虫种凝视着青年漂亮的眉眼,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 似乎藏匿着无尽的星辰,那是在深渊内永远都看不到的景色。   祂道:“我想, 还是需要的。”   说着, 始初虫种站在金属杆的间隙旁,身体微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么温文尔雅, 哪怕是在限制你的人身自由,祂也会温声有礼, 还会在你进入金属笼的前一秒,说一声“请”和“谢谢理解”。   又一次地,除却自己此刻的境遇,阿舍尔为对方的性格而感到趣味,原本被限制了自由的恼怒似乎也烟消云散,在始初虫种近乎虔诚、周到的“请求”之下,被囚禁者反而大大方方,犹如走过自家的后花园,缓步踏入了那片制造堪称精致的金属笼中。   创始者号的内的一切仿若具有自主生命的机械为战舰的意识而服务。   金属笼中,阿舍尔坐在沙发上,膝上是对方递来的小绒被,手边立着一纯色小几,饭后点心被摆在深色调的欧风瓷盘上,一口一个刚刚好。   这场有关于创始者号的介绍中,不论是讲述者还是聆听者,看似都乐在其中,实际心里的千回百转的想法也只有自己知道。   始初虫种拖延着时间,阿舍尔思考着破局的方法,直到他们经过一扇玻璃窗口。   “等等——”   讲述着创始者号历史的始初虫种停下脚步,跟随在祂身侧的金属笼也同样停止。   阿舍尔问:“我可以去那里参观一下吗?”   说着,青年细白的指尖指向了玻璃之后的景象。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充满了原始丛林的气息,玻璃相隔的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内侧是由金属、科技做支撑的战舰内壁,而外侧则是纯天然的野外世界,比起前不久用餐时的花海,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机械制品。   就好像,这里被赋予了特殊。   而阿舍尔也是因为其中不见机械造物的环境而打断了始初虫种的介绍。   他需要为自己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最初进入创始者号时,阿舍尔还不曾发现这里的异状,直到前不久,他才注意到虫母与子嗣之间连接的精神力早已经被战舰本身给屏蔽了。   曾经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是兼具科技与精神力的造物,前者表现于它所拥有的战斗力,后者则源自于战舰意识。   它是虫神对虫族的馈赠,自然足以超越虫母的力量,也就导致了阿舍尔此刻近乎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模拟器身上寻求帮助,谁知道这超越时间空间而存在的创始者号,会不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他可赌不起。   见始初虫种盯着玻璃出神,阿舍尔再一次询问道:“不可以吗?”   “不会,这里的一切,都将对您开放。”   深蓝色眼瞳的主人上前一步,感应的大门瞬时开启,只是在背对青年的那一瞬间,祂的脸色有着片刻的冷沉。   创始者号内部的生态园会完全模拟野生环境,但就虫母想参观的这一个,却是个特例——源自于某些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座生态园里不存在有任何机械设备——也就是说,这里是唯一可以隔绝战舰意识的地方。   拒绝的话被始初虫种藏了回去,祂似乎能看到青年眼底的好奇和渴望,于是这扇门开得便更值得了。   落地的金属笼连带着底座脱离地面,向上悬浮了十厘米左右,阿舍尔站在金丝缠绕花束的笼子里,被浮空着带到了那座生态园里。   景色很美,如果没有这些金属笼杆,他想自己或许会更愉快。   始初虫种依旧秉持着自己“导游”的人设,祂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片生态园中随便的一株植物,祂都能轻而易举地叫出名字,并为阿舍尔解释其来历与特性。   聪明,博学,绅士。   阿舍尔盯着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始初虫种,忽然道:“我有些口渴,可以为我准备一杯水吗?”   始初虫种:“那我带您……”   “不,我很喜欢这里。”   阿舍尔脸上洋溢出了无限逼近于“喜欢”的情绪,似乎为这里的美景而沉迷,因此他也很自然地因为这个借口,而拒绝了始初虫种的提议:“你可以帮我拿过来吗?我就在这里等你。”   从他们走进生态园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这片缺乏机械制品的空间里,当阿舍尔停留在原地的前提成立时,他想要一杯水,那么必须由另一个当事者亲自去取——   一来一回的时间足以超过十分钟。   始初虫种睁着那双幽蓝的眼睛,静静盯着青年片刻,就在阿舍尔都以为对方会拒绝的时候,祂忽然俯身,应下了一切,“那请您在原地等我片刻。”   阿舍尔轻笑,他指了指环绕在自己身侧的金属杆:“有它们在,我哪里也走不了,不是吗?”   在这一场过于温柔的囚禁环节里,始作俑者神色不变,好似真的看不懂青年的笑容、眼底的深意,只道:“那么,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能享受这里的一切。”   某些事情,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可阿舍尔还是试探着支开了始初虫种,而始初虫种也顺势演绎了青年想要的结果。   只是在祂转身离开之际,始初虫种眼神偏转,余光里瞥见一抹蠢蠢欲动、近乎于浓绿的深蓝。   ——就好像祂默许了什么。   走动间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舍尔转头看向始初虫种消失的方向,原本脸上浅淡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练的冷意和漠然。   他一边蹲下研究困着自己的金属笼,一边质问模拟器是不是还隐瞒了他什么。   模拟器:无可奉告.jpg   关键时刻起不了作用的模拟器被阿舍尔丢到脑后,在他摸着特殊质地的金属杆,想着要不要从商场里兑换个道具搞自救时,一截颜色幽暗的藤蔓无声而来,在阿舍尔正准备浏览商品页面时,猛然缠上了他的脚踝。   阿舍尔:!   冰凉黏腻的感觉攀升,那一瞬间让他有种不好的联想,才拧眉想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入金属笼的藤蔓扔出去,下一秒便有其他藤蔓有样学样地钻进来,像是土匪似的瞬间霸占了阿舍尔的手腕,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在郁郁葱葱的绿色里,这些藤蔓怪异得通体发蓝,在视线聚焦的那一刻,还有什么是阿舍尔猜不到的——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鼓动的藤蔓在碰触到虫母的肌肤后,就像是嗅到了骨头的疯狗,原本拇指粗细的藤蔓瞬间胀大,转瞬之间便将金属杆之间的缝隙拥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继续膨胀的趋势。   在交错的藤蔓间隙之间,则露出了如活巢一般令阿舍尔眼熟的猩红血肉,滚烫、黏腻,一个个痴汉般地紧贴着青年,似乎想要汲取到什么。   正如始初虫种所想,这里不存在有战舰的意识,却存在祂成为战舰意识之前被埋葬的躯干。   与祂无法共通,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始初虫种的原始形态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固定的答案,或许是普通虫族的模样,有钳足、有甲壳、有尾勾;也或许像是藤蔓一般,宛若不知名的变异植物;也或许会变成涌动的大片血肉,没有定型,却能瞬间膨胀至铺天盖地的程度。   作为神明最后的造物,祂们的本体是不可名状的深渊造物,但到底一个个要脸,力求在虫母的面前保留有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不管是钳足、尾勾、甲壳,还是祂们拟态后俊美的人形,都不过是一层虚假的皮囊。   只是当这层皮囊被扯开后,谁长什么样儿,也只有祂们自己心里清楚。   蛄蛹的藤蔓交错着,一个个探头探脑,像狗一样,撵都撵不走。   眼下,阿舍尔就被这样一片近似血肉的藤蔓缠住,它们虽然不具有杀伤力,却黏糊得叫人难受,摩擦间与他皮肤相触,很快因为其上分泌的液体,而把衣服洇湿一片。   原本想要趁着支开始初虫种找漏洞的计划被破坏得分毫不剩,于是等接了一杯水的始初虫种原路返回,就看到年轻的虫母冷脸站在金属笼中,四周被粗壮的深色藤蔓缠绕,像是一朵被荆棘包围的玫瑰。   始初虫种端着水杯的手很稳,脸上是纹丝不变的冷淡,就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知情,“这些植物很喜欢您。”   祂将自己与藤蔓的联系脱离开,仿佛自己只是无辜的围观者。   阿舍尔嘴角微抽,颇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僵硬,“是吗?”   始初虫种:“您的水,我帮您带来了。”   “先让这些东西下去。”   “……好。”虽然干着囚禁的事情,但做的却是家养犬的活儿。   对此,始初虫种没有任何不满,甚至乐在其中,比如祂嘴角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能想到,偷偷在阴影里发疯的怪物,实际上是想要当被套上脖圈的家犬。   只不过虽然祂试图干家养犬的活儿,却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那些藤蔓,并不怎么听话。   在成为战舰意识之前,始初虫种自然能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当祂选择与创始者号融为一体后,本身所拥有的一部分血肉便脱离灵魂,自主独立,一如祂曾经先辈,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只不过是有无脑子的区别。   显而易见,作为战舰的意识,祂拥有脑子;至于这些与灵魂分离的躯体,则回归最原始的模样,没有脑子,只有最直白的冲动。   而它们最直白的冲动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更加显而易见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弄不掉它们吧?”   此刻,被藤蔓缠绕结实的阿舍尔脸色难看,语气阴森,原本还能展露在始初虫种面前的那张面具破成渣渣,在他破碎的神情下,是肆无忌惮,卷曲着自身往衣摆地下钻的藤蔓   阿舍尔:越想越气.jpg   始初虫种眼底闪过心虚,祂也没办法,脱离了意识的身体哪里还会受祂这个前主人控制啊……   于是,在始初虫种近乎强硬的姿态下,缠绕在阿舍尔周身的藤蔓终于脱落,一个个瑟瑟缩缩回到了原本藏身的密林之间。   阿舍尔穿着一身潮湿黏腻的衣服,神情算不上好看,尤其眼底凝聚着阴云,此刻始初虫种和他之间囚禁者与被囚禁者的身份恍若倒错。   “抱歉。”   在此刻的虫母面前,始初虫种有些气短,祂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远离青年那身被黏液洇湿,而正正好勾勒出其身形轮廓的衣服上。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挣扎与气恼,青年冷白的脸上还聚着一片薄红,眼皮薄、眼珠亮,哪哪都是吸引虫的点。   始初虫种无声呼出一口气,试探性道:“……我带您去洗换一番?”   创始者号上可以说什么都有,生活日常到军事科技,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   哪怕目前处于阶下囚的状态,阿舍尔也不想委屈自己全身黏黏糊糊,便点头应了始初虫种的提议,终于在悬浮的金属笼里离开了这片生态园。   只可惜……   阿舍尔余光扫过身后的那一片葱绿。   只可惜,机会被浪费了,不等他摸索出什么,那些藤蔓倒是先坏了计划。   虽然心里可惜,但阿舍尔也不至于一直惦记,眼下虫母的精神力被屏蔽,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情况,至于战舰外那两个家伙……   阿舍尔看向不远处始初虫种领路的身影,心道这回好像有点难办了。   领路的过程里,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始初虫种一路一言不发,直到祂带着阿舍尔停下在一间长廊顶头的房间前。   悬浮的金属笼落地开启,为囚鸟般的青年献上了自由。   欧式的门扇被缓缓推开,始初虫种侧身微弓,带着阿舍尔进去,“您可以先在这里进行梳洗。”   这是一间装潢很豪华的房间,圆形柔软的大床,花边沉甸甸的床幔,复古的衣柜、梳妆台,以及铺在地上具有独特图案的花团地毯。   浴室内也同样细节满满,对于阿舍尔这样在野外生活了大半年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诱惑。   创始者号上的生活,好太多了。   忍不了身上黏腻的阿舍尔从始初虫种手里接过浴袍便走了进去,源自于本身相对利己的性格,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阿舍尔享受地心安理得,至于一门之隔的囚禁者……   他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了。   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阿舍尔享受着难得的科技制品,而直挺挺站在房间内的始初虫种,则忽然动了动耳尖,目光凝聚至虚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祂喃喃道:“果然还是拦不住……”   祂是战舰的意识,祂可以控制整个创始者号,可作为同源而生的共生者,另外两个家伙虽然无法控制战舰,却也能来去自如。   连通一整个战舰的意识,正清晰告诉着祂其他两个同类正在一点点逼近,哪怕虫母与子嗣之间的精神力联系暂时被创始者号中断,但也无法阻挡虫子们那狗鼻子似的嗅觉。   祂们或许会嗅闻错其他任何一种东西,却绝不会弄混虫母的味道,尤其朦胧的水声一阵一阵击打着始初虫种的耳道,在祂能闻到那股湿漉漉甜香的同时,祂们也能。   深蓝色眼瞳的主人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此刻的祂浑身上下有种平静的痴与癫。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祂绝不可能错过。   创始者号无法阻挡其他始初虫种的进入,但源自于战舰意识的阻拦,还是可以为祂的共生者们带来一点点小小的阻碍。   这些时间,应该足够祂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站在房间内的始初虫种安静地盯着那扇门,祂歪歪头,眼底闪过阴影。   ……   二十分钟后——   洗去身上黏腻的阿舍尔披着浴巾,原本的衣服上带有一股黏糊糊的腥甜,他无法接受洗澡后还穿脏衣服,便只裹了浴巾出来,想必这座传说中的战舰,应该不会缺一件人类可以穿的衣服。   只是之前还拉开窗帘、光线明亮的房间,在他赤脚踩着地毯踏出浴室时,却变了另一个模样——   欧式的厚重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华丽复古的烛台上染着暖光,在深色的茶几上,正是两杯流淌着血色的红酒,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清淡而潮湿的玫瑰香,更有缱绻浪漫的唱片在做着背景音乐。   阿舍尔:???   这场合,这气氛,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大脑有片刻宕机的青年拢着浴袍的手指紧了紧,他慢吞吞偏头,便看到了豪华大床上用花瓣铺满的“心”形。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下一秒,阿舍尔余光里闪过熟悉的身影。   目光下意识追随过去,他看到了换了一身衣服的始初虫种。   如果说一开始包裹在对方身上的纯白色衣衫,带来的是克制和禁欲,那么此刻开口到腰腹间的黑色衬衣长裤,就是一种骚到明目张胆的勾引。   可偏偏,那张脸又冷又俊,便总能勾起一些人类的劣根性——比如对欲拒还迎的欲罢不能。   当然,阿舍尔可以确定自己在众位子嗣的熏陶下,脱离了某些恶趣味,但也忍不住会用欣赏的目光多看几眼。   眼前这只始初虫种的腹部肌肉线条,和旦尔塔可谓长得一模一样,因为祂们来自于同源,于是全身上下每一部分都拥有100%的相似,只除了用于区分的外观颜色和自主意识。   尤其在性格之上,可谓南辕北辙,凑够了三个极点……   阿舍尔侧身坐在沙发上,他定定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始初虫种,轻笑道:“怎么,下药囚禁不成,就开始换赛道了?”   比如色诱,比如美人计。   被询问的对面冷着那张脸,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缀在自己腹部的深V领,那一揪一提的动作,足以看清深处的人鱼线。   祂道:“我总要想办法留下您的。”   阿舍尔:“……只是为了留下我,用得着这么大代价?”   “您还是不相信我的感情。”始初虫种眼底划过淡淡的无奈,不过祂并不着急,毕竟祂已经在这片深渊等候过足够久的时间,再久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祂一步一步上前,身高优势带来的巨大阴影笼罩于青年的头顶,这一刻他不得不抬头,才能正好与之对视。   他并不是很喜欢仰视……   这样的想法才刚刚生出,原本落于眼前的阴影瞬间下移,只见高大的始初虫种单膝跪地,从俯视自发地转变成了仰视。   像是变戏法一样,始初虫种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双拖鞋。   “或许您可以使用一下我的身体?”祂的神情平静到仿佛在会议室里提出某项建议,滚烫的指尖却碰触到了青年温凉的脚踝。   阿舍尔嘴角抽了抽,所以哪怕是看起来再彬彬有礼的始初虫种,在特殊时刻,也会暴露出祂们对于某些事情的直白。   “我对你的……”   没兴趣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轰隆一声巨响,欧式房门就倒在地上,露出了站在其后的两个身影,而此刻阿舍尔的脚也正好被始初虫种捏着抬起来,放在了对方黑裤紧绷的大腿上,状似要被套上拖鞋。   门内门外,三双眼睛——猩红、幽绿、深蓝,每一个都紧紧盯着阿舍尔,这让他莫名幻视自己是旧时代的皇帝,不远处站着沉默稳重的红皇后和嘴坏爱作的绿贵妃,至于面前则半跪着正受宠的清冷系蓝美人。   仿佛被抓奸了。   阿舍尔:……真是够了。 第60章 正宫の气度   在任何一切争宠现象里, 扯头花不算少见,尤其几个相互争宠的对象是气血方刚的年轻雄性虫族,一个个实力强盛还相互看不上, 最初的眼神激战过后其实很容易就会发展成三方混战。   而在这一场对峙里,唯一有资格拿捏整个事态的人, 就是阿舍尔。   他的一言一行,都足以对未来的情况发展造成重大影响, 因此在知悉自己“威力”的前提下, 原本心里还有尴尬的青年神情平静,就好像兀自将自己带离了当事人就是自己的修罗场里。   作为被争宠的对象, 阿舍尔沉着眉眼看不出深浅, 只微微偏头, 看向破门而入的始初虫种们。   “仿佛被抓奸”到底只是错觉。   在此之前, 阿舍尔从未答应过谁的感情渴求,而模拟器信箱里落灰的“伴侣请求”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借旦尔塔的手、口纾解, 在双方皆自愿的前提下,这并无法诞生相应的责任。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虫母与子嗣。   于是心虚和尴尬转瞬即逝,本就脸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青年愈发沉静自如, 反倒成了最理直气壮,在房间里唯一看戏的观众。   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真正该紧张的也轮不到他!   原本怒气冲冲砸门进来的旦尔塔祂们, 也在这段诡异的沉默后,逐渐缓平了气息了。   安静无声蔓延,谁都没有做首个打破寂静的人。   第一个挨不住空寂开口的是那一抹自带森冷和邪恶感的幽绿色, 祂本恶狠狠盯着阿舍尔,近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但最终却调转了矛头,转向另一个家伙:“……你跪在……那儿干什么?你……摸妈妈的脚?”   始初虫种的眼力是可以选择性看到的,此刻半截套在阿舍尔足背上的拖鞋被忽略得干干净净,以至于祂只能看到青年白皙漂亮的小腿肚,和握在其上宽大一倍的手掌。   ……怎么能那么小?一把就能被牢牢地握住,好像丁点儿挣脱的可能都没有。   不止白还嫩,看得想咬一口。   热烈的视线几乎带着滚烫的温度而来,刺得阿舍尔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至少在他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前,不想让自己落于真正的下风。   尤其这样的姿态,属实让人有点气短。   只是……   脚踝上的力道并不大,握着的时候不会叫人觉得难受,却也实实在在无法抽开一点儿。   阿舍尔无言,在这奇怪又晦涩的气氛里,他低头看向手掌的主人,试图对方能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但显然,他的眼神抛给了故意装瞎子的始初虫种。   区别于旦尔塔的苍白皮牢牢握着虫母的脚踝,在这一刻几近窒息压抑的氛围里,祂依旧慢条斯理地进行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浅色短绒毛的拖鞋被宽大的手掌握着鞋底,一点一点套深了青年的足背,柔软的毛发蹭过他敏感的脚趾,又缓缓深入,令阿舍尔轻微卷曲足趾。   或许是因为刚刚冲过澡,虫母天生的冷白皮有些发红,最为明显则表现在他的足尖和足跟,偏偏拖鞋颜色浅,始初虫种的手又握着那截踝骨,只是轻微推进的动作,白色、粉色、红的就立马入了房间内其他几个怪物的眼里。   不同色的虹膜里倒映着相同的画面,原本窒息又压抑的房间内,却忽然多了些别的什么。   具体是怎么样儿的也很难说清,焦灼的敌对变成了另一种黏稠的注视,谁都紧紧盯着那片被握住的白,或是在嗅闻空气里湿漉漉的甜香,或是用目光一寸一寸地舔舐,也或许是在心里臆想着什么,将那双手替换成自己的。   不是说不懂人情味儿的怪物就纯洁无瑕,想不到下流的东西,更真实的情况是祂们没有伦理道德的限制,可能脑袋里藏的东西,会更加肮脏污浊。   什么都有。   什么都想要。   什么都敢想。   只是却有条链子勒着脖子,强调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以至于祂们什么都不敢干。   ……但祂们终有一天会冲破这层理智。   被注视的当事人终于在这片稠密的空气里感到了极度的不适,那是来自于三个强壮的雄性虫族传递来的、令他无处可藏的侵略性,一步步推进,几乎强占阿舍尔的呼吸。   怪物们没有伦理道德,祂们也不在意。   当这一个念头浮现在阿舍尔脑海里时,就仿佛有一记警钟猛然被敲响——   在他其他始初虫种出现之前,芬得拉家族内部并无旦尔塔的对手,因此聪慧过人的怪物也能甩着尾勾,慢悠悠地在虫母面前刷着好感。   做保镖,献殷勤,沉默而忠心地守护。   看起来忠诚又可依靠,像是值得托付一切的对象。   但那终究是怪物。   在此之前,旦尔塔都不着急,或者说祂清楚整个芬得拉家族内部,没有一个能抢得过祂的对象,而祂与虫母之间也有足够多的时间,所以在诞生了名为“爱意”的感情后,祂也放任虫母用“渴望”与“奖励”来驯养自己。   祂甘之如饴。   可当一只只其他始初虫种出现时,威胁感油然而生,旦尔塔的位置自然也会受到威胁。   受到威胁的人类会去权衡、思索,会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可怪物呢?是血腥的争夺与占有,还是一如大部分虫群待虫母的传统习惯,选择共享?亦或是不死不休、无法制止的混战,然后打乱他好不容易一手创造的芬得拉家族的现状?   那一瞬间,阿舍尔心脏微颤。   是恐惧,是后脑勺开始发麻的战栗。   至少他清晰地知道,任何不利于现状的情况,都会造成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始初虫种本是同源”这几个字浮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短短几秒钟的沉默里,他思索了千百种可能,但有一点——不论怪物是选择联合还是决裂,那他必然会变成无处可逃的小蛋糕,任祂们三个里的谁都能咬下一块肉来。   甚至连“完美虫母”的目标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赌不起任何意外。   始初虫种之间的良性竞争能促进阿舍尔的谋求与目标,而祂们的分裂、聚合,都会变成禁锢他发展的鸟笼。   ……这绝对不是阿舍尔想看到的局面。   阿舍尔又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怪物之间悬殊的差距,在虫母与子嗣的关系之后,也是人类灵魂与虫神造物的对峙,他屏着一口气,神色冷淡地看向半跪在地上,手指还拢在自己脚踝一侧的始初虫种身上。   哪怕心里的想法转过一千一万,在描摹着最差的结果,但阿舍尔脸上神色不改,甚至染上了几分恹恹,“捏够了吗?”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作为事态的主导者,阿舍尔的话语比任何一个始初虫种都更有力量。   “……抱歉。”半跪在虫母身侧的男人颔首,似乎在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   祂顺势让手指离开了青年脚踝上的皮肤,只是指腹脱离皮肉是,多多少少带着些恋恋不舍。   套上了拖鞋的脚踩在地上,阿舍尔没有起身,而是彻底靠在了沙发里。   凝滞的气氛被打断,青年的视线犹如实质,慢吞吞地扫过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每一个雄性虫族。   而被扫到的始初虫种则一个个站直了身体,原先淡去的跃跃欲试又无形膨胀,似乎谁都憋着一口气想做些什么。   哪怕有片刻的寂静做缓冲,但这场针锋相对的矛盾,依旧迫在眉睫。   阿舍尔先发制人:“怎么?冲进来是想打架?”   三个始初虫种均是一僵,祂们足以敏感地从虫母发冷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   原本的怒火像是被平白浇了水,旦尔塔眉眼微颤,猩红的竖瞳越过发僵的空气,直勾勾盯到了阿舍尔的眸光深处。   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   可被注视着的当事人则无畏无惧地回视,眼瞳间的疏冷将他高高架起,以至于在场的始初虫种没一个敢在此刻接话的。   始初虫种相对冷色调的绿色和蓝色都垂下了眼眸,藏住祂们心底难测的盘算,而唯有那道从阿舍尔降落至荒星时,便相伴在侧的猩红依旧熊熊燃烧着,从发丝到瞳孔,再到紧绷在身后的尾勾,无一不诉说着祂的情绪。   暴怒与克制几乎变成对等的,正拉扯着旦尔塔的理智,祂脑海里回放着那只曾落在青年脚踝上的手,连垂在身侧的拳头都一寸寸收紧,恍若临界于发疯边缘的困兽。   祂试图从虫母的眼里看到什么,但似乎失败了,在那双清冷冷的铅灰色眼瞳里,祂所能捕捉到的仅是平静。   不……似乎还有什么。   旦尔塔轻微眯眼,充满探究性的目光更加深远悠长。   坐在沙发里的青年看起来很小,手白脚白,几乎陷入深色的布料里,明明看起来脆弱得不行,却在这一刻有种敢与怪物叫板的架势。   又冷又傲,似乎更漂亮了。   似乎……也还有种装腔作势的凶。   旦尔塔身后的尾勾忽然缓缓落了下来。   在这场虫母与小怪物执拗的对视中,终究是后者投降,缓缓垂下眸光,竖起在周身的刺瞬间平复,从即将爆发的疯狗退回一步,变作了老老实实系着脖圈的家犬。   阿舍尔不确定在先前的对视里,旦尔塔是否发现了什么,他总是无法全身心地相信怪物,自然也会忌惮对方的行为。   但好在眼前的一切,似乎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心底松了一口气的青年依旧冷着脸,他出声道:“如果不打架了,能坐下来听我说了吗?”   破门之际随时可能爆发的混乱,似乎也在这一刻转向另一个可能。   阿舍尔收着腿,独自坐在大沙发上,而对面三个始初虫种明明身形高大、手长脚长,却一个个仿佛受了委屈似的,坐了矮墩上。   比虫母矮了大半截。   阿舍尔心里凝着股儿,以保证自己在怪物面前不能气虚。   “既然大家都坐在一起,那就好好谈一谈吧。”   说着,他着重咬在了“好好”两个字眼上。   三个始初虫种谁都看不上谁,可偏偏又是同源,捏造了祂们的虫神为其赋予了斩不断的联系,便如同切断肉还连着筋骨,无法真正区分。   但更主要的问题在于,祂各自有着独立的意识。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   原先和战舰意识对话时,还戴着面具的阿舍尔扯下了那层伪装,虽然无法全然信任旦尔塔,但特殊时刻这样的依仗不利用岂不是浪费了,不用白不用。   “我不会留在深渊的。”   温和与推诿散去,那双幽蓝色的眼瞳迎来了虫母最直白有力的拒绝,祂在青年眼底看到的不再是最初的试探和小心,而是自己另外两个共生者的身影。   ……很有意思。   像是狐假虎威的小猫,可偏偏还真的被看似柔弱的虫母拿捏到了制衡的点。   独自在深渊熬过很长一段时光的战舰意识眉头微动,祂开口道:“但是您也看到了,这里才更适合您生活……”   “什么狗屁!”淬了毒般的幽绿色尾勾瞬间来袭,直直刺向战舰意识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深蓝的尾勾横向抵挡,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啪!   阿舍尔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了几个字,“不!许!打!架!”   蓝色绿色的尾勾僵持在半空,虽然因为虫母的话而不曾几许针锋相对,但谁也没做第一个后撤的。   阿舍尔抿唇,脸色微冷。   只是还不等他挂脸,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捏起了他拍在茶几上,还有些钝痛的手掌。   “妈妈,疼吗?”   就像是激烈的战争里忽然出现个天使,虽然这天使长了个红色翅膀。   青年落在茶几上的手,被一点点地从手指尖轻轻掰开,又缓缓向上,近乎是捏着指根,平白生出了几分暧昧和黏稠。   绿旦:??   蓝旦:??   交错的蓝绿色尾勾之后,是两双阴沉沉的异色眼瞳,在祂们相互没撒开较劲之前,旦尔塔光明正大从茶几翻身过去,侧身坐在了虫母身侧,给对方轻轻揉着发红的掌根。   旦尔塔:“……不要为祂们生气。”   正宫的大度,似乎在此刻展现了出来。   手掌里捏着青年微凉的指根,旦尔塔半垂着眼睛,哑声道:“妈妈喜欢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就是这艘战舰也可以。”   阿舍尔眯眼。   旦尔塔继续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说出了最狠辣的话,“二打一,我们还是能成功的。”   祂漫不经心瞥了对面深蓝色的共生者一眼,补充了一句,“半死不活还是可以的。”   虽然打不死,但至少能打个半死,到时候直接把这座创始者号占为己有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祂们同源,除了诞生后选择的方向不同,其他倒也能互通。   蓝旦:……   瞧瞧你这说是虫话吗?   阿舍尔嘴角微抽,这可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我喜欢和平解决问题,懂吗?”   三足鼎立,三方制衡,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模拟器能让他进入深渊重建虫族,那么就说明战舰意识无法离开深渊的前提必然是可以破解的,阿舍尔眼馋战舰上的一切,如果能把它们带出来,模拟器发布的建设任务必然事半功倍。   当然,在这个设想里,他至少要维持好三个始初虫种之间半对立半合作的关系。   谁都不能影响我的计划。   阿舍尔在心底暗暗道。   他忽然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离开深渊吗?”   旦尔塔捏着虫母的指尖一顿,对面相互针对的尾勾倒是缓缓放下,蓝色的始初虫种眯了眯眼睛,“有一个。”   阿舍尔:“是什么?”   “成为您的子嗣,我和战舰都将成为您的附属者。”祂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是宇宙最深层次的微光,“这艘战舰,也将属于您。”   阿舍尔心头微动:“那你还是这里的战舰意识?”   “是的。”   “唔,在我看来,比起囚禁,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可在做出真正的选择前,谁都有试图美梦成真的妄想。”这回答真诚友善,就好像在为考官描摹自己的梦想蓝图。   说白了,作为战舰意识的始初虫种从一开始就没想的自己能真正囚禁虫母,或者换一种说法,祂给自己划定了两条路——囚禁与追随,但总归不论是哪一个,祂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留在虫母身侧。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第一条路成功,祂或许能够真的独占对方。   只可惜……   幽蓝色的瞳光饱含冷意,掠过对面和身侧碍眼的两个共生者,祂不无冷漠地想着,如果当初只诞生了祂一个始初虫种,那该多好啊。   阿舍尔轻啧一声,语气幽幽:“我喜欢听话的狗。”   旦尔塔捏着虫母指尖的手轻微一顿,尾勾在身后晃了晃。   这话绿色的始初虫种耳熟,“我还不够听话吗?我就差给你趴地上摇尾巴了。”   说着,祂颇有些桀骜地翻了翻眼睛,“我求着给你当狗,妈妈你理过我吗?”   阿舍尔嘴角勾出一抹冷冰冰的弧度,“你要是能学会好好说话,说不定我就理你了。”   他才不惯野狗呢。   战舰意识立马顺着杆子向上爬,“那您看我可以吗?”   对比身侧共生者的粗鲁难驯,祂优雅知性,彬彬有礼,除了偶尔在暗地里偷偷发疯的小问题,几乎无可指摘。   阿舍尔立马颔首,“这是我喜欢的解决方式。”   “您喜欢就好。”虽然不能独占,但至少也能先在虫母的身侧占个位置了,至于那个蠢货……   祂幽幽看了一眼身旁暴躁且没脑子的共生者,又看了看坐在虫母身边、还捏着对方手腕的另一个共生者,心中产生警惕与防备。   这才是祂需要防备的对象……   旦尔塔目光沉沉,满不在乎似的扫了对方一眼,忽然开口道:“妈妈,要给祂们起名字吗?”   阿舍尔一顿,看着旦尔塔的视线有些奇怪。   被盯着的小怪物顶着那张俊脸,状似无辜,“妈妈,怎么了?”   “……这么大方?”虽然是有意压低的声音,但对面两个始初虫种谁都能听见。   旦尔塔直勾勾盯着虫母,故意用压低了却也能让另外两个共生者听见的声音道:“妈妈,阿尔法、伽玛他们都有名字。”   正宫大大方方地发言,立马把其他两个始初虫种归为普通子嗣的行列,那点儿因为身份差距带来的特殊,似乎也被莫名打散。   “只要——”   旦尔塔的声音更低一层,这一回,就真的只有祂和阿舍尔可以听见。   祂说:“只要妈妈满意我就好。”   说着,旦尔塔灵活的手指勾了勾阿舍尔的掌心,削薄的唇瓣轻微嚅动,蹭过了青年的耳垂。   一触即离,那股滚烫又熟悉的触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出某些藏在阿舍尔身体内部的战栗。   灵活粗糙的手指,炽热的口腔,分叉的猩红长舌……   薄薄的红蔓延至阿舍尔的后颈,他抿唇拉开旦尔塔的手掌,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其他两个满目敌意的始初虫种,“……说正事吧。”   绿色的始初虫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探究的目光掠过虫母微红的面颊,恍若探照灯一般,试图挖掘出什么。   比起祂的直白,蓝色的战舰意识则更加内敛,祂的视线带有一种有所洞察的睿智,很快就发现了引起虫母变化的关键源头。   旦尔塔的嘴唇和手指。   ……那会是虫母喜欢的部位吗?   战舰意识缓缓延伸,祂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知识库有些不够用,或许应该再更新一下?比如怎么才能诱惑到心仪对象?能直接上本垒,或许就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在三个始初虫种各自发散思维的同时,阿舍尔迅速敲定名字,把两个不省心的新成员加入芬得拉家族的族谱——   歌利亚和迦勒。   前者在星际古语中翻译有“光辉”、“出众”的意思,正如作为战舰意识的蓝色始初虫种,祂所拥有的智慧和才干,足以撑起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至于迦勒……   阿舍尔弯着眼睛,在绿色始初虫种佯装不在乎的求知眼神里,轻声道:“是小狗的意思,你难道不想当我的乖狗狗吗?”   迦·绿旦·勒咬牙,“想,当然想当妈妈的狗。”   与此同时,旦尔塔在心底细细品味这几个名字,发现果然自己才是特殊的。   深渊里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   这是祂独享的特例。 第61章 妈妈在害怕呢   按照模拟器的划分习惯, 收服两个始初虫种必然会为阿舍尔带来极大的好处,其中最显眼的变化就是存在于精神力点数上的增长——   在大半年的努力后,他终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高级虫母。   【姓名:阿舍尔】   【身份:高级虫母】   【状态:良好】   【精神力:1200(已满级)】   【血量:■■■■(高级虫母的血量将与家族子嗣们相连, 他们的血肉共同铸就了你漫长的生命,或许你们可以携手同看日月更替。)】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交流;端水(作为虫母的你未来将拥有越来越多的子嗣, 甚至是伴侣,为了保证家族的繁荣稳定, 请务必时刻记住此项技能)】   【子嗣:394(待起名子嗣5个)】   【伴侣候选者:0(你已经收到了很多条伴侣申请, 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你的伴侣候选者,不过请注意, 要记得维系好家族之间的关系, 毕竟伴侣和子嗣缺一不可。)】   【巢穴:始初之地】   子嗣数量的增加, 同样也是芬得拉家族实力的增强, 当另外两个始初虫种拥有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歌利亚选择了追随虫母后,这艘原本被“封印”在深渊的战舰, 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传说中罕见的创始者号本身舰身长达数千米, 再加上周围零零碎碎的各种附属战舰,创始者的总舰队长度在普通情况下向五位数逼近,但这仅仅是它所展露的一部分, 毕竟就目前来讲,从未有生命见证过创始者号全盛时期的模样。   这道横裂在始初之地的深渊裂口长达数万米, 当藏匿在深处的怪物重见天日时, 必然也会引起一阵惊天动地。   而创始者号,也会成为支撑在年轻虫母以及芬得拉家族背后最强大的后盾。   ——轰隆隆。   是超强硬度的金属战舰挤开深渊石壁的声音。   原先缠绕在战舰之上的巨型藤蔓似乎有所察觉,它们一点点松开从前的桎梏, 粗壮霸道的深绿色蜿蜒褪去,逐渐脱离了创始者号的舰身。   站在落地玻璃前的阿舍尔望着眼前一幕——   这些为始初虫种创造了诞生机会的藤蔓是虫神对子民的爱护, 而今一切都被深渊封存,能够走出去的是被虫母驯服的始初虫种,但却不会包括藤蔓。   阿舍尔:“它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歌利亚看了一眼从玻璃上缓慢脱离的藤蔓,战舰缓缓上升,曾经装点在创始者号身上的深绿,也在这一刻与之划清了界限。   “是。”旦尔塔在歌利亚开口前出了声,自从阿舍尔给其他几个共生者起名后,这位最初就陪伴在虫母身侧的始初虫种在态度和行事上隐隐有了些改变。   祂道:“直到芬得拉家族走向终结,它们会在深渊之下诞生新的始初虫种。”   阿舍尔来了兴趣,“所以当初你是出生在深渊,后来又离开了吗?那你们呢?”   他看向立在一侧的歌利亚和迦勒。   旦尔塔眯眼,对上了歌利亚毫无温度的视线,与此同时,原本骂骂咧咧自问自答自己到底是不是狗的迦勒也眼神一暗,在祂们三个之间莫名出现了一种紧迫感。   每一代诞生的始初虫种数量并不定数,但就对比虫族本身弱肉强食的社会背景,旦尔塔、歌利亚和迦勒之间的诞生过程,属实算不上和平。   甚至确切来说,那是一场在祂们未曾彻底从虫瘿孵化之前,争夺养分、你死我活的竞争。   旦尔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妈妈也会好奇这些吗?”   “不然呢?”阿舍尔伸了伸懒腰,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创始者号在深渊之下埋藏的时间太久了,如果急急忙忙就向外升空,必然会对周围的陆地造成极大的伤害,为了防止自己的地盘(这颗星球属于阿舍尔)被损坏,阿舍尔叮嘱歌利亚出去的时候可以慢点,最重要的是保证战舰和周围地势都相对完好一点。   在虫母的要求下,歌利亚没有不应的,于是作为战舰意识的祂一边用外在机械臂清理那些遮挡在创始者号上方凸起的嶙峋石块,一边分神看向脸上闪过好奇的虫母。   “嗤,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迦勒哼笑一声,那双深绿的眼瞳里满是桀骜,只当祂对上虫母似笑非笑的眸光后,便有些不自然地偏头,舔着舌尖轻哼一声,“……大不了就告诉你了。”   阿舍尔满意,像是招呼小狗一样,道:“乖啊,那就说说呗。”   三个始初虫种不着痕迹地相互对视,片刻后,一个有关于祂们诞生初期的故事满足了阿舍尔的好奇。   在旦尔塔、歌利亚和迦勒之间,并无具体的年长年幼之分,自上一代的始初虫种死亡后,祂们便开始被虫瘿孕育——   三个半人高如灯笼一般的虫瘿坠在同一根巨型藤蔓之上,祂们因为是同源,自然也享有相同的营养成分,只是养分到底有限。   在这个时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变成了还处于幼崽时期的始初虫种们争夺生机的行为准则了。   不论每一代的始初虫种会诞生几个,其中都会有一个被长久地留在深渊,变成与创始者号融合的战舰意识,从此背负上没有虫母垂怜,便永生无法离开深渊的责任。   创始者号最初想要选择是身处虫瘿,已经在各个方面表现出强大的旦尔塔,但意外来得永远比计划快,旦尔塔不愿意被战舰选择,于是硬逼着自己加速撕裂虫瘿,在准备离开深渊的前一秒,随脚把自己的一个共生者踢了下去。   总归那时候祂也不知道是谁,就在相邻的两个未孵化的虫瘿中随便一选,谁知道竟然选了个长脑子的……   旦尔塔有些遗憾,祂想如果当初踢下去的家伙是迦勒,或许事情会好处理很多。   轻描淡写略过自己曾经“坑害”共生者的事情,旦尔塔目光凉凉地瞥了一眼歌利亚,那其中的冷意仅祂们彼此心知肚明。   “……我破开虫瘿就准备离开深渊,之后一直在地表上流浪,再后来——”   旦尔塔竖瞳里的冷意散退,等转向阿舍尔的时候,内里便只剩下一片纯然的热度,“后来就成了第一个跟着妈妈的子嗣了。”   “第一个”字眼被咬得有些清晰,同时引得歌利亚和迦勒森森瞥了祂一眼。   作为曾经被“坑害”过的当事者,歌利亚拿不出证据,自然无法指证,祂无声咬着后牙根,神情愈发地冷。   “那你呢?”阿舍尔没注意到始初虫种之间的小风暴,他看向歌利亚,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成为战舰意识的?”   当然是被坑害下去被迫成为的……   这话歌利亚自然不能说,便只好换了一个话术,“有一段时间,藤蔓晃动得很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影响到孕育我的虫瘿,所以它掉了下去。”   句句没提旦尔塔,句句都是旦尔塔。   歌利亚看向虫母,声线还带有一种生涩的机械感,这或许与祂成为战舰意识有关,“掉下去的虫瘿落在了创始者号身上,于是我的上级把虫瘿捡了回去,开始培养我成为战舰意识。”   旦尔塔离开了深渊,歌利亚成为被限制自由的战舰意识,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迦勒。   虫母的视线移动,铅灰色的眼瞳里倒映出迦勒的身形。   “啧……”迦勒揉了揉脑袋,原本的恶声恶气在一看到阿舍尔的时候,便被咽了回去,变成了副班乖不乖的叛逆样儿,“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祂有些自暴自弃,“本来我也应该是在深渊里诞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荒漠里了。”   甚至在未曾孵化前,还憋憋屈屈地被限制在一片狭窄的小空间内,不停地听几个聒噪的虫族吹嘘他们的虫母有多好,好到那时候的迦勒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才诞生后仗着始初虫种的能力,三番五次招惹身处远方的阿舍尔。   在听话和叛逆之间,迦勒选择了犯贱。   对此阿舍尔心知肚明,虽然不知道模拟器是怎么把深渊的虫瘿给搞成任务奖励的种子,但联系现在,他总觉得任务奖励“不知名的种子”像是来凑数的……   模拟器:。   一场有关于来历的闲聊话题里,三个始初虫种各有各的心思,当创始者号终于慢速小心地从横陈于地表的深渊里冒出脑袋时,长久的黑暗褪去,迎来了这一天的夕阳。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远方。   这一刻,真正属于芬得拉家族的建设时代,正式开启。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始初之母】   【始初之母:赞颂你的美丽,赞颂你的伟大,作为虫母的你得到了始初虫种的拥护,祂们强大难驯,但绝对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不过请记得这世界上永远没有白吃的午饭,或许在拥有了祂们的付出后,你也需要回报些什么。】   ……   【滴,恭喜宿主解锁阶段性结局:芬得拉之初建】   【芬得拉之初建:你的家族由强大的子嗣群体构成,他们臣服于你、深爱着你,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刀剑与盾牌,为你所驱使,而身后拥有家族的你,也将成为这颗星球上可以肆意横行的主角。】   ……   虫族遗失的科技以及创始者号的存在,为模拟器发布的建设任务增加了很多便利——   原本被藏匿在天空之城地下的书本被阿舍尔派子嗣分批搬了下来,一整个巨大空间内的藏书数不胜数,超过一百个有翅的子嗣来来回回搬了快三十次,才堪堪解决了一半的藏书。   至于那些各个等级的战舰则依旧停靠在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地下室内,因为虫神的慷慨,虫族虽然在千百年前拥有超越宇宙的强大科技和战斗力,但在经过一场神逝的返璞归真后,他们又变回了最原始的状态。   武器不在,靠的仅仅是自身力量。   阿舍尔曾尝试揣摩过模拟器的意思,尤其当近乎是“金手指”般的失落科技和创始者号齐齐出现,并不难推着他猜到模拟器的意思。   所谓的“发展”不单单是让这群虫族们吃饱穿暖过上像样的日子,更是要把其千年前遗落的东西一个个拿回来,重回至巅峰。   现在的虫族是什么样儿?   是原始,是落后,是一群虽然拥有人形外表却实打实的野兽,没有礼法、不见规则,强大的科技被埋藏在阴影里,便毫不自知地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巅峰时期的虫族是什么样儿?   是强大和无畏,或许还有高傲,虫神赋予的恩赐足够他们在一整个宇宙中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在近乎无敌的情况下,自然也养成了这一虫族不可磨灭的侵略性。   这将会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任务,耗费的不仅仅是精力,更是时间,从原始落后到科技超前,哪怕有现成的“帮手”存在,阿舍尔都难以想象一整个过程中所要付出的一切。   明明他的初衷是成为“完美虫母”,结束这场脱离了原定人生计划的意外。   乱七八糟的想法堵在脑子里,阿舍尔感觉自己有很多问题想要从模拟器那里得到答案,但他也知道,刻板机械的模拟器并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答案。   ……啧,烦人。   “您在苦恼什么?”   庞然大物般的创始者号已经停靠在芬得拉家族暂时驻扎的荒野之上,当战舰意识撤下阻碍精神力的屏障后,远处的虫群们早已经闻味而来,做好了迎接虫母的准备——   明明有这么大的一个外来器械,但面对虫母是少根筋的子嗣们压根儿不在意,他们无所谓眼前的巨物有什么来历、是干什么的,他们只单纯地在乎虫母还有多久会出现自己的视线里。   歌利亚的声线轻轻扫过窗外的光景,与战舰相融的意识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其下虫群们的身体数据。   比起始初虫种可谓相对一般,怪不得旦尔塔隐隐以虫母伴侣的身份自居,当然是否能真的转正,还有地熬。   “……嗯?什么?”   出神的阿舍尔没听清歌利亚的问题,下一秒颇有几分碎嘴子天赋的迦勒就歪着脑袋插嘴:“他问你……妈妈在想什么。”   自带戾气感的语调被迦勒自动降了八度,祂似乎天生学不会什么叫“乖”,便只能中途克制,省得惹着了虫母整得祂又没狗当。   阿舍尔轻飘飘地看了眼伽斓,后者立马缩缩脖子,一副乖觉样儿,只是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在歌利亚和迦勒开口的大多数时候,旦尔塔总习惯保持沉默,只除了偶尔的争锋,在虫母定下了其他两个始初虫种的名字后,祂便更习惯沉默着去观察什么。   甚至好几个阿舍尔意外与之对视的瞬间里,都忍不住心头微窒,那双猩红色的竖瞳看起来并不清透,可藏在里面的情绪,却总能叫阿舍尔头皮发麻。   ……阿舍尔隐隐有种预感,旦尔塔可能是知道他在忧虑什么。   只是在这层薄薄的膜背后,阿舍尔并不想当第一个戳开的人,就像是一场无声僵持的战争,他清楚地知道第一个戳破的必然是让步的输者,而在这一点上,阿舍尔绝不后退。   “没什么。”阿舍尔摇头,藏下了心底对模拟器的猜测,是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看似温驯沉默的旦尔塔,开口道:“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那就慢慢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   战舰的舱门缓缓打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藏着有关于王座的秘密,一个个仰着出色的五官迎接他们的虫母,在这片即将愈发殷红的夕阳下,被期待的年轻虫母向着微光,走下了金属质地的阶梯。   子嗣们蜂拥而上,他们俊美又野性,恍若一个藏匿在荒野之上的原始部落,每一个成员都健壮结实,饱满的肌肉在晚霞里闪烁着润泽的光芒,很快就把阿舍尔包围在一派滚烫之间。   他们的热情,就像是一群等候主人回家的小狗。   ——不,确切来说,应该是热情奔放的巨型犬。   “想,妈妈!”   “妈妈好香。”   “妈妈累不累?”   “我抱着妈妈走!”   “滚!我来!”   “你力气那么大抓疼妈妈怎么办!妈妈别听他的,你骑我脖子上!”   “不!妈妈你可以坐我头上!”   ……   阿舍尔:心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想自己走路。   就像是大型追星现场,年轻又单薄的虫母几乎不用自己迈开步子,就被热情的子嗣们簇拥在中间,甚至在一众虫群的有意为之下和始初虫种的故意落后,还真把虫母从旦尔塔的身边带远离了。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在阿舍尔的一声惊呼下,原本站在地上的青年忽然被掐着腰抱起来,像是孩童骑大马一般,他敞着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乌云的肩膀上,手还没扶稳之际,就被体贴的子嗣拢住膝弯,固定了身体。   阿舍尔:“乌云你……”   他本来是想制止的,但是……   “妈妈,累了就好好休息,你就当骑我喽,一定不会摔到妈妈的!”   宽肩窄腰的乌云有一副完美的倒三角身材,或许是因为原始虫形的缘故,附着在他体表上的肌肉比旦尔塔还要强健几分,但并不会显得腻,反而有种强烈的阳刚感,一时之间让阿舍尔半悬着手掌,不知道要搭在哪里才好。   虽然说是自己的子嗣,平时也叫着“妈妈”,但事实上这群“好大儿们”一个个都是身高超过180的型男俊男,阿舍尔对自己的性向、体位有深刻的认知,偶尔面对清一色的人形雄性虫族时,心底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怪异的。   毕竟……这群虫族太会拟态了,一个个的身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小细节,正好能戳中阿舍尔的性癖。   比如乌云的宽肩,塞克拉的长发,伽玛的虎牙,甚至是阿尔法的腕骨……   一个个符合性癖的特点聚合起来,然后凝成了三个始初虫种共用的面孔和躯干。   坐在乌云肩膀上的虫母晃了晃小腿,眸光微动,看向被挤在虫群之外的三个家伙。   旦尔塔总能第一眼感知到虫母的目光。   在两道目光即将交缠之际,阿舍尔毫不留恋地扭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迦勒“哈”地冷笑一声,“旦尔塔,你干什么了?妈妈怎么不理你了?是不是突然发现你这条狗不好用,准备换一条?”   旦尔塔没吱声,只遥遥盯着虫母的背影,像是在思索什么。   “你会觉得能轮到自己?”离开了虫母后,歌利亚面对自己的两个共生者便露出了毫不克制的恶意。   如果说在阿舍尔面前,祂是禁欲克制的战舰意识,那么等只面对其他两个“兄弟”时,祂便毫不掩饰自己的另一面。   “轮不到我,哪能轮得到你?”迦勒不甘示弱,每逢祂逞凶时,那双深绿色的眼瞳里就会绽出幽光,带有一种诡异的森冷。   歌利亚和迦勒之间的对峙瞬时而起,原本沉默的旦尔塔忽然开口:“别在他面前这样。”   “凭什么听……嗬!”   几乎是迦勒刚刚反驳的瞬间,猩红色的尾勾就刺向祂的咽喉,虽然迦勒偏头躲了过去,可那一瞬间祂感知得分明——旦尔塔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了。   迦勒眉眼阴鸷,“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旦尔塔慢条斯理地垂下尾勾,“不要在妈妈面前表现出太强烈的敌对,他会不安。”   说着,祂重点看了一眼迦勒,“适可而止。”   歌利亚眯眼,祂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共生者,便继续追上了大部队。   但显然,比起迦勒的云里雾里,祂已经从旦尔塔的话语中窥探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旦尔塔遇见虫母的时间更早,也或许是因为祂曾无数次为阿舍尔敞开活巢,日渐的相处里,旦尔塔近乎能读懂青年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于是也能从细微之处,窥探到某些隐秘。   祂的妈妈……在害怕呢。   旦尔塔无视迦勒的追问,只抬眼看向被乌云扛起来、高出虫群们大半截的虫母,祂的视线缱绻又饱含深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睛里的野性与兽性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难辨的晦涩。   祂的成长速度,远比阿舍尔以为的快更多。   甚至阿舍尔怎么也没想到,他单方面与旦尔塔的僵持,竟然会结束得这么快,快到就在这一天的晚上——   那是一个虫群正聚集、安睡的深夜里,某只怪物披着月色,肆无忌惮地爬上了那张独属于虫母的床。   祂的动作无声又隐秘,在阿舍尔清醒的瞬间,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盖住了青年的下半张脸,只留下那双漂亮的铅灰眼瞳。   惊喘被藏在了唇瓣之间,阿舍尔瞳孔收缩,昏沉的夜色下,他看到了旦尔塔恍若流动血色的眼睛。   怪物俯下身躯,轻声道:“妈妈,我来兑换奖励了。” 第62章 我们是来加入的   阿舍尔的呼吸带有一种半热不热的温度, 他的体温比起其他虫族子嗣来说更偏低一下,当属于怪物的手掌覆盖上来时,很快就带来一阵滚烫的热意。   从鼻翼两侧到唇瓣、到脸颊, 那只手又大又宽,平展着伸开时完全可以盖住年轻虫母的整张脸, 于是当此刻怪物横向捏着阿舍尔的两腮时,便又凸显出一种悬殊的差距。   这种差距同时作用在他们彼此的体型和肤色之上,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 都会想到一个共同点——   会弄坏的,一定会弄坏的。   像是巨龙与它抢回来的小王子, 被弄坏的只会是身裹绸缎、漂亮又娇气的瓷娃娃。   厚重的蛛丝床幔层层叠叠交错覆盖着, 挡住了外界虫群们的窥视, 在那片冷白色的丝帘背后, 只能隐约看到怪物如山脊般起伏的脊背,以及被祂严严实实遮护、朦胧可见半截脚踝的虫母。   整个夜晚安静至极, 这一刻阿舍尔甚至听不到虫群在梦中的呓语和呼吸, 只能看到旦尔塔恍若跳跃星火的眼瞳。   战栗感升腾,那是比之前更加强烈一种紧张感,激得阿舍尔整个大脑都在发麻。   怪物低头, 深红色的发丝垂落在虫母的耳侧,祂又一次道:“妈妈, 你说的, 听话就会有奖励。”   慢条斯理的询问节奏,给予阿舍尔一种违和感,他觉得小怪物不该是这样的, 可当他对上那双非人的竖瞳,却又会矛盾地发觉本该如此。   那口憋在胸腔里的气有所截断, 阿舍尔闷声道:“……什么奖励?”   拢在他下半张脸上的手掌移动,粗粝的指腹蹭过了阿舍尔的下唇,像是在描摹着什么形状,“妈妈,你的担忧,从来都不存在。”   似乎是一声餍足的叹息,旦尔塔喜欢且沉迷虫母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散发出了味道,很甜,带有一种干净柔软的意味,但当你随着他起伏的肌理向下追寻时,那股朦胧的甜蜜又会变成另一种勾人欲念的腥。   是虫母的味道。   是……妈妈的味道。   深夜爬上床的怪物并没有直愣愣地做出什么冒犯虫母的事情,祂只是安静无声地俯在阿舍尔身侧,明明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可被俯视者却足够从那双眼瞳里窥见忠臣与臣服。   旦尔塔道:“妈妈可以把我当平衡祂们的工具,随意利用;惩罚和奖励,妈妈已经做得很得心应手了,不是吗?”   随着怪物的话语,被桎梏在床铺上的虫母神情愈发冷漠,那双漂亮的铅灰眼瞳里,藏着不仅仅是冷,更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色厉内荏。   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恐惧与算计被人窥见,就好像打开了掩藏心脏深处阴私的铁窗,让一切无可遁形。   尤其是在旦尔塔的面前。   虫母的呼吸声轻微发紧,僵持在面上的冷淡没能更多地维持片刻,下一秒他骤然急喘,忍不住伸手紧紧攥住旦尔塔的长发,“你做什么!”   在怪物起伏如山脊的脊背之下,那条遍布细密深红鳞甲的尾勾从虫母的裤腿缝隙钻了进去。   冰冷滑腻,尾勾外侧的锋利能轻而易举地穿刺过任何一个虫族的硬质甲壳,此刻却近乎密不可分地贴着阿舍尔的小腿肚,同时兼具威胁与暧昧。   曾经直白到令人尴尬始初虫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委婉难测,蹭动在虫母小腿肚腹的尾勾暂缓了他脸上的冰冷,也让先前的凝窒略有暂停。   “妈妈……总是很容易紧张。”   皮肤相触确实有助于缓解情绪上的紧绷,阿舍尔低低喘了口气,红晕还蔓延在他的眼尾,他却已经试图和怪物进行沟通,“不论是惩罚还是奖励,那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惩罚之于皮糙肉厚的虫族,几乎可以称之为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奖励。   旦尔塔:“但是妈妈知道的,我想要的奖励,从来都和他们不一样。”   区别于虫族的其他子嗣,那是旦尔塔至今以来得到独一份的奖励。   于是祂开始细数自己的功劳——   “我会听妈妈的话。”   “我会帮助妈妈平衡歌利亚和迦勒。”   “我会是阻挡其他子嗣争夺伴侣位置的最佳拦路石。”   旦尔塔从来都不是做了好事悄悄藏起来的性子,甚至祂可能还会大肆宣传。   随着旦尔塔的话语,阿舍尔逐渐平复呼吸,缠绕在小腿上的尾勾陷入了一种乖巧的沉寂之中,而他也找到了反驳对方的机会,“所以,只是因为我能给予你奖励,所以你才听话的么?”   阿舍尔勾了勾嘴角,“旦尔塔,你曾说过的,我可以尽情地利用你——哪怕没有奖励。”   只是一个瞬间,对话的节奏便掌握在了阿舍尔的手里。   曾抛开胸膛袒露心脏的怪物被自己说话过的话反将一军,旦尔塔张了张嘴,原先的游刃有余变得有一瞬间的滞涩。   阿舍尔拥有了主动权,并不着急反击,而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抬手抚上了怪物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你看,是你说话不算数的。”   虫母对子嗣的忌惮与防备,被轻描淡写地改换成怪物的失信。   原先讨要奖励的渴求者处于下风,覆在阿舍尔上方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在旦尔塔愣神之际,看似单薄体弱的虫母双腿一夹、侧身翻起,立马转换了被压制的不利局面。   耀武扬威的小王子骑在恶龙的身上,他恶劣又狡猾地蹬开小腿上的尾勾,牢牢用膝盖压住——虽然那截尾勾的末端,还紧紧缠着他的脚踝。   “旦尔塔,有时候你真的聪明得让我害怕。”   阿舍尔没有隐藏自己心底偶尔浮现的恐惧,人类能够处于食物链的上层,源自于他们的聪慧,可当非人者也拥有与他们相等的智慧,恐惧便会蔓延。   从最初拖曳着血肉、行为懵懂的小怪物,到现在这个能和他讨价还价的猎食者,阿舍尔早就失去了哄骗利诱的能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骑在怪物的头顶上。   被质问的旦尔塔眨了眨眼,立马认错。   在妈妈面前,祂不需要面子。   旦尔塔:“我错了,妈妈可以惩罚我。”   阿舍尔冷笑一声,“我可还记得塞克拉说的话呢。”   始初虫种优秀的记忆力,立马带着旦尔塔回想起塞克拉那个碎嘴子说漏嘴的话。   旦尔塔:……大半夜气得想揍虫。   昏暗的夜色,再加上蛛丝床幔的遮挡,阿舍尔并不能清晰地看清旦尔塔脸上的神情,但就从对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足够阿舍尔感知到一种淡淡的憋屈。   心气顺了许多的虫母坐实在怪物的腹部,他伸手像是玩闹一般,漫不经心地捏着揪着勾划着,可能是旦尔塔的鼻梁、嘴唇、脸颊,也可能是对方的锁骨、胸膛。   手下的力道并不固定,轻轻重重时有交错,于是这也变成了一道享受与疼痛交织的折磨,甚至叫承受者防不胜防。   “……妈妈。”   隐忍的呼唤声从怪物嘴里溢出,阿舍尔捏着旦尔塔的耳软骨,低声道:“怎么啦?不是想要奖励吗?这样不喜欢吗?”   温柔又故意,带着种幸灾乐祸。   只是这样的愉悦并没能在阿舍尔的脸上保持很久,当他以骑坐的姿势轻微向后滑时,便很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什么不同。   ……等等?   那是什么?   原先神情里洋溢着恶劣的青年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下意识伸手向后,想要确定什么。   一把都攥不住,然后伴随而来的是怪物哑声的闷哼。   声音是很性感很好听的,只是致使其发出声音的部位,却让阿舍尔感觉不太妙。   阿舍尔:???   你不是没有吗?怎么就突然有了?为什么不能继续保持原状呢?   有就算了,怎么……怎么还能那么夸张?这就是非人类的天赋异禀吗?   阿舍尔烫得缩回了手,咬牙质问道:“旦尔塔,你到底瞒了我点什么?”   当事者无辜且茫然,“妈妈,你说你不喜欢倒刺那些,我都没有长。”   很体贴,祂甚至知道探一探虫母的偏爱和口风,连语气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骄傲。   “那我还得感谢你了?”阿舍尔嘴角微抽。   “如果妈妈想的话,”旦尔塔提议道:“妈妈,其实可以再重点的。”   明明已经撤开了手,但阿舍尔依旧觉得掌心烫得厉害,就好像把手放在了火焰上一般,炙烤得他浑身发麻,宛若蚂蚁在爬行。   表示有被这个“变化”吓到的虫母立马从怪物身上翻起来,或许曾经某一两个时刻里,他想过自己可以和旦尔塔来点身体上的接触纾解欲望、缓解压力,但在此刻亲手丈量过一番后,阿舍尔只想后退。   怪不得是始初虫种呢,怪不得被叫作是非人类呢,那根本就是阿舍尔无法承受的!   对怪物的渴望从来都有深刻认知的阿舍尔心有余悸,他侧身抬脚蹬着旦尔塔的腰侧,做催赶,“下去下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旦尔塔:委屈.jpg   只那攥了一下,阿舍尔就觉得哪哪都疼,这要真放纵了自己遇见完美理想型时偶尔上头的欲望,那不得在床上躺一辈子!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越级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   被踢着腹部的旦尔塔没多疼,祂想握住虫母乱动的脚踝,却又怕真惹得对方生气,明明有一身力气却没出使,白白挨了好几下,才忽然伸手捏住青年的小腿,把人捉着拉到怀里。   “妈妈,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阿舍尔此刻理智有所缺失,他是真的怕那驴玩意儿,“旦尔塔,你是不是要听……”   最后一个“话”字还没说出口,被嫌弃了尺寸的怪物便偏头靠近,彻底叫青年吞下了未能说出来的话。   有些技术无需学习,便能举一反三,在曾经和虫母的浅浅尝试后,旦尔塔便尤擅此道,明明算是初哥,却能让阿舍尔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静谧的夜色下,喘声加重。   还不等谁先结束这场唇与唇之间的纠缠,白色的蛛丝床幔之间探出个脑袋,迦勒像是一只怨气冲天的妒鬼,语气嫉妒而扭曲,慢吞吞拖着长调,阴阳怪气极了:“亲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换我了?”   就是看似冷冰冰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歌利亚,也从另一片床幔间探出身体,侧坐在床铺边缘,幽幽道:“亲得这么大声,是怕我们听不到吗……”   尴尬。   能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被一绿一蓝两双眼睛灼灼注视的阿舍尔,狠狠咬了旦尔塔的舌尖一口,在分离之际,肿胀、沾有水色的唇瓣落入始初虫种敏锐的视线里,叫这焦灼的气氛愈发古怪。   然后,第三颗属于塞克拉的脑袋从床幔缝隙挤了进来,他礼貌中带着一点点怨气地询问:“妈妈,旦尔塔亲很久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加入了?我保证,我会轻一点的。”   第四颗脑袋是乌云的,“先来后到,妈妈也跟我亲亲呗,我保证给妈妈换气的时间。”   第五颗脑袋是伽玛,“我、我也想亲妈妈,我可以不反抗,随便妈妈亲。”   第六颗脑袋是……   一时间,子嗣们的怨气和眼红几乎溢满整个荒原,蛛丝床幔塞了不下十个脑袋,后方还拥拥挤挤一大堆,每一双幽光闪闪的眼瞳里都倒映着虫母发胀发红的唇瓣。   发红的,肿胀的,水淋淋的。   看着比枝头结出来最肥硕的浆果还好吃。   联想愈发悠远,子嗣们的眼睛在夜色下晶亮,而被围在中间的阿舍尔则难耐到脚趾夹紧了被褥。   ——就好像偷情被所有人发现了一样,然后大家还呼朋唤友地叫人来一起围观。   旦尔塔:拳头硬了.jpg   阿舍尔:……   妈妈尴尬。   妈妈羞愤。   妈妈恼羞成怒。   “睡觉!你们都给我睡觉去!以后半夜谁都不许爬我的床!”   伴随着虫母深夜气急的暴躁,虫群子嗣们灰溜溜退了出去,迦勒憋着火气瞥了旦尔塔一眼,阴阳怪气道:“哈,吃到妈妈的嘴巴了,好羡慕哦。”   歌利亚则目不斜视,在越过旦尔塔的瞬间,仅用一个字表示自己的不爽,“呵。”   嘲讽意味十足。   旦尔塔:……真碍眼。   怨气冲天的虫群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或许在可以肆无忌惮的梦境里,他们还能得到和妈妈亲亲的机会。   只可惜虫族一般不会做梦,倒头就睡的子嗣们一夜无梦,谁都没能拥有进一步幻想的机会。   子嗣:心理更不平衡了。   ……   或许是因为夜里的吻,也或许是因为发现了旦尔塔悄悄长出来的驴玩意儿,阿舍尔一整晚做的梦都格外混乱,旖旎中夹杂惊惧,那种仿佛被钉死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崩溃蔓延至他每一寸的神经。   昏昏沉沉的梦境里,全然是他逃不开的结局,不论是顶在掌心里的滚烫,还是摩擦在小腿上的冰冷尾勾,一个个都侵略性十足,似乎能把阿舍尔剥光生生吞到肚子里。   等终于结束这煎熬的梦境后,阿舍尔揉着发昏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不等他动作,床幔便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冷白色大掌掀开了。   “妈妈,日安。”   咬字清晰,带有一丝冰冷的机械感音色很特别,都不用阿舍尔睁眼,就能分辨出具体对象。   “歌利亚……什么时候了?”阿舍尔眯了眯眼睛,嗓子还有些沙哑。   “快中午了,您睡了很久。”   体贴的子嗣半跪在地,将从创始者号上拿下来的拖鞋轻轻套在虫母的脚上,祂面色冷淡瞳光清亮,偏偏伺候阿舍尔穿鞋的动作里,却总透着一丝隐秘的色欲。   “……好吧。”阿舍尔看向周围,前一晚聚拢在自己身侧的子嗣少了许多,“他们呢?”   “打猎,干活,整理周围的环境。”   阿舍尔不喜欢天空之城的巨构建筑,也懒得费劲重建云端,便干脆将未来的居住地定在了这片荒野之上——   虽有“荒”之一字开头,但事实上这里有草有树,温度湿度正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原始,除了一张虫群们专门为虫母准备的床,其他子嗣还都过着幕天席地的日子。   “那旦尔塔和迦勒呢?”   阿舍尔一边洗漱,一边询问。   歌利亚一手捧着自创始者号上取下来的洗漱用具,另一手用毛巾小心翼翼擦拭坠在青年脸侧的水珠,敛眉垂眸,眼瞳深处闪过暗色,语焉不详道:“……也去打猎了。”   说是打猎,实际上是迦勒不满旦尔塔前一晚行为的抗议——作为共生者之间部分相通的感知,旦尔塔亲了多久、被捏了有多兴奋,那种膨胀饱满的情绪也都会传递给祂们。   就像是一根藤上坠着的葫芦,第一个被推着摇动,那么第二个、第三个也绝不会被落下。这股感知的劲儿并非单一用“通感”来形容,更确切来说是可以捕捉、锁定兴奋来源的精神躁动。   不比“通感”那么直白,却也足够歌利亚和迦勒在深夜回忆时,满心嫉妒。   于是一大早,按捺不住的迦勒主动挑衅,硬是惹恼了旦尔塔,两个打起架来惊天动地的始初虫种为了不影响虫母休息,便跨越了大半山头,至于这回看似不争不抢的歌利亚,则等到了自己上前的时机。   心里盘算着一堆,面上丝毫不显的歌利亚见虫母洗漱结束,又体贴地递上爽口的浆果和擦拭汁水的手帕,祂事事巨细,包办了阿舍尔起床后的一切,等见对方吃饱后,才主动递出了自己的优势——   “您是想重建虫族,对吗?”   正擦着嘴角的青年手指一顿,他垂眸看向半跪在地上,为自己整理衣摆的始初虫种,轻声道:“怎么猜到的?”   这一点,除了次次能探知到他心绪的旦尔塔,阿舍尔不曾再告诉任何一个家族子嗣,虽说有模拟器的任务做催动,但具体怎么建设、什么章程,他还未曾于大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   阿舍尔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在他自己不曾构思好前,必然不会让子嗣们乱七八糟地参与进来。   “一部分直觉,以及对您个别行为的推测。”似乎是害怕自己的猜测冒犯到虫母,祂依旧保持着半跪姿态,低声解释道:“我看到了那些书。”   书?   阿舍尔微怔,偏头看向被整整齐齐摆放在木棚下的书籍。   木棚是阿舍尔指派虫群赶时间做出来的,有些粗制滥造,但足够遮风避雨,棚下摞成一叠又一叠的书,数量之多,一时间难以计算。   歌利亚:“我大概扫过一眼,这些书都是工具书。”   把书从天空之城搬下来之前,阿舍尔特意进行过挑选,现阶段的虫族原始又落后,有关于机械造物的内容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揠苗助长,起不了作用,因此他选择的书多为基础。   而歌利亚便是从虫母挑选书籍的关联性之间,探知到了对方的意图和打算,同时想借机告诉阿舍尔——祂会很有用的。   阿舍尔莞尔,“是,确实是你说得这样。”   他用足尖轻轻踢了踢歌利亚的膝头,“起来,一边走一边说。”   “好,听您的。”驯服中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阿舍尔:“我确实想要重建虫族,不过只有这点儿书显然是不够的……好在你的出现,非常地符合现下的时机。”   “那如果我没有出现呢?”歌利亚反问。   “不存在如果。”阿舍尔不喜欢对任何假设进行延伸性的思维,那只会是浪费时间和徒增焦虑。   “您真的……”   “怎么?”   歌利亚摇头,“没什么。”只是偶尔从对话里,会发现又被您吸引了一点。   祂问:“那您对此有什么计划吗?”   “本来是没有的,”阿舍尔抬眸,铅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歌利亚的身影,随即露出一个有些甜蜜的笑容,“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就有了。”   还有什么是比虫神馈赠的人工智能更能在此刻凸显作用呢?   几乎是在阿舍尔知道歌利亚就是战舰化身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把打算落在了对方的头上。   笑容里几乎能溺死人的虫母眸光清亮,他伸手在歌利亚面前比画了一个小圈,仿佛借此比拟自己的计划,“所以——歌利亚,你要成为我完成计划的重要一部分吗?”   “我想,这是我不需要就能回答您的问题。”   歌利亚轻微俯身,祂如旧时代的贵族一般,执起青年的手背,轻轻落上一吻,满足而虔诚,“能成为您计划的一部分,是我的荣幸。”   瞧,在这一场有关于虫母的竞争路上,祂也不算一无所有——   旦尔塔拥有对虫母的了解和最紧密的陪伴,祂拥有可以被利用的战舰意识,反倒是天天叫着要当狗的迦勒……   啧,那看起来才是真的毫无用处。   当歌利亚的唇瓣从阿舍尔的手背上离去时,祂道:“请您尽情地使用我吧。”   阿舍尔轻笑,这话简直与旦尔塔的“可以利用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始初虫种都喜欢这样来表达自己吗?   好笑的神思被一带而过,虫母抽离了自己的手臂,向前走着,而歌利亚则跟在他一步之后,如影随形。   这一整天,虫群们都得到了虫母明媚的笑容和温和的安抚,在他们享受温柔与关心的同时,阿舍尔看着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子嗣,则想到了吃苦耐劳的“免费劳动力”。   ……这么强壮的身体、这么厉害的精神,倒不如为了你们心爱的妈妈,再多激发一下潜能吧。   于是,前一天还沉浸温柔乡的虫群们,在隔天突逢噩耗——   从这天开始,整个芬得拉家族开始分批实行996、007的学习工作制,不同子嗣任务不同,在没有完成学习工作任务前,任何成员禁止和虫母贴贴!   以后想和虫母贴贴,是要看KPI的! 第63章 996与007   这片荒芜的旷野之上, 原始的天材地宝数量庞大富饶,足以养育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生物,而作为始初之地食物链顶端的虫族, 他们也将拥有更多的,对自然环境的利用优势。   显而易见, 这片土地为阿舍尔提供了一个纯天然的庞大宝库。   阿舍尔心知模拟器发布的建设任务无法一蹴而就,他也没办法具体去判断模拟器对任务完成度的分辨, 便选择了一个相对可以看到成效的办法——脱离原始。   简简单单四个字, 实际上能表现在很多个方面,从衣食住行到言语思想, 阿舍尔用一晚上的时间勉强将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进行分类, 并为所有子嗣们安排了他们应有的职位。   比如——   脑子灵活聪明的旦尔塔和歌利亚作为始初虫种, 祂们的力量在全部子嗣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因为“智商”这一很难后天弥补的问题,前者负责云端那部分工具书的前期学习, 后者则在创始者号的数据库中, 提取现阶段芬得拉家族发展所能采用的知识点。   这将是一个庞大而驳杂的工作过程,对于脑力智力的要求极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 会比普通的体力活儿消耗更大。   但不论是旦尔塔还是歌利亚都憋着一口气,祂们同样身为始初虫种, 当被阿舍尔寄予厚望后, 自然也想在虫母面前争一口气。   旦尔塔的成长学习速度本身就是毋庸置疑的,曾经祂只凭借阿舍尔的言语行为,便能拼凑出种种, 而今祂想要在虫母心底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可利用程度,自然不会放松, 反倒从陪伴虫母时间最多的子嗣,变成了每天“加班学习”时间最久的员工。   甚至阿舍尔从未发现过,原来旦尔塔忙起来,竟然还是个工作狂,007都快封印不了祂的力量了。   有旦尔塔“加班”在前,同样想在虫母面前表现的歌利亚自然也不会放松,曾经在创始者号内过着孤独养老生活的战舰意识奋起直追,对工作的狂热程度不亚于旦尔塔,同样把“007”刻进了骨子里。   甚至歌利亚除了每天在阿舍尔面前固定的刷脸机会后,几乎全天窝在创始者号里,与战舰连通的意识时时刻刻沉浸于浩瀚的知识库中,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的历史文化、科技进程,再到逐一罗列出适合始初之地的发展计划。   在旦尔塔和歌利亚的轮番对比下,每天无所事事、乐于骚扰阿舍尔的迦勒就显得格外碍眼了,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直接把迦勒打包送给了旦尔塔和歌利亚,美曰其名是新增帮手。   旦尔塔/歌利亚:嫌弃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除却忙忙碌碌没时间和虫母贴贴的几个始初虫种,其他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也不遑多让——   常年生活在海洋深处的食骨虫族对于陆地的适应能力相对薄弱,在其他虫群拟态后已经能够健步如飞的成长速度下,食骨虫兄弟们走路依旧步履蹒跚,瞧着腿脚乏力,似乎还需要更多的适应时间。   为了更好地发挥长处,阿舍尔在深思熟虑后安排食骨虫七兄弟去当伐木工,单一的站立和挥刀姿态避免了路途上的耽误,以他们的体质和力量,这样的工作反而变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   作为食骨虫族的老大,缪和自己的弟弟们相较于其他虫族子嗣而言,他们并不擅长在陆地生活,好在在成为高级虫族后,七兄弟前后纷纷拟态出人形。   除却清一色的俊男形象外,或许是因为食骨虫族来源于深海,他们拟态后的模样比之地表虫族更多几分狂野——   麦色的肌□□表上蜿蜒生长着深红如藤蔓般的纹路,自眼尾开始一路下,分布于颈侧、锁骨、胸膛,既肋骨两侧统一向人鱼线和肚脐的方向重聚,最终相互凝聚,深藏在粗糙的兽皮之下。   其中作为老大的缪更是健硕强壮,洋溢着暖融融夏日里的雄性气质,有赖于雄性虫族所分泌的特殊信息素,食骨虫族的周身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儿,有种异样的热带风情。   此刻,缪听从虫母的指令,正带着六个弟弟在树林里当挥洒汗水的伐木工。   高强度的运动对于这群年轻而精神状态饱满的雄性虫族来说,是消耗精力的一个好办法,虽然这样的工作枯燥又无趣,但在完成工作量的KPI背后,却藏匿着诱人的果实。   是妈妈亲口许诺的奖励。   或许是抚摸在发顶的温暖手掌,或许是落在额头和脸侧的亲昵,也或许是被允许在妈妈的指尖留下的吻。   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像是吊在绳子上的肉骨头,驱使他们为此付出劳动力。   妈妈说过,做得好就会有奖励。   谁都想要奖励。   心里记挂着东西,几个雄性虫族干起活儿来也格外有劲儿,他们手里拿着从创始者号上搬下来的工具,本该用作战备的锋利武器,在他们手里变成了做工的刀具,于一下下的挥汗如雨中,堆在一侧的木料也越来越多。   妈妈说,这些东西可以搭建出他们未来的居住场所。   对于自己以后要住在什么样儿的巢穴里,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并不在意,幕天席地、洞窟树林,亦或是某个避风的石壁之下,随便哪里都可以变成他们的住宿场所。   他们可以将就,但被他们护佑的虫母却不可以。   妈妈是该被保护的宝贝,他应该住在漂亮又豪华的巢穴里,有鲜花相伴,吃猎物身上最嫩的肉,喝每天收集来的干净露水,穿柔软贴身的衣服……   总之在前一晚歌利亚和塞克拉配合的画大饼活动中,每一个子嗣都坚信着,他们好好工作,才能为虫母带来更好的生活。   ……   有了伐木工和新鲜的木料后,自然也需要材料运输工。   以陆地虫族为主的乌云、阿尔法、贝塔等虫,他们一个个脚步灵活、身强力壮,拟态后的体魄相较于其他子嗣明显会壮一圈,天生充满力量的腱子肉一看便知力能扛鼎,如此美好的肉体不去做些力量活儿,岂不是可惜了?   尤其有赖于曾经生存的环境,他们大腿小腿上饱满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在全力加速后时速惊人,是完美的陆地运输工。   在缪等充当“伐木工”的食骨虫族们收集好木料后,乌云就会带着自己的队员,如一阵风般跑来履行“运输工”的责任,宽厚的肩膀一口气能扛三五根长木,脚下生风,又稳又快。   “运输工”们一趟来回地运输后,还能屁颠颠地跑到虫母的面前当个显眼包,一个个歪着脑袋给青年展示自己被木材蹭红、实际上毫发无损的肌肉。   明知道是子嗣们故意的小心思,但作为监工头子的阿舍尔总会勾着笑意,抬手挨个拍一拍他们的手臂,轻声说一句“辛苦了”。   以笑容做报酬,偶尔阿舍尔都忍不住感慨自己果然是个黑心老板。   被子嗣们包揽一切活计的阿舍尔只需要悠然坐着监工就好,不过这样看起来清闲的差事,在雄性虫族们纷纷反应过来、开始争宠后,阿舍尔的日子也忙了起来。   一整个荒野之上,到处都是芬得拉家族的痕迹,乌云他们假装受伤、向虫母讨要亲昵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其他虫,于是某些灵感诞生,驱使着大胆又聪慧的子嗣去当第一个品尝螃蟹的幸运儿。   在阿舍尔才坐回去不久,另一抹沉甸甸的阴影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嗯?”   半躺着的青年挪开了从木棚里随手拿的一本书,身下由子嗣们打造的木质躺椅轻微有些硌脊背,他才刚刚撑起身体,下一秒就被另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揽了起来。   逆光之下,阿舍尔仰头,看清了来者。   是塞克拉。   雪鬼蝉拟态的雄性虫族不笑不说话的时候,通体透着股儿神圣不可攀的圣洁样儿,尤其浅色系的发丝和眼瞳,在逆光的氛围里,多出了几分神性。   但这一切前提是对方不开口说话。   不等阿舍尔赏心悦目两秒钟,已经被多个家族成员判定为“碎嘴子”的塞克拉又一次亲自捣毁了自己在虫母面前的形象——   “妈妈,看书看这么久,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了?你可以监监工呗!”   并不是很想休息的阿舍尔眯眼,“……我正在监工。”   “妈妈不想体验一下别的?”   阿舍尔挑眉,“比如?”   塞克拉嘿嘿一笑,耿直的傻气绽放在那张圣洁的脸庞上,下一秒他弯腰伸手,强有力的手臂轻轻松松就把阿舍尔掐腰抱了起来。   “诶!等等——”   拒绝的话比不过子嗣的动作,青年还捏着书脊的手一松,灵活的尾勾便自后而来,卷着书籍放回到躺椅上,而身量单薄的虫母则已经被拢着腰腹,坐在了塞克拉的肩头上。   不止一个时刻里,阿舍尔会感慨自己和虫群子嗣们之间的体型差,他曾身处帝都星时,也算得上是高挑的身材,可等沦落到这颗星球都,阿舍尔就没见过比自己矮的虫族。   甚至不光有身高上的差距,还有身体体型上的差距,当二者同时存在时,被塞克拉轻轻松松抱坐在肩头上的虫母,便娇小得厉害,屈膝悬空后脚尖的晃动,也不过堪堪蹭过子嗣的小腹位置。   晃悠的脚踝被塞克拉用手掌虚虚拢住,他任由虫母揪着自己的长发发泄被陡然抱起来的不满,只笑得一副不值钱样儿,似乎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起来了。   “塞克拉!我看你是想偷懒吧?”   呼吸着上方空气的阿舍尔,不满地揪着子嗣的浅色长发,到底是出于一部分对美的欣赏,他手上的动作也就是看着明显,实际没什么力道。   “怎么会妈妈?我有认真干活的!”   肩头坐着虫母的塞克拉大摇大摆走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   一整个上午里,虫群们的工作效率可谓出奇得高,一个个像是永动机似的,除了中间用餐几乎没停过。   由食骨虫族兄弟们提供的木材,被乌云、贝塔他们搬运来放满了大半空地,相对心细手巧的伽德、伽斓则在库亚的指导下,开始搭建地基。   待塞克拉抱着虫母过来时,一整个木屋的基础地基已然建成,横竖相交的坚硬木料相互抵着力道,足以为木屋提供稳定的基础。   “妈妈你看!”塞克拉像是摇尾巴的小狗,迫不及待地将成果摆在了虫母面前。   望着已经有五分之一雏形的木屋,阿舍尔勾勾嘴角,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好吧,看起来确实不错。”   “你怎么把妈妈抱过来了?”弯腰搭建好一处地基的伽德拧眉,温和俊逸的脸庞浮现一抹不赞同,“这里又脏又乱的……”   “妈妈这不坐我身上呢。”塞克拉小声反驳,立马扭头征得阿舍尔的支持,“妈妈,你就陪我们一起呗,你坐我身上很干净的,我保证不会弄脏你!”   围观弟弟撒娇的库亚嘴角微抽,但不可否认,在用于遮蔽秘密的白色布料下,他眼底深藏着一抹孤寂的羡慕。   对于坐在哪里阿舍尔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只是故意道:“陪着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塞克拉:“我们干活儿会更有劲!”   虽然说虫群子嗣之间有智商的差距,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聪明,哪怕是再直性子、没心眼的塞克拉,在潜意识中察觉到虫母的纵容后,也会得寸进尺,为自己谋求进一步的亲昵。   “行,你要不累那就这样吧。”   “当然不累!”   主动才会有机会,塞克拉的主动为自己争取了虫母亲自监工的体验——   他一边用手和尾勾配合打磨木地板的材料,一边用空闲的手轻轻护着阿舍尔的腰腹,每一次俯身间动作的用力,塞克拉都能感受到虫母的脚跟掠过自己的腹侧、大腿蹭过自己的肩膀……   这是一个甜蜜又煎熬的过程。   在塞克拉不知道是因为干活还是忍耐而汗湿鬓角时,先前沉默的伽斓忽然开口:“妈妈,不如坐在我身上吧,塞克拉都累出汗了,会坚持不住吧?”   伽斓的声线很温和,带有一种极强的包容意味,于是温柔似水也终于有了实感,甚至就连那一双深邃柔和的眼瞳里,也满满的是体贴的关心。   塞克拉第一个急急反驳,“我不累!”   “是么……”阿舍尔犹豫,他虽然相信雄性虫族的体力,但到底自己也是个成年人的重量,再加上打磨木材的活儿,会累应该也是正常的。   “我不累,所以妈妈来给我监工吧。”温温柔柔的伽斓连带笑意上前,在塞克拉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阿舍尔点头,把自己转移到了伽斓的肩膀上。   阿舍尔转头对塞克拉道:“……累了就休息,不要逞能。”   塞克拉:“可是妈妈我……”   “都出汗了,能不累吗?”阿舍尔不赞同地看了看对方,“好啦,去休息,等缓好了再来干活。”   并不是因为干活儿而出汗的塞克拉快急上火了,偏偏他直觉自己不能说出真正原因,便只能满眼不甘地瞧着漂亮的小虫母坐在伽斓的肩膀上远去。   塞克拉:可恶!   库亚拍了拍傻弟弟的肩膀,“好了,继续干活儿吧。”   塞克拉:“呜呜好。”   这边塞克拉化悲愤为力量,一口气打磨了五块木材,那边阿舍尔坐在伽斓的肩头,围观了一场手艺人的表演——   建造木屋所需的材料90%源于木料,但对于房屋的不同部位,也有不同的要求。   塞克拉和库亚负责地板、墙体木材的打磨,而伽德伽斓则揽过了窗户的制作。   天生心灵手巧的两兄弟心知这是为虫母建造的房舍,自然一百二十分认真,硬是在无人教导的自学与揣摩下,给阿舍尔雕出几片带有镂空纹路的木窗。   “很漂亮。”   阿舍尔大大方方夸赞两兄弟,对比哥哥的沉稳,弟弟则相对面皮薄一点,才刚刚听了虫母的赞美,就已经红了整个耳廓。   对于各个子嗣的脾性,阿舍尔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笑道:“我这样坐在你肩膀上,不会影响工作吗?”   “不会!”伽斓立马摇头,很认真道:“妈妈很轻,不会影响工作。”   顿了顿,站在对面的伽德目光羡慕,轻声补充道:“有妈妈在身边,会更有力气。”   他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就好像是在说日常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阿舍尔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暖。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消失而失去运作,但眼前的这群虫族们却似乎会这样……   “妈妈,我可以也抱抱你吗?”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阿舍尔的失神,他一偏头,就对上了伽德羡慕的神情。   ……被这样看着,真的会很难拒绝的。   “好。”就当是偶尔宠一宠这群听话的子嗣了。   于是,在应允之下,阿舍尔几乎变成了这片工作场所的吉祥物,每一个干活儿的子嗣排着队,抢着要阿舍尔给他们当私虫监工。   【滴,恭喜宿主激活天赋新版本。】   【母性的光辉2.0版:你就是光!你就是希望!自带吸引力的你成为了子嗣们努力工作的激励源头,只要看到你,他们就会更加努力、更加热血!致力于为你创造出最完美的生活环境!你的鼓励,就是他们前进的动力!】   阿舍尔:……仿佛误入传销。   短短小半天的时间,阿舍尔坐了快十几个子嗣的肩膀,他的存在就像是人形猫薄荷,足以为雄性虫族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动力。   挥洒汗水的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大方慷慨地展现着自己的力量,抬起放下的手臂,紧绷放松的肌肉,以及时不时就可以在某个子嗣肩头看到晃悠着小腿,悠哉围观的虫母。   甚至干活至中途,子嗣们还不忘关注虫母——   身高腿长的雄性虫族会摘下干净饱满的浆果,塞给阿舍尔做小零食;偶尔也会把树枝上漂亮的叶子和藤蔓献上,任由虫母打发时间般地给他们编辫子。   就好像是野兽与美人的组合,前者明明拥有锋利慑人的利爪,却乖巧地蜷缩于美人身下,心甘情愿地当着对方的奴隶。   于是每一只拥有过虫母“亲自监工”经历的长发虫族,都会得到一头缠绕着鲜花、树叶、藤蔓的长辫,缠绕的发丝间逸散着虫母指腹上的芬芳,叫其他拟态时选择了短发的子嗣看红了眼睛。   短发子嗣:当事人就是后悔.jpg   一整天,或者说近期的每一天,这都是阿舍尔与虫群子嗣们之间重复的生活。   不过按照阿舍尔原先划定时间的工作安排,虫群们本该实行996的工作制度,但在数个夜深人静时,待虫母沉睡、呼吸平缓后,原本假装睡着的子嗣们则会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开启他们的另一项工作——   铸就王座。   这是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为虫母准备的秘密礼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每晚轮换着守护沉睡的妈妈,而剩下的成员则趁着夜色打造王座,直到天蒙蒙亮再披着晨雾返回。   在阿舍尔无知无觉的情况下,996的工作制被子嗣们悄悄扭转成007,在为虫母而忙碌的每时每刻中,他们似乎从不会感知到疲惫,只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期待建成后来自妈妈的满意。   此刻,又是一个虫群们不曾休息的深夜——   由芬得拉家族每一个子嗣成员取骨制成的王座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它安静地矗立在原野之上,从底座到椅背,从扶手到装饰的花纹,其上每一寸均来源于虫母的子嗣,某种程度来讲,它是芬得拉家族聚合的产物。   高级雄性虫族强大的自愈能力,帮助他们瞒过了虫母的注意,身体内缺失骨骼的位置重新被血肉填充,又在缓慢无声中长出新的白骨。   是疼痛也是愉悦,双重的感知作用在身体和神经末梢,只会令虫群们更加兴奋。   他们不受控制地幻想不久的以后——   单薄清瘦、浑身甜香馥郁的小虫母,会放松姿态地坐在虫骨铸就的王座上,他的后背、他的手臂、他的臀肉、他的大腿,甚至是他赤裸的足底之下,都触着曾经生长于子嗣躯干深处的白骨,那是一种扭曲而怪诞的暧昧,就好像他们已经密不可分,将漂亮的虫母深深融于自己的骨血之中。   这是一种会叫虫群们疯狂而痴迷的幻想。   是病态又不符合人伦的,对于人类来说这必然惊世骇俗,可对于野蛮生长的虫群来说,这是他们炽热虔诚的爱意表现。   ……妈妈一定会浑身都沾满他们的味道。   铸成的王座在月色下蒙着一层微光,拟态后俊美的虫群们乌压压静立一片,他们的瞳光幽深而诡秘,在褪去了白天日光的柔和作用后,夜色下的他们,反而更加接近于基因中刻写“掠夺”二字的虫族。   这才是皮囊下的真实。   这群由鲜血和猎杀养育的虫族,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傻白甜呢?   就算有,那也不过是想要逗妈妈开心而已。 第64章 虫骨铸就的王座   虫群子嗣们坚持的996和007, 是坚决反对虫母掺和进来的,在他们看来虫母就该躺着享受一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是基操, 至于那些忙忙碌碌的东西就该子嗣们操心,不然他们好意思对着虫母叫“妈妈”。   ——妈妈天生就该是享受的命。   这一点, 芬得拉家族的全部子嗣成员从不反对,甚至十分信服。   但阿舍尔却不这样想, 他又不是真巨婴, 怎么可能天天躺着任由子嗣伺候?   于是最初的几日,阿舍尔见旦尔塔和歌利亚各有忙活, 前者埋头学习各种云端上现有的工具书, 后者在浩瀚如汪洋的资料库里搜索种群初建的相关内容。   本身在帝都星时就习惯忙碌的阿舍尔觉着自己有些太闲了, 似乎和始初虫种对知识的疯狂吸纳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为此他提议想加入工作。   面对年轻虫母的主动,不论是旦尔塔还是歌利亚, 心里自然是一百二十分期待的, 但在期待之后,却是祂们把主动参与忙碌的小虫母从工作场地里抱出来——   木棚下是成堆的书籍,才伸手准备捏起一本书、投入到筛选计划里的青年, 下一秒就被旦尔塔不由分说地从平坦的腹侧捞了起来。   身高差距让他的脚尖从地面悬空,细白的指尖还没来得及收紧, 就被迫从书脊上脱离。   “旦尔塔!我是来帮忙的!”   被卡着腰腹抱起来的青年不满地蹬了蹬脚, 足背上勾着的拖鞋歪歪扭扭,在即将掉下来的瞬间,被摇摆着的灵活尾勾卷住。   “妈妈, 你坐着休息就好。”   温热的手指还落在虫母的腹部,旦尔塔把人抱着放在高高架起来的书堆上, 接过尾勾上悬挂着的拖鞋,半跪在地,执起青年赤裸的脚捏着掌心里。   只是还不等拖鞋套在青年的脚上,下一秒漂亮的足弓紧绷,淡粉色的脚尖便半撑着力,抵在了旦尔塔的胸膛之上。   滚烫有力,隔着肌肉怦怦跳动着的心脏震颤传递至阿舍尔的足尖,让他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脚下的一切触感都真实得过分,甚至伴随着青年足趾的移动,他甚至能够感受某些微硬的凸起。   旦尔塔咽下闷哼,手里还捏着那只尚有余温的拖鞋。   比起自己,虫母的浑身各处都太过娇小,手掌没有祂的一半大,就连脚都能轻而易举地被包裹在蜜色的手掌里。   ……真的很小。   祂好像忽然明白那天妈妈摸到自己……会抗拒恐惧的心思了。   ……那里甚至,似乎、可能就比妈妈漂亮又苍白的脚踝最细处,只细了一点点。   “旦尔塔,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   略显质疑的声音让始初虫种混乱的思绪轻微打岔,祂仰头,就对上了阿舍尔垂眸时略显清冷淡漠的铅灰色眼瞳。   ……在想不能被妈妈知道的东西。   绝大多数时候,旦尔塔都出奇地敏锐。   祂道:“妈妈,我什么都没想。”   “说谎。”   那一瞬间加剧的心跳声,可一点儿不像是什么都没想的样子。   旦尔塔胸膛上的肌肉有些紧绷,阿舍尔甚至觉得略有硌脚。   踩下去的力道加重,阿舍尔眯了眯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道:“你在说谎,我感受得到。”   “我在想妈妈……不让想的东西。”   “我能有什么不让……”话头戛然而止,阿舍尔神色微顿,或许是因为旦尔塔眼底炽热直白的星火苗头,也或许是足底发烫发硬的胸膛,以及对方说话间轻微起伏的腰腹线条。   充满原始意味的兽皮包裹在始初虫种膝盖上方,因为此前深夜里阿舍尔曾经亲手碰触、丈量过的触感,以至于他偶尔会忍不住摆动视线,轻飘飘地扫视而过。   哪怕是半蹲的姿态,都足以看到野兽蛰伏的轮廓。   那一瞬间,阿舍尔莫名福至心灵。   赤裸的足尖像是被猛然烫到了一般,阿舍尔想缩回去,却被速度更加迅速的旦尔塔一把握住了脚腕。   “——看,我都说了,这是妈妈不让想的东西。”   面对虫母的逃离,旦尔塔并不意外,祂只垂头敛眸,把拖鞋重新套回在青年的脚上。   “妈妈是觉得无聊吗?要我陪妈妈玩一会儿吗?”   作为一个过了18岁生日已经很久的成年人,阿舍尔习惯于独立,因为性格上的早熟,哪怕是曾在他年幼时照顾过自己的佣人阿姨,在面对阿舍尔交流时,也近乎是类比同龄人的商量。   但此刻,旦尔塔的语气和音色都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还有一丝宠溺。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阿舍尔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在面对这群子嗣时,他总会体会到别样的情绪。   “……别这样和我说话。”   就好像我是个需要照顾、怜爱的小宝宝一样。   他没有那么脆弱。   “可妈妈明明是喜欢的。”从子嗣与虫母之间相互连接的精神力中,旦尔塔总是能够明晰到青年的情绪变化,嘴里说着不喜欢,但瞬间的柔软却无法遮蔽。   “……闭嘴,别说了!”阿舍尔穿着拖鞋踢了踢始初虫种的小腹,不满道:“放我下来!这些工作你自己干去吧!我懒得帮你了!”   “这些活儿不用妈妈来。”   旦尔塔驯服地将青年从高出地面大半米的书堆上抱下来,直到对方站稳在地上,才收回了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   祂道:“妈妈只要看着我们就好。”然后等待享受。   这些杂乱无章的书籍,以及可能会划破虫母指腹的书页,旦尔塔并不觉得这是虫母需要处理的东西。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虫族会让他们的虫母辛苦,当然某些特殊情境除外。   本想帮忙却反过来被安抚的阿舍尔冲着旦尔塔轻哼一声,哪怕是被宠溺偏爱的成年人,也会偶尔在蜜罐子里变得幼稚。   轻薄的拖鞋底被主人自以为恶狠狠地在旦尔塔的脚上踩了一下,对此旦尔塔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目送颇有些气鼓鼓的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木棚。   在旦尔塔这里碰上“软刺”的阿舍尔并没有放弃,过于无聊的被照顾日常,总是让他想找一些事情做。   于是溜溜达达的虫母转身走向了创始者号。   自从这座庞然大物离开深渊后,便暂时停滞在广袤的荒原之上,足以称霸宇宙的大家伙收敛了那些面向敌人的尖刺,超前科技下的成果,令它暂时变成了蜷缩在陆地上的船状的巨构建筑。   它与这片陆地格格不入,宛若未来与原始之间一次最紧密的交流与接触。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对于突如其来的大家伙毫无兴趣,在他们埋头沉浸在工作中的同时,阿舍尔则走进巨大的阴影,还不等他彻底靠近,灵活敏锐的战舰意识便降下一道扶梯。   闪烁的灯源让阿舍尔想到了自己与创始者号的初见。   “妈妈,您怎么来了?”   身形挺拔笔直的歌利亚从战舰舱门处走来,在面对虫母时,祂总想做到处处完备。   “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需要帮助的……”   歌利亚微怔,祂想到了那些带有轻微辐射的电子设备,想到了可能对虫母脆弱的眼睛造成伤害的屏幕,想到了数据库中驳杂而繁冗、可能会令虫母大脑负担的资料……   一时间,阿舍尔的形象在祂心底一缩再缩,变成了比幼卵更需要呵护的小宝宝。   ——一定不能让妈妈接触这些乱七八糟、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   心绪一瞬间与旦尔塔重合的歌利亚,大脑里拉响了十级警报,祂不曾直接出声阻止,而是引领着虫母来到了战舰上的另一个房间。   在金属门打开的一瞬间,阿舍尔因眼前看到的一幕而轻微愣神。   “……你在这里工作?”   阿舍尔的语气有些诡异,入目是一片粉色蓝色,巨大的毛绒熊、可爱的布偶兔子,以及放在柜架上的小火车、洋娃娃。   这是一座巨大的,一切应有尽有的玩具屋,就像是每个孩童梦里才会存在的童话世界。   “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歌利亚似乎一点儿不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什么不对,“或许可以为您增添消遣。”   阿舍尔嘴角微抽,此刻对着歌利亚认真的眼瞳,他莫名幻视了几分钟前旦尔塔轻声哄着自己的场景。   ……所以在这群始初虫种眼里,自己真的是个需要哄着的宝宝吗?   “你不觉得这些,对于我来说,有点……”阿舍尔抿抿唇,略有疑惑地反问:“有点幼稚吗?”   所以歌利亚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您不喜欢吗?”歌利亚一愣,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曾经查阅过很多资料,其中90%的资料内容显示,大多数生命都会喜欢这样柔软的淡色系的毛绒生物。”   “……那你有没有看到,在‘大多数生命’里还加有一个‘幼年’的词汇描述。”   “您很敏锐。”歌利亚如是夸赞,话头一转,道:“但有一点不可否认,您是需要比幼年虫卵更加小心保护的对象。”   阿舍尔:……行,再想帮祂们分担工作,他自己就是狗!   十分钟后,怀里塞着一只巨型毛绒熊的虫母抿着唇,坐在歌利亚的臂弯,被放到了荒野上那张唯一的床上。   歌利亚周身还有一种机械特有的冷意,祂为虫母理了理轻微凌乱的鬓角碎发,低声道:“您不用觉得我会累,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说着,歌利亚的视线掠过远处忙碌间同样目光灼灼盯着这边的其他子嗣。   祂慢悠悠道:“是我们每一个的荣誉。”   “好吧,”泄愤般地揉了揉怀里的巨型玩具熊,阿舍尔无奈妥协,“行,我不掺和,你们自己看着忙吧。”   他能怎么办?他只是一个在子嗣们眼中柔弱无力的小虫母,只好干脆躺平享受照顾了。   目送歌利亚重回“工位”,阿舍尔捏着怀里的玩具熊,忽然很希望在自己回到帝都星的实验室后,也能有这样一群会干活儿的助手——他真是受够那群被硬塞进来、药剂水平差到连院校新生都不如的家伙了!   细白的指尖挠了挠玩具熊黑亮的鼻子,阿舍尔眯眼,忽然很想带个“得力助手”回去……   不过当然,这也是想想而已。   被子嗣们拒绝帮忙的青年懒洋洋地抱着玩具熊在床上打了个滚,他干脆扯下搭起来的蛛丝床幔,把自己裹到柔软的被子里,打算来一场午休。   至于忙碌着的子嗣们……管他们呢!   算是有午休习惯的青年很快就被困意裹挟,当他搂着毛绒熊陷入沉沉的梦境中时,狗鼻子一样灵的子嗣们闻味儿而来——   “妈妈睡着了……”   “嘘,小点声!”   “我很小声了,妈妈听不到的。”   “妈妈搂的是什么?有毛,我翅膀上也有毛,妈妈怎么不搂我?”   “你想得美……”   ……   十几个脑袋簇拥在床幔周围,他们不约而同地嗅闻着被褥间的甜蜜香气,如若工作中途、用于放松的吸猫时刻,吸一口立马神清气爽,还能再抗一吨木料。   在阿舍尔毫不知情的午休时刻里,他来来回回被几十波子嗣轮换着吸——   当然,为了不打扰到虫母,子嗣们都格外有分寸,最过分的也不过是伸手轻轻摸一摸阿舍尔的发丝,或是轻柔无声地在对方的指尖落下一吻,再悄悄离去,继续投入至工作。   一场午休从中午到傍晚,等阿舍尔睡饱醒来时,天边已经晕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橘红,还不等他彻底睁眼清醒,就朦胧间见一道背着霞光的阴影,笼罩在床幔之外。   ……那是什么?   阿舍尔才准备揉眼睛,下一秒,一双无声的大手靠近,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伴随着熟悉的黑暗降临,他感知到了落在耳侧的温热吐息,“妈妈,我们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是旦尔塔的声音。   宽大而极具有安全感的手掌轻轻握住了阿舍尔的肩头,无尽的黑暗里,阿舍尔被引领着从交错的床幔间坐起来,垂下的脚不曾落地,就被另一双手掌握住。   失去视线的感知将更加敏锐。   那只手的温度更低,仅凭借触觉,阿舍尔就能知道是谁。   ——是歌利亚。   在这场午休之前,他还曾被这双手抱着走下创始者号的扶梯。   任由对方给自己穿鞋的青年优哉游哉想着,似乎从他当上了这个所谓的“虫母”后,自己走路的机会越来越少,反倒天天被子嗣们抱着、扛着、举着,活像个脚不沾地的矜贵小少爷。   事实上,以前他没有这么娇气的。   当然,也没有环境去给他惯这些毛病。   阿舍尔漫无边际地想着以前的事情,拖鞋套到底儿后,又被歌利亚轻轻握着脚踝安然放在了地上,就好像在给予他无限的安全感。   明明无法把100%的信任交付给始初虫种,但这一刻阿舍尔还是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依偎在旦尔塔的怀里。   眼下,青年的眼周被深色的手掌蒙着,平增几分脆弱,似乎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轮廓精致的下半张脸上浮现有几分努力压抑的仓惶。   漂亮又惹眼,近乎屏息静立在小路两侧的虫群子嗣们均看直了眼。   逢魔时刻,光影朦胧透着发红的深橘色,拟态为人形的雄性虫族贪婪又肆意地用目光描摹着小虫母的一切,从他的发丝到脸颊,再到细白的手指和浮现淡色血管的肌理。   在妈妈不曾注视到他们的隐秘时刻,曾被深藏起来的目光变得幽深又可怖,这一瞬间的他们完全褪去了在虫母面前的伪装形象,露出了非人感极其强烈的侵略与贪婪。   但阿舍尔却毫无所觉。   他的肩膀被轻轻拢着,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知道被谁拉起来,脚下的石子儿似乎被清理得格外干净,平坦且安全。   一步一步。   阿舍尔依稀记得自己睡眼蒙眬时所看到的阴影并不远,果然在走出到第七步的时候,他的肩头被旦尔塔轻轻按住。   “……到了吗?”   “到了,妈妈。”旦尔塔的声线平稳有力,他蒙在虫母眼前的手掌不曾撤开,只是半控制着对方的身形方向,小心翼翼地带着阿舍尔转了一圈。   “是什么?还不可以看吗?”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陡然间失去视力的状态,阿舍尔也不例外。   “马上、马上,妈妈要是怕就抱着我的胳膊呗!”   这语调和语气,带着一点儿欠欠的劲儿,一听就知道迦勒的,果不然一只氤氲着热气的手臂就塞到了阿舍尔怀里,却因为对方忘记收敛的力道,而叫阿舍尔一个趔趄。   “粗手粗脚的,伤着妈妈怎么办!”是歌利亚略冷的声音,很快那只热乎乎的手臂就被扯着扔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轻扶在阿舍尔脊背上的手掌。   阿舍尔嘴角微抽,听到了迦勒小声嘀嘀咕咕,“……这么娇气,站都站不稳,我看就应该一直抱着别放下来……”   阿舍尔懒得理会那家伙,总归相处以后,他发现迦勒就是嘴欠,至于坏心思可能有点儿,但不多,无非是谋划着怎么把旦尔塔挤下去继承第一狗位。   在迦勒状似抱怨,实则搓着手臂回味虫母怀抱触感的动作里,阿舍尔已经被旦尔塔和歌利亚一左一右领着,转换方向坐在了椅子上。   说是椅子,却垫了很高的脚台,扶手有些发凉,正好能担住手肘;而身后似乎立着一截很高的椅背,当阿舍尔整个人放松靠过去时,才发现这椅座实际上很深。   ——深到他似乎可以屈腿后,整个人都缩在椅座的范围之内。   这样的座位,岂不是……   在阿舍尔刚反应过来的瞬间,模拟器的声音比他的思维更先一步——   【任务完成。】   【奖励:虫群主人的印记】   【虫群主人的印记:作为虫母,你既是他们的母亲,也是他们的主人,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们因你的存在而组建家族,你将成为他们心脏上永恒的烙印。】   ……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荒骨王座】   【荒骨王座:你的子嗣为你献上了最高层次的忠诚和偏爱,他们心甘情愿剖出自己的虫骨,共同铸就这把王座,任凭千百年后历代相传的虫母进行更替,这把王座的主人却永不更替。】   ……   模拟器一成不变的机械音刚刚落下,坐在荒骨王座上的虫母便觉得腹部升起一阵滚烫。   像猛然贴到了电烙铁上似的。   毫无防备的惊喘声从青年口中溢出,正落在扶手上的手臂一颤,下意识便想摸向自己的腹部。   “妈妈?”旦尔塔的手掌迅速从虫母的眼周撤开,礼物惊喜在前,虫群们在虫母的脸上看到的不是惊讶、高兴的表情,而是另一种略带痛意的隐忍。   “您怎么了?”歌利亚半跪在王座之前,拧眉想要探究虫母脸上的隐忍。   “呼……”阿舍尔咬唇,目光刚刚抬起,就看到几百只非人竖瞳幽幽亮在黄昏的暗色天空下,视觉上的震撼让他倒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好烫,肚子好烫……”   不仅仅是烫,在温度升腾的瞬间,阿舍尔的手脚也开始变得虚软无力,如果不是正好有旦尔塔和歌利亚扶着,他可能此刻已经软成一片,顺着王座滑下来了。   虫群们着急于虫母的情况,旦尔塔神色微沉,小心伸手,掀开了被青年揉皱的、覆盖在小腹上的衣服。   那股热意是从腹腔深处传来的,一点一点从脏器开始,逐渐穿透皮肉,甚至某几个瞬间,阿舍尔甚至觉得自己的肚腹变成了烧烤架子上的肉排。   直到衣摆被彻底撩了上去,藏匿在肌理上的变化才展露于人前——   那是一片自阿舍尔的肚脐部位开始延伸,用淡淡的金色在青年本就白的皮肤上,描摹出的月季花样。   黄昏下的金色花纹一闪一闪,彰显着其印记主人的身份,原有的滚烫,也随着印记的显露,而逐渐淡了下去。   围观这一切的虫群皆是呼吸一窒,他们虽然无从得知金色纹路的来历与含义,却直觉知道这是与他们有关的。   ……就仿佛是他们亲自留在妈妈身上的痕迹。   短暂的声息发窒后,当虫群们再一次换气时,不约而同地重了呼吸,虫母对他们的吸引力是同等且翻倍的,再加上某些藏在心底、脑海里的臆想,只要稍微引动的苗头,曾经那些痴态和渴望,就会变成洪水倾泻而出。   于是,当身体发软的虫母半撑着手臂在王座上坐直后,就看到了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   阿舍尔的大脑发出急促的警报——   他们会“吃”了他的! 第65章 夹心饼干   警报声在大脑里蜂鸣, 阿舍尔眼前发昏、难以聚焦,手脚也酸软无力,在他尝试缩回自己半垂落在王座前侧的脚、以多些安全感的慰藉时, 却于骤然间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   哗。   拖鞋掉在了地上,然后是长久又诡异的沉默。   ……突然之间好安静。   似乎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这片天地便再无生命活动的迹象。   汹涌在腹部的热度褪去,仿佛被灼伤的刺痛早已经烟消云散, 但或许是因为虫群主人的印记还在和虫母的身体进行融合, 此刻的阿舍尔十分的力气也仅仅剩下三分。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支撑着自己彻底坐起来,只能支着颤抖的手臂, 试图收回那截被握住的脚。   但他失败了。   在尝试后的第二秒, 模拟器于大片浓郁的黑暗和静谧中出声了, 还是卡带到快断气的声音——   【滴, 很抱歉地通知宿宿宿宿主,印印印印记诞生对虫群有有有有狂狂化作用, 在此期间虫虫虫群精神力会陷陷入间歇性暴暴暴动动, 包括但不限于于于野性、兽性、凶性、欲望的加加加强……】   【请请请宿主不不不要紧张,这是进入高高高高级虫母的必经之路路,待印记生生生长完毕, 狂化作用也会随之消退,但但但是请保护好自己——】   【为为为为了宿主不被*****, 请你*****, 模拟器受受受虫群精神力影响,暂暂暂时下下下线……】   【回归时间未未未知,请宿主谅谅谅解……】   【滴, 下下下下线成功。】   阿舍尔:????   真下线了?   所以*****和*****到底是什么也不说清楚的吗?   总感觉会是那种劲爆到连□□成人向黄油都会屏蔽掉的108禁,生怕勾起点儿生命本能的原始欲望。   阿舍尔尝试在脑海里呼唤这个不怎么话多, 但确实一直都在的模拟器,这是这一次,他得到的仅仅是毫无回应的沉默。   好像从未有过那道机械质地的音色。   ……甚至如果不是他正坐在子嗣们用虫骨搭建的王座之上,阿舍尔可能会以为自己的脑子里从未出现过那有着机械音的模拟器,就连所谓的虫母与子嗣,也不过是一场他濒死时臆想出来的梦境。   这该死的任务奖励!该死的虫群主人的印记!   阿舍尔在心底咒骂的同时,不妙感自他的直觉中起,原本抓在脚踝上的力道,也在一瞬间加剧。   深橘红色的黄昏短暂又迅速,不等阿舍尔借光影的衬托看清是谁捉住了自己的脚踝,那片艳色的日光便已经被遥远的山体吞噬得分毫不剩。   荒野上最后几秒钟的落日就像是一个按下二倍速键的动画,天边的光消失得很快,几乎是瞬时,这片无边无际的陆地就彻底被黑暗笼罩。   唯有深空可见几缕薄薄的星光。   虫神的偏爱和基因的演化,令虫族被赋予无与伦比的强大体质,不论是黑暗与光明,待他们而言毫无区别——   由复眼拟态出的竖瞳拥有强大到惊人的夜视能力,甚至无需适应时间,当夜幕降临、瞳孔随之收缩时,虫群们便能清晰又敏锐地捕捉到昏暗夜色下的一切。   本该用于厮杀战斗的灵敏五感,被他们用来捕捉虫母细微又诱人的动态。   在有意的聚焦和放大后,他们听到了虫母微急的呼吸声,看到了虫母撑在身侧不住颤抖的手臂,闻到了或许紧张和迷茫而导致弥散的甜香。   这会令他们发狂的——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香!妈妈好香好香 !   好喜欢……喜欢到,想让妈妈睡在温暖安全的巢穴深处,想让妈妈晕红着脸颊,捂着柔软的腹部,在他们的注视里诞下数也数不清的虫卵……   闪烁幽光的眼瞳成群,出奇一致地注视着虫骨铸就的王座。   他们在用视线,侵略着被虫母当作是安全地的虫骨王座。   当虫群对黑暗适应良好、还能欣赏美景的同时,阿舍尔就没这么好运了——   所有的虫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精神力强于体质,或许在平常,阿舍尔还能借助精神力来感知周围的环境,但眼下印记的生长带来了疲软与乏力,便只能陷入无措的被动局面。   他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小瞎子。   旷野的黑暗是那么地纯粹,天上的星光太过遥远,而陆地上又未曾点燃火种,于是大片大片迷雾般的深色偶尔夹杂一两对闪烁幽光的竖瞳,就变成了阿舍尔眼睛里唯一能捕捉到的东西。   黑暗带来的限制令青年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平常总是会扶在他左右的旦尔塔不见了踪迹,安静得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但他的脚踝,依旧被不知道是哪一个子嗣握着。   最初只是单纯的抓握,很快吞吐的呼吸击打在皮肤之上,点燃了令人不安的战栗,似乎还有什么无限散发着滚烫的热源,在向着阿舍尔的脚底靠近。   哪怕看不到,哪怕未曾接触,阿舍尔都紧绷了全身。   他直觉,但是自己绝对不想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只是很快,暗色的视野里似乎有几道阴影的起伏变幻,阿舍尔模糊听到一声推搡的摩擦,不知道是谁藏住了喉咙里的闷哼声,原本落在足背上的热度猛然消失,还伴随有一瞬间的烈风。   阿舍尔抓紧机会,想把小腿缩上去,只可惜半路又被截胡,正好被虎口卡着小腿肚拉扯在半空中——   在虫母无法看清的黑夜里,迦勒半蹲在地上,左手握着青年的小腿,右手掐着一个雄性虫族的脖子。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拟态后就没有长相丑的,此刻被迦勒扼着咽喉的虫族自然也有一副出色的外貌,烟灰色的短发和浓眉深眼窝,深色皮肤,再加上一对格外黑的眼瞳,浑身透着一种痞帅的坏劲儿,甚至因为被迫远离虫母而凶戾狠恶。   像是一头攻击性极强的野狼。   迦勒漫不经心地瞥向对方的下三路,目光如尺,随即无声嗤笑一声,像是在不屑。   这一眼立马惹怒了被桎梏的虫族,就在火药味儿无限浓郁的时候,坐在王座上的青年忽然动了动腿,开口道:“旦尔塔?是你吗?”   火药味儿瞬间被虫母身上的甜蜜浓香驱散,但阿舍尔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阻止了一场战争。   比起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此刻他更多的心神都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捏在他小腿上的力道不重,但也无法挣脱,温热粗糙的指腹轻缓摩擦,那力道和手法,就仿佛在擦拭一件昂贵又稀有收藏品。   阿舍尔不由得猜测这或许是旦尔塔?但很快小腿上加剧的力道就破灭了他的推测。   “等等——是谁?”   无力粘连在了嗓子眼深处,以至于阿舍尔的声线都有些飘忽。   小腿上的触感绵密不停,骄傲的虫母硬撑着小臂,那块被勉强的肌肉近乎战栗到陷入痉挛,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坚持着。   漂亮得像是一只对危险倍感警惕却又无能为力的小天鹅。   而黑暗里却藏着上百头贪婪且觊觎着天鹅的野兽。   浓郁的黑色里,不知道是谁沙哑着喉咙轻喘一声,明明是出于窥视者的猎人地位,但比起受制在王座上的虫母,他们却更像是小心克制的囚徒。   不,确切来说,守在王座之前的始初虫种们在克制,祂们甚至是防备着另一群蠢蠢欲动的虫群。   模拟器所谓的狂化并不具体区分虫群对象,但对比普通虫族和始初虫种,这种差距更多地体现在理智和自控能力上。   像是会控制游戏时间的成年人,与毫无饥饱观念的金鱼。   “……妈妈,别怕。”   耳边传来了旦尔塔的声音。   撑着最后一丝力道的手臂猛然脱离,却在即将磕到扶手时被另一只干燥的大掌握住。   旦尔塔的身体靠近,祂扶住了力竭的虫母,力道极稳,揽着对方的身体一点一点重新靠回在椅背上。   在阿舍尔目光涣散,仰头盯着黑暗中略显猩红微光竖瞳的同时,他似乎感知到有什么温热的濡湿落在了微凉的脚背之上。   他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惊颤之后,则是彻底落到了实处的潮湿。   像是谁的唇。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忽然哼笑一声,然后热气喷洒至皮肤:   “……真奇怪,妈妈就像是浆果做的……闻起来尝起来都是甜的。”   “就是不知道……吃起来会不会也是甜的?”   好听的声线,以及欠揍的语气,是迦勒无疑了。   阿舍尔怀有一些小小恶劣地在对方松劲儿之时,往前踢了一脚,不算重,但也确实听到了迦勒的闷哼,以及可能是旦尔塔亦或是歌利亚看好戏的嘲弄与嗤笑。   这三个家伙相互不对付很久了,阿舍尔也是指着这一点,试图平衡彼此。   “唔……哈真是……”   似乎是被虫母的举动给气笑了,迦勒舔了舔腮帮子,就阿舍尔那点儿力气,哪怕被蹬到了脸颊也毫无痛感,甚至别说是被踢到的怒气,迦勒只会下意识地想再凑上去,哪怕被踩在虫母的脚底也是心甘情愿的。   ……啧,祂大概真的是当狗上头了吧。   也没虫告诉过祂,原来这玩意儿还能上瘾。   夜色下,迦勒咧了咧嘴,祂只是轻微仰头,就能看到全景——   漂亮的虫母被身侧的旦尔塔桎梏着,似乎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依靠,但在他毫无所觉的另一边,则是静谧且眼底欲望丛生的歌利亚。   两个共生者有一瞬间的相互对视。   愚蠢又莽撞的疯狗。   歌利亚眉目含有一种冷淡的蔑视,似乎并不能看上自己的这个共生者。   啧……虚伪的假圣者。   迦勒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歌利亚的装模作样。   迦勒眯眼,将不爽对准到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截喉咙。   始初虫种在力量方面与普通虫族天差地别,迦勒眼底毫无情绪地瞥了眼受制在自己手掌下的虫族,只手臂轻轻一甩,就把这个胆大包天,敢在虫母面前展现出自己肮脏欲望,和那副丑陋玩意儿的家伙扔了出去。   ……看在妈妈的面子上,不能随意杀家族成员。   迦勒有些可惜地捏动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骨节错位的“咔咔”声。   祂不受控制地再次舔了舔口腔内壁,莫名想起自己对妈妈的体贴,又想到虫母大多数时刻待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态度,迦勒便恶从心起——   阿舍尔:“嘶……迦勒!你干什么呀!”   虫母的尾音带有一丝颤抖。   稍有尖锐却没什么威力的怒音惹得迦勒在夜里发出轻笑,祂似乎在洋洋得意于此刻虫母的无力,便又把那截狂野的牙印加深了几分。   排列整齐,形状完美。   迦勒忍不住在心底夸赞自己这一口出色十足的牙齿。   果然很适合在虫母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迦勒!”是旦尔塔暗含威胁和怒意的声音,“你会弄疼他的。”   歌利亚:“没脑子的蠢货,管好你的牙,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拔光。”   “呵,我又不是傻子,力道收着呢!”要真把妈妈给咬疼了,到时候祂可连狗都没得当。   不过……迦勒忽然想起了方才虫母倒吸一口气时的惊呼。   应该不疼吧?   祂有没用多大力气,甚至连浆果的皮都咬不下来。   但是甫一想到虫母那副娇气孱弱的身体素质,迦勒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不会、不会真把妈妈给咬疼了吧……   才洋洋得意没多久的迦勒怕虫母事后报复,祂有些心虚地用手背蹭了蹭那截轻微发粉的牙印,又欲盖弥彰地吻了吻——就好像是在补偿那一片受惊的小片皮肉。   阿舍尔:谢谢,并不需要,你走开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   黑暗纵容一切欲望,阿舍尔身体被旦尔塔拢着,小腿又被迦勒抱着,他忍不住厉声道:“放开我!”   当然,依旧没什么威力。   驯狗是一件会发生回弹的事情,尤其是在你未曾彻底驯服大型犬之前,过多的规则和束缚虽然可以暂时压制他们贪玩的野性和凶性,但却无法完全杜绝。   当某天束缚的脖圈稍有放松的空隙时,他们就会抓住时机,挣脱一切。   被压制的雀跃成倍汹涌,这样的热情足以他们吞噬自己的主人。   就像是任何一只挣脱了狗绳的大型犬,必然会洋溢着热情和渴望,用最快的速度冲刺到你的面前,然后进行扑倒——体型压制——舔舐——口水亲热的流程,以加剧你们彼此之间的贴贴。   而现在的虫群们就处于这种状态,好在三个始初虫种悬空于周身的锋利尾勾,暂时压制住了随时可能发出“扑倒”动作的雄性虫族。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子嗣能够拒绝浑身都散发着“引诱”意味的虫母。   始初虫种也不能,但祂们似乎更加擅长忍耐。   “妈妈,放松;别怕,放松就好。”   旦尔塔抬手轻巧拍着阿舍尔的脊背,致力于让虫母不再紧绷。   虫母的紧张,同样会导致信息素的味道加剧,显然这并不利于眼下的局面。   如果虫群真的失去压制、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向阿舍尔,在如此庞大的数量面前,始初虫种们也不见得能保证虫母毫发无损。   ——就是不会被彻底弄坏,也会被那群野兽的气味侵犯,留下各种痕迹。   正当阿舍尔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另一种冷质的温度靠近。   是歌利亚。   像是火与水,前者如旦尔塔洋溢着久久不灭的热度,后者像是歌利亚般冰且深邃,至于迦勒,则是置于中间位置过渡者。   此刻,阿舍尔被左右夹击在两个高大、强壮的雄性虫族之间,冷热交替,他就像是块一面快要融化、另一面快要结霜的夹心小饼干。   阿舍尔微僵,他眼下所处的情景,简直印证了几个词汇——   左右为男,旦尔塔和歌利亚;前后为男,半跪在王座周遭的雄性虫族;只要再来点子嗣,那完全可以实现满身大汉的效果。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长时间的黑暗,阿舍尔逐渐能适应光线,他朦胧间看到了虫群们的身影,以及幽暗的瞳光。   但也仅此而已。   比起眼睛所能捕捉到的细微光源,阿舍尔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现状,面对随时可能挣脱绳索,蓬勃野蛮欲望的子嗣,他心底多多少少都还藏着些恐惧。   阿舍尔不想当被虫群锁在床上的禁脔,更不想像是机器一样躺在温暖的巢穴里一窝又一窝地产卵。   一想到自己大着个肚子、浑身散发母性光辉,阿舍尔就忍不住头皮发麻——露水姻缘做一做临时夫夫可以,但是怀卵生崽绝对不行!这是他的底线!   “……妈妈,他们——你的子嗣们很激动,你需要收一收自己身上的味道。”   旦尔塔轻微压抑着呼吸的声音响起,祂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股热劲儿炙烤着阿舍尔一边的身体,一旦他出现想要躲藏的倾向,就会撞到另一个温度略低的怀抱里。   总是就是无处可躲。   “我身上的味道?”阿舍尔一顿,他动了动鼻尖,毫无所察。   歌利亚看到了虫母这近乎可爱的动作,祂眼底酝酿着阴影,但最终只是声调平稳,仿佛如机械般不带有任何情欲:“您很香,只有我们才能闻到。”   该死模拟器!   该死的狂化状态!   阿舍尔心里暗戳戳又骂了一通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无影无踪的模拟器,不得已努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在黑灯瞎火和虚软无力的状态下,收敛这一身的甜蜜香味。   好在是有成效的。   旦尔塔和歌利亚的身体缓缓放松,只是环绕在身前的尾勾依旧锋利无比,防备着其他被本能操控的虫群。   半跪在地的迦勒有些可惜地吸了吸鼻子,祂果然是狗,快爱死妈妈身上的味道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好好吸一吸……   最好是能埋在很深处、香甜最密集的地方……   迦勒脑袋里乱七八糟地臆想着,而旦尔塔和歌利亚则在努力安抚虫母。   旦尔塔:“……他们的状态现在有些奇怪,妈妈别怕,你暂时坐在这里,不要乱动好吗?”   因为模拟器的缘故,阿舍尔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导致的,但他又不能说实话,只好撑死了当哑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   他微微偏头,耳廓略侧向旦尔塔的方向。   符合的声音沉稳又温和,像是在和懵懵懂懂的小朋友对话,莫名给他一种安心。   歌利亚:“您放心,我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的,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您。”   “对啊,”迦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道:“要靠近也应该是我先……”   歌利亚:“迦勒,你闭嘴!”   “……行,我闭嘴。”   黑暗里,阿舍尔盯着模糊的性子,试探性开口:“……你们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旦尔塔:“有,但是可以忍耐。”   迦勒慢吞吞补充,“也就我们仨能忍,妈妈你的其他子嗣可不好说,不听话还管不住自己的丑勾……”   这次轮到旦尔塔了,“迦勒,你闭嘴!”   迦勒委屈但祂不说:“行,我继续闭嘴。”   阿舍尔反应速度很快,从始初虫种的对话里,就能发现自己现在能依靠的对象,仅有祂们,反倒是围在他们周围的其他虫群子嗣,变成了需要防备的对象。   也不知道模拟器所谓的狂化要持续多久……   这般想着,阿舍尔轻叹一声,摸了摸小腹上尚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印记,真烦。   他问:“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不能换个地方吗?”   至少在层层叠叠的床幔背后,也比现在更让阿舍尔有安全感。   “您的任何动作,都会加剧他们的渴望。”歌利亚轻轻按住阿舍尔的手腕,轻声回答道。   静止的骨头放在狗群之间,或许大家还能保持暂时的平和;但如果把这个骨头扔远,那么一切将不受控制。   “好吧。”   阿舍尔忍耐着一切,他想要离开这颗星球的心思空前强烈,面对一群欲望膨胀的野兽,他属实没有次次都能化险为夷的信心。   现在还有始初虫种们做他的护盾,但如果哪一天,连祂们也忍不住了呢……   战栗感爬升至后背,阿舍尔一抖,决心不再思考这种会徒增恐惧的事情。   或许是沉默的黑暗太过无聊,也或许是一整个下午的午休弥补了阿舍尔的困意,片刻的走神后,他缓慢地捡起被身体影响而有些受限的精神力,准备“看看”这群子嗣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还不等阿舍尔进行精神力上的延伸与连接,就猛然被旦尔塔和歌利亚又一次护紧,中断了刚刚探出触须的精神力。   这一刻,两个始初虫种的手臂,近乎全部拥抱住青年的身体。   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夹心饼干。   而坐于虫母脚下的迦勒则捏了捏阿舍尔的脚踝,语气欠欠道:“妈妈,我是真的不建议你现在和这群禽兽们进行精神力连接,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想的东西有多脏……”   旦尔塔/歌利亚:“你闭嘴!”   迦勒:。 第66章 灵魂同化   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 夜晚总是会带来无言的恐惧,或许是因为视线的受损,也或许是因为高等动物本能对黑暗的排斥, 这才有了后被创造出来的照明工具。   不论是火种还是电灯,这些是人类进步历史上不可或缺的东西, 同时也是此刻阿舍尔真实需要的。   傍晚时分的惊喜诞生于漫天红霞,以至于芬得拉家族的成员都没来得及点燃火把, 就连创始者号也停靠在数百米之外的远处, 蛰伏在深色的天空之下。   而之后的事情又发生得太过突然,被坐在臀肉下的虫骨王座、生长于小腹上的印记, 以及陷入狂化的虫群和丢下烂摊子暂时跑路的模拟器……   从天际彻底被晕染成黑色的那一个瞬间里, 发生了太多事情, 尚还保留有理智的始初虫种们克制着本能和渴望, 牢牢守护在王座之前。   祂们的怀抱密不可分,几乎把虫母当做是夹心果酱一般, 彻彻底底地环绕在彼此的怀抱里。   当然, 不论是旦尔塔还是歌利亚、迦勒,祂们对彼此的嫌弃都是成倍的,可此刻为了虫母, 三个共生者还是忍耐下来,尽可能把虫群们的窥视挡在身后。   祂们甚至不敢妄动, 生怕些微属于虫母的甜香溢出来, 引得这群数量庞大的子嗣们彻底挣脱束缚。   ——从解决了王虫之后,芬得拉家族的名声几乎遍布始初之地,很多来自远方的雄性虫族们会因为消息的传递, 而不远千万里,追寻这位地表之上唯一的虫母。   有关于虫母的传言越演越烈, 没有谁能拒绝“妈妈的诱惑”,慕名而来的虫族越来越多,自然芬得拉家族也日益庞大。   冠以芬得拉家族标志的虫群,已经从数日前的三位数一路上升,直逼四位数,甚至还有继续呈现正相关增长的趋势。   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显而易见,芬得拉家族必然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主要的统治种族,更别提他们身侧还有松林巨蛛、雪原恐颌猪等强大的生物同盟,“称霸”或许也能成为现实。   家族成员数量扩增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阿舍尔与“完美虫母”之间的距离在更进一步,但偶尔,这样的“好事”在特殊情况下,也会演变成一些小小的不妙。   就比如现在。   夜色下的虫群数量庞大,八九百个拟态后的高级虫族眸光幽深,无声围绕在王座周围,清一色的挺拔健壮躯干,对虫群中唯一身高堪堪一米八的阿舍尔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尤其当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层层叠叠的影子以及绽放在他们眼周的微光,简直直接幻视恐怖电影。   先前想要探出来的精神力被始初虫种阻拦了回去,碍于虫群们的虎视眈眈,此刻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阿舍尔有些泄气,干脆放松身体,彻底靠在了旦尔塔和歌利亚为他支撑的小空间内——   “所以,就只能等着吗?”   阿舍尔很小声,似乎害怕惊动这群丧失理智,只痴缠盯着虫母的家伙们。   “您太诱人了。”孟浪的话落在歌利亚的嘴里仿佛在陈述一个学术论题,祂道:“他们需要冷静,或许白天会好一点。”   夜晚对于大多数野兽来说,都是可以狂欢的派对。   虫族也不例外。   甚至于,王座周围的虫群能忍住不动,都已经超乎了歌利亚的预料——   野兽终究还是为了他们放在掌心里的虫母让步了。   这就像是一场谁都不能随意动作的对峙和僵持,而被始初虫种保护在中间的阿舍尔,就是引发一切的导火索。   虫母不动,那么危险还是静态的;一旦虫母抬脚试图离开这个王座,那么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如果虫群们彻底丧失理智,哪怕有几十个始初虫种也很难阻拦欲壑难填的野兽,他们会被虫母的甜香引诱到主动进入情热,会像是嗅到了骨头的疯狗一般,追着哪怕断手断脚、哪怕下一秒就会死亡,也一定会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在虫母的身上留下痕迹。   雄性虫族一贯这样。   但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似乎因为他们虫母的缘故,而多了几分人类特有的隐忍。   只是这一点,被窥伺和觊觎包围的阿舍尔并不知道——他无从在这片压抑的夜色下,了解到这群虫族为了他忍耐了多少。   当然,即使知道了,阿舍尔也会表示,这是他们本就应该做的。   ——按照模拟器所提供的资料,以及阿舍尔本身具有的骄傲,虫母就该至高无上。   旦尔塔抬手蹭了蹭青年的鬓角,像是在安抚,祂低声道:“您可以先睡会儿,我们会守着的。”   睡了大半个下午的青年并无困意,但在这片诡秘又气氛怪异的黑夜里,显然聊天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好吧,”阿舍尔又叹了口气,每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认知到虫群潜在的危险性。   ……我不可能永远都待在这里。   阿舍尔藏在眼瞳深处的思索,身体往后挪了挪,倚在了宽大的椅背之内。   在酝酿睡意之前,他尝试着呼唤模拟器,依旧是毫无应答的静谧。   近期——当然也可能是更久,模拟器都会处于一个无法确定具体时间的失联状态,好在除了“建设虫群”,其他的任务阿舍尔都已经完成,也就不指望模拟器再提供什么帮助……   等等!   猛然想起什么的青年眉头微皱,借由昏暗的黑夜,他尝试打开模拟器的商城面板——现在的他可是还有大几万的家族声望,要是模拟器跑路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填饱的钱包?   心里不上不下的青年赶紧打开商城面板,好在他的担忧不过是虚惊一场,模拟器下线了,但是留给他的财富还在,此刻的阿舍尔就像是死了男人还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的未亡人——当然,如果没有那群“继子”的窥伺,这位冷心冷肺的小寡夫或许会更加快乐。   本就没什么困意的阿舍尔看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实际在脑海里,慢吞吞扫视着模拟器商城内绝大多数拥有购买资本的商品。   曾经看论文、找关键字养成一目十行的习惯,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刚刚百无聊赖翻了七八页准备关闭页面的青年猛然一顿,目光有片刻的凝滞。   ……模拟器的商城也会更新商品吗?   带着一种异样的奇怪,阿舍尔将视线聚焦了过去。   是一架小型飞行器,型号看起来很新,似乎是符合虫族科技发展的情况,介绍很详细,从驾驶手册到安全守则应有尽有,哪怕是从未开过飞行器的人,也绝对能自己设置目标航线,然后点开“自动驾驶”,成功到达目的地。   原本被暂时按捺下的跑路心思空前强烈,闭眼沉浸在模拟器商城内的虫母睫毛轻颤,彰显着他浮动又凌乱的心思。   但时时刻刻注视着虫母的始初虫种们,却只当是对方在梦境里的不安。   在子嗣们目光痴缠的同时,被他们记挂着的虫母,却已经在思索怎么跑路了。   ——反正模拟器也下线了,完美虫母的评定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章程,眼下王虫死亡,始初虫种的脑子灵活到足以带来虫群们搞建设,似乎有没有他这个虫母,都可以……   沉思间的阿舍尔指尖微颤,他“盯”着小型飞行器看了又看,又重点关注了一下商品的价格。   【价格:28000】   两万多的家族声望值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难事,甚至轻轻松松一口气就能拿出来,但想要在一众虫群的看护下跑路,绝非易事。   几秒钟前的躁动被阿舍尔的理智安抚了下来,在不曾做好完全的打算之前,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意图。   于是,闪烁着“28000”点家族声望值的小型飞行器被阿舍尔略过,在选择关闭后,模拟器内的商城缓慢淡了颜色,最终消失在了青年的脑海里。   没关系的,从长计议。   鼻腔间充斥着属于旦尔塔和歌利亚的气息,阿舍尔不曾睁眼,只像是睡觉姿势不舒服,偏头在两个始初虫种的怀里蹭了蹭,像是在找合适的位置。   原本还有些游刃有余的旦尔塔、歌利亚均是一怔,胸膛有一瞬间的坚硬,但为了虫母的舒适程度,还是很快放松了下来。   而自觉在两个怀抱里找到完美姿势的阿舍尔眼睛根本不打算睁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模拟器内尚还能用的背包,翻出了之前任务发放的奖励——   一本珍藏版笔记《虫母日志:论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虫母》。   模拟器给的任务奖励很具有人性化的灵活,它可以是一本你能随时拿在手里翻阅的书,也能变成文字形式出现在你的大脑里。   介于当前的状况,阿舍尔自然选择了后者。   扉页上的文字被习惯性寻找关键字的青年忽略,大脑的分析能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几乎在用比眼睛捕捉文字更快的速度,汲取着他所需要的知识——   【……在整个虫族社会里,虫母的存在总是具有特殊性,他们坚强又脆弱,前者表现为精神力,后者则体现在身体体质,因此每一任虫母都需要依靠招收子嗣,来保证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安危……】   【……想要成为一个完美的虫母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你是否能够理解子嗣们的心意。】   【虫群永远由虫母和子嗣构成,虫母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在拥有这一地位之前,他同样需要来自子嗣们的供养。】   【无供养,不虫母;无虫母,不成虫族。】   【所以作为虫母,你首先要掌握的第一个要素,是心安理得地使唤你的子嗣。】   【在阐明这一点之前,你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比如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变得理直气壮,营造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气势。】   【不过请记得,本日志中所言的“心安理得”也有尺度需要拿捏,具体细节则需要看你和你的子嗣们关系的定位。】   【至于第二个要素,则是惩罚与奖励的关系,或者说是你抛出“狗骨头”的手段。想要吊着狗,自然需要香喷喷的骨头,只是这骨头既不能抛得太频繁显得廉价,也不能束之高阁,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   【在这两种极端里,平衡好狗骨头的味道和使用次数,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来说第三个要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要素,如果这一点你能做到极致,那么前两者可以忽略60%——】   【如果你是一个初级虫母,要记得给予子嗣更多的甜果,毕竟你需要他们的保护;如果你是一个中级虫母,可以尝试更加大胆一些,提要求、发脾气,毕竟你有这个资本;如果你是一个高级虫母,哦,那你何必委屈自己呢?你可是高级虫母啊!】   ……   虽然是一本《虫母日志》,但实际上这本笔记并没有标注作者名,甚至阿舍尔不难怀疑,这或许只是模拟器为了驱使他完成任务,而故意打出来的幌子。   不过怀疑归怀疑,那一句“何必委屈自己”却深得阿舍尔的心。   他都是高级虫母了,还不能在虫族的地盘上爽点吗?   模拟器的下线让阿舍尔看到了除了成为“完美虫母”的另一个选择,不过在彻底做出决定前,阿舍尔不会轻易放弃已经递在眼前的路。   ……   一整晚的时间,虫群们监守在王座的周围,直到天边终于绽开细微的晨光,当第一缕金色洒在虫骨王座的椅背顶端时,在书海遨游了一睁眼的阿舍尔懒洋洋睁眼,抬手轻轻推了推旦尔塔和歌利亚的怀抱。   甚至还有空踢了一脚抱着他小腿的迦勒。   迦勒:牙痒痒。   “……妈妈?”整夜未眠一直守着虫母的旦尔塔声音略有沙哑,当然这样的“熬夜”对于祂来说并不会产生任何不良效果。   始初虫种的体能体质,总是超乎所想。   “放开我吧,我想看看他们。”   看了一晚上的《虫母日志》,那些从虫母角度出发的文字就像是一张网,笼罩在阿舍尔的心神思维之上,谈不上有多么明显的进步和启发,但似乎也有一条线串起了他的思路。   这本《虫母日志》基本与阿舍尔直觉做出的“训狗准则”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些细节需要补充:比如,高级虫母的他其实是可以更大胆一点的。   ——又是一个浑身透着吝啬意味的模拟器任务奖励,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模拟器果然是会钓人的。   暂时下线的钓系模拟器:。   ……   在虫母的坚持下,旦尔塔和歌利亚纷纷退开,露出了被祂们遮挡在背后的场景——   晨光熹微之下,拟态后全是帅哥的雄性虫族竖瞳分明,幽暗贪婪的光影闪烁在眉眼之间,他们的目光统一而热烈,每时每刻都只会锁定在阿舍尔一人的身上。   坐在地上的迦勒懒洋洋瞥了眼其他虫族,抬手勾了勾虫母的膝盖,“妈妈就不怕他们冲上来'吃'了你?”   被刻意咬重的字眼足以阿舍尔品味出另一种意义,他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迦勒,忽然抬脚踩住了这只始初虫种的胸膛。   被迦勒抱在怀里一整晚的膝盖、脚踝还带有一阵温热,虽然嘴里又欠又贱,但有关于“狗”的责任,迦勒还是有好好履行的。   “……妈妈?”迦勒艰难地喘了口气,倒不是因为踩在胸膛上的力度,而是因为这种角度、这种姿势,莫名叫祂有种想要跪在虫母面前的欲望。   ……祂真的是被迷得不轻!   “迦勒,我其实更喜欢闭嘴安静的你。”   说着,他从半仰躺在地的始初虫种身上跨了过去,在旦尔塔、歌利亚紧张的目光里,抬着下巴,漂亮又骄傲的小虫母终于彻底离开王座,踩着拖鞋的脚轻轻落在地上。   在他动作的瞬间,数百个拟态后的雄性虫族如机器人一般,视线转动的动作统一到像是粘贴复制,角度、力道、速度一模一样,就是有再俊美的脸庞做支撑,这样的一幕也依旧充满了冲击力。   ——是一种令人后背发凉的恐惧。   曾经看起来尚有温度的眼瞳变得冷冽且贪婪。   晨光聚集,阿舍尔在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只能看到全然陌生的情绪,就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乌云,亦或是塞克拉,眼下也目光里泛着森然,似乎只要再有诱惑作催动,就能冲上去扑倒他们渴望已久的虫母。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但阿舍尔忍住了心底的战栗,他藏下一切可能被发现的怯意,面上沉静而平稳,再一次抬脚,走向了虫群。   ——哗啦!   动态下的虫母诱惑力飙升,似乎是哪一个毛头小子没忍住,凛冽的风声来袭,下一秒阿舍尔只来得及看到一阵深色的虚影,就被旦尔塔一把护住,而那截锋利的尾勾,则正指向大胆的冒犯者。   “别动。”   阿舍尔开口,这句话或许是同时说给每一个子嗣听的,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在旦尔塔不赞同的视线里,轻轻推开对方的手,然后走向被尾勾锁住前进可能的冒犯者。   这位胆大的冒犯者有一头像是刺猬一样的毛寸,漂亮的银色覆盖了整个头皮,再加上深蜜色的皮肤和遍布肌理的银色纹路,让他看起来又凶又潮。   他的视线几乎完全黏在虫母的身上,甚至不顾那威胁在他咽喉的尾勾。   阿舍尔轻笑一声,在虫群们的注视里、在冒犯者猛然收缩的瞳孔深处,他缓缓垫脚,抬手捧住了对方的脸颊。   “我的孩子,你叫什么?”   几百个子嗣,阿舍尔能想出来几百个名字已经到极限了,自然很难再做到挨个记住。   盯着其他子嗣嫉妒的目光,冒犯者吞咽唾沫,艰难道:“妈、妈妈……”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我叫图尔斯。”   “图尔斯,好孩子。”   甜蜜的赞美从虫母漂亮的唇瓣里溢出,裹挟有一种比蜂蜜、浆果还要香浓的滋味,似乎还被高度数的酒水浸润,熏得图尔斯晕晕乎乎,恨不得刨开胸膛把自己的心脏献给妈妈。   当然,阿舍尔锁骨间已经拥有一块心脏碎片了,在他没有讨厌旦尔塔之前,并不会再接受馈赠了。   ——这样的礼物太过昂贵。   “图尔斯,你刚刚冲上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因为日光的到来,夜晚已经变成了过去式,原本在黑暗中暴露本性的野兽,也都因为星球的转动和日月的交替,暂收了一部分难驯的野性。   不然阿舍尔也不敢这般贸然上前。   图尔斯薄唇微动,似乎因为虫母的询问还捡回几分理智,“我、我想拥抱您,想亲吻您,还、还想舔您的指尖……”   在阿舍尔略带鼓励的眼神里,图尔斯倾诉着自己肮脏又不受控制的欲望。   盯着那双铅灰色的眼睛,图尔斯忽然感到了几分羞愧——他的妈妈在包容他近乎侵犯的言语。   “那你现在还想……那样对我吗?”阿舍尔问道。   图尔斯听从了自己的直觉,他喉结微动,涩声道:“我想的。”   这是他的心声,也是在场所有虫群子嗣们的心声,狂化扩大了他们的渴望,曾经被藏在精美皮囊下的丑陋欲望,自然也会露出几分。   阿舍尔轻笑一声,指腹离开了图尔斯的脸侧。   在茫然的冒犯者还有几分可惜时,站定在原地、明明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高的虫母却忽然冷下了脸,后退两步坐在了王座之上。   阿舍尔冷淡道:“跪下。”   那一瞬间,图尔斯心脏猛然一跳,似乎有种轻微的钝痛,促使着他立马听话。   砰。   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因着塞克拉和库亚之前的教导,图尔斯单膝跪地的姿势还算标准,尤其因为外貌的缘故,更有种野兽冲着娇弱人类臣服的怪诞感。   可偏偏,阿舍尔撑起了这股气势。   于是图尔斯便更落下风,甚至不敢直视虫母的眼睛。   ——妈妈并不高兴。   如果是在平时,更偏向野兽思维的图尔斯并不会这么敏感,但当他上一秒还沉浸在虫母所给予的温柔里,下一秒却猛然被收回,哪怕是再大大咧咧的虫族,也会有几分患得患失。   而这就是阿舍尔要的效果。   下一秒,印记生长完好后更加充盈的精神力蓬勃而出,如一张巨大的网,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子嗣的头顶。   三个始初虫种眼底闪过讶然,似乎在为虫母的强势而意外。   坐在王座上的青年此刻拥有了“王”的气势,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扶手,语气不见喜怒:“我说过的,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听话,什么才算是听话。   虫群们顶着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压制,目光灼灼地看向好像在发光的妈妈。   图尔斯微颤,低下了脑袋,“妈妈……”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过阿舍尔会教他:“图尔斯,你要向我道歉。”   是命令,而不是建议。   急于摆脱虫母厌倦目光的子嗣立马开口:“妈妈,我很抱歉,请……请您原谅我。”   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沉默蔓延,直到阿舍尔看到了图尔斯眼底的忐忑,才终于又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然后,他轻轻递出了手指,“我原谅你了。”   那一瞬间,图尔斯福至心灵,在所有虫群的注视下,他半跪着上前,于虫母的指尖上落下一吻。   而一直站在王座旁侧的旦尔塔则竖瞳微动,闪过一抹可惜。   ……祂怀念妈妈依赖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当然,祂也深深为妈妈那股骄傲又霸道的劲儿而迷恋。   与此同时,暂时下线的模拟器在隐秘无声中,发出除了它再无人所知的提示音——   【滴,恭喜宿主激活灵魂同化。】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50%】 第67章 跑路计划制定中   日光灿烂, 荒原之上的漫漫长夜被驱散。   年轻又骄傲的虫母坐在虫骨堆砌的王座之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虫群的臣服。   在他拿出另一种恍若上位者的姿态面对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时,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阿舍尔的心头, 就像是潺潺的流水在以缓慢的速度凝结成冰,虽然不至于带来瞬时之间的变化, 但冥冥中却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阿舍尔无法追溯这样变化的来源,在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前提下, 某些微小的变化似乎并不需要过度注意。   夜里狂化加持的雄性虫族们因为虫母精神力的威慑, 而在这轮白日里收拢会几分理智,在阿舍尔肉眼可见的状态下, 亲吻着他指尖的图尔斯的眼瞳, 正发生着变化。   “别动——”   冷白的手指捏住了雄性虫族的下巴, 阿舍尔如同施舍稀薄温柔的女王, 微微俯身,圆润的指尖略陷入图尔斯的皮肉间, 或许带有几分刺痛, 但对于渴望虫母碰触的子嗣而言,这不是疼痛,而是奖励。   ……妈妈的手指好软, 好香。   图尔斯僵硬着脖颈,感受落在下巴上的触感。   他在加入芬得拉家族之前, 只是一个流浪在荒野、喜欢单打独斗的雄性虫族, 从诞生起“虫母”这样的生灵只存在于他的幻想里,甚至还不等图尔斯自己的审美成型,他就对王座上的青年一见钟情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流动在始初之地的传闻在短时间内愈演愈烈,几乎没有哪个虫族会不知道荒原之上有位年轻的虫母, 正在招收着子嗣。   于是对虫母抱有渴望的图尔斯也在流浪途中加入了迁移的队伍,想要跨越成千上万米的距离,来一场荒原之行。   在未曾见到虫母之前,图尔斯心存幻想却又不至于产生满心满眼的痴迷,甚至偶尔他还会无法理解同行虫族那副狂热的姿态。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独立的。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走过漫长的路途,当图尔斯踏入荒原的一瞬间,拉近的距离令虫母的气息得以扩散,那股甜蜜的滋味顷刻充斥在他的鼻腔里,几乎让他失去了大脑运转的能力。   那是虫母的魅力。   再然后,当他抬头看向远方,天光灿烂的视野里便只能装下一道影子——正是坐在某只子嗣手臂上监工的虫母。   他没办法免俗,他会爱上虫母,这是必然的结果,是他半跪在地,接受青年给予自己的名字时,便已经注定的事情。   虫母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图尔斯。   图尔斯,星际古语意味“野性的光”。   正如本就是高级虫族的图尔斯第一次在阿舍尔面前化形拟态时,那副野性又桀骜的形象,便在青年的眼中留下了片刻的印象。   可虫母拥有的子嗣太多了,而图尔斯只是其中之一。   俊美的面孔和野性的气质相互叠加,如果是在帝都星上,图尔斯必然是能够引发高回头率的存在,可当他落在本就优质雄性层出的虫群里,再俊再野的气质,也会因为等质量同类的存在,而变得没那么惹眼。   于是,在第一次被虫母注视,得到了“图尔斯”这个名字后,他便泯然于众虫,几乎再无与妈妈靠近接触的机会。   甚至虫母可能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和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但图尔斯自己却会永远记得那四个字——“野性的光”。   他卑微又沉默,只能在远处贪婪捕捉着虫母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他知道妈妈喜欢吃烤熟的肉,喜欢甜口的浆果,喜欢睡觉、喜欢看夜晚的星空、喜欢长发、喜欢温暖有力的拥抱……   图尔斯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待在角落里注视着虫母的一举一动,但直到这一晚,他又一次得到了被妈妈看在眼里的机会。   此刻,图尔斯的全部感知都集中了在了自己被虫母捏着的下巴上,他动都不敢动,只僵硬在原地,任由阿舍尔用目光扫视着张骨相出色的面庞。   子嗣的紧张是肉眼可见的。   高级虫母带给虫群们的不仅仅是基因、灵魂上的渴望,更有精神力的压制,尤其在阿舍尔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后,隐隐浮现的压迫感更甚,在虫群臣服他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另一种征服危险的刺激渴望。   而此刻,阿舍尔在享受子嗣们的臣服。   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足以他亲眼见证图尔斯眼神的变化——   随着天光一寸一寸地放亮,原本凝聚在雄性虫族眼底的贪婪和野性似乎也在削减,直到暖白的光照点缀在阿舍尔的指尖,被他捏着下巴的子嗣已然彻底褪去凶性,暂时变回到曾经的模样。   还是原来的忠诚且无害,但这一次阿舍尔不会再轻而易举地相信虫群们伪装出来的这副姿态。   ……想和虫母交配的家伙,果然没一个老实的。   松开了图尔斯的下巴,阿舍尔抬眸看向王座四周。   令人在夜晚战栗的窥视感无影无踪,但没得到模拟器的准确消息之前,阿舍尔知道狂化状态还没这么容易过去,恐怕等到了晚上,又会是一副乱状。   啧,烦人。   一晚上没睡,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的青年揉了揉太阳穴,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了不远处的虫族,却同时叫子嗣们头皮一紧。   没了狂化的加持,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安分了下来。   “还看着我干什么?”   阿舍尔从王座上起来,面色轻微不善,“你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吗?”   像是教导学生的班主任。   虫群微顿,很快又热闹起来。   一整夜煎熬过后,这群褪去侵略性的子嗣们又开始了他们重复而充实的996生活。   等子嗣们散得差不多后,阿舍尔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个始初虫种。   他问:“他们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你们知道吗?”   模拟器不在,偶尔是有点不方便的。   歌利亚摇头,神色不见得轻松,“抱歉,我没有办法确定。”   “……那最近的夜晚可是要热闹了。”   迦勒舔了舔牙尖,狂化状态带来的后遗症并非对祂毫无影响,虽然上一个夜里这些叫嚣着的欲望被祂尽数压了下去,可堵不如疏,在没有彻底释放之前,迦勒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巨型沙虫打打架。   ——至少需要发泄一下过于兴奋旺盛的精力。   阿舍尔扭头,看了一眼又热火朝天干活的虫群们,想到夜里的情况也不免有些头疼。   旦尔塔道:“妈妈别担心,我们一直都在。”   始初虫种拥有了更加强大的理智,那么相应地,祂们也要在特殊时刻里承担对虫母的保护。   “……算了,先这样吧。”阿舍尔轻哼一声,“再说了,外面待不了,我还不能在创始者号里待着?那岂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旦尔塔/歌利亚/迦勒:……   关心则乱,当然在这一层之下,可能还藏着点始初虫种想要更多地得到虫母依赖的小心思。   只是这一点祂们谁都不曾明说,毕竟也不是天天有机会能把香喷喷的虫母拥抱在怀里的。   对于虫群们的狂化状态,阿舍尔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而一切的源头——虫群主人的印记已经完全烙印在他的小腹上了,要是知道任务奖励还能带来这“狂化”的后遗症,当初阿舍尔说什么都不会一屁股坐到王座上。   随着思路的转换,他偏头眯眼,终于彻底看向这被他被迫忽略一晚上的虫骨王座。   不得不说,审美还是在线的。   见虫母的目光落在了王座之上,迦勒哼笑一声,“妈妈,你知道我的骨头在哪吗?”   阿舍尔没有回头,他依旧静静盯着王座,片刻后才道:“我能感觉得到。”   或许因为他是虫母,也或许和虫群们的联系在加深,以至于从他们躯干中取出的骨,镶嵌在王座上的哪一个部位,阿舍尔都可以感知得清清楚楚。   只出神几秒钟的虫母转头,冲着迦勒勾了勾手指。   “干嘛?像是叫狗一样……”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但迦勒执行动作的速度比谁都快,下一秒就蹿到了虫母面前,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此刻却眼巴巴低头盯着对方,自带危险感的绿色眼珠里只能装进阿舍尔的影子。   “在这里——对吗?”   阿舍尔抬手,在迦勒毫无防备的时候,落在了对方的胸膛之上。   迦勒猛然一顿,虫母温热的指尖陷落在祂的胸膛之间,明明隔着皮肉,祂却感觉对方好像穿过了血肉的覆盖,直直贴在了数日前祂亲自取骨的位置。   ……这种感觉,太迷人了。   迦勒想扯开胸膛的血肉,拉着虫母的手掌彻底送进去,任由对方玩弄躯干内只会为虫母而狂欢的血肉;祂甚至渴望对方用最大的力气攥住自己的心脏,或是蹂躏或是抓挠,在成片的疼痛与战栗之下,迦勒为此而深深沉溺。   绿色眼瞳的始初虫种呼吸猛然粗重几分,祂的变化同时引得旦尔塔和歌利亚眉眼发狠,前者错身上前揽回了阿舍尔的手臂,后者尾勾一抽把迦勒向后推了几步。   胸膛上的触感脱离,迦勒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的两个共生者看了看,忽然嗤笑一声,在阿舍尔不解的目光里道:“……你们也很享受吧?”   旦尔塔握着虫母的手掌微紧。   阿舍尔仰头,“享受什么?”   “没什么,”旦尔塔摇头,祂直觉,有些秘密如果被虫母知道了,祂们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在旦尔塔低头和阿舍尔说话的同时,歌利亚眼底暗含警告地瞥了一眼迦勒,嘴巴无声嚅动——管好你自己的嘴。   迦勒挑衅回望,到底是收住了那张不饶人的嘴。   于是当阿舍尔狐疑地望向其他几个始初虫种的时候,得到的只有歌利亚冷淡专注的对视,以及迦勒天生欠揍的笑容。   他收回神思,推开了还扶着自己肩膀手臂的旦尔塔,“好了,你们忙你们的事情吧,等到了晚上再陪在我身边也不迟。”   “好的,妈妈。”   白天象征着安全,狂化因子被日光压制的虫群们安定无害,依旧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相对单一的大脑里只考虑着怎么才能干更多的活儿以得到虫母的注视。   当然,他们也没办法预料,夜里他们会把自己的全部丑态展露在虫母的面前……   在三个始初虫种相继离开后,阿舍尔抬手摸了摸虫骨王座,对比虫群们的忙碌,他显得太过清闲,但偏偏没谁敢让他干活儿。   于是他又如往常一般,开启了监工任务。   ……   被芬得拉家族踩在脚下的这颗星球依旧年轻气盛,对比早就进入平稳期的帝都星,始初之地上存在有太多的未知变化,就好比曾发生在数月前的地质重构。   星球活跃期下的地质重构将为地表带来极大的变化,地震、裂缝甚至只是寻常,在考虑到虫族建设问题的时候,阿舍尔最初是想把地表排除在外,直接选择在云端搞建设的——当然,从私心出发,他的的确确不怎么喜欢天空之城的模样。   但这也仅仅是一时的想法,先不提在云端搞建设需要什么程度的科技和材料,就看现阶段的虫群,他们的水平也就是正好能搭建木屋的情况。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阿舍尔明白,现在的虫群们更适合在陆地上发展——   陆地上的一切是原始的,也是他们所知道了解的,不论是建造木屋还是进行一些相对简单的工作,这是虫群们有能力自主学会的;但天空之城内的事物于地表虫族而言,则像是揠苗助长。   数千年将创始者号藏匿在深渊的虫族祖先们选择了返璞归真,而数千年后王虫在云端把持控制着一切,而今阿舍尔所带领的虫群既是受害者也是得益者,他们因为王虫的存在而愈发后退、原始,也因为创始者号的现身如有神助。   但在这道助力显现威力之前,虫群们首先需要有配得上“帮助”的资本。   至于现在……   阿舍尔可以完全理智地坦言,他们配不上,也没有这个资本——毕竟你不能指望一群没上过学的家伙,去研究物理化学天体这样高深的科目。   任重道远,这个字眼完全符合芬得拉家族的现状。   在云端无法成为第一选择后,阿舍尔便只能将目光落在陆地,好在令他庆幸的是,脚下的星球虽然活跃,但其所拥有的周期对比大多数生物的生命,还是相对比较长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   在有创始者号和云端上书籍的情况下,阿舍尔相信,以虫神对虫族的偏爱,大几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他们在科技力量上发生质的飞跃,到时候赶在下一次星球活跃期来临前   当然,这“大几年”的时间里,并不包括阿舍尔自己。   ——他从未把自己规划到虫族的建设中,也从未在自己的未来中给虫群们留下位置。   就像是同走过一段路,但不打算一直同行的路人,或许也一起看到过很棒的风景,但这些终究无法成为他留下的理由。   这个选择,从他迫降至始初之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从这天第一缕晨光落在阿舍尔脸上的时候,他就在无声又隐秘的角落里悄悄做好了决定。   这个决定秘密又蓬勃地在青年的心上生长,他小心翼翼藏起了自己的打算,并不曾在虫群面前露出分毫。   他是一个利己又自私的人。   这一点阿舍尔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   这样的性格可能是家族环境和过往经历养成的,但阿舍尔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人类的本能就是逐利,而他只不过是更早一步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从阿舍尔被陷害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足够有心人在帝都星搭建一场大戏,他曾经亲手为自己挣来的荣誉,也变成了给他人添花,这种令人恶心的落差感,阿舍尔忍不了。   既然虫群已经逐步走上正轨,那么他也可以为自己而选择了。   大脑里规整好一切因果的阿舍尔愈发轻松,他要离开得理直气壮,而不是满含愧疚觉得自己不该如此。   为了这一步的“理直气壮”更加落实,阿舍尔决定在离开前尽可能安排、规划好一切,最好有个什么“五年计划”、“十年计划”做辅助,这样等他回归自己的事业后,虫群们在始初之地也能有个建设章程。   执行力超强的青年在想法落地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着手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了——   “妈妈?您怎么来了?”   已经从资料库中整理出30%内容的歌利亚有些意外,毕竟祂和青年分别的时间可能都还不到两个小时,总不可能是想祂了吧?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偶尔冷面又冷淡的歌利亚还是会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地幻想一下。   很快,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虫母打破了这层幻想。   阿舍尔:“我想要纸和笔,创始者号上会有这些吗?”   在高科技盛行的星际时代,阿舍尔则是属于相对古老的一类人,比起电子屏、脑电波传导装置,他更偏爱原始又复古的办公工具,尤其是数百年前会缓缓走墨的钢笔,和一碰就会沙沙作响的稿纸。   也是这两样办公用具,曾伴随着阿舍尔度过了很多个难忘的实验室加班夜。   “有的。”歌利亚收敛心神,战舰意识操控着这里的机械臂,为虫母递上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歌利亚:“您是想要做什么吗?”   “太无聊了,”阿舍尔面不改色,没有任何的心虚,甚至还配合地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一本用于打掩护的诗集,“之前在云端上看到的诗集,读起来感觉还不错,打算抄书打发时间。”   歌利亚微顿,“您是想听诗吗?用不用我为您读……”   “歌利亚,”阿舍尔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并不是一个处处都需要照顾的孩子。”   望着青年平静的神色,歌利亚感觉出了什么,祂微微抿唇,“抱歉,我总是很想照顾好您的一切。”   这是每一个雄性虫族对待虫母时候都会有的下意识习惯。   “偶尔也可以不那么照顾。”   阿舍尔轻笑,他接过纸笔,并没有故意遮掩,而是坐在了歌利亚不远处的沙发上。   在不需要桌子的时候,阿舍尔更喜欢把自己的腿当做支撑稿纸的工具。   于是为了更好地让笔触落在纸上,青年下意识地屈膝蜷缩,就像个不大的团子。   对比任何一个虫族,虫母的体型都显得太过娇小,在这本身就很宽大的沙发上,他只是略屈腿靠在扶手的一侧,便凸显出一种能被歌利亚轻轻松松抱在怀里的感觉。   ——这同样也是一个事实。   歌利亚盯着青年发了会儿呆,祂的视线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如果不是本身足够理智,大抵会这样呆呆地盯着虫母一整天。   祂努力收回注意力,继续专注于数据庞大的资料库中,当歌利亚重新沉浸于工作之中时,原本低头写写画画的青年却无声抬头看了过去。   铅灰色的眼瞳扫过创始者号的内部,阿舍尔眯眼沉思,抬手在纸面上勾画出几个红圈,而红圈里的内容则是——创始者号,始初虫种,气味。   这是他想要离开时必须要注意的因素。   也是最容易落下把柄和意外的地方。   作为传说中级别的战舰,创始者号拥有无与伦比的警戒能力,想要在这艘战舰的眼皮子底下跑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难事。   再者还有时时刻刻守在阿舍尔身侧、并不是很好打发的始初虫种,以及虫母本身那恍若定时炸弹的甜香,都是阿舍尔跑路计划上的绊脚石,想要离开,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   而解决的源头就是躲过创始者号的警戒,支开始初虫种,以及在离开始初之地前藏好自己这一身甜儿。   说起来写起来好像不难,但等开始实际操作,阿舍尔已经能够预见到时候的困难了。   累叠的红色笔痕绕着又勾画了一个圈,阿舍尔暂时放下跑路计划,转而开始构思整理“虫族五年十年建设计划的工作部署”。   ……不管怎么说,先给这群子嗣们安排个五年、十年的工作计划,这样他们应该腾不出工夫来找他……   在阿舍尔狠心加工作量的同时,极北之地,五道雪白的影子正在辽阔的雪原上奔跑。   伴随着距离的拉近,虫翅外形如白色丝带般的雄性虫族一个个身形拉长,逐渐变得高挑且轮廓分明。   当他们彻底站定在雪原与松林的分界线上时,原有的虫类形态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俊美且具有东方韵味的脸庞。   轮廓相对深邃,五官立体,铅灰色的眼瞳变成了浑身冷白下的唯一暗色,只是在眉眼之间,却能捕捉到几分熟悉感。   ——他们像是阿舍尔另一种气质的翻版。   此刻远在荒野的虫母并不知道,在未来的不久后,这群真正具有他基因的孩子们,会变成他跑路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第68章 妈妈,你要选谁(含2w营养液加更)   从雪原之上远道而来的客人, 拥有着超强的行踪隐匿能力,早在他们还是幼年状态的时候,就能躲开始初虫种的感知, 肆意活动在雪原之上,甚至直至后期才略有暴露, 被旦尔塔发现。   而今,伴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群诞生途径相对特别, 生长速度极快的年轻雄性虫族也拥有了比曾经更为出色的能力。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拥有阿舍尔的基因, 也继承了来自于虫母的馈赠, 天赋卓绝、潜力无限完全可以形容这群成长速度惊人的孩子们。   他们会成为妈妈的骄傲的。   领头的白发青年如是想到, 带领着身后的兄弟们快速向松林的位置靠近。   他们并不想惊动除妈妈外, 任何一个与芬得拉家族有关的生命——或许是源自于血脉和基因上的联系,加速他们离开雪原的原因, 不仅仅是对虫母的渴望, 更是一种响彻在大脑和灵魂深处的,来自虫母自己可能都无所察觉的呼唤。   【……帮帮我。】   【……谁来帮帮我。】   【我需要……需要帮助……】   那些温柔又迷茫的喃喃絮语很轻,近乎到了很难捕捉的程度, 大抵是发出呼唤的当事者也不曾意识到自己对于帮助的渴求,这才出现了轻柔缓慢的喃语。   但这些呼唤是虫群们不知道的, 阿舍尔把自己的意图隐瞒得干干净净, 子嗣们无法在精神力链接中窥见半分,可遥远的雪原之上,却有血脉交缠的孩子们发现了这个秘密——   【妈妈想离开这里。】   【……他或许, 并不喜欢。】   几乎复刻了阿舍尔的面庞,却轮廓更加冷硬的白色短发青年看向自己的兄弟。   【我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妈妈在害怕他们!一群野兽!他们吓到妈妈了!】   【妈妈需要我们。】   雪原与松林的交界地间, 五个俊美异常的青年赤脚踩在皑皑白雪之上,领头的青年似乎是他们之间的年长者,神色更加沉稳淡然,用精神力安排着此次的行动。   【我们要偷偷去找妈妈,不能让其他虫族知道。】   【我们很擅长藏匿,不是吗?】   【为了妈妈,要更加小心,不能失败。】   【是的,为了妈妈。】   【那么——开始行动吧。】   雪原赋予他们的白色在松林间会变成极为显眼的靶子,再加上这片土地遍布松林巨蛛的耳目、它们又与芬得拉家族息息相关,可以说没有谁能逃过这一场近乎天罗地网的监控力量。   但雪原上的年轻客人们却做到了。   比起其他虫族在进入高级后单一的、为讨好虫母审美而诞生的拟态,这群年轻的虫族青年们则拥有更加灵活的拟态能力——他们可以借助目光所见、大脑所构想,完全拟态成另一个雄性虫族的样子,越是了解、便越是相近。   当初在雪原里的日子,五个渴望母亲的孩子没少隔着雪峰,偷偷窥视暂住在冰洞内的虫母,他们用视线描摹着虫母的模样,在数次的偷窥中,自然也看到了其他雄性虫族的样子。   旦尔塔和塞克拉。   领头的短发青年抬抬腿,赤脚踩在了落着松针的松软土壤上,奇妙的变化就发生在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的头发快速生长,眼瞳颜色变换,身体拉长至更加结实饱满。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兄弟,也同样于转瞬之间,变成了另一个雄性虫族的模样。   “旦尔塔”和“塞克拉”。   拥有新形象的两个雪原来客看了看身后的兄弟,他们在片刻的沉思后,按照自己的想象,分别拟态出不同的模样,这才跟在“旦尔塔”和“塞克拉”的身后,走进了松林。   松林是巨蛛的地盘。   这一点大几十年前便已经得到了定论。   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踏进幽暗森林的深处,藏匿在黑暗中的巨蛛就得到了消息。   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   巨蛛群相互交流着,它们挂在巨大的蛛网上,慢吞吞向着来客的方向靠近,幽森瘆人的眼睛一只又一只出现在松林内交错的枝叶间,平白多出几分可怖的诡谲。   但走在其中的“旦尔塔”和“塞克拉”面色不变,只像寻常一般,带领着身后的陌生虫族。   巨蛛和身侧的同伴们交流着。   或许是最近的松林过于无聊,这群看似庞大的猎食者,实际上也是一群爱八卦的——   【我认识那两个。】   【我也认识,他们是虫母的孩子。】   【哦,我喜欢虫母,他好香。】   【我也喜欢,他甚至会给他的孩子们起名,我们可没有这个待遇。】   【……你一窝能生2000多个小蜘蛛,起名字能累死你。】   【说的也是,让我起2000个名字,我宁愿不生。】   【你妈妈也是这样想的。】   几只巨蛛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们这是要去找香香的虫母去?】   【听说虫母在招子嗣,真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生呢?像我们一样,随便一窝就生2000个,多方便啊。】   【他看起来那么小,装不下2000个卵的。】   【是啊,虫母太小了,他应该多吃点,吃胖点。】   【他太瘦了,他的那群孩子真的不顶用,一点儿也不会养。】   【是啊,哎……】   几只操心的巨蛛叹了口气,它们看了看彼此壮硕庞大的身体,又看了看松林里快速前进的几个虫族,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希望他能长胖点。】   【我也希望。】   【以后等他生孩子,或许我们还可以一起交流,我很喜欢他,我会告诉他我一窝能生3000只小蜘蛛的秘诀。】   【什么?你一窝能生3000个?快点分享啊!我也想要那么多!我喜欢小蜘蛛趴在我肚子上的感觉!】   【快说快说!我也想知道!】   ……   巨蛛群陷入了如何“生3000个小蜘蛛”的讨论,而斑驳树影下的“旦尔塔”几虫则松了口气,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异色的眼瞳深处是熟悉的铅灰,在细致兄弟们的意思后,几个雄性虫族立马加速,向着荒原的位置前进。   芬得拉家族内部的成员有精神力相互做链接,但这道蛛网般的联系并非时时刻刻存在,因此当巨蛛群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后,便再没谁会在意途经松林的来客了。   管他是“旦尔塔”还是“塞克拉”,只要不是什么需要防备的危险,那么并不需要分出太多的在意,毕竟巨蛛群们很清楚,比起它们的操心,那位漂亮又香喷喷的小虫母还有大几百个子嗣保护。   ……   在雪原的来客努力向荒野靠近的同时,阿舍尔的“虫族五年十年建设计划的工作部署”已经写出快三页了。   对于常年沉浸在实验室里,不是调配药剂就是低头写论文的研究员来说,这类“工作部署”的文件简直就是小儿科,再难也不会比几十页的论文难。   虫族目前的建设一切都是零起步,前有旦尔塔如疯狂吸水的海绵一样吸收知识,后有歌利亚整理庞大驳杂的数据库为芬得拉家族选择可利用的路径,在祂们之间,则是90%以迦勒、乌云等为首的,付出简单劳动力的虫群。   不管怎么说,对于体质强大的雄性虫族来说,单纯地付出劳动力远远比付出脑力来得更为轻松。   勾勾画画几笔,一个大致的计划成形,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要跑路的想法,但在离开这颗与自己有不解之缘的星球前,阿舍尔还是想要画上一个尽善尽美的计划。   潇洒自带风骨的文字填满了纸张上的最后一行空白,略扁的句号勾勒在结束,阿舍尔沉思片刻,又在狭窄的位置补了一句话——就当是临别语了。   满满三页纸,被青年小心地对折收整起来,不远处资料库整理进度到50%的歌利亚刚刚抬眸,就看到虫母垂着的眼睫被窗外的光影描绘成淡金色。   漂亮又朦胧,带有种一吹就散的梦幻。   “妈妈……”歌利亚下意识出声,就像是在挽留什么。   “嗯?怎么了?”   阿舍尔偏头,折好的纸张被他放在了身侧的口袋里,来自创始者号的衣服无限贴合于阿舍尔曾经的审美和习惯,到底为他带来了几分生活在原始社会的安慰。   “……没,抱歉,打扰到您了吗?”歌利亚也想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恐慌来自哪里,直到得到了虫母的回应,那种怪异的不安才缓缓散去。   “不会,我已经写完了。”   “这些诗集还合您的心意吗?”   “我很喜欢。”   然而事实是,那本被当作是幌子的诗集,阿舍尔只翻看了两三页——对于这类过于文艺性的文学作品,从少年时代起,阿舍尔就没什么兴趣,他的喜好更偏向于各类工具书,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没什么情趣。   当然,哪怕求学时代的很多人会暗中埋怨说,那位漂亮又出色的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毫无情趣可言,但依旧有大把大把的同校学生等在小洋楼的宿舍门之下,只希望自己是能打破阿舍尔三点一线生活的特例。   不过显然,从阿舍尔入学到毕业,从未有人成功,谁也无法想到,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年年成绩第一的优秀毕业生,其实骨子是个对着非人类才会产生兴奋和欲念的怪胎。   想到这里,阿舍尔无声哂笑。   这话不假,他确实无法克制自己被虫群们的吸引,而主要原因便是那种非比寻常于人类的特异感,但喜欢归喜欢,阿舍尔还不至于以身犯险……应该,大概率是不会的。   大脑里波动的神经有一瞬间联想到了旦尔塔的身形,100%契合的审美就像是一颗会行动的春药。阿舍尔指尖微颤,过于长时间的清心寡欲确实让他有一瞬间的馋。   “您准备离开了吗?”歌利亚的询问声打断了阿舍尔的失神。   “嗯,趁着白天出去转转,不然到了晚上又要在战舰里待着了。”阿舍尔点头。   从模拟器下线和引发虫群狂化之后,他夜里都住在创始者号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享受完战舰上的卧室后,阿舍尔觉得自己口味已经被养叼了。   与子嗣同享是好想法,但显然不适合从前就住惯高科技星球的阿舍尔。   还好,他快和这里的一切说拜拜了。   被歌利亚亲自送下战舰,阿舍尔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张,抬脚向脱离虫群的远处行进。   一路上,不少正干活儿的子嗣们会主动靠近,他们对虫母的喜爱纯粹又汹涌,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献给虫母。   面对子嗣们的热情,阿舍尔像是往常一样打着招呼,偶尔目光会漫不经心地划过他们的脸庞,心里勉强与他大脑里记忆有限的名字对应。   但更多的情况是,他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虫群子嗣们并不会过分在意虫母的遗忘——或许也是会有一点失落的,但比起低潮的情绪,他们更会做的是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以及含义,大大方方地展示在妈妈的面前,试图在对方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虫母只有一个,而子嗣却成百上千。   没有能力、没有特点的子嗣才会一次又一次被虫母遗忘,比起自怨自怜,这群精力旺盛的雄性虫族只会如开屏的公孔雀一般,把自己俊美的容貌、强壮的躯干、优秀的能力拿在虫母面前展示,以谋求得到自己被记住的机会。   他们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吸引妈妈的注视。   一路上,阿舍尔勉强记住了两个名字,等暂时安抚过躁动的子嗣后,他才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是的,安静。   从芬得拉家族不断扩大之后,阿舍尔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的空间了,这对他来说简直难以置信,在他还没迫降至这颗星球之前,实验结束后的静谧时光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可落在几百号迷弟的虫群里,就算是阿舍尔制止了虫群们的声音,但他们滚烫的目光里还依旧带着嘈杂的热度。   就好像几百双眼睛在同时说“喜欢妈妈”一样。   嘈杂声渐远,独自走在一座巨型风蚀蘑菇下的青年抬手扶着冰冷的石壁,眺目远望。   虽然是难得的独处,但阿舍尔很清楚,其实自己一直都在虫群的窥视里,他的一举一动,远处劳碌里的每一个子嗣都心知肚明,他们甚至能一心二用,一边挥洒汗水,一边默默感知着虫母的活动。   在限定的范围里,他几乎没什么自由。   阿舍尔有些心烦地咬了咬下唇,装在口袋里的“工作部署”令他看起来对整个跑路计划胸有成竹,但事实上,他的规划被截断在开头——谁能想到他曾经大肆招揽的虫群,会变成阻碍自己行动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阿舍尔:当事人就是后悔。   正当青年短暂陷入懊悔情绪的时候,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大脑深处响起——   【妈妈。】   轻盈的,像是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阿舍尔的脑袋里。   原本拧眉沉思的青年偏头看向四周,除了近百米外进行体力劳动的虫群,他再没有看到别的子嗣。   是谁在叫他吗?   还不等细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妈妈,我们在这里。】   像是指引宝藏的神秘力量,阿舍尔感知到了几分区别于其他子嗣的不同,便下意识随着心中所想,迈开步子走向风蚀蘑菇的另一侧。   在抬脚之外,阿舍尔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虫群。   【妈妈别怕,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们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隐匿行踪的能力,哪怕这群才刚刚拟态出人形的雄性虫族并不完全了解自己被赐予的天赋,但他们却天生知道怎么为妈妈提供帮助。   忠于虫母是天性,也是本能。   这一刻,阿舍尔心里所感知到的诡异的可信任度甚至超越旦尔塔,他收回落在身后的视线,朝向大脑中声音的来源走去。   就像是凭空产生了一道薄膜,百米之外是热火朝天、出卖劳动力想要讨好妈妈的虫群,他们本该时时刻刻注意着虫母的动态,但眼下这种“习惯”却被更改了。   无形的屏障在蔓延,阿舍尔的脚步很轻,沙土上留下了青年不算大的脚印,伴随着脑海中呼唤声的涌动,在风蚀蘑菇的另一侧,阿舍尔看到了一道雪白的影子。   挺拔高挑,薄薄的肌肉附着在体表,发色像是积雪一样,皮肤冷白,伴随着对方的回头,是那双阿舍尔熟悉到毫无陌生感的铅灰色眼瞳。   ——那是他曾无数次在镜面反光里看到的、属于自己的模样。   当然,比起阿舍尔更偏精致的轮廓,站在他眼前的青年则更为硬朗,多了几分他自己从未拥有过的桀骜。   “你……”   望着几乎和自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阿舍尔有几分失神。   “妈妈,”对方操着一口有些怪异的语调,那双模样相同却气质迥异的铅灰色眼瞳里,盛满了阿舍尔的影子,“我……我们终于见到您了。”   在他出声的同时,剩下四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色身影迅速又骤然地出现在阿舍尔周围,巨大的风蚀蘑菇下,他们自成一片空间,与虫母相遇的开场语无限重合,仿佛环绕在周围的立体音。   源自于灵魂上的熟悉让阿舍尔瞬间明晰了对方的身份,正是此前他抱有无数疑惑,凭空出现在子嗣成员中却从未拥有过名字的五个子嗣。   不,或许也不算是凭空出现。   高级虫母出色的感知和灵魂上相合的诱导,真相浮现于青年的大脑,原本还沉静冷淡的阿舍尔忽然脸色一红,那些艳色蔓延的速度极快,瞬间上涨至他的耳廓,以至于他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忍不住狠狠抓地。   ——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谁能想到,一次贪欢后的大意,未曾彻底被旦尔塔全部吞下的东西,会在散落到冰洞地表后,一个个长成他眼前帅气的青年。   孤雌繁殖……   阿舍尔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禁欲。   很有必要!   “妈妈?”见虫母一直沉默,领头的白发青年歪头询问。   “好吧,没事,”阿舍尔摇摇头,对于这五个孩子的来历,他多多少少有点难以启齿,但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需要在意的问题。   阿舍尔:“那么,你们是从雪原来的?”   这样的发色与肤色,已经注定了与“雪”脱不开关系,甚至只是站得近了点,阿舍尔就能嗅闻到他们身上属于“冰雪”的香气。   “是的,我们为您而来。”   “我们听到了您的呼唤和需要。”   “他们欺负您!”   “他们吓到了您!”   ……   在谴责那群贪婪至极的雄性虫族时,五个雪原来客出奇地一致,在他们看来,谁都不应该令妈妈感受到害怕。   哪怕是任何一分一秒的片刻。   阿舍尔沉默,他的理智足以让自己迅速在各种意外情况里转变心态,寻求对自己最有利的帮助,但偶尔在当时那个情境里,恐惧也是无法避免的。   “妈妈,我们听到了您的呼唤。”   阿舍尔仰头,眼前的子嗣很高挑,只是在他才刚刚有抬脖子的瞬间,白发青年就单膝跪地,仰望注视着阿舍尔。   “妈妈,您需要帮助,对吗?”   怪异的语调里带着些他们对开口说话这一能力的生涩,但阿舍尔却能透过语言,感知到那些藏匿在背后的力量。   这是孩子们对他的承诺。   “……是的,”他轻声道,“我想是的,我需要帮助。”   跑路计划无法一蹴而就,但至少今日阿舍尔的收获是喜人的,当他嘴里偶尔喃喃着那本诗集里自己只瞥了一眼就记住的句子时,这点儿小细节被歌利亚看在了眼里。   看了妈妈确实很喜欢诗集。   强大的战舰意识无声走近,那双蔚蓝幽深的眼瞳藏匿着对虫母无言的亲昵。   祂道:“看来您很喜欢它。”   “嗯?什么?”   “那本诗集。”歌利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记得,那是作者曾写在扉页上的一句摘抄诗句。”   ——“当你从清晨的宁静中苏醒,我将化作激流,上空群鸟巡行。”[注①]   战舰上的任何一本书,在过于无聊的时间里,歌利亚都曾当作是消遣翻阅过,祂对诗集本不抱有任何喜欢的倾向,可当祂在青年漂亮的唇瓣轮廓中捕捉到熟悉的词汇时,歌利亚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感受到了它们的美妙。   闻言,阿舍尔一顿,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很吸引我目光的一句,所以下意识就记住了。”   歌利亚道:“听起来充满了离别的意思。”   “……是的,”阿舍尔勾了勾手指,他对诗集本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两句中离别的意思,倒是莫名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   就像是在印证着什么一般。   阿舍尔轻笑,面色闪过愉悦,他重复道:“是的,我喜欢这句话。”   歌利亚一愣,祂忽然觉得此刻青年脸上的笑容,与平常有些不一样。   ……   这一晚依旧是平安夜,伴随着日光的沉落,已经可见雏形的木屋矗立在夕阳下,而原本忙碌的虫群则逐渐慢下动作——   他们像是猛然间断了电的机械人,片刻的停顿之后,一双双本盛满了宠溺的眼瞳瞬时变得更加贪婪与冷漠,竖瞳更加尖细锋利,近乎如针尖,而在虹膜颜色渐深的同时,狂热涌现,几乎吞没站在战舰前的虫母。   金属质地的阶梯落地,阿舍尔静立在原地。   “妈妈,该进去了。”   旦尔塔扫视过成群的子嗣,他们正因为心头的渴望而一步步靠近着,伴随时间的推移,被印记影响的狂化似乎也随着天数的过度而增强。   谁都不知道狂化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而在结束之前,每一个夜晚,阿舍尔都必须和这群子嗣们保持距离。   ——他们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控了。   阿舍尔收回目光,伴着三位始初虫种的前后守护,走进了战舰之内。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地平线吞没后,狂化的虫群聚拢在战舰周围,昏暗之下他们的眼瞳中绽放出幽光,被填充满了贪婪。   而数百米之前,被风力侵蚀的风蚀蘑菇背后,则躲着五个静候时机的年轻虫族,作为虫母真正的子嗣,他们必将为阿舍尔的计划付出一切。   就像是在青年离开风蚀蘑菇前不久,虫母问他们的问题——   “你们忠于谁?”   “是我,还是虫母这个身份?”   前者,代表着阿舍尔坚定选择离开的心意,后者则是被束缚于虫母身份的停滞不前。   这样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凭借直觉和灵魂上的指引,他们的回答是——   “我们只忠于您。”   在阿舍尔与虫母之间,他们选择了阿舍尔。   这是一群帅气又忠心的孩子们。   ……   没有什么变化的日子依旧照常进行着,晚上阿舍尔会和始初虫种们暂居于战舰之上;等到了白天,虫群们继续工作,而阿舍尔则借由五个亲生子嗣的帮助,隔绝虫群的注视,以便于规整跑路计划。   以性格来讲,阿舍尔从来都不喜欢无准备的仗,为了整个计划尽善尽美,他藏着自己的情绪,不曾露出分毫的迹象,也尽可能地整合跑路过程,以防发生意外。   最初,阿舍尔的想法是在一个月之内完成抽身,但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在虫群陷入狂化的第七天时,另一个坏消息降临——他发情了。   模拟器曾给出的知识碎片中有提及到,不论任何一个阶段的虫母,都会进入发情期,这种源自于基因的生理本能与虫母本身的体质和精神力息息相关,因此这虽然算是普遍现象,但在不同虫母身上所出现的具体状况,也大有不同。   像阿舍尔这样的,就算是个例。   人类灵魂与虫母血脉一步步地融合,再加上高等精神力的点缀,他所拥有的特例可以说是虫母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毕竟在此之前,阿舍尔的虫母前辈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虫族生灵,唯有他半路出家,还一脚踩到了高级虫母的行列里。   因此,对比其他虫母会提前对自己状态预知的能力之下,阿舍尔毫无所察,以至于暂定的跑路计划不得不提前数日,而这一切的变化,则发生在虫群狂化后第七天的清晨里——   经过日出时朝阳的沉淀,狂化加剧、如行尸走肉般围在战舰周围的虫群们一一恢复神志,贪婪的眸光消退,取而代之的忠诚与清澈。   虫群们的狂化程度在加剧,同样他们夜里白天的记忆也开始不互动,早在几日之前,阿舍尔就发现80%的子嗣们记忆会被截断在夜深与天明的交界线处。   白日里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夜里的疯狂和痴态,夜里的他们也无从拥有白日里的克制和清醒。   两种不同状态的表现伴随着时间而愈发极端,在阿舍尔已经对这种白天、晚上的鲜明分界情况习以为常的时候,他正悠哉漫步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木屋前时。   虽然只是工艺上的新手,但阿舍尔也不得不夸一句“很好”,精巧的木屋被建造得有模有样,估计再等一两日就能搬家入住,届时他大概会成为第一个体验的“用户”。   地表建造房子仅是前期计划的一部分,在真正搞起虫族的建设之前,最先要注意的问题就是让整个虫族脱离原始。   而今这一步正在进行中。   此刻,站定在空地前,心头回顾建设计划的阿舍尔忽然动了动鼻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在干燥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   ……像是某种熟透后又浇了糖霜的浆果。   阿舍尔偏头,尝试捕捉这股香甜,却忽然感受到一股从背后袭来的劲风。   凛冽又迅猛。   砰!   极快的速度,几乎是在阿舍尔扭头之际,余光里便只能看到一截深色的影子被甩了出去。   那是个身形高壮的雄性虫族,有力的躯干在强大的力道之下,直接砸断了不远处的树干,伴随着沉闷的哼声缓缓落地。   下一秒,他被握着手腕拉到了一截高壮的躯干之后。   是乌云,“妈妈!你躲在我身后!”   刚刚将冒犯者扔出去的正是出自乌云之手。   谁都无法料到,在毫无预兆的今天,站在他们身侧的虫母忽然从身体内部爆发出一股馥郁的香甜,又浓又甜,几乎要把每一个褒义词使用到极致,都无法具体描述那种味道——   像是被露水打湿的浆果上开了一道鲜红娇嫩的口子,饱满剔透的果肉在水迹中荡漾着甜美,宛若诱惑水手的塞壬,哪怕你知道那是一个甜蜜陷阱,也想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   ……妈妈好香。   再这样香下去,会疯掉的……   他们谁都会疯掉的。   ……   此刻,乌云正挡在虫母的身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整个虫都不正常地喘着粗气,极致的兴奋被乌云尽可能忍耐下去,但他自己却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   在他竭力忍耐的同时,伽德、伽斓也从后侧围了上来,这几个最初就跟在阿舍尔身侧的子嗣们还能勉强保持理智,但其他后来追随的虫群,则已经全部陷入了疯狂。   当香气又一次浮动、当阿舍尔忽然感觉到小腹处的酸软时,异样情况导致的问题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发情。   高级虫母的发情期,以及陷入狂化后本就不稳定的虫群,不妙的双重效应叠加,阿舍尔下意识后退的同时,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惨状了。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虫母并没能记住名字的子嗣们缓缓靠近,比起乌云、伽德、伽斓的克制和忍耐,他们头一次于青天白日之下,透出了狂化后的那股疯劲。   这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虫群被吸引着陷入疯狂,能够守在阿舍尔身侧的子嗣也越来越少——   高级虫母的发情期威力非比寻常,上一秒乌云还能隐忍着让孱弱的虫母躲在自己身后,下一秒他则瞳孔收缩,再无理智,也变成疯了一般渴望虫母的痴汉。   糟透了。   阿舍尔变成了被数十只虫群包围在中央,正散发着香甜的小蛋糕。   他甚至无路可退。   陷入困境的青年尝试催动精神力为自己开出一条退路,但几乎是在这股玄妙的力量刚刚升起的瞬间,就被疯狂又痴缠的虫群子嗣们用精神力反向簇拥着抓捕。   你可曾见过生活在热带森林的汉玛斯蜂群?[注②]   稀有的汉玛斯蜂后在诞生之初,就会被蜂群用蜂王浆饲喂,它是它们未来的伴侣,因为天生数量的稀少,可谓娇生惯养,享有一切美好。   但这样的宠爱也是有代价的,当春日降临、当蜂群需要蜂后诞下新的卵时,曾经对它温柔又偏爱的蜂群会露出真正的面目——   成百数千只雄蜂会将唯一的蜂后围在中央,被蜂王浆饲喂得胖嘟嘟的蜂后毫无反抗的能力,它会试图用刺耳的嗡鸣声来吓退雄蜂,但这个时候,本可以作为武器的嗡鸣,却变成了强制交配中滑稽可笑的调情手段。   曾经可以随意命令雄蜂的蜂后失去了特权,只能敞开肥胖的身体,接纳一只又一只雄蜂的到来。   它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被难以计数的雄蜂灌满肚子,产下数以千计的幼卵。   而今的阿舍尔,就像是被雄蜂围在中央的汉玛斯蜂后,他放出的精神力也变成了蜂后的嗡鸣声,非但不曾起到威慑作用,甚至让处于疯狂状态下的虫群愈发躁动。   几近艰难,阿舍尔才在彻底的虚软之间,扯回属于自己的精神力——至少不会被子嗣们紧紧缠着不放。   妈妈,妈妈妈妈吗……   好香好香好香!   想要妈妈……   嘈杂的耳语回响在周身,越来越多的虫群围绕在四周,或许是谁探出尾勾想要环住阿舍尔脚踝,在躲闪之际,神色仓皇的青年跌倒在地。   虫群发出窸窣声,他们的目光如影随形,牢牢锁定在虫母的身上。   一只滚烫的手掌从虫群中伸出来,抓向了青年的小腿。   那一刻,阿舍尔想到自己几年前,在生物杂志上看到的内容——   汉玛斯蜂群有一妻多夫的传统,为了让蜂后诞下强壮的幼卵,雄蜂们会轮换着与之交配,一整个潮闷的热带春季,它们谁都舍不得离开蜂后的身体。   这样的联想令阿舍尔的恐惧感暴涨,他想要踢开小腿上的手掌,想要撑着力气逃离一切,但这具陷入发情期的废物身体,却变成了令人暴躁的累赘。   就在阿舍尔快急出眼泪的时候,那个抓着他小腿的虫族猛然被另一股力掀翻,熟悉的深红裹挟着满满的安全感来袭,英雄救美的始初虫种则单手抱着青年暂时脱离虫群。   “旦尔塔……”   差一点就要被按着身体、扳开腿的恐惧充斥在阿舍尔的心神之间,在他不断加剧离开念头的同时,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瑟缩在旦尔塔的怀里。   始初虫种的速度很快,旦尔塔带着阿舍尔刚刚甩开身后的虫群,只是还不等他放松,另外两道熟悉的影子便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是看起来似乎理智尚存的歌利亚和迦勒。   旦尔塔眼底闪过警惕,祂抱着虫母的手臂很紧,紧到几乎嵌到对方的肉里。   而被抱着的阿舍尔则陷入汹涌的情热,除了身体内滚烫的热,其他的一切感官都在无限钝化,此刻他甚至有些看不清歌利亚和迦勒脸上的神情。   祂们也发疯了吗……也会变得像其他虫群那样吗……   在阿舍尔迷迷糊糊的同时,歌利亚低声道:“……我们谁都有争取的权利。”   迦勒:“是啊,旦尔塔,难不成你是想吃独食?”   被两个共生者挡住去路的旦尔塔眯眼,祂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却还是沉声道:“谁都可以争取,但最终的选择权利在妈妈。”   “……妈妈现在做得了选择吗?”迦勒哼笑,落在青年潮红脸颊上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祂冥冥中能感受到虫母对旦尔塔的偏向,甚至在对方陷入发情的那一刻,迦勒曾幻想希望虫母能在被情热烧昏头的时候,把祂认成旦尔塔……   但终究慢了一步。   歌利亚眯眼,“那我自然会听从妈妈的选择。”   迦勒皱眉:“歌利亚你……”   旦尔塔:“你也不想被他讨厌吧?”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迦勒闭上了嘴,只是落在旦尔塔身上的眼神,属实不怎么友好。   旦尔塔抱着怀里的虫母靠近一步,祂的手臂很稳,在感受到那股从青年周身传递来的热度时,旦尔塔冷峻的眉眼间浮现一层温柔,单臂强壮有力,轻而易举地就将横抱在怀里的人换成了半俯趴在自己肩头的姿势。   青年的脑袋几乎完全枕在了祂的肩头,几秒钟前还能惊惶着叫出祂的名字,但此刻却只晕晕乎乎,发出不成调的闷哼。   旦尔塔摸了摸虫母滚烫的侧脸,轻声问道:“妈妈,你要跟祂们走吗?”   迷迷糊糊的青年被轻轻捏着下巴,半转向另一侧。   旦尔塔重复道:“妈妈,你要选祂们吗?”   彻底模糊的视野中,阿舍尔只能看到晃眼的蓝色和绿色,正待他开口之际,藏匿在他和旦尔塔之间的活巢正卷着他的手腕无声吸吮。   ……好熟悉、好舒服的感觉。   根本无力说话的虫母眯了眯眼,他扭开脑袋,只尽可能蜷缩在旦尔塔的怀里,那副依偎的模样,早已经说明了问题的答案。   那一瞬间,不论是歌利亚还是迦勒,眼神都变得非常恐怖。   旦尔塔:“妈妈的选择,已经很明白了。”虽然祂作了一点弊。   “啧,”迦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祂忽然上前,在旦尔塔防备的眼神下,抬手捏了捏青年发红的脸颊,“你最好下次选我,不然……”   说着迦勒龇了龇牙,在青年的哼唧声里,做威胁样儿,“下次咬你。”   作为落选的失败者,迦勒并没有再做阻拦,虽然平常祂看起来一副人嫌狗憎的样子,但在虫母的喜恶面前,孰轻孰重祂还是分得清的。   “这次我先退出,下次是不是你可就不一定了。”迦勒看了一眼旦尔塔,“后面的那群,我先去拦着了。”   迦勒前脚离开,歌利亚后脚上前一步。   祂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晕晕乎乎的虫母,只道:“去创始者号上吧,那里环境好,妈妈会喜欢的。”   顿了顿,祂补充道:“在你们出来之前,我会切断战舰意识。”   话落,不等旦尔塔回答,歌利亚便扭身追上了迦勒的影子。   祂是失败者,这一点无可辩驳。   旦尔塔抱紧了怀里的青年,祂没有再给背后的一切留下目光。   祂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战舰,在歌利亚与创始者号切断意识的瞬间,厚重的金属舱门缓缓落下,彻底吞没了旦尔塔和阿舍尔的影子。   昏暗之下,是滚烫的热意和氤氲的欲望。   而远方的石壁之后,则是陷入着急茫然的五个白发青年。 第69章 再见   源自于虫神对虫族的偏爱, 创始者号的问世本身就具有奇迹因子,一整个庞大的战舰哪怕再尽可能地蜷缩在荒野之上,但也无法改变它本就巨大的事实。   长宽高轻而易举就超过百米的金属家伙如挺立在日光下的庞然大物, 外圈的特殊质地被暖白的光反射出绚烂的颜色,在光与影的交错之下, 是成群结队的雄性虫族——   他们疯狂又躁动,在虫母体内散发出的甜香, 因为金属舱门的阻隔而化为乌有的瞬间, 虫群们有片刻的凝滞。   但很快,这种滞涩的暂停催化、诱发了上千只雄性虫族更为疯狂的渴求。   将近四位数的子嗣数量甚至还是几天前统计的结果, 当王虫陨落、来自天空之城的黑暗统治消弭时, 越来越多的虫族于远方得到芬得拉家族的消息, 然后跨越山川河流, 努力循着虫母的方向前进。   短短几天的时间,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再创新高, 超越四位数的年轻雄性虫族们个个拟态俊美、气质迥异, 可以说视线轻易放在任何一个位置,都极为养眼。   在这群雄壮的年轻子嗣们作为免费劳动力的时候,阿舍尔会觉得他们尤为帅气可亲, 那强大到夸张的体能超越人力和30%的机器,在原始性十足的环境内进行建设时, 效果极为喜人。   但当这群子嗣们被虫母分泌的香甜信息素迷住大脑后, 阿舍尔只会觉得恐惧——针尖似的竖瞳,不受控制出现在体表的虫族特征,疯狂涌动着、仿佛想要把人裹缠着拖入深渊的精神力……   强壮的体魄和强烈的侵略感会变成令阿舍尔产生不安的源头, 几乎是在意外降临的那一刻,他又一次深刻明晰野兽与人类的区别。   他无法忍受。   他在恐惧并抗拒着。   但偏偏这个特殊的种族为了后代的繁衍, 在虫母和雄性虫族的基因上做了手段——   前者会因为体质、精神力的区别产生不同间隔的发情期,强烈的热潮会混淆虫母的视线和感知,当情热来临,除了最初短暂清明时感受到的恐惧,他们很快就会被情动以外的钝感吞没。   像是从灵活的生命体退化成除了热潮再毫无所觉的木偶,恐惧、抗拒、排斥……   一切负面情绪会伴随着体温的升高而远去,届时虫母的视觉、嗅觉、触觉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于是最初的反抗便会在这种感官钝化的无安全感下,反向向雄性虫族靠拢。   至于作为子嗣的虫群,他们身体内同样会分泌出一种可以吸引虫母的信息素,就像是某种特殊用途的药剂,混合具有安抚、催眠、镇定的作用。   在虫母感知钝化陷入焦躁时,雄性虫族分泌的信息素和他们的拥抱,就会变成最强有力的安抚。   于是最初的恐惧、排斥被焦躁和安抚顶替,一整个由基因促进融合的交配过程便水到渠成。   虫母于钝化的恐慌中接受了雄性虫族的靠近,而雄性虫族被虫母发情诱导出的疯狂状态,也会因此而得到缓解。   天衣无缝的基因配合,促成了虫族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   但这一回,由双方基因共同推动的交配进程,却在阿舍尔身上推进50%的时候,骤然中断。   ——霸道的基因,也有失手的一天。   那时候,旦尔塔抱着青年在创始者号上随机选择了一间卧室,当祂准备把怀里意识迷蒙的虫母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时,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躯体感知钝化的青年从模拟器中摸出了一把永远被他放在背包首位的激光枪,滚烫的白色光源在他脊背沾到床铺的瞬间,冲着拥抱自己的黑影发射了出去。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刺耳至极,倾斜40多度的激光穿刺过旦尔塔的胸膛,一路扫射过房间内的柜架和墙壁,在不同的材质上留下了滚烫发热的黑烟。   焦黑瞬间蔓延至旦尔塔深半个蜜色的胸膛,祂仿佛对疼痛毫无感觉,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还在虫母举着激光枪手腕发颤的同时,用尾勾小心翼翼地帮对方托举了一下小臂。   激光枪的射线暂时停止了,那枪把还牢牢地握在阿舍尔的手掌里,又紧又颤。   站在距离床铺半步的距离,旦尔塔歪头出声,“妈妈?”   屈腿坐在床上的青年眼瞳濡湿迷茫,无光点的雾气蔓延,让他整个视线都变得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身影到底属于谁。   是那群危险又疯狂的雄性虫族?是帮助他跑路的白发子嗣?还是令他依赖又防备的小怪物?   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有谁的声音流淌在耳廓边缘,阿舍尔努力分辨,却毫无作用——在被始初虫种抱进创始者号之前,他的感官、大脑、精神力、思考能力全部丧失,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或许他连这支激光枪都握不住。   对于外界无法分辨的无力侵袭着阿舍尔的全身,哪怕他再理智,也在这一刻感到了无力和焦躁。   他甚至记不清刚才是谁抱着脱离了疯狂躁动的虫群。   “……是谁?”   颤颤巍巍的声线像是掺了水一般,手里的激光枪枪口晃动得厉害,却又固执且坚强地朝向自己未知的“敌人”。   咕嘟。   是旦尔塔喉头滚动的动静,祂的视线凝聚在青年的脸上,那么地幽深,又危险。   他哭了。   漂亮又坚强的小虫母,哭了。   哭得平静却又勾人。   这一刻,似乎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薄薄的眼皮根本聚不住泪,成串像是碎珍珠一样的水珠从他的眼尾溢出,顺着那张骨相优越的面庞下落。   情热引发的红色蔓延在青年的眼尾,湿漉漉的泪水打湿一切,连带着他的唇看起来也软烂又潮湿,一张一合像是在索要着什么。   会发疯的。   谁都会发疯的。   旦尔塔咬着腮帮子两侧的软肉,在胸膛前伤口愈合的刺痛下,祂甚至如变态一般不可控制地兴奋了。   青年脸上的眼泪越多,祂映得越厉害。   哪怕脑子里祂可能已经上前吞掉看似一碰就碎的虫母了,可现实里,旦尔塔却无视身体上的变化,平静又温和,甚至耐心十足地出声验明自己的身份:“妈妈,是我。”   属于始初虫种的信息素缓慢滚动蔓延,似乎是想要为青年提供更多的安抚。   虫族生命相互引诱的气味瞬时充斥在被关了门的房间里,明明已经感官钝化了,可虫母的基因却在这一刻选择性地捕捉到了始初虫种的气味因子。   带着点儿淡而性感的腥,是这种特殊时刻最好的催化剂。   但显然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旦尔塔所料,在床上青年鼻尖轻微耸动的瞬间,原本安静的激光枪再一次绽出冷色调的白,撩着旦尔塔脸侧的长发穿过。   簌簌。   一缕长发被滚烫的激光截断,落在地上,而旦尔塔的侧脸则被灼出一道血痕。   比起胸膛上的贯穿伤,侧脸的痕迹愈合更快,瞬息之间深红淡去,而握着激光枪神经紧张的青年也开口道:“……收回去。”   “什么?”旦尔塔一愣。   “味道……”   每一次说话,对于现阶段的阿舍尔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虫母基因对气息的选择性接收,让他在闻到的瞬间,便大片大片洇湿了身下的长裤布料。   甚至有向床单被褥蔓延的趋势。   他艰难捋顺着舌尖,颤抖道:“把味道……收起来,不要它……”   被虫母基因胁迫的感觉很不好受,短暂的几秒钟里阿舍尔甚至以为自己要变成被欲望控制的浪荡者,忘却理智,毫无尊严可言地扑到对方的怀里。   他重复道:“……收回去,快点。”   “好。”旦尔塔很顺从,比起虫母不受控制的甜蜜芬芳,雄性虫族散发的信息素均在可控范围之内。   当房间内的另一种腥甜散去,坐在床上的青年明显有稍许放松。   他低低喘了口气,手里紧紧握着激光枪,彷徨又茫然,“是谁?你是谁?”   看不到、听不清的未知太受限了。   “是我。妈妈是我。”旦尔塔小心地靠近,这一刻祂褪去了自己本具有的一切侵略性,只尽可能地将自己塑造成危害的动物——就像是兔子一样,是可以被人抱在怀里抚摸的弱小生灵。   怪物一步步靠近,祂终于彻底走到了无声流泪的虫母面前。   嗡鸣的耳道里似乎出现了细微的熟悉声,阿舍尔握着激光枪的手指微松,下一秒发颤的指尖就被旦尔塔握住了。   滋啦!   应激反应之下,激光射线再一次从枪口喷射而出,旦尔塔偏头躲过,身后的墙壁便被灼烧出一片黑色。   祂没有着急夺去青年手里的武器,而是安抚性地自后侧抚摸着对方的脊背,一下、两下,直到阿舍尔自己松开了扳机,那道近乎穿透墙壁的激光才骤然消失。   “是我,妈妈。别怕,是我。”   强撑的身体已经进入极限状态,阿舍尔的手臂抖得更加厉害了,在他即将握不住激光枪的瞬间,旦尔塔却反过来握住青年的手,抓牢了唯一的武器。   安全感油然而生,紧绷的青年借着旦尔塔手掌的抓握帮助,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旦尔塔?是你吗?”淌着泪的虫母面无表情地询问,可怪物却知道此刻的他脆弱极了。   “是我。”   活巢翕动,敞开半截血肉,向着青年伸开了猩红的怀抱。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除发情状态外的一切感知都在钝化,但阿舍尔依旧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被填充,被满足,被取悦。   还散有余热的激光枪在旦尔塔的有意帮扶下,抵在了祂的胸膛之上,高温轻而易举地在始初虫种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圆环状的灼伤。   疼痛显著,但承受者却面不改色,只是任由充满威胁性的枪口落在皮肤上,然后抱紧了虫母。   当然,他们的拥抱之间,依旧夹着一把破坏力巨大的激光枪。   阿舍尔喉咙微动,他似乎是硬撑累了,终于偏头把脑袋靠在了怪物的颈侧,在感受着跳动心脏的同时,他锁骨间猩红的吊坠也同样发亮发热。   然后,他被活巢吞了进去。   完完整整,包括那只还被阿舍尔握在手掌里的激光枪。   在被吞下的那一刻,阿舍尔嗡鸣的耳朵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旦尔塔说,妈妈,如果不舒服,就向我开枪。   当虫母的发情期进入完全时期的时候,就是相较于普通虫族更具有自控能力和理智性的始初虫种,旦尔塔都不敢100%保证自己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行为,因此祂心甘情愿来自阿舍尔的枪子儿打在自己的血肉深处。   ——向着我的血肉开枪,我会用疼痛来感知你需要。   祂爱他。   怪物爱上了祂的妈妈。   这一刻,阿舍尔是祂的虫母,是祂的妈妈,也是祂的妻子。   ……   活巢,始初虫种为虫母创造出来的一片血肉天地,在这片看似有限却似乎能无限延伸的奇妙空间里,到处都是为了安抚虫母而生的柔软猩红。   昏沉之间的青年被包裹,涌动交错的血肉吞噬着他的身躯,从每一根发丝到手指,再到他的胸膛、腰腹,小腿、脚踝,甚至是脚尖。   活巢分泌出的液体湿漉漉一片,层层叠叠的深红色血肉与青年冷白的躯干相互簇拥着。   可能是触须,可能是分支,饱满又丰腴的它们足以满足虫母的一切需要。   ……   或许是旦尔塔时刻警惕着可能开在体内的枪,也或许是祂对虫母的在意大于了本能,从漫长的白天到深夜,再从体内湿热的活巢,到体外交缠的拥抱,一直握在阿舍尔手里的激光枪枪管直至冷却,都不曾被再按下过一次。   怪物尽可能取悦着祂的主人,并为祂的主人献上一切服务。   在这一刻,流泪和痉挛变成了虫母身上最寻常的反应。   五只伶仃修长的手指在激光枪的枪柄上握紧到极致,淡粉的指腹绷出一片冷白,伴随着手背上血管又一次的惊颤,那支枪终究是落在了深色的被单上。   “妈妈,东西掉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身后,阿舍尔无力辨别对方言语中的内容,只模模糊糊感知着自己卸了劲儿的手指被重新握着合拢,又一次抓住了熟悉的枪柄。   冰冷的枪柄都开始变得滚烫。   一整个下午,再加上一整个夜里,阿舍尔最为清晰的印象不是谁的拥抱和安抚,也不是谁的爱语和赞美,而是那支握在自己手里,随时为他提供别样安全感的激光枪。   当然,偶尔一两个空隙里,他会有些感谢疯狂却又克制的怪物——   旦尔塔太了解他的想法和深藏的恐惧了,哪怕在阿舍尔乏力到握不住枪柄的时刻里,那只蜜色的手掌都会重复着一个动作——那就是捏着阿舍尔的手指,帮助他一根一根重新抓住枪柄,然后尽可能地收紧,让他一直有所依仗。   他由衷地感谢祂。   但也深刻地警惕这种几乎被了解透彻的怪异。   ……   始初虫种的自愈能力惊人,那道由激光射线贯穿过祂胸膛留下的焦黑伤口,在晨光散落至创始者号的侧窗时,已经全部愈合。   激光枪曾是帝国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研发出来的高伤害型轻巧武器,通常配备为军用器材,只是普通手持枪的型号,但在按下扳机后,特质枪管中瞬时绽放的激光威力极大,轻而易举就能刺穿厚度超过五厘米的铁板。   这样的贯穿伤势落在任何一种生物身上都是致命的,它所能带来的伤害远不止伤口,更有传遍全身的剧痛,像是持续性的电击伤害,直到躯干彻底失去生命,死去了神经的肌肉还独自消化着激光带来的后遗症。   至于高级虫族外部附着的坚硬甲壳可以对激光枪进行抵挡,但在他们褪去原始形态、进行拟态后,这样的防御优势反而会下降。   他们依旧会受伤,甚至会在被激光枪击中关键部位后死亡。   始初虫种也不例外,当祂生长出会跳动的心脏后,这颗心脏也就变成了弱点,最初穿透过旦尔塔胸膛的激光几乎蹭着祂的心脏掠过,灼烧的刺痛伴随着伤口的愈合而一直跳动着。   就不停歇的电击感持续了整晚,但祂依旧有力,却足以让虫母毫无意识地昏睡在自己的臂弯。   窗外微光散落,旦尔塔用尾勾拉住了纱帘外的另一层布,在整个房间都彻底昏暗之后,祂偏头盯着虫母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沉睡着的青年轻哼一声,像是摸索着什么似的,再一次蹭到了旦尔塔的怀里。   “妈妈……”祂喃喃道。   阿舍尔眉头微动,又薄又红的眼皮被掀开半截,水雾朦胧的视野里,倒映出昏暗室内旦尔塔的轮廓。   阿舍尔勾了勾唇,迷迷糊糊的神情还挂在脸上,似乎是还没彻底清醒,他只伸着手臂搂住了怪物的脖子。   旦尔塔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只下一刻,祂那双猩红的竖瞳骤然收缩成针尖,口腔内的犬牙生出半截,凶猛的反杀意识强大至极,却又被死死按了回去。   祂被来自虫母的精神力重击于大脑。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旦尔塔身后尾勾锋利成刃,悬空在距离阿舍尔背心处一厘米的位置。   但这截尾勾最终也没有刺下,只是缱绻又难过地蹭了蹭青年的肩胛,然后无声坠落,连带着那双猩红竖瞳也了无神采,最终淹没于眼皮覆盖的黑暗之下。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祂得到了一个来自青年的吻。   落在了祂的下唇上。   以及一声沙哑又细微的告别,“……旦尔塔,再见了。”   再也不见。   ……   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阿舍尔从始初虫种的侧颈拔下了已经耗空的注射器。   这是来自商城刷新后的特价商品。   【注射器:在这片陆地上没什么用的东西,因此特价处理。】   【价格:500】   对于虫群来说好像是没什么用,但对于阿舍尔来说,却是可以利用的好物。   在有商城注射器的加成下,好几天前就被阿舍尔亲自磨制好的特调药剂则变成了灌入其中、随身携带的必备品。   药剂材料来源于荒野之上种类繁多的植物,对于一个被帝国赋予了“天才”称号的药剂师,原始的材料也足以组合出惊艳的效果。   作用显而易见,陷入昏睡的旦尔塔就是最好的证明。   空的注射器被阿舍尔随手放在口袋里,他的面色算不得好,一动就汹涌的饱腹感多多少少令人有些难堪,但此刻时间紧急,阿舍尔顾不上去浴室清理,便只能拧眉忍着洁癖套上衣服,在匆匆离开房间之前,将藏在衣服夹层里多时的纸张塞到了旦尔塔的手掌里。   ——是那份工作部署。   情热暂歇期的清醒让阿舍尔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同样感谢如此体贴关切断舰意识的歌利亚,这正好给了他一个可以钻的空子。   因为前一天旦尔塔抱着他进入创始者号的举动,绝大多数虫群都还等候在进入时的舱门前,也就是说背离那扇门的位置,就是阿舍尔的机会。   行色匆匆的虫母疲惫又紧张,他无法料想到今日的结果,但好在多日前在创始者号内部的走动,足以他找到一些隐蔽的小逃生舱门。   视线在舱门之间犹疑选择时,一个全新的计划瞬时诞生,暂时驱散了阿舍尔身体深处的疲惫。   他知道要怎么躲开外面的虫群了,而在进行计划之前,他首先需要选择两个距离恰到好处的逃生舱门——最好符合工具间备用电线的长度。   0号舱门和18号舱门就是被阿舍尔选择的幸运儿。   这两道逃生舱门分别坐落在创始者号前后两侧480多米的距离外,阿舍尔手里抱着从工具间里顺出来的备用电线,小心翼翼打开18号舱门,然后将模拟器商城内兑换来的高级虫母信息素夹在门缝之间。   电线勾住18号舱门的把手,信息素瓶剂则被金属门框夹着。   半蹲着的青年犹豫片刻,用口袋里的注射器抽了自己一整管血,注入到了信息素的瓶剂中。   ——要做,就要做到他所能想到的极点。   疲惫和失血让阿舍尔大脑发晕,但他不敢浪费时间,只喘了口气,忍着眩晕和潮湿的裤子,摸着电线的另一端快速远离,直到500米的电线即将被平展,他自己也已经站在了0号舱门前。   低头闻了闻手臂上的味道,和旦尔塔交合后的甜香暂时消退,被另一种雄性虫族特有的气味覆盖,但阿舍尔并不放心,他甚至又购买了两瓶雄性虫族的信息素喷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并把自己的精神力锁至大脑深处。   他推开了舱门,距离地面还有五米的高度,底下杂乱的草丛给予了阿舍尔一些勇气。   “……没事的,跳下去就行。”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电线向前一跳——   在落地的瞬间,苍白又疲惫的虫母被一抹凛冽的白色接在怀中。   他和他的同伴异口同声:“妈妈,我们送你离开。”   他们庆幸自己与虫母有着血脉、基因,甚至是灵魂上的联系,以至于在这一刻,还能感知到青年的意图。   ……   与此同时,500米的电线紧绷,拉着18号逃生舱的舱门夹碎了瓶剂,高级虫母的信息素瞬间铺天盖地袭来,其中夹杂有虫母的血味,犹如女巫的魔药,只一滴就能激发混乱。   子嗣们是了解虫母的喜好的,但同样,虫母也知道什么最能刺激他们。   本就狂化的虫群陷入了更加难控的躁动,歌利亚和迦勒都被这股香甜晃得竖瞳紧缩,有片刻的失神。   虫母发情期的信息素和虫母的血液是两回事,前者令虫疯狂渴望,后者令虫恐慌惊惧。   极致的混乱里,拟态下的子嗣们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人形,他们如褪下了人皮的怪物,裸露着虫翅、尾勾,疯狂地向血腥味儿的来源涌去——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受伤了吗?   是谁伤害了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妈妈的血!   ……   雄性虫族们向18号逃生舱门奔去,拥挤在虫群中的歌利亚和迦勒对视一眼,选择追向血液的来源。   在相隔着创始者号的另一侧,被雄性虫族信息素完全覆盖的虫母,则蜷缩在自己真正的子嗣怀里,迅速向远离虫群的位置逃离。   这一刻,阿舍尔和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相背而行。   远处的荒野空荡荡一片,嘈杂的虫群被扔在身后,白发的子嗣将阿舍尔放在空地,轻声问道:“我们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样就足够了。”   踩实在地上,阿舍尔看向空荡荡的身后,虫群一时半会儿无法发现他的行踪,但他的时间依旧紧迫。   阿舍尔眉眼疲惫,可铅灰色的眼底又闪烁着灿烂的愉悦,他说:“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吗?”   孩子和男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五个白发子嗣眼睛一亮——   “妈妈可以吗?”   “会不会影响到妈妈?”   “妈妈要紧好自己就行……”   阿舍尔脸上笑意不变,从迫降至这颗原始星球,再到被模拟器以“生命交换”的模式捆绑着,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处于虫族的历程,直到现在,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自由。   大几万的家族声望值兑换的小型飞行器瞬间出现在青年的身后,在白发子嗣们惊异的眼神里,阿舍尔转身走上了飞行器。   “要和我一起走,就跟上来;不想的话,那就快离开吧。”   谁会不愿意跟着妈妈呢?   哪怕是离开他们诞生的星球,对于他们来说,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   没有妈妈的地方,什么都不是。   ……   立在荒野上的小型飞行器,在日光完全升起的那一刻起飞,而远方如无头苍蝇的虫群,则陷入了庞大的恐慌。   属于始初之地的一切都在远离,下线的模拟器忽然在静默中跳出一条无人能听到的提醒——   【地图有话说:警告!警告!宿宿宿宿主所途经路程中将将将将有虫虫虫虫虫洞产生,请请……滋啦……请……滋滋滋啦……】   断续的电流声彻底断在黑暗里,离开了始初之地的小型飞行器冲向宇宙,却在千分之一秒时,被椭圆状的虫洞吸收,瞬间消失。   叮。   某种警钟敲响在每一个雄性虫族的脑海里,那一刻之后,他们陷入了没有尽头的黑夜。   他们的妈妈、他们深爱的虫母,消失了。 第70章 一群弃犬   虫洞的出现快得惊人, 对于忙于跑路的阿舍尔来说,他在起飞前把小型飞行器调整成自动驾驶后,就驱散了五个眼巴巴的子嗣, 独自钻进了飞行器内唯一的卧室里。   因此他不曾看到在飞行器冲破云层、进入宇宙星空的那一刻,陡然出现在驾驶屏幕前的椭圆形幽深虫洞, 千分之一秒发生的变换几乎无法被普通的人眼进行捕捉,而陷入自动驾驶的小型飞行器因为不曾被主人提前设置程序, 自然也忽略了这样的数据捕捉。   坚硬的金属飞行器外壳被虫洞吸纳, 可能都不到一个呼吸、眨眼的时间,便已经与始初之地拉开了数光年的距离, 然后随机出现在了一片浩瀚又瑰丽的星域内。   当然, 极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一切变化阿舍尔一无所知, 在他迅速躲进卧室内的浴室里, 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把自己彻彻底底泡在温热的水体之中。   他需要清洁。   也需要休息。   眉眼间疲惫之意几乎凝聚成实质的青年苍白又漂亮, 大半个白天和一整晚与始初虫种的厮混, 对于天生体弱的虫母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爬山征程。   累,太累了。   但是也很爽。   好几个被充盈的漫长亲昵里, 阿舍尔甚至觉得自己会小死一回。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帝都星上那群疯狂追求身体欲望的家伙们……   星际时代风气超前, 人们对于贞操观念相对开放, 甚至也因为科技文化的迅速发展,导致现在的帝国人类普遍喜欢尝试各种多元化的欲望关系。   而阿舍尔身处整个帝国范围内最开放、发展的帝都星,就他所亲眼见过的多元化关系数不胜数, 甚至还曾接到过对于他自己来说极其匪夷所思的邀请——   发出过夜信号的是阿舍尔隔壁实验室的同事,谈不上有多熟, 最多是在走廊里打个照面的关系。   但阿舍尔的优秀和俊美却是整个实验室都知道的,会被盯上也不奇怪。   那天正值深夜,刚刚加班结束的阿舍尔才换掉白大褂从私人实验室里出来,就看了三个等候在走廊尽头的年轻男人。   以大众眼光来讲,是很帅气的一类了。   当然,从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优质化的基因和高科技的美容医疗,长相普通才会变成真正的稀有情况。   于是,深更半夜,在阿舍尔疲惫于实验室内大半的通宵后,略有眼熟的三个帅气男同事拦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路。   他们邀请他一起,体验一场四个人的夜晚。   ——哗啦。   是温热的水体溢出浴缸的声音。   回过神的青年有些懒洋洋地抬脚,勾着放水的把手将其拧回去。   适度的热水有缓解疲劳的功效,阿舍尔整个人都变得倦怠又慵懒,过去那些沉淀在大脑犄角旮旯的记忆莫名上涌,他想或许这就是欲求被满足后却又脱离的空虚。   对于实验室走廊的邀请,阿舍尔自然不会答应,对比大环境的开放,他想自己或许还是有些不合群的古板。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算星际时代再医疗药学发达,阿舍尔也不想挑战人类免疫系统的权威,他喜欢干净和安全。   显而易见,旦尔塔的矿工形象非常符合,不然那把握在阿舍尔手里的激光枪怕是不会在后半程那么安静了。   甚至在数次难以自控的疯狂里,阿舍尔从不心软地将旦尔塔的脖颈咬出沾血的牙印,以告诉对方他的渴望和需求。   深深呼出一口气,阿舍尔卷着温热的水流坐起来,细白的手腕上还烙印着另一个雄性彰显主权留下的红痕,一片一片点缀在青年的皮肤上,莫名带有一种异样的事后暧昧。   ……看起来,给人一种他们非常缠绵的样子。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上一秒还在床上缱绻相拥的情人,下一秒就会把昏迷针剂扎到对方的颈侧。   注射器内的药剂是阿舍尔针对始初虫种特意调的,哪怕旦尔塔体质再强大,在面对专门为其诞生的药剂时,也只能认栽。   疲惫却又兴奋难消的青年脑海里复盘着跑路计划中的一切,他眯着眼睛,压下喉咙里的轻哼,将斑驳暧昧痕迹的手伸到了浴缸的水体之下。   ……那些东西,太深了。   是要弄出来的。   作为很小就对自己的性向有大体了解倾向的人,青春期的阿舍尔便如研究论文一般,将同性之间诞生情感、爱欲的资料收集了一整个文件夹,直到以探讨学术的目光逐项研究后,才得出了自己喜欢男性,并喜欢处于下位的结论。   在大多人因为性向问题而在青春期忐忑不安的时候,阿舍尔已经明晰了自己的疑惑,并对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哪怕单身多年,阿舍尔也有足够丰富的理论做支撑。   他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如何避免让自己难受。   尤其在自己主动把上床对象给放倒之后。   ……   修长的指节轻微勾动,清澈到足以描摹出水下冷白身躯轮廓的浴缸内,慢慢浮出几缕非透明质的白。   从零到很多。   热气水汽氤氲,浴缸不远处的镜面上白茫茫一片,只偶尔能在水珠的聚集流动下,看到半截发粉又战栗的脊背。   半个多小时后,在阿舍尔快把自己泡皱之后,才扯了浴袍裹住自己,迈开有些虚软的步子开门出去。   卧室外的门一打开,便是几双熟悉却又不同的铅灰色眼瞳。   五个白发的青年聚拢在洗澡后皮肤都泛着粉的青年身侧,开口询问着对方的状况——   “妈妈你还好吗?”   “……妈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妈妈,那个东西刚才在响,要怎么办?”   “妈妈你饿吗?”   ……   哪怕再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到了他们深爱的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但此刻从始初之地跑路的阿舍尔却有些享受这样的吵闹。   他趿拉着拖鞋,在白发青年们的簇拥下坐到了驾驶位上,手指只在屏幕上随便点了几下,略有刺耳、滴滴滴响个不停的机器便瞬间安静。   ——只是自动驾驶系统对前进方向的预告提醒而已。   这对于阿舍尔来说是顺手就能关掉的东西,但对于一群生活在雪原之上,至今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跟着虫母登上小型飞行器的白发子嗣们来说,这犹如奇迹。   “哇,好厉害。”   “它不响了……”   “妈妈好厉害!”   “妈妈什么都会!”   纯澈又自然的彩虹屁纷飞着落在了阿舍尔的周身,他有些不适应地偏头,却在抬眼之际,对上了无双亮晶晶的眼瞳。   很干净,像是一群孩子。   ……是和其他雄性虫族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阿舍尔忽然笑了笑,抬手指向飞行器的操作台,“你们对这些好奇吗?想学吗?”   他虽然只会自动驾驶,但飞行器内自带的说明书可什么都知道。   五个面庞相似度超过70%的白发青年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冲着虫母点了点头。   作为领头者的短发青年轻声道:“妈妈,我们好奇的,也想学的。”   对于他们来说,妈妈所处环境下的一切都太过新奇——没见过的金属大家伙,会叫的各种题材,看起来和荒原雪原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地面……   曾经在始初之地上时,他们的优势是围堵猎物、是健步如飞、是行踪藏匿……   他们可以不畏雪原上的寒冷,可以去最高的山巅为妈妈取下漂亮的冰晶;他们也不惧成群的雄性虫族,哪怕被钳足尾勾环绕,也有勇气去给妈妈杀出一条路来……可是现在,他们对于虫母周身的一切,一无所知。   无法体现出自己利用价值的他们慌了,那种慌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生怕自己的毫无所用会引来妈妈的不喜。   领头的青年观察着虫母的神情,“……妈妈,我们想帮你的。”   阿舍尔无言沉默片刻,从前在帝都星上,他懒得感知旁人的情绪,比起这些对他来说无用的社交,阿舍尔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捣鼓药剂。   但此刻,血脉基因上的联系令他无需感知,便已经知道了眼前五个子嗣的诉求。   卑微又可怜,带有一种小心翼翼,有点像是从前最初驯养虫群们的时候,不过前者比后者更加无害。   “好啊,等你们学会了就可以帮我。”   阿舍尔眨了眨眼,他身体内的疲惫未消,大脑深处的神经正渴望着休憩,但面对这群有些可爱的孩子们,他还是忍下了困意,开口叮嘱,让他们暂时在飞行器的小客厅里待会儿。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我醒来再说吧。”   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眼底略微青黑的虫母又一次走进了那间仿佛伊甸园的卧室,门板缓缓闭合,站在外面的白发青年们哪怕再望眼欲穿,也都听话又顺从,他们按照妈妈的叮嘱,挨个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个坐得笔挺又紧凑,像是一群即将面试的新员工。   前进在陌生星域深处的小型飞行器内安静一片,一墙之隔,一面是已经沉甸甸睡熟的虫母,另一面则是正襟危坐的五个白发子嗣。   高科技时代的一切交通工具都被无限精简了驾驶办法,提前被阿舍尔设置好的驾驶模式哪怕身处陌生的星域,也能自主捕捉周围星球上的生命程度,进行方向的分辨。   因此阿舍尔并不怕他们会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迷失,对于人烟的需求和寻觅,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罢了。   在这片星际,大多数情况下,帝国人无处不在。   ……   当这艘小型飞行器在虫洞的作用下迅速消失时,始初之地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原本被引起的狂化嗡鸣在虫母的声息消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疯狂的虫群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一个个地慢下动作,最终彻底站立在地面,汹涌着狂热情潮的竖瞳逐渐褪下   慌乱,仅剩一片茫然。   不是被虫母信息素吸引的疯狂,不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产生的恐慌,而是一种茫然到极致的无措,连带着一双双情绪逐渐清晰的竖瞳里,都空落落一片。   此刻,相对冷静的库亚从虫群中走了出来,白布依旧蒙在他的面孔上,他走向创始者号的第18号逃生舱门,从草丛间捡起几块碎玻璃。   破碎的玻璃上还沾染有高级虫母熏人的信息素,以及甜腻腻的血腥。   “……是虫母的血。”库亚轻声道。   “怎么回事?妈妈受伤了吗?”塞克拉冲上前来,他扫过地上的狼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妈妈的血……为什么会在这里……”   “妈妈去哪儿了?”   “除了这些血,我好像突然闻不到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不到了……”   “精神力链接……好像也消失了。”   “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妈妈,去哪了?”   “……应该在战舰里。”后来一步的迦勒面色微冷,祂扫过地上那摊彻底浸润至土地的信息素,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声从创始者号传来的巨响。   虫群们猛然回头,他们看见了摇摇晃晃撑着舱门的旦尔塔。   “旦尔塔?”歌利亚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祂飞身上前,灵活的尾勾不情不愿地给脚步踉跄的共生者撑了一把力,“妈妈呢?”   被撑着劲的旦尔塔呼出一口浊气,祂侧身靠在门框上,周身铺满了浓郁的、属于虫母的甜香,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迅速围了上来,他们所有虫都望着旦尔塔,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旦尔塔眯了眯眼睛,阿舍尔专为始初虫种调配出来的药剂效果极佳,如果不是强大的意识做支撑,祂可能现在都没办法醒过来。   “旦尔塔!妈妈呢?你倒是说话啊?”   急脾气的乌云厉声道,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浓郁的阴沉,“你是最后一个和妈妈接触的吧?你都快被妈妈身上的甜腌透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妈妈在哪儿,还有妈妈味道和精神力怎么、怎么就……”   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死亡,才能带走一个虫母天生所具有的香甜,以及那道温暖又博爱的精神力。   旦尔塔没有理会乌云和其他虫群的着急,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叠纸,语气压抑:“……自己看。”   慌慌忙忙的虫群七手八脚地接过纸张,只片刻沉默后,双子中的哥哥伽德:“……我们看不懂。”   吃了没文化的亏。   歌利亚一把抢过纸张,原有的清冷褪去,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阴沉。   白色的纸张上是略有潦草,却自带阿舍尔风骨的字迹,很漂亮,带有一种很好的辨识感,歌利亚甚至对其非常熟悉。   其中书写的内容也很细致,几乎是从这一天开始,连续五年、十年的建设计划本该驳杂又繁冗,却已经被细心且擅长统筹规划的虫母一一做出了注解和整理。   小到吃饭喝水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到虫神赋予的科技的使用时机……   这份过于完整的规划令歌利亚心中闪过浓重的不妙。   然后,在纸张的最后一页,歌利亚看到了一句祂绝对、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的文字——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虫母留下的告别简单又直白,他对虫群们的喜爱来源于他们对自己的保护,但在褪去了虫母和子嗣的这一层双向身份后,阿舍尔所追求的原定人生和虫群表现出来的疯狂,都是进一步催化他选择离开的因子。   当然,自始至终,阿舍尔从未想到过与虫群的以后。   他不属于他们,他不喜欢荒芜的原始,比起在艰难困苦里担负起一整个种族发展的命运,阿舍尔更喜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以及他才努力了一半的事业。   上一任虫母的离开,或许会催生下一个虫母的诞生,阿舍尔不知道虫群接下来会如何,但按照他心里的那杆秤来计算,他们之间已经平了。   ——模拟器给他活命的机会,他用自己的数次身死,换来了地表虫族脱离王虫的控制,换来了虫族遗失科技的重见光明,换来了虫群们开始走向虫族重建的正途。   阿舍尔为这一条捡回来的命,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至于剩下他没办法付出的,自然也不会让始初之地沾染半分。   这样的交易公平又合理,他和他们——模拟器、芬得拉家族,亦或是正处于重建过程中的整个虫族,互不相欠。   这是阿舍尔心里的记账单,却不是虫群们的。   当这笔账平了之后,虫群们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与恐惧——   “到底写了什么?”   “是妈妈留下的东西吗?”   “歌利亚,里面有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   在混杂的声音里,歌利亚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祂恍若傀儡般喃喃着虫母选择离开的答案,冷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那张还留有虫母指腹下馥郁芬芳的稿纸。   那么得甜蜜,也那么地诛心。   “……那里,是什么。”   “什么?”歌利亚看向声音沙哑的旦尔塔。   明明是前一晚才拥有和虫母结合机会的幸运儿,但祂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或许是致使始初虫种昏迷的药剂作祟,或许是清醒后面对只剩下自己的床铺,总之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令这只向来沉稳、难辨喜怒的始初虫种大受打击。   在祂的尾勾抑制着防范本能的时候,那截针管则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发生在清晨时的一切历历在目,旦尔塔回忆,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时候真的无法反抗吗?在注射器内的液体进入祂的血管时,祂真的只能任由自己昏迷、任由虫母离开吗?   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但旦尔塔知道,这截豁口,是祂亲自为虫母打开的。   垂落在祂身后的尾勾颤了颤,像是霜打的茄子,了无精神气。祂思索着,是什么让妈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是祂,还是他们……   乱七八糟的想法流转在旦尔塔的大脑里,祂面色冷凝,冲着歌利亚沉沉地开口,“我说,那张纸的背后,是什么。”   那里似乎是祂之前忽略掉的一部分被晕染开的字迹。   歌利亚拧眉,刚想翻转纸张,就被急性子的迦勒抢了过去,“磨磨唧唧,我看看!”   普普通通的白纸因为沾染了虫母的字迹而变得格外珍惜,迦勒抢夺的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使,同样怕纸张被撕坏的歌利亚几乎是在看到对方伸手的同时,也松开了自己捏着的力道。   祂们谁都小心翼翼。   纸张安然无恙,很快在迦勒的手里被翻了一面。   其他不认识字的虫群们急急慌慌,迫切地想知道妈妈曾留下过什么样的内容。   “哈……”   低头看着文字的迦勒却忽然笑了一声——像是生气又无奈,还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自嘲。   旦尔塔垂着眼皮倚在门框,始初虫种体内强大的细胞消化、分解着残留的药剂,祂的躯干越来越有力量,暗淡的猩红色竖瞳也褪去雾气。   祂看向笑容褪去后嘴角紧绷的迦勒,尾勾晃晃悠悠,勾走了那一截纸张。   歌利亚眼底拧着霜,看了看迦勒,又看了看指骨捏着纸看了便不懂的旦尔塔,“到底写了什么?”   啧。   只见白纸的背后,被晕开的墨迹潦草留下了两句话——   “我不喜欢你们那样看着我。”   “我害怕你们会撕碎我。”   似乎是因为当事人的沉吟和思考,笔尖的墨迹落下了一片椭圆,而在暗色之后,是另一句话。   那大抵是虫母犹豫后才又加上去的——   “你们能拟态出我喜欢的审美,却没办法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沙沙。   是旦尔塔的手指摩擦纸张的声音。   祂嗤笑一声,锁骨胸膛上印有那些来自虫母、却即将愈合的咬痕,声音轻得厉害,“……妈妈,他啊——他怕我们。”   不是具体的谁,而是饱含了他们全部的“们”。   比起虫母单纯因为喜好的厌恶,更令虫群痛苦的是来自虫母的恐惧。   妈妈怕他们。   妈妈为什么会怕他们?   “……为什么?”乌云拧眉,俊朗的面孔上一片茫然。   塞克拉也同样不知所措,“我们吓到妈妈了吗……什么时候?”   层层叠叠的疑问堆积在虫群的心里,在歌利亚和迦勒同样皱眉沉思的时候,旦尔塔忽然转身跳下了创始者号。   迦勒:“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妈妈。”   旦尔塔只是一个开头,伴随着祂的离开,其他虫群片刻都不犹豫,分别奔向荒野的四周。   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相互分散,在虫母失踪的空隙里,他们每一只虫的速度都被提升至最快,哪怕即将抵达极限、哪怕喉咙里呛着血腥,他们依旧脚步不停,试图翻遍始初之地的每一寸土地。   从荒原到松林,再从湿地到雪原。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在接连的数天里横跨始初之地,虫群们找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属于芬得拉的记号,他们才终于带着失去了至宝的茫然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一群被主人扔掉链子、冷漠抛弃的狗,蹲在垃圾堆里,接受着自己从家犬变成流浪野狗的身份转变。   然后,他们哭了。   被砍断钳足都不会哭的雄性虫族们茫然低头抬手,接住了第一滴从自己脸上滑落的水珠。   从温热变得冰凉,泪水缓慢地雄性虫族的手心里聚集了一滩晶莹。   就像是数天前跪坐在床铺上,感官钝化而面无表情流泪的虫母一般,眼泪是无声的,眼睛是赤红的,可汹涌在胸腔内的情绪,却陌生又怪异。   直到此刻他们才有实感——   他们弄丢了妈妈。   他们想找到妈妈。   只是此刻的虫群们并不知道,这样的寻找将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贯穿他们的大半截生命,久到变成一种习惯,总时时刻刻跳动在血脉里。   甚至久到他们脱离原始、离开地表,久到云端因为无主的芬得拉家族的二次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久到他们懂得律法规则、伦理礼仪,也懂了当年来自虫母的恐惧。   只是那个时候,却没有主人来见证他们的变化。   ……   在虫群们为自己丢失了珍宝而陷入痛苦的时候,遥远陌生星域内的某颗补给星球上,头戴鸭舌帽的青年正领着身后五个乖巧的白发子嗣,走进一家办理临时身份卡的店内。   帽檐被冷白的手指微微下压,只露出半只如漩涡的铅灰色眼瞳。   容貌精致的青年敲了敲柜台,在老板自昏沉中惊醒后的满眼惊艳里,他轻声道:“办身份卡,五张。”   与此同时,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又一天独自加班到深夜的亚伯顿教授拧着眉毛,脸色怪异地盯着眼前巨大的星系网图,喃喃道:   “怪事了,怎么又出现一个虫洞的痕迹……最近半年是捅了虫洞的窝了吗……”   “奇怪、真奇怪啊……” 第71章 Little Mommy   想要带着五个黑户在科技超前, 由整个星网贯穿连接的星际时代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科技飞速发展,星网诞生的那一年, 以伊利斯帝国为首的各个人类国度、联盟便相互联合,为自己政府下的全部民众挂上了身份卡。   身份卡就相当于人类的第二张脸——那是带有基因信息的独特身份证明。   卡上的ID号码和只有拇指大的基因录入痕迹, 为星际人类提供了一切的验证渠道——买卖商品、重要场合的出入、办理移民手续、搭乘交通工具……   在星际时代,不论是旅游还是出差, 亦或是叛逆的离家出走, 你不需要带任何的行李背囊、钱财道具,你需要的仅仅是一张不超过1㎜厚的身份卡。   显而易见, 身份卡至关重要。   此刻, 阿舍尔正带着自己的五个好大儿来办理暂时的身份证明——当然, 这是假的。   阳光下有符合律法的办理渠道, 在阴影里,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另一套办事准则。   曾经的阿舍尔·贝利斯是出生在大家族里的贵族少爷, 但这并不代表他如住在象牙塔里的王子一般, 不知俗事,正相反,比起外人以为的“贝利斯家族大少爷”那天上月的形象, 他实际上要更加接地气。   也懂得更多。   就比如现在——   “五个身份卡,500星币。”压着帽檐的青年面色冷郁, 漂亮的眉眼之间凝聚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压价的时候, 必须要凶悍。   但显然,阿舍尔所谓的“凶悍”和真实的凶悍还差一段距离。   “500星币?不、不行,这太少了, 这根本就是亏本生意!”   老板瞪着那双细细的眼睛,他的面庞带有几分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 最初是被这压价力道惊讶到的不赞同,但很快不赞同变成了一种下流和猥琐。   “或许——我是说或许,”他冲着面前戴着鸭舌帽的漂亮青年挤了挤眼睛,甚至想要伸手去摸对方,“嘿嘿,你陪我睡一觉,我可以不收……”   “钱”字还没脱口而出,阿舍尔忽然后退一步,让出了自己身后的五个虫族青年。   领头的白发子嗣有些不解,他甚至没能听懂老板口中的下流意思,只等待着来自虫母的指令,“妈妈?”   阿舍尔:“打他一顿,收着点儿力,轻伤就行,懂吗?”   这题白发子嗣们会。   单薄精致的虫母安静地站在了清冷的小店门口,他半倚着门框,偶尔紧闭的门扇里会溢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和求饶。   ——他最初真的没想暴力解决问题。   心里默默倒计时,等感觉差不多了,阿舍尔才重新走进店里。   有色胆的老板缩在柜台的角落里,在阿舍尔面前乖巧听话的白发子嗣们眉眼间染着凶戾,但很快,当虫母进来后,他们一个个变脸迅速,上一秒还被拎着领子的老板都忍不住自我怀疑——   所以这群看起来像是天使一样的家伙,真的是刚刚爆锤我的凶手?   阿舍尔看向顶着猪头脸的老板,神情有些不忍直视。   他有些质疑,“……收着力了?”   “妈妈,我们很轻的。”领头的白发子嗣有些迷茫也有些无辜,似乎是真的不理解眼前的现状,“他……好不耐打,雪原上的猪都比他抗揍,我、我们真的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   谁能想到,只是轻轻用拳头巴掌碰了一下,这家伙就青青紫紫,红肿一片了。   白发子嗣:无辜.jpg   行吧。   阿舍尔倒也没那么在意,只要最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个别时候,暴力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那么——”阿舍尔转头看向他们,有些迟疑道:“你想要叫什么名字?”   原谅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继续给子嗣们起名了,芬得拉家族已然超过四位数的成员,已经完全搬空了阿舍尔大脑内的名字库存,如果现在要他给他们填写新的身份信息,恐怕需要有一本词典才行。   “……什么是名字?”   “就像是你们叫我‘妈妈’,我同样也需要一个特定的、专门用于呼唤你们其中之一的叫法,可以理解吗?”   面对五个白发子嗣,阿舍尔空前耐心。   缩在角落里,被修理了一顿老板此刻老老实实,他一边颤颤巍巍点着屏幕,一边小声提议道:“或许可以尝试‘汤姆’、‘杰克’、‘杰瑞’、‘托尼’?这是我们□□时候最流行的名字。”   大多数来办理假身份卡的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见不得光,因此最普通、最大众的名字,反而是他们的首选。   面对虫母对名字的解读,五个白发子嗣眼眸发亮,对于他们来说叫什么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被妈妈以特定称谓呼唤时的满足。   哪怕妈妈想叫他们小猫小狗小花小草也是可以的……   白发子嗣:“叫什么都可以,妈妈喜欢就好!”   望着五个子嗣亮晶晶像是小狗一样的眼睛,再想想他们出色俊美的面庞,阿舍尔拧眉沉思,直接无视了老板的建议。   这么帅,这么忠心,又这么听话的孩子,不能太随便打发了……大不了,他再死几个脑细胞吧。   十分钟后,阿舍尔捏着崭新出炉的身份卡分发给了五个高挑挺拔的白发子嗣。   “以后要随身携带,懂吗?”   五个长相差不多的俊美青年齐齐点头,视觉上的享受几乎要膨胀到极致。   他们乖巧地伸手,然后一一接过来自虫母的馈赠。   阿舍尔每发出一张身份卡,就会郑重又温和地告诉对方,从今天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在五兄弟中具有领头意义,据说是当初第一个自冰天雪地内孵化出来、作为哥哥的短白发青年叫作“芬里尔”,是古人类神话中的巨狼,诡计之神的长子。   或许是因为提早几秒钟孵化,芬里尔也确实最有兄长的模样,他的五官深处可见阿舍尔的痕迹,在同虫母的六七分相似之外,则隐约浮现有几分桀骜,同时也是兄弟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当然,在妈妈的面前,他永远都是乖小孩。   五兄弟中的老二继承了巨狼芬里尔弟弟的名字,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本身是巨蛇,有“庞然大物”的意思,阿舍尔觉得这个名字倒是和白发子嗣中的老二极为贴切——   在同样面庞上和虫母的几分相似里,耶梦加得的体型则是兄弟里最为壮硕的,从背影来看像是座铁塔,但他却生有一双和如蛇类一般狭长的眼睛,平添几分阴冷的凶戾,只看起来就知道这必然是个狠角色。   至于老三,则被阿舍尔化用了“海拉”的另一层翻译,赫尔。   比起前两个哥哥眉眼间的桀骜和阴冷,赫尔更加温和精致,眉眼间与虫母的相似程度最大,但比起阿舍尔因为能力而诞生的、绝不令人讨厌的骄傲和高冷,赫尔则更偏冷郁,颇有种独特的厌世气质。   按照帝国人民的流行语来说,赫尔是个典型的“丧系青年”。   偶尔的片刻里,阿舍尔不知道该感叹是自己的基因强大,还是虫母的基因强大,不然这“无性生殖”搞出来的五个孩子,怎么各个完美到挑不出来缺点。   甚至哪怕他们拥有相似的容貌,却不是单一的复制粘贴,反而逐个拥有着独特的气质,叫人一眼就可以辨认。   阿舍尔想,这种无痛就有五个好大儿的感觉,还不赖,至少他不用带着他们真的从零开始。   走神的时候,身份卡已经分发到了最后两个白发青年的手里了。   在五个由雪原孵化的子嗣里,最小的老四、老五几乎是同时破卵而出的,奇妙的血缘联系作用,在隔开了耶梦加得和赫尔之后,他们几乎是和芬里尔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阿舍尔都没多想,便分别给他们起名叫哈提和斯库尔。   ——神话故事里,哈提和斯库尔是芬里尔的孩子,但在阿舍尔这里,不论是芬里尔、耶梦加得、赫尔,还是哈提和斯库尔,他们都是他自己的孩子。   从狭窄的店铺里走出来,身后领着五个气质迥异的青年的阿舍尔半路一拐,走到一处公共联络器面前。   芬里尔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充满了陌生,但在虫母的态度里,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好奇的,“妈妈,现在还不回去吗?”   “等会儿。”   前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守法好公民的阿舍尔,毫不犹豫地用公共联络器按下了举报电话——   “W-37补给星的林荫街108号店铺兜售假身份卡,建议处理一下。”   办理虚假身份卡不仅仅是身份造假的问题,其背后还能扯出来更多帝国在逃犯罪分子的信息,绝大多数情况下,端掉一个□□的地点,90%都能抓到新的漏网之鱼。   这样替天行道的事情,阿舍尔干起来丝毫不手软,还不等联络器对面的人回应,他就干净利索地按了挂断。   这一整个操作丝滑得厉害,阿舍尔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老板被抓后反咬自己一口——临走前,他删掉五张身份卡的全部历史信息,还顺便用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干预了一下老板的记忆。   模拟器提供的现成资源,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把公共联络器挂回充电口,阿舍尔抬手压了压帽檐,眯眼看向远处的飞行器停靠站台,抬抬下巴,轻声道:“我们走吧。”   “好的,妈妈。”   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是帝都星。   ……   伊维·贝利斯,贝利斯家族内名义上的二少爷,父亲是贝利斯家族的掌权人,母亲是帝国知名的贵族小姐,他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天之骄子,只可惜上面总有个阴影压着。   ——那就是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他同父异母、无数次被夸赞为天才的青年药剂师阿舍尔·贝利斯。   任何一个听说、认识阿舍尔的人提起来这位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时,80%都赞不绝口,他们夸赞阿舍尔·贝利斯的家世,夸赞他的容貌气质,夸赞他的优秀博学,夸赞他在药剂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至于剩下的20%则是抱怨——虚贬实夸的抱怨——说什么阿舍尔太过沉浸实验室,总是高冷又难以捉摸;说阿舍尔看起来很不好接近,追求他的人总要做好心理建设才敢搭讪;说他太过冷艳骄傲,可转而言之人家也有高傲的资本……   从伊维逐渐有记忆起,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对于他那位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兄长似乎总是夸赞居多。   甚至哪怕阿舍尔·贝利斯并不得其父亲的偏爱,但当贝利斯老爷与朋友、同僚提及这个长子的时候,也总会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笑脸,谦虚说你家孩子能做到更好。   那时候,伊维是羡慕的。   他羡慕兄长的优秀,渴望成为对方那样的人,只是萦绕在阿舍尔周身的清冷令伊维打了退堂鼓,便只敢悄悄注视、关注着对方。   伊维知道阿舍尔在学校里获得的每一个荣誉,也知道对方每一次在药剂上取得的新成就,他也想变得如阿舍尔一般闪闪发光。   但这样向上又良好的情绪,却在某一天忽然变质了。   具体是哪一天呢?   偶尔伊维都会记不太清,或许是身边朋友们对他拥有这样一个兄长艳羡的时候,或许是老师夸赞他果然是阿舍尔弟弟的时候,也或许是他冲着三皇子爱德华脸红,可对方却直勾勾盯着阿舍尔的时候,更或许是他得知三皇子要和阿舍尔订婚的时候……   大概是无数个自己被忽略,优秀的兄长被夸赞的瞬间,伊维·贝利斯忽然开始厌恶这个聪明又有天赋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忍不住想,贝利斯家族未来只有一个继承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有一个阿舍尔呢?爸爸妈妈喜欢的都是他,那么阿舍尔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阴暗的情绪在伊维的心里滋生,但他总是知道周围的人更喜欢什么样儿的自己,于是他尽可能保持着温柔、和善,像是一朵精致漂亮的小白花,被朋友们当作是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少爷。   也是这样一副纯善的姿态,他顶着三皇子未婚夫弟弟的名义,一点一点靠近对方,然后在某一次有意为之的醉酒后意乱情迷,终于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暗恋对象。   他以为第二天自己会看到三皇子与阿舍尔退婚,会看到自己成为三皇子的新订婚对象,但事实却更加难堪——   三皇子说,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你哥哥。   藏起来的阴暗情绪无限滋生,伊维产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偏激想法。   他尝试地去做了,然后也成功了。   三皇子喜欢哥哥的优秀和那股似乎谁都不可以的清冷气质,但大多数男人都是下身动物,伊维有着阿舍尔没有的温柔小意和对三皇子的仰慕夸赞,对比之下,温柔的解语花似乎确实更能令人愉悦。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伊维感觉像是在梦里——   他抢走了阿舍尔的未婚夫,并在对方准备离开的飞行器上做了手脚。   当偏离星际航线的飞行器在宇宙里发生意外、不知所踪的时候,伊维挂断了冲着兄长耀武扬威的联络器,勾着三皇子的脖子又一次陷入了热烈的情热。   伊维的计划里,三皇子爱德华是支持者。   作为曾经爱恋阿舍尔却求而不得的人,骄傲又自大的爱德华在此之前从未得到过拒绝,他曾经有多喜欢阿舍尔·贝利斯冷着脸沉浸在实验室里的模样,后来就有多憎恶对方那张哪怕撞破未婚夫偷情都面不改色的脸。   爱德华想,如果当初阿舍尔会在撞破私情的时候大吵大闹,那么他一定会立马踢开伊维,继续当贝利斯家大少爷的模范未婚夫。   可是,阿舍尔没有。   他甚至那么冷静那么理智,嘴里说着冷冰冰的话,要求他们立马解除婚约。   爱德华愤怒又耻辱,然后不知怎么想的,他就答应了伊维的要求。   在飞行器上做手脚、把交流会邀请函改成伊维的名字,以及通过关系施压,拿走了那份锁在阿舍尔实验室内还未发表的论文手稿。   属于阿舍尔的天才名号从不虚传,那份论文手稿也给伊维带来了无上的荣誉——   在贝利斯家大少爷出行意外失踪的大半年里,他那同样毕业于药剂专业的弟弟伊维·贝利斯再摘天才光环,一份观点绝佳的论文以及高达85%完成度的药剂让他一跃成为伊利斯帝国的新名人,正盛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上一任天才药剂师的陨落。   人人都夸贝利斯家族出人才,但只有伊维自己才知道,这个“天才”名头是他偷来的。   天才的名号固然令人兴奋,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却压力倍增,比如现在——   “我根本就不会啊!你也知道这份论文是哪里来的?你现在让我做A-80药剂的完成品,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豪华的别墅里,伊维怒气冲冲砸了手里的杯子,此刻他暴躁又愤怒,哪里还有之前装出来的温柔亲和。   “不会就去学,阿舍尔能学会的东西,你就学不会?你们不是兄弟吗?呵。”   三皇子爱德华抹了把头发,他不耐烦看伊维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只冷声道:“伊维,我只要结果,A-80药剂关乎到皇室下一任继承人的选择,你必须做出来,别忘了炙手可热的天才名号是怎么落在你脑袋上的。”   话落,爱德华拎起外套转身离开,门板重重地砸了回去,原地只剩剧烈喘息的伊维自己。   A-80药剂,即阿舍尔那份未发表论文内的主要研究题目,这是一份可以提升帝国战士身体抵抗机能的药剂。   当前的星际时代内,大部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是和平,但在群众所不知道的地方,帝国战士依旧在作战,而他们首要面对的就是能源星球上的异形兽。   庞大的伊利斯帝国想要正常运转,需要难以计数的能源作支撑,偏偏能源星上不仅异形兽成群,更有特殊环境影响,怪异的白雾会产生有害因子,无法被呼吸器过滤,会极大程度上影响帝国军方的作战能力。   简单来说,开采能源的军队本身可能具有80%的战斗力,但当他们登上能源星后,原有的体力、意识会开始消减,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剧,严重者甚至会因此丧命。   碍于各种天然能源易燃易爆的性质,一切星舰类的大范围杀伤武器都无法使用,这种时候,最原始的人为操控机器变成了唯一的办法。   帝国苦于能源星上的有害雾气和异形兽已久,而这份被伊维盗取的论文和半成品药剂,则让高层人员看到了希望。   三皇子爱德华、政府高层人员、贝利斯家主,甚至是军方的各个军团,此刻都紧盯着伊维,盼着他制造出完整的A-80药剂,但伊维自己却在这巨大的光环下,焦虑到疯狂掉头发。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我不会啊我根本就做不出来!烦死了,为什么都要拿我和他比!”   又抬手砸了一茶几的东西,此刻近乎神经质的伊维揪着自己的头发,在他被自己的焦虑情绪吞没的同时,几道轻盈的影子自别墅窗外昏暗的夜色下闪过,转瞬即逝。   在长达十分钟的发泄后,伊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拍掉挂在掌心的碎发,满脸苍白,眼底血丝浓重,看起来就像是瘾君子。   他喘了口气,摇摇晃晃翻出阿舍尔的论文手稿,抖着手指,又一次从题目看起。   从大半年前,伊维得到这份论文手稿开始到现在,他看过不下千遍,熟悉到能默写出纸张上的每一个字,他甚至记住了阿舍尔笔锋下的撇捺习惯,甚至知道对方喜欢写扁扁的句号……   整篇论文到处都是阿舍尔的影子,伊维本以为自己能从中攫取利益,却不想借此得来的荣誉称号,反而成了他亲手把自己送上去的断头台。   他快疯了。   他没想到,当天才原来这么累,那些来自皇室、来自军部、来自其他各个家族的眼神,就好像能吃掉他一样,在他委婉表示自己可能做不出A-80的药剂成品时,那些人看起来可怕到能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做研究。   铡刀悬在头顶,伊维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去看那篇论文。   只是才刚刚凝聚了心神,原本冷色光源的灯却瞬间熄灭,一整个由三皇子提供的豪华别墅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   低声咒骂的伊维起身,他勉强忍住自己的暴躁,摸索着想去检查家用机器人的情况,下一秒却被猛然掐住脖子,呼救能力全无。   “什……”   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不知名的黑色袋子套在了伊维的脑袋上,在惊惶失措的黑暗里,他只听见一道似乎有些模糊的声音——   “走吧,先把他带回去。”   “……这些账,有的是时间算。”   好熟悉。   伊维想,这道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心中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轮廓,但伊维又猛抛开,他无声喃喃道——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分明已经死大半年了……   在伊维·贝利斯被挟持着,做心理建设的同时,黑暗中的别墅里,与帝都星阔别半年之久的阿舍尔漫不经心地捡起了茶几上的论文手稿。   被他捏着手里的手电打出细微的光线,阿舍尔眯眼看了片刻,无声轻笑,抬手将其撕了个稀巴烂。   走在前面的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带着头顶黑袋子的伊维离开别墅,落后一步的老大芬里尔、老二耶梦加得跟在虫母身侧,至于老三赫尔则留守在家里,做守门人。   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一个多月的白发子嗣们适应能力超强,在他们跟着虫母倒换交通工具抵达伊利斯帝国边陲星球的第一周,门路极广的阿舍尔便利索地带子嗣们换了真的身份卡,暂时落户于一颗临近帝都星的二等星球。   有赖于高级虫母的精神力,从回归人类帝国后,阿舍尔感觉整个世界都给他开了后门——   失踪了大半年的“前任天才药剂师”借由精神力的帮助,悄无声息地回归,不但重新激活了自己的身份卡,还在二等星球上买了一座带院子的别墅。   各处被混淆了记忆的工作人员变成了阿舍尔为自己遮掩行踪的助力,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默认阿舍尔·贝利斯早就在星际出行里发生意外、死无全尸了。   甚至不会有人再去检查他的身份卡和储蓄资产是否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一刻,阿舍尔由衷地爱着自己的精神力。   夜里行色匆匆的虫母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登上停在远处的小型飞行器,敲晕的伊维无人关注,被随手扔在了仓库里,拍干净身上灰尘的哈提和斯库尔快速围到虫母身侧,开启了叽叽喳喳的模式——   “妈妈今天好刺激!”这是头一次干劫匪勾当而格外兴奋的哈提。   “妈妈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妈妈讨厌谁,我们现在一起去绑了吧!”这是始终和阿舍尔统一战线的斯库尔。   在这两子嗣格外像反派一样的对话下,老大芬里尔在虫母好笑的视线里,各赏了一巴掌砸在哈提和斯库尔的脑袋上,教训道:“做坏事就做坏事,不能说出来,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干坏事?”   抱着手臂的老二耶梦加得靠在一侧,冷哼一声,“光长力气不长脑子。”   斯库尔嘟囔道:“好嘛,我就是想把妈妈看不顺眼的人都一口气解决掉,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妈妈。”   “那也不能太直接。”芬里尔摸了摸下巴,分析道:“你把所有人都解决了,以后他们都怕妈妈怎么办?”   哈提:“把怕妈妈的也干掉!”   耶梦加得:“我的建议,你们多看书。”   在此之前,阿舍尔也没想到铁塔似的耶梦加得在认了字之后,竟然能进化成“书虫”,甚至自己看不过瘾,还在小半个月之前开始自己写,阿舍尔对此没抱什么期待,但还是狠狠夸赞了耶梦加得一番,并鼓励其他几个子嗣发展自己的爱好。   见四兄弟开始吵嘴,阿舍尔轻笑一声,“行了,别贫了,赶紧回去吧,不然赫尔要等急了。”   “奥对妈妈!”哈提捏着联络器怪叫一声,“赫尔让我记得问问你想吃什么,他要准备夜宵!”   继耶梦加得激发看书、写文的爱好后,丧系青年赫尔是第二个找到赛道的子嗣——他爱上了人类帝国的高科技厨具以及做饭的感觉,自从赫尔彻底掌厨后,除阿舍尔外其他四个子嗣胖了快十斤。   当然,这十斤全部长在了肌肉上。   没谁能抗拒深夜加班后的夜宵,就是从前冷心冷肺的阿舍尔,在面对五个不用任何防备的白发子嗣后,都彻底打开了心房,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要烤红薯!”   “好咧,那就要烧烤。”哈提嘿嘿一笑,对联络器那边的赫尔道:“妈妈点餐要烤红薯!赫尔,我要炸鱼!”   芬里尔:“我要烤翅!”   斯库尔:“那我要烤豆皮。”   耶梦加得:“……给我买一罐汽水就行。”   联络器另一边因为留守家中而暴躁的赫尔:“滚滚滚!只接受妈妈的点餐!”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当阿舍尔和四个子嗣披着月色回到别墅后,空旷的院子里早就摆好了一些烧烤设备——   香喷喷的夜宵摆满了一整个桌子,不仅有阿舍尔想吃的烤红薯,还有炸鱼、烤翅、豆皮、里脊、香肠……当然还有六瓶刚刚开了盖的汽水。   年轻貌美的单身虫母带着他的五个孩子坐在凉爽的院子里,桌上是美食,桌下是毛茸茸的草地,周围还有赫尔亲自布置的秋千、躺椅、花圃。   五个俊美出彩的青年努力逗乐着他们那过分漂亮又年轻的Little Mommy,似乎只要对方脸上绽出一点点笑容,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在这片热闹的郊区庭院里,满是令人放松的欢声笑语,至于还在昏迷中打着冷战的伊维,则被忘记在飞行器仓库里,无人问津。   毕竟,他的分量从不值得阿舍尔过分在意。   此刻的伊维并不知道,真正属于他的黑暗,即将来临,所有背叛、伤害过阿舍尔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应得的。 第72章 来自妈妈的晚安吻   深夜过半, 从前为着自己研究的药剂,会习惯性在实验室里通宵的阿舍尔在一顿夜宵后撑饱了肚子,他懒洋洋地坐在藤条椅上, 漫不经心瞧着在饭桌上唇枪舌剑的白发子嗣们。   五个孩子,五种截然不同的个性, 甚至无需艰难的成长阶段,阿舍尔便已经拥有了最为得力的助手——   他们听话又顺从, 以虫母的命令作为圣旨, 他们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竭尽全力去做到阿舍尔要求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 他们足够强大, 也足够忠心, 甚至不需要像是其他芬得拉家族内的虫群子嗣一般, 还暗戳戳渴望着和虫母交配的机会。   在白发子嗣们的面前,阿舍尔可以完全呈现出一种绝对放松的状态, 他不用担心有谁盯上了自己的屁股, 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思考算计被猜到,因为于芬里尔他们来说,阿舍尔永远是掌控主动权的虫母, 是他们的妈妈,也是他们的Master。   “妈妈已经吃饱了?”作为夜宵主厨的赫尔手里端着份刚出炉的烤肉, 在阿舍尔的面前晃了晃。   肉质鲜嫩, 油光莹莹,还撒着颗粒状的调料粒,看起来格外能引发人的食欲。   阿舍尔摸了摸微鼓的小腹, 有些犹豫,“……是吃饱了。”   “妈妈的食量好小哦!”虽然已经同桌吃饭过很多次了, 但斯库尔依旧为虫母那丁点儿食量而担忧,换给他连塞牙缝都不够。   哈提嘿嘿一乐,补刀道:“你以为妈妈像你啊!你那是猪的食量!”   斯库尔翻了个白眼,“说我之前你不如看看自己吃掉第196条炸鱼。”   “那也比你吃掉的200串烤翅少!”   “能一样吗?炸鱼大还是烤翅大?”   ……   同时诞生的双子兄弟哈提和斯库尔总是相互看不顺眼,他们每每争吵的话题永远是以“妈妈”为开头,中途却莫名被扯着脱离阿舍尔,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不过坐在桌前的阿舍尔几人早就习以为常,赫尔默默将新出炉的烤肉端离双子,放在虫母面前,又体贴地为阿舍尔新倒了一杯汽水。   耶梦加得懒洋洋靠在椅子上,铁搭似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正好为虫母挡住了晚间微凉的风,“妈妈再吃点儿吧,正好看戏。”   心里确实还有点嘴馋的阿舍尔犹豫片刻,接过了喷香的烤串,便盘腿看向不远处的院子空地。   ——当初选择购买这座带着别墅的大院子,主要原因就是五个白发子嗣需要时不时地“放松”活动。   在人烟罕至的荒野郊区,这座独栋别墅本是极难卖的滞销品,任其有着极宽泛的地盘,但因为太过偏远,以及政府当年没能实现的建设计划,以至于这里空旷随时可见凶猛的肉食生物。   别墅原有的房地产商本已经不抱希望,却不想大半月前来了个神秘富豪,出手阔绰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这座连交通都有些不便利的远郊别墅。   为了这滞销品赶快脱手,不到半天时间,别墅和院子的组合便易了主,甚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房地产商还大方地送了别墅周围的一片土地——那里荒林丛生,野兽诸多,地势艰险,便是留在手里也毫无用处,倒不如正好顺水推舟送了出去,省得夜长梦多。   在房地产商为脱手滞销品而愉悦的同时,购买下这块地皮的神秘富豪阿舍尔也同样心满意足。   这样的环境,正适合他和五个白发子嗣居住。   就好比现在,哪怕斯库尔和哈提打架砸出了三个大土坑,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毕竟这荒郊野岭的,谁会知道?   手里捏着烤串,盘腿坐在椅子上看打架直播的阿舍尔津津有味,身侧瞧着妈妈眼睛亮晶晶的芬里尔有些吃味,忽然开口道:“妈妈要去看完我的比赛吗?”   “嗯?”阿舍尔回神,“比赛?什么时候啊?”   “两天后就是。”   因为种族的天赋问题,老大芬里尔战斗力爆表,直接碾压99%的男性人类战士,在他们落户于这颗二等星球后,芬里尔用三天的时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便开启了自己的第一份事业——地下拳赛。   矫健的体魄和凶悍的出拳力道,短短一周,芬里尔就已经成了地下比赛场里的风云人物,代号“巨狼”,场次薪酬高达六位数的星币,至今从无败绩,是实现自己赚钱养妈妈伟愿的第一位子嗣。   作为听话的好大儿,芬里尔每到手一笔薪酬,都会全部转给妈妈,再眼巴巴等着妈妈给自己发“工资”。   甚至还能用妈妈给自己的“工资”,再给弟弟们开出一个月四位数的零花钱。   芬里尔:虫生赢家.jpg   别问,问就是天生会赚钱,会养家,会养妈妈!然后,勉强再顺便养一下弟弟们。   虫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芬里尔吸引,从哈提和斯库尔的身上移开,几乎是在虫母转头的瞬间,原本两个缠斗在空地里的白发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无声做着眼神交流——   哈提:你是不是不行,连妈妈都吸引不过来?   斯库尔:你才不行,妈妈看见你就倒胃口。   哈提:放什么狗屁?   斯库尔:放你。   ……   两个眼底相互被激起怒火的白发子嗣恶狠狠对视,又一次厮打在一起,将不远处的院子空地搞得天翻地覆。   而阿舍尔则是在问清楚了芬里尔的比赛时间和地点后,默默将其加入自己的日程表——报仇归报仇,可不能影响他和孩子们的相处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舍尔在五个白发子嗣面前已经默认了自己作为“妈妈”的身份,甚至在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下,开始思考一些适合自己和子嗣们的亲子活动。   没了男人的小寡夫有钱有能力,自己也能带着孩子们过上很好的生活,就连他的孩子们也格外懂事、出色,不仅能给小寡夫赚钱,还能给小寡夫当保镖打手,可谓五孩N用,无需男人也小日子和和美美。   酒足饭饱,阿舍尔被白发子嗣们簇拥着回到卧室,老大芬里尔铺床,老二耶梦加得放洗澡水,老三赫尔把干净的浴袍、浴巾挂在虫母触手可及的位置。   至于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一个屁颠颠地帮虫母拉窗帘,另一个则接了杯温水提前放在妈妈的床头柜上。   等阿舍尔自带潮湿感,于二十分钟后从浴室里出来时,即将接受卧室主人休憩的床铺温暖柔软,熏得人昏昏欲睡的精油在加湿器内悄无声息地绽放,暖色调的灯光舒适且不晃眼,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梦境感。   困意来袭,一切都被孩子们收拾好的房间太过吸引人,在虫母懒洋洋躺在床上挨个和白发子嗣道晚安时,作为老大的芬里尔忽然半蹲在床头前,驯服又乖巧把俊朗的下巴垫在了床边。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被倦意裹挟的铅灰色眼瞳湿润又柔软,褪去了白日里略有锋利的距离感,变得温和且多了几分母性。   如果对比此刻的他和曾经长时间沉浸在实验室里的他,虽不至于说是两个极端,但也足够称得上是天差地别,像是泡在温水里的冰晶和刚刚凝结的冰棱柱,前者相对平了棱角,后者却又冰又利,充满了攻击性。   “怎么了?”阿舍尔侧头,看向眉眼桀骜却暗含乖意的芬里尔。   白发子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短发下的耳廓微红,声音都低了几分,“妈妈,我今天看到街上有个母亲在亲吻她的孩子。”   慈爱的母亲弯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并接过了对方递给自己的花束。   那一刻,芬里尔疯狂地为这一幕着迷,明明他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可却能隔着距离,感知到母亲对孩子的宠爱,感知到孩子对母亲的孺慕。   “妈妈,可以亲亲我们吗?”芬里尔小心翼翼询问,顺带了一下身后眼巴巴的弟弟们。   阿舍尔一愣,神思有几分飘逸,直到芬里尔眼底闪过失落,晃神的虫母才堪堪回神,在子嗣们惊喜的目光里道:“好。”   五个孩子,从老大芬里尔开始,一个个排队着,乖巧地把脑袋搭在床边,而被方便了动作的阿舍尔则连床都不用起,就着半撑手臂的子嗣,轻轻吻过孩子们的额头。   不管是在地下黑拳如何风头正盛的“巨狼”,还是看起来凶悍且毒蛇的耶梦加得,亦或是轻而易举就能驯服厨房的赫尔,以及干起坏事绝不手软的哈提、斯库尔,当他们轮流得到了来自妈妈的额头吻后,一个个面红耳赤,连走路都有点打摆子。   最终还是作为哥哥的芬里尔勉强提起几分理智,桀骜的面孔上红霞闪烁,害羞到和虫母同色的眼瞳都软了些许,嗫嚅地道了“晚安”,才一脚一个弟弟,把呆愣着的子嗣们赶出去,以防影响到妈妈的休息。   阿舍尔好笑地看着几个踉踉跄跄离开的影子,伴随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他卷着被褥侧身埋到更深处,在香气温和的精油浸润下,很快就带着满足浸入了梦境。   此刻的他完全忘记,别墅之外的飞行器仓库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什么人。   ……   在屋门之外昏暗的走廊里,五个白发子嗣褪去了面上了柔和,纵然他们还一个个红着耳廓,但眉眼间的冷厉与凶悍确实一致的。   走远了属于阿舍尔的卧室,赫尔嗤笑一声,神情里冷郁十足,厌世到了极点,像是下一秒就会点燃炸弹和世界同归于尽的危险分子。   赫尔:“行了,我去收拾院子里的东西,你们别忘记飞行器上的那个家伙。”   “当然。”芬里尔嘴角下压,略挑的眼型露出凶残。   在离开了妈妈的视线后,乖小孩的皮囊从他身上退去,已经对黑拳生活习以为常的芬里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轻轻含在了嘴里。   耶梦加得略有嫌弃,“别在妈妈面前抽,难闻死了。”   “我知道。”芬里尔翻了翻眼睛,“这是糖,我就含着过个瘾。”   香烟的魅力总是令大多数雄性生物难以抵达,初入地下黑拳的芬里尔也不例外,但在一起回家后被妈妈嫌弃身上的烟味儿后,万事以虫母为重的白发子嗣立马戒了坏习惯,只偶尔会叼着根香烟状的糖果过过瘾。   一副学坏了,但又没完全学坏的程度。   初入人类世界的白发子嗣们就像是一张白纸,他们有着超强的战斗力,但在认知和行为处事却干净得厉害,在放这群孩子们自己外出前,阿舍尔告诉了他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冥冥中,阿舍尔对白发子嗣们有种超量的相信,但好在他们也不曾辜负来自妈妈的信任。   “赶紧看看飞行器里的那个家伙吧。”斯库尔不耐烦道:“还有,你们问到这人到底怎么招惹妈妈了吗?”   比阿舍尔报仇更积极的是五个孩子。   “没有。”芬里尔摇头,咬着糖棍的牙齿吱吱作响,“妈妈说他不会告诉我们的,要是我们想知道就自己想办法去。”   实际上是阿舍尔觉得那些事情简直就是黑历史,他怎么好意思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旧事重提啊!   “这还不简单,”丧系面孔的赫尔发言里充满了危险,“那家伙一看就是不耐揍的,你随随便便动动手,他估计什么都得交代。”   五个肚子里都是黑水的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每一双深色的眸子里,都填充满了几个大字——好主意。   十分钟后——   昏迷中冷到战栗的伊维猛然惊醒,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一片,手脚被捆着,只能像是条爬虫般躺在地上。   浇醒了他的冷水,是芬里尔专门从荒郊一千多米的湖里提来的新鲜水,那里面游鱼众多,水体自带股腥气,这样的气味对于从小娇生惯养的伊维·贝利斯简直就是噩梦。   “你们是——呜呜呜!”   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伊维的腮帮子就一双冷冰冰的手掐住,剧痛从两颊传来,那一刻伊维几乎以为对方想生生捏碎他的脸。   帅却也凶神恶煞的耶梦加得像是铁塔一般,半蹲在地上,压迫感十足的身体带来了强大的危险性,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伊维瑟瑟发抖,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的话:“安静点,懂吗?要是吵醒里面睡觉的人,我拔了你的舌头。”   伊维立马恐惧点头,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藏好。   站在不远处的四个子嗣向耶梦加得投去了赞叹的目光,心道老二干这事儿还挺像模像样的,看来这家伙的天赋不仅仅点在了看书上,还点在了绑人威胁上。   实际,没干过绑匪却业务熟练的耶梦加得没少偷偷在房间里演练过,就连表情,都是他照着伊利斯帝国电影榜上近十年来最恶毒反派的样子来照着影子演的。   耶梦加得: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   瑟缩的伊维此刻恨不得晕过去,虽然他眼前的绑匪却是俊美异常,但在生死关头,他无暇欣赏,只哆哆嗦嗦咽下了快被掐裂脸颊的剧痛。   见对方识相,耶梦加得略嫌弃地甩开手,还在自己的裤子上蹭着擦了擦手,他可不想染着妈妈讨厌的人的气味。   从小被宠爱到大的伊维见到这一幕喉咙里哽了口血,他从未被这样嫌弃过,除却对危险的感知,他更多了一层被羞辱的愤愤,他甚至忍不住怨恨绑匪嘴里那个正在睡觉的人……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遭此一切?   五个围上来的白发子嗣可没心情知道伊维在想什么,他们更想知道对方到底怎么得罪了妈妈。   于是,在芬里尔无声掰弯一根钢管,赫尔握碎一块石头,哈提轻而易举踢裂了一人环抱不住的木桩后,无需再有别的什么威逼利诱,从未受过苦的伊维·贝利斯就在惊惧之下交代了自己的一切罪行。   从他嫉妒同父异母的兄长阿舍尔,到勾引对方的未婚夫三皇子,再到伙同三皇子一起暗害阿舍尔,并将那篇论文手稿占为己有。   近半年来,多方势力对伊维的施压令他精神紧绷,此刻绑匪们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让他陷入了自己的崩溃情绪之中——   “阿舍尔的未婚夫是、是我勾引的……”   “……爱德华喜欢他?喜欢他的高傲吗?他能像我一样主动对着三皇子敞开腿吗?”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不就是几个破药剂吗?”   “为什么都要逼我,我就是做不出来……我根本就做不出来!有本事你们把他找回来啊!”   “哈哈他已经死了,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这辈子都别想和我斗。”   “……我一定会嫁给三皇子的,一定!”   伊维疯疯癫癫地絮叨令五个白发子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人类世界生活大半个月的他们,已经完全可以理解对方嘴里某些难听到极点的词汇的意思……   肮脏又恶心,只会污了妈妈的耳朵。   幸好他们先听过一遍了。   五个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早有准备的耶梦加得从怀里掏出个闪烁着灯光的录音设备,冲着自己的兄弟们无声晃了晃。   在其余兄弟们赞叹的目光里,抱胸站在不远处的赫尔冷哼一声,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有声音有画面的偷拍设备。   耶梦加得:输了.jpg   看,哪怕没有妈妈的指挥,他们也可以做得很好。   ……   一整晚,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主卧里,阿舍尔睡得很香。   房间内的助眠精油是他自己专门调制的。   最初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几晚,阿舍尔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虫母体质对于远离家乡的抗议,也或许是一些水土不服,为了安抚自己的神经,阿舍尔捡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的爱好,专为自己调配了一份精油。   在雾蒙蒙的水汽作用下,一夜的时间足够精油挥发,等阿舍尔眯着眼睛醒来时,加湿器上已经亮了红灯。   随手关了开关,睡饱了的青年伸着懒腰,一边洗漱,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啊,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   阿舍尔敲了敲脑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到会忘记预定在自己计划里的事情,快速洗漱之后,迎着树林里的鸟鸣,阿舍尔迅速下楼,却不想正好撞见端着餐盘的赫尔。   “赫尔?”   “妈妈,早安。”虽然是丧系青年,但面对虫母却会大大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做了煎蛋三明治,还有热牛奶,准备给妈妈端上去。”   从住进这座别墅里后,阿舍尔一周里有五六天都是在自己的床上吃得早餐,他几乎要被孩子们伺候成巨婴了。   阿舍尔轻咳一声,“不用,今天下来和你们一起吃。”   “好哦,妈妈。”   楼下的大厅里,四个东倒西歪挂在沙发上的白发子嗣们正懒懒说着什么,甫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噌噌坐了起来,一个比一个规整,争取在妈妈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阿舍尔假装没看到他们的装模作样,只招招手,便见四个高高壮壮的青年屁颠颠跑来,挨个挤着虫母问了声好,才排着顺序往下坐——   按照五个兄弟商量好的计划,他们每天要轮着排座位,以达成每个成员都能拥有坐在妈妈身边的机会。   一顿早餐,阿舍尔吃了个九分饱,等他慢条斯理地擦嘴时,才提起了另一个被遗忘的家伙。   他道:“……昨天飞行器仓库的那个呢?”   芬里尔心虚一笑,“妈妈,我们昨晚已经把他弄出来了。”   “嗯?”阿舍尔挑眉,示意对方继续说。   芬里尔轻咳一声,解释道:“妈妈之前不是说,我们想知道什么就要自己去做吗?这个妈妈还算数吗?”   “算。”   竖着耳朵旁听的耶梦加得眼睛一亮,立马把兜里的录音设备掏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对上阿舍尔那双漂亮的眼瞳,耶梦加得老老实实道:“录音证据。”   “录像和录音证据。”赫尔把手里小机械玩意儿同样放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准备得还挺齐全?”大致看完所谓的“证据”后,阿舍尔有种好笑的恍惚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五个孩子们似乎又偷偷成长了不少。   “我们想帮妈妈嘛。”   白发子嗣们这样说着,但就坐在他们身边的阿舍尔怎么看不出来,一双双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铅灰色眼眸里,藏着浓浓的关心。   阿舍尔的心又柔软了几分。   “好吧,做得很好。”他不吝惜于自己的笑容,并起身挨个拍了拍子嗣们的脑袋。   哈提兴致勃勃道:“妈妈,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他用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要解决谁,妈妈你说就行!”   阿舍尔:倒也不用如此暴力。   “不急,”虫母眯了眯眼睛,他喜欢钝刀子割肉,喜欢让仇人生生疼着却死不了,比起干净利索的死亡,有些人是该活着好好赎罪的。   ——哪怕阿舍尔并不会原谅对方。   他吩咐道:   “把录音放在星网上,多买点推广,我要整个星网都知道这件事。”   “以及,不要表现出任何阿舍尔·贝利斯这个人还活着的消息。”   “好的,妈妈。”   白发子嗣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执行虫母的命令,而阿舍尔则漫步到庭院,看见了被绑在树干上昏昏沉沉的伊维。   面对这位曾经的故人,阿舍尔不曾主动跨出房门进行相见,只是撑着下巴瞧了一会儿对方的惨状,又漠不关心地转身走进别墅中他的专用实验室内。   A-80药剂的研究进度依旧要推进,这是属于阿舍尔的荣誉,自然也该由他亲自摘取,至于那份论文……   低头戴着手套的青年忍不住冷笑。   三皇子、伊维以为的珍稀手稿,也不过是阿舍尔中途尝试的一份半成品,比起论文里书写的片面内容,真正有用的东西,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   在阿舍尔已经开启工作模式的同时,前一晚离开别墅的三皇子爱德华才刚刚从新情人的床上醒来。   欲望的释放令爱德华褪去了昨晚和伊维吵架时的紧绷,他懒散起床,才准备以“大孝子”的身份回王宫里刷刷好感,就见自己的助手慌慌忙忙等自己的飞行器前,一副冷汗涔涔的心虚样儿。   爱德华拧眉,大步上前,满脸厌恶道:“怎么回事?伊维又要什么东西?真不知道都姓贝利斯,他怎么这么丁点儿比不上他哥哥……”   “殿下!大事不好了!”助手打断了爱德华的抱怨,哆嗦着手把自己联络器的屏幕点开,“您、您看这个……”   “这什么……”   似乎是一段音频,隐约只能听到一点点模糊的声音,但很快伴随着第一句话的响起,爱德华的脸就开始僵硬。   音频里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无数次和他在床上翻云覆雨的伊维·贝利斯——   “……对,是我,是我勾引的三皇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没这个意思,我能勾引动吗?”   “嫉妒?是的,我就是嫉妒阿舍尔,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他死!”   “失踪……他确实是失踪了,可能已经死在某个星域里变成碎片了吧?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   “这件事情三皇子也是知情者!是他帮我的!”   “那份论文也不是我写的,一个破A-80药剂能有什么用?军部的那群白痴懂什么……”   很早之前,三皇子就知道伊维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但他感兴趣对方的容貌和知趣,倒也不吝惜分出一点儿温柔和特权。   只是三皇子怎么也没想到,用来打发时间的情人,竟然给他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爱德华:“删了!快给我删了!”   此刻,他这张可以称之为俊朗的面孔中多了几分扭曲的狰狞。   助手无奈,“已经删过了,但是这段音频已经在星网上传疯了,根本删不过来……”   星际时代,伊利斯帝国的人口数量超过几十亿,其中90%的民众共同被星网连接在一起,可以说星网上一有什么新闻,便能迅速做到家喻户晓。   当然,丑闻也不例外。   在阿舍尔·贝利斯失踪前,他是整个药剂界熟知的新星,是所有热爱药剂的年轻人的榜样,星际级别的奖章荣誉无限,“天才药剂师”的名号足以阿舍尔成为偶像的另一种形式。   人们喜欢着这个看似清冷却又优秀十足的青年,甚至在星网最热的论坛里,还评定有“星际十大杰出青年”、“星际十大最想睡的帅哥排行榜”等,这些标志着“精”和“hot”的帖子里,从来不缺阿舍尔·贝利斯的名字。   因为音频的爆出,现在所有的星网热帖,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这对狗男男也太恶心了吧,弟弟嫉妒哥哥,还抢走哥哥的未婚夫,未婚夫操着深情人设骗网友怜惜,实际上却是个脏黄瓜,这瓜足够我恶心十年了。】   【天呐,我竟然以前还磕过三皇子和阿舍尔的cp,这也太可怕了,所以阿舍尔·贝利斯真的就这样失踪了吗?】   【那可是我男神!我当初选择药剂学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和阿舍尔成为同事,我曾为他的失踪而悲伤,但现在我却为真相而愤怒!】   【三皇子爱德华不配成为帝国继承人!应该把他从继承人的行列里剔除!】   【赞同楼上!剔除爱德华的继承权!】   【剔除爱德华的继承权!】   【不仅要剔除,还要死刑!伊维·贝利斯也必须死刑!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他们害死了一个可能成为帝国伟人的天才青年!我哥哥就是能源星上的开采兵,他有多艰难我最清楚,那份A-80药剂是所有开采兵的希望!凭什么就这样被两个恶心的家伙毁了!】   ……   星网上的言论此刻极端又愤怒,任何一个发言的人都恨不得从三皇子和伊维的身上撕下来几片肉,活生生地嚼碎。   这一刻,爱德华的神情有片刻的空白,他曾在阿舍尔失踪后接受采访,于星网大众前因未婚夫的意外而悲伤,这一份采访视频宣扬了他的深情,再加上“杰出青年”未婚夫的光环,让他一度成为下一任帝国继承人的最热选择。   人们总是喜欢为爱所困的深情角色,尤其对方再增添一层王室成员的身份,便会令整个故事更加梦幻。   本来一切都该顺顺利利的,他吃着蘸着阿舍尔血液的馒头,一步步向更高的位置走去,但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天被毁了。   他变成了整个帝国人民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了。   助手:“殿下,我们怎么办啊……这、这王室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正着急时,爱德华的联络器忽然一震,他低头便点进到一条陌生的、从随便某个公共联络器里发出来的消息——   “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顷刻间,爱德华后背冒出冷汗,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灰暗,“……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而这场属于阿舍尔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73章 第二份礼物   星网上的音频传播速度极快, 当爱德华一脸阴郁地被叫进王宫的同时,各方等待A-80药剂诞生的势力已然被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其中军部为最大的受影响者——   啪!   砖块似的大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 帝国专门用于开采能源的第七军团长雷利满脸怒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令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荒野战士, 对比其他军团长更显沧桑,足以见得来自能源星开采计划的重重压力。   雷利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帝国给予的重任, 更有他整个军团下开采兵的生命, 他亲自带出来的战士每一个都是帝国建设的基地支撑,可以说没有开采兵, 就没有支撑伊利斯帝国运转的庞大资源。   曾经, 他们因为这份论文手稿把希望寄托在了伊维·贝利斯的身上, 哪怕是一贯暴脾气、甚至能和帝国掌权者当场吵起来的雷利, 都在伊维面前堆出一张快成菊花的笑脸,就是期盼着A-80药剂的问世, 谁知道……   “谁知道这就是个骗子!”雷利狠狠喘了口粗气, 粗犷的眉眼间尽是躁郁。   下一次的能源开采迫在眉睫,近年来能源星上的浓雾愈发厉害,无法被过滤的有害气体和怪异环境如同驱不散的阴影, 哪怕开采战士们穿着100%的防护服、背着自用的氧气瓶,但等防备完异形兽, 又结束争分夺秒的开采工作后, 进行身体检测依旧会受到侵害。   帝国每一个开采战士,都会比当前人类的平均寿命平白少去三分之一——这是他们为帝国奉献的忠心,待到了年纪退役后, 曾经开采生活带来的创伤会逐一在战士们的身上显现——   陷入僵化的身体,被黑疮侵蚀的四肢, 孱弱到无法进行高科技医学治疗的体质……某种悲剧色彩下,可以说从未有过开采战士能安享晚年。   甚至在帝都星郊区耗费上亿星币搭建的疗养院里,修养着形形色色的开采战士,他们曾为帝国的资源而献出大半辈子,却又因身体旧疾而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等死的感觉悲哀又绝望,可当人们问起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开采兵时,他们的回答统一又饱含浓烈情绪——不会,永远不会。   问一百遍、一千遍都是不会。   因为他们深爱着这片养育了自己的广袤土地,深爱着带领人类走向星际文明的帝国,他们付出得心甘情愿,也只希望帝国能带着大家走向更远。   “吾爱吾国,吾以生命明志”——这是从数百年前就烙印在第七军团深红色旗帜上的字眼。   在此之前,雷利有多宝贝伊维·贝利斯,此刻就有多憎恶对方,被剽窃的论文、无法制成的药剂,以及和三皇子爱德华联手,亲手迫害了一位能为开采兵带来希望的天才……   所有的恶性因子堆叠,令雷利恨不得掐着伊维和三皇子去喂异形兽!哪怕他们被异兽撕成碎肉,都无法缓解整个军部的怒火!   毕竟,得知自己身处深渊,远没有得知希望被斩断来得更绝望。   但雷利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最终可能只有伊维·贝利斯被推出去顶锅,至于三皇子爱德华……   整个王室子弟里,三皇子最得恩宠,有王后和强大的母族做后盾,再加上掌权者的偏爱,只要上位者稍加影响舆论、胁迫伊维改换说辞,那么三皇子想要洗清身上的罪责,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雷利太懂了,也因为这种懂,此刻无尽的憋闷也只能埋在心里。   雷利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那张本就风霜的脸上,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他对不起那群满眼热忱望着自己的士兵们……半年前他还笑着和他们许诺以后能源开采不会再死人了,可半年后,这把虚假的希望之刀,最终以回旋镖的形式,插在了他们自己人的胸口,伤筋动骨。   第一军团的同僚拍了拍雷利的肩膀,低声道:“这件事,必然会给个交代,但……”   但他们谁都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阿舍尔·贝利斯,那份天赋是无与伦比的恩赐,一旦陨落,便永远不会再复得。   那份论文手稿在参加药剂师交流会的时候,多位业界大佬相互传阅研讨,每个人都赞叹其材料配比的精妙,和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完美,但除了对A-80药剂半成品的期望和同行们的频频尝试,却再无人能顺着阿舍尔的思路继续延伸,以创造出A-80真正的完成品。   第五军团的军团长也叹了口气:   “帝国药剂研究部的那帮人已经加班加点快大半年了,之前天天求着和伊维·贝利斯探讨A-80面对的问题,谁知道那家伙要么推脱要么不知所以,当时就有人觉得不对劲,可拿不出证据,手稿又确实是伊维提交的,加上有三皇子回护,便也只能把人当祖宗供着,谁知道……”   “现在三皇子已经被王室叫回去问责了,这件事的影响太多了,但是以陛下和王后对三皇子的偏爱,恐怕星网舆论还有得变……届时等伊维·贝利斯落在了王室的手里,恐怕那份‘自首发言’也会不同,那必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说着,第五军团长又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军部的几位军团长对于阿舍尔的了解并不多,甚至没怎么面对面交流过,可有关于对方的传闻却时常发生在各个军团——   不少入伍的新兵蛋子在参与抵抗力测试的时候,都会被那位戴着口罩、冷冷清清捏着档案询问的漂亮青年吸引,雄性生物那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开始躁动,于是逐渐地,阿舍尔几乎变成大半个军团新兵的统一暗恋对象。   毕竟,谁能抵得住在你被各种测试药剂逼迫地临近崩溃时,有个清冷大美人低声询问状态后,给你注射解药的温柔与解脱,哪怕是暂时性由情绪引发的渴望,他们依旧喜欢将漂亮的药剂师当做是大家共同维护的一个暗恋小秘密。   谁都想要珍藏美好,尤其是在军团这种时刻需要面对危险的地方。   几个军团长纷纷对视,任谁的眼底都是熟悉的可惜——可惜于一位天才的陨落。   正当他们相顾无言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砰砰敲开,一个神情略慌张的通讯兵忙忙敬了个礼,才喘着气道:“报、报告,药剂研究部那边发来的急讯,第七军团长亲自接收!”   雷利眯了眯眼睛,没多说话就接过了军部的专用通讯器,在最初凝重的神情之后,他缓缓放松了紧皱的眉毛,直到彻底挂断联络器,整个人则恢复到一种放松的松弛之下。   第五军团长看得纳闷,“怎么?这是有好消息了?”   “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能盖得过这个伊维和三皇子这个恶心人的坏消息?”第二军团长愤愤道。   “还真能!”   雷利眼睛发亮,前不久的颓废和阴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刚刚药剂研究部的人说是收到了一份来自二等星的星际快件,没有具体的寄件人,但里面放着的却是A-80药剂。”   “之前的半成品?”   “不,”雷利摇头,他将之前砸在桌子上的军帽扶正戴起来,又理了理自己闪烁着金光的肩章,那双浸满沧桑的眼睛微微发红,隐约有水光:   “是高达95%的类完成品——是一份已经成熟且可投入生产,经检测后能稀释能源星上60%有毒雾气的药剂!”   这话一出,其他军团长纷纷拍手,原先会议室里的低沉全然被另一种兴奋取代——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啊!下一次能源开采不用担心了!”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等等,那这份药剂是谁送来的?之前研究部的那群家伙不都搞不出来吗?”   “该不会是……”   在众人猜测纷纭的同时,雷利轻咳一声,于同僚们的注视里道:“我不知道是谁,但现在,我要亲自去一趟二等星球,他会是整个第七军团的希望。”   “——这份药剂,必须被造出来!”   本就雷厉风行的第七军团长迅速转身离去,已经预备好的飞行器停靠在军部的起飞小广场上,正积蓄着去往二等星球的力量。   当飞行器迅速升空、进入宇宙的同时,二等星球上郊区的某座别墅里,被捆在树下哆嗦一晚上的伊维也悠悠转醒。   昏沉的视野里是大片的绿,就是地面上有些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仿佛不久之前被翻倒过一般。   伊维努力睁开眼睛,干掉的头发、衣领上还散发着湖水里的腥臭,再经过一晚上的冷风吹拂,此刻的他就像是干巴巴的菜叶子,曾经引以为傲当作武器的容貌气质分毫不剩,谁还能知道这就是贝利斯家族的小少爷啊!   “终于醒了?”   慢条斯理的询问声带有一种当事人独有的声调质感,略清冷,对声控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在听到声音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的伊维猛然瞪大了眼睛,聚焦的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双白色短绒毛的拖鞋。   伴随着他视线的上移,伊维看到了一对冷白的脚踝骨,修长笔直的腿,从容插在实验室开衫口袋里的手,以及一张午夜梦回,总以噩梦姿态出现在他睡眠里的脸。   ——阿舍尔·贝利斯,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伊维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样也是他和三皇子爱德华合计谋杀的对象。   那一瞬间,伊维的脑子几乎炸开了。   整个贝利斯家族里的孩子,只有长子阿舍尔拥有一双比黑色更加透亮的铅灰色眼瞳,在贝利斯姓氏中清一色的棕褐色眼瞳里,阿舍尔从小就备受瞩目。   甚至伊维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夸赞他这位兄长有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但每一次,他在对上那双如漩涡般的铅灰色眼瞳时,都会有种不敢直视的怯懦感。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那份怯懦,却不想再与这双眼睛对视时,依旧存满了满心想要逃离的不安。   被绳子束缚在树干上的伊维扯长了脖子,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了出来,尖叫道——   “……你是谁?是不是在装神弄鬼?阿舍尔已经死了!死到连尸体都拼不回来了!”   “你是不是军部派来的人?是想逼我把A-80药剂做出来?没用的!我不会做的!论文就是我的!你们凭什么质疑我?就算是你们装成他的样子,论文也是我……”   “滚!离我远点!小心三皇子一会儿把你、还有昨天晚上那几个家伙都杀了!”   阿舍尔不喜欢这种尖利又刺耳的声音,他半蹲下手,抬手就是一个利索又结实的巴掌。   啪。   清脆到有些刺痛他的手。   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伊维的脸上浮现出一道红痕,阿舍尔甩了甩略震的掌心,轻声道:“伊维·贝利斯,清醒了吗?”   “你、你……”   伊维抖着舌头,说不出来半句完整的话,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阿舍尔背后几个走来的白发青年所吸引。   某些沉淀在昨夜的记忆再一次苏醒——那些被掰弯的铁管、捏碎的石头,凶神恶煞的质问和威胁。   那一瞬间,伊维的脑子或许是有些抽住了,也或许是本身就不太清醒,他忽然冲着那几个白发青年大喊道:   “你们不是绑匪吗?我出钱!我出很多钱!杀了他!我是贝利斯家的少爷!是三皇子的未婚夫,你们听我的绝对更有前途!我可以不计较你们绑架我的事情!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给你们正式的身份卡,只要杀他就行!把他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走在最前方的芬里尔表情怪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显然他有被伊维的思维模式震惊到。   但年纪最小的斯库尔则嘴皮子利索,冲着伊维翻了个白眼,“你在做梦吗?我把我自己的眼睛挖掉都不会挖他的。”   伊维一顿,又开始尖叫:“好啊,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这是犯罪!”   “……啧,好吵。”阿舍尔揉了揉脑袋。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缺少对伊维·贝利斯和三皇子人品的防备,这场充满了戏剧性的背叛与谋杀根本不会发生,是他小看了前者的嫉妒和后者的愚蠢,在意外发生前,阿舍尔只把他们定位成一对普通的、被下身欲望控制的狗男男。   防人之心有时候须得比城墙还厚。   阿舍尔挥了挥手:“让他闭嘴。”   “是,妈妈!”哈提眼睛一亮,随手扯了块赫尔用完挂在院子围栏上的抹布塞进了伊维的嘴里,在对方惊惧的眼神里,哈提又转向阿舍尔,“妈妈,要我打他一顿吗?”   “不用,”阿舍尔低头看了眼挣扎不休的伊维,他知道对方在乎什么,“接下来,我们等着就好。”   毕竟他抓伊维回来,可不仅仅是为了那份犯罪音频,更是想避免王室为保护三皇子而再做手段……   阿舍尔回帝都星的主要目的从来都不只在于复仇,处理伊维和三皇子是计划中的一步,却并非全部。   他收回了落在伊维身上的目光,对着五个白发子嗣们道:“去收拾行李,我们接下来大概会离开一段时间。”   “好!”   几个孩子纷纷去收拾装备,阿舍尔则靠在庭院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静待那艘不久后会来到的飞行器。   ——自己回归大众视线有什么意思?他要的是万众瞩目。   ……   第七军团长雷利的速度很快,他一向行动大于言语,被一众同僚评价为“行动上的巨人”,在飞行器火急火燎全区前进的速度之下,不到小半天的时间,标志着第七军团长专用的深灰色飞行器,便已经降落在了人烟罕至的荒郊。   一份没有具体寄件人的星际快件并不难查,再加上搬出军团长的这样特殊身份,这颗星球上的快件处理中心很迅速地,就将能透露的顾客信息告知给了雷利。   对于这位A-80药剂完成品的制造者,雷利是多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便急匆匆和副手往远郊赶。   飞行器降落时卷动着草地上的绿色植物,当金属楼梯停稳后,雷利甫一下楼,便瞧见了立在苍翠树林间的别墅。   以及悠哉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青年。   某种诡异的激动叫嚣在他的胸腔里,雷利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卷挟着夹杂劲风的军用披风,大步向前。   正收拾院子的赫尔一顿,他直觉从来者身上感知到了不同于普通人的威胁感,抓在手里的长柄扫帚紧了紧,在赫尔瞳孔微缩时,阿舍尔则坐起身摆了摆手,道:“赫尔,开门迎接客人吧。”   赫尔一顿,“好的,妈妈。”   金属围栏被打开,雷利的目光扫视过眼前的白发青年,注意力着重落在了对方修长却隐含力道的四肢里——哪怕是单纯肉眼,雷利都能100%确定,眼前的青年是个体魄绝对不输军团内顶级战士的好苗子。   雷利眼底藏下暗芒,这才转头看向另一个慢吞吞站起来的年轻人。   迎着日光,俊美又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冲着第七军团长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极富有礼貌的浅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阿舍尔。”   是褪去了“贝利斯”姓氏后,全新的阿舍尔。   雷利一顿,眼底闪过欣赏,“你好,我是帝国第七军团长,雷利·夏列。”   接到那则有关于药剂消息后的大胆猜测验证了,被众人以为失踪陨落的天才药剂师不仅没死,还带着完成度更上一层楼的A-80出现了雷利的面前。   在此之前,雷利从未见过阿舍尔·贝利斯本人,那些发酵在星网上的音频传闻令他勾勒出了一个“沉浸实验”、“不闻窗外事”的木讷印象,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雷利:“能够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一样。”   阿舍尔颔首,在成为虫母之前,他是伊利斯帝国的子民,他的人生目标因药剂学而诞生,也因帝国所需而拥有相合的研究方向。   逃离始初之地、脱离虫族社会,不仅仅因为他恐惧虫群们那难填的欲壑,更是因为他的人生目标,这必然无法为虫母身份而让步。   而在回帝都星报仇之外,这支A-80药剂才是阿舍尔主要的目的。   雷利开口之前,阿舍尔道:“我知道军团长过来的目的,那也同样是我在这里等候你的目的。”   雷利眸光微变,他喜欢和直接的人对话。   “阿舍尔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是我雷利·夏列能做的,必然竭尽全力。”   第七军团是雷利的命根子,他把半生都奉献给了帝国,无妻无子,军团里的战士对他而言就像是兄弟、孩子,作为以开采能源为主的军团,雷利和下属们苦于能源星的毒雾已久,至今为止,阿舍尔和A-80药剂是他们唯一看到的希望。   “——我需要随第七军团一起去一趟能源星。”   这话一出,雷利立马皱眉,“不、不行,这太危险了,能源星上的毒雾无处不在,还有异形兽藏身暗处,哪怕是我手下的士兵,都不能连续在能源星上待着超过三天。”   “异形兽不是问题,他们能保护我。”阿舍尔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院落里的五个白发子嗣。   雷利瞳孔猛颤,谈话之间,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曾察觉到这五个青年靠近的声音。   雷利:“可是……”   “我必须去了能源星,才能完善A-80药剂。”   在发现三皇子和伊维勾搭成奸之前,阿舍尔便一直在为A-80的研制而努力,从能源星上带回来的样本土壤、气体再怎么严密保存,依旧会有不同程度的挥发,这对于精细至极的药剂制成来说,是很严重的影响问题,所以耗时许久,阿舍尔也一直无法达成最终的突破。   可在体验过一回虫母的生活后,被困樊笼的思绪得到了延伸,阿舍尔想,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能源星呢?或许只有他亲自感受过那里的毒雾,才能知道要怎么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雷利自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他咬下想叹气的冲动,最终还是点了头,又询问道:“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吗?毕竟去能源星这件事,算不上是交换。”   “唔,其他的吗……”阿舍尔眨了眨眼睛,抬手指向未曾被雷利注意到的角落。   顺着青年的手看过去,雷利眯眼,看到了被绑在树下、嘴里塞着布条,几乎满脸狰狞的伊维·贝利斯。   原本面对阿舍尔温和的神情立马冷了下去,眼底闪过厌恶,“原来是他。”   “是他,所以我还有一点小要求。”   雷利:“请说——”   “我将伊维·贝利斯交给军部,因此希望不论是伊维还是三皇子爱德华,都请按照帝国法律处置,一定要最秉公执法。”   帝国王室或许会因为心疼三皇子,而把伊维·贝利斯推出去顶锅,但这并不是阿舍尔想要的结果,他需要的是这对狗男男同时付出代价,而掌控大半个帝国的军部,就是最好的助力。   对药剂的掌控力是阿舍尔的底气,A-80药剂则是他复仇的推手,在这二者的同时催动下,以第七军团为首的军部和星网上的民众,必然会站在阿舍尔这一方,届时给王室施压,就算他们再想保三皇子,也必须掂量军部和民众的影响。   在阿舍尔彻底拿出A-80完成品的那天,曾经谋害过他的人,都将坠入无限的深渊。   ——他的荣耀,是指向敌人的利剑。   他是要向更高、更光明的位置走去,而伊维·贝利斯和三皇子注定了只能往最脏最臭的水沟里走,这条路不会再有交错的机会,有的只会是他们在烂泥里腐烂生蛆,仰望阿舍尔走向高位。   雷利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阿舍尔的意思——整个伊利斯帝国内部,军部自成一派,掌权者则和贵族联系甚多,在问责伊维之前,作为老牌贵族的贝利斯必然会把亲子交给王室,那么届时王室想把三皇子拉出泥沼,不会成为难事。   可如果伊维·贝利斯本身就被掌握在军部手里呢……   看似是大老粗的雷利笑了笑,眼底对阿舍尔的欣赏更为浓重,“我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阿舍尔:“那么,我拭目以待。”   ……   别墅外的围栏被芬里尔挂上了机械锁,五个白发子嗣跟随着虫母,登上了那座来自第七军团的飞行器。   当特殊金属制成的大家伙升空而起的同时,带领着王室近卫军的三皇子却频频扑空。   爱德华面色难看,“该死的!伊维人呢?”   能在一众兄弟里走到今日的爱德华并不是傻子,在星网音频曝光的恐慌后,他很快在母亲的提示下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伊维·贝利斯。   这段音频说到底只是伊维的一面之谈,如果可以掌握当事人,那么想要改变星网上的言论不过轻而易举。   爱德华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如何掩盖和伊维的偷情关系,再假装被未婚夫的弟弟背叛,待洗脱罪名后再借深情人设卖一波惨,必然能收割一批新的拥护者。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快翻遍整个帝都星的他,连伊维·贝利斯的手指头都没见到半根!   “去找!”   他冲着身后的近卫军发火,那张英俊的面孔愈发扭曲,像是只咆哮的公野猪,“快点去找!给我去贝利斯家搜人!伊维必须掌握在王室的手里!听见没快去!”   正当三皇子暴躁于伊维失踪的同时,另一则镜头轻微晃动,装着两具雄性胴体相互纠缠、淫词漫天的视频,正悄悄开始在星网上流传。   在镜头转动的瞬间里,足以视频外的观众们捕捉到三皇子爱德华,和伊维·贝利斯那因欲望而格外丑恶扭曲的面庞。   早在第一次撞破狗男男奸情的时候,阿舍尔就往自己的私人邮箱里发了一份秘密录屏,本来想当解除婚约的证据,却不想变成了他为三皇子准备的第二份“礼物”。   这份“礼物”,诚意十足。 第74章 替身文学   罗淮·威尔斯, 威尔斯家族的大少爷,家族企业垄断大半个帝国的药剂材料售卖点,是典型的老牌贵族, 有钱有势。   作为老威尔斯先生唯一的儿子,罗淮在人生前16年里横行霸道、招猫逗狗, 算是帝国纨绔典例,任谁提起威尔斯小少爷, 都是七分忌惮和三分无可奈何。   直到罗淮·威尔斯16岁生日那年, 当时的小少爷被父亲强硬拉着去自家产业视察,对生意毫无兴趣的他躲开父亲、随从们, 独自走到了一处材料园, 却不想见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 或许更加年轻的青年, 柔软的黑色发丝贴在脸侧,皮肤冷白莹润, 眉眼精致到足以用“漂亮”来形容, 却丝毫不显得女气。   在罗淮看呆的同时,被注视着的青年只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扫落在小少爷身上的目光,随后专注于自己面前的大片药剂材料园。   那是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头一次心动的小少爷忘记了自己的能言善辩, 他只呆呆盯着青年采集完材料,又转身离去, 直到被父亲和随从们找到, 小少爷才反应过来,开始打听青年的名字、来历。   然后,他知道了原来对方就是被赋予了天才名头、最年轻的药剂师, 阿舍尔·贝利斯。   一颗属于少年心事的种子被种在了罗淮·威尔斯的心脏里,然后随着对阿舍尔消息的捕捉与收集, 这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一棵最雄壮的大树。   他想追求阿舍尔,可偏偏后者是个日常只会出现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狂”,几乎没有任何遇见机会的罗淮少爷满脑子都是心上人,于是他打听到阿舍尔在军部做药剂测试,便屁颠颠地参军入伍,试图增加相处机会。   当然,为了这场“弃商从军”的计划,罗淮差点儿没被老威尔斯先生打断腿,从反抗到绝食,再到拖着满背的鞭痕砸了老宅玻璃,跳出去一瘸一拐地逃家,这场名为“追求爱情”的抗争赛,终究还是罗淮赢了。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等罗淮参军后,阿舍尔却鲜少再来军部做药剂测试;军部繁重的训练压在小少爷身上,直到阿舍尔发生意外,他都没能再有机会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而今,时过境迁,罗淮·威尔斯,第七军团最年轻的少将,正接到军团长雷利的吩咐,提前带领下属去XX-7能源星做准备。   XX-7能源星专门产出稀有矿物质,这种会在夜色下散发出七彩折射光晕的矿石,是制作激光枪等一系列高科技型热武器的基础材料,也是当前帝国武器库材料的最主要来源。   最近第七军团的开采计划主要在XX-7星球上进行,对于军团长的安排,此刻军靴才刚刚踩在浮空的机械舱内、正压着帽檐的罗淮少将眉眼阴鸷,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发酵在星网上的音频和视频令他满心暴躁,此刻恨不得脱了军装去把三皇子和伊维削成肉干。   大半年前初恋的失踪让罗淮伤筋动骨,便瞒着家族选择去最危险的第七军团,像是一种自我放逐,也像是想用新的事情转换注意力,长达半年的拼命,罗淮好不容易勉强从阴影里走出来,可最近爆出来的丑闻,却又把罗淮拉回到那段心脏几近裂掉的黑暗时期。   “少将,能源星上的一切都准备了。”下属低头道:“军团长说他们还有半小时到。”   “嗯。”罗淮应了一声,“去准备,把毒雾过滤设备开到最大。”   说着,罗淮冷哼一声,语气里全然是阴冷,“听说还带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药剂师……啧,累赘。”   半年前,在伊维·贝利斯盗取阿舍尔的论文手稿未曾曝光前,伊维被视作整个第七军团的“希望”,那时候在被雷利的耳提面命下,罗淮没少和伊维接触。   对于这位贝利斯家族的二少爷、暂时顶替阿舍尔“天才”光环的新人,罗淮看不上一点儿,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两个是怎么成为兄弟的。   每次接触后哄着供着让伊维推进A-80药剂的完成度,对方都会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要么说自己头疼需要思考,要么说和三皇子爱德华有约,总之在伊维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将大于A-80药剂的制作,那时候罗淮心里没少质疑对方的能力。   也是在那半年里,因为伊维的影响,罗淮对药剂师开始秉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嫌弃态度。   ——不会再有一个能如阿舍尔那般令他侧目了。   将黑色的皮质手套展平至手腕内侧,罗淮对下属道:“星网上的事情如何了?”   说是下属,实际上是来源于威尔斯家族专为罗淮准备的心腹,“王后母族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删除音频和视频了。”   “真会给人擦屁股,”罗淮嗤笑一声,“让手底下的人动起来,他们删多少我们就重发多少。”   “可家主那边……”   “不管他,真还以为三皇子能坐稳储君位置?就这件丑闻,再怎么掩盖,都会在民众心里留下印象……再说,据我所知伊维前一个晚上就失踪了,只要他不在王室的手里,三皇子这次必然没有好果子吃,真当军部是吃素的?我们只不过是要替天行道做好事而已,怎么?老头子连我匡扶正义都要管?”   下属:……您这好事做得,一口气把王室和贝利斯家族都得罪了。   罗淮倒是不在意,“我早就看爱德华那家伙不顺眼了,长得像是个金毛猴子,凭什么和我初恋订婚?不仅人长得丑,还管不住自己的吊,早知道我当初真应该打晕老爷子去抢订婚典礼。”   哪怕再在第七军团历练过,罗淮也依旧是最初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当年他敢砸了自家老宅逃家去参军,要不是后来有威尔斯老家主亲自拦着,说不准阿舍尔和三皇子的订婚宴根本没办法进行——   威尔斯家族在帝国的势力根深蒂固,哪怕王室也要让出三分面子,更何况现在军部的雄起逐渐分权,过去王室能一手遮天,但现在遮了,也还会有几道缝隙露着。   “果不其然,金毛猴子还真是个种马,星网操着深情人设,暗地里早就和伊维那家伙勾搭在一起,还真是狼狈为奸,要不是他们……”   罗淮眉眼间的阴鸷更重一层,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浊气,握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之下,坐落于能源星上的机械舱内已经将空气过滤装置打开到最大,罗淮望着落地窗外深远如漩涡的天际,语气重归冷然:“他们来了。”   ……   掀起宇宙尘埃的飞行器穿梭过浩瀚的星空,停靠在机械仓的连接口处,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后,转身眯着眼睛看过去的罗淮将自己的面部表情藏在帽檐之下,沉默又锋利。   下属已经被罗淮先一步打发走,此刻整个空寂的金属长廊内,只剩他一人。   第一个从舱门内走出来的是第七军团长雷利,高高壮壮的身体像是头熊,很快,在雷利的遮挡之后,罗淮看到了另一抹白。   ——和XX-7能源星看起来格格不入,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没谁会穿易脏的白色。   大老远雷利就看到了自己的这位得力下属,立马招呼道:“罗淮,你愣着做什么,过来迎接呢吧!”   “啧,”罗淮心里不爽地咬了咬舌尖,他压了压军帽帽檐,靴底砸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莫名走出来一股杀气。   距离新来的药剂师三五步的时候,罗淮轻微抬头,不冷不热道:“欢迎来到这颗随时可能死……”   雷利身后的白色衣襟动了动,一张冷白又精致的面庞露出半截,话说了半截的罗淮眼睛一瞪,在差点儿咬住舌尖时,把原来“死人的星球”立马改口成,“……思念家乡的星球。”   阿舍尔:?   军部人的欢迎话术都这么怪?   雷利轻咳一声,他可看见了罗淮这小子脸上最初的不忿,“介绍一下,这位是第七军团的罗淮少将,我的直系下属,可以信任;这位是……”   “我知道。”   罗淮盯着那张他昼思夜想,无数次出现在男大旖旎又肮脏的梦境里的脸,有些恍惚道:“我知道……”   那是他喜欢到为了想见对方一面而参军的暗恋对象,是他无数次后悔没去抢订婚典礼的初恋哥哥,是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白月光。   聚拢在罗淮眉眼间的阴沉缓和了许多,在雷利都意外的目光里,这位最是难驯的得力下属露一个帅气的笑容,主动伸手悬空在身前,“你好,我是罗淮·威尔斯,见到你很高兴。”   雷利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如此不值钱……   “你好。”阿舍尔握住对方的手微动,“我是阿舍尔。”   “我知道的。”罗淮重复了一遍,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到舱门口传来了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   “妈妈!你饿不饿?我临走前给你烤了小饼干,是海盐芝士的!”   手里捧着一个圆盒的白发子嗣走出来,赫尔刚一抬头,就见一陌生男人紧紧拉着他妈妈的手,那眼神怪得厉害,莫名让他警惕。   于是赫尔大步上前,冷郁的面庞上挤出半分笑容,“妈妈,这是谁呀?”   阿舍尔顿了顿,提醒罗淮:“少将,该放开我的手了。”   “哦、哦,好……”陷入呆滞的年轻少将手指有些发抖,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握过白月光的手,恨不得回去以后再也不洗手了。   只是……   为什么他白月光失踪回归以后,会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还有,儿子就儿子,为什么白月光会被叫妈妈啊!!   难不成……   年轻的少将掩饰性地扶了扶帽檐,眼神偷偷摸摸向下瞥去,轻轻落在了阿舍尔的腰腹部。   这一刻,罗淮陷入了短暂的凌乱,至于一路上早就习惯了的雷利则咧了咧嘴,心道你小子果然不如我沉得住气。   等雷利暗含有某种骄傲地看向罗淮时,却发现对方红着个脸,目光游移地时不时瞄向药剂师的肚子。   雷利:???   人家的肚子你看着脸红什么的?   单身又单纯的雷利老大哥,更不知道年轻雄性在面对自己的暗恋对象时,脑子里想的东西能有多超前。   尤其像罗淮·威尔斯这种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越憋越变态,此刻过分活跃的脑神经已经跳跃到了他的白月光大着肚子,清清冷冷叫他“老公”的刺激场面了。   罗淮甚至已经想好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既然白月光已经有儿子了,那就以后生个女儿,女儿可以叫茨尔维妮或者克莉丝汀,至于以后跟爸爸姓还是跟妈妈姓,看她更喜欢谁的姓氏……   在罗淮制定未来计划的同时,阿舍尔才回答了赫尔的问题,“是以后的同事。”   “是这样啊,妈妈。”虽然是同事,但感觉看妈妈的眼神很奇怪,果然还是要警惕一下的。   并不知道自家子嗣心里想什么的阿舍尔开口道:“军团长,少将,可以带我熟悉一下这里吗?”   不等雷利回答,罗淮脱口而出:“可以和妈妈姓!”   雷利阿舍尔:?   赫尔:危险眯眼.jpg   “啊不是,”罗淮轻咳一声,那张如西方战神的俊美脸庞闪过一抹诡异的红晕,“我的意思是,荣幸之至。”   罗淮努力收敛起心里的澎湃,勉强压下激动,抬手向走廊尽头比了比,“这边走……”   “稍等,还有几个孩子没过来。”   罗淮:“啊?”   还有?   阿舍尔:“赫尔,催催他们,怎么这么慢。”   “好的,妈妈!”   这边的罗淮抓心挠肝,一边心道自己未来要讨好的对象又要增加了,一边忐忑于白月光已经有不止一个崽了,以后还会想和自己生时候,另外几声稳健的脚步声自舱门后侧响起。   罗淮整理好微笑,致力于给未来的“孩子”们一点点好印象,只是还没等他的笑容支棱起来,就看到五个人高马大、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白发青年从舱门内走出来,一个个扛着行李,转头冲他的白月光叫了声“妈妈”。   罗淮:多少?五个!他没数错吧?   那一张张脸,比他还俊,比他还桀骜,倒是统一地和暗恋对象有六七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但是……他的暗恋对象也不过二十五六,是比他大几岁的白月光哥哥,怎么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吧……难不成是什么医学的高科技手段?   在罗淮陷入胡思乱想之际,阿舍尔则对白发子嗣们道:“自我介绍一下。”   “好的,妈妈。”作为老大的芬里尔立马开启社交模式,在罗淮有些呆滞的目光里,认下了他们五个作为虫母子嗣的身份。   没有丝毫的羞耻,哪怕自己长得比阿舍尔还高、还壮,但在虫母面前,他们永远都是会乖乖喊“妈妈”的好孩子。   于是,接下来一整个熟悉环境的路上,罗淮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无法理解,大半年的时间,自己暗恋对象到底是怎么做到拥有五个那么高、那么大的孩子的!这生长速度也过于快了吧?   ……   能源星上的毒害雾气从来都不是夸张的说法,为了尽可能地确保士兵的安危,每一颗能源星上的机械仓均拔地而起超过上千米——   其下厚重的金属基底正好与开采点连接,内部停靠有需要人力亲自操控的开采设备。   向上延伸近千米,则是一条通天的金属阶梯,特质的材料将这道长梯与外界的空气做分割,每隔百米设有空气过滤装置,直到尽头,于浮空在能源星高空的机械仓相接。   立于高空的机械仓空间庞大,足以每一次开展开采计划的成员进行轮换交替的休息工作,但人数再多,因为星球环境的影响,能源开采费力又费时。   按照此前第七军团与能源星的多次“交战”,每一次开采计划中,人员调动都具有暂时性,一整个军团会被无限细分为几十上百个小队,通过队员的体质、体能进行排序,以三天为一期,按队下放至开采地点,一到时间必须迅速回程,避免有毒物质对开采兵的侵蚀。   这样的开采计划本身就消耗巨大,但却是无奈之举,已然是第七军团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短暂地熟悉过机械仓内的训练场、食堂、会议室等,阿舍尔和五个子嗣便被安排到了相互临近的房间里。   有着药剂师这一层的身份,阿舍尔不用挤六人宿舍,还专门配备有一间实验室,正好够他实地考察后进一步推进A-80的完成度。   一整天的奔波到底消耗人的体力,阿舍尔在和子嗣们道了晚安后,便早早钻进了被窝里。   在阿舍尔朦胧间陷入梦乡的同时,第七军团内部的论坛内,已然飘红了一则匿名帖——   【1楼:小道消息,军团长会带一位药剂师暂住XX-7能源星,据说这位药剂师能配制出A-80药剂。】   【2楼:A-80不是伊维·贝利斯搞出来的吗?】   【3楼:楼上的兄弟你这两天没关注星网吧,已经爆出来了,那是伊维剽窃了他哥哥的作品。】   【4楼:靠?伊维的哥哥,不就是我训练时期一整个队伍的暗恋对象吗?】   【5楼:这么巧吗?我宿舍六个人,五个暗恋他。】   【6楼:我的白月光就是阿舍尔·贝利斯,那时候接受药剂训练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保密意识,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出来,哪怕退伍都行,我是真的觉得受不住。但也是那时候,我白月光给我喂了一口缓和剂,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在即将把自己送给地狱的那一瞬间,有天使拉了我一把,哪怕我知道让我剧痛的药剂是天使给我注射的,可我还是会爱上。】   【7楼:和楼上一样,训练训到死,每个月一次的抗药性训练反而变成我最期待的,可能都和他说不上一句话,但我也喜欢。】   【8楼:那时候听说阿舍尔要和三皇子订婚,我和队友正休假,喝了两天酒,最后安慰自己三皇子能给他更好的幸福,但谁知道是现在这个德行……伊维和三皇子这两狗男男,真该死。】   ……   【128楼:别跑题啊!不是说要来新的药剂师吗?】   【129楼:下午训练中途我好像看见军团长和罗淮少将领着人参观,没见着正脸,估计就是药剂师,还领着五个白毛家伙,应该不是军部的,军部可不允许染头。】   【130楼:估计是保镖吧。】   【131楼:是我的错觉吗,下午我也路过过一次,只看到了新来药剂师的侧脸,有点像我白月光……】   【132楼:楼上滚!别搞什么替身文学!】   【133楼:到底像不像明天就知道了,有什么好吵的,我现在只希望明天的开采计划顺利……】   【134楼:我也希望。】   ……   热闹的帖子逐渐进入冷寂,在万籁俱寂后的第二天清晨,心里记挂着工作的阿舍尔早早起来,简单用过子嗣们带来的早饭后,便穿上白大褂往实验室走。   因为之前他和雷利的约定,有关于他的具体身份并不曾和第七军团内的士兵们透露,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在临出门前,还是戴着了个口罩。   在A-80药剂彻底制成之前,阿舍尔并不想暴露自己已然回归的消息,毕竟眼下的铺垫,还不够“万众瞩目”。   于是,这天不少训练得空的开采兵会假装路过走廊尽头的实验室,或许是装模作样搬东西,或许是三五成群佯装交谈,不论是谁,在身体路过那扇半掩着的门时,都忍不住向内看一眼。   ——虽然说不能搞替身文学,但谁心里能没有点儿小念想呢?只是看看而已,不过分的。   实验室内认真起来的阿舍尔无暇顾及外界,五个子嗣纷纷乖巧戴上手套给虫母打下手,而门外“路过”的开采兵们,便只能瞧见一道纤瘦的影子被另外五个白毛青年死死围住,完全看不到正脸。   心里期待落空的开采兵们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当机械仓内的铃声响起后,他们立马恢复成训练有素的模样,统一向训练场集合。   ——XX-7能源星上的第一批开采队伍,即将进入开采设备。   实验室内的阿舍尔拧眉,叫住整理台面的白发子嗣,“芬里尔,去把东西送给今天的开采队,如果感觉到不舒服,可以在周围喷一下。”   说着,阿舍尔递给芬里尔一份不曾贴有标签的喷雾。   领命后的白发子嗣速度极快,不多时喷雾剂就落在了今日开采队小队长的手里,   笑起来有个酒窝的小队长谢过芬里尔,转头和队友们走下阶梯时,忍不住道:“嘿,看这个,是新来的药剂师送来的,说等咱们难受的时候可以喷在周围。”   队员挑眉,“能有用吗?之前那么多人都对星球上的毒雾束手无策,新来的药剂师……他能行吗?”   “我早晨凑过去看了一眼,光看背影很年轻,不像是很厉害的模样。”   队长叹了口气,“如果我白月光还在……算了算了,不想了,咱们先下去做准备吧,不管有用没用,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至少咱们小队这回的目标是坚持过48小时。”   “对!不然又要输给第六队了!已经欠下他们三顿饭!”   ……   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向下的金属阶梯内,此刻只把自己当作是新来药剂师实验小白鼠的几人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瓶不被他们看好的药剂,成了意外发生时帮助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那一刻他们距离死亡不过是一步之遥,可散发着冷香的药剂香,却拉扯着他们向上,逃离了深渊与地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再转回眼下,在二等星一别后,伊维·贝利斯被则雷利的副手押送至军部特等监狱,进行秘密关押,以作第二次审讯和证据积累。   而帝都星上,王室的人则来来回回连续扑空,就连贝利斯家的人都不知道伊维到底身在何处,原以为还能操控舆论、把伊维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三皇子爱德华越来越慌,星网上怎么都删不完的音频、视频就仿佛在和他作对一般,试图将他逼入死路。   自丑闻爆发到现在,短短两天的时间,爱德华满头乱发,连胡茬都冒出一截,整个人阴鸷又暴躁,因为近卫兵的搜寻无果,已然暴怒打伤了三名下属。   就在他后悔没早早解决掉伊维·贝利斯的时候,一份按有伊维指印的告罪书,被同时呈上了王宫和星网之上。   这场已经无法被王室规避的丑闻,再一次爆发至巅峰,进行深度发酵。   而曾被王后和三皇子共同打压的其他皇子们,也于混乱的漩涡中,嗅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预备役储君的倒台,意味着新竞争的诞生,在这场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角逐战里,谁都想当最后的赢家。   在伊利斯帝国王室陷入风波的同时,身处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加班忙的亚伯顿教授再一次举起放大镜,近乎精细地看向悬空的星系网图。   在那片陌生的星域内,曾被亚伯顿列为重点观察对象的“奇迹一号”依旧经历着自己独有的变迁,但真正吸引到这位老教授的,却是漂浮在星球周围的暗色物质。   看不清,也因为遥远的深空而无法被检测,这些怪异的物质行动速度很快,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已经包围了大半个星球,像是一条浩瀚的长河,在宇宙之内拖曳出万米的长队。   一边看,亚伯顿一边念叨着,“……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庞大?星球碰撞的碎片?不应该啊,奇迹一号这不还好好的吗?感觉像是被有意屏蔽了……”   无法探究的暗色物质依旧有规律地行动着,于是在星系网图中,亚伯顿只能看到蜿蜒的长队,又一次向前延伸。   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不需要很长时间,这些看似会增长的“暗色物质”,便会突破星系的桎梏,进入另一个未知的新星系。   它们会去哪里呢?   亚伯顿拿起笔记本,又一次记录下了星系网图中模拟出来的大概方向——   在点与点连接的线条上,指向了一个相对笼统的方向,但很正好的,伊利斯帝国所处的星系团,正在方向的尽头。   亚伯顿拧眉,立马将这个发现写成报告,向他曾经的学生、王庭内的掌权者处上报递送。   只是这份报告终究不曾被查阅,满心为爱子烦躁的掌权者甚至连消息都没多看一眼,便摔了手里的权杖,叫人把三皇子压进去。   ——在军部数个军团的联手施压,以及星网网民的怨声下,哪怕他再袒护爱子,也无力回天。   做错事的皇子,将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残害了帝国药剂界新星、亲手截断数十万开采兵希望的罪魁祸首。   这一刻,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掌权者,猛然间老了十岁不止。 第75章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白月光   距离今日的开采小队下去进行工作没多久, 因为环境的特殊和开采上的难度,每一次雷利和罗淮都会紧紧在上面盯着,可以说开采小队在下面坚持多久, 他们两个便陪着熬着盯多久。   但是今天,同样观察下部情况的人员里多了一个阿舍尔。   早些时候, 接到罗淮对此行邀请的阿舍尔没多想就答应了,在有关于A-80药剂的配置中容不得马虎, 他需要更多地了解到能源星上的具体状况, 才能对症下药。   甫一答应,阿舍尔扭头就对上了五个白发子嗣亮晶晶的眼瞳, 知道这五个家伙是坐不住的性子, 他便向罗淮讨了个批准, 放任芬里尔带着弟弟们去感受机械舱内的士兵训练设备。   等五个白发子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 一直挺胸紧绷的罗淮略有放松,他一面领着阿舍尔往军团长的办公室走, 一面在心里偷偷整理着言辞, 试图和自己曾经的白月光搭上话。   片刻后,罗淮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阿舍尔先生……看起来和孩子们的感情真好。”   不管心里具体想着的是什么,但罗淮却面上不显, 一副很寻常、只是想要问候对方的模样。   阿舍尔一顿,这样话家常的聊天, 令人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嗯,是挺好的。”   听话,帅气, 能干。   这样的孩子大概谁都无法拒绝吧。   “就你一个人带他们吗?”罗淮转了转眼睛,恍若漫不经心道:“我听见他们喊你妈妈……”   “孩子的父亲在哪里”这句话终究被罗淮咽了下去。   “是的, 就我一个,足够了。”阿舍尔倒是没什么在意的,毕竟这五个白发子嗣,究其根本就不存在父亲一说,他很坦然,甚至是带了一点点认真解释的意味,“他们没有父亲。”   罗淮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等式——“没有父亲”等于“父亲死了”等于“白月光变成了小寡夫”。   在等式成立的一瞬间,罗淮几乎能想到失踪半年的白月光过得有多艰辛,一边要承受死了男人的悲伤,一面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五个孩子长大,虽然五个白发青年长得有点儿太大了,但有暗恋对象的滤镜存在,罗淮足以让自己臆想完美地逻辑自洽。   这一刻,除了参军训练和暗恋失败,从未受过什么苦的威尔斯大少爷真情实感,“那一定很辛苦吧。”   被孩子们从吃饭伺候到睡觉,几乎不知道“辛苦”两个字怎么写的阿舍尔:?   来自年轻少将的诡异关注和带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令阿舍尔不适到极点,好在第七军团长的办公室近在眼前,足以让阿舍尔暂时从这种怪异的气氛里逃离。   因为知道阿舍尔要来,雷利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机械舱金属阶梯下的开采设备内监控常开,足以时时刻刻捕捉到开采兵的动态,其下的工作危险十足,不仅有毒雾环境做影响,更有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异形兽。   可以说双重夹击的威胁,防不胜防。   雷利给阿舍尔推了推桌子上的茶水,眼神在转移到悬浮屏幕上时,便有些轻微地发红,“好多人都觉得我们第七军团光鲜亮丽,每年战士们总和的军功最多,也最容易出优秀名额,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用这群小子们的命和健康换来的。”   说起第七军团被隐藏在荣誉之下的艰难时,罗淮的神情也有片刻的凝结。   雷利见坐在对面的年轻药剂师垂眉敛目,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从军部各个军团建成以来到现在,第七军团作为以开采兵为主的后勤部,实际上却是受伤、牺牲最多的地方。”   有毒的雾气和异形兽都是开采战士们需要面对的危险,靠近星球陆地的开采点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力,因此本就被细分的队伍需分散工作——观察周围环境的、进行开采工作的、随时做替换后勤的……   在阿舍尔听雷利解释第七军团运行机制的同时,被分割为数块,同时直播队伍内每一个成员情况的悬浮屏幕内,他们正准备开启新一次的能源开采。   那份来源于新药剂师提供的喷雾剂并没有被小队长很重视,他随手将晃动水体的瓶子塞到了侧身的口袋里,便开始对队员进行指挥安排——   “山鹰,你去警戒东南方,把上周少将新带回来的那批激光枪带上,记得开枪时避免射击在能源口上。”   “灰兔,你还是老样子,警戒西北方,这边着重注意,上次第六队队长说是发现一窝新的异形兽,就在那边。”   “金鹊,你进行环形警戒,四个方向随时看,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随时说!”   “黑狐,你盯好过滤装置和我们几个人的身体检测仪,距离红线20个数的时候提醒我们!”   “蓝鲸,你负责开采,暂定时间是六小时一轮换,等你感觉差不多了就叫我,我替你的第一班。”   “我暂时负责后勤,有需要随时叫我!累了也叫我,我前四个小时全局替补!”   “是,队长!”   六个人的分工被迅速安排好,作为已经相互搭档一年多进行开采工作的战友,他们熟悉其中的每一道工序,从警戒到开采,再到机器的操控,这些细节每一个开采兵都熟练于心,稍有不慎,造成的损失必将不可估量。   能源星球的地表开采总是煎熬又漫长,单一的工作项目常年不变,但作为负责自己那一部分的人,又必须拿起十万分的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后推移,陆地上的开采设备里亮着明灯,六个人近乎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自己的疏忽会导致意外。   而金属阶梯延伸的浮空机械舱内,阿舍尔、雷利、罗淮均坐在军团长的办公室里,紧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细节。   阿舍尔从前并不了解开采兵的工作,但今天却实打实地围观了一回——枯燥无味,重复性的工作宛若流水线,可实际上却是支撑整个伊利斯帝国运转的最坚实基础。   高清的屏幕足以阿舍尔看到陈列在开采仓内部的身体机能检测仪,他不禁拧眉:“之前寄给军部的快件,还没投入使用吗?”   雷利苦笑,“那一份,他们还在分析具体材料和配比,最快明天才能到这里,但今年的开采计划是既定的,不能受到任何影响,可以提前却绝对不能推迟。”   星际时代,伊利斯帝国的疆域广阔涵盖数个星系,这个庞大帝国所需要的能源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可能要精细到小数点后两位,而在专家的数据计算下,第七军团存在的意思就是在浮动值内,宁可多、不可少地完成开采任务。   罗淮:“开采计划从来不会有推迟的可能,如果预计开采的小队没有准备好,必然会有下一个小队做顶替,总之可提前,不可延后。”   阿舍尔了然颔首,在这种事情上,推迟造成的影响无法预计,而这一份责任,任何一个开采兵都承担不起。   三人在军团长办公室内静坐六小时观察开采情况的同时,陆地上的开采兵也到了新一轮的换班时间。   队长掐着时间,提醒道:“做好最后一分钟的准备,等我倒计时后,大家直接按照原来的顺时针方向轮换各自的位置,记得看好周围的环境,警惕起来啊!”   枯燥又毫无变化的第一个六小时里,每一个坚持到现在的开采兵都松了一口气,负责控制机器的蓝鲸全神贯注,连鬓角处悬挂的汗滴都顾不上擦拭,只小心翼翼操控着开采针缓慢又细致地离开地表上露出一截豁口的能源洞。   要紧关头,每一个开采兵都紧绷起心,在过往的开采经验里,聪明且会观察人类活动的异形兽,最喜欢在这一时间段出现,并对人类兵种进行攻击。   好在这一次,似乎是有惊无险。   暂时关闭器械的蓝鲸和队友换了位置,下一个顶替上来进行开采的正是他队长。   开采兵们的换班进行地无声又默契,但身处机械舱,紧盯屏幕角落的阿舍尔却逐渐敛了神色,隐约浮现出一层冷意。   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罗淮不禁询问道:“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对劲。”   在此之前,阿舍尔从未近距离围观过开采兵的工作,在这一领域他只能算得上是新手,可高级虫母浮动的精神力,却让他隐隐有种不安。   神色冷淡的青年拧眉盯着屏幕上方,与此同时在办公室内另外两个人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属于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在久经藏匿后,又一次悠然探出,穿越过特质金属的墙壁,一路沿着阶梯向下,直到位于地表上的开采仓。   在变故发生的前一秒,阿舍尔猛然道:“异形兽在地底下!”   话落的瞬间,屏幕上的画面猛然晃动,从底下探出身体的异形兽猛然撞击在开采设备的底部,坚硬的生物外壳对上特制的金属隔板,竟然是前者略胜一筹。   仓体严重晃动,内部的开采兵不得不停止开采,一个个提起激光线准备瞄准异形兽。   但这群已经和人类相斗很久的星球怪物并非是不会思考的蠢货,相反在它们丑陋近乎可怖的身体内,藏着敏锐和智慧,它们虽然不知道上方的舱体是干什么用的,但它们却知道人类对此很宝贵,足以灼伤甲壳的激光从不会向地下射击。   一时间,地表上的开采兵和异形兽陷入了某种僵持,碍于能源保护条约,他们无法不管不顾地向地下方位开枪,一旦走火发生意外,牵连地可能是一整个能源星;后者则藏于地缝和仓体底部,时不时猛烈向上撞击,令仓内的人员苦不堪言。   办公室内的雷利脸色一变,立马按下通讯装置:“快!上来,别恋战!”   高清的屏幕内,办公室内的几人都足以看到逐渐被异形兽撞击出裂缝的仓底,一旦金属材料裂开,威胁开采兵的将不单单是异形兽的攻击,更有蔓延速度极快的毒雾。   底部的情况危急,小队长听从雷利的命令迅速做出选择,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直起身体准备打开向上的通道栓,就被一头猛然出现的强壮异形兽狠狠撞了上去。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通道外侧被异形兽坚硬的身体撞得歪过几分,正正好堵住了唯一的栓口,断绝了小队长想要带领队员们回程的意图。   与此同时,底部的隔断也被异形兽撞出了一道缝隙,含有毒素的雾气瞬间侵袭,同时让几个开采兵都脸色一变。   身处办公室内的阿舍尔也同样着急地皱起眉头,“没办法派人下去营救吗?”   “……所有的开采设备只能从内部打开,这是唯一的通道;而且在能源星上,禁止使用高伤害的武器。”   能源星是宇宙中极具有特殊地位的星球,它们虽然一个个身负“巨款”,不同能源星上富集着不同资源,但在这近乎宝库的梦幻之下,则是另一种脆弱——   高伤害的武器射线一旦落在某处露头的能源口上,则会牵连一整个地下宝藏,坍塌是小事,整颗星球爆炸是大事,所以很多次面对异形兽时,第七军团都被迫束手束脚,憋屈十足。   罗淮抹了一把脸,声音很低很压抑,“今年的异形兽又强大了,以前它们根本撞不动设备的外舱……”   帝国所需能源的开采可谓一年比一年艰难,能源星上的毒雾在逐渐递增地严重,而生活在这里的异形兽也成长速度飞快,前一年还能完全抵挡住怪物撞击的特质金属,直到今年年初,便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果底部的裂缝再大一点,如果笼罩在地表的毒雾再蔓延片刻,这支开采队未来面临的结局,极有可能是因伤提前退役,变成帝都星郊区疗养院中的一员。   阿舍尔脸色微变,他忽然上前抢过雷利手里的通讯器,声音冷凝又理智:“把我给你们的喷雾用上。”   清冷的声线因为通讯的传递轻微失真,曾经看过自己白月光每一个药剂类演讲视频的小队长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到底是见惯危机,他反应速度很快,在脚底下毒雾弥漫的同时,把先前装在口袋里的喷雾剂被掏了出来喷了几下。   狭窄的喷口一次性并不能释放出很多水雾,那些轻薄的水汽迅速弥散于空气中,几个开采兵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都揪了起来。   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   疯狂碰撞开采仓的异形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原本会迅速侵蚀人体机能的毒雾也在上涌过后,不曾令开采兵们感受到异样。   手里还握着激光枪的山鹰挠了挠下巴,“好、好像……没什么感觉?我是说,雾气没什么感觉?”   通常情况下,哪怕是体能体质极好的开采兵,一旦与能源星的毒雾接触,都会迅速产生头晕目眩、心脏发紧、四肢发麻的debuff,但这一次,他们几个甚至能清晰地数清遥远深空处点缀着几颗星子。   “抓紧时间,喷雾是有时效的。”阿舍尔捏着联络器提醒道。   在说话的同时,虫母的精神力夹带有一种庞大的气势,迅速下压,近乎拧成绳股,试图驱散躁动的异形兽。   虫母精神力动作的同时,伸出训练室的白发子嗣们忽然站定片刻,他们浅灰色的眼瞳里同时闪过淡色的幽光,顿时压迫感骤现,隔着阻挡视线的机械墙壁,近乎能穿透一切,落在远方疯狂的异形兽身上。   那一瞬间,原本想趁乱攻击、彻底撕裂开采仓的异形兽们同时一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无形的恐惧,最为强壮的领头者颇有些犹豫地向前半步,却又很快后退,仰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却不敢继续向前攻击。   阿舍尔唇角微抿,看来在非人类的食物链中,高级虫母足以威慑能源星上的异形兽。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在喷雾剂的作用下,开采仓的底部被大概修补,而小队长也借用这点儿时间彻底撬开了被撞歪的通道栓,领着一众近乎死里逃生的队员们爬向金属阶梯。   近乎千米、向高空延伸的阶梯内凝结了一路的安静,直到终点就在不远处时,灰兔忽然说话了,“刚才通讯器里的声音,好耳熟。”   这话一出,排队向上的几个人同时呼吸一窒,领头的小队长闷声咳嗽一声,下意识按紧了口袋里的喷雾剂,附和道:“……我也觉得熟悉。”   “新来的药剂师,会是他吗?”蓝鲸眼底还有片刻的恍惚。   三年前他接受药剂测试的时候,那一整年,他们的训练场都由阿舍尔·贝利斯负责,因为本身热情大方的性格,蓝鲸每一次接受舒缓剂的注射时,都会忍不住和看起来颇为清冷的青年搭话。   但很意外,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年轻药剂师虽然不常笑,表情也少得可怜,实际在那层疏冷之下,则是一种淡然的平和,他不会高傲到无视旁人的问候,也不会端着姿态不肯下凡。   这是藏在蓝鲸心底的秘密。   那时候他们一整个训练队伍的人都相互承诺,大家对阿舍尔·贝利斯只能一同远观,谁都不可以主动上去扰乱这则隐形的秩序,但蓝鲸却没能忍住——   在一次被药剂折磨到神志昏聩,差点儿脱口而出用作训练的保密任务时,他忍不住冲着身侧的青年开口,他问,会一直这样疼吗?   只有喘息声的测试房间内,被问道的青年明显一顿,他似乎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勾着口罩的边缘,轻声道:“不会的,忍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疼了。”   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蓝鲸压下了保密任务,咬牙忍耐至缓和剂的注入。   正如对方所说,忍过这一次,他就不会再疼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蓝鲸的药剂测试久居高分,当有同伴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只会笑笑说,因为忍过就不会疼了。   ……   一时间,小队里的几个成员相继沉默,在刚刚登上机械舱时,便有通讯叫他们去一趟会议室。   几人相互对视,藏下了眼中的好奇,抬脚向前。   才走过两个拐角,五个高挑挺拔的白发青年从另一侧路与开采兵们相遇。   除了之前递送喷雾药剂的一面,两方人马并不相互熟悉,于是只轻微相□□头,便如两条线般,分别贴着走廊的左右两侧,走向共同的目的地。   似乎是为了等候来客,会议室的门敞开着,身处墙壁左侧的小队长第一个抵达,他抬手敲了敲门扇,喉咙里的“报告”还没喊出口,目光就被抱臂靠在窗边的青年吸引了。   背着光,对方黑色的发丝都在熠熠生辉,那张熟悉到小队长曾在视频内看过千百次的面庞格外精致,微抿的唇瓣和略凝的眉头徒增几分愁绪,在拒人的冰霜之后,又多了些惹人心颤的柔和。   ……他的白月光非但没死于失踪,此刻还正完好地站在第七军团的会议室里?甚至还在半小时前还用新研制的喷雾剂救了他们几个一命?   那一刻,小队长只想说:我白月光,牛逼!   就在小队长恍恍惚惚,他身后的队员不知所以,于是也探头如自家队长一般陷入惊异和怀念时,五个白发子嗣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眼呆滞在门口的开采兵,由芬里尔率先扬声道:“妈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那一刻,哪怕是被手下兵蛋子无视的雷利,都能察觉到几个开采兵僵硬又破碎的模样。   刚刚解决过一场危机的雷利满心放松,他正扭头准备冲罗淮打个眼色,就见这位年轻又能干的下属瞪着门口的几个开采兵,那眼神活像是情敌看情敌——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军团,同一个暗恋的白月光。   雷利:……这个世界终究是落下我独自发展了吗?   被几道目光同时凝视的阿舍尔有些奇怪地偏头,他并不能认出来眼前的几个开采兵里,是几年前他曾负责过的药剂训练对象,因此只温和道:“快进来吧,有关于刚才的开采问题,我有些想向你们了解的。”   一整个会议室内,雷利属于外围吃瓜但吃不懂的人群,罗淮和几个开采兵莫名气势相冲,五个白发子嗣虎视眈眈,眼底藏着对陌生雄性的戒备。   唯有阿舍尔一个人,正认认真真地盯着开采兵的体质检测仪器比对数据,无视房间内诡异的流动氛围。 第76章 被抛弃的孩子(含2.5w营养液加更)   遥远的宇宙深空散落着各种形状的天体, 漂浮在各处的尘埃连续成串,恍若一团如何也驱不散的迷雾。   层层叠叠的宇宙尘埃在这片星系团中构成了灿烂又绚丽的颜色,赤红青紫相互交缠, 而在重重迷雾之后,则是一颗看起来更加独立的星球。   虫神陨落之后, 最初的虫族逃离纷乱的宇宙,独一选择这一星系开辟了新生活, 被当作是暂居地的始初之地在一年又一年中, 重新演变成了虫族的家园。   一年又一年,这颗星球独自经历着变化, 十年、百年, 甚至是上千年的发展, 终于在某一天, 曾经因为王虫而陷入黑暗的虫族,在新任虫母的带领下, 冲破了黑暗。   ——他们深爱自己的妈妈。   每一个虫群子嗣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谁也没想到,在某个与寻常无异的清晨里,他们在乎的虫母, 跑了。   谁都不知道孱弱又漂亮的小虫母跑去了哪里,他们日复一日地寻找, 从暖春找到寒冬, 从粗犷的木屋找到坚固的混凝土,从一望无际的地表找到冰冷又气派的云端。   虫群们已经不记得他们到底找了多少个日月,曾经有虫母相伴的他们在陆地上肆意奔跑、衣不蔽体, 而今的他们高傲凛然,身处云端不可冒犯, 却丢失了珍宝。   可哪怕再高高在上,他们也依旧是被虫母抛弃的孩子。   不被爱的孩子,永远孤独。   只是在他们近乎绝望的某一天,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悸动骤然升起,指引着身处云端的虫群看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似乎是虫母的……精神力?   ……   会议室里的见面,阿舍尔的身份小范围地暴露了一下,不过他一贯对军团士兵的保密能力十分信任,毕竟当初由自己亲自做过的药剂测试不计其数,测试结果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阿舍尔对自己精神力足够信任。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是阿舍尔经历过与模拟器的交易后,得到最满意的一个礼物,这种漂浮于意识之上的能力在某些特殊时刻,足以带来完美的效果。   就好比现在。   不过除却虫母精神力规避的风险外,几个终于得见白月光暗恋对象的开采兵可谓保密的好手,在第七军团长刚一开口,小队长便立马点头,就差举手发誓做保障了。   因为有现成几个接触过毒雾的开采兵,阿舍尔从他们的身上足以得到一部分数据,等采集完血液后,几个高高壮壮的年轻人哪怕得到了可以回去休息的指令,也依旧恋恋不舍地,恨不得把眼睛珠子贴在会议室的门板上。   雷利看得新奇,毕竟自己带下的兵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只是没想到一个个站在阿舍尔面前,乖得像是没了爪子的猫,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宛若大狼狗见着了骨头。   甚至就连从前是个刺儿头的罗淮·威尔斯,面对阿舍尔的时候,都顺从到不可思议。   经过这一天连续的意外后,阿舍尔便早早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内,以避免热乎的样品错过分析时间。   有关于A-80的药剂研究注定无法一蹴而就,阿舍尔也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只不过在药剂完成品彻底问世之前,对于三皇子的“惩罚”必然无法完全落实。   到底是王室子嗣,掌权者说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哪怕在军部和星网民众的虎视眈眈下,到底以王权为核心的上位者更具有主导性,便为爱德华先安上了罪名、暂时收押,以作详细调查。   这是掌权者为安抚民众惯用手段,星网之上只知道三皇子爱德华被抓起来了,王室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调查音频视频是否属实,调查这件事情是否存在其他的证人证据,调查伊维·贝利斯是否包藏祸心、试图陷害帝国皇子,调查失踪大半年之久的阿舍尔·贝利斯身上是否还存在奇迹……   被有意拉长、被精细化的调查流程一条又一条地摆在了明面之上,王室悉知话术的重要性,只承诺道“一定竭尽全力进行调查”、“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但谁不知道这件事情会调查多久,谁也无法预知真正的结果。   但好在,从前操着深情人设的三皇子被关押进了监狱,由军部亲自监管,而另一个罪魁祸首伊维·贝利斯,则还被军部牢牢地抓在手里,避免了王室想要暗中操控买通的心思。   于是一整个由音频、视频引起的丑闻风波,暂时处于一个诡异的僵持局面,而眼下唯一能搅动全部事态的核心,则安安心心身处XX-7能源星上研究药剂。   这一场王室与军部、民众的周旋是阿舍尔早有预料的结果,贵族式的教育之下,从来不会有真的蠢货。   当初阿舍尔能得王后的眼,被定下与三皇子的婚约,其中有九成是因为那位聪慧睿智的王后看中他的药剂天赋,只要阿舍尔能在药剂界保持有自己的水平,那么他必然会在未来成为三皇子爱德华荣登高位的助力。   ——毕竟各方势力里,军部与药剂师有着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就以阿舍尔当初年年辅助军部进行药剂测试的经历,待他毕业,哪怕无法一鸣惊人,也能按部就班地与军部搭上关系。   军部,是帝国任何王室成员都想拉近关系的势力,而作为中间者的阿舍尔,便也变成了王后眼中提早预定的香饽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悉心教导的儿子终究是犯了蠢,才会造成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面对外界的一切混乱,阿舍尔只作无视,比起关注王室什么时候能彻底处理的三皇子,他还不如加速制成A-80药剂。   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A-80彻底被制成的那天,三皇子爱德华才会真正坠入永无翻身之地的深渊。   当然,伊维·贝利斯已经坠入深渊且无力回天了。   阿舍尔由衷地期待着最后的落幕。   ……   XX-7能源星,机械舱内的实验室——   此刻已是深夜,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镜框的青年低头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被手套包裹的修长指缝之间,夹着三支颜色深浅略有差异的药剂管,凝神观察试剂的青年全神贯注,黑色发丝下的眉头可见一丝极淡的阴影,正彰显着他研究进度的不顺利。   能源星上的有毒雾气出自同源,不论地底下具体埋藏着什么样儿的稀缺资源,但只有与“能源星”这三个字挂上联系,必然会生有侵蚀人体机能的毒雾,和杀伤力越来越强大的异形兽。   它们之间必然有某种关系,只可惜这一点阿舍尔至今毫无头绪。   正思考之际,实验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阿舍尔轻微晃神,偏头看向了端着一个盘子的赫尔。   “赫尔?你……”   “妈妈,我给你做了点儿宵夜。”   看起来很丧、很颓废的赫尔在做饭上的天赋得天独厚,他似乎天生知道要怎么搭配食材,自从阿舍尔接连几日熬在实验室里,赫尔便每天晚上定时定点准备夜宵,尽自己所能为虫母提供零星的帮助。   正说着,赫尔眼神猛然凌厉,有些危险地看向实验室角落的躺椅上。   阿舍尔也随目光看了过去,原本紧绷在面皮上的冷然一松,多出了几分柔和的松快,“斯库尔睡着了。”   赫尔藏住了想要冷哼的冲动,“明明是叫他来守夜陪着妈妈的,他倒好,自己先睡着了。”   同时被两人注视着斯库尔还歪歪扭扭躺在躺椅上,寻常五感惊人的白发子嗣此刻感知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便放任困意席卷,迷迷糊糊道:“……妈、妈妈休息……我陪妈妈……”   可爱的孩子哪怕在梦里,也依旧念叨着妈妈。   阿舍尔失笑。   他手上的动作不受影响,只一边记录着观察数据,一边无所谓道:“本来实验室里就很枯燥,他又是个好动的,太无聊也不怪会熬到他睡着,再者这里也没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东西……”   “实验室枯燥,可妈妈却很喜欢。”赫尔将另一侧的台面收拾干净,端上了一碗具有安神功能的甜汤。   他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赞同道:“妈妈,你该休息了,再有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反正也就四个小时了。”阿舍尔眨眨眼,提笔在最后一对数据后面打了个对勾,“正好可以看日出。”   赫尔拧眉:“妈妈!”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在关乎于健康一事上,每一个听妈妈话的白发子嗣都会变得强硬起来,在他们看来,阿舍尔的身体才是首位,天生体弱的虫母除却精神力的支撑,本身体质可能比普通人还差上几分,要不是阿舍尔坚持,几个子嗣可能早就扛着把虫母塞被窝里顺便哄睡了。   放下手里的纸笔,阿舍尔低头尝了一口甜汤,面对子嗣的好意,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好喝。”   “妈妈喜欢就好。”   面对虫母,赫尔是一副温柔面孔,等他转头看向还呼呼大睡的斯库尔时,便毫不留情一脚上去,把自己最小的兄弟踹到了地上。   斯库尔惊醒:“哎,你干什么……”   “妈妈在做实验,你怎么好意思睡觉?”赫尔低垂着眉眼,透出一种深深的危险。   阿舍尔抱着甜汤看戏。   斯库尔轻“嘶”一声,心虚道:“妈妈说我可以眯一会……”   专注实验的虫母很漂亮,那是一种熠熠生辉的美感,斯库尔瞧着瞧着,便看入迷了,直到被虫母温和地提醒,他才晕晕乎乎躺在了躺椅上,一边盯着阿舍尔的动作,一边在难得的寂静中沉溺。   然后,他睡着了,直到现在。   梦里还是妈妈在朦胧光影中,低头捏着药剂的漂亮模样。   斯库尔想,他庆幸虫族的记忆力很好,这样才足够他捕捉到每一个和妈妈有关的细节。   赫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次我看还是换人陪妈妈吧。”   斯库尔心虚一笑,扭头对上虫母略带笑意的眼神,讨好问道:“妈妈,你要休息了吗?”   本来还想再加班的阿舍尔对上了赫尔严肃的目光,无奈,他笑笑道:“不了,这点儿喝完,我就去休息。”   赫尔:“那正好在这里陪妈妈。”   斯库尔翻了个白眼,说是陪,实际上是监督还差不多。不过他扭头看向虫母脸上很浅,却足以辨明的笑意,心下又多了几分诡异的骄傲。   从当初跟着虫母离开始初之地时,那时候阿舍尔虽然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却时常会陷入自己的世界,发呆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就好像依旧有一根弦紧紧绷在身体里。   白发子嗣们最是担忧虫母的情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便时有故意耍宝的情况,只是想带领妈妈脱离那道隐约有种隔膜的世界。   于是,清清冷冷、心里好像藏着什么的虫母,在子嗣们的日渐努力下,愈发地柔和的情绪和面庞,尤其是在面对几个孩子们时,阿舍尔唇边的笑意甚至可以挂一天。   斯库尔忍不住道:“妈妈笑起来真好看。”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唇角,那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变化。   他小口小口啜饮着甜汤,转换话题询问道:“芬里尔他们都在休息吗?”   赫尔压低声音,“芬里尔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   赫尔点头,“这颗星球上的毒雾和异形兽,对于人类来说是危害,但对我们并无影响,芬里尔他们说……”   说到这里,赫尔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阿舍尔疑惑:“怎么了?”   懒洋洋从地上站起来的斯库尔伸了伸懒腰,开口道:“他们说这颗星球上的异形兽,好香啊。”   ——闻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阿舍尔:?   赫尔补充,“就是很好吃的意思,在妈妈沉浸实验室的时候,芬里尔他们已经自行解决夜宵了。”   阿舍尔忽然想到了精神力作用下,那群明显产生畏惧心理的异形兽。   碗里的最后一口天甜汤下咽,鼻梁上还夹着眼镜框的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随即,他眼镜摘下放在桌面上,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细微的光点。   阿舍尔忽然道:“我也想出去看看。”   斯库尔意外:“妈妈?”   “走吧,现在就去看看。”   赫尔满脸不赞同,“妈妈不休息了吗?”   “反正就最后几小时,看一眼吧。”阿舍尔冲着白发子嗣眨眨眼,那张漂亮清冷的面孔一旦染上柔软,会立马变成战无不胜的武器。   谁能抵得过妈妈那近乎撒娇的眨眼和微笑呢?   反正赫尔和斯库尔不能。   “好吧、好吧。”   任何一次虫母和子嗣的分歧里,最终妥协的也只有子嗣。   夜里浮空的机械舱自然有夜里巡视的士兵,但有虫族的精神力作弊,阿舍尔和子嗣们想出去不过轻而易举。   通向外界的唯一舱门矗立在千米之上的高空,阿舍尔趴在赫尔的怀里,在舱门无声开启的瞬间,赫尔身体倾斜,便带着臂弯间的虫母自高空落下,身后跟着动作迅速的斯库尔。   风声凛冽,宛若刀割。   白发子嗣们丝毫不受影响,而敏感单薄的虫母又被保护得很好,在赫尔的有意为之之下,宽厚的手掌隔着斗篷挡在了阿舍尔的面庞之前,避免他受到冷风的惊扰。   不过片刻,千米的高度之下,子嗣们带着虫母轻盈落地。   有毒的雾气弥漫在XX-7能源星的地表,阿舍尔拢了拢临行前硬被赫尔安顿而披上的斗篷,整个人几乎被裹成了团子,又被两个白发子嗣护在中间,慢吞吞向着迷雾深处前进。   才走了几步,属于虫母的味道逸散于空气,吸引来了刚刚饱食后的子嗣。   捕猎状态下的子嗣们恢复了原始形态,漂亮的纯白色覆盖在他们的躯干之上,于朦胧夜色下散发着莹润的色泽。   他们是雪原上的精灵,哪怕脱离了冰雪覆盖的世界,也依旧具备那股看起来就能让人联想到冰天雪地的能力。   打头的白色巨虫体态高挑、匀称,半透的躯干甚至可以隐约见到骨骼的轮廓,那是一种梦幻的美感,自远处奔跑而来,却在即将靠近虫母的时候收敛速度,连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妈妈的气息是他们永远都不会丢失的方向指引。   不曾拟态的芬里尔低下巨大的脑袋,轻轻蹭向阿舍尔,但在距离虫母十厘米的时候,却被几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下巴。   阿舍尔有些嫌弃地皱眉,“芬里尔,吃完饭要擦嘴的。”   好端端的漂亮白色上,染着些许杂色,瞧着就令轻微强迫症的阿舍尔心里难受。   芬里尔歪歪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只眼巴巴地盯着虫母,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无赖到了极点。   阿舍尔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轻缓地帮偶尔不听话的孩子清理卫生。   这是他习惯的,来自于白发子嗣们的撒娇,毕竟时常作为被照顾的那一个,阿舍尔偶尔也是要好好扮演一下“母亲”这个角色的。   只不过,孩子太多的也是麻烦……   上一个才被把嘴巴周围擦得干干净净的芬里尔刚满足地挪开位置,下一个排行老二的耶梦加得就眨巴着眼睛凑了过来。   ——擦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耶梦加得垂下又高又壮的身躯,把脑袋挡在了阿舍尔面前,甚至因为对自己和虫母体型的错误估计,差点儿一脑袋将弱不禁风的青年给扛倒。   赫尔在后侧扶住了阿舍尔,暗含威胁地看向耶梦加得。   除了虫母,天不怕地不怕的耶梦加得就怕赫尔——毕竟在任何一个环境里,得罪大厨从来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好吧好吧,低头我给你也擦擦。”   阿舍尔努力地扮演着一位公平的母亲。   几个夜里悄悄出来吃夜宵的孩子们酒足饭饱,便挨个排在自己的兄弟身后,等候着来自虫母清理卫生的小亲昵。   虽然有些洁癖,但对这群白发子嗣,阿舍尔还是足够耐心和包容的。   等几个大家伙的嘴巴被擦干净后,阿舍尔骑上芬里尔的身体,开启了XX-7能源星的夜游项目。   能源星上的异形兽长相怪异,甚至有些丑,它们成群结队地活动在有毒的迷雾内,但当年轻的虫母骑着自己的子嗣,置身于群狼环伺的危险中时,原本躁动的异形兽忽然安静了下来。   丑陋又狰狞的兽脸上出现一种极其明显的恐惧,在食物链的碾压里,在此之前它们虽然从未见到过虫母,但却本能惊惧对于对方的一切。   原本会肆意攻击人类,甚至是把人类当做是猎物的危险怪物,此刻瑟瑟缩缩,变成了听话咩羊,但纵使它们再佯装乖巧,也无法阻挡它们足够丑陋的事实。   坐在芬里尔背上的青年歪头,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异形兽,片刻犹豫后,缓缓将自己的精神力放了出去。   从成为高级虫母到现在,阿舍尔越来越能熟练运动精神力,就仿佛这则后天形成的能力是他与生俱来便拥有的,完全可以被肆意掌控。   无形的精神力宛若丝缕,从年轻虫母的周身溢出,只能被虫群们捕捉到的漂亮银白散落于异形兽的四周,将它们困在中央。   然后,在第一缕属于虫母的精神力真正与异形兽接触时,阿舍尔的腹中发出了饥鸣。   咕叽——   原始形态的子嗣们猛然转头,目光滚烫地看向阿舍尔的腹部,就好像在看什么世界罕见的珍藏品。   阿舍尔:略尴尬.jpg   怪异又强烈的饥饿感来袭,被这种感觉侵袭到有些恍惚的虫母盯着成群的异形兽,莫名诞生了一种试图猎食的诡异渴望。   ……太奇怪了,他怎么会对这种东西产生食欲?   依旧是拟态状态的赫尔眯眼看了看成群聚集的异形兽,眼底闪过若有所思,“妈妈,你饿了吗?”   他当初选择发展厨艺,就是为了满足妈妈的口腹之欲。   阿舍尔很想在片刻的沉默后说不饿,但事实证明,偶尔他的意志力还是拗不过身体内属于虫母的渴望。   甚至这一刻,他足以完全区分大脑内的两股力量。   话到嘴里转了一圈,阿舍尔轻咳一声,“……可能,是有点。”   ……   半个小时后——   XX-7星球上,一团火架起在异形兽的老巢范围内,阿舍尔被拟态后的子嗣们围在中间,手里捧着一串滴答油珠的烤肉,吃得不亦乐乎。   而远处被精神力压制的异形兽则颤颤巍巍蜷缩一团,好不可怜。   异形兽:呜呜呜太恐怖了,怎么还当着兽的面吃兽呢.jpg   阿舍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胃口能那么好,从前轻而易举就能填饱的肚子,这一刻变成了无底洞,一块又一块的烤肉下肚,腹腔中的渴望却怎么都无法消停,甚至就连白发子嗣们都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看向虫母平坦的小腹。   耶梦加得有些担忧道:“……妈妈,不会撑吗?”   说着,他不受控制地又看了看虫母的小腹。   “没什么撑的感觉。”   甚至很饿。   非常非常地饿,饿到整个胃部在填充了食物后依旧不停地抽搐着。   阿舍尔舔了舔有些油亮的唇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此刻是真的感受不到饱腹,属于虫母的躯干正叫嚣着渴求,似乎只将这些异形兽当做是最原始的营养物质。   是虫母身躯必须汲取的。   而本可以告诉他答案的模拟器又处于下线状态,在短暂的吃与不吃的犹豫里,阿舍尔选择了直觉。   食用异形兽,和当初在沼泽湿地时面临模拟器给出选择的感觉并不一样,阿舍尔可以直白地在后者的选项中感知到怪异的不妙,但在面对自己对异形兽的食欲时,却似乎仅仅是虫母身体机能的渴求。   他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赫尔抬手落手间,又烤好了一块肉递给虫母,而阿舍尔也欣然接过,敞开了肚皮接纳着虫母体质所需要的“零星养分”。   异形兽,天生适合虫族体质的一款小零食。   ……   在年轻的虫母享用美食的同时,下线已久的模拟器在黑暗中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播报——   【滴,宿主灵魂同化中……】   【51%……54%……】   【持续同化中,数据检测:60%……】   【滴,捕捉到虫母身体机能所需的营养生物,建议捕捉食用。】   【已食用,虫母体质、精神力待检测……】   【警报!警报!绑定对对对对对对象行行行行为发生偏偏偏偏移,预预预判错误,尝试抹杀,抹杀失失失失败!】   【滴!失败!】   【尝试意识同化……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意识再次同化,概率测试:5%】   【二次概率测试:3%】   【三次概率测试:0%】   【意识无法同化,彻底失败。】   【尝试反向吞噬绑定对象,存在*****的影响,尝试捕捉****,捕捉中……】   【****对虫母的渴求度进行测试。】   【测试结果:98%、99%……100%】   【滴,放弃反向吞噬,模拟器持续下线。】   【静待解锁。】   ……   努力了大半天的模拟器依旧磕磕绊绊,像是被黑客侵蚀了核心数据的系统,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而这股异样的奇妙力量盘踞在模拟器的深处,缓慢流动,犹如耄耋老者,蹒跚至极,似乎只要再多熬一会儿,便能彻底咽气。   面对模拟器的测试结果,无形的力量似乎有些不满,于是“他”又翻转而起,试图改变模拟器的运行规则。   但“他”再一次失败了。   精确收集数据的模拟器就像是一个最严格值守规则的机器,它不会因为情谊或强权而为谁让步,它只服从于最终测算的数据结果。   曾经被虫神创造出来、为重建虫族的模拟器变成了油盐不进的顽固者,连一丝可钻的缝隙都没有。   而这抹被虫神留下的丝缕力量则无法坚持太久,“他”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志,只知道按照主人的指示,试图把虫母留在始初之地,可意外被模拟器绑定的对象,却变成了一个变数——是“他”的变数,也是虫群们的变数。   在这股力量不敌模拟器顽固的测算而耗尽最后一丝力量时,“他”也无法理解,一个“抛弃”了虫群的虫母,为什么能够得到虫群们100%的渴求。   哪怕……哪怕虫群的渴求度在60%以下,“他”都拥有反向吞噬对方的可能!   虫神遗留的力量在不甘中彻底消散,过往被束缚的模拟器于阿舍尔遥远的意识深处,似乎略有松动——   唰!   仰躺在床上的青年猛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瞳中无声流动着微光,他在黑暗的房间内摸索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撩开盖在自己腰腹上的衣摆。   柔软的布料被一截雪白的小臂蹭起来,夜里吃了许多异形兽烤肉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足以看到几分朦胧的肌肉线条。   很漂亮,带有一种青涩的美感。   但在青年视线聚焦的腹部中央,自肚脐部位延伸出来的花纹则有种跃动的流动感。   ——是虫群主人的印记。   阿舍尔拧眉,腹部怪异的滚烫惊扰了他后半夜才躺下的梦境,梦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感觉是谁在呼唤自己。   就在阿舍尔快找到叫着自己名字的人时,腹部便开始毫无征兆地发烫,连带着梦境也骤然停止,给他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圆润的指尖滑落至腹部,阿舍尔抿唇,轻轻摸了摸发烫的印记。   一闪一闪,就好像在预兆着什么。   心脏微跳的青年下意识放出精神力,宛若飞鸟般迅游一圈,他身处的XX-7能源星依旧静谧,天际隐约可见日出的微光,似乎象征着新一天的到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动。   莫名松了一口气的阿舍尔看了眼时间,见还早,便侧身躺回到被窝里,而原本烧灼在腹部的印记,也缓慢冷却。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熬夜,也或许是那一顿夜宵确实对虫母的体质有良性作用,没几分钟,只把被子拢在腹部,发丝略微凌乱的青年便又沉沉地陷入至梦中。   但没过多久,熟睡中的青年却拧了拧眉头,似乎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道放在被子外侧的手臂动了动,下意识弯曲蹭过自己的胸口,模糊的胀痛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力道适量挤压的缓和。   眼皮紧闭的青年颤了颤睫毛,似乎是难耐的部位得到了缓解,便又侧了侧身体,略微蜷缩。   轻薄的面料很贴肤,当阿舍尔彻底静下来时,原本轻微褶皱的衣服便有贴在了胸膛之上,隐约可见一对红。   但很快,诡异的濡湿出现细微的晕染,只有拇指大小的潮湿显露在凸起处,又伴随着窗外光亮的升起,而逐渐被蒸干。   这些痕迹太过少量,哪怕是湿了又干,也不足以在衣服上留下很明显的印记,唯有充斥在室内的甜香,似乎又片刻的浓郁,缭缭绕绕,惹人心燥。   这一夜的变化终究秘密至极,不曾被当事人知晓。   当新一天来临后,一无所知的青年又会回归原来的生活,日日与实验室相伴,试图破除能源星上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   而他,注定成功。   ……   能源星上的开采计划一旦开启,会统一在一段时间内不间断地进行,直到这一场计划结束,第七军团的士兵们才会拥有一段时长为一个月的假期。   因此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新派遣的队伍便又精神奕奕地穿好装备,准备开启新一轮的工作。   最初不同几个小分队内的开采兵都格外小心防备,前一日发生的意外足以引起戒备,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工作中遇见意外。   但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周里,第七军团的开采工作格外顺利——新药剂师提供的喷雾剂能暂缓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因此工作时长和效率略有提升,但令众人意外的是,整一周里,时常来犯的异形兽却不见踪迹。   浮空机械舱内的训练场里,几个训练到浑身冒汗的开采兵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两天的开采工作也太顺利了吧?感觉像是在做梦。”   “就是,这次轮到我的时候,我还警惕了好久,谁知道一头异形兽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到它们冬眠了吧?”   “就是我们冬眠了,这群怪物都不会冬眠!”   “它们安分点还不好吗?我倒是宁愿它们一直这么安分,至少咱们能多点安全感。”   “我也希望。”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这群会团队合作的异形兽,为什么这么安分?”   几个年轻的开采兵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了犹疑,其中一个略成熟的面孔皱了皱眉头,忧心忡忡道:“它们……该不会又成长了,想搞一出大的针对我们?”   不好的联想瞬间爆炸,另一个反应快的开采兵立马道:“不行,必须要给军团长和少将汇报一下。”   “对,以防万一!”   训练了一半的开采兵们浩浩荡荡地结伴而行,聚集着将此事汇报给了坐在办公室内的军团长,而戴着口罩,正从走廊另一侧走来的阿舍尔,便正好听到了几个开采兵的大嗓门——   “军团长,我们怀疑这群异形兽可能有诈,这一周它们太安分了,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根本不符合它们的活动情况。”   “是啊军团长,会不会是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它们又进化成长了?这想想怪吓人的……虽然它们不出现干扰工作是好事,但我现在心里总毛毛的。”   “……它们会不会在暗中谋划什么?”   站在门外的阿舍尔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勾了勾口罩边缘,心道不是异形兽在谋划什么,而是前几个晚上他和子嗣们夜宵吃过头了,近日来这片开采范围内,几乎不见其他异形兽。   谁能想到,这群曾经在开采兵头上作威作福的怪物,竟然这么不惊吓。   阿舍尔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手敲了敲门。   刹那间,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同时转向聚焦在他的身上。   眉眼昳丽,被口罩遮住半截面孔的青年略微颔首,轻声道:“……我想,A-80药剂或许成功了。” 第77章 羞耻的痕迹【修】   A-80药剂的制成是阿舍尔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一整个制成过程,却比他自己设想得快速很多,而这一流程的加速, 主要功劳则在于被当作是“夜宵”吃了几晚上的异形兽。   ——恐怕这群生活在各个能源星上,以攻击猎食人类为乐的异形兽怎么也没想到, 终有一天自己的存在,竟然会成为制成药剂的攻陷品。   时至今日, 阿舍尔依旧无法得知不同能源星上为什么会统一生有毒害的雾气, 但至少他通过日常活动在毒雾之下的异形兽身上,找到了可以抵抗雾气中毒素的办法。   前几晚, 有虫母精神力的操控和影响, 阿舍尔和白发子嗣们没少晚上出去享用夜宵, 偶尔嘴里吃了烤肉, 目光扫过异形兽群的阿舍尔不禁思考,同作为生命, 在人类被毒雾排斥在外的时候, 身为虫族的他们以及异形兽又是为什么可以成为特例。   思维上的风暴很快就在年轻虫母的脑袋内点燃,当夜他便就地取材,在子嗣们的帮助下, 将一只异形兽的尸体带回来实验室内,再经过自己和子嗣们的血液, 以及来自开采兵们提供的样品, 进行深层次的比对。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天几夜加班加点地干熬后,阿舍尔顶着赫尔满身“不赞同”的怨气,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虫族和异形兽的血液里均含有一种未曾命名的活跃物质, 但这样的物质人类却不曾拥有。   在阿舍尔尤为细致的对比和试验里,正是这种“活跃物质”对能源星上的毒雾产生了过滤和抵抗能力, 才使得虫族和异形兽哪怕身处浓雾中央,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问题的答案一出现,便立马催动了A-80药剂的制成。   阿舍尔在星网内专用于药剂师测试药性的模拟仿生人身上,进行过数次成品的测试,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超过98%的完成效果,当重复的效果不停累叠堆积后,阿舍尔确定——他成功了。   不过在此之前,必然需要一部分开采兵志愿者进行测试。   眼下,军团长办公室的门口——   心里记挂着测试的青年在雷利惊讶地反问声后,再一次重复道:“我是说,A-80药剂或许成功了。”   还不等雷利反应,阿舍尔继续道:“但现在还暂时是成品的试验阶段,能不能真正实现效果,我还需要看具体的测试结果。”   在阿舍尔发生意外之前,有关于A-80药剂的研究便一直进行着。   只不过整个帝都星上的研究所内进行的实验数不胜数,而那时候的A-80也不叫这个名字。在未曾做出显著效果之前,一切都于静默无声中进行,如果不是伊维在他失踪后盗窃了手稿,追求完美的阿舍尔更喜欢直接拿出最后的完成品。   雷利愣了愣,他的脑袋那一刻似乎变成了全部的空白,好几秒钟后,才嗓音有些沙哑道:“……那、那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位在各个能源星上挣扎了大半辈子的军团长眼眶微红,甚至有种小心翼翼,生怕耳朵里听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饱含期望的梦。   面对雷利近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态度,阿舍尔偶尔几个瞬间里也能感同身受,他点点头,在一众开采兵瞪大了眼眶的视线里,坚定又认真道:“研究方向是正确的,理论上来讲药剂效果完全可以满足,星网内部的虚拟仿生人足以反馈出98%的完成效果,剩下的只需要进行实际测试。”   “好好好!”   雷利一个跨步上前,发红的眼底隐约可见水色,“要什么测试?是不是需要测试药剂的人?你看我这可以吗……”   说着,雷利伸开手臂,试图展示自己尚还强壮的躯干。   一旁的开采兵立马道:“军团长我来测试吧!您还要管整个第七军团呢!”   “是啊、是啊,我也可以!我很壮的!”   “让我来!我之前入伍参加的药剂训练一直在90分以上!”   “我来……”   就在几人争论到底该谁来的时候,另一道敲门声响起,暂时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阿舍尔扭头,看到了换下军装,只着一身训练服,鬓角还沾染着些许汗珠的罗淮·威尔斯。   青年人拥有一具年轻又雄壮的体魄,大抵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训练,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便略有狼狈和粗犷的野性。   罗淮轻喘了一口气,剔透的眼睛珠子里弥散着坚持,“请让我来,可以吗?”   雷利一顿,视线扫过办公室内的所有人。   阿舍尔后退半步,轻声道:“第一个测试的未知性会比较大,等之后还会进行分批次的对比测试,具体由谁来,你们决定好了来找我就行,我一直都会在实验室里。”   顿了顿,阿舍尔补充了一句:“后面分批次的测试里,不同测试人的体质体能差异最好明显一点。”   话落,戴着口罩的青年冲着众人点头,便侧身退出了办公室,而剩下的选择权,则落在了第七军团长雷利的身上。   阿舍尔无从知道最终的选择,他只是回到实验室内将新调制好的药剂装进试管内,安静等待着片刻后会过来的测试者。   芬里尔撑着双臂搭在实验台上,有些不理解道:“妈妈,真的会有测试者吗?”   低头整理手套边缘的青年看向满脸好奇的子嗣,反问:“为什么会这样问?”   但这一次回话的却是耶梦加得,“如果无法保证测试的成功,这岂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哈提挤了挤眼睛,怪笑一声:“哈,妈妈!耶梦加得说你做的药剂不成功!”   “我作证!”斯库尔举了举还停留在游戏界面的联络器,“我录音了!”   赫尔翻了个白眼,除了研究美食,他没什么情绪和这群似乎智商并不太高的兄弟们玩。   耶梦加得立马投降,有些讨好地接过虫母手里刚刚拿起来的药剂材料盒,“妈妈我来、我来!”   说着,在归位的同时,耶梦加得为自己的问题解释,“妈妈的药剂肯定能成功,我、我就是不太理解人类的行为……”   白发子嗣们拥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外貌,甚至因为拟态而具有的选择性,他们择取了人类身上的全部优点,并在肌肉寸寸凝聚出形状的过程里,最大化凸显长处。   可即便他们生长得再像人类,身体内部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却依旧保留有充足的特性和习惯,哪怕他们日日因虫母耳濡目染,但这依旧不够。   就好比此刻,几个白发子嗣并无法理解,在这样一个未知的情况里,为什么会有人类选择充当试验品。   阿舍尔知道他们的疑问所在,作为具有教导、指引意义的母亲,摘下手套的青年轻轻点了点下巴,转头看向五个眼巴巴望着子自己的子嗣。   他道:“这样……我换一种情景来描述……”   “比如——”阿舍尔指了指自己,“我遇见危险,甚至是快死了……”   “不可能的!”芬里尔瞬间打断虫母的假设,一整张俊美到锋利的面上染上了冷戾,“有我们保护,妈妈不会遇见任何危险!”   “是的,我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妈妈的。”坐在另一侧的斯库尔这样保证道。   其他记得子嗣也纷纷表态,就是危险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也不允许有意外伤到虫母分毫。   才刚刚举例,就被子嗣们全员否定的阿舍尔无奈,“那……换一种说法,比如芬里尔身受重伤,现在需要一种药剂来救命,但在使用药剂前谁都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看向白发子嗣们,“所以这一刻,就需要一位实验者对药剂的效果进行测试,你们会愿意吗?”   在阿舍尔预想的答案里,应该是全员点头愿意的,但显然,事实相反——   耶梦加得第一个摇头,“不要。”   赫尔第二个,“芬里尔比雪原恐颌猪还壮,我受重伤他也不会。”   哈提:“我也不会,他自己肯定能扛过来,就别浪费妈妈的药剂了。”   斯库尔:“附议哈提!”   阿舍尔:……怎么以前没发现这群熊孩子们有杠精天赋。   无奈又好笑的年轻虫母略有嗔怒,“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了?”   白发子嗣们异口同声:“想。”   “那就好好听着,不许打断我的举例。”   阿舍尔轻哼一声,“再换一种说法,还是我——我受伤了——芬里尔嘴闭上、耶梦加得安静,赫尔、哈提也不许说话,斯库尔坐下。”   一口气喊停了几个孩子们下意识想要反驳“会保护妈妈不让其受伤”的言论,阿舍尔才有工夫继续道:“然后我需要一种药剂救命,但同样的,这种药剂需要测试者,你们谁愿意?”   话刚落,十只手同时举了起来,伴随有孩子们着急的声音“我愿意”、“妈妈选我”、“我来我来”……   一时间各种声音杂糅于耳道,阿舍尔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你看,你们都愿意,而他们自然也愿意。”   只不过,在这层“愿意”的选择里,白发子嗣们是为了虫母,人类则是为了军团、为了帝国,为了他们的信仰。   耶梦加得微怔,他眼底闪过了一抹思考。   而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其他几个子嗣。   正值白发子嗣们思考之际,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罗淮那张俊美的面孔很快出现,并冲着阿舍尔微微颔首。   他道:“我第一个来。”   第一个,具有未知性。   虚拟仿生人是帝国药剂走到今日的一个重要存在,它可以通过星网内的高级数据,完全模拟出人类的不同体质,从而接受药剂诞生过程中的无数次测试实验。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虚拟仿生人规避了任何药剂可能带来的风险,但在虚拟与现实之前,仿生人依旧和奇妙的人体存在细微差异,因此实际测试也不可或缺,但有前者的存在,则会相应减少后者承担的压力。   ——能通过虚拟仿生人测试的药剂,必然无害,唯有效果上的差异,需待人体彻底验明。   这是帝国药剂发展至今日由事实堆砌出来的结果,但人类的心绪思维变换万千,哪怕你知道不会有事,可接受未知事物的新奇,也依旧会带来相应情绪反馈。   紧张,茫然,亦或是某种不上不下的虚浮。   正如罗淮·威尔斯此刻的情绪。   在罗淮思绪泛滥之际,阿舍尔已然转身,拿起了实验台上的药剂。   不算太多,但也足够进行一场小规模的临床实验。   大半年以前,阿舍尔一直使用星网内部的模拟仿生人进行A-80药剂的半成品测试,一次又一次,从最初只有32%的完成效果一步一步增加——45%、57%、62%……   阿舍尔不记得自己失败、推翻过多少次,但他只知道,每一次重来后的配置,他都能得到比先前更高的数据。   直到现在,是他付出的结果,98%的完成效果。   阿舍尔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罗淮,“你准备好了吗?”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做药剂测试的时候,阿舍尔都会问出这句进行确定的话。   罗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点点头,“我确定。”   阿舍尔了然,“那么,一会儿就开始吧。”   ……   半个小时后,饮用了药剂的罗淮走过向下的金属阶梯,只身前往与能源星地表接触的开采设备,只不过这一次为了试验A-80的效果,他并不曾打开空气过滤装置。   略有失真的说话声通过联络器传来,罗淮在雷利的询问下一一应声。   在一道道平和的应答里,是罗淮近乎紧绷的面孔。   实际上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冷静,毕竟能源星上毒雾的危害众所周知,轻则医疗室是待十天半个月,重则直接侵蚀身体机能,后半辈子只能躺在疗养院里看日出日落。   存在风险、具有代价,这一点罗淮心知肚晓,但却无法影响自己的决定。   当身处开采仓的罗淮安静感知着自己身体变化的同时,处于浮空机械舱内的雷利等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检测仪器内数据的变化。   所有人都在紧张……不,作为药剂的制造者,阿舍尔很安静,只专注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A-80药剂的诞生和制成由阿舍尔一手操作,虽然小半天前他在军团长办公室说着“测试”二字,但实则他自己清楚,这支暂时只制成一份的药剂,已然是完成品了。   或许天才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甚至于在阿舍尔从前的药剂制造过程中,他敏锐又极具有天赋,在药剂这一领域内犯的错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在这般优越、与生俱来的能力支撑下,是他多年如一日的坚持。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开采仓内的罗淮也从最初的焦心变得逐渐平静,在这片偶尔伴随有雷利询问声的等待里,罗淮描述着自己的状态——   “已经三个小时了,目前没有什么感觉。”   “……头不晕也不疼,呼吸正常,我甚至还能再训练半天。”   “四个半小时,还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六个小时,身体没有任何难受感,呼吸正常、心率正常、意识清醒、体能尚佳。”   ……   六个小时,已超过了大部分小分队可以在开采仓内坚持的时间。   机械舱内,不少开采兵都脸上浮现震惊。   在此之前他们的规定开采时间只有四个小时,这是基于上千位开采兵亲自经历而统计得来的最佳时限——足以完成一套开采,同时也不至于对开采兵的身体造成承受极限。   结论由实践堆砌,而实践中饱含牺牲。   “……天,八个小时了!这是之前最好一批体质开采兵的承受极限时间吧?”   “少将看起来状态很好,似乎还能打十个我。”   “我估计再坚持一个小时顶天了,不过……到现在八个小时,八个小时足以完成两倍的开采工作,一整年的计划量都足以翻倍。”   “少将还在坚持……”   “已经九个小时了!”   “十个小时!”   “检测仪的数据有变化了!”   “才开始降低,天,现在已经是第十二个小时了……”   “整整十二个小时,数据降低速度很缓慢,几乎是一小时才降低一两点,我预估到警惕线至少还能坚持二十个小时往上……”   最终这一次测试停止在罗淮·威尔斯下去的第二十小时,这个结果阿舍尔早有预料,想要彻底根除能源星毒雾并非不可能,但依旧需要时间做支撑,不过现在的A-80药剂的完成品,足以适用一整个第七军团。   虽然他对药剂成品已经胸有成算,但正式的流程还需要走,剩余的A-80于一周时间内,分批使用在其他几个体质体能上略有差异的开采兵身上,最终平均下来得到的结果,都在18小时以上。   显而易见,A-80效果显著。   伴随A-80成品药剂的诞生,阿舍尔还提供了异形兽驱逐剂,达成了一场和第七军团买一赠一的交易。   于是,当写有阿舍尔亲笔签名的药剂检测报告被上传至星网,同时呈送在掌权者的桌面上时,这场王室有意拖延的、有关于三皇子的调查,被按下了停止键。   这一回,指证三皇子的证人不仅仅有被军部严加看管的伊维·贝利斯,更有作为三皇子未婚夫的当事人阿舍尔。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失踪大半年、已经被大多数人认定死亡的天才药剂,会带着他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再一次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曾落于伊维·贝利斯脑袋上的天才光环被重新摘了下来,归还给其原有的主人;当初因为飞行器爆炸而被阿舍尔错过的药剂师交流会,则在由大佬组成的委员会内进行商讨,将阿舍尔的名字划进新一年的荣誉药剂师名单。   他是最年轻,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金灿灿的奖章通过星网的传递给每一个民众,而在军部和药剂界的大力支持下和星网民众的呼吁下,短短两周,阿舍尔的名字同样被列入“帝国珍稀人才”的行列。   任何一个帝国子民,都清楚地知道“帝国珍稀人才”的含金量,于是陷入僵持的判决在阿舍尔更上一层楼的那天,尘埃落定——   爱德华·冯,故意谋害“帝国珍稀人才”,虽谋杀未遂,但构成故意杀人罪,罪加一等,剥夺王室头衔,并判处死刑,七天后行刑。   伊维·贝利斯,故意谋害“帝国珍稀人才”,虽谋杀未遂,但构成故意杀人罪,罪加一等,剥夺贵族身份,判处死刑,七天后行刑。   ……   纷纷扬扬,在星网上吵了数天的丑闻落下帷幕,A-80药剂和异形兽驱逐剂已经正式投入生产,而阿舍尔隐藏的身份,也彻底暴露于整个第七军团——甚至全伊利斯帝国。   正值判决出来的第二天下午,阿舍尔开始收拾实验室器具,计划明天带着白发子嗣们离开XX-7能源星。   五个“碍手碍脚”的子嗣被阿舍尔打发去整理房间内的行李,于是一整个实验室便难得清静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阿舍尔享受在实验室内独处的生活,这会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加轻快放松,尤其在彻底解决了爱德华和伊维的事情后,曾经在他心底留过痕迹的憎恶烟消云散,正待几日后回帝都星参观一下行刑场面,好彻底与过去的“黑历史”画上句号。   他喜欢有始有终。   正收整间,模糊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阿舍尔刚刚转头,就看到了几个染着诡异红晕的脑袋聚集在半开的门口。   停下手里的动作,容貌愈发昳丽精致的青年叫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心颤,偏生拥有这等容貌优势的当事人并不过分悉知自己的魅力,哪怕只略微颔首、放缓了唇角的弧度,都能叫心有杂念的人哆嗦半天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主动开口的变成了阿舍尔,“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门口的几个开采兵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其中最俊朗、强壮寸头年轻人被同伴们扯了出来,红晕蔓延在对方小麦色的皮肤上,眼眸闪烁,暗藏羞赧。   “您、您好!”寸头年轻人猛然敬礼,声音洪亮,眼睛亮晶晶道,“我是雷克·纳森,来自第七军团第十二小分队,今年二十三岁,家里五口人;身体健康,无不良爱好,有八块腹肌,年收入30万星币,在帝都星有房有车,无恋爱经验,从四年前开始暗恋你,并将一直保留有这份心情,请问您可以和我合一张影吗?”   前半段阿舍尔以为会是一段热情的告白,但后半段的转折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心底略惊讶的青年点点头,他骄傲,却不会因为身份而看不起人,面对寸头年轻人的合影请求,阿舍尔褪下披在肩头的白色外套,理了理领口和鬓角的碎发,然后走近一步,礼貌问道:“要摆什么姿势吗?”   虽然很想拥有一些亲密姿势的合照,但年轻人还是狠狠压下自己的渴望,略羞涩道:“您、您稍微身体靠近我一点就行,我会很小心的,不、不会碰到你。”   礼貌又害羞。   阿舍尔莞尔,又上前一步,属于年轻雄性特有的热腾腾躯干哪怕与他有一段距离,也依旧散发着蓬勃的热量。   面对另一个举起联络器镜头的开采兵,阿舍尔仰头看了一眼紧张到嘴巴抿在一起的年轻人,略无奈道:“雷克,和我一起笑一笑,好吗?”   平常冷冷清清的人说话间只要多一丝柔和,便能顷刻间击溃众人的心房,在镜头聚焦捕捉合照的那一瞬间,年轻的药剂师笑得矜贵优雅,而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雷克·纳森则笑得灿烂又不值钱,莫名令整个画面有种喜感。   在被寸头年轻人郑重道谢后,阿舍尔迎来了第二、第三甚至更多位兼具粉丝身份的暗恋对象——   “您好,我是卡门·贝尔,第七军团第三小分队的队长,今年二十五,孤儿院出生;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身高192,体重80公斤,八块腹肌;年收入五十万星币,有房有车,每年会资助孤儿院。我喜欢您也将您视作是偶像,这份感情您无需回应,我只是希望您知道这份喜欢的存在,请问您可以和我合一张影吗?”   “您好,我是梅斯菲尔德·珀西,第七军团……”   “您好,我是……”   ……   大半年以前,在阿舍尔目睹未婚夫以及勉强兼竹马的爱德华和伊维·贝利斯翻滚在床铺上的时候,他曾有一秒钟把自己和伊维放在一起作对比。   但也仅仅是一秒,很快在第二秒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同一类人——不论是从性格,还是从往后要走的路来看,如果不是这场捉奸,他和伊维只会是两条平行线,因此这种因为男人而存在的对比毫无意义。   那时候在听到来自爱德华和伊维近乎理直气壮的指责时,阿舍尔也曾回忆过自己的经历——   从求学时期到进入研究所工作,几乎毫无波澜,他按部就班走着数年前为自己定制的计划,步步稳妥、毫无偏移,在他看来有意义的追求,被外人评价为“无趣”,毫无杀伤力,阿舍尔只会认为是他们不懂。   不过对于当时伊维狡辩间说“没人会真正喜欢你”的话,阿舍尔只觉得好笑。   他偶尔确实会忽略自己外貌上带来的优势,但不论什么时候,夹在书本里的情书从不少见,当然他也不会进行回应。   但今天实验室的这场“合照风波”,足够让阿舍尔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魅力——似乎有点过分超强了。   尤其是吸引同性的能力。   等微笑到脸颊略微僵硬的年轻药剂师终于送走了一众合照后心满意足的开采兵离开后,他才有工夫揉一揉轻微发酸的嘴角。   视线落在了被摞在一起的各种材料盒子,阿舍尔只觉得无奈。   年轻又精力旺盛的开采兵们在和“暗恋对象”合照后一个个都不好意思,便主动付出了劳动力,一个个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搬箱子,阿舍尔拒绝都来不及,硬生生把一整个实验室打扫得光可鉴人。   ——抹杀了年轻药剂师喜欢整理实验台的一点点小怪癖。   收拾好了,也没有再弄乱的道理,阿舍尔才抬手准备把衣架上的外套拿下,只刚刚支起手臂,一阵钻心的刺痛便连接着大半胸膛,传递至他的大脑神经。   “唔……”   特殊又敏感部位的疼起来折磨人,才起来一半的手臂又回落下去,原本的刺痛也逐渐缓和,趋近于无。   阿舍尔拧眉。   他向两侧伸了伸手臂,胸膛正常,毫无痛觉。   他又轻微抬手至耳侧,也依旧正常无痛。   可能只是抬手太快抽到了?   阿舍尔甩了甩手臂,便又开始继续了一半的取衣服动作,只是这回同刚才一般,手臂刚刚抬高过脑袋,刺痛来袭,令他不受控制地含胸。   原先不疼时,寻常衣服布料带来的摩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自从那一瞬间的刺痛后,阿舍尔忽然看自己的衣服都有些不顺眼了——   无他,因抽痛而放下的手臂带起了衣服布料的摩擦,曾经习以为常的接触,转变成了磨人的难耐。   阿舍尔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揪起胸口的布料抖了抖,似乎舒服了很多。   可当他松手落下时,那股怪异的钝痛便再一次出现。   胸部发痛、受不住布料的摩擦……   难不成是二次发育?不能吧?   阿舍尔又拧起了眉头,此刻实验室除了他再无旁人,便也没太顾及,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唔嗯……”   隐秘且略羞人的动静从阿舍尔喉咙里溢出,眼睫都有些颤抖的青年指尖颤了颤,藏下了后半句轻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感觉,那里似乎软了一点点……   正犹疑之际,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阿舍尔立马放下手臂,转头就看到了前前后后探头出现在门口的白发子嗣。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站在最前方的芬里尔忽然抽了抽鼻子,目光灼灼地望向虫母——   “妈妈,你好香啊……”   这不仅仅是芬里尔的感慨,更是其他几个子嗣眼神里表露出来的神色。   有那么香吗?   在阿舍尔自我怀疑的瞬间,隐秘的濡湿略微浸透轻薄的布料,让他下意识背对虫群,半抬手臂做遮挡。   ……那里,突然洇出了令人羞耻的潮湿痕迹。   黑暗里,模拟器再次播报——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70%】 第78章 请以虫蜜哺育你的孩子   “妈妈……”观察力向来仔细的赫尔皱眉, 与虫母相近的铅灰色眼瞳里倒映着青年单薄的视线。   虫族的五感过于敏锐,只在虫母转身的千分之一秒里,赫尔都足以捕捉到那股骤然浓郁的甜香, 以及视网膜内一闪而过的细微濡湿。   “妈妈,你……”   在耶梦加得开口之际, 赫尔忽然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这位相较于其他几个兄弟丝缕更多的白发子嗣摇摇头, 以眼神逼迫着他们咽下了更多的疑惑。   在赫尔示意其他兄弟们闭嘴后, 他才缓缓道:“妈妈,房间里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飞行器正在舱门那里等着, 我们几个先把行李抬上去, 妈妈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一起搬过去的吗?”   背对着子嗣们的青年略有慌忙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只拢着胸前的衣襟,随后略微侧身, 露出半截形状漂亮的下巴, 小幅度地指了指实验台上的几个盒子。   “东西不太多,都是玻璃制品,你们拿的时候小心点就行。”   “好的妈妈。”反应同样很快的芬里尔从善如流。   几个相互默契的子嗣们顺从地抱起台面上的盒子, 平日里恨不得日日把眼珠子长在虫母的身上,但今日却意外地腼腆, 一个个低眉顺眼, 眼皮子都不带掀动一下。   等盒子都被抱起来后,赫尔问:“妈妈,一会儿我们来找你?还是就在飞行器上等你。”   “……等我就行, 不用再过来了。”阿舍尔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这副姿态是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发子嗣们, 胸腔的潮湿感似乎在扩大,隐秘的闷痛虽然在湿了布料的时候有所缓解,但也依旧叫人难受。   等身后的应声和脚步声逐渐远离了,阿舍尔才吐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实验室的门口。   门被子嗣们贴心地关了起来,原本放在实验台上的几个盒子也被尽数抱走,此刻干净又安静的实验室内,只剩下略微含胸的阿舍尔,以及那件挂在衣架上,还不曾被取下来的外套。   “真奇怪……”   阿舍尔眉眼间染着一层难耐,他上前锁紧了实验室的门,这才走到配备的洗手间里。   开灯,关门,反锁。   略颤抖的细白手指捏起淡色系的衣摆,然后忍着动作拉扯间的细微痛感,一点一点,把柔软贴服的布料提了上去。   实验室洗手间内的镜子很亮也很清晰,平日里由清理型机器人专门打扫,光滑的镜面上连四溅的水点都看不到,以及它能够捕捉到一切细节。   最初是青年形状漂亮的腰腹,延伸至裤腰的人鱼线,被肋骨撑起些许凸起的白腻皮肤。   下一秒,阿舍尔的手臂僵住了。   ……那是……什么?   短暂的几秒钟里,阿舍尔在脑海里模拟了不下二十个可能发生的场景——或许是胸部的某些囊肿,或许是之前洗澡没注意蹭到了这种部位,也或许是一些过敏反应……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等离开XX-7能源星后,去帝都星上检查一下身体的打算,只是……   这副样子,谁好意思掀衣服给医生检查啊!就是给机器检查,阿舍尔都觉得耳廓发烧——   数月前就生长在青年肚脐周围的虫群主人的印记似乎开始了第二次发育,原先看似稚嫩的花苞花芽蜿蜒爬升,绽开了盛大又热烈的花形。   自印记之后,另外两道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移,卷着环,宛若“耳夹”一般,正正好勾在了那一对在大片白腻中略显突兀的红上。   阿舍尔:……   诡异又涩情。   阿舍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印记上移开,尝试观察其他皮肤部位。   曾经无数次洗澡时,偶尔被他扫视过的位置,在阿舍尔的印象中,那里绝对没有这么红,甚至是怪异却又无法否认漂亮的些许鼓胀。   艺术家会追求足够舒心的线条,以显现出画作上的完美。   由模拟器绑定的身体因为无限向高级虫母的基因趋近,再有本身就可以称之为“精致”的人体做基底,将阿舍尔的身躯抬向了另一种完美的层面。   从他数月前在始初之地成为高级虫母时,这些变化便已经开始在无言的静默中发生,只是那时候的阿舍尔记挂着重建虫族、记挂着保护屁股和如何逃离,自然忽略了意思叠加、沉淀在身体内外的变化。   甚至后来成功离开了虫族的地盘,阿舍尔又一直忙于各种倒换的行程、带白发子嗣们安顿、处理爱德华和伊维,甚至是天天熬在实验室里,以至于他对自己的变化毫无所觉。   直到今天……   胸脯之间隐秘的疼痛让阿舍尔于镜面中正视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仿佛一夜骤然生长的淡金色印记在浴室的灯光下闪烁着光影,像是散落在遥远深空的星子。   阿舍尔咬唇,抬手轻碰。   只是短暂又轻微的碰触,却足够叫人战栗难耐。   那一瞬间,他整个头皮、后颈都有些发麻,手指如受惊般迅速撤离,阿舍尔立马拉下衣摆,深深呼出一口气。   去医院检查是必然不可能的,而现在能告诉他答案的模拟器又不在线。   阿舍尔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佯装不曾发现胸前的变化。   ……被子嗣们叫妈妈,总不至于是因为被叫多了而机体受影响,自动分泌出什么东西,试图哺乳吧……   衣襟前细微的潮湿干燥得很快,阿舍尔轻捏布料简单检查了一下,如果不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会儿就要坐飞行器离开,他倒真想重新换一套衣服的。   算了,还是先忍忍吧。   纷杂的思绪被阿舍尔扫开,离开洗手间后,他硬忍着抽痛感,这才把衣服取下来重新穿上。   只是这一次,过去只习惯把外套当开衫穿的青年像是受不住机械舱内的温度,将扣子严严实实系到了最上面,就连领口都稍微捋着立起来几分,连喉结的轮廓都挡住了半截。   似乎是因为胸口胀痛而带来了一些错觉,哪怕明知道外套遮着看不见,但阿舍尔依旧有种莫名的羞耻,甚至会模糊觉得胸前的衣服又一次湿了一片。   ……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72%】   【滴,虫群的呼唤正在进行——】   【虫群的呼唤:你的子嗣们正处于那遥远的地方,在数百年的等待和寻觅中,他们终于得到了和你有关的讯息,他们试图在这片虚无的宇宙中呼唤你,直到你回应他们的渴望。】   【滴,自动检测虫母的身体情况——】   【小提示①:本拥有过伴侣候选者浇灌的你,需要持续的营养促进高级虫母的再发育,建议补充营养。】   【小提示②:子嗣对应着一部分虫母的天性和本能,你的身体不仅仅需要向内的吸收,更需要向外的释放,不论是子嗣还是伴侣,都可以成为你选择的对象——请以虫蜜哺育你的孩子。】   【小提示③:当虫母灵魂同化程度达到满值后,会彻底激活虫母的再发育,请宿主做好准备。】   ……   神色不算太好的青年离开实验室,匆匆往准备送他们离开的飞行器走,只希望这一路上别再碰见其他人。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   行至中途,阿舍尔被罗淮·威尔斯拦下了。   闷闷的痛感细密作祟,阿舍尔的神情受到影响便略微清冷,他看向罗淮,询问道:“……是军团长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在阿舍尔的认知里,罗淮基本上代替第七军团长雷利的指令。   “不,不是军团长。”罗淮摇摇头,“是我,我……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和我?”   对于罗淮从一见钟情到选择入伍的心路历程,阿舍尔一概不知,他只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位年轻又英俊的少将,眼底浮现询问的意味。   罗淮轻咳一声,抓了抓裤缝,从前和其他军团进行演习训练的时候他都不见紧张,但此刻却感觉整个喉咙发紧,似乎话都很难说出来一句。   但到底是渴望占据了上风。   他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罗淮·威尔斯,军衔少将,在第七军团任职。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其实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阿舍尔微怔,他下意识想到了数年前自己曾参与过的军部药剂测试,“是在军部开设的药剂耐受性训练里吗?”   罗淮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难过,眼前的情景他早有所料,倒是也不会觉得过分失望。   毕竟比起当初的天才名头正盛的阿舍尔,那时候的罗淮·威尔斯是个上流社会人人提起来,都忍不住私底下嘲笑的对象——   哪怕他是威尔斯家的大少爷又如何,不学无术、毫无长处,每天只知道逗猫遛狗,根本无法继承老威尔斯先生留下的产业,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毕竟药剂材料上的垄断,谁能不眼馋?   但谁也没想到,骄傲难驯的大少爷会因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一见钟情对象,选择了一条整个威尔斯家族的人都未曾设想过的路。   甚至这条路他走得出乎众人意料,又远又稳,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少将,验证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事实。   他做得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被喜欢的人看在眼里。   罗淮摇头,“不是,还更早。”   在阿舍尔迷茫的视线里,罗淮三言两语描述了那场在材料园里的见面。   过于久远的记忆重新被从阿舍尔的大脑里捕捉出零碎的画面,短暂的沉默下,阿舍尔隐约忆起一张有些眼熟的少年面孔。   正如眼前的罗淮·威尔斯,当年的那位少年更显青涩,神情也多桀骜难驯,当时阿舍尔以为可能是谁家来玩闹的贵族小少爷,正思考是否需要换个地方时,却不想对方只静立在原地,不曾打扰到他的工作。   于是界限分明的两个空间内,阿舍尔和陌生的少年互不打扰,前者低头挑选采摘药剂材料,后者则静静盯着他的动作,小心又藏着惊艳。   记忆回笼,阿舍尔眸光微闪,“……我想起来了。”   罗淮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本是比较典型的、略显凶悍的帅气长相,不笑的时候像夜里的狼,光对视都有种狠劲儿;但一笑却又灿烂得像是金毛犬,甚至还有个落单了的酒窝。   罗淮:“阿舍尔,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在此之前,罗淮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严密的计划——从朋友开始做起,然后上位成为情人。   他不知道白月光为什么一个人带五个孩子,但在这样的特殊家庭成员构成下,他贸然靠近,可能会引起那五个孩子的不满、甚至拉开自己和白月光之间的距离,倒不如先从朋友开始,时常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一点一点累积好感,等时机成熟翻身成为五个孩子的父亲,合情合理!   罗淮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等这期的工作结束,我还想邀请你一起去威尔斯家专用于培养药剂材料的星球参观,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本想拒绝的阿舍尔咬了咬舌尖,有些心动。   罗淮乘胜追击,“我家老爷子说最近还新培育出了点儿材料,还没供给药剂研究所,你要做第一个体验的吗?”   这话一出,谁还忍心拒绝。   于是十分钟后,罗淮挂着笑容、心满意足地回到训练室,甚至在换衣服锻炼之前,没忍住又翻出来联络器,盯着上面新出炉的联系人咧嘴一笑。   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如果不是这一期的开采计划还未完成,罗淮甚至想现在就换了军装,和白月光一起走。   ——不行,坚持住,有事业心的男人才最有魅力。   默念的罗淮按住了心底的躁动,一边训练,一边开始期待到时候和白月光的第一次双人相处,自己该穿成什么样儿呢……   只不过,等转过一个弯后,罗淮忽然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手臂。   “……好香啊。”   除了勾人的腥甜外,还隐约有种别的意味,或许是蜜也或许是奶,这会让罗淮联想到帝都星上的高奢甜品店,也会散发出这样的香味儿,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更能吸引他。   ——吸引一个并不喜欢甜食的男人。   罗淮抽了抽鼻子,那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他的身侧,前不久和阿舍尔对话的时候便若隐若现,他只当是青年身上沾染的味道,可眼下都走出了几十米的距离,怎么还如此清晰?   这股香仿佛钻进到罗淮的鼻腔里久住,甚至直至他抵达训练场,也不曾散去。   迎面而来的开采兵冲着罗淮敬了个礼,才刚刚问了声好,就忍不住动了动鼻子,问道:“少将,您这是刚喷香水了?”   “我不喷香水。”罗淮摇头,他嘴角勾起半截弧度,“可能是中途蹭到了别人的。”   侧身而过的开采兵和同伴们小声嘀咕这被雄性充斥的机械舱里,还有谁会喷香水啊?而悉知隐秘的罗淮,则背对着他们捏了捏存有阿舍尔联系方式的联络器。   做朋友的第一步,从现在开始。   在机械仓内的开采兵们进入新一轮的训练时,另一头的阿舍尔则登上了飞行器,向帝都星飞去。   这一趟帝都星之行,阿舍尔的安排有两个——其一是去领取荣誉药剂师的金奖章;其二则是趁着狗男男死刑前,浅浅欣赏一下他们的惨状。   毕竟遭受飞行器爆炸的体验可太过难得了,如果没有狗男男的算计,阿舍尔曾在始初之地受过的累也断然不会发生,因果循环,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为爱德华和伊维再准备最后一份礼物。   唔,就当作是礼尚往来了。   希望他们会喜欢。   ……   从XX-7能源星上起飞的飞行器很快就冲向宇宙,在无人所知的昏暗仓库内,正绑着几个呜呜呜直叫的异形兽。   白发子嗣们总是最能知道虫母的渴求,哪怕妈妈不说,他们也会在方方面面尽善尽美,满足阿舍尔不曾表露出来的需求。   比如适合虫母体质的小零食——异形兽。   ……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颁发被定在了一个月以后,刚回帝都星绕了一圈的阿舍尔带着子嗣们迅速安顿至酒店,等换洗好衣服后,站在浴室里的青年不禁侧身,手指自背面揪住了尾椎部位的衣服,向后拉了拉。   柔软的布料很快就在力道的拉扯下,于人类胸膛腰腹的一面紧贴,原本该如一马平川的部位,隐约浮现细微的起伏。   很细小,但却又区别于平坦。   衣服很快被放了下来,阿舍尔掩饰性地把衣领往前拉了拉,转身出去时叫住了等候在门口的芬里尔。   “芬里尔,我身上……你能闻到什么味道吗?”   阿舍尔的眉眼间藏着探究。   芬里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是妈妈的味道。”   “和平常一样?”   “唔……不太一样,会比之前更香。”芬里尔忽然想到了之前在能源星实验室内见到、闻到的一幕,那些难以被人眼捕捉的细节,对于白发子嗣们就像是作弊似的被完全放大,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嘴唇嚅动的芬里尔想起来赫尔前不久的交代,便暂时藏去了后半句话,道:“只是更香一点,妈妈在为这些味道困惑吗?”   “我闻不到它们。”   从劣质虫母到高级虫母,阿舍尔只能听到虫群子嗣们对他味道的渴求,可至于那股味道是什么样子,有多香、有多甜,他自己本身却一无所知,甚至那时候在荒野之上看到虫群们为此发狂时,阿舍尔根本无法理解。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味道,才能有这么大的力量,都快比得上是生化武器了。   芬里尔想了想道:   “按照我作为虫族的本能和记忆来讲,虫母对于本身的味道并不会有太清晰的感知,闻到一点、或者闻不到都有可能。”   “但是其他雄性虫族却本能追求这样的味道。”   “妈妈,我们的嗅觉甚至是其他感官都非常敏锐,尤其针对你,哪怕你走失在人群,我都能一秒钟就找到你的方位。”   在芬里尔的叙述下,阿舍尔忽然心脏一紧。   他捏了捏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声问道:“……那他们呢?他们也能找到我吗?”   芬里尔一顿,他想起了那群守在荒野之上,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虫母的另一种渴求的雄性虫族们。   比起他和兄弟们与虫母的血脉相连,那些家伙的渴求……可不单纯。   芬里尔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妈妈是在担心这个啊?”   阿舍尔不解。   “虽然我们的五感很敏锐,但还是有距离限制的。”说着芬里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在同一颗星球上,我们永远都不会失去您的气味;但如果距离拉开超越星球,那就闻不到了。”   但这一刻,芬里尔却略去了精神力上可能存在的联系因子,他不希望这些无关的家伙惊扰到虫母,与其叫妈妈担心,不如他先和兄弟们想想该如何一劳永逸……   听着芬里尔的解释,阿舍尔心里微松。   他想起了自自己离开始初之地后就一直闭合的精神力链接——作为拥有主动发起权利的核心,只要他不应允,那么芬得拉家族的精神力就无法连接,那群此刻还身处荒原上的虫族,想必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方位。   哦,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拥有新的虫母了。   原本弥散至心头的雾气淡了许多,阿舍尔放下心底的担忧,对着芬里尔,以及后面几个刚刚过来的子嗣道:“你们想转就四周转转吧,我要去见两个人,一会儿回来。”   “好的,妈妈。”   几个子嗣顺从应答,赫尔提醒道:“请妈妈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然,一会儿见。”   望着虫母背影,直至对方彻底离开暂住的酒店,赫尔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五个默契十足的白发子嗣们相互对视一眼,共同走向一处无人的安静地带。   芬里尔咬了咬舌尖,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妈妈怕那群家伙寻着味道找过来,还有,之前在实验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闻到了,也看见了。”耶梦加得皱眉,“那些味道里有透露出妈妈身体的渴望……”   对比大多数动物,人类的嗅觉已经有所退化,大部分人无法通过气体来辨识同类身体机能里的各种需求,但动物可以,而虫族更甚。   哪怕白发子嗣们不知道这样的现象落在虫母的身上是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借用“气体的语言”进行理解。   哈提鼻尖轻嗅,明明他们话题的当事人早已经走远,但这股味道依旧清浅又存在感分明,“现在都还能闻到,妈妈的味道比以前更厉害了……这似乎是——‘纾解’和‘哺育’的意思?”   斯库尔眼睛一亮,他自动忽略前半句话,只听后半句,“哺育我们吗?”   啪!   清脆的一巴掌被赫尔砸在了斯库尔的脑袋上。   赫尔冷漠道:“不要白日做梦,妈妈的性格更符合人类世界的行为规范,你这样的想法是对妈妈的冒犯。”   斯库尔反驳:“抛开人类世界的伦理道德,你就说你想不想?”   抛开世俗、抛开规则、抛开一切需要恪守的东西,谁不想当个躺在虫母怀里,被鲜美虫蜜哺育的子嗣呢?   赫尔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声音略沙哑道:“……我想,可是我们不能让妈妈为难,那群被留在始初之地的家伙,你们忘记了吗?”   其余几个白发子嗣同时一窒。   赫尔继续道:“不是因为怕被妈妈抛弃,所以才遵循妈妈喜欢的行为方式,而是我们本该如此。”   把妈妈的喜怒哀乐放在第一首位,这才是他们诞生的原因。   “好吧,我也就是一说。”斯库尔叹了口气,“妈妈愿意自然怎么都行,妈妈不乐意这话你看我敢在他面前说吗?”   “那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耶梦加得想了想那股香味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不然,给妈妈找个纾解工具?”   “也不是不可以。”哈提摸了摸下巴,“有我们在,纾解工具必然不敢不听话,要是让妈妈不高兴、不舒服了,正好咱们再换一个……我看这星球上身体机能良好的雄性还挺多,不过比起我们还是差远了。”   芬里尔:“我觉得行……不过我真的很讨厌一些无关紧要的家伙分走妈妈的注意力。”   赫尔眯眼,“可以考虑,不过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要看妈妈的意愿。”   “当然。”   白发子嗣们纷纷点头应声,甭管虫母喜欢谁,只要是妈妈看上的,他们能直接给连夜抢回来送到阿舍尔面前。   ……依旧是一群忠心又体贴的孩子们啊!   而此刻已经等候在会见窗口前的阿舍尔,则对上了两张沧桑疲惫的面孔。   玻璃窗对面,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的两个人,望着愈发惊艳的阿舍尔,眼睛里闪烁着不同的光。   一个滚烫又饱含庆幸,臆想着翻身的机会。   一个阴暗且充满扭曲,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第79章 祂杀了他八次   伊利斯帝国, 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近日,亚伯顿教授总是喜欢盯着“奇迹一号”观察,数日前那些虚浮于该星球周围的古怪物质引起了他的好奇, 但碍于人类对宇宙的探索有限,再加上横陈在他们之间的遥远距离, 亚伯顿无从分析物质的来源,只能进一步作观察记录。   但实际上, 这些怪异的物质并不曾留给亚伯顿很多的观察时间。   一天……甚至可能是不到一天的时间, 那大片的暗色物质就已经远去,与“奇迹一号”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这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老教授几乎把自己的大脑都完全翻整了一遍, 试图在某些落灰的知识角落里, 揪出能够有用的消息, 但这太难了——   这些已经漂浮至陌生星系边缘的暗色物质古怪至极, 能在星系网图上呈现出大概轮廓已然是极限,但再细致的却毫无所获, 令亚伯顿的思维风暴次次无法顺利进行。   但有一点自始至终都无法改变, 自亚伯顿发现暗色物质后,它们的运动、朝向轨迹延伸一条无限长的直线,那么必然会穿过帝国人类身处的星系。   绵延数万米, 甚至依旧有“小尾巴”从“奇迹一号”上进行队伍填充的暗色物质,几乎构成一条横在星系团间的银河, 来势汹汹, 令亚伯顿于微妙中有种不安。   ……再呈上一份报告吧。   两鬓斑白的老教授这样想到。   近乎深居简出的亚伯顿教授早就把宇宙检测探查院当做是自己的家了,距离上一次离开自己的工作单位,大抵还是半年前。   与实时脱节的老教授根本不知道星网上近期发生的大事情, 他背着手叹气片刻,便又拿起老年版的联络器眯眼打量, 却不曾发现来自掌权者的回复。   “奇怪,最近王室是什么有什么很忙的事情吗?”   亚伯顿皱眉,他有些不大习惯地按着键盘敲敲打打,在辞退了上一任懒惰的助理后,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磨合不好的新助理就像是开盲盒,原谅只想沉浸在工作里的老教授并不想再充当助理的入职老师了。   哒哒的键盘声回响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在亚伯顿编辑报告的同时,办公桌对面那悬浮在半空中的星系网图从不停止它的跃动——   被人类兀自命名的“奇迹一号”自成一套自己的生态循环,那些被亚伯顿发现的暗色物质不停蜿蜒向前,然后不断地拉近、再拉近具体,穿越过桎梏人类视线的星系网图,缓慢深入。   诡异漂浮的物质并非是亚伯顿以为的某种宇宙造物,而是从大到小、紧密排列的战舰。   漂亮的深灰色在宇宙尘埃的包围下,闪烁着黯淡的微光,低调中腾升着几分绚烂。   在众多相对小型战舰的包围之中,是一艘庞大如巨物的战舰,特殊的金属材料令它在深空与繁星之间若隐若现,透着几分朦胧的光影。   标志着“创始者号”的古代虫文镌刻在战舰身侧,虫神赠予的高科技在视觉效果上充满了震撼,布列在战舰两侧的落地窗后,反光材质下模糊可见几道身影。   挺拔,健硕,散发股慑人的气质。   曾经横行于始初之地的始初虫种,在积年累月下,不仅仅拥有人形的拟态,更是为人类的皮囊套上一副名为“规则”的枷锁。   祂们终于变成了他们。   披上皮囊,戴上枷锁,藏起獠牙和利爪,以最绅士的姿态,期待着与虫母的第二次相逢。   “——你感受到了吗?”   说话的男人生有一张极其出色的面孔,线条轮廓如远山起伏,深邃又危险,只有冰蓝色的瞳孔里藏着漠然与孤寂。   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身影嗤笑一声,幽绿色泽的眼瞳倒映在光滑清晰的玻璃面上,宛若丛林间最毒的毒蛇,“感受到又如何?他只要不想……我们就是闻见味道跪在他脚边也没用。”   “但至少这回能知道他在哪儿。”   歌利亚望着落地窗前自己的身影,他的模样从过去到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长发束在脑后变成了马尾,那副面孔看起来冷然又可靠,但却无法让虫母停下脚步。   始初虫种自诞生起便高傲且不同,作为继承了战舰意识的主人,他拥有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做后盾,这样强大本该任由他在星海深处横行,但眼下却也如被抛弃的流浪狗一般,夹着尾巴藏于阴影之下。   “啧,当狗当着,主人自己先跑没了……他怕,他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迦勒咬着牙根,倒映出来的影子衣冠楚楚,深色的军装包裹着他精悍的体魄,除了一张毫无变化的脸,任谁都难以想象从前他只是个身披兽皮、活动在荒野上的模样。   迦勒忽然问道:“这么多年……他还记得我们吗?”   话音才落,幽绿眼瞳的主人又颇为讽刺地自嘲一笑,“必然是不记得了吧。”   记不记得已经不重要了,从虫母选择离开,他们就已经变成了被抛弃的对象。   自噩耗降临的那天到现在,满打满算已走过数百年,多少个数也数不清的日夜里,他们快找疯了都毫无所获,一个个像是巡游在荒野没了灵魂的傀儡,只能靠着虫母零星留下的还沾有对方味道的物件,聊以慰藉。   歌利亚没理会迦勒的自问自答,只忽然偏头看向战舰走廊的深处。   创始者号在从始初之地的天空之城起飞后,直到进入广袤无垠的宇宙,终于彻底绽开了自己的全貌——绵延到近乎遮天蔽日的长度夸张又震撼,这样的庞大幽深同时表现在其内部的各个构造之上——   不同楼层正活动着其他虫群成员,而最初拥有虫母命名的芬得拉家族的主力军,则各自拥有自己的战舰队伍,同样拉长出万米长的队伍,静谧又浩荡地跟随在创始者号的周遭。   落地窗前是并排而立的歌利亚和迦勒,当窗面上同时相互倒映出他们和其他战舰的影子时,两位始初虫种却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   隐秘流动、聚集在创始者号上空的精神力丝缕中,骤然游荡出一道冰冷刺骨、惹人退避三舍的力量。   转瞬即逝,像是一只游蛇。   迦勒:“……旦尔塔,睡着了?”   他的语气格外难得,就像是撞见了酷暑飘雪。   “他上一次睡着,至少是在十年前了。”歌利亚眼底情绪不明,“在没找到妈妈之前,他会先把自己逼疯的。”   “我就想知道,他当初到底梦见了什么……明明,做梦并不是我们本会具有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   两个曾经相互敌对的始初虫种在漫长的时间里,倒也变成了能心平气和站在一起对话的同伴。   话音落下后,不论是歌利亚还是迦勒都不曾再多发一言,只是收回了落在走廊深处的目光,转而又一次望向窗外的浩瀚星辰。   那时隐时现、模糊又虚无的精神力绽放在远方,为他们暂时指引出可以趋向的方向。   跨越光年而来,他们终究会找到走失在外的虫母。   ……   创始者号的长廊之上陷入寂静,这是虫母离开后虫群们常有的模样,他们似乎遗失了肆意开口说话和微笑的能力,阿舍尔的离开带走了每一个子嗣的生气。   而前不久才被歌利亚和迦勒讨论过的话题中心,则藏匿在幽深的走廊尽头,厚重的金属门牢牢关着。   在门板背后,陈列着的是战舰上配置的家具,低奢的款式于昏暗的房间内反着光,但此刻它们没有摆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是相互错乱着,高低起伏,甚至部分硬质材料的家具已然被侵蚀出深深的痕迹。   侵蚀愈发严重的部位,有猩红丛生,那是扭曲着的、正相互交错的深红色,是由血肉撑起来、仿佛会呼吸跳动的藤蔓,每一根都在模糊中呢喃——   “……妈、妈妈……”   “在哪儿……找不到……你……”   “……舍舍,对……对不起……”   房间内唯一的床翻倒在地,在它与墙角围成的三角区域里,是全部血红藤蔓聚拢后的集合体——   足足有成年人手腕那么粗壮,数不清具体有多少根,如蚕吐丝制蛹一般一圈又一圈,形成一枚巨大的椭圆。   而椭圆的深处,则是近乎被血肉同化的旦尔塔。   祂难得地睡着了,在虫族们不该拥有的梦境里,旦尔塔又一次“看”见了阿舍尔。   不,准确来说,自虫母离开后,这样古怪的梦境就变成了旦尔塔闭上眼睛后必然可以窥见的另一个世界。   在梦里,旦尔塔“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祂离开了藏匿深渊的虫瘿,开始在荒野之上活动,因为幼年体的受制,而开始通过寄生操控同类赖以生存强大。   直到某天,深埋于寄生种血肉里的祂忽然闻见了一股不同的香气。   好奇和渴望驱使着祂靠近,透过寄生者的瞳孔,旦尔塔看了一个浑身伤痕、侧倒在地的奇妙生灵——   很白,比日光最灿烂时候的天空还白。   毛发乌黑,比他在深渊中见到的颜色还要更纯净。   气味香,似乎是甘甜充沛果实,每一寸血肉都跳动着勾人的热度和诱惑。   也格外温暖,散发着一种叫他为之驻足的吸引力。   窥视着梦境的旦尔塔早有所料,祂知道的,不论在什么境地下,他都会被妈妈所吸引。   梦境里的内容也如祂所见,向前推进——   那时候尚且青涩的虫母艰难地撑起了受伤的躯干,同时在梦境内外旦尔塔嫉妒的目光里,冲着一只巨型的黑色雄性虫族伸出了手臂。   哪怕那正是始初虫种寄生的对象。   围观梦境的旦尔塔好奇,梦里的自己会怎么做?会杀死寄生对象然后成为妈妈的依附对象,还是操控寄生对象为虫母所用?   哪怕眼前的一切,似乎与祂和虫母之间的初遇细节略有出入,但旦尔塔依旧能联想出数十种可能,而一切的前提都基于祂对虫母的爱意。   然而下一秒,祂看到了梦里自己的寄生对象抬起锋利的钳足,自上而下刺入了虫母脆弱的躯干。   那一刻,祂似乎听到了心脏寸寸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会比这更惨烈?   在梦境里的另一个世界,是祂亲手杀死了自己未来的深爱对象。   ……不止一次。   唰!   梦境骤然破碎,血肉藤蔓构成的虫茧里,旦尔塔目眦欲裂,只呆滞无神地盯着被已然被侵蚀、沾染污迹的天花板。   这样的梦境不是偶尔一两次,而是每一次旦尔塔闭眼后,都会重现的场景,从刺入虫母胸膛的钳足,到穿透对方心脏的尾勾,再到翻涌的血红把虫母当做是饵食彻底吞噬,以另一种扭曲的姿态实现“永远在一起”的场景。   一次又一次。   在重复的梦境里,祂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亲自“杀死”虫母的场景,然后又眼睁睁地看到场面、环境倒退,退至青年失去声息的前几秒钟。   死亡,回档;再死亡,再回档。   在没有祂意识到自己爱着阿舍尔的倒推世界里,是死亡让他们之间得以拥有联系。   直到脆弱又单薄的虫母,在一次次死亡的经验下,试探出了一条最适合与怪物相处的方式和道路,辅之以名为奖励的饵食、赠送出臂弯胸膛间的温暖。   然后他们一起走到了后来,走到了旦尔塔以为自己的爱深远又热烈,足以融化藏在虫母体内的坚冰。   可在这层怪物自诩至深的爱意背后,是祂杀死过妈妈的过往。   祂杀了妈妈八次。   祂曾承诺自己会一直保护妈妈。   不是虫母抛弃了祂,而是祂从来都是失信者和背弃者。   簌簌。   旦尔塔那双猩红的瞳孔像是在流血一般,层叠的血丝狰狞可怖,从其眼尾一路蔓延至绷起青筋、血管的脖颈。   然后,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很快,是成串的泪,静默无声,融于滚烫的血肉。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虫神还存在的时候,神明捏造出虫族,赋予了他们天底下一切最好的东西——   他们拥有强大高傲的资本,曾经遨游于宇宙,过度的强悍似乎令他们退化了一部分感情,变得如钢筋铁骨,甚至连眼泪都变成了吝啬至极的稀罕之物。   有些虫族,穷极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味道。   他们爱着虫母,那是基因和本能的指引,是他们的身体和大脑在日积月累下长久习惯的指令,这样的感情无法被具体定义——对于虫族来说,这就是爱。   可对于灵魂芯子是人类的阿舍尔来说,这是一罐会把人的大脑侵蚀、融化的蜜水,他发现自己无法变成蜜糖凝成的虫母,便干脆利落拍拍屁股,离开了这被浓郁爱意包围的世界。   而这一回,虫母的离开,以及梦境中无数次重复的一切,让旦尔塔尝到了苦涩的咸。   祂的记忆分裂成碎片,记录着一切,像是照片般一张张地翻转着,有青年以奖励为饵时的狡黠,活巢内部柔软的潮红面颊,湿地萤火虫群下的吻,虫骨王座上可怜而依偎在祂怀里的虫母……   以及昏暗又黏腻的房间内,熟睡中阿舍尔那张布满红晕与疲惫的面庞,在青年睁眼之际,旦尔塔看到了灿烂的星辰,而那也变成了妈妈留在祂视网膜内的最后一次图像。   美好的回忆背面,是虫母数次死亡在祂面前的秘密。   滴答。   藤蔓尖端溢出的泪珠,轻轻砸在了地板上。   旦尔塔依旧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祂如同没有归宿的流浪汉,僵冷又空茫,只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   【不要找我。】   虫母留下的字迹重重刻画在旦尔塔那颗残缺不全的心脏上,被厌恶、被憎恨,祂也要找到虫母……   砰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但房间内无声涌动的血肉却不为所动,旦尔塔的眼睛甚至都不动一下,只僵硬地落在天花板之上。   “旦尔塔,我知道你刚醒,精神力溢出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烦躁的乌云。   时隔多年,高大健硕的雄性虫族褪去原始的兽皮和野性的粗犷,人模人样地套上了一身暗色系的轻甲,他看起来像是星际时代的年轻将军,金发碧眼如雄狮,桀骜又充满戾气。   被暴力敲响的门背后毫无反应,乌云探出一丝精神力,很快又嫌弃地收回——   一整个房间,几乎都被血红覆盖,始初虫种混乱的精神力肆意鞭笞一切,没有能下脚的地方,感觉过不了多久,这被侵蚀了大半的屋子就得被创始者号重新回收。   乌云:“别装死!你到底要这样多久?都已经感受到妈妈的精神力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房间内,旦尔塔狠狠喘了口气,此刻的祂似人非人,全然一副怪物模样,黏腻的血肉附着体表,就像是主人此刻低沉的心情一般,侵蚀腐烂着周围环境里的一切。   看起来肮脏又恐怖,像是一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流浪狗,破破烂烂缩成一团,没有主人、没有脖圈,只能瑟缩在角落里。   旦尔塔迟钝地眨眼,像是在分辨门外嘈杂的声音,但这些只会令祂更加烦躁,“滚!”   门外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停了一瞬,乌云撸起袖子就想冲进去,却被后来几步的伽德、伽斓抬手拦住。   两个从前便性情温和细心的兄弟在数百年后,面上全部的神情细节温柔到一种滴水不漏的地步,他们沉默地按住乌云的手臂,眼底满是不赞同地摇头。   同样自长廊穿梭而来的还有歌利亚、迦勒,以及其他最初就跟随在虫母身边的子嗣。   难以计数的日夜后,他们变成了现在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一个个穿着边角闪烁繁复微光的华服,短发的精干,长发的半拢束在脑后,覆盖在喉结上的领口,横在腹间的腰带,包裹着小腿的长靴,散落于身后的披风……   是精英的模样。   也是弃犬的模样。   歌利亚摇头,低声道:“走吧,等祂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说。”   伽德也道:“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   虫群们无声沉默,最终脚步声逐渐远离,幽深的长廊又陷入寂静,而房间内的旦尔塔则在血肉藤蔓的裹挟下,缓慢侧身。   祂的臂弯里抱着一件衣服。   时间留下的痕迹让衣服上的布料愈发轻薄,旦尔塔抬起不成样子的手臂,小心翼翼捧起它,近乎虔诚地望着。   深红的藤蔓由血肉铸就缠绕于祂的身侧,在几根耷拉在巨茧两侧的猩红上,零零星星缀着几朵枯萎、发黑的花。   祂摸了摸那件衣服。   太久了,久到失去阿舍尔的痕迹和味道,只剩下饱含日月侵蚀的陈旧和一成不变的、属于祂自己的味道。   回忆和梦里的杀意顿时翻涌,旦尔塔的情绪忽然崩溃了。   祂杀了妈妈啊……祂杀了妈妈那么多次……   没有一次手软,没有一次犹豫。   用寄生者的钳足,用锋利的尾勾,用可以吞噬并消化殆尽的猩红血肉……   疼吗?一定很疼。   那时候的妈妈该讨厌死祂了吧,甚至是恨着祂吧……   静谧的血肉再一次翻涌,旦尔塔紧握着衣服狠狠压在自己潮湿的面颊之上。   祂贪婪地嗅闻着早已经不存在的味道。   近乎窒息感下,在这未来不久后会见到虫母的路途里,祂伸手探入胸腔,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咔。   ……原来是比摘下心脏送给妈妈的那次还疼啊,原来妈妈……也这么疼过啊……   没关系的,祂会付出代价。   ……就算妈妈不原谅祂也可以。   与此同时——   正坐在会见窗口前的阿舍尔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那宛若红宝石的心脏碎片紧贴在肌肤上,散发着轻微的热量,并不滚烫,却也足够令人注目。   阿舍尔拧眉,心底闪过异样,他略显不耐的视线落在了窗口背后,两个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的人。   对于阿舍尔的“死里逃生”,爱德华又习以为常地捡起了自己的深情人设,油腻的“爱意”笼罩在眼底,试图通过自己这位曾经的未婚夫,救自己离开。   而又一次被当成弃子的伊维则开始破口大骂,如果不是束缚在他手脚上的镣铐,阿舍尔毫不怀疑,这两人大概是会抱着打在一起。   当初偷情的时候他们有多信誓旦旦地说彼此是真爱,现在这幅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就有多滑稽可笑。   本想给自己的“黑历史”画上句号的阿舍尔失去了看猴戏的性质,他款款起身,在两人的挽留和咒骂里,看向他们的眼睛。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幽深如漩涡,隐约有光点闪烁,原本吵闹的两个人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情绪恢复了平和。   “您要结束会见吗?”年轻的看守员询问着阿舍尔的意愿。   已经半只脚踩到屋檐阳光下的青年微微颔首,那双漂亮的眼瞳深处似乎藏着星辰大海,“是的,麻烦你了。”   “我们应该的。”   年轻的看守员目送着阿舍尔的背影远去,将两个略显呆愣的犯人带回到牢狱深处。   只是这一晚,关着爱德华和伊维的牢房里尖叫声不曾停过,从最开始的中气十足到最后的恹恹无力,只不断地在梦里一边道歉、一边陈述着自己的罪责。   阿舍尔给他们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个由虫母精神力构建出来的绝望世界——只要一睡觉,他们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飞行器发生意外到彻底爆炸的过程,体验与阿舍尔当时一般无二的绝望。   唯有死亡能带来解脱。   礼尚往来,从来都很必要。 第80章 漂亮又温柔的新手妈妈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被定在一个月后,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在帝都星长大,阿舍尔对这颗星球总是缺乏新奇性和欣赏性,在由精神力植入的梦境被绑定在爱德华和伊维的大脑里, 他便失去了继续久留的兴致。   这对大难临头“偷情夫夫”结局已经注定,外力也无法再更改, 阿舍尔满意于自己报仇后的结果,便也撤回了关注, 只是还不等他重回二等星的郊区别墅, 就在帝都星的五星级酒店前,迎来了另一波勉强算是意料之中的人。   贝利斯先生和其夫人。   更准确来讲, 是阿舍尔只管生不管教的亲生父亲和一向待他眼不见心不烦的后妈。   对于大多数家庭二婚的孩子来说, 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 但这条放在阿舍尔身上并不适用, 从一开始,他的父亲与母亲便开启于毫无感情的婚姻, 作为二者无爱的结晶, 阿舍尔承受了一切的冷待,并习以为常。   最初的最初,阿舍尔不曾怨恨过父母, 因为他知道这桩婚事同样为他们带来了无法言喻的伤害。   可当向来冷淡,却偶尔会对阿舍尔露出几分柔软的母亲郁郁而终, 不出一周, 他那位严肃高大的父亲便带着新欢,以及只比阿舍尔小几岁的孩子回来时,他的怨恨便顿时而生。   阿舍尔以为父亲、母亲都同时在忍受着利益联姻带来的煎熬, 可当母亲死在了她最爱的花园里时,更加残忍的真相撕破了阿舍尔以为的现实。   再后来, 新任贝利斯夫人登堂入室,撇除阿舍尔在外,他们变成了真正的一家三口,甜蜜又幸福。   一个孩子能对自己无爱又排斥的家庭环境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母亲对婚事的反抗让她徒留贵族小姐的称号,却失去了家族庇佑,这才会无声无息地忧郁重病,死在贝利斯家的老宅里。   而那时候的阿舍尔尚还年幼,未曾展露出自己的药剂天赋,母亲的家族内还有其他天之骄子正待培养,谁又会关注一个被放弃了的孩子?   贵族因利益相交,也因利益而心照不宣。   最初阿舍尔也曾怨怼过,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任何情绪都不会引来关注和作用后,便放弃了无用的怨天尤人,转而在贝斯家族可利用的资源范围内,迅速为自己的资本添砖加瓦。   他一向聪明,且懂得利己,当杂乱的家庭给予不了阿舍尔想要拥有的爱意后,他便迅速改换目标,以在有限时间内壮大自己的羽翼。   从很早的某天开始,阿舍尔便开始计划离开了,而今正好名正言顺。   此刻,伪善的贝利斯先生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于长子的忽略和冷待,他将阿舍尔努力争取来的荣光贴成自己脸上“教育有道”的金子,便格外自然地绽开一个笑容,亲切道——   “孩子,在外面玩儿这么久,也该回家了吧?”   明明是被谋害失踪到生死未知,可落在贝利斯先生嘴里,就好像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哪怕他已经选择弃车保帅放弃伊维·贝利斯,但也不难看出,他从未重视过阿舍尔的人身安全。   站在一旁的贝利斯夫人眼眶微红,她张了张有些僵硬的嘴角,在丈夫强硬的眼神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舍尔,伊……伊维他……”   顿了顿,这位一向优雅的夫人忽然一把推开了自己的丈夫,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道:“伊维他知道了错了,阿舍尔求求你,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上,放过他吧?我就这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他、他只不过是年轻走错了路而已!只要你开口,一定可以救他出来的……”   “该死的!你干什么!”   贝利斯先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他的原计划里是自己携妻子,在长子的面前刷一波好感,毕竟现在的场面很清晰,幼子已然报废,倒不如把筹码收回压在这位从前不大亲近的长子身上,谁知道……   贝利斯先生眼底闪过阴冷,瞧着妻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门口吵嚷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甚至还有不少不知道内情的人指指点点,像是在指责青年的冷漠自私。   阿舍尔冷漠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几乎毫无淑女形象的贝利斯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怪异。   ……像伊维那样的人,也有无底线偏爱自己的母亲。   “妈妈?”   在贝利斯夫人试图抓住阿舍尔裤腿的同时,哈提忽然从后侧上前一步,速度极快,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芬里尔与耶梦加得将虫母护在身后,而和兄弟配合极好的斯库尔则强硬地扶住贝利斯夫人的另一个手臂,将人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半身护住虫母的赫尔弯了弯眼睛,却不见一丝笑意,他以足够被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言辞清晰、语调冷然道:   “这位夫人,您的行为也未免太过冒犯了吧?而且……蓄意谋杀和谋杀未遂,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走错了路而已’?要按照您这么说,帝国的所有死刑犯是不是都可以再赦免一下?”   “您说他是孩子就真的是孩子了吗?不如先看看身份卡上的出生年月吧,我想这位夫人您也不至于年纪大到忘记自己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岁吧?”   赫尔脸上挂着笑,却笑不达眼底,他如战士一般将阿舍尔拦在身后,一人扛下了来自外界的各种眼神。   正说着,赫尔感受到了落在手臂上的温度。   他扭头,“妈妈,你还好吗?”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直系子嗣”的联系,令白发子嗣们对虫母的情绪感知更加敏感,哪怕是平常最迟钝的斯库尔,此刻都能感受到妈妈的不开心。   “没事。”阿舍尔摇头。   他看向拉扯在一起的贝利斯夫妇,神情里略显厌烦,“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父亲,我知道你的盘算,不外乎就觉得伊维·贝利斯不能再为家族带来利益,便想得转头把我拉回来当家族里的工具人。”   “至于你——”阿舍尔看了看狼狈的贝利斯夫人,“你想我大难不死以后点点头,然后一笔勾销伊维犯的错误?”   被丈夫抓住手臂的贝利斯夫人立马点头,她眼底闪过希冀,却又很快被阿舍尔打破——   “那提前说一声抱歉,这绝对不可能。”阿舍尔冲着她露出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我很记仇的。”   贝利斯先生顿了一下,立马点头赔笑道:“是是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有你——啊啊啊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尖叫声骤起,满脸怒容的贝利斯夫人一口咬掉了自己丈夫手背上的一块肉,她吐出沾着血丝的肉块,恶狠狠道:“伊维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亲生的孩子!你凭什么这样对他!”   在贝利斯先生抱着伤口痛呼的同时,这位从前高傲、一直把阿舍尔视为无物,甚至多次暗中动手影响对方资源的夫人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嘴脸,她破口大骂,从那位死去多年的上任贝利斯夫人,到过于耀眼而遮挡了伊维的阿舍尔……   数年来装模作样的冷漠和无视在这一刻彻底露出了真正的刻毒,贝利斯老宅中仆人对幼年时阿舍尔的漠视并非看人下菜,而是她有意嘱咐。   试问毁掉一个孩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漠视,是冷待,是一整个老宅中无人回应的孤独。   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是成年人都会崩溃,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呢?   这样的事情贝利斯夫人交代得毫无压力,而作为一家之主的贝利斯先生,又真的不知道吗?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被漠视的孩子,竟然在黑暗里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独自生存的路,更是在他们的忽略和隐晦打压下,走出了第二条路。   阿舍尔抿唇,看着眼前的闹剧他只觉得烦躁。   芬里尔上前,压低声音道:“妈妈,需要处理掉他们吗?”   “……不用。”偶尔暴力解决问题是个好办法,但在本就根系复杂的贝利斯家族面前,太过直接也不好。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裹挟着主人的躁郁晃晃悠悠转了一圈,终究是落在了贝利斯夫妇的身上。   模样冷淡的黑发青年忽然上前一步,他同时抓住了贝利斯夫妇的手臂,就好像亲昵地站在他们中间在说着什么秘密。   虫母铅灰色的幽深眼瞳内流动微光,宛若时刻不停的漩涡,足以带领与之对视的人,坠入另一个深渊。   ——爬也爬不上来。   阿舍尔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去吧,回去吧,一个被贝利斯家族除名的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吗?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不应该是王室吗?明明是爱德华的引诱,怎么就会变成伊维的错误呢?”   恶魔拿出了他那充满诱惑力的果实,轻轻抛下,鲜艳的果实自半空中落下,最终被贝利斯夫妇握在了掌心里。   眼睛有片刻呆愣的夫妇一如来时的相依相偎,此刻在一番大吵大闹、丢尽了脸面后,又恍若无事发生地携手离去。   只是当日,本就受伊维影响的贝利斯家族忽然做出了一个震惊外界的决定——贝利斯先生亲自把长子阿舍尔·贝利斯除名,更是展出一份被他私吞数年、本该属于阿舍尔的亡妻遗嘱。   而第二件震惊的事情,则是贝利斯夫人于大庭广众之下拦住王后出行的队伍,口口声声宣称是前三皇子爱德华引诱了自己的幼子,而伊维·贝利斯则是无辜的,王室、军部甚至是整个星网都应该还自己的孩子一个清白!   此事一出,本就因伊维所为的贝利斯家族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家族内其他有话语权的成员立马行动——   先是编辑了一份面向阿舍尔的道歉书公之于众,随后薅了贝利斯先生的家主之位,又连夜划清和贝利斯夫人、伊维的关系,主打一个明哲保身、不对就退的作战方针。   对于贝利斯家族的作为以及帝都星上的诸多后续,已经和子嗣们回到二等星郊区别墅的阿舍尔可有可无,那份被加急送来的遗嘱暂时被他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却一次也不曾打开看过。   阿舍尔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他好奇过,但现在却没什么想打开的心思。   而伴随着遗嘱被送来的另一个“补偿礼物”,则是一张任由阿舍尔填写的空白支票,只要是他写出来的金额,那么贝利斯家族必然兑换。   和遗嘱一般,空白支票也被阿舍尔放到了抽屉里,虽然他本人并不缺钱,但谁会拒绝白白送过来的好处?   更何况早些年他未曾脱离贝利斯家族时,天才药剂师的光环足以为贝利斯家族开拓好些个市场,这张支票阿舍尔拿得理直气壮。   在阿舍尔整理这些来自帝都星的星际快件时,五个白发子嗣格外勤快,在清洁机器人的同时作用下,又把别墅整个打扫了一遍,趁着妈妈还没出房间,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便蹲在院子里,开始讨论找“工具人”的事情——   芬里尔:“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最近妈妈情绪起伏比较明显的时候,那股香味也浓了,是不是找‘工具人’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赫尔:“我今天看了一下清洁机器里待洗的衣服……那个部位,很甜。”   一句“很甜”,足以几个子嗣瞬间了然。   斯库尔叹了口气,“可是……真的好不想有其他人靠近妈妈啊……”   哪怕是再忠诚乖巧的孩子,在唯一的母亲面前,他们也依旧会存在独占欲,只不过平日里他们更习惯性地藏起心思罢了。   “啧,”耶梦加得揉了揉脑袋,“除非能有别的办法……我最近翻了很多人类世界的文学作品和母婴科普读物,他们这里是允许幼崽喝奶的,而且还会被母亲抱着。”   哈提眼睛一亮,满脸羡慕,“人类幼崽吃这么好?”   要知道在虫族,可从来不存在温柔和母性——虫母身上的母性是大多数雄性虫族们仅能感知到的外部吸引,但对于真正由虫母诞下的虫崽来说,他们的生长经历不亚于荒野求生。   首先,体质薄弱的虫母拥有众多子嗣,他的注意力会不平均地落在每一个虫族的身上,来自子嗣的伺候、来自伴侣的讨好,交配和产卵时的疲惫。   往往真正与虫母有血缘关系的虫崽其实得不到什么关注,就连那些自虫母体内分泌出来的虫蜜、蜜露,也仅有强大的成年虫族才能拥有浅尝辄止的机会。   斯库尔嗤笑一声,“你还能变成幼崽?”   “……这也是个思路。”赫尔摸了摸下巴。   芬里尔皱了皱眉头,“不是吧?你来真的?这真能行吗?”   哈提兴奋地怪叫一声:“要是真的,那我岂不是能变成幼崽然后呜呜呜!”   耶梦加得捂住了缺心眼儿弟弟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安静点,别吵到妈妈了。”   在几兄弟将信将疑的目光里,赫尔轻声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从兄弟们蹲守讨论的位置站起来,他向后走两步到空地上,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道:“本来我们现在的模样,也都是按照妈妈的喜好进行捏造的,那么现在尝试把外形年龄降低,应该也是行得通的……”   正如赫尔所言,雄性虫族的拟态本就是为了讨好虫母的审美而诞生,如果某天虫母忽然改换了审美,他们也依旧可以顺着虫母的新喜好进行延伸,再次拥有新的外形。   理论与实际结合,这样的变化对于雄性虫族来说并不难。   很快,包裹在赫尔身上的衣服开始变得宽大松垮,而他那副身高腿长的青年模样却在肉眼可见下缩小,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幼崽。   还是白发冷脸款的。   “嚯!”芬里尔上去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差点儿把幼年体的赫尔给拍得脑袋砸地里,“和我见过的人类幼崽一模一样!”   赫尔翻了个白眼,“粗手粗脚的别碰我。”   “好像啊……看起来好弱小,没有任何攻击力。”哈提喃喃道。   下一秒,披着宽大衣服的白发幼崽徒手掰断了一根小臂粗的木头,“哦?”   哈提“嘿嘿”一笑,打哈哈道:“短小精悍,浓缩的就是精华!”   只有耶梦加得提出了质疑,“……问题,人类幼崽喝奶的年纪,比你这还小很多。”   身体变小,声音也变细变嫩的赫尔小大人似的拧起眉头,“小多少?”   耶梦加得比画出了大半米的长度,“你至少得再截掉这么多,就你现在这个大小,妈妈抱一下你得闪着腰。”   赫尔:“……行,我再试试。”   与此同时,刚刚从楼上下来的阿舍尔正好站在门口,或许是子嗣们太过沉浸于这件事情,以至于谁都没注意到原本该在房间里的虫母,突然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阿舍尔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衣服堆,认出了这些是属于赫尔的,“就你们?赫尔呢?”   几个子嗣:“呃……”   所以该怎么解释,为了缓解虫母分泌虫蜜的特殊情况,他们想到的办法是自己变成幼崽,然后承担这该死的甜蜜烦恼。   就在子嗣们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衣服堆里传来窸窣,下一秒,一个长着短白毛发的婴儿颤颤巍巍从衣服堆里爬出来,赤条条、光秃秃,有种刚降临于世的脆弱感。   然后——咔,   白毛婴儿刚刚向前爬了一步,就不小心压断了躺在地上,有成年人小臂粗的木棍。   尴尬的寂静后,婴儿版本的赫尔缓缓抬头,冲着无言的虫母露出了一个无齿的微笑。   还别说,挺可爱的。   阿舍尔:……   微妙地,他和他们感到了几分实质性的尴尬。   阿舍尔:“所以……你们这是在尝试新的拟态?”   哈提一笑,正准备说什么,就被耶梦加得捣了一拐子。   哈提:?   然后他接收到了来自兄弟的挤眉弄眼。   哈提:“……你眼皮子抽了?”   “咳咳,”耶梦加得翻了个白眼,立马看向阿舍尔道:“是的,妈妈。我们只是在尝试新的拟态。”   他冲着比较上道的芬里尔挤了挤眼。   作为大哥的芬里尔立马表示“明白” ,他上前一步,团吧团吧地上的衣服,“随手”就把婴儿版本的赫尔给提溜在了半空中。   姿势豪放,不像是在抱小孩儿,反而像是抓武器。   芬里尔绞尽脑汁,为兄弟们想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我们在街上看到了其他叫妈妈的人的样子,就想模仿一下……妈妈,你觉得可爱吗?”   说着,被芬里尔单手提住后颈的幼崽赫尔就被晃悠着,在阿舍尔的面前甩了甩。   ……看起来仿佛会甩断脖子。   “是、是挺可爱的。”阿舍尔想,帝国的儿童保护协会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把他们一群都扭送到看守所里吧。   他道:“……给我抱抱吧?”   芬里尔一愣,有些微妙地看了一眼幼崽赫尔,将自己这位没牙的秃头兄弟递了过去。   然后在一众白发子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年轻又漂亮的虫母小心翼翼接过幼崽,他像是一位新手妈妈般,浑身上下闪烁着温和又母性的光辉,虽然动作有些生疏,却还是把看起来脆弱的孩子拢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青年的胸膛很温暖,那是流淌着血液和脉搏的悸动,那一刻紧贴在虫母怀里的赫尔,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每一寸脉络深处的声音。   温柔又甜蜜。   谁都会为妈妈倾倒的。   谁都会的。   这一晚,赫尔得到了“新手妈妈”尝鲜性的拥抱、喂饭待遇,在全部白发子嗣几乎咬碎一口大白牙的红眼注视下,他被阿舍尔抱着轻轻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并得到了两个分别落在额头和脸颊上的晚安吻。   作为虫生第一次的大满贯胜利者,赫尔在兄弟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下,弯了弯嘴角,又一次露出了无齿笑容。   其他子嗣们:该死的,落后一步……   同样准备休息的阿舍尔注意到了孩子们之间的硝烟味,他只是有些好笑地挨个送出了晚安吻,把这群总能给他带来快乐的白发子嗣们推出了房间。   ……拟态成幼崽,也是够奇思妙想的。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有的子嗣被甜蜜熏得一宿没睡,躺在床上愣愣傻笑;有的子嗣眼红又嫉妒,恨不得自己能变成虫崽躺在妈妈的怀里打滚;还有的虫母,则在半夜猛然起身,开始偷偷摸摸地洗床单——   卧室内独立的浴室空间里,正被精神力进行屏蔽包围着,在仅有当事人所在的潮湿房间内,正传来唰唰的水声。   以及一股甜腻勾人的浓香。   而房间内的床头柜上,则躺着屏幕亮着,忘记被按灭的联络器。   在其星网浏览器的搜索界面里,赫然躺着几个奇奇怪怪的搜索记录——   后面流蜜是什么?   ……闻起来很甜是生病了吗?   不停地流会死吗?怎么才能让它不流?   什么是蜜露?   蜜露用什么能洗掉……   如何才能不当一个会流蜜露的虫子(微笑)   阿舍尔:有些疲惫,无以言表.jpg   就仿佛,重回他曾被活巢包裹的日日夜夜里…… 第81章 小玩具   深更半夜, 站在洗漱台前的阿舍尔撑着手臂,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不知道是因为浴室内水汽熏陶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此刻原本冷白皮的青年面颊发红,眼底荡漾着湿漉漉的水色, 看起来有种潮湿的漂亮。   水汽氤氲。   角落的脏衣篓里,塞着一团隐约可见潮湿痕迹的被单, 而洗漱台前的镜面上, 则笼罩着一层白雾,描摹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单薄身影。   洗手台的池子里蓄满了水, 正泡着一条内裤和睡袍的半截后摆。   除水体洇湿的深色痕迹外, 躺在水池里的衣服, 在尤其靠近尾椎位置的部位, 更沾染着另一层的深色,看起来像是不好清洁的某种特质颜料。   哪怕是在水体的浸润下, 那些“颜料”的色泽也显得格外温暖莹润, 半透的质地隔着水闪烁微光,只单纯看着,便会令人联想到略显黏稠的香甜蜂蜜水。   当然, 也确实甜,很甜很甜……   裹着新睡袍阿舍尔拧眉, 指腹之间似乎还有初时发现床单痕迹时的潮腻感, 无法形容的手感粘连在指缝之间,像是透明的糖水,无需过分嗅闻, 就能闻到近乎溺死人的甜。   可以说这场忽然惊醒的睡梦,不仅仅是因为床单上的痕迹, 更有阿舍尔自己被这股霸道甜香熏醒来的头晕目眩。   在过往很多年里,阿舍尔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他的大多数精力会消耗在学业和实验室里,毕竟对于一个常年累月,在实验室内昼夜颠倒、时时刻刻与材料药剂为伴的人来说,这里属实没有什么能激发欲望的东西。   就是再年轻气盛、火力旺盛,当你算完一个完整的药剂反应公式后,都足以兴致全无。   虽然身体需求不重,但这并不代表阿舍尔不了解。   此刻,撑着手臂看向水池内衣裤布料的青年慢吞吞地喘了口气,他抬手擦去镜面上的一部分水迹,注视着镜像的自己。   说是白里透红都不为过。   从耳廓到面颊,再到脖颈,一路延伸至被新睡袍半包围的胸膛,淡淡的浅粉晕染一片,尤其那双眼睛,水意朦胧到阿舍尔足以看到横在自己面孔上的几个大字——   欲!求!不!满!   “……唔,”镜子里的青年有些不耐烦地喘了口气,他忍着后腰的酥麻,伸手开始搓洗被自己弄脏的衣物。   黏腻的蜜露落在布料上并不好清洗,倒上洗衣液,阿舍尔足足搓到手心手背红通通一片,那些甜腻腻的痕迹才随着清水的冲洗,缓缓流淌至下水道里。   但依旧香。   原本从青年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甜香,经过逸散而有轻微的挥发,它们在衣服布料上留下痕迹,又顺着水体探入下水道,在这一晚上的流动过程里,无声去往交错在二等星球地下的各个管道里。   甜腻腻的香气好闻极了,哪怕是窸窣活动在管道深处的小生物,都忍不住驻足在原地,抬头嗅闻。   好香……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流动的水体将蜜露带着离开了虫母精神力包裹的范围,几乎是在刚刚离开范围限度的同时,原本在其他房间内休息的白发子嗣们不约而同地睁眼。   从老大芬里尔到最小的斯库尔,他们难以自控地、贪婪地耸动鼻腔,那股甜腥虽然经过无数次的稀释而变得稀薄浅淡,但这对于五感强大的虫群来说,就是甘霖。   ——是来自虫母的恩赐和礼物。   甜蜜的香气最能勾起虫群子嗣们的渴望,此刻的他们恨不得立马冲上去站在虫母的眼前,可到底忍住了——每一个白发子嗣,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渴求和本能,他们一面深呼吸,一边忍耐,像是僵死的木偶人,直愣愣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们谁都知道,现在的妈妈不想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床上,芬里尔深深叹了口气,他拉着被子捂住脑袋,整个身形都彻底藏了进去,似乎在与这股诱惑力做着抗争。   这样的举动不仅仅发生在他的身上,还同时作用于其他白发子嗣的身上。   当其他房间内的子嗣们在煎熬的同时,阿舍尔晾起来衣服,打开了浴室内的换气装置,这才随手拿过联络器半靠在墙壁上,点开了星网内的购物软件。   蓝色小购物车的图标很快跳入到新界面,隔着一层很薄的睡袍,阿舍尔的整个脊背几乎全部与冰凉的瓷砖相贴。   ……他需要降温。   夜半弄湿了床单后的清醒,令阿舍尔陷入到一种难言的热潮,不同于之前在始初之地时的昏沉情热,而是另一种意识清醒到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渴求什么,哪怕理智在竭力制止,但也依旧无济于事的难耐。   作为一个性成熟的独立者,在始初之地和旦尔塔有了初次偷尝禁果的体验后,想要解决问题根源,答案明显只有一个。   阿舍尔半垂着眼睛,手指灵活地按在九键输入的虚拟键盘上,“26662”之后,甚至不用他继续打出剩下的字眼,敏锐的“词汇联想”就已经赠予了他最后的答案。   亮着微光的屏幕在阿舍尔的眼瞳深处勾勒出一圈漂亮的银白,柔软的指腹在距离“26662的词汇联想”上方一厘米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因为体内的炽热以及蚂蚁爬过的酥痒感,压下了手指。   极快的网速瞬间顺应当事人的搜索内容,而跳出了一个个商品——   充满童趣的七彩糖果色,透明如水晶、足以看到一切内部细节的玻璃产物,生着椭圆倒刺的狰狞狼牙棒,诡异长有吸盘的异形生物触手,据说是模拟史前巨型黑龙的复原件……   星际时代,高速发展的不仅仅是科技,更有一些人类对于身体需求的创新和开发,毕竟经济上来,也是该追求其他层面的享受了。   有需求,自然会出现无数为满足此需求的设计者,愈发开放的多元化星际时代,“性”早已经不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隐秘了。   从前阿舍尔没怎么关注过这些,今晚点进购物软件进行关键词搜索,倒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各种人体极限层出不穷,四五十厘米甚至长着凸起肉疣的玩意儿瞧着阿舍尔就觉得胃疼。   阿舍尔拧眉,他觉得自己不行。   ……与其说是玩具,看起来更像是刑具。   略抖的细白手指速速掠过各种五花八门的古怪玩意儿,在一众各具特色的道具里,阿舍尔利索又保守地选择了两个他认为自己可怜的身体可接纳老版本。   星际快件的速度一向很快,凌晨下单,估计隔天一早就能到,只是身体内汹涌着高温的令阿舍尔怎么也睡不着觉,才刚刚抬脚往床铺走动的距离,便又感受到了生理机能反馈的难耐。   无奈捋开额间的碎发,半个小时前才冲过一次澡的青年解开浴袍,赤脚走进了卫生间里。   只希望洗澡对这玩意儿能有点儿效果。   ……   一整晚,二等星球郊区人迹罕至的独栋别墅内,没一个睡着的。   偏生第二天早晨,各自藏着心思的失眠者还一个个佯装精神,开启了一场演技比拼——   断断续续泡了一晚上澡,连带着洗了三条内裤、两件浴袍和一张床单的阿舍尔,在即将被水泡皱的清晨里,终于勉强恢复了正常,有意挑了条略厚的纯棉内裤,这才把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走出了房间门。   刚一开门,是从走廊经过、有些浑浑噩噩的哈提。   阿舍尔一顿,“你没睡……”   话音未落,白发子嗣一个激灵,掩饰性地在虫母不理解但尊重的目光里来了一个看似精神奕奕的后空翻,然后绽出一个露出八颗牙的灿烂笑容,“妈妈,我昨天睡得太沉了,什么都没闻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阿舍尔:……   有些话,你倒是也可以不说的。   “是、是么。”阿舍尔嘴角微抽,他开始回想昨晚上用精神力做屏蔽的过程里,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   和哈提同行两步,楼梯拐角是哈欠打了一半的斯库尔。   嘴张大到能吞下一个鸡蛋的子嗣眨眨眼,深深咽下了生理性的反应,然后悠长又缓慢地“啊”了一声,随即冲着虫母笑了笑,“妈妈,我在吊嗓子,很舒服,你要试试吗?”   “……不了。”阿舍尔婉拒。   等彻底下楼,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赫尔恢复了从前的拟态模样一展厨艺,然而在另外几把椅子上,赫然坐着两个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十岁的白毛幼崽。   芬里尔和耶梦加得。   哈提/斯库尔:背着我们偷跑??   幼崽版的芬里尔和耶梦加得正好卡在了一个有头发、有牙齿,口腔内器官发育好会讲话的年纪。   在帅到妈妈和可爱到妈妈的两个不同赛道里,他们选择了后者。   于是,一对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弟的帅气小男孩同时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生着几颗小豁牙的笑容,嘴里亲亲热热叫着“妈妈”,短胳膊短腿地开始忙前忙后,又是帮阿舍尔拉椅子,又是给他倒水,完全就是两件贴心小棉袄的架势。   从前对人类幼崽无感的阿舍尔,看向试图扒拉比自己都高的椅子的耶梦加得,以及垫脚准备倒茶的芬里尔。   他脸上闪过无奈,一手抓过一个小朋友的后颈,“行了,坐回去,我自己来。”   顿了顿,阿舍尔看了看两个幼崽身上尺寸刚刚好的衣服,有些微妙道:“你们还自己买了童装?”   芬里尔抱着虫母的大腿,变小后,原来的猛男肌肉、猛男音也变成了肉胳膊和小奶音,“妈妈,是我和耶梦加得一起下单买的,刚才刚刚送到。”   阿舍尔神色闪过一丝微妙,“……还有别的星际快件吗?”   “有的。”耶梦加得有样学样,抱着虫母的大腿蹭了蹭,“看到是妈妈的名字了,给妈妈放在柜子上了。”   顺着白发幼崽手指指向的方向,阿舍尔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保密包装盒,那股提在胸口的气瞬间一松,毕竟他完全想象不到万一快件被子嗣们拆了,那会是一副多么尴尬的场面……   他大概会连夜离开这个星域吧。   ……   一顿早饭吃得阿舍尔有点坐立难安,等咽下最后几口时,他佯装随意地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快件,在一众大大小小的白发子嗣们的注视下,自然道:“我去房间里整理整理东西。”   缺根筋的哈提嘴巴刚一张开,就被桌子底下的赫尔狠狠踢了一脚。   在前者“嗖”地咬住嘴巴时,赫尔点头,“好的,妈妈你去吧,我和他们带在楼下。”   莫名松了一口气的阿舍尔颔首,捏着包裹的手指紧了紧,立马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虫母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哈提才皱眉看向赫尔,“踹我干嘛?”   赫尔:“你刚刚是不是想问妈妈的东西?”   哈提点头。   “啧,”赫尔眉眼间露出几分恹恹的烦躁,“昨晚上的味道你没闻见吗?白长这么多肌肉了,我看你是脑子不长一点儿。”   哈提顿了顿,片刻对斯库尔小声咬耳朵:“他说我没长脑子。”   斯库尔懒洋洋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是。”   “所以‘工具人’的计划到底怎么办?”稚嫩的童音里完全不符合其年岁的冷然,耶梦加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妈妈再这样香下去,对身体会有影响吗?”   几个子嗣面面相觑,他们对虫母存在有虫族基因告知的了解,但更多的细则却无法得到具体的答案。   好不容易起了头的计划再一次陷入搁置,而作为计划中的当事人,则在房间内拆完了星际快件,尽数塞到了抽屉的深处。   这些东西……还是在夜里出现比较好。   随手把包装扔到垃圾桶里,阿舍尔的视线掠过藏在深处的小玩具,落在了上一层的抽屉把手上。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拿出了那份来自母亲的遗嘱。   边缘略有发黄的纸张被展开,很板正且符合规范的格式,满是帝国法律效应的痕迹。   阿舍尔垂眸,逐行扫过。   来自母亲遗留下的财产,对比其他出手阔绰的贵族夫人而言,并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少”字。哪怕是三流贵族有过当家身份的夫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两到三颗小型星球作为私产。   帝国贵族所拥有的财富,远比平民想象得更多。   但阿舍尔的母亲当初因为反抗婚事,而被家族厌弃,她几乎被斩断了一切资源,在艰难熬过几年闷闷不乐的婚姻后,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颗小型星球作为财产,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   阿舍尔拧眉,目光着重落在了白纸上的某一行黑字上,那是关于他继承这份遗嘱时必须达成的条件——   “继承者在30岁之前脱离贝利斯家族,可拥有继承权;若无法实现该条件,则继承权失效,这颗星球会按照遗嘱人的要求,捐献给慈善机构。”   阿舍尔可以理解母亲立下这份遗嘱时的想法,毕竟她从进入贝利斯老宅的第一天起,就表现出了对这个家族、这个姓氏的厌恶。   但阿舍尔无法理解,如果只是一颗小型星球,向来利益至上的贝利斯先生为什么费劲藏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不是这一遭,他可能到现在不会知道遗嘱的存在,毕竟当初母亲离世太早,阿舍尔尚且年幼,很多事情都因为时间而变得不够清晰,如果当时的贝利斯先生想要隐瞒一个孩子什么,那必然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   那份遗产,只是一颗小型星球吗?   阿舍尔眼瞳中的颜色略深。   唯一能说明的就是,这颗小型星球远比阿舍尔以为的更加有价值,这才值得贝利斯先生小心翼翼瞒这么久,若非高级虫母的精神力作用,恐怕这份遗嘱还会继续藏在贝利斯现在的办公桌深处了。   现今,在阿舍尔脱离贝利斯家族的那一天开始,继承权就已生效。   他拿过绑定着自己身份卡的联络器,刚刚输入遗嘱上的加密号码,一张区域星系网图便悬浮在半空,锁定了那颗星球的位置——帝国星域的边缘地带,几乎可以称之为偏僻的程度。   单看位置和笼统的星球介绍,阿舍尔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至于具体,估计还需要亲自去一趟再说……   默默保存了星球的位置信息,阿舍尔抖了抖装着纸质遗嘱的文件袋,除了这张薄薄的纸,便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他在期待什么呢?   阿舍尔脑海里偶尔会一闪而过贝利斯夫人为伊维求饶、奔波时的狼狈面孔,也偶尔则闪过总是给予他背影的母亲。   父母婚姻仅作为利益的结合和无爱的交融,因此阿舍尔的出生对于他的母亲来说就是一种伤害,可哪怕在感情上他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渴求更多……   好在,至少母亲不恨他。   将遗嘱重新叠好放进文件袋里,阿舍尔将它们回复到打开前的模样,又放到了抽屉的深处,就好像是合上了一个儿时求而不得的梦。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年幼时他得不到的,早就成了消失在空气里的尘埃——   “妈妈!”   院子里传来芬里尔恢复之前拟态后更加成熟、性感的声音。   阿舍尔理了理袖口,走过去半趴在窗沿边上,鼻腔里是清新的空气,视野中则是几个站在草坪上冲着他挥手的子嗣。   芬里尔道:“妈妈,还要来看我打比赛吗?”   阿舍尔睫毛轻颤,忽然想到了将近一个月前的对话——   “妈妈要去看完我的比赛吗?”   “比赛?什么时候啊?”   “两天后就是。”   ……   只可惜在阿舍尔答应之后,来自第七军团的飞行器截断了这一场虫母和子嗣之间的约定,比赛的事情因为阿舍尔、芬里尔的离开不了了之,之后又因能源星和A-80药剂的种种,致使他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袋后面……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愧疚,原先因为遗嘱一事而产生的浅淡低沉被不着痕迹地扫去,“是今天吗?”   芬里尔仰头,露出一个略带血性的笑容,“是今晚九点整。”   阿舍尔又看向其他几个站在院子里的白发子嗣,“你们也都打算去吗?”   哈提摇摇头,“陪芬里尔才没意思,我们是想一起来邀请妈妈出门走走的。”   斯库尔附和,“看比赛,散步,逛街,吃夜宵……什么都行。”   “怎么突然想的邀请我?”阿舍尔疑惑。   哪怕只是短暂几秒的沉郁,也足以被敏锐的白发子嗣们感知,作为现阶段的话术专家,赫尔没有明说,只道:“因为想和妈妈一起。”   耶梦加得补充道:“喜欢和妈妈待在一起的感觉。”   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栋房子里,只要能和虫母在一起,白发子嗣们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那张昳丽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   他说:“好。”   ……   五个恢复原来拟态模样的白发子嗣一个个穿着时尚、风格各个不同——   老大芬里尔主打一个硬汉形象,白毛寸头,被晒得微麦的肌肉,以及缠绕着半个小臂的米白绑带,看着便自带三分匪气,像是混颜色的狠角色。   老二耶梦加得瞧着壮似铁塔,骨架优良,完全撑得起黑色的休闲款西装,再加上出门前被阿舍尔搭配在鼻梁上的墨镜,一整个就是西装暴徒的形象。   比起两个兄弟的张扬,处于中间位的老三赫尔则相对低调,只穿了最简单的、黑灰色的搭配,但却因那张又丧又颓的帅脸,增添了几分阴沉沉的忧郁。   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性格差不多,审美也差不多,两个脸庞也更显青涩的子嗣变成了一对双生男大,又高又帅,笑起来阳光中带着点儿小帅,是男男女女都无法拒绝的魅力角色。   虫族拟态后的过高颜值注定了这场出行比较引人注目,才走到地下黑拳的举办场所外,五个风格各异,把虫母护在中间、自己走在外围的子嗣们,就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搭讪——   一个清秀小帅哥撞在芬里尔面前,他眨眨眼睛,略有种调皮的诱惑劲儿,“hi帅哥,晚上要一起吗?可以我们两个,也可以更多人一起……”   说着,小帅哥就伸手想去摸摸芬里尔那块眼馋他好久的肌肉。   “不要。”芬里尔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人类那脆弱如糖片、还想摸自己的手腕,硬邦邦拒绝着,而其他几个兄弟则抱胸看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甚至把虫母护在中间的哈提,还冲着阿舍尔小声咬耳朵,“妈妈妈妈你看,芬里尔不守男德,他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过夜!还要好几个一起!”   因为环境哄闹,没看到搭讪前因后果,只听见哈提一顿胡诌的阿舍尔:嗯???   我那乖巧的孩子要到叛逆期了?   被造谣的芬里尔黑着一张脸,他拎着小帅哥的手腕扔开,一把挤开笑到眼睛都快没有的哈提,单臂搂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阿舍尔,对搭讪的人说:“这是我妈妈,他不会让我去的。”   心道什么年代还玩这套的小帅哥一愣,目光晃晃悠悠,落在了一直被五个高个儿白毛挡住的黑发青年身上。   单说身量,对方其实并不矮,反而身材比例优良,头胸腰腹腿,每一寸都像是按着黄金比例生长的,尤其在其他同伴的衬托下,便愈发有种腰细腿长的精致。   小帅哥有非常丰富的搭讪经验,十次里有八次都能成功,被称为是这条街的“街花”。   他看人第一看身材第二看脸,眼前的青年身材完全满分,那张脸更是漂亮得让他有些恍惚。   ……是妈妈……好像更刺激了……   他、他也可以给漂亮妈妈当儿子!   一个短暂的照面,小帅哥的兴趣立马从芬里尔的胸肌转移到了阿舍尔的身上,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整个鼻腔都甜呼呼的,像是传说中一见钟情的滋味。   小帅哥:“咳……妈、妈妈,要不我们两个试试?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在上面的……”   阿舍尔:……我怕你被打死。   白发子嗣们:拳头硬了.jpg   最终的结果,想搭讪的小帅哥在芬里尔徒手掰弯路边的铁管后,色心不死地仓皇离去,阿舍尔则任由五个子嗣团团围住,被遮挡住了来自其他人惊艳的目光。   虫母的灵魂同化在无声进行,阿舍尔的容貌在原有的基础上发觉不了太大的变化,可却又凭空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勾人的蜜糖般充满诱惑,也如温暖的怀抱满是母性……   总归不管是哪一种,灵魂同化愈发靠近100%的阿舍尔,都将一举一动魅力十足,哪怕不言不语地站在灯火阑珊的角落,也依旧会引人主动注视。   ……   嘈杂的地下拳场人声鼎沸,被子嗣们护在中央看芬里尔比赛的虫母眼瞳闪烁。   哄闹与热烈、暴力与血腥,在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一切欢愉都显得残暴而烈性。   疯狂,随性,自由。   无拘无束。   当芬里尔被握着手臂,成为这一场的胜利者时,昏暗看台下的阿舍尔在子嗣们、甚至是其他人隐秘的注视下,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也可以不被年少不得之物困住自己一生的。   当阿舍尔的心脏在热烈的喧嚣中怦怦直跳的同时,那颗坠在锁骨间的吊坠放出微弱的热量,近乎与青年的皮肤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数光年之外的创始者号深处,也发生着异变——   蜷缩在房间内部的血红色茧颤颤巍巍,呈现出一种半人半怪物的姿态。   半敞的活巢宛若干涸枯竭的水潭,碎裂成几块的心脏静谧地躺在血□□隙内,伴随着微光的涌动,又一点一点抖动着长了回去。   很快,破碎的心脏复原,又开始黏连着血肉内部的经络,开始向怪物的躯干输送养分。   只是在怪物心脏的表层,却能清晰地看到曾经碎裂后被重新填补的裂隙痕迹。   砰,砰,砰。   它开始跳动了。   下一秒,被血肉侵蚀的面孔位置,瞬间绽开两只猩红的竖瞳。   从长久的黑暗中骤然拥有神志的旦尔塔剧烈喘息,祂的手指深深扣入地板,几乎要抓碎那一块砖。   几秒钟,足够旦尔塔平复呼吸。   “一次……”   祂喃喃道。   “还差……七次……”   “妈妈,抱歉……” 第82章 祂知道妈妈想要   伊利斯帝国境内, 主要由不同生态、大小、作用的星球构成,而作为帝国政治与权力的中心,越是靠近帝都星的星球便也愈发发达、进步。   因为星球本身的发达程度不同, 居住在不同星球上的民众生活节奏也各具特色,如果说帝都星上是精英荟萃的快节奏, 那么阿舍尔身处的、相对远离的二等星则是适合养老休闲的慢节奏。   甚至可以说,除了夜里特殊场合中的地下拳场, 这一整颗星球给人的生活步调都很轻松。   这是阿舍尔最近常被白发子嗣们拉着出来活动, 才慢慢发现的现象。   比不得帝都星繁华高速,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有芬里尔之前的那一回比赛作为先例, 最近的子嗣们都格外活跃, 热衷于叫阿舍尔外出参加各种活动。   而此前离开始初之地到前几日, 阿舍尔的日常生活里有七成的时间是在与药剂接触——实验室内的灯光几乎从白天亮到黑夜, 哪怕时常有子嗣敲门提醒,那时候沉浸在A-80药剂制作里的阿舍尔也总会忘记吃肉、日夜颠倒。   这是他从前习惯的生活, 并也一直习以为常, 但当A-80药剂制成并助力阿舍尔摘下“荣誉药剂师”的称号后,重回二等星郊区别墅的他却忽然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   继续制作药剂?可才结束一种药剂的完整制备过程,他又不那么想立马回归工作。   开启休息模式?似乎也只是待在房间里看看书?   出门转转?自己一个人, 或者和谁……   阿舍尔想了一圈,才忽然发现从前他为了学业和积蓄力量, 很少参加校园里的活动,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甚至蓦然回首,除了被他主动斩断联系的贝利斯家族、已经成为过眼云烟的前未婚夫, 阿舍尔自己才更像是毫无根系的浮萍,甚至不知道要在哪里才能暂时休憩。   ……与他有关的, 似乎只剩下意外而创造了接触和联系的虫群。   或许是偶尔的思维深处的感性在萌发嫩芽,阿舍尔忽然想到了那群还身处始初之地的雄性虫族。   从他离开到现在,堪堪走过数月的时间,或许荒野上的木屋早已建成,或许他们会选择搬去云端,或许他们会在族群内吸纳新成员,也或许他们已经拥有了新任虫母……   教育之下所具有的一部分道德感,令阿舍尔偶尔会思考自己离开的行为是对是错,但在经历过几次虚构假设后,哪怕虫群驯服到让他不会担忧任何问题,阿舍尔也很坚定地确定一件事情。   ——他必然会选择离开。   这一点从未改变。   难得会想起来始初之地的阿舍尔思维还没延伸多远,时时刻刻关注着虫母情绪的白发子嗣们就开启行动了——   他们开始轮换邀请者,去挨个邀请虫母参加新约会。   约会,或者说是游玩。   向来不存在于阿舍尔的计划清单里,但当他看到白发子嗣们可怜巴巴的眼神后,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因为赫尔一句“妈妈只需要享受就好”,全部的行程便都交给了耶梦加得做安排,白发子嗣们总会在某些方向细致入微到阿舍尔都觉得惊讶,于是他难得做了一回甩手掌柜,只待最后的成果。   年轻昳丽的虫母和高大帅气的孩子们的第一个游玩地点是游乐场。   二等星球上的游乐场比不得帝都星华丽,但也充满了童趣,这样的场所对阿舍尔而言陌生又新奇,甚至说起来一个很难以置信的事实——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游乐场。   大多数孩子们第一次对游乐场的印象均来自父母的带领和陪伴,阿舍尔在这一点便输在了起跑线上。   当其他孩子们相互炫耀自己去过帝都星上哪里、哪里的游乐场时,作为毫无体验的那一个,年幼的阿舍尔只会坐在自己的位置安静看书。   小时候的缺失会造成渴望,但等阿舍尔长大忙于自己的事业,他回头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游乐场,而是陪自己去游乐场的人。   可今天,没有的东西都在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来——   “你们要带我去游乐场?”   此刻,站在巨大卡通拱门下的青年略微挑眉,好看的眉眼半遮在帽檐下,露出了剩下半张精致的面部轮廓。   芬里尔点头,在虫母混杂着惊讶、无奈、羞耻、迷茫的眼神里,一把将人扛着坐在自己脖子上,抱着对方纤瘦的小腿还向上掂了掂,“妈妈,你骑着我,别人家的幼崽都这样。”   阿舍尔:……   “有没有可能,我们弄反了?”阿舍尔抬手下压帽檐,他已经感受到了周围其他人类幼崽望向他时新奇又羡慕的目光。   ——毕竟他坐在芬里尔肩头的高度,那可比孩子坐在父亲肩膀上高得多!   芬里尔眼睛一亮,“如果妈妈想……嘶!”   赫尔毫不犹豫地冲着芬里尔的小腿踹了一脚,“就你那块头,是想把妈妈压趴下?”   芬里尔小声反驳:“那我可以变小。”   赫尔握拳,“到底是陪你玩还是陪妈妈玩?”   “我也就是一说!”芬里尔笑了笑,他握住虫母弯曲的膝盖,仰头后目光灼灼,“妈妈,感觉怎么样?”   听着不远处小孩询问妈妈“为什么那个大哥哥也能骑大马”的阿舍尔耳廓微红,抬手揪了揪芬里尔的头发,“……放我下来,这也太羞耻了。”   从前被同学、同事定义为“高岭之花”的阿舍尔哪怕此刻冷着一张脸,一路晕染至脖子上的浅红,也让他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再冷面的妈妈,到了贴心的子嗣面前,都没办法再绷住自己的面具。   于是一向听话的子嗣们拒绝了来自虫母的提议,这一刻他们的身份仿佛相互调换,从芬里尔到斯库尔,一个个变成了帅气又年轻的爸爸,而被轮换扛在肩头的阿舍尔,则变成了被五个“爸爸”一起宠爱着的孩子。   他未曾拥有的,白发子嗣们都会竭力满足。   只不过阿舍尔并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的游玩安排,均来自于结束比赛后、虫母熟睡后的一场白发子嗣内部会议——   每逢深夜都会加深的蜜香一次又一次影响着子嗣们的神志,他们一方面因为天性的吸引而渴望靠近,另一方面又因懂得虫母隐秘的抗拒而不敢上前。   但谁都没办法确认这样长时间持续的情况,对虫母来说是否会产生额外的影响。   耶梦加得曾翻阅过人类帝国图书馆内的典藏书籍,他试图找到人类长久发展历史中或许会零星记录的、对于虫族的了解,但他失败了。   从最初的蓝星到后来的星际时代,漫长到有数千年的历史中,哪怕人类的足迹从太阳系扩展到其他星系团,他们见识过、解除过各种各样的外星生物,但却从未有记录中拥有“虫族”这两个字眼。   人类的发展与曾经称霸过星际的虫族完全就是两条平行线,前者在浩瀚的星系里发展扩大疆域,后者因虫神的庇佑所向披靡。   时间的长河缓慢流动,人类继续向前,而超速发展的虫族则重向原始,当后者的发展进程第二次重开时,才短暂地令白发子嗣们有了与人类的交集。   耶梦加得无从得到有关于虫母的更多信息,在未知和迷茫里,子嗣自然也能感知到每一个夜间,虫母因为自己体质变化而产生的焦虑。   他们一直都想为妈妈做些什么。   于是才有了近期连续的休闲项目。   ——与其帮妈妈找可能并没有什么用的“工具人”,倒不如在有限的范围内让妈妈快乐。   以上来自耶梦加得在翻完了几十本和“亲子教育”有关的书籍后,得出来的结论:陪伴和快乐才是他们最应该给妈妈的礼物。   为了给妈妈更好的体验,白发子嗣们连夜翻阅过星网论坛内的各大帖子,最终收集来几个被列为亲子相处圣地的场合——游乐场或是动物园。   而他们的娱乐目标,两个都包括。   但真正的现实,对比白发子嗣们想象中的场面,显然差距极大。   在以芬里尔为首的计划制定者的想象画面里,应该是他们站在栏杆外进行拍照、欢呼,而虫母则坐在旋转木马上露出笑容。   可实际上,当他们的妈妈才刚一出现在人类幼崽会频繁出没的地方,就被一群可能加起来都超不过100岁的小孩给缠住了。   抱大腿的、揪衣摆的……   一个个脆弱到芬里尔他们碰都不敢碰的人类幼崽,硬是凭借那踉跄的身手和脆皮的体质,在其父母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歉意笑容里,闯进了被五个高大子嗣遮挡住的包围圈中——   “我抓到蜜糖王子啦!”   “不对!他好漂亮,他应该是公主!香香公主!”   “……像大型的洋娃娃诶!”   “哇!哥哥你真的好漂亮呀!比我的布娃娃还好看!请问哥哥你可以给我当布娃娃吗,我爸爸妈妈可可可有钱啦!”   “甜甜的、香香的……”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哥哥哥哥,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哥哥你可以当我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像妈妈一样的哥哥你真的好香,像是蜂蜜糖!”   白发子嗣:又酸又嫉妒.jpg   ……   阿舍尔因为虫母灵魂同化的进一步加深,在面对不同群体的人类时,身体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讯号也大有不同。   当他被单身的成年雄性注意到时,虫母特有的信息素讯号会变得甜腻诱人,会产生“他好美”、“他好吸引我”、“他好香”这样的想法,虽然人类无法理解虫母信息素中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要靠近的冲动。   可当注视者变成一群孩子后,信息素讯号会因为接收对象的不同而发生奇妙的变化——   甜腻诱人变成温暖香甜,属于母性的光辉杂糅在青年柔和的体香里,引发了孩子们纯然的靠近与亲昵。   心灵纯洁的孩子总是比习惯成年人世界的大人更加敏锐,这一点可能表现在他们的感知,甚至是灵魂基因的趋向。   谁能会不喜欢母体带来的温暖和柔软呢?   而对于人类幼崽来说,此刻他们喜欢的“蜜糖公主”身上,正带着这样的气质和味道。   在游乐场这样的场地,从来都不会缺少孩子,没一会儿,阿舍尔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不少孩子为了他们的“蜜糖公主”,放弃了旋转木马的排队。   因天性而靠近的人类幼崽没有成年人的那些弯弯道道,他们只是很自然地走向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并试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家的——   “妈妈,求你了,你把这个大哥哥带回家给我当哥哥吧!我期末已经考100分了!我拿了双百呢!”   “爸爸你快帮帮我!不然要被抢走啦!我可以不要明年的生日礼物!后年也不要!”   “……宝、宝贝这、这真不能带回家啊……”   家长欲哭无泪,没看见人家的五个同伴眼睛里都快冒火了吗!   ……   在孩子们一声声甜呼呼的夸赞和来自父母的尴尬注视里,阿舍尔又是无措又是羞赧,从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的青年在半空中悬着自己的手,略有求助意味地望向不远处的子嗣们。   子嗣们也想帮忙,但他们却被一群没有大腿高的小屁孩挤在外围,对人类幼崽脆弱心知肚明的他们也半悬空着手,忍不住催促孩子们的家长——   “管管你家的孩子吧!那是我(我们)的妈妈!”   ……   游乐场的体验算不得完美,当五个白发子嗣终于从孩子堆的层层包围里把阿舍尔救出来时,唇角略染无奈的青年则手里抱着一堆来自小朋友们的礼物。   棒棒糖、仙女棒、毛绒熊、小汽车……   当然,作为回礼,阿舍尔自掏腰包,在孩子父母不好意思的目光里,更加不好意思地给每个被虫母信息素吸引来的小朋友,送了新一场的游乐场门票。   毕竟这场“吸引”从源头来讲,问题在阿舍尔本身。   孩子们的过分热情有信息素大一半的作用,甚至还有个小男孩因为他的大胆直率主动,而得到了“蜜糖公主”的面颊吻。   家长牵着脸蛋红通通的小男孩走远,而挤开人群,为以防再被人类幼崽包围的阿舍尔则坐在耶梦加得的肩头。   虫母清瘦的身形对比下方高高壮壮的子嗣,体型差明显到惊人,以至于路过的人们时不时会抛来好奇又惊艳的目光。   哈提帮虫母抱着怀里的礼物,回头看了又看,拉长了语调慢吞吞道:“人类小朋友都能得到亲亲啊~”   斯库尔也瞅了眼奔奔跳跳跑远的人类幼崽,配合道:“真羡慕啊~~”   芬里尔酸酸道:“我也想要~”   赫尔:“想要,妈妈。”   耶梦加得也抬头,巴巴地仰视着虫母。   五个子嗣,五种各不相同的委屈神情,要不是种族对不上,阿舍尔毫不怀疑,他们必然会耷拉着耳朵垂下尾巴,一副受了可怜无人诉苦的模样。   哪怕他知道这不过是子嗣们的小手段。   但偶尔姓名人也甘愿被骗。   阿舍尔无言,晕染在耳廓上的红才散去不久,他无奈道,“……好吧,等会儿从芬里尔开始——还有,去个没人的地方。”   阿舍尔的脸皮还不够他在路人的围观下,换着眼前的五个“帅哥”亲。   闻言,几个白发子嗣立马“唰唰”亮了眼睛,亲自将虫母拐带到了游乐场后侧的一座小花园里。   或许是正值玩闹的好时间,人群聚集在各种娱乐设施前排队、等待、拍照,反而是花团锦簇的花园内冷冷清清,大半天也只有阿舍尔和子嗣们。   花枝摇摆,自然不缺蝴蝶。   虫母身上总飘飘忽忽的淡香引着蝴蝶靠近,在阿舍尔坐在耶梦加得肩头,俯身亲吻芬里尔的额头时,一只翅膀米白的蝴蝶正巧落在了青年的鬓角之上。   ——咔。   是联络器捕捉图像的拍照模式,赫尔同时愣愣地看着现实和屏幕里的照片,似乎是害怕惊扰到那幅静谧又美好的双重画面。   只是下一秒,哈提兴奋,“我也要和妈妈的合照!”   蝴蝶被吓跑了,阿舍尔疑惑抬头,同样看到了那幅意境十足的双人合照——赫尔锁定的角度刁钻且优秀,正好完完全全遮去了耶梦加得的存在,使之成为一份独有阿舍尔和芬里尔的照片。   应着子嗣们的火热要求,最后阿舍尔给了每一个子嗣一个吻,还附送一张赫尔抓拍角度极好的照片,这才“缓和”了子嗣们目睹阿舍尔被人类幼崽叫妈妈的小嫉妒。   五张照片,在事后都被子嗣们洗了出来,一个个夸张地洗了十几份——床头摆一张,书桌摆一张,浴室摆一张,口袋里揣一张,客厅餐厅摆一排……   白发子嗣们略痴汉的行为阿舍尔早已经司空见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着别墅里大大小小几十张照片都是无视的态度。   以至于后来的某一天,追着虫母而来的始初虫种得寸进尺,拥有了进入别墅的权利。   祂看见了一张张虫母和白发子嗣们的亲近照片,嫉妒勃发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只能在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贪婪地窥视着虫母的生活痕迹,等待着数场“死亡”阴影的褪去……   当然,这些和始初虫种有关的事情都还在未来,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不久后会被子嗣们摆在别墅里的照片,到底会引起多大的乌龙。   ……   从游乐场离开,心有不甘的子嗣们又带着虫母去了另一个他们在论坛中取过经的地方——动物园。   但现实是依旧和他们的想象相差甚远,这次站在动物园开放式投喂区的阿舍尔不再吸引小朋友,而是吸引来了一众动物,还是雄性的。   平常不怎理人的孔雀几乎是对着阿舍尔一个人开屏,乖巧懂事的金丝猴攥着大把鲜花往他怀里塞,隔壁的雄狮炸着鬃毛吼叫声一次比一次大……   短时间内走到哪里都会变成“万人迷”的阿舍尔无奈,他替换了沾染有子嗣气息的外套,才稍微杜绝了这种略显疯狂的现象。   “走吧,”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子嗣,阿舍尔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出来吧。”   时时刻刻汹涌在周身的甜香,和夜里如洪水一般的蜜露无法被解决,那么阿舍尔就始终不能摆脱虫母身份带来的另一层束缚。   已经享受过好处(精神力)的他倒也算是能自然接受,但长此以往却是弊端更多,阿舍尔觉得自己有必要掌握缓和这种现象的办法……   当晚,结束一天娱乐项目的虫母在洗澡之后,检查了一遍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才延伸精神力做屏蔽,拉开了床头的抽屉。   被清洁消毒过的玩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犹豫片刻,指腹晕染薄红的青年随手捡了个椭圆形的小家伙,便蹬开拖鞋钻进了被窝里。   房间内的大灯早已经被关闭,只剩下床头的壁灯晕影着最昏暗的光。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屏蔽足以挡去白发子嗣们的敏锐感官,他们知道是妈妈有意在避开自己,便也驯服地睡在自己的床上,只当不曾察觉分毫。   在子嗣们酝酿睡意的同时,另一个不曾被察觉的隐秘空间里,俯身半趴的阿舍尔的心脏正一跳一跳地抽动着。   腿心的凉意转瞬即逝,很快便变成了贴合体温的热度。   他苍白且被薄红晕染的眼皮不停颤抖,铅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很快便汇聚了一层涣散的光影。   阿舍尔在药剂学上确实天才,但偶尔天才也遇见不那么熟练的事情,哪怕在此之前说明书他已经熟记于心,可实际操作到底与文字理论存在差距,比起倒背如流的好记性,大概此刻的阿舍尔更需要亲手操作过的“烂笔头”。   绵密的战栗拯救了阿舍尔近日每一个深夜里,备受折磨的神经,窗外走遍郊区旷野的风,似乎也与玻璃、窗帘内秘密响起的震颤有了偶尔的同频。   他舔着湿漉漉的唇,余光瞥见被蹭到了下巴处的猩红吊坠。   压抑的喃语无处可躲,便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被阿舍尔咬着吊坠呜咽至潮热的口腔深处。   某个瞬间,指腹紧绷到泛白的青年并不曾发现,蹭在被褥间的睡袍敞开了半截口子,起伏细微的蜜桃尖正缀着半粒露珠。   迷蒙的空气里,难以入睡的不仅仅有阿舍尔,更有猛然从藤蔓之间惊坐起来的旦尔塔。   祂捂着胸膛左侧剧烈喘息,那种寸寸皮肉仿佛被叼着轻咬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大幅度缓和了旦尔塔连续两次捏碎心脏后的剧痛。   偿还的债务在寻找虫母的途中还剩下六次,本来上一秒旦尔塔正准备进行第三次自我惩罚,却不想隔着数颗星球与星系的心脏碎片,竟然能为祂带来罕见又稀少的感知。   ——祂知道妈妈想要了。   但祂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被虫母含咬在唇舌间的心脏碎片,此刻正一股一股单方面地传递着来自对方身体深处的战栗。   卷动起伏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上涌,而呆滞靠坐在墙角的旦尔塔则双目无神,祂既能感知到虫母的渴望、自己神经上的快感共振,也能感受到另一种虫母被填满、却不是自己的痛苦。   极致的欢愉和极致的痛苦,在这一刻于旦尔塔的体内作用到矛盾的顶点。   是爽也是痛苦,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折磨。   当祂默数几十秒后的短暂空白里,遥远宇宙深处的另一人咬着猩红吊坠,痉挛至潮头顶峰;而祂则在虫母带来的欢愉里,第三次捏碎了自己心脏。   长久的寂静后——   郊区别墅内,一只苍白的手扯着床头的杀菌湿巾,把东西重新归位于抽屉的深处,随后关了壁灯,转身在热度退去后抱着被子进入梦乡。   吊坠安静地躺在他的锁骨之间,于无声中荡开微弱的细芒。   光年之外的创始者号内,破碎的心脏又一次被苟延残喘的触须拢回怪物的身躯,在一次又一次的剧痛中重新生长、愈合。   妈妈,还有五次。 第83章 警告!警告!   阿舍尔从不小看人类欲望的力量, 当然经过前一晚的纾解,他发现虫母的欲望也同样不可小觑。   ——甚至体现有一种比人类更加大胆直白的效果,某些手动DIY达成的结果, 可谓立竿见影。   就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水分的充盈填充了它原本干瘪的身体, 一旦来自外界的力道使劲挤压,那些并不会顽固留存的水液便会迅速流出, 直到它缩小至最初干燥的模样。   经过昨晚的阿舍尔就是这样的状态。   前一晚还肆意流动的蜜露, 在经过大半个晚上的缓和安抚后,便老老实实缩回至虫母的身体深处, 许是因为冲动得到纾解, 便不曾再向外溢出分毫。   就连每每日落必然会浮动的热潮, 也随之褪得干干净净, 甚至一度令阿舍尔以为前几夜的煎熬不过是个错觉。   一切的一切在小玩具的帮助后,都显得很完美,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依旧手臂动作间, 会拉扯而略有抽痛的胸口。   像是稚嫩的花苞在发育,给阿舍尔一种难言的怪异。   他甚至开着浴室里最亮的灯光,扒拉开衣摆, 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除了更艳的颜色和略翘的弧度,以及偶尔轻轻蹭过时一闪而过的刺痛, 一切看起来再没别的变化……   周身几乎快被阿舍尔自己习惯的甜香, 在此刻变成了另一种高超的障眼法,虫母本身只能算作是普通的嗅觉,并没有办法具体区分出上下两个部位分泌出的虫蜜和蜜露区别——   在虫群子嗣们的感知里, 这二者同样的诱人,却存在有细节上的差异。   虫蜜闻起来, 是更加偏向于细腻温和的甜,宛若乳汁对婴儿的吸引,以母性的温柔包容居多。   而蜜露则在蜜中夹杂了点儿甜腥,更具有成年人之间“你懂我懂”的暗示,只稍微氤氲,便能勾起更深层次的情潮涌动。   这些区别的答案白发子嗣们心知肚明,但他们本就装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自然不敢把真相告诉给虫母,只能假装“眼瞎耳聋”——   非但不能具体分辨虫蜜与蜜露的差异,还得忍着偶尔被妈妈的味道勾没了魂魄时的迷糊。   作为更不了解这一切的半吊子虫母,阿舍尔自然而然把周身的香混为一谈,衣服、裤子上沾染的甜被归咎于蜜露,至于胸膛位置偶尔拉扯、刮蹭过的刺痛,则只能暂作无视。   不过为了避免衣服布料的摩擦,在一顿购物筛选后,阿舍尔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穿吊带。   是很轻很薄的面料,贴肤自然,颜色偏向柔和的米白,直接穿在宽松的衬衣、T恤里毫无痕迹,甚至还能避免其他布料与敏感部位接触的不爽利感。   大体来讲,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好转的迹象,正当他准备开启输入药剂类读物的计划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敲响了这座位于荒郊野外、带有院落的别墅。   ——是罗淮·威尔斯。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在XX-7能源星上的工作出差,阿舍尔肉眼感觉罗淮似乎被晒黑了点,本就俊帅的五官平添几分野性,尤其在脱下军装、换成常服后,更是凸显出了优越五官上的攻击性。   望着这张略有混血感的面庞,阿舍尔在白发子嗣们的注视下,亲手给罗淮倒了杯热气氤氲的茶。   阿舍尔:“少将来是第七军团内部有什么新指令吗?”   “没有就不能来了吗?”罗淮笑了笑,他晃了晃手里的联络器,唇间的虎牙透出几分大男孩的活力劲儿,“阿舍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强调。   阿舍尔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微妙。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他确实忘记了之前和罗淮交换联系方式时应下的“朋友”二字了。   毕竟对于阿舍尔来说,“朋友”这个字眼怎么看,都和他有点儿距离,甚至还不远。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面儿上,黑发深瞳的青年只微弱地弯了弯眉毛,将茶几上的茶杯又往罗淮的方向推了推,“是的,我记得。”   罗淮喉头微动,视线隐秘又唯美地落在了青年将将从杯侧脱离的手指。   热茶透过精致的陶瓷杯壁传递来温度,许是阿舍尔天生的冷白皮太过敏感,只一触即离,可能都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那抹淡色的指腹便渲染出了艳色。   罗淮莫名感觉有些干渴。   明明白月光只是很随便的动作,可他却莫名感觉自己被钓住——像是咬到了骨头的狗,不管这根骨头是不是给自己的,只有闻到了味儿便绝不松口。   他掩饰性地捏起杯把,甚至来不及阿舍尔提醒,便往自己嘴里送了大半口——   “茶水烫……要不吐出来吧。”   阿舍尔捏了捏指尖,眼睁睁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将憋红了脸,连额头、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几根。   才刚刚烧开热水泡的茶,可想而知有多热……   白发子嗣们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罗淮,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原来人类世界还有不怕烫的?看起来这身板、这体质,似乎是可以和他们切磋切磋的程度。   一时间同时接收到来自白月光,和白月光儿子们视线的罗淮硬生生忍着热水滚过口腔、喉咙的刺痛,可能被燎起泡的刺痛在嘴里的肉上炸开,但罗淮只露出一个略扭曲的笑容:   “没事、没事,我就爱喝热茶。”   罗淮:我今天就是被这口茶烫死!都不能在白月光面前丢人!   ……   小半月之前,因为A-80药剂完成品的出炉,身处XX-7能源星上的第七军团原先制定的开采计划被加速了数倍,预计两三月的时长因为药剂惊人的效果,而被缩短到几十天。   工作上的顺利让军团长雷利满心欢喜,提早结束了上半年的开采计划后,雷利大手一挥,就给第七军团的开采兵们放了长达一个月的假,作为少将的罗淮·威尔斯自然也同样享有假期。   而罗淮放假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XX-7能源星长途跋涉至这颗二等星球,开启自己从“朋友到追求者”的转变之路。   为了更好地靠近白月光,罗淮选择从阿舍尔的爱好方面下手。   嘴里隐约还有刺痛的少将露出略显虎牙的笑容,自从知道白月光没失踪,曾压抑在他眉眼间的阴鸷烟消云散,立马转变成了阳光热情型小狼狗。   就是他的下属都很难想象这一前一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从前的罗淮·威尔斯眉眼低垂、眼神狠厉,瞧着不像是军部少将,反而像是下一秒就会拔刀参加乱斗的混混头子;至于现在的罗淮,周身凌厉仿佛被尽数融化,只剩下平易近人,只一个照面看着就给人一种“为人民服务”的阳光正义感。   爱情,堪比医美。   “阿舍尔,我想邀请你去威尔斯家族名下的药剂材料星球。”   威尔斯是伊利斯帝国内的老牌贵族姓氏,最初只是数百年前老贵族遗留下来的分支,在科技、经济迅速发展的星际时代,不少老旧贵族需要用新的产业来支撑本家族的庞大资金需求。   但并不是每一个贵族都能抓到机会乘风而起。   药剂学最初并非是帝国的主流,直到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浩瀚无垠的宇宙孕养了种类繁多的不同星球,而又以这些星球为培养基,滋养出了无数的神奇植物作为药剂制作的原始材料。   有了天然环境的助长,药剂学才如新星迅速发展,成为了星际时代一处沾染着荣誉的证道之地。   而威尔斯家族也乘东风而起,在最初药剂发展最为迅猛的几年里,向其制作材料下手,包揽数颗生长有特殊植物的星球,并着重去尝试培养、提高产量和质量,脱离了旧贵族寻求新路的尴尬期,一跃成为伊利斯帝国鼎鼎有名的大家族。   但这并不是结束,威尔斯家族的数代家主颇有商业头脑,他们看准时机,申请到了整个人类帝国最大药剂材料生产的许可,至此彻底为整个家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原本只以商为重的威尔斯家,在罗淮这一代发生了转折——   秉持着“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罗淮·威尔斯选择参军入伍,一路打拼至少将,更是在以开采能源的第七军团内部挂了号,更为家族产业与军部加深了联系。   老威尔斯先生虽然总说自己唯一的儿子不成器,可每每谈及,整张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作为退役后需得继承家业的未来“家主”,罗淮自己名下便有数颗专用于培养药剂材料的星球,此番邀请阿舍尔,不仅仅是想借着“朋友”的名义加深关系,更是想冲着暗恋对象展示自己所拥有的资本。   任何一个雄性在自己心仪的对象面前,都必然会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以寻求更大的追求赢面。   对于罗淮的邀请,阿舍尔欣然答应。   前几日在白发子嗣们的尝试下,阿舍尔发现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么适合寻常的娱乐项目,至少近期他身上甜香不稳定的时间段里,更需要没太多生物的私人空间。   以及,他会在行李里装个小玩具做备用的。   ……   这一趟出行阿舍尔并没有带白发子嗣,因为帝都星上的荣耀药剂师奖章颁也正好在不久后,阿舍尔便和子嗣们兵分两路——   他和罗淮去看威尔斯家族新培养出来的药剂材料,白发子嗣们则直接出发去帝都星,届时他们再直接于帝都星上集合。   作为明面上的朋友兼暗地里的追求者,罗淮拍着胸脯大手一挥,帮白月光和孩子们预订好了酒店,虽然他更想直接带人回威尔斯家住,但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怕被阿舍尔发现自己的动机,这才可惜作罢。   不过……   不想翘墙角的小狼狗不是好追求者。   罗淮瞧着阿舍尔和几个孩子之间的相处,全然一句都不提“前夫哥”的事情,心道“前夫哥”必然不足为惧,真正有难度的是如何治愈一名年轻带崽的漂亮小夫人的心。   他那美貌又魅力十足的白月光,总能勾起人类的无限怜惜和喜欢。   于是,新获称号的阿舍尔并不知道自己在罗淮心里又拥有了什么新形象,他只是在去往药剂材料星球的路上,意外感觉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少将,怎么有时候比家族里养的老管家还能絮叨。   罗·碎嘴子小狼狗·淮:让白月光感受到爱的温暖!   ……   这颗被划在罗淮名下,是威尔斯家族专门培育各个稀缺药剂材料的星球,在两年前被正式命名“瑟露西亚”。   瑟露西亚在星际古语言中,同时具有“稀有者”和“生命花海”的意思,罗淮说这个名字与这颗星球是绝配。   最初阿舍尔听到时,只以为是夸张的说法,可当他走下飞行器,置身于成片成片的淡橘粉花海时,他才知道这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不仅仅是生命花海,更有稀有药剂材料的植株。   漫山遍野的橘粉灿烂又热烈,为了给予星球上植株更好的生长环境和广袤土地,飞行器的停机坪小之又小,勉强只能装下两个机械产物。   一路走来,为威尔斯家族工作的种植工人们点头冲着罗淮问好,而后者也回之以颔首和微笑,足以见得这位未来的产业继承人在家族员工面前,还是颇得人心的。   从停机坪出来后,则是早就等在路边的皮卡,这样型号的车在星际时代已经可以称之为是老古董了,但在这一片花海中,却格外适配。   据说是为了符合稀有植物处于古老时代的生存环境,某些方面很有意境的威尔斯老先生便统一更换了交通工具,极具那种老旧照片里的复古感。   当然,这一举动被叛逆期的罗淮评价为脱裤子放屁,气得威尔斯老先生甩开情怀格调,恨不得用自己的宝石手杖把这混蛋儿子的屁股抽开花。   过去的“黑历史”被罗淮当笑话一般讲了,他开着车,阿舍尔坐在副驾驶上,一路向花海的深处行去。   从泥泞的小路继续向内,宛若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又往前走了数百米,被规划清晰的材料园霎时间落入人眼。   ——两眼望去,那不只是一片片盛满药剂材料的园子,更是能连年种出金条的田野。   威尔斯家族的富有,名不虚传。   罗淮虽然主职是第七军团的少将,但到底没少帮父亲忙活家族产业,说起这些也头头是道。   他试图在各种专业术语里加深和白月光之间的距离,奈何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白月光是个工作狂,话题开启后便驾着快马奔向罗淮拉都拉不回来的方向——   从药剂材料的产地环境到改良后的种植方式,再到培育新品种的作用和效力,等罗淮停下车时,他身侧容貌精致的青年已然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罗淮:“你……”   “抱歉。”   掠过一望无际花海的风,吹起了阿舍尔鬓角的碎发,他的神情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又偏执的认真,显现着属于天才的那一分不同。   那双情绪总是很淡的铅灰色眼瞳里此刻闪烁着狂热,他轻声询问道:“我想在这里记录一下想法,可以吗?”   罗淮一顿,他微妙地感受到此时的阿舍尔,开始和他少年时期初见时的模样重合——疏冷又安静,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干扰充耳不闻。   没有后来重逢时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平和,抑或是那份得之不易的柔软,这更像是阿舍尔遭遇那场意外前的模样。   像是一尊精致的玉像。   罗淮愣愣点头,目光发直,他觉得自己又被白月光给蛊到了。   只是在欣赏青年认真模样的同时,罗淮却忍不住思考另一件事——   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到重逢时增添了柔软温和的天才药剂师,这其中的差别看似微妙又稀少,可不论是对于变化者,还是改变因子的始作俑者来说,这都是真实发生在他们彼此间的化学反应。   如果没有悸动,又怎么会发生足以改变人气质和某些小脾性的变化?   是谁促成的这些变化?   是因为爱德华和伊维的谋害事件?还是因为那位抛妻弃子、早死的“前夫哥”?亦或是那群贴心又沉稳的孩子们?   罗淮眼底神色略深,染上几分思索。   对于阿舍尔失踪回归中途发生的一切众人一无所知,可以说除了阿舍尔本人,以及那五个仿佛凭空诞生的白发青年,再无人能挖出这点儿秘密。   罗淮不至于冒着被白月光讨厌的风险,而去做刨根问底的那个人,他只藏着自己的疑惑和猜测,试图成为未来能站在青年身边、彻底取代“前夫哥”的人。   一时间,花海里的材料园安静了下来,阿舍尔半蹲在各种植物面前,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在手里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在他几步之遥,则是抱着手臂安静站在原地的罗淮。   或许是一种恩赐的天赋,也或许是多年来的积累和术业有专攻,威尔斯家族就像是天赐的药剂材料种植家,从开启这一家族产业到现在,祖祖辈辈积累的经验数不胜数,变成了支撑他们培育出各种稀有药剂材料的专家。   罗淮名下的这颗星球上,种植着很多阿舍尔只在档案资料里见过的珍稀植物,罕见的药剂材料和独有的功效最是能激发创造欲望的资源。   原本在完成了A-80的药剂制作后,阿舍尔以为自己会进入一段空窗期,用来看书、输入资料来激发灵感,然后再去思考自己该继续往哪一方面。   但罗淮提出的这场材料园的参观邀请,却给了阿舍尔新的灵感思路。   稀有罕见的药用植株充盈了他的大脑。   一整天,阿舍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各种模样、作用不同的药用植物,手里的笔从拿起就不曾放下过。   被赫尔放在背包里的崭新笔记已然记录了三分之一,却还不见他有停手的趋势。   唰唰的书写声与花海间的风相融,变成了此刻唯一的白噪音。   这些被威尔斯家族特殊培育的植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区别于原始植株的新品种,用作药剂材料的效果暂时未知,但本身的产量和质量却好得出奇。   冥冥中,阿舍尔产生了一个新想法——一种可以让A-80药剂再一次趋近于完美的全新思路。   如果不再是单一的延长时效,而是彻底抵抗能源星上的毒雾呢?   ……   直到花海的边缘染上霞光,阿舍尔才终于站起身转向罗淮:“抱歉,久等了。”   罗淮摇头。   说是久,他其实一点儿没感受到久,只觉得一整天盯着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都是一种享受。   罗淮:“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它们。”   阿舍尔合上笔记,微微偏头,“……是的。”   如果不喜欢,谁又会为此坚持数年如一日的研究?如果不喜欢,或许他当初也不会那么执着地选择回到帝都星了。   花海远处橘红色的霞光正缓缓蔓延着,安静等候了阿舍尔一下午的罗淮领着人重新坐上皮卡。   原先准备着的一大箩筐话,都因为现实发展而被罗淮咽到了肚子里,此刻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少将余光轻扫,便瞥见了偏头看向窗外的青年。   ……哪怕只是玻璃上的倒影,都好看得过分。   罗淮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专注开车,不然他真怕自己看着看着看呆了,然后载着白月光一起冲到花海里去。   那一定会成为他追求路上绝对的黑历史。   ……   以药剂材料培育为主要职能的瑟露西亚星,是个情绪多变的青春期小姑娘,皮卡车才晃晃悠悠走出不到百米的距离,半敞的玻璃外很快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甚至还有持续扩大的机会。   哪怕车玻璃被罗淮及时摇了上去,但最初变天时落下的雨珠,还是染湿了阿舍尔的发丝和半截肩膀。   皮卡内的空间有限,专注开车的罗淮忽然嗅了嗅空气,他的喉结缓慢滚动,像是荒漠里的旅人,似乎诞生了某些渴求。   ……香。   好香。   像是淋在雨水里湿漉漉的浆果,因为过于成熟,丰腴的果肉在生长中撑破了果皮,便自然地挤出充沛的汁水和浓香。   罗淮感觉自己的理智都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就听到了来自耳廓边的喃语——   “罗淮,你什么也没发现,对吗?”   “就算发现了,也要忘记它,可以吗?”   是并不强硬的询问,那熟悉的清冷音色在这一刻染上了几分薄魅的诱惑,有种沉入深渊的未知感,哪怕你知道前路不详,可依旧愿意听从对方的指引踏出更多的脚步。   罗淮把着手里的方向盘,原本偏移的视线重新回落至车窗外。   随着雨水滴答,他又嗅了嗅鼻子,似乎只剩下变天带来的潮湿,以及某种他找不见、也抓不到的怅然若失。   ……像是错过了什么?   罗淮无意识拧眉。   “怎么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黑发青年半拢着胸口,低声询问。   “没、没事。”罗淮有片刻的卡壳,在朦胧的镜面反光里,他似乎看到了对方微蹙的眉头。   罗淮吞咽着唾沫。   生理机能的躁动感,给他一种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初次拥抱心上人时的失控感,缓缓跃动在血液里的热气在沸腾着,罗淮甚至产生了短暂的恐惧——他怕自己会吓到阿舍尔……   “那就快走吧。”温和中透着冷静的声音似乎有浇灭他心头那股火的力量,“不然一会儿雨就该下大了……”   罗淮深深呼出一口气,视线里逐渐出现了停机坪的影子。   接下来的一切时间都好像过得很快,飞行器上的工作人员早就支起了遮雨棚,在两人刚下车之际,半边肩头衣服还微潮的青年忽然偏头,手臂半拢在身前,似乎是有些怕冷的模样。   阿舍尔:“可以先借我一件你的外套吗?”   看着青年略白的唇瓣和身上单薄的休闲衬衣,罗淮一愣,立马手忙脚乱地褪下自己那件轻薄的外套递了过去,“抱歉,我没想到会下雨。”   “天气谁又能预料得到?”   阿舍尔略微侧身披好了衣服,单手从衣摆下捉着布料拢在胸口,那张冷白的面颊似乎也重新恢复了点儿血色。   年纪轻轻就参军的罗淮本身就身形高壮,他穿来略显宽松的休闲外套落在阿舍尔身上时,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衣摆垂落至膝盖上方,连袖子都需要挽起来几圈。   他道:“谢谢,等洗干净后还给你。”   “不、不用……”   望着阿舍尔登上飞行器台阶的背影,罗淮有些恍惚地揉了揉鼻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喃喃:“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刚刚闻到了香味……”   也可能是年轻人面对心上人时躁动的荷尔蒙作祟,以至于在罗淮递出衣服,和阿舍尔的手指一触即离的瞬间,嗅闻到了一股隐秘的甜香,可大脑给予他的反馈却是干干净净。   没有甜、没有香,有的只是瑟露西亚被阴雨覆盖后的潮冷空气和土壤。   冷雨带来的后遗症还在持续,本想邀请阿舍尔一起在飞行器共进晚餐的罗淮隔着一扇门,得到了对方沙哑发闷的回应。   可能是着凉,声音低低的青年拒绝了罗淮的邀请,只说自己想要先睡一会儿,至于那件一个小时前披在阿舍尔肩头的外套,则在清洁机器人的洗涤、干燥后装进纸质袋子,挂在了门把手上。   靠在门口叮嘱了好几句的罗淮提起纸袋,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单手将袋子里的衣服拎起来。   鬼使神差地,在罗淮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他盯着手里的外套看了一会儿,忽然捏着布料凑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想要吸气的欲望到底被理智克制,罗淮手腕微震,将衣服稍微拿远了点儿,这才翕动鼻腔。   除了大多数清洁机器人统一的柠香洗衣液的味道,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我是在怀疑什么?   罗淮拧眉,他抬头看到了柜面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明明是意气风发的眉眼,可却莫名有种错过了什么的彷徨。   在罗淮因为虫母精神力影响而自我怀疑的同时,走廊隔壁的房间里,阿舍尔用被子堆了个窝,缩腿抱臂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面。   无人知晓的寂静里——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85%】   【滴,自动检测虫母的身体情况——】   【警告!警告!宿主需要子嗣提供营养,以完成身体机能的二次进化。】   【警警警告……进化无、无法进行……】   【危哔——】   模拟器的声音再一次消弭在只有它自己的黑暗里,而房间床上凸起的鼓包则正簌簌战栗着。   湿哒哒的潮感自捂住胸膛的指缝间溢出,不知道何时滚落的玩具失去温热,正孤单又湿漉漉地躺在地板上。   在过分难耐的混沌之间,咬着唇瓣的青年蹭破了薄薄的皮肉,猩红混着唾液,正正好砸在了被夹于手掌和胸脯之间的吊坠上——   滴答。   两种截然不同的红色似乎在相互吸引,血珠瞬间蒸干于吊坠的表面。   下一秒,汹涌的猩红触须如树根般自吊坠中央延伸,蹭过甜滋滋的虫蜜,浸润了深红的根系,顺着青年滚烫的皮肤向下而去。   ……   遥远的深空——   正喝着烈酒的迦勒一口喷出嘴里的液体,对面的歌利亚阴着一张俊脸迅速躲开。   迦勒狼狈咳嗽几声,盯着大厅外的走廊,震惊道:“靠!旦尔塔搞什么鬼?那些玩意儿怎么跑出来了……”   歌利亚闻言望过去,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只见本就宽敞的走廊里,被四处攀爬的猩红藤蔓、触须拥挤了大半空间,地毯皱巴、花瓶倾倒、柜子歪斜。   就这情况,源源不断的猩红还在不停地向外涌着,几乎要挤爆空间有限的走廊。   迦勒:“你有什么头绪吗?”   歌利亚抿唇,“……没有。”   迦勒喃喃:“这他虫的,也太夸张了吧……”   作为同类生物,他和歌利亚怎么不知道始初虫种还能这样?   在浓郁猩红的深处,一条略稚嫩的藤蔓皱皱巴巴从阴影里爬起来,自顶端缀着朵小巧的花苞,一晃一晃,似乎给人一种可以绽开的希望…… 第84章 田螺藤蔓   阿舍尔和罗淮乘坐的这艘飞行器来自威尔斯家族, 刻印着“巨木与根系”家徽的飞行器是贵族出行时最常见的型号,没有小型星舰那么占地方,但又比寻常的飞行器大出几倍。   不论发展的速度, 从旧时代的宝马香车,到星际时代的高科技产物, 凡是与“贵族”二字沾染着关系的造物,都将具备较为高档的享受环境。   贵族, 尊贵之族, 衣食住行均为上乘。   而飞行器内部的陈设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只是统一装修设计的休息卧室, 也足以凸显低调中的贵气——   足以看到浩瀚宇宙的窗前纱帘飘飘, 深色的地毯从床底下延伸, 水滴状水晶落地灯晕动着华光, 却在一抹迅猛闪过的深红后陷入了昏沉。   待机在角落的机器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电子屏上的数据刚刚有向红色感叹号跳动的趋势, 下一秒便忽然断了电, 侧靠在了墙壁上。   阴影中,有深红如触须的痕迹顺着墙根迅速掠过。   贵族专用型号的飞行器内,会在每一个卧室内安排用于防止住宿者发生意外的信息捕捉机器人, 这种机器人敏锐且造价昂贵,它们的作用是随时监控住宿人的周围情况, 避免发生意外。   这种情况同时包括了身体健康、所处环境、气候变化, 而今本该被检测到异样做出反应的机器人却安安静静,仿佛无事发生。   同一时间,地毯边缘位置躺着个沾染水光的天蓝色玩具小球, 背后缀着的老鼠尾巴状拉环,变成了唯一尚还干燥的位置。   在薄纱窗帘外夹杂着宇宙尘埃映射出的蓝紫色微光下, 莹润在玩具表层上的剔透水痕,开始逐步向重力归拢的位置凝聚。   一秒,或者是两秒的时间,它们聚拢成了一滴水,在即将坠落至地面的瞬间,一道猩红猛然从被褥间的阴影中探了出来,将其裹入自己触须交错的身体间。   静谧燥热的空气里,凭空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   极具有拟人态。   ……像舔舐?也或许是吞咽。   片刻后,当天蓝色被吐出来,勾着拉环倒吊在藤蔓的尖端时,原本附着着的那层水迹无影无踪,甚至干净到怪异。   有谁发出了餍足的喟叹。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的藤蔓忽然一颤,把勾在自己身上的小玩具狠狠甩了出去,正中垃圾桶。   ——当啷。   玩具砸了进去。   藤蔓晃了晃,像是在自得,颇有种皇后战胜了贵妃的愉悦,直到一声朦胧的呜咽响起,上一秒还洋洋得意的藤蔓立马萎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声音的源头钻去。   它们同时兼具大胆的觊觎与小心的碰触。   诡异的深红色藤蔓似乎变成了这间房子的另一个主人,它们大摇大摆地张开在被褥之下,铺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状牢笼,牢牢把被子下蜷缩的虫母保护在中央。   那藤蔓卷着拉开了青年缩起来的手臂,随后紧贴着坠了水珠的蜜桃尖缓慢移动,略粗糙的深红色体表印有藤蔓类植物的纹理,甫一过水,便有种亮晶晶的潮湿感。   它们此刻仗着房间真正的主人正值难耐昏沉,便大胆地四处探索,一寸寸蚕食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普通的布料根本无法作为抵挡的防具,很快便彻底沦陷。   吊坠中央钻出来的藤蔓头重脚轻,其下略粗壮的部位正好变成了足够抱起虫母的“手臂”。   它们近乎是祂的半身,因为分割的心脏碎片和虫母的血液而获得新生——它们是保护虫母的骑士,是心脏主人对虫母的欲求进行协助的道具,也是只会在深夜混沌时刻出来的窥视者。   这一刻,藤蔓甚至在战栗颤抖着。   想,好想……   它、它们,还有祂太想妈妈了……   对于阿舍尔来说这场分别甚至不到半年,可对于藏匿在破败角落里的怪物来说,确实实打实的数百年。   虫洞变成了截断、拉长时间的特殊道具。   最初失事的飞行器带着阿舍尔穿过虫洞,超脱时间,砸在了虫族最为原始、黑暗的时代。   后来阿舍尔亲自驾驶着飞行器,又一次被虫洞吞没——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时代,被他抛在身后的虫群则留在原地,需得慢吞吞地等着时间的延续,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与虫母再续重逢的机会。   当虫群们得到了名字、拥有了家族后,他们的生命便与虫母相连;那些时光漫长又熬人,但又因“芬得拉”被赋予的联系,让虫群们知道妈妈正在遥远的宇宙某处,等待着他们……   怪物的半身卷起藤蔓的尖端,缓慢地蹭着氤氲薄汗的冷白,像是条狗,一寸一寸地舔舐着来之不易的骨头。   在它们靠近虫母的同时,遥远星系深处的创始者号内部,几乎要被失控又兴奋的深红藤蔓填充满了全部的空间。   同作为始初虫种的歌利亚和迦勒几乎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关闭了这一层的全部通道门,将不受控制的血肉藤蔓控制在有限的空间内。   通道的金属门外,很快其他几个高级虫族闻讯而来。   塞克拉顶着那张圣子脸拧眉询问,“怎么回事?刚才通讯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一步的乌云也追问:“什么叫旦尔塔失控了?祂终于舍得从那破屋子里出来了?”   说完乌云似乎想起来什么,他潦草看了一眼冷着脸的歌利亚,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抱歉,不是说你破。”   战舰意识略无语地抿了唇,把解释的机会交给了迦勒。   迦勒:“……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歌利亚正坐着呢,那些红色的玩意儿就涌出来了,我估计祂至少搞烂了好几扇门。”   伽斓拧眉,气质温柔的青年脸上浮现几分迟疑,“你们之前都没感知到什么?”   众所周知,虫群们的五感超强。   “没有。”歌利亚摇头,“这也是奇怪的地方。”   他顿了顿,蔚蓝如深海的眼瞳落在了暂时阻隔血肉肆虐的特质金属门上,“……在迦勒看到前,我什么都没能感受到。”   始初虫种的五感超越普通虫族,从来歌利亚和迦勒都是最先能感知到旦尔塔变化的同类,但这一回却大有不同。   冲破房间束缚的血肉藤蔓像是某种没了生命的死物,静谧到了极点,不论是跳动的心脏,还是涌动在血管内的血液,那一刻歌利亚什么都没能感知到。   如果不是视线里的猩红还在肆虐,歌利亚甚至会以为旦尔塔已经没了。   迦勒熟练地在金属门侧的电子屏幕上点了两下,很快投影悬浮在众位高级虫族的面前,他摊摊手,“喏,你们自己看喽。”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监视器隐秘又细微,将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高清画质传递过来——   只见足足可以并行五六人的走廊间被猩红填充,它们横行霸道,连走廊两侧的房间都不放过,以强硬的姿态冲破了门板的包围,厚重且具有时代感的木质材料从中折断,瞬间败给了藤蔓的横冲直撞。   涌动的猩红变成了监视器画面里唯一能看到的场景,密密麻麻相互交错着,很快便占据了视野80%的画面。   密匝匝的红色过量聚集,给人以一种视觉上的压迫感。   “……呕!”   站在后侧的小象鹰蛾伽玛猛然低头干呕,见大家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后,这位留着粉红色短发的青年无力抽了抽嘴角,小声道:“抱歉,有点儿密恐。”   从前虫母还在时的虫群虽然因为外界因素(例如王虫的威胁)而多灾多难,但却整体坚如磐石;而自从虫母不见了以后,这群被抛下的子嗣们大病没有,小毛病不断——   最主要体现在旦尔塔入睡困难、噩梦不断,伽玛密恐,迦勒喝酒成性,乌云暴躁易怒……   如此种种,似乎是虫群子嗣中谁都想体现出来的,他们离开妈妈是无法生活得很好的。   ——他们需要妈妈。   密恐患者的反胃并不曾影响到观察力细致的伽斓,他拧眉指了指虚浮着的电子屏幕,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食骨虫老大缪眯了眯眼:“它们是在护着什么东西吗?”   “什么?”   “我看看?”   其他几个高级虫族纷纷探头,顺着伽斓的手指望了过去——   屏幕中间,血红色翻涌,它们对外界的一切都是副暴烈的态度,可每一根藤蔓在绕过中间时,却又莫名放缓了速度和力道。   高级虫族们凝神,在无数交错盘绕的红色里,他们似乎看到了不同。   那里似乎存在有某种被故意保留了空间的隆起。   “……那里好像挡着什么?”   “看不清,红色动得太厉害了。”   “好像是……”   歌利亚凝神,接了下一句话,“——花苞,好像是一朵花苞。”   他话音刚落,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半空中屏幕里的数个画面全部在瞬间变黑。   “啧,”迦勒舔了舔唇,“祂倒是警惕,所有的监控都被毁掉了。”   伽玛揉了揉胃,“没有备用的?”   歌利亚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动,片刻后道:“都被毁了,没一个能连接上。”   “这样啊……”伽玛愣愣回应。那些盘踞在视网膜上密密麻麻的猩红久久不曾散去,阴影持续,令伽玛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看。   身为小象鹰蛾种族中的一员,伽玛原先也没这毛病,只是在虫母消失后,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的某一天里,习惯性飞行在松林上空搜寻的他,看着密匝匝交错的繁茂枝叶忽然开始恐惧。   那一刻伽玛惧怕到了极点,他抗拒着自己翻遍整个密林都找不到妈妈痕迹的这个事实。   最初是心跳加速,随后演变成了头晕目眩,等其他芬得拉家族的成员发现昏厥坠落至林间的伽玛时,他已经有了恐惧密集事物的毛病了。   直到现在。   伽玛吐出一口浊气,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之前旦尔塔有什么异动吗?”   “没,”迦勒哼笑一声,“祂一直就是那老样子。”   最初虫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旦尔塔还不是这副鬼样子,祂只会紧绷着脸庞面无表情,压低了眉眼如风般掠过始初之地的每一个角落,从未停止过寻找虫母的脚步。   那时候的旦尔塔几乎变成了一台不会休息的永动机器,不知疲惫、从不停歇,不是在寻找虫母的路上,就是在用云端和创始者号上的古旧书籍充实自己。   只有从虫神那里拿回来的东西越多,他们才越能有找到妈妈的资本。   可某一天,与虫族基本无缘的梦境,落入了旦尔塔本就稀少到可怜的睡觉时间中。   那个晚上,祂如同被主人一脚踹开的疯狗,整个眼球几乎都被猩红的血丝覆盖。   半人半怪,原始形态后涌动在周身的血肉几乎要维持不住,像一大块融化的蜡人,在从虫群们休憩的荒原之上逃离时,黏腻的血肉蜿蜒一地,就仿佛是碎裂成千百块的旦尔塔自己。   是拼都拼不好的那种。   旦尔塔离开了三个月,没谁知道祂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等这次回来后,祂对自己的梦境闭口不谈,只变得愈发阴鸷沉默,要么不睡觉,要么就是被噩梦折磨到天明。   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直到整个虫群零星感知到虫母精神力的前夕,他们登上了离开始初之地的创始者号,开始向着“信号源”微弱的陌生星系行进。   “真不知道祂到底梦见了什么……”乌云揉了揉太阳穴,长久习惯性的拧眉,在他的眉宇之间烙印下深深的痕迹,赤金色的长发卷曲于身后,令他看起来像是战败的雄狮。   伽德温和的面孔上浮现几缕不确定,“我们真的会做梦吗?梦里……会能梦见妈妈吗?”   塞克拉:“也不知道妈妈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关于做梦的答案他们谁都不知道,而知道答案的旦尔塔,则又把自己封闭在溃散的血肉深处,执拗又疯狂。   一时间,几个雄性虫族面面相觑,竟是暂时再没别的办法。   在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失去对画面的掌握同时,一墙之隔,翻腾卷曲的藤蔓稍有安定,它们环环绕绕把唯一的花苞护佑在中央,就好像形成了一个拥抱。   而这样的拥抱也同样出现在另一架飞行器内——   被藤蔓拥进怀中的青年意识混沌,他的手指还攥着胸前的吊坠,细碎的触须挤入他的指缝,一根一根掰离,转而将青年掌心紧握的东西变成了自己。   宛若十指相扣。   野狗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骨头,便毫不犹豫地叼着藏在自己的窝里,一寸一寸,细细舔舐。   纱帘缝隙间的玻璃面上反光频频,藤蔓摇晃着身体,探索着失而复得的“骨头”的温度、湿度,与深度……   ……   藤蔓类的生物总是很具有“钻”的能力,它们虽然无法像大多数哺乳动物那样去行走、奔跑、坐卧,但却胜在灵活性十足,弯曲、盘绕、交叠、成结……   它们都能做到。   各种各样的姿势它们手到擒来,便也为藤蔓增加了强大的包容——相互缠绕的猩红色总能弯折着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再隐秘的洞穴,都能被它们发现,并找藏在深处的珍宝。   ……   一晚上,藤蔓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协助妈妈解决一些无伤大雅的、有关于身体的小问题,比如汲取一部分饱胀到溢出的虫蜜以避免浪费,比如裹着蜜露丈量他们彼此所能接触的最深距离,又比如吸收掉一切来自虫母的“馈赠”。   直至在发觉虫母褪去身上的浓香沉沉睡去后,几簇强壮的藤蔓相互打架,最终胜利者争取来了抱着青年去浴室洗澡、擦拭、梳头的机会,然后把一整个香香软软、迷失在朦胧梦境里的青年,塞到了由失败者收拾干净的被窝中。   未能争取到机会的失败藤蔓垂头丧气,它们像是小狗一般趴在床沿边上,安静地欣赏着虫母的睡姿。   每一根,都趴在那里。   驯服又乖巧,丝毫没有不久前堵着虫母的嘴巴,肆虐于其体内的以下犯上。   游荡在宇宙中的时间里没有具体的白天夜晚,但飞行器上的电子设备则会帮助人辨识,当房间内钟表的指针又走过一段时间后,安安静静欣赏了虫母许久的藤蔓再一次动作。   它们异常缜密,按照记忆深处的场景,开始一寸一寸地还原——   平展覆盖于青年体表的被子,被拉扯出自然的褶皱;扔在垃圾桶里的玩具捡回来擦净后,放在了它原本跌落的位置;水晶灯拉开至弱灯光的程度,歇了一晚上的小机器人电子屏渐亮。   当室内具有叫醒服务的机器人即将像往常一样“滴滴”工作时,最后一根纤细的藤蔓触须正掠过青年的唇,像是留了一抹没有痕迹的吻,这才彻彻底底钻入到那颗吊坠中央。   ……   嘀嘀嘀。   什么声音……   嘀嘀嘀。   好吵、还想继续睡觉……   埋在被子里的阿舍尔迷迷糊糊睁眼,略肿的眼皮还有些发红,晕染至眼尾的艳蔓延了很多。   他撑着无力的手臂才刚刚坐起来,就忍不住向前跪着垫起了腰臀。   不管是内外的皮肉,都又酸又胀,像是经历过一场非常消耗体力的运动。   “嘶……怎么回事……”   阿舍尔拧眉,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光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玩具。   过于模糊的记忆无法具体回笼,但曾餍足过后的精神则将红晕反馈至阿舍尔的面颊,连带着那双困意朦胧的眼睛都浮现了水色。   此刻,阿舍尔困惑又质疑,他看了看掉在地毯边缘的玩具,又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和后腰,喃喃道:“虫母体质……是要把我给玩死吗……”   从吸满了水的湿海绵到被彻底榨没了的干海绵,只有一整晚的时间,阿舍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快过头了。   他锤了锤后腰,赤脚将地上的东西收整好,明明心里有种诡异的不对劲儿感,可任凭阿舍尔检查了过房间内的每一寸陈设,都不曾发现问题。   直到弯腰洗脸的时候,挂在锁骨前的吊坠在惯性作用下,轻轻撞击了一下水龙头,阿舍尔动作一顿。   他顶着那张湿漉漉的面孔,轻轻捻起了这颗离开了始初之地后也未曾摘掉的吊坠。   为什么不摘呢?   阿舍尔也曾问过自己,他的答案是,这是一份自己还算喜欢的礼物,是怪物初次为他献上忠心的证明。   透过灯光,手里的吊坠从幽暗的深红转变为清透的水红,宝石般反射的微芒里,似乎有成片的丝缕在晃动。   只是当阿舍尔想进一步看清时,却又失去了可追逐的痕迹。   或许是灯光晕影造成的错觉。   收拾好自己的青年换了衣服,他抬手扒拉了一下额间的碎发。   有段时间没有修剪过的黑发已经长过肩头,除却虫母灵魂同化带来的容貌上的精致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阿舍尔总感觉还有什么不同了。   时间有限,他终究没能找到答案,只在响彻于整个飞行器的提示音里,缓步走出了房间。   他们的目的地即将到达。   ……   从一望无际的遥远宇宙,到蔚蓝苍穹弥漫云霞的帝都星上空。   标志着威尔斯家族家徽的飞行器绕开了民用停机坪,飞向了另一侧的专用通道。   开阔静谧的空地,飞行器惊起一股小型的龙卷风,当金属长梯落地后,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少将罗淮·威尔斯的身影。   通道的尽头,已经围满得到入内许可的星际记者,他们扛着摄像机、话筒,也有抱着花束和彩色字牌的。   不论是A-80药剂,还是阿舍尔,都拥有着享有这般场面的资本。   人们会追逐光,而阿舍尔本身就是光。   站在舱门后的罗淮微微侧身,他让出了位置,轻微颔首,“准备好去迎接属于你的荣耀了吗?”   在地下人群的嘈杂声中,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他点头,平静又坚定道:“早就准备好了。”   从他开始构思那份论文手稿的第一天开始,阿舍尔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属于他的,谁都抢不走。   当气质卓绝的青年彻底走出舱门的阴影,在人群的惊呼赞美声中往前走时,另一个星系内——   霸占了一整个长廊、房间的猩红藤蔓颤颤巍巍缩了回去,逐渐显露出旦尔塔靠坐在墙角的身形。   原本被歌利亚判定为感知不到的声息重燃讯号,在其他高级虫族们打开金属门、准备靠近旦尔塔的同时,后者安静地看了一眼被祂小心护在手掌里的花苞,然后又一次眼睛都不眨地,把手探入了自己的胸腔…… 第85章 外来者(微群像)   伊利斯帝国, 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清晨五点整,习惯早起的亚伯顿教授为自己泡了一杯豆浆冲剂,便端着热腾腾的杯子走向办公室。   静谧的走廊里不少探查院的工作人员在见到了这位业界大牛时, 都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冲其点头问好。   “教授, 您又这么早啊!”   “是啊,习惯早起了。”   “教授, 早上好, 您上次交代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发到您邮箱里了。”   “好好好,谢谢小同志。”   “教授, 您让我盯着的讯息, 王室那边一直没回复, 是不是他们没看到?用不用我再重新发一遍?”   “这样, 不用了,我一会儿亲自来。”   和几个年轻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后, 端着豆浆的亚伯顿教授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十几岁, 有种生机勃勃的轻快感,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这批招进来的新人,可比他之前那个助理好!   或许……是时候选个新助理了?那个查资料的小姑娘和盯消息的小伙子都不错, 要不一口气给自己选两个助理得了?   又走了两步,原先心情愉悦的老教授想起了数次发过报告后, 却毫无回应的掌权者。   不应该啊……   对于自己曾经的这位学生, 老教授心理的感官是复杂的,当年的掌权者也是个试图反抗家族、追求理想的年轻人,只是终究压不过父辈的控制, 成为了王座上的管理者。   他不喜欢,但也在尽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论是从哪里递来的公务都会第一时间处理,最长不超过三天,可现在……   亚伯顿拧眉,从他发第一份报告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自己与掌权者单线联系的通讯记录里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也太不寻常了。   他想,等会再联系试试吧。   老教授进到办公室里面,路过设备时,他一边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豆浆,一边眯着眼睛打量那张悬空在房间内的巨大星系网图。   不论看过多少次,亚伯顿都会为此而着迷。   只是下一秒,手里的豆浆泼洒出去几分,端着杯子的亚伯顿狠狠拧眉,眼底闪过讶然——   那些萦绕于周围,后来脱离了“奇迹一号”,逐渐向星系边缘离开的暗色物质,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亚伯顿不可置信,距离他上一次观测,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快?完全不符合他多年来对宇宙星系观测的规律规则!   莫名的危机感降临,亚伯顿戴着眼镜又细细搜寻了一番。   ……什么都没有。   不安迅速扩散,他甚至顾不上再联系掌权者,只重坐回电子屏前开始查阅近期帝国宇宙监测的全部资料。   然后他看到了一段自己最初发现暗色物质时的历史记录——视频内正是暗色物质的运动轨迹,但却比亚伯顿初次发现的时候距离“奇迹一号”更遥远。   伴随着它们靠近所处星系的边缘部分时,图像忽然开始不稳定,像素混乱且不安定地抖动着,原本已经行至星系边缘的物质像是被按了快退键,等亚伯顿视线锁定时,它们已然回到了他第一次发现物质存在时的位置。   只一瞬间。   当亚伯顿再一次快退记录视频时,被不明力量影响的机器则反馈给他的是变化后的图像。   “……我戴了眼镜后的视力可是5.0的。”亚伯顿喃喃道,“到底是什么,竟然连帝国的星系监控设备都能更改,它们是要去……等等!”   老教授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迅速站到星系网图前,手指灵活地划拉着什么,眼花缭乱的信息框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消失,很快,他锁定到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无法被星系监控设备发现的东西,似乎已经出现在了帝国星域的外围。   与此同时——   主要负责守卫帝国边境星域的第一军团内响起尖锐的警报,那是宇宙外来者入侵的特有警示,一艘艘随时待命的战舰从第一军团的浮空基地内出发,直至敌人来犯的方位。   从很久以前,在科技辅助下人类离开脚下的星球、踏入宇宙战场时,便开始在这条路上留下无数的战绩。   有着信仰和精神支柱的人类勇往直前,他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自己所走过的宇宙,开创出了今日伊利斯帝国的盛世和平。   人类帝国不是全宇宙中最强的,但一定是最难以被战胜的。   但今天,面皮紧绷、站在战舰指挥室内,曾连获十年“优秀”的第一军团长却拧起了眉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惊惧。   “动起来!所有人动起来!快速锁定敌人的方位!”第一军团长面色极为难看,手掌啪啪砸在桌面上,力道十足。   连接数艘战舰的通讯不约而同传来了不同的声音,可他们所回报的内容却近乎完全相似——   “报告军团长,第一队恒星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第二队恒星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第三队……”   遥远的深空,星辰闪烁、尘埃弥散。   银灰色的巨大金属家伙们连绵千米横陈在宇宙当中,如果是在陆地上,它们一定是看到就会令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但偏偏,它们在广袤到难以衡量的星系团中。   对人类来说巨大不可估量的战舰群,此刻如沧海一粟,一个个才刚刚脱离基地聚集成“恒星”等级,便僵硬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在片刻的静谧后,由第一军团操控的恒星级战舰群开始如摩西分海,一个个向两侧让路,纵使驾驶员再怎么调整控制设备,此时都显得格外无力。   宇宙战舰之内,唯高等级者可控制低等级者,这是独属于科技内的严密食物链,是作为怪物般可以被人类驯服的战舰群体中独有的规则。   这一点,每一个战舰驾驶员都心知肚晓。   第一军团长脸色骤变,拍在桌子上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快,联系军部,向陛下汇报!”   “是!”   顿了顿,军团长沉声,“通讯部去尝试和对面建立联系!同时出动银河级战舰,威慑他们,让他们停下靠近的意图!立马执行!”   “是,长官!”   悬浮在帝国星域上空的庞大基地内再一次闪烁着灯光,数万名戍守星系边缘的士兵们集体出动。   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战舰再一次出动,继恒星级战舰群之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操纵着自己的战舰,列队整齐冲上敌袭的方位,超过五位数的机械造物聚集于悠远深空,在这一刻构成了足以毁灭小型星系的“银河级”战舰群。   第一军团长憋着一口气,他本以为外来者会恐惧后退、接受通讯请求,却不想宛若地狱的一幕重现——   “报告长官,代号X银河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代号S银河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久久横在第一军团长心脏深处的噩梦,甚至在他儿孙满堂的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忆起今天,都还会产生一种无力挣扎的绝望。   是什么样儿等级的战舰才能同时控制恒星级、银河级的战舰?   会是宇宙级吗?   于是,沉睡在帝国深处的最庞大战舰群被收到紧急报告的军部中央唤醒,浩浩荡荡的金属家伙如铺天盖地的烟尘,铺满半片星空。   它们行驶过伊利斯帝国位于边界线上的星球,那一天,无数生活在偏远星球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近乎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   走在街上的情侣,结伴而行的学生,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它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看到了刻有帝国标志的战舰气壮山河而来。   有军事迷指着高空,向同行者科普说那是宇宙级战舰,是帝国现存最庞大的战舰队伍。   可当科普之后,他却忍不住摸了摸胳膊,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帝国出动这古老又慑人的战舰队伍呢?   紧接着,还不等陆地上的围观者深思,他们又看到前进着的宇宙级战舰群忽然停了下来。   可能是一秒,或者更久,当天空上的阴影再一次动弹时,则是宇宙级的战舰向两侧让路。   在长久又空旷的寂静后,另一支陌生的战舰队伍裹挟着云烟掠过高空,半隐形的身姿庞大而压迫性十足,当它们彻底进入帝国范围的高空时,旗帜升起抖动于风中,隐约可见一朵白色月季的标志。   军事迷的同伴愣愣问道:“那是什么级别的战舰啊……好大。”   “那是……”军事迷揉了揉眼睛,声线颤抖,“是只存在于传说的,创始者级别……”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样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了偏远星球住民和其他帝国战舰内士兵的心里。   被反向操控的战舰礼貌让路,哪怕驾驶员按下无数遍开火指令,都毫无反应,他们如同被困在战舰内部的木偶人,只能无力望着外来者踏入帝国。   一路上,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掠过帝国星域的高空,各个星球上的军部基地多次想要瞄准进行攻击,却都以失败告终。   作为凌驾于宇宙科技史之上的创始者号,他强大无畏,所向披靡,虫神赋予的恩赐超越一切造物,便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人类地盘。   当创始者号不断向目的地靠近的同时,帝都星,克兰利兹广场上——   矗立在广场最中央的雕像,是四百二十七年前由帝国知名艺术家佛伦撒和其五位弟子合作雕刻而成的,整个雕像高度超过三米,以最精细自然的线条,描摹出了一位双手托举着药剂瓶的女性。   这是一尊用于纪念帝国首位药剂师瑟琳·苏里尔的雕像。   那是一位敏锐聪慧的女性,在人类药剂历史中有着卓越贡献,而“荣誉药剂师”的称号与奖章,便是由这位伟大的初位药剂师所提出、创建,并运用于帝国往后的发展之中。   对于任何一个帝国的药剂师来说,这一称号就像是他们前进路上的里程碑,填充了多种意义上的荣光,是对其理论、实践、创造能力等多层面的肯定,也同样赞誉了他们为帝国所做出的贡献。   在过往的数百年历史里,从“荣誉药剂师”奖章的诞生到现今,能够获得这项称号的人却屈指可数,如凤毛麟角,往往能拥有资格的人,必将是为帝国做出重大成就的人。   A-80药剂为阿舍尔开创出被选定的资格,荣誉药剂师的称号名不虚传。   早在上则星网丑闻发酵至高潮、揭露出那篇论文手稿的真实作者后,药剂师委员会便已经着手开始处理这件事。   他们本想将荣誉称号颁给已经失踪的阿舍尔作为纪念,却不想这位传闻中的“受害者”不仅全须全尾地再次出现,还带来了比A-80药剂的原始手稿更好的消息——   A-80药剂的完成品。   伊利斯帝国之大,所需要的能源数不胜数,每年各个军团开放征兵报名的时候,永远都有第七军团被列为第一,他们的征兵量远大于其他军团。   在其他军团进行数年如一日的训练格斗、实战演习,阶段性开着战舰去帝国宇宙星域范围内守卫巡护,威慑流亡于国界线之外的星盗群体时;第七军团则重复着训练、开采,再训练、再开采的生活。   枯燥又无味,甚至第七军团的开采战士活动场所都很固定,除了结束计划后的休假,他们的日常总是局限于各个能源星球,周而复始。   明明不用去参加宇宙不同种族间的对抗,但第七军团内的伤病率却是最高的。   庞大的人数支撑,再加上难以降低的伤病情况,使第七军团接连数年占据“最危险兵种”的榜首,但即便众人知道危险,可依旧会选择加入——每年报名量最大的,也同样是第七军团。   世人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着烈焰的心脏,哪怕危险重重,也依旧不会退缩。   但谁不想在为帝国燃烧后,还能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而不是余生待在疗养院里度过?   而今,A-80药剂为第七军团带来了新的希望,这样的进步成就也同样是帝国和药剂师界想要看到的。   为阿舍尔颁发“荣誉药剂师”称号的决定不仅仅在药剂师委员会内得到了全票支持,更是在星网网民统计中,拥有了98%的赞同票数,可以说这是一场众望所归的荣誉。   当天清晨,伊利斯帝国帝都星时钟五点整,便有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开始在克兰利兹广场上忙碌。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颁发数年来都被定在瑟琳·苏里尔女士的大理石雕像下,在其身后设置有一道长条形状的喷泉,水雾之间则是半透明的光屏,记录着每一任获得了此殊荣的优秀者。   桌椅、花束、可移动的讲台、话筒、音响设备……   天边的光逐渐放亮,克兰利兹广场上中间形成了独属于药剂师颁奖典礼的浪漫感。   随着时间推移,最初只有工作人员流动的广场逐渐热闹起来,因为公共广场的性质,这里并不会对观众做出限制。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很多因星网新闻而赶来的人群,正围在委员会座位的外围,嘈杂声中,不少话题都是围绕着“阿舍尔”展开的——   “诶,你听说了吗,贝利斯家换家主了,就是阿舍尔先生的父亲……”   “知道、知道,这儿事情前几天就出来了,我知道那位继夫人也和人离婚了,之前天天等在王庭门口说是要找陛下和王后,大吵大嚷着说是三皇、哦不,说是爱德华勾引了她儿子。”   “结果呢?”   “你说结果呢?爱德华和伊维那两个人渣的死刑早就结束了。”   “那王后和继夫人后来又咋样了?”   “王后不知道,不过我也挺佩服她的,竟然应下了‘按律处罚’,毕竟当初谁不知道爱德华是她最爱的一个孩子;那位贝利斯家的继夫人好久没出现过了,估计是觉得丢人,离开帝都星了吧……”   “他们也是活该,阿舍尔先生才无辜呢。”   “是的,爱德华这样的渣滓根本配不上阿舍尔,也不知道阿舍尔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你?你不如先照照镜子吧……”   “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荣誉药剂师奖章的颁发,上一任典礼我好像还没出生。”   “是啊,帝国近二十年都没有举行过了,没想到让我们给赶上了!”   “啧,阿舍尔可真给咱们这代人长脸啊!太厉害了!”   ……   晨起的朝阳下,人群嘈杂,正当众人兴致勃勃地瞧着药剂界众位大名鼎鼎的委员会成员从旁侧出来时,欢呼声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药剂师委员会的成员,一个个均是业界大牛,微褶的眼尾,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笑容……鲜少才有一两位相对年轻的面孔,但无疑,他们谁的脸上都挂着期待。   对于新星的诞生,众人早已经等待多时。   当委员会成员们落座后,提前设置好的机关被工作人员按下,自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下,滚出一道由深红长毯铺设的路,一直延伸至围观者的最边缘。   这是一条特殊的路,被帝国人戏称为药剂师世界中“通往理想的路”,凡是以成为药剂师为目标的人,谁都想有走过这条路的机会——   它代表着你被药剂师界、被帝国认可。   当克兰利兹广场上悠扬又深沉的钟声响起时,人群的嘈杂声逐渐降低,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主角要出场了。   阿舍尔是从广场另一侧的边缘出现的。   那一刻阳光正好,倾斜照射在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之上,半截阴影自数米落下,变成了笼罩在阿舍尔上方的神秘黑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了过去——   好奇的,惊艳的,赞叹的,羡慕的。   纱帘似的深色阴影下,换上了一身轻薄复古白衬衣的青年身形结构优越,略宽松的衬衣下是一条黑色长裤,完全凸显出了他腰细腿长的特点。   哒哒哒。   鞋底落在深红地毯上的声音略微发闷,阿舍尔走出雕像的阴影,抬脚踩在第一阶台阶上时,他忽然偏头,看向了聚集人群的地方。   “诶诶阿舍尔先生是在看我吗?”   “明明是在看我!”   “说不定是这里有人家认识的人?”   站在人群里的罗淮·威尔斯忍不住勾了勾嘴,心底愉悦道,白月光明明是在看我!   同样在人群里注视着虫母的还有五个白发子嗣。因为这是属于妈妈的重要日子,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白色头发用发胶梳到了脑后,加之过于高挑挺拔的身形和自带凌厉感的五官,给周围观众一种避退三舍的威胁感。   ——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   ……   在观众们小声讨论、罗淮的尾巴都快要翘起来的同时,站定在原地的青年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   虫母敏锐的精神力令他感知到了一股细微的杀意,转瞬即逝。   当阿舍尔视线扫过时,却因为人群、情绪过于庞大驳杂,以及那缕杀意消失的突兀又迅速而无法进行具体捕捉。   ……是针对他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错觉?可虫母的精神力,出过错吗?   见台上委员会的成员们面上闪过疑惑,阿舍尔微微颔首,收回了落在观众身上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冲着他笑出一口白牙的罗淮,以及清一色梳着背头的白发子嗣们。   嗯,还挺帅气的。   阿舍尔唇角微动,继续向前落座于讲台之下。   在委员会会长开始念那冗长发言稿的同时,已经控制大半个帝国军事设备,安然无恙驶向帝都星的创始者号于高空中沉静而漠然——   “所有战舰全速前进,切记禁止攻击。”   静立在驾驶舱内的歌利亚眉眼冷凝,一头幽蓝的长发竖着马尾扎在脑后。   简约的黑白搭配愈发凸显浑身的疏离,尤其当那种白玉似的面庞上倒映着光屏上的蓝光时,愈发给人一种无机质的冰封感。   他对着操作台上的通讯设备轻声道,“我闻见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到了。”   “我也是。”   “找到妈妈了。”   ……   虫群们此起彼伏的声音通过通讯设备相互传递,略显呆板的电子音里,全然是近乎恐怖的狂热和痴迷。   与虫母阔别数百年,怎么能不叫他们思念呢?   斜斜倚靠在椅背旁的迦勒哼笑一声,声调略带讽意,“可别再吓到妈妈了。”   一时间,虫群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分别里,足够一个个披上了人皮的怪物把自己伪装成妈妈可能会喜欢的人样儿。   分布在各个战舰内的高级虫族收敛了眼底的贪婪和渴望,只一秒钟,他们变得矜贵又高傲,忠诚如骑士、礼貌如绅士、禁欲如传教士。   浩荡的创始者号在战舰主人的意识催动下,无声又隐秘地靠近。   当铺天盖地的阴影洒落克兰利兹广场上方的时,乌云蔽日,恍若末日。   短暂的万籁俱寂后,是众人抬头仰望时的惊呼和恐惧。正到领奖环节的阿舍尔拧起眉头,缓慢后退至人群之中。   他认得。   这是那艘自深渊而来的创始者号。   而这里面,极有可能是那群叫着他“妈妈”却欲壑难填的孩子们。 第86章 妈妈长出了小翅膀   “那是什么……”   “这些战舰上的标志好像并不是帝国的?”   “……是、是要开战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什么警报都没有?”   ……   这样的疑问同时出现在很多人的脑海里。   不论是克兰利兹广场上的关注, 还是其他生活在帝都星其他区域的住民,创始者号庞大又冗长的战舰队伍绵延数万里不止。   当其抵达瑟琳·苏里尔女士雕塑的上空时,帝都星已然有三分之二的天空如黑云压顶, 只能在战舰排列的空隙中透下几丝薄光。   恐惧、迷茫、未知。   各种混杂的情绪翻涌着,这一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帝国从进入星际时代时, 就开始在校园内开展宇宙大型武器危害的相关课程,这不仅仅是为了科普, 更是为了让学生们了解到这个时代最为难控的另一种危险。   此刻站在战舰群地下的人们, 曾经埋在他们记忆深处的科普在这一刻被翻了出来,被那足以毁灭星球的战舰阴影笼罩, 连逃跑都变成了奢望。   很多人都记得, 科普课上, 来自军部的退伍兵老师说, “遇见超过千米级别的敌对战舰,不如和家人、朋友、爱人们再拥抱一起。”   这样的课程阿舍尔同样也上过。   那时候他身边的很多学生都还笑着, 认为帝国带来的和平坚固永恒, 绝对不会让他们有面临危险的那一天。   但此刻,退伍兵老师的话恍若响在耳边,不少站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的人都下意识紧紧握住了身侧同伴的手。   可能是家人、朋友, 或者是恋人,在这片巨大又诡谲的浓重阴影下, 犹如被死神的镰刀掌控了命脉, 谁的心思都不可能轻松。   阿舍尔细微的后退动作停止,那张冷静沉稳的面孔浮现几缕沉甸甸的阴影。   套在足底的皮鞋底轻轻点了点闷声沙哑的深红地毯,那双线条轮廓优越、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迈开一截浅浅的弧度, 在哄闹又嘈杂的人群中,重新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紧贴地表, 自青年的周身散开,一层一层如水波荡漾,恍若一层透明的薄膜,迅速又无声地包裹住了整个克兰利兹广场。   人群中,阿舍尔看到了神情紧绷,一个个像是反应应激、被惊吓到的猫咪一般的白发子嗣们,在孩子们紧张又担忧的目光里,年轻的虫母只无声摇头,眼底藏着安抚意味。   斯库尔咬牙,脸上的神情冷得厉害,“……真的没问题吗?这群家伙怎么找来得这么快?”   虫母的精神力与子嗣之间的联系紧密且无法分割,过于遥远的距离可以减缓甚至是暂时屏蔽子嗣单方面的感知,但终究无法永恒。   甚至哪怕不存在精神力,虫群子嗣们刻在基因里的隐秘信号,也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们指引出虫母的方向。   虫母,是整个虫族的核心,是每一个子嗣都天性趋向的光。   “他们迟早会追来,但我没想到这才几天……”   赫尔仰头看向那艘悬空在上方的庞然大物,阴云罩顶式压迫扑面而来,这一刻抬头看见的不是蔚蓝苍穹,是充满冰冷威胁的金属巨物。   “什么意思?你们知道那是谁?”站在他们身侧的罗淮拧眉,他早已经握紧了别在外套下的激光枪,眸光凌厉、神情严肃,望着白发子嗣们时是难得的冷意。   在私情交往与保卫帝国之间,罗淮会且只会选择后者。   芬里尔漠然地看了一眼这位人类少将,幽深的浅灰色竖瞳微缩,非人感肆意的同时,让罗淮控制在激光枪上的手指轻微战栗。   ……他们,到底是什么?   “芬里尔。”赫尔按了按同伴的肩膀,转头看向罗淮,低声道:“不管我们知不知道,现在明显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我劝少将不要轻易开枪的。”   “是啊,”哈提轻啧一声,像是反感和不屑,“……他们是来找人的……”   最后几个字哈提咬得很轻,但依旧被罗淮的听觉捕捉。   那一瞬间,罗淮猛然转头,看向脱离人群,安静坐在原地的阿舍尔。   被注视着的青年不曾回头,只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在桌子、花束、雕像阴影的遮挡下,在久久不息的嘈杂声里,他显得那么独特又瞩目。   一片惊惧内,罗淮咬牙,恍若陷入了静止。   ……他们要找的人,会是阿舍尔吗?   那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里,罗淮希望自己能得到阿舍尔回首摇头的否定答案,但实际上,背对着他的人纹丝不动,像极了从前他怎么都追不上对方的模样。   在罗淮的心脏和思维因为“帝国”和“爱情”而打架时,静坐在椅子上的阿舍尔动了动手指,轻轻敲着大腿,等待高空巨物的第一步行动。   愈发被阿舍尔操控得游刃有余的精神力,变成了以他的思维为刀刃匕首的武器,灵活自如,匍匐于地表,成为了他眼下静待一切的底气。   他倒要看看,这群虫孩子想干什么!!   ……   人群瑟瑟发抖,站在台上,手里还捏着发言稿的委员会会长神情凝重,以眼神暗示不远处的助理尽快联系军部和王庭,同时藏在暗处的委员会护卫队也一个个现身端着激光枪,防备又小心。   哪怕知道这不亚于以卵击石,他们也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守护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帝国民众。   另一侧,得到指令的助理立马按下联络器。   只下一秒,静默的电子屏幕忽然一黑,发出一声尖锐又刺耳的“滋滋”声,在引得众人把目光落在助理身上时,紧握激光枪的罗淮已经挤开人群,开始小心向前靠近。   一直沉默,却又压迫感强盛的创始者号上,传来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声音——   “不必紧张。”   本就冷意十足的发声,隐藏通讯设备中流动的电子而变得更加不近人情,甚至人群中已经模模糊糊传来孩子抽泣的声音。   阿舍尔抿唇,捏着袖摆上花纹的指尖略微发白。   他认得,那是歌利亚的声音。   “我们只是来接一个……”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研究措辞,“接一个‘人’回家。”   自创始者号上的声音响起,克兰利兹广场上除了压抑的抽泣便再无他响。   面孔冷然的委员会会长藏起自己不为人知的紧张,他昂首挺胸,在这一刻尽显帝国人的风姿,“但阁下闯入帝国疆域找人,却是有些冒犯吧?”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那道声音继续响起——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的典礼,但在没找到‘人’之前,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冰冷又强硬,这是强者独有的高傲姿态。   刹那间,连孩童的呜咽声都停止了,一整个克兰利兹陷入诡异的安静,每一个人都期待着帝国军团的从天而降,以破除这样的压抑,但他们都失望了。   创始者号带来的压迫是凌驾于超星系团的,人类帝国坐落于普通星系的深处,一整个纵横星系范围内的高科技武器被克制得透透彻彻,枪械、通讯、警报一个个陷入宕机。   ——创始者号的意识轻而易举地入侵了帝国军械库的信息网,凡录入者,均在这一刻变成传说中战舰群操控的傀儡。   军部上下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个不停,可偏偏军团彼此无法相互联系,传递到王庭的消息就好像石沉大海,没有丁点儿回复。   于是,数个守卫在星系内的军团选择靠近。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克兰利兹广场上的阴云再一次变得浓重。   只是还不等军团长通过通讯设备传递交谈意向,所有的信号再一次被中途截断,随后全部、全部——乃至于一整个勾画有帝国标志的武器、战舰、飞行器,如同投降者一般,顺从地向创始者递出了被驯服的信号。   向外传递的通讯瘫痪,被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笼罩的范围,变成了被怪物限定在屏障内的狩猎场,一时间这片陆地都变成了隔绝在人世之外的秘境。   愈发被虫母使用熟练的精神力此刻造出一道薄膜,轻巧地挡开了虫群们的探查和窥视,但属于虫母的甜香却又四散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每个角落里。   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无比确定,他们的妈妈一定正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   但他们不能确定的是,过了这么久,妈妈还会记得他们吗?妈妈……还能记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儿吗?   从进入人类世界的疆域开始,虫群们便浑身上下充满了不适,他们质疑虫母藏身的地方,甚至无法理解这样弱小的国度里,是什么在引诱着妈妈抛弃他们、选择离开……   他们排斥抢走了虫母注意力的人类世界。   帝国军部被递出的通话请求被频频截断,创始者号上传来了另一道略吊儿郎当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我们只为找‘人’,找到了就走,你们的典礼可以继续进……”   哒,哒,哒。   略有电子感的音色未曾停止时,另一道清晰的,皮鞋底踩在坚硬石阶上的声音伴随响起。   ——有种慢条斯理的闲适感。   创始者号上说话着的高级虫族一顿,显然他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悠哉到闲庭漫步。   ……是恐惧到吓坏脑子了吗?   迦勒勾唇,讽意十足。   那突兀的脚步声透过创始者号敏锐的声音传递装置,清晰地响彻在空寂的广场和无声的战舰操控室内,打断了迦勒的说话。   斜斜倚在控制台上的始初虫种嘴角挂着抹冷笑,他忽然撑着手臂靠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落在光屏上点了点,准备锁定声音的发出者。   背对着操控台,歌利亚安静地仰头靠坐在沙发上。   他半阖眼皮,抬手捏住收音设备,对迦勒叮嘱时的语气有种浑不在意的冷漠,“不要惹事,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妈妈。”   虽然相处数百年来,他们依旧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姿态,但歌利亚了解自己这位共生者的性格,颇有种玩世不恭的桀骜与恶劣,像是抓住了老鼠会将其玩到死的猫。   “啧,我当然知道。”   言语之下,是对战舰下人类的漠视。   迦勒舔了舔牙尖,他就是想看看这些弱小的人类,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妈妈选择的……比起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吗?   被灵活操作的光屏很快就自动锁定了克兰利兹广场上唯一的动态,迦勒浅蜜色的拇指和食指同时放在屏幕上,一寸寸将其放大——   高空俯视的镜头最初聚焦在瑟琳·苏里尔雕像落下的阴影上,伴随着高清画面的放大,迦勒看到了一头略长于肩膀,在光线下跃动着碎金的黑发。   ……像是妈妈的发色。   然后是比例极好的身形轮廓,复古又禁欲的纯白衬衣,修身的黑长裤……   迦勒眼底闪过怀念,他抬起手臂撑在操作台上,原本嘴角玩味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只垂首盯着那抹在画面里愈发接近的身影。   似乎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青年。   单薄甚至略显纤细,轻薄衬衣下的脊背线条漂亮十足,让注视者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穿同样的衣服,妈妈一定会比这人好看一百倍,不,好看一万倍!   下一秒,当青年彻底站在颁奖台上,仰头看向高空上的阴影时,原本在操作台上撑着手臂、紧盯屏幕的迦勒猛然一个剧烈震颤。   日思夜想的对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迦勒撑着脑袋的胳膊一个发软,“Duang”的一声下巴砸在了金属操作台上。   歌利亚骤然回头,声音冷冽道:“你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每一个战舰内,时刻关注地下的高级虫族都传来了嘈杂又狂热的精神力共颤——   【歌利亚你闭嘴!你太凶了!】   【妈妈!是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找到妈妈了!】   【呜是妈妈,终于、终于找到妈妈了……】   【该死的迦勒你之前乱说什么!会吓到妈妈吧?】   【靠!乌云你的战舰别乱动,挡住我看妈妈的视线了!】   【缪你滚一边去!我要看妈妈!】   【啊啊啊啊不对劲!快停止!停下来!这是妈妈的颁奖典礼!是妈妈的!!!】   【完蛋了啊啊啊要被妈妈更讨厌了!!】   “什么——”   磕到了下巴的迦勒顶着一头惊慌下有些乱糟糟绿毛,前不久的高傲恶劣分毫不剩,有的仅仅是那种小狗被主人发现乱尿后的心虚与尴尬。   迦勒他在歌利亚瞳孔紧缩的视线里,双手紧紧捂着收音设备,有些磕巴道:“是、是妈妈的……典礼?”   一向冷然的歌利亚脸上罕见地闪过茫然,“……我不知道。”   另一个线路的通讯器里传来乌云怒气冲冲的声音,“迦勒歌利亚你们两个双胞胎虫屎啊快放大那个人类手里的稿子看上面的受奖人姓名!你俩该死的都不认字还是都结伴眼瞎啊!”   一连串的责骂贯穿迦勒和歌利亚的大脑,当前者颤着手指重新锁定、放大画面后,两双冰蓝、幽绿的眼瞳同时在白纸黑字的尾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带有花体的字母——   Ascherl,阿舍尔。   快乐的意思。   歌利亚:“嗯……”   迦勒:“完蛋了靠!”   创始者号面向整个克兰利兹广场上的音响设备里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外来者憋气的咒骂声和一顿叮呤咣啷,已经彻底站在台上的阿舍尔转向典礼负责人。   他问:“会长先生,既然他们不离开,那可以直接进行下一个环节吗?”   委员会会长:“可是……”   不等鬓角染着冷汗的会长先生说话,浮于高空的创始者号上立马传来另一道更加沉稳声音,“抱歉,是我们冒犯了,我们现在立马退……”   哒。   是阿舍尔的皮鞋鞋跟,轻敲颁奖台的声音。   盛满金属巨物的高空立马安静,还没能说出口的“后”字被歌利亚捏着拳头,干净利落地咽了回去,甚至无机质的电子音传递中,隐约可以听见两道前后重合、紧张的吞咽唾沫声。   ……妈妈似乎不太高兴。   原先充满惊恐的克兰利兹广场上莫名松快几分,高级虫母的精神力静谧流淌,温柔又充满了安抚意味。   ——像是母亲的怀抱。   小声呜咽的孩子停止了哭泣,慌忙许诺下辈子的情侣安静了,讲着来生再做好兄弟的友人停下交握着的手,只一个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高台上的青年。   阿舍尔冲着老会长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继续吧,不然下次重办,太浪费协会的资源了。”   原本心里慌乱的老会长莫名也镇定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稳让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可却莫名地抒开了胸口的闷气,甚至在眼前青年平静又淡然的目光里,他隐隐感知到了某些微妙的联系。   经历过风雨的老会长眯眼看了看悬浮高空、一言不发的庞大战舰,又看了看台下褪去恐慌的众人,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挥了挥。   抱着枪械的护卫队们略微后撤,虽然还如蜉蝣撼树般瞄准着高空,但到底不似前几分钟那么紧绷。   “您请,”阿舍尔将遗落在演讲台上的稿纸轻轻递了过去,随后踩着黑亮的皮鞋,后退半步。   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力量的老会长深深吸了口气,他庄严又肃穆地整理了一下领结,用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轻咳一声,接着方才中断的致辞继续。   最初呼吸声略仓促的嗓音在字字句句里逐渐找到自己的节奏,来自身侧、来自台下,甚至是来自高空的静默注视,让老会长愈发游刃有余,他的声调抑扬顿挫、他的演讲声情并茂。   这将会是一场世所罕见的颁奖典礼。   “药剂学家们在不同的领域各有建树,医药学、植物学、动物学……从伟大的瑟琳·苏里尔女士捐献自己的财产成立‘荣誉药剂师’奖项开始,一位位杰出者如雨后春笋……”   “……然而在今天,在这个对能源需求量极大的星际时代下,A-80药剂的诞生,改变了帝国数百万开采兵的命运……”   “……今年的‘荣誉药剂师’称号因A-80药剂的诞生而颁发,这项成就改变了帝国当前全部能源开采的现状,经由帝国药剂师协会委员会共同商议,以及98%星网民众进行请愿,今日,我们将为A-80药剂的创造者阿舍尔先生,献上‘荣誉药剂师’的奖章!”   赤金色的奖章哪怕被笼罩在战舰群的阴影下,也依旧熠熠生辉。   老会长的颁奖词激起了观众们的掌声,在重燃的嘈杂声里,阿舍尔微微躬身道谢,用双手接过了那躺在丝绒盒子里金灿灿的奖章。   曾经只能遥望的荣誉落在了手里,那一刻阿舍尔忽略了天空上的庞然大物,忽略了哄吵的观众,只定定看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那个被他坚持了数年都未曾改变的目标,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在他出神之际,安静躺在衣领下的血红吊坠,隐隐闪烁流光。   “……现在,有请阿舍尔先生发表获奖感言。”   “好。”   阿舍尔回神,原本站在身侧的老会长也缓缓后退,将一整个颁奖台留给了阿舍尔。   万众瞩目之际,唯有白衣黑裤的青年站在克兰利兹广场的高台中央,阴云笼罩也不敌他光芒万丈。   青年换了单手捧着丝绒盒子,抬眼看向密密麻麻的观众,刚启薄唇,下一秒却瞬间目光凛然。   ——那股杀意聚集到的顶峰,是冲着他来的。   刹那间,违规改造型激光枪的光线瞬间从人群中射出,热烈的橘红光源刺眼之际,滚烫的射线在灼伤前排观众的同时,于刺耳的尖叫和混乱中笔直地冲向颁奖台上的青年。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骤然从柔和转变成飓风,那一刻阿舍尔看到了满脸惊慌的罗淮,扒开身边观众迅速前冲的白发子嗣们,被射线灼伤了皮肤的倒霉者……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违规改造的激光射线的速度快到专业训练的士兵都难以躲开,更何况是精神力S+却体能F-的虫母?   阿舍尔的大脑叫嚣着闪躲,可身体却无法迅速跟随反应。   滚烫扑面之际,吊坠间突然冒出来的猩红瞬间膨胀壮大,诡异的血红色藤蔓和触须扭曲交错成人形,高大如巨人,以涌动的血肉接纳了灼热的激光射线。   恐怖的怪物保护了祂的母亲。   但这并不是结束。   人群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中阿舍尔听到了激光灼烧后的焦臭,创始者号开放的通讯设备内传来他熟悉的怒吼声。   未曾被帝国军械库录入信息、违规改造的激光枪根本就不受创始者号的控制,交错的恶意和杀意之下,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四散抓捕,捣烂了五六个人的脑部神经,可这场被安排在颁奖典礼上的暗杀者,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四面八方的激光交替,暗杀者们的作风如同流浪在帝国之外、刀尖上舔血的星盗,凶残嗜杀,毫无顾忌。   高空中的战舰里跳下一个个迅猛、凶戾的身影,饱含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抿着冷笑的迦勒掰断偷袭者的脊椎,连人带枪踩得粉碎;歌利亚尾勾快到只剩下残影,锐利的尖端一次性能穿透数个暗杀者的胸膛,将他们吊在甩飞至远方。   扬着满头金发的乌云如睡醒的雄狮,徒手捏碎了一位暗杀者的颅骨,满手的鲜血和脑浆滴落在地,燃起了整个虫群的暴虐。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伤害妈妈!   盛大的颁奖典礼在这一刻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屠戮,草菅人命的星盗暗杀者变成了虫群们发泄怒意的沙袋,甚至在偶尔一两个空隙里,敌我分明的虫族子嗣还会顺手把可怜的人类从星盗的手里救出来,转而推向外侧。   广场上,围观民众逐渐被驱逐至安全地带,伪装超过数百位的星盗举着改造激光枪四处扫射,似乎在做生命最后的狂欢。   高空中,伴随着创始者号意识的分神,原本被控制的帝国战舰纷纷有所反应——   装备齐全的武装部队自高空乘铁索滑落,在对抗星盗、偶尔会救助帝国民众的人形虫族,和庞大如高墙、似乎吞噬了阿舍尔的血肉怪物之间,他们下意识把枪口对准了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巨大怪物。   在周围混乱之际,被猩红血肉独立环绕的颁奖台则成了唯一的净土,虫群们足以辨识旦尔塔的气息,自然也相信对方能将虫母保护得很好。   那里像是一座巨型的,由血肉构成的巢。   随时可能扫射而来的激光尽数被血红吞噬,疼痛被隐忍地咽下,怪物形成了一道包围圈,牢牢护着阿舍尔。   阿舍尔拧眉,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身体一颤,哪怕及时被猩红扶住手臂,也依旧踉跄着佝偻起脊背。   ……好痛。   模模糊糊的机械音久违地响起——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冲冠一怒】   【冲冠一怒:整个虫族都喜你之所喜、怒你之所怒、忧你之所忧、恨你之所恨,他们待你超越过生命和本能,脱离于基因和规则的吸引,作为虫母,你获得了虫群真正的爱意。】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100%】   【恭喜宿主获得完美虫母成就。】   什么鬼东西……   疼痛剧烈到阿舍尔根本无法分辨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杂音。   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有诡异的纹路交错,仿佛是某种有生命的物质正在进行皮下的party,伴随着纹路的跃动,痛感自四肢百骸向中部蔓延,最终聚集在了他的肩胛之上。   “妈、妈妈……”   庞大的怪物茫然至极,祂不知道虫母会为什么突然陷入痛苦,可能会再一次失去妈妈的巨大恐慌降临,本就作为半身、近乎鲜少同旦尔塔一般具有理智的藤蔓在这一刻开始变得疯狂——   饱胀诡异的血肉在这一刻呈现出怪诞的模样,数不清的藤蔓触须像是丝缕层层交错,如巨木的根系一般开始自中央蔓延,甚至敌我不分。   与此同时,血红铸就的巢外。   尚还留有一口气的星盗们均被制住,血污落在光滑的地板之上,原本陷入对峙的帝国武装队和高级虫族们却同时停下的动作。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有数米高的血红色巢。   “……怎么回事?”抬手擦过脸上血迹的乌云拧眉,“旦尔塔到底在干什么狗屁事情?”   “不对劲……这些气息确实是旦尔塔的,可……”   歌利亚面色凝重,他顿了顿,忽然道:“你们有看到旦尔塔从房间里出来?”   此话一出,迦勒瞬间皱眉,“祂根本就没出来!”   虫群怔然,因为虫母被攻击的暴怒侵袭了他们的理智,以至于这么明显细节被他们忽略了个透彻。   在虫群们质疑的同时,另一侧对着中央巨巢虎视眈眈的武装部队同时紧张十足,外侧的帝国民众已经被保护着疏散,而颁奖台上的家伙才是此刻要面对的重中之重——就连数百个星盗为什么会出现在帝都星上都需要往后排。   才经过一场混战的克兰利兹广场陷入微妙又诡异的寂静,前几秒还相互对峙的武装队和虫群注视着红巢,一个个眉眼间均浮现紧张。   前者害怕这怪物暴起在帝都星上肆虐,后者则担忧于被笼罩在深红之后的虫母。   寂静之际,血肉筑成的城墙背后,只有阿舍尔能听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成就结算完成。】   【滴,即将为您发放奖励。】   模拟器重回冷静利索的声音,顷刻间带走了阿舍尔肩胛上灼烧般的剧痛。   原本被扭曲血肉扶着手臂、腰腹的虫母缓缓从昏沉中回神,在他视线逐渐聚焦的同时,精神力上传来的担忧让他下意识偏头蹭了蹭落在自己颈侧的深红色藤蔓。   “我没事。”   微白的唇不经意蹭过那片粗粝,夜里胆大妄为敢去丈量虫母深度的藤蔓一个激灵,瞬间向内收缩,同时在清脆的裂帛声和阿舍尔的猝不及防下,它们钻回到青年锁骨间的吊坠里,无影无踪。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彻空寂的克兰利兹广场,血色高墙消失的瞬间,乏力的阿舍尔侧坐在地,半垂着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黑发青年的肩胛处长出一对稚嫩又漂亮的小翅膀。   色泽晶莹,朦胧着湿漉漉的水光,蜜液流淌,同时沾湿了被撕裂的衬衣。   星盗死了一片的空旷之间,微风袭来,那对被众人注视着的透明翅膀似乎害羞般的,还不受控制地呼扇了两下。   下一秒浓香四溢,帝国武装部队僵硬在原地,头晕目眩、恍若陷入梦境。   而围绕在四周的高级虫族们在片刻的安静后,一个个扭曲了英俊的面庞,克制礼貌的同时尽显痴态——   “妈妈,我想舔舔你的翅膀,请问可以吗?”   他们俊美的脸上被勾得显露出虫纹,诡异的非人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几乎每一双冰冷的竖瞳里,都在此刻染上了狂热的滚烫,但又被名为“绅士”的面具死死盖住。   与此同时,高空之上的战舰深处。   紧紧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内,诡异又扭曲的血肉上一秒刚刚脱离肆意膨胀的僵死状态,下一秒便爬行在阴暗的角落,如见不得光的窥视者,安静地于窗边角落向下望去。   祂看到了万众瞩目的虫母。   看到了那对漂亮又诱人的翅膀。   看到了虫群们的痴态。   也看到了歌利亚半跪在地,试图亲吻虫母手背的动作——   然后,垂着翅膀的青年抽回了手臂。 第87章 四宗罪   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   高级虫母身体所逸散的浓香甜腻诱人, 恍若一场最美好的梦境,它具有宛若魔法般的力量,顷刻之间就能掠走疼痛和悲伤, 只留下你所眷恋的、渴望的、在乎的。   不论是站在前方手持激光枪的帝国武装部队,被压制在中央气息奄奄的星盗暗杀者, 还是被帝国士兵们牢牢保护在身后的普通民众。   这一刻,他们均被俘获于虫母为大家编织的梦境之中。   帝都星上正值多风的季节, 于是克兰利兹广场上狂风骤起, 交错着瑟琳·苏里尔雕像的缝隙,拂起了落在阿舍尔鬓角的碎发。   ……妈妈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很多。   静立在不远处的歌利亚眼底闪过怀念, 他藏起自己痴缠的目光, 将数百年未曾见到虫母的狂热压在心底, 如绅士般循礼优雅, 于混沌又寂静的广场上迈出一步。   下一秒冲破空气的利刃声传来,歌利亚猛然偏头, 洁白的手套间夹住了一把锋利的军刃。   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理智与混沌同时作斗争的罗淮·威尔斯气喘吁吁,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变成了人群中的特例,勉强抵抗了虫母周身所散发的甜香, 并在看到“敌人”靠近阿舍尔时,用尽全力掷出那一刀。   但他已经到极限了。   能在高级虫群的层层包围下做到这一点, 罗淮所具有的不仅仅是意志力, 坚定和决心,同时也在于虫群们近乎把99%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虫母身上,以至于他们暂时忽略了被视作与“蝼蚁”一般的人类。   任何一个高级虫族在心底还是轻蔑的——人类脆弱的肌肉和骨骼就像是纸张一样轻薄易折, 他们甚至撑不住普通虫族拟态后的一击,这样弱小的种族, 是有什么被妈妈选择的必要吗?   甚至如果妈妈喜欢,这个种族、这个国度,乃至于这个星域,他们都能将其攻下,当作是送给虫母的礼物。   强忍大脑迷乱的罗淮哑声呵斥,“不……不许靠近他。”   歌利亚嘴角平直,神情冷漠,只眼神微动的空隙,后方沉默的高级虫族便竖起尾勾刺向罗淮。   不堪一击又多管闲事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他们和虫母的重逢?   因肩胛刺痛而声线微颤的阿舍尔冷然道,“我看谁敢动?”   僵直在罗淮胸膛前方的尾勾“嗖”地缩了回去,原本准备动手的高级虫族立马站定在原地,那张俊美又森冷的脸庞浮现出几分茫然无措。   被虫母强撑起来的精神力柔和却又如海洋般浩渺,将处于强弩之末罗淮安抚至平静,并赠他一场幻想中才会存在的梦境。   见罗淮靠着广场上的栏杆陷入安定,阿舍尔才开口,“谁再随便动手,就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虫群默然,手里还捏着那把军刃,试图靠近的歌利亚却怔住了。   他在虫母于风中凌乱的碎发下,看到了一双警惕的眼瞳。   然后,身后垂拢着湿漉漉的,点缀着蜜液的半透明翅膀的虫母,侧身后退了半步。   短短半米,恍若天堑。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咔。   手里还捏着星盗半个脑袋的乌云下意识地一动,清脆声后,黏腻的血肉糊满了他半个手掌,随即引来了虫母略微拧起眉头的一瞥。   ……要被妈妈,讨厌了吗?   被高级虫族们压制在地上的白发子嗣目眦欲裂,哪怕被死死按着肩头扣在原地,他们也依旧努力地伸着手臂,试图向前、向前,再向前一点。   不能……不能让妈妈独自面对这些。   可不论是力量还是成长速度,白发子嗣们对比已沉淀了数百年的高级虫族来说,就像是孩子遇见了成人,哪怕他们在面对人类,甚至是大多数生物时足够强大无畏,可由时间酿造的差距,却无法同日而语。   这一刻陷入迷蒙梦境的人类变成了虫群与虫母相认的背景板,可偏偏作为故事里的两方主角,却不是感天动地的重逢。   站在一侧围观了全部的迦勒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他喉咙发干,在鼻腔中同时洋溢着甜香和血腥气的同时,舔了舔发痒的齿根,声音清浅又格外扭曲——   “妈妈……是在怕我们吗?”   “我们就这么可怕吗?”   “哈……您倒不如说说我们从前真的有伤害过您吗?”   “妈妈,明明是您把我们聚集起来了的,芬得拉的姓氏和家族也是您给我们的!可是您呢?留下一张轻飘飘的纸条拍拍屁股就走了?走得连影子都没有!”   歌利亚:“迦勒!闭嘴!”   撕裂空气的尾勾隔空甩向迦勒,被同样动作敏捷的始初虫种抬手抓在掌心里。   锋利如刀片的冰蓝色尾勾这一击下毫不留情,瞬间刮破了迦勒的手套,黑色的皮质下是斑驳的伤痕,血水滴滴答答顺着尾勾落在地上,被他毫不在意地随手甩开。   掌心皮肉撕裂后的伤口簌簌愈合,可从被歌利亚制止攻击到现在,迦勒的视线位置从未移动一下,只专注又饱含复杂地盯着阿舍尔。   气愤又无奈的时候,迦勒那双幽绿色的眼瞳中会绽放出另一种光,影影绰绰,像是神秘悠远的原始丛林,森冷又充满了危机感。   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哭诉。   半年的相处时间,真的就这么难以割舍吗?   在阿舍尔垂眸疑惑的同时,看起来更加冷静沉稳的歌利亚微微颔首,轻声问道:“妈妈,我可以靠近您吗?”   浑身无力,甚至都提不起一丝劲儿让自己站起来的阿舍尔看了看歌利亚,又看了看被压制在地上着急的白发子嗣们。   他冲着后者摇摇头,见他们缓和了反抗的力道,才又仰头看向站在原地,似乎有点拘谨过头的歌利亚。   阿舍尔:“……好。”   “谢谢您的允许。”歌利亚轻微弯了嘴角,那张疏冷如冰雕的面孔上褪去距离,多了几分柔和与渴望。   在一众虫群们隐秘的嫉妒和羡慕中,歌利亚抬脚迈上高台。   他的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像是老练的猎人试图抓捕飞翔疲惫的鸟雀,脚步轻盈、动作灵巧,生怕自己的大意会惊飞猎物,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这一场被注视着的靠近过程里,安静又疲惫的鸟雀只是湿漉漉地坐在原地,翅根上源源不断向外黏腻着的蜜液香甜十足,一寸寸俘获着猎人的心。   最后一步时,在虫母仰头的注视下,歌利亚单膝跪地,为侧身坐在地上的青年献上了最高姿态的臣服。   膝盖下是冰冷的石阶台面,沾染着灰尘和溅落的血液,喜净洁癖的始初虫种放下了自己的高傲,驯服又沉默。   他褪去了那副套在手上,愈发显得他不近人情的白色手套,只露出修剪干净的圆弧指尖,轻巧又小心地抬起靠近,轻轻执起了虫母垂落在翅膀一侧,被丝缕蜜液交错粘连的手指。   白皙干净,甜滋滋的蜜水莹润出漂亮诱人的色泽。   在所有的虫群子嗣们近乎炽热的注视下,歌利亚一点一点俯身,抬臂把自己轻轻握在掌心里的属于虫母的手背靠近——   浓香四溢。   在煎熬过数百年的干涸渴求中,在歌利亚以为他和身后的他们能再一次拥抱虫母的时候,那一枚温柔珍重,饱含爱意与扭曲的吻终究是落空了。   指腹间粘连的蜜液依旧甜到惑人,可空落落的手掌却让歌利亚的神情一寸寸僵硬。   半跪在地的始初虫种卑微抬头,喉咙发声干涩,“妈、妈妈……您……”   谈不上是伶牙俐齿,但也从来都句句在理的歌利亚嘴巴开开合合张了好几次,最终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侧身坐在地上的阿舍尔安静垂眸,收回来的手掌轻轻搭着小腹,在虫群们强忍抑制的纷杂情绪里,他显得太过安定理智,同样也清清冷冷、格格不入。   “放开他们。”   阿舍尔没回应自己手抽离手的动作含义,只是目光遥遥,落在了压制着白发子嗣的几个高级虫族身上。   每一个被注视着的雄性虫族,都下意识挺胸抬头,试图展露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可他们终究是不完美的。   失去虫母的日日夜夜会把时间变成刀尖,一寸寸剜着虫群们的血肉,这场他们期待了很久很久的重逢里,哪怕每一个重视者再精心打扮,也依旧藏不住被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不健全。   这群曾经追在他身后叫着“妈妈”的高级虫族们变化很大,热烈的太阳变成了高空的明月,羞怯的含羞草变成了阴冷的霜花……   在歌利亚手臂僵在半空中、干巴巴应了一声“好”的同时,不远处的高级虫族早已经放开了对白发子嗣们的压制。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从地上翻身起来的白发青年们一跃至颁奖台,将虫母围拢在中央。   芬里尔脱下自己的外套,顾不上虫母翅根黏腻的液体,只小心翼翼披着裹在对方肩头,遮住了半暴露在空气中的漂亮脊背线条。   每一个白发子嗣此刻都虎视眈眈,藏匿着的尾勾不知何时被放出,冰冷的弧光点缀于锋利的尾巴尖端,彰显着他们拒绝且排斥任何一个高级虫族靠近的信息。   阿舍尔拢了拢肩头的西装,他未曾于眼熟面孔中找到那抹热烈的红,便转头看向高空静谧又庞大的金属巨物。   簌。   某个帘子被拉得极为严实的窗后闪过一抹扭曲肿胀的影子,颤颤巍巍的藤蔓触须恍若受到惊吓,片刻的躲藏后,才又小心掀开帘角。   由猩红血肉构成的怪诞人形无声移动,静立在窗帘之后。   前不久抬头仰望的虫母已经转回了脑袋,而于暗中窥伺着一切的血红竖瞳则满溢贪婪,直勾勾地望着克兰利兹广场上的一切。   克兰利兹广场上——   “妈妈,你还好吗……”赫尔眼底闪过担忧。   阿舍尔抿唇,“我……”   “哈,妈妈?”   安静了片刻的迦勒忽然一脚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枪械,刺耳的咔嚓声后,俊美面庞嫉妒又扭曲的始初虫种终究是破防了——   “您让他们叫你妈妈?您走的时候带走了他们?”   “您留下了一整个芬得拉家族的成员,偏偏就带走了他们?”   “一群我们都没见过的子嗣?”   过度的愤怒令迦勒忽略了白发子嗣们和虫母容貌上的相似,还半跪在地上的歌利亚则拧眉观察,视线游移在虫母和白发青年之间。   而迦勒则轻蔑地扫过五个紧紧挡在虫母面前的白发子嗣,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凭什么?凭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虫子?”   “你!”   相对暴脾气的哈提被斯库尔按住了手臂,在兄弟的示意下,几个白发子嗣保持着沉默,只将视线聚集在阿舍尔身上。   除了妈妈,没有谁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   而同样的,在神志混沌作为被背景板的人类群体外,所有虫族此时都只注视着同一个对象——虫母。   阿舍尔不是一个喜欢争辩吵架的人,他以为自己留下的字条,已经足够解释清楚离去的原因了。   拢着肩头西装的虫母略微蹙眉,突然冒出来的模拟器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各种难耐疑惑,以及洁癖作祟在心头,令阿舍尔的神情有些冷漠。   于是这样的神情变化,落在虫群眼里又变成了厌恶的象征。   他抿平了唇角,声音带有几分不理解的疑惑,“我以为,那张字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迦勒气急,此刻的他比虫母更像是被质问的对象。   气急败坏又暴躁委屈。   “纸条写的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我们每一个,都快把那张纸条给翻烂了!”   他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口腔中的血腥气令他竭力克制着恨不得把虫母扑着揉进怀里、揉进骨血中的冲动;他压抑了作为本能时的冲动、攻击力、压迫感;他把自己规定在绅士的框架之下,变成了一位据理力争、试图向妈妈讨要更多爱的孩子——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我不喜欢你们那样看着我。”   “我害怕你们会撕碎我。”   “你们能拟态出我喜欢的审美,却没办法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字字句句,被迦勒咬着颤音,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伴随着每一个字音的下落,这位从最初便长着满身反骨的始初虫种眼眶就越红一分。   直到满目通红,直到他颤抖着上前,在白发子嗣们防备的视线和阿舍尔沉默的应许下,迦勒半跪在地,捡起一片虫母的翅膀长出时撑破的衬衣布料,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低头牢牢把那截布料按在自己的脸上,颤声道:“您喜欢什么样子,我改、我们改……可以吗?”   爱让高傲者低头,也让掠夺者温柔。   阿舍尔抿紧了唇瓣,他想说些什么,可眼前一个个高级虫族尽数红着眼眶,就好像他是个玩弄了人感情的负心汉一般。   叹气声从青年口中溢出,他拉紧了胸前的外套,冲着芬里尔伸出手臂,“抱。”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同时伸开靠近伸开手臂的不仅仅有芬里尔,还有下意识靠近的歌利亚和迦勒。   三对手臂同时支棱在半空。   阿舍尔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看略微尴尬的歌利亚和迦勒。   在虫群的注视中,芬里尔俯身弯腰,饱满有力量的胸膛撑满了褪下西装后的白色衬衣,将黏糊糊、湿漉漉的虫母完全抱在了怀里。   ——就像是抱小孩儿一般。   破破烂烂的白色衬衣长袖包裹着手臂,环在白发子嗣的颈侧,脊背微佝,拢着双膝被芬里尔强壮的手臂横在臀下,足尖半勾着皮鞋的苍白脚踝露出半截,隐约沾有翅端滴落的蜜液,水光朦胧。   而那对新生的柔软长翅则大一半还被遮在外套里,略弯的形状勾勒出一片漂亮的弧度,半透明,色泽很轻很润,粘连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如同最上好的琼浆。   垂落拉丝的淡金色落在了黑色西装外套边缘,勾得每一个高级虫族都眸光发直,恨不得上去跪在地上,捧着虫母娇嫩的翅膀用舌尖舔舐品尝。甚至他们还会恐惧自己的舌苔会不会过于粗糙,而剐蹭伤到妈妈那对宛若神迹的长翅。   很美,美到惊人。   被芬里尔抱着的虫母眉眼倦怠,这对出人意料而诞生的虫翅为他带来了难言的生长疲惫,从肩胛的翅根开始残留有发酸发胀的诡异感,连带着含起的胸脯,藏在内侧的腹腔都同样战栗作怪。   ……这马后炮模拟器,发奖励都不会看时间。   心底略烦躁的阿舍尔瞥了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虫群,声线疏懒、条理清晰——   “没有进入许可,擅自闯入人类帝国星域范围,是不请自来;”   “深入别国疆域,用创始者号开路做震慑威胁,是蓄意挑衅;”   “以找人为理由,打断荣誉药剂师的颁奖典礼,是无理取闹;”   “自诩为受害者,质问我当初选择离开的理由,是错而不知。”   虽然是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甚至毫无气势地被高壮的白发子嗣单臂抱在怀里,但这一刻的虫母哪怕不曾高声呵斥,也依旧让站在下首的虫群们抬不起头。   阿舍尔字字尖锐,“傲慢不逊,高高在上,怎么?你们认为自己凌驾于人类生命之上?这里是伊利斯帝国,不是你们的始初之地;这里有法律规则,而非弱肉强食的丛林!”   说着,他轻笑一声,“别忘了当初我遇见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样儿。”   一时间,虫群们低下了脑袋。   那是他们最喜欢也是最无可奈何的时代,那时候的他们丑陋又无能,却拥有着和虫母日夜相处的机会,就仿佛在捉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窃笑一般。   而后来,他们变得强大、俊美、无所不能时,身边却早就没了能见证自己变化的身影。   漫长的时间让虫群们披上了人皮,掌握了虫神遗落的科技,他们从原始进化到高端,从地表搬入云端,曾经的过往变成了装点功勋的荣誉和倨傲,但当眼下陈旧的真相被阿舍尔重提,一个个披着绅士皮的怪物们才暴露了狂徒般的心性。   灵魂上的差异犹如云泥。   在虫群沉默之际,说话说累的青年倚在芬里尔的怀里,身后的翅膀有些初生后的怪异,他不耐地动了动肩胛,看向不远处因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作用,而陷入迷蒙的军部武装部队。   有些问题必须现在解决,毕竟眼前的情景也不过是暂时。   只是到底要怎么解决……   正思考之际,一直沉默的歌利亚忽然开口了,“妈妈,如果您能信得过我,这一切就交给我处理吧。”   阿舍尔一顿,偏头看向刚刚拂过膝盖站直身体的始初虫种。   “你打算怎么处理?”   “道歉,解释,赔偿。”歌利亚颔首,似乎在尝试把自己放在一个和人类等同的地位上,“以及向人类帝国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阿舍尔和歌利亚一问一答:   “什么说法?”   “这群暗杀者意图伤害您的说法。”   “得到说法之后呢?”   “这是对虫母的伤害,要按虫族律法处置犯罪者和幕后者。”   “处置之后呢?”   “……接您回家。”   “那不是我的……”   “那就是您的家!”一直站在后方,一言不发乌云忽然扬声,他紧紧握着染血的拳头,金发散落在身后,眉眼坚毅又悲伤,只咬着腮帮子重复道:“那就是您的家。”   阿舍尔并不争辩,“好,那算是我的家,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们懂吗?”   迦勒沉声道:“那我们就陪着您,等着您,直到您愿意回去为止。”   说着,他轻笑一声,“妈妈,人类的寿命才有几年?他们没办法一直陪着您,但我们可以。”   “妈妈有我们就够了。”赫尔出声,那张近乎虫母的面庞上浸染锐利,与身后的兄弟一般,望着不远处高级虫族的眼底全是抗拒。   斯库尔同样开口:“人类是活不了几年,但我们几个可有得活,更何况我们比你们更年轻,到时候就是你们老到走不动路,我们还能继续陪在妈妈身边。”   耶梦加得:“是啊,你们哪来回哪儿去吧,这里有我们陪着妈妈就够了。”   哈提:“妈妈喜欢人类世界,我们也喜欢,和你们这群看不上人类世界的家伙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懂?”   迦勒:“你这群……”   “嘘——”   芬里尔忽然出声,在所有虫族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很自然地,大家都又看向了他怀里的青年。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两方虫族言语针锋相对之时,作为对峙核心的青年却已经斜斜枕在芬里尔的肩头睡着了,柔软白皙的侧脸被子嗣衬衣包裹的肩膀挤出一抹薄薄的软肉,看得谁都心头一化。   包括几分钟前被劈头盖脸掀了老底臭骂一顿的高级虫族们。   柔软的鼻息散落在白发子嗣的肩头,后者谨慎十足,从兄弟手里接过一件全新、干燥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那件已经被蜜液浸湿的衣服上。   对于虫母来说过大的两件外套合起来,正好能完全遮住他蜷缩在芬里尔怀中的身形,娇嫩的翅膀被挡得严严实实,任凭其他虫族望眼欲穿,都窥探不了分毫。   在这片氛围古怪的安静里,还是歌利亚先开口了,不过为了避免打扰到睡着的虫母,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有五感敏锐的虫族才能彼此捕捉。   歌利亚:“带妈妈去休息,剩下的我们处理。”   说着,他眯眼看向芬里尔,“别想得跑,我能找到的。”   “那也得妈妈想见你们才行。”   芬里尔冷冷扫了一眼高级虫族,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们护着虫母先后离开。   散发迷蒙香源和精神力影响的当事者离去,萦绕于克兰利兹广场上方的甜香散开,被虫母精神力暂时蛊惑的生命挨个苏醒,在帝国武装部队一个个重新站直、第一军团长赶至现场时,便见到数个奄奄一息的星盗鼻青脸肿地被五花大绑在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下。   原本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混乱被尽可能收拾整洁,唯有溅射在大理石面上的鲜血和属于星盗的断肢依旧横在地上,犹如另一种古怪的威慑。   第一军团长面色严肃地立在狼藉之前,他看向这群发色瞳色各异,气质非人古怪的入侵者,还不等开口,便见不远处竖着蓝色长发的男人微微颔首,声调冷然又自带有一种无法驱散的、根植于强大种族骨子里的倨傲。   歌利亚:“很抱歉今日贸然闯入贵国的星系领域,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在此深感抱歉,并承诺赔偿,希望我能与贵国的负责者有坐下面谈的机会。”   说面谈就面谈?   第一军团长冷着脸,他仰头看了看高空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又看了看一群五颜六色明显非人类、但目前似乎有和谈倾向的外来者,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咬牙点了点头。   星际时代,谁强谁说话。   在克兰利兹广场上暂时达成和平的同时,创始者号深处的某一房间内,原本占据整个空间的猩红血肉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满室凌乱又破败的狼藉,再找不出任何一丝曾有怪物存在的痕迹。   有些狗,可是会自己跟着主人找回家的。 第88章 妈妈的伴侣【新增】   外星种族来得突然, 这样的变故必然会引起帝国上下的惊惶担忧,为安抚民心,帝国官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 避免恐慌夸大。   好在庆幸的是,广场上的一切监控拍摄设备因为创始者号超强的信号干扰而全体罢工, 避免那段混乱又血腥的场面流出,也同时防止了无良媒体歪曲夸大事实, 造成帝国民众的恐慌持续。   帝国军部也快速做出反馈, 在同外来者首领歌利亚的“协商”后,伊利斯帝国官方将本次事件定义为外星种族“找人”后的“迷路”和“误闯”事件, 但至于民众是否会相信, 就仁者见仁了, 至少在明面上, 彼此依旧和平友善——   “据报道,今日上午零七点三十二分开始, 自伊利斯帝国星域边境的偏远区Z11星到D39星上空纷纷出现外来巨型战舰群, 知情人士透露这些庞然大物属于宇宙之外的失落科技,是仅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创始者号’,目前该战舰群的主人意图不明, 公然挑衅并进入帝国星域范围,是否存在开战信号……”   “据报道追踪, 曾出现在帝国偏远星球上空的战舰群一路向中央前进, 似乎目标是作为我国政治与经济中心的帝都星,目前意图不明,已经引发部分星球住民的恐慌, 请各区域住民待在家中,切勿随意出门……”   “据报道, 今日出现在帝都星克兰利兹上空的巨型战舰为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因战舰群的影响力,克兰利兹广场周边的一切监控设备被毁坏,目前我们无法取得一手资料……”   “现在播报一条重要消息,据帝国总军部的最新发文,今日上午出现在帝国星域范围内的战舰群为新外星种族,他们的贸然到访并无恶意,而是为了寻找族群中遗失的‘珍宝’,现接帝国中央频道进行详细追踪……”   “恐怖战舰群的到来仅是为寻找珍宝?珍宝意指什么?帝国总军部是否瞒下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星军队压制帝都星上空背后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后续请关注《今日访谈》,让我们深入了解……”   ……   华丽的王庭之内,坐落于后花园的卧室里,容貌端庄的王后正焦急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她眉头皱得很紧,那张可见年轻时秀美的容貌略显烦躁,嘴唇近乎抿成一条两端下压的线。   耳边是光屏上此起彼伏的新闻播报声,每一次提及“克兰利兹广场”时,这位风华不减当年的王后就忍不住死死掐着掌心看向屏幕。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看过去,都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   现在的王后并不在乎什么“外星种族”、“创始者号”、“有没有恶意”,她现在只在乎害死了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能不能被解决掉!   那该死的,本不该活着回来的阿舍尔·贝利斯!就和他的弟弟一样遭人厌恶!如果不是这两兄弟恶意勾引,她可怜的爱德华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又走了两圈,止不住烦躁的王后抬手抱着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向光屏。   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晃动着近一个月来消瘦了很多的身体,如游魂一般坐在了床边。   枯瘦苍白,早就不负当初的雍容沉稳。   耳边絮絮叨叨的新闻声令王后有种古怪的不安,她颤抖着抬手,伶仃的手腕上几乎只剩下一层包裹着骨骼的皮,皮下可见年岁带来的褶皱,又因暴瘦而愈发显得枯槁无力。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你是我的丈夫,爱德华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逼我呢?不过是个药剂师而已,他的命怎么能比得过我们的孩子重要……”   王后索菲亚·杜克森喃喃地摸了摸床上昏迷之人的脸颊,那赫然是多日不曾回复亚伯顿老教授消息的掌权者、他曾经亲手带过的学生。   一个年轻时也曾惊才绝艳的人。   床铺上,因为亲自下令处置爱子的掌权者为此苍老了许多,又经过数日枕边人的秘密投毒,这张曾经俊逸的面庞灰白沧桑,眼尾的纹路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上,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却只能沉沉睡在这场自己醒都醒不过来的梦境里。   早在数日之前,王后因为对三皇子爱德华的处决与掌权者吵了一架,在得知一切无力回天,爱子也无法避免死刑后,这位过分宠爱孩子而丧失了理智的母亲便开始歇斯底里。   她憎恨自己的丈夫,憎恨帝国法律,憎恨“勾引”了她儿子的伊维·贝利斯,同时也憎恨活着回来的阿舍尔。   伊维·贝利斯的死亡并不足以安抚王后心底的愤怒,那位频频找事贝利斯夫人被她暗中派人处理掉了,但这依旧不够,毕竟另一个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甚至会在万众瞩目之下为荣誉加冕。   她怎么能受得了?   一个失踪的人,就那么安安分分地消失在广袤的陌生星域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破坏她得之不易的兴奋?破坏杜克森家族在三皇子身上押下的注?   她的孩子、她背后的家族、他们一辈子为之付出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了!   混杂的情绪作用在王后索菲亚战栗脆弱的神经上,又经身后家族、父辈的教唆和诱惑,虚名是为外孙报复,实则觊觎王权的计划便开始在暗中进行。   已和星盗有数年秘密来往的杜克森家族借助王后手里的特权,轻而易举地双管齐下,一方面联系星盗去解决导致爱德华被处死的药剂师阿舍尔,另一方面让王后从内部瓦解掌权者,好为杜克森家族以及等候在外星域的星盗大军广开方便之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个传说级别的战舰群……   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暗杀者被抓了个干净,藏身在外星域随时准备攻打戍守军团的星盗大军,也被创始者号霸道地硬控大半天,改装战舰的隐形功能失效,身份暴露、彻底失去了突袭的机会,已然被其他帝国军团控制抓捕……   这场报复与反叛有种倒霉到生不逢时的滑稽感,甚至在这一场混乱里,唯一受伤的只有被王后以养病为借口、投毒成功的帝国掌权者,以及被捏爆脑袋和脊椎的星盗。   掌权者:。   星盗:。   眼下,王后索菲亚颤抖着嘴唇吻了吻掌权者的额头,她神经质地捂着胸口喃喃道:“不会失败的、一定不会失败的,是他该死……他为什么要回来呢?爱德华没有做错,我的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正当她低声念叨的同时,整齐有力的步伐自外侧响起,慌了神的皇后才刚刚起身,下一秒就被数道激光枪瞄准前奏时的红点定在原地——   “王后索菲亚·杜克森,涉嫌下毒谋害国王陛下,勾结外星域星盗违规入境,派人暗杀阿舍尔先生未遂。”   “杜克森家族被发现与星盗有数年交易链,已被全部控制,现暂时收押,一切等陛下痊愈后再做审判。”   来自军部抓捕时冷冰冰的宣判让王后跌坐在地,那一刻她的大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知道喃喃着“完了完了”、“是他们该死”的字眼,直到被拉扯着离开都没能彻底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失败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她终究是无法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了吗……   在整个王庭彻夜都在为帝国掌权者解决身体内毒素的同时,军部同时负责领导数个军团的总部长,暂时与歌利亚坐在了谈判桌前。   不等总部长作为“被侵入者”发难讨要说法,一份由高级虫族递出、白纸黑字的赔偿协议书被推到了桌面中央。   不苟言笑的总部长下意识在眉头间皱出一道深深褶,言语间礼貌却也不客气,自有帝国之威,“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歌利亚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才抬手饮下一口谈判桌上的温茶,便不着痕迹地压低了眉尾,低声道:“请您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吧。”   总部长挑眉,最初翻开纸张时是“我看你能拿出什么”的漫不经心,但随着页数在指腹间累叠,他的表情也愈发凝重深刻,甚至时不时抬眼看向坐在对面云淡风轻的外来者,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将协议书推给了坐在身侧的其他军团长和王庭代表。   一时间,整个谈判室内只剩下窸窣的翻页声,以及偶尔被藏到喉咙的惊讶和喟叹。   长久的沉默下,传阅完的协议书被总部长将其合上放回桌面,他目光深沉,“……阁下是认真的?”   “当然,”歌利亚颔首。   “这上面的东西,你们都能拿得出来?”   稀有的能源矿物星球,帝国现今无法研制的高效交通设施,高精度密度、难以大量生产的化学物理材料,空旷可以进行移民的移居星球……   这份协议书里描绘的内容不单单是赔偿,而是足以解决帝国现阶段面临问题的现成答案。   甚至换一种说法,协议书里的内容无法仅作“赔偿”理解,在这骤降的巨大财富里,总部长微妙地感受到了另一种高位者对低位者有些笨拙的尊重,以及奖励,只是……为什么呢?   面对总部长的质疑,坐在歌利亚身旁的迦勒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拿出来;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双方,要达成一个什么样儿的关系和协议。”   说着,迦勒点了点协议的封皮,轻笑道:“毕竟,我们走失的‘珍宝’,很喜欢你们的世界;而我们——也同样喜欢。”   这点儿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过是九牛一毛,比起这些,他们更希望被妈妈看到他们的诚意……以及,在过往的寻找和眼下的重逢里,虫群们并不是傻子,克兰利兹广场上数不清的人类外形像是一道警钟敲响在他们的心头——   生有脑袋和四肢,覆盖头皮的毛发,三庭五眼,没有翅膀和尾勾。   这些特征与他们曾经通过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内部,捕捉到的形象近乎一模一样,虫母的理想型源自于人类这一种族,于是某些影影绰绰、从前被忽略掉的秘密,似乎也开始水落石出。   妈妈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深过他们。   或者换一种说法,在虫母未曾遇到虫群之前,是由人类养育了他们的妈妈。   “我明白了。”总部长眯了眯眼睛,“那么请诸位再等待片刻,陛下很快会过来,届时我们再进行深入交流。”   “怎么都行,”迦勒点头,“总之,越快越好。”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去见妈妈了……   与此同时——   被白发子嗣们带回酒店的虫母,已经被安置在干净整洁的室内。   新生的虫翅根部源源不断地肆意流淌着黏腻香甜的蜜液,稀薄清亮的淡金色几乎凝结成一层胶状物质,将青年整个脊背乃至于虫翅包裹覆盖。   像是一层淋在小饼干上的糖霜。   尤其是最靠近翅根的轭区,那里几乎变成了蜜液大肆侵略的重灾区,淡金色顺着虫母漂亮的脊背线条一路向下,早就浸湿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裤,继续向尾椎沟渠的深处进军。   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哒哒的一片。   芬里尔手臂半才撑虫母熟睡后无力的身躯胸膛,下一秒就听到青年无意识发出声清浅的痛呼。   赫尔拧眉,小声道:“芬里尔你轻点!妈妈疼了!”   “帮忙帮忙,帮我扶一下妈妈的肩膀,”芬里尔几乎在用气音说话,直到虫母的肩膀被后侧的耶梦加得扶住,他的手臂才从虫母的胸膛间脱离。   渗透过衬衣的濡湿落在了芬里尔的小臂上,他下意识凑到鼻尖嗅了嗅,下一秒就对上了其他几个白发子嗣诡异又质疑的视线。   芬里尔一晃,颤了颤手臂,下意识藏在身后道:“不、我不是变态,我就是看看沾了点什么,得闻着确定一下吧……”   如果他的解释声音没有越来越小,说不定话里的内容才更有可信度。   “你别说、真别说了,我都懂。”哈提哼了一声,随即立马探头道:“给我也闻闻呗!”   斯库尔:“还有我!”   芬里尔:???   洇湿了的袖子被芬里尔横在半空,几个白发子嗣挨个闻过,又挨个欣赏品鉴——   “甜甜的,好香,像是赫尔上次做的蜂蜜糖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味好像还有点儿奶?很淡很淡。”   “似乎是有点,还有些像是妈妈上次买的牛奶蛋糕,不过比那个香。”   “咳……我,我是说,咳咳,我想舔舔……”   听着几个兄弟絮絮叨叨讨论濡湿痕迹,赫尔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他咬牙低声道:“现在是你们讨论这个的时间?”   闻言,几个刚刚用手指沾了沾潮湿痕迹,迅速往自己嘴里送的白发子嗣们各个脑袋一缩,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来了来了”,实际上却还用舌尖卷着指腹上的甜味儿恋恋不舍。   等赫尔冰冷且极具有压迫感的视线扫过其他几个不着调的兄弟时,芬里尔才抿了抿嘴巴,小声道:“超级甜。”   哈提也小声证实道:“真的是又奶又甜。”   赫尔头大,开启管家模式——   “闭嘴吧你们!现在!立马!给我干正事!谁再多嗦一下手指,我给你们都拗断!”   “芬里尔,你把这两件外套拿着洗掉或者处理掉;耶梦加得你先扶着妈妈,注意别碰到妈妈的翅膀、胸口和腹部,看情况妈妈应该是这几个部位不太舒服。”   “哈提,过来帮妈妈脱鞋、脱衣服,手上的劲儿轻点,别弄疼妈妈了;斯库尔帮我沾湿干净毛巾,再端盆温水过来,一定要干净!这是给妈妈擦身体用的,就这样睡觉妈妈肯定不舒服……”   在赫尔有条理地指挥下,白发子嗣们很快开始各做各的工作——   人高马大的芬里尔许是被蜜香熏得体温升高,便褪去了沾染着虫母翅根蜜液的衬衣,裸着上身氤氲汗液的肌肉开始在浴室里给妈妈搓衣服。   耶梦加得忍着呼吸里的急促,近乎是咬紧了嘴巴,才避免了他自己想要一头栽进虫母身上,嗅闻舔舐那对脆弱虫翅的疯狂渴求。   蹲在床边的哈提则化身猛男女仆,平日里粗手粗脚,总被赫尔责骂的白发虫族此刻却细致入微,一件一件地帮虫母把被蜜液沾湿的外衣往下褪,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裹在阿舍尔小腿上的裤脚几乎也全湿了。   干净的毛巾被赫尔从斯库尔端着的盆里沾了温水,他格外细致地擦拭过虫母熟睡到毫无意识的脸庞。   晕染的薄红一路蔓延到青年的锁骨,翅根分泌的浅金色粘液蹭得到处都是,向下延伸,则是一片狼藉潮湿的胸膛、背脊,甚至连腰臀腹沟都遭了殃。   在主人昏沉沉睡之际,新生的虫翅还对外界有着惊恐排斥,只下意识仅仅贴在阿舍尔光裸漂亮的脊背之上,肩胛处生出翅根的皮肉通红肿胀,黏连着的蜜液被半透明的翅挡得严严实实,无法清理。   赫尔小心谨慎到屏息,只刚刚用掌心托起那片轻薄又脆弱的翅,下一秒就听到了虫母难耐的哼声。   于是手上的动作停了,翅膀也落回原地,熟睡的虫母梦呓一声,拢着虫翅重新盖在了背上,偏头蹭了蹭耶梦加得扶在他肩头的手臂。   几个子嗣都僵在原地,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斯库尔咽了口唾沫,“赫尔,要不,你再轻点。”   虽然他很确定,赫尔的力道轻得都快和羽毛差不多了,但在对待妈妈的事情上,当然是要精益求精。   赫尔也语气艰难,“我试试。”   原本稳当的手臂略有颤抖,再一次尝试抬起黏糊糊的虫翅,但这一次只轻轻挨着了一下,便引得虫母拧眉挣扎,哪怕在睡梦里都要躲开这样的碰触。   这回赫尔是再不敢动一下了,而原先沉沉睡着的阿舍尔则没能放松眉头,下意识抬着无力的手臂蹭过胸膛腰腹,口里含糊喊着难受。   虫母一难受,几个白发子嗣也跟着难受。   一时间五个人高马上的青年手足无措,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妈妈承担这份难耐;他们每一个都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的结果就是只能干巴巴地愣在原地,试图用眼神暗示自己的兄弟们聪明点、想想办法。   正当子嗣们为难之际,忽然在房间角落内有窸窣声快速掠过。   反应迅速的赫尔猛然用被子盖住了虫母的身形,他目光凛冽,同时和白发子嗣们看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只朦胧开了床头暖黄色壁灯的房间内光线度不够,以至于被子嗣们注视着的角落依旧黑森森一片,当然虫族优越的视力足以黑暗中视物,也完全能捕捉到藏于阴影下的微妙痕迹。   是一团如血肉般的诡异猩红。   手里还拎着湿漉漉外套的芬里尔站在浴室门口,他压低声音道:“……不对劲。”   那是区别于他们在克兰利兹广场上见到其他高级虫族,从力量上透露的、因为年限而产生的压迫感,比起前者可以在时间上追逐到的距离,眼前的血红肉团则更令他们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在其发声前,他们竟然一点儿不曾发现异状。   正当白发子嗣们想要围拢至虫母身侧,将其保护在中央时,原本安静缩在房间角落内的血肉瞬间胀大,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的诡异种子,原本有限的块状体顷刻生长出密集又狰狞的藤蔓,只用一个来回,便彻底制住了试图反抗的白发子嗣。   他们尝试与藤蔓做斗争的同时,失去耶梦加得做支撑的虫母拧起细细的眉头,浑身难耐地向床边软倒。   在几个子嗣惊恐担忧的目光下,面对敌人坚韧强劲的藤蔓瞬间柔软的躯干,小心托住了青年的身体,并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将人缓缓放在床铺中央。   对外界变化毫不知情的虫母依旧蹙着眉头,似乎还不满自己的梦境和身体上的变化。   他蹭着翅根湿哒哒的粘液,在子嗣和藤蔓共同的“注视”下翻了个身,白皙的手臂自然垂落至地毯上方,指腹发红,自肩头顺着手腕蜿蜒出一道水淋淋的淡金。   滴答。   晶莹的蜜珠勾着房间内的每一双眼睛,它正受重力作用下落,却被支起身体的猩红触须卷着藏于身体深处。   堪称静止的画面就此被打破,粗壮的红色藤蔓强力十足,它们轻而易举地就卷着任何反抗都显得无力的白发子嗣们,扔到了卧室的套间外,甚至还格外小声地关门反锁。   被打击到毫无反抗力的哈提立马从客厅地毯上翻身起来,拳头才准备砸向门板,就被赫尔握住了手腕。   哈提龇牙,因为愤怒而收缩的竖瞳愈发凶戾,“妈妈还在里面!”   “小点声,那家伙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什么意思?”耶梦加得皱眉,他刚才还没来得及注意这些细节。   倒是从另一侧爬起来的芬里尔开口了,“我也感受到了,那些藤蔓……上面有很浓的,属于妈妈的味道。”   细数下来,竟然同时兼具虫蜜和蜜露的芬芳,而在这一刻又染上了翅根分泌出来的蜜液,香甜浓郁到就好像曾浸润在虫母馥郁的芬芳深处一般。   虫母身体的什么地方,才能有那样儿浓郁的甜香?   这个答案白发子嗣们并不愿意深思,这对虫母来说也是一种冒犯。   斯库尔:“这能证明什么?万一这些鬼东西伤害妈妈怎么办?谁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   赫尔制止道:“我也不想这团东西靠近妈妈,但我直觉祂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帮助妈妈。”   “赫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直觉了?真把自己当人类了吗?”   “这家伙也是那群虫族里的一个吗?是之前广场上的那团红色怪物吗?”   正在白发子嗣们争论之间,原本紧闭的卧室门打开半截,不等他们冲进去找虫母,下一秒门缝里钻出来五条藤蔓分别卷向子嗣,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他们绑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哈提愤怒到红了眼睛:“唔唔唔!”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这藤蔓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血色的藤蔓抖了抖,沙哑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诡异到仿佛紧贴在每一个白发子嗣的耳侧,直击他们的大脑深处,“安静,不要吵到他休息。”   赫尔憋着气音,在捆束下艰难道:“里丝睡(你是谁)?”   伴随着含糊的提问,门缝中涌动着钻出来的藤蔓与触须凝聚成一道人形。   通体猩红如血肉,身形高大健硕,人类分布在周身的肌肉群被诡异流动的粗壮藤蔓取代,攒动的触须相互交错,则在脖颈之上层层堆砌出一个类似人形的头颅。   祂脸部轮廓深邃,血丝斑驳的眼球被触须吊在眼眶中央,非人感十足。   如果此刻是阿舍尔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记起来曾经他与怪物血肉相处的日日夜夜。   哪怕是白发子嗣们再见惯大场面,在看到这怪诞的一幕时,都忍不住在心底质疑——这散发着虫族气息的古怪家伙,真的是他们的同类吗?   “……和你们一样,是妈妈的子嗣。”   只不过是想上位给你们当爹的那种。   人形藤蔓缓声回答,祂冷冰冰的眸光掠过每一只作为幸运儿,被虫母带走的白发子嗣,在翻涌的嫉妒、羡慕之后,又化为深沉的平淡,言简意赅,“保持安静,不然我会把你们扔出去。”   说着,人形溃散,数不清的藤蔓重新往卧室内钻。   率先被藤蔓放下来的赫尔扑了过去,用手掌死死卡住差点儿被关上的门板,哪怕掌心在骤降的力道下迅速发红发紫,他也不曾有任何难耐,只快速追问:“你能帮助妈妈,对吗?”   藤蔓人性化地“看”了一眼被门缝夹住的手,如人一般点了点藤蔓凝聚的身体。   赫尔:“那你承诺,不会伤害妈妈。”   空气中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嗤笑,这一回白发子嗣们没能等来回答,就被只能看见残影的藤蔓勾着一把都甩了出去。   房间的门板被无声关紧,而五个子嗣则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一个个咬牙憋住了全部的声音。   芬里尔揉了揉有种断裂错觉的肩胛,心知那藤蔓已经算是收着力道了,有点儿不情不愿问:“真的能相信这家伙?”   “相不相信还有区别?我们五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祂一个。”哈提咬牙,眉眼森然,那股狠劲儿就差把藤蔓活吞入腹了。   “当然有区别。”   耶梦加得看了看自己骨节错位的手臂,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面无表情地将其扭了回去,在“咔嚓”一声后又恢复如初地活动了一番,“相信,我们那就在这儿等着;不相信,被祂打死也要冲进去。”   赫尔盯着门板,一言不发。   芬里尔转而问道:“你相信这家伙?”   “你们还记得,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天吗?”   “什么?”几个白发子嗣不明所以。   “那天,妈妈身上的味道,你们还有印象吗?”   赫尔的话就像是一把开启回忆之门的钥匙,虫族天生记忆力强大,他们遇见过的事情没有忘记一说,只有能不能从繁冗的记忆堆里找出来。   “我记得!”斯库尔也同样看向门板,神情染上回忆的颜色,“——似乎,和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不只是现在这群庞大狰狞的藤蔓上,浸润了属于虫母的全部味道,里面外面一应俱全;而当初着急离开始初之地、满身狼狈潮湿的妈妈,躯体内外也同样被这团猩红霸道的血肉腌入了味儿。   又浓又腥,氤氲着属于强大雄性虫族的强盛占有,威慑性十足,堂而皇之地冲所有觊觎虫母的生命宣示主权。   虫母会让谁把味道留在自己的身体深处?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这家伙……”赫尔拧眉,咬着腮帮子低声道出了自己最不情不愿,甚至只单单过一下嘴皮子,都整颗心脏发酸的猜测,“……可能是妈妈的伴侣。”   “子嗣”和“伴侣”,两个字眼的差异,所带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前者顶多算是他们的同伴、兄弟、竞争对手,至于后者……要是哪天上位成功,从妈妈那里得到了许可,说不定他们还真得像是人类一般,叫那家伙一声“父亲”才足够礼貌。   五个白发子嗣面面相觑,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便秘般的痛苦和隐忍,和单身妈妈在一起多快乐,谁都不想再多一个后爹来……   介于当前的状况,他们先暂时勉强认同了藤蔓的“伴侣”身份,只待对方先解决了虫母的难耐,至于往后能不能上位成功,还需得看妈妈的意思。   只要妈妈不点头,他们就是被藤蔓打死,也坚决不会叫一声“爹”!   此刻,子嗣们忍着焦心,像门神一般围在门口,一个个从容貌、体格上瞧着优越出众,偏生赶出来的事情却格外猥琐——从老大芬里尔开始到老小斯库尔,都侧着耳朵紧贴在门板上,试图探听房间内部的任何动静。   但事实是他们失望了,门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安静到诡异。   门外,是抓心挠肝,一边担忧虫母、一边防备藤蔓却无能为力的白发子嗣,   门内,是从墙角开始延续匍匐的藤蔓与触须,它们如张牙舞爪的鬼怪,早在无声中铺满了地板,取代了地毯的作用。   从四方房间内的边角线开始,深沉的猩红一寸寸向上攀升。   它们生长的速度很快,快到惊人,不多时,便密密麻麻占据了四面墙壁和上方的天花板——   这成为了一座由血肉堆砌而成的密室,满满当当的藤蔓相互交错,随即开始拥挤胀大;丝绒一般的深红悄无声息地聚集向中央的床铺,一寸寸将拧眉昏睡时挣开了被子的青年拢在了身下。   从在克兰利兹广场上昏昏欲睡开始到现在,阿舍尔并非全无意识,他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只随海浪飘摇的小船上,晕晕乎乎,想挣扎着起来,却都以失败告终。   突然回归的模拟器、莫名达成的完美虫母成就,以及作为奖励却毫无解释就发放的那一对翅膀……   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让阿舍尔困惑的存在,偏偏又聚集在一起,叫人费解。   俯趴在床上的青年迷迷糊糊试图想出一个因果关系,在他忽略外界变化的同时,锁骨间的吊坠钻出藤蔓,撑起了他软塌塌的身体。   轻薄的虫翼紧贴下陷的腰窝,几乎盛出一碗灿烂的鎏金液体,随后阴影从血肉构成的天花板上笼罩而下,近乎完全吞噬单薄的、同时具有虫类特征和人类构造的纤细躯干。   前后夹击,无路可退。   在巨大又令人生畏的黑暗里,阴影凝聚之下,展露出一张俊美非人的面孔。   怪物垂头,缓缓张开了生着分叉长舌的唇。   然后,祂于脆弱又敏感的虫翼根部,舔到了一口腥甜的蜜。 第89章 妈妈和谁生的?   “妈妈?您还好吗?”   谁……是谁在说话。   “妈妈, 醒醒,该起床吃饭了。”   好吵。   “啧,您要是再不醒来, 我就把外面那群毛都没长齐的虫崽子给宰了,当晚饭吃。”   宰就宰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妈妈, 再不起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那就落呗。   温和却又絮叨的声音不间断地响在阿舍尔的耳侧, 偶尔夹杂一两声有些恶劣的调笑, 未曾睡饱的他烦躁十足,却又因为这过于温和、饱含关心意味的声线而生生憋回去了自己的烦躁。   当然那几声调笑依然让他暴躁!   直到酸软无力的身体被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抱着、裹着拖出来, 恍若深夜徒步万里的虫母依旧放纵着自己的疲惫, 耷拉着眼皮沉浸在睡梦之中。   朦胧间, 似乎有谁发出一声气急的笑声, 连带着呼吸声都重了很多。   “睡觉的时候倒是乖得厉害……您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客气了。”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谁在阻止着什么, 阿舍尔没理会, 混沌的大脑还在消化着刚刚那一句“不客气”——   不客气什么……嘶!   尖锐的锋利作祟在某块仿佛属于自己,却又格外陌生的新生肢节上,濡湿的温热一触即离, 却足以令怠懒的青年猛然惊醒。   不疼,就是刺激得厉害。   像是身体某个部位最敏感的神经外露出来, 同时被外界温柔又满是积压的力道桎梏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中, 轻拢慢捻的同时带有一种被尖利犬牙威胁的战栗与刺激,像是赌徒在刀尖上起舞,欲罢不能。   阿舍尔怔愣地睁眼。   前一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但也仅有被白发子嗣们带回到酒店哄着擦拭身后蜜液的那段,模糊又断续, 像是喝酒断片后的迷茫,至于后来躺到床上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一点儿都没印象了。   此刻,阿舍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脊背正光裸地靠在一个宽阔,微凉,散发有一种冷质香的怀抱里。   质地冰冷的军装纽扣激得青年肩胛微颤,下一秒就被一双裹着纯白半截手套的手,轻轻握着肩头,让出一段细微的距离。   强有力的手臂支撑在他的肩膀两侧,在笼起青年身体的同时,又贴心地为他身后那对漂亮且脆弱的虫翼,留下足够舒展放松的空间。   残存于体内的酸胀和翅缘上的触感让阿舍尔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慢吞吞仰头,后脑袋抵在了对方的胸膛间,随即目光里捕捉到了一截清晰的下颌线。   冰凉质感的蓝色长发垂落在阿舍尔的耳侧,带来几分痒意,哪怕是以仰视这样比较扭曲的视角来看,歌利亚那张具有非人感的俊美脸庞,依旧无可挑剔。   “妈妈,您的眼睛里就只能看到歌利亚吗?”   略有种拈酸吃醋的扭曲意味,因为声线的优越而多了几分属于雄性的、度具有魅力的嗔怪。   阿舍尔看过去,便见身体前倾,撑着手臂,膝盖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用戴有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轻轻拢起他半截柔软虫翼的男人。   对方双瞳幽绿,散发着如饿狼般的狠意,唇角微动挂着一抹弧度。   又是一幅前后夹击的情景。   莫名让阿舍尔有种头皮发麻的熟悉感。   “你们……”   强烈的疲惫和困倦消失,阿舍尔僵硬在两个雄性气息侵略感十足的胸膛之前,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胸口微凉。   头一低,肿胀又发红。   阿舍尔:???   在被子底下的身体完全赤裸,浅色的被单只卷曲着盖住了他的腰腹,修长笔直的双腿因坐姿而向两侧屈膝敞开,这其间隔着被子通向秘地的空间,正好方便了一副半跪姿态的迦勒。   而那对前一天才刚刚生出来的虫翼,却仿佛背叛了主人的意志,从光裸的肩胛延伸,羞答答地拢在阿舍尔的身前,在迦勒的手指间展露出另一种风情。   被延展的柔软,以及明知战栗还要凑过去享受“按摩”的渴望。   谁能知道,一对半透明的虫翅上,是怎么看出来色气的!!!   阿舍尔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无处可逃的狭窄空间里,迦勒隔着皮质手套捏着那层薄薄的虫翼,不知道是如何的手法,只轻巧地轻微搓动,青年落在被子上的脚趾都紧紧扣了起来。   从翅根延伸出来的羞红瞬间扩散,连脚趾都发红了几分。   迦勒慢悠悠道:“妈妈,好敏感哦。”   很欠揍的语气。   阿舍尔咬牙,被子下赤条条的情况令他毫无安全感,只拢着抱紧了胸前的被子,质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身后的歌利亚声线平稳,只是那双蔚蓝的眼瞳却炽热滚烫地描摹过虫翼上的每一道纹路,“妈妈,他们对于人类来说,可以称之为强大;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还是一群未曾长大的幼崽。”   “他们”指谁,彼此心知肚明。   哪怕白发子嗣们是由阿舍尔“孕育”出来的、与虫母具有血脉关系,自一诞生起便拥有高级虫族资质的“天赋者”,但对比历练超过数百年的普通高级虫族和始初虫种,他们确实不够看,也确实如幼崽一般稚嫩。   按照人类世界的年龄限制,这群寻找虫母味道而来的虫群们,都可以给那五个白毛崽子当太太太爷爷了。   阿舍尔抿唇,“那他们呢?”   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迦勒瞬间变脸,他捏着青年虫翼的手指动了动,不知道是摩擦到了哪个关键位置,便见阿舍尔整个身体一颤、神色惊异,想要抽开翅膀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妈妈就那么在意他们?一群连您都保护不了的家伙?”   不提白发子嗣,一切都好说;但只要一提起这五个当初被虫母偷偷带走的家伙,迦勒就会化身疯狗,逮着虫母乱嘬。   当然,要不是歌利亚还在场,此时的迦勒真恨不得在虫母那对新生的漂亮小翅膀上留下一对牙印!   他才不会心疼呢!   阿舍尔想说些什么,偏生身后的虫翼是背叛者,被捏得不停哆嗦还色心不改地往迦勒手里蹭,便又被恶劣的始初虫种捏着指腹之间,裹着黑色皮质手套轻缓地摩擦揉捏。   爽爽的。   阿舍尔拧眉咽下了略便急促的呼吸。   向前是唇边勾着恶劣笑容,轻而易举就拿捏这对“小叛徒”的迦勒;向后是寡言却看不出深浅,一双手力道适当梏在阿舍尔肩头,却怎么也无法逃离的歌利亚。   前后为男,男上加男,迎男还上不去!!   根本没有一点儿能挣扎的可能,尤其他现在的命门(翅膀)还牢牢地贴在迦勒的掌心里,一整个就是腹背受敌的状态!   阿舍尔扫视四周,发现一整个卧室房门紧闭,床上只有他、歌利亚和迦勒,至于门外,估计就是被其他高级虫族制住的白发子嗣,静悄悄一片,以至于他甚至能听清迦勒轻捏他的虫翼时的窸窣声。   像是某种无声静谧下的三人play攻略黄油。   不过,怎么一直没见旦尔塔的身影……   才心底冒出疑惑,拢着阿舍尔手臂的歌利亚在此刻开口,“妈妈放心,您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大家都是同类,谁都不会伤害谁,乌云他们……只是想和那五个孩子交流一下。”   毕竟独占虫母数百年,哪怕他们这群高级虫族再告诫自己要大度,都忍不了一点!   慢条斯理间,“交流”两个字眼被歌利亚着重咬住,他缓缓俯身,冰凉的发丝落在了虫母赤裸的肩头,在被冰得一颤之际,阿舍尔听见了对方的喃语——   “毕竟,我们都很想知道,这五个孩子是妈妈和谁生的。”   迦勒轻笑补充,“孩子们没有父亲,我们这群当子嗣的,做干爹也不是不可以。”   阿舍尔:???   合着你们还不知道特殊情况下的虫母偶尔还能孤雌繁殖?   ……   一句“和谁生的”和一句“做干爹也不是不可以”惊得阿舍尔半天都没回过神,趁着虫母心思不在状态时,歌利亚和迦勒相互对视一眼,把□□的青年从被窝里挖出来。   然后他们齐齐闭上了眼睛,毕竟谁知道,他们的妈妈最是害羞了。   两个作为共生者的始初虫种,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彼此心领神会的默契感,一个绕开虫母身后的翅膀给人穿小吊带,另一个捏着轻薄小裤从青年的足尖套上去向上拉。   变化的触感令阿舍尔回神,他一言难尽地按住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又看了看紧闭双眸的两个始初虫种,巴拉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胯部,低声道:“……干什么?”   “帮您穿衣服。”略凉的皮质手套反过来捏了捏虫母的指尖,像是在安抚,“放心,不会偷看的。”   “不用,我自己穿!”   被穿衣服什么的,又不是婴儿宝宝。   “妈妈,”歌利亚的声音从后侧响起,质地轻薄的吊带只是蹭过敏感的翅根,就叫阿舍尔下意识弓起身体、战栗不已,“您看,您自己穿不了的。”   “是啊,”迦勒弯了弯闭着的眼睛,皮质手套裹着的手指拉着裤边一松,被弹过的小腿肉也抖了抖。   他道:“您的身体现在情况特殊,门外那群小崽子们可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再说,人类世界的布料对于您的翅膀、皮肤来说都太粗糙了,这种玩意——”   明明无法视物,这一刻迦勒还是能精准地从床边单手勾出一件轻薄的小布料甩了甩,“会伤着您的。”   “迦勒!”   一向冷静的阿舍尔在此刻也被气得脸红,那可能是昨晚褪下没收拾掉的,虽然他也记不清那一晚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但至少这条贴身的裤子不应该被对方捏在手里!   “我在呢,妈妈。”比起歌利亚的沉默,迦勒现在就像是一只柔声乱吠的疯狗,疯归疯,却不会咬主人,“您终于舍得叫我的名字了。”   阿舍尔抿唇生气,只抬着手臂想挣扎地离开这被前后夹击的境地,但事实告诉他,歌利亚和迦勒谁都说得没错——   他没甚力气,只一动弹就会导致虫翼蹭到被褥布料,便软着身体大半天都缓不过劲儿。   此刻,他难得地听见了歌利亚罕见的轻笑声,“妈妈,还是交给我们吧。”   一切反抗尽数被柔和地镇压,认清现实和自身情况的阿舍尔,最终只能把自己交给了两个闭着眼睛的始初虫种。   歌利亚和迦勒拿来的衣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又轻又薄,落在身上恍若无物。浅到近乎米白的小吊带设计特殊,将一整个生着虫翼的肩胛露在布料外,加之布料贴肤又舒服,确实缓解了阿舍尔身前难言的胀痛。   穿衣服,洗漱擦拭,梳头发。   捋平延伸到短裤深处的大腿袜的边缘,扣上防止蹭起衣摆的衬衣固定夹。   从赤裸新生的漂亮精灵,到身着特制衬衣马甲、身后垂着长翅的小矜贵小王子,气质迷人的虫母被两个睁开眼的始初虫种扶着手臂,慢吞吞地站到了落地镜前。   歌利亚微微俯身,撩开了青年散落在后颈的碎发,手指灵巧,将纯白的领结绕着猩红吊坠系了一圈,轻轻一扯,便是一个漂亮的小蝴蝶结。   望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阿舍尔有片刻的怔然,他五官……什么时候精致到了这种地步。   “您是虫母,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会逐渐趋于完美,这是虫神赠予妈妈的礼物。”   歌利亚似乎看出了青年的疑惑,他一边解答,一边半跪在地,一点一点地将手套套于阿舍尔的指尖向上拉扯,直到与袖口接触,彻底覆盖那块白皙的皮肤。   “啧,”迦勒靠在一侧,臂弯间挂着一件深色的Mantelet外套,“差不多了吧?”   “嗯。”歌利亚应了一声,“我再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阿舍尔不解。   半跪在地的歌利亚仰头看了看青年,手指精细地丈量过任何一个可能会露出皮肤的衣物缝隙,以确保不会真正地露出属于虫母的肌理,“您现在的皮肤很脆弱,并不适合接受光照。”   “我会这样多久?”   “不会很久的。”歌利亚起身,给迦勒让开了位置。   后者上前一步站在虫母背后,滚烫的目光描摹过那对从正好从衣料缺口处延伸出来的漂亮翅膀。   他接过了歌利亚未曾说话的话,一面将轻薄的Mantelet外套覆在青年的肩头,尽可能地遮挡住那对垂落至虫母膝弯部位的虫翼,“小心注意的话,一到两个月就行;要是中间出现意外,时间就不好说了。”   话落,迦勒轻拍掌心后退半步,他的眼神近乎炽热地望着被他们像是洋娃娃一般打扮出来的虫母,全然是赞美和痴迷。   “您真的很完美。”歌利亚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喜欢。   一切穿戴完毕的青年后撤半步,他环抱手臂,皮鞋的鞋跟轻轻在地板上敲了敲,“现在呢?可以让我见他们了吗?”   “当然。”   紧闭的门被歌利亚推开,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芬得拉家族的成员——每一位高级雄性虫族,此时都目光灼灼地盯房间门口静立的青年,他们的视线隐忍又克制,却依旧难抑那股滚烫。   “妈妈!”坐在沙发上的芬里尔想起身,却被斜倚在墙边的乌云单手按了下去。   沉淀数百年的高级虫族强大到令人生畏,初生牛犊的白发子嗣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一个个被压着肩膀坐在长条沙发上抓心挠肺。   “妈妈你没事吧?”   “妈妈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乌云嗤笑一声,“你们是没断奶的幼崽吗?除了叫妈妈还会干什么?”   “我们是只会叫妈妈,”赫尔的神情里冷意十足,他一眼就看到了乌云眼底的阴鸷,“至少比你们好。”   乌云:“你什么意思?”   哈提冷笑,“还用说?我们可没有被妈妈留……”   “都闭嘴。”   虫群任何争吵对峙,只要有阿舍尔开口,那么一切必然会安静下来。   阿舍尔先看了看几个坐立不安的白发子嗣,用眼神安抚了他们,“我没事的。”   随即,他又挨个扫视过其他的高级虫族——   本来还算宽敞的会客厅内,因为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高级虫族的填充,一下显得空间狭窄又拥挤,半拉着的窗帘外透出几分薄光,几乎都要被虫群们分食干净。   从乌云,伽德,伽斓,再到阿尔法、贝塔、伽玛……曾经和阿舍尔日夜相处过的虫群不论从神情、气质再到穿衣打扮上的变化都很大,但唯一不变的是那股被他们藏在眼底的感情。   压抑又浓烈到很难无视。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捏了捏套在指尖上的纯白手套,“今天的正事,应该还没说完吧。”   说着,他看向从后侧走上前的歌利亚和迦勒。   “妈妈,您一如既往地敏锐。”歌利亚颔首。   阿舍尔:“……来的不止你们吧。”   一天前悬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空的创始者号宛若难以散去的阴云,那么庞大的战舰量,阿舍尔不难怀疑,这趟“找妈妈”的行动,大抵是出动了虫族70%到80%的成员。   “对,帝国军部无法放任我们大批量地活动在帝都星上,所以其他同伴们还暂时等候在战舰上。”   说话的是伽德,具有东方韵味的温柔青年留着一头半长发,低低地在后脑勺束着,他眉眼温润俊逸,看似柔软,却只有在看到虫母的时候,眼底才会染上真正的暖意。   伽德道:“战舰群连同创始者号,都暂时停靠在了帝都星周围的空闲星域内,在您休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和人类帝国达成最初的协议,双方交流过程友好和谐,不曾引发任何混乱。”   虫群知道虫母在乎什么,便也尽可能地告诉他,他们没有伤害这颗星球上脆弱的生命。   阿舍尔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他知道,虫族中成员都有轻易杀死这颗星球上任何生命的能力。   在广袤无垠的宇宙范围内,人类拥有科技,但他们本身却太过脆弱,面对体质、体能超强的虫族,人类无法反抗,甚至在虫神赋予的失落科技之下,种族屠戮也会变成可实现的残酷现实。   当初慌忙离开始初之地的阿舍尔以为他与他们不会再遇,哪怕缘分、意外使然,也只会是百年后骨灰与陌生者的擦肩而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某些时间上导致的小问题,致使这些虫群走到了时代与科技的前方,并因突然到访而打乱了阿舍尔的一切计划。   宇宙时代,强大者才有发言权,而阿舍尔感谢虫群们在面对人类时的退让。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伽德颔首。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阿舍尔看向目前在虫群中似乎具有主导地位的歌利亚和迦勒。   迦勒:“在谈判桌上,我们告诉人类的说辞是寻找‘珍宝’——当然,这也的确是事实。”   已经对外播出的新闻报道需民众仁者见仁,而谈判桌上的赔款协议书也确实足够叫人动心,但帝国高层谁都不是傻子,在外星种族单方面所言“寻找珍宝”的说辞里,他们依旧需要得到某些用于作证的答案。   迦勒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前一晚谈判桌上发生的一切,在军部总部长明言后,他们于半小时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帝国掌权者。   明明还处于壮年时期,但这位掌权者却看起来近乎油尽灯枯,面色蜡黄毫无血色,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时,像是一具被汲取了全部生命力的骷髅。   他的面容被痛苦和悲伤填充,儿子的死亡和妻子的背叛,哪怕没有沉寂在身体里的毒素,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对于歌利亚他们拿出的说辞和协议书,掌权者表示他不会追究这场被定性为“误闯”的事件,但他要给民众一个交代,不论虫族所谓的“珍宝”是否找到,他需要一个确定且十分可信的答案,好让帝国的子民安心。   在“仁者见仁”的理解推测下,掌权者可不想帝国内的部分子民,借此滋生出其他不必要的猜测,甚至是引发更大的连锁性问题,与其遮着挡着任其发酵,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会谣传出其他可能性的非真实答案。   软鞭似的交锋后,一方碍于势力绝对不想引发冲突,另一方碍于虫母也不想与人类交恶,于是在双方的彼此拉扯后,得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签订赔偿协议书和和平条约的那天,要在星网上进行全星域范围内的直播——   双方在阐明当日发生的一切缘由后,帝国需为王后、贵族与星盗勾结引发的混乱和暗杀事件进行公开处置;而虫族也要在为“误闯”道歉后,让他们口中“差点儿被星盗”伤害的“珍宝”露面,以确保整个事件完美落幕。   在迦勒解释后,同样围观了那场谈判的粉发青年伽玛(小象鹰蛾)总结性地发言,“所以需要妈妈在签订现场出面。”   阿舍尔一顿,被模拟器和虫翼影响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那颁奖的那天,我……”   不用明言,歌利亚也知道虫母的担心。   歌利亚:“您放心,应该是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的作用,当天在场的人类都被模糊了印象。”   “模糊到什么程度?”   “您长出翅膀的那一部分。”这也是虫群们观察试探后的结果。   或许是虫母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当天克兰利兹广场上甜香弥漫、精神力起伏,近乎爆炸性的场面中,阿舍尔生翅的那一段画面被人类大脑着重模糊,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他暴露身份的担忧。   人群只知天才药剂师的颁奖典礼,是在外星种族压境的危险下举行的,却不知道被模糊的记忆里,还有一双漂亮又稚嫩的翅膀。   “我明白了。”阿舍尔颔首,“什么时候签订协议?”   “您答应出席了?”伽斓眨眼。   “不然呢?要是没正好遇见我,那你们要如何?找个人假扮‘珍宝’?”   此刻阿舍尔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甚至于从昨天到现在,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好好思考重逢后的一切。   “哈,怎么可能?”迦勒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随即声音压低了很多,神情都沉郁了几分,“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是您最不喜欢的那一个。”   “妈妈,不存在第二种可能的。”歌利亚执起青年的手,在对方被白色布料包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的一切行为,都将与您密切相关。”   如果现实是虫群不曾正好找到虫母,大抵他们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至于会为人类帝国带来怎么样儿的连锁影响,就不是虫群们操心在意的事情了……他们会且只会在意阿舍尔。   说着,歌利亚为青年整理了一下轻轻覆盖在虫翅上的Mantelet外套,牵起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协议直播是在一个小时后,现在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阿舍尔抿唇,总感觉自己的时间和行为都被他们死死地算计住了。   见虫母对于安排没有什么不满,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放松了略微紧绷的脸皮,他们齐刷刷地起身抬脚上前,与白发子嗣们错落着站在虫母身侧,宛若王子最忠诚的骑士团。   ……   高级虫族们带着阿舍尔才秘密离开,前后不到十分钟,行色匆匆、下巴上都冒出胡茬的罗淮·威尔斯气喘吁吁敲开了酒店客房的门。   开门的是被留在房间内以防意外的赫尔。   罗淮一把推开白发青年,在房间内走了几步,目光所过之处并无他想寻找的对象。   他咬着腮帮子,双目通红,一面强行和仿佛要罢工的大脑做斗争,一面冷声质问,“——阿舍尔呢?” 第90章 星球屠戮者【新增】   伊利斯帝国和外星域虫族签订协议、合约的场所, 被定在了帝都星中央的帝国议事殿内——   这座建筑几乎与帝国建成的时间等长,古老宛若苍穹的高顶令整个室内空旷到足以产生回音,巨大的旧时代神话由彩漆绘制在屋顶, 创造出一个抬头便是星辰过往的世界。   稀有的矿物晶体经过高规格的加工,被剔除了潜在威胁的辐射, 只剩不过分华丽却又足够有气势的外形,作为整个帝国议事殿内最主要的圆桌。   作为东道主, 帝国掌权者在签署合约前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现场。   这位沧桑又瘦削的中年人披着深红色国袍, 在身侧卫兵的搀扶下,一步步坐在了圆桌的中央, 那副过于厚重华丽的王冠沉甸甸压在他的脖子上, 带来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伴随着国王的入座, 随后, 军部总部长,以及除了远在能源星视察的第七军团长, 其他负责帝国各部分安危的数位团长纷纷落座, 静谧又庄严地等候在帝国议事殿内。   用于特殊通讯的高科技制品被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架起来,晶亮的光屏瞬间悬挂于半空,作为今日帝国与虫族签订合约的第三方认证——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的初期, 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中,自然少不了战乱和纷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国力的强盛, 一部分具有话语权的种族为了更加长远的发展与和平, 彼此相互签订合约,同时于数百年前成立了宇宙和平联盟。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后,往后各个种族之间产生的争议和合作, 均由和平联盟作为第三方认证,它是公正、公平、公开的, 是存在于这片宇宙中见证和平的使者。   光屏在短暂的空白后,通过跨越星域的信号接上了另一幅画面,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四个小方格,四道身影同时出现,却无法窥见其中任何一方的模样。   通讯设备内自带的朦胧光源模糊了第三方认证的面孔,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是历来的习惯,也是变相的保护。   屏幕内的四位“认证者”,即联盟内的四位理事,正是最初提出组建宇宙和平联盟时最强大且最具有话语权的四个星际种族的代表。   人族,泰坦族,冰人族,鱼人族。   四个方格分别对应代表种族,但这并不代表是所有发现的宇宙生命。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前后,四位理事代表曾进行多方面的搜寻整理,长达数十年的工作中,被记录在案的和平种族一共有二十八个,其中文明等级平均在三级(星系文明)到四级(宇宙文明)之间,而于数个和平种族之外,则是唯一一个被定名为“屠戮者”的神秘种族。   就像是星际世界的“不可说”的存在,恐怖的“屠戮者”消亡于宇宙尘埃,成为过往的历史,同时也因为漫长的时光而自各个宇宙生命的记忆中淡去。   ……   眼下,帝国外交官借助和平联盟发来的密匙,用来核对第三方认证的身份,待四个画面内的验证信息后出现连续的绿色对勾,这场即将被见证的合约签订,才算是完成准备工作。   此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八分钟。   正待无言的沉默间,第一军团长哈顿忽然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在众人视线的转移和一派安静里开口:“过来,坐在雷利的位子上就好。”   只见站在帝国议事殿门口的,正是一身深色军服的罗淮·威尔斯。   这位年轻的少将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规整的军装愈发显得他气质凛然,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锋利且势不可挡。   罗淮率先冲着坐在中央的帝国掌权者行礼,在得到对方摆手的示意后,才对着第一军团长敬礼,“好的,长官。”   新人的到来终于让肃穆的室内里终于有了几声私语。   却原来,身处帝国偏远能源星上的第一军团长雷利,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便让自己的得力下属、未来的接班人罗淮·威尔斯暂代旁听。   当罗淮坐在属于第七军团的位置上时,身侧也算是和他相熟的第六军团长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瞧着你脸色这么憔悴?”   罗淮一顿,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很明显,便也只勉强笑了笑,“昨天我也在现场,可能是夜里回去没休息好。”   “……怪不得。”   第六军团长点点头,“哈顿那老家伙都说自己回去做了一宿梦,后半夜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毕竟是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见识的机会。”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就像是机械科技中的神话。在你传我传的故事里,这样的战舰群巍峨庞大、近乎不可名状,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也有真正问世的一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罗淮听着,面上附和点头,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帝国议事殿敞开着的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对于常年在军部参加训练的人来说,他们的耳朵足以分辨很多种声音,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便是脚步——高强度的耳力训练后,帝国各个兵种都可以学会区分最为常规的几种脚步声——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或者是强大者、弱小者……   此刻,罗淮微微偏头,面向遥遥传来脚步声的门口,耳廓微动,正进行着细致的分辨——   来人的数量很多,每一个都很强,甚至可以说强到可怕,足以将自己的脚步力道控制在统一又沉稳的节奏里,整齐划一,令倾听者难以再得出更加详尽的结论。   但在这群稳当到几乎合一的脚步声里,罗淮却捕捉到了另一种相对微妙的动静。   略轻,略浮,脚下乏力,似乎没什么劲儿。   但又不是纵欲过度的虚软无力,反而透着种轻盈,似乎能被风给吹走。   像是罗淮曾在梦中童话里见过的精灵。   在清一色的军靴音质下,这道特殊脚步的主人是唯一一个踩着软底小皮鞋的,像是被娇宠的小公主,哪怕显得格格不入,也依旧无人会责怪他的“突兀”。   清脆的小跟儿“噔噔”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罗淮拧眉,忽然想到了在这群外星种族说辞里,所谓的“珍宝”。   ……所以帝国内部真的存在这么一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身份验证是怎么通过的?怎么做到在人类世界隐藏身份的?   渐近的脚步声里,罗淮紧紧拧起眉头,忽然想到了清早自己急匆匆赶去酒店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询问赫尔有关于阿舍尔的行踪,却被对方告知青年一大早就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出门了。   心里的犹疑令罗淮无法彻底相信,他本想要去求证,却因突然接到了第七军团长的嘱咐,这才不得不代替雷利出席帝国议事殿今日的合约签署会议。   但这并不代表罗淮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从前一天克兰利兹广场发生的混乱开始到现在,罗淮的大脑的始终弥散着一股朦朦胧胧的烟雾,就好像在阻碍着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源自于意志力的坚定和军人的警惕,强制自己在混沌思维里回忆的罗淮,硬生生挖出了一道险些被永远封存的记忆画面:   混乱的广场,东倒西歪的人群,看不清面孔的外来入侵者,以及侧身坐在颁奖台中央的苍白青年。   恍若孤立无援,可怜又脆弱,偏生正是这样单薄的姿态,成了唯一能够控制怪物的真正主人。   罗淮的理智在质疑自己存在问题的认知意识。   被层层禁锢的记忆碎片少到可怜,在断续的画面里,年轻少将最终能捡起来的稀缺内容,只有那摸熟悉的身影轮廓,以及一对本不该出现在人类身后的漂亮薄翅。   哪怕他再头晕眼花,也绝对不会认错,生着半透明蝉翼的青年,是被他在心里惦记数年的白月光……   从头到脚,那是他曾经偷偷剪下照片,珍藏在柜子深处的秘密。   但除了他,似乎再无人见证到这一画面。   在虚假与现实中,罗淮·威尔斯才是真正孤立无援的那一个求真者。   他无从求证,也无法问询真相。   这一刻,罗淮对阿舍尔失踪后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空前强烈的好奇与怀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质疑偶尔会蒙蔽自己的大脑。   可如果大脑判断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正思索之际,门外脚步声的主人们,终于露出了真容,而此刻距离协议签署还有三分钟。   走在最前方的,并非已经坐在圆桌上众人的猜测对象——   不是具有领袖气质的歌利亚,不是危险难测的迦勒,不是犹如打盹雄狮的乌云,甚至也不是他们所认为的任何一个入侵强者,而是一个身量清瘦单薄,似乎只能用“小王子”来形容的青年。   脆弱又充满了可以被袭击的有机可趁。   但在“小王子”的漏洞百出外,则是几十个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折断人类脊柱的危险骑士。   罗淮看了过去。   从头到脚,“小王子”被精致又严密地包裹到不露一丝皮肤,戴在脸上的面具,掩住脖颈的领口,漂亮的马甲短裤,以及禁欲的手套和长袜。   深色的Mantelet外套被宝石扣固定在青年的肩头,半长的光滑布料正好垂落在他的腰侧,以下的部位,则露出一对漂亮又梦幻的半透明虫翼。   ——美好到不似人间造物。   只单看那对蝉翼状的翅膀,已经落座在圆桌上的众人似乎就能模糊感知虫族“珍宝”的份量。   这一定是神明捏造生命时,最大的偏爱。   滋啦。   直到帝国掌权者对面的座椅被拉开,每一个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人才回神。   前一天被他们误认为是领袖的冰蓝瞳孔的男人弯腰颔首,全然是俯首的姿态,扶着他所追随的主人入座,这才同其他同伴一般,挺拔笔直地站在青年身后。   望着对面怔愣的帝国人类,歌利亚轻点下巴,“我想,我们的时间刚刚好。”   “是、是的,时间正好。”第一军团哈顿附和,随即身侧的陛下。   “那就开始吧。”   喘息虚浮的声音无力又颓败,帝国掌权者冲着光屏内的第三方认证点点头。   很快,光屏上掠过一道光影,被处理过的机械音便开启了今日这场不同种族之间协议条约的签订——   不论是赔偿还是双方的需求,都是在前一天就已经迅速协商好的,帝国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给星网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而虫群们又着急解决问题好早早凑在虫母身边。   于是两方人马一合计,你也着急我也着急,一边赔偿大方一边因实力差距接受得爽快,自然无需各种推诿还价、浪费时间,当即一拍即合,唰唰几下就说定了彼此需求,只等今日在星网直播里彻底敲定结果。   悬浮在帝国议事殿内,同时多方位、视角拍摄的直播球在提前设置一下,一口气在星网上开了几十个直播间,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签订细节。   早早就对这件事有所关注的星网民众也第一时间蹲守在直播现场,以见识比传说中创始者级别战舰群的拥有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星网民众们赞叹宇宙新物种俊美的同时,坐在圆桌前的罗淮则死死盯着对面戴着面具的青年。   这股过于滚烫的视线早在进门时,就引得乌云警惕,他压低着眉头瞧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人类少将,忍不住半蹲下身,俯身在阿舍尔身前,小声询问:“妈妈,那个个一直在看着您。”   无需乌云提醒,罗淮那明显的注视感都足以阿舍尔自己发现。   他微不可查地摇头,在歌利亚与人类一方你来我往的同时,轻声回应:“不用管。”   早在清晨离开酒店之后不久,阿舍尔就接到了赫尔的提醒,说他听到了罗淮和雷利的通讯,对方可能会代替第七军团长雷利出席此次的签订会议。   除此之外,大抵是意志力和体质上的差异,罗淮·威尔斯并不曾完全受到虫母精神力和蜜香的影响,为了避免意外,在临下飞行器前,阿舍尔用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并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当然,哪怕没有这一出,阿舍尔也相信歌利亚的能力,这场签署会议的现场,他大抵是作为“吉祥物”存在的。   抬手翻开那份赔偿协议,掠过几行字迹后,阿舍尔眉头微动,眼底闪过意外。   哪怕隔着面具无法窥见面容,但时刻关注虫母情况的乌云还是察觉到了变化,他看了一眼正在圆桌前与人类方交谈的歌利亚,便收回目光,只专注于虫母。   “妈妈,怎么了?”   细微的气音拂过阿舍尔耳边的发丝,他伸手点了点协议内容,偏头看向乌云,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某种疑惑。   乌云小声问:“妈妈是觉得比想象中更多吗?”   过分庞大的赔偿,就是阿舍尔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他的本意是虫族对贸然闯入行为的道歉,同时也是一份在和平宇宙时代,应该给予人类方的尊重。   “一部分是赔偿,另一部分……”   他看到了虫母眼底的微光,轻声道:“是他们能得到妈妈喜欢的谢礼。”   没有一个虫族会是笨蛋。   瞧,乌云已经看到了妈妈眼底闪烁着的另一种柔软了。   或许他们无法斩断虫母与人类之间的根系,但在这层关系背后,他们可以一步一步加深虫族与妈妈的联系——人类的时间生命不过短暂一瞬,而他们有的是时间,在这场漫长的陪伴路上,成为妈妈最在意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只是正当协议书推至双方桌面前,正当帝国掌权者拿起钢笔,正当歌利亚将摘了笔帽的笔递给阿舍尔的时候,作为第三方认证的冰人族忽然发难——   “刚才,你们说自己是什么?”   略有电子感的音色通过设备传导,打断了签署现场每一个人的动作,同时也叫连通星网的数个直播间内的民众竖起了耳朵。   明明好事将成,却突遭中断,歌利亚脸上的神情微顿,他见虫母接过了钢笔,便缓缓起身,目光对向了那块模糊的光屏画面,轻声道:“我们是虫族,请问阁下有什么见解?”   “虫族?虫族!”冰人代表忽然提高了声音,尖锐又刺耳,折磨着现场所有人的耳朵,“你们都不记得了吗?虫族,是虫族啊!”   隔壁屏幕的泰坦代表不明所以,“虫族怎么了?”   剩下的人类代表和鱼人代表也同样不解。   似乎成为帝国议事殿内唯一一个真相得知者的冰人冷笑一声,“那我换一种说法,‘星球屠戮者’你们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咔。   阿舍尔合上笔帽,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那张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全部面容,自然也包括此刻无法为外人所窥视的神情。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冰人代表的通讯屏幕上。   “看来还有记得,不过大多数都忘记了吧?”   冰人代表冷笑一声,“那今天,我就当着整个星网、当着所有和平联盟内民众的面,好好帮大家回忆回忆这个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恶臭的种族!”   在一众虫族的怒视里,他道:“一千年前,或者是更久?总之我也不确定,可怕的星球屠戮者自远方而来,没有任何一个生命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从未有生命真正了解过这个种族,但所有与之交锋过的势力,都只会称其为‘恶魔’。”   “侵略途径的星球,残害反抗的种族,肆意殖民奴役低等生命……”   “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在他们被冠以‘星球屠戮者’的称号之外,总会还有生命记得他们真正的名字——虫族!他们是虫族啊!”   模糊的光屏重重晃了一下,似乎是冰人代表砸掉了什么东西。   他气息粗重,言语暴怒,“这样一个可怕的种族,你们竟然敢相信他们许下的承诺?我看这不过是一场阴谋!借着找人大摇大摆地入侵人类星域,那那一个目标是谁?是冰人族?泰坦族?还是鱼人族?”   犀利的质问中,歌利亚皱眉,冰人族所言确实为一部分事实——   那是属于虫神陨落之前的历史,拥有世间最强大力量的虫族在这片宇宙内肆无忌惮,他们把侵略当儿戏,把吞并作消遣,对于其他种族生命来说近乎灭顶的灾难,在那个时期的虫族眼里,只是一场游戏。   作为创始者号的战舰意识,这些过往歌利亚无法否认,但自虫神陨落,虫族的历史便开始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失去神明溺爱的虫群变作了宇宙中的灾星,他们的文明一落千丈,从害人者变成了受害者,侵略、屠戮、资源掠夺,这些曾施加在其他种族身上的因,变成了他们自己再承受一遍的果。   同时因为虫族内部的生死浩劫,这群不可一世的生命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至此,从前恶名满星域的“星球屠戮者”正式失踪,因为时间的见证而被判定为灭绝。   可实际上,“灭绝”虫族迎来的是始初之地的自我放逐与赎罪,高等科技的隐藏和遗失,以及往后一代又一代虫族落于尘埃,回归原始的生命归位,甚至是曾因王虫欲望作祟,而差点儿导致种族灭绝的危险。   这些远比侵略史更加漫长的放逐,是虫族自我惩罚,并得到新生的考验。   这账,一笔一笔算起来,本该是可以勾销   冰人族代表正义凛然,滔滔不绝,“这场签署我们冰人族是不会作证的,你们最好也都擦亮了自己的眼睛,这般恶劣又恐怖的种族怎么可能会有诚意?他们来一定是有阴谋的!”   一时间,帝国议事殿内私语不绝,星网直播间里议论漫天。   似乎是猜到了局面的转变,冰人代表哼笑一声,哪怕隔着模糊的屏幕,都足以推断出他的神情,是正义的、凛然的、以及洋洋得意的,“一群恶心的卑劣生命,你们根本就不配存在!”   迦勒握拳,眼底闪过凶光,“你——”   “迦勒,不行!”后侧的伽德、伽斓齐齐伸手,拦住了始初虫种的动作,他们近乎强硬地压下迦勒的手臂,以眼神暗示,都难以抚平那股汹涌在对方眼底的火苗。   乌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捏着腰侧匕首的手背绷出几根明显的青筋。   歌利亚拧眉,冲着身后的虫群们无声摇头,示意他们冷静。   他只冷声询问:“那么,如何你们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   “相信?诚意?”在其他人沉默之际,冰人代表变成了唯一的发言者,“你们还有这玩意儿?”   歌利亚开口:“我们今天的目的很简单,一则为了我族殿下讨要险些被星盗误伤的说法;二则为了贸然入侵伊利斯帝国的赔偿协议签订。”   “赔偿协议书上的内容足以让帝国满意,想来我们的诚意也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相信——千年前的虫族和千年后的虫族从根源上便有了不同,您用千年前的罪行衡量现在的我们,是否有些太过苛刻无理?”   “最后,如果做,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   最后一句歌利亚说得言辞恳切,他甚至是其他虫族成员,他们谁都不在意需要向外进行多少赔偿,他们只在意事情的处理结果能不能让妈妈满意。   有关于“星球屠戮者”的过往是从前宇宙内不可说的可怕事件,但恐惧终究败给了时间,如果今日没有冰人代表提起,一整个帝国议事殿大抵也不会想起。   冰人代表:“想要我相信你的诚意?”   模糊的屏幕上有光影晃动,他的语气也愈发显得洋洋得意,“既然想让我们相信,那就拿出你们作为赎罪者应有的诚意!你们曾经侵略占据的星球资源是不是也应该返还!”   虫族的行事理念不存在息事宁人,但会存在为虫母的满意而让步。   在冰人代表的咄咄逼人下,歌利亚几乎没有多想,正准备点头应声、尽早解决此事,下一秒却被身侧的虫母按住了手臂。   “妈妈”两个字被他咽在了嗓子眼里,以为虫母不快的歌利亚有些慌张,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对方伸出戴着纯白手套的手,落在了光滑的晶石桌面上。   噔噔。   忽然响起的敲击声打断了冰人代表慷慨激昂的发言,顿时所有的目光注视都落在了声音的源头——   是那位从进门入座便一言不发,真的如同“吉祥物”般的青年。   本想秉持“哑巴”人设一直到会议结束的阿舍尔点了点指尖,在开口发言与可能暴露身份的两个选择里,他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就当是为他们叫自己的那声“妈妈”吧……   于是,迎着罗淮·威尔斯近乎震惊的视线,生有虫翼、戴着面具的青年缓缓起身,发出了罗淮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声音——   “适可而止吧。”   “真正恶心又卑劣的生命到底是谁?”   “不如这次我带大家一起回忆一下?”   在虫母出声的那一刻,在场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心脏都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近乎不敢置信的狂热惊喜下,是妈妈愿意站出来“保护”他们的偏爱。   看,妈妈果然还是爱着他们的…… 第91章 一个婚约   “——你什么意思?”   冰人代表反向质问, “怎么,一群加害者还有反过来质问受害者的道理?千年前‘星球屠戮者’的称号可是整个宇宙皆知的事情,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们、还有你们, 谁不知道?”   被指到的其他几位第三方认证代表纷纷颔首点头,但发言却并不那么叫冰人代表满意。   泰坦代表:“确实有这件事情, 不过据我所知,最初和平联盟成立收集种族资料的时候, ‘星球屠戮者’的罪行基本是由冰人族负责罗列整理的, 毕竟联盟成立之前只有冰人一族和虫族打过交道。”   鱼人代表:“我也知道,只不过事情太过久远了, 一开始提及虫族没能反应过来。我们所在的星域, 距离虫族曾经侵略的星系相隔太过遥远, 因此之前事情我谈不上了解, 暂时中立。”   人类代表:“我族基本情况和鱼人族差不多,有所了解但不多, 而且我方并不在受侵略者的种族名单里, 对于冰人族代表的发言,暂时保留态度。”   星际时代的种族战争,远比同一种族之间的族群战争更为残酷, 甚至因为种族不同而难以感同身受——   不同文化等级下的种族各个具有不同的形态和智慧,作为高等智慧体的生命, 自然也难以用同等地位的目光, 去看待低等文明下低级生物被屠戮至灭绝的经历。   比起帮扶支持,更多的则是作壁上观,甚至有过分者还会借此机会掺和一脚。   这是千年前, 各个星域内还不曾成立和平联盟时的现状;千年后作为和平联盟中的一员,其余三个种族可不愿随便掺和到里边。   其中, 人类帝国的不情愿感尤甚。   毕竟传说级别的创始者号还在自家上空停着,哪怕虫族服软的态度再快、再好,给出的赔偿再多、再壕,谁敢真把他们当做是外强中干的模样?人类帝国也不是傻的,只是想借此台阶给双方一个下脚的位置,难不成还真想开战啊?   帝国掌权者面色不太好,心道冰人代表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战舰群停在你家上空,看你还敢不敢在这儿叭叭!简直聒噪至极!   想着早早结束,回去养病的掌权者拧拧眉,心头闪过不快。   但此刻有些话他可不好开口,便偏头以眼神示意。   第一军团长哈顿立马道:“虫族的侵略事件均是在宇宙和平联盟建成前发生的,当初的建盟合约是既往不咎,现在提出这些事情未免不妥吧。”   冰人代表立马冷哼,“既往不咎的是合约签署方!虫族可不在这一行列!凭什么?一群胆小鬼!现今我们联盟内各个种族势力相互联合起来,还怕一个躲起来这么久虫族?”   时间能够抹平一切恐惧,曾经拥有“星球屠戮者”称号的虫族在长久的销声匿迹下,被传成了已经灭绝的族群;但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冰人族的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害怕,但在害怕之后则是无法抑制的贪婪和野心。   有传说中级别的战舰群又如何?还不是销声匿迹、躲躲藏藏数年?还不是面对人类迅速低头道歉、割地赔款?   这说明什么?说明过去强大到不可一世的“星球屠戮者”外强中干,否则以这群屠夫的行为处事,怎么可能会向比自己弱小的对象服软?   有关于“人类帝国克兰利兹广场上方发生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宇宙,曾在先辈的资料记录中,有幸窥见过虫族所持有的浩瀚资源、科技的冰人首领放纵了自己的野心和贪欲,控制己方代表,试图在这场协议签署中分一杯羹。   冰人首领忍不住妄想,如果自己能掌握传说级别的创始者号战舰群,这片瑰丽的宇宙,岂不是由他说了算……   早就得到领袖叮嘱的冰人代表自诩正义,见前不久反问自己的青年不再言语,便又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恍若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慷慨仁慈——   “就算再怎么回忆,做错事的都是虫族,现在进行赔偿不是应该的吗?和平条约也确实说过既往不咎,可虫族又算不上是签署方,再既往不咎,也轮不到你们,千年之前有多少种族因为你们而流离失所?你们就应该付出多少代价!”   “在我看来,作为赎罪者的虫族,就应该主动把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让出来!”   这算盘珠子的响声,阿舍尔觉着自己若是站在始初之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啪,啪,啪。   略闷的鼓掌声响起在圆桌之前,阿舍尔慢吞吞收回了手,站定在座位之前,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道:“还真是大义凛然,连赔偿内容都提前为我们想好了?唔,看来你对冰人族自己的黑历史还不够了解啊?”   冰人代表心底不妙,“你什么意思?”   “在宇宙和平联盟成立之前,在古冰人——也就是奥林冰晶人彻底改名为‘现代冰人’之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舍尔平静开口:   “旧历84年,古冰人首领带军队侵略了三颗二级文明的星球,其上的反抗者被赶尽杀绝,其余原住民则被压迫为奴,替你们进行危险的能源开采,后续因通婚结合的发展,演变为了现代冰人的近亲,混血冰人;”   “旧历98年,古冰人首领不满名下臣服的从属星球的上供,派恒星级战舰队进行屠戮,直接炸毁两颗存在有高等生命痕迹的小型星球,彻底抹除这一种族在宇宙史中的存在;”   “旧历195年,古冰人族拥有了宇宙级别的战舰队伍,向外开启大肆扩张的侵略之路,现代冰人所在的艾斯曼星系内,曾物种繁盛到有16个种族;可现在,一整个艾斯曼星系,怎么就只剩下现代冰人了?”   “旧历301年,虫族攻入艾斯曼星系,冰人族无法抵抗选择投降,更是与当初的虫群首领签订投降协议,每年向虫族上供星系内1/10的资源,并选择成为虫族的从属种族。”   “旧历309年,虫族所过星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快就被冠以‘星球屠戮者’的恐怖称号。”   “旧历321年,选择从属虫族的古冰人巡游周围星系,意外发现未曾被记录的原始新生命体,干脆强占其资源和星球,进行灭族屠戮、消除一切证据,但因你们当初是作为虫族从属者的身份,于是这场恶行也就变成了点缀‘星球屠戮者’的新功勋,我说得对不对?嗯?”   此刻的帝国议事殿内变得针落可闻,除了会议桌上聆听者时重时缓的呼吸声,便只剩下阿舍尔掷地有声地反问。   “你、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先盛气凌人的冰人代表神情难看,有关于古冰人的旧历从不曾普及给冰人族的广大民众,据说那是冰人皇室内的隐秘,不足为普罗大众所知。   这些陈年往事隐秘到在冰人族的历史中只一带而过,此刻面对虫族青年近乎言之凿凿的发言,冰人代表自己反而有些不确信了。   这些存在于过往宇宙中的历史痕迹,被藏匿在创始者号的巨大图书室内,只待有人去发现它们。   当初还身处始初之地的时候,阿舍尔没少往图书室里跑。   拔地而起的弧形穹顶华丽至极,复古风浓郁的装潢风格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典藏的书籍近乎夸张到涵盖大半已开发宇宙的天文地理,对于曾无聊原始生活的阿舍尔来说,那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消遣。   本身就很优越的记忆力,在虫母精神力的改造加持下,变成了一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能;大脑已被开发的领域再一次向外扩充,因精神力的加强而愈发趋向于完美。   有关于虫族的过去是一道道被记录在案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则以消遣时间时的轻描淡写,在阿舍尔的大脑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虫神陨落之前,虫族的星球侵略、殖民是事实,但这个事实却并不等同于和平联盟成立后,档案内所记录的内容。   某些添油加醋的罪行不过是欲加之罪,种族根源上的高傲和不可一世,也同样注定了虫族对其他种族的蔑视——   在那段过去的历史里,身处七级文明的神明亲手创造出虫族,他的偏爱明目张胆,违背规则却又慷慨大方,给够了虫族高傲和蔑视生命的资本。   他们无需外来种族成为自己的奴隶,虫神所赋予的科技力量,足以取代一切人力;他们的侵略与其说是资源掠夺,不如说是一场名为“消遣”的战争游戏;他们也从不在意低等文明献上的贡品,毕竟一整个星域,还能有谁比虫族更加富有?   可依草附木的冰人族则需要奴隶,需要资源,需要低等文明的财富作为壮大自己力量的基石。   “旧历489年,虫族式微、侵略中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发生了从侵略者到被侵略者的身份转变,当时的古冰人族则在第一时间背叛从属关系,自虫族内部出击,占有了一部分星球侵略带来的战利品,把全部罪名推给虫族,将种族名从‘奥林冰晶人’改为‘现代冰人’,至此完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洗白。”   “也是那个时候,虫族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死不知。”   以上是阿舍尔在图书室内看到的属于虫族的过往,也是他彻底认识到虫族从前在星际里的名声和地位——劣迹昭著,闻名丧胆。   但微妙的,这些档案资料与阿舍尔在校所学,差异甚大。   只是当时他并不曾在意的东西,却在此刻变成了推翻冰人代表虚假正义的武器。   “旧历558年,以人族、泰坦族、鱼人族、冰人族四个宇宙里最强大的种族为首,共同创立了宇宙和平联盟,所有签署者在条约上落笔的那一刻,就自动默认曾经的一切既往不咎。”   “同年,各个协议签署方合力收集、整理星际内各种族的资料历史,共同著称《宇宙和平联盟种族史》,一直被流传到今日。”   甚至在帝都星图书馆内,还陈列有该部作品。   宇宙和平联盟是帝国子民初中时期要学习的重要历史,作为一向名列前茅的“学霸”,阿舍尔在学校里学下的内容,并不曾还给老师。   此刻,阿舍尔的指尖扶在面具的边缘,他凝视着属于冰人族代表的模糊光屏,那双清冷又平静的铅灰色眼瞳恍若一张巨大的网,令藏在屏幕后的冰人代表背脊发凉。   ——就像是被某种看似无害,实则能一击必中的猎食者盯上。   冰人代表打了个哆嗦,在肃穆规整的办公室内,他看向了如阴影般坐在通讯设备对面的首领。   在对方阴鸷的神情下,冰人代表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冷笑道:“阁下发言前不如先学学历史吧!怎么?你们虫族都是不学史的吗?”   比起他的声势咄咄,后一步开口的鱼人代表则平和很多,“这位先生,您说的这些事情,与我们联盟内记录的事实相悖。”   因为种族基因和生活习性,向来以温和著称的鱼人代表哪怕是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里,都显得有种慢条斯理的轻缓,“从旧历84年到195年,据我所知,这些罪行并非冰人所为,而是虫族。”   说着,鱼人代表通过自己的光屏,投递出了由和平联盟内部记录在案的过往。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每一则被阿舍尔提出的重大事件旧历年份后,跟着的犯罪者整齐又统一:虫族。   一直站在虫母身侧的乌云嗤笑一声,灿金色的半长卷发落下几分颤动的阴影,一如他的气质不可抵挡,“刚才是谁说的来着?关于虫族的罪证,是谁负责收集整理的?”   “是我说的。”   坦代表粗声粗气回答,倒不是凶谁,而是别名为“巨人族”的他们天生如此,柔情二字从来都与他们无关,“当时确实是由冰人一族收集整理虫族相关资料的,毕竟此前也只有他们与你们先祖打过交道,交给他们再适合不过了。”   “这不就是问题所在。”从前在虫母面前害羞腼腆的伽玛,现如今也能顶着一头粉发放狠话了,“要我说,说谎的家伙就该被割了脑袋。”   阿舍尔偏头看过去,前一秒才放狠话的伽玛立马冲着虫母颔首,露出了一个略羞涩的笑容。   阿舍尔轻笑,转向众人,“还记得‘星球屠戮者’的称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一直沉默的罗淮忽然开口,“旧历309年。”   这位从阿舍尔进门起,就目光深沉、格外安静的年轻少将忽然站起身来,他顶着所有人——包括虫族“珍宝”的目光,沉声道:   “旧历301年,艾斯曼星系一战,大胜的虫族初露头角;旧历309年,虫族所过星球从无败绩,被称为‘星球屠戮者’。”   他深深地望了阿舍尔一眼,在那张隐藏了面孔的纯色面具下,罗淮窥见了青年想说、想表达的意思,“时间与称号,对不上去。”   哒,哒,哒。   另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在众人疑惑来者是谁的同时,阿舍尔只静立原地,波澜不惊。   直到脚步声停在他的身后。   “东西拿来了?”   “是的,妈、殿下。”五官立体、异域感十足的塞克拉颔首,无声完成了十五分钟前由虫母精神力传递而来的任务——一份放在创始者号图书室内的档案资料。   “做得很好。”阿舍尔接过资料,“啪”的一声甩在了圆桌之上,态度鲜明,“既然虫族如此无恶不作,那旧历84年到195年的称号空白,又是为什么?是这些侵略事件不够恶劣吗?”   “那么现在,不如请各位看看什么是真相,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签署这份协议合约。”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所有直播设备勤勤恳恳地记录着一切,瞬息之间便传递给整个星网。   帝国议事殿骤静,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在场的人精都能明白意思。   当初忙着建立宇宙和平联盟,加之那时候的虫族已经变成了过去式,除了有心篡改的冰人一族,真正会在意的人可没几个,毕竟和平之后更重要的是自己种族的发展壮大,谁又会去研究时间和称号背后隐藏的真相呢?   顶着首领压力十足的视线,冰人代表擦了擦鬓角的汗,他隐约察觉自己窥见了某些不可见人的隐秘,正待他隔着光屏再说什么,却忽然大叫一声,那惊恐的嗓音哪怕是通讯设备的模糊处理都藏不住,“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翻着手中资料的帝国掌权者拧眉,鲜少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他话落,冰人代表尖叫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那些战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里?”   模糊的光屏晃动片刻,忽然变得清晰,那镜头正对着窗外,只见在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之上,正是数艘庞大又慑人的战舰。   目测是银河级的。   阿舍尔缓缓勾唇,“啊,是我家的交通工具进行宇宙跃迁,不小心调错坐标了,实在抱歉,需不需要我们再赔偿一下?”   “你、你这个……呃、唔……”   光屏内冰人代表的话骤然中止,在短暂又隐蔽的痛呼里,帝国议事殿的众人只听到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动静。   反应迅速的第一军团长哈顿,第一时间按下了直播设备的控制器,同时调转画面和声音,限制捕捉圆桌上的一切。   帝国掌权者捏了捏手指,脸色微变。   阿舍尔则拧眉,眼底闪过意外。   随后,光屏闪了闪,清晰地露出了另一张面孔——   深蓝色的皮肤,剑眉星目,瞳孔赤金,谈不上俊美,却有种邪佞的张力;体格高大健壮,披着一身黑色绒毛大氅,在比比皆是纳米休闲服的星际时代,颇有种古旧的原始感。   “诸位日安,我是冰人族首领阿古斯那。”   蓝色皮肤的男人略微颔首,他漫不经心地用雪白的手帕,擦拭浸染了鲜血的刀刃,直到寸寸闪烁银光,才缓缓将其插入刀鞘,看向光屏之外的帝国议事殿。   他道:“刚才的事情很抱歉,关于签署请各位继续,我暂代第三方认证——支持。”   说着,光屏内的冰人首领阿古斯那忽然看向阿舍尔,那副面具遮挡住了青年的面孔,只留下一双灿烂又剔透的眼瞳,散发有种异样的力量。   阿古斯那赤金色的眼瞳闪烁,颇有种意味深长,“阁下家的交通工具,还能找回去正确的坐标吗?”   原本看着虫母给自己撑腰的歌利亚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阿古斯那的视线,“这就不劳烦您操心了,它们已经回到了自己该走的航线上了。”   “是么,”阿古斯那应了一声,冲着光屏抬手,那是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对于冰人首领杀死其族内人的事情,外人无从置喙,在议事殿片刻的静谧后,帝国掌权者轻咳一声,沙哑道:“好,继续吧。”   说着,他重新握笔下落,手腕轻颤。   对于冰人首领的露面,阿舍尔心底警惕,他一边思索,一边签下了“芬得拉”的名字,在盖回笔帽的同时,一直安分的模拟器忽然出声了——   【任务发布:让虫族成功加入宇宙和平联盟。】   【以上为自由任务,不强制、无奖励、无惩罚,是否执行全看宿主个人。】   ……做一下,似乎也没什么损失,毕竟虫族加入联盟,对未来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   阿舍尔抿唇,他扫过几个第三方见证的光屏,“借着星网直播,我还想提出另一件事情。”   “什么?”   阿舍尔放下钢笔,指了指散落在圆桌上,被翻看过的档案资料,“我申请虫族加入宇宙和平联盟。”   鱼人代表沉吟,“这……”   阿舍尔看向露着真容的冰人首领,眼底暗含威胁,“和平条约的签署条件是‘既往不咎’,如果允许我们加入宇宙和平联盟,那么有关于古冰人篡改历史、乱泼脏水的事情,后续如何进行处置,我们之间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虫族加入和平联盟的事情阿舍尔势在必行——虫族所拥有的武器科技足够瞩目,创始者号的存在足以令他们横行宇宙,但一个种族想要长久的发展,仅有力量必然不够,就好比千年前神明陨落的虫族。   阿舍尔补充:“虫族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不管怎么说,和平联盟内的理事代表,也应该有我们一份位置吧?”   人类代表立马道:“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讨……”   不等他说完,冰人首领忽然道,“那也借着星网直播,我和虫族的各位之间,还差一个未曾履行的约定。”   歌利亚心头不妙,他下意识抬手护着虫母身前,沉声道:“什么约定。”   光屏内,阿古斯那望着被雄性虫族们围在中间的青年,眼底神情晦涩难辨,“一个婚约——”   刹那间,阿舍尔抬手握住被领结包裹的吊坠,滚烫的热意肆意汹涌,就好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怒意十足。 第92章 你会和他们离开吗   阿舍尔听到冰人首领的话, 第一个反应是觉得离谱,毕竟按照虫族对虫母的在乎程度和源自于血统上的高傲,怎么可能会搞婚约这种事情?   但还等不及第二个反应出现时, 上个任务还没彻底完成的模拟器又瞅着空隙出声了——   【任务发布:多年前,冰人一族投降后成为虫族的从属者, 又在虫神陨落、虫族隐匿行踪后,将数道不属于虫族的罪状施加其身;藏于暗中的贪婪觊觎一直存在, 请宿主解决来自冰人族的窥视, 并洗净不属于虫族的罪名。】   【任务奖励:虫神意识的残存碎片】   【失败惩罚:无】   ……   【任务发布:击杀虫神意识的残存碎片。】   【任务奖励:模拟器完成脱离,归还宿主自由】   【失败惩罚:■■■■】   ……   又是无法被窥见的乱码。   在冰人首领阿古斯那话音落下后的寂静里, 阿舍尔看到“模拟器完成脱离, 归还宿主自由”那句话时心头微动, 同时站在其后侧的迦勒则无法忍受, 声音压抑又冰冷,“什么婚约?”   光屏后传来窸窣声, 很快阿古斯那拿出了一份被保存在透明文件袋中, 略显陈旧,极具有年代感的牛皮纸,其上花纹繁复, 正中央赫然陈列着曾经代表虫族和冰人族的签名。   只不过……   拧着眉头的歌利亚放松了表情,而回神同样看过光屏后的阿舍尔也神情略有微妙, 他就说……按照虫族的脾性, 怎么可能给自家的虫母搞联姻那一套。   原本还冷脸的迦勒哼笑一声,语调讽刺十足,“啊, 这也算是婚约?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星际时代的婚约是这样的?还是我少见多怪了?”   冰人首领神色不变,“怎么不算婚约呢, 至少在我理解,它就是这个意思。”   被阿古斯那美化成“婚约”的协议书里,却是从前古冰人首领把自己的孩子当做物件儿般,摆一排,任由虫族挑拣,看上的便带走去虫族,给他们所追随的虫母殿下留下当个消遣的乐子。   当初的虫族大抵也只当是给自家虫母留个打发时间的玩具,便笔锋凌厉地留下了自己的签名,但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还不等虫母挑选古冰人族主动呈上来的“礼物”,虫神的意外陨落就令他们在宇宙时代的位置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所谓的“婚约”协议书还被保留在冰人族历代的首领手里,本以为这玩意儿会变成被丢弃的历史垃圾,却不想直到今日,又被拿出在了大众眼前。   这种东西,被当成“礼物”的那一方大多数只会觉得是羞辱,正常反应也应该是在虫族没落后毁掉协议,至此将其遗忘,谁曾想到冰人首领竟然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拿出来,像是怕虫族变卦不认似的。   显然冰人族脑回路特别,要么是保留协议当作是提醒自己曾经弱小的证明,要么就是哪怕销声匿迹他们也不曾彻底对虫族死心,甚至在虫族重现后一门心思还想凑过去……   思及此处,阿舍尔深深地望向冰人首领,似乎在观察。   明明是一族之首,手里拿着一份近乎耻辱的“奴隶契约”,此刻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冠冕堂皇地宣称自己所理解的是另一层意思,这样自然到有种理直气壮的架势,哪怕是了解虫族脾性,但在未曾看到“证据”前的阿舍尔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这位冰人族首领,到底是愚蠢迟钝,还是心思深沉、有所图谋?   联想到那把染着血迹的刀刃和大概率已经身亡的冰人代表,阿舍尔只能认为是后者,甚至他不得不怀疑,几分钟前冰人代表的“言之凿凿”,是否也同样来自于这位首领的示意。   可他们图什么?真的只是贪婪吗?   甚至在这层被冰人首领盯上的黏腻野心下,源自于模拟器的提示音,阿舍尔也不得不亲自蹚过这浑水。模拟器和他之间绑定的关系一天不解除,他就断然不可能忽略那些被模糊成乱码的“失败惩罚”。   在能够存档、读档的强大高维造物回归上线后的注视下,阿舍尔不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这场未知的风险。   谁知道乱码背后藏着的会不会是“抹杀宿主”之类的惩罚内容。   模拟器:。   ……   在虫母将签署好的协议书推到至圆桌中央,手里拿着“奴隶协议”的冰人首领正准备开口,立于阿舍尔身侧、眼疾嘴快的歌利亚立马抢先一步道:“今日的主场是签订协议,而非别的,其他事情可以后续再进行商议。”   张嘴慢了半秒的阿古斯那看向屏幕外的虫族,对于自己意图被打断一事,似乎也没有什么恼意。   在那副本有些凶神恶煞的气势下,则近乎平静地颔首,将目光凝聚在了从最初就被他注意到的、被众多虫族小心翼翼保护的青年身上。   ……古冰人首领记录的手稿里,被虫族珍视、保护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虫母;从前成为从属种族后,野心勃勃的古冰人首领像狗一样追在虫族的身后,为的就是能窥见一眼虫族所谓的“珍宝”到底是何方神圣。   尤其在他们曾经见识过虫族近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力量后,更是将贪婪与好奇聚焦在被严密保护、几乎不见外族的虫母身上——   所谓虫母,是否会像是虫族所拥有的科技、战舰群那般强大且深不可测?   虫族的“珍宝”,会是他们强大的来源吗?   拥有虫母,是否也能拥有和虫族一般,曾经近乎接近顶级的文明?   在虫族没落,转变身份变成被侵略、被驱逐者的那段岁月里,冰人族从未放弃过探查有关于虫母的消息,但哪怕内忧外患,虫族也依旧将虫母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冰人族无法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可见识过至高强大者的灿烂,谁又甘心放弃?   种种疑惑残存于古冰人首领的脑海里,那份有关于虫族的手稿,则被代代流传,保留至今。   作为冰人族的首领,阿古斯那就是这份手稿的继承者,从前他只当手稿里的内容不过是先辈的夸大其词,可当他得知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悬于人类帝国上空时,才彻底相信。   只是——   阿古斯那眼神微妙,这“珍宝”,似乎与他的先辈们想法有很大的出入啊……   在冰人首领看着虫母的同时,捏着手套边缘的阿舍尔,则看向几个第三方认证,“那么,有关于虫族加入宇宙和平联盟的申请,希望诸位能好好考虑一下,至于那份‘婚约’——”   戴着面具的青年着重咬着最后两个字的音节,或许是对于这场“遗留麻烦”的反感,他的态度略显轻慢,那是区别于和帝国议事殿内其他人说话时的傲慢,“或许,日后再议会比较适合。”   “当然,”冰人首领面色不变,似乎未曾察觉出虫族变化的态度,只冲着阿舍尔俯身颔首,“具体自然由您做主,我今天只是想稍作提醒,而已。”   暂代帝国掌权者发言的军部总部长起身,他拍拍手,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后,才轻咳一声,“那么今日一切签署事宜正式结束,我再确认一下,第三方认证代表均无异议,对吗?”   没想到会围观这么一件事的鱼人代表立马点头,“无异议。”   泰坦代表和人类代表也同样点头。   宇宙和平联盟说白了就是要维持当前不同种族之间的和谐关系,避免争端冲突,联盟的存在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将各个势力绑在一起,明面上的和谐稳定是一定的,但至于内里彼此谁真的在乎谁,那就难说了。   至于虫族的加入……   表面上其他几方代表说是要商议讨论,实则一定会答应,毕竟这么强大的种族,倘若真的不受联盟合约的限制,才是真正难测的危险。   虫族开始放低的姿态,最初让其他势力以为是好说话的标志,但后来通过跃迁骤然出现在冰人族星域上空的战舰群,则足以令众人重新回味过来虫族本身还是从前那副强大又恐怖的样子——那种温和,说到底还是罕见的错觉。   故而,面对虫族的申请加入,和平联盟只是佯装思考,仿佛在为自己争点儿主动权回来,事实上恨不得立马办好一切,避免意外再生。   毕竟谁也不想某天起床,忽然发现巨大又压抑的战舰群停在自家星球上空。   如果不出所料,明日一早,有关于虫族加入宇宙和平联盟的申请事宜就会通过官方公布,至于是否会在联盟内部增加名额、让虫族拥有理事之位,阿舍尔心底有十分之七的把握。   这场属于宇宙和平时代的出场机会,在模拟器的引导下,虫族势在必得。   ……   在协议环节结束后,有关于暗杀事件的后续也被呈上台面,杜克森家主被处以死刑,王后同其余家族成员剥夺贵族身份和待遇,流放至偏远荒星,永生不得重回帝都星。   对于星盗入境、险些伤害到虫族尊贵殿下一事,帝国掌权者在众多直播前为此做出道歉,并做出赔偿——   帝国所能拿出来的不比虫族大手笔,但作为态度的彰显也不可马虎,虫族本身没什么缺的,但因窥见了虫母与人类世界难以割断的联系,便在帝国可执行范围内开下了一张空支票,暂存于虫母手中。   “只要是不伤害人类、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阁下可随时来找我们兑换。”   这是帝国掌权者在离开前,对阿舍尔说的话。   当帝国议事殿内的众人纷纷离开后,总部长跟在掌权者的身侧,不禁问道:“您就不怕虫族借着这空支票干什么吗?”   比起身体,更加心神疲惫的掌权者轻笑一声,声音无力,“怕什么?怕虫族对人类图谋不轨吗?”   不等总部长回答,掌权者只看了看远方,那里依稀是克兰利兹广场的方位,“咳咳,传说中才存在的创始者号战舰群,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我们能躲得过吗?”   “这倒也是。”总部长叹了口气,“同样是宇宙时代下的种族,怎么差距还这么大呢……‘星球屠戮者’时代,咱们好像才刚刚离开蓝星、开始探索周边星域?”   “也幸好没遇上,若是那时候遇上了……”掌权者无力笑了笑,“能不要有今天的帝国,还是未知。”   “不过那时候的传说,是真的吗?”   “什么传说?”   “神明所在的七级文明。”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的,现在啊……已经是无神的时代。”   千年前,离开蓝星、探索周边星域的人类也曾听闻过广袤宇宙里的传说,在被列为顶级的七级文明,即创造者文明的世界,存在有真正的神灵。星际传闻里,神明创造虫族并赋予其恩赐,破例插手了这一种族的发展,同时也曾把虫族送上至高到即将接近顶级文明的位置。   但世界运行终究讲求平衡,虫神的陨落,以及后来虫族的销声匿迹就是这一规则的体现。   没有神,或许对于他们这些并不曾得到偏爱的种族来说,才是最好的时代。   “走吧、走吧,”掌权者借着军部总部长的支撑,步履蹒跚,“我也累了。”   ……   在帝国人离开后,虫族陪伴虫母则落后一步。   按照模拟器所描述的任务内容,冰人一族和虫神的意识碎片必然有联系,或者是虫神的意识碎片就遗落在冰人的地盘上。   毕竟以阿舍尔和模拟器相处这么久的了解,任务奖励一般有两种——   要么是模拟器自己提供的奖励,例如声望值、精神力点数等等;要么就是完成任务从而促成得到的奖励,例如来自深渊的邀请函,以及现在所谓的“虫神意识的残存碎片”。   因着后续能彻底解除与模拟器的绑定关系,阿舍尔哪怕再不情愿,也还是让歌利亚与冰人族首领阿古斯那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这位冰人首领也依旧老神在在,像是看不懂协议内的种种限制,只异常平静,隔着光屏接受每一个高级虫族憎恶反感的目光。   就是默默观察的阿舍尔,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对方的脸皮之厚和心性之能忍,一般这样的人要么是无欲无求,要么是所求极大,显然对方只能是后面的那一个可能。   ……   从帝国议事殿走出来的时候,室外正值日光灿烂。   因为新生虫翼导致的体质变化,在即将走出阴影的同时,阿舍尔停下脚步,而一身军服的歌利亚则格外自然地从同伴手里接过一把黑伞,展开至虫母的头顶。   宽大的阴影遮挡住了上方的光线,戴着面具的阿舍尔才眯了眯眼睛,就在余光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之前跟着军部人一同离开的罗淮·威尔斯。   显然,其他军团长纷纷离开,但代表第七军团长的罗淮在等候在帝国议事殿的门口,几乎是在虫群出来的瞬间,便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紧紧锁定在唯一戴着面具的青年身上,那双眼神里藏着的很多东西,阿舍尔自己都觉得看不懂。   复杂至极,似乎藏下了千言万语。   乌云见此,下意识想要挡在虫母身前,却被阿舍尔拦下,“没事的。”   “妈妈,”乌云站定,虽然停下了上前的步伐,但眼神还绕在罗淮身侧,暗含警惕。   这个人类雄性的眼神,可不清白……   “请问,少将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虽然猜测自己在圆桌前开口时,就已经被对方知道了身份,但阿舍尔依旧佯装陌生,疏离又客气地开口。   “他们……”   罗淮顿了顿,目光扫过一众高大又俊美的雄性虫族,最终直视阿舍尔,声音微颤,咽下了最初想说的话,而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你是谁?”   阿舍尔一顿,身后的虫翼小幅度地晃了晃,“这个问题重要吗?”   “……也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罗淮眼底的情绪几乎要凝成实质,“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对吗?”   “……”   阿舍尔沉默片刻,侧身露出披肩下半透明的轻薄翅膀,“显而易见。”   从他流落荒星,和模拟器绑定,变成最低级的劣质虫母时,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身份。   “那你,以后会和他们离开吗?”   这个问题一出,站在虫母身后的虫群们立马竖起了耳朵,一个个紧张又期待地盯着阿舍尔,甚至不免在心底夸赞这位人类少将,问出了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阿舍尔回之以沉默。   罗淮追问:“你会和他们离开吗?离开人类世界,离开伊利斯帝国,然后去到他们的国度吗?”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吗?”   若是在与虫族重逢之前,阿舍尔只会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生长于人类帝国,习惯这里的生活,虽然亲缘淡薄,无朋友相伴,但阿舍尔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在这里他可以追求自己的目标和事业,与幼时制定的计划并无出入也再无意外,如果顺利,这会变成他后半辈子重复着的全部日常。   但当虫群们叫着“妈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天,阿舍尔就隐约知道,自己坚持了小半生的目标,似乎无法像是过往的计划一般实现,不论是再次上线的模拟器,还是那对突如其来的翅膀,这些都是他待办事项之外的事情。   “很重要。”罗淮一字一顿,定定地望着阿舍尔的眼睛。   站在不远处的虫群看看天、看看地,实则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沉默片刻,阿舍尔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阿舍尔迷茫了。   在被模拟器绑定的时候,他坚定要完成任务后回到帝国报仇、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誉;在被虫群推上荒骨制成的王座时,他依旧坚定着离开的想法。   在带着白发子嗣们回归人类世界、解决过往一切时,阿舍尔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出错,他依旧坚守着自己的目标,从未改变。   可当重逢后的种种发生时,阿舍尔本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离开,但浮现在大脑里的却是危险到来挡在自己身前的猩红血肉,是他说要向人类赔礼道歉时歌利亚毫不犹豫地执行力度,迦勒跪在他身侧的哀求,乌云告诉他说是他们得到妈妈喜欢的奖励……   他要的,他们都应了。   但离开与否,阿舍尔却无法轻易回答,前二十年的根系早已经深入骨血,哪怕他再自诩理智坚定,但也无法轻而易举地选择另一条路。   他看向罗淮,又一次重复道:“我不知道。”   “那如果有一天你做好了决定,可以告诉我吗?”罗淮道:“如果你留下,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如果你要离开,我想亲自去送你。”   “好。”   “那么,”罗淮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他看了看站在青年身后的雄性虫族,像是在确定什么,“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对吗?”   “当然不会。”这次率先回答的是神情略有不满的迦勒,“保护爱护还来不及,谁敢伤害啊……嘶,歌利亚你踩我干什么?”   被提到的始初虫种面色平静,视线都不动一下,“妈妈和朋友说话,你插什么嘴。”   “啧,行,我闭嘴。”迦勒翻了翻眼睛,在自己的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但还是没忍住冲着罗淮龇了龇牙。   于是他获得了来自虫母的瞪视。   等迦勒憋着气转过头后,阿舍尔扶着脸上的面具,看向罗淮,重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不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   罗淮颔首,轻声道:“那么,我先走了。”   当人类少将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帝国议事殿的道路尽头时,站在黑伞下的阿舍尔忽然转身,看向身后的虫群。   “妈妈,怎么了?”伽斓体贴询问。   “现在这部分事情,已经都解决了吧?”   迦勒阴阳怪气道:“除了那份‘奴隶契约’,该解决的都解决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阿舍尔扫过每一个雄性虫族,于是接收到目光的子嗣们,也都一个个挺胸抬头,力求在虫母面前展现出最完美、挺拔的一面。   但当阿舍尔问出自己的问题后,原本昂首挺胸的虫群们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变成了间歇性的哑巴。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阿舍尔抱臂挑眉,“旦尔塔去哪了?”   按照那家伙的脾性,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出现,总不能是转性了吧…… 第93章 虫族小狗能梦到漂亮妈妈吗(含3w营养液加更)   为了不给帝国人民带来过于强烈的压迫性和威胁性, 还处于帝都星外围的虫族战舰群已经彻底退至人类星域之外。   而原先悬浮于克兰利兹广场上的创始者号,则暂时缩减外形,悬停于帝都星周围的空闲区域内, 尽量减少惊吓。   藏于遥远深空的巨大战舰委屈巴巴地缩在一众宇宙尘埃之后,远离人类视野所能见到的天空后, 这座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号才终于能在战舰意识的应允下,稍稍舒展那巍峨的金属躯干。   等阿舍尔从帝国议事殿前坐飞行器, 离开帝都星上空、彻底进入宇宙后, 他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创始者号的全部——   不是之前拥挤在灰暗深渊中的蜷缩模样,不是立于荒野之上未曾舒展开的常规形态, 而是彻彻底底, 将自己的每一寸特质金属部件完全绽开, 如深夜盛开的昙花, 有种张牙舞爪的矛盾与优雅。   对于人类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巨型的飞行器,落在创始者号面前, 就像是蚂蚁见到了大象, 震撼又惊人的体型差,不免会引发部分人群的巨物恐惧症。   当“小蚂蚁”缓缓落至创始者号的降落台后,这艘与歌利亚意识相互连接的金属巨物立马张开了专用通道, 甚至不等歌利亚调动服务,战舰意识便自发地将铺了猩红长毯的金属阶梯架在了飞行器舱门之前。   原本走在前方的是准备扶着虫母手臂下楼梯的迦勒。   谁知道舱门才刚刚打开, 灵活的机械臂便一把搡开了迦勒, 随即迅速把自己支棱在虫母面前,一副“你可以扶着我”的模样。   迦勒:“……歌利亚,你管管这家伙。”   “虽然我们意识相通, 但不代表我能管住它。”   高维科技创造出来的创始者号独一无二,它能被称作是“传说中级别”的战舰, 不仅仅是因为拥有它足以称霸宇宙的强大武力值,更是因为那近乎高等生命体的意识。   歌利亚是战舰意识,却又不是完全的战舰意识,这一点其余高级虫族深有体会。   阿舍尔先看了看神情微恼的迦勒,又看了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歌利亚,最后看了看支棱在半空中、驯服又乖巧的机械臂,抬手轻巧扶住了对方。   “谢谢了。”   放在过去,这点儿楼梯阿舍尔自己走着下完全没问题,但或许是因为肩胛上多生出了一对翅膀,再经过一上午在帝国议事殿里的消耗,此刻阿舍尔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明明新生的虫翼自清晨到现在,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垂在身后,但从肩胛骨开始蔓延的酸胀却令人难以忽视,有逐渐加重的倾向。   不只是与翅根相互连接的肩胛,同样难受的还有胸膛腰腹。   阿舍尔甚至偶尔会怀疑,这翅膀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目前落在自己身上的好处没见过,倒是难受一茬接一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模拟器:。   ……   因为彻底进入了创始者号的内部,原本遮阳的黑伞合在了歌利亚手中,戴在脸上的面具被乌云拿着,披在肩头的Mantelet外套则躺在迦勒的臂弯。   遮阳用的零散物件尽数被子嗣们拿在手里,而一身轻的阿舍尔则扶着机械臂抬脚下楼,身后一众雄性虫族自然也是跟随在其后。   只是……   他们落在虫母身后薄翼上的目光,没一个清白的——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妈妈的翅膀!好可爱!   好想摸摸妈妈的虫翼啊!好想舔舔!   啊啊啊妈妈翅膀翅膀翅膀翅膀!呜呜想和妈妈的翅膀贴贴!想把脸埋在妈妈的翅膀上!   没有虫翼的虫母就足以让他们痴缠迷恋,而虫翼的加持,则将原本100%的满值魅力二次提升至200%,没有谁能拒绝一位生着小翅膀的虫母。   那简直是比猫薄荷之于猫、肉骨头之于狗更加强烈的吸引。   但哪怕虫群们的眼神一个个再不清白,也都规规整整地跟在虫母身后,暗戳戳用目光描摹、舔舐,仿佛在颅内幻想着自己和妈妈的虫翼贴贴舔舔的亲昵。   “所以——”原本被机械臂扶着的虫母忽然扭头,“你们最后也没告诉我旦尔塔到底怎么了。”   一众目光热烈痴缠的虫群,在阿舍尔回头的瞬间,一个个变得内敛腼腆,视线里的火热被隐藏在板正之下,生怕自己的视线再吓到妈妈。   于是,当阿舍尔看到一群看似正气十足的雄性虫族,一时间竟有些诡异的茫然。   怎么看起来坚定的,像是要去参军?   “……你们怎么这副样子?”阿舍尔询问。   “没事的,妈妈。”反应最快的是歌利亚,还是那副禁欲又理智的模样,谁能想到在一秒钟之前,他还眸光滚烫地盯着青年的虫翼发怔。   阿舍尔:“那就说回正题,旦尔塔怎么了?”   “他……”歌利亚轻微拧眉,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妈妈去亲自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迦勒舔了舔尖牙,视线越过创始者号空旷静谧的长廊,似乎足以穿透墙壁的阻隔,然后看见某只把自己藏在屋子里的疯狗。   迦勒:“您要问我们,我们也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   还不等阿舍尔询问具体是什么样儿的“一二三四”,他忽地脚下一软,身后眼疾手快的虫群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一直护佑在虫母身侧的机械臂抢先了。   寻常里格外灵活、面对其他高级虫族从不客气的机械臂此刻小心十足,圈在虫母腰侧的弯曲收敛了锋利的金属刃,连带着尾部自底部撑起,有意地避免与那对新生的脆弱翅膀做接触。   “您还好吗?”虫族双子中的哥哥伽德脸色微沉,小心上前。   他半跪在地,修长的手指检查过虫母的脚踝,见不曾扭伤才稍松了口气。   伽德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甫一抬头,便看到了正垂眸注视着自己的青年。   那张脸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美好得过分,是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渴望在梦里碰触到的对象。   ——只是虫族并不做梦。   伽德讷讷片刻,迅速收回了手,有些不自然地背在身后,藏在碎发下的耳廓轻微发红,又一次问道,“抱歉,没经过您的同意就碰了您,我只是怕您扭伤脚踝。”   “没事。”   阿舍尔若有所思。   从重逢到现在,虫群们的变化不仅仅在于他们变化后的打扮和气质,更在于他们对待虫母的态度。   过去在始初之地的时候,阿舍尔其实很容易就能在雄性虫族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他们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到的压迫性和威胁性;哪怕虫群们拥有俊美的拟态作为掩盖,但源自于气势和物种上的落差,依旧会让阿舍尔觉得危险,便下意识想要防备、远离。   这样的落差,不是说他变成虫母就可以抚平。   而现在,那种潜藏于雄性虫族眼神、动作里的强势在消退,变得很淡很淡,到了一种近乎于无的程度。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阿舍尔忽然俯身,指腹轻轻落在了伽德的眼角。   那一瞬间的距离拉近,他看到了伽德骤然尖细的竖瞳,散布在眼眸深处的炽热和占有的欲望有一瞬间的暴露,却又伴随着竖瞳锐角放缓的变化,而烟消云散。   嗯,不是不存在了,而是比以前更会掩藏了。   “妈妈……”   望着伽德看起来略显无辜和茫然的神情,阿舍尔没有戳破那层藏匿情绪的脆弱薄膜,只是拍了拍伽德的肩头,示意对方起来,“我没事,继续走。既然不愿意说旦尔塔的事情,那就趁着见到祂之前,先说说我离开后的事情吧。”   阿舍尔能察觉到自己与虫群之间,似乎存在有某种在时间流速上出现的诡异问题。   他离开的半年说多不多,说少倒也不算少,但若是叫一个处处落后的种群想迅速跨越原始,哪怕他们拥有再强大的知识库和科技储备,也无法在半年之内达成现今的效果。   阿舍尔可以很确定地说,他和他们之间时间长的差异,只大不小。   说着,他捏了捏缠绕在自己腰腹间的机械臂,“放开我吧。”   作为战舰意识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机械臂有时候受到歌利亚的指挥控制,有时则拥有自己的独立行为,就好比现在——   它像是个忠心的仆人,放缓了绕在青年腰间的力道,直到发觉对方完全可以站稳,才颤颤巍巍后撤,重新扶上了青年的手臂。   阿舍尔稍松了口气,他略提住呼吸,低低对着身后的虫群们问了声“谁来说”,便反手握住机械臂向前迈了一步。   身后的虫翼像是个看似透明轻薄的千斤顶,新生翅膀的不适应性体现在青年身体上每一处。   前几步走下来已经是他硬撑着到强弩之末的程度,当中间停顿之际被机械臂搀扶后,便彻底失去了好不容易积聚的力量,伴随着那一口气的松垮,阿舍尔自己也坚持不住了。   只一步,青年的身体又软了下去。   虫群中,不知道是谁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一切意外发生的瞬间里,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掠过虫翼,托住了阿舍尔的腰。   那双宽厚的手掌上包裹一副黑色皮质手套,修长的手指正好卡在了青年的腰腹之间,只再多一两厘米的长度,左右两手的中指便能相互碰触在一起。   妈妈的腰很细。   “……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硬撑了,好像谁还不知道谁一样。”   是迦勒的声音。   说着,自后侧环来的军装袖筒下的肌肉微动,便把人提着扛坐在手臂上,整个过程十分丝滑,丝毫不曾碰到那对过于敏感的虫翼。   歌利亚在后侧补充:“妈妈,您现在情况特殊,容易感受到疲惫是正常情况,不用觉得有什么,我们本来就该为您服务的。”   “就是啊,当主人的使唤狗,您总不能一段时间没见给忘了吧?”迦勒把人放在怀里掂了掂,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喜,“您是不是胖了一点?”   才自己说完,迦勒又立马黑了脸,没忍住掐了掐阿舍尔的小腹和大腿,“怎么?离开了我们,妈妈胃口还变好了?吃得香睡得饱,长肉了?我们就这么让您不下饭?”   还没来得及指责对方突然掐了自己软肉的阿舍尔:?   我这还一句话没说呢,你倒已经开始挑刺儿了?   见气氛有些不对,伽斓立马道:“迦勒你乱说什么,妈妈没胖。”   曾熟读人类世界语言技术的乌云也立马附和,“妈妈明明是瘦了!衣服都宽了好多!”   伽德也坚定道:“妈妈瘦了,是衣服太宽了。”   歌利亚从善如流,“是我挑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到,下一次一定改进。”   阿舍尔:。   那衬衣是最贴合身材轮廓的,这睁眼说瞎话也过于夸张了吧?   “我可没乱说,他那点儿重量变没变,我还掂量不出来?”迦勒信誓旦旦到有些委屈。   “我没胖。”阿舍尔转头,拧眉瞧着迦勒,语气略带争辩,“我穿的裤腰没变,还松了。”   “哦,这是肉没长在肚子上啊?那去哪了?”   迦勒哼笑一声,他自信于自己对重量的把控和感知,哪怕上一次抱虫母还是在几百年前,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跨过数百年而进行相互比较。   只是这一比较,就愈发让他不是滋味儿。   凭什么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虫母单薄清瘦到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是他们照顾得不好吗?   凭什么带着那群爹不明的白毛小崽子离开后,反而还长胖了点儿,大概一根半手指头才能戳倒……   离了他们就这么促进虫母吃好喝好的胃口吗?他们有这么不下饭吗?明明也是按照虫母的审美长的……   熬了几百年,彻底进化成虫群里最会阴阳怪气的迦勒咧咧嘴,不爽道:“独身小寡夫带着五个不中用的白毛崽子,看来这生活还挺滋润?用不用您打工养他们?”   “迦勒!”歌利亚眉眼暗含威胁。   被自己的联想气到鼻子都有些歪的迦勒咬紧腮帮子里的软肉,那颗藏在胸膛里的心脏又酸又涩,瞧着被自己一把掐腰抱起来的虫母就喉咙里发干发紧。   反正他什么也不是!   比不过白毛崽子,比不过没见过面的不知名崽子爹,比不过那群叽叽歪歪、一巴掌就能拍死的人类,更比不过白毛崽子们说的能让虫母熬夜待在实验室里的药剂……   就是熬夜都要在实验室里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总归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重要了呗!   汹涌在迦勒神经内部的低沉情绪才预备发酵,下一秒就被虫母施法打断——   曾被歌利亚亲自套在虫母手上的白色手套,此刻正托着迦勒的下巴,硬是把那张不服气的面庞抬起来,摆成一个双方彼此对视的姿态。   歌利亚闭上了准备开口的嘴,伽德伽斓同时神经一跳,乌云眼皮子抽了抽,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把迦勒的嘴给缝上……   上一秒心里气哼哼到想按住虫母乱嘬一顿的迦勒,在和虫母对视的下一秒里也老老实实安静,抿着嘴巴变成了个蚌。   “好久不见,你还越能叭叭了?”阿舍尔眯眼,打量着一脸不服气的迦勒。   瞧着没之前在克兰利兹广场上质问他那么有气势,反倒是像个叛逆期想要家长关心又开不了口的倔强孩子。   阿舍尔的神经微妙一颤,有种奇怪的感觉席卷全身。   迦勒扯了扯嘴角,倒也没把自己的脸从虫母的手里挣开,“何止好久。”   面上嫌弃,心里享受说的就是他。   “所以有多久?”   沉默蔓延。   阿舍尔揪着迦勒的脸颊扯了扯,硬生生把那一张俊脸揪得有些变形,“迦勒,说话。”   熟悉的名字从虫母的口中被叫出来,不是带有怒气的争锋,而是另一种平静温和,原本还能梗着脖子叭叭叭的始初虫种忽然眼眶一红、脑袋一偏,毫无过往形象地直接埋到了阿舍尔的侧颈。   闷闷的声音从阿舍尔的脖颈边响起,“可真不容易,您多久没这么平静地叫过我的名字了?”   阿舍尔抿唇,在一众高级虫族的注视下,他轻轻扯了扯迦勒的发丝,“先回答问题。”   “六百八十二年,七个月零三天,十五小时二十七分四十九秒。”   迦勒,不,不只是迦勒,每一个曾经短暂拥有过虫母的雄性虫族,都牢牢地把时间刻在了自己的心脏上。他们将每一天掰碎了过,按着分分秒秒来进行计数,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另一种折磨。   阿舍尔猜测的时间流速差异是真的,他本以为自己有心理准备,可当他亲耳听到迦勒对时间精确到时分秒的回答后,那些悬在大脑深处,理智又冷静的神经,似乎仍然为此而簌簌颤动。   “……那确实很久了。”阿舍尔喃喃道。   “那您呢?您离开多久了?”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虫群们也同样有所发现。   脑袋依旧埋在虫母颈侧的迦勒,在其看不见的角度里露出半张脸——   不是阿舍尔以为的悲伤难过亦或是委屈,而是半分得偿所愿后的幽暗,那双幽绿色的眼瞳宛若饥饿行过荒野的野狼,贪婪又恶欲十足,毫不遮掩地将这些情绪裸露在沉默注视着他的虫族同类面前。   歌利亚冷冷勾唇,乌云则无声冲着迦勒龇牙,眼底恶意显而易见。   他和他们,学会的不仅仅是伪装,还有示弱。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雄性虫族,都能正正好地把握住机会,然后赢得虫母的注意。   此刻,每一个没能争取到虫母心软的高级虫族,都森森望着迦勒,如果眼睛里的情绪能够实质化,那此刻迦勒想必要被一把把匕首戳成刺猬了。   作为众多同类恶意的承受者,迦勒不急不缓,甚至还偏头抵着鼻梁蹭了蹭虫母温热又香喷喷的肌肤。   他嗅了嗅,然后冲着嫉妒到眼睛都红了,却不敢此刻贸然开口的同类们,无声做出一个口型——   好温暖。   他说妈妈好温暖。   那一刻,其余干站在后侧的虫群们近乎目眦欲裂。   并不知道在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静谧的眼神纷争”的阿舍尔还被始初虫种抱在怀里,他脖子上的那块皮肤被迦勒蹭得滚烫又战栗,原先想要推开的心思却又因为那“682年”而缓缓歇了下去。   阿舍尔轻声道:“可能,半年吧。”   “具体多少天,妈妈还记得吗?”   “……忘记了。”   迦勒用脸颊蹭了蹭青年,他贪恋着每一寸属于虫母的温度和馨香,“妈妈不用记得,我们记得就行。”   就在阿舍尔下意识缩脖子的瞬间,迦勒收敛了那副依恋的姿态,他可知道什么叫缓急有度、适可而止。   “妈妈是要先去看看旦尔塔,还是先听您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呢?”   瞅着空隙,乌云立马开口,并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迦勒。   歌利亚上前一步,见青年没有什么排斥的迹象,才抬手为其整理被迦勒蹭乱的领子,“妈妈,六百多年的故事很长,一时间讲不完的。”   说着,歌利亚视线略垂,平静地扫视过那颗缀在虫母脖子上的猩红色吊坠。   阿舍尔颔首,“我知道的,那先带我去看看旦尔塔吧。”   说话间,那枚被纯白色领结包裹为核心的吊坠内部,似乎有流动的光影划过。   迦勒轻“啧”一声,眼底闪过某种失望,他掂了掂怀里的青年,抬脚走向走廊深处,“那就走吧,我带妈妈去旦尔塔的房间。”   前边是抱着虫母大步离去的迦勒,后面是慢下半步,立在歌利亚身侧的其他虫群。   没了虫母的注视,乌云眉眼染上一层阴鸷,语气略含质问,“为什么先让妈妈去见旦尔塔?你明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歌利亚敛眉,明知故问。   乌云倒也懒得打哑谜,直接道:“我不信你不会没想到……刚刚迦勒已经打破了妈妈的防备,正是他心防松的时候,也是自重逢以来,妈妈和我们最贴近的一次,趁着这个时机把六百多年的事情渲染得惨点儿说出来,还愁妈妈不心软?”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一面对虫母,就温柔到如水一般的伽德拧眉,连说话的语调也像是一道潺潺的小溪,温和至极,“那算是谎言。”   站在后侧的伽玛拨拉了一下粉色的短发,之前盯着虫母发呆时的耳廓上红晕还未彻底消退,有种害羞又古怪的游离。   他轻声道:“但也是无伤大雅的谎言。”   “是啊,有什么不好?”乌云抱着手臂反问,牙齿轻咬过舌尖——   “难道六百年的时间是假的?”   “难道找妈妈的那些日子是假的?”   “难道煎熬过的日日夜夜是假的?”   乌云揪着手上用于适配军服的深色手套,指尖微动,“谎言只有一点点,就是夸大了那些经历和情绪,但在夸大背后,哪一点不是事实?”   “我们的目标是让妈妈彻底认同虫母的身份,然后选择虫族,你倒好,先把端上桌的机会给白白浪费了。”乌云凝视着歌利亚,“旦尔塔那边什么时候不能看,一定要急于这一时?”   “旦尔塔和妈妈发生过伴侣之间的关系,哪怕只有一晚上。”歌利亚垂下眼睫,“在人类的世界,不论雄性还是雌性,第一个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对象,必然存在特殊性。”   “所以?”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塞克拉挑眉,“你觉得妈妈也会在意这份特殊性?”   “妈妈和人类世界联系,显而易见,不是吗?”   歌利亚神色平静,视线落在了早就没了影子的走廊尽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谁都想把妈妈留在虫族、留在我们身边,不是吗?”   乌云沉声:“然后——”   歌利亚:“依我之见,现在妈妈将这份特殊性付诸于谁的身上都不重要,他现在选择谁做伴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在人类和虫族之间,最终选择我们。”   顿了顿,在其他高级虫族的注视里,歌利亚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低声道:“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谁能确定这份特殊性,会永远属于旦尔塔?”   雄性虫族之间彼此是同类,但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们比能力的强大、比拟态的俊美、比自己在虫母心里的印象和地位。   在未曾找到阿舍尔之前,他们是会彼此关心照顾的难兄难弟,可一旦阿舍尔出现,这份“共患难”的情谊就会立马转变为彼此争夺虫母注意力的手段。   六百年的寻找和等待,不仅仅是虫群们亲身经历过的煎熬,更是他们轻车熟路、用于装可怜示弱的手段;藏在房间里状态未知的旦尔塔,也同样是他们借此入侵虫母心房的一环。   伽斓:“可是妈妈的态度,已经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很多了。”   “……你能满足?”乌云反问,“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妈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好,可最后呢?他选择的是离开,而不是我们。”   沉默片刻,伽斓轻声道:“……不能。”   璀璨的金发晃动在乌云的身后,他偏头,深深凝视着歌利亚的眼瞳,从前的大大咧咧,早在六百多年的等待中,被磨炼成了另一种聪敏,“用旦尔塔绑住妈妈的注意力,然后再一点点侵蚀妈妈的习惯和思想,最后让妈妈发现自己与我们密不可分?”   歌利亚颔首,“聪明。”   “可妈妈知道会不会生气?”   “那就永远不要让妈妈知道。”伽玛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们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点点小心思,妈妈又怎么会生气呢?”   沉默蔓延在几个已经相处过数百年的雄性虫族之间,乌云拍了拍伽斓的肩膀,冲细微拧眉的对方道:“好好想想,这确实是现在最适合我们的一条路。”   在虫群们模糊达成一致的同时,身后拖着虫翼浑身无力的阿舍尔,则被迦勒一路抱着走过数条走廊。   迦勒晃了晃手臂,视线近乎描摹着虫母双翼的边缘划过,语气略有怀念,“抱着您的感觉,可真难得。”   阿舍尔的手臂半耷拉在始初虫种的肩头,他眨了眨略有困倦的眼皮,撑着精神道:“……有那么好抱?”   “很好,恨不得天天抱着。”安心又满足的感觉。   被迦勒的直白一噎,阿舍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各种话语在唇舌间转了一圈,最终他只能选择转移话题,“……旦尔塔这样很久了吗?”   “什么?”   “躲在房间里。”   “唔,算是吧。”这个时间节点,迦勒本想享受和虫母的双人时光,但许是同作为始初虫种,他思绪不用多绕,也拐到了和歌利亚相同的频道上。   于是沉默片刻,迦勒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您离开以后,旦尔塔是第一个离开荒原去找的,后来陆续其他虫也离开,谁都想找到您,但是也都找不到您。”   阿舍尔的离开不是离开某个地域,而是彻底离开了这颗星球。   “我们找了很久很久……但某一天,旦尔塔忽然挨个问过我们一个重复的问题。”   阿舍尔:“什么问题?”   创始者号内部的构造繁复如宫廷,又拐过一个走廊,迦勒道:“祂问——‘你做过梦吗’?”   “怎么可能会做梦?”迦勒嗤笑一声,又反问了一句,“虫族怎么可能会做梦?”   机械制成的心脏会梦见电子玫瑰吗?   不会。   被抛弃的虫族小狗能梦到漂亮妈妈吗?   不能。   除了青天白日下的幻境臆想,能够无限延伸的梦境从来都不是属于虫族的秘密花园。   “那天旦尔塔看起来很悲伤——真好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也有能分辨出悲伤的一天。”迦勒轻笑,“那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祂为什么悲伤,当然现在也不知道。”   “祂离开了三个月,等再一次回来后,旦尔塔就变得很奇怪。”   阿舍尔:“怎么奇怪?”   “旦尔塔对祂所谓的梦境闭口不谈,越发沉默寡言,要么不睡觉,要么就是睡着后被噩梦折磨到再一次清醒。”   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静谧的走廊里,直至又转过一个拐角,迦勒忽然把自己抱在手臂间的虫母轻轻放了下来。   待虫母站稳,迦勒半跪下来,抬手小心整理着被抱起来时蹭皱的衣摆,又把轻微向下滑蹭的长袜边沿往上提了提,重新整理了藏在内侧的衬衫夹。   从委屈巴巴发癫的小疯狗,到言简意赅、平铺直叙的故事讲述者,再到细致甚至略显温柔的执事,迦勒的转变平滑又自然,距离六百多年前那副桀骜又嘴硬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   他道:“妈妈,到地方了。”   闻言,阿舍尔偏头,看向唯一坐落在暗色调长廊尽头的房间。   对比其他走廊里大大方方敞开窗帘、映着满目星光的落地窗,这一整个走廊里的窗帘都呈紧闭状态,严丝合缝到透不进来一丝宇宙尘埃的微光,就连长廊上方的灯具也尽数暗着。   “不开灯?”   迦勒耸肩,“最开始是会开的,后来被祂毁掉了。”   自上一次猩红的血肉大肆冲破房门,溢满整个走廊,又自主缩回到原来的房间后,虫群们就不曾见旦尔塔出来过。   “妈妈想去就去吧,我在这里等您。”   阿舍尔讶然,“我自己去?”   迦勒点头,“除了您,旦尔塔大概是不想我们任何一个靠近。”   上次猩红血肉自己缩回去后,迦勒也不是没想过去看看自己的共生者到底死没死,谁知道还没靠近,就被一截破门而出的巨型藤蔓给掀飞了出去,差点儿把他从窗户里砸到窗户外。   阿舍尔一顿,他对于自己所具有的“特殊性”持保留态度。   似乎是窥见了虫母的心中所想,迦勒忽然俯身,贴近了青年的耳侧,低声道:“妈妈,您似乎总看轻您自己在我们心里的位置。”   “没有谁失去谁会活不下去。”阿舍尔喃喃。   就像是世界离了谁都能继续转。   “可我们会。”   虫族没有虫母会活不下去,我们没有妈妈会枯萎。   迦勒抬手,滚烫的手掌隔着皮质手套,轻轻在阿舍尔的后腰推了一下,“妈妈去看看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被抱着走过大半走廊的阿舍尔,已经积蓄到了一部分力气,此刻身上的酸软消退,才终于有了几分能自主行走的自由。   “知道我们没了妈妈,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说着,迦勒后退半步。   幽深暗沉的长廊里,阿舍尔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始初虫种,他不曾继续言语,只是踩着软底小皮鞋落在深色的薄绒地毯上,于沉闷的“哒哒”声里,走向唯一的门。   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握住门把手。   下压,拧动。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后,阿舍尔推门,看到了满目深红近乎发黑的压抑。   灵活迅速的藤蔓忽然从黑暗里伸出,卷着虫母的手脚猛然拉扯到室内,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板。   走廊另一端,迦勒的眉眼被半截阴影遮挡,在他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后,眸光幽绿的始初虫种只轻声道:“……便宜旦尔塔了。”   另一道声音回应,“祂迟早要还回来的。”   毕竟,妈妈从来都是属于他们彼此的。 第94章 妈妈好笨   虫族族群内, 以信息素的味道作为主要的身份区分,除却以甜滋滋的蜜味为体香的虫母,其余雄性虫族也均有代表着自己的味道。   甚至于虫族的气味无法仅用嗅觉去捕捉, 更多的是一种来源于大脑思维里的感染——   歌利亚的味道像是辽阔海洋上的浮冰,冰冷又透着无垠的广袤;迦勒的味道是大陆腹地的幽密丛林, 危险又神秘;乌云的味道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太阳,塞克拉的味道则像云端的风……   比起这群雄性虫族, 白发子嗣们的信息素则稍显稚嫩。   芬得拉像旷野的风, 耶梦加得如柜架深处的厚重书籍,赫尔看似厌世阴冷却有种黄油小饼干的甜, 哈提和斯库尔相辅相成, 凝聚成了落雨的沉木。   阿舍尔从前只以为自己习惯着虫群们的靠近和气息, 但当他被粗壮的藤蔓束缚着手腕、小腿, 拉扯进那间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后,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他已经把每一个子嗣的味道印刻在了大脑里。   在这间密闭又黑沉沉的房间里, 他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沾染在自己身上的,属于迦勒的味道在被驱逐、吞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热烈、汹涌, 如同熊熊烈火,却也有种油干灯尽的枯败感。   “旦……唔!”   深红的藤蔓分支出一小截柔软、粗细适中的触须, 抵着阿舍尔的唇瓣, 横向掠过,束在了他的大脑后。   柔软的唇肉近乎是被蹭着挤开一截湿热空隙。   想要呼唤旦尔塔名字的话语被堵了回去,阿舍尔拧眉, 却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那些藤蔓。   每一根藤蔓甚至都没怎么使力气,可在始初虫种和虫母的体质比较下, 哪怕是旦尔塔用手指抵着阿舍尔,恐怕他都不一定有能推开的力道。   ——除非是对方有意放水。   基因促成的体质上的差距,注定了阿舍尔和旦尔塔之间的力量落差,从前他会恐惧于怪物的威胁和不可控性,但此刻,阿舍尔竟微妙地没有多少害怕和抗拒。   被堵住声音、捆住手脚的青年见室内一片静谧,便忍不住陷入深思这样的变化,他细细回忆着自己和旦尔塔相处的细节,一帧一帧的记忆画面远比阿舍尔想象中的更加清晰,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变化似乎源自于离开始初之地的那个晚上。   湿漉漉的床单,迷蒙的神志,不受控制的欲望,以及那时候阿舍尔临近崩溃的理智。   握在手掌里的激光枪,是他流落至荒星的一开始,唯一能自己拿在手里,唯一彻底属于自己,唯一够用于保护自己的东西。   情欲中可能被旦尔塔完全掌控、撑开甚至是吞噬、撕裂的恐惧,因为一直抓在手心里的激光枪而略有消退;一次次力竭险些失去“依仗”的慌乱,也因为旦尔塔捏着他的手指,重新抓回枪支而缓和。   那何尝不是一种安全感的扭曲映射?   在阿舍尔成为劣质虫母的第一天开始,属于他只有从飞行器残骸内翻出来的激光枪。   那时候他遍体鳞伤地躺在陌生星球的土地之上,无可奈何地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刷新,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攻略游戏,除了向前别无选择。   哪怕模拟器足以抹除疼痛,可死亡带来的阴影,又怎么可能因为失去痛感而变得轻巧?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开局,才在阿舍尔心里种下了第一层恐惧和防备。   后来,始初之地上生活的日日夜夜,以及物种上的差异和同化,哪怕虫群对虫母的保护和爱护天经地义,可阿舍尔依旧无法给出自己的信任——   高纬度文明创造的模拟器,近乎规划着阿舍尔在成为“虫母”这条路上的一切行为,每一个存档、读档看似是他自己的选择,可如非死亡和意外的威胁、影响,又怎么能最终得出模拟器想要的“完美”结果?   选错了,死亡回档;选对了,继续前进。   这条路最终指向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在这条必须向前走的路上,能够达成模拟器满意结局的方向只有一个,只是模拟器没能料到,在它以为绑定宿主必然会选择留在始初之地、彻底成为虫群们供养的虫母时,被它操控的小木偶却突然挣断绳子,跑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不再受模拟器,以及那抹俯身的虫神意识碎片控制——   逃离的虫母,疯狂且爱意浓郁的虫群。   哪怕虫群作为被抛弃的一方,也从未生出对阿舍尔的憎恨,以至于在模拟器的计算里,即使绑定宿主偏离了原定的轨道,也依旧是“完美虫母”的最佳选择。   模拟器不相信主观意识,只相信客观数据带来的判断。   于是,在虫神的意识碎片试图抹杀阿舍尔,以重新拥有听话傀儡的时候,仅服从于数据统计的模拟器却反向而行,转头吞噬了可能阻碍“完美虫母”诞生的虫神意识碎片。   可阿舍尔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无从窥见模拟器的真实意图,自始至终也防备着给予了自己二次生命的高纬度造物,在不能摆脱模拟器的时间里,他总也无法放心。   当然,阿舍尔不是没看到虫群们的小心靠近与尽力付出,甚至在他们时间流速不同的六百多年与大半年的差异里,这群执着追来的家伙变化更甚——   他们无法完全变成阿舍尔喜欢的模样,便尽可能去模仿,从外形到行为处事,只为得到虫母的注视。   如果没有模拟器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俯瞰,或许……   或许什么?他也不知道。   阿舍尔想,他依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思考自己和虫群之间的关系。   他隐隐有种预感,当真正做出决定的那一天到来,或许就要彻底与某个身份说再见了。   ……   静谧昏暗的房间内,被藤蔓束缚着的青年垂下眼眸,在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线里,他模模糊糊窥见了一整个如狂风过境的室内。   柜子、茶几、桌子、落地灯……   一切看起来昂贵的家具乱七八糟地和藤蔓相互缠绕在一起,除了阿舍尔脚下的半块深色地毯,其余的方方面面、边边角角尽数被猩红填充。   恍若脉搏跳动的藤蔓有粗有细,共同占据了卧室空间,交错盘踞形成了一道如同长绳缠绕而构成的肉巢。   ……像是曾包裹着他全身的活巢,但却比之更为庞大。   唇间衔着触须的青年腮帮子发酸,他环顾四周,却不曾发现旦尔塔的身影。   被卷曲着的触须撑开的狭窄又湿热的口腔,隐隐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阿舍尔轻微蹙眉,含着半口湿润的空气,试探性地翘起舌尖,顶了顶那塞满唇齿间的深红。   触感略微滑腻,寸寸跳动着跃动的脉搏,一如藏匿在暗处的怪物,看不见具体方位,却又处处彰显痕迹。   正当阿舍尔以为对方依旧毫无反应的时候,缠绕在他脚踝上的藤蔓却猛然一扯,在青年隐忍的闷哼下,将其拉进了更加昏沉的黑暗。   砰!   略沉闷的摔落声后,阿舍尔跪坐在一片略硬的,由血肉编织的巨大网巢里,绕在四肢上的藤蔓制止了他爬起来的动作,下一秒下巴就被另一只大手给钳制了起来。   这是一个身体前倾的动作,身后柔软稚嫩的虫翼自腰臀的部位轻微翘起,轻薄的透明质地半截悬空,伴随着虫母的呼吸一颤一颤。   ——姿势漂亮又勾人。   昏暗又压抑的黑色调里,阿舍尔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竖瞳。   像是流动着焰火的彗星,深红色的暗芒自旦尔塔的虹膜处向外逸散,血丝则从祂的眼球一路蔓延至眼尾,如同开裂的伤疤,亦或是雷击后的痕迹,大片大片聚集着,宛若一道皲裂的玻璃。   含在唇间的触须动了动,忽然向内侧的深处探去。   “……唔!”   过于诡异的感觉让阿舍尔瞪大了眼睛,眼睫战栗之时,原本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缓缓上移,仿佛在通过触摸来辨识。   “这是……”一直藏匿在阴影下的始初虫种终于开口了,“新的梦?”   什么?   阿舍尔不解。   落在脸侧的手指力道很轻,像是在碰触什么易碎品,从阿舍尔的脸颊到耳朵,又缓缓向上,描摹过他的眉眼,最终却又落在了跳动着脉搏的颈侧。   粗糙的指腹轻微下按,跃动着的心跳声“砰砰砰”地传达至旦尔塔的感官深处,让祂舒了口气。   旦尔塔喃喃道:“不一样的梦……这次会是什么?”   阿舍尔眨眼,希望对方能放开自己。   但很快,阿舍尔就发现现阶段的旦尔塔并不清醒——甚至可以说是单独活着自己的世界里。   缀在锁骨间的猩红吊坠变成了此刻唯一的光源,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暂时吸引了旦尔塔略显呆滞的注视。   祂愣愣看着自己曾经亲手掰下来的心脏碎块,怔然发呆。   哪怕始初虫种再强大,但接连一次又一次捏碎自己的心脏,仅靠另一块赠予虫母的心脏碎片来重复复活的旦尔塔,也会陷入身体所承受的极限。   在这里,祂不曾享有模拟器赠予的痛觉屏蔽,于是每一次心脏的碎裂,都是实打实的剧痛和折磨至极的愈合。   始初虫种的强大恢复力是虫神的恩赐,但在某些时候,这样的恢复能力也可以转变成旦尔塔自我折磨、赎罪的工具。   旦尔塔知道自己的恢复能力极佳,也同样自傲于这个特点,可以让祂更为深刻地一次次体验死亡的感觉。   那是祂曾经剥夺妈妈呼吸的惩罚。   就好比现在——   半人半怪形态下的始初虫种,胸膛之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相互粘连的血肉,像是植物埋藏于地底深处的根系,彼此交错,半遮半掩着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旦尔塔早就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从祂第一次亲手捏碎自己的心脏后,毫无停顿的重复性伤害,逐步令身体所能承受的折磨到达极限。   可哪怕身体机能拉响了警报,在面对伤害过虫母这一事实后,又轴又倔的怪物只会绷起一根筋,坚持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赎罪。   第一次死亡,是被自己体验过亲手捏碎心脏的剧痛。   第二次死亡,产生应激反应的心脏会在被握住的那一刻剧烈跳动,宛若挣扎。   第三次死亡,战栗的神经宣泄着抗拒,却又无法违背主人的意思,只能如囚鸟一般接受虐待。   第四次死亡,超负荷的身体发出报警,拉扯着怪物的神志四处溃散。   六百多年的等待和渴望同时变成复杂的情绪,积聚在旦尔塔的脑海里,再加上无数个重复着的,由祂亲手杀死虫母的噩梦里,强压堆积,总得逼疯一个。   由虫母穿过虫洞、跳出了时间限制的意外,令虫群们得以被延长寿命,这是恩赐也是惩罚——   前者让他们生命的长度得到延伸,完成了虫群超过80%的重建,更有机会能再一次寻到虫母的踪迹。   后者则让他们苦苦忍耐时间上的分别,其中最甚则是频频遭遇噩梦席卷的旦尔塔。   愧疚,痛苦,自我憎恨。   这些都是变成了紧绷在旦尔塔大脑里的弦。   ……直到第五次自残的时候,那股紧绷着的弦彻底断了。   数次被剖开的胸膛间,血肉稀薄到难以黏连,碎裂又愈合的心脏上到处都是伤痕,近乎在奄奄一息的跳动里勉强喘息,连带着旦尔塔的神志意识,也被劈碎扔到了无人可知的深渊里……   谁能靠近一只藏在垃圾桶后面遍体鳞伤的野犬?   它疯狂又偏执,会对着所有过路的陌生人狂吠,同样也拒绝来自他们的任何善意和关心。   对自己并不期待的示好,野犬不屑一顾;对它可望而不可即的主人,野犬卑微胆怯。   在这只野犬的心里,它会且只会接受来自主人的一切,不论是好是坏、是甜是痛,它甘之如饴。   而这世界上,唯一能靠近它的,也只有曾经抛弃过野犬的主人。   哪怕它又疯又危险,也不会冲着主人亮出犬牙。   于是,伴随锁骨前吊坠的闪烁,阿舍尔借着弱光,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只见那颗缀在怪物体内的心脏伤痕累累,愈合了一半的脏器被猩红的丝缕悬挂在空洞的胸腔里,层层叠叠的裂纹密其上,狰狞可怖。   但凡换一个物种,尸体都该凉了。   难以置信的惊讶被勒在唇舌间的触须赌了回去,阿舍尔磨着牙尖,尝试撕咬那抹卷曲在自己舌苔之上的异物。   原本怔然迟钝的旦尔塔“倏”地回神,连接意识感官的触须在那狭窄又温暖的空间轻轻一动,便叫祂听到了一声隐秘的呜咽。   ……是妈妈的声音,这一次的梦境,触感好真实。   旦尔塔歪头,猩红的竖瞳尝试聚焦视线,但蒙在上面的那一层血雾却阻碍了祂窥视梦境的机会。   心头闪过渴望,旦尔塔摸索着抓住了虫母的手腕,然后缓缓往自己的胸膛处送。   阿舍尔:?   青年的手臂落在怪物手里,就像是一截可以被随意操控的人偶臂,半握着的手指被旦尔塔一根一根捋开,最终落在了那片血肉稀薄的胸前。   同样的动作,在从前,阿舍尔掌下的触感是饱满有力、跃动着生命力量的胸肌,放松的时候能戳进去,屏息的时候硬且有力,热腾腾的满是安全感。   但现在,他的手穿过了黏连的血丝,湿哒哒的触感包裹于指缝,最终在旦尔塔的操控下,握住了那颗可怜巴巴的心脏。   “呜呜呜!!”   阿舍尔咬着口腔里的触须想要说什么,可控制着眼前一切的始初虫种却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后颈,将人按到自己身前。   非常非常近的距离里,阿舍尔听到了旦尔塔的呢喃:   “梦里的妈妈,太温柔了。”   “您还是不够狠。”   “怎么能那么心软呢?”   “当初扎在我脖子里的注射器,里面应该换成毒药才对。”   “不过就算有毒,我可能都死不彻底……太难杀了,会让妈妈很辛苦。”   “那正好,正好可以一直给妈妈玩……怎么玩都死不了,很耐玩的。”   “用刀,用鞭子,用绳子,用药,或者是用手,都可以的。”   “妈妈,您喜欢哪一个?”   “求您……选一个吧。”   这一刻,阿舍尔在始初虫种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具现化的卑微和疯狂。   矛盾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瘆人。   大多数情况下,旦尔塔不是虫群子嗣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但也绝对不会是话多聒噪的那一个。   在阿舍尔的记忆中,每一次旦尔塔开口的时机,说话内容的长短,似乎都是刚刚好的程度,却几乎从未有过现在这种颠三倒四又絮絮叨叨的情况。   那些浑噩之下脱口而出、近乎恐怖的喃语,惊得阿舍尔有几个瞬间都忘记了呼吸,他含着唇间的触须,口水蹭着嘴角的缝隙淌在了下巴上,晶莹莹的,有种被狼狈的漂亮。   他听到了什么?   旦尔塔叫他杀了祂?   为什么?   阿舍尔的指尖在颤抖。   而这样的颤抖很轻易地,就被缀连在旦尔塔胸膛间的丝缕血肉所感应到。   怪物以为是妈妈做出了选择。   “妈妈更喜欢用手吗?也是……这样更解气吧。”   说着,旦尔塔握着虫母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老师在手把手教小朋友怎么做手工,但此刻,却是怪物在教导苍白昳丽的青年如何杀死祂自己。   五根细白又漂亮的手指,被握着拢着,捏住了一半心脏的位置。   旦尔塔如同鼓励孩子自己动手的老师,轻声诱哄道:“妈妈,按下去吧;按下去,您就可以报仇了。”   报仇?   阿舍尔的大脑中朦朦胧胧闪过了什么。   但这样的线索闪得过于快速,以至于他没能真正捕捉到什么有用的。   不等阿舍尔思考出来一个前因后果,就被旦尔塔打断了思路——   怪物用鼻梁蹭着阿舍尔的面颊,喃喃道:“妈妈好笨。”   祂有些无奈,“这个时候,您应该狠狠地按下去,把它当作是土块,直接捏碎就好。”   怎么可能当做是土块?那明明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啊!   阿舍尔硬撑着手指被旦尔塔往下按的劲儿,细白的指腹对于即将下陷至颤动血肉的遭遇充满了排斥。   但虫母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抵得过旦尔塔呢?   几乎只要是祂桎梏着阿舍尔轻微地使劲儿,便轻而易举地带着虫母粉白的指尖深深陷入皮肉。   砰,砰,砰。   握着生命源头的心脏的感觉对于阿舍尔来说,诡异又古怪,原本因为新生虫翼而不大稳定的精神力在这一刻开始涌动。   直到旦尔塔握着他的手掌,试图彻底捏碎那所谓的“土块”。   轰!   本就如浩瀚汪洋不可预测的精神彻底炸开。   服帖垂在虫母脊背上的半透明双翼瞬间如花瓣般舒展绽开,汹涌的精神力自虫母周身溢出,刹那间席卷整个血肉筑成的巨大巢穴。   束缚于阿舍尔身上的桎梏纷纷松开,他来不及擦拭下巴上的潮湿,便猛然从下滑的藤蔓里掏出手臂,甩了神志不清的怪物一巴掌。   啪——   集体躲在门板背后偷听的虫群们相互对视,那一刻眼底的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毕竟来自妈妈的巴掌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羞辱和疼痛,而是实打实的亲昵和奖励。   紧贴着门板的乌云舔了舔发痒的牙尖,轻声道,“便宜祂了。”   “……旦尔塔是来真的,还是装可怜?”迦勒拧眉,一向说话带刺儿的他喃喃道:“会不会吓到妈妈?”   “妈妈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歌利亚眯眼,视线透过创始者号上新换的门,眼底闪过深思,“旦尔塔那家伙……不像是装的,但也不全是真的。”   伽斓:“什么意思?”   歌利亚轻“啧”一声,“始初虫种,可没那么容易发癫。”   在歌利亚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门之隔,被这一巴掌打怔愣的旦尔塔则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阿舍尔没怎么用力,这巴掌落在皮糙肉厚的怪物身上也不怎么疼,就是听着声音脆了点。   于是,在朦朦胧胧的血雾之间,旦尔塔被蒙蔽的视线里,似乎终于凝聚出了某些祂日思夜想的轮廓。   祂张了张唇,讷讷无言。   “清醒了?”   跪坐在始初虫种不成人形的腰腹之间的阿舍尔冷声开口,另一只还停留在怪物胸腔里的手掌则缓缓抽离,甩开了黏腻又滚烫的血肉。   旦尔塔发愣,“……不是梦?”   “要不我再打你一巴掌感受一下,到底是不是梦?”阿舍尔蹙眉。   “好。”   “什么?”   “我说,好。”   阿舍尔握着的拳头紧了紧,没忍住提高声音道:“旦尔塔你有病是吧?一会儿让我杀了你,一会儿又主动要求挨巴掌,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爱好?”   “只要妈妈能出气就怎么都好。”   仰躺在地上,任由小虫母在自己身上发飙的怪物伴随着视线的聚焦,里面装满了纵容。   祂甚至在清醒后只敢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悬空在两侧,似乎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而握住虫母的腰。   ——祂忍耐着自己下意识的渴望。   阿舍尔深呼吸,他按下心里怪异的恼怒,伸手捏着旦尔塔的下巴,连带着指腹都掐红了,可躺在底下的怪物依旧一副“您做什么我就接受什么”的逆来顺受样儿。   心里更窝火了。   阿舍尔抿唇:   “旦尔塔,你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   “用刀?用鞭子?用绳子?用药?”   “用这些做什么?杀了你?还是对着你施虐?”   阿舍尔一句一句地反问,他想从旦尔塔的嘴里得到解释,但被他质问的怪物却只沉默地顺从,“杀了我,或者对我施虐,都可以。”   不知道放在房间哪个角落里的匕首被藤蔓缠绕着刀柄拖了过来,随即倒挂着悬空,吊在阿舍尔的面前。   旦尔塔略含抱歉地看了看阿舍尔那只因为握过祂的心脏,而被染上污迹的白手套,语气中却有种诡异的满足,“……弄脏了妈妈的手套,所以您还是换匕首吧。”   说着,吊着匕首的藤蔓又往阿舍尔的面前凑了凑。   啧。   那一瞬间,阿舍尔几乎要被气笑了。   “就这么想找死?”   旦尔塔没说话,只睁着那双深邃的竖瞳,紧盯虫母。   “行,我明白了。”阿舍尔点头,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又漠然,“既然如此,那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总有比死亡更折磨人的东西。 第95章 边缘×游戏×忍耐   昏暗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被藤蔓肆虐过的痕迹, 乱糟糟一片,好在那张床还凑合能看,床幔破破烂烂垂落在四个方向, 半遮半掩之间倒是有了些朦胧的暧昧。   新生的虫翅在阿舍尔精神力猛然爆发的那一刻,似乎终于找回了初生小鹿自主撑着站起来的力量, 那对柔软又漂亮的翅轻飘飘地拢在他身后,伴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终于不再是原本沉甸甸垂着的无力感。   歪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灯被阿舍尔扶正, 他检查了一下开关,缓缓按下按钮, 细微的电流声传导, 很快黑漆漆的房间内终于有了一抹新的光源。   水晶台灯因为从前被藤蔓抽着砸在墙壁上而略有损耗, 灯光不是很亮, 淡淡的暖黄色甚至会间歇性地颤抖,但在这间屋子里, 这样的光线反而正好。   阿舍尔踢开脚边委委屈屈想要缠上来的藤蔓, 见虫母这会是真的冷了脸,一个个最会看人脸色下菜的藤蔓触须也都小心翼翼收起渴望,隔着小半米距离环在阿舍尔身侧。   ——像是一丛守护着蔷薇的荆棘。   它们似乎早就背离了主人的意愿, 只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虫母身上。   阿舍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交错在地板上的深红,缓步走到床前, 低头拉扯着指尖上的纯白手套。   “旦尔塔,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真的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伴随着阿舍尔的开口,盘踞在床柱四周的藤蔓窸窣收紧, 将它们原本的主人反向固定在有限的空间范围里,因为是“取之于己用之于己”的道理, 这一刻即使始初虫种所具有的力量再大,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甚至于,祂本身也不想反抗由虫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祂甘之如饴。   不论是什么。   仰躺在灯光晕影之下的旦尔塔眯了眯眼睛,偏头仰视着的阿舍尔。   光线不够的昏暗里,旦尔塔的视线依旧很好,透过虫母铅灰色的虹膜,祂能够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可谓是丑陋至极。   深红的长发结成一团铺在床上,蜜色的皮肤上大片大片分布着如雷点击身后的血色裂纹,眼球血丝密布,胸膛被黏连的触须代替。   像是一块融化的蜡,被藤蔓拉扯束缚的四肢又与之相互融合,几乎看不出来一个完整的人形。   祂好丑。   旦尔塔慢吞吞眨眼,与毛发同色的睫毛搭着半截暖光,“妈妈,我不怕疼,也不怕死。”   “所以呢?”阿舍尔抱臂站在床前,眉眼阴翳。   精神力爆发过后,原本由旦尔塔操控的藤蔓宛若敞开了控制权的武器,一个个袒露肚皮把核心交给了虫母。   在这莫名其妙的倒戈之后,阿舍尔反向利用得毫不手软,三两下就把原本硬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捏碎怪物心脏的旦尔塔给绑了起来。   还挺紧。   至少目前看来,对方是挣不开的。   也是因为挣不开,密闭房间内虫母与始初虫种的主动权相互颠倒。   旦尔塔:“所以,任由妈妈撒气好了。”   说得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阿舍尔都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暴虐大地主,每天靠着虐待折磨取乐了。   “……行,真倔。”   阿舍尔点头,他侧身坐在床边,在旦尔塔专注的视线里,慢条斯理地褪下了两只手套。   一只很干净,另一个沾染着些怪物胸膛间黏腻的血丝。   脏的那只手套被随意放在了床头柜上,干净的那只,则被阿舍尔拎着边缘,轻轻覆盖在了旦尔塔的眉眼之间。   正好,能遮住对方的视线,“不要动。”   手套的遮挡让旦尔塔骤然失去了对阿舍尔身影的捕捉,哪怕前有对方“不要动”的命令,但在那一瞬间仿佛又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错觉里,祂还是猛然一颤、试图挣扎。   但也在虫母的声音下,旦尔塔很快压抑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只浑身僵硬地执行着命令。   “……妈妈?”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了水晶台灯微弱的光源,旦尔塔偏头,却被另一根微凉的手指抵住了额头。   阿舍尔:“嘘——”   白色的手套遮挡下一切都变得朦胧至极,在这样的感觉剥夺下,则会让其他的感知力度变得更加明显、敏锐。   阿舍尔:“不要动,不要让手套掉下去,懂吗?”   “……好。”   旦尔塔喉结滚动,接连数次的自残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祂除正常五感外的其他感知——   藤蔓被虫母控制后的反水,耳道里时而产生的蜂鸣,以及依旧盘踞于视线里的淡色血雾。此刻的祂更像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玩具熊,破破烂烂,最终的结果大抵是被丢进垃圾箱里。   但硬倔着不开头的玩具熊已经失去了被主人抱在怀里的机会,这些束缚和管教是祂应得的。   不听话的小狗,自然得不到主人的温柔。   受损的视线里,旦尔塔略有茫然。   很快,祂感受到了虫母的指尖自祂的额头向下滑,绕过鼻梁、嘴唇,又慢吞吞留恋于咽喉。   ……妈妈是想掐死祂吗?   祂这么糙,会不会弄疼妈妈的手?要不然还是建议妈妈换个匕首直接捅进来吧?匕首更快更锋利,也同样更加省力,适合妈妈的力气。   才准备开口的旦尔塔刚刚动了动唇,下一秒就被阿舍尔用另一只手按住,“安静,我说过的。”   “可……”   “闭嘴。”阿舍尔轻轻拍了拍旦尔塔的下颌一侧,声音难辨喜怒,“既然你刚刚不说,那也就别说了;旦尔塔,我给过你机会的。”   话落后是一阵几近窒息的静谧。   此刻,阿舍尔的指腹还在怪物脸侧可以称之为漂亮的下颌线处缓缓摩挲。   这样的黑暗里,一切都会被放大,旦尔塔听到了虫母的呼吸声,也听到了指尖摩擦在自己脸侧的窸窣。   祂忍不住幻想,这一刻妈妈是在注视着自己吗?   在始初虫种神思起伏的同时,阿舍尔苍白面庞上除了红艳艳的唇,便只剩下尽数倒映着旦尔塔狼狈又诡异面容的铅灰色眼瞳。   像是一面破碎后又用胶水黏住的镜子。   丑得可怜。   ……怎么说,也是自己曾经的子嗣的兼床伴。   阿舍尔拧眉,视线扫过对方千疮百孔,宛若什么车祸现场的胸腔,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嫌弃,而在那短暂的嫌弃后,则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不自在。   怜惜?心疼?   似乎用这样单一的词汇来描述也不尽然,除却这种相对软和的情绪,则是另一种阿舍尔本人都自觉奇怪的,跃动在血管深处的战栗。   从来在体质上比较都处于弱势地位的历代虫母,在与子嗣们进行交配活动时,也总因为体能而受制——   床下,虫母是珍宝、是娇花,会被虫群子嗣们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里;床上,虫母则变成了流蜜的糖,汁水充沛,承受着雄性虫族的渴求。   近乎地位的颠倒激活了藏匿在虫母基因中的兴奋,因为虫翼而精神力不稳定的阿舍尔也同样受到了影响。   他小口呼吸,缓和着自己的气息,直到那股由血脉引导起的兴奋褪去,阿舍尔才开始今日的正事——   微光朦胧的昏暗里,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下,旦尔塔感觉虫母在靠近自己。   祂下意识想呼唤那个称谓,“妈……唔。”   啪。   不疼的脆响落在了旦尔塔的颈侧。   阿舍尔:“保持安静。”   下巴被捏住了,随即,半张的嘴里似乎被塞进去了什么。   略有绸缎的质地,弥散着属于虫母的香气。   ——是那条曾缠绕在妈妈颈侧的领结。   怪物的喉头微动,在交缠着甜蜜香氛的口腔里,垂涎欲滴。   落在颈侧的手指继续向下,伴随着旦尔塔不受控制的战栗,微凉的温度掠过破破烂烂的胸膛,像是被好奇心而引诱的孩子,忽然轻轻用指腹蹭了蹭那颗裸露在血肉之间,正缓慢跳动的心脏。   旦尔塔:!!!   “唔嗯!”   怪物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到有种应激后近乎崩溃的破碎。   对于某些自诩不怕痛的硬骨头的生命来说,疼痛或许需要忍受,但却不足以让他们失态。   那活生生把自己的心脏捏碎的剧痛下,旦尔塔可以咬紧了牙根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也可以在疼痛应激后眼睛都不眨地继续把手掌深入胸腔,忍耐生理性的战栗和恐惧,通过足够强大的意志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祂无畏疼痛。   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会。   在旦尔塔的视线被遮挡之后,滚烫跳动的血肉足以捕捉任何靠近着自己的体温,数次碎裂死亡的阴影下,那颗可怜的心脏只能皱巴巴地蜷缩在主人幽深的胸腔里,小心翕动。   当虫母的指腹靠近时,它本已经做好了再一次接受碎裂的解决,却不想这一次贴上来的是温柔的爱抚。   “其实有时候,最难熬的不一定是疼痛。”   粉白的指尖慢吞吞地蹭着心脏上的沟渠纹路,像是在描绘某种艺术品,力道轻、动作慢;于是,足以令怪物战栗的爱抚被无限拉长,在心脏本身的应激式恐惧下,这样的动作变成了另一种难熬的折磨。   被白色手套遮挡的视线里,旦尔塔的瞳孔近乎收缩成针尖,祂的呼吸又沉又粗,破碎的胸膛起伏剧烈的某几个瞬间里,阿舍尔甚至以为它们会溃散至彻底散架。   但看起脆弱的始初虫种也确实如祂所说——很耐玩,怎么玩都死不了。   阿舍尔漫不经心道:   “……也可能是身体承受到快感的极限边缘,却被拒绝释放,然后一遍又一遍循环重复。”   “会崩溃的。”   “到时候你可能会求我。”   “只是那时候会不会停下来,就要看我想不想了。”   这颗曾经被掰下一块碎片,赠予虫母的心脏在若有若无的触摸下陷入了无尽的痉挛,哪怕再强大的怪物,此刻也变成了被阿舍尔把玩在掌心里的奴隶。   怪物的全身都在颤抖,偏偏祂又紧绷着劲儿,既舍不得咬着嘴里属于虫母的领结,又不敢弄掉轻轻搭在眼前、遮挡了视线的手套。   处处受制,处处忍耐。   阿舍尔垂眸,指尖点着那颗可怜巴巴、布满裂纹的心脏,低声道:“旦尔塔,其实我不关心你隐瞒了我什么,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双方彼此坦白到什么都不剩,才是最不现实。”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同类说话还需留三分余地。   这是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是阿舍尔习惯、适应,且100%理解的行为理念。   对于旦尔塔隐瞒的“秘密”,阿舍尔暂时没有过多的求知欲,与其说他想刨根问底地知道这个“秘密”,不如说他是恼怒于旦尔塔近乎恐怖的自残行为。   ——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背着主人偷偷伤害自己,非但不认错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甚至还想捏着主人的手一起成为杀人犯!   阿舍尔不喜欢这种感觉。   从被模拟器绑定而被迫和始初虫种成为一条船上的“搭档”,再到后来怪物产生的占有变质成爱意。   当那颗心脏碎片被祂主动送在阿舍尔的手里时,冥冥中,这场最初由依附和自保而诞生的扭曲关系,已经被改变成了一方接受支配,一方贡献所有。   依旧扭曲,依旧不健全,但也偶尔令人沉迷。   如果没有这次重逢,阿舍尔会逐渐把在始初之地发生的一切进行遗忘,他可以理智到近乎冷漠地扫除曾经那一点点的微妙意动,重归原有的生活。   但偏偏意外发生了。   虫群等了六百多年也要追到他面前,于是这根本该岌岌可危的绳子又被莫名拧紧了。   ……是该稍微管一下了。   阿舍尔捻了捻指腹,手指终于放过了战栗不绝的心脏,就在旦尔塔刚准备缓口气的瞬间,下一秒那口气儿又被狠狠提了起来,甚至险些咬碎嘴里白绸。   妈妈的手……怎么落在了那……   阿舍尔轻笑:“游戏开始,就不能暂停了。”   ……   创始者号的每一寸都是以稀有的特殊金属制成的,除了始初虫种那天生bug的力道,其他高级虫群并不具备轻松将门板、墙壁毁坏的能力,当然这样的质地也同样说明了它的隔音性。   不过再厉害的隔音效果,到了虫群那敏锐到夸张的五感里,也会稍打折扣,否则门外偷听的那几个家伙,又怎么可能知道房间里的虫母到底是在扇旦尔塔,还是在拍旦尔塔。   只是……   “怎么感觉安静了很多?”迦勒皱眉,耳廓近乎全部贴在门上,“没声儿了?”   “不对,好像还有点……旦尔塔哼唧什么?祂这么弱了?还和妈妈装可怜?”乌云聚精会神,那副认真的样子仿佛是在做什么数据分析。   略远离门口的伽德有些意外,“祂哼唧?”   “祂声音好抖,装的吧?是怕妈妈扇了祂没有成就感?也就妈妈会相信祂!”塞克拉冷笑,“你们是始初虫种可真会演戏!”   平常这种时候,迦勒一定会第一个反驳,但此时在塞克拉话音落下后,先响起来的不是迦勒的反对,而是半声被咽下到嗓子眼里的闷哼。   还是属于迦勒的。   乌云:?   塞克拉:?   其他高级虫族:?   这闷哼,和门内的旦尔塔如出一辙,但没那么抖,像是搔痒搔到了一般,足以被理智控制着藏回去。   乌云皱眉:“你怎么回事?”   迦勒喉头微动,他轻咳一声,想要说什么,“我……”   只是一发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沙哑得厉害,便又立马闭了嘴,只瞪着一双轻微发红的眼睛,好像在撇清关系一样。   塞克拉:“你脸红了?”   迦勒摇头。   乌云:“那你说话啊?闭什么嘴?”   迦勒的嘴巴闭得更紧了。   他倒是想说话,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借着共生者旦尔塔的承受,传递至他的身上。   似乎是处于某种危险境地的边缘,明明即将脱险,却又会被拽着尾巴拉回来,重复、重复再重复,哪怕通感传递来的感觉已经被削弱了很多,但对于处男迦勒来说,依旧难顶。   ……感觉会崩溃。   迦勒猛然扭头,寻找歌利亚的身影。   前几分钟还站在门口的另一只始初虫种此刻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以迦勒良好的视线,足以捕捉到对方那对已经彻底变红的耳廓。   “歌利亚怎么走了?”乌云一头雾水,满脸怀疑地看着迦勒。   “我!怎!么!知!道!”心知肚明的迦勒咬紧牙关,满脸不爽,“旦尔塔那家伙到底在什么?”   释放就释放能不能给虫一个痛快!知不知道他们彼此的神经一旦兴奋起来,是能够彼此有将近半成的共感的!   话音才落,“咔嚓”一声动静后,门被打开了。   阿舍尔靠在门口,略微挑眉,“都在啊?”   原本横眉竖眼的虫群立马低眉顺眼,一个个垂着眼皮,哪怕好奇心快膨胀地炸开了,也都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往门缝里看。   乌云:“在的,妈妈。”   迦勒勉强勾了勾嘴角,闷闷应了一声。   阿舍尔惊讶,“脸这么红?”   “热、热的。”迦勒一边在心里唾骂旦尔塔忍耐个毛线,一边尽可能地控制声线,避免暴露他们偶尔会通感的小秘密。   这是不能被妈妈知道的秘密。   原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歌利亚又转了回来,他状似温驯,“妈妈的领结和手套都摘掉了吗?”   “……啊,”阿舍尔看了看刚刚洗完还有些湿漉漉的手指,随意道:“不太方便,就先摘了。”   “用我帮妈妈先收着吗?”   “不用。”想到了那截湿漉漉的纯白领结和手套,阿舍尔捻了捻指尖,哪怕洗过了手,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滞留在指腹上的滚烫。   他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有虫替我好好收着呢。”   几个雄性虫族相互对视,这个“虫”是谁不言而喻,他们压下了想问的心思,只另辟蹊径道:“妈妈,那旦尔塔如何了?”   看似是在关心同类,实际上是在关心妈妈到底奖励了旦尔塔什么。   阿舍尔:“躺着呢。”   “……唔!”迦勒和歌利亚忽然同步咽下半声喘。   阿舍尔:“你们怎么了?”   “没事,刚刚呛着了。”   歌利亚立马道,于是迦勒也急急忙忙点头,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引起虫母的怀疑。   阿舍尔半信半疑,倒也没什么继续探究的心思,只拍了拍手率先往走廊的另一头走,“不用管祂,让祂自己先待着,现在有时间给我说说后来的事情吗?”   伽德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立马追在虫母身侧,“有的!妈妈想听哪一部分?”   “都可以,按着时间来吧?”   乌云也跟了过去,“我给妈妈讲!”   高级虫族们均跟在了虫母身后,原地只剩下了两个红着耳朵的始初虫种。   沉默片刻,迦勒道:“……旦尔塔怎么回事?”   “不知道。”歌利亚深深呼出一口气,声线轻微颤抖。   “不管祂了?”   “你什么时候管过祂?”   “这倒也是。”   两个始初虫种面面相觑片刻,耐受力略差的迦勒“嘶”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看紧闭的门,扬声道:“旦尔塔你到底搞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声砸在门板上的巨响。   迦勒:“这家伙……”   “走吧,”歌利亚的呼吸逐渐平复,率先迈开脚往虫母离开的方向走去。   迦勒咬牙,不服气地冲着门踹了一脚,也快步跟了上去,就是走路的姿势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不对劲儿。   当一整个走廊都安静下来后,被遗落在昏暗房间内的旦尔塔最终还是没忍住,深深咬住了塞在口腔里的白色领结。   几乎是在牙齿下落的瞬间,被硬生生强忍回去的势头逆流,引得旦尔塔剧颤,近乎全身被汗液浸润。   原先向虫母反水的藤蔓早在阿舍尔离开后,便又归顺于旦尔塔的控制,可即便如此,当事者也依旧敞开着四肢,任由“半身”束缚自己,仿佛对“自由”不为所动。   盖在旦尔塔眼睫上方的白手套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液浸湿,软趴趴地黏着祂额间的碎发,很难受。   比祂捏碎自己心脏时的剧痛更加难耐。   可祂不敢动,也不敢挣脱。   因为妈妈说,要等他回来才行。   这个游戏,只有妈妈才有喊停的权利。 第96章 主人与小狗   阿舍尔和虫群们于十分钟后, 坐在了创始者号的会客厅内。   当然,以创始者号那副庞大的身躯来讲,其中大大小小、用处相异的会客厅大概要往三四位数上算, 此刻阿舍尔他们所在的,则是最为常用的那一个。   繁复复古, 明显的欧式风情中透着精巧与华丽,同时兼具洛可可风的梦幻。   阿舍尔坐在沙发最中央, 率先跟过来的塞克拉、乌云他们抢先占据靠近虫母最近的位置, 而之前总是待在阿舍尔身边的歌利亚和迦勒则难得坐在了略远一点的位置。   偌大的会客厅里,因为虫母和虫群们同在, 原本宽敞的室内倒也显得拥挤几分, 三张放在茶几三侧的大沙发上坐满了高级虫族, 就着还有几个没地儿坐。   一个个几百年前在荒野上赤身打滚的虫族看着倨傲又有格调, 实际上没什么嫌弃的,缪(食骨虫族老大)见没了沙发坐, 便干脆从乌云身后扯出来个靠垫, 直接席地坐在了虫母脚边。   见此,阿尔法(类三叶虫)也有样学样,在迦勒的怒目下也抽了个靠垫, 坐在了虫母的另一侧脚边。   一时间,除了阿舍尔怀里这抱着的抱枕, 其余沙发上的靠枕、抱枕没一个幸免的, 全部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坐垫。   发色各异、瞳色各异的虫群们前后左右,以虫母为中心分布而坐,被围在中央的阿舍尔捏了捏手里软和的抱枕, 问道:“还需要吗?”   “不用不用!我们够坐了!”   “够坐了,妈妈自己抱着就行。”   虽然谁都眼馋浸染了虫母馨香的抱枕, 但到底还守着那绅士样儿的架势,佯装不在意,任凭眼睛都快要盯红了,却还是摆摆手,端是一副不为所动。   阿舍尔:……   行,确实比以前更能装了,要是能收收眼睛里的渴望,大抵会更真。   套在身上的深色马甲被褪下放在俯首上,阿舍尔端起红茶轻抿一口,直到精致的瓷杯落在桌面上,发生一声动响,他才道:“那就趁着现在,说说我离开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顿了顿,他看向虫群,声音很轻,“以我的时间流速来看,我离开的时间到现在有半年左右。”   “……猜到了。”乌云咧了咧嘴,过去无忧无虑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沉闷,“妈妈和离开时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而作为子嗣的他们则变化极大。   虫族的生命长度在所有的宇宙种族里,足以排在前头——   有巨人之称的泰坦族和心绪平和的鱼人族寿命均在200年上下,冰人族略长,足以达到350年,而曾经寿命仅有百年的人类则在进入星际时代后,寿命延长至150到200年之间,至于虫族,则可达到150年到400年的范围。   但统计而来的寿命长短无法作为全部情况,在具有高中低等级区分的虫族社会内部,虫群的寿命与本身所具有的等级息息相关,同时也与他们所效忠、追随的虫母有关。   低级虫族可以通过提升自我实力,跨越等级差距来将原有的寿命长度进行延伸,但整体从低级到高级的寿命长短的跨度,并不会很夸张。   可虫母的存在足以打破原有的限度。   级别越高,越是被虫群子嗣们照顾、保护得好的虫母,其寿命越长,伴随着虫母寿命的延长,虫群也同样能享受到得利之处。   原本按照阿舍尔高级虫母的身份,外加三个始初虫种、极大量的高级虫群,芬得拉家族的平均寿命足以达到400年。   但偏偏双方因为虫洞而导致了时间流速上的差异,这么一来二去,阿舍尔在人类世界度过了大半年,星系另一端的虫群们则独自走过六百年也依旧处于全盛时期。   在时间不对等的寻找和等待下,虫群们的年龄长度近乎是被冻结的,直到他们在另一个星域内找到了虫母的踪迹,这段被暂停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这一回,虫群与虫母的时间,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合。   阿舍尔垂眸,他所能想到改变时间的因素,唯有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被彻彻底底证实过的“虫洞”,即时光隧道。   ……会有可能是虫洞吗?还是说这是模拟器做的怪?但模拟器作祟似乎也说不通?   模拟器:。   器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阿舍尔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莫名有些坐立难安的歌利亚,“创始者号可以捕捉宇宙里发生的自然现象吗?”   “嗯、可以的。”歌利亚回神,声音略显恍惚,那张原本禁欲感十足的面庞上,莫名被阿舍尔捕捉到了几抹诡异的红晕。   虽然闪过去得很快,但阿舍尔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阿舍尔:“歌利亚,你怎么了?”   说着,他的视线移到了同样有些不安定的迦勒,“……你又怎么了?”   两个始初虫种像是坐在了针做的毯子上似的,不见平日里大马金刀的坐姿,反而并拢着双膝有种扭扭捏捏的拘束和僵硬,仿佛在那副“不动声色”下强行忍着什么。   阿舍尔眉头微动,莫名想到了十分钟前,自己离开房间前气不过,便坏心眼地掐了一下旦尔塔的顶端。   ……嗯,他们这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不能吧?   “没事,”眼见虫母的神色有所怀疑,迦勒立马转移话题,“妈妈,现在就让歌利亚查一下。”   “我现在就查。”歌利亚也立马附和。   神经略粗的乌云只觉得今天的迦勒和歌利亚都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有问题,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个因为所以,便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虫母身上——毕竟和妈妈比起来,兄弟算什么?   但坐在另一侧,习惯观察分析的两兄弟伽德、伽斓则神色各异。   两个面部轮廓更显温和的高级虫族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瞳深处均闪过犹疑,转过头视线又起起伏伏落在了歌利亚和迦勒的身上,最终被迦勒瞪视警告。   伽斓和哥哥小声咬耳朵道:“……他们两个有点不对劲。”   “我也感觉,”伽德眯眼,“好像是从妈妈进去旦尔塔房间一会儿后开始的。”   五感敏锐的伽斓着重盯了一会儿满眼威胁、有股“杀虫灭口”劲儿的迦勒,小声和兄长分享着自己的发现,“虽然迦勒在很努力地隐藏,但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乱了,像在忍耐什么。”   这些更加隐秘的内部变化是虫群彼此之间才能发现的秘密,阿舍尔只能看到皮毛,但伽德伽斓,甚至是其他默不作声的高级虫族,已然窥见了始初虫种那份诡异的忍耐。   在其他几个高级虫族彼此交换眼神的同时,不把兄弟放在眼里的乌云则满心虫母。   乌云:“您是怀疑导致我们之间时间流速差距的,是宇宙现象?”   “嗯,”阿舍尔应了一声,神情略染思索,“我能想到的只有虫洞。”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虫洞所具有“穿越时空”的结论被彻底落实,但至今却无人有过真实经历,一时间回忆着离开当天发生的一切的阿舍尔,也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虫洞……”原本观察着始初虫种的伽德皱眉,“要说是虫洞,时间上的差异就说得通了。”   如果是在六百年前,虫群们大抵要抓耳挠腮猜测什么是“虫洞”;但在六百年后的今天,曾经他们与虫母之间的文化水平差距经过年岁的积累被一点点弥补,哪怕是最不爱学习的乌云,现在说起来某些感兴趣的话题也是头头是道。   他们在努力跟得上妈妈的话题和思维。   正思考之际,由战舰意识操控的机械臂推过来一个直立的电子屏。   歌利亚起身,在迦勒“兄弟我同情你”的视线里,忍着一股一股交错涌动又被死死压下去的情欲,顶着那张清冷禁欲的面庞,尽可能错开阿舍尔的视线,抬手迅速在电子屏上操作。   很快,一连串数据累叠出现,将歌利亚冰蓝色的眼瞳倒映出荧光色。   几秒钟的时间,足够创始者号捕捉六百多年前曾发生在始初之地周围的宇宙现象。   阿舍尔:“有结果了吗?”   “是虫洞。”歌利亚拧眉,“而且在682年前,先后出现过两次。”   “两次?”   阿舍尔拧眉,他隐隐约约大脑里闪过什么,忽然起身走到电子屏幕前,“能看到具体时间吗?”   “可以。”歌利亚点头,手上迅速操作,“在这里——”   阿舍尔看过去。   两次出现虫洞的时间相隔只有半年,一次是在他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天,还有一次……   是他在飞行器上遇险,被迫与模拟器绑定的那一天。   “妈妈,您是想到了什么吗?”伽斓询问。   阿舍尔摆手,“等会儿。”   他翻出来自己的联络器,连上星网开始搜索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的检测总结报告。   从前多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虫洞,今年接连在人类星域范围内出现过两次,前后时间差也就半年;再往详细了看,正是阿舍尔飞行器失事的那天和他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天。   ……一切都明了了。   第一个虫洞带着当时被背叛的阿舍尔穿越时空,掉落至因为王虫,而处于原始至黑时刻的虫群里,也就是过去的虫族,开启了一系列有关于芬得拉家族的建设。   第二个虫洞,则是将错乱时间重新归位的密匙,带着阿舍尔离开了摆脱王虫控制的始初之地,成就了现在的虫群。   因果循环,有始有终。   两道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数据,解开了阿舍尔见到虫群之际就横陈在心里的疑惑,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是该笑这个世界太过巧合,还是说自己和虫族的缘分真就那么大?   “妈妈,您怎么了?”塞克拉看见虫母的神情有异,出声询问。   “……没事。”   阿舍尔摇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电子屏幕的数据,转身坐回在沙发上,“只是确定一下,造成我们之间时间流速差异的到底是不是虫洞。”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在答案的背后,阿舍尔却又忍不住怀疑这其中是否会存在模拟器的影子。   ——高纬度的造物,足以操控时间回档,能够完成死而复生的神迹……   如此种种看下来,想要在宇宙里搞个虫洞,甚至是两个,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猜测归猜测,这点儿事实还不足以落实模拟器的行径,尤其既然它本身已经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了,为什么不自己上阵拯救虫族、指导发展,还偏偏要拉着阿舍尔入局?   总不可能是路见不平想多救一条人命吧。   阿舍尔拧眉,除非……   这样高纬度的模拟器想要正常运转,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所谓的绑定宿主的存在,否则它再有通天的神迹,也一个都使不出来。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宿主”才是一切运行的动力?可以是阿舍尔,也可以是别人?   “妈妈?”   “妈妈!”   “嗯?”阿舍尔猛然回神,他看到了关切望着自己的虫群,轻声道:“抱歉,刚刚没听清。”   “妈妈不需要道歉。”伽德的神情很认真,他向前推了推盛着纸杯蛋糕的盘子,“赫尔说您喜欢吃奶油味的?”   “嗯,是喜欢的。”   阿舍尔接过,轻轻咬了一口,也同时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倾听这一场他错过了六百多年的过去。   这一场谈话里的角色,似乎不是抛弃虫群的虫母,也不是被虫母抛弃的虫群,他们像是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模样一般和谐自然,伴随着稳重者的缓慢解释,偶尔掺杂着几声不服输的反驳,随之在阿舍尔的眼前绽开了一幅略显陈旧的画卷。   当初阿舍尔离开之初,最开始的数个月里虫群们陷入了一种低潮到了极致的情绪,他们像是游荡在荒原之上的鬼魂,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穿梭在始初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从松林到湿地,从雪原到云端,又从戈壁重新回到荒野。   曾经和虫母一同走过的地方被他们翻来覆去地找,不曾和虫母涉足过的未知地域,也同样被翻了个底朝天。   甚至不只是虫群在找,曾经由虫母牵线而聚合成的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也同样参与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寻找战中——   干燥的荒野之上,雌蜥和五只已然强壮的幼蜥搜寻同族,四处追踪属于虫母的气息;寒冷的雪原里,恐颌猪一家发动同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的冰洞;幽暗的松林里,已然更替新王的巨蛛群耳目遍布深林,甚至精细到了石碓下松软的泥土缝隙里……   就连曾经和虫族敌对的巨型沙虫和骷髅蜥,也在那时候已经跨入高级的虫群们的暴力镇压下,变成了寻找虫母大军中的一员。   最开始,巨型沙虫和骷髅蜥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它们怎么都没料到,失去了虫母的虫群就像是一群逮着谁都往死里咬的疯狗,一旦下嘴绝不松口。   当凶神恶煞的虫群们以残忍的手段,在巨型沙虫和骷髅蜥面前宰了他们好几个不听话的同类后,哪怕是从前被劣质虫母养开了胃口、凶残暴戾的家伙们,也都一个个开始畏手畏脚,产生了恐惧。   但即使搜寻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但最终的结果,早就注定了。   ——谁都没能找到虫母。   某一两个空隙里,虫群们才后知后觉,妈妈不只是离开了他们,更是离开了这颗星球。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离开始初之地的唯一办法,就是创始者号。”乌云略有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想让歌利亚带着我们,开着战舰去找您。”   “但最后你们并没有,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阿舍尔直觉歌利亚不会答应,像是某种并不曾长时间朝夕相处就能了解的默契。   “是的,歌利亚拒绝了我们。”   说着,几个高级虫族看向了坐在不远处,面色微凝滞的当事者。   被注视着的歌利亚不动声色地咬着舌尖,那股游荡在下三路的怪异让他坐立不安,但此刻却也只能绷出一副冷漠禁欲样儿,主打一个脑子和身体各干各的事。   歌利亚声音略哑,眉眼间有几分薄薄的隐忍和克制,“……我想,只有我们变得更好以后,才有资格出现在妈妈的面前。”   阿舍尔一顿,“如何更好呢?”   “现在这样儿,或许还可以。”塞克拉眨眼,轻声道:“妈妈,我们有在学的。”   阿舍尔下意识想问“学什么”,好在比他嘴更快的是反应迅速的大脑。   还能是学什么?   当然是学如何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我离开以后,不会诞生新的虫母吗?”   阿舍尔转移话题,虫群们展露的爱意沉重到令他有些接不住,在“没谁离开了谁会死”的论题中,阿舍尔模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阿舍尔最初的认知里,虫群对自己的依赖只会是一时,当他离开的时间足够长,当他在虫群中的记忆逐渐被消磨后,为了虫族基因的繁衍生息,这一种族必然会在自然规定的影响下,再一次诞生新的虫母。   届时,新生的虫母会比阿舍尔更爱那群忠心耿耿的子嗣们,也更能负担起他们毫无保留的爱。   “妈妈,只要我们与您的联系没有断,就永远不会有新生的虫母。”   “……就算断了,我们也想再连起来。”   虫族从前的感情是很单一的,单一到他们认定自己对虫母的追随是“爱”,为虫母的奉献是“爱”,在刨除基因的影响和血脉的吸引之下,这样的“爱”反而变成了略有程序化的习惯和天性。   他们生来便如此“爱”着虫母。   但阿舍尔打破了这潭亘古不变的水。   于是单一的“爱”开始变调,滋生出了羡慕、嫉妒、痴迷、恐惧、悲哀、愤怒,甚至是一点点恨。   而这些复杂的情绪又经过时间的累积,最终变成了如人类一般多样化,却又同虫族一般始终如一的爱。   阿舍尔垂眸,躲开了虫群们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在他自己未曾完全思考好这段关系前,阿舍尔无法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出回应,否则这同时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歌利亚察觉到了虫母躲避的态度,他不曾继续后延话题,而是道:“已经快到用餐时间了,妈妈不如尝尝我们的手艺?”   “……你们也会做饭?”   迦勒抬眸,幽绿色的眼瞳里隐约有波光粼粼的水色,略沙哑的声线,为本就气质桀骜的始初虫种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迦勒:“可不只有那只白毛虫崽子会做。”   “他叫赫尔。”顿了顿,阿舍尔在话尾又轻轻唤了一声迦勒的名字。   “哼,好吧,”迦勒不着痕迹地勾唇,“所以妈妈要不要留下,感受一下不一样的厨艺?”   “是啊,我们几个都会做饭的,到时候妈妈可以一边吃,一边听后来的事情。”   虫母不在的日子枯燥又无味,在三个始初虫种的带领下,其余雄性虫族的日常从单一的“看谁不爽就打一架”,演变成了学习和打架,而学习的内容也五花八门——   礼仪,穿搭,做饭,家务,艺术鉴赏,说话方式……   林林总总,六百八十二年的时光里没有一天白费,就像是歌利亚说的那样,他们要变得更好,才能匹配得上本身就是来自文明世界的妈妈。   毕竟,矜贵如王子一般的虫母身边,怎么看都和一群穿着兽皮裙的“野人”不搭吧。   “好,那我尝尝。”   在虫母应声后,一众高级虫族们立马开始动身去厨房,而阿舍尔则准备去看看被晾了好一会儿的旦尔塔。   这一次,他没叫其他虫族陪同,有创始者号上的机械臂带路,很快阿舍尔就站在了熟悉的门前。   幽长的走廊空旷又寂静,除了阿舍尔自己的呼吸声,就是缓缓离开的机械臂所发出的窸窣声。   片刻的沉默后,阿舍尔抬手搭上了门把手,随即下按、开门。   哒。   很快,房门闭合在他的身后。   密闭又昏暗的房间内,猩红的藤蔓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狗,一个个屁颠颠地凑了过来,簇拥着阿舍尔走向床头,似乎在展示着它们“禁锢”的结果。   纯白色的手套静静搭在旦尔塔的眉眼之间,只间歇性地颤抖着,一如祂紧绷又僵硬的每一寸肌肤。   沉闷的喘息被堵在嘴里的领结掩盖,阿舍尔抬手,轻轻点了点旦尔塔汗淋淋的腰腹。   “唔!”   当事者猛烈一抖,顶端颤颤巍巍,几近临界,却又被硬生生忍了回去。   虫母的精神力抚过藤蔓,于是“易主”的藤蔓立马变作狗腿子,揪掉了旦尔塔嘴里的东西。   “妈、妈妈……”   阿舍尔轻轻拍了拍对方,掌下的身躯又是不出所料的剧颤。   他轻声问道:“小狗忍住了吗?”   隐忍又沙哑的声音响起,“……小狗忍住了。”   捏碎心脏时声线都没这么颤过的旦尔塔,此刻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忍耐变成了祂在无尽黑暗里唯一能坚持的事情,也是唯一祂能够当做是“救命稻草”的、来自虫母的命令。   从前六百多年被丢在原地的空虚,以及安全感的缺失在强力的忍耐之下被抚平,哪怕旦尔塔什么都看不清,动不了,说不了话,可祂知道不用怕,因为有妈妈的指令在束缚着祂。   祂是妈妈的小狗。   是被妈妈侵袭用项圈禁锢的小狗。   恍惚的朦胧里,小狗听到他的主人一边摸祂,一边问:“所以,为什么要我杀了你。”   “……报、报仇。”   “给谁报仇?”   “给妈妈……给主人。”   “什么仇?”   “……”   “什么仇?”阿舍尔又问了一遍。   “……杀死,妈妈的,仇。”   那一刻,阿舍尔瞳孔微缩,捏着的手不禁在旦尔塔最脆弱的时候用力。   躯干下意识的挣扎险些挣脱反水藤蔓的束缚,但很快听话的小狗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强行按下反应,忍到痉挛都不曾真正挣开。   阿舍尔垂眸,手指放松,“我同意了。”   紧绷的弓瞬间放松,蓄满力的箭飞了出去,炸开的箭镞白花花一片,落在了起伏的蜜之间。   主人奖励性地抚摸着小狗,轻声道:“乖孩子,做得很好。”   与此同时——   提早各回各房间的歌利亚和迦勒,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满足,几乎是如出一辙地阴沉着脸,将弄脏的裤子扔到了脏衣篓里,等待清洁机器人的处理。   ……真是太便宜旦尔塔了!! 第97章 补偿   唰唰唰。   洗手间里传来水流声, 刻花玻璃上朦胧映着黑发青年低头洗手的身影。   落在指腹间的白很快随着水流的冲洗尽数落入下水道,阿舍尔抬头,看了一眼镜面中的自己。   明明是作为“支配者”的身份去下达命令, 但望着镜子里眼尾晕染着薄红的自己,阿舍尔很难不怀疑, 刚才被玩弄、惩罚的到底是谁。   才自我质疑间,另一抹浸润水光的蜜色从敞开的门口走来。   阿舍尔看向映在镜面里的身影。   始初虫种的恢复能力确实强大, 比起第一眼看到时的破破烂烂, 此刻旦尔塔面前算得上是“新生”——   眼尾恐怖如血丝般的裂纹颜色淡化,竖瞳回归自然状态, 血肉丝缕黏连的胸膛也长好了一半, 只能隐约透过缝隙看到那颗还在缓慢跳动的心脏。   遍布房间的藤蔓触须全部都被主人收回到了身体内, 只有自尾椎相连接的尾勾还轻缓地晃悠在身后, 伴随阿舍尔的注视又慢吞吞垂了下去。   看起来好像有些心虚。   镜子里,高大健硕的始初虫种垂下眼皮, 下意识躲开了阿舍尔的视线, 只紧紧盯着对方那双曾在自己皮肤上点火的手。   白皙漂亮,手指修长。   从前握笔、做实验留下的茧子因为虫母体质的变化而尽数被磨平,于是在碰触之际, 足以带来了另一种战栗感强大的滑腻。   不论是落在祂的额头、鼻梁、心脏、小腹,还是……   旦尔塔喉头滚动, 略显狼狈。   阿舍尔本准备按洗手液的动作一顿, 眉头略挑,“……怎么?”   “抱歉,小……狗弄脏您的手了。”   似乎还没有从主人与小狗的游戏中脱离, 旦尔塔下意识的回复令阿舍尔微怔。   薄荷香的洗手液落在了阿舍尔的掌心里,他慢条斯理地搓洗着那似乎还有些滚烫的手指, 从指根到指腹,格外精细,直到擦干净了粉白指尖上的水珠,才转头,半倚在洗手台上,看向一直垂下眼皮的旦尔塔。   “清醒了?”   “嗯。”旦尔塔应声,身后的尾勾晃了晃,却高度总不过小腿,似乎还有几分彷徨和无措。   阿舍尔抬臂,被洗到略微发红的手撑开在旦尔塔的面前,只一眼,便叫后者忍不住陷入那片朦胧又旖旎的幻想里。   洗手间的气氛莫名滚烫,阿舍尔只当毫无所觉,“如果我没洗,那弄脏了你要怎么办?”   并不是很认真地询问,而是带点儿打发时间的消遣。   但另一个当事者却很认真,祂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进虫母漂亮的铅灰色眼瞳里,哑声道:“可以帮妈妈,舔干净。”   “……行,那就记着吧。”   阿舍尔轻笑一声,没再多言,转身走出了洗手间,只留站在原地的旦尔塔愣神片刻,才又迅速追了出去。   “妈、妈妈……”   “怎么?”   落在床头边的手套皱皱巴巴,沾染着一堆不知名的潮湿痕迹,阿舍尔是不好意思再把这玩意儿给赫尔,便干脆先扔到了脏衣篓里,等待清洁机器人的处理。   身后的脚步亦步亦趋,只跟着,似乎对于呼唤了虫母之后开口要说的话略有犹疑,便又白白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阿舍尔不喜欢吞吞吐吐,他转身坐在房间内勉强还健全的深红丝绒沙发上,足尖微抬,带跟的软底小皮鞋就踩在了旦尔塔的膝头上。   “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指尖尚带几分潮意的青年靠在沙发垫上,柔软的虫翼搭在两侧,一仰头,就能看到始初虫种那双在昏暗房间内格外红的竖瞳。   “……”   见被询问的对象又陷入了沉默,阿舍尔咬了咬舌尖,“怎么,正常询问不说,非要用特殊手段?”   旦尔塔张了张嘴,下一秒就听到虫母冷下了声音,“跪下。”   巴甫洛夫的狗会因为饭前的摇铃而分泌口水,知道是用餐的时间。   因为失去虫母踪迹而缺乏安全感的旦尔塔,也会因为主人的命令得到满足。   身上只凑合穿着件浴袍的旦尔塔跪在了沙发前,他自下而上仰头望着对方,眼底涌动的渴望几乎凝成实质。   阿舍尔俯身,指腹压在对方的眼角,略微使劲,“说话。”   静谧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吞咽,旦尔塔僵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颤了颤,见青年似乎并无抗拒,这才小心翼翼地扶在了对方的膝头之上。   隔着一层裤料,也依旧很烫。   阿舍尔垂眸看了一眼,算是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您走以后,我做梦了。”   正如阿舍尔先前从其他雄性虫族口中得到的消息,梦境是一个并不属于虫群的秘密花园,哪怕是想把所有好东西都赐予虫族的虫神,也无法把睡梦之神引入虫族的大脑。   就像是两个天生绝缘的物体,他们彼此毫无关联、毫无吸引,也如仿生机器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人类的梦境里有什么。   旦尔塔——以及所有的虫群,他们从来不曾奢望过在梦境里见到虫母,哪怕他们就快要想疯了。   于是,在疯狂寻找后的某一天,当旦尔塔第一次在梦里见到熟悉的青年时,祂本以为那是虫神的恩赐,却不想伴随着梦境的变化,敞开在祂眼前的不是清甜的蜜,而是涂了砒霜的刀片。   锋利,尖锐,划破了祂以为的美好,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内部。   在祂无数次向虫母表达心迹、恳求信任失败之后的失望里,原来是死亡的阴影横陈在他们彼此之间。   被妈妈拉开的距离、无法获取的信任、不能被认同的爱意,一切的拒绝均有源头,旦尔塔自己就是恶果的酿造者。   “我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阿舍尔的手指从旦尔塔的脸侧松开,他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深红色的长发,在指尖捆绕、打结,又因发质的柔顺而能轻易搓着便解开发结。   “梦里,我……”   旦尔塔顿了顿,没能彻底说出来。   但在虫母冷静的注视下,祂还是尝试开口,“梦里我、我……”   不像是祂,根本一点儿都不像是祂。   从前祂能直视妈妈眼睛说我爱您,说您可以尽情地利用我,说我就在您身边、可以相信我……   旦尔塔不屑于像人类一般说个话也拐十几个弯,祂喜欢直白和大胆,喜欢明明确确地把自己的渴望摆在妈妈的面前,偶尔于伪装下去窥见对方少有的慌乱。   但是现在,当梦里的一切铺展在旦尔塔的眼前时,祂做不到了。   不会恐惧的怪物开始害怕了,不会难过的怪物学会悲伤了。   祂点点滴滴的成长蜕变,与阿舍尔撇不开丝毫关系。   旦尔塔又一次尝试开口,“我……”   比起欲望逆流上头时只用听主人的命令、被主人控制着的顺从与混沌,清晰时的始初虫种变成了没嘴葫芦,哪怕自我抗争也很难用苍白的语言表述出梦境里的内容。   “看来还是那时候的更乖。”阿舍尔的声音意有所指。   时刻被虫母牵动心神的始初虫种喉结微颤,铺在大腿间的浴袍颤了颤,略有弧度。   软底带跟的皮鞋是贵族绅士们搭配衣装的最爱,小牛皮、小羊皮的质地很软且贴脚,手工刻制的花纹点缀在鞋面之上,在昏暗的室内隐约闪烁着薄薄的光。   大多数时间里都踩在地毯上的鞋底很干净,没什么灰尘,干燥且带着起伏、用于防滑的纹路,平常行走之际很稳很舒服的鞋底,此刻却略微抬起,踩在了深色浴袍下的弧度上。   跪姿状态下的旦尔塔微颤,下一秒头皮上传来的轻微刺痛才让祂反应过来,原来是妈妈在揪着祂的长发玩儿。   阿舍尔:“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我说。”   十分钟前,在旦尔塔神思混沌之际逼问出来的“秘密”足以阿舍尔延伸思维,猜测到对方自杀背后隐藏的真相,虽然细细思考起来有几分匪夷所思,但自从被模拟器打开了新世界后,阿舍尔忽然感觉自己的接受能力正在不断提升。   “梦里的你杀了我,对吗?”   旦尔塔睫毛剧颤,连带着阿舍尔鞋底压着的另一个小小怪物都差点儿挣脱了主人的压制。   小皮鞋使了点儿劲儿,乱动的小狗便立马安静了,那双爪子可怜巴巴地抱着主人的小腿,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要出声回答。   “让我猜猜,梦里你还不止杀了我一次对吗?”   这一回的颤抖劲儿小了很多,可见是旦尔塔有在努力克制。   心理上的煎熬和生理上的躁动同时折磨着旦尔塔的神经,祂只垂着眼皮,沙哑着喉咙应了一声。   最初被模拟器绑定后的死亡阴影依旧留存在阿舍尔的大脑里,但不得不说,时间是治愈一切最好的良药。   从在始初之地与虫群们相处后的大半年,再到他回到人类世界的大半年,二者相加怎么也都超过了365天,在时间和忙碌的双重修复下,阿舍尔倒也能正视自己从前被迫存档、读档的死亡经历,但心底的不爽却依旧存在。   就像是横在旦尔塔那颗心脏上丑巴巴的裂缝,这缝隙也同样烙印在阿舍尔的心头,叫他没办法不在意。   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始初虫种逐渐修复的胸膛,其间略薄的血肉之后,伤痕累累的心脏跳动缓慢,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似乎只要主人再狠心多捏一下,就能彻底报废。   “一共几次来着……”   阿舍尔的声音飘飘忽忽缠绕在旦尔塔的耳道里,祂忽视着心脏上皱缩的酸痛和下身的躁动,尽可能地凝聚心神,直到祂听见轻飘飘的两个字眼——   “八次。”   现实与梦境重合,那点儿细微到可以被忽略的侥幸彻底消失,变成了炸开在旦尔塔大脑里的警报。   祂从未吐露过的真相,妈妈怎么会知道?哪怕是在欲望逆流、临近崩溃的混乱之时,旦尔塔也依旧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没有说过什么,祂承认了曾亲手杀死过妈妈的真相,却从未吐出有关于次数的半个字眼儿。   妈妈为什么会知道?   妈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妈妈他……   混乱的思维在旦尔塔的大脑内盘根错节,近乎窒息的憋闷下,祂尝着口腔里咬破皮肉的血腥气儿,颤声道:“所以,不止是梦?”   “是呀,不止是梦。”   阿舍尔漫不经心地碾了碾鞋底,镌刻在旦尔塔眉眼间的恐慌短暂地被隐忍代替,他轻声道——   “那是现实,你在梦里一次又一次看到的内容,是我一次又一次经历过的现实。”   “被坚硬的钳足刺入胸膛,被锋利的尾勾穿过心脏,被滚烫的血肉吞噬殆尽……”   有些字句排布上的规律,被清浅的声音喃喃出口时,反而像是一首沾满了血腥和残忍的诗歌。   当然阿舍尔本身对于诗歌的欣赏能力并不算强,在同辈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以酒会传诗为流行时,他则更喜欢抱着书待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里消磨时间。   但欣赏能力并不影响他那副天生适合读诗的嗓子,并不尖细,只是微冷,像是一层薄薄的,附着在花叶上的霜,逐字逐句咬词儿优雅,却戳得旦尔塔心脏上的裂纹难以愈合。   “——都是你做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音的落下,软底小皮鞋底部的硬度略软,也正如旦尔塔那双无神又灰败的竖瞳。   漂亮的猩红色似乎都褪去了很多,变得黯淡无光。   有些刺儿扎在心脏里,需要拔出后小心翼翼地呵护,而有些刺则只能以毒攻毒,越是深、越是疼,也才能越记得深刻。   阿舍尔心知自己做不来圣母,也不可能真的忘记自己在旦尔塔手底下死亡的经历,以死赔罪虽然有点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意思,但对他来说真还没什么实际用处……   报仇的爽感?这甚至比不上他当初给伊维·贝利斯那一巴掌的感觉。   扬眉吐气?非但没有,还让阿舍尔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倾身半撑着膝头的青年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足以他大脑清晰,只是脑子里的思绪一时半会儿捋不清。   阿舍尔动了动鞋,被控制在脚下的身体似乎又陷入了一种全新境地的僵硬。   “然后呢?”他道。   被问的旦尔塔茫然,似乎还未曾从褪色的状态里回神,只愣愣跪在地方,像是一只脑子不灵光的笨狗,“什么然后?”   “然后你做了什么?”阿舍尔点了点足尖,揪着旦尔塔的耳朵,轻微用力,“捏碎心脏然后自杀?”   被质问的家伙点了点头,那股黯淡劲儿消退些许,似乎在冲着主人求表扬,“我给妈妈出气……唔!”   皮鞋下压的力道加重,中止了旦尔塔未曾全部说出口的话。   阿舍尔从揪耳朵变成了戳额头,声音略冷,“在我来之前,你这样干过几次?”   “……五次。”   对比阿舍尔最初死在始初虫种手里的次数,也就差三次,这还真是一笔账对着一笔账算。   “你还真是……”   阿舍尔气笑了,鞋尖往前抵了抵,在旦尔塔既痛苦又隐忍的神情里道:“怎么?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你觉得我需要吗?”   怪物的脸上浮现迷茫,似乎不大能理解虫母话里的意思,而此刻阿舍尔也没有什么想详细解释的意思,只低声道:   “旦尔塔,你曾经杀过我的事情扯不平的,我这人最记仇,心里的账都一项一项记着,你所谓的自杀赔罪在我这儿不算数。”   “别用你以为的‘补偿’来算账,债主是我,怎么做也是我说了算,懂吗?”   说着,那双白皙的手掌就那么直接地拍了拍旦尔塔的脸庞。   某种细小的火苗绽在旦尔塔心头,还不等祂说什么,原本与祂紧密相贴的鞋底离开,重新落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也伸了伸懒腰,肩胛处那对漂亮的半透明虫翼颤了颤,划出一抹流光。   阿舍尔活动着肩膀,身后的翅也随着一起动,时时刻刻吸引旦尔塔的视线。   阿舍尔:“走吧,出去吃饭。”   只是脚才迈出一步,一只滚烫的手掌便隔着长袜,握在了他的脚踝骨上。   又热又有力度,带有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阿舍尔回头,视线居高临下,“怎么了?”   “……抵给您。”   始初虫种沙哑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飘,阿舍尔没听清,下意识又问了句什么。   这一回,旦尔塔仰头,那双褪去了光点的竖瞳被重新染色,目光灼灼,炽热极了,“我把自己,抵给您可以吗?”   “抵给我?你能做什么?”   “——做您的宠物。”旦尔塔说得很自然,这似乎是祂思考过后,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命令我,支配我,使用我。”   “您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您想让我去做什么也都行。”   在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闪烁的不仅仅是坚定,还有更深一层的卑微,“妈妈,您别再抛下我好吗?”   小狗可以跟着主人,旦尔塔想跟着妈妈。   足够强大的怪物有一千一万种办法能牢牢地将虫母缚在身边,可旦尔塔却没有选择那些办法,祂近乎诚惶诚恐地用手捏碎自己的心脏,求的只是一份“不丢掉”的可能。   “起来。”   话音刚落,摆正了自己位置的旦尔塔立马站起来。   阿舍尔挑眉,略嫌弃地看了一眼对方脑袋上被自己揪得乱七八糟的深红长发,交代道:“去洗漱,洗干净,换好衣服,一会儿去吃饭。”   “那刚才……”   祂想问刚才的事情算话吗。   “看我满不满意。”阿舍尔轻巧地抬脚,那只看起来很有力量的手并没有用太大的劲儿,很容易就脱离了控制。   ……   创始者号内的房间有很多,功能齐全、种类繁多,当阿舍尔和洗换整齐的旦尔塔在机械臂的引导下,走进餐厅时,原本忙得热火朝天的虫群们一个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均扭头看向来人。   几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旦尔塔的乌云眼底闪过异色,先前变成藤蔓不受控制拥挤在走廊里的始初虫种,经过这么一打扮,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后,像是只听话的狗。   乌云眸光闪了闪,掠过旦尔塔,对着虫母道:“妈妈快来吃饭吧,都已经准备好了。”   “妈妈坐这儿!”   “妈妈坐中间,这边好夹菜。”   “哪用妈妈自己夹菜?”   “说的也是……”   久违的吵闹声让阿舍尔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数天之前,他所习惯的叽叽喳喳来源于五个白发子嗣,而今,又被替换成了从前在始初之地陪伴着他的雄性虫族们。   正如虫群所言,他们的手艺确实不错,空荡荡的六百多年有充足的时间叫大家掌握各项技能,每一个雄性虫族都铆足了劲儿在虫母面前展示自己的优势,就连就餐时的优雅都与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都在为了妈妈而努力变得更绅士。   ……   这顿饭后,阿舍尔被虫群们送着离开了创始者号,一个个眼底都藏着“挽留”意味的雄性虫族到底没能开口,他们时刻谨记着过犹不及,将一切的选择权都交在了妈妈的手里。   飞行器落在了阿舍尔下榻的酒店门口,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五个白发子嗣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肩头披着属于歌利亚的长斗篷的青年小心走下金属阶梯,他冲着站在身后的虫群们摆摆手,轻声道了一句“再见”,很快又在白发子嗣们的簇拥下,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   深色的斗篷很长,足以遮住虫母那对漂亮的翅膀。   直到他的影子彻底消失于大厅的拐角,站在飞行器门口的几个虫族才缓缓收回视线。   歌利亚看了一眼沉默的旦尔塔,轻声道:“你有几分把握留在妈妈身边?”   “……三分。”回答问题的始初虫种眼皮微动,藏下了瞳孔深处的异动。   “这么低?”迦勒拧眉。   歌利亚:“已经很高了,至少妈妈现在并不排斥我们靠近。”   “大不了打持久战。”乌云耸肩,率先离开舱门,“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要是妈妈不想和我们走,我就在这儿跟他一辈子。”   说着,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从当狗那天,我就赶不走了。”   “啧,”迦勒深深看了一眼虫母消失的方向,低声道:“谁不是呢……”   从跟了妈妈的那天开始,这场相遇就不再是他单独一人说结束,就能结束得了。 第98章 外来能量源   帝都星的酒店里有清洁机器人料理, 一向干净且贴合客人们的心意,但在阿舍尔的房间里,则是白发子嗣们亲自忙碌。   这群与虫母有着基因、血缘关系的孩子喜欢把一切和妈妈有关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不是带有某种故意性质的讨好,而是纯净又自然的喜欢, 是出于喜欢而想要为虫母做什么的心思。   倒是比那群雄性虫族更加纯然。   换下衣服,因为肩胛部位的虫翼, 阿舍尔放弃了柔软的睡袍, 只是他不习惯裸睡,总喜欢在被子和皮肤间再裹一层, 好在赫尔贴心, 提前为他准备了好几种选择, 只是——   “……你想的?”   阿舍尔嘴角微抽, 看着几条躺在床上的吊带睡裙。   布料都很轻薄,细细的带子从肩头开始, 清一色的缀在身后, 正好给那对新生的虫翼留足了位置。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款式着实过于漂亮了些。   赫尔抿唇一笑,厌世的面孔在糅出笑意后, 倒是点缀着一对酒窝,只是并不常出现, 也不大明显, “怕妈妈的虫翅不舒服,才选了这样的。”   理由倒也是合情合理,缀在阿舍尔肩胛上的这对虫翼虽然先前因为精神力的奔涌而能小幅度活动, 但终究不够,一旦动作大点儿, 酸胀感便会从翅根蔓延,那般感觉很煎熬。   阿舍尔也不是没想过把虫翼收回去,但终究都失败了,除了细微的摆动,其他一切能够控制翅膀的渠道似乎都被半路截断,等他实在无法询问模拟器时,只得到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需要宿主自行摸索。】   早几个小时,还身处创始者号上得到这个答案的阿舍尔心头无奈,也曾尝试在战舰内偌大的图书室里寻找可能存在的资料记载,但无一失败。   战舰意识近乎作弊的感官翻阅寻找着一切被记录在创始者号内部的资料,有关于各个等级虫母的记录倒是只多不少,但没一个符合阿舍尔的情况——   人类的体质和灵魂,意外被模拟器绑定,从半吊子的劣质虫母开始一步步上升,直到整个躯干被虫母的基因占据、改造,随后在近乎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同化。   哪怕阿舍尔现在是100%的高级虫母,但本质上与自小诞生于虫族本土的虫母依旧不同。   战舰藏书内寻找无果的阿舍尔,最终只能迫不得已地接受了模拟器“自行摸索”的答案。   而在未曾彻底找到答案前,对着这双脆弱又敏感的虫翼,阿舍尔能做的也只有让步——毕竟不让步难受的还是自己。   心底轻叹一声,在赫尔以及其他几个子嗣眼底隐藏的亮晶晶里,阿舍尔看向床边的几条睡裙,最终选择了里面款式最单调的一条。   简约的纯黑,没有什么设计感的吊带和裙面,能被赫尔挑选出现在这里的面料必然是一等一的好,轻薄贴肤,质感很垂,穿在身上有种冰凉的丝质感。   换了衣服的青年捞着垂落在肩头的碎发,虫母基因同化的影响,再加上一段时间没剪,它们像是春日得了阳光的草,长速飞快,半年前才刚刚落到脖颈,现在则已经软趴趴地搭在了肩头上。   但并不会显得女气。   阿舍尔那张本就精致的面容因为虫母灵魂同化的结果,变得愈发出彩,每一处五官都被无限放大了优势,足以称之为漂亮、属于男性的漂亮,但也因为虫母的基因而带有另一种偏向母性的柔和。   很杂糅的混沌美感,尤其当他缀着身后轻薄的虫翼,穿着那条模糊了性别的睡裙后,这种美达到了极致。   于是,当阿舍尔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几个眼巴巴等候在门口、等着和妈妈说晚安的白发子嗣们看直了眼睛。   虫母、虫母。   妈妈,是他们的妈妈……   被虫族子嗣们呼唤为“妈妈”的形象其实在阿舍尔出现之前很统一,有些外形宛若劣质虫母亦或是曾经的王虫,白软丰腴,柔弱无力,终其一生都只能被虫群护佑在怀里。   他们脆弱的身体里藏匿着虫神赋予的精神力,这种天赋抽离了身体本应该有的素质,再加上镌刻在基因深处的繁衍因子,他们有着饱满柔和的腹部线条,每一个雄性虫族都知道那里会在某一天被幼卵撑满,变作最具有母性光辉的模样。   但在阿舍尔未曾撑起腰腹的时候,便已经拥有了这样的特质,他的子嗣们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   不能的。   渴望被虫母哺育的欲望被白发子嗣们生生压下去,在面对妈妈的时候,他们依旧是原来那副直白纯澈的模样。   那是他们的Little Mommy,漂亮又温柔。   身量高大的芬里尔抿抿唇,耳廓染着不明显的红晕,忽然直率道:“妈妈,今天……睡前可以有晚安吻吗?”   先前暂时定居在二等星球的那些日子里,本没有送出晚安吻习惯的阿舍尔,硬是被一群黏人粘得厉害的子嗣们养出了新的习惯——   睡前落在白发子嗣额头上的晚安吻。   只不过虫母赠予孩子们的小习惯,终究是因为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给耽搁了。   好几个晚上没能讨到晚安吻的白发子嗣们均是会演戏的,哪怕平素里再成熟稳住、瞧着桀骜难驯,等一个个排队蹲在阿舍尔的床边时,也都低眉顺眼,乖得厉害。   阿舍尔倒也没拒绝,反正已经习惯了。   五个吻依次从芬里尔开始,以斯库尔作为结束,获得晚安吻的白发子嗣们心满意足,这才关了灯退出了房间。   按照最初定酒店的安排,白发子嗣们的房间是该绕着阿舍尔的房门从左到右,再到对面挨个包围的,省得他们离了虫母觉得不安心。   只是因着前几日与其他虫群重逢的事情,原本住在隔壁的白发子嗣们又觍着脸,眼巴巴地恳求了虫母一会儿,才在阿舍尔的心软里,一个个搬着睡袋,躺在了卧室房门外的小客厅里。   好在这间定给虫母的房间足够大,躺下几个成年体态的白发子嗣绰绰有余。   一道门板做隔断,五个白发子嗣按照之前商量的,将深色睡袋呈放射状摆在门口,尝试保证每一个家伙和妈妈之间的距离是相等的。   ——这样的公平是一家多口之间必备的行为准则,毕竟漂亮又甜蜜的妈妈只有一个,但能够分享爱意和关注的孩子却有五个,他们谁都想当妈妈最宠爱的那一个孩子,但谁也都不想叫妈妈难为。   于是在白发子嗣们最初略微明显的争宠行为过后,愈发成熟的他们自成一套规则,便是努力将妈妈分出来的爱意平分,然后均匀地落在每一个孩子的身上。   当然,这样的公平和均匀并不包括那群从始初之地来的土匪!   带有对其他雄性虫族愤愤不平的白发子嗣竖着耳朵,以优越的感官捕捉着虫母的呼吸声,也同样在这犹如摇篮曲的温柔呼吸里缓缓进入睡眠状态。   ……   装潢精致的酒店房间彻底陷入寂静,但侧躺摊开虫翼的阿舍尔却睡得并不舒服。   他陷入了繁复混乱的梦境。   梦里似乎有很多很多东西,多到杂乱无章,阿舍尔甚至看不清具体,像是急速旋转的万花筒,生怕被辨清丁点儿。   正当他为这样怪异的梦境而烦躁时,略有滞涩的电流杂音响起,很快伴随而来的是阿舍尔已经格外熟悉的声音。   是模拟器。   【滴,检检检测宿主身体情况……】   【检测失败。】   【警告!有外来■■■!警告有外来■■■!】   【开启保护模式!】   【危险危危危危险!】   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令原本的机械音变得有些扭曲狰狞,睡梦中的青年无意识皱起眉头,神情浮现出几分痛苦。   在模拟器的报警音中,原本许久许久未曾被连接起来的精神力网骤然亮起,以酒店房间内的虫母为中央,最先进行链接的是五个守在门口的白发子嗣,   很快,伴随着射线状的扫射情况,星星点点的雄性虫族正因距离的远近而一个一个地加入到这场久违的蛛网中。   五个、十个、二十八个、四十七个……   只存在于精神力网中的光点挨个亮起,悬浮在帝都星周围星域的战舰上几乎拥挤满了成百上千个光点,但它们的数量依旧在增加,这样的趋势在不停地蔓延扩散,以虫母、以帝都星为核心后,继续延伸,直至在转瞬之间跨越星域,抵达数光年之外的始初之地、天空之城。   微光汇聚成星河,繁星璀璨夺目。   在这张近乎刺眼的精神力网中,每一个雄性虫族都巴巴地拿出自己的全部,像是献宝一般一股脑地往蛛网的核心去送。   是妈妈。   他们的虫母。   原先落在阿舍尔面容上的难耐在缓缓消散,而报警声断续的模拟器似乎也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   【滴,检测宿主身体状况,发现外来能量源。】   【警告!有外来能量源!警告!有外来能量源!】   【开启保护模式!】   混沌的画面开始溃散,在大片大片破碎的梦境里,阿舍尔只看到了一抹扭曲的白影,似乎渺小又巨大,生着人脸却又看不分明,看似广袤无垠却又能被装于方寸之地。   那些画面闪烁得很快,当阿舍尔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梦里混乱的一切早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室的漆黑,以及悬在高空、只有他和虫群们才能看到的精神力网。   久违的蛛网带来了深夜中虫群们的问候——   【妈妈您怎么了?】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需要我们立马赶到您的身边吗?】   【妈妈,我们随时待命!】   ……   当初自阿舍尔离开始初之地后,因为虫洞导致的“时间距离”隔断了虫母与虫群们的精神力连接,当然另一层原因则是阿舍尔的有意隐藏。   阔别长达六百多年的空寂让虫群们的精神力饱尝煎熬,直到这一晚的深夜,不知道具体是凌晨几点,属于虫母的信号点燃在帝都星的某个五星级酒店里,宛若众星攒月。   不论是睡眠中的虫族,还是未曾休息的虫族,这一刻困意和疲惫全部变成了跃动的兴奋,每一个雄性虫族都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那片银白色的漂亮巨网中,渴望与虫母的精神力贴近。   整整682年他们不曾享有过来自妈妈的精神力安抚,那些在始初之地上经历过纷争和煎熬后的疲累,留给他们的只有孤独,从前在虫母那里得到的精神力安抚变成了每一个幸运儿都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珍宝。   当然,偶尔耐不住的幸运儿会和自己的同伴们讲述曾经享有虫母精神力安抚时的感觉,像是风像是雨,温柔至极、甜蜜至极。   往往这样的美好分享时刻,最终都会变成幸运儿被不忿者围殴的混乱。   ——毕竟谁不想得到虫母的精神力抚慰?   可偏偏在妈妈离开前,超过四位数的虫群都还不能叫虫母认清面孔和名字,哪怕日日排队等着属于自己的安抚时间,也依旧无法照顾到每一个雄性虫族。   有被轮到的幸运儿,也有在虫母离开前都不曾排到队的不忿者。   时隔多年,深夜中被搭建起来的精神力网,自然变成了虫群们争抢飞扑的小蛋糕。   那股热情劲儿,隔着银白的蛛网注入阿舍尔的大脑神经,或许是因为虫母同化程度已经达到了100%,从前仅能够被感知到的情绪开始扩大化,变成了足以作用在身体上的“后遗症”。   虫群们痴缠的喜爱和狂热可以藏在绅士的举动中,可以掩盖在多变的眸光里,可以隐于被包装了外壳的言语里,却无法藏住躁动不已的精神力。   拥抱、占有、舔舐、亲吻……   这些情绪的内容是模糊的,但起伏程度则是剧烈的,精神力网中是虫群一声声的关心和恨不得立马出现在虫母面前的跃跃欲试,而阿舍尔的大脑里却是一切名为“他”的直白觊觎。   都不清白。   阿舍尔呼吸发颤,胸膛起伏,垂在床铺上的轻薄虫翅动了动,最终当事人没忍住,顶着烧红的耳廓在精神力连接的蛛网里轻骂了一句——   【什么都别想!!!】   再理智的人,也受不住这么明目张胆又直白大胆的欲望臆想!尤其被幻想的对象还是他自己!   原本跃动的精神力网有一瞬间的凝滞,阿舍尔不给虫群们反应的机会,迅速交代:   【安静待着!我没事,谁都不许过来!】   【……晚安。】   精神力连接被虫母切断前的那一句“晚安”明显有些迟疑,甚至快得像是一阵风,下一秒便随着再一次断开的连接而干干净净消散在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大脑里。   帝都星周边星域的深处——   创始者号内部。   军裤穿了一半的迦勒光着脚,赤着胸膛站在卧室外的走廊里,手里还拎着双军靴。   在他一米远的位置,则是衣冠楚楚,只是长发轻微凌乱,似乎还没来得及束起马尾的歌利亚。   对上那双清冷的冰蓝色眼瞳,又瞧了瞧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的装扮,迦勒咽下一句“狡猾”,转而看向走廊的另一侧——   几米一扇门,分别住着一群才和虫母告别完的雄性虫族们。   乌云似乎是习惯裸睡,一着急来得及穿衣服,只裹了半截浴巾挡在身前,某些对于虫群来说过于天赋异禀的玩意儿看得迦勒满眼嫌弃,冷哼一声视线后移。   睡衣完整的伽德、伽斓,顶着一头毛绒乱发、只穿大短裤的伽玛,一条内裤就跑出来的缪,以及拖着被子的塞克拉……   从前人模狗样的雄性虫族们除了歌利亚,一个赛一个得狼狈,偏生也都半斤八两,最终还是穿着军裤、提着军靴的迦勒比较有成就感,冷哼一声,“怎么?着急到连裤子都不穿就跑出来了?”   他阴阳怪气,“妈妈都说不用去了~”   乌云翻了个白眼,“五十步笑百步,穿条裤子还把你厉害坏了?”   塞克拉也符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变态暴露狂呢!”   “啧,那也……”   迦勒刚想说什么,就被歌利亚的声音打断,“旦尔塔没出来?”   妈妈一有事情,每一个虫族都是跑最快的,而这其中必然会有旦尔塔。   闻言,其他几个高级虫族看向另一侧的房门,依旧是紧闭的状态,似乎对先前的一切毫无所觉。   可旦尔塔真的毫无所觉?   在场的虫群没一个信的。   “……祂偷跑了?”   “谁知道?刚才我光感受妈妈的精神力了,哪有工夫管旦尔塔去哪了。”   “敲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谁敲?”   迦勒转了转眼睛,“我去。”   才出声,属于旦尔塔的房间门板后面传来一道略低的声音,“我在,没走。”   声线有些僵硬,不过虫群们想到了之前旦尔塔把自己关屋里的死样儿,倒也理解几分,只能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各回各屋,可惜自己没能得到虫母的传唤。   聚集在走廊里的虫族散去,而在旦尔塔的房门背后,则是成团猩红藤蔓。   只这一次,藤蔓触须们只涌动在有限的房屋空间内,比先前安稳了不少,而真正操控它们的主人,则早已经借着那块心脏碎片,伴随在虫母的身侧。   ……   卧室内,阿舍尔拒绝了白发子嗣们进来的请求,他点开床头的台灯,若有所思地坐在了唯一的书桌前。   他试图询问模拟器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大片的静谧里,阿舍尔不曾得到任何回应,如果不是精神力连接过后属于虫群们的“幻想”还残存于他的大脑,阿舍尔甚至会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场毫无根据的梦。   但所谓的“外来能量源”到底是什么?   在高维度造物的模拟器之外,难不成还存在有其他的东西?是敌是友?   阿舍尔的大脑一时间又被各种各样的思索填充。   或许是为了满足客人深夜办公的需求,桌面上还有酒店备好的干净稿纸和中性笔,阿舍尔将笔捏在手里,一边回忆着先前的细节,一边无意识在纯白的纸张上勾勾画画。   很快,当笔尖摩擦稿纸的“沙沙”声停止后,阿舍尔低头,看到了一张模糊又扭曲的画作——   很粗糙,甚至有些抽象,但足以看出那是一个巨大的影子,被小小的纸张限制在有限的空间里,便令它整体失去了那份巍峨。   阿舍尔拧眉注视着纸上潦草的笔迹。   在影子中央,似乎是一张类似人脸的面孔。   他想要看清,但越是努力,黑色的痕迹便愈发模糊,连带着阿舍尔最初窥见的“人脸”也彻底消失,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诡异生物,古怪到无法在他的大脑里留下鲜明的印象。   阿舍尔不信邪,他又抽了张干净的稿纸,重新开始回忆大脑里零星的片段。   亮色的灯光下,黑发乌眼的青年轻微蹙着眉,像是在解决一道难题,提笔在纸面上“唰唰”画着什么,只是他时不时就要停下思考,或是盯着纸张沉思,足以见得这场“绘画”过程并不顺利。   甚至是艰难。   大脑在抗拒着那些记忆碎片的捕捉,最初清醒时还能想起来的“人脸”,此刻只在阿舍尔的脑海里剩下了晕染了白,于是当思维传导至笔尖,所能勾勒的也仅仅是看不出详细的潦草线条。   握着笔的虫母略烦躁地轻咬舌尖,缀在他锁骨间的猩红吊坠闪了闪,那抹光刚刚好倒映在戳在笔末端的金属帽上,映得阿舍尔眸光微动。   “这是……”   他暂时中断梦境的回忆,而是捻起吊坠,举在眼前透过灯光细细打量。   漂亮的红色里似乎有某些丝缕在流动,过于微小的变化让阿舍尔很难具体捕捉,他放弃了指腹间夹着的吊坠,才刚刚任其落下与皮肤贴合,下一秒则瞬间凝神,连神情都变得严肃了几分。   他听到了大脑里模拟器的声音——   【我们合作吧。】   机械冰冷,毫无感情,却在这一刻脱离了刻板的程序感,似乎多了几分能自己思考的自主性。 第99章 虫神的意识碎片   艾斯曼星系, 冰人族大本营。   在这片曾经种族繁盛的广袤星系里,因为从前古冰人族的暴力扩展、侵占,原有的族群变作宇宙中的尘埃, 逐渐消弭于宇宙历史,现如今, 这片富饶的土地,则只剩下现代冰人一个主人。   此刻, 艾斯曼星系中央的王城星上——   巍峨的石堡宫殿有种不符合当下星际时代的审美, 比起那些高科技的悬浮轨道、超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冰人族的王城堪称简约古朴, 像是旧时代的罗马城, 巨大的石砖交错, 构成了一座风格独特的城池。   石堡大厅的王座上, 正坐着个眉眼冷沉、厌倦的男人。   蓝色的皮肤在这片星域是最明显的标志,体格健硕, 面容邪肆;深色的皮毛大氅围在他的脖颈、肩胛, 恍若冰天雪地,有种野蛮的凶性。   而在他其下,则是一个个面容被反对和愤怒占据的臣子。   “首领, 您怎么可以随意杀害我族代表!”   一个蓝色皮肤,面容皱巴巴的老人声音包含有不忿和痛心, “他既然接手了和平联盟理事一职, 去作为人类和虫族的第三方认证,就代表了我们冰人族的脸面,您、您怎么能杀了他?还是在星网直播的情况下!”   伴随着老人的声音落下, 另一个蓄着胡须的蓝皮中年男人也沉声开口道:“首领,第三方认证本就应该是由各族内和平联盟的理事出面做见证, 面容、声音、姓名保密是一直以来的传统,且不能被种族干涉,您这次违背了全部的规定,是对和平联盟的蔑视!”   “是啊,这被星网直播出去,以后我们冰人族还怎么办啊……”   “还有之前那个理事代表,去做认证就认证,说的那都是些什么事情啊……最近咱们官方底下的评论可不好听。”   “啧,那些过往本来都因为和平联盟的条约一笔勾销了,谁知道还能有被新翻出来的一天,不过谁会料到虫族竟然还没灭亡,我以为他们都死完了。”   ……   杂七杂八的讨论声回响在整个石堡大厅,坐于上方的冰人首领面对底下人的指责、呵斥不为所动,他只半撑着下巴,视线飘飘忽忽,像是陷入了某种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倒是与其他的吵闹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只是这样的平衡并没有持续很久。   蹒跚的脚步声从石堡大厅的另一侧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坚硬木质拐杖砸在地板上的“噔噔噔”声。   这似乎是某种信号,原本满是喧哗的大厅安静下来,所有冰人族的臣子都一一后退半步,低头垂眸,为那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伴随着那身影的掠过,臣子们颔首的角度愈大,此起彼伏地叫着“长老”。   是敬佩也是臣服,似乎比面对他们的首领更加敬重,那是种十足古怪的情景。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噔。   木质拐杖狠狠砸在石板地面上,声音响亮又沉重,倒是稍稍引得王座上的冰人首领略微挑眉。   阿古斯那慢吞吞换了一个姿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位皱巴得像是树皮的老人——也就是所谓的冰人族长老,威信和权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够大过首领的。   ……有这样的长老,还要什么首领,呵。   “干涉和平联盟理事决断,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违背冰人族首领条约,行事冲动、心性残酷、满手血腥……”   “这般行为不端,不堪为我族首领!”   愤怒的斥责将阿古斯那贬到一文不值,高台之上大马金刀坐着的年轻首领眯眼,虹膜中危险一闪而过,他捏着手指,沉声问道:“哦?我不做首领,那长老心里有更合适的对象?”   握着手杖的老人重重一哼,“你的每一个兄弟都要比你更加出色、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阿古斯那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   他有十五个兄弟——三个哥哥,十一个弟弟,全部都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上一任老首领妻妾成群,在人类帝国早就进入一夫一妻制的时代时,冰人族虽然科技超前,但在某些方面却依旧保留有封建。   整整十四个竞争者,阿古斯那这条当首领的路本就是排除万难,只是那群被他打败的废物,却是这群愚蠢臣子眼里的香饽饽。   一直坐在上方的阿古斯那忽然起身,他快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甚至没几个人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木质拐杖砸在地上,而原本德高望重、被冰人推崇的长老便双脚悬空,硬生生被他折断了脖子。   清脆的咔嚓声回荡在石堡大厅,软趴趴的身体被凶手浑不在意地丢在地上,然后抬脚迈过那颗无声息的头颅,任凭死亡者双眸充血,冰人族的首领也目不斜视。   他重新走回到王座前,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底下低头一片的臣子,“怎么不继续说了?我听着呢,我还有什么错,都说说吧。”   先前还能义正词严的冰人臣子一个个安静瑟缩如鹌鹑,这一刻他们才忽然回想起上方的年轻首领是怎么上位的——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杀掉了上面的三个哥哥,软禁其他的弟弟,这才变成了冰人族的新任首领。   凶残又恐怖,是踏着尸体上位的暴虐者。   一时间,大厅内的臣子安安静静,恨不得把自己缩在阿古斯那看不见的角落里。   王座上的年轻首领略感无趣,他挥挥手,直到其他人离开、地上只剩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时,阿古斯那才懒懒对虚空道:“……你不是需要能量吗?底下那个老东西或许可以凑合一下?”   一切发生的诡异,原本刚刚失去生命没多久、尚还血肉饱满的尸体在阿古斯那话音刚落,便开始被另一个看不见的怪物抽取了生命力——   皮肤失去血色,肌肉逐渐皱缩。   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结束后,石板空地上躺着的只剩下一具单薄枯瘦的干尸,诡异又恐怖。   阿古斯那将一切变化收入眼中,并习以为常。   毕竟他的父亲、哥哥们也是同样的结局,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正当他失神时,空寂的大厅中骤然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像是被设定好情绪的机器人,但音调却更加丝滑,“这点儿能量根本不够。”   “不够?那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像个暴君随便杀人给你当能力来源吧?”   阿古斯那神情漠然,对于这道声音见怪不怪。   “你别忘记我们的交易!”空气的声音因为怒意而变得尖锐,甚至有几分阴冷,“别忘记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我记得。”   伴随着这句话,阿古斯那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但你也别忘记,我只答应过找机会让你见到那位虫母殿下。”   “什么虫母殿下!”   那声音愈发尖刻刺耳,有种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的暴怒,“他不是!一个卑贱的人类,如果不是时机正好,他怎么可能成为虫母?他应该感恩戴德!既然得到了这样的好处,就该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虫族!”   阿古斯那嗤笑一声,“感恩戴德?可不是所有人都想变成虫子。”   “呵,你懂什么?虫族是高贵的造物,是神明大人最完美的作品,他们本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文明、科技、星球、领土……以及最好的虫母。而我作为吾神的半缕意识碎片,就该让虫族重回巅峰,剔除这样不伦不类、不忠于虫族的虫母!”   它曾是神明陨落之前被分割出来的部分意识碎片——来源于虫神,却又不是虫神,像是某种亲昵的从属关系,神明作为主体是它的主人,而它则是守在主人脚下的仆从。   那时候,得到了太多爱意的虫群膨胀之际,博爱的虫神似乎窥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不畏陨落和死亡,却深深放不下自己亲手造出来的生命,便用自己日渐衰弱的力量,创造出来了两个帮手——   以数据计算和客观认知为支架的模拟器,以神明偏爱和主观认知为填充的碎片意识。   几乎是在神明刚刚铸就出新帮手、替他照顾那群“孩子”的同时,虫神那浩瀚无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后来对于一切与虫族过往的历史重合,偏爱他们的神明陨落,从前不可一世的虫族变成了宇宙中的过街老鼠,曾经被他们侵略过的种族反向报复……   同时也因为族群内部的混乱,虫族不得不远离尘世、偏居一隅,尝试回归原始来消除他们从前的屠戮和倨傲。   在这场狼狈的逃离中,虫神的意识碎片和模拟器流落在广袤的宇宙中,前者“看”着虫族的发展暗自着急,后者则无欲无求宛若机器,静待重返虫族的时机。   直到有一天,它们共同在宇宙中捕捉到了一抹适配度较高的灵魂。   聪慧,敏锐,理智。   有能力,足够独立自主,野心大,且不服输。   最重要的是,那抹灵魂此刻极度虚弱、濒临溃散,但却有着极强的渴求,正是它们能够趁虚而入的机会。   于是,在宇宙中飘荡了许久的模拟器找到了机会,而什么的意识碎片则藏在暗处,观测着这一场名为“虫族复兴”的计划。   只不过,这两个共同被神明创造的“帮手”之间,却并不那么和谐——   模拟器被赋予了极端的理智和客观,它所运行的一切皆为自己捕捉到的数据和计算为准;但意识碎片则满含主观和偏爱,更多几分感性。   当前者认真平和接受着人类绑定者的灵魂时,后者却偏激地厌恶非虫族血统的低贱。   意识碎片偏爱虫神的造物,不论是稀有的虫母还是强大的虫群。   最初它把虫族的希望寄托在那位被模拟器绑定的人类身上,就像是恶毒婆婆望着漂亮的儿媳拐走了自己的儿子们,好几个虫群冲着人类俯首的间隙里,意识碎片都想杀了那血统驳杂的家伙。   神明深爱的孩子们,怎么可以冲着一个假虫母卑躬屈膝呢?   意识碎片忍受着自己的嫉妒和不忿,因为神明陨落后的规则限制,它无法直接插手虫群的兴衰发展,便只能把人类当做是利用工具,借助模拟器的存在,“看”着对方在一次次死亡的阴影下接近正确的答案。   散落在始初之地的虫群被聚集起来、相互联合,拧成一股新的力量;愚蠢又恶毒的王虫用死亡结束那黑暗的统治,毒素累积的食物链终于得到修整。   于是,光明乍现,遗失的虫族科技和云端上的藏书重见天日,被藏在深渊之下的创始者号重回深空,破败又原始的始初之地终于滚动了那沉重的发展巨轮,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一切都在变好。   但这样的好却骤然中断。   就在意识碎片满意于利用工具的好用,并想将其彻底同化为虫母,留在虫族敞开腿抚慰履行虫母的职责时,被它看不起的卑劣人类竟然逃走了。   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砸在了意识碎片那张并不存在的脸上,它私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事事算计得当,却不想到头来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类摆了一道。   它想,不过是低贱的人类,跑就跑了,被虫神偏爱的虫群必然会诞生新的虫母。   但意识碎片却错估了虫群对那个人类的在意程度。   厌恶、憎恨、蔑视……   种种情绪让它疯狂,它眼睁睁看着从前被神明大人珍视的虫群疯疯癫癫奔走在始初之地,寻找卑劣人类的踪迹,看到他们独自舔舐伤口,嘴里不停呢喃着“妈妈”……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驳杂血统而已,如果这群孩子们知道他们的妈妈是个人类,还会不会这么痴迷对方呢?   意识碎片的恶意很深,它甚至不惜如壁虎断尾,分割出自己的一部分尝试去吞噬人类的灵魂,但却被只看数据推算的模拟器给反向消化了。   在虫群们恍恍惚惚寻找人类的六百年里,意识碎片则如淬了毒般恨极了对方,它本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击杀人类的灵魂,却不想模拟器从中作梗,宁愿暂时下线都不与它合作。   于是,它只能另寻渠道,比如与野心勃勃的冰人族首领合作。   身形虚无的意识碎片声色高傲,“难道你忘记了从前的古冰人面对虫族,是怎么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了吗?”   对于冰人首领,意识碎片只把他当作是另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从前附着在神明主体意识中的它无数次看到过冰人在虫族面前露出的可怜样儿,它既见过冰人族成为虫族从属的卑贱摸鱼,也见过他们为讨好虫族而献上的“奴隶契约”。   因此哪怕今时不同以往,意识碎片依旧把冰人族当作是可以轻易踩在脚下、任它操控的努力,这才会在盘算着如何杀死阿舍尔的六百多年里,选择与阿古斯那成为合作对象。   曾被虫族奴役的对象,贪婪又具有野心的待上位者,可控性极强,最重要的是意识碎片固执地认为,过去的从属关系奠定了冰人一族永远当跪在虫族脚下的努力。   永远!   它的声音带有几分轻视的笑意,“阿古斯那,永远都不忘记了,冰人在虫族面前,没有挺直腰杆的权利。”   阿古斯那垂眸,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我知道,我怎么会忘记呢?”   他淡淡回应,只是脑子里却莫名想到了人类和虫族签订协议那日的场景——   被高大虫群团团围在中央的青年,看起来单薄纤弱,不曾露出一丝皮肤,脸庞被面具遮挡得很严实,但奇怪的是,阿古斯那直觉对方会有一张漂亮的脸。   他可是把那些虫子迷得神魂颠倒。   阿古斯那舔了舔冰人族特有的倒三角牙齿,没忍住道:“那些虫子看起来很喜欢那个人类。”   为了避免惹怒这道古怪的意识力量,阿古斯那将原本脱口而出的“虫母殿下”替换成了人类。   “他们只是被迷惑了!等那卑贱又血统驳杂的人类死了,虫族会诞生出真正的虫母!到时候虫群们也可以解除这丑陋的拟态,回归虫族本应该有的模样!”   阿古斯那想到了冰人历史中对于古老虫族的记录——   如人形直立,但却长着虫脸、虫甲,复眼、口器、触角一个不少;至于虫母则是胖乎乎的大白虫形象……   阿古斯那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筒下的鸡皮疙瘩,蓝皮肤的手指敲了敲王座扶手,正在他沉思之际,尖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快点履行承诺!我要见到那个人类!”   “我知道,”阿古斯那神情略阴,当初能够答应和意识碎片合作,也不过是因为他受父兄控制,无路可退。   意识碎片无法直接插手任何种族间的发展,但它所具有的精神力却帮了阿古斯那大忙,只是合作归合作,对于意识碎片所表露出来的轻蔑和高高在上,阿古斯那属实觉得膈应。   要不是他忌惮意识碎片的精神力力量,阿古斯那早就……   阴鸷从冰人首领的眼底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自然而然对意识碎片道:“放心,见面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比起那位虫母殿下,阿古斯那倒是更希望这道疯疯癫癫的意识能被除掉,毕竟这玩意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怎么都是不安定因素,叫他无法彻底放心。   阿古斯那想,如果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虫母真被这意识碎片杀了,恐怕这事情才要不好办。   所以,要怎么办才好呢?他不过是想安安心心当个冰人族的首领而已。   ……   当身处艾斯曼星系的冰人首领阿古斯那思考问题的同时,另一处遥远星域内的帝都星上,阿舍尔俯身趴在书桌上,卷翘的睫毛在卧蚕上投出一抹淡淡的晕影,似乎陷入了疲惫后的沉睡。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露出他的优点。   线条漂亮的脊背莹莹润润,半透明的虫翼自肩胛伸开,安静地自吊带睡裙的空隙间垂落在两侧,浮现出一层微暖的光。   青年身上,细细的黑色肩带半挂在大臂上,赤裸的手肘下则压着一叠笔触凌乱的稿纸。   ——模模糊糊的黑色似乎在努力勾勒出一道身影,只是那形状太过抽象,似人非人,只在稿纸的边缘朦胧聚集成半截面庞,远看像人脸,近看却又变作了四不像,古怪十足。   那是无法被寻常生命窥见的高纬度造物。   精巧的台灯晃动光影,缀在阿舍尔脖颈间的吊坠,正好被他夹在了桌面与胸脯之间,柔软之下,猩红的微光一闪一闪,在无声的寂静中缓缓溢出几缕藤蔓,似乎想要将熟睡的虫母抱回到柔软的床铺上。   闭眼陷入另一个世界的阿舍尔并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当然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没时间关注——   此刻的他正站在久违又熟悉的精神力空间中。   从前数次死亡、读档前能够让他短暂休息的世界几乎毫无变化,闪烁着微光的BE线结局如画卷般一张一张悬浮在半空中,宛若一道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画廊。   阿舍尔死过几次,他就集齐过几张BE线结局彩图,当然其中还包括有重复的。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扫视过眼前的一切,略有怀念,更多的则是另一种审视自己过往的清醒。   直到片刻,熟悉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我们合作吧。】   阿舍尔轻笑:“我没耳聋,你也不用重复两次。”   回应他的是一片空寂。   面对这样的情景,阿舍尔一点儿不着急,甚至显得愈发游刃有余,毕竟求合作的不是他自己,既然要当被求的那一方,姿态自然要拿捏得稳点儿,才好叫他套出更多的有用信息。   “你不说,那我就不问,反正合不合作,我不了解也不着急。”   阿舍尔似是无聊地勾了勾鬓角的碎发,满不在意,“没什么想说的,就我就回去休……”   【它想杀你。】   阿舍尔一顿,神情上的变化只有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正常,“谁?”   【虫神的意识碎片。】   【这是它第二次尝试杀你。】   【这不会是结束,只会是开始,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要么是你死,要么是它死。】   阿舍尔:“……你和它竟然不是一伙儿的吗?”   模拟器沉默片刻,它的声线干巴又满是机械感,但在那样的语气下,阿舍尔却窥见了几分认同——   【宿主不是天生的虫母,但却是每一个虫族的选择。】   【我曾测算过上万遍数据,每一个有你的结局里,都是美满。】   这些虫族,从开始到结束,会且只会选择你。 第100章 自荐枕席   模拟器和意识碎片虽然出自同源, 但它们却是两个极端。   如果说意识碎片包含了虫神对于虫族的一切偏爱,那么模拟器就是以数据作为基准的机器。   从前高高在上的神明倾尽心血,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虫族, 他把自己认为好的一切都当作是赋予他们的礼物——坚硬的甲壳,漫长的生命, 奇妙的精神力,宇宙中无与伦比的科技力量……   虫神像是第一次养孩子的新手家长, 满腔热爱和期许, 因为不懂得如何正确去培养孩子,便将自己有的、能拿出来的一股脑地塞给了虫族。   那是一个揠苗助长的过程。   在以损耗自身创造虫族的漫长时光里, 虫神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当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陨落时, 便立马做出了创造出新帮手的决定。   至少它们要代替他照顾好虫族、照顾好他的孩子。   最初, 虫神为了防止溺爱再生,首先创造出来了模拟器。   凝聚神明丝缕力量的模拟器对于各项数据拥有庞大的测算能量, 它几乎得了神明的真传, 只要是符合模拟器内部的运行规则,那么死而复活、时间回溯都变成了可以实现的现实。   ……   【吾神用神力创造了我,所以我能通过灵魂与你绑定, 让你成为我的宿主,成为虫族重建的关键因素。】   纯白的空间四周是阿舍尔曾经达成的各种BE线结局, 在彩图围绕的重要则是一把单一又孤独的椅子。   黑色青年坐得挺直, 身上还是之前由白发子嗣们挑选的黑色吊带睡裙,半耷拉在肩头的带子又薄又细,倾斜歪过了他的锁骨, 莫名有种清冷的欲色。   近乎空旷的纯白世界里,阿舍尔凝视着虚空处抖动的数据。   ——那是模拟器的真身。   【但是受规则限制, 在这条重建的道路里,我只能作为旁观者和引导者,我可以对宿主进行辅助,却无法直接干涉。】   这是它和意识碎片都要遵守的规则和限制。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微讽,“所以被你绑定以后,我能走的路其实只有一条。”   即成为可以被模拟器评定为“完美”的虫母。   不论过程好坏与艰难,在模拟器和意识碎片的共同“辅助”、“引导”之下,这条路上的任何岔路都会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哪怕阿舍尔会在途中做出错误的选择,堪称逆天的回档读档都能再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路上——让虫族重建。   对此,模拟器的回答是肯定。   阿舍尔不是模拟器和意识碎片的最优选择,但他却成了整个虫群的唯一选择。   这场名为“重建”的计划里,阿舍尔充其量只是被模拟器和意识碎片拿捏在手里的棋子,只是它们谁都没想到,弱小的棋子脱离了掌控——   那强大的意志力令阿舍尔即使被同化为虫母,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哪怕他曾选择抛下虫群自己逃离,但他依旧得到了整个虫群的爱护和痴缠。   每一不论是最初陪伴在阿舍尔身侧从低级到高级的虫族,还是后来伴随着芬得拉家族壮大,被吸纳为同伴的新成员,每一个雄性虫族都会在这逐渐壮大的族群中,听到一个裹满了旖旎色彩的传说:   数百年前漂亮的小虫母带领虫群摆脱了王虫的黑暗统治,他甜蜜又温柔,他会给自己认定的子嗣起名,他会笑着抚摸子嗣的脑袋,他会伸手接受子嗣的手背吻,他会坐在子嗣的怀里陪伴虫群们干活儿……   他像是一束光,让这群疯狂的野兽套上枷锁,变得成熟优雅,学会了自我约束与控制。   与虫母有关的点点滴滴,是芬得拉家族老成员们度日如年时的慰藉。   同时,也是芬得拉家族新成员们藏在心底的朦胧幻想——他们期盼着找到虫母的那一天,当那一天到来,他们是否也能得名字,得到来自妈妈的抚摸和靠近。   【但是,你很特别。】   模拟器的机械声线里染上了一抹数据无法理解的疑惑。   这样的情绪对于模拟器来说少之又少,尤其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它所能感知到的疑惑则全部来自它的绑定对象。   一个人类。   阿舍尔冷笑一声。   模拟器所说的隐藏故事和他之前猜测的结果有七七八八相似,虽说这样的答案阿舍尔早有预料,但是当阴暗真正暴露在眼前时,阿舍尔还是控制不住地产生几分反感。   他是个理智又自私的俗人,纵使知道没有模拟器的存在,自己可能根本无法在那场谋杀中活下来,但阿舍尔依旧会觉得不爽,那种被控制住如傀儡一般走上模拟器和碎片意识既定的道路,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有种膈应感。   阿舍尔讨厌被控制、被决定,他为什么离开始初之地?因为他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人生目标,也因为他窥见了被模拟器控制的可能。   ……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晃了晃脚,纯白的地板上落下一双堪称漂亮的足踝,他冷声道:“怎么特别?被你们控制的特别?”   【被虫族深爱的特别。】   这话一出,阿舍尔微怔。   在反感模拟器和意识碎片的同时,想到那些在始初之地的回忆并非是全然的膈应,剔除来自高纬度造物的控制,阿舍尔不得不承认,他对虫群的感官很复杂。   一方面,他感受得到虫群们热烈又纯粹的爱意;另一方面,他也恐惧虫群的爱意。   太浓太烈,太难以承受了。   阿舍尔揉了揉太阳穴,身后的虫翼垂落在两侧,不曾挤压在肩胛和椅背之间。   他道:“……暂不提这些,说说你所谓的合作吧。”   【我的合作来源于虫群选择你的基础。】   模拟器理智又冷漠,它主动提合作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喜欢、认同自己的宿主,而是因为数据计算告诉它的答案。   模拟器下线的那段时间里,它几乎每一个运作的时刻里,都在重复着“如果没有阿舍尔,那么虫族未来的发展”结果大同小异的计算——   选择吞噬阿舍尔,将其变成意识碎片和模拟器控制的傀儡,避免当事者离开始初之地,以虫母身份永远待在虫群身边。   其计算结果是被虫群发现虫母的变化,虫群禁锢虫母但却避免交配接触,尝试找到虫母真正的灵魂,最后以失败告终,虫群发疯,虫族的重建计划破灭。   亦或是直接抹杀阿舍尔,虫族在失去虫母后,必然会诞生新虫母,通过基因和灵魂的吸引,让虫群和新虫母进行磨合,完成新关系的建立。   这一假设的结果是新生虫母被虫群看管起来,虽然生活中样样不缺,但也仅此而已,虫群对新生虫母的看顾生疏至极,在平和的假象之下,是他们截断虫族繁衍生息的自毁。   模拟器不曾放弃,它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方向选择错误了。   于是,它尝试更替各种“处理”阿舍尔的办法,但是最终的计算走向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无一不是虫群因为虫母的消失而陷入低迷,将这条康庄的重建之路走到了尽头。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只要位于源头也是终点的虫母出现问题,哪怕循环里延伸出了再多的分支,也无济于事。   在上万次的假设计算后,模拟器头一次犯了难,在流动的数据库中,它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另一个方向的假设模拟——   如果阿舍尔一直是虫群的虫母呢?   如果虫族的发展以阿舍尔的主观选择为主呢?   如果放弃辅助推动,一切由虫群自主选择呢?   这道假设背后的验算结果好到惊人,那是模拟器未曾想到的完美走向,哪怕阿舍尔曾经放弃过虫群、哪怕在这条路上虫族将习惯等待,但在等候的尽头,却能结出最丰硕的果实。   模拟器的存在不是为了去基于虫族无限的偏爱,而是在虫神创造的恩典下,让虫族重建,重回属于他们的路。   于是,它主动献身,提出了合作请求——   【等解决掉意识碎片,我会脱离你的身体,还你自由。】   【你可以继续选择当人类,也可以以虫母的身份回到虫族。】   “你就这么放心我?”阿舍尔反问。   纯白空间内片刻的寂静后,模拟器的声线里再次浮现出一种古怪——   【你是他们的妈妈。】   阿舍尔垂眸,轻声道:“好,这个合作,我答应了。”   ……   就像是一场只有阿舍尔和模拟器知道的“密谋”,在他应声的那一瞬间,白色的空间开始从四周溃散。   当阿舍尔眼前的一切彻底散落成碎片时,他只听到了模拟器“静待时机”的安顿。   唰!   阿舍尔猛然睁眼,对上了一条悬空在自己脸庞上方,行动异常僵硬的深红色藤蔓上。   ……   时间倒退在虫母刚刚结束精神力连接的时候——   因为来自虫母的明确拒绝,创始者号上的虫族哪怕再蠢蠢欲动,但为了给妈妈留下听话乖巧的好印象,还是一个个回到了屋子里,期待新一天的见面。   不过旦尔塔却是一个特例。   祂和虫母的初遇,以及后来的相处,对比其他雄性虫族总更加具备特殊性,当祂成为第一个进入虫母身体的幸运儿时,这份“特殊”必将永远延续。   模拟器存档读档下隐藏着阿舍尔曾经死亡过的秘密,作为另一个知情者,旦尔塔在十几分钟前的精神力蛛网中,模糊感受到了几分异状。   不是妈妈的精神力,也不是任何一个雄性虫族的,那股力量不至于被形容得多么强大或是令生命畏惧,但却天然地透露出几分令旦尔塔不喜的排斥。   于是,出于某种担忧,在虫母的命令下,旦尔塔还是明知故犯,利用自己那缀在阿舍尔锁骨间的心脏碎片,开展了一场本该在暗中悄无声息进行的活动。   藏匿在吊坠中的藤蔓被附着了属于始初虫种的意识,它们小心翼翼地检查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见一切安全,这才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虫母抱在了床上。   ——像是等候在床边的狗。   原本做完一切的藤蔓该老老实实回到吊坠里,可偏生来自始初虫种的渴望,以及藤蔓天然对虫母的亲近,便开始令这场夜间活动不受控制。   只是,虫母的骤然清醒超出了旦尔塔和藤蔓们的预料。   ……   安静的空气中,阿舍尔眯眼,僵在半空中的藤蔓小心翼翼后撤,似乎想要假装自己从未出现过。   只下一秒,两根白腻的指尖捏在了藤蔓之上,掐着甩了甩,便获得了一截软趴趴、看似毫无攻击力的小玩意儿。   但谁又能想到,这在阿舍尔手里看似无害的家伙,实则轻而易举就能戳穿钢板。   阿舍尔撑着手臂起身,才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桌子前,挪到了床上。   偌大的床铺中央躺着的是他自己,至于周围的空隙则是一根根相互交错的深红色藤蔓。   有粗有细,有的狰狞有的精巧,在那猩红的盘根错节之下,还有几条不安分的藤蔓探入青年裙摆下小腿,此刻正僵在原地,既不敢圈着虫母,也不敢贸然在寂静中抽身。   “……旦尔塔?”   被青年捏着手心里的藤蔓无精打采地点头。   阿舍尔拧眉,指腹捏着藤蔓轻轻摩擦,那略粗糙又略熟悉的手感,令他陷入到几分朦胧的梦境回忆中。   猛然,他红了耳廓,忽然把手里的藤蔓甩了出去,下意识搓了搓发烫的掌心。   ……是那些曾在梦里无数次填满他身体的坏东西。   在此之前,阿舍尔也不是没见过猩红的藤蔓,他知道这些东西来自于旦尔塔,只是从未将其与自己前几夜晚的旖旎梦境做联想。   不,不只是前几夜,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参加颁奖典礼的前一天。   那时候,不论是空虚得在叫嚣被什么填充的腹腔,还是后来发胀的胸膛和又酸又软的翅根,被满足过后的愉悦均被阿舍尔定义为春梦,却不想是有人趁虚而入。   压下那股热意的青年轻咳一声,“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五个白发子嗣守着,怎么也不可能叫旦尔塔不引起任何动静地进来,阿舍尔只能推测对方别有他法。   被虫母质问的藤蔓可不敢说谎,当然它也说不了谎。   盘踞在床铺一侧的深红颤颤巍巍地起来,它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缀在青年锁骨间的吊坠,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瞬间,又立马缩了回去。   ……看起来怂怂的。   和旦尔塔本身的反差还挺大。   阿舍尔心底闪过什么,随即低头看向那颗心脏碎片。   比起后来被旦尔塔自己虐待得千疮百孔的心脏,这枚被当作吊坠的碎片显然在阿舍尔的脖子上过得很好——   猩红的色泽愈发清润剔透,那是一种纯粹又干净的红,宛若宝石的切割面折射出灿烂的晕影,足以在阿舍尔把玩的掌心里投下一片金红的光。   没有藤蔓的吊坠深处干干净净,红得厉害,不见杂质。   阿舍尔想到了之前偶尔会在吊坠中看到了流动阴影,看来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好吧,那你来做什么?”   藤蔓晃了晃,冲着阿舍尔的方向点了点,又指了指创始者号的停靠方向。   明明没有什么具体性的指向,但那一瞬间阿舍尔莫名福至心灵。   阿舍尔:“……担心我?”   藤蔓在上下点头。   继听到模拟器说“被虫族深爱的特别”之后,阿舍尔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怪异,心脏略微发酸,但并不难受,甚至有种暖融融的饱胀,就像是他当初第一次发现A-80药剂实现的可能性一般。   原本对于藤蔓钻裙底的羞恼散了些许,阿舍尔踢了踢腿,藏在黑色布料下的藤蔓立马退了出去。   铺满床的藤蔓触须密匝匝地相互交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必然是一副有些晕眼,甚至是掉san的画面,但阿舍尔早已经习惯,毕竟这比起始初虫种从前一边走路一边掉肉的场景已经好看太多了。   因此,面对漫长蠕动缠绕的藤蔓,青年只是勾起肩头的吊带起身,赤脚走了两步,拉开了落地窗前的帘子。   一整晚时间,阿舍尔几乎没睡几个小时,窗外未来科技感的高楼林立,在远方天际,已经可见晨光。   被搅扰了睡眠,也失去困意的阿舍尔看了看霸占着自己的床,像是只狗蹭蹭嗅嗅的藤蔓,片刻无言后,只道:“我去洗漱,你把房间收拾了。”   没有说话功能的藤蔓立马点点头,开始从被角往平了拉,而阿舍尔则干脆转身去了浴室,暂时隔开与始初虫种的相处。   ……   因为虫母新生出虫翼的关系,原本的衣服基本上需要换一批,前一晚赫尔在准备吊带睡裙之际,还抽空亲手给虫母裁了件宽松的衬衣。   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脊背位置被划开两道缺口,与翅根部位延伸的大小刚刚好,在藤蔓的帮助下,阿舍尔很快就穿戴整齐。   收拾完房间,帮助虫母穿好衣服的深红藤蔓结束了自己今早的工作,不用阿舍尔多言,它们便乖乖巧巧地钻回到那颗吊坠里——   像是一场奇妙的魔术,藤蔓上最巨大的地方足足比阿舍尔大腿还要粗上几分,但就在那转瞬之际,它们拥挤着回到了一只手就能握牢的吊坠里,不见任何踪迹。   洗漱穿戴整齐的青年正准备打开房门,原本握在手里的联络器却忽然发出震动。   是一则视频投影通讯。   阿舍尔低头,看到了一串陌生的联络号码,但定位却是在艾斯曼星系。   ——艾斯曼星系,冰人族的大本营。   甚至无需多思考,阿舍尔就想到了前几日在签署合约之事上有着一面之缘的冰人族首领。   似乎是叫……阿古斯那?   阿舍尔垂眸,在点下“接通”的那一瞬间,将联络器的摄像头对向空白的墙面。   光影交错,闪烁淡蓝色微光的人影出现在卧室空地内。   蓝皮肤的冰人族首领对于接通的视频通讯明显一愣,他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墙面,正思考自己是不是拨错的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不好意思,现在不便出镜。”   虽然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但语气里并没有几分抱歉,阿古斯那想着那日被众多虫群围在中央的单薄影子,心里倒也没什么恼意,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想法。   他道:“是我该说抱歉,突然来电打扰了您。”   “你知道就好。”阿舍尔坐在床边,足尖微翘,扮演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虫母姿态,倒也得心应手。   对着虫族珍宝的“刁难”,阿古斯那面对白墙鞠躬致歉,似乎真的倍感抱歉。   阿舍尔对冰人族没什么好感,不论是他们从前隐藏起来的侵略历史,还是往虫族头上泼脏水的劣迹,因此面对阿古斯那,他属实拿不出什么好态度。   阿舍尔:“说吧,有什么事情。”   嘴上是这样问的,但阿舍尔心知对方的目的大抵是在于那份“奴隶契约”。   果不其然——   “殿下,那天关于‘婚约’一事,虽然说好了下次再议,但我实在交心难耐、辗转反侧,这才贸然打扰,只是想从殿下的口中得到一声应允。”   阿舍尔眯眼,投影视频里的阿古斯那依旧是那副模样,叫他看不出来什么破绽。   他道:“什么应允?”   “我想自荐枕席——”   投影里的冰人首领容貌谈不上出色,却也气质独特,此刻他正顶着张能吓哭小孩儿的脸,说出叫阿舍尔都意外的话:   “我知道那日出现在您身侧的虫族都是您的伴侣,我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冰人族首领,无法与虫族相提并论,我并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但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加入你们的机会。”   “毕竟那些大人,想必是不会这么小气吧。”   阿舍尔:???这茶言茶语说的……   阿古斯那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着令阿舍尔意外的话,“他们当您的伴侣,我当您的情人;冰人族首领的名号虽然说不上响亮,但在这片宇宙里也算是有点儿名气,做您的情人必然百利无一害。”   “当然,如果情人不行,奴隶也是可以的。只要您愿意接受我就好,我皮糙肉厚,殿下若是想玩什么花样我随时奉陪,一定会给殿下最完美的体验。”   “殿下,您不如再考虑考虑?”   阿舍尔轻笑一声,“还是别拐弯抹角了,与其自荐枕席,不如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吧,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说话对象。”   投影里的冰人首领眼神微动,在阿舍尔所不知道的另一个星域内,残存的意识碎片正恶狠狠地在阿古斯那的耳边叫嚣着——   “我要见到他!”   “快!和他提出见面!”   它一定要杀了这抹扰乱了虫族的可恶灵魂! 第101章 巨富の虫族   意识碎片无法直接干涉虫族的发展, 数年来的旁观让它恨毒了阿舍尔。   之前它曾试图跨越光年去抹杀对方的灵魂和意识,偏生有个顽固的模拟器油盐不进,屡屡阻止还吞了它的一部分能量, 让意识碎片愈发受制,不得不靠吸收那些低贱种族的生命力来维持自己的存在。   神明本为自己宠爱的孩子创造出新的守护者, 却不想守护者在漫长的时间里认知扭曲、偏执,彻底走上了另一条路。   耳边的意识碎片声音拘泥在尖锐和空灵之间, 阿古斯那不着痕迹地拧眉, 却又因畏惧意识碎片那古怪的力量而顺应命令,直言道——   “殿下敏锐, 我只是想和您见一面, 坐下来谈谈这件事情。”   语气自然, 冠冕堂皇, 也是会演戏的好手。   阿舍尔抿唇。   前一晚和模拟器的交谈里,阿舍尔曾询问过模拟器知不知道意识碎片到底在什么地方。   最初被虫神创造出来的它们共同游荡于宇宙, 模拟器跟在了逃亡至始初之地的虫群身后, 而意识碎片则半途失联,很长一段时间里模拟器都以为那家伙死了,直到对方第一次露出马脚试图吞噬阿舍尔。   意识碎片的具体位置模拟器无法分辨, 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出自同源,虽然能力上大有不同, 但整体强度还是在同一水平线上了, 模拟器可以吞噬意识碎片的部分能量,而意识碎片也同样能在这片广袤的宇宙中藏匿踪迹。   但好在,那一缕被模拟器化为己用的能量, 让它大概对意识碎片的藏身之地有了一个模糊的捕捉——艾斯曼星系。   略笼统的答案本并不方便寻找,可偏偏意识碎片没什么耐心, 甚至也算不得太聪明,从冰人族首领的频频出现开始,再到前一晚模拟器告知的真相,阿舍尔不难想象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意识碎片,艾斯曼星系,冰人族首领,奴隶契约,见面邀请……   阿舍尔无声轻笑,他晾着联络器另一边的冰人族首领,只在大脑里询问模拟器,“见面会更有利于意识碎片对我的抹杀?”   过往在始初之地习惯沉默的模拟器这会终于有问有答了。   【理论如此。】   模拟器解释的声音很平铺直叙,毫无情绪起伏可言,阿舍尔感觉自己像是在听机器人念经——   在意识碎片第一次攻击阿舍尔的时候,模拟器就因为演算数据和最终结果而吞噬了对方的部分力量,本身受到损耗的意识碎片不得不靠吞噬其他生命体来维持自己的力量。   但到底源头不同,一边是神明赋予的精华,另一边是其他种族的生命力,二者毫无可比性。   在这样的消耗下,意识碎片想要跨越时间、空间去吞噬阿舍尔的灵魂的难度被迫增加,如果它想要彻底击杀阿舍尔,最好的办法就是真正的见面。   模拟器拥有反向绞杀意识碎片的力量,但也一如意识碎片必须见到阿舍尔的条件般——它们需要的是近距离面对面的接触。   【只要它和你面对面,它就会有成功的机会。】   阿舍尔眯眼,耳边是联络器另一侧冰人首领得不到应答的询问声,但他不为所动,只继续问道:“见了面,我的胜算有几成?”   【……】   六个冷冰冰的点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他嘴角微抽,染上几分威胁,“说话。”   下一秒,脑海里响起模拟器冷冰冰、堪称死亡预警的回答——   【胜算为零。】   阿舍尔:???   气得阿舍尔直接抬手按灭了联络器。   遥远的艾斯曼星域内,莫名被挂了通讯的冰人首领神情古怪,而悬浮于虚空的意识碎片则尖声质问:“怎么回事?”   阿古斯那略质疑地看向半透明的意识碎片,“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   “呵,怎么可能?”意识碎片声音讥讽,彻底破坏了原有声线中的空灵,“一个由人类转化成虫母的低贱人类,绝没有办法发现我的存在。”   哪怕阿舍尔已经是高级虫母,甚至得到了模拟器的“完美”评价,但意识碎片依旧固执地看不上对方,在它看来任何一丝“不纯”血脉的存在,对于虫族来说都是污染。   说着,它将自己的攻击对准了阿古斯那,“你最好不要觊觎虫族真正的虫母,冰人族恶心又低下的血统只配做个奴隶!”   阿古斯那眼皮抽动,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恶意,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不见异样,“当然不会。”   虫族真正的虫母……   一想到那白腻腻的肉虫,阿古斯那就忍不住心底冷笑,要真觊觎,他也是觊觎有人样儿的那一个。   正走神之际,被挂断的联络器上忽然震了震。   冰人首领看过去,是一条新消息。   意识碎片立马着急道:“快看!看是不是那个假虫母!”   ……一口一个假虫母,人家虫族不觉得假就行,没见过这么多管闲事的。   阿古斯那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打开了联络器的消息图标。   片刻停顿后,他道:“他答应了。”   意识碎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答应见面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越快越好!”   意识碎片感觉自己多等不了一天,每一次窥见虫群对于那个假虫母卑躬屈膝、予取予求的样子,它就恨得厉害。   阿古斯那:“三天之后,他会于停靠在人类帝国星域外侧的创始者号上等我们。”   “三天后吗……”意识碎片声音森冷,“记得再多为我准备一些‘食物’。”   所谓食物,就是可以给予意识碎片能量的生命体,以高等智慧体最佳,而既然身处冰人一族的大本营,那么最终能被意识碎片用于充盈自身力量的,自然也是冰人族本身。   “……当然。”   在冰人首领准备将监牢里的死刑犯偷运出来,给意识碎片做“食物”的同时,顶着胜算率为“零”的阿舍尔则冷着一张脸,披上足够遮挡虫翼的长外套,走出了酒店。   五个白发子嗣不明所以,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虫母身后,见青年面上冷冰冰得厉害,作为老大的芬里尔小心给兄弟们使眼色——   芬里尔挤了挤左眼:妈妈怎么了?   赫尔拧眉摇头:不知道。   耶梦加得挑眉:是不是谁偷偷惹妈妈生气了?主动站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斯库尔翻白眼:说不定是那群家伙惹的。   哈提恶狠狠咬牙:我觉得有可能。   芬里尔挤了挤右眼:但是昨晚回来的时候,妈妈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儿?   赫尔转了转眼珠:你们……还记得那些红色的藤蔓吗?会不会是那家伙又来了?   哈提瞪大了眼睛:……我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耶梦加得垂眉,有些无奈:我们打不过那家伙。   剩下四个子嗣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叹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阿舍尔猛然回头,就看到了五个苦瓜脸的白发子嗣。   阿舍尔:……   他问:“怎么了?”   一见妈妈开口说话了,芬里尔立马屁颠颠上前一步,“妈妈,你心情不好吗?”   阿舍尔抿唇,“是有点。”   模拟器那胜算率为零的回答噎得他胸口疼。   当然,后来模拟器也补充过,那是它很早之前——早在芬得拉家族还未曾被建立的时候演算得来的结果,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任何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结果永无定数,模拟器无法计算出最确定的结果,但却能无限接近最终的答案。   正在阿舍尔面对白发子嗣们关心的目光时,推算完毕的模拟器说话了——   【胜算重新推演中……】   【数据计算。】   【滴,得出推演结果。】   【胜率为99.999999%】   聚在胸口的郁气略散,阿舍尔故意带着点儿找麻烦的语气,在脑里询问:那0.000001%的失败率是哪儿来的?   【是虫群不会选择你的概率。】   基于现实发展以及模拟器对于虫群们感情变化的捕捉、推算,虫群会选择阿舍尔的概率高达99.999999%,而这样的选择率也同样是阿舍尔和模拟器对上意识碎片的胜算率。   虫族社会里,虫母和虫群的关系属于一体。   不过阿舍尔算是特例,他属于身体重创后被模拟器后天改造的虫母,意识碎片说一句“假虫母”倒也算是事实,于是当真假问题被搬上明面后,意识碎片能利用的就是虫群对虫母的恶感——   如果虫群不再选择阿舍尔,那么意识碎片就足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击杀假虫母,而模拟器也无法干涉这场“不被选择的虫母的击杀”计划,这是从神明创造它开始就存在的行动条例。   但显然在模拟器给出的数据里,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会不选择阿舍尔,这也铸就了由整个虫族凝聚并递送给阿舍尔的免死金牌。   0.000001%的概率和0%的概率相差无几,模拟器用它并不存在的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如何,虫群必然会选择阿舍尔,从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只是意识碎片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定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虫群们会厌恶虫母,转而站在它的那一边。   它才是真正顽固又恶毒的那一个。   呵,假虫母……   阿舍尔心底讽笑,假虫母难道不是你们为了虫族重建而创造出来的?   模拟器忍不住道:   【你是真正的虫母。】   【独一无二的特例。】   阿舍尔并不想理会。   模拟器似乎是害怕虫母和虫群们产生嫌隙,那道机械音生硬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提醒道——   【他们很爱你。】   阿舍尔一顿,偏头看着满眼都只倒映着自己影子的子嗣们,在他们关切的目光里,他轻声道:“没事了,我已经好多了。”   “妈妈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告诉我们。”芬里尔道:“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帮助妈妈解决。”   阿舍尔挑眉,“如果是你们都解决不了的吗?”   芬里尔张了张嘴,忽然有些嘴笨地不会继续说下去。   好在斯库尔反应迅速,“解决不了也要试试啊!总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妈妈。妈妈只要被我们好好伺候着,每天睡到自然醒,吃赫尔做的饭,有心情了做做实验,没心情了我们给妈妈玩……”   阿舍尔:倒也不必。   耶梦加得点头,一句话总结:“解决不了的麻烦,妈妈直接交给我们就行。”   被白发子嗣们围着哄的青年唇角微抿,他并不如模拟器担忧的那样会产生旁的隔阂,毕竟这事儿的源头可不在于虫群,因此面对五个乖巧的子嗣,阿舍尔只眼睛弯了弯,轻轻道了一声“好”。   “妈妈,”赫尔提议道:“如果不着急离开,不如今天在帝都星转转?”   哈提很上道,“是啊妈妈,之前来的时候是和妈妈分开走的,还没一起转过帝都星呢。”   和冰人首领约定的见面是在三天后,出来之前阿舍尔已经发消息告知了创始者号上的其他虫群,有战舰群在,一天的时间足矣,倒也确实不着急。   阿舍尔看了看几个眼底满是期待的子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很快,帝都星最大、最繁华的商场里,出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组合——   走在最中央的是个披着长外套的青年,身高腿长,身材匀称,黑色的头发半长,五官昳丽漂亮,像众星捧月下出行的小王子,又美又矜贵。   而在他的身边,则是五个高挑的年轻人,时髦地染了白发,有长有短,浅浅的发色与容貌适配度高达100%,就是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再多看几眼。   几个年轻人气质不差,穿着也不简单,却像是骑士、保镖一般团团围在黑发青年周围,这般情况,更是叫注视者忍不住猜测中央的美人是什么来历。   漂亮的青年,白发的保镖,以及……十几个跟在几十米外的俊美男人。   路人:这什么组合?   “妈妈,从我们进商场他们就一直跟在后面。”   哈提噘嘴在阿舍尔身边告小状,还专门弯腰俯身,故意把脑袋压在虫母的肩膀,伴随着告状的同时,还挑衅地看了看后方。   阿舍尔眼角微抽,本来只是想和白发子嗣们随便逛逛,进行一下温馨日常的亲子活动,谁知道路才走了一半,创始者号上的雄性虫族们闻风而来。   好在他们还记得阿舍尔不情愿暴露身份,跟上来的同时用拟态暂改了容貌,还换了符合人类时代、审美的衣服,依旧帅气,但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他们就是那日星网直播签署会议上的虫族来客。   哈提用下巴蹭了蹭虫母的肩头,暗戳戳上眼药,“妈妈,他们还瞪我!”   斯库尔也立马凑过来,拉着虫母的手臂摇晃,像是撒娇的大男孩,“妈妈,他们是不是讨厌我们呀~”   斯库尔的声音拐了十八个弯不止,挑衅的眼神甩在后方“跟踪”的雄性虫族身上,就好像那个魅惑朝堂的妖妃,枕头风吹得光明正大,尤其在虫族过于优越的五感里,不远处的“跟踪者”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   虫群们:拳头硬了.jpg   阿舍尔扭头,就看到原本一个有些凶神恶煞的墨绿色短发青年迅速变脸,扯出一抹有些僵硬的微笑,甚至还挥了挥手。   不需要精神力感知,光看发色,阿舍尔都知道那是谁。   顶着一张陌生面孔的迦勒冲虫母咧咧嘴,保持着嘴皮子不动,近乎咬牙切齿,“那几个白毛崽子真碍眼,所以到底是谁的种?”   “我也想知道。”乌云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吱作响,如果可以,他大抵是想要生吞活剥了那五个白毛。   重新拟态后容貌凌厉程度下降超过80%的旦尔塔眯眼,祂自是知道白毛子嗣们的来源,不过面对一群糟心的、想和祂抢妈妈的同族,旦尔塔可没那么好心解释。   ——最好继续误会着,然后让妈妈烦了,这样祂才更有机会。   虫群们各怀心思,一个把一个当作是竞争对手,一大早得知虫母要出门和白发子嗣们逛街后,原本还守在创始者号上的虫群没一个能坐得住,他们蠢蠢欲动,干脆改了拟态、换了装扮,假装成可以直接出道当模特的人类雄性,悄悄跟在了阿舍尔身后。   当然也没有很隐蔽,毕竟他们打的盘算可不是跟踪,而是出门偶遇,这样既不会惹得虫母反感,还能顺便加深一下缘分论,正是虫群们的理想状态。   只是……   几个雄性虫族相互对视,果然还是那五个白毛太碍眼了。   想把他们丢出去取而代之!!   阿舍尔收回视线,虽然虫群们改变了容貌,但发色还是太过明显,放在以黑色、棕发、金发为主的人类帝国,属实瞩目,为了不吸引到更多的目光,阿舍尔决定假装当没看见。   虫母的打算,虫群们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点,到底是在其他种族的地盘上,收敛点儿还是好的,不然到时候害妈妈暴露了身份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前后两拨逛街的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   阿舍尔和白发子嗣们走在前面,高高大大的芬里尔负责为虫母遮挡半露天商场中的日光,避免新生虫翼的妈妈难受;耶梦加得手拿商场指导地图,暂做导游一职。   赫尔手里提着几杯奶茶、果饮,都是按照妈妈喜欢的口味买的;哈提则抱着袋零食,巧克力、面包、饼干应有尽有;作为老小的斯库尔没能抢到活儿,便打算当提包的。   只是从前阿舍尔还是人类的时候,几乎没有逛街的经历,而今虽然人在逛着,却也没有什么想买的,毕竟他现在说不上是应有尽有,但也绝没有短缺的。   昂贵的奢侈品阿舍尔没兴趣,华美的衣服不如穿着方便的,日常用具家里有赫尔备着……这趟出门,似乎变成了单纯地为逛而逛。   不过碍于子嗣们的热情,阿舍尔还是会驻足看一看,至于买不买反倒是其次。   也正是因为虫母的驻足,另一波跟在后方的雄性虫族化身购物狂,开启了扫货模式——   迦勒:“刚才妈妈看的是这一排的货架吗?把这一排的全部包了,送到这个地址,谢谢。”   乌云:“妈妈刚才好像多看了这几个一眼,来,把这一堆都包上,也送这个地址,麻烦了。”   伽德:“这几个都是妈妈看过的,看过就说明妈妈对它们有点意思,那就也包上,刷卡。”   伽斓:“……我觉得妈妈戴这个肯定好看,也一起买了。”   伽玛:“我觉着也不错,妈妈配什么颜色都看好,也买了。”   落后两步的歌利亚和旦尔塔相互对视一眼,在虫母走出了下一家店面后,异口同声:“店里的都包了。”   店员:!!!天降贵客啊!   ……   短短半小时,除了大件儿被送到了指定地点,等创始者号接收,小点儿的购物袋则挂满了几个雄性虫族的胳膊手臂,没一个空的。   虫族六百多年里积攒下来的财富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串没有具体意义的数字,如果不花在特定的对象身上,就是再多都没用。   而此刻,则正好是一个机会。   过去从未觉得购物会变成一种快乐的雄性虫族们沉浸于扫货的喜悦,他们看到哪个都下意识会想妈妈喜不喜欢、适不适合妈妈……等脑子里想法过了一圈后,他们又发现妈妈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那怎么办?   并不缺钱虫族决定买买买!   那跳动的字数在巨大的金钱基数面前少得可怜,奢侈品的扫荡之下,数字变动细微,就仿佛用一百块买了个五分钱的小东西,毫无真实感可言。   虫·巨富·族:这是什么?小西装,给妈妈买!这是什么?小裙子,给妈妈买!这是什么?小皮鞋,给妈妈买!   于是,等阿舍尔走过几家店,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众虫群跟着,才转头打量之际,便见一群挺拔俊美的男人撸着袖子、挎着各种购物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进货的。   阿舍尔:……   芬里尔“嘶”了一下,“妈妈,他们买好多东西啊……”   “妈妈不买什么吗?”耶梦加得终于找到机会,掏出他放在掌心里都快焐热的卡,耳根略红,“妈妈,这是我之前自己赚的钱,想给妈妈花。”   “还有我的!”哈提也摸出一张卡,有些难以掩饰的小骄傲,“我也会从星网上赚钱了,这是我赚的第一桶金,就等着给妈妈花!”   还没赚到钱的斯库尔红了眼睛,小声嘀咕着自己以后也要赚大钱给妈妈花。   莫名诡异的气氛下,阿舍尔接过两张递到自己面前的卡,再加上此前芬里尔上交的工资卡,他手里已经有三张来自子嗣们“孝敬”的“零花钱”了。   心意是一回事,但阿舍尔自己本身也不缺钱。   在子嗣们专注的目光里,阿舍尔把卡装好,轻咳一声道:“……钱我先帮你们存着,有需要了找我要。”   眼见白发子嗣们想反驳,阿舍尔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很淡,却也很漂亮,看得十多米外的雄性虫族们一个个目光发直。   阿舍尔:“我也没穷到要你们养的地步……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今天好不容易出来,我给你们买点儿东西吧。”   说着,阿舍尔沉吟片刻,“就当作是……嗯,妈妈给你们的礼物。”   这是第一次,阿舍尔在子嗣的面前自称“妈妈”。   似乎有某种变化正在无形中发生。   白发子嗣们瞬间激动得红了眼眶,而跟在后方的虫群则一个个咬紧牙关,生怕自己没忍住要冲上去发疯。   ……这群白毛崽子吃得也太好了吧!!什么时候收妈妈礼物的对象能轮得到他们自己啊!! 第102章 项圈   阿舍尔不差钱, 没心思的时候逛街也只是单纯地逛,顶多多看几眼,却不会上前询问。   但当他决定给白发子嗣们买礼物时, 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改换,多了几分认真, 瞧见适合某个子嗣的也会上前去具体询问。   买礼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心意, 更是一种对于当事者来说的实用性, 至少阿舍尔更希望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被使用到,而不是在拆开后就一直放在某个无人光顾的角落。   五个白发子嗣, 从芬里尔到斯库尔, 自离开始初之地至今的大半年日子里, 足够阿舍尔去了解他们, 对于子嗣们的小习惯、小爱好,阿舍尔没办法自信地应下“了若指掌”四个字, 但也能探知到五六分的情况——   大半个下午的时间, 属于子嗣们的礼物被他们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唯一两手空空的阿舍尔感觉到几分疲惫,前脚才走进咖啡店, 后脚就看到另外十几个虫族眼巴巴站在了店门外不远处的栏杆上。   十几个身材好到完全就是衣服架子的男人聚集在一起,不论在什么地方, 都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 尤其大多数生命有着追求美的本能,不等阿舍尔点的咖啡上来,就已经有好几个胆大的路人上前, 试图要到其中某一位的联系方式。   路人有男有女,在性向开放的星际时代, 谈恋爱的对象从不拘束于性别,甚至在某些特殊案例下,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抱着一盒披萨去帝国婚姻事务所领证——这是被允许的。   略微反光的玻璃内侧,阿舍尔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情景看热闹。   宝贝地抱着妈妈给自己买的拳击手套,芬里尔抬眼看了看窗外,“妈妈,就让他们一直这样跟着吗?”   “唔,随便他们吧。”阿舍尔眯眼,指尖绕着略长的发丝。   他虽然嘴里说着无所谓,可实际心里还不曾彻底考虑好自己和虫群之间的关系到底该如何。   虫母和子嗣的身份限定了阿舍尔的选择,可在彻底接受某一种生活之前,他必须自己想清楚,而不是任由发展、随波逐流。   正当思绪漫无目的地乱晃时,阿舍尔忽然发现不远处问虫群们搭讪的路人齐齐看向自己。   一个个眼神诡异又放光,像是看到了某种喷香的食物,却又只能看着不能吃,满眼渴望,正待更进一步的时候,则被咧嘴笑的迦勒给抬手拦住。   阿舍尔:?   玻璃外的虫群和路人说了什么阿舍尔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当迦勒停了嘴后,几个搭讪的路人莫名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玻璃后的阿舍尔,又看了看虫群,似乎有些激动。   几个路人对着虫群小声说了些什么,又做出一个“加油”的动作,这才红着脸看了几眼阿舍尔,恋恋不舍地离开,整个过程诡异又丝滑,直到路人离开的最后一刻,阿舍尔都不曾品味出他们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种惊讶赞叹,以及深深的致敬。   致敬什么?   一头雾水的阿舍尔轻微蹙眉,下一秒就对上了迦勒和乌云呲着大白牙的笑容,往旁边是冷脸的歌利亚和旦尔塔,不过均在与虫母对视后柔和了目光,看着阿舍尔的眼神就像是狗瞧见了骨头一般。   咖啡店的店员端来了咖啡,阿舍尔收回视线,刚刚端起来轻触杯口,就被迫感受到了数十道滚烫的目光。   恍若有实质性一般,他甚至能从目光里的滚烫程度来区分到底来自于谁。   氤氲热气的咖啡到底没碰到唇瓣,阿舍尔放下杯子,按了按眉心,对坐在边缘上的斯库尔说:“把他们叫进来吧。”   又对赫尔道:“问问店家,看能不能暂时包了这边的区域。”   “好的,妈妈。”   ……   这家位于帝都星最大商场对面的咖啡厅很大,分为ABC三个不同的区域,阿舍尔喜欢安静,和白发子嗣们进来的时候落座在了相对里侧的C区,当他让赫尔询问是否能暂时包下这片区域的时候,C区除他们之外的另几个客人刚刚结账离开。   对于天上掉下来的大生意老板自然不会不答应,按照C区每张桌子上的最低消费档位一计算,老板便乐呵呵地将“暂停营业”的立牌挂在了C区的拱形装饰小门上。   任务成功完成的赫尔才刚回来,满脸不情愿的斯库尔就带着身后的一众雄性虫族走了进来。   坐在原位的阿舍尔在没有滚烫视线的注视后,如愿喝了一口醇香的咖啡,他抬手指了指周围的空座,轻声道:“随便坐吧。”   虽说C区暂时被阿舍尔包了,但这里到底不是封闭空间,围起来的锖色金属栏杆仅有人半身高,配上鲜花做装饰,坐在A、B区的客人一侧头,便能看到C区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虫群们才进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阿舍尔就已经能感受到咖啡馆内大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和欣赏。   ……果然,在他们身上就没有真正的低调。   阿舍尔无言之际,虫群们已经坐在了周围的空座上,虽然不同桌,但他们都习惯性面向虫母,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似乎在等着阿舍尔发话。   对此,阿舍尔点了点另一侧的购物袋,“哈提,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吧。”   “好吧。”哈提磨牙,一股脑地将几个小点儿的购物袋推了过去,顺便还冲几个雄性虫族翻了翻白眼。   虽然这五个白毛崽子碍眼,但在妈妈面前,迦勒还是能勉强保持自己的绅士形象的,“妈妈,这是?”   嘴上问得仿佛并不那么在意,实际上手却牢牢抓着袋子,足以见得手背上的青筋。   阿舍尔放下杯子,撑着下巴略微歪头,“礼物,见者有份,你们看看喜不喜欢吧。”   虫群:!!!   就像是一道烟花炸开在大脑里,几个雄性虫族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时间做的事情不是拆礼物,而是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转头瞧了瞧虫母。   最先回神的歌利亚轻咳一声,冷感禁欲的他此时声线都有些发抖,“您说……这是送我们的礼物?”   阿舍尔点头,一边往咖啡里加糖块,一边回答:“是,现在就可以拆开看看,不过只买了你们几个的。”   芬得拉家族在虫母离开始初之地后,非但没有陷入颓败,反而开启了速度惊人的扩张,前一晚被意外点亮的精神力网,足以阿舍尔在片刻时间内看到密密麻麻的璀璨星光,那是虫族现有的生命,也是……叫着他“妈妈”的孩子们。   是阿舍尔未曾见过,也不曾认全的其他虫族。   有些时候,一碗水还是很难端平的。   在阿舍尔所能照看到的地方,他先给白发子嗣们买了礼物,然后或许是一点点瞧着身后虫群眼巴巴时的不忍心,便也又多买了点儿小东西作为礼物。   望着几个雄性虫族像是傻了一般盯着自己,阿舍尔在心底叹了口气,故作冷淡,“不想要吗?不想要就给我吧。”   芬里尔立马道:“我要!”   “谁说不要的!”迦勒第一个反驳,把那巴掌大的盒子紧紧攥在手里,格外幼稚地冲着芬里尔翻了个白眼。   其他几个雄性虫族也都宝贝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虽然还有些眼红白毛崽子们手里那些大几倍的礼物,但只要一想到手里的小盒子是妈妈送他们的礼物,就心里胀得厉害,恨不得坐着战舰昭告天下!   急性子的迦勒是第一个拆开礼盒的,巴掌大的小盒子里躺着深红的丝绒小枕头,一对漂亮,镶着金边的翡翠绿色的袖扣躺在里面,一如迦勒的那双眼瞳。   “还喜欢吗?”阿舍尔问。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迦勒咬着腮帮子,微红的眼眶显示着他的激动,在几个深呼吸后,他忽然随手扯了休闲长袖上用作装饰的纽扣,然后伸手悬空在虫母面前。   阿舍尔:?   迦勒:“妈妈,送佛送到西天,帮我戴上新礼物呗?”   阿舍尔一顿,看了看迦勒满身休闲甚至有些嘻哈风的打扮,又看了看明显更配军服、正装的袖扣,略迟疑,“会不会不太配?”   “怎么会?”迦勒信誓旦旦,“很配。”   面对子嗣的小要求,阿舍尔倒也不拒绝。   被迦勒揪掉纽扣的位置空荡荡一片,很快在一根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动作下,深邃又神秘的绿色嵌在袖口,被迦勒炫耀般地在其他虫群面前甩了甩手。   迦勒“啧啧”两声,“妈妈的眼光真好。”   说着,他格外显摆,又是喝水又是撩头发,恨不得让坐在的所有虫族以及玻璃外的路人都看到那对扣在袖口上的袖口。   哈提没忍住,冷笑一声,“这么小谁看得见?”   迦勒立马道:“妈妈,他嫌弃您给我买的礼物小!”   哈提:???   阿舍尔无奈,决定无视这群天天告小状的幼稚家伙们。   正当虫母假装没听到,只低头喝咖啡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乌云忽然靠近,略微俯身,一缕金灿灿的长卷发落在了阿舍尔的肩头。   黑发青年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碧眼。   虫母瓷白的脸庞被属于雄性虫族的阴影笼罩,就好像会被对方彻底吞吃入腹,但在这种看似被压制的情境里,居高者并非主导,反而是能够被牵绳限制的大型犬。   手里还握着一对碧色耳钉的乌云开口:“妈妈,可以帮我也戴一下吗?”   阿舍尔眸光错动,看到了乌云耳垂上缀着的一对黑灰色耳钉。   从前腰间裹着蟒蛇树皮在荒野间光屁股跑的虫群们,没想到有一天也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装打扮。   只不过乌云戴着的这副耳饰看起来很普通随意的样子,甚至瞧着的质地……像是块石头磨成的?   阿舍尔有些好奇,“过来,蹲下一点。”   原本吵闹的虫群安静下来,共同看向咖啡厅C区的角落,恍若雄狮的乌云温驯至极,单膝略微悬空地蹲在地上。   比起孱弱单薄的虫母,此刻的乌云更像是引颈受戮的犯人,他轻而易举地露出了自己的命门,似乎根本不在意青年纤长的手指会落在对于雄性虫族来说相对敏感的部位。   ——他甚至是在期待。   诡异的静默下,阿舍尔轻轻摘下了乌云耳廓上的装饰物。   黄豆大小的耳钉是沉甸甸的质感,略显灰的色泽总令阿舍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随口问道:“……摸起来像是石头?”   “是石头。”   乌云偏头感受着耳钉针尖挤开皮肉,青年的手很稳也很小心,从白腻的腕子上散发着一股甜甜的蜜香,流荡在乌云的鼻间。   他尽可能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如变态、痴汉一般深嗅舔舐的冲动,只装得像是个真的绅士,但回答问题时的哑声,却足以叫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警戒的其他虫群们看出破绽。   歌利亚抿唇,旦尔塔眸光发冷,到底还忍着,急性子的迦勒则咬着牙,暗恨自己还是太委婉了。   半蹲在地上的乌云借着虫母看不见的阴影略微改换姿势,将宽松的衣摆向下拽了拽,像是在遮挡什么,才开口道:“是您给我的。”   “……我?”   阿舍尔一愣,试图在记忆中寻找这部分画面,但显然不太成功。   他的记忆力很好,但毕竟和虫群在一起相处的时候细节极多,阿舍尔没办法注意到每一个变化,自然也没能在记忆中找到这块石头耳钉的来源。   两只耳朵上的耳钉都戴好后,乌云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仰头认真地看向虫母,“是在始初之地建造木屋的那次,妈妈拿着这块石头把玩,我问妈妈能不能送给我,您答应了。”   随着乌云的描述,模模糊糊的画面浮现在阿舍尔脑海里,并不清晰,但也确实存在。   乌云:“……后来我很想妈妈,就把它磨成耳钉,当做是纪念了。”   原本最初从虫母手里讨要来的时候,灰色的石块色泽熟悉,宛若阿舍尔那对铅灰色的眼瞳,只是略显暗淡;加之曾被那双温暖的手把玩过,一股属于阿舍尔腻香存在感十足,这才会被乌云当做是宝得要了回去。   只是那终究是块冰冷的石头,落在上面的温度和气味都会褪去,等到了最后,它们就只活在乌云的记忆里了。   阿舍尔抿唇,这一刻他不知道说什么,乌云则自然起身,语气略显愉悦,“谢谢妈妈,我很喜欢您送我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爱护的。”   “我也会!”迦勒补充道。   从迦勒和乌云开了头,其他几个收到了礼物的雄性虫族也坐不住了,总归他们知道虫母面皮薄,只要他们自己厚着脸皮、说些软话,最终还是可以达成目的的。   当然,其中也有阿舍尔故意纵容的意思在。   或许是因为虫群们跨越六百多年的等待和寻找,或许是从模拟器那里得来超过99%的被选择概率,也或许是这群子嗣们变化极大的伪装和隐藏……   阿舍尔偶尔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在思考无果后,这位一向理智冷静的人决定放弃顺其自然。   本来是想休息休息喝点儿咖啡提神的虫母,变成了被虫群们簇拥在中央分发礼物的“圣诞老人”,甚至还肩负上了要亲自给子嗣们穿戴礼物的使命。   从歌利亚的蓝色绣纹发带,到伽德伽斓的同款异色手表,再到伽玛的小翅膀胸针……   阿舍尔觉得自己这一刻似乎变成了真的“妈妈”,直到轮到排队到最后一个的旦尔塔。   深红色发色的始初虫种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在与虫母说开了“梦境”和“死亡”的事情后,祂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常态,稀薄的胸膛重生血肉,破损的心脏缓慢修复。   就好比此刻,旦尔塔的胸腔里怀揣着颗漂亮的、光洁无瑕的心脏半蹲在虫母的面前,猩红的竖瞳略显忐忑,像是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凶猛怪物,试探般地敞开了黑色的包装盒。   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皮质项圈。   深沉纯粹的黑色,冷质的金属扣环,粗犷又冰冷,在中央位置带有一个镂空的环扣,似乎还能在那里系上金属链子,然后拉扯在手掌,当作是另一种别样意味的禁锢。   阿舍尔一顿。   其他围观的虫群眼底沉沉闪过什么,像是可惜,也像是羡慕和渴望。   他们也想当被妈妈拉着手里的那一个。   “妈妈。”旦尔塔轻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安静,“您可以帮我戴上吗?”   已经帮了其他子嗣,没道理落下最后一个,只是……   阿舍尔的手指落在项圈上缓慢摩擦,半蹲在地上的旦尔塔则盯着那根漂亮的指尖无声吞咽唾沫,就好像青年的手摸的不是项圈,而是他的喉咙。   “低头。”   旦尔塔闻言,立马配合。   项圈的佩戴过程就像是一个慢动作的回放,每一个雄性虫族都屏息凝视,像是在围观什么重大学术讨论会,目光灼灼,盯着旦尔塔脖子的眼神恨不得直接扭断对方的颈骨,好自己取而代之。   哒。   当金属扣到了它应有的位置后,所有虫都松了口气,诡异的气氛微散,那杯彻底冷掉的咖啡安安静静地落在桌面上,似乎被遗忘了。   阿舍尔起身,对着跟在自己身后那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虫族道:“走吧,该回去了。”   像是来的时候一般,阿舍尔走在前面,五个白发子嗣围在他身侧,而始初之地来的雄性虫族们则一个个宝贝着自己的“礼物”,遥遥跟在后方。   等咖啡馆C区的客人走光后,店员抱着餐盘过来收拾桌子,走了一圈发现少了个杯子,但前台的却刚收到了一笔更加巨额的、足以再买几十个杯子的费用。   店员愣愣汇报给老板,站在吧台后的老板盯着到账的数字,沉默片刻,拍了拍店员的肩膀,“没了就没了,重买一个吧。”   ……   和冰人族首领的约定是在三天后,第一天阿舍尔和虫群们逛了帝都星上的商场,第二天便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前,一个令阿舍尔有些意外的人出现了。   是罗淮·威尔斯。   自从虫母身份被对方猜出来后,这位威尔斯家的大少爷便再不曾在阿舍尔的面前出现过。   难得的朋友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告吹,阿舍尔心底偶尔会闪过异样,但更多的却没有了,毕竟早在很久之前,亲人、朋友的位置就已经被虫群们填充了,独来独往是阿舍尔的习惯,但并不是他的缺陷。   此刻,阿舍尔看了看拦在飞行器前的罗淮,沉默片刻,对身边的白发子嗣道:“你们在上面等我,我和他说说话。”   赫尔点头,把长披风搭在了青年的肩头,将那对稚嫩的长翅彻底遮住,才让开了舱门的位置。   从金属阶梯下来,飞行器停靠的位置隐秘又空旷,除了拦路的罗淮,这片空地上再没有一个人类。   阿舍尔站定,距离罗淮有一米多远。   他道:“少将,是有什么事情吗?”   同样在一米外的罗淮嘴巴嚅动片刻,“你要和他们离开了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与阿舍尔的记忆重合,他张了张唇,轻声开口:“只是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罗淮有些执着,“所以,还会回来对吗?”   阿舍尔眉头微蹙。   罗淮立马急急道:“我、我不是想逼你回答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   结巴了半天,罗淮深深叹了口气,哪怕他年纪轻轻再在军部如鱼得水,但在面对自己的初恋白月光时,还嘴巴笨得厉害,因为半晌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意思,急得脸都有些红了。   阿舍尔没有读心术,但瞧着罗淮眼底的情绪,他似乎又知道了什么,“我会联系你的。”   “什么?”罗淮有些发愣。   但抬手拢好披风的青年则已经转身往飞行器走,他背对着罗淮摆了摆手,略有冷淡的声音散落在空气里,一茬一茬地撩动着罗淮的耳朵。   阿舍尔说:“等解决完事情,等我做好决定后,会联系你的。”   ——像是一个承诺。   当飞行器在轰鸣声中远离陆地、飞向深空的时候,罗淮·威尔斯还怔然地仰头看着那抹越来越小的影子,神情恍惚又有几分期待。   在虫族重出宇宙舞台的那天后,有关于虫族的资料纷纷开放给星网民众,而罗淮也迅速查阅资料,得到了一个既令人失望又兴奋的答案——   虫母是虫族的珍宝,是被整个虫族爱护的对象;强大的雄性虫族才有资格成为虫母的伴侣,而虫母的伴侣可以有很多位。   “很多位”是否意味着非虫族血统的伴侣,虫母也可以接受?   盯着彻底不见飞行器影子的天空,罗淮想,等阿舍尔安顿好一切后,他要去自荐枕席试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第103章 小狗玩具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当歌利亚敲门叫起床的时候,阿舍尔则正拖着分泌出蜜液的半透明虫翼、以及洇湿胸口轻薄睡裙的虫蜜坐在被褥之间,脸色微沉, 显然神情并不好。   但在这层微凉的阴沉情绪下,则是那份面若桃花的绯红, 仿佛被欲色浸润,从眉眼到唇瓣都透露着七八分水淋淋的潮气。   青年赤裸的小臂撑得笔直, 映出血管的手背死死压着被角, 像是在扼制某种乱动涌动的异物。   他深深吸了口气,威胁性地捏了捏藏在被角下的那抹红, 这才顺平气息, 堪堪恢复寻常时的说话嗓音。   “……怎么了?”   哪怕压抑了大半, 但也依旧有些沙哑。   好在隔着门板, 或许能稀释几分其中的异样。   很快,属于歌利亚的声音传来:“妈妈, 冰人族首领马上进入创始者号。”   阿舍尔一顿, 被正事充斥的大脑令他敛了眉眼间的柔和,“只有他?怎么来的?”   歌利亚:“就他一个坐着飞行器来的。”   没有一个护卫,单枪匹马。   正常两个宇宙种族之间的首领相互谈事, 怎么也不可能是这番情景。   阿舍尔毫无情绪地勾唇。   他在冰人族首领阿古斯那面前摆出来的姿态是“爱来不来”,毕竟本身以“奴隶契约”当做靠近的借口, 想必阿古斯那早就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   就算推测成真, 冰人族与意识碎片存在某种合作关系,那阿舍尔就更不想理睬了,毕竟谁会对一个着急抹杀自己的高纬度造物有好脸色。   “妈妈, 需要我进来吗?”   听着门外歌利亚的声音,阿舍尔略烦躁地揉了揉半长的黑发, 说话间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先别进来,等我收拾完再说,至于冰人首领……让等着吧。”   静立在门口歌利亚神情微妙,他轻微翕动鼻翼,像是在捕捉空气里的某种气味分子,原本是几分沉浸于细微蜜香的愉悦,但很快就被另一种冰冷的阴鸷取代。   ……有些家伙,可真会趁虚而入。   心里不乏对趁虚而入者的恶意,但面对虫母的吩咐,歌利亚还是应答得到,“好的,妈妈,我现在就去收拾。”   大抵是了解虫母此刻的境况,歌利亚无心做令妈妈尴尬的事情,便也不多问多看多做,只在应了身后,有意踩重军靴落地的声音,在铺满薄绒地毯的地方落下了“哒哒”的动静。   房间内的青年听着脚步声的远离,轻轻松了口气。   也是在他卸了劲儿的同时,某根不安分的藤蔓向内伸了伸,似乎是蹭到了什么,原本还能半坐在被褥间的青年猛然一颤,捂唇溢出几分颤音。   待他喘了半口气,才看似恶狠狠,实则没有什么力气地揪住了藏在被子下不安分的那个家伙,“再动就以后都别来了!”   这样一声有气无力的威胁,换个对象必然没用,可偏偏说话的是阿舍尔,便也成了这世界上最管用的话。   原本还馋得在被褥之间自食其力、钻动舔舐的藤蔓立马僵在原处,不敢妄动,露在浅色薄被外的深红颤了颤,在阿舍尔指腹的拉扯下,慢吞吞地向后退了出来。   像是绳套之间相互拉扯,钝感十足,带有几分古怪的潮湿,相对降低了摩擦,但依旧存在感十足,某一两个瞬间阿舍尔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出藤蔓的轮廓。   ……很诡异的感觉。   阿舍尔莫名想到了自己最初被始初虫种藏于腹腔的感觉。   虫母腹部新生的柔软腔体,本是为孕育虫卵而生长的,但显然“繁衍”这项能力阿舍尔拒绝使用,于是原有的腹腔空落,反倒在虫翼生长后的再发育里,引发了如洪水一般难灭的热潮。   这是虫母体质对当事者拒绝孕育后代的另一种反馈,是身体和意识相互抗争的过程——   要么是身体本能压过意识中的理智,接受虫母的一切,开启为虫群们诞下虫卵的大门,自此以后生生不息、无休无止;要么是理智强于本能,改变根植于基因的传统,彻底成为虫族历史中最特殊的一位虫母。   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眼下阿舍尔都只能硬抗。   他不想屈从,于是被同化的身体开始散发各种讯息——   空虚。   渴望被充盈。   母性。   想要哺育幼虫。   没有哪一刻比那时候更加清晰地让阿舍尔意识到,虫母的体质在向他冷酷又坚定的意识讨要幼卵。   ……   前一日,阿舍尔独处时休憩的傍晚里,因为虫母体质作祟,他的胸膛、翅根、腰腹、髀罅都热乎乎一片,散发着过于香甜的蜜香,像是一块引人分泌唾液的小蛋糕。   灵魂同化带来的身体变化一直存在,这些症状时隐时现,大多数出现在夜间,叫阿舍尔烦于应对,那种身体里仿佛被安装了好几个水龙头还关不上感觉过于明显,古怪十足。   自从登上创始者号,阿舍尔夜里几乎每隔两三小时就得起来换衣服,原本由赫尔准备的一箱子睡袍内裤洗的洗、晾的晾、换的换,到头来专用于装内衣的箱子竟然空了,反倒是浴缸边沿晾着一排。   实在面皮薄的虫母开不了口,在晾完他的最后一条内裤后,干脆只裹着睡裙回到床上。   在他无奈觉得自己会彻底淹掉整个床铺和全部睡裙时,他的小狗来了。   深色的皮质项圈还牢牢地挂在隔壁房间内当事人的脖颈间,但透过那块堪称作弊的猩红色吊坠,属于旦尔塔的“肢体”从剔透又漂亮的红色宝石面儿内钻出来,霸占满了虫母的房间。   甜蜜的馨香叫任何一个雄性虫族都足以陷入疯狂。   任何虫群,在见到此刻的阿舍尔时,都必然会想呼唤着“妈妈”,把自己的舌头、手指,亦或是别的什么伸进去,他们渴望与虫母紧贴,渴望被那些蜜香所浸染体温。   谁都不例外,那些顶着旦尔塔意识的藤蔓触须也是如此,甚至因为逃离了人形拟态的桎梏,它们反而有种懵懂又大胆的野性,像是放归山林的野兽,藏着利爪小心试探,一旦抓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把猎物吞噬殆尽。   伪装,是怪物的天性。   扮猪吃老虎,是它们靠近虫母的本能。   作为旦尔塔的一部分,藤蔓、触须们生着一副乖巧的态度,最开始只是试探性地靠近蜷缩在被褥下的虫母。   见咬牙难耐的青年并没空隙搭理它们,于是外形质感略显粗糙的藤蔓便开始伺机而动、得寸进尺。   先是缠绕住虫母发颤的手腕,然后顺着手肘攀升,一寸一寸霸占地盘,等阿舍尔终于反应回神,相互交错的藤蔓已经变成了他身下的床垫和贴肤的睡袍。   那时候阿舍尔眯眼,眸光略微涣散,像是辨识和思考——是否需要接受一只或许乖巧可控的小狗作为“工具”来抚慰自己。   但接受的前提,是在没有其他生计用品存在的创始者号上,嗅着蜜香而来的小狗藤蔓要好好管住自己,不能释放出那些不该出现的特殊玩意儿。   那些藤蔓、触须用途极广,打人、拿东西、操控器械……   其中个别色泽、形状特殊、会开花儿的,则几乎和旦尔塔的小小怪物没差别。   异样状态下的虫母有种微醺的朦胧感,他抬手点了点追着自己像是狗一般“嗅闻”的藤蔓,轻声道:“……会听话吗?”   几条共同扭曲聚集的藤蔓狠狠点头,说不了话的它们传递来了本体的意思,只为满足妈妈的欲望而存在。   ——祂是妈妈的宠物,是妈妈的小狗,它们也是如此。   那个傍晚,阿舍尔舔了舔略干燥的唇瓣,轻声问道:“能管得住**吗?”   悬空的藤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与此同时,身处走廊另一间房、几乎只与虫母相隔一道墙的旦尔塔,则一把捏碎了正把玩在掌心里的桃子。   桃皮粉红,桃缝溢着水。   始初虫种蜜色的耳廓通红一片,连带着那颗完全愈合的心脏也在胸腔深处砰砰砰跳个不停。   似乎快冲出来了一般。   碎桃子丰沛的汁水沾了旦尔塔满手,祂低着头,眉眼愈发发沉,慢吞吞地抬起手指,粗糙的分叉舌尖轻轻舔过自己的虎口,就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珍馐。   ——会被祂下流地臆想为妈妈的蜜露。   甜甜腻腻,且好滋味十足。   在旦尔塔品尝桃汁的时候,阿舍尔的房间内,僵在半空的藤蔓终究是人性化地点了点“脑袋”,像是郑重其事地冲着虫母许下了什么承诺。   忍住欲望,何尝不算是一种承诺呢?   “确定能?”阿舍尔挑眉,晕染的眼尾似乎更红了。   虽因虫母身份而导致阿舍尔的体质与寻常男性略有不同,但到底也算是男性,自然知道强忍不释放的感觉有多痛苦。   ……在他重逢后管教旦尔塔的那次,用过这样的手段。   强忍着的始初虫种满身都是淋漓的汗光,胸膛、腹肌抖如筛糠,看起来可怜又性感,却因虫母的命令而干巴巴咬牙受着。   那些累积叠加后变成负担的欲望,近乎叫当事者崩溃,回味起来既叫旦尔塔感官复杂十足,但对着阿舍尔,他依旧操控藤蔓点了点头。   能管得住。   那时候的阿舍尔轻笑,家养小狗或许偶尔也是有点儿别的用处。   柔软的被角,被一截光滑的小腿掀开半截缝隙,阿舍尔歪头靠在枕头上,恍若无力,只微微抬腿根。   “……过来吧。”   像是某种密令。   盘绕在床铺上的猩红藤蔓开始缓慢蠕动,窸窣声不绝于耳。   它们有些缱绻地缠着虫母的手腕,有些机灵的则顺着被角缝隙钻进去,曾顶着花骨朵的那根藤蔓晃晃悠悠出一截分支,袭过青年的脚趾,恍若在逛自家的后花园逐渐深入,悠哉至极。   这是一场属于阿舍尔和他的小狗的另类狂欢夜。   宇宙深处难以辨析天空的变化,数以万计的尘埃飘飘荡荡,远望如一条银色的长河。   在银白的璀璨中央,庞大又巍峨的创始者号悬空于星辰聚集的深处,安静却威慑力十足,像是一头酣睡的巨兽,一旦惊醒,就能搅动风云惊变。   那天晚上,旦尔塔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碎开的桃肉变成了祂腹中的食物,四溢的汁水被舔舐得干干净净,宛若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祂近乎一宿没睡,只仰靠在沙发上,一手抓着个光滑的咖啡杯把玩;另一手搭在大腿上,小臂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像是在忍耐什么。   也诚如这般猜测,旦尔塔在忍耐着自己的渴望。   哪怕宽松的浴袍几乎被顶破,祂也记着对阿舍尔的承诺,不曾过界分毫。   祂能管住**的。   ……   这样旖旎的混乱几乎持续了整晚,阿舍尔偶尔前脚还渴望着什么,后脚刚刚满足便翻脸不认人,替着绕在足尖的猩红,脸上稍有拧眉、困顿的迹象,埋在深处的藤蔓便装着木头人,不敢轻举妄动。   虫母会含着藤蔓玩具在这样的空隙里安睡。   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能睡很久,躁动的腹腔依旧叫嚣着对虫卵的渴望,基因、血脉带来的热潮一股一股涌动,当虫母又一次自凌晨几点睁眼时,原本安静的藤蔓任劳任怨,顶着小玩具的头衔尽心尽力地伺候虫母。   一切都以妈妈的感受为主。   一整个晚上,超过六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断断续续循环重复着。   胸膛上的胀痛略有减缓,吊带睡裙上的洇湿痕迹伴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少,湿漉漉的藤蔓自主洗净过一次又一次,满足着阿舍尔的任何需求,直到清晨被歌利亚敲响了房门。   这场藏于昏暗、不见天日的消遣终于结束。   ……   此刻,阿舍尔拧眉等着藤蔓彻底退出去,那莹润在深红上的水色干脆叫他扭头眼不见心不烦。   等身体终于空落,这才踩着交错在脚下的藤蔓,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洗漱,似乎一点儿也不急。   不,是他确实不急。   在阿舍尔的一切慢条斯理地进行时,冰人首领阿古斯那则在虫母起床的空隙,被带到了会客厅。   复古的欧式装修奢华大气,蓝色皮肤的冰人略有拘束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是盛着茶水的茶几,不远处是几个抱臂等待阿舍尔到来的雄性虫族。   来自虫群们冰冷的目光宛若利剑,但阿古斯那则面无表情地垂眸,就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在那层平静下,这位冰人族首领的眉毛轻微抽搐,只有看得格外仔细,才能窥见几分恶意满满的烦躁。   在虫群们听不到,而阿古斯那能听到的诡异空间里,那道虫神的意识碎片正叫嚣着自己拨乱反正的计划——   “果然是卑劣的人类!他竟然不守时,这样的生命怎么配得上虫族,一会儿我一定要彻底抹杀他的存在!”   “都是一群执迷不悟的家伙,竟然会爱上一个假货,简直闻所未闻!等他们知道了真相,恐怕比我还迫不及待杀了这杂血统的玩意儿!”   “他怎么还不来!人呢!”   “还有多久?”   “你这个废物快问问到底还有多久!”   ……   着急抹杀虫母的意识碎片一天都等不来,它日日如蚊蝇在冰人首领的耳旁叫嚣着的计划,阿古斯那早已经倒背如流:杀死杂血统的虫母,让虫群们认清这个假货的身份,拨乱反正,等待虫族诞生新虫母好叫他们回归正途……   意识碎片有种执迷不悟、拼死进谏的庸臣架势,它看不到虫群的发展变化,只能看到虫母身体内属于人类的部分、看到虫母离开始初之地的举动。   在模拟器选择了阿舍尔后,意识碎片便将其定义为是背叛神明的叛徒,连带着模拟器也一起恨上,更是在抵达创始者号前,吞噬了大量生命体——   阿古斯那为意识碎片敞开了冰人族的监狱,内部的死刑犯无须等待死亡的宣判,便已经在梦里毫无所觉地被意识碎片吸光了生命力。   哪怕意识碎片在努力进补,但模拟器“吞”掉了它的一部分,像是气球上的缺口,哪怕你尽可能地用手指、用胶布去堵它,可一旦气球开始蓄力胀大,坚持不了多久,手指和胶布都会掉。   可以说,意识碎片补的还没它消耗得多。   ……   正在意识碎片絮絮叨叨辱骂着冰人首领时,一道脚步声逐渐从会客厅另一侧的走廊传来。   原本低头的冰人首领顺便一顿,偏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某种程度来讲,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那位虫族的小殿下——   不同于签订协议那天的短裤马甲小西装,今日的青年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过于优越的脸庞,像是才经历过什么激动的事情,他的眼尾略有晕红,配上一身云淡风轻的浅色常服,愈发有种说不出来的漂亮感。   直到青年彻底走近,冰人首领才发现了对方衣服设计的特别之处。   从肩胛开始布料镂空,轻薄的虫翼自空位探出,安静地垂落在年轻虫母的小腿;肩胛延伸用于遮挡翅根的薄纱很长,当阿舍尔捞过它们彻底坐在沙发上时候,这层浅色的纱几乎可以铺下大半块地砖。   娇气又矜贵,像是一簇被娇养保护的玫瑰。   在耳道中的嘈杂声里,冰人首领保持着一份待虫母应有的尊重,虽然他的举动只会惹得意识碎片破口大骂,但阿古斯那依旧坚持:“殿下,日安。”   阿舍尔靠在抱枕上,漂亮的虫翼挽后侧,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恍若披金。   他打量着阿古斯那。   与此同时,模拟器的声音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   【滴,检测外来能量源。】   【滴,检测成功。】   【警报!警报!外来能量源此刻在宿主正前方10米处。】   正前方,十米?   阿舍尔眉头微挑,视线落于冰人首领身体一侧的虚空。   那一瞬间,仰视着的年轻虫母与悬浮在半空的意识碎片,近似相互对视。   阿古斯那一顿,眼神游移。   模拟器的音频中闪过一道杂音,片刻才恢复正常。   【宿主能看到它?】   不能。   阿舍尔在心里回答,但目光却落在会客厅的虚空处,不曾动弹分毫。   而这一幕,落在模拟器的视角里,便是愤怒扭曲的生命意识碎片俯视着它曾选择的傀儡,而安然坐在沙发上的傀儡则如执棋手般镇定自若。   模拟器内部流动的数据跳了跳,从阿舍尔选择违背虫母的灵魂同化,选择坚持自己离开始初之地,这场无形的对峙之中,其实早就分出了胜负。   静谧的时间没持续多久,被阿舍尔盯着倍感发毛的意识碎片主动出击——   诡异如精神力空间的白色骤然从四周升起,华美的墙纸、地板正一寸寸皲裂,不远处的虫群想要靠近,却又扑了个空。   一个半透明的空间将这里的生命进行隔绝,空间内是静坐在沙发上的阿舍尔,模拟器以及意识碎片;空间外则是被力量冲击而后退的虫群以及冰人族首领。   神明留下的意识碎片终于露出了真身,细看像是道幽灵白的影子,身形模糊无法具体辨识,类似人脸的轮廓悬浮于周身,令它看起来诡异十足。   很快,身处创始者号上每一个角落的虫群纷纷出现,他们围绕在透明空间之外,除了几个瞬间控制住阿古斯那的家伙,其余虫族则满眼警惕地盯着那抹幽灵似的白。   乌云皱眉,一拳砸在了那类玻璃的空间罩上,以高级虫族十成十的力量落上去,这堵透明的墙都纹丝不动,“妈妈您怎么样?没事吧?”   还安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摇头,“没事。”   看到一切的迦勒脸色难看,仰头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意识碎片诡异一笑,声音空灵又饱含恶意,“某种程度上,其实我也可以算作是你们的母神——虫神创造了你们,而我又是神明大人的一部分,怎么不算是你们的母神呢?”   闻言,旦尔塔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迦勒和乌云蠢蠢欲动的手,冷着脸的歌利亚泽则道:“所以呢?作为母神要伤害我们的妈妈?”   “妈妈?妈妈!!”   意识碎片声音尖锐刺耳,忽然开始扭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叫这个杂种当妈妈?你们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吗?就叫他妈妈?虫族的血统可不需要这样的低等种族来染指!”   被刺耳笑声刺激得有些耳朵发麻的阿舍尔揉了揉太阳穴,他像是不曾听到意识碎片的声音,只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是端起的茶杯终究不曾彻底碰触到嘴唇,在阿舍尔轻颤的指尖上,透露着几分淡淡的不安。   即使模拟器曾说成功率大于99.9%,但在未曾亲眼见证时,无限小于0.1%的概率并非完全不存在。   借着喝茶,阿舍尔掩下了眸光中的异样。   也是在他刚刚咽下温热茶水的同时,歇斯底里的意识碎片抖开了这张遮羞布——   “他是一个假货!”   “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怎么?难道你们会爱上一个披着虫母皮的卑劣种族吗?”   “高贵的虫族永远都不会接受一个杂血统的家伙做虫母!”   “难道你们忘记他离开始初之地、抛弃一整个虫族的事情吗?”   “你们不如再问问,这假货会不会为你们繁衍子嗣!”   刹那间,满室寂静。 第104章 消失的妈妈(含六一加更)   “……你们不如再问问, 这假货会不会为你们繁衍子嗣!”   意识碎片尖锐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复古欧风设计的会客厅里,半透明的屏障可以阻挡虫群们的靠近,却不会影响声音的传递。   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指尖微动, 丝缕般的精神力无声贴着地面溢出,不曾引起任何注意。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8.99%】   同时, 唯一刺耳的声音暂停,抱臂站在一侧的迦勒眉眼桀骜难驯, 他抬手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掏了掏耳朵, 无所谓道:“哦。”   旦尔塔眯眼,猩红色的竖瞳聚焦在阿舍尔的身上, 祂问道:“妈妈想孕育幼卵吗?”   提问落下的瞬间, 旦尔塔的竖瞳轻微收缩, 像是感知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 安静蛰伏的精神力搭建桥梁,变成了创始者号上第一个被点亮的对象。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25%】   阿舍尔一脸冷漠, 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想。”   ……玩情趣可以,真生还是算了,白发子嗣那样的诞生方式已经是阿舍尔能接受的极限了。   “好, 我知道了。”回答的声音温和又驯服,好像本该如此一般自然。   意识碎片:???   你知道什么了你?虫母说他不想生啊!!一个虫母怎么可以不生?!   乌云也同样神情不耐, 他瞧着那抹虚浮在半空的意识碎片格外嫌弃, “妈妈不想生就不生,关你P事?你是负责管虫族生育计划的?”   说着,乌云挑眉, 看向伽德伽斓,“兄弟, 咱们政府有这官职吗?”   伽斓反应更快,他低头翻了翻联络器,佯装查看,然后顶着一脸无辜,“没听说过。”   “呵,”伽玛冷笑一声,虽然红着耳廓,但说出口的话依旧狠,“说话难听的家伙应该大卸八块。”   意识碎片冷笑一声,“一个虫母不负担起属于自己的职责,他不配叫虫母!果然是自私又卑贱的低劣种族!”   “……那又如何?”塞克拉反驳,“怎么,妈妈不想孕育幼卵,就能导致虫族灭绝?我怎么不知道虫族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异域风情的面庞上多出几分对意识碎片的厌恶,“一口一个低劣种族,你是觉得我们虫族就很高贵?”   “当然!虫族是最高贵的种族!由神明捏造的种族本就应该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意识碎片态度里的高傲几乎溢出屏障。   在它的认知里,除了神明亲手创造出来的虫族,宇宙中的任何其他种族都不配与虫族相提并论,就像是一座金字塔,虫族可以站在顶尖的黄金位置,而其他生命……只能永远地待在最下方,变成被奴役、控制的对象。   意识碎片试图将重建的虫族捧向高位,但谁知当事者却一点儿不在意。   “……可如果没有妈妈,我们还被埋在尘埃里呢。”伽德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妈妈,谁都没有资格。”   意识碎片一意孤行地认为阿舍尔配不上虫族,可在虫群心里,却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才是配不上妈妈的那一方。   相遇时虫群们所具有的外在形象丑陋、狰狞、恐怖,对于正常审美的阿舍尔来说,那怎么不是一种视觉上的折磨?   虫族先祖选择的返璞归真作用在后代的虫群身上,他们变得原始且不懂变通,一个个成了活在原始时代的落后野兽,那些在始初之地的日子里,他们和虫母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   虫群们一个字、一个字练习发音说话的时候,虫母需要在精神力的辅助下辨识他们的表达内容;在虫群们歪歪扭扭地学习写字的时候,虫母会捏着书脊充当他们的老师;在虫群们围着草裙茹毛饮血的时候,虫母则捏着食物干干净净地坐在另一边,偶尔还会帮他们擦拭弄脏的口器……   是原始与现代,粗鲁与精致,野性难驯与优雅入骨的巨大差距。   可这些也本不是属于虫母的职责。   偶尔虫群们甚至会感谢妈妈选择离开的那几百年,在艰难的等待和寻找中,他们看到了自己和阿舍尔之间的差距,而六百多年的时光,足够虫群们学习到更多的东西,从而拉近与虫母的距离。   他们想要得到妈妈的认可。   他们也想尝试进入妈妈在的那个世界。   变得优雅,可以读懂诗歌,会看懂实验数据,能和虫母有共同话题。   伽德一字一顿道:“真正配不上妈妈的,是我们,是现在的虫族。”   这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意识碎片并不存在的心脏上,它尖锐的唾骂声格外刺耳,此刻完全没有一个神明造物应有的姿态,反而像是街边发疯的神经,歇斯底里,恶毒又癫狂。   但显然它的疯狂是无用的,意识碎片每说出一句针对阿舍尔的话,就会有一个雄性虫族站出来反驳;意识碎片每每将虫族架于无上的高位而贬低阿舍尔,就会有虫群反向拉低自己的位置,将他们的妈妈奉若神明。   在这场争论进行的同时,坐在沙发上的阿舍尔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模拟器略有无语。   【宿主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   阿舍尔眯眼,他靠在柔软的抱枕之间,手里还端着温度正好的茶水,明明是话题的中心,但此刻看起来却是最像局外人的存在。   他道:“他们能多吵一会儿也好……这也算是延长时间,不是吗?”   模拟器提出合作后,阿舍尔曾询问过在对上意识碎片的时候要如何行事,毕竟在此之前他甚至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没有模拟器的告知,自然也无从知晓意识碎片对自己的杀意。   按照模拟器的说法,它与意识碎片出自同源,在神明创造它们二者的初期,所具有的力量便是以意识、灵魂为主的精神力方面的能力——   意识碎片作为虫神创造出来的更加感性、溺爱的一方,它并不具备模拟器那样受规则制约的数据运算能力,和近乎bug的读档存档,它的力量更加自由,意识抹杀、灵魂吞噬、大脑控制均可实行。   至于模拟器则因规则受制,即使它所具备的能力更加强大、多功能,可一旦使用时不符合虫神为其限定的规则,那么它只能如旁观的观众一般,无法插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永远强盛。   在虫神陨落、虫族没落的那些年里,模拟器和意识碎片飘荡在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它们拥有神明分割下来的力量,但到底并非虫神主体,哪怕只是休眠漂泊,也会平白消耗力量。   阿舍尔的出现,则为模拟器提供了运转的能量和规则内可运行的机会。   于是长久时光中缓慢被消耗的模拟器再一次被充盈,裹挟着危在旦夕的阿舍尔降落至始初之地,开启了一场名为“完美虫母”的模拟计划。   但意识碎片的执迷不悟却让它的力量消耗更快——它一面想着利用阿舍尔作为虫母,去拯救困于王虫黑暗统治下的虫群;一面憎恶被选择成虫母身份的人类,从第一次试图抹杀阿舍尔的时候,意识碎片的力量便开始大幅度损耗。   ——虫神溺爱虫族,但也害怕自己汹涌的爱意为亲手创造的种族酿成新的错误,这才有了模拟器的出现。   苛刻的数据测算和永远坚定的理智思维,足以扼杀任何再次令虫群们路线偏移的因素,神明要他的子嗣永远、永远能够在宇宙深空中畅行无阻。   意识碎片本该顺应模拟器的选择,但它偏偏背道而驰,哪怕能力损耗也依旧坚持所谓的高贵姿态,更是剑走偏锋,以其他种族的生命力作为营养,以滋养那早就扭曲的控制欲。   它希望虫族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安排来,阿舍尔的存在则是扰乱安排的可恶因素。   但显然,这种私欲并非是虫神当初创造两个帮手是想要看到的。   于是,在阿舍尔和模拟器的对话中,后者曾这样说——   【“完美虫母”这一成就,其实是基于宿主作为虫母而产生的数据推断,成就的名字足以说明测算的结果,在这一基础上,意识碎片想要抹杀您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与虫神“希望虫族更好”的意志背道而驰。】   陨落的神明无法约束自己造物的选择,但来源于虫神的力量,则会令意识碎片消耗的成倍增加。   冰人族提供再多的死刑犯为它供给生命力,也依旧是供不应求,更何况此次为了抹杀阿舍尔,意识碎片必然要调动自己的全部力量赌这一把,这也同样是反击的机会。   意识与灵魂层面上的对抗自然也需要精神力做支撑,面对面则避免了精神力在空间上的损耗。   阿舍尔虽然无法与神明的造物抗衡,但在他身后站着的则是爱意浓重、数量惊人的虫群——   六百多年前阿舍尔离开时,芬得拉家族的成员超过五位数,期间日升月落、星辰更替,诞生方式多种多样的雄性虫族离开孕育他们的虫瘿,一点点扩增着属于芬得拉的姓氏。   于是,原有的成功概率从0%一路增长到99.99999%,为阿舍尔和模拟器的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精神力反哺,就是阿舍尔击杀意识碎片的最优解,但也是不那么容易完成的选项。   阿舍尔借助精神力反哺抹杀意识碎片的存在,模拟器则顺应承诺,彻底与他解绑。   ……   当意识碎片沉浸于和虫群们的争论、无暇顾及其他时,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阿舍尔已然不引起对方注意地搭建起了精神力蛛网——   以阿舍尔自己为中心,一寸一寸蔓延,连接着旦尔塔、歌利亚、迦勒……以及所有身处战舰上的雄性虫族,层层叠叠相互交错。   而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是千万分之一。   自登上创始者号的那一天起,阿舍尔便已经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时时刻刻都在运作着,这也导致了他体内虫母基因的过分躁动,引发一系列的后遗症:   虫翼过度敏感,体内蜜液横生,孕育幼卵的混沌母性空前强烈,空虚的腹腔在叫嚣着对充盈的渴望……它们无一不是精神力过载运作带来的结果。   追溯到阿舍尔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作为虫母核心的他搭建精神力蛛网,所需要呼唤并得到回应的雄性虫族,勉勉强强也就五位数,有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和交错的脉络作支撑,倒也算不上难题。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数千万雄性虫族,那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量。   意识碎片搞偷袭的那个晚上,凝聚着的精神力网内所包含的虫群,也不过是三四成;但如果想要彻底吞噬、抹杀意识碎片的存在,那么阿舍尔需要整个虫族的支持……   在阿舍尔的意识与理智打架、夜里“使用”小狗玩具的同时,他的精神力最开始从遥远的始初之地开始,掠过深渊、荒野、雪原,掠过那颗星球上的每一寸土地,再向四周延伸,包括了天空之城,以及其他六百年间被虫族占据、发展的原始星球。   像是在点亮分布在遥远星域内的灯火,一盏一盏,相互连接的蛛网以始初之地作为第一个目的地,不断地增大、扩张。   登上创始者号后的一天半,阿舍尔从未停止过,数以千万累计的虫群被以他为开关的精神力并联起来,直到此刻,悄无声息地与旦尔塔他们进行最后的相连。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2%】   几乎就在精神力网要彻底搭建好的同时,原本还与虫群们针锋相对的意识碎片猛然转头,夹杂着怒火和恶意的精神力汹涌如潮水,冲着阿舍尔迎面而来,裹挟惊天之势。   这股恶意满满的力量,所有虫族都感受到了——   “妈妈小心!”   精神力的攻击速度是极快的,但这一刻的时间却仿佛被放缓了。   半透明的屏障横亘在虫母与虫群之间,变成了最难以跨越的巨大鸿沟,挡住了他们想上前保护阿舍尔的行为。   力量巨大,足以砸碎一头大象骨骼的拳头不怕痛似的狠狠砸在那道屏障之上,震声颤颤,却丝毫不见裂隙。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5%】   同一时间,阿舍尔猛然起身,甩开了手里的茶杯。   温热的红茶洒在地板上,瓷杯破碎发出一声脆响,而原本靠坐时恍若无骨的青年则立如青竹,在气质上完成了从慵懒到凌厉的转变。   此刻的年轻虫母,像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兼具华美与锋利的匕首。   危险又迷人。   覆盖在阿舍尔虫翼上的薄纱,因为力量的相对冲击而簌簌鼓动,划出一道灿烂的银河;他半长的黑发几乎迎风浮起、肆意翻飞,犹如黑焰烈烈燃烧,透着一股难言的力量感。   争锋剧烈,压力下沉。   整个室内的空气凝重到好像尽数被抽干,体质、抗力相较于虫族差了很多的冰人族首领,则已经脖颈绷出青筋、抓着领口在地板上痉挛抽搐了。   意识碎片从未想过自己的“合作人”会如何,毕竟以它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倘若冰人首领因此而死亡,它也只会觉得那是对方为虫族绞杀“假虫母”而应得的牺牲。   冷漠又倨傲到了极致。   意识碎片在它那张模糊的人面上露出了扭曲的面孔,明明是神灵的造物,但此刻它却偏执如恶鬼降临,恨不得将阿舍尔抽筋剥皮。   绑定在虫母身上的模拟器则进行着规则之内的抵抗,它可以吞噬被意识碎片分散出来的部分力量,却无法完全抹杀对方,这是基于“合作”而被虫神定下的规则,也是模拟器必须找阿舍尔合作的原因。   神明造物汹涌的力量这一次面对面地倾泻而来,宛若巍峨的巨山压顶,沉重又满是威慑。   两股精神力在阿舍尔和意识碎片之间形成了力量碰撞,前者温暖磅礴,后者阴冷暴虐。   室内的气流环绕他们彼此形成了小型旋风,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意识碎片俯视着阿舍尔,声音讥讽,“放弃吧,一个假货也妄图抵抗我?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别听它的,我帮你扛着,你只需要专注进行精神力网最后的连接。】   当虫族生命的数量增加到现在这个程度时,想要与整个虫群进行链接并不容易,阿舍尔不停不歇努力了至今,只差最后一点,便能改变当前被压制的局面。   此刻,他并不曾回应模拟器的安慰,只冷漠看向意识碎片,反问道:“你到底是在意我是一个不纯正的虫母,还是嫉妒虫族奉我为宝贝,却不知你的存在?”   这话一出,镶嵌在意识碎片身体上的人脸愈发扭曲,几乎无法辨识出模糊的五官。   它在尖叫:“我怎么可能嫉妒你?”   伴随着意识碎片的反驳,来源于它的精神力力量愈发强盛,那一瞬间竟然压得阿舍尔身形微颤,弯了几分的膝盖。   但也正是意识碎片的反应,让阿舍尔窥见了对方隐藏起来的秘密。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9%】   雄性虫族可以通过精神力进行交流,但他们却无法如虫母一般化用这部分力量进行攻击或是防御,而精神力反哺则是唯一一个强化虫母,进行同种类型力量对方的渠道。   努力将自己全部精神力反哺给虫母的虫群们,身体逐渐露出疲态——精神力用于衡量雄性虫族所拥有的天赋和潜能,当体内99%的力量被抽取递送给阿舍尔后,哪怕是再强大的虫族,也会陷入无力。   第一个颤抖着膝盖,跪倒在地的是食骨虫族的老大缪。   本身作为海洋环境的虫族,他在登上陆地后对比体能就与其他高级虫族略有差异,而今当精神力开始同步消耗后,从前被他隐藏的差异便也暴露了出来。   反哺时被抽离精神力的体验令缪的太阳穴一颤一颤地刺痛,整片皮肤都有种寸寸皲裂的错觉,在这样的感官折磨下,他也从未停止精神力输送。   第二个倒下的是剧烈喘息的伽玛,精神力的消耗令他难以维持自己的拟态,毛茸茸的粉黄色翅膀瞬间冲破衣服的限制,炸开在身后,伴随着主人的战栗而阵阵颤抖。   他近乎绷紧了每一根与翅根相连的神经,也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给妈妈拖后腿。   第三个是阿尔法,第四个是西格玛,第五个是伽德……   力竭倒下的雄性虫族数量在增加,但阿舍尔原本弯下几分的膝盖却在一分一分地撑直。   原本下压的身形又变得板正挺拔,哪怕身体内的骨骼发出了疑似错位的摩擦声,但阿舍尔依旧面不改色,言语锐利——   “你真的不嫉妒吗?虫神创造虫族的时候你一直都看在眼里,虫神陨落前又将虫族交给你照顾,在你心里,他们早就是属于你了,对吗?”   “你自诩是虫群在某种意义上的创造者,是他们的父,是他们一代一代发展变化的见证者,但因为虫神的规则限制,你只能不甘地藏在阴影中窥视他们的一切。”   “理论上说你无法插手虫族的发展,但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顶着莫大精神力压迫的青年仰头,漂亮的面孔上挂着几分冷意和嘲讽,“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   一字一顿的反问格外有力,让意识碎片刹那间有种被看透的惊惧。   辅助阿舍尔抵挡冲击的模拟器有一瞬间的数据白屏,它急不可耐地追问阿舍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此刻阿舍尔无暇顾及模拟器的发问,他抽空看了一眼悬空在不远处的进度条——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99.99%】   最后0.01%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卡顿,阿舍尔需要时间,连接虫族全员的精神力网也需要时间。   他只紧紧盯着意识碎片那张模糊到可以隐藏很多秘密的面孔,一边观察细微变化,一边质问道:“其实你已经做过了对不起虫族的事情,不是吗?”   那张人脸面孔紧张地颤了颤。   阿舍尔心里的推测轮廓越发清晰。   “你做了对不起虫族的事情,但因为是间接促成,所以你一直都安慰自己与之无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你甚至真的相信了自我安慰,把自己变成了无辜的那一个。”   意识碎片:“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   阴冷暴虐的精神力在这一片刻出现了细微的不稳定,当意识碎片陷入自证陷阱的时候,阿舍尔看到悬空的进度条正缓慢地推进了最后0.01%的进度。   攻击与抵抗的精神力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来源于意识碎片的精神力无法再进一步,而被虫群反哺精神力的阿舍尔也只能僵硬在原地,静待转机的出现。   但他知道快了。   阿舍尔:“……王虫的贪婪和吞噬同族的认知,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几乎是在青年话落的瞬间,来势汹汹的精神力如露出破绽般的剧颤,而原本卡顿的进度条,也终于在最后一刻推至完全——   【精神力网搭建进度:100%】   刹那间,两道相对的精神力如烟花炸开,整个被半透明屏障包围的空间近乎被刺眼的白色吞噬。   在一切被白色笼罩的瞬间,旦尔塔眯眼,隐约看到了那对生长在虫母肩胛上的虫翼,似乎……完全张开了?   千万虫族与虫母相互连接的精神力在短暂的某一刻里抵达巅峰,又迅速溃散。   被反哺的精神力顺着网格脉络回归至雄性虫族的身体,当旦尔塔恢复力量冲上前时,原本千斤之力都无法击碎的屏障则骤然碎裂,变成碎片消散于空中。   “妈妈!”   “怎么回事?妈妈呢?”   “快点找到妈妈!”   刺眼的白色光芒开始逸散。   精神力回归的虫群们一个个刚恢复身体的控制能力,就不要形象地拖着酸软的四肢,哪怕手脚并用、哪怕眼眶被白光刺激得通红流泪,也要冲进去寻找虫母。   前几秒钟精神力的对峙快得就像是一场梦,甚至没等虫群们反应,他们就再一次陷入了虫母消失的恐慌。   灼烧眼球的白光终于散开,躺在不远处的冰人族首领不知死活,而跪倒在沙发前的旦尔塔,只僵硬着面庞,在手掌中捞起了一截轻薄的纱。   “……怎、怎么回事?”近乎手脚并用、差点儿被茶几绊倒的迦勒猛然扑了上去,抓着前半截还攥在旦尔塔手心里的薄纱,满脸不可置信,“妈妈呢?”   宽敞华丽的会客厅针落可闻,安静到几近窒息。   慢了一步的塞克拉拖着无力的身体,一寸一寸把自己挪过去,问了重复的问题,“妈妈呢?”   “……妈妈去哪儿了?”   这一刻的虫群似乎变成了一个个只会重复问题的复读机傀儡,他们的视线慌忙交错在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会客厅里,从沙发到茶几,从洒落的茶水到破碎的瓷杯,从花纹繁复的踢脚线到铺在地板上的薄绒地毯……   什么都没有。   那抹古怪的意识碎片消失了,但似乎还带走了他们的妈妈。   乌云拧眉,脸上尚存被抽取精神力的苍白,“旦尔塔,你是第一个过来的,你看到妈妈了吗?”   半跪在地上的红发始初虫种毫无反应。   “旦尔塔!”乌云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咬牙问道:“你最先过来的,你看到妈妈了吗?”   “……没有。”   祂的声音很干涩,却也很清晰。   一瞬间,整个虫群都陷入了沉寂。   “用精神力感应啊!”缪忍着大脑刺痛提醒道。   白光出现前的那一刻,几乎抽尽了虫群的精神力,此刻他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强撑着力量,试图用那微小到如烛光一吹就灭的精神力寻觅虫母的踪迹。   四四方方的会客厅忽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荒漠,虫母的消失和精神力的损耗令虫群们寸步难行,只一个个如没了嗅觉的小狗般小心翼翼四处搜寻。   忽然,伽玛出声道:“我好像感应到了!”   “在哪里?”   “妈妈还好吗?”   “受没受伤?”   “嘘——安静,”伽玛喘了口气,超负荷的精神力令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还是坚持着顺着那股微弱至极的呼应摸索。   片刻后,伽玛跪倒在地方,在众位虫群的注视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伸手,自茶几下方摸索出另一截断裂后绕在一起的薄纱。   那是曾经披在虫母肩胛后侧,用于笼罩虫翼的装饰纱衣。   “……在这里。”   虫群们围了上来,几乎不曾留下空隙。   伽玛双手轻轻捧起那抹薄纱,声线颤抖,“把、把它掀开,小心点。”   旦尔塔凝眉,僵硬的神情里模模糊糊多了几分难言的古怪。   麦色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捏在了薄纱的边角,在所有雄性虫族紧张的注视下,旦尔塔近乎战战兢兢地拉开了第一层覆盖在上层的薄纱。   底下什么都没有。   虫群们放下了半口气。   当旦尔塔捏住下一层的薄纱时,虫群们则下意识提起了气。   出于某种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旦尔塔的动作小心到了极致,那双能轻而易举捏碎颅骨的手掌稳而柔和,掀起的动作甚至不曾影响下摆处垂落的布料。   又是空荡荡,只埋着下一层的情景。   乌云吞咽唾沫,明明不曾缺水,但此刻他却觉得要干渴致死,“……妈妈真的会在这……里面?”   他的询问声有些扭曲,过度消耗精神力的后遗症不止会影响虫群的体能,更会钝化五感,如果不是伽玛还有残存的精神力可用于支配,他们大抵翻遍整个会客厅,都找不到任何属于虫母的痕迹。   伽玛:“我不知道,但是这里面……”   他微顿,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我在里面感知到了妈妈的精神力信号。”   “……可、可是妈妈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说出这话的时候,塞克拉已经快哭了,他的脑海里回放的全部都是从前被王虫啃食成断臂残肢的虫族,生怕自己等会儿在薄纱间看到什么。   ……这么小的位置,难不成妈妈只剩下一根小手指了?   一想到这里,几百年没哭过的塞克拉红了眼睛,“妈妈他……”   “闭嘴。”旦尔塔呼出一口气,手指稳当地继续揭开下一层缠绕的轻纱。   本就被团得只有巴掌大的轻薄布料缠得很密,旦尔塔神经紧绷,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抽丝剥茧。   在所有雄性虫族都屏息凝视的时候,那截半透的轻纱终于到了最后一层。   歌利亚凝神,“那是幼卵?”   “……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幼卵。”   轻纱底下藏着一枚被模糊了轮廓的迷你幼卵,只有鸡蛋大小,白得晶莹清透,像是颗清亮的珍珠熠熠生辉。   “旦尔塔,你快点!”乌云催促道。   “别催。”旦尔塔终于揪起了最后一层,在祂的动作下,这枚小巧精致的幼卵终于露出了全景——   被捧在始初虫种宽大掌心里的,是一枚丰腴圆润的椭圆状幼卵,通体莹白,色泽清透漂亮,外层浮现着一种珍珠般的质地,内层隐约有薄膜隔断。   当旦尔塔捧着幼卵对准光源时,只能看到一抹朦胧的影子蜷缩在卵膜深处,难辨轮廓。   虫群:……   一阵沉默蔓延在雄性虫族之间。   片刻后,精神力耗空的迦勒满脸恍惚地开口,“……妈妈,在里面?”   “在里面。”旦尔塔点头,“我感受到了。”   因为和虫母有过身体交融的机会,当幼卵出现后,旦尔塔下意识就知道妈妈必然在里面。   虽然祂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歌利亚面色微冷,“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就怕对妈妈的身体存在未知伤害……”   “不管怎么说,先把妈……幼卵放进饲育箱里吧。”伽德开口:“虫族幼卵扔野外都无所谓,但这是妈妈,外界环境那么多细菌,万一有什么不干净,或者磕磕碰碰的……”   后面的话甚至不用伽德彻底说出口,原本一个个浑身无力的雄性虫族都硬撑着站起来,从前彼此看不顺眼,此刻倒也勉强相互帮扶,狼狈地站了起来。   歌利亚此刻甚至无力操控战舰意识而呼唤机械臂,几个虫族彼此对视,最终只能扶着墙往有饲育箱的医疗室走。   只是才走两步,五感逐渐恢复的虫群猛然僵在原地。   ——咔嚓。   像是什么破裂的声音。   虫群们面面相觑,扶着墙壁,视线落在了旦尔塔的掌心中央。   那枚珍珠色泽的幼卵,已然出现了一道浅灰色的裂缝。   虫群:!!!   “旦尔塔你是不是力气太大了!”迦勒抖着手想接过来,却又有种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慌乱。   旦尔塔神色阴沉,“我根本就没用劲!”   迦勒:“那谁知道你到底用没用劲啊!不然卵为什么会裂开!”   “怎么回事?”乌云:“靠,妈妈不会提前孵化吧?这幼卵分明还没长成虫族幼崽正常孵化的程度啊!提前孵化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妈妈要早产了?”   “谁力气恢复得快?赶紧拿饲育箱去!”   “还保持什么拟态!赶紧变原型得了!旦尔塔你就待在原地别动,塞克拉你滚快点!拿翅膀在后面扇上蛄蛹!”   ……   五分钟后,连滚带爬的雪鬼蝉(塞克拉)甩着翅膀,用口器顶着一个饲育箱,自走廊的尽头蛄蛹过来。   歌利亚打开饲育箱,并抱起来悬在半空中,恍若一场交接仪式。   而一直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旦尔塔则浑身紧绷,小臂上映出了青筋的脉络,终于在艰难的屏息后,将出现一道裂纹的幼卵放进了干净又温暖的饲育箱里。   嗒。   透明箱盖被扣上,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和细菌。   这一刻,几个靠在墙壁上的虫群终于松了口气,才一个个靠在滑坐在地,围着中央的饲育箱,陷入了某种失神与呆滞。   片刻后,旦尔塔道:“……我这辈子只认妈妈一个。”   迦勒:“哈,谁不是呢?”   “我也是。”乌云应声。   “嗯,一样的。”伽斓轻笑,“有妈妈就足够了。”   “是啊,有妈妈就足够了。”   不论意识碎片说得有多冠冕堂皇,不论阿舍尔是不是真正的虫母,不论妈妈愿不愿意为他们孕育幼卵。   正如旦尔塔所言,祂和他们,此生只认妈妈一个。   先是阿舍尔,后是妈妈,最后才是虫族的虫母。 第105章 Mini Mommy   几日前, 冰人族首领阿古斯那为从前先祖遗留的“契约”,前来拜访虫族,虫族热情好客, 且有后续事宜与阿古斯那交流,便暂时留了冰人族首领在创始者号上做客。   也同样是在冰人族首领在虫族做客的当天, 曾与人类帝国签订完合约的虫族与之告别,踏上了回程的路。   那些巨大又巍峨的战舰群, 在数日的停靠后, 终于缓缓离开了属于人类的星域范围——   游荡在宇宙深空的它们庞大至极,却也安静至极, 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拉长超过万米不止, 近乎如连片的灿星, 构成一片机械银河。   从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号内部, 此刻正一派安宁,战舰意识矜矜业业地统领了每一个清洁机器人的工作, 从战舰外壳到内部墙角, 每一寸都不曾遗漏,直到每个部分干净到反光才罢休。   静谧的走廊里,顶着一头粉红色短发的伽玛走路悄无声息。   哪怕身为高级虫族的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来去无声, 但出于某种紧绷的小心,伽玛还是下意识控制呼吸、放缓动作, 从脚跟先落地, 近乎是贴着墙根走的。   他的目标似乎是走廊尽头半掩着门板的房间。   越是靠近,伽玛的脚步就越轻,但同时心里的兴奋也越多, 淡在距离门口几步之遥时——   “嘘——”   敞开的门框后侧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深绿色的短发和眼瞳, 五官俊美凌厉,带有几分不驯的野性,“小点儿声!幼卵正在睡觉!”   哪怕是伽玛,此刻也尽可能地压低了动静,几乎只有气音。   被批评的伽玛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咧嘴笑着点点头,这才加快了几步,终于跨进了房间门。   创始者号具有被神明赋予的超前科技,歌利亚和战舰意识的结合,可以控制创始者号内的任一环节,比如清洁机器人、可以四处活动的机械臂,亦或是实现房间内的装修自由。   在清一色的冷调长廊和卧室内,这个房间则格外充满童趣:天蓝色的天花板,米黄映着碎花的墙纸,毛茸的浅色沙发……   以及在落地窗和柜架上摆了一排的毛茸玩具。   是非常适合幼崽的风格——当然这并不包括过于凶残的虫族幼崽。   但在这样的可爱风格里,则站着一群气质格格不入的高大雄性。   冰冷又充满距离感的军服包裹着雄性虫族强健挺拔的体魄,明明应该是一副冰冷如利刃的模样,眼下却聚集成一圈,哪怕平日里再相互嫌弃,现在都脑袋挤着脑袋,争着想要看什么。   在他们中间是个被摆在桌面上的饲育箱。   浅米色的箱底,内里铺着好几层柔软轻薄的布料,上方搭建出透明的观测玻璃,正好被雄性虫族们交叠的影子给围得严严实实。   交错的模糊视角里,隐约可见一抹珍珠色的白色。   “嘘,小点声!妈妈还没睡醒呢!”   “我知道,你别挤我啊!”   “我没挤,是乌云块头太大了!”   “安静!别打扰我看妈妈!”   “等等——你们看——卵!幼卵!妈妈是不是动了?”   “诶诶是动了!”   “……好可爱!”   “妈妈比昨天多长大了0.5厘米。”   “妈妈好棒,再努努力,就能有我巴掌这么大了。”   “……妈妈长得好像是牛奶糖呲溜。”   “靠收收你的口水!我警告你不许把口水流到妈妈身上!”   ……   虽说一个个都要屏气凝神,但在见到幼卵后的兴奋却无法掩盖,哪怕再小声地说话,当开口的对象多了,交错的声音也会叠加成另一幅“嗡嗡嗡”的恼人效果。   在众虫群炽热的注视下,珍珠白的幼卵似是不耐烦地又侧身动了动,似乎是幼卵的首端冲着底层柔软的垫布蹭了蹭,然后把疑似脑袋的部位埋在了缝隙里,像是戴上了一顶帽子。   ——妈妈嫌他们吵。   虫群:哦.jpg   这一认知同时出现在全体虫群脑袋里,顷刻间所有虫族屏息闭嘴,只把依旧热烈的视线聚焦在饲育箱内的幼卵之上。   他们这般狂热的态度,已经足足持续了三天。   而发生意外那日距今,也正正好好过去了整三天。   当初虫神意识碎片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虫群们大概对其精神力的讯息有了初次辨识,于是等虫群们恢复了状态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捕属于意识碎片的痕迹,试图将其彻底扼杀,避免再生事端。   ——针对妈妈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应该全杀了!!   甚至就那日的冲突来看,虫群们才懒得管妈妈到底是不是真虫母,也无所谓妈妈想不想为他们生虫崽,好不容易跨越六百多年见到了妈妈,他们献殷勤还来不及,谁会在乎那些犄角旮旯、无虫在意的事情啊?   有妈妈就行,真假重要吗?   妈妈不想生虫崽,那就他们当妈妈的虫崽啊!   妈妈因为虫母体质哺育欲望强烈,那就由他们代替虫崽享受妈妈的**啊!   甚至没有碍眼的小崽子争宠,他们高兴拍手还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嫌他们自己得到妈妈的爱还不够少吗?是嫌能分走妈妈注意力的碍眼家伙还不够多吗?   他们又不是傻!   况且,对于张嘴闭嘴就是“低劣”、“自私”、“假货”的意识碎片,虫群们敬谢不敏,虫母是什么样儿的他们能不知道?别说是外来者说道妈妈的不是,就他们自己也舍不得指责妈妈丁点儿!   就好比才发生在不久前的重逢,六百八十多年的分别、思念和寻觅,迦勒嘴上归叨叨,那也不过是为了讨怜惜才故意说的,至于心里撑死了就是被抛下的委屈和不曾被带走的愤怒,至于埋怨、怨恨则分毫不曾孕育出来过。   哪怕是在虫群们最绝望的时候,他们会痛苦、会悲伤,在感情上会伤筋动骨,可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会把情绪归结、发泄在虫母的身上。   虫群的爱意来源于虫族的基因,但又因为阿舍尔的存在,转变成另一种超越了基因的选择。   也是因为虫群清楚自己的想法,才对意识碎片所言嗤之以鼻。   不论是对方的针对和排斥从何而来,但阿舍尔只会是芬得拉家族们的第一选择——甚至并不存在有第二位的选择。   于是,在雄性虫族们一个个用最快的速度待恢复精神力后,便着手把整个创始者号保护得严严实实,即使他们的精神力无法作为攻击武器,但也如守卫一般时刻交替巡视,避免那糟心玩意儿再次出现。   在此期间,虫群们也好奇过隐藏在意识碎片背后更加深远的问题不论是那所谓的“虫神造物”,还是妈妈口中“意识碎片做过的事情”,而唯一能够告诉他们答案的虫母,又在三天前变成了这般幼卵的形态。   不管当前虫族是否存在急需忙碌的工作,都将一律后延,全部安排以妈妈的身体状态为主。   至于他们的那点儿对意识碎片的好奇,少到可怜,身处事件现场的时候还能抠抠搜搜地给出半分在意,等过了场合转头就忘,毕竟在虫群眼中,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重要得过妈妈。   ——妈妈都变成幼卵了,你还有工夫在意那虫屁不通的意识碎片?是不是不爱妈妈!   ……本以为就算无法抹杀阿舍尔的存在,但也能在虫群和虫母之间种下怀疑和隔阂,让他们日渐分崩离析的意识碎片怎么都没想到,他嫉妒又在意、抓作为把柄的东西,在这一任的虫群眼中不值一提,甚至抵不过一颗宇宙里的尘埃。   意识碎片:死不瞑目.jpg   没了意识碎片的扰乱,虫群们压根儿不会在意那茬事儿,他们甚至在腿还软着直不起来的当天,就已经开始安排照顾幼卵的时间日程表了——   努力保持闭嘴的虫群只安静了片刻。   乌云压着气音轻咳一声,“马上就到我的单独照顾时间了。”   “单独照顾”四个字眼被金发碧眼的乌云咬得格外重,他轻飘飘看过其他几位围在饲育箱周围的虫群,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体,拿了旁边的遮光的盖布,猛然将饲育箱挡在了下面。   迦勒:“你……”   “遵守规定。”乌云挑眉,指了指贴在门板上的时间安排表,“你们看望的十分钟时间已经到了,现在轮到我照顾陪伴妈妈了。”   这一回,被着重咬字的是“照顾”和“陪伴”。   迦勒有些烦躁地咬了咬腮帮子,眉眼间满是不服气,但又因为规定而不得不让步。   乌云之前排班的是伽德。   这位一贯细心温和的雄性虫族面对照顾任务的交接,满脸都是不舍,但到底还是忍住情绪,轻声交代道:   “……照顾妈妈的时候你要小心,轻手轻脚;虫卵上裂缝的位置会痒,如果妈妈蹭着了,你记得帮妈妈挠一挠,但是一定要控制好力道。”   “营养液一小时滴一次,这个有闹钟,但是你最好在闹钟响前的那一秒按掉,不然会影响妈妈的睡眠质量,幼卵状态下的妈妈休息不好是会发脾气的。”   “还有,要是运气好的话,妈妈中途可能会醒来……那个时候妈妈会比较活跃,会乱动,你一定要看好妈妈,千万别摔着妈妈了。”   一向耐心不多、脾气很差的乌云难得安安静静,顺从地听着伽德的叮嘱,甚至还会在对方说话的空隙里提问——   “营养液就够吗?妈妈会不会想吃点儿别的?妈妈会想上厕所吗?”   “不会?那憋坏妈妈怎么办?”   “等妈妈醒来我说话他能听到吗?会给我回应吗?用不用我带妈妈四处转转?”   ……   等伽德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乌云又详详细细地询问过一遍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白捡二十分钟围观的虫群终于在恋恋不舍中,被乌云冷漠又无情地赶了出去。   嗒。   门被关上了。   还被上了锁。   站在门口的旦尔塔沉着张脸,“……防贼呢?”   “也差不多。”歌利亚揉了揉眉心,“昨晚上,也不知道是谁偷偷过来,想把妈妈藏到自己的床上。”   迦勒心虚,“我那不是希望妈妈早点从幼卵里出来吗?孵蛋听说过吗?都是卵生生物,多在我床上待几天,用我的腹肌暖一暖,说不准现在妈妈已经破卵出来了!”   “呵,”歌利亚冷笑,“我怕你半夜翻身把妈妈压着。”   “……怎么可能啊!”   另一边抱着手臂的伽玛小声嘟囔道:“要真能用腹肌孵妈妈,我估计连眼睛都忍不住眨一下。”   他会想把妈妈破卵而出的那一幕,深深刻印在大脑里,变成可以独自享有的珍贵回忆。   “是啊,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舍得闭眼?”塞克拉揉了揉脑袋,“好烦,怎么还没轮到我!”   早就把日程表背得滚瓜烂熟的歌利亚:“今晚就该你了。”   “……先留乌云照看的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盯着门板的旦尔塔眉眼冷凝,似乎只要离开了虫母的视线,祂就会如顽石一般冷硬,不见分毫柔情。   “那几个孩子还在叫着见妈妈呢。”伽斓有些头疼。   和冰人族首领安排见面的那天,五个白发子嗣被阿舍尔支开去熟悉战舰,谁能想到等他们熟悉完回来,虫母却不见了。   为了防止意外,同时也出于虫群们的一点儿小心思,他们并不曾将虫母变成幼卵的事实说出去,而是在白发子嗣面前隐瞒了这个真相。   ——白发子嗣们单独占有了属于妈妈的六百多年时间,而雄性虫族们只是想让幼卵状态下的妈妈身边只有他们,这应该并不过分吧?   于是在某种心照不宣下,虫群们一个个守口如瓶,倒是把五个白发子嗣急得直上火,一致认为是这些土匪私藏了妈妈。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的认为也不算错。   “总之不让那五个白毛崽子上这一层就行。”迦勒满不在乎,“还有那个冰人族的什么首领,就不能直接杀了吗?”   “不能。”   几个雄性虫族转身,一边走一边道,“妈妈留下他还有用。”   “那个废物能有什么用?还敢用奴隶契约冒充婚约,我当时就想扭断他的脖子。”   “妈妈想利用他洗清从前那些泼在虫族身上的脏水。”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   创始者号上的这一层,是专门清理出来用于保护幼卵的场所,当充满童趣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乌云一个的时候,他乐颠颠地掀开半截遮光布,便坐在桌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沉睡中的幼卵。   比起第一天找到时的大小,幼卵在原有如鸡蛋大小的基础上,又稍微长大了一点点;颜色愈发清透,像是质量最好的珍珠,唯有那道横在幼卵上的裂缝略显狰狞,看得乌云忍不住心疼。   但还不等乌云心疼几秒,睡在柔软小被褥里的幼卵忽然颤了颤。   乌云:!   那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金发的高级虫族猛然坐直,陷入一种全神戒备的状态,只紧紧盯着幼卵,不想错过任何变化。   幼卵颤动的幅度略微增加,就像是藏匿在里面的Mini Mommy在伸懒腰,这才惊动了本就轻薄剔透的卵膜。   在乌云近乎痴迷的注视下,珍珠白卵内的生命才堪堪恢复意识——   一睁眼,脑袋终于有几分清醒的阿舍尔坐在一片黏糊糊的封闭空间里,茫然又钝感。   他的周身是一种甜腻腻的水液,浸润全身,到处都湿答答一片,赤裸漂亮的身体被粘液覆盖粘连,就连张开手指,走能看到指缝间拉丝的透明质地。   阿舍尔仰头,在模糊的卵膜之外只能看到大片的色块,无法进行具体分辨。   他尝试使用精神力,但卵膜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强劲的隔膜,将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尽数挡了回来,甚至在使用过后,还反馈给阿舍尔沉甸甸的疲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抬脚蹬了蹬卵膜的阿舍尔,忽然听到了一道本该消失的声音——   【抱歉宿主,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阿舍尔:?   “……你不是应该和我解绑吗?”   【是这样的。】   机械音的模拟器说话干巴。   【但是这个小意外,令我目前无法与宿主解绑。】   “什么意外?”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珍珠白的卵膜内壁,伴随着他的动作,这枚安静躺在饲育箱里的幼卵,也在乌云滚烫的目光里慢吞吞地扭了扭身体。   ……太可爱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好可爱!好喜欢妈妈妈妈!   乌云忽然抬手捂住了鼻子,避免自己在幼卵状态下的妈妈面前出丑。   被妈妈可爱到流鼻血,一定会成为黑历史的吧!   幼卵内,莫名后背发凉的阿舍尔摸了摸手臂,脑海里响着模拟器的解释,而他的神情则逐渐从不可思议变得麻木平静。   阿舍尔:“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只比鸡蛋大一点儿的虫卵?还没孵化?”   阿舍尔环顾四周,脸色难看,“怎么才能出去?”   【被正常孵化后,就能出去了。】   “怎么孵化?”   模拟器无言,这个意外的源头在于,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一切只能阿舍尔自己摸索。   在模拟器这里再得不到其他答案的阿舍尔心底冷哼,他继续观察着这枚锁住自己的幼卵,正准备继续探索,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滚了一圈。   “唔……”   像是在坐过山车,小小的幼卵晃得刚刚清醒的阿舍尔头晕眼花,还不等缓过一口气,他便发觉困住自己的幼卵似乎被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阿舍尔:?   这一回,许是光线和角度的变化,他看到了那截横在卵膜上方的裂缝。   裂开得不算彻底,还有一层轻薄的半透质地作为媒介,正好可以模模糊糊透出几分外界的情况。   阿舍尔眯眼,透过窄小的缝隙,看到了一张俯视着自己的脸。   英俊帅气,金发碧眼。   但哪怕他再魅力十足,也无法改变这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像是兔子遇见了大象,就是平素波澜不惊的阿舍尔,都被那硕大无比的眼睛给惊得喘了半口气。   阿舍尔:……感觉一巴掌自己就能被拍死。   虽然这张脸变成了庞然巨物,但阿舍尔到底认得清自己的子嗣,看出了那是属于乌云的轮廓。   他想做什么?   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升起,原本捏着自己的手指开始继续动作。   珍珠白的幼卵被高级虫族小心拿着,离开了温室一般的饲育箱,随即自桌面悬空,慢吞吞又十足精细地移动着。   在此期间,阿舍尔透过那道裂缝,看见了乌云耳垂上被他亲手戴上的耳钉,也看到了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颌线,缀着金边的军服衣领,以及扣在腰腹间有种异样禁欲感的腰带。   特殊材质的腰带扣上用银边刻着芬得拉家族的家徽,清晰且做工精致。   悬空的幼卵在冲着乌云的下三路移动。   ……这是要干什么?   伴随着疑惑越来越大,拧眉缩在幼卵里的黑发青年忽然看到乌云在单手解腰带。   阿舍尔:???   饱经时间洗礼的手掌生有薄茧,那是一双极具有雄性魅力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动作间格外灵活,五根手指的配合足以他在两秒钟之内彻底解开腰带扣。   阿舍尔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尝试开口呼唤乌云,但缩小的身体也同样限制了音量的大小,加之卵膜的限制,专注往起来扯衣摆的乌云不曾注意到分毫。   阴影浮现在幼卵的头顶,光线变暗。   阿舍尔无法再透过裂隙窥见别的,随即他感知到拢着自己的手掌在下落,然后把他摆在了一个炽热又滚烫的位置。   手掌松开了。   跪趴在卵膜内部的青年下意识挣扎晃动,便带着幼卵向一侧滚动,随即缝隙倒转,被阿舍尔在光影之间窥见几分漂亮的蜜色。   如山峦起伏,温热又坚实感十足;淡色的脉络起伏,伴随着乌云的心跳而缓缓战栗。   那似乎是……阿舍尔没敢细想。   晃动之间,稚嫩的幼卵再一次被大掌拢回到原位,与此同时,阿舍尔听到了自头顶传来的声音——   “妈妈,我偷偷用腹肌给你孵孵。”   “我的腹肌只给妈妈睡觉、打滚,您想怎么滚都行,我肯定能接住您。”   阿舍尔:?   上方的声音停顿片刻,随后阿舍尔在乌云的语气中窥见了几分羞涩,“要是妈妈觉得不够,胸肌也可以给妈妈孵一孵。”   阿舍尔:???   谢谢,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第106章 孵卵play   腹肌, 是人体结缔组织组成中的重要部分[1]。   腹肌,也是人类世界雄性用于吸引另一方伴侣的身体手段。   当初始初之地上的雄性虫族因为阿舍尔的审美,从而进行外部轮廓的拟态。   那时候精神力尚且稚嫩的虫母, 会无意识散发出部分可以被虫群捕捉的信息分子,而这些信息分子则可能包括阿舍尔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待定理想型、审美偏好, 甚至会涵盖到当事人对自己身体已知的敏感和渴望。   这是一种流动在虫母和虫群之间彼此知晓的默契,历代虫母诞生后, 子嗣们为了得到虫母的喜欢和青睐, 会费尽心思捕捉对方信息素和精神力中散发出来的一切信号。   在信号的加持下,子嗣则会按照虫母的心意来捏造自己的拟态, 甚至可以通过信号分子来读“懂”虫母喜欢深一点还是浅一点。   某种程度来讲, 来源于虫母的信号分子, 是虫族内部特有的“加密情话”。   至于阿舍尔——作为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打理生活的人, 他的成熟度远高于同龄人。   在同龄男生还未曾看懂自己的喜欢,下意识揪女孩儿发辫欺负人的时候, 阿舍尔就已经模糊察觉到了自己在性向上与大众的差异。   但这样的感觉仅被他暂存心底, 毕竟年纪尚小,喜欢男性还是女性并不重要,直到阿舍尔第一次有性冲动后, 才在既定的性向问题之下,察觉到了自己略笼统的审美——   男性, 身形轮廓偏向高大挺拔, 可以完全把他抱在怀里;身材好、体温高;脸长得不能太差,脾气要好,情绪要稳定;最重要的是, 要听话、忠诚。   这些是阿舍尔自己意识到的审美偏好,但在他未曾明晰的细节里, 则在后来由雄性虫族们进行补货,并一点点将细节实质化。   在很久以前,当虫群第一次通过虫母的信息素而摸索到阿舍尔的审美时,他们就远比妈妈本身更知道他喜欢什么。   喜欢结实有力量的躯干。   喜欢滚烫又炽热的体温。   喜欢极具有安全感的胸膛和腰腹。   喜欢可以被拥抱彻底环绕的包裹感。   就好比此刻的乌云——   他正低头咬起军服衣摆,金灿灿的半长发落于肩头,眼眸深邃,露出了蜜色的腹肌;他敞着自己的血肉作为温巢,尝试以体温孵化幼卵。   卵膜上意外导致的裂隙内部,足以阿舍尔看到一切。   蜂蜜般流动的肌理,弹跳的淡青色脉络,以及山峦起伏之间正好嵌入幼卵的位置。   阿舍尔喉头微动,撑着手臂靠坐在卵膜内部,肩胛伸出的虫翼愈发贴合主人的心神,此刻正安静地垂于脊背,沾染着幼卵内晶莹拉丝的卵液。   那是一种微凉的温度。   但似乎在逐渐升高。   雄性虫族的体温很明显,除了相对偏温冷的歌利亚,其他大多数虫族体表温度滚烫,其中尤以和阿舍尔最紧密接触过的旦尔塔为之最。   ——那曾深埋在阿舍尔体内的滚烫,几乎能将他的腹腔燃烧殆尽。   而乌云也不遑多让。   阿舍尔感觉自己会被融化在升温明显的卵液之内。   黏腻,稠密,湿漉漉。   那片蜜色如山峦般的肌理像是个效力十足的暖宝宝,隔着一层珍珠白的卵膜,都烤得阿舍尔臀尖发烫。   伴随着主人动作而流动在卵膜内的卵液,在这一刻也能被炙烤升温,像是身处温泉中央,水雾缭绕,足以蒸出藏在虫母体内的蜜液。   阿舍尔摸了摸并不存在汗水的鬓角,潮湿的发丝紧紧贴在雪白的脊背之上,蜿蜒出如蛛网般的纹路。   很漂亮。   他耸动胸膛低低喘了口气,平坦劲瘦的腰腹随着气息交错而轻微浮动,那么薄,似乎弄深了什么便能顶出痕迹。   幼卵内的那股热无处可躲,因为坐姿而导致下半身与卵膜紧贴的部分很烫,阿舍尔甚至能感受到藏于乌云腹部血管所传递的脉搏。   ……过于古怪了。   面皮薄、眼窝浅的虫母红了眼尾,他半撑着身体跪坐起来,尝试彻底戳破那道蒙着一层浅色薄膜的缝隙。   他觉得再多待一会儿,这卵液都能被乌云这样的烫子嗣给蒸干。   ……   虫群们热衷于每一个注视着虫母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中间缺失的六百多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妈妈,对于乌云来说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尤其是当幼卵躺在自己腹肌上的时候,乌云感觉更享受了。   幼卵:。   不过正看着看着,乌云拧眉,他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幼卵上横着到三日前意外出现的小裂缝,中途有虫群们精密又小心地照看,这条裂缝倒是不曾有继续扩大的趋势,但它只单单存在着,就已经足够叫虫群们揪心了。   他们担心这道缝隙会对幼卵内的虫母造成什么伤害。   但此刻,乌云发觉卵膜外壁上的裂缝,似乎有从内部撑开的架势。   缝隙要扩大了?   幼卵要孵化了?   还是出现什么其他意外了?   虽然第二个猜测最符合乌云的期待,但他不敢赌,万一第一、第三个猜测成真,他都没有能后悔的地方!   于是,上一秒还沉浸于用腹肌“吸”(孵)幼卵的乌云,下一秒探出尾勾,也顾不得身后裤子被撕裂的声音,只尽可能保证腹部不动,一面稳当当地撑着幼卵不叫其滚动,一边用尾勾将桌面另一侧的联络器扒拉过来。   乌云抬手点开联络器与创始者号相互关联的“SSS级报警按钮”,随即冲着拨通的联络对象喊道:   “靠全都过来妈妈这边!卵裂了!”   “你们速速过来!”   “快点——”   话落的瞬间,创始者号上响起蜂鸣。   同一时间——   半跪在幼卵内扒拉着缝隙,听觉被限制得有些模糊的阿舍尔拧眉,心道又是谁贴着幼卵絮絮叨叨,还怪吵人的。   被关在战舰底层监狱的冰人首领阿古斯那被惊得一个激灵,几天的担惊受怕下他眼底一片乌黑。高压横于心头,在尖锐的蜂鸣声下,阿古斯那忍不住冲着看守在外的机器人喊道:“……我认输!你们提什么要求都行!让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另一层,被战舰意识限制了活动范围的五个白发子嗣猛然抬头,还不等他们寻找到具体出问题的位置,下一秒就看到几个迅捷的影子擦肩而过。   耶梦加得皱眉,“刚刚过去的是那群家伙们……”   “跟着他们会不会知道妈妈在哪儿?”哈提疑惑。   “不管了,先跟上去!”   在老大芬里尔下令后,五个白发子嗣也同样加快速度,跟在了雄性虫族之后,拐上了战舰上一层的走廊。   ——那是他们被战舰意识禁止上去的地方。   ……   距离乌云按下警报的第五秒,甚至是可能不到五秒的时间。   嵌入墙壁的门板轰然倒地,神情冷凝的旦尔塔顾不得身上残存的墙皮碎渣,大步跨过地上的狼藉冲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其他闻声而来的雄性虫族,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眉眼间均是严肃。   甫一看到那片露在空气里的蜜色肌肉,以及躺在山峦起伏中的珍珠白幼卵,迦勒第一个忍不住:“该死的!你竟然偷偷用腹肌孵妈妈?”   塞克拉瞪大了眼睛,“……我都还没进行实操的!”   伽玛小声嘀咕:“腹肌可以,那胸肌是不是也可以……”   乌云翻了翻眼睛,“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能不能看看事情缓急啊!先过来看看妈妈到底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旦尔塔皱眉,在拉近距离后,彻底看清了那枚躺在乌云腹部,正轻微颤动的幼卵。   乌云:“我也不知道,正孵着呢,那道裂缝忽然变大了。你们赶紧给看看,我现在动都不敢动,谁知道是不是我体温太高,把妈妈给烫坏了……”   “给我点位置,我看看。”歌利亚道。   说着,乌云身前被空出一道口儿,歌利亚半蹲着小心观察那枚幼卵,而其他虫群则眼巴巴围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落后两步过来的白发子嗣也同样站在虫群中,芬得拉盯着那一个巴掌就能握住的幼卵,神情变幻莫测,最终和赫尔咬耳朵道:“……那好像是咱妈妈。”   卵膜隔绝了大部分属于虫母的气息和精神力,如果不仔细感知,很有可能被忽略过去。   赫尔:“我看出来了。”   能被虫群们这般在意的,除了阿舍尔,不会再有任何某个谁。   “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们肯定瞒了东西。”   “……我也想孵妈妈。”   “闭嘴,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在后方白发子嗣们私语的同时,摘下手套检查幼卵的歌利亚顺着摸过那条裂缝,凝神感受片刻,轻声道:“应该是快孵化了。”   “快孵化”这三个字格外悦耳,听起来比打仗胜利了还让虫群兴奋。   毕竟,谁不想亲眼见证妈妈孵化的场景?是不是能看到妈妈用纤白的手脚弄破卵膜?是不是会裹着湿漉漉的卵液等待帮助?是不是需要他们如哺乳动物一般,舔舐掉阻挡妈妈撑起虫翼的黏液……   雄性虫族们的幻想几乎比歌利亚的声音延伸得还快。   话音才落,盛放幼卵的腹肌猛然一跳,珍珠白也咕噜咕噜就要冲着某不可名言的部位滚去。   虫群:!!!   ……不能让脏东西玷污了妈妈!   在所有雄性虫族(除乌云,他还激动得没反应过来)都是这心音的时候,旦尔塔和歌利亚同时出手——   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幼卵的尾端,另一只手拦在了乌云的下腹,避免幼卵继续下滑的趋势。   虫群们松了口气。   在乌云抢先进行腹肌孵卵后,他们可丁点儿不愿意再让那家伙多占便宜,就单单看装着妈妈的幼卵躺在乌云腹部,都能叫他们酸得喝下一缸醋,这要真来点儿别的亲密接触,他们能直接醋死自己!   早就和妈妈进行过更深入接触的旦尔塔:我偷跑但我不说.jpg   与此同时,身处幼卵内部的阿舍尔感觉很不好!   旦尔塔的拇指和食指正轻轻夹着卵膜的末端,始初虫种滚烫的体温透过珍珠白的薄膜传递,隔着一层模糊了内部情况的“媒介”,旦尔塔的手指好巧不巧,捏在了虫母的两胯。   阿舍尔:。   耳朵边朦朦胧胧是卵膜阻隔的声音,阿舍尔听不清外面的虫群在讨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捏着胯倒提起来的感觉属实不太美妙。   甚至姿势也不太雅观。   柔软潮湿的虫翼黏着卵液湿哒哒地贴在脊背之上,尾椎乃至臀侧被捏着抬起,膝盖弯曲,脚跟抵着卵膜末端,腰部、两肩下塌,带有某种诡异的涩情感。   阿舍尔试图挣扎。   抵着卵膜末端的脚向后踢了踢,透过幼卵,时时刻刻观察虫母状态的雄性虫族们自然也看到了这点儿变化。   旦尔塔手指轻动,缓缓将珍珠白的幼卵重新放稳在乌云的腹肌上。   当然,实际上祂并不想这样做,只是……   旦尔塔:“妈妈的精神力变明显了。”   原本只有零零星星的些微,但自裂缝有扩大趋势的同时,那股属于虫母的柔软精神力也相应强了不少。   伽玛抿唇,“……不能帮妈妈提前孵化吗?妈妈自己从卵里出来,太辛苦了。”   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如果不是虫母自己要求,虫群们都是一路抱着、背着、扛着阿舍尔的,在他们看来虫母天生娇贵、脚不沾地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们皮糙肉厚,被妈妈当马骑、当椅子坐也同样理所当然。   而此刻面对幼卵,伽玛不免想起了自己幼崽时期从卵内爬出、近乎九死一生的艰难,那就是一场不能中途暂停的持久战,一旦停止,那他可能也没机会遇见妈妈了。   提起这事儿,不少雄性虫族都能感同身受。   对比虫母诞生的稀有和诞生时的轻松,其他雄性虫族的诞生过程可谓“艰辛”也不为过。   不论是正常□□孕育出来的虫卵,还是由特殊基因孕育出来的虫瘿,它们虽是虫群们最初生长时的温床,但也是能够在他们即将看到光明时,绞死希望的危险。   有限的时间内,如果雄性虫族无法弄破卵膜自主孵化,则在力气耗尽后伴随着逐渐干涸的卵液,变成一枚死卵。   ——这是虫族社会里用于测试雄性子嗣基因是否强大的第一个挑战。   在虫母不曾孕育后代的时候,每年始初之地生长、结果的虫瘿都会孕养难以计数的新生幼虫,但最终能真正孵化出来的,也不过是总数的一半。   伽玛出声后,不少雄性虫族脸上略有动容,但歌利亚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能直接插手妈妈的孵化。”   迦勒着急:“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站在后侧的伽德解释道:“能够自主从虫卵里出来的虫族,体质体能都是一等一的强,这个道理也适用现在的妈妈,如果我们贸然插手,只会破坏妈妈在幼卵内的发育进程,这样的事情……”   伽德抿唇,“我们赌不起,也不敢赌。”   这话一出,虫群安静了。   阿舍尔身上发生的变化是整个虫族都闻所未闻的特例,也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先例的独特性,才造就了虫群们现阶段的束手束脚。   旦尔塔的指腹落在幼卵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不过也有别的办法。”   乌云立马道:“什么?”   旦尔塔的视线轻飘飘扫过了乌云的腹肌,那眸光,隐约有种冷意,让敞着衣服的乌云腹部微抽,差点儿又叫幼卵滚了下去。   卵内的阿舍尔:忽然好颠簸。   蜜色的指腹轻轻点在卵膜上侧,旦尔塔压低眉眼,警告性地瞥了一眼乌云,“小心点,妈妈还在呢。”   乌云:“……你别恐吓我就成。”   等不住的芬得拉探出脑袋:“先说说是什么办法吧!”   旦尔塔道:“就你这个办法。”   幼卵内精神力活跃的迹象表明对于现阶段的虫母来说,和子嗣们多多进行皮肤接触是一件好事。   “那我们也可以!”斯库尔立马出声,坚决避免妈妈被雄性虫族们独占的可能。   白发子嗣的出声,重新吸引了其他虫群的目光,在冰冷的审视下,歌利亚眼瞳微缩,下一秒活动在战舰内部的机械臂便把五个白发子嗣捆得严严实实。   赫尔拧眉,冷静问道:“你们什么意思?”   “你们不能参与。”歌利亚理了理袖口,说话时很平静,似乎真的没有含一点儿私心。   “凭什么?”   “我们是妈妈的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就因为你们是妈妈的孩子。”歌利亚嘴角微翘,向来冷冰冰的他一旦挂上微笑,非但不会拉近距离感,甚至还平白给人一种威胁性。   像是藏匿在树影之下的冷血动物,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耶梦加得不解,“为什么?”   “妈妈来自人类世界,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   歌利亚的声音很轻,在解释的同时,他已把缱绻的目光落在了幼卵之上,“人类世界,伦理大过天,你们和妈妈的关系,就是问题。”   赫尔沉默片刻,在兄弟们不爽的目光里,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们不会参与的。”   “——等等,什么?”哈提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桎梏着白发子嗣们的机械臂被松开,赫尔冲着芬里尔和耶梦加得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夹着试图反抗的哈提和斯库尔离开。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赫尔:“我们可以不参与,但是你们也不能限制我们看望妈妈的权利。”   歌利亚颔首:“当然。”   ……   白发子嗣们的离开并不曾浇灭虫群们“孵化”妈妈的兴趣,属于乌云的轮班时间一到,迦勒就摩拳擦掌准备赶人。   但他期待的独处却被歌利亚和旦尔塔拦下了。   谁都不想错过虫母的孵化现场,而今又有逐渐扩大的裂缝存在,万一轮班轮着中途差那么一两秒钟,没看到妈妈出来的场景,那岂不是过于可惜了?   于是,在虫群们的协商(迦勒的反抗被压制了)后,最终决定大家一起孵妈妈。   阿舍尔:?   ……   充满童趣的房间内,原本被冲撞坏的门板经过战舰上的修理机器人修复,焕然一新。   室内被铺上了张巨大的毛绒地毯,足够十几个雄性虫族坐在上面,空荡荡的饲育箱被放在中央,而那枚被所有虫族珍视的幼卵,则此刻正好轮换到了旦尔塔的腹肌上。   透过那道薄薄的缝隙,阿舍尔虽然听不清外面的虫群们在说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他们在干什么——   此刻的他像是某位喜好男色的富家小少爷,身处可以进行十八禁行为的高级会所,出手阔绰,一口气就点了足足两位数的顶级男模。   且每一个男模都对得起他们的价位,各有各的俊美、各有各的优势,有压迫力十足、实际上是乖狗狗的红发蜜皮男模,有气质淡漠的高冷禁欲款男模,有野性难驯的小狼狗男模,有温和驯服的半长发男妈妈男模……   甚至这还是一场以“军服”为主题的化妆舞会,深色的、足够正式的,又完全能勾勒出好身材的军服包裹在每一具饱满的躯干之上,带有欲望色彩的腰带半解,露着一抹隐秘的皮肤。   作为消费上帝的小少爷,则被伺候在中央,柔软的幼卵会轮换着掠过每一个男模的身体,去感知他们肌理的温度和硬度,近乎迷乱的温度交融,早就叫卵膜内的液体开始沸腾。   热。   很热。   甚至还浑身无力。   原本还能坐起来的阿舍尔早在被传递到歌利亚腹部的时候,融化成了一滩水——手脚无力,腰肢酸软,黏糊糊的虫翼似乎又失去了力道,只能贴在他的脊背上,几乎与阿舍尔的血肉融为一体。   但也很舒服。   那股透过卵液而来的热量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足以缓解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各个部位的细胞似乎也在这一场“桑拿”之间进行更好的生长。   阿舍尔逐渐放空了大脑,顺从生理的选择,闭眼蜷缩在幼卵深处,陷入了沉睡。   而在幼卵之外的房间里,这场由雄性虫族们自发举行的“孵卵play”也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们严格制定了彼此之间轮换的时间和顺序,甚至在堪比研学的认真精神下,发现雄性虫族散发的信息素,也同样对幼卵有催化的作用。   出于被虫母的吸引,虫群们散发的信息素偶尔像是另一种没有实际形态的精神力,它们可以被当事者有意识地控制着活动,并在主人授意下,以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形式,去干点儿什么。   比如渗透那层卵膜。   轻薄的珍珠白色卵膜可以大概隔绝声音和精神力,但却无法隔开被虫母本身所需要的雄性虫族的信息素。   于是当信息素甫一接近,那卵膜便立马投降,大大方方敞开了细微的通道,专供虫群们各具特色的信息素穿过。   火焰、冰川、丛林、日光、细雨、深海……   相互混杂的信息素难得在共同的诉求下不相互争锋,只顺着卵膜开启的通道,钻入到幼卵内部,紧紧挨在虫母身侧。   最初,这些存在形态诡异的信息素还比较安分,但当它们发现虫母已经睡熟后,便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痴缠和渴望——   这是什么?妈妈!嘬一口!   不同雄性虫族释放的信息素尽显贪婪,它们会吞噬舔弄青年的发丝,会紧紧贴着那被热气蒸出汗珠的颈窝吸吮。   还会掠过锁骨下微翘的那对薄粉,亦或是蹭过线条过于姣好的腰腹、髀罅。   虫群们无法得到碰触虫母的许可,但是他们的信息素可以。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乎被他们涂了个遍。   ——就好像妈妈同时被他们占有了一般。   光是这样的臆想,都足以令虫群们在颅内达到精神高潮。   毕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能够拒绝他们甜美又漂亮的妈妈。 第107章 孵化   虫族社会, 虫母和虫群之间的交合、互补天经地义——   雄性虫族需要虫母身上甜腻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作安抚,从低级虫族到高级虫族,越是等级向上, 虫群所具有的能力也越强。   尤其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狩猎者,在拥有力量的同时, 他们也需要另一种渠道去纾解这强大力量带来的后遗症。   强自取折,这词也适用于虫族社会中雄性生物的生态。   种族基因造就的强大令他们拥有了坚硬的甲壳、锋利的钳足, 可以飞上高空的虫翼, 和足够充当武器的尾勾。   在生态轮回里,脱离幼年期后的雄性虫族看似没有天敌, 但为了达到规则限度内的平衡, 这才有了他们对精神力安抚的渴求。   强大者同时负重也更多。   每一次雄性虫族使用自身力量, 进行狩猎等活动时, 都会在身体内产生狂躁因子。   它们堵塞在虫群的精神力中,一分两分的前期积累并不碍事, 但当某天这些狂躁因子积水成渊的时候, 恶果就会降临。   燥郁,疯狂,不受控制。   这些都是可能出现在雄性虫族身上的后遗症, 伴随着时间上的日积月累,当有一天这些狂躁因子彻底超出阈值时, 哪怕是再理智的虫族, 也会变成可怖的野兽,且难以挽回。   那是真正的怪物,是魔鬼。   而虫母的存在, 就变成了这躁动潮水中唯一用作“治愈”的小绿洲。   脆弱敏感,但也犹如甘泉, 需得好好呵护,才能采摘到几分薄蜜。   虫母那看似孱弱单薄的身体,其实可以承受每一个雄性虫族的索取,他会敞开自己的柔软,用甜腻腻的蜜液作安抚,去包裹雄性虫族的锋利,用流淌着的爱意告诉他的孩子们:   “我是在乎你们的。”   当雄性虫族得到精神力安抚的同时,虫母也会在这一过程中得到反馈——虫群以体质、体能作为等级进化的区分,而虫母也同样如此。   精神力是虫族和人类做区分的最大特点。   从前,阿舍尔日日夜夜与虫群们共同生活在始初之地,初为虫母的他对精神力的控制并不过分精细。   于是那些四溢散落的精神力会自发地被雄性虫族吸引,在不曾得到主人命令的时候,附着在虫群身上,在虫母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着安抚。   阿舍尔在始初之地呆了多久,他这样无意识消耗着精神力的安抚,便持续了多久。   直到他离开,从前被意外积累的精神力作用在虫群身上,又因为时空交错导致的时间差下,六百多年的时间里,虫群精神力中的狂躁因子增长缓慢,避免了他们失去虫母而完全失控的可能。   ——当然,精神力虽然没失控,但虫群们头一次感知到悲伤的情绪,早已经失控682年7个月03天15小时了。   好在,六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又找到了妈妈。   ……   创始者号内很安静,哪怕连接着战舰意识的歌利亚和其他虫族光明正大地罢工,但作为高度智能的另一道同步存在的战舰意识,即使没有虫族操控,它依旧可以照顾好这一大家子。   不过值得战舰意识欣慰的时候,还有几个过于年轻的白毛崽子,正在帮它一起操持——   厨房内,从墙壁延伸出来的机械臂动作极快,不同的几个机械手里握着不同的道具,菜刀、炒锅、调料、食材……   足够宽敞的空间内银灰色乱舞,但在台面前,则立着个有条不紊的白发青年。   赫尔正在和机械臂合作做饭。   而厨房外,则是盯着一堆文件盯得快蚊香眼的耶梦加得,抱着联络器快把脑袋埋进光屏的芬里尔。   以及看数据看报表头晕眼花的哈提和斯库尔。   原本负责工作的歌利亚以“照顾妈妈”为借口,成功将一堆从始初之地传来的文件推给了白发子嗣们;虽然并不想被奴役压榨,奈何心里惦记着看望幼卵、孵化妈妈,哪怕再不想接受,白发子嗣们也只能咬牙点头。   ——谁让这儿不是他们的地盘呢!谁让现在没有妈妈给他们撑腰呢!   白发子嗣:妈妈不在的日子里,我们活得像根草。   甚至不止如此,虫族在那六百多年里发展迅速,在有创始者号近乎bug的帮助下,各行各业百废俱兴,从原始荒野到繁华大都,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工作领域。   因此,除歌利亚负责的部分外,迦勒、乌云等其他几个雄性虫族也同样以“孵化照顾妈妈”为借口,当了甩手掌柜。   于是忙碌着的只有芬里尔他们。   而在白发子嗣们活动的楼层更之下,位于创始者号底层的监狱里还关着被遗忘,已经足足饿了两天的冰人族首领阿古斯那。   前两日的“投降”呐喊不曾引起任何虫族的注意,哪怕阿古斯那说自己可以配合虫族的一切计划,但他喊出去的讨饶就像是散在了空气里的二氧化碳,无人问津。   创始者号上的底层监狱空荡荡一片,除了阿古斯那没有任何活物,空着肚子的冰人首领盯着不远处的机器人,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求救无门。   盘腿静坐在地板上的阿古斯那捏了捏鼻梁,又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不确定虫族关着自己到底是图什么。   如果只是所谓的“奴隶契约”,并不足以虫族限制阿古斯那的自由,那么在他所能看到的谋求之外,虫族必然还有别的打算。   只是……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冰人首领陷入沉思,试图在一团乱麻的大脑里捋清思路,但显然这不过是徒劳。   不过唯一值得阿古斯那庆幸的是,那道疯疯癫癫的意识碎片似乎已经彻底被击杀,比起和有“虫母”控制安抚的虫族交流,他更防备难以沟通、高高在上的意识碎片。   前者是栓了绳子的野兽,在初人类帝国签订条约那一天,阿古斯那看到了虫母的仁慈——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对生命的尊重。   但在后者身上,阿古斯那却看不到分毫。   对于意识碎片来说,虫族就是最顶级的生物,是可以凌驾于一切生命种族之上的王。   于是,烧杀抢掠、逞凶肆虐,在意识碎片眼里都是正常的,哪怕它面对的是同等智慧的生物,也依旧坚持着自己倨傲又高高在上的扭曲阶级认知。   当初如果不是在冰人族腹背受敌的阿古斯那无路可走,他大概绝对不会选择意识碎片作为自己的合作对象。   不亚于与虎谋皮,与魔鬼交易。   在冰人首领饿着肚子头脑风暴的同时,创始者号的最顶层被机械臂拉上了封锁线,似乎是在保护什么脆弱易折的珍宝,便搬出了这有些夸张的架势。   但对于虫群来说,这样的夸张值得。   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内,又是一副别样的天地。   不知道谁的联络器支在高处,镜头对着一枚珍珠白的幼卵,正开着直播。   不算大的屏幕里挤着密密麻麻的弹幕,唯有画面中央的珍珠白,能得到一片清静。   就好像,幼卵在被弹幕拥抱着一般——   【这个位置,舔舔妈妈!】   【弹幕亲到就是我亲到!四舍五入妈妈和我亲亲了!】   【妈妈好可爱!竟然还会自己动!】   【受不了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孵妈妈!】   【快点吧求求了!】   【妈妈刚刚又动了!靠谁截图了,等等分享一下!】   【我截图了!】   【我也截图了!不过这什么破内存?我才截了半小时就不够用了?垃圾玩意儿,这是哪个部门给批准的生产许可?再查查去!这才几张照片,能有多占储存?!!】   【赶紧换联络器啊!别耽误给妈妈截图!】   【嘿嘿,嘿嘿,刚刚截到了,晚上结束军队检查,我要回去把妈妈的照片打印出来,挂墙上。】   【靠谁录频了啊记得发我一份!我军号是A90087!我老大专门叮嘱我录屏,谁知道我一看妈妈给萌晕忘记了!】   【录屏我有!一会给大家发!】   ……   这是一场属于全部虫群的狂欢。   身处创始者号上的高级虫族忍着嫉妒,打开了面对所有虫族的直播,一则是为告诉虫族我们的妈妈回来了,二则是为了加深虫母和这群素未谋面的虫群们的联系。   旦尔塔他们一向知道妈妈理智又心软,某些冲突的特质落在阿舍尔身上,便成就了一种格外迷人的气质。   出于某些想要继续留下虫母,让他接受并爱上虫族的私心,创始者号上的虫群在统一商量过后,才在近日开启了名为“陪伴妈妈孵化”的直播。   ——而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是为虫母巩固来自虫群们的爱意,让他拥有更多、更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   想要圈养虫母,他们必须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行。   六百多年的时间,对于那部分从未见过阿舍尔的虫群来说,虫母的形象只存在于整个虫族社会上位者的描述中。   没有影像记录、没有文字传记,但有关阿舍尔的事迹却广为流传,在他们的心里铸就出了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漂亮形象——   雪一样的皮肤,乌木似的黑发,铅灰色的眼瞳。   孱弱又漂亮,聪明且安静。   他会抚摸虫族狰狞原型下的脑袋,会用手指勾住子嗣的尾勾做玩乐;会坐在雄性虫族强壮的肩头臂弯之间,也会用精神力去安抚狩猎疲惫抑或是有意撒娇的虫群……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还会在众多虫群中选择自己的伴侣……   谁都想成为这个幸运儿。   在明面上的忠诚与信仰之下,是虫群们对未曾谋面的虫母的渴望与痴缠。   于是从直播开启的那天起,观看者的数量便庞大至极,就算再没空,也要忙里抽闲,围观幼卵状态下的虫母。   这可能是虫群们此生唯一的机会。   谁都不舍得错过。   这场主角仅有幼卵的直播开了多久,遥远星系的虫群就看了多久。   哪怕整个画面里的情景很单一,哪怕他们看大半天都不一定能等到幼卵的活动,但只单单瞧着,对于虫群们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胜过无上的权利和财富。   甚至如果可以,散尽千金富贵,虫群也会想挽留这一刻。   数千万的虫群,都期待并渴望着有关于虫母的一切。   他们会为了妈妈而变得更加强大,他们也会为了能配得上妈妈而努力往上爬。   因为错过了六百多年前与虫母相遇的盛景,作为自遥远星球出生的草根虫族,想要接触到妈妈,便只能努力往上爬,这里不看身份地位,看得仅有他们自身的实力。   虫族社会近乎全民皆兵,这里不存在普通民众,存在的只有愿意做虫母手中刀刃的子嗣。   虫群深爱虫母,从前是基因的选择,但在芬得拉家族建立后,原有基因带来的吸引似乎早开始在无形中改变,变成了被填充了血肉和悸动的爱意。   ……   这场直播一直持续到晚间才关掉,躺在饲育箱内的幼卵睡得东倒西歪,偶尔可爱得像是个懵懵懂懂、不会翻身,只会蛄蛹的幼崽。   据歌利亚所言,睡眠状态下的虫母大抵是无意识的,幼卵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正常的侧身、翻身便会导致空间有限的卵膜小幅度动作,这才导致了把虫群们看兴奋的“蛄蛹”。   但哪怕知道了动作的原理,这也依旧不会影响虫群们的心情。   于是,遥远的始初之地上,近来流行的话题不是“六百年了找到妈妈了吗”,而是“今天你们看妈妈蛄蛹了吗”。   ……   晚饭期间——   雄性虫族和白发子嗣们难得平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而躺着幼卵的饲育箱则放在餐桌的正中央,二十多个子嗣目光灼灼盯着中央,连吃饭都不那么认真了。   要不是中途有歌利亚咳嗽作提醒,他不得不怀疑,其他几个虫族会把叉子戳进自己眼睛里。   甚至于,在座的每个虫族,都吃了比平常还夸张的饭量。   阿舍尔:一款格外下饭的妈妈。   就在这顿饭可能被硬生生延长至通宵的时候,主厨赫尔开口了,“……你们还没吃好?”   顶着白发子嗣像是看“饭桶”一般的眼神,乌云慢吞吞擦了擦嘴,“早吃好了。”   白发子嗣:?   哈提拧眉:“早吃好了你们还不走?”   “这不是在看妈妈吗?”乌云反问,“怎么,你们看着妈妈不下饭?”   说着,乌云盯着桌子中央的饲育箱,又格外有食欲地咬了一口烤肉。   很大一口。   被反问的白发子嗣们沉默了。   从前和虫母住在二等星球的郊区别墅时,有妈妈的餐桌上,他们绝对是加饭的那个,甚至偶尔妈妈有吃不下的剩饭,他们都格外愿意效劳。   ——当然这样的机会很少,妈妈面皮薄,总觉得不好意思,每次都盯着赫尔给自己盛刚刚好的饭量,以避免子嗣们想吃自己剩饭的奇怪心思。   子嗣:可惜了,等下次妈妈不注意,多给妈妈盛点饭。   “那今天晚上,还是你们陪妈妈一起睡?”   天知道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耶梦加得忍得有多用力,他差点儿就掰断了手里的银叉子。   “当然。”迦勒好整以暇,望着白发子嗣的眼底暗含挑衅,“毕竟只有我们陪着妈妈,妈妈才能早日出来,怎么?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怎么会不满意。”芬里尔一字一顿,他“轻”啧一下,半是提醒半是威胁,“除了陪妈妈睡觉,不许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睡觉是名词,“其他多余的事情”在这一刻指代任何动词。   这话一出,在座的其他虫群都挑了挑眉,他们隐秘又默契地藏下了某些白发子嗣们不得而知的小秘密,只流动有一种彼此悉知且享受的“美好”。   有些话题,虫崽勿听。   这一回,在虫群中大抵是有些领头地位在的旦尔塔开口,似乎算是应答,“当然。”   ——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做什么,但如果是妈妈想要,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作为子嗣的义务,就是满足虫母的一切需求。   初出茅庐的白发子嗣们对上活了几百年的雄性虫族,还是棋差一着,在芬里尔带着兄弟们不情不愿回房休息时,抱着饲育箱、以旦尔塔为首的其他虫群则已经踏上了创始者号的最顶层。   安静的长廊,熟悉的房间,以及铺满整个房间的绒毯,和一张King Size的大床。   刚一进屋,饲育箱先被小心翼翼放在中央的桌子上,而同被安排在这一晚上进行“陪睡”的雄性虫族,则很自然地开始一边脱衣服,旁若无人。   一身腱子肉,除了能当做是吸引虫母目光的优势,放在同性别的虫族眼里,和一块死肉没什么区别,甚至抵不上幼卵上的半分折射光泽。   虫群:能吸引我们的只有妈妈。   赤身裸体的“男模”们在衣柜里各自放着睡袍,自从开启“孵卵”模式后,纽扣多、腰带紧的军服反而变成了累赘,一旦回到这间房里,虫群们便会格外自觉地换上睡袍——   敞口的V子设计,只需要一根腰带,轻松穿脱,掀哪儿都轻松。   “看好时间,前一个小时是轮到我的。”   穿好黑色睡袍,又把夹在衣服布料和脊背之间的深红色长发捞出来,旦尔塔轻扯系了活结的腰带,低声道,“到时候没有换班的,我不会提醒。”   非但不提醒,还会理所应当地延长自己陪伴、孵化妈妈的时间。   穿着身白色睡袍,配上一头粉毛的伽玛像是清清爽爽的年下时髦小奶狗,他立马表态道:“我就是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会忘记这事儿。”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乌云揪着自己的深v领开,一边审视自己的胸肌形状,一边反问道:“怎么?妈妈起的名字你说忘就忘?”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着急,红晕遍布伽玛的脸颊,很快又蔓延至胸膛。   偏偏迦勒还火上浇油,“啧,录音了,等妈妈出来以后必须给他听听,原来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啊!”   “哎!不是啊,我、我没有这样想……”   伽玛:百口莫辩.jpg   “行了,别吵了。”   缪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在一众穿睡袍的虫群里,来自大海食骨虫族老大更有一种别样的粗犷,只穿了条大短裤,就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旦尔塔,临睡前给我看眼妈妈。”   才把幼卵从饲育箱里小心捧出来的旦尔塔,把手臂伸直了一厘米,假意大方:“看。”   缪:……   “等等,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迦勒眯眼。   缪:“少管。”某些小心思不足以为蠢货所知。   虫群之间的和谐、不和谐均与虫母有关——   妈妈在,他们假装兄友弟恭、相互团结,但也不妨碍彼此暗戳戳地吃醋、拉踩。   妈妈不在,他们争锋相对、大打出手,也会在过去思念虫母的数百年里,以挖彼此的伤口、争辩妈妈到底更喜欢谁为乐。   对于这几个最经常吵起来的虫群,旦尔塔懒得理会,正当祂准备拢着幼卵上床时,熟悉的“咔嚓”声又一次响起。   “——什么声音?”   只一瞬间,所有的雄性虫族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围到床边,探着脑袋看向旦尔塔的手掌。   两只蜜色的大掌捧出一个鸟巢的形状,珍珠白色的幼卵安安静静地躺在中央,但原本那截裂缝,则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歌利亚:“妈妈应该要孵化了。”   接连两日,整整48小时,幼卵汲取虫群们的体温和信息素的时间满打满算,至少都在47个小时以上。   不论是白天夜里,他们就不曾让幼卵周围离过看顾对象,相互混合的信息素也在两天里彼此交融,带有共同的目的,渗透幼卵,钻至虫母的各个身体部位。   ——他们用自己的信息素将妈妈腌入了味儿,也同样催化了幼卵的生长。   伽德反应迅速,立马拿了联络器来拍摄记录;迦勒做着深呼吸,靠近观察时甚至有些手抖。   歌利亚面色不变,只是那截被他捏在掌心里的腰带已经皱巴到不忍直视。   而捧着幼卵的旦尔塔,则又一次体验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冲击感。   此刻,轻易就能被两只手拢住的幼卵颤了颤,蜷缩在内部的生命缓缓苏醒,又一次感知到了热。   ……   这几天阿舍尔的状态很混沌,清醒的时间很少,大部分都是在休眠中度过,且每一觉的时间都很长,总令他有种摸不清时间流逝的恍惚感。   像是回到了母体。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清醒,那一定是在狭窄到刚刚好包裹自己的卵膜内,视线里是一成不变的浅肉粉,周围是黏腻温热的卵液,幼卵周围则必然是虫群们热乎乎的□□。   从不间断。   属于虫群们的信息素彼此交错着缠绕在阿舍尔的周围,从发丝、耳廓到颈窝,又从胸膛腰腹延伸至腿根。   缭缭绕绕如薄雾般无色无形,却又因虫母和子嗣之间的关系而充满了古怪的吸引力。   受到吸引的信息素可比不上它们的主人好沟通,一个个变成了只会往温暖腹地里钻的“蛇”,似乎在寻找一个适合的冬眠场所。   而虫母的身体里,大抵也只有一处是最得它们心意的冬眠之地。   青涩又温暖。   无需实质性的轮廓,也能够让虫母湿得一塌糊涂。   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昏沉与短暂清醒的交替里,在阿舍尔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那对从他肩胛上生长出来的虫翼彻底平展。   虽然依旧被卵液黏腻着,但延伸在翅面上的脉络却仿佛被填充了生命力,会在阿舍尔的每一次睡梦里,伴随着他的呼吸而被充盈力量。   当又一次翅纹脉络被充盈时,阿舍尔醒来了。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清醒。   被阻隔在卵膜外的声音在逐渐清晰,横在幼卵顶部的裂纹缓缓开裂。   柔和的光晕透了进来。   虫群屏息凝视,目光发烫。   在他们的视角里,圆润的珍珠白幼卵上的裂缝在扩大,当其横贯一整个卵膜时,一抹熟悉的黑色露了出来。   是妈妈的头发。   随后是小片小片冷白无瑕的肌肤,精致的面孔,舒展伸开在脊背上的虫翼,以及一双被卵液黏着的足。   是小小的,被一只手就能包裹起来的妈妈。   当幼卵彻底绽开融化的那一刻,阿舍尔连同黏糊糊的卵液,一屁股跌坐在了旦尔塔那对比自己过于宽大的掌心里。   虫群们被勾红了眼睛。   一双双闪烁着痴迷神色的竖瞳中,统一倒映着那抹堪称迷你的影子——   嘴巴小,胸膛薄却带着点儿翘,浅粉一片。   浑身潮湿,连腿根都蔓延着红,一路飘到了最深处。   是、是粉色的!!   妈妈……嘿嘿妈妈是粉色的……粉色……   诡异的红晕出现在虫群的脸上。   滴答。   没来记得捂住自己的阿舍尔抬头,在看到几个流鼻血的虫族后,本该羞赧的他深深地沉默了。   狼狈又好笑。   只除了旦尔塔没流鼻血。   到底是感受过更刺激的子嗣。 第108章 选妃现场   沉默蔓延在房间内。   轻薄的虫翼在主人的控制下, 慢吞吞交错挡在身前,遮住了那片把虫群们看得流鼻血的秘密花园。   阿舍尔有些迟钝地应答,虽然脱离了那种被卵液包裹的混沌感, 但现在此刻的异状依旧令他奇怪——   装修卡通又童趣的房间,像是专门为某个孩子准备的乐园;窗台、柜架上摆成一排的浅色毛绒玩具, 种类极多;被收在玻璃柜中的积木城堡,从做工足以见得其精致。   每一样物件儿都是肉眼可见的精心准备, 但是……   阿舍尔拧眉。   好大。   所有的一切都好大。   清醒后被搅乱的记忆逐渐回笼, 阿舍尔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卵膜缝隙中看到宛若“巨人”一般的乌云。   所以,真的是自己变小了?   正思考之间, 熟悉的声音宛若闷雷炸开在耳边, 阿舍尔下意识向后撑着手臂仰头, 便看到了庞然大物般的深红“巨蟒”缠绕过来。   阿舍尔一震, 过于巨大的体型差距令他不敢动弹。   直到涌动在视线内的深红安定,他顺着视线看过去, 才辨认出来那是属于旦尔塔的尾勾。   一侧锋利尖锐, 另一侧略显钝感。   漂亮的深红鳞甲细细密密地覆盖在体表之上,坚硬又有种艺术品的瑰丽,甚至能够室内暖色调的灯光下, 倒映出阿舍尔的影子。   只有小小的一团。   “别看了!赶紧擦擦鼻血吧!”   是旦尔塔的声音。   深红的尾勾像是一条盘绕保护的蛇,将虫母小巧的身躯遮挡在中央, 只露出赤裸着的肩头和脑袋;而尾勾的拥有者则一脸阴沉, 有种被占了天大便宜的憋闷。   “擦完拿套身体检查设备来,看看妈妈的身体情况。”   话音才落,脸上聚着团诡异红晕的雄性虫族们这才开始收拾自己脸上的狼狈, 而唯一还算正常的旦尔塔,则小心翼翼拿起湿巾, 靠近了虫母。   “妈妈,擦擦吧?”   “……好。”   望着旦尔塔的靠近,阿舍尔下意识向后躲,然后他看到了旦尔塔僵在半空中的手。   非常大。   阿舍尔目测估计,这只手的长度,差不多和他现在的身高等长。   阿舍尔:“让我适应一下……”   不仅身体变小了,声音也变细了,说话之间音调细细嫩嫩,叫阿舍尔自己怪不适应的。   “好,”旦尔塔应声,听话地停止了动作,只是那一双猩红竖瞳,怎么都挪不开属于虫母的身体。   这样的妈妈,真的好小,是能够被装在口袋里偷偷私藏的那种小。   阿舍尔道:“湿巾给我,我自己擦。”   “妈妈……”   原本不太赞同的旦尔塔在看到了虫母的坚持后,最终还是将对比阿舍尔来说,堪比空调被的湿巾递了过去。   在阿舍尔刚刚接过湿巾,其他整理好自己的虫群也纷纷凑了过来。   偌大的King Size床周,围满了脑袋,让阿舍尔忽然想起当初在始初之地上的情景,只不过……现在每一个脑袋对于他来说,都是庞然大物。   体型上导致的巨大差距令阿舍尔面对数双目光灼灼的眼瞳,难得有些不习惯,只低声道:“……转过去呀,别看我!”   变小了妈妈说话间带语气词,就像是在撒娇。   “妈妈,我们帮您吧。”乌云跃跃欲试,看着迷你虫母的眼神像是只没吃过肉的狗,如果不是还有理智束缚,阿舍尔真怕对会扑上来抓着自己狠狠嘬一顿。   为了避免某些可能演变为现实的幻想,阿舍尔决定自力更生。   “不行。”   个头只有雄性虫族巴掌大的小虫母气势十足,冷着神情的脸上非但没有疏离感,还有种故作冷漠的可爱,一整个攻击力下降,看得虫群们心里一颤一颤的。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激动。   旦尔塔余光瞥见了乌云眼尾隐秘扩散的虫纹,正好与另一侧的歌利亚相互对视。   后者颔首,前者便忽然伸手一把按住了乌云的肩头。   乌云:?   歌利亚同时开口:“那妈妈您自己擦,我们转过去等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们就行。”   说着,在始初虫种几个略含威胁的目光下,众位恋恋不舍的雄性虫族到底是扭开了头,用宽阔的脊背对着虫母,避开了视线上的追随。   乌云拧眉,有些不解地看向旦尔塔和歌利亚,“……干嘛?”   旦尔塔冷冷瞥了他一眼,收回手臂。   而歌利亚则是低声提醒道:“你太兴奋了,收一收。”   乌云一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在诡异如藤蔓的虫纹之上,几片极细微的鳞甲已然生长出皮肉。   ——这是拟态状态下高级虫族兴奋的特征。   乌云若有所思,所以他真正的性癖是迷你型号的妈妈?这听起来也太变态了吧!   不过虽然……他以前也挺变态的。   在虫群们都背对自己后,阿舍尔才终于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身体缩小的缘故,明明以前他都习惯了子嗣们过于炽热的目光,但眼下却又有种别样的情绪。   吐出一口浊气,阿舍尔拉扯过那片如浴巾般的湿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臂,本想趁着清醒问问模拟器这到底算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前几天还在线的模拟器又一问一个不吱声。   跟下线了似的。   无奈,阿舍尔只能暂时放下疑惑,专注此刻。   幼卵内的卵液用于为蜕变状态的下的虫母提供养分,类似浓缩精华的存在形式,虽然为液体状态,但却黏腻十足,拉丝的半透明液体浸润了阿舍尔的肩颈手臂,黏黏糊糊的晶莹甚至一路覆盖到某些羞于启齿的部位。   这一刻,湿巾变得有用又没用。   聚集在锁骨窝、腹股沟的卵液可以被湿巾带走,但另一层附着在皮肤上的晶莹质地却变成了难以处理的东西。   窸窣的摩擦声落于湿巾和阿舍尔的肌理之间,也同样被虫群们轻颤的耳朵进行深层次的捕捉。   进入高级以后的虫族五感敏锐到惊人,寻常的听觉、视觉会向更深层次的程度延伸,所捕捉到的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声音,更有隐秘的变化——   湿巾滑蹭的声音不同,也代表其擦拭过虫母身上的不同部位。   从颈侧开始,然后是胸膛,似乎摩擦蹭过了有凸起痕迹的位置;又向下是平坦的小腹,卵液拉丝聚拢于髀罅,于是湿巾也寻着潮湿的部位,向深处行径。   咕嘟。   不知道是哪个雄性虫族吞咽着唾沫。   甚至这一刻,不用他们去看,都能通过敏锐的五感,在大脑中幻想出这场视觉盛宴。   正隐忍间,虫群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谁过来帮我一下,来一个就行。”   瞬间,十几道重合的“我来”同时响起。   阿舍尔沉默片刻,“算了,都过来吧。”   反正看也看了,试问在场的所有腹肌胸肌,哪一个是幼卵没滚过的?   答案是没有。   在虫母的许可之下,所有雄性虫族均转过了身,几个高大挺拔的子嗣围在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屈膝坐在中间的小虫母。   小是真的小,薄薄的翅膀没有他们的巴掌大,就那么羞答答地半拢在身前,无法彻底遮住,还总能露出几片皮肤。   原本护佑在虫母身侧的猩红尾勾被主人控制着缓缓回收,让缩小状态下的阿舍尔彻底暴露在虫群的目光里。   “妈妈……”   迦勒喉结滚动,说话有些结巴,“怎、怎么帮?”   “身上的这些东西,”阿舍尔甩了甩手腕,“帮我擦一下,我想洗个澡,太黏了。”   说着,阿舍尔把湿巾扯了扯,一副递东西的模样,“所以,谁来?”   “我!”这回第一个反应过来自荐的是伽玛。   顶着一头粉色短毛的小象鹰蛾脸红得像是苹果,连手都有些抖,但在得到虫母的注视后,还是坚定地重复道:“妈妈,我来。”   末了,又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声:“可以吗?”   阿舍尔默认,顺便给其他虫群吩咐道:“找个小点儿的盆来,我要洗澡,温水,别太烫了。”   “啊……好的妈妈!”   “我现在就去准备!”   看呆后遗症的虫群们终于从那种怔愣感里脱离,一个个开始有条不紊地去为迷你款妈妈做洗浴的准备工作,围在床周的脑袋们少了几个,光源微盛,伽玛才捏着湿巾小心翼翼凑了上来。   “妈妈,我准备开始了?”   “开始吧。”这架势,让阿舍尔有种自己在被做手术的错觉。   而他的错觉甚至演变成了现实。   伽玛擦得可谓小心至极,湿巾轻轻裹着自己的半截手指,落在阿舍尔皮肤上的接触面积可能都不超过一平方厘米,最后还是阿舍尔自己嫌弃太慢,叫了旦尔塔他们几个一起帮忙。   于是,赤条条的小虫母抓着歌利亚冷白色的指尖,撑着酸软的腿站起来,肩胛上的虫翼尽可能抑制着羞涩,向外侧伸开,避免影响整个擦洗的过程。   旦尔塔和伽玛同步用包裹着湿巾的指腹轻轻蹭过虫母的身体,一个负责正面,一个负责反面。   “……唔。”   忽然一声轻哼,同时暂停了两个子嗣的动作,湿巾刚刚正好擦过胸膛的旦尔塔一顿,轻声道:“是弄疼妈妈了吗?”   这种问题……   阿舍尔耳廓微红,神情略有不自然,就连握着歌利亚指尖的手掌,都有些不自知地缩了缩。   “我再轻一点?”旦尔塔试探性地寻找原因。   “不、不用。”   小虫母深呼吸,被擦拭后红通通一片的胸膛伴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漂亮还带有一层卵液留下的晶莹光泽,一颤一颤,看得子嗣们喉结滚动,像是燥热也像是干渴。   不论是捏着湿巾的旦尔塔和伽玛,还是充当栏杆的歌利亚,亦或是后方其他正准备着洗漱用具的其他虫群,谁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尤其旦尔塔大概擦掉了黏在虫母胸膛间的卵液,曾被阻隔的甜香一点一点充斥房间,像是只无形的手勾勾缠缠。   在阿舍尔毫无所察的时候,就已经被虫群们贪婪地吸至鼻腔,于颅内幻想他们自己可能被妈妈捧着胸膛软肉饲喂的景象。   “那……”旦尔塔沉吟,“需要我绕开那里吗?”   思及从前妈妈因为虫母体质而存在胸口胀痛的情况,旦尔塔拧眉,害怕自己动作上的不专业会为妈妈带来难耐,毕竟当初好几个深夜里,祂比其他同类更知道那团软肉里藏着什么宝贝。   是比那无上的权力还要甘甜可口的蜜。   “也不用。”   阿舍尔怎么好意思说,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爽。   不管怎么说,他当虫母也是要脸的。   阿舍尔:“没事,你直接擦就行。”   像是掩盖某种不自然,话音落下的小虫母不曾再与旦尔塔那双宛若巨型红宝石的眼瞳对视,而是扭头将视线落在了歌利亚那根被他握住的手指上。   还是小指。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太粗,根本没有一手握住的可能。   位于后侧的伽玛继续小心擦拭着虫母脊背翅根上的卵液,而见妈妈避开自己视线的旦尔塔则若有所思,猩红竖瞳里模糊闪过了什么。   祂只说道:“疼了妈妈叫我。”   湿巾擦拭着卵液再一次落在了虫母线条漂亮的身体上,这一回旦尔塔的力道愈发轻缓,但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蜜色的指腹间捏着湿巾卷起的小角儿,偶尔会蹭过阿舍尔的胸膛,倒是缓解了虫母体质带来的后遗症。   直到擦完了目光可及的皮肤,旦尔塔顿了一下,卷着湿巾的指尖轻轻蹭到了小虫母的腿缝间。   “等等,旦尔塔你——”   下意识地,腿根并拢,牢牢夹住了旦尔塔的指尖。   蜜色与冷白之间的色差极大,一边是粗犷与野性,另一边则精细得像是最上好的玉石。   属于男性的大腿本该相对削薄有力,但当阿舍尔与虫母血脉彻底相融后,某些隐秘变化的丰腴,也会逐渐融合在他身体的个别部位里。   像是胸膛,臀,也像是腿根。   带劲儿的力道下,冷白薄薄的软肉溢出,被旦尔塔的指腹挤出两道内陷。   被夹住的旦尔塔愣了有五秒左右的时间,直到歌利亚推了推祂的手臂,前者才终于回神。   指腹上的柔软叫始初虫种心猿意马,祂轻咳一声,严肃道:“妈妈,底下还没擦,卵液糊着……会不舒服。”   阿舍尔抿唇。   在离开了幼卵包裹的空间后,那玩意儿黏在任何地方都不舒服,尤其眼下经旦尔塔这么一提醒,他只觉得更难受了,可真敞开了腿叫子嗣来擦……   这叫什么事情啊!   正愁着,阿舍尔眼睛一亮,看到了被乌云端着的小盆。   “不用擦了,我直接洗洗。”   “好的,妈妈。”   阿舍尔感觉自己在旦尔塔眼里看到了一点点的失望。   ……   创始者号上的物资储备还是很强大的,在阿舍尔要求洗浴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乌云在战舰意识的辅助下,找到了一个充其量只有雄性虫族两个巴掌那么的盆。   尺寸正好适合现在的虫母。   浅色的小盆盛满了温热的水,垫着几层毛巾放在床铺中央,勉强变成了阿舍尔的临时洗浴间。   只不过这洗浴间没有遮挡的帘子,只有数位高大挺拔的雄性虫族围在四周当人肉屏风。   “妈妈都弄好了!”乌云眨着眼睛,像是做完了事情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阿舍尔颔首,他站在盆前却犯了难。   再小的盆,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都不矮。   眼力见儿十足的歌利亚道:“妈妈,我放您进去吧。”   “好。”   这一刻,为了尽早洗掉浑身黏腻的阿舍尔扔掉了羞耻,变成了被子嗣们轻而易举就能拢在手心里的洋娃娃。   细细白白的手脚蜷缩在歌利亚略粗糙的手掌里,每一处皮肤相贴的接触部位,都令阿舍尔烫到战栗。   “妈妈,先试试水温可以吗?”   手掌悬空在水体上方,闻言本是侧坐在歌利亚掌心的小虫母撑着手臂,垂下小腿。   紧绷的脚尖轻轻蹭了蹭水面,待温度情况从肌理反馈至大脑后,阿舍尔也点点头,声线都细得厉害,“可以的。”   “好,那我慢慢把您放下去。”   整个场景堪比修复珍稀文物,歌利亚手掌下放的动作小心翼翼,其他围观的虫群屏息凝视,直到阿舍尔彻底坐进水里后,所有的虫族才齐齐松了口气。   接下来洗澡的事宜有阿舍尔自己来。   洗发水、沐浴液一个个被迦勒轻轻挤在指腹上,再转而递到阿舍尔面前,好叫对方蘸取使用。   打起在脑袋发丝上的泡沫不好冲洗,伽德便专门换了赫尔用于冲咖啡的细口鹅颈壶来装水,像是个水龙头似的,溢着细流给阿舍尔冲泡沫。   一旁的伽斓一边欣赏妈妈洗澡,一边心灵手巧地用针线在手帕上穿梭、勾勒。   不多时,当阿舍尔出浴后,被缪拿着的小毛巾包裹在手心擦干时,伽斓也拉紧了最后收束的细线,将浅米色的绸质手帕改造成了一件希腊斜肩长袍。   目测尺寸和虫母是极为相符的。   “妈妈看看衣服如何?先穿这个凑合一下吧,现在创始者号上没有适合您的尺寸。”   说着,伽斓咬掉了最后一根细线,将浅色的袍子抖了抖,展示在虫母面前。   裹着小毛巾坐在缪的手心里,头发还被旦尔塔捏着挤水的阿舍尔看了过去,“可以的,谢谢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正说话间,一道细嫩的“咕噜”声响起。   迦勒“咦”了一声,目光热烈地看向阿舍尔的小腹,“妈妈饿了?”   “……嗯,有点。”   先前阿舍尔一直处于不吃不喝的状态,那时候身处幼卵,尚有卵液提供营养,现今刚一孵化,又是擦身、又是洗澡,对于一个刚刚孵化的“幼崽”来说都是消耗力气的事情,现在的阿舍尔已经不是有点饿,而是非常、非常饿了。   一时间,虫群们望着阿舍尔的视线都格外滚烫。   以前妈妈那么独立,做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但是现在妈妈小小的、哪里都小小的,吃饭也抓不了勺子叉子,这岂不是一个现成的,正好能亲手喂养妈妈的机会?   ……   十分钟后——   在虫群和战舰意识共同的“狼狈为奸”下,本该用于战事防御的战略性分子隔离装置被歌利亚以公谋私地开启,横跨一整个长廊,于是睡在另一层的白发子嗣们,就被彻底隔绝,无缘本次的“夜宵”活动。   雄性虫族们欺负白毛崽子从不手软,毕竟他们可还一直记恨着那位神神秘秘,欺骗了虫母的感情,让阿舍尔当单亲妈妈的“渣男父亲”。   至于“夜宵”的真正参与者,已经一个个静悄悄坐在了餐桌前。   在长桌的中间,是坐在欧式果盘里的小虫母。   果盘里面被垫着柔软的毛巾,阿舍尔盘腿在里面,小小的一点,正撑着下巴等待这场来之不易的夜宵。   那斜肩袍在阿舍尔身上只一层轻轻薄薄的料子做遮挡,这布料当手帕用的时候,那是很上好的材质,轻薄贴肤、垂感十足,边角上还有精致的绣纹,造价昂贵,一看便知使用者的身份。   可当这样的料子贴着人身体时,优点可见,缺点却也不少——   太轻太贴肤了,以至于身体轮廓上的某些起伏,也都被明明白白摆在了台面上,原本赤裸带来的视觉效果更是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影,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阿舍尔不太自然地揪了揪胸口的布料和大腿间的布料,因为身体的骤然缩小,不曾置办过内裤的他只能底下光着,又凉又没安全感,稍微动作一下,他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露出什么。   略有些坐立不安的小虫母落在谁眼里,都可爱得厉害。   不过,妈妈缩小了,这趟夜宵也变得不那么容易起来。   站直了也就雄性虫族巴掌高的阿舍尔,连嘴巴都小得可怜,努力张开唇的直径含不下筷子尖,瞧着可怜又可爱,叫虫群们看得眼睛发直。   最后实在不好操作,还是伽德拿了个小银叉子,用尖端沾着被伽斓彻底切碎的菜,一点一点投喂。   小小的嘴巴也就那么顺着吃,每次嘴里含上一点点,便要细细咀嚼很久,莫名给伽德、伽斓一种饲喂小动物的感觉。   精致的果盘放在中央,伽德伽斓喂了几口以后,期期艾艾的伽玛小声道:“我、我能,试、试试吗?我会很小心的。”   阿舍尔一顿,咽下嘴里的食物,在伽玛的脸上看到了被不好意思包裹着的期待。   伽玛轻咳一声,捏起自己面前的银叉,小心翼翼沾了点儿碎肉末,便满眼希冀地等着虫母的反应。   ……越来越看不得装可怜的。   阿舍尔心底轻叹,无奈道:“距离这么远,我又不是长颈鹿。”   伽玛眼睛一亮,立马把果盘平平稳稳地拉了过来,随即小心把银叉凑了上去,一脸满足地望着妈妈长着小小的嘴巴,一点点咀嚼吞咽。   才咽下喉咙,另一道声音响在阿舍尔身后。   “妈妈,我也想喂您。”是缪,“可以吗?”   这位食骨虫族的老大不改粗犷作风,在一众穿着睡袍的虫族里,只有他坚定地选择了沙滩风的大裤衩,一身经日光洗礼的麦色腱子肉暴露在空气里,似乎自带有一种海边的燥热。   猛男撒娇,也是有些威力的。   阿舍尔心道要端水,既然答应了伽玛,厚此薄彼也是不好的,便又点了点头。   谁知前脚刚刚咽下缪的投喂,下一秒又被迦勒拉着果盘拽到身前。   迦勒沾了点番茄汤,满脸期待,“该我了该我了!”   阿舍尔:……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被投喂的那一个。   都是自己的子嗣,偏心谁都不好,于是这顿夜宵最终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真正的“百家饭”。   等每个虫族都成功投喂到了妈妈时,阿舍尔也吃饱得彻底。   ——小腹都有点儿鼓起来了。   有点儿撑的虫母拧眉,干脆躺在了果盘里,心道自己难不成因为变小了,所以心也变软了?   【那是因为宿主对虫群的接受更多了。】   被阿舍尔以为下线的模拟器忽然出声,还不等他追问现在的具体情况,那模拟器又销声匿迹了一般,在大脑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无语的同时,阿舍尔却不由得想到了对方的话。   对虫群的接受更多了吗……   或许,是有的吧。   正思考间,果盘被旦尔塔捧了起来。   视线发生变化,阿舍尔半撑手臂坐起来,看见了不远处站成了一排的虫群们。   阿舍尔:?   怎么搞得像是选妃现场?   旦尔塔单手握住果盘,让阿舍尔的视线直面虫群,低声道:“妈妈,太晚了,该休息了。”   “……那就回去睡觉?”他的声音里有些不确定,毕竟虫群这架势,看着有点儿不对劲。   “是要睡觉的。”乌云耸肩,“妈妈,你看看我们里面谁顺眼。”   阿舍尔没理解,“为什么?”   抱臂站在对面的迦勒解释,“妈妈,您现在可还需要我们的信息素呢,所以睡觉离不了的,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大家一起睡一张床上,但您肯定害羞不乐意,所以我们想了想,就让您挑吧。”   一、一起睡?这也太淫乱了吧……   “妈妈要是选不出来,那就按照顺序来。”   说着,迦勒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了联络器,点开光屏展示在阿舍尔面前,“喏,已经排好表了,先排了一个月的,大家轮换着给妈妈陪睡,每个信息素都不会错过。”   安排紧密的表格倒映在阿舍尔铅灰色的眼瞳里,不等他回答,旦尔塔抬手轻轻抚了抚虫母因情绪变化而微翘起来的双翅。   祂道:“所以——妈妈,挑一个陪您睡觉吧。” 第109章 棉签   “——妈妈, 挑一个陪您睡觉吧。”   说出这话的旦尔塔神色平静、语气自然,而等着被“挑选”的虫群们则一个个挺胸抬头,俊美的脸庞上都印着“选我选我”几个大字。   在场的每一个虫族, 不曾有谁觉得不对;而作为唯一一个有选择权利的人,阿舍尔却犯了难。   他只想老老实实地睡觉, 不想选其中的任何一个。   阿舍尔:“……必须要选?”   “除非妈妈想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伽德也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联络器。   高级虫族修长的手指动作灵活,很快另一种页面的光屏悬空在虫母面前, 见对方将目光落了过来, 伽德细心解释道:“妈妈您看,这是我最近收集来的您的身体数据, 蓝色这一列是有虫群信息素时的情况, 红色这一列是没有的。”   图表一项是最能体现数据变化的工具。   在伽德调出的图中, 蓝色明显比红色更加活跃, 跳起来几乎要从图表格纹上溢出去。   伽德:“这个数据有关于您这一阶段的生长发育情况,之前蓝色数据在上一个顶峰的时候, 正好是您从幼卵里孵化出来的时间;所以我猜测, 让它达到第二个顶峰时,很有可能就是妈妈彻底恢复的时机。”   坐在果盘里的阿舍尔抿唇,数据骗不了人, 而虫群们的关心也不会作假,在短暂的纠结里, 阿舍尔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   看来这一晚上必须要挑个对象陪自己睡觉了,只是……   巴掌大小的虫母拧着细细的眉头, 他看起来就像是帝都星某些贵族少爷小姐们玩的BJD娃娃,造价昂贵, 精致细腻,小小的脸蛋上盛着格外漂亮的五官,哪怕你路过时橱窗时再口袋空空,也忍不住幻想自己有天能把他带回家的场景。   虫群们也不例外,他们都想成为被漂亮娃娃选择的那一个。   他们会用昂贵的财富换取邀请漂亮娃娃到自己家做客的机会,散尽金银,哪怕只能多相处一分钟,他们也都是满足的。   这样的心绪造就涌动着渴望的目光,当阿舍尔被数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异色眼瞳盯着时,原本能够轻易说出来的选择,反倒变成了卡在嗓子眼里的石子儿。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慌。   这一刻,他忽然又想起来模拟器说的话了——   因为他对虫群的接受更多了吗?   因为接受得越多,所以他也越心软了吗?   可是这样的变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舍尔最终选择藏起自己原本的答案,他看了看虫群,忽然问道:“那是不是我接受的信息素越多,恢复的时间就越快。”   “……嗯,理论上是这样的。”歌利亚神情微怪了半秒,那变化很快,阿舍尔并不曾察觉到。   这副小小的身体处处受制,洗漱、穿衣服、吃饭……什么都不方便,就连说话都变得细声细气,像是在和虫群们撒娇。   阿舍尔是多一天都不想体验了,要是信息素有用,那就连着几天和子嗣们一起睡睡大通铺,说不定就变回来了呢。   反正他现在变这么小,应该也没什么危险的。   再者退一万步讲,现在的虫群眼里闪烁着的光,和从前在始初之地时一般;可对比过往,明显如今的他们更加会掩藏,情绪、行为上也增多了克制,虽然眸光里的热度依旧会看得阿舍尔耳廓烧红,但却也能让他拥有更多的安全感。   理智大于野性,克制超越肆意。   这是阿舍尔能够从虫群中感受到的承诺,所以他也愿意再试一试,看看他们之间相处的关系,是否能够更进一步。   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选择了。   于是,在片刻的寂静后,阿舍尔轻声道——   “那就一起吧。”   “好的,妈妈选谁我记录……等等?”   迦勒瞪大了眼睛,原本危险气质十足的幽绿色眼瞳在这一刻多了几分好笑感,似是不可置信,不由得绕着果盘转了一圈,絮絮叨叨:“您真的是妈妈?不是别人假扮的?”   阿舍尔冷笑,虽然这样的神情放在那张小小的脸庞上,只能看出来故作冷漠的可爱,“不想就别来。”   迦勒咧嘴笑了笑,又欠又野,“诶诶,那怎么能呢!这就对味儿了!”   ……   创始者号上的战略性分子隔离装置矜矜业业地工作着,于是一层楼之隔的白发子嗣们还都处于休息状态,没一个察觉到夜里发生的事情。   当虫群转移阵地、重回卧室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同睡一屋的准备。   再大的床也装下不十多个身强力壮、身高腿长的雄性虫族,于是睡觉的地方自然是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上,柔软的靠垫、抱枕均被拿了下来,绕成一圈,以放在中央的果盘为核心,呈放射状摆设。   精致类似圣杯设计的果盘里垫着好几层小毛巾,单坐阿舍尔一个略显空旷,但若是变作了睡觉的床,整个尺寸则刚刚好。   伽斓细心,又拿了两块手帕,一个剪开卷着给妈妈当小枕头,另一个则正好用作被子。   原本宽敞的房间在躺下十来个雄性虫族后,从视觉效果来看,立马拥挤了很多,被虫群们围在中央的阿舍尔努力忽视四周犹如实质的目光,专注于自己的睡前准备。   理好褶皱的袍脚,躺到柔软的毛巾被窝里,把手帕被子拉上盖住肩膀,又蹭了蹭,直到找到舒服的位置,阿舍尔才摆好入睡的姿势,对果盘外的虫群们道了一声晚安。   但回应阿舍尔的却是一片寂静。   习惯句句有回应的小虫母有些奇怪,果盘上翘起来的花边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便支起手臂看了出去——   四面八方,围绕着他的雄性虫族都是一副痴样,尤其几个面皮薄的,特别以伽玛为例,那红色从脸蛋一直蔓延到耳廓,阿舍尔毫不怀疑,那浴袍领口下的皮肤肯定也是红的。   脸庞红红,眼眶红红,阿舍尔甚至怕再等两秒,伽玛能直接红着鼻头哭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害羞肌肉小奶狗?   阿舍尔:“……怎么了?一个个都发着呆?”   “没事。”歌利亚轻咳一声,他总不能说刚刚被妈妈那一系列的动作给可爱到了吧。   小小的一团,会揪着手帕当被子,哪儿都玲珑得厉害,哪怕是再心硬的虫族,看到了也会忍不住融化成水。   “是吗?”   阿舍尔挑眉,余光里伽玛还红着眼眶,他不由得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如果不曾被关注,或许再渴望也不会提出什么要求;可一旦得到了心软的神的目光,那么信徒也就有了开口的勇气。   那颗为虫母而存在的心脏剧烈跳动,纷杂的念头在大脑里循环,伽玛确定自己一定会爱慕妈妈至死。   他咬了咬嘴里的软肉,通红着眼眶和面颊,小声道:“妈妈,可以拥有晚安吻吗?”   在所有虫族里,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最为突出的特点,旦尔塔沉稳难懂顾全大局,歌利亚冷静理智善于思考,迦勒桀骜难驯却也能说会道,乌云看似鲁莽实则心有猛虎……   至于伽玛,他大多数情况下在妈妈面前都是胆小羞怯的,可若是离开了阿舍尔的注视,在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说是虫群中最狠的一个,也是最会利用自己优势的一个。   他在阿舍尔面前笑得有多羞,等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就有多凶残。   早在数百年前,伽玛一手操办并负责至今的部门,是隐秘存在于虫族社会的,像是见不得光的影子,如蛛网般交织在整个始初之地、天空之城,以及后期虫族新发展的其他建设星球,共同汇聚一切信息,专门为处理虫族高层无法在明面上解决的事情。   这是属于虫族权力下的阴暗面,也是伽玛从来都不想让妈妈看到的一面。   他的同伴们心知肚明,却也保守着秘密。   此刻,早在登上创始者号便洗去了自己满手血污的粉发虫族只垂着狗狗眼,可怜巴巴地盯着阿舍尔,像是淋雨的小狗,似乎在等待好心人的垂怜。   “妈妈,可以吗?”伽玛知道虫母喜欢自己的什么模样,于是他也好好扮演着这个形象,并小心翼翼藏着另一个自己,“芬里尔他们说,您会给他们晚安吻。”   说着他眨眨眼,“我也想要,妈妈。”   阿舍尔想,如果此刻开口的是惯会插科打诨的迦勒和乌云,他不会答应;如果开口的是沉着稳重的旦尔塔和歌利亚,他大抵也是不会答应的。   但偏偏开口的是伽玛。   似乎从很早之前,他对这只粉头发、胆子小、不会打架,时常会眼泪汪汪看着他,甚至在等候精神力安抚时都小心翼翼、不争不抢的虫族,有那么一点点的偏爱。   于是,他会再一次被勾着想起过去的回忆,想起这只胆小、害羞又怕疼的小象鹰蛾,当初是怎么壮着胆子,挡在他面前,挨住了来自机械鸟的全部攻击。   ……啧,果然软下过一次的心肠,往后越难硬起来。   阿舍尔在心底轻叹,他冲着伽玛招招手,轻声道:“靠近点。”   红着眼皮的粉发虫族立马靠近,他收敛着自己的呼吸力道,又轻又小心,眼睛牢牢缀在阿舍尔身上,几乎一寸不曾离开。   然后,一个来自小虫母的迷你吻,落在了伽玛的侧脸上。   非常轻,几乎没有实际接触的感觉,像是细细的雨点拂过面颊,却让伽玛脸上的红不消反增。   “谢谢妈妈!”伽玛大声道谢。   眼见这招可行,迦勒眼睛一亮,刚想张嘴,下一秒就被旦尔塔和歌利亚拦住,一个捂住嘴巴、一个压住肩膀,以一种“押犯人”的姿势,共同看着虫母低低打了个哈欠。   迦勒:呜呜呜!   旦尔塔冷冷瞥了迦勒一眼,尾勾轻轻把被子往虫母身上拉了拉,“妈妈,很晚了,睡觉吧。”   “好,”小胳膊小腿的阿舍尔视觉受限,不曾看到迦勒的情况,只点点头,又一次躺进了被窝里。   阿舍尔已经很困了,他眨眨眼,拉紧被子,又一次低声道:“晚安。”   “妈妈,晚安。”   “妈妈好梦。”   “妈妈梦里记得有我。”   偶有重叠的“晚安祝愿”一个一个落在了阿舍尔耳朵里,不多时,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就连侧睡时下意识聚拢贴在脊背上的虫翼,也伴随着状态改变而彻底放松。   夜深人静,疲惫的妈妈倒是早早入睡,而为了一圈“陪睡”的虫群们则几乎彻夜未眠。   流动的信息素代表了每一个雄性虫族的渴望,它们如无形的丝缕钻入被子,一点点缠绕在虫母的身上。   虫群们对于自己信息素的控制炉火纯青,这些带有荷尔蒙魅力的气体分子变成了此时唯一能靠近虫母的工具,温柔又小心,细细爱抚着此刻对信息素有着成倍需求的妈妈。   一如前几日在幼卵中一般,尽可能地深入、填充,让妈妈完完全全被浸透,在当事者无知无觉的时候,逐渐习惯他们的信息素。   ——变得像是吃饭、喝水、呼吸一样自然且不可或缺。   这对于虫母来说就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成瘾症,不会存在任何危险后的遗症,也不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作用,有的只会是从机体生理上的亲昵入手,将妈妈那副敏感多汁的身体,蕴养得更加适应,或者说喜欢虫群们的靠近。   不论是简单的靠近、拉手、拥抱,亦或是某些更深层次的接触,只要有一天虫母松了口,有了那个意向,那么每一个雄性虫族,都会变成可以“转正”的候补对象。   虽然目前情况来看,真正吃到肉的确实只有旦尔塔,可虫群们相信,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在未来与妈妈相处的漫长时光里,被眷顾的幸运儿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这世界上,可没有虫群们魅力全开后还撬不了的墙角;如果撬不了,那一定是他们魅力还不够入妈妈的眼。   虫群:每天都在思考如何上位.jpg   ……   熟睡状态下的阿舍尔无知无觉。   他发觉了虫群在经历时间、空间上分别后的变化,看到了他们的稳重、克制,却忽略了虫群隐藏在深处的小心思。   尤其因为阿舍尔对虫母生理方面知识的生疏,导致了现阶段他与虫群们的信息差,某些在他看来影响不大的事情,实则放在虫族社会,便是至关重要的细节。   就好比这些萦绕甚至是浸透阿舍尔身体内外的信息素。   数百年的分隔,虫群又怎么可能不想用尽手段留住虫母?   表现出来的理智克制再真实,也依旧是假的,若是褪去了那层绅士皮囊,藏在底下的骨头仍然属于怪物——偏执、贪婪,且蓄谋已久。   当未来有一天信息素的秘密被发现,他们的妈妈则早已经被罗网圈住,无处可逃。   ……   一觉醒来的时候,房间窗户外模拟的自然光正好到了清晨八九点的样子。   明媚的光从浅蓝色的印花窗帘背后映过来,透着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被创始者号模拟出来的景观花园。   良好的视觉效果让阿舍尔眯了眯眼,当身侧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时,他已经下意识地顺着对方指腹上支撑的力道,慢吞吞从果盘床上坐了起来。   一夜好眠的效果是明显的,哪怕依旧拖着这“累赘”的小身体,但干开正事的阿舍尔却一点儿不迷糊。   先是洗漱、用餐,随后用这副新形象见了着急了好几天的白发子嗣们。   缩小后的妈妈可怜又可爱,看着白发子嗣们一个个心痒难耐,直到得到了阿舍尔的默许下,从芬里尔到斯库尔,才都挨个体验了回“把妈妈握在掌心里”的稀有体验。   小小的一团,又软又脆弱,放在掌心里根本不敢用劲儿。   几个白发子嗣一个赛一个紧张,举着手掌的动作要么不停地小幅度哆嗦,要么僵硬在半空中不敢动,他们自己均是屏息凝视、不敢眨眼。   看得围观的雄性虫族们胆战心惊、护佑左右,就怕白毛崽子们一个不小心,真给摔到了妈妈。   反观因为变小而坐在高空的阿舍尔面色平静,甚至还能开口指挥白发子嗣们如何把他“拿”得舒服一点。   阿舍尔:也不知道该紧张的是谁。   安抚过白发子嗣们,阿舍尔开始了今日的正题,因为自己身体变小而不能亲自出面,于是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嘴皮子最快的迦勒。   “我?妈妈需要我做什么?”   迦勒斜斜靠在门框上,站没站姿,反而多了几分放肆的风流,身上的魅力不要钱地向外砸,还都一股脑地冲着虫母。   阿舍尔早见惯了虫群们在自己面前如公孔雀开屏的样子,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满眼都是直白又滚烫的肌肉线条;如今虫群们倒是手段更高明,对比过去毫无悬念的露肉,他们懂得了什么叫肉体上的“欲擒故纵”。   视线从迦勒有意开了一个纽扣的衬衣上掠过,被男色锻炼到不为所动的阿舍尔无视对方释放的魅力信号,并回应了一桩正事安排。   阿舍尔:“去见冰人族首领,直接威胁,让他道歉然后澄清古冰人对虫族的诬陷。”   这是当初和人类帝国签订合约的时候,阿舍尔就已经在计划的事情,干过的事情可以承认,没干过而被泼上的脏水,自然不能就那么算了。   迦勒一顿,“……和平联盟不是说要一笔勾销吗?”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乌云嘴快,“我以为妈妈不想让我们和那些家伙起冲突。”   “难道我说不计较,你们就不计较?”   “妈妈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阿舍尔抿唇,坐在旦尔塔肩头的他晃了晃脚,片刻后才道:“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管什么手段,事后的结果必须是冰人族主动承认脏水是他们泼的。”   “说起来这件事,”阿舍尔蹙眉,“和平联盟那边回复了吗?”   “啊,这件事情啊,”缪拍了拍脑袋,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好几天前就回复了,不过那时候我们忙着照顾妈妈,都还没理会。”   阿舍尔:“……所以你们还没回复?”   “没有。”   这一句虫群们倒是回答得整整齐齐、异口同声。   被虫群们忘记回复和平联盟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但数日前就发出“加入邀请”,却没得到肯定回复的和平联盟理事则一个赛一个得慌。   几个步入中老年的理事代表焦心得头发直掉,吃不好睡不好,就怕虫族一个不开心,突然不愿意加入联盟,反而想搞个“宇宙大战”玩玩,到时候维持数百年的和平恐怕一戳就破。   大概能猜到和平联盟理事心理路程的阿舍尔又微妙地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一会儿记得回复。”   “好的,妈妈。”   中间,阿舍尔又在虫群的帮助下看了眼自己的联络器,收到了消息有一百多条,其中一百条来自罗淮·威尔斯一天n次的问候;剩下几条则来源于药剂师协会。   A-80是阿舍尔彻底开启药剂界大门的钥匙,但他不可能止步于此,新的研究方向已经大致确定,现在他需要的是理论支撑和实践尝试。   面对需要回复的消息,阿舍尔不好按光屏,又不乐意用这细嫩的声音做语音回复,干脆说了大概意思,叫子嗣们自己组织语言,代劳输入。   于是——   阿舍尔对罗淮的原话是:我一切安好,等彻底安顿下来再具体联系。   懂得说话艺术的乌云言下之意满满:   “殿下近来略忙,所以我代为回复,请见谅。殿下身侧有我们日日夜夜做贴身保护,不用少将费心,有我们在,殿下的衣食住行一切都好;日后少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联系我(乌云的通讯号),最后感谢少将对我家殿下的关心,祝您事业有成。”   阿舍尔对药剂师协会的话则是:正在构思药剂研究方向,后续会进行实践。   因为知道是妈妈的事业,乌云回复得中规中矩,用词得当,稳重成熟,没有任何的言下之意,有的仅仅是认真和细致。   当有关于正事的任务分配完后,虫群们再恋恋不舍,也只得离开虫母去忙自己的工作,毕竟在时时刻刻散发魅力的同时,他们还需得展现出自己有能力的一面。   ——没用的雄性可没人会喜欢。   这一点适用于任何种族。   围绕在周围的虫群们终于散开了很多,当白发子嗣们还想和妈妈说点儿悄悄话的时候,坐在旦尔塔肩头的虫母忽然并拢的膝盖,下一秒一只蜜色的手掌升起来,就那么恰好地拢住了阿舍尔的下半身。   就像是盖了一层血肉薄被。   “妈妈?”赫尔鼻尖轻动,在虫群们几乎把虫母腌入味儿的混杂信息素里,模糊捕捉到了几分甜甜的蜜香。   但是很淡。   淡到让他看见兄弟们毫无所察的神情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没事。”阿舍尔立马道。   虫母小小的手掌轻轻撑在旦尔塔的虎口,他的坐姿略有僵硬,只尽可能自然道:“我有点困,准备再去休息会儿,你们要不去战舰上的图书室看看?那里应该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哈提:“可是妈妈我想……呜呜!”   芬里尔捂着弟弟的嘴巴,颔首道:“好,那妈妈就快点去休息吧,我们晚饭再见?”   “好。”   见小小的虫母坐在旦尔塔肩头,身后跟着其他几个没工作安排的雄性虫族走远后,挣脱了束缚的哈提才皱眉道:   “干嘛不让我说完?你愿意让他们独占妈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着妈妈变小,偷偷做什么变态的事情……到时候妈妈肯定不好意思找我们帮忙!”   看到那群雄性虫族的丑恶嘴脸,哈提都能想象一旦没了限制,他们会对妈妈做出怎么样儿的过分事情来,尤其妈妈现在这么小、这么可爱,越想越危险!   耶梦加得解释:“妈妈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斯库尔:“那不能是我们陪着妈妈吗?”   “……显然是不能的。”赫尔叹了口气,“走吧,有些事情,只能他们去做。”   “到底什么事情?我比那些家伙差在哪儿?当初妈妈选择带走的可是我们啊!”   望着执着想要答案的哈提,和一脸不解的斯库尔,赫尔和耶梦加得沉默,芬里尔则抬手在两个弟弟的脑袋上各敲了一下,“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是妈妈的子嗣,也只能是子嗣,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诶诶别走啊,你们几个先把问题说明白啊!”   哈提和斯库尔追上大步离开的兄弟,大脑里却还执着思考着问题——都是子嗣,他们和那群雄性虫族,到底哪里不一样。   ……   另一边,旦尔塔急匆匆地带着阿舍尔往房间走,跟在后面的还有歌利亚、乌云和缪。   距离房间还有几步,原本被旦尔塔搭在肩头、半拢住虫母的虎口便感受到了轻微的俯靠。   祂偏头,几分钟前还理智清醒、条理十足的阿舍尔此刻晕红着脸,目光涣散失焦。   湿哒哒的蜜液黏在翅根,染湿了斜肩长袍,更是从虫母坐着的位置,向旦尔塔的衣服肩头渗下了几分潮湿。   混乱的虫群信息素里,则是被勾起了馋意的、从阿舍尔身上散发出来的虫母信息素。   前一晚当他说出“一起睡”时,歌利亚微妙的表情在这一刻得到验证,大概猜到后果的他不曾说谎,只是因为妈妈没有问起,便也没有主动将某些答案说出口——   浓郁又相互混合的信息素确实对阿舍尔的恢复有促进作用,只是在这种促进之下,会导致虫母自己的信息素发生暂时性的紊乱。   比如现在这种状况。   而在这般特殊情况下,是未曾成为虫母伴侣的雄性虫族最好上位的机会。   砰!   房门被紧紧关上,浑身无力的阿舍尔被旦尔塔拢在掌心,轻轻放在了柔软的枕头上,祂拧眉看向歌利亚,沉声道:“你早就料到了?”   “是的。”被质问的始初虫种神色平静,他转身从柜子里抱出医疗箱,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箱子里挑挑拣拣,“怎么?难道你当时没想到这一茬?”   旦尔塔沉默,只取了湿巾轻轻擦拭虫母身上甜兮兮的黏液。   乌云拧眉:“啧,我当时也就一想,想想而已,懂吗?要是不提前从妈妈嘴里得了应允,我就是上位当了你们的爹,也得不到妈妈的正眼。我图什么?你们叫我爸爸?呵。”   缪也赞同,“这件事情必须妈妈同意才行,我们想什么都没用,明显妈妈不是开放的性格,很难接受十几个虫族当伴侣。”   “……你们未免想太多了。”   歌利亚满脸冷漠,甚至不想给他们多分出一丝一缕的目光,“现在妈妈这个体型……手指都进不去,再说我也没有到那么禽兽的地步。”   乌云冷哼:“那谁知道。”   歌利亚懒得理会,他看向旦尔塔,也正好得到了对方的注视。   旦尔塔:“所以你怎么想的?”   “现在是我们留住妈妈的最好机会,而你是关键。”   说着,歌利亚褪下手套,拇指食指间夹着一根棉签,轻轻落在虫母潮热的颈窝。   然后顺着下滑,挑开斜肩长袍,落在了那汗涔涔的胸膛腰腹之间。   裹着棉花的那部分柔软轻巧,落在冷白之上,带来阵阵战栗,正好能暂时抚平信息素在他肌理下层作祟的麻痒。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视线模糊、意识朦胧的阿舍尔想要蜷缩起来,却被歌利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抵住了痉挛的四肢。   他漠然扫过看呆的乌云和缪,最终落在了旦尔塔的身上,“一会儿我们会出去,你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更深、更久地留在妈妈身体里,去缓解他的欲望和渴求,毕竟只有你真正拥有过妈妈。”   信息素也分先来后到,当初旦尔塔拥抱虫母的经历,是每一个雄性虫族都羡慕到恨不得取而代之的。   同时,也因为这件事,在所有虫族里,旦尔塔的信息素是最能被虫母接受、习惯,并产生主动性渴望的。   当有一天妈妈会主动渴求他们的存在,那么距离虫群彻底留下妈妈也就不远了。   旦尔塔喉咙干涩,祂低头盯着像是漂亮娃娃一般的虫母,用指腹轻轻蹭过对方额间的汗水。   很自然地,旦尔塔舔了舔指尖,哑声道:“我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总之一切小心。”   乌云和缪一起点头,“要是你做不了,随时可以换虫。”   旦尔塔:“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那么——”   歌利亚起身,将手里的棉签递了过去,“接下来是属于你和妈妈的时间了。” 第110章 亲亲我(含3.5w营养液加更)   神明对于虫族是偏爱的, 对于虫母是宠溺的。   雄性虫族像是神明幻想着世间最完美的生命体,而捏造出来的生物,他们强大, 勇敢,拟态万千;他们对虫母拥有着深刻在基因和灵魂中的追随和照顾, 哪怕虫群们不懂什么叫“爱”,但他们依旧会让虫母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但这样由本能塑造的亲昵, 却在芬得拉家族建立之后, 进入到了另一种新的模式。   爱这样深奥又抽象的问题,在虫群的眼里、心里开始具象化, 他们会悲伤于被虫母抛弃, 也会忍着嫉妒, 将留下妈妈的机会送到旦尔塔的手边。   ——早在六百多年, 他们就深刻明白整个虫族彼此相连、息息相关,没有谁能单独一个就能留住妈妈, 只有他们压上所有的筹码, 或许才能获得机会。   那是芬得拉家族的全部成员,是整个虫族。   这一点歌利亚看得清晰,正如他从前对其他同伴所言——   “现在妈妈将这份特殊性付诸于谁的身上都不重要, 他现在选择谁做伴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在人类和虫族之间, 最终选择我们。”   旦尔塔只是促进虫母选择虫群的第一个契机、一个跳板, 这一点深思熟虑的歌利亚知道,主动上赶着愿意被利用的旦尔塔知道,甚至其他沉默围观、任由事态发展的虫群们也都心知肚明。   他们的目标, 总是留住妈妈,那么前期谁能得到妈妈的偏爱, 便也不那么重要了;甚至如果不是旦尔塔,这个“偏爱对象”也一定会有别的雄性虫族顶上。   像是人类世界成双成对的情侣关系,由虫群内部选拔而出的“伴侣”必然会比心绪多变的人类更加深情体贴,足够强大、足够俊美,能读懂虫母的一切,自然也能顺流而上,满足妈妈对另一半的要求和期待。   如蛛网蚕食猎物一般,一点一点前进,一点一点加深影响,最终把属于虫群的痕迹,永远留在妈妈的身上。   如纹身般,哪怕洗去也不能彻底消除痕迹。   而歌利亚所得到的结论里,旦尔塔是这一环节中可以起到重要作用的关键因子,祂的特殊性无可取代,有些事情他们擅自做了妈妈会恼怒,但若是换了旦尔塔,则会有别的效果。   所以,旦尔塔会是现阶段“伴侣”的最好选择。   门板紧闭的长廊里,乌云斜斜靠在墙上,垂着脑袋,金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略显烦躁,“……啧,虽然知道是一回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嫉妒。”   “谁不是呢?”   背对着长廊的缪站在窗户边,这一回外侧的景象不再是创始者模拟的场景,而是真正的宇宙星空,浩瀚无际,有种只手摘星辰的错觉。   “我们都想当妈妈的特殊选择。”缪的声音很平静,“你们还记得那个意识碎片说的话吗?”   “记得,”乌云耷拉着眼皮,“不过它说了那么多屁话,你具体指哪一句?”   “它说妈妈不是真正的虫母的那句。”   “……你信了?”   缪沉默片刻,忽然把另一个沉默的对象扯入话题,“歌利亚,你呢?你怎么想。”   “显而易见不是吗?”抱着手臂的歌利亚闭眼靠在墙角,深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有几缕倾斜垂在肩头,让他看起来像是破碎的月光。   歌利亚:“从我对旦尔塔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的想法就已经很明确了。”   乌云拧眉:“……我倒是能猜到妈妈从前是长时间生活在人类世界的,所以他才会那么……”   金发碧眼的雄性虫族顿了顿,似乎在寻找适合的词汇,“那么温和,克制,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哪怕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妈妈也从来没有放开过自己的底线。”   他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从一开始,妈妈就是最特殊的,只可惜我们并不是妈妈生命中最坚持选择的那一个。”   所以偶尔乌云会觉得挫败,却又更加被阿舍尔吸引。   “那我的猜测或许更加大胆。”   乌云和缪同时询问:“什么?”   歌利亚睁眼,换了一个姿势,“我怀疑,妈妈从前就是人类。”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没有谁能彻底改变种族,尤其是虫母!”乌云拧眉反驳。   “那么一位虫族的虫母,又怎么会在人类世界长时间生活?”   面对反驳,歌利亚很平静,这些问题早在意识碎片提起的那日,他就已经无数次地思考过,甚至还不停地在战舰资料库里寻找佐证材料,更是一次次地回忆自己从前和虫母相处的场景。   原始的始初之地,在其他虫群都茹毛饮血、赤身裸体的时候,妈妈知道什么是羞耻和礼仪;在雄性虫族欲望当头、本能大于理智的时候,妈妈则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从前歌利亚迷失在虫母的魅力里,可当意识碎片点明了他有意忽略的“特殊”后,一切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水落石出。   他道:“比起‘妈妈长时间生活在人类世界’的这个猜想,我更偏向于‘妈妈本身就是人类’,只是不知道那意识碎片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妈妈变成虫母,并遇见我们。”   说着,歌利亚看向乌云,“你算是最早遇见妈妈的一批,那时候,应该记忆也更加清晰,妈妈最初……是劣质虫母吧。”   这事情在虫族里并不是秘密,当99%的虫群会感慨虫母有天赋有能力,可以从劣质逐步走向高级虫母的同时,歌利亚则想到了当初王虫的阴谋。   劣质虫母是王虫批发量产的,通过食物链中的毒素累积,以劣质虫母作为最底层的饵食,被二等饵食骷髅蜥、巨型沙虫猎食,然后被处于三等饵食位置的雄性虫族当做食物,最终达到控制高级虫族主动变成王虫的腹中餐。   这样被量产的可怜生命,终其一生都无法跨入低级虫母的行列,那么妈妈所拥有的特殊性,则已经凌驾于虫族的种族基因之上了。   乌云沉默。   缪:“妈妈原本是人类,那一切就更能说得通了。”   “不管妈妈从前到底是不是人类,反正我只认妈妈是虫母。”乌云揉了揉眉头,“就算虫神降临,我也不改,死都不改。”   “这一点我赞同。”缪点头,又皱了皱眉头,“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自己叫其他虫母‘妈妈’的场景……”   那一刻,缪感觉自己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有些窒息。   缪:想不了一点.jpg   歌利亚轻哼一声,他的视线落在了紧闭的门板上,优良的隔音效果令他不能捕捉到任何有关于旦尔塔和妈妈的声音,但在大脑深处跳动的神经和腹部滚烫的热意,却足以他知道——   旦尔塔此刻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   但还需要继续忍。   真是甜蜜又痛苦的体验。   歌利亚轻声道:“我已经开始期待妈妈彻底走进虫族的那一天了。”   漫长的生命和同类的呼唤,是他们在对比人类世界时的最大底气。   ……   当门外的几个高级虫族安静地守在走廊尽头的时候,门内的旦尔塔则忍耐到太阳穴、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   明媚的,属于雄性的力量感彰显其身,像是一团火焰,正在祂的腹部熊熊燃烧。   猩红的血肉再一次出现在主人的周身,涌动的粗壮藤蔓此刻小心到了极点,只敢从顶端延伸着纤细的触须,用于固定虫母胡乱挣扎的小小手脚。   那么小,又细又薄的脊背平贴在柔软的毛巾上,虫翼摊开在两侧,无力脆弱;雪白的四肢被猩红色卷着腕部拉开,宛若引颈受戮的猎物,毫无反抗能力可言。   看起来可口又馋人。   汗涔涔的Little Mommy漂亮得像是一款黄油游戏衍生出来的小手办,被精心灌注了游戏制作方和玩家的全部爱意,于是这才诞生出了此刻的盛景。   薄绒的毛巾早已经湿漉漉一片,偶尔几个稳着手腕,捏着细小棉签轻微动作的旦尔塔忍不住侧目,妈妈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水么……   完全像是水做的。   怎么也流不尽一般。   棉签略圆润的顶端生有细微的毛刺,对于寻常人类的皮肤来说,这样的质地绵软贴肤,可以当作是沾着药水给伤口消毒的工具。   但对于身体缩小,皮肤更细嫩青涩、耐受度也同步降低的小虫母来说,这样程度的碰触摩擦,则变成了略有粗粝、格外折磨人的“坏东西”。   被虫群们交错的信息素熏迷糊的阿舍尔大脑快变成一团浆糊了,他甚至无力思考现在的处境,只迷蒙着思维,下意识追着愉悦的源头。   像是一只不知饥饱的金鱼,哪怕身体到了受不住的极限,也还是张着贪婪的小嘴,想要吞下更多的“饵食”。   早已经能自由活动的虫翼哆哆嗦嗦悬空在两侧,瞧着可怜十足。虫翼上的脉络格外清晰,像是一副水墨勾勒的画作,有种动态的娇美。   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想挣扎却又被控制着,便只能可怜巴巴、迷糊抽噎,整个冷白的胸膛都要战栗到被晕染成一片浅粉。   那是裹着冰霜的小糖人被舔去了那一层伪装,露出了里边的蜜,哪哪儿都冒着甜。   好可爱。   ……妈妈好可爱。   像是快要融化的小蛋糕,黏黏腻腻、甜甜呼呼,伸手一抹便能卷着大半的奶油。   旦尔塔小心地用藤蔓触须压制着妈妈不受控制而痉挛的身体,手指稳到可以去拿手术刀,加之从前的亲身体验,祂总是了解那里有多深,也更便于控制手里棉签的深浅。   始初虫种那犹如烈火熊熊燃烧的信息素里,总带有一种滚烫的热烈,永远以燎原之势涌动着,明明空气里只四溢着湿漉漉的甜香,可彻底被信息素包裹的阿舍尔却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极具有安全感的火焰里。   不会被灼伤,反而会被保护在焰心之内。   他舒服得连脚趾都染上了一层红。   被始初虫种控制的信息素也很懂主人的心思,它们会分成好几束丝缕,顺着棉签钻进被挤开缝隙,在虫母露出最脆弱部位的同时大肆进攻,竭尽所能缠着阿舍尔的血肉融为一体。   要妈妈适应它们,要妈妈习惯它们。   然后……要妈妈逐渐地离不开它们。   对比小虫母的享受,旦尔塔反倒像是被艰苦压榨的强壮奴隶,一心一意为小主人着想,哪怕满身滚烫的肌肉蒙着汗液、青筋暴起,却也忍着血脉偾张,只专注于自己手下的一亩三分地。   高壮挺拔的奴隶惦记着小主人的感受,祂时时刻刻将目光锁定在阿舍尔身上,以做到方方面面的照顾。   等那湿漉漉的棉签快要被浸泡报废的时候,旦尔塔身后的浴袍则已经湿了大片。   看起来像是能拧出水来。   也是当祂刚刚停手,抽出棉签,盯着虫母细细的脚腕在触须缠绕下骤然抽搐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敲门的时间则卡得刚刚。   “砰砰”的动静掩盖了妈妈尖细的哭声,莹润的眼白微微上翻,藏起了半截铅灰色的瞳仁。   失控的妈妈……好se……   祂甚至想舔过虫母那对微微红肿的眼皮,舔干净眼泪,甚至是舔遍虫母的全身。   “……”   旦尔塔眉眼染着沉甸甸的一层阴鸷,倒不是在针对谁,只单纯因为被妈妈勾得差点儿疯掉,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这会儿,也吓不到妈妈的。   望着通红眼角,已经沉沉睡过去的小虫母,旦尔塔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匍匐在地上的深红藤蔓粗壮又狰狞,让开了挡住门板的力道,还在退回之前拧下了门把手。   咔。   紧闭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的门终于开了,原本铺满房间的猩红藤蔓则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当歌利亚、乌云和缪进来的时候,每个虫族都不受控制地低喘一声,沙哑性感的音色被他们生生压了回去,最终暴露在外的,仅有那藏在发丝下的通红耳廓。   ……妈妈的味道,太犯规了。   歌利亚垂眸,看似神情禁欲,实则都是努力克制的结果。他上前走到旦尔塔身侧,仔细观察虫母的状态。   落后两步的乌云近乎屏息控制着自己,他闷声道:“这情景要是放在六百年前,我可能已经像是狗一样扑上去,先把妈妈全身上下都舔一遍了……然后妈妈肯定会用脚蹬着我的脸,再骂我像是条疯狗。”   说着,似乎是被自己想象的场景乐到了,乌云笑了笑,露出藏在唇瓣下尖尖的虎牙,“那我肯定得抱着妈妈的脚舔。”   “你好变态。”缪拧眉,随即真诚假设道:“如果是我,我会先舔妈妈的*,然后再舔妈妈的脚。”   乌云:?   “为什么?”   “人类世界,这两个部位是要分先后的,不然妈妈肯定会觉得你是脏虫,不讲卫生,以后真有机会,妈妈也不会让你舔的。”   乌云:???   “虫屎!说得好像你不变态一样!等等——你又偷偷熬夜学习?”   从前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虫群们为了让自己足以配得上虫母,那六百多年里着实下过苦功夫。   而在众子嗣里,旦尔塔、歌利亚属于全能选手,算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的天赋型学神;迦勒、乌云是典型的“只学自己感兴趣”的选择型学霸;至于缪、伽德、伽斓则是有什么学什么、哪怕学不精也可以来者不拒的包容型学霸。   好几个想着妈妈睡不着的夜里,旦尔塔、歌利亚装雕塑发呆,迦勒乌云打架消耗低沉情绪,至于缪他们几个,则组团坐在图书室里刷书。   化悲伤和难过为动力,每多看一本书,日后能和妈妈聊上的话题就能加一个。   以缪为代表的包容型学霸:平均地卷死每一个想和我们抢妈妈的同类.jpg   对于乌云的质问,缪盯着满身黏黏糊糊的小虫母不眨眼,云淡风轻地回复道:“没有偷偷,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顿了顿,他扭头,顶着一张野性俊男脸,认真道:“那我也是绅士且卫生的变态。”   乌云:所以我是一个脏变态喽?   “安静——”低头用湿巾轻轻蘸着擦拭虫母潮湿皮肤的歌利亚沉声道:“这么闲就别光看着,过来顶了旦尔塔的工作。”   “我没事,不需要……”   “说这话之前,你先低头看看自己吧。”歌利亚冷着眉眼,与旦尔塔相似的面庞上全然呈现出另一种气质,宛若坚冰,却也只会为虫母而融化。   歌利亚:“我可不想一会儿战舰上还得处理你失控的身体。”   ——比如那些可能会爬到任何地方的藤蔓,偶尔歌利亚和迦勒都会觉得自己和旦尔塔不是同一个种类的生命。   旦尔塔沉默。   乌云咧嘴一笑,上前挤开了旦尔塔的位置,又小心翼翼地固定住虫母的四肢,像是在感受什么玉件儿,还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你去浴室解决一下,妈妈就先交给我们了。”   “……不用解决。”   旦尔塔深深吐出一口气,伸手下落,直接狠狠掐了一下。   是围观者看着,都觉得疼的情况,但这种事情对于虫群来说,倒是习以为常。   没有得到妈妈的应允前,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本可以肆意纾解的欲望是虫群们心甘情愿保留的贞洁,正如从前模拟器的解释——虫母,一种能控制虫子欲望的大型丁丁笼。   旦尔塔后退一步,靠在边缘,“你们来,我看着。”   歌利亚:“……那也行。”   ……   旦尔塔的信息素早在棉签被水意浸润地肿胀一倍时,就已经借机深深埋入了虫母的身体最深处。   这般的信息素深入,与先前虫群们联合的几个晚上并不同——   后者信息素的进入深度会对虫母有暂时性的“浸透”效果,但在深度和停留时间上,都只能算作“浅尝辄止”;而前者信息素则破开了虫母腹腔内部的隐秘通道,于滚烫的腔体内壁留下了深深的记号。   两相对比,效果程度显而易见。   ……   忍了大半场的旦尔塔让开了位置,平复着身体内被虫母的甜香引诱起来的躁动。   在祂不远处,则是三个高高大大的雄性虫族,手指分明比小虫母的大腿还粗,但此刻却做着最精细的活儿——伺候昏睡过去的妈妈洗澡。   熟悉的小盆又被端了上来,温热的水体被歌利亚用掌心拢着,轻轻冲洗在妈妈的身上;乌云和缪配合在左右,一个负责给妈妈洗头,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冲洗了对方潮湿的翅膀。   旦尔塔的目光聚焦在此刻被无知无觉摆弄的漂亮娃娃身上,说话间提醒的声音依旧沙哑,暗欲深重,“……腿根,也记得帮妈妈洗一下,不然他睡觉不舒服。”   “好。”   平常再多的不对付,一旦遇见了虫母,都会偃旗息鼓,至少在照顾和宠爱妈妈这一件事情,他们永远保持一致。   等香喷喷、热乎乎的小虫母被洗干净放到果盘上时,赤着身体刚刚贴着“被褥”的阿舍尔便自发侧身,怀里卷着半截手帕,睡得又沉又香,小小的脸颊上还弥漫着暖调的红晕,甚至还于香甜的睡梦中咂了咂嘴。   可爱。   “……好可爱。”乌云喃喃,迅速从口袋里摸出联络器,一口气拍了几十张。   缪有些无语,“之前开直播的时候,你还没截够图?”   谁知道乌云什么毛病,不仅现场拍,就连直播视频的截图也不错过。   乌云翻了白眼:“你懂什么,照片是照片,截图是截图,每个图片上的妈妈都有细微的不同,哪一个不同我都不想错过,自然要都保存好。”   旦尔塔抬眸,“……我记得,你家有一个暗室?”   “有,”专注拍照录像的乌云头也不抬,“里面全是重逢后我给妈妈拍的照片,四面墙已经贴满了,我打算这次回去再重弄一间,专门放妈妈变小的照片。”   “变态。”缪评价之后,又道:“回去给我发一份。”   乌云:。   每一次变态咱们都有份,半斤八两罢了。   “谁留下陪妈妈?”歌利亚打断了乌云和缪的口水战。   “你觉得这个时候谁会说‘不’?”乌云反问,他扯了扯领口,目光缭缭绕绕,忽然抬手捏起了那根头部吸水饱胀的棉签,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甜的。”   “……什么?”歌利亚一时没反应过来。   乌云轻笑一声,“有时候,我就说你们啊,太能装了——装理智,装禁欲,装可靠,试图在妈妈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至于装到现在,就连妈妈睡着了,都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思。”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可我敢。”   棉签被乌云牢牢捏在手里,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品,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何尝不算是珍品呢?   说着,乌云忽然俯身低头,就那么直白又热烈地,将一个吻落在了缩小后的虫母身上。   ——是阿舍尔的胸口。   温热的唇瓣能够感知到妈妈缓缓跳动的心脏,那一刻乌云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要炸开了。   只是单方面的亲吻,但却爽得要死了。   旦尔塔眯眼,按下了自己隐隐发痒的拳头,只垂下的眼皮证明祂的心情绝对没有外在表现得那么平静。   缪:“……你敢在妈妈醒着的时候亲吗?”   “不敢。”乌云咧嘴,当着几个雄性虫族的面,探出舌尖,蹭过棉签,笑得欠揍至极,“我就现在敢。”   旦尔塔/歌利亚/缪:……   “看我做什么?”乌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歌利亚冷冷瞥了一眼乌云,随即抬手将被乌云蹭下去的手帕向上拉,“妈妈现在身体脆弱,任何碰触都要轻巧。”   说着,歌利亚拧眉瞥见那块小小胸膛上的痕迹,“……乌云,你是不是偷偷嘬了?”   “我就偷偷蹭了一下,力道控制着呢,等妈妈醒来就没了。”   歌利亚:“希望你最好控制了。”   “行了,咱们出去吧。”眼见气氛变得诡异,偶尔会有点老大哥气质的缪开口道:“现在还是让旦尔塔陪妈妈比较适合,毕竟妈妈的身体才刚接受过祂的信息素。”   顿了顿,他道:“我们等妈妈醒来以后再来吧,而且虫族的那些工作,也不能再交给那五个白毛崽子了。”   在虫群们选择旦尔塔成为留下虫母的“工具伴侣”后,旦尔塔在妈妈面前的排位基本都是最优先的。   缪的说法大家都同意,当他们几个一起离开房间后,整间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时半会都不会清醒的阿舍尔,以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能盯着虫母看一整天的旦尔塔。   旦尔塔的目光很专注,会随机地落在虫母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从发丝到指尖,再从指尖到藏在手帕下的足踝。   在无人窥见的空间里,旦尔塔丝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贪婪,像是藏匿在幽深丛林里的饿狼,只要盯上了猎物,必然会追到天涯海角,直到能将其收为囊中之物。   “妈妈。”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旦尔塔沙哑的嗓音。   祂低低地叫出了一声久别的称呼。   祂说:“……舍舍。”   ……   因为受到了阿舍尔从前在始初之地的影响,虫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行动派,比起ddl,他们更喜欢一收到工作就去完成,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带着工作成果,去给虫母炫耀。   迦勒就是这样的典型。   他立志要把虫母交代的工作办到最好,然后带着任务成果去和妈妈讨要奖励——这样的机制永远适用于虫母和子嗣。   原本迦勒以为让冰人族首领松口需要好生费一番功夫,甚至他都做好了这可能是个长久战的准备,可谁知道事实相反,他上一秒刚刚提出来,下一秒阿古斯那就点头答应了。   迦勒: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对于虫族的意外,阿古斯那倒是老神在在,他一边享用几天来的第一顿饭,一边回应道:“我对冰人族没什么归属感,这件事情我也愿意答应,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迦勒眯眼,心底估量:“什么要求?”   “放我回去的时候,我可以从虫族挑一份纪念品吗?”   “……挑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来自虫族就好。”   迦勒挑眉,心底模糊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你手里的碗。”   阿古斯那低头,看了看已经见底的碗,瓷制品,统一产自于创始者号,这一套餐具走的是洛可可粉,浅粉色的花苞交错在碗底,看起来有种少女感的美好。   “感谢您的慷慨。”   冰人族首领露出一个笑容,他识时务到转变速度极快,先是全盘托出自己和意识碎片的相识、合作细节,又简要概括了一下自己的上位过程,最终严肃又正式地,为当初协议签订现场的事情,以及“奴隶契约”道歉。   “很抱歉。”阿古斯那鞠躬,他的脊背弯到了一种仿佛直不起来的程度。   虫族强于冰人族,哪怕有和平联盟存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阿古斯那不被老首领认可的身份,让他从小在兄弟之间吃尽了苦头,哪怕后来与意识碎片合作登上高位,但也依旧要看臣子和长老的脸色。   说是首领,实则处处受制,还要被指责行为不端、品性低劣;也就是后来与意识碎片合作后,才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处境,可依旧治标不治本。   某些冰人臣民,顽固至极。   故而,这样的他很难对冰人族产生什么归属感。   尤其在合作对象被解决后,阿古斯那不难做出选择——与其当受制于族人的傀儡首领,倒不如去当虫族的小弟——或者真的兑现那份奴隶契约也没什么,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迦勒有些新奇地望着眼前的冰人族首领,对于对方的行为变化他,迦勒也没有深究的心思,毕竟他只需要达成妈妈的命令就好。   结束和冰人首领的交涉后,迦勒忙不迭地向战舰上层走,脚步轻快、心情愉悦,恨不得立马去和虫母邀功。   但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他在拐角处遇见乌云。   “……该死的!乌云你个狗东西!你吃什么了?”   迦勒一把拎着乌云的领子,将金发碧眼的雄性虫族甩到墙壁上,神情危险,幽绿色的眼瞳里几乎要冒出火光。   这一刻,迦勒那张俊美野性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你舔妈妈了?旦尔塔歌利亚让你舔?你舔的哪儿……你舔的那里!”   “当然,妈妈怎么可能拒绝我?”乌云一把甩开迦勒的桎梏,冷哼道。   子嗣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怎么可能?不应该啊……”迦勒嗅了嗅鼻子,仔细辨识,只是越分辨,神情便越难看,“这么甜……你真舔了?%¥的你舔了多深?”   “嘘,”乌云咧嘴,神色意味深长,“当子嗣的,要懂得把握机会。”   说着,他拍了拍迦勒的肩头,转身离开,“行了,我还有工作要忙,不陪你说了。”   “……”   迦勒一拳砸在墙壁上,气得眼眶发红,立马气势汹汹往楼上走。   旦尔塔有的,他可以没有;但乌云有的,他必须有!   ……   于是,当阿舍尔才迷迷糊糊转醒时,就被及时发现他变化的雄性虫族给捕捉到了,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变成了彻底唤醒虫母意识的闹钟。   ——还是念经版本的。   “妈妈,做虫母不能厚此薄彼,你得一碗水端平啊,毕竟我们都是您的子嗣。”   “妈妈您怎么还偷偷给乌云开小灶呢?我都没有,他找我去炫耀了,妈妈我好难受,我也想要。”   “妈妈我要求不高,我就是想亲亲您,亲哪儿都行,以前你都不让我亲,现在您变成洋娃娃的样子,就让让我呗?”   “妈妈……”   这念叨的声音,让阿舍尔大脑发胀。   他慢吞吞睁开眼睛,先是向右看——看到了安静坐在椅子上,沉默盯着自己看的旦尔塔;又向右看——是下巴垫在桌子上,嘴巴张开就没停下过的迦勒。   十分钟前,迦勒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却在旦尔塔这里得到了真相。   虽然所谓的真相不比乌云的“胡扯”那么令迦勒生气,可错过“棉签”的体验,也依旧令他愤愤不平。   乌云尝到了甜,迦勒也不想错过。   于是,在对上虫母彻底清醒的眸子后,迦勒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妈妈,亲亲我吧。”   阿舍尔:……   “我交给你的工作完成了?”   “早完成了。”迦勒眼睛一亮,快速解释了一遍其中过程,末了着重夸赞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妈妈看我是不是第一个来找您汇报成果的?要点小奖励不过分吧?”   见虫母脸上有软化的迹象,迦勒继续道:“妈妈,您就亲亲我吧,求求您了。”   撒娇,是每一个雄性虫族天生就具备的能力,哪怕从未有过经验,他们也能拥有一种炉火纯青的架势。   阿舍尔坐起来,忽然伸出双手。   迦勒一顿,不明所以。   旦尔塔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解释道:“……把你的手掌摊开,妈妈要上去。”   “诶!”   迦勒的麦色手掌平展在果盘一侧,阿舍尔隔着手帕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在片刻的沉默后,干脆选择裹着手帕,在旦尔塔的帮扶下,挪到了迦勒的掌心里。   像是个裹着面皮的小糖人。   阿舍尔:“手举起来点。”   “好、好的。”此刻迦勒只会一句话一个指令,哪里还有刚才那副能说会道的样子。   直到手掌贴近迦勒的脸颊,阿舍尔忽然伸出细细的手臂,双手贴在了雄性虫族的皮肤上。   温凉的触感,还带有一丝甜腻。   ——这是妈妈的手,小小的,好嫩好薄,妈妈似乎哪里都香香的,好喜欢……妈妈的手,也好想含在嘴里给舔化了……   随即,是一抹轻轻的碰触,略有濡湿,柔软地像是羽毛,有些痒,也很舒服。   ——是妈妈的嘴巴,也小小的,很润,迦勒那一刻甚至能够想象皮肉贴于肌理,被轻微挤扁后的样子。   喜欢、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妈妈!   迦勒舔了舔发痒的虎牙,又吞了吞口水,脸红了大半,声音也有些干涩,“妈、妈妈……再,再亲一下。”   甚至不用再亲一下,迦勒觉得自己都会把心脏挖出来给妈妈。   阿舍尔看了一眼迦勒,仰头,这一回他用小小的嘴巴蹭了蹭对方的鼻尖。   一触即离,但刺激对于雄性虫族来说却是翻倍的。   “……”   迦勒的呼吸微沉,眼眶发红,隐约可见细碎的虫纹浮现在眼角,当他想要再央求一次的时候,沉默看着一切的旦尔塔忽然开口了,“迦勒,你兴奋了。”   在妈妈面前,他们一切都要小心克制。   “……我知道。”迦勒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冲着虫母笑了笑,将阿舍尔小心翼翼交给了旦尔塔,才道:“我去透透气。”   像是在躲什么一般,便红着耳朵逃出了房门。   砰!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了阿舍尔和旦尔塔。   跪坐在始初虫种掌心的阿舍尔拢了拢手帕,他仰头,看见了旦尔塔猩红的眼瞳。   立马似乎藏着一种滚烫的怯,和深沉的隐忍。   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一个完全的强者身上,总是极其令人有征服欲。   阿舍尔歪头,忽然开口道:“你也想要吗?”   “……想。”   旦尔塔的喉结颤抖得厉害,似乎是之前那一次“惩罚”的后遗症,祂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巴甫洛夫的狗”,只要一听到妈妈的声音,就控制不住的兴奋。   同时包括身体和精神。   祂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皮肤,都会因为妈妈而战栗痉挛。   阿舍尔莞尔,“那就开口告诉我。”   比起他的主动,阿舍尔更想听到旦尔塔自己的诉求。   静谧的房间里沉默蔓延片刻,气氛似乎在无形变得古怪又粘稠。   强大的怪物像是一头抓到了小王子的巨龙,满眼渴望却又小心珍惜,用尖锐的利爪拢着自己的宝物,将那当做是自己唯一会献上生命保护的“宝藏”。   旦尔塔嘴唇微动,随后阿舍尔如愿以偿听到了来自怪物的渴求——   “主人,求您亲亲我。”   是妈妈,也是主人。   更是唯一能够掌控旦尔塔全部欲望的神。 第111章 虫族的洋娃娃   “主人, 求您亲亲我。”   在怪物热烈的请求下,祂的神明心软了。   裹着手帕的小虫母歪着脑袋,顿了顿, 似乎很贴心地询问道:“那……你想要亲哪里?”   阿舍尔的目光此刻像是生满了小刺的钩子,或许是难得的、不用去思考太多的休闲时间, 他放松了心底竖起来的墙,似乎从发丝到足尖, 都柔软得厉害。   这一刻, 漂亮精致得像是洋娃娃一般的小虫母,甚至摊开了各种选项, 一一排在旦尔塔的面前——   “额头, 眼皮, 鼻梁, 脸颊……或者是,”他顿了一下, 铅灰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很轻巧的一种情绪, 足以把晕晕乎乎的子嗣迷得晕头转向,“……嘴唇?”   咕嘟。   旦尔塔喉结滚动,祂忽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久之前, 在虫母离开始初之地前一天的晚上。   混乱的深夜,被祂隔着妈妈的手掌紧握的激光枪, 扫射在房间里留下灼烧痕迹的裂纹, 以及一整个被洇湿了大片的床单。   甜蜜的香氛挤满了整个空间,当旦尔塔克制着失控,小心翼翼拥抱虫母的时候, 他们彼此也曾像是普通的人类爱侣一般相互亲吻着。   那个时候的妈妈被过强的快感冲击着,迷迷糊糊之间会露出清醒时不曾有的柔软一面, 就是旦尔塔也很难料到,原来寻常时候理智甚至显得有些冷酷的妈妈,竟然会那么喜欢亲吻。   喜欢另一片滚烫的唇追逐上来的温暖,喜欢被亲到快要融化的样子。   甚至还有些扭曲病态地贪恋着,那种近乎被深吻到窒息、无处可逃,只能倚靠在怪物怀里的濒死与愉悦。   那一个晚上旦尔塔不曾错过任何从虫母身上看到的反应,祂知道妈妈喜欢什么,也知道那些“喜欢”,也只会在阿舍尔彻底挣开束缚时,才能显露。   “妈妈……”   旦尔塔缓缓低头,眼底深沉浓郁的阴影被祂隐藏得丝毫不剩,只虔诚又小心地靠近虫母,轻声诉说了自己的诉求,“可以,亲这里吗——”   说着,祂指了指自己的唇。   人类世界,亲吻额头、面颊、手背都可以是一种比较常见的亲密,代表着包容、打招呼、敬爱,但亲吻嘴唇却始终如一代表着爱情。   虫族社会交配就是交配,那是由基因和本能控制的行为,调情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为零,因此历任虫母和自己的子嗣交配时,从未有过亲吻这样的举动。   可血肉铸就的怪物却在很久之前,便对着祂的主人有了这样的欲望。   那时候的祂大抵还是不知道“亲吻”代表的意思,但直觉和本能却让旦尔塔知道,这样的动作是特别的。   “妈妈……”   旦尔塔想,祂果然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贪婪到想要拥有虫母的一切,只是在现在才学会了所谓的“大度”,哪怕咬碎了一口牙,也只能瞧着其他同类摇着尾巴靠近妈妈。   不过祂总是不一样的。   祂得到过妈妈的吻——落在唇瓣上的吻。   其他家伙可没有。   莫名又自信了一点的旦尔塔轻声道:“可以吗?妈妈。”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更亲密的接触他们也做过。   阿舍尔想,模拟器说得没错,他的对旦尔塔——乃至于一整个虫群的接受度,确实在提高,而可能造成的原因方方面面,最打动他的却是被子嗣们坚持了六百多年的唯一选择。   他从未被这样坚定地选择过。   哪儿哪儿都小的虫母,就连吻都只有小小的一枚。   不抵人类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嘴巴,贴着的时候也只有很窄的一小部分,对比始初虫种滚烫的皮肤,这点零星的柔软有些凉,甚至旦尔塔难得在自己皮糙肉厚的特质下,感受到了几分敏感。   然后,阿舍尔伸出舌头,在那块滚烫的皮肤上舔了一下。   旦尔塔连身后的尾勾都翘起来了。   祂喜欢这样的感觉。   试图在此刻顺杆子上爬的旦尔塔刚刚张嘴,想要再讨要一次,然后碍眼的电灯泡一把推开门板,扯着嗓门喊道:“妈妈该吃饭了……嗯?旦尔塔你瞪我看什么?”   那一刻,旦尔塔连杀死迦勒的心都有了。   看破不说破的阿舍尔心情又诡异得好了几分,开口道:“好,那就吃饭去吧。”   ……   虫母变小后,一整个暂住在创始者号的虫群们都找到了爱好,像是某种养成游戏,原本是想要上位给妈妈当伴侣的子嗣,但今日盯着娇娇小小的妈妈,虫群的心思又变态地发生了转变——   他们想给洋娃娃似的漂亮妈妈当daddy。   一整个群体里,变态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甚至还会相互传染。   当午后坐在百无聊赖的阿舍尔正发呆时,虫群们为他带来了一份小礼物。   “礼物?”又披上那身斜肩长袍的小虫母坐在桌面上,晃动着光裸的脚丫,底下是距离地面有超过一米的悬空。   阿舍尔偏头,看着在桌子前蹲了一排,正好能与他平视的虫群们,“是什么礼物?”   “给妈妈做了点儿衣服。”伽玛第一个开口,发红的狗狗眼每一次注视着虫母的时候,好像都盛着水光,可怜巴巴,总带有一种令人心软的气质。   当然,现在只有阿舍尔还不知道伽玛是有两副面孔的虫。   “你们做的?”阿舍尔讶然。   “是啊,我们给妈妈亲手做的。”   乌云一开口,就着重咬着“亲手”两个字。   装着“礼物”的盒子被端在了桌子上,阿舍尔轻微侧身,悬空着的足尖便也随着身体转了一下方向,小腿线条被拉升,隐约可见足踝处淡淡的经络。   佯装淡然的虫群挨个用视线舔舐过虫母的小腿和脚尖,这才一个个装起了禁欲绅士,好似只专注于眼前的礼物,对于妈妈的小腿、脚丫什么的没有任何超出限度的臆想。   阿舍尔没注意到虫群们目光的降落点,他有些好奇地看向盒子里,意外地发现虫群们的手艺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   伽德解释道:“之前时间不够,才凑合地给妈妈先裁了身上这件,这两天时间充足,我叫他们几个一起加班,给妈妈重新做了几件方便行动的。”   迷你号的衣服裤子,甚至还贴心到准备了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袜子,以及小到可爱的背心内裤。   ——甚至全部都是肩胛处侧开缝隙,可以放出虫翼的设计。   手工能力至今还停留在编草筐、编小动物的阿舍尔眼底闪过惊叹,“……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这技能的?”   太多才多艺了。   “找妈妈的时候学会的。”乌云从盒子里扒拉出一件小衬衣和背带裤的搭配,看向阿舍尔:“妈妈,试试呗?”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舍尔动了动脚趾,在虫群期待的目光里点了头。   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的缘故,虫群们准备的小衣服是清一色的可爱风,偶尔还会有点缀在帽子、领口上的小装饰,看得阿舍尔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可爱到让阿舍尔险些忘记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儿的。   当虫母试穿了第一身衬衣和背带裤的套装时,原本蹲在桌前的雄性虫族不约而同地拿出了联络器,点开拍摄模式。   伽玛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道:“妈妈……我可以拍几张照片留念吗?不用妈妈专门配合,您像是平常一样就好。”   “我……”阿舍尔沉吟片刻,点头了。   他想,不就是几张照片,一会儿就拍完了。   但很快,阿舍尔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虫群们所谓的几张照片,大抵是能够把联络器内存都给挤爆的几万张照片。   妈妈低头,好可爱,拍一张。   妈妈抬头,好可爱,拍三张。   妈妈系扣子,好可爱,再拍十张。   ……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麻木,阿舍尔只用了十分钟时间,短短十分钟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雄性虫族换了两张储存卡。   这痴汉程度,无人能敌。   明明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格外凶残的形象和气质,但此刻却像是摆弄洋娃娃的大孩子,甚至还会因为衣服搭配而彼此之间起争执——   “先给妈妈试试这件。”   “等等,该给妈妈试我做的了吧?”   “别急别急,排队来。”   “这一身搭配好看!”   “你有没有审美?难看死了,和你的穿搭一样恶心!”   “???”   ……   吵闹得像是一群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会因为糖果分发不均而打一架。   最后还是阿舍尔一句“都试试”,避免了虫群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日常。   ——像是Mini Mommy带着一群幼儿园还没毕业,就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子嗣。   阿舍尔:心累。   不过心累归心累,有这么一群心灵手巧的子嗣,阿舍尔终于脱离了斜肩长袍底部胯下生风的古怪感,轻薄质地的小布料给他最忠实的安全感,那格外贴合的尺寸,令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尺寸这么适合?之前有量过吗?”   “呃……”   乌云支吾片刻,轻咳一声,“……目测也知道妈妈的尺寸。”   “能这么精准?”阿舍尔拧眉,揪了揪衣摆,赤脚踩着铺在了桌面上的毛巾上,浅浅抬腿。   “能的。”打死乌云都不会说,他亲自用手丈量过,那可是偷偷藏起来的秘密,要是被妈妈知道,肯定就不让他靠近了!   阿舍尔倒也没有深究的心思,他想到虫群们那超越寻常生命的五感,心道用目光做测量尺,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正随便思考间,阿舍尔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触感蹭了蹭自己的脚踝。   “嗯?”   体型小小的虫母低头,看到了依旧蹲在地上的塞克拉。   这个视角,塞克拉必须仰头,才能看到站在桌子上,勉强手掌大小的妈妈,那么小、那么脆弱。   塞克拉:“妈妈,我帮您穿鞋吧。”   虫群们不仅做了衣服,还用柔软的小羊皮做了鞋,他们似乎总能在方方面面考虑到阿舍尔的需求,并用最快的时间来完成、实现。   像是独属于阿舍尔的仙女教母。   “好。”   被虫群们精心照顾的漂亮洋娃娃应允了他们的全部要求,阿舍尔扶着伽玛的手指,小心抬起一只脚,很快又被怕妈妈站不稳的塞克拉用指腹轻轻捏住小腿。   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力道都很轻,完全不会叫阿舍尔会觉得难受。   变小后的妈妈有一双很小巧,只有玩具手办才有的脚,被塞克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担起来,先是穿袜子、穿鞋,然后踩实在桌面上,走了两步进行感受。   在一众子嗣们有些紧张的目光里,阿舍尔点点头,轻声道:“很舒服,谢谢。”   有时候,虫群们的欲望深重,浓烈到近乎让阿舍尔恐惧的地步;但也有时候,他们会变成很好满足的孩子,只是一点点亲昵,便能叫虫群们高兴得找不到北。   他们很难满足,但也很好满足,而这一切都与阿舍尔息息相关。   换上合适衣服的阿舍尔终于实现了动作自由,而原本的斜肩长袍则被收了起来。   或许是落在了某个手快子嗣的口袋里,就像是在收集妈妈的纪念品一般,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家里,都会专门开辟出一方小天地,里面摆满了与妈妈有关的东西——   寻常一点的收集程度,也就是贴满一整个房间的照片墙,当然这些全部都是在与阿舍尔重逢后才收集的。   但若是厉害一点儿的,便能在镶嵌着保护玻璃的昂贵柜架里,摆放着一些很难具体看出来是什么收藏主题的小物件儿。   干枯的花朵、叶片,草枝,小石子儿,更有甚者还能在当初阿舍尔刚刚离开始初之地的虫群抢夺大战中脱颖而出,成功抢到那些曾与虫母贴身接触的东西。   虫族的痴汉状态一脉相承,但却是横向发展的那样。   尤其在创始者号上的这几天,阿舍尔发现只要是自己用过一遍的东西,等下一次再用,一定会是全新的。   就好比现在——   “之前那个果盘呢?”   前一天,被暂时当做是沙发、床铺、椅子的果盘欧式风鲜明,圆弧形的花边上雕刻着精细的纹路,大小深浅都很适合现在这个体型的虫母。   但此刻,当果盘再一次被虫群们端上来时,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歌利亚将崭新的小毛巾叠好扑进去做垫子,一边整理,一边道:“给妈妈换了一个,这个妈妈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阿舍尔只是好奇,“之前那个坏了吗?”   “没有。”   将手缝的小枕头摆进去,歌利亚小心抱起站在桌面上的妈妈,将其抬到与自己平视的程度。   阿舍尔也顺着看了过去。   歌利亚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深蓝、蔚蓝、浅蓝像是一圈漩涡,同时营造出了深海、天空、冰川的渐变,环绕深色的竖瞳静谧流淌。   每一次对视,都给人一种极致的享受,那是不同于旦尔塔眼中爆裂、迦勒眼中幽深的清冷安静,仿佛独自坐在世界的尽头。   阿舍尔喜欢这双眼睛。   歌利亚在小虫母的眼底看到了欣赏,冰蓝色的眼瞳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在轻声解释:“妈妈,您离开我们太久了,那些您碰过的东西……谁都想留下做纪念。”   比如果盘,手帕,毛巾;再比如前几日虫母吃饭时使用过的餐具,穿过的衣服,甚至如果可以,连虫母踩过的地板,虫群们都想扣起来拿回家当纪念。   夸张,却又真实,甚至是虫族每一个成员都真真切切拥有过的想法。   阿舍尔一顿,“你就不怕我生气?”   “妈妈会吗?”   以前或许会,但现在还真不会。   阿舍尔抿唇,“……可我不是在这儿吗?”   “妈妈,我们没有安全感。”   六百多年缺失的安全感,自然无法一朝一夕补回来。   抬手将小虫母放在了果盘上,歌利亚看了看其他等候在周围的虫群,很自然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妈妈,一会儿下午您想谁来照顾您?是继续和我们在一起,还是要白……芬里尔他们来陪您。”   阿舍尔也顺着台阶下,“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之前几天一直想陪着您,不少工作都推掉了。”迦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真别说,那几个小白毛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就是稚嫩了点……有些工作还是得我们亲自处理。”   一提到白发子嗣们,阿舍尔忽然想起了之前一直忘记和虫群们解释的事情,只是……   不管怎么说,都怪羞耻了,阿舍尔想了想,决定先放在一边。下次再说吧。   一直坐在沙发上围观“奇迹妈妈”的缪开口,“一会儿要开会,妈妈一起来吧。”   “开会?什么会?”   伽玛:“是虫族的内部会议,每个月一次。”   “内部会议?那我就不……”   本来想说“不去”的阿舍尔正准备拒绝,却不想歌利亚比他更快一步,“妈妈,您是虫母,这样的场合您该在场的。”   阿舍尔抿唇,抬头间便对上了一众虫群们认真的目光。   他们……是真的想让妈妈对于虫族的事情,有更多的参与感。   抱臂靠在门框边上,沉默了很久的旦尔塔也道:“妈妈,来看看吧。”   那双猩红色的眼瞳里装满了阿舍尔小小的身影,认真又郑重,“看看您当年救下来的种族,现在走了有多远。”   这话刚落,原本还有些轻缓的气氛莫名变得郑重,站没站相的迦勒挺直了腰背,靠在沙发上的缪坐直了身体,原本蹲在地上的几个雄性虫族,也都一一起身,自那副高挑的身躯里,溢出了几分渴望被看到成就的骄傲。   塞克拉的神情里多了几分严肃,“看看我们创造的这个世界,是不是您会选择生活的样子。”   坐在果盘上的小虫母沉思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也好奇,六百多年的时间里,虫群们到底创造了一个怎么样儿的世界。   ……   六百八十二年前,芬得拉家族的虫母独自离开始初之地,被留在原地的虫群们疯了整整数月,才在既定的现实里重新振作。   那时候的他们颓废且狼狈,时代造就的原始性令虫群们无法追上虫母离开的脚步,而被从深渊里发现的创始者号,也没有足够的能源做支撑,开启寻找虫母的道路。   于是,为了这场他们一直期待的重逢,虫群们压下心底的一切情绪,选择从零开始。   从前被阿舍尔监工一半的木屋彻底建成,从天空之城搬出来的书籍资料被虫群们一箱又一箱地学完。   漫长的生命让他们有了足够长的时间去追逐和改变——   第一个一百年的时候,芬得拉家族通过自己的努力,变成了天空之城的住民。   第二个一百年的时候,从前被虫母排斥的纯白巨构建筑逐一变化,同时虫群们也开启了向始初之地周边星球占据、移民的野心。   第三个一百年,创始者号充能完成,开始操控附属战舰进行广阔宇宙对虫母的搜寻;同时逐步进行精细律法规则的工作,将散沙般的虫群规整成如帝国一般的强大又统一的存在。   第四个一百年,政府、军队、各个组织逐一诞生,被不断深入发展,第一批追随虫母的雄性虫族们各司其职,充当各个领域的领头者,将芬得拉家族彻底发展成名为“芬得拉”的虫族帝国。   第五个一百年,派出去寻找虫母的附属战舰数不胜数,却从未给创始者号回报过有用的信息;身处天空之城,以之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统治的虫族深居简出,仅用五百年的时间,就把从前落后到茹毛饮血的原始族群,发展成了一个神秘、只以虫母为核心的强大帝国。   每一个虫族都说,他们是芬得拉的子嗣。   第六个一百年,伴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足足失去虫母六百多年的虫族,终于在迟来很久的某一天里,感知到了属于妈妈的精神力悸动。   他们等待多年、深爱已久的妈妈,终于回来了。   ……   但除了第一批陪伴阿舍尔的雄性虫族见过虫母的真容,其他一步一步打拼到芬得拉帝国高层的虫族,并没有这个机会。   在他们足够强大、可以坐上高位的时候,虫族还在坚持不懈地寻找虫母,自然也无缘知晓虫母的模样,只能将一切喜欢和渴求藏在心里偷偷幻想。   但今天——驻守在虫族地盘的各个高级虫族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和妈妈的第一次见面,竟然在工作汇报的会议上!   遥远的星域深处,以始初之地为中心向四周延伸的数颗星球上——   作为驻守当地、兼职管理一整个星球的首席官职位的高级虫族,正如往常的每一个月一般,坐在肃静整洁的私人办公室里。   清一色暗沉装修衬得每一个首席都眉眼冷峻,哪怕再怎么生着张俊美的面孔,也叫人看着有种不寒而栗的阴鸷。   是各种风格的不好惹。   没有虫母的高级虫族,早就习惯了天天挂着个死人脸上班,每天在工作打卡、开会汇报面对的全部都是同性别的家伙,谁能提得起兴趣?   如果不是惦记着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未来给妈妈随意挥霍,恐怕偌大的芬得拉帝国,找不出来几个心甘情愿打白工的虫族。   只能说,虫母就是他们的一切动力。   此刻,各星球的首席顶着彼此习惯的死人脸,熟练地点开联络器,弹出光屏,输入会议房间的号码。   瞬间,几百个死亡角度拍摄的直播画面拥挤着弹出来,共同拼成大半截屏幕,正等待着创始者号那边的直属上级们接通。   ——再俊美无死角的虫族,也很难顶得住这毫无求生欲的死亡拍摄角度。   而光屏之上,原本应该是每个上级一个直播镜头的,但今天似乎出了点儿意外,短暂了两三分钟后,只有一个大屏幕浮在中央,经过几秒黑屏后才开启。   然后,恍若被欠了百八十万的星球首席们阴着脸一抬头,在镜头里看到了一个身穿背带裤,盘腿坐在桌面上的漂亮洋娃娃。   好、好可爱。   下一秒,星球首席们齐齐神色大变——   如果……他们猜得不错……   洋娃娃应该就是……妈妈?   僵硬感侵袭星球首席们的全身,他们在光屏画面里看到了自己在死亡角度下的冷脸、臭脸,就仿佛在对每一个看到自己形象的家伙说:滚远点。   沉默在此刻蔓延。   创始者号上,阿舍尔歪了歪头,正准备打一下招呼,谁知下一秒,几百个视频通话全部被挂断。   像是约定好的一样。   ???   阿舍尔:不是,我有这么吓虫吗?! 第112章 重合   视频被挂断的时间只有一秒, 在阿舍尔的迷茫还不曾进入第二秒的阶段时,几百个视频画面重新连接,露出了对面的情景——   原本镜头下昏暗的办公室、冷脸的高级虫族、不耐烦的凶戾神情, 在这一回变成了整洁明亮的办公室、俊美严肃的高级虫族,以及他们面上温和友善的神情。   每一帧图景里, 摄像头的角度像是特意调整过,倾斜45度角, 光线斜着穿越过画面, 营造出几分光影上的朦胧。   镜头里的主角们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凸出自己容貌、形体上最具有优势的动作, 以显露出自己足以吸引到虫母的优点——   柔顺滑腻的长发, 纤长浓密的睫毛, 高挺立体的鼻梁, 性感削薄的嘴唇,清晰如雕塑的下颌线, 甚至是略开领口下如峰峦起伏的胸肌……   那气质改变之大, 如果不是他们的衣服还是原来的那身,阿舍尔甚至合理怀疑过对面是换过人的程度。   一个个星球首席,怎么戏那么多呢?   围观了这一幕的迦勒冷笑一声, 直接贴脸开大,嘲讽道:“装!现在知道着急了?怎么, 怕冷脸吓到妈妈?早知道今天, 提前干嘛去了?”   说着,迦勒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不怪作为上级的他态度恶劣,一整个虫族社会内部, 没有虫母做中间的“调和剂”,剩下会喘气的全部都是雄性, 对于他们彼此来说,毫无吸引力的面孔和闻见都会觉得汗毛倒竖的信息素,足以在整个虫群中营造出一种全新的工作氛围——   宛若生死仇敌,谁都想干掉谁去上位。   甚至三天两头,上级和下级之间都会干一场仗,谈不上你死我活,但也一定是用尽全力,那杀伤力干掉半个人类军团不成问题。   不过当然,这么野蛮又暴力的黑历史,万万不可能被妈妈知道,在妈妈面前,他们谁都是乖乖子嗣,说东绝不往西!   视频里的星球首席懒得理会自己那三天两头就会发一次癫的上级,只柔和了眉眼,轻笑道:“妈妈,初次见面,您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可爱。”   阿舍尔一顿,“嗯……刚才是……”   “刚才会议连接得太过匆忙,都不曾整理好面对您的仪容,怕给妈妈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才贸然中断。”   星球首席很会说话,他面对迦勒时阴阳怪气、嘲讽力度突破天际,但面对阿舍尔时却如沐春风、面面俱到,“妈妈,刚才真的很抱歉,请您原谅我。”   “没事,不用这么客气。”   阿舍尔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拢了拢膝盖,整个人坐在桌面上,甚至没有一侧的瓷杯高,看起来精致得完全就像是某种微缩艺术娃娃。   这一幕,看得在场的所有虫族都心脏怦怦跳。   小小的妈妈,真的好可爱……   只可惜没能看到妈妈孵化的场景。   前几天才见过直播的虫群们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又等又熬,希望能亲眼看到妈妈孵化的场景,谁知道终究还是被创始者号上的这群家伙们私藏着,如果不是那些“元老级别”的身份和强大的实力,底下的高级虫族早就翻身上位,试图取代他们成为陪伴在虫母身侧的核心成员。   虫群:每天都想造反.jpg   星球首席含笑,“妈妈您真好。”   在任何一个雄性虫族眼里,阿舍尔做什么都是好的。   作为会议唯一的旁听人员,阿舍尔可不想过多占用正事时间,立马道:“我就是看看,你们该开始就开始吧,不用管我。”   旦尔塔立马道:“好的,妈妈。”   歌利亚:“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们。”   直到阿舍尔在虫群们关切的眼神里,表示他有什么需求一定会开口后,以旦尔塔为首的雄性虫族们,终于彻底开启了这场虫族一月一次的会议。   就和任何工作汇报会议一样,整个过程枯燥、无味,尤其这些并非阿舍尔的了解领域,他便只撑着下巴安静注视着每一个轮到的发言者。   于是,过去每一次月会议,能吵成一团,甚至如果彼此在现场还能习惯性干架的星球首席们,此刻一个比一个斯文,说话温和有条理,甚至有些口才好的还能引经据典,每每发言间多得到妈妈的一抹注视,就能立马颅内高潮。   至于那些个文化课水平差一点又性情暴躁的“大老粗”,便只能自认倒霉,争取自己发言的时候别和自己的上级吵起来。   第一次参加虫族月会议的阿舍尔,可不知道在此之前虫群们开会是个什么样儿的场景,他联想到自己从前在试验所时经历过的会议,不由得在心底夸赞虫族还怪友好谦让的。   过往因为参会人员吵架、打架而可能被延长至数个小时的会议,今日因为虫母的坐镇,利利索索走到了后半段。   即将结尾之际,某位已经发过言的星球首席忽然开口:“现在已经找到了妈妈,那之前制定的虫族新历,还需要修改吗?”   绝大多数国家建成初期,便会定下年历,但虫族属于从家族半道演化成帝国的,甚至于虫群本身也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的”,基因创造的最强大脑让他们足以记得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于是年历存不存在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再不重要,作为一个成熟的虫族帝国,终究是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年历的。   于是,整一百年前,以旦尔塔为首的元老级别虫族,敷衍性地从那一年开始施行“虫族新历”,实行当天以“虫族新历1年”算起。   这是一个在没有虫母的日子里,定下的一个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年历,而今虫母回来,年历是否修改也变成了虫群们首先考虑的事情了。   当然,几乎满十成的虫族,都想拥有一个和妈妈有关的、具有重要意义的新年历。   而原本只是当听众的阿舍尔却忽然一顿,某些久违的回忆似乎在这一刻闪烁出熟悉的光晕。   个别字眼在此刻变得格外熟悉,倒不是他的记忆力有多好,而是那一次体验太过深刻,偶尔阿舍尔想就是再过十年八年,他也能想到那该死、离谱却又莫名合理的“虫母晋级考试”。   阿舍尔:无语.jpg   此刻,“虫族新历”四个大字,就那么明晃晃地钻到了阿舍尔的耳朵里,他自然也顺势回忆起了自己当年进行虫母等级晋升时,遇见的某一题目——   【50.虫族新历94年,上将■■在第五次虫族最高会议上提出,改革底层虫族的生活质量迫在眉睫,虫族可持续发展必须团结所有力量,虫母就是最关键一环。】   【请考生根据材料论述“虫母存在的稳定性对虫族的重要意义”,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不得少于500字。】   本身就极佳的记忆,再加上成为虫母后得到的天赋加成,题目内容一字不差地浮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他放空半秒,忽然举了举手。   只一瞬间,创始者号上一整个会议室里的所有目光,以及悬空着的数百个光屏里的视线,都像是得到指令的机器人,齐刷刷地落在了那只举起在半空中的细瘦腕子上。   莹润的色泽,腕骨分明却不显得嶙峋,灯笼设计的袖口轻微下滑,露出半截粉白的小臂。   又小又稚嫩,看得虫群们心脏一颤一颤的,谁都忍不住柔和了挂在面孔上的神色。   “妈妈是饿了吗?”旦尔塔像是照顾孩子一般询问道。   “还是想喝点什么?或者无聊了?还是妈妈嫌他们太唠叨不想听了?”   比起旦尔塔相对克制的询问,乌云就没这顾虑了,他完全就像是个宠爱孩子的家长,恐怕如果此刻是阿舍尔觉得无聊,他能立马丢下会议带妈妈出去玩儿。   举着小手的阿舍尔摇头,他盘腿坐在桌子上,声音在略空旷的会议室里,略有一种青涩稚嫩的尖细感,“不,我就是想问一下,虫族新历94年,是不是开过什么会议?”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阿舍尔特意进行了模糊,只当浑水里钓鱼,钓不钓得上来,一切看巧合。   但事实说明,这世界上的巧合还是很多的。   歌利亚都无需回忆,就很自然流畅道:“虫族新历94年,开过第五次的虫族最高会议。”   说着,他看向阿舍尔,“妈妈是想问什么吗?”   阿舍尔顿了顿,试探性道:“那次会议,有上将参加?”   “每一位星球首席,军衔均为上将,妈妈面前的这些虫族,都是当时第五次虫族最高会议的参会人员。”   阿舍尔沉吟,他偏头扫视过每一个屏幕画面,而每一个进入他视线的雄性虫族,都会挺胸抬头,就差稍息立正了。   “那……”阿舍尔慢吞吞道:“改革底层虫族的生活质量——”   歌利亚立马反应过来,像是打印机一般,接得一字不差,“——迫在眉睫,虫族可持续发展必须团结所有力量,虫母就是最关键一环。”   阿舍尔:……   “这是谁提出来的?”   “是我。”   光屏左下角的一个视频画面里,俊美斯文的雄性虫族一身军服,领口系到最高,有种克制隐忍的气质。他颔首鞠躬,显露出的身形高挑略显削薄,五官深邃且有种极具有攻击性的俊,宛若一幅挂在暗室里的油画,是一眼见过后就不会忘记的面孔。   坐在桌面上的小虫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南森·芬得拉。”   ……南森,和乱码的符号数目对上了。   当阿舍尔大脑里下意识划过这个想法的时候,断线几天的模拟器忽然又复活了——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隐藏的秘密】   【隐藏的秘密:是秘密,也是宿主成为虫母后的小彩蛋。宇宙生命无奇不有,当宿主与虫族建立联系的时候,平行世界的你们也终将相遇,哪怕殊途亦会同归。】   ……就像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从前的虫母晋级考试题目,是未来虫族谈论的会议内容,由模拟器连接的这一个怪圈,已经彻彻底底地把阿舍尔绕了进去。   像是只为了解决一下自己的疑惑,阿舍尔冲着星球首席南森弯了弯眉眼,轻声道:“没事,我只是好奇地问一下。”   南森也勾起唇角,对虫母回之以一个极具有魅力的笑容,“您能对我好奇,是我的荣幸。”   中间的小插曲看似并不曾在会议上引起什么变化,有关于“虫族新历”的问题则由阿舍尔拍板,决定继续沿用之前的。   至于阿舍尔在会议间好奇的内容,则被其他的星球首席惦记在了心里。   待会议结束后,其他一百多个星球首席急急忙忙又开了一场视频会议,但就是不带南森。   星球首席:就是排挤他!   南森:?   新开的线上会议室里——   一位金发的星球首席神情凝重,“你们说,妈妈提起那次会议,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另一位寸头首席摸了摸下巴,“妈妈单单问了南森的名字,所以他提出来的这项内容,是妈妈在意的?”   “改革底层虫族的生活质量?在意虫族可持续发展?”   “妈妈是不是……对现阶段底层虫族的生活状况不满意?”   “等等,我懂了!”   寸头首席:“你懂什么了?”   “妈妈这是在点我们!”   “嗯?说说。”   “暗示,这是暗示你们懂吗?借着问南森那个虫屎的名字,让我们借机知道妈妈在乎的虫族底层的民生问题,委婉而且又照顾了我们的面子,显而易见,比起上层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妈妈更在意的是底层虫族的生活!”   说着,这位慷慨发言、身高足足两米的雄性虫族摸了摸微红的眼眶,“该死的,我应该再迟生几百年,我也是底层出生的,妈妈现在记挂底层,四舍五入不就是记挂我吗?这辈子值了……”   “不,还是现在好。”   金发首席反驳,“现在我们已经坐到了可以和妈妈视频、对话的位子,已经很好了。如果你现在从底层开始,要么能强大过我们这一批首席,要么就是把我们熬死,不然……想接触妈妈,简直是天方夜谭。”   虫族的残忍,表面看来在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实则不然,当芬得拉家族被发展起来,成为了一整个由虫族构成的帝国后,原本被视作“残忍”的丛林法则,早已经被更新式的残忍取代——   雄性虫族千千万,可虫母只有一位。   从前虫母不在的时候,不论是高层、底层的虫族都见不着,便也只能在心里当念想;可当虫母被找到后,新式残忍便出现了:   只有高层虫族能真正见到虫母,至于更大基数的底层虫族,他们终其一生也只能通过视频来描摹虫母的模样;而想要见到虫母,那就必须有与之匹配的地位和能力,缺一不可。   这里全民皆兵,功勋是唯一提升地位、权利的途径。   可虫族社会,则是一座由雄性虫族们共同铸就的实心金字塔,处于塔尖的高级虫族数量有限却实力恐怖,他们的潜力、寿命因为等级上的优越而提升在了一个很难被打败的地位。   底层的虫群从零开始建功立业,如非天赋惊人到能一举挑战成功星球首席,不然以他们赚取功勋的时间限度,恐怕等虫母换代,都熬不到和阿舍尔真正见面的机会和位置。   这是虫族脱离原始时代后,在虫母问题上最为直观的残忍——   忙碌拼搏一生的底层虫族,就是金字塔的地基,他们是构成虫族社会的重要部分,但也是此生都难以跨越阶级、与虫母无缘的可怜子嗣。   他们生在了一个幸运又不那么幸运的时代。   闻言,寸头首席轻叹一声,“是啊,现在确实好……”   数位共同孤立了南森的星球首席在会议视频里面面相觑片刻,最终一致决定,今年的工作重点要放在底层虫族的生活建设上,争取明年会议上能被妈妈问起名字!   给妈妈打工,他们心甘情愿!!!   莫名促成了一场有利于底层虫族生活改革的阿舍尔对此一无所知,在结束会议后,他拒绝了虫群们的陪同,选择回房间午睡。   说是午睡,实则是阿舍尔想和难得出现的模拟器好好交流一番,毕竟他们之间还有好几件事情没解决呢。   房间内,时时刻刻都想和妈妈待在一起的虫群们围成一圈,像是第一次送家里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家长,几乎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又是一个崭新的果盘被摆在桌子中央,同样搭配了新的毛巾手帕作为床褥、被子。   阿舍尔在旦尔塔的“伺候”下换上了睡裙,伸懒腰一般撑了撑身后的虫翼,这才被始初虫种拢着腰肢抱了上去。   “妈妈真的不需要我们陪您吗?”   对比阿舍尔,这群高壮的雄性虫族们才像是真正没断奶的那一个。   “不用,”阿舍尔冷酷拒绝,“你们该忙什么就去忙,我睡一觉起来了会叫你们。”   “可是妈妈这么小,用联络器也不方便。”乌云忧心忡忡,算盘珠子都快打在阿舍尔脸上了,“不然还是我留下陪您吧,我站在门口守着。”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陪谁。   阿舍尔又一次坚定拒绝,“没有联络器,我还可以用精神力,总之你们该忙就忙。”   顿了顿,坐在果盘上的小虫母忽然仰头,冲着虫群们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足以勾着他们的魂儿。   阿舍尔道:“你们知道的,我喜欢认真的男……雄性。”   “妈妈我正准备去再和下属讨论一下今天会议上的问题,跟过来就是想和妈妈说个午安。”迦勒的改口速度令人惊叹:“妈妈,我可以拥有一个工作前的午安吻吗?”   话都说在这个份上了,阿舍尔点点头,很快用一枚迷你的面颊吻,换取了一个心甘情愿工作一下午的子嗣。   一个来自妈妈的吻,别说是工作一下午了,就是工作一个月,虫群们都觉得值得。   围观了一切的乌云看得眼睛都红了。   于是,原本还一个个试图留下“陪睡”的雄性虫族们立马改口,张嘴是工作、闭嘴是午安吻,阿舍尔倒也没厚此薄彼,均蜻蜓点水一般蹭过他们的侧脸。   只是在轮到旦尔塔的时候,阿舍尔对于这位略特殊的子嗣,同样给予了特殊的待遇——那一枚吻落于旦尔塔的脸颊,但位置却更加偏下,只再错位一点,便是唇角了。   旦尔塔微怔,下意识抬手轻轻按住了还停留有战栗感的皮肤上。只是还不等祂继续感受,就被乌云一把挤了过去。   乌云:“妈妈妈妈该我了!”   阿舍尔:“……蹲下低头。”   “好的妈妈!”   ……   十几号雄性虫族,加之过大的体型差距,阿舍尔感觉自己都要亲嘴麻了,这才终于收获了一片安静的空间。   成长了的子嗣们……也还是好哄的。   房间的门被关上,当室内只剩下阿舍尔自己的时候,他忽然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滴,模拟器重连中……】   机械音后,从前只存在于阿舍尔大脑内的模拟器,终于出现了。   半空中,一道虚影浮现,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形状轮廓,只隐约能分辨出它所在的位置。   此刻阿舍尔虽是只有巴掌大小,但身上的气势却并不落下乘,只冷着一张脸,安静等待着模拟器的回复。   空中的虚影颤了颤,熟悉的机械音响起,毫无起伏:“抱歉,之前发生了一点意外,需要我进行特殊处理。”   “……我只想知道,你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阿舍尔并不想自己永远都和模拟器绑定,这种情况令他毫无安全感可言,就好像自己的大脑深处住着个怪物,哪怕它再有理智、有智慧,但那终究是不属于自己、且无法被彻底驯服的一部分。   尤其对于阿舍尔这样心性的人来说,他永远都无法将模拟器视作是自己的一部分。   是利己,是谨慎,也是相对强烈的自我保护。   “一直作数。”模拟器回答:“今天,我就是来处理这个问题的。”   顿了顿,在阿舍尔开口之前,模拟器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请宿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阿舍尔:“……你问吧。”   模拟器:“你为什么会说——意识碎片做过对不起虫族的事情?”   阿舍尔一顿,捏着小睡裙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第113章 身份转换器   “你为什么会说——意识碎片做过对不起虫族的事情?”   模拟器的声音很清晰, 在被阿舍尔的听觉捕捉的同时,也如某些跃动的字符同时出现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像是一个深入至极的问题, 从那机械音下略不稳定的因子来看,模拟器可没有它以为的平静。   为什么呢?   因为意识碎片与它诞生同源?还是因为它们曾经是作为有着共同目标和漫长相伴时间的同事?   阿舍尔对模拟器和意识碎片之间的关系并不在意, 他捏了捏指尖,心脏微快的那一阵跳动很快过去, 便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阿舍尔:“意识碎片都已经消失了, 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没意义。”   虫神分割力量创造意识碎片和模拟器, 前者有神明般的高高在上, 并被赋予了情绪感知;后者不悲不喜, 以数据的形式存在, 对它来说喜怒哀乐都过于遥远。   但当尘埃落定的某一天,模拟器发现自己依旧会在意这个问题。   其实早在当初意识碎片和阿舍尔对峙的时候, 它听到后者对意识碎片的质问时, 便产生了名为“疑惑”的数据波动,但因为时机特殊,也不便发问, 就想着事后再了解。   后来确实等到了事后,但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又不得不让模拟器去断线处理, 直到今日, 繁琐的事物暂放一边,它才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的这位宿主谈一谈。   模拟器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其实也没什么答案,当时是我诈它的。”   阿舍尔从未参与过王虫黑暗统治之前的虫族生活, 自然也无法得知高纬度造物的意识碎片在其中是否有担任过什么角色。   但就意识碎片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虫族超越寻常状况的占有欲, 阿舍尔很难相信当初由王虫造就的黑暗统治,意识碎片能一无所知。   模拟器解释:“我们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们不能直接插手干涉虫族的发展进化,这是无法被规则允许的。”   神明超越一切生命,但在神明之外,还有规则做限制。   也是因为世界运行的规则,当神明赋予了一个种族本不该拥有的科技、力量时,这些代价则会由造物主代为支付。   意识碎片和模拟器是神明陨落之际,在规则之内的产物,它们想要长久留存在这个世界,并为虫族提供帮助,它们首先需要遵守的就是世界规则——即不能如当年的虫神一般,直接伸手干涉生命造物的发展进程。   以数据、计算为重的模拟器从来都坚守着这一条原则,因此哪怕当初发觉虫族受王虫的阴云笼罩,它都不曾触犯规则,只尽可能地在广袤宇宙中搜寻可以与自己匹配到的灵魂,好为虫族带来转机。   阿舍尔道:“不能直接,但如果是间接呢?”   按照虫群们对于虫族过往的叙述,每一代的虫母都会从始初之地开始,一步一步走上收拢子嗣、创建家族的道路,最终他们会带着强大的雄性虫群们一起登上天空之城,开启属于自己的虫母时代。   数百年,甚至可能是千年,再加上虫神陨落之前的虫族历史,从未有过一个“王虫”这样的贪婪案例,阿舍尔偶尔也会想不通,不曾如人类那般拥有繁多情绪的虫族,为什么就能出现这样一个害群之马?   人类帝国王朝的兴衰和权力的交替,源自于复杂难辨的欲望变化,相较于人类,虫族更加简单好懂,由基因驱动的爱意纯粹又热烈,足以持续贯穿虫群的一生,在这样的环境下,王虫的贪婪就显得格外突兀。   但这仅仅是阿舍尔的猜想,那日两道精神力相互碰撞的时候,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意识碎片的反应而模糊被证实。   虫族的纯粹与王虫的贪婪,让他们被割裂为两个极端,尤其越是了解虫族的过往,阿舍尔越难把王虫与整个虫族融为一体。   模拟器沉默片刻,“间接……我需要用数据来计算验证。”   话落,更加偏向于机械化的系统音响起在阿舍尔的大脑里——   【滴,信息捕捉。】   【假设推算进行中……1%……13%……】   【结果待确认。】   【滴,计算结果已出。】   【意识碎片间接影响虫族发展的可行概率:85%】   85%的概率,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问题了。   意识碎片被彻底抹杀,它当初到底做了什么已经无从考证,属于王虫的黑暗时代结束,而被模拟器选择并绑定的阿舍尔,则成为了新的、被整个虫族深深认可的虫母。   数据流动的声音自阿舍尔的大脑内停歇,悬浮于半空中的模拟器原型闪烁片刻,忽然道:“这一回,我是来与宿主解绑的。”   阿舍尔一顿,虽然有料到这一天,可当这件事真正被模拟器提起来的时候,他竟然有种奇妙的恍惚感。   从被前未婚夫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背叛到现在,阿舍尔在始初之地度过了大半年;再到后来他选择逃离始初之地、重回人类帝国,满打满算,他和模拟器的绑定时长,已然超过了一年。   但却给他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阿舍尔:“在解绑之前,我现在的状态算是什么情况?”   身体缩小到这种程度,足够满足虫群们的一些小小恶趣味,但对于阿舍尔自己来说,还真有点儿麻烦——   像是个只能摆在柜子里的洋娃娃,想做的事情不方便,一天天都能被虫群们放在手掌心里,虽然也不用操心什么,但却让阿舍尔很不习惯。   或者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喜欢有忙碌、事情填充的日常。   “在您完成‘完美虫母’成就的时候,拥有了这对虫翅,但因为受身体体质的限制,它们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只能像是摆设一样生长在您的身后。”   “后来经过虫群对您的精神力反哺后,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淬体的效果,这会致使您在一段时间里保持现在的特殊状态,同时也会促进您的虫翅得以彻底与身体融合,达成自主操控的效果。”   阿舍尔一顿,垂在身后柔软又轻薄的虫翼颤了颤,在他的余光里折射出一抹莹润的光泽。   正如模拟器所说,最初这对虫翼生长出来的时候,阿舍尔对他们的操控感淡到可以忽略不计,像是长在同一个身体上两个并不熟悉却又会被连坐的器官,阿舍尔无法控制虫翼,但却会因虫翼的过度敏感而遭罪。   不过自身体缩小后,他明显感受到自己对虫翼的控制力度正在加强,甚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效果更加明显。   从前钝化到与思维神经隔离的虫翼,在阿舍尔此刻的想法里,跟着主人颤了颤,漂亮轻薄的虫翼缓慢向两侧张开,铺满了晶莹的细闪。   他控制它们的时候很自然,就仿佛这对轻薄的羽翼本身属于这个躯干一般。   所以……是可以让人飞起来的吗……   阿舍尔:“那这种状态我会持续多久?”   “当您能彻底控制这对虫翼的时候,就会恢复正常了。不过——”   “不过什么?”   悬浮于半空的虚影晃了晃,“不过往后,您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会保持这样的形态,属于身体体质与虫母基因融合后的正常现象,不用担忧。”   “一段时间,是指多久?”   “一两周。”   对比一整年的时间,如果只是占据一两周,阿舍尔竟意外觉得不算什么……这样的消息比他当一辈子“拇指姑娘”已经好太多了。   心下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当阿舍尔准备询问解绑相关时,模拟器又开口了:“宿主还记得您从前在商城里获得的声望值吗?”   阿舍尔一顿,记忆被带回到大半年前,那时候他和虫群们苦哈哈地在始初之地赚声望值,前期没钱恨不得一个声望值掰成十个用,后来……   在干掉王虫以后,天空之城和创始者号上本身具备的失落科技,足够满足虫族的发展,因此除了阿舍尔花费声望值给自己兑换了个用于离开始初之地的飞行器,便再没理会过曾经的“钱包”。   过去这么久,这些声望值还在?那之前的模拟器面板数据呢……   似乎是窥见了阿舍尔心底的想法,原本只存在于阿舍尔大脑内的模拟器面板骤然跳出来,虚浮在半空中——   【姓名:阿舍尔】   【身份:高级虫母(完美)】   【状态:极好(暂时处于特殊状态)】   【精神力:9999(已爆表)】   【血量:■■■■(高级虫母的血量将与家族子嗣们相连,他们的血肉共同铸就了你漫长的生命,或许你们可以携手同看日月更替。)】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交流;端水;虫蜜(胸口分泌,这是饲喂子嗣们的乳汁,可以激发子嗣们的潜能与力量);蜜液(翅根分泌,得到虫母主动赠予的蜜液,可以实现种族的跨越,但过程极其艰难);蜜露(*分泌,没有特殊功效,但却是伴侣认证的代表);飞翔(虫神赋予了您特殊的虫翼,驯服它们,您将拥有飞行的能力)。】   【子嗣:58213093(姓氏均为芬得拉)】   【伴侣候选者:旦尔塔(唯一与您发生过关系的子嗣,祂的特殊已被记录在案,算作伴侣候选者之一,当然其他雄性虫族也依旧在为这个机会而努力着。)】   【ps.之前的申请者都被您拒绝了,因此他们依旧算作子嗣。】   【小提示:虫母可以拥有很多位伴侣,只要您想,一整个虫族当前58213093位成员都可以成为您的伴侣,一切选择的主动权均在于您。】   【巢穴:芬得拉帝国(包含以始初之地为中心的107颗星球)】   【芬得拉帝国声望(从前为家族声望):1211009652092(名震宇宙)】   ……   这一刻,财富只是一串数字的感觉忽然具象化。   阿舍尔盯着这一长串的声望值,大脑短暂地呆了呆,正慢吞吞地数着到底是几位。   只不过……   他问道:“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模拟器:“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是虫神对您感到抱歉的……补偿。”   阿舍尔拧眉:“什么?”   虫神创造出模拟器和意识碎片,为的是替自己照顾好被他当作是孩子一般宠爱长大的虫族,他曾考虑过自己陨落后的上万种情况,也曾幻想过没有自己后虫族可能会过上的生活。   甚至虫神也曾想到过万分之一中的特殊情况——比如模拟器绑定的宿主,其实并不是虫族的虫母,而是其他种族中任何一个可能正好符合当时时机的稚嫩生命。   从前创造出虫族,以为自己的孩子会被整个宇宙偏爱的神明,在见证过被自己宠坏的造物一路走向完全与他幻想背道而驰的路时,虫神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是喜欢虫族。   也正如他所考虑到的特殊情况——并不是每一个模拟器的绑定宿主,都能够接受虫族这样的生命。   但那个时候,虫神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更改模拟器的筛选条件了;甚至是出于私心和偏爱,虫神也无法做到为了这样的特殊情况,而去重塑未来可能帮助到虫族的模拟器。   仁慈悲悯与自私偏爱,那一刻在虫神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在彻底陨落前,神明用自己最后的零星力量,灌入模拟器,藏起了这样一个隐秘的“补偿”——   当绑定者的行为在模拟器的读档、存档干涉下,带领虫族走上唯一一条可以被判定为“正确”的道路后,虫神将给予绑定者一次选择的机会。   砰,砰,砰。   阿舍尔的心脏猛然跳动,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喉咙有些干涩,坐在果盘上的身体略微前倾,那是一个倾听并期待的姿势。   他有些好奇,虫神所谓的补偿会是什么。   阿舍尔:“什么选择的机会?”   模拟器:“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要当人类,还是继续当虫母。”   说着,模拟器内的商场面板在不曾被阿舍尔选择的状态下,陡然出现,陈列着各种商品的页面迅速翻转,在阿舍尔从未注意到的某一页里,跳出了一个商品——   【身份转换器:是人类还是虫母,神明将赠予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做出选择,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所以请谨慎思考。】   【小提示:当你选择成为人类后,你和虫族的记忆会全部清零,从此以后,你们将毫不相干,变成两道平行线,再无相遇。】   【价格:1211009652092】   模拟器说:   “当我们解除绑定后,我会继续游荡在整个宇宙空间内。请宿主放心,如果不是虫族在发展前路走向偏移,我是不会再出现的。”   “我只为虫族而诞生,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现;当他们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将沉眠于宇宙。”   “不过我希望,虫族永远都不会再需要我。”   因为“需要”也就意味着,虫族前进的道路发生了偏移,这是虫神和模拟器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阿舍尔沉默,只静静听着模拟器的声音。   “在我与宿主正式解绑完成之前,您可以随时用声望值兑换身份转换器,完成最终的选择;当解绑进度达成满值100%时,如果您不曾使用身份转换器,那么往后——”   “您将与虫族,休戚相关。”   话落,模拟器那原本能窥见几分情绪波动的声音顺便变得机械平板:   “那么现在,解绑正式开启——”   【滴,完美虫母模拟器申请与现宿主解绑。】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1%】   ……   “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醒醒!”   “怎么回事?妈妈怎么会突然醒不来呢?”   “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送妈妈回来午休的时候一切正常,我本来以为妈妈顶多睡两小时,没想到一直到现在……”   “拿个身体检测仪过来!”   ……   好吵。   是谁在叫“妈妈”?   是……   ——是在叫他。   阿舍尔猛然回神,一睁眼,便看到挤满了自己视线的好几张俊美脸庞。   “妈妈?”   旦尔塔那种轮廓深邃的面庞上满是担忧,眉眼间染着几分阴翳,就连垂落在肩头的深红色长发,似乎也因为心情而有些毛躁。   阿舍尔有些回神缓慢,他眨了眨眼睛,才哑着有些细嫩的嗓音问道:“……我睡了很久?”   “整整七个小时。”   回答问题的歌利亚喉咙发干,在之前怎么都呼唤不醒妈妈的时候,那种近乎世界末日的绝望差点儿把他淹没,“怎么叫您都不醒。”   “我……”   阿舍尔微怔,大脑正慢速运转之间,一道仅他自己可见的面板虚浮地跳动在眼前——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13%】   那些事情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啊……   在模拟器说解绑的那一刻,进度条便从0开始增加,而原本只准备浅浅休息一下的阿舍尔,却被动陷入了另一层的深度睡眠。   记忆回笼,阿舍尔撑着手臂才从果盘被褥里坐起来,下一秒忽然被一双巨大的手掌抱了起来。   惊喘被藏在嗓子眼里,迅速转换的视角让阿舍尔下意识抱紧了不知道谁的手指,在视线晃动之时,阿舍尔也同样听到了周围其他雄性虫族的声音——   “迦勒你干什么!”   “手上动作慢点!别伤到妈妈了!”   “妈妈才刚醒来,你……”   “迦勒!”   是迦勒。   等阿舍尔眼前晃动的事物终于安定下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那双手抱着,紧紧地贴在了迦勒的脸侧。   温热十足,夹杂着几滴滚烫的热泪。   几乎要烫到阿舍尔的程度。   那滴泪水正正好砸了下来,落在阿舍尔的肩侧,瞬间洇湿了他的半截睡裙。   潮湿的痕迹很明显,雄性虫族堪称稀有的泪水对于缩小的虫母来说,并不算少。   湿漉漉的睡裙紧紧贴在胸口,黏腻的潮湿感令阿舍尔微感不适,这滴来自迦勒的眼泪落下得猝不及防,没等阿舍尔开口,下一秒便被抱着手压住,与始初虫种的脸颊接触更密。   ……隐约可以感受到胡茬的痕迹。   冰凉的ru肉隔着轻薄的睡裙,在这样的贴近下,让阿舍尔浑身一个战栗。   “……您要吓死我们吗?”   迦勒的声音略带哭腔,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往阿舍尔的肩头砸,很快就洇湿了他大半睡裙。   但迦勒看起来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呜您知不知道刚才叫不醒您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六百多年,我们才刚刚找到您,您不能这样吓我们!”   “……妈妈您不喜欢我们的哪里,我们都能改,我们装也能装出来,但、但是您不能这样子吓我们啊……”   原本站在一起的伽玛只是红着眼眶,但或许是迦勒哭得太有感染力,眼皮薄聚不住眼泪的伽玛没几下,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甚至比迦勒有过之而无不及。   笑会传染。   哭也一样。   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由迦勒领头,伽玛作为伴奏,很快,第三个憋不住的是乌云。   不过比起前两个放纵的哭,乌云则冷着脸、抿着唇,一副满脸不服的样子流着泪。   第四个是站在虫群后侧,低头偷偷抹眼泪的缪。   第五个是抬头看天花板,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的塞克拉。   第六个是红了眼眶,轻咳以掩盖自己失态的歌利亚。   ……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除了阿舍尔,其他虫族均红着眼眶。   从前被妈妈抛下在始初之地的委屈,苦苦寻找妈妈六百八十二年的委屈,重逢后发现妈妈身边有崽的委屈,因妈妈叫不醒而感到恐惧的委屈……在这一刻同一爆发。   一个个在外气势十足的雄性虫族,在妈妈面前也不过是哭着诉说委屈的孩子,哪怕他们长得比妈妈还高大,但比起阿舍尔的坚韧,更加脆弱的反而是这群看似强大的雄性虫族们。   阿舍尔没有虫群的爱,也依旧是阿舍尔。   但虫群没有妈妈的爱,则一定会在阴影里枯萎。   不是妈妈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妈妈。   ……   阿舍尔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的那道线,也确实在随着虫群们的靠近而一再后退。   小小的虫母轻轻抬起手臂,拍了拍迦勒,也同时看向其他虫群。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作为补偿——”   虫群们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看向阿舍尔。   坐在迦勒掌心里的小虫母轻笑,露出了弯弯的眉眼,褪去了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   他身上的睡裙还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轻薄的布料透出几分粉白,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终于落在了捕蝶人的掌心里。   小虫母说:“这一次——换你们亲我吧。” 第114章 赠予虫群的亲吻兑换券   小虫母说:“这一次——换你们亲我吧。”   这话说得, 像是一团烟花炸开了虫群的大脑里,听着声音的耳朵有些发颤,辨识语言文字的神经在战栗卷曲, 如同做梦一般。   在虫母话音落下了好几秒钟后,哭得眼眶红红、声音哽咽, 看起来委屈到不行的迦勒手里还捧着小小一团的妈妈,忍不住期期艾艾道:“亲、亲什么……”   “我说——”   阿舍尔没有什么不耐烦, 在这一刻他决定先暂时以自己的感觉为主, 看着虫群们红了眼眶的时候,他确实感受到了心脏上轻微的沉闷, 像是压了块石头, 不会很痛, 却存在感十足。   那一瞬间, 他好像更希望这群围绕在自己身边转悠着的子嗣们能够开心起来。   所以阿舍尔难得主动一次,“作为补偿, 换你们亲我。”   虫群们一顿, 原本因为委屈而发红的眼眶,逐渐弥漫上另一层更带有侵略性的红。   ……妈妈知道自己说过的话,还带来什么样儿的可怕效果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   小小一团的虫母总是会美化虫群子嗣们待他的欲望, 他以为的“亲”应该是那种轻巧的,如春风拂面, 带有一种人与人交往礼仪距离的吻。   但这样的吻却不等同于雄性虫族们的理解。   在从前的虫族社会里, 单一的交配并不包括爱抚和亲吻,这些举动更属于情感情绪多样化的人类。只是当阿舍尔改变了虫群的一切后,受他影响的雄性虫族们一个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除了身体欲望带来的渴求, 虫群们的视线会落在虫母的发丝、眼睛、鼻梁、唇瓣之上,他们学会欣赏, 尝试用目光去描摹,并渴望着去碰触。   在虫群的认知里,吻是炽热的、滚烫的,是能吻到妈妈软成水一般靠在他们怀里的。   而当阿舍尔主动发出这样的邀请,不亚于是亲手给一群拴了链子的狼解开束缚,甚至还大胆地在他们面前丢了一块新鲜的血肉。   一时间,所有的雄性虫族均垂涎欲滴。   旦尔塔本就深邃的眉眼凝聚着一层沉甸甸的意味;一向冷冰冰的歌利亚捏着手指,唇角弧度不明;迦勒歪头,视线牢牢锁定着虫母,似乎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口才好……   换他们,亲妈妈?   是可以用唇贴着妈妈小小的身体?   可以亲吻妈妈的头发,脸颊,胸膛,腰腹,手指……或者是亲吻妈妈髀罅之间的软肉?   像是人类亲吻伴侣一般,他们也可以去亲吻妈妈?吻到他气喘吁吁、再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只能软着身体倚靠在他们怀里,被他们永远留在虫族吗?   明显对于亲吻力度有不同认知的阿舍尔有些奇怪地看向呆滞在原地的虫群。   按照他的想法,以自己现在缩小后的身体,亲吻一事大抵是谈不上什么旖旎、涩情的,也无关成年人之间涌动在舌尖、肌理上的勾缠,顶多是如亲人朋友们一般,亲亲脸颊脑袋的效果。   就像是之前他亲虫群们的脸颊一般,一触即离,似乎比羽毛落下的力道还轻。   可阿舍尔到底单纯了,他以为自己缩小的身体是限制,但实际落在虫群眼里,这只是另一种情趣而已。   半天没能得到回应,仰头坐在迦勒掌心里的小虫母抿抿唇,“……还是说你们不想?”   “不不不,当、我们当然想。”   迦勒立马点头,红了一圈的眼睛死死盯着小虫母,正缓慢涌动着一些阿舍尔看着就有点指尖发麻的古怪情绪。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妈妈。”   阿舍尔偏头,看到了忽然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缓缓下压,莫名有种压迫力自其周身溢出的旦尔塔。   深红色略微卷曲的长发垂落在始初虫种有力的肩膀之上,半挽起的袖口下,是能看到经络排布手臂。   这道影子深深笼罩在阿舍尔上空,在空气略显稀薄之间,他听到了来自旦尔塔的询问——   “妈妈,您真的想好了吗?”   ……这有什么是想不好的吗?   阿舍尔脑海里闪过迟疑,于是漂亮的面孔上也相应闪过一抹不解。   一向善于解释分析的歌利亚开口:“妈妈,您这是把主动权交给了我们。”   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时候,虫群们通过乖巧、顺从来换取虫母赋予的奖励,在这一场交互之间,主动权是握在阿舍尔掌心里的,不论是拥抱、亲吻还是精神力安抚,都由阿舍尔去决定用什么当做是吊着虫群们的钩子。   但此刻不一样。   本该享有高位、掌控一切的虫母,在他心底显露痕迹的抱歉之下,近乎是献祭般地把喊“开始”和“停止”的权利送到了虫群的手里。   阿舍尔唇角微翘,颔首,“是,交给你们了。”   他在虫群眼底看到了跃跃欲试,便又补充道:“随时可以找我兑换。”   像是数张许给虫群们的礼物兑换券,每一个兑换券上面都写着几个大字——“可以亲妈妈”。   乌云喉头滚动,像是沙漠旅人一般干渴难耐,“……一直有效?”   阿舍尔点头。   塞克拉举手,时刻观察着虫母的反应,“妈妈不会拒绝?”   “不会的。”   对于虫群们来说,天降横财也不过如此。   本来阿舍尔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和歉意才做出这样的许诺,但雄性虫族们的反应却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强烈——   上一秒还眼巴巴盯着小虫母的迦勒忽然把阿舍尔放在果盘里,转身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在大家都一脸不解的时候,没多久速度极快的迦勒又抱着一堆东西放在桌上。   在歌利亚的帮扶下,阿舍尔从果盘中翻身起来,赤脚踩在桌布上,还小心揪了揪睡裙。   被眼泪洇湿的布料还紧紧贴着皮肉,叫他有些不习惯,便尽可能避开虫群们的视线,试图把那片粘着ru肉的轻薄布料,从后来经过细微二次发育的胸膛上扯下来。   但不等阿舍尔偷偷摸摸成功,迦勒便猛然半蹲在桌子前,一张俊美野性的面庞放大在小虫母面前。   吓得阿舍尔一个后退,直接坐在了歌利亚的掌心里。   “妈妈,可以给我一个承诺标记吗?”说着,迦勒扬了扬捏在手里的笔记本。   阿舍尔挑眉:“怕我不遵守?”   “不是,”迦勒舔了舔嘴巴,倒三角的虎牙自唇瓣间一闪而过,可见尖锐,“想纪念,这可是妈妈主动让我亲的。”   “好,”此刻很好说话的小虫母点头,“怎么标记?”   “这个——”   迦勒把笔记本打开放在阿舍尔脚边,上面赫然用凌厉难驯的字迹写着“亲吻妈妈一次的机会”,随即他又拿出一盒印泥,眼底的渴求意味几乎化成实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他雄性虫族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们一面赞叹迦勒的脑子,一面也都纷纷效仿。   虫群:这么好的纪念机会,可不能只便宜迦勒一个。   于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数个笔记本铺开在阿舍尔面前,上面落着虫群们风格大不相同的字迹——   旦尔塔的字迹狂野凶戾,看着好像会冲出纸面殴打观看者;歌利亚字如其人,整整齐齐,像是打印机统一印出来的。   乌云的字主打一个乱中有序,几乎占满一整页纸;伽德伽斓的字迹温和内敛,符合这两兄弟的气质;伽玛的字迹则弧形明显,有种圆乎乎、胖嘟嘟的感觉……   数张笔记兑换券上均写着“亲吻妈妈一次的机会”,一群年纪加起来足够开创国度的虫群们此刻幼稚得像是个孩子,挨个排着队,等待虫母给他们盖戳。   手印、脚印、翅膀印……阿舍尔像是在印泥里滚了一圈似的,冷白的皮肤上沾染着点点艳红,在虫群们的亲吻兑换券上落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明明只是一个说话间的小补偿,可虫群子嗣们却格外在乎,一个个将印有妈妈痕迹的纸张小心翼翼叠起来,然后紧紧贴着胸口放。   坐在桌子上,抬脚任由旦尔塔擦拭的小虫母有些不解,“所以现在谁都不准备兑换?”   “现在还不是时候。”乌云拍了拍被自己放在心脏位置的兑换券,冲着虫母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妈妈,咱们日子还长的呢,现在就兑换太早了。”   塞克拉:“不急,就算要兑换,也肯定是要和妈妈独处的时候兑换。”   正如塞克拉所言,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是这样考虑的,从前寻找妈妈的漫长时光里,已经让他们培养出了足够厉害的耐心,而今手握“兑换券”的他们,自然要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来收取来自妈妈抱歉的补偿。   阿舍尔不知道他们的考量,对于自己送出去的许诺,他倒不至于有毁约的想法,便任由虫群们收藏“兑换券”,以等待到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时机。   主动亲吻妈妈的机会被虫群偷偷藏起来,而阿舍尔则在成功安抚了他们后,洗去手脚上的红印,换掉睡裙,准备开始练习使用身后的虫翼。   他希望自己能早日脱离眼下的状态。   同一时间,解绑进度也在缓慢地推进着——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18%】   据模拟器所言,解绑会是一个漫长、并且给足阿舍尔思考时间的过程,彻底的解绑据模拟器自己推测,至少要在三天后,而中间超过72小时的时间,想必足以阿舍尔去思索他到底要如何选择。   是兑换身份转换器,消除自己和虫群们的记忆,重回人类世界,完成自己原定的目标和理想;还是彻底接受属于虫母的身份,放弃人类帝国的一切,并跟随虫群们回到始初之地?   如果是在他刚刚离开始初之地的时候,阿舍尔确信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那时候的他依旧坚定着自己的人生前二十多年中的目标,不论是活着离开始初之地,报复伤害过自己的人,还是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并在他所热爱的药剂界做出成就。   这一切都是阿舍尔前二十多年人生里坚定不移选择的。   可现在……   阿舍尔不得不承认,他迟疑了。   要报复的前未婚夫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罪有应得、被处以死刑,A-80药剂经阿舍尔之手成功制出,荣誉药剂师称号也收入囊中……   人类帝国确实还存在有阿舍尔想要的、与药剂有关的事业,但除此之外,他再无眷恋。   反观最初他想要逃离的虫族和始初之地,仅在重逢后这段不算长的时间里,愈发在阿舍尔的心里留下痕迹。   哪怕他依旧知道虫群对自己的渴望源自于什么,又可能会演变成什么,但从前的恐怖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逐渐接纳的心绪。   心底的天平似乎在向着虫族偏,但理智守住了阿舍尔急于做出选择的心态——   一旦选择便再无退路,他必须要想清楚,未来的生命里,他到底更想做一个普普通通、依旧处于自己从前计划范围之内的人;还是做一个有虫群们环绕在身侧、被呼唤为“妈妈”的虫母。   阿舍尔需要在他们二者中做出取舍。   ……头一次,他发现了抉择的困难。   “妈妈?”   “妈妈您在想什么?”   阿舍尔猛然回神,看到了挤在自己面前的塞克拉和伽玛。   “我没事,”他摇摇头,正坐在塞克拉的掌心里。   “妈妈真的没事?”伽玛有些担心。   “没事的。”   因为提出要学习控制身后的虫翼,阿舍尔专门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轻薄的虫翼自衣服后侧专门开的豁口探出,安安静静地垂落在主人身侧,看起来乖巧又驯服,似乎可以轻易控制。   但阿舍尔到底前二十多年都作为人类生活,虽然能勉强动一动虫翼,但想要做到模拟器所谓的“彻底控制虫翼”,恐怕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了。   当然,如果在模拟器解绑前选择离开虫族,阿舍尔自然不用再花费时间学习如何控制虫翼,只是当他发觉自己迟疑,并困于这道选择题时,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做点儿什么,至少让自己不要只沉浸在纠结里。   或许做点什么以后,选择的答案便能自己水落石出。   从不纠结的人一旦陷入纠结,大抵会是另一种更加艰难的过程。   阿舍尔轻轻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伽玛的手掌,“陪我去生态园里去练习控制虫翼吧。”   眼下身处创始者号内部雄性虫族里,会飞的屈指可数,一扫过去只有两个——雪鬼蝉塞克拉和小象鹰蛾伽玛,至于其他虫群都是原原本本的陆地种,再加一个会游泳的缪,暂时构成了现有的这一大家子。   想要教阿舍尔控制虫翼的雄性虫族只多不少,奈何受到先天条件的限制,最终也只有塞克拉和伽玛,在虫群们嫉妒的目光里荣获给妈妈当老师的机会。   虫群:该死的当初我怎么就没长翅膀呢?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肯定投胎去当能飞的!   ……   对于妈妈的想法需求,塞克拉和伽玛没有不应的,当即抱着手掌里小小的虫母,抬脚往生态园走。   至于其他假意借口有工作、忍着眼红嫉妒而先行离开的虫群,则在没多久后便偷偷摸摸从生态园的另一道门进去。   ——不是偷窥,只是有些担忧妈妈的身体情况而已。   ……   创始者号内部功能齐全得像是一个小型生命世界,由特制金属包裹的战舰内部同时涵盖了工作、休闲、休息、训练等区域,更有借助空间技术而专门培育、建设出来的生态园。   这里的生态园并不是指单一的某一种,而是囊括了宇宙时代下各个生态圈的集合——丛林、沙漠、戈壁、平原、峡谷、海洋……   稀有超前的空间折叠技术,被大多数种族小心翼翼地运用在防御和攻击之上,但虫族却特立独行,一整个创始者号上的折叠空间,尽是各种各样的生态园。   环境优美,自然气息厚重,甚至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里是在战舰之上,当阿舍尔置身于其中时,不免会以为自己真的身处自然。   当然,这也足以在另一方面说明创始者号上的防御、攻击技术将更加超前成熟,已经脱离了空间折叠的层次。   此刻,七号生态园内——   这片区域以花为主,各式各样的植株填充满整个原野,上方是清亮蔚蓝的天空,云层稀薄、光源灿烂;下方是花团锦簇、颜色明媚,像是一方孕育花仙子的天然宝地。   塞克拉和伽玛站在花圃之间,而只有小小一团的阿舍尔则被放在了一截树枝上。   寻常纤细的树枝在小虫母面前显得过于粗壮,他悬空小腿坐在上面,目光认真地盯着两个比他还紧张的“老师”。   “……怎么一个个比我还紧张?”   阿舍尔有些无奈,眸光里倒映着的两个身影都几乎绷紧了全身,塞克拉是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嘟囔什么,伽玛则红着眼皮忧心忡忡,似乎已经预见了妈妈飞行失败时的场景。   “这没办法不紧张……”塞克拉狠狠拧起眉头,那张频频被他消耗的外域圣子脸到底没了那几分神圣。   阿舍尔尝试性动了动身后的虫翼,只能轻微抬起,明明是彼此有联系和感知的,但若是想要更深入一步,却犯了难。   他道:“你们平常怎么训练自己的下属就怎么训练我。”   “那怎么行!”塞克拉立马反驳。   下属是草,磕了摔了谁都不心疼,相互看不顺眼了还能干一架,越狠越好,反正虫族一个个皮糙肉厚,就是被打骨折了没几分钟还能跳起来接着乱跑,生命力旺盛得一言难尽。   疼痛和血液是他们那一刻兴奋的根源。   可妈妈是宝,漂亮又脆弱,从来都是看得心脏怦怦直跳,别说是磕了摔了,就是语气稍微严肃点儿,塞克拉都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所以,谁舍得凶妈妈啊?谁舍得把训练下属的那一套拿出来对妈妈?   呵斥妈妈训练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他们顶多跪下求着妈妈少训练一会儿,别累坏了身体!   阿舍尔:。   ……   偌大的花海深处,本来想着练习虫翼掌控的阿舍尔满脸无奈,他被伽玛小心翼翼托起腰肢,悬在半空,身后虫翼伸展着缓慢扇动,看起来似乎真的有学习的架势,只是……   在阿舍尔身下,是一刻不离开脚步的塞克拉,宽大的手掌伸平放在虫母身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0.5厘米。   只要再靠近一点,阿舍尔就能直接趴上去了。   “……塞克拉,要不,你手再往下点儿?”   不然这学习过程感觉毫无体验了。   “不、不行,妈妈您先别说话,我、我有点紧张。”   豆大的汗珠缀在塞克拉的鬓角,他手臂紧绷到手腕都有些发抖的程度,看起来如临大敌,似乎手掌悬空托着的不是虫母,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阿舍尔只能尝试换一个劝说对象,“伽玛,不然你的手再抬高一点?”   “呜……”那是一声被憋下去的哭音,“妈妈不行,我、我怕摔着您。”   阿舍尔心道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伽玛就能直接抱着他哭出来。   怎么说呢,现在阿舍尔忽然发觉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本来想着和两个长翅膀的子嗣交流一下心得,谁知道现在……   过度的宠爱偶尔也会演变成小烦恼啊!   正僵持之际,歌利亚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间走来。   身高腿长的歌利亚穿着极显身材的白色纳米长袍,边角上点缀深蓝色纹路,再加上束在脑后的深蓝色马尾长发和周身不化如寒冰的气质,倒是令他如林间的精灵王,气势十足,有种千军万马的架势。   在歌利亚走来之际,其他虫群依旧躲在暗处,暗戳戳瞧着妈妈的学习进程。   其实……如果妈妈学不会控制虫翼似乎也不错,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把妈妈抱在手掌心里了……   涵盖有恶劣、独占因子的想法被虫群们悄悄藏起来,他们彼此都是半斤八两,自然知道同伴们的想法,但终究也只是想想,因为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妈妈永远都不会当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歌利亚开口:“我来教妈妈吧。”   塞克拉立马不服,“你又没长翅膀,你怎么教妈妈?”   “呵,”歌利亚冷漠地瞥了一眼两个没用的同族,抬手从伽玛手里轻轻接过小虫母,低声道:“按照你们两个的进度,就是再过十年,妈妈也学不会怎么控制虫翼。”   顿了顿,他把阿舍尔举在手里,慢慢升高,“不用有太多的心理压力,也不用很特意地感受虫翼的存在,您放松身体,感受风、感受空气里的变化,大胆向前就好,我永远都会接住您的。”   “——我们也会接住您的。”   “永远、永远都不会让您摔倒。”   不知道什么,从树林里走出来的虫群们彼此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站在不远处,他们共同铸就出一道最柔软、最安全的保护屏障,小心翼翼守着他们第一次学飞的妈妈。   数双非人感十足的竖瞳中,盛满了温和与鼓励,这样的感情几乎填充满了整个世界。   ——所以不用害怕,也不用回头。   站在尽头的伽德微微歪头,伸开手臂,像是在用拥抱等候小虫母的第一次试飞。   他温柔又饱含期待,“妈妈,试试吧。”   那一瞬间,阿舍尔的心脏颤了颤,而悬空在他视线里的解绑进度条,也缓缓又向前推进了一格——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20%】 第115章 脏兮兮的恶劣幻想   正如虫群们所许诺的那样, 一整个控制练习的过程里,阿舍尔从未摔过。   每一个雄性虫族都认真、小心,拿出了比工作会议时还要强大的专注力, 视线捕捉精细到了扰动在小虫母身侧的每一缕风、每一次虫翼起伏的角度。   甚至于在这一刻的时候,虫群们的眼中能且只能看到阿舍尔——   小心翼翼试探性伸开翅膀的妈妈。   踮着脚尖倾身向前的妈妈。   抖动着流光、会在夜间分泌出蜜液的轻薄虫翼。   好可爱, 妈妈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妈妈!喜欢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   那对从小虫母肩胛处生长出来的虫翼很精细漂亮,像是做工极其优越的艺术品, 翅根与皮肉连接, 薄薄如蝉翼的长翅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交错的脉络从根部延伸, 宛若冰霜。   这般的虫翼看起来很脆弱, 但实际上它们却远比阿舍尔想象的更加坚韧。   由意识控制的虫翼对于主人的命令还有些陌生, 故而它们颤动的幅度很轻很小, 但到底是在活动。   阿舍尔站在歌利亚的掌心之间,刚刚想回头看看身后的虫翼, 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虫族的声音。   “妈妈, 别回头。”   下意识回首的动作被阿舍尔自己硬生生按下了暂停。   他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手指,半展开的虫翼颤颤巍巍悬在半空中,看得塞克拉和伽玛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恨不得立马扑上去给躺在地上给妈妈当肉垫。   摔着他们也不能摔着妈妈啊!   对比唯二两个有翅一族,歌利亚反倒冷静很多——当然, 他的紧张都是藏于深处, 无法被窥见的。   作为始初虫种,歌利亚同旦尔塔、迦勒一般都是陆地种,他们的力气、速度、攻击力都很强, 跳跃能力强大,但依旧与生有虫翼、可以飞行的虫族有着天差地别。   在此之前, 歌利亚从未有兴趣研究过飞行类虫族的习性特点,但直到妈妈身后生出了那对薄翼,歌利亚便隐约料到未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在这天到来之前,歌利亚看过了很多有关于“有翼虫族”的记录。   歌利亚:“妈妈,向前看。当您的身体腾空的时候,虫翼会自主感知空气的流动和重力的变化,它们本身就为您而生,也将以保护、引领您起飞为存在意义。”   歌利亚的声线天生冷感,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大抵会觉得他冷漠且有种高高在上的倨傲,但时至今日的阿舍尔却对歌利亚声音里的平稳和冷淡有种信任感。   就好像你永远都知道他说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到。   向前一步,穿着迷你小皮鞋的脚轻轻踩在了歌利亚的手指尖上。   此刻的小虫母像是一只即将被放飞的蝴蝶,他站得高,周遭涌动着生态园花海中甜腻腻的暖风,连同身后轻薄的虫翼也一起被掀开,在微风中鼓动出一截柔软的弧度。   伴随着一道呼吸声的骤变,踮着脚的小虫母忽然就那么大胆地从歌利亚的指尖一跃而起。   精美如艺术品的虫翼在那一刻瞬间张开,生态园中模拟出来的日光照射在翅面上,光泽流动出一片七彩色。   ……很漂亮。   从前虫群们因为阿舍尔的存在,而将柔软的发丝、纤细的四肢、精致的面孔、润着薄红的关节刻入自己的审美之中,那时候的他们甚至无法欣赏触须、甲壳、虫翼这样的外观。   可当此刻——当轻薄的虫翼展开在阿舍尔的身后时,虫群们才后知后觉——他们也是会爱上这样独具有虫族特征的美。   只因为那是与虫母有关的。   ……   在虫翅绽开、扇动、颤抖的几秒钟里,身体缩小后的阿舍尔歪歪扭扭地在半空中飞了一段距离,随即如没电的飞机玩具般中途下坠。   然后,他被缪接住,趴在了对方放松状态下柔软的胸肌上。   这位来自深海的食骨虫族老大哪怕经过了六百多年的习惯,他依旧不喜欢被衣服布料束缚的感觉,如非正式场合,相对比其他的虫族,缪总是穿得更加休闲。   宽松的大衬衣和沙滩风的短裤,配上那一身漂亮被太阳光顾过的蜜皮,缪天生便给人一种海风里的腥咸与野性,似乎靠近了他,你甚至能感受到大海汹涌时的无尽魅力和不可捉摸。   敞开了两个扣子的衬衣,正好露出了缪锁骨下的半截皮肤。   偏生刚刚降落的阿舍尔有些手忙脚乱,下意识想要抱住什么,便将那衣领蹭得更加开,整个人都趴在了蜜色的海洋之上。   热腾腾的。   前几日曾钻入过阿舍尔身体深处的混杂信息素,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唤醒了记忆,莫名叫他腹腔发酸,连带着原先干燥的翅根似乎也隐约有种潮意在浮动。   ……似乎,湿了些。   “接住妈妈了。”   缪低头,冲着阿舍尔露出一个笑容。   砰,砰,砰。   在那抹灿烂的笑容之下,阿舍尔听到了缪的心跳声,热烈有力,似乎下一刻就能从胸膛里冲出来一般。   翅根上的黏腻让阿舍尔有些不自然,他下意识抖了抖虫翼,轻声道:“谢谢。”   “妈妈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缪把阿舍尔从胸膛上拢起来,重新放回到歌利亚的手掌,直到小虫母站稳,他才缓慢后退到原有的位置。   一如最初开始那样,歌利亚托举起手掌,而其他虫群们则护佑在四周,时刻注意着阿舍尔的学习进度。   ……   对于虫翼的控制练习无法一蹴而就。   一来,这对轻薄的虫翼对阿舍尔来说算是新生的器官,它们更加稚嫩青涩,练习力度不能过强,否则就是阿舍尔自己都受不住。   二来,控制虫翼本就需要一个相对缓慢的适应过程,阿舍尔对此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他着急想恢复身体,倒不如说他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以短暂地脱离模拟器留给他的选择。   ……   在生态园的花海里,歌利亚掐着时间,当他喊停的时候,这一回落在伽玛怀里的阿舍尔近乎全身脱力。   根植于虫母体质和基因深处的孱弱,变成了一块散发着蜜香的甜糕,这般需要依附的姿态非但不会叫虫群们觉得厌倦、累赘,反而变成了最能激发他们心底最恶劣欲望的根源。   疲惫,柔软,湿漉漉的妈妈。   无力又单薄,似乎可以被他们肆意地按在身下,肆意妄为。   虫母的甜蜜足以浸润他一寸一寸的骨血,尤其当疲惫时分泌在肌肤上的汗液,更是变成了促使虫群们激动的兴奋剂。   站着足足距离虫母有三米多远的迦勒重重喘了口气,鼻腔间的甜腥令他蠢蠢欲动,压在疯狂上的理智正岌岌可危,像是一头即将挣断项圈的疯犬,下一秒就能按着小小一团的虫母将其嘬肿一圈。   虫族世界,不止虫母有阶段性的发情期,雄性虫族也有。   这是自然选择下用于促进种族繁衍的手段和天性,是大多数生命都无法避免的必经阶段。   而过于久远的经历和记忆,让阿舍尔模糊了他从前遇见的那只正处于发情期的可怕高级虫族,如同疯狂的野兽,毫无理智可言。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忽略,已经逐渐习惯虫群们靠近的阿舍尔,并不曾注意到潜藏在平静下的危机。   ……好热。   妈、妈妈……好难受。   想要……好想要妈妈。   咕嘟。   迦勒喉头滚动,热度已然从他的腹部开始向四肢蔓延,在略微恍惚猩红的视线里,正想冲出去把虫母纳入怀中的他,忽然被另两只手臂拦了下来。   ——是伽德和伽斓。   这对双子总是冷静又克制,如果不是多出来的那几分温和,迦勒偶尔会觉得他们就是歌利亚的翻版。   似乎很少有失态的模样。   “……会吓到妈妈的。”   伽斓的声音很低,他在看着迦勒的同时,透过对方的虹膜,看到了后方被伽玛小心翼翼托在掌心里的小虫母。   甚至格外清晰。   沾染着甜香的潮湿莹润在皮肉之间,虫翼黏腻,似乎有蜜液顺着翅面的脉络下滑,沉甸甸地缀在半透明的边缘。   伽玛满脸心疼,一双略下垂的狗狗眼里浮现几缕血丝,看起来好像比阿舍尔还饱受“摧残”,“妈妈您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就是有点儿没力气。”   阿舍尔喘了口气,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伽玛的掌心里,这是他难得疲累到不顾自己形象的放松,正撑着手臂支起身体来,却见伽玛忽然捧着自己转了个身。   晃动的余光中是一闪而过的伽德、伽斓,平日凑在他面前最能说的迦勒似乎站在虫群最后侧,有些意外地沉默。   只是不等阿舍尔深思,早就准备好一切的旦尔塔就很自然地捏起一块湿巾,轻轻盖在了那对甜腻黏糊的虫翼上。   旦尔塔:“妈妈的虫翼很娇嫩,练习控制能力也要适量。”   湿巾很凉,贴着发烫的翅根上格外舒服。   生理性的刺激令阿舍尔喉咙里溢出一两声轻吟,半眯着眼睛的他并不曾注意到围在自己身旁的虫群们均身体一僵,下意识并拢双腿。   翅根分泌的蜜液总是不好清洗,带有糖分的质地极其容易黏在皮肤上,每一次清洁的时候,阿舍尔都必须重新再洗一遍澡。   暂且用湿巾披在了虫翼上,阿舍尔抽空看了一眼解绑进度条。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21%】   行进速度很缓慢,也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偶尔一小时就能蹦跶一下,也偶尔一小时都不会动一次。   先前还被填充的大脑一空闲下来,便又陷入了那难令阿舍尔纠结的选择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道:“先带我去洗个澡吧,身后黏糊糊的也不舒服。”   “好,妈妈我们先去吧。”   “我先去给妈妈放水!”   “妈妈咱们正好在生态园里,要不要来个花瓣浴?”   “一会儿我可以帮妈妈按摩翅膀!”   “你那么大块头,能行吗?别把妈妈按坏了。”   ……   虫群们簇拥着被伽玛捧在掌心里的虫母往生态园之外走,他们围得很紧很密,像是在避免被妈妈发现某些小问题。   当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被伽德、伽斓两兄弟挡住的迦勒就猛地力道一紧,要不是被他们拦着,恐怕真要追着虫母的味道冲出去了。   “迦勒。”   是先前退到队伍之末,还不曾离去的旦尔塔。   “……呼、呼。”迦勒喘着粗气,深绿色的眼瞳一派幽深,像是一头活动在丛林里毫无人性的野兽。   “控制好你自己,不然我会亲自出手。”旦尔塔垂下眼皮,原本放松垂落的尾勾不知道什么时候悬于身后,锋利的尖端闪烁猩红的光泽,正直勾勾冲迦勒释放出威胁。   站在两侧的伽德、伽斓同样身体紧绷,褪去温和的面孔上显露出几分严肃和冷凝。   普通高级虫族的发情期就足以弄得兵荒马乱,换成始初虫种后,混乱效果只会更强,旦尔塔无法放心此刻的迦勒,这才给歌利亚使了眼色,让他们先带着妈妈离开。   眼下,迦勒是不受控制的疯兽,而阿舍尔的存在则是足以叫野兽发疯的美味猎物。   “我知道。”迦勒的嗓音沙哑,他狠狠喘了喘气,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哪怕尝到了血腥也丝毫不减轻力道,似乎在借助疼痛来遏制自己的欲望,“……放心,我会远离妈妈的。”   “在你熬过发情期前,别出自己的房间。”   虫母离开的六百多年里,虫群里经历过发情期的雄性虫族并非少数,但因为没有妈妈的存在,原本难熬的发情期也会削减力道,缺失刺激源头,自然也不至于过于难耐,大量的运动、训练都足以消耗。   但现在不一样。   阿舍尔就是最大的欲望刺激源头。   在迦勒嗅闻到空气中属于妈妈翅根的蜜液甜香时,站在虫群最后侧的他早已经丑态百出。   “你们去陪着妈妈吧。”   迦勒深呼吸,后退两步,半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有些燥热地扯动衣领,一枚扣子被过大的力道扯着掉落在地,滚动两圈,藏匿在了花海下的植物叶片之间。   迦勒:“……我缓一会儿。”   “好。”旦尔塔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和伽德、伽斓一同离开。   等花海彻底空旷,迦勒顺着树干滑落坐下,抬手捋了捋有些汗湿的碎发。   “歌利亚,把生态园的监控关了,我知道你听得到。”   “……”   空气凝滞片刻,一道冷感的机械音凭空响起,隐约存在歌利亚的声线痕迹:“你就这么忍不住?”   “啧,我要真忍不住,当时就扑上去了。”迦勒仰头,嘴角噙着一丝讽笑,“你知道吗?如果妈妈能点头,他会变成奶油泡芙的。”   与战舰意识相融合的歌利亚皱眉,他看了看走在走廊前端的虫群,以及被他们牢牢护在掌心里的虫母,催动意识,对生态园里的迦勒说:“监控关掉了,结束以后赶紧回去,别在外面发疯。”   “……我知道。”   迦勒顿了顿,在歌利亚即将切断意识前,哑声道:“你们都陪在妈妈身边,要是我到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记得下手狠点,反正也死不了。”   “放心,一定不会手软。”   机械音戛然而止,迦勒单手挡在眼皮上狠狠叹了口气。   身后的尾勾窸窸窣窣圈住了粗壮的树干,逐渐环抱、收紧,在树干上留下了深入树皮的痕迹,而原本自然横在腹部的麦色大掌,则在缓缓下移。   在隐忍与渴求之间,他只会低喃一个称呼——   “妈妈。”   ……   “妈妈。”   哗啦。   正捧着水往自己肩头浇的阿舍尔一顿,水流顺着指缝流掉,而他则中途换了动作,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   “妈妈?”隔着一道纱帘的歌利亚出声询问,哪怕再优越的视线,也只能在米白色的纱帘后看到虫母模糊的身影。   “我没事。”   阿舍尔摇头,指腹下的耳朵莫名发烫,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有谁贴在他耳边,用沙哑又饱含情欲的声音低低咬着“妈妈”二字。   是在呼唤他,也是在向他求欢。   ……怎么会有这样子的联想?   阿舍尔捧着水搓了搓脸,等待那层热度褪去。   他偏头,隔着那层纱帘,自然也能在朦胧的光影下看到那一群等候着自己洗澡的雄性虫族。   放在一年前,阿舍尔根本不会想象这样的场景;可时至今日,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被环绕、陪伴的情景,就好像他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baby一般。   所以他的底线果然一降再降了吗?   “妈妈,真的不用我帮您洗澡吗?”   正走神间,乌云的声音响起,满是忧心忡忡,似乎在情真意切地为小虫母考虑着。   阿舍尔拉平嘴角,声线毫无波动,“不用,我自己能洗。”   “真的不用吗?”询问着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可惜。   阿舍尔懒得理会,加快速度,直到擦洗结束、披上迷你睡袍,这才从半围起的纱帘里走出来。   脚底下是提前铺好的软毛桌布,专为了防止阿舍尔凉了脚而存在。   他落下脚,足底绵软的绒毛从趾缝间隙溢出,有些轻微的麻痒,让阿舍尔忍不住动了动足尖。   不远处,则是或站或坐,几乎望眼欲穿的虫群。   视线扫过他们,阿舍尔眉头微挑,“迦勒呢?”   “……呃,他可能内急。”乌云上前一步,半蹲在桌前,抬着脑袋仰视站在桌子上的小虫母,再加上那头金灿灿的半卷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尾巴摇到停不下来的大金毛。   他道:“妈妈,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您要不要按摩一下翅膀?翅膀累不累?酸不酸?”   阿舍尔:“……你这是问我还是问它呢。”   “当然是问妈妈!”   乌云嘿嘿一笑,不着痕迹地带过和迦勒有关的话题。   毕竟他们的鼻子可灵着呢,早在迦勒刚有不对劲时,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个个彼此合作瞒着,避免被虫母知道。   ——就像是偷偷干了坏事,一起在妈妈面前假装无事发生的熊孩子。   “别转移话题。”   但显然,阿舍尔没那么容易被打发。   身形缩小的虫母气势不减,他刚刚拧起眉头,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乌云立马低下脑袋,而被视线扫过了另一群子嗣,也均偏移视线,就是不与阿舍尔对视。   合作隐瞒归合作隐瞒,对上妈妈的时候,他们谁都心虚。   阿舍尔慢吞吞坐在桌子上,赤足悬空晃动,又道:“迦勒到底怎么了?”   依照迦勒的性子,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在虫母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欠揍又闲不住,那是阿舍尔所熟悉的,而非现在抬头低头不见对方的影子。   ……必然是存在什么问题的。   “妈妈,别管迦勒了呗。”乌云把脑袋凑近,深邃的碧色眼瞳一眨一眨,倒映着小虫母精致的面庞。   “那怎么行?”   阿舍尔下意识回应,可直到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到几分意外。   他抬脚轻晃,本想着试图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谁知道乌云却又靠近了几分,刚刚掀起的足尖整个抵在了雄性虫族的鼻尖。   乌云弯了眼睛蹭了蹭。   阿舍尔立马缩脚,声音很轻,“……不能不管。”   “妈妈,其实这件事,本可以和您无关的。”站在后方,抱着手臂的歌利亚开口,“您不问,就不用管他。”   这一刻,歌利亚的神情很冷漠,蔚蓝深空的眼瞳被冰霜覆盖,就像是他本身般,距离感十足。   阿舍尔拧眉,他莫名想到了初次见到歌利亚时的场景。   “妈妈,您就别问了嘛……”   乌云的话没说完,脸颊被虫母堪称袖珍的足尖轻轻踢了一下。   力道很轻,和羽毛落下没什么差别,不会叫乌云觉得被羞辱,反而让他兴奋到瞳孔缩成针尖,连带着眼尾的虫纹都冒出了几丝痕迹。   他紧紧盯着阿舍尔,眼底的热烈近乎冲破克制。   但阿舍尔只轻飘飘地瞥了乌云一眼,像是陶瓷艺术品般的脚尖抬起,轻轻抚过对方颤抖的眼皮、睫毛,调皮得像是在玩弄什么有趣的小玩具。   ——当然,任何一个雄性虫族都心甘情愿地给妈妈当玩具,他们甚至会主动躺在妈妈脚下,觍着脸给妈妈踩。   任何虫族,想要给妈妈当玩具的心思都是坦荡又理直气壮的。   “难道我问了就一定要管?”   说这话的时候,阿舍尔漫不经心,先前几分自己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对虫群的关心,被深深藏在心底,不足为第二个人知道。   他总是善于隐藏和伪装。   歌利亚一顿,抿唇不言。   当被虫母质问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先前说话时,到底藏有什么样儿的心思。   是真的不想让妈妈管迦勒?还是借着这次机会,让妈妈认清他与虫群之间的联系……   那近乎带有一种胁迫性的算计和强制,操作不慎,则很有可能会撕破他们现有的平静和谐,届时妈妈的选择也将难以预料。   是他着急了,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焦躁感一直存在于歌利亚的心底,令他无法不去多想、在意。   歌利亚垂眸,藏下了眼底的怔然。   在其他虫群都沉默之际,乌云立马很狗腿道:“肯定不用,妈妈想问就问,问了也不用管!谁敢强迫您管,我第一个揍他!”   虫群:……谁敢啊?   “是吗?”   阿舍尔反问,似乎还沾染有蜜香的脚小小一团,踩在了乌云的唇上。   他问:“那就告诉我,迦勒怎么了?”   咕嘟。   乌云吞咽唾沫,在张嘴回答之际,他脑海里幻想过不下百种含着妈妈的脚踝舔吻的场景。   可实际上,他也只敢干巴巴地咽了咽唾沫,声线颤动,“……他发情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寂静。   虫群像是在等待法官的判决,一个个严肃又沉默,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此刻阿舍尔的回答,必将与未来他是否会彻底选择虫族而息息相关。   迦勒发情一事就像是瓷器上的一道豁口,暂且割裂在虫母与虫群之间和谐的相处中,看似碍眼,却也是更进一步的机会。   谁都知道,近日虫群们梦寐以求的日常其实只是昙花一现,一旦虫母的身体恢复,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会退到原点——   一方是寻找妈妈六百多年的虫群,另一方是灵魂深处残存人类因子的虫母,其间的差距犹如鸿沟,而在这道选择题里,虫群毫无主动权可言。   在这样的思索下,气氛愈发僵硬。   静谧之下,虫群们忽然听到了阿舍尔的叹气声。   那一刻,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心脏都紧紧地揪了起来,再跳几下可能就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   望着自己面前或蹲或站的虫群,阿舍尔有些无奈,冷白皮的脚尖踢了踢愣神的乌云,轻声道:“——所以除了交配,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您还能被迦勒嘬出水来。   那一刻,虫群脑海里的思维出奇得统一,盛满了子嗣们对妈妈脏兮兮的恶劣幻想。 第116章 虫群打架   阿舍尔其实能感知到发生在自己身体和心性上的变化。   灵魂同化的100%, 虫母基因与他更深入地融合,已经完全不再是人类的身体,奇妙轻薄的虫翼, 会发胀的胸膛,湿漉漉散发着甜香的分泌物……   时至今日, 当这些变化作用在身体上的时候,足够阿舍尔认清自己的“虫母”身份, 他早已经不是人了。   从前作为人类固有的规则限定似乎在慢慢松动, 他一方面扯着自己的理智思考未来去留,另一方面却也听从了虫母本能, 去靠近虫群。   ——他感受得到, 这群压抑本性、伪装绅士的雄性虫族们, 也在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于是, 阿舍尔也试图去接纳他们。   那时候半蹲在他面前的乌云说,除了交配, 虫母本身对于发情期的雄性虫族来说就是一种安抚。   翅根的蜜液, 胸膛间的虫蜜,亦或是藏在股间的蜜露……这些是安抚虫群们的手段,也是由虫母决定要施舍几分给子嗣们做礼物。   乌云告诉阿舍尔:“其实妈妈能在, 就已经很好了。”   这一刻,从前必然会选择明哲保身的阿舍尔, 在几分钟的沉默后, 给出了虫群们惊讶的,在意料之外的另一个答案。   他说,我要去看看。   悬在虫群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忽然变成了鲜花、藤蔓铸就的花冠, 被接受和应允靠近的欣喜暂时压过了浮动在他们心头的嫉妒,带着小小一团的虫母于五分钟后站在了迦勒的房间门口。   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像是一头张开巨口的猛兽, 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在静谧的长廊之间,与虫母基因完全融合的阿舍尔轻微翕动鼻翼,在有意识地注意下,捕捉到了一抹微妙的气味。   ——似乎是一片幽深的丛林,满眼都是苍翠的松木,树影繁茂,奔跑着的脚下是松软的土壤和细碎的松枝,当终于看到林间透光的尽头时,猛然加速,前方却是数百米高的瀑布断崖。   从前意向模糊的信息素在这一刻开始具象化,阿舍尔有些被吸引地轻动鼻尖,竟生出了一种想要追逐的喜欢。   是虫群的信息素在他体内的融合和适应。   前几个夜晚里,阿舍尔曾像是吸吮液体的海绵一般,身体上下、里外都要子嗣们的信息素浸透,于是这具娇气的身体也记住了那些讨好气息,此刻隔着房门甫一感知到,便开始收缩着狭窄的腔体诉说着它的喜欢。   阿舍尔拧眉,看得身后的虫群们提着心弦。   “……算了,开门把我放进去。”   “妈妈!”乌云脸色微沉,“太危险了!现在迦勒正在发情期,就是头不受控制的野兽,等会儿万一不受控制怎么办?”   阿舍尔:“你不是说我本身就可以安抚他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但是……”   旦尔塔接过了乌云的话头,解释道:“但现实往往比理论更难控制。”   顿了顿,那双猩红色的竖瞳锁定在阿舍尔的脸上,“妈妈,您还记得从前遇见的那只虫族吗?”   “高级虫族?”   坐在歌利亚肩头上的阿舍尔脸上浮现片刻的空白。   旦尔塔:“……那只发情的虫族,像疯子一样,哪怕重伤也想爬到您面前。”   记忆被熟悉的描述唤醒,阿舍尔一顿,明显是想起来什么。   这一刻,旦尔塔的声音近乎比极地的冰川还要冷,“始初虫种只会比它更疯。”   一时间,长廊上只剩下了虫群们清浅的呼吸声。   坐在歌利亚肩头的小虫母动了动腿,“那平常……都是怎么熬过去的?”   “忍一忍就过去了。”伽玛抿唇,略微弯了嘴角,在他侧脸上还能看到一对小小的酒窝,“一般这个时期也就一周左右,忍过去就没什么事情了。”   “但这个过程,并不舒服,对吗?”   伽玛张了张嘴,轻声道:“……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   阿舍尔轻“啧”一声,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和想法,似乎从要和模拟器解绑开始,他就一直被迫地陷入纠结——当然,这和他自己罕见的不坚定也有关。   正想着,阿舍尔抽空看了一眼龟速挪动的进度条——   【完美虫母模拟器解绑进度:22%】   比乌龟还慢。   流转的思索在阿舍尔的大脑里晃了一圈,最终他坚持道:“我要进去。”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当请求变成命令,没有哪个雄性虫族能做拒绝他们的妈妈。   不过阿舍尔的心思也没有那么单纯,他坚持着进去,实际上是变相地催促自己做出选择。   阿舍尔想,或许自己再一次见到虫族发情的场面,岌岌可危的理智就能帮他真正做出抉择?   似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外物,而非阿舍尔自己。   在被创始者号上的机械臂托着进入紧闭房间的那一刻,阿舍尔压低嘴角,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你看,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是自私的。   咔。   房间的门关在身后,遍布创始者号内部的机械臂带着小虫母,如摇摆的蛇尾般,一点点地进入房间内部。   几乎是才过了一秒,或者更短,被连接起来的精神力网中便传来了门外虫群们的关心问候。   似乎多一秒都等不了。   阿舍尔一面回应虫群们的关心,一面坐在机械臂上观察这个房间。   哪怕是在广袤的宇宙之间,完全舒展开金属躯干的创始者号,也一如巍峨巨物,而战舰内部更是应有尽有,宛若一座悬浮在星海之间的浮空城市,足以满足乘坐者90%的需求。   因此在战舰内部,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有自己的房间,而房间内的高科技的制品,也足够让他们给自己的房间赋予独一无二的特点。   迦勒的房间就像是他的性格一样,装修之处可见野性,像是一头用铁链拴死了的野兽,只要你不是他认定的主人,那么他就一定会反抗到死。   此刻,本该藏着发情虫族的房间安静得诡异,除了机械臂带来的窸窣声,阿舍尔只能感受到被幽林般的信息素包裹起来的感觉。   ……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阿舍尔轻轻吐出一口气,“迦勒?”   身体缩小后细嫩的声音里带着犹疑,很快,阿舍尔把视线放在了门板紧闭的浴室。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精神力网中的虫群们跳腾得厉害,阿舍尔没工夫理会,只拍了拍机械臂,便被带到了浴室门前。   正想做些什么,门把手被从内部扭动,缝隙绽开,湿漉漉的水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妈妈?”   门被彻底打开,晃动的尾勾慢吞吞收回,而房间的主人则安静地趴在浴缸里,在冷水的浸泡中幽幽盯着坐在机械臂上的小虫母。   那样的眸光,像是能把阿舍尔连皮带骨尽数吞噬。   阿舍尔歪头,“他们说你发情了。”   迦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笑音里透着股恶劣,“……您进来干什么?总不能是陪我度过发情期的吧?”   越是在脆弱的时候,迦勒便越会露出刺,像是个刺猬一样,偏偏那些看起来又尖又硬的刺,等落在了阿舍尔身上,便像是小狗的毛发一般,又软又绒,毫无杀伤力。   “如果是呢?”   “……妈妈,您是不是觉得,现在我对您做不了什么?”   说着,迦勒的视线扫过虫母那副小巧的身躯,哪怕每天被他们小心照顾饲喂,也才只有巴掌大小。   又小又娇气。   真要干了什么,恐怕能哭晕过去。   阿舍尔不轻不重地瞪了迦勒一眼,对方的状态看起来远比他想象得更有理智,似乎……并没有那么失控?   心道看来这并不能帮助自己做选择的小虫母扶着机械臂,脚步轻盈,身后的虫翼配合性地轻微扇动,便将他送到了洁白的浴缸边沿上。   房间主人像是受惊一般,猛然后撤,甩溅出巨大的水花,几乎淋湿阿舍尔的衣服。   迦勒压抑着喘息质问:“妈、妈妈您别过来!万一等会儿我真干出什么事情来,您是不是就有离开我们的理由了?”   越说,迦勒越觉得有可能,整个虫都躲在了浴缸的最角落里,反而衬得站在边沿上的小虫母像是个劫色的恶霸。   迦勒:“我是不会给妈妈这个机会的!我今天就是憋死了也不会多碰您一根手指头,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绝对、绝对不给留下把柄!”   阿舍尔睫毛微颤,面不改色,“哦?”   然后他展开虫翼,因为被雄性虫族信息素的吸引,本就容易潮腻的翅根,已然湿答答地渗出几分水色。   轻薄的虫翅动了动,裹挟着虫母的蜜香散动在空气里,刺激着迦勒的神经。   于是,原本还说“憋死也不会多碰”的迦勒颤颤巍巍,很没出息地狠狠闻了闻空气,然后恶狠狠道:“我就是闻一下!没碰!一下都没碰!”   阿舍尔觉得好笑,抬手勾了勾指尖,没好气道:“别浪费时间,我进来也不是真要给你干什么的。”   “……啊,”迦勒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失望,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阿舍尔点了点脚尖,像是在暗示什么,“手伸过来。”   “奥。”   抬脚踩在迦勒湿漉漉的掌心上,阿舍尔站定,凝神盯着对方。   六百多年的虫群和现在的虫群,差距极大。   那时候狂化状态下的雄性虫族只会令阿舍尔感到恐惧,但现在发情期的迦勒,却远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好。   甚至可以说好到出乎所料了。   “……妈妈您再这样看着我,我快忍不住了。”迦勒哑声道。   阿舍尔收回视线,“很难忍耐吧?”   “嗯。”   迦勒轻轻应了一声,缩成针尖的瞳孔看似聚神,实则视线涣散,“本来忍着挺难受的,但一想到可能会吓到您,就突然感觉……也不是忍不了。”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情绪。   六百八十二年前,这群陪伴在虫母身侧的雄性虫族们并不懂得忍耐,他们的欲望直白而热烈,藏着惊人的滚烫,哪怕看到了虫母的排斥和恐惧,但他们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能有什么呢?每一代虫母与虫群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哪怕虫母再排斥,可当契合的身体相互贴近后,也会因为基因和种族的引领,而变成天经地义的结合。   于是诞生原始的虫群们就那么张扬地裸露出自己狰狞的欲望,却并不曾思考过虫母愿不愿意接纳他们的渴求。   这一点虫群们以前并不知道。   但现在,他们知道了。   迦勒眯了眯眼睛,属于虫母的甜香刺激着他的感官。   先前在生态园时,迦勒本以为自己会像是失控的疯狗一般叼着“猎物”吞入腹中,哪管妈妈会不会害怕,他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可真到了直面的时候,迦勒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挺有忍耐天赋的。   明明浴缸冷水下的身体血脉偾张到几乎爆炸,让迦勒有种快反向让冷水沸腾的错觉,可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哄着虫母离开。   迦勒:“妈妈,我不想再吓到您了。”   他哑着嗓子喘气,被阿舍尔踩着的手掌烫到惊人,明明满眼都是疯狂的渴望,却还是违背本能,尽可能地不去靠近对方。   ……如果以后选择他们,那就要习惯这样的生活。   当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阿舍尔先是惊讶和意外,随后又被另一种古怪的情绪代替。   他竟然已经开始思索这种“如果”和“假设”了吗?   阿舍尔抿唇,在迦勒的掌心上跺了跺脚,小小的身体略颤,看得眼前的虫族心脏软软,口口硬硬。   正当迦勒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虫母转身背对着自己,将那对轻薄的虫翼向两侧展开。   阿舍尔身上还穿着之前洗澡新换的浴袍,肩胛处开着一道口,正好能把虫翼从中露出来,而当这对翅有意向两侧撑开时,位于中央娇嫩的翅根便全部暴露了出来。   虫母的存在对于虫群来说就是安抚。   这话不假,可特殊情况时,普普通通的陪伴自然没用。   在除了交配之外的活动中,虫母全身上下分泌的、带有甘甜气息的液体,都是虫群们的安抚物。   翅根、胸膛、股间均在此列,漫长又煎熬的发情期也会在这样的特殊陪伴下早日结束。   但显然,在三者之间,阿舍尔仅能拿出的只有这对翅。   张开的虫翼轻薄漂亮,露出的翅根也与肌肤相连,几乎明晃晃地把答案摊开在了迦勒眼前。   咕嘟。   那一刻,迦勒吞咽唾液的声音几乎大过浴缸里水体碰撞缸壁的动静。   他颤抖着声线,沙哑询问:“……妈妈,真的可以吗?”   阿舍尔背对着迦勒,他的视线有些无处落脚地扫过氤氲雾气的镜面,似乎跨过了心里的那条线,轻声道:“可以,但是要轻点。”   他想,或许自己可以试试。   试一试,看到底能不能习惯不再当人的生活,能不能彻底接受虫母与子嗣之间那诡异又亲密的关系。   阿舍尔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轻颤的虫翼彰显着他的不平静,可即便如此,单薄又漂亮的小虫母还是默许了身后滚烫气息的靠近。   当真正碰触的那一刻,阿舍尔甚至感觉是自己的心脏,在被浑身炽热的始初虫种舔舐。   ……   精神力网有一刻被虫母那边主动掐断了,于是等候着妈妈呼唤的虫群们陷入了躁动不安的沉默里。   站在门口的乌云满脸阴沉,他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显然不安到了极点。   乌云:“就这么等着?你们就不担心?”   歌利亚:“担心。”   “那还不冲进去?”   “那你为什么不冲进去?”缪抱臂反问。   “我……”乌云哽了哽,“我怕妈妈生气。”   “我们也是。”   “……”   一时间,几个人高马大堵在走廊里的虫群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精神力网内的连接只能是虫母那边主动掐断的,能主动掐断就意味着没有危险,可什么程度才会到妈妈主动掐断这层联系呢?   是怕精神力内部的波动被他们感知?   仰头靠在墙壁的旦尔塔缓缓闭上眼睛,看似平静,可从眼尾延伸出来的猩红裂纹却一路蔓延至脖颈,深深藏于衣领之下。   在连接中断的那一刻,祂的大脑是空白的,或许是因为从前在妈妈的身上得到过更多,所以被旦尔塔压在心底的嫉妒也更加强烈。   但祂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那是妈妈,是整个虫群的虫母,从来只有虫母选择他们的份。   来源于共生者的情绪跃动一股一股跳动着,旦尔塔和歌利亚的感知最为直观,迦勒的愉悦几乎要像是满锅的水一般向外溢着,变成了刺激他们神经的导火索。   就在时钟内的指针又要转动一大格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妈——怎么是你?”乌云翻了个白眼,看着衣冠楚楚的迦勒没有好脸色,“发情结束了?”   “我的房间出来的不是我还能是谁?”迦勒也同样回敬给对方一对白眼,他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吵到妈妈了。”   迦勒靠在门框上,“有妈妈在,发情算什么问题。”   “等等——”乌云动了动鼻子,小声问:“好甜,妈妈呢?”   “我床上。”说这话的时候,迦勒有些骄傲。   他慢吞吞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即大发慈悲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喏,我允许你们进来看看。”   对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迦勒只得到了虫群们的白眼。   一众高大的雄性虫族闯进空间有限的房间后,原本宽敞的卧室都显得拥挤很多,床幔半遮,旦尔塔走在前方,压低的眉眼蒙着层冷意,抬手缓慢又坚定地掀开了半截。   深色调的床铺间,只有中央趴着个小小的白腻影子,赤着身体,身上原本盖着浴巾,却被踢开半截,露出了整个后背。   乌发半散,侧脸俯趴,似乎被累得厉害,眼眶上绕着一圈惹人的红,连带着一直延伸到颈侧、肩头、脊背。   那片生长着虫翼的皮肤红得仿佛会透出血肉一般,翅根肿胀,聚着一层薄薄的晶莹。   哪儿哪儿都红。   红得发透。   脖颈,手腕,脊背。   旦尔塔无声掀起另外半截浴巾,视线向内侧扫去。   就连小小的膝盖、脚踝也都红着。   像是浑身上下被野兽含在嘴里蹭过一遍,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浴巾被轻轻落下,静默的房间里,旦尔塔低头为熟睡的虫母整理好被子,侧坐在桌边,长久沉默的声音略微沙哑,“……拿点消肿药的来。”   “我去拿。”很有眼色的伽玛立马点头。   站在床柱边的迦勒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头,“我……我还是有些失控。”   不是被发情憋得失控,而是被掌心里小小的,敞开虫翼任凭他靠近的妈妈刺激得失控。   于是后来力道便忍不住有些大,贪婪得如同饿了许久的狼,想要把爪子里的这只小甜心剥皮拆骨地吞进去,最好再一遍又一遍地舔吻回味。   继旦尔塔之后,迦勒是第二个吃到妈妈翅根蜜液的幸运儿,这体验足够他回味到入土了。   几分钟的等待后,伽玛提着药箱过来,但他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不速之客”。   几天没好好和妈妈相处过的芬里尔面色难看,他踩着无声的脚步靠近,近乎咬牙切齿,“你们对妈妈做了什么?”   在白发子嗣们走近的瞬间,他们便注意到了小虫母身后红肿的翅根,以及蔓延在关节部位不正常的红。   就像是……被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舔过似的。   ——一群下流的老东西们!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乌云皱眉,给伽玛让开了位置,“先给妈妈上药。”   原本就拥挤的房间里又塞进来五个发育很好的年轻虫族,满当当的室内,全部虫群的目光都集中在床铺中央。   轻薄的虫翼被旦尔塔小心捏着提起来,裹着药水的棉签小心下落,一寸寸抚过红肿的部位。   直到上药完成,所有虫族都很安静且默契,他们挨个看过虫母后,留下由战舰意识操控的机械臂在屋里照顾妈妈,随即在十分钟后共同聚集在了创始者号内部的训练场里。   宽敞又隔音,足足有足球场那么大,特质的材料铺满了整个训练室的墙壁,最是方便破坏力十足的虫族进行近身格斗。   得了妈妈靠近的幸运儿,需要付出点什么来安抚他那群阴暗扭曲、羡慕嫉妒的同伴们。   而此刻,打架是最好的选择。   ……   对一会儿要发生事情心知肚明的迦勒扭了扭脖子,解开两道扣子,抬脚走向中央。   被妈妈安抚过后的发情期对于迦勒来说不是折磨,而是一种精神兴奋剂,此刻站在训练场中间的他目光凌厉,浑身都积攒着兴奋到深处而没地儿发泄的劲儿。   ——毕竟那可是妈妈啊!亲亲舔舔怎么够?当然不够!只可惜他要当妈妈脚边听话的乖狗,所以不能偷偷摸摸干一些妈妈不让做的事情了。   迦勒咧咧嘴,冲着围在周围的虫群笑了笑,有股欠欠的劲儿,“来吧,正好我们都发泄一下。”   虫群们是发泄各种阴暗嫉妒的情绪,而迦勒则是发泄那股由虫母挑起,久久凝聚在胸腔里难散的兴奋。   虫族雄性之间的战斗常见到就像是吃饭喝水,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更愿意在阿舍尔面前表现出自己兄友弟恭的一面。   只是当那层假象被掀开后,一个个拳拳到肉的拳头,才能够真正体现出虫族内部雄性那虚假又塑料的“兄弟情深”。   谁都想干掉自己的竞争者,偏偏又无能为力。   于是,最开始只是针对迦勒的泄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针对”已经波及到了每一个雄性虫族的身上。   谁都存在着让他们彼此嫉妒的点——   比如曾经真正拥有过妈妈的旦尔塔,比如总是得到妈妈欣赏目光的歌利亚,比如明显被妈妈偏心的伽玛,比如戴着妈妈送的耳钉时刻炫耀的乌云……   谁看谁都不顺眼。   谁看谁都是潜在情敌。   ……   等晚些时候,阿舍尔终于从昏昏沉沉,仿佛要被吸没灵魂的状态中清醒时,一睁眼,便看到了群鼻青脸肿的子嗣们。   一向恢复能力强大的雄性虫族们不知道对彼此下了多大的狠手,阿舍尔睡了六个小时,而整整六个小时里虫群的伤势也才恢复到这种程度。   俊美的面庞惨不忍睹,青青紫紫连成一片,看得阿舍尔都有些不忍直视。   虫族雄性们是会下手的,专门挑着脸俊的部位打,于是最终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便属实有点有碍观瞻。   阿舍尔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所以是谁赢了?” 第117章 恢复   最后赢的子嗣是谁并不重要, 毕竟虫群们本就不是为了分出胜负而开始的,这种针锋相对就像是他们在妈妈面前争宠后发泄的小手段,谁都知道大家奈何不了彼此, 于是等过了劲儿,便又像是平常一般相处。   不过经过这一遭, 迦勒的发情期倒是彻底被解决了。   有妈妈宠爱的孩子总是能得到更多的优待,从前作用在躯干深处的痛苦燥热这次快得像是昙花一现, 比起身体内部的难耐, 更能留在迦勒记忆里的是属于妈妈肩胛、翅根上的甜蜜。   甜滋滋的,口感鲜美滑腻, 如同一道暖流, 甫一被舌尖舔着刮入口腔, 便会立马顺着喉咙下滑, 掠过整个食道进入腹中。   ——甚至有种将妈妈吞入腹中的微妙快感。   那是无需上手抚慰,就足以令迦勒颅内高潮的体验。   不过受累的阿舍尔就没那么好受了。   比起虫母脆弱敏感的身体皮肤, 哪怕是雄性虫族们长时间蛰伏在口腔里的舌, 对比阿舍尔的肌理也太过粗糙。   被一遍又一遍侵袭过的肩胛皮肤红肿一片,发胀到似乎会一跳一跳的翅根像是被玩坏的水龙口,总会莹润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液, 以至于大半周的时间,阿舍尔都像是泡在蜜罐子里的小点心, 甜得令一众虫群们眼底冒出绿光。   不过碍于身后的“惨状”, 这一次的阿舍尔冷酷到了极致,前几天展现在迦勒面前的温情被稀释得分毫不剩,面对这群惯会得寸进尺的虫群, 阿舍尔严词拒绝,除了练习虫翼控制, 他几乎再没叫虫群们近身。   只除了白发子嗣们。   白发子嗣:什么叫不战而胜?这就叫不战而胜!   当需要做的事情安排满后,时间便过得飞快。   阿舍尔每天排着时间段练习着对自己虫翼的控制,原本与躯干不太熟悉的虫翅,终于在当事者的坚持下,一点点熟稔,并足以带着他在空中小飞片刻。   磨合的过程变不容易,娇嫩的虫翼似乎比阿舍尔本身更加敏感且不受累,自从开启自主训练模式后,阿舍尔肩胛处的皮肤几乎就没有干燥的时候。   那些黏黏糊糊的蜜液总粘连着丝缕缀在翅根,哪怕擦了一遍又一遍,可一旦使用过度,便又会一点一滴地冒出来,变成了甜滋滋的烦恼。   在此期间,围观妈妈并一直尝试贴贴的虫群们也没闲着。   先前有虫族高层与冰人族首领进行沟通,对于这场交易阿古斯那没有不应的,在虫群抽出时间后,便立马将碍眼的冰人族首领送离了创始者号,等待对方履行自己的承诺。   能在冰人王族那吃人般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阿古斯那是个利索性子,在接受了与虫族交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未来的依仗来自哪里——   纵然星际时代进入和平阶段,还有和平联盟的束缚,但这并不代表整个世界都是和平的。   就好比冰人族,明面上的和平一直都在,可由王族、贵族以及臣子们介入的争斗却一直在暗中进行。   现任首领阿古斯那因为身份问题,他背后所能依仗的势力几乎为零,从前还能与意识碎片虚与委蛇、借助那古怪又惊人的“精神力”巩固自身。   可当疯疯癫癫的意识碎片被干掉后,冰人首领阿古斯那便立马倒戈,寻求现阶段最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虫族。   千年前和平联盟还不存在时候的虫族,便是整个宇宙星际中鼎鼎有名的“屠戮者”,他们强大无畏,超前的科技力量和惊人的种族体质变成了他们凌驾于大多数族群上的武器。   而千年后的今天,在历经过之前劫难的虫群们只会更强,他们懂得在规则限制内发展自己的强大,只要不是什么宇宙大爆炸般的灭顶之灾,各方面都极其优越的虫族必然会是活到最后的种族。   阿古斯那对此深以为然。   于是在接受了与虫族的交易,并被看似“友好”实为“威胁”、“押送”地送回冰人大本营后,阿古斯那没多浪费丁点儿时间,当天就用自己的首领账号在星网上澄清了事实。   翻滚在过往历史里的旧事被一个个揪出来,有赖于从前的古冰人首领喜欢写自传,并放在王族继承人内部做战功炫耀的习惯,阿古斯那没费什么劲儿,就拿出一大把用于支撑澄清的证据,并在叙事的最末尾言辞恳切地代替老祖宗向虫族致歉——   “作为冰人族现任首领,我承认祖辈犯下的一切错误,同时深为他们的选择而不齿,在此我揭露过往,为的是换取一份真相,也是换取一份对得起我首领身份的诚实……”   星球殖民、种族屠戮、污蔑谣传……   古冰人首领跟在虫族身后当着小弟,实则干的事情却是欺上瞒下,丑恶的真相彻底曝光后,从前被称作是“星球屠戮者”的虫族,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恐怖暴虐、面目可憎了。   当这一封致歉信出现在星网的时候,一时间,整个冰人族都陷入了讨论的热潮,本就不服从阿古斯那的长老和臣子才想做出反对和斥责,却不想看到了被首领挂起在王座后侧的巨大照片——   是阿古斯那和虫族某一高层握手的友好合照。   长老/臣子:。   那大概是一种根植于基因的恐惧,千年前古冰人族面对虫族便无力反抗,千年后的现代冰人看到虫族,也会有种心脏发颤的感觉。   于是,旧时代古冰人的黑历史被“不肖子孙”阿古斯那给翻了遍,冰人族内部会不会再发生什么争锋,虫族不得而知,比起那些不重要的杂事,此刻他们更在意的是似乎有恢复迹象的小虫母。   ……   算起时间,这是阿舍尔变小后第二周——   稚嫩的虫翼撑开在身后,在生态园内模拟的日光下被透出一层漂亮的光影,轻薄剔透,似乎伴随着阿舍尔对虫翅的控制,这对艺术品般的新生器官似乎也在日渐趋于完美。   它们依旧脆弱单薄,但延伸着脉络的薄翼却变得更加有韧劲,只需要轻微扇动,便能带着阿舍尔踮脚自歌利亚的指尖离开,摇摇晃晃,夹杂着清风,向更高的天空飞去。   漂亮得像是一只水晶蝴蝶。   “……好美。”芬里尔几乎是痴迷地仰头望着逆光下的小虫母,虫翼晶莹,完全就是活动在山林里的精灵。   “啧,但凡我也有长个翅膀,现在就陪妈妈一起飞了。”乌云努努嘴,脸上透着一种可惜的不爽。   “……妈妈已经有虫陪了。”伽德慢悠悠道。   “——谁?”   等虫群们看过去,就见半空中漂亮仿佛散发着圣光的水晶蝴蝶周围围着两丑了吧唧的大扑棱蛾子(虫群视角)。   一个黑黑白白瞧着像老化掉色的破玩偶,另一个粉粉黄黄看得眼睛被闪得疼。   难看!!!   嫉妒的心思令他们看哪个同类都丑。   迦勒抱着手臂阴阳怪气,“没见过这么丑的翅膀,比不上妈妈的万分之一,他们怎么好意思?也不怕丑到妈妈?”   缪冷静补刀:“至少他们有你没有的。”   伽斓:“现在看来,妈妈还是挺喜欢的。”   “……”   气得说不出来话。   这边的虫群们在羡慕嫉妒,另一边的塞克拉和伽玛倒是周围冒着粉红泡泡。   雪鬼蝉塞克拉的虫翅是半透明的色泽,边缘包裹着一圈晕染明黄的黑边,大片轻薄的翅面带有种渐变,上方透明,下方纯白,看起来干净又漂亮,在日光下闪烁着银光。   而小象鹰蛾伽玛则是更加明媚大胆的配色,明黄与玫粉的搭配就是下方的花海都更加鲜艳,柔软的绒毛分布在脑袋、翅面,带有一种被日光晒得暖融融的感官。   两个雄性虫族的原型都很巨大,绽开超过五米的虫翼铺满半截天空,但在他们中央则是被小心翼翼护佑着的小虫母。   这一刻,为了能和妈妈同步飞行,雪鬼蝉和小象鹰蛾均克制着自己扇动虫翼的力道。   从前一起一伏就能在半秒里飞出几十米远距离的天空猎杀者,眼下柔和缓慢地像是空中蜗牛,分分秒秒前进的距离几乎用毫米计算,这才能与小巧迷你的妈妈保持平齐。   风缓慢流动,力道很轻。   刚刚学会控制虫翼飞起来的阿舍尔身形略微歪扭,时常飞不了直线,但比起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眼下塞克拉和伽玛默契到了极致,两个身形庞大的虫族或上或下,他们借着自己堪称高超的浮空技术,用虫翼扇动的细风、气流托举着小虫母,让他逐渐体会到飞翔的愉悦感。   ……确实很不一般。   那一瞬间,被气流托起来的阿舍尔,忽然明白为什么耗费千百年,人类也一直渴望着探索更深远的高空。   从蓝星文明时的飞机、航天事业,到星际时代后的飞行器、战舰,在这条通天之路,人类从未停止过探索的步伐。   尤其帝都星近两年很流行仿真机械翅,说穿戴上以后可以像是鸟类一般自由翱翔,只是那种东西造价高昂,安全系数难说,自然从不在阿舍尔考出来的范围之内。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可现在不一样,身后这对新生的虫翼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很特别。   就是持久度还不太行。   满打满算飞了几十米的距离,阿舍尔便有些体力不支的疲惫,酸软自翅根蔓延,几乎叫他抬不动翅。   不远处,观察着一切的旦尔塔皱眉,“妈妈快没力气了。”   “有塞克拉和伽玛护着,没什么问题。”歌利亚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分神看了看远处的状况。   “等等,不太对劲——”   “怎么?”   旦尔塔深邃的眉眼间浮现出一层古怪,语气略有犹疑,“气味、精神力,似乎都有些不太对。”   虫母身上的甜香和精神力似乎在无声无息地膨胀,正当歌利亚凝视细细观察时,变故发生了——   原本在雪鬼蝉和小象鹰蛾配合得很好的身体中央,小虫母正靠着风的浮动带动身体,减缓了翅膀的负累。   但猛然间的酸麻爬升至阿舍尔的肩胛翅根,那几秒钟的感官几乎全部将他吞噬,叫先前自由活动的虫翼一下陷入了僵硬。   下一秒,阿舍尔的身体猛然失去支撑在下坠。   而那时候,距离花海地面还有超过十几米的距离。   “——妈妈!”   “小心!”   伴随着下落的是阿舍尔猛然抽长的身体,原本只有半截手掌长的虫翼猛然增大,在模拟日光下折射出漂亮的颜色。   银光闪烁,像是一条浅尾的人鱼,伴随着柔腻的肌理颜色,就那么骤然出现在虫群的眼前。   随后,一抹本该裹在小虫母身上的布料飘了下来。   在谁都没准备好之际,他们的妈妈,恢复了。   砰!   是巨物落地的声音。   如庞然大物的雪鬼蝉摊开虫翼,砸在最底部,在慌忙时刻里充当了肉垫;随后是用绒毛长翼遮挡住身体、半恢复拟态的伽玛,性感的雪白薄肌间,正紧紧抱着另一个温热的身体。   对于阿舍尔来说只是一个眨眼,他便恢复了原样,被伽玛死死搂在怀里,不露一丝缝隙。   肉眼可见地,伽玛在阿舍尔的注视下,晕红了整个耳廓面颊,像是一颗彻底熟透的果子。   “妈、妈妈……”   害羞的小象鹰蛾这一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热到爆炸了,说话也吞吞吐吐,像是在嘴里含了几块碎石子,“你、您,没、没受伤伤……”   被压在底下的雪鬼蝉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他平等地憎恨每一个被妈妈迷结巴的害羞鬼。   听着就来气!红什么脸?显得好像除他之外的虫都很身经百战似的!   当塞克拉愤愤不平的时候,不远处的虫群们快速聚集过来,歌利亚手里是机械臂送来的浴袍,旦尔塔抱着几包湿巾,伽德伽斓手里是饮用水和小零食,他们都把虫母当做是孩子一般照顾着。   等阿舍尔踩着新换的拖鞋站在花海之间时,他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实感。   ——终于不用被虫群们握在手掌心里了!   拢了拢浴袍,阿舍尔拒绝了虫群们想要上前的动作,他转身冲伽玛和塞克拉伸手,“起来吧,刚才谢谢你们了。”   还是原型状态的雪鬼蝉顶了顶虫母的手腕,窸窸窣窣爬了过来;满脸通红的伽玛缩着胸膛,轻轻拉着虫母的手起来,那对粉黄相间的虫翼还半遮挡在身前,避免暴露私密。   在妈妈面前,他永远是害羞的小男孩!   ……   在阿舍尔的身体彻底恢复后,身后那对虫翼像是刚刚度过了一个叛逆期,愈发变得贴合主人的控制。   漂亮雪白的肩胛上因虫翼的生长而晕染出几分红,原本只能直愣愣垂落在外的薄翅,这一回在主人的有意控制下一点一点收回,像是上演了一场慢动作的艺术表演。   当皮肉彻底吞没脉络清晰的半透明虫翼后,黑发青年身后的非人特征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形状漂亮的蝴蝶骨上,有一对流动微光的小翅膀纹路。   ——与阿舍尔腹部的虫纹印记相互照应。   勾人的纹路被藏在了衣服布料之下,彻底恢复的阿舍尔脱离了迷你状态时的那份可爱,却又多了几分叫虫群们欲罢不能的冷淡与矜贵。   不管是哪一个模样的妈妈,都有把他们勾到发疯的资本。   ……   创始者号的餐厅内——   开放式厨房里,赫尔、伽德、伽斓相继忙活在台面前。   赫尔的厨艺是按照妈妈的口味自主调教出来的,他所有的烹饪方向均以阿舍尔的喜好为主,至于其他几个蹭吃蹭喝的白发子嗣们食谱杂,什么都能吃,自然也是妈妈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伽德、伽斓的厨艺是过去几百年里闲暇时自己练习的,他们曾无数次在大脑里幻想过给虫母做饭的场景,也曾尝试通过从前在始初之地的相处模式,来猜测妈妈的口味偏向。   好在,他们的猜测在大方向上还是正确的。   在赫尔、伽德、伽斓忙碌的同时,长桌主位坐着换了一身衬衣的阿舍尔,左侧依次是旦尔塔、歌利亚、迦勒和白发子嗣们,右侧则是乌云、伽玛、塞克拉、缪,其余座位空着,正等待着属于它们的主人。   并不是所有此次出行寻找虫母的雄性虫族都在创始者号上。   创说中级别的战舰自虫族出动,在其绵延数万里的长度之外,还跟随有其他宇宙级、银河级的战舰群,不少雄性虫族自进入宇宙星河后,便不得不离开虫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之上。   从离开伊利斯帝国至今,标志着芬得拉徽记的战舰群延伸出的长度几乎难以计算,它们宛若一道劈开宇宙的银河,横陈在星际尘埃之间,一路缓慢地冲着始初之地的方向前进。   ——速度很慢很慢,就像是在给虫母做出选择的机会。   在阿舍尔没有明言之前,虫群们便只能安静等待着审判。   此刻,餐桌上一派安静。   坐在主位的阿舍尔扫视过虫群,嘴巴微启半分,下一秒乌云就起身拎起茶壶,给虫母斟上了一杯温茶。   乌云有些狗腿子道:“妈妈,是温热的红茶,温度正好,尝尝?”   阿舍尔眉头微跳,咽下喉咙里的话,接过杯子,“谢谢。”   嘴里的茶很香,润了润嗓子后,阿舍尔第二次抬头准备开口,但这一回是腼腆笑着、耳朵发红的伽玛。   阿舍尔:?   这话我今天是说不出口了吗?   “妈妈,尝尝伽德烤的小饼干,很好吃的。”   伽玛把印花的盘子推过去,脸颊上的酒窝下陷出一个小小的坑,一双狗狗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人,瞧着就难以拒绝。   ……算了,一会儿再说。   阿舍尔抿唇,接过饼干咬了一口,甜度正好、口感酥脆,“很不错,谢谢。”   伽玛:“妈妈喜欢就好!”   咽下嘴里的饼干,阿舍尔第三次准备开口,梅开三度了——   “妈妈!”缪忽然出声,在吸引了虫母的目光后,他咧咧嘴,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妈妈,您觉得我的发型如何?”   啊?   阿舍尔愣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他慢吞吞扫过缪那深红色的寸头,语气微妙:“很酷。”   确实很酷,蜜皮红毛的寸头猛男,再加上天生自带的海洋沙滩般的热带气质,完全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缪的眼睛几乎弯成一条缝,猛男秒变害羞壮狗。   第四次,阿舍尔扫过长桌,刚准备说什么就看到迦勒在动。   “——谁都不许动!”阿舍尔快速开口。   嘴巴张开半截的迦勒僵在座位上,开放式厨房里的三个虫族顿了顿,看似漫不经心地掌控厨具,实则一个个竖着耳朵捕捉餐桌上的动静。   阿舍尔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怎么?刚刚是故意不想我开口?”   桌子上静悄悄一片,但每一个感知到虫母视线的雄性虫族,均心虚地低下脑袋,像是在逃避什么。   不过他们也确实在逃避,当妈妈恢复的那一刻,虫群们比谁都清楚,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是要落下来的。   ——毕竟到现在,妈妈从未正面回应过他的去留。   在沉默里,阿舍尔继续道:“是怕我说出你们不想听的那一个答案?”   迦勒动了动嘴巴,小声嘀咕,“那要是我们不想听的,您会不说呢?”   阿舍尔挑眉,“你觉得呢?”   “……我不敢觉得。”   他们都怕空欢喜一场。   “其实妈妈早就有选择了,对吗?”坐在一侧的旦尔塔开口。   说这话的时候,祂正直勾勾地望着阿舍尔,猩红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虫母的身影,一如过去的每一次对视,祂都会把妈妈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是的。”   阿舍尔点头。   真正的决定他也不太确定到底是哪一天做出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正如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习惯了虫群们的靠近。   一面是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计划,代表着阿舍尔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坚持和根本;一面是执着找他六百多年,已经令阿舍尔动容的虫群。   当二者相互碰撞的时候,阿舍尔发现自己贪心到想要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世间难得两全法,但阿舍尔忽然想试一试。   当完美虫母模拟器的解绑进度跳跃到50%的那一刻,当所有雄性虫族都竖起耳朵听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阿舍尔忽然开口道:   “你们还愿意再等我十年么——” 第118章 十年的承诺   十年。   对于星际时代的人类寿命长度来说, 十年并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   这是婴儿期到孩童期的过渡,是少年期到青年期的成长,是青年到壮年的跨越, 也是壮年行至老年的必经之路。   十年是阿舍尔漫长求学路里的一部分,也是他从前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追求年限。   似乎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 在阿舍尔的母亲尚在人世时,他就习惯了规则与计划, 那时候贝利斯老宅里空寂到除了他和闭门不出的母亲, 就是沉默的仆从,一整个空落落的巨大宅邸里, 幼年期的阿舍尔甚至找不到说话的人。   没有同龄人, 没有陪伴者, 来自母亲的关心零星到他扳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可又因为早熟,知道自己的诞生并非母亲所期待, 所以阿舍尔从未抱怨过什么, 只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去习惯并适应孤独。   孤独的时候可以做什么?   有些孩子是歇斯底里地哭喊,希望能得到父母长辈的关心;而有些孩子则是顺应孤独, 一行一行地列出能够打发孤独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去完成。   阿舍尔是后者。   那样的习惯是在幼年时养成的, 以至于后来的少年期、青年期, 他也始终如一奉行着。   所谓的“十年”不仅仅是阿舍尔·贝利斯从前的人生计划和目标,更是帮助他熬过孤独童年时的唯一光源。   ……   此刻,半开放式的厨房里, 伽德伽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赫尔端着盘子的手僵硬在半空。   另一层的餐桌上同样安静, 每一个坐在位置上的雄性虫族都闭紧了嘴巴,目光灼灼地望着主位上的青年。   阿舍尔的神情很平静,但在平静之下,则是一颗探听起来跳动的频率并不是那么镇定的心脏。   那一刻,阿舍尔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一向清醒理智的大脑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他思考时也有些费力,短暂的时间里甚至无法根据自己对虫群的了解而去猜测他们的答案。   同意?   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后,会彻底桥归桥路归路?   交握放在小腹上的手指颤了颤,阿舍尔抬眸,扫过在座的虫群,轻声解释着自己的思路——   “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会继续待在伊利斯帝国,我有自己的目标和事业,在这一点上我无法让步、妥协。”   被限定于人类帝国内的药剂事业,之于阿舍尔,是他从前二十多年前还拥有人类灵魂时生存的前进方向、努力意义;虽然身处虫族也可以继续研究,但种族、背景上的不同却会造就天差地别。   雄性虫族的身体强度远超于药剂的作用,就像是主刀医生手底下的病患忽然从普通人类换成了超级赛亚人,操不操作得来另说,首先从研究深入角度可以得到的情绪价值已然大幅度降低,几乎和给机器人宣传止血带的结局差不多。   ——可以,但没必要。   “妈妈,那十年之后呢?”乌云眼瞳发亮,像是一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碧色宝石。   阿舍尔偏头,看向金发碧眼的雄性虫族,“十年之后,我等你们来接我去虫族。”   歌利亚嘴唇嚅动,却没说出来什么。   更靠近虫母的旦尔塔则开口道:“妈妈……是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眼被阿舍尔细细品味在脑海里,有些奇妙也有些陌生,但当他把它们与自己放在一起的时候,阿舍尔发现他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   在十年以后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阿舍尔轻应一声,“好,那就等你们接我回家。”   悬空在虫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花,“接我回家”这四个字的份量比任何承诺都重,从六百多年就在等这一天的虫群们在餐桌前仅仅保持了几秒钟的镇定,便以乌云为起点,开启了一场出乎意料的狂欢——   能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   大抵目前是没有了。   上一秒还端坐在餐桌前的乌云猛然从座位上起来,他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闪电飓风,猛然上前掐着虫母的胳肢窝,就把人像是小孩子一样提了起来。   阿舍尔:????   体型差的妙处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阿舍尔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再加上相对纤瘦的体型,本身是很显高挑的存在,尤其双腿长且笔直,几乎可以说腰下面全是腿。   但偏偏雄性虫族的身材比例一个比一个黄金,宽肩窄腰倒三角、蜂腰猿臂大长腿,再加上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抱起阿舍尔比抱小孩儿还简单,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把虫母举高高过了头顶。   在阿舍尔愣神惊讶之际,他已经被乌云举着悬空,随后腹部埋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胡乱蹭。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迦勒也冲了上去,哪里还有之前的小心翼翼,完全就是个逮着机会以下犯上的小疯狗,一把抢过虫母紧紧抱在怀里,吸猫似的恨不得把妈妈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接我回家”四个字给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打下了一针很有效的强心剂,原本患得患失的心脏落到了实处,于是某些强硬伪装、藏匿起来的可渴望,也在这一刻完全复燃。   从前大多数时间都冷着面孔,像是一尊漂亮玉雕的虫母此刻变成了虫群怀里的大型洋娃娃,会流转在每一个子嗣的拥抱里,被攥着手腕享有他们的痴迷。   或许是受氛围感染,也或许是在继续尝试接纳虫群与自己的关系,哪怕此刻阿舍尔并不太习惯,他也没有出声制止,只是任由虫群们靠近的动作,难得纵容。   来自妈妈的纵容,更是将虫群们的兴奋挑起到一个高峰。   雄性虫族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得寸进尺的动物,就像是犬类一般——   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个家里谁是做主的,前期会小心翼翼夹着尾巴摸索规则和尺度,一旦当他们发现你的心软和宠溺时,原本乖巧驯服的家伙们会立马暴露出自己的另一面,摇着尾巴得寸进尺,甚至会在你恼怒的时候亲亲热热地舔舔你的嘴巴。   于是,那些得寸进尺的行为便更加自然大胆了。   ……   这一顿饭,阿舍尔吃了一场“百家饭”。   兴奋的虫群难以抑制,谁都想抱着妈妈蹭,或者是喂饭,或者是喂水,再或者是给妈妈擦嘴巴。   最开始显露出来的丁点儿纵容变成了阿舍尔节节败退的导火索,冷着脸的虫母失去了那一点儿的威严,便彻底成了被虫群子嗣们以下犯上的漂亮母亲。   卖乖装可怜,这些都是虫群们与虫母相处之间的拿手好戏,等阿舍尔终于脱离被雄性虫族们环绕而导致的“男上加男”的境地时,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行了——”   阿舍尔声调略微拉长,把自己的衣角从伽玛蜷缩的手指间救了出来。   他后退一步,坐在沙发上,被抱来抱去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拖鞋的脚被一层薄薄的白袜包裹,有些不自在地踩在沙发上。   在彻底远离了虫群的包围后,阿舍尔抿唇,拍了拍略烫的脸颊,“不许再抱我了。”   比起寻常礼节性的拥抱,虫群们的拥抱却更加热烈,像是一团火或者一条饥饿的森蚺,有种勾缠的劲儿,明明还有两层衣服做阻隔,却莫名给阿舍尔一种难言的面红耳赤。   像是原始时代的生命,赤身裸体、肢体交缠,浓烈的渴望从皮肤溢出,一股一股的渴望几乎燃烧过生命力。   ……怪得厉害。   此刻,嘴里说着拒绝的话,漂亮的虫母面孔上则是生理性弥漫的薄红,拥抱传递之间的热度浮在他精致的面颊上,再加上清透的眼瞳,这种拒绝反而有种欲拒还迎的引诱感。   虫群中不知道是谁悄悄咽了咽唾沫,似乎在克制他们一见到妈妈就会发情的丑态。   “妈妈,那这十年里呢?”捡起拖鞋,半跪在地轻轻握住虫母脚踝的歌利亚忽然发问。   “什么?”   阿舍尔没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   蹭皱的袜边被冷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捋平,歌利亚的指腹蹭过虫母的足背,一边为其套上拖鞋,一边自下而上地仰头询问——   “这十年间,妈妈身边总是要有保护者的。”   哈提立马道:“我们肯定一直陪着妈妈,还用你们特意保护?”   歌利亚意味不明道:“你们还不够强。”   斯库尔:“你——”   ……只是保护吗?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情绪,在另一只脚被歌利亚握起来,准备往拖鞋里套的时候,他忽然向前踩住了对方的膝盖。   一向冷淡的始初虫种缓慢动了动喉结,那双深蓝色的瞳孔却猛地收缩,变成了针尖大小。   “真的只是保护吗?”   阿舍尔慢条斯理地询问。   歌利亚拢在青年另一只脚踝上的手指倏地收紧,却又很控制着力道,一如他本身一般冷静克制,哪怕心绪再怎么浮动,也只是虚虚拢着,不曾叫虫母感受到半分难耐。   垂眸时如冷漠神祇的始初虫种轻声道:“也想陪着妈妈。”   说是“陪”,实则是歌利亚一点点向前的试探,在虫母开口许下十年的约定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再贪心一点、再靠妈妈近一点。   阿舍尔莞尔:“不是怕我偷跑?”   隐秘的担忧被扯开了以“保护”为借口的薄纱,歌利亚没说话,倒是缪先忍不住了,“妈妈……”   拉长的语调,听着像是猛男撒娇。   缪有些吞吐道:“您不会真的还想抛下我们吧?”   听到虫母这话的伽玛瞳孔地震,随即委委屈屈,“我们很听话的,妈妈不能骗虫。”   “我可没那么闲。”   阿舍尔收回脚,自己踩进了另一个拖鞋里,随后拍了拍歌利亚,轻声道:“你们排个表吧,到时候自己把时间岔开,有空的就过来给我当实验室助理,给我打工、工资我发;没空的就忙自己的事情,随时可以联系。”   旦尔塔眸光微闪,“妈妈,可以申请长期工身份吗?”   “我不要工资!”乌云一个激灵,立马道:“妈妈我不要工资的!我、我可以倒贴钱去上班!我给您打白工,当免费劳动力!”   反应过来的迦勒道:“我也免费,干什么都行!”   阿舍尔无奈,“不需要这样。”   “可是……”   “没有可是。”在这件事情上,阿舍尔说一不二,他有自己的坚持,“不需要长期,也不需要你们倒贴,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你们有时间都可以来找我,但是平常需要忙碌的时候也不用硬来。”   这一刻,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神色沉静,漂亮精致得像是瓷娃娃似的面庞上多了几分温和的暖意,“……创始者号上还有小型飞行器吗?”   歌利亚瞳孔微颤,“有的。”   “那就帮我准备一下吧,明天我会先去一趟二等星。”   “……这么快吗?”   “收拾一下,搬个家。”顿了顿,阿舍尔嘴角弯起一截弧度,“毕竟二等星上的那座别墅,可不够你们住。”   这一次并非阿舍尔深思熟虑,而是少有的,仅仅跟着感觉走而做出的决定。   当初从贝利斯家族拿回了属于母亲的遗产,当时阿舍尔并不曾升起什么去细看的心思,可时至今日,当他顺应直觉想要虫群们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阿舍尔忽然想到了那颗星球。   对比大多数贵族名下的星球,母亲留下的星球更加偏僻,位于伊利斯帝国星域范围内最边远的地带,哪怕星际交通便利,但在那一片被尘埃环绕的星域范围里,也难有星舰路过。   偏远,隐蔽,靠近帝国边境。   完全满足了阿舍尔最初的设想。   ——是一个很适合他在这十年里长久居住的地方。   ……   虫母发话后,哪怕再不情愿,虫群们也依旧开始动作。   庞大巍峨的创始者号依旧慢吞吞地向着始初之地的方向前进,另一艘小型飞行器则从战舰一侧的舱门通道里飞出,朝向相反方向走去。   这一回,以芬里尔为首的白发子嗣们并不曾跟上他们的妈妈。   作为诞生没多久就随着虫母离开虫族社会的年轻子嗣们,阿舍尔考虑到虫族与人类世界的差异,便拒绝了白发子嗣们想要陪同的心思,只让他们先跟着大部队回虫族适应一下。   毕竟未来透支给人类世界的时间只有十年,往后更长久的日子都会在虫族度过,阿舍尔也更希望从前陪伴着自己的白发子嗣们能和其他虫群们相处愉快。   于是飞向人类帝国的小型飞行器里,只坐着阿舍尔、迦勒、伽玛和缪,三个被妈妈选中的幸运儿一路上嘴角翘到难以压下去,几乎是睡觉都能笑醒的程度。   在小型飞行器全速前进后,从二等星开始搬家的事情就像是被按下了二倍速的按钮。   原本二等星球郊区的别墅被转手出去,有用的、需要带走的材料、家具被迦勒大手笔地租下一艘搬家专用星舰,庞大的物件被雄性虫族们单臂扛起,原本艰难的搬家变得比1+1还简单,直接一趟拉到了阿舍尔准备定居的另一颗星球上。   ——朱赫忒星球。   这份来源于母亲遗产内的小型星球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朱赫忒,在星际古语里,“朱赫忒”则意为美好又梦幻的世界,这名字对于迦勒、伽玛和缪来说,简直就说到了心坎上!   快要被梦幻泡泡迷晕的三个雄性虫族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兴奋,当搬家用的星舰停靠好后,便一个个自告奋勇,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开启定居前的打扫工作。   朱赫忒在一众星球分类里算是小型星球,但直到阿舍尔踩透过玻璃看到这份来自母亲的礼物时,才知道这颗星球到底有多迷你。   是站在旷野之上,可以在天空尽头看到星球弯曲曲面的情况。   于是在半截蔚蓝的天空边缘,便是晕染出深色的宇宙银河,整个世界有种奇妙又梦幻的诡异结合感,一半是漫山遍野的野花,另一半则是璀璨深远的星空。   唯一的别墅坐落在花海与星河之间,在雄性虫族们忙碌着打扫卫生时,短暂转过周边的阿舍尔半蹲在花丛中,抬手捻起一撮泥土。   他好像知道贝利斯先生当初为什么要藏下这颗星球的存在了。   阿舍尔眉头微动,铅灰色的眼闪过一抹惊讶,像是要去确定什么一般,他快速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彻底绕开别墅前的花海,在另一片幽绿的种植地里,看到了大片大片,可作为稀有药剂材料的植株。   ——是他从前只在威尔斯家族名下的药剂材料种植星球上才见过的品种。   因为当初遗产的转手,原本照顾在朱赫忒星球上的种植机器人被清理了个干净,空白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没有系统性浇灌、施肥的植株不曾枯萎,只是在天生地养下略微耷拉着脑袋,却依旧□□在特殊的土壤之间。   这是完全在阿舍尔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曾想过这颗星球上可能藏有稀有矿物质、昂贵的宝石矿,亦或是别的什么,却万万没有往药剂材料上想。   比天降横财还令人意外的快乐。   正当阿舍尔思索之间,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呼唤声,才扭头转身的时间,灰头土脸的迦勒就猛然从别墅里冲出来,像是叼着飞盘给主人炫耀的大型犬。   “妈妈!”   “怎么了?”星球上荡起小风,阿舍尔询问迦勒的来意。   迦勒:“别墅有三层,妈妈想住哪个房间?”   “采光好一点的吧。”   “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唔……”   正当阿舍尔沉思之间,伽玛和缪也大老远地跑过来,前者红着耳朵询问虫母的实验室可不可以安排在地下一层,后者则觍着脸好奇哪一间房是留给他们的。   “都可以。”阿舍尔抬眼望向远处的别墅,“你们可以自己选,不用过问我,只要选好了告诉我一声。”   顿了顿,阿舍尔轻微拧眉,“不过房间可能不够住……”   “没事妈妈,到时候我们可以挤一挤!”   实在不行,让住不下的家伙自己去花海里搭帐篷!   除虫母外,其他未来可能会在这里暂住的雄性虫族从来不在同类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的主旨是让妈妈住得舒服、住得舒心,至于别的虫族……随便哪儿不能躺?反正天生皮糙肉厚,就是屋顶也睡得了!   迦勒他们的动手能力很强,六百多年锻炼出来的虫群们不仅仅武力惊人,在家务上也尽是拿手活儿,等阿舍尔大概了解完周围环境时,别墅里的房间都已经被收拾了出来。   在朱赫忒星球上的第一个晚上,陪伴在阿舍尔身边的是迦勒、伽玛和缪。   安静的夜里,已经洗漱完毕,上床准备休息的阿舍尔才躺下每两秒,就听到了窸窣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会是谁?   带着好奇和疑惑,阿舍尔扬声道:“进来吧。”   咔。   门把手被拧开,随即一个毛茸茸的粉红色脑袋挤进来半截。   “伽玛?有什么事情吗?”   “妈妈……”   粉色头发的雄性虫族站在门口,明明是个大高个儿,却在虫母面前低着脑袋,小声道:“今晚我可以和妈妈一起睡觉吗?”   一向害羞的小象鹰蛾直球起来,就是阿舍尔都有些惊讶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没有得到回答的伽玛有些失望,“不可以吗妈妈?我只是想睡在妈妈房间的地毯上。”   “……倒也不是。”阿舍尔顿了顿,他神情略微微妙,“我这儿没有多余的枕头和被子,你自己抱过来吧。”   如果是地毯……他竟然感觉好接受很多。   “好的妈妈!”   瞬间眼睛晶亮的伽玛立马转身去抱自己的枕头被子,只是两分钟后,再探进来的脑袋里,却多了一红一绿。   迦勒和缪也挤了过来,而被夹在中间的粉色脑袋则苦着脸。   阿舍尔:。   ……难不成是吃独食被发现?   阿舍尔:“你们两个怎么也过来了?”   缪是个看似野性的帅哥不假,但有时候笑起来却又有种憨厚,“妈妈,那个,您看这地毯是不挺大的?”   说着,迦勒立马点头,“我也觉得挺大的,能睡下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此刻的迦勒还不知道这话在未来某一天,真给一语成谶了,三层别墅里的房间并不少,可过来陪虫母的虫群则一个个都挤在了这屋的地毯上,真还就睡了十个八个,拥挤到半夜阿舍尔起来想去卫生间,都无处落脚的地步。   而此刻,尚未料到未来发生什么的三个雄性虫族脑袋聚在一起,眼巴巴盯着虫母,完全就是一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架势——   “所以妈妈,我们可以和您一起睡觉吗?”   先让妈妈习惯他们睡地毯,这样等时间久了,距离以后他们睡上妈妈的床,岂不是也不远了? 第119章 你不听话   朱赫忒星球, 深夜——   柔软床铺上的阿舍尔早在近日的连轴转里忙得满身疲惫,虫母孱弱的身体导致他易累易疲惫的特点,几乎是在等着三个子嗣们躺在地毯上没多久, 阿舍尔便已经搂着被子,陷入了沉甸甸的梦境。   但另外三个被虫母身上甜香包围着的雄性虫族, 就没那么好入睡了。   仰躺在地毯上的迦勒深深吸了口气,他有些耐不住地无声翻身, 撑着眼皮看向床头, 然后拿出联络器偷偷拍了两张照片。   半分钟后,仅有虫群们的群聊里, 在凌晨两点, 由迦勒发出一张照片:   画面里的光线很昏暗, 隐约能看到床铺被褥的分界线,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面上,哪怕只有半截朦胧的影子, 也足以令虫群们遐想连篇。   迦勒欠欠地打字——   【迦勒】:和妈妈睡觉的一天[爱心][爱心]。   【乌云】:?我警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拳头]。   【塞克拉】:睡地毯算什么?有本事你睡床上去!你要真能睡上床, 我服你!   【伽德】:@迦勒,群记得调整成静音,别打扰到妈妈休息了。   【阿尔法】:可恶, 没赶上这次见妈妈的机会!   【贝塔】:可恶,没赶上这次见妈妈的机会!   【西格玛】:可恶, 没赶上这次见妈妈的机会!   ……   【歌利亚】:照顾好妈妈, @迦勒,@缪,@伽玛。   【缪】:放心。   【伽玛】:收到!   【旦尔塔】:那颗星球安全程度如何?用不用再做其他准备?   一说起正事, 群里的气氛立马转变,缪和伽玛细细汇报了他们在别墅周围巡视检查的结果, 而迦勒则简单说明了一下这颗星球的环境情况。   虫母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哪怕抛开体质问题,阿舍尔的精神力足够他在人类世界过得如鱼得水,但虫群们依旧会担忧和虫母有关的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安全隐患。   在阿舍尔以为迦勒他们只是打扫卫生、收拾家具的时候,实则三个雄性虫族已经把别墅附近排查了一遍,有几棵树、几窝松鼠、几个鸟巢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生怕这里存在任何意外。   小半个晚上,虫群用联络器群聊细数安排好了朱赫忒星球上的警戒工作,一直到后半夜,为妈妈的安全添砖加瓦的雄性虫族们才意犹未尽地闭上眼睛,准备享受只剩下两小时天就该亮了的晚间休息。   ……   与此同时,广袤无垠的宇宙深空中,在离开虫母后,创始者号全速前进,原本慢吞吞地需要走半个月的路程被压缩成两,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目的地。   在朱赫忒星球的地平线上逐渐升起光源时,犹如庞然大物的创始者号则缓缓降落在始初之地宽敞的停靠点前。   早就得知虫群们今日会回来的库亚等候在不远处。   战舰降落的热风吹起了包裹在身上的白色斗篷,一如六百多年前打扮的库亚几乎毫无变化,五官、容貌均被大片白布包裹在底下,唯一的不同大抵是终于露出了那双浅色的眼瞳。   温和平静,像是一方看不到尽头的深空苍穹,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却又淡得难以被捕捉。   虫母穿越虫洞导致的时间差,并不曾在这群雄性虫族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时光痕迹,但六百多年的时间,足以让库亚的心性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   战舰彻底停靠,特殊金属的舱门缓缓打开,当远行归来的虫群们走下来时,库亚弯了弯眼睛,“看来这一次出行还是很顺利的。”   “确实很不错,”塞克拉上前给了自己兄弟一个拥抱,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知道的。”   早在虫母开口提出“十年承诺”的时候,当天虫群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狂欢响彻整个虫群,对比六百多年的等待和寻找,这十年根本就不算什么。   虫族向来是行动上的巨人,陪伴虫母的时间安排表当即就被伽德、伽斓合作加班一夜敲了出来,为了符合妈妈“有时间过来看我、没时间就去忙自己工作”的要求,两兄弟尽可能做到公平公正,把现阶段的虫族高层都安排了个遍。   ——虽然会嫉妒,但他们谁都清楚,妈妈不会单独属于谁,妈妈是整个虫群的虫母,早在能彻底留住妈妈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这个事实。   只是当时间安排表都发在各个虫族高层的联络器后,刚刚与虫群们汇合,正和旦尔塔、歌利亚汇总近日始初之地上情况的库亚,看着联络器愣了一下。   “……怎么,还有我?”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库亚那双如水色般的眼瞳里充满了茫然。   正和弟弟说些什么的伽德偏头,看向库亚,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可……”   库亚认为自己是赎罪者。   所有的虫族都有靠近虫母的权利,但库亚认为自己没有,他当初是王虫的帮凶,也曾令虫母在始初之地陷入过危难,哪怕后来虫母没有怪罪过他什么,但库亚却没办法放过自己。   比起大多数虫族,他似乎活得更加敏感。   塞克拉:“哥,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时间表发给妈妈看看,妈妈要是觉得没问题,你就顺着安排走就行。”   ……是啊,虫母一定会把自己划掉的。   库亚松了口气,他忽略胸口那股憋闷又抽搐的感觉,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   虫族——芬得拉帝国的星域范围很大——以始初之地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包揽一整个星系。   在六百多年前,原始又落后的虫族只偏居一隅,始初之地就是他们全部的活动范围,可后来当阿舍尔出现,驱散了那层笼罩着失落科技的迷雾后,虫群们一步步向前,把脚步放在了陆地之外。   从始初之地的底层开始到天空之城,再乘坐不同等级的战舰向外开拓,无人居住的荒野星球变成了他们发展、建设的基底,六百多年的时间和虫神赋予他们超前的科技,足以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只属于虫族的帝国。   比起其他同为和平联盟的种族,虫族内部的虫群数量并不算多,但却胜在生命体寿命的长久和强大。   不论是人类、鱼人还是冰人,在他们的族群国度内部,必然存在政府、贵族以及普通民众的分类,但在虫族却是不存在的。   虫族全民皆兵。   这不是夸张说法,而是虫群在这六百多年里发展的趋势。   以旦尔塔、歌利亚他们为首的虫族高层久居高位,实力强大,是最早一批曾亲身陪伴过虫母的元老级存在,对下实行分散管理,是虫族金字塔模式下的顶尖部分。   中高层虫族活跃在各个星球,30%是星球首席,其他70%则为其他各个高军衔的存在,均由上级虫族直接管理,构成了金字塔的中上位置。   中低层虫族则分布于各个星球上的部队,数量庞大,包含全部较低军衔的虫族,主要包揽了金字塔的中下部分。   至于底层虫族则更加分散。   当初在虫族跨越离开始初之地后,原本仅限制在始初之地的繁殖虫瘿也被破开了枷锁,世界降于虫族的惩罚彻底被消除,这才让虫群们的痕迹能够出现在被他们踏足过的、属于虫族星域的各个星球。   ——如同神迹。   虫族的繁衍,特殊到区别当今和平联盟内的各个种族。   散落在野外的虫瘿孕育着构成虫族金字塔的基底,日渐强大的虫群野蛮生长,会在合适的年龄走出所谓的“贫民窟”,进入军队,成为为虫母而战的千万分之一。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虫母。   阿舍尔的存在是信仰、是核心,是力量之源,也是全部雄性虫族坚持的希望,这些近乎狂热的痴迷和追随下,造就了虫群们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虫母的现实。   他们甘之如饴。   也都奋力地,试图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碰触虫母的脚尖。   ……   十年计划开启的最初,不论是阿舍尔还是虫群,都需要磨合。   位于人类帝国星域边缘的朱赫忒星球变成了虫母与子嗣们“相会”的秘密基地,设备齐全、道具应有尽有的实验室在半个月内彻底建成于别墅底层,而原本用于稀有药剂材料的植株也在新一批园林机器人的照顾下,再一次重获生机。   和药剂师协会联系后彻底确定研究方向的阿舍尔,很快就进入了正式的工作模式,对于伽德发来的“排班表”,他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把一切都交给虫群们自己安排,静待他们的到来。   位于花海的三层别墅很大,卧室算下来超过二十个,但比起单独的床铺和私人空间,每一个轮到来陪伴阿舍尔的雄性虫族都会更喜欢妈妈的房间。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占据阿舍尔房间三分之一的地毯被换成了二分之一的,但没过多久,又被换成了铺满整个房间的。   地毯的面积在扩大,而阿舍尔的私人空间里,也在一点点多着属于虫群们的痕迹——   浅色系的床上摆着一个伽德亲手勾的花朵抱枕,桌面上则是一对伽斓织的杯垫;书柜上一排七个陶瓷小狗,是赫尔亲手捏的;墙上的照片则是每一个雄性虫族共同努力的结果。   照片墙的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正好轮到了乌云来陪伴虫母,登堂入室准备睡妈妈房间地毯的乌云一进门,就看到了房间内属于其他同类的痕迹。   在虫母面前,再成熟的虫族,都会变成争强好胜、争风吃醋的幼稚鬼。   当时的乌云偷偷在心里评价了一番伽德、伽斓的作品,心道颜色不好、线条不好、搭配不好、哪哪都不好,可等轮到了他自己,乌云却一时犯了难。   那自己应该在妈妈的房间里留下个什么呢?   别的虫有的,他也要有!   思维活跃的乌云干脆在阿舍尔的房间里,留下了一张自己和妈妈的合影。   照片的背景是在花海,容貌精致到有些超过的虫母身形纤细,被呲着一口大白牙的乌云抱着坐在肩头,捕捉的镜头轻微晃动,但却很好地同时留下了属于虫母和其子嗣的动态感。   后来,这张照片在阿舍尔的默许下,被乌云挂在了妈妈卧室墙壁的最中央。   但显然,这不是结束,而是勾起虫群们大胆试探的开始——   第二个被挂上去的是伽玛和阿舍尔的合照,平常一看到虫母就害羞的小象鹰蛾,在最近化身为执行力超强的行动派,拍了一张陪妈妈一起做实验室的日常照。   于是后来上墙的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照片……一个个都包含着虫群们的小心思,或是与虫母的亲昵,或是陪伴妈妈的日常。   总之一面空白的,本来阿舍尔打算做资料整理的墙面,在他半个月对虫群们的纵容下,已经被贴了三分之一的照片,甚至他很清楚,这面照片墙还会有继续扩大的架势。   毕竟,阿舍尔已经好几次看到迦勒在偷偷摸摸测量着长款,似乎准备搞一个大的。   阿舍尔:。   ……进了房间感觉像是进了他自己的照片艺术馆,还是和各路俊男搭配的成果。   关于照片墙的存在,阿舍尔并没有制止,只是任由每一个有想法的子嗣自由发挥,比起约束虫群们的行为,现在阿舍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每天结束实验室的工作,都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一点小小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前他不曾体验过的期待感。   ……   深夜,朱赫忒星球的天空与宇宙接壤,群星闪烁,宛若一条银河横陈在整个世界的上方,静谧又瑰丽。   别墅底层的实验室内,冷白的灯光依旧亮着,丝毫不见熄灭的意思,戴着白色胶皮手套的青年拧眉站在实验台前,神色沉静,那双铅灰色的眼瞳被挡在了透明色的镜片之后,藏起了几分凌厉的光。   药剂实验对于阿舍尔来说是家常便饭,继A-80药剂后,阿舍尔的研究方向和从前差得不算太多,但在细节上却又得磨,整个尝试的过程里,难的不是其中的操作,而是各个材料的搭配,以及微妙的份量变化。   这样的工作充满了挑战,而近期阿舍尔正好整理出一份新的数据理论,正待实践阶段,已经连着在实验室里昼夜颠倒了快两天。   而这两天,在那份时间安排表上的陪伴者正好轮到了旦尔塔。   忙碌沉浸在工作里的虫母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关注自己身边的陪伴者,只除了第一天旦尔塔到来之际的招呼,阿舍尔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   吃饭、睡觉、数据记录……   忙起来的阿舍尔似乎是把自己当作机器人在使用,不知疲累,甚至中途好几次,如果不是旦尔塔敲门送饭,他会彻彻底底忘记哪怕是机器人,也是需要充电充能的。   这些忙碌被旦尔塔看在眼里,祂只沉默地陪在虫母身侧,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瞳时时刻刻描摹着阿舍尔的身影轮廓,直到偶尔几个空隙里被虫母察觉,他们彼此的视线会短暂地对视,随后阿舍尔会移开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旦尔塔则像是被勾走了魂一般,一眨不眨。   认真的妈妈是很有魅力的。   这一点旦尔塔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祂欣赏虫母在实验室中忙碌的身影,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的眸子像是开始沸腾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甚至直至这束目光滚烫到被阿舍尔本人所察觉。   将手里结束最后一个反应的试剂盖好,放入小冰柜里,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实验台的台面,随即阿舍尔转身,身体向后,臀部半压在桌面上,套着手套的手指抓着桌沿,神情略有倦怠。   “您忙完了?”旦尔塔询问。   “嗯。”   阿舍尔应答时候的嗓音略微沙哑,是忙碌期长时间不说话造成的。   他微微屈腿,歪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始初虫种。   深红色的长卷发,蜜色的皮肤,一双猩红又满是兽性的竖瞳。   身高腿长,肌肉结实,哪怕只穿着最寻常的休闲装,也足以见得那副藏在布料下身材的优越。   是天生的模特体。   感知着来自虫母目光的扫视,旦尔塔只觉得自己凡被注视的部位都开始一寸一寸地发烫,似乎要开始烧灼起来了。   旦尔塔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当距离拉近后,祂和阿舍尔之间的身高差便显现了出来,以至于这一刻阿舍尔必须要抬头仰视对方。   “妈妈,”旦尔塔伸手,轻轻整理着虫母的衣领,“……想放松一下吗?”   “唔,放松什么?”   结束实验的阿舍尔觉得身体很累,但大脑神经却格外兴奋,正跳动着,似乎在渴求着某些刺激。   旦尔塔一本正经道:“情欲纾解可以适当缓解疲劳。”   阿舍尔抿唇沉思。   完美虫母模拟器的解绑进度,于他居住在朱赫忒星球的第二天就达到了满值,当模拟器从阿舍尔身上彻底脱离时,属于虫母的一切与他的身体似乎又有了另一层的深入接触。   那种感觉阿舍尔无法描绘,甚至不同于灵魂同化的完成。   先前虫母体质带来的各种无规律的敏感反应,似乎也伴随着模拟器的离去而淡化,逐步变成了最贴合他身体的本能。   可控的欲望让阿舍尔更加自如,也更加习惯属于虫母的一切。   此刻,旦尔塔的提议让阿舍尔身体内乖顺的生理反应,隐约被勾出了细微的苗头。   距离上一次他和旦尔塔做,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自离开创始者号暂居朱赫忒星球开始,阿舍尔就过上了完全禁欲的生活,从前还会在夜深人静里用一用小玩具,只是近来每晚都有雄性虫族睡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就是偶尔再意动,阿舍尔也没有当着子嗣们的面自慰的爱好。   ——更何况虫族的五感惊人,那个脸他可丢不起!   于是在主动被动之下,阿舍尔陷入了彻底的禁欲生活,后来又忙碌于实验内容,精力被消耗得差不多,自然也想不起这些事情。   但是眼下……   阿舍尔顿了顿,他的脑子想,可身体又觉得累。   倚靠在实验台上的青年眉头轻微蹙起,低声道:“……可是我有点累。”   是“有点累”,而不是“很累”。   几个字眼上的差异让旦尔塔感知到了什么,祂又靠近一步,忽然半抱起阿舍尔,将人放着坐在了实验台上。   随即,旦尔塔蹲了下来。   高大如野兽一般的始初虫种矮下身体的时候,像是臣服的大型犬,藏在衣领下的项圈正好露出半截,象征着祂在阿舍尔面前的身份。   是妈妈的子嗣,也是主人的小狗。   阿舍尔模糊猜到了什么,但是他还是问出了口,“你要做什么?”   “让妈妈舒服。”   并拢的长腿被柔和小心的力道打开,此刻的始初虫种温驯又听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阿舍尔的眼睛,随后一寸一寸纳入深处。   明明是蹲在主人身下、承受主人欲望的大型犬,可偏偏那双猩红色的竖瞳里,却充满了反身将主人占有、入侵的侵略性。   ……   实验室是严肃、整洁、安静的。   但偶尔,也会变成暧昧、迷乱、窸窣的。   ……   有些皱巴的白色外衣落在了一侧的休息椅上,在阿舍尔开口准备说什么的上一秒,旦尔塔喉结滚动,迎着虫母的目光轻轻舔了对方一下。   于是才从阿舍尔嘴里掉出来的“吐掉”二字,就变得有些迟了。   他踢了踢旦尔塔的小腿,晕红着脸颊轻声道:“你不听话。”   不是训诫,而是在舒服后,带有一点点柔软意味,像是撒娇一般的语气。   旦尔塔起身小心整理着虫母的衣服,面色稳重却说着最下流的话,“妈妈的□□的很甜。”   “……闭嘴,不许说话了。”   “那妈妈,要回房间休息吗?”   “嗯,我累了。”阿舍尔眯了眯眼睛,又用脚尖踢了踢旦尔塔的小腿,“抱我过去,没力气。”   “好的,妈妈。”   旦尔塔喜欢虫母倚靠在祂怀里的各种样子。   单薄的身体被强壮有力的手臂包裹,感知着另一具身体上的温度,在即将走近卧室的那一刻,旦尔塔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舍尔偏头看祂。   “妈妈。”   旦尔塔的声音有些哑,“——小狗今天可以上床吗?” 第120章 筑巢期   “——小狗今天可以上床吗?”   房间内的光线很昏暗, 晚间的时候,阿舍尔并不习惯开天花板上的大灯,便总只开床头边的小壁灯。   暖黄色的光晕自几颗做了造型的灯珠上散放光芒, 很柔和,正好能落地几分, 将阿舍尔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条藏于深处的鱼尾。   漂亮又脆弱的人鱼离开了水, 无法走路, 便只能依附于拥抱着他的勇者身上。   强壮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袖,担在青年的腿弯之间, 姿势掌控力十足, 可询问时的姿态却藏着些小心和试探。   阿舍尔抬手拍了拍旦尔塔的胸膛, 纾解后的身体懒洋洋地, 没有丁点儿想要动弹的意思,只侧着脑袋靠在始初虫种的身上, 语调倦怠轻缓, 带有几分轻薄的沙哑感质感。   阿舍尔明知故问:“只是上床吗?”   出于某些古怪的心思,面对驯服到主动仰头戴上项圈的旦尔塔,阿舍尔总会被激发出一些微妙的逗弄感, 谈不上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比起他平常的性格行为, 会多上那么几分恶劣。   虫母的反问让旦尔塔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那颗曾掰下一块的脏器猩红又滚烫,在面对阿舍尔时总难受控制地陷入躁动。   阿舍尔享受着支撑起身体的拥抱,他悬空着小腿踢下了勾在脚尖上的拖鞋, 提醒道:“还抱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洗……算了,还是泡澡吧。”   “好。”   阿舍尔对清洁的追求表现在个别方面, 比如从实验室回来一定要先洗澡,再上床。   因为泡澡的要求是临时提出的,洁白的大浴缸里空荡荡一片,旦尔塔把虫母先放在了洗漱台上,这才弯腰,一边试温度一边放水。   当他低头忙碌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阿舍尔则是在安静地欣赏这具身体。   很早之前,还在始初之地的时候,当猩红色、会流动的肉块主动拟态出人形时,阿舍尔所见的第一眼,便从始初虫种的五官、外貌、身材、特点上窥见了自己隐秘的喜好。   滚烫的,具有力量的,生命力蓬勃的。   那是一具可以给他密不透风的拥抱的身体。   “妈妈,水放好了。”   旦尔塔的声音打断了阿舍尔的沉思,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坐在洗漱台上,铅灰色的眸光一闪一闪,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主人把动作的权利交给了自己的小狗。   聪明的小狗很快就察觉到了主人的意思,祂擦了擦自己小臂上沾染的水痕,随后一步一步上前,如同虔诚的信徒向自己的神明叩拜一般,落在阿舍尔衣服纽扣上的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从扣到喉结位置的衬衣领口,到腰腹间拉紧的抽绳。   身处实验室里的阿舍尔总是习惯严谨,于是穿戴衣装也相应配合。   白色的收腰衬衣,黑色软料西装长裤。   藏在外衣下的则是一条轻薄贴肤的吊带,颜色很透,细细的肩带从肩膀坠下,从前有衬衣的遮挡无法窥见半分,可当口子解开、衣领滑落至肩头时,所有的一切都再藏不住了。   吊带是阿舍尔离开创始者号前,歌利亚为他准备的。   相同设计款式的小吊带足足备了两个行李箱,均以白色、米白为主,布料轻薄贴肤,甚至穿戴在身上时还有些透,足以越过原有的布料颜色去窥见下一层的肌理颜色,甚至连一颗、两颗小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初阿舍尔对这些小吊带敬谢不敏,瞧着像是情趣内衣一般,只要一贴着穿在身上,便有种挥之不去、欲拒还迎的涩情感。   甚至他一低头,胸膛之间红的粉的瞧得一干二净,加之过于贴合皮肤的轻薄面料,源自虫母体质而导致的微妙起伏,也被显露得淋漓尽致。   会让他联想到被湿透了的纸巾包裹着的桃尖。   于是那时候面对歌利亚的好意,阿舍尔只是把这些小吊带放在了柜子的最深处,假装自己并不需要它们。   但显然,现实让阿舍尔发现,他还是需要的。   这具从前作为人类,还能称之为“正常”的身体感知系统,在改换了另一个种族后,几乎比他实验室里的试剂反应还敏感——尤其是那些就能显露虫母特征的部位——胸膛、肩胛、腰腹、髀罅……   原先被放在柜子深处的小吊带迫不得已被阿舍尔又拿了出来,被紧贴着皮肤穿戴,外层套着禁欲严肃的老式衬衣,似乎在掩盖他藏在表层之下的内里。   像是一颗荔枝,剥去外面的皮,便能露出水嫩多汁的果肉,引得人想靠过去吮上一口。   这一幕,堪称顶级。   旦尔塔原本落在纽扣上的手指一僵,下意识没控制住的力道,让祂生生把浅色的小纽扣从青年的衣领上扯了下来。   滋啦。   细微的动静在静谧的浴室里显得过于明显,阿舍尔垂眸,便见干了坏事有些心虚的小狗紧紧握着拳头,另一手虚虚拢着他的领口,似乎在遮掩什么。   “……扣子掉了。”裤子早就脱掉放在一边的阿舍尔用足尖踢了踢始初虫种的小腿。   一边的皮肤温凉冷白,另一边的皮肤滚烫如蜜。   旦尔塔的喉咙有些干涩,祂哑声道:“我给妈妈买件新的。”   有没有新衬衣阿舍尔都无所谓,不管是从前他自己生活,还是后来和虫群们一起,他的衣柜从来就没空过。   青年臀部微抬,拽出了被压在底下的衬衣衣摆。   光洁的大腿甫一触碰到冰凉的台面略微瑟缩,漂亮软肉缝隙浮现几缕薄薄的红,又被当事人毫不在意地夹在了阴影之下。   阿舍尔垂着眼眸,自顾自地褪下了衬衣,吊带,当他正准备赤脚踩在地上解开最后一层遮挡物泡到浴缸里时,另一只宽大的蜜色手掌忽然挡住了他的动作。   “干什么?”   “可以给我吗?”   “给你什么?”阿舍尔没反应过来旦尔塔在要什么。   “……妈妈的,衣服。”旦尔塔舔了舔牙尖,手指轻轻点了点缀在虫母胯部的轻薄布料,以及另一块堆在一起的衬衣、吊带,“这些,可以吗?”   ???   原本还有些朦胧困意的阿舍尔瞳孔微缩,连唇都因为惊讶而张开小半截。   “不行!”   都不用去太过深思,阿舍尔都能猜到这些衣服布料最终会裹在旦尔塔的哪里,或是被祂用去做什么。   比起直面着做更深入的事情,阿舍尔发现这种充满联想和猜测的隐秘,才更加叫人羞恼。   将脱下来的衬衣、裤子、吊带尽数塞到了等待清洁机器人清理的脏衣篓里,阿舍尔用膝盖搡开旦尔塔,快速抬脚踩入浴缸,直到身体被热水浸泡的上一秒,他才快速抽开挂在胯间的细带,将另一截轻薄的布料扔到了小筐里。   被拒绝的旦尔塔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摞在一起的衣物,随即转身半跪在浴缸前,“我帮妈妈洗澡……洗得好,能有奖励吗?”   阿舍尔莞尔,抬手拢着一捧水泼在了旦尔塔的身上。   衣服布料被热水浸湿,透出了大片蜜色的肌肤,阿舍尔伸手勾着那截束缚在始初虫种颈部的项圈,向下一拉,“想要什么奖励?”   “上妈妈的床。”   旦尔塔可没忘记祂今晚的目的。   阿舍尔松开项圈,靠在了浴缸之上,“好啊,看你表现。”   ……   专注做事的旦尔塔总是很认真,毕竟小狗一门心思地想上主人的床,自然也要拿出相应的态度——祂必须要让自己的主人满意。   给主人洗澡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甚至足以令小狗享受其中。   视觉、嗅觉、听觉、触觉,无一不是对子嗣最高的优待和奖赏。   但贪婪的旦尔塔想要的却远不止于此。   ——心机小狗,上线了。   原本被泼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于是另起心思的小狗便向祂的主人申请,看主人是否允许祂脱掉潮湿的外衣。   祂发出申请的时候很驯服,乖得厉害,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和杀伤力,轻而易举地就会让祂心软的主人放下戒备,软和了神经。   于是,对于小狗的某些小要求,主人并不曾不设防,很快就在被热水浸泡到朦胧的意识下,点头同意了。   但主人却忘记这只小狗有的是心机,有的是深层次的小算计。   脱衣服的小狗就像是脱去羊皮的狼,伪装融化,藏在内里的侵略性蓬勃而出,在主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浴缸内水花四溅,过于明显的体型差让大型犬把祂的主人圈抱在怀里,甚至以“这样洗澡更方便”为理由,打消了主人本就懒洋洋的反抗。   小狗的体温很烫,像是炎炎夏日、烈火灼烧。   原本还能剩下几分清晰神志的主人逐渐沉沦在温暖的怀抱里,困意席卷,先前纾解过的身体倦怠十足,不多时,他便在头皮上舒服的按摩下丢盔弃甲,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的一切都交给了小狗来掌控。   这是一个小狗等待着的好机会。   深红色覆盖着鳞甲的尾勾悄无声息地从一侧延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圈住了主人的小腿,缓慢地向两侧拉开。   水汽氤氲,小狗总是知道怎么才能去取悦祂的主人。   ……   朱赫忒星球夜晚的风有种很舒爽的清凉感,位于三层正亮着光源的卧室窗户半开,偶尔几缕调皮的风会奔涌进去,窸窸窣窣在屋内留下痕迹。   正当整个静谧昏暗的花海下只亮着那一盏灯时,模糊的人影晃动,随即一扇门被打开。   暖光朦胧,其下是一身漂亮的蜜色腱子肉。   曲起的手臂环抱着一截浸润水汽的冷白,修长的小腿自宽大的浴巾下滑落,露出染着一圈薄红压痕的脚踝。   脚的主人似乎已经沉入了最深处的梦想,这个几乎把他完全镶嵌在怀里的公主抱不曾唤醒其分毫,直至被抱着放在提前铺好的床上,才露出了那张安静又略显可怜的面孔。   清清冷冷的漂亮五官被浴室里的水汽欺负了一通,眼皮微肿,眼角发红。   赤条条的雪白手臂还缠在旦尔塔的肩膀上,被捏着手腕轻轻放在了被子里。   熟睡状态下的虫母很乖。   旦尔塔撑起手臂,细细用目光描摹着虫母的五官,祂抬手轻轻撩开散落在对方侧脸的碎发,粗糙的指腹却不受控制地揉了揉阿舍尔的眼角。   ……妈妈,好漂亮。   哪怕是离开了浴室那种最能徒生暧昧的地方,旦尔塔依旧很难从刚才的体验里脱离——即使祂只是作为工具去取悦、伺候妈妈,可那对于祂来说,是极致的体验。   祂的感官、大脑都在为阿舍尔而发疯。   把虫母塞到被窝里后,旦尔塔折返到浴室,祂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其中的狼藉,四溅的水花,碰倒在角落的洗发水,或是掉落在潮湿地板上的毛巾。   等填充着虫母身体浅香的浴室被彻底收拾好后,旦尔塔脚步忽然一顿,视线略迟疑,慢吞吞地聚焦在地上的那个衣篓里。   衬衣,长裤,祂想要的并不是这两件。   贴肤的背心和小裤……   上面会沾染有妈妈身上的甜香,或许是胸口处的虫蜜,偶尔放出虫翼时蹭过的蜜液,亦或是更加隐秘的蜜露。   旦尔塔舔了舔嘴角,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冲动怎么都遏制不住,当祂第三次把目光落上去时,最终还是顺应了渴望。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狗只是很喜欢收集主人的东西而已。   这么一点小小的癖好,主人应该是不会生气的。   悄无声息地把“战利品”藏起来,恍若无事发生的旦尔塔关好门窗,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先前还独自侧睡的青年很快就感知到了脊背后侧传来的温度,温暖甚至是炙热,带有他非常熟悉并适应的信息素。   藏匿在虫母皮肉下的腹腔隐隐收缩,像是馋了嘴似的,驱使着青年转身,把自己深深埋入到那片向自己敞开的怀抱里。   之前在创始者号上曾无数次注入虫母腹腔的信息素,终于在往后的某一天里体现出了效果,理智沉睡的阿舍尔在这个时候,会被本能所控制,自发性地去贴近曾经在他腹腔中留有信息素痕迹的雄性虫族。   这是虫群们的心机。   不论时间的长远,哪怕眼下能上虫母床的雄性虫族只有旦尔塔,可谁能说得准以后呢?   创始者号上的那几个夜里,虫群们铆足了劲儿,把代表着自己的信息素包裹满阿舍尔的身体。   一寸一寸,从里到外,像是被各种调味剂腌透了一般,就是现在往细了深究,还能从虫母身上嗅闻到某一位雄性虫族的信息素味儿。   火焰,蔚海,日光,丛林……   旦尔塔吸了吸鼻子,把脑袋埋在虫母的颈间,比起那群家伙久久难以彻底被驱散、像是公狗占地盘似的味道,祂只沉沦于妈妈的甜香。   旦尔塔想,等下次有机会,祂要用自己的味道,填满妈妈的整个柔软的腹腔。   ……   对于人类来说,筑巢期被称为人生的第四期,即离开父母的庇佑、保护,开始组建自己的家庭。   但对于虫族来说,则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层意思。   不论是虫母还是雄性虫族,当他们产生筑巢行为时,必然是特殊时期下身体对于伴侣信息素的过度依赖。   在此种行为下,当事者会非常、非常、非常渴望来自伴侣的气味安抚。   ……   阿舍尔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奇妙又古怪的境地,甚至最初他只以为自己可能有些小感冒,还催促着旦尔塔给他拿一下家用的小型治疗仪。   但事实表面,清晨第一缕日光砸在他眼皮上时带来的昏沉感,并非是感冒病毒导致,而是另一种独属于虫族的特殊表现。   比起平常更热的体温让阿舍尔的面颊有些发红,清冷冷的眼睛覆着一层朦胧的水膜,总有种柔软的,近似撒娇的情愫。   他无力靠在床头,抿唇盯着包裹在手腕上的治疗仪,神色莫名。   “妈妈,不是生病。”旦尔塔小心打开治疗仪上的绑带,在虫母的默许下摘去了机器。   正当祂侧身准备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时,原本安静靠坐的青年忽然伸手,紧紧拉住了旦尔塔的手腕。   “妈妈?”   旦尔塔转头,看向拉着自己不动的虫母,竖瞳中闪过疑惑。   阿舍尔鼻翼微动,他莫名感觉自己的嗅觉好像敏感了很多,“……信息素。”   “什么?”   “信息素,放出来。”   紧接着,不等旦尔塔动作,浑身热乎乎的青年忽然做出了一个零祂惊讶的举动——   似乎是等不及始初虫种,清早醒来就状态不大对劲的虫母忽然倾身向前,拉着旦尔塔的手腕微微高抬,下一秒就将鼻尖凑了上去。   像是火焰的味道,跳动着滚烫炽热的火星子,很暖,却一定不会烫到他。   阿舍尔有些异样地痴迷,便将鼻尖又靠近了几分,甚至探出舌尖,轻轻舔过。   ——小猫舔舐羊奶一般。   旦尔塔呼吸一窒,原本释放信息素的动作中断。   断开了气息源头的虫母有些不开心,烧灼的温度令他又陷入晕晕乎乎的境地,便下意识追逐着气味的源头,张嘴露着牙尖咬了下去。   脉搏藏匿在旦尔塔的蜜色皮肤之下,流动的血液里,正是信息素第二蓬勃的地方,对于始初虫种来说并不敏感的皮肤,忽然在虫母滚烫的鼻息和牙尖的磋磨之下开始战栗颤抖,那股火星从迅速燎动,几个呼吸间就彻底引燃了一切。   ……太超过了。   旦尔塔压抑着小腹的热度低喘一声,祂伸手捏住青年的腮帮子,下一秒就对上了一双潮湿且饱含谴责的目光。   “妈妈,是想要我的信息素,对吗?”旦尔塔问道。   阿舍尔从喉咙里轻哼一声,算是应答。   他的理智在此刻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当本能偶尔大于理智的时候,阿舍尔会流露出一些平常没有的情态——   就着旦尔塔轻轻捏起腮帮子的动作,阿舍尔忽然舔了一下对方的虎口。   还是火焰的感觉,但似乎更加柔和。   ……好喜欢。   想要好多、好多的信息素,好像让它们把自己包裹起来。   想贴在身上,想抱在怀里,想……吞下去。   喜欢、好喜欢……   皮肤上的信息素顺着舌苔味蕾传递,却无法满足虫母身体内叫嚣着的渴望,哪怕此刻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始初虫种滚烫又霸道的信息素,可阿舍尔依旧觉得不够。   流动的气息太多柔和且居无定所,它们可能上一秒滑蹭过他的眉心,也可能下一秒飞到他的腰腹,哪怕信息素的释放者有意控制,但到底无法形成紧贴肌肤、如同衣服一般的存在。   那一刻他甚至想让旦尔塔脱光,就那么直接抱着自己。   但命令最终滑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个——   “把衣服脱下来。”   旦尔塔一顿,依言照搬。   裹挟着信息素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落下来,又一件一件地转移到了阿舍尔的身上。   对比始初虫种拟态后高大健硕的体型,旦尔塔的衣服落在虫母身上,便显得格外宽大松垮,领口总会斜着落在青年圆润的肩头上,几乎难以被骨架担住。   但也是这样的尺码差距,穿着子嗣衣服的虫母,显得更加……娇了。   “妈妈您先……”   “裤子也要。”   阿舍尔仰头,打断了对方的话。   原本想说出来的话被始初虫种咽了回去,祂纵容着特殊时期妈妈的一些小需求,很快就把裤子也递了过去。   然后,旦尔塔眼睁睁地瞧着虫母抬脚踢开被子,把那条染着祂信息素的裤子拉扯着,垫在了臀下。   就那么,挨着布料上的褶皱,不着其他,直接坐了上去。   砰,砰,砰。   旦尔塔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死于这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祂哑声道:“妈妈,您应该是到筑巢期了。”   大抵是身体内由虫母基因开辟出来的柔软腹腔,藏匿、吸收了太多的信息素,再加上近来禁欲之后的骤然释放,或许还有几分实验室昼夜颠倒导致免疫力下降等种种原因,当前一晚欲望得到满足后,某些潜藏在身体内部的变化因子则开始悄无声息地彰显存在感。   于是,虫母的筑巢期就这么被意外地给勾了出来,同时聚集了天时地利人和,使每一个在创始者号上用信息素安抚阿舍尔的雄性虫族,都变成了这一遭的“罪魁祸首”。   可旦尔塔很清楚,如果是虫群们勾出来的筑巢期,光有祂一个可不够……眼下妈妈给予的反馈,大抵只是开胃小菜。   伴随时间的推移,往后,筑巢期虫母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他对信息素的需求种类,也会越来越多。   ……毕竟,曾在妈妈腹腔中留下痕迹的信息素所有者,可不止旦尔塔一个。   祂甚至还需要去联系那群家伙们过来一趟……   想想就生气。   再等等,等妈妈厌倦了祂的信息素再说。   旦尔塔:“这两天,实验室的事情先暂停,可以吗妈妈?”   暂时被衣服和信息素安抚的青年点点头,水润的瞳光略微涣散,只下意识追逐着旦尔塔的身形。   而后者光被看着,都觉得浑身发烫。   垂落在身后的尾勾蠢蠢欲动,旦尔塔把虫母肩头半截落下的领子向上提了提,“妈妈先坐一会儿,我去做早餐。”   “好。”   阿舍尔应了一声,但手指却勾住了始初虫种的尾勾。   “妈妈?”   旦尔塔竖瞳紧缩,以为是妈妈想要挽留自己,祂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等等抱着虫母去厨房准备早餐的场景,谁知道——   阿舍尔抬脚,足尖蹭了蹭横在始初虫种人鱼线末端的布料,轻声道:“那条,也留下;然后你出去。”   在衣服和子嗣之间,阿舍尔选择了衣服。 第121章 连体生命   最初, 旦尔塔想,只要妈妈想要,祂就一定会给。   那几秒钟的时间里, “衣服留下你出去”的字眼环绕在旦尔塔的脑海里,等思维捋顺过其中的意思, 旦尔塔几乎有点气笑了。   可在气笑之余,则是另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   ……妈妈总是这样。   旦尔塔垂眸, 视线落在了青年的发顶上。   床上支起来的腿白腻修长, 半翘着悬在半空,足踝有前一晚上留下的抓握痕迹, 还不曾彻底褪去。   停留在旦尔塔腰腹部位的足尖正散发着滚烫的热意, 虫母的身体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给我!快给我!全部都给我!   明明身体和本能都在那么疯狂了, 可根植于阿舍尔大脑与灵魂深处的理智却又在那一瞬间被虫母抓握了回去。   于是面对自己身体对信息素的渴望, 哪怕明知道眼前还有更好、更优的选择,但阿舍尔依旧选择了更差的那一个。   比如只要衣服却不要旦尔塔。   晃动在身后的尾勾颤了颤, 缓缓向前, 卷住了阿舍尔的脚踝,然后拉着一点点抬高,直到青年已经不受控制地仰躺在床上。   他的身下还都垫着旦尔塔的衣服, 就这么敞开着腿,任由另一具滚烫的身体挤了进来。   “……好烫。”他下意识想要并拢腿, 却把对方夹得更紧了。   阿舍尔感觉自己的腿根都要被烧融化了。   “明明是妈妈更烫。”旦尔塔用手背蹭了蹭青年的颈窝。   从前像是两个极端的体温对比在这一刻几乎差不多, 旦尔塔漫不经心地抬手想要揪起那几件垫在虫母腰身下的衣服布料,却被对方转手紧紧抱住了手臂。   肌肤相贴。   始初虫种手臂上略微凸起的脉络,那一刻紧紧贴上了虫母有着薄薄起伏的胸膛, 两种体温叠加的效果,差点儿让旦尔塔的尾勾炸开。   “不许拿走。”是命令的语气。   旦尔塔抓着衣服的手松了松, 祂只是道:“妈妈现在很想要信息素,对吗?”   眼下,阿舍尔不算完全清醒的大脑,已经无法分辨子嗣声线里带点儿恶劣的明知故问,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待大脑分析出语句中的意思后,才慢吞吞点了点头,“衣服上的信息素,就够了。”   真的够吗?   阿舍尔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身体正空虚地叫嚣着,他也想要更多更多,但尚存的丁点儿理智和那难以化解的羞耻心,还在牢牢束缚着阿舍尔的行为。   比起阿舍尔的克制,旦尔塔更知道祂害羞的妈妈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祂都会给。   于是旦尔塔循循善诱,“妈妈想要更多的信息素吗?”   “……想。”   “妈妈知道,雄性虫族哪里的信息素最多、最浓吗?”   阿舍尔仰头,迟钝的思维理解着始初虫种嘴里的意思,片刻后,视线缓慢下移,似乎在朝着旦尔塔的腰腹下方去看。   “妈妈——”   一双温热的大掌忽然覆盖在阿舍尔的眼皮上方,光线被遮挡,剩下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昏暗。   他眨眼,卷翘的睫毛蹭过旦尔塔的掌心,引得后者呼吸发紧。   “妈妈,不能这样看我,太犯规了。”   旦尔塔捂着虫母的眼睛,身体下压,彻底将人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床铺之间。   “以及——”这一刻,始初虫种的声音里模糊含着几分很淡的笑意,“妈妈猜对了。”   那里确实是信息素最多、最浓的地方,不过这个答案并不是唯一。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   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怪物多多少少还会注意自己的形象,可当属于怪物的特征一点一点显露时,原有的俊美则会变成另一种诡谲的古怪感。   细密的血丝自旦尔塔的虹膜边缘开始延伸,一路四溢至眼球,甚至到了眼角两侧,如同瓷器上的裂纹,一寸一寸遍布始初虫种的侧脸,直至太阳穴到颈侧。   非人类的变化正在虫母看不到的角落里发生着,静谧已久的血肉再一次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便开始浮动着贪婪迅速翕动。   很快,旦尔塔饱满的胸膛中间开启一道猩红的裂缝,久别却又与虫母格外熟稔的巢穴再一次向它的主人张开。   血肉涌动,脉络交缠。   惹眼的猩红色大片大片蔓延,属于活巢的裂隙寸寸跃动,流动在其间的血液填充着旦尔塔信息素的芬芳,热烈的火焰滚烫灼烧,像是一个藏满了金币、珠玉的宝盒,正引诱着途经的旅人去打开。   被捂着眼睛的阿舍尔翕动鼻翼,他感受到了更加纯粹的,吸引着自己的信息素。   ……喜欢。   好喜欢……   大脑愈发混沌,被旦尔塔桎梏在胸膛之间的虫母耸动着雪白的皮肉,像是闻着了羊奶的幼猫,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颤着胡须开始四处寻找气味的来源。   想要、好想要……   想被紧紧地包裹起来……   这一回合,身负活巢的旦尔塔战胜了那些沾染着祂信息素的衣服。   垫在虫母腰臀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漉漉的衣服被蜜色的手臂一把捞开,祂吝啬又小气地将那些布料从青年的身上扒下,才终于松开了拢着对方眼皮的手掌。   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阿舍尔浑身上下几乎被活巢内滚滚的热意和浓烈的信息素熏得发红。   并不呛人的火焰几乎在这片狭窄的空间内形成密不透风的膜,紧贴着皮肉包裹着阿舍尔的躯干,以至于他形状漂亮的关节晕染开很大的一片艳色,让人想要伸手牢牢握着,用指腹去感知那片肌理上温度的变化。   此刻,脖子上还戴着皮质项圈的旦尔塔,正趁着祂的主人昏沉之际,如恶魔一般低语引诱。   “妈妈,喜欢吗?”   旦尔塔握着青年的手腕,将其一点一点地送入活巢。   那些时刻活动着的血肉像是嗅闻到了肉骨头的疯狗,在细白的手腕进入的瞬间,便一窝蜂地将其裹挟起来。   舔舐吸吮。   不放过虫母的每一根指缝。   稠密的信息素近乎给人一种夸张到窒息的安全感。   阿舍尔低低呼出一口气,终于哑着嗓音说出了自己的渴望。   他说,喜欢的。   被赞美的活巢发疯似的涌动着内部的血肉,如同会吞噬一切的怪物,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赤裸白腻的虫母全部拥抱着拖进了那深层次的隐秘空间中。   有关于始初虫种身体内部活巢的存在,总是古怪又诡异,这甚至是当前人类都无法用生物、科学去解释的存在。   像是另一个次元的奇妙空间,由血肉构成,会紧密地包裹着内部被保护的对象,静谧、昏暗、温暖,足以给予一切生命体最需要的安全感。   什么样儿的生物才能会为了自己的伴侣,而专门在胸膛内部开辟出一块奇妙的空间呢?   用自己的血肉和养分进行保护与供养,哪怕是本体死亡,这道贮存着养料的活巢也依旧能在祂的尸体内缓慢翕动,提供自己所能贡献出的全部营养,以滋养巢内伴侣的生命需求。   直到连活巢都撑不住的最后一刻,它才会在不甘心中彻底停止翕动,柔软的血肉会在这一刻破开,让祂的伴侣得以拥有自由。   ——没有了祂的保护,那样甜美的虫母,还将拥有其他追随者的保护,不论是谁,妈妈身边的保护者从来都不会间断。   属于始初虫种的信息素安抚了阿舍尔筑巢期时对“伴侣”信息素的渴望,当他彻底被活巢吞没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尘埃的流动、窗外的鸟鸣、窸窣的风声,亦或是房间内被褥布料的摩擦声。   一切都没有了。   静谧的空间里此刻只有阿舍尔的呼吸声,以及抚慰在他肌理上的柔软血肉。   当最后一丝光源消失,只为阿舍尔敞开的活巢缓慢闭合,为虫母筑造出了一片只属于他的小天地。   而身处外界的旦尔塔则在活巢完全吞入虫母的那一刻,终于无法再彻底维持拟态——怪物的特征暴露,祂的身体膨胀增大,深红色的尾勾与长发粘连着丝缕,透出一种血肉的质地。   旦尔塔歪头,看向窗外。   始初虫种敏锐的五感足以祂捕捉数千米之外活动着的猎物,奔跑在山间的野兔,低头吃草的野羊,亦或是跑动在朱赫忒星球另一侧的牛群。   供养活巢最好的养分来源于新鲜的血肉,自从多年前虫族踏上天空之城后,原始的习惯被剥离,旦尔塔至少有六百多年不曾体验过野外猎食的生活了。   野蛮原始与绅士守礼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彻底拉开,从前一条条捡起来套在自己身上的规则约束,又在此刻被旦尔塔寸寸摘离。   当人形的拟态彻底消失时,始初虫种恢复了久违的、血肉怪物一般的状态,敏捷又迅速,从别墅第三层的窗户上一跃而下,顺着空气中传来的猎物气味向旷野与深林的方向追捕。   活巢内的阿舍尔对这些变化一无所知。   筑巢期的虫母比寻常更为敏感脆弱,这种特性不只表现在身体机能上,同样也作用在心理情绪上。   眼下,有着充满旦尔塔信息素的包裹,阿舍尔原先飘离的理智缓缓回落,只是活巢内部的血肉实在太舒服了,不等他的思维去理清一切事情的源头,便随着生理的操控,又一次沉沉进入梦乡。   活巢甚至比旦尔塔还早几秒钟知道虫母的动态、变化。   阿舍尔蜷缩着手臂被一截活巢内部的藤蔓卷着拉了起来,温热柔软的血肉灵活地钻了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抱枕,与青年的身体曲线紧密贴合,自侧脸开始路过锁骨,顺着胸膛起伏一路向下。   完美契合的形状,对于筑巢期的虫母来说简直就是心中最好的休息场所,不多时阿舍尔便自发地伸开手臂,任由血肉藤蔓与自己贴合相拥,直到彼此间的距离寸缕不剩。   他们在另一个空间内紧密相拥。   ……   虫族个体的筑巢期有长有短,具体时间阶段将与当事者的体质体能、精神力高低,以及引起变化时的状态挂钩,因此在各方面的理论数据上,筑巢期具体有多久,其实并不存在一个确定的数值,只是大多时间里,大家更喜欢将其归纳为一周到半个月之间。   而此刻,是阿舍尔进入筑巢期的第三天。   朱赫忒是一颗半现代半原始的星球,现代的部分主要表现在阿舍尔暂居的地带,而原始则体现在星球的另一半,同时也是旦尔塔用活巢包裹着虫母去猎食的场所。   整整三天,踏入绅士行列数百年的旦尔塔回归到了从前在始初之地时的状态,那些流动在祂身体周围的血肉藤蔓、触须,亦或是拖拽在身后的锋利尾勾,都变成了打猎的工具,几乎被血水浸泡成另一种色泽。   祂在为妈妈准备着足够充足、丰富的营养。   而在此期间,筑巢状态下的虫母几乎一天里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待在活巢里,内部活跃的血肉空前兴奋,不停地交错使用自己的藤蔓触须,用以与虫母相贴。   它们如绳索般彼此缠绕,给阿舍尔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至于剩下的五分之一时间,在偶尔几个被信息素满足的空隙里,阿舍尔会选择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体——   彼时的他们就像是天生的连体生命一般,蠕动的活巢会在始初虫种的原始形态下的胸膛上开启半截缝隙,猩红的血肉敞出内部的柔软,同时也将它们悉心照顾、呵护的虫母露了出来。   他困倦又怠惰,像是一条白腻漂亮的美人蛇。   乌发略长散落身后,脊背光裸,雪白的手臂成环挂在始初虫种的脖颈上,实则没用半分力道,全赖强有力的尾勾从后侧撑了一把。   虫母就那样懒洋洋地趴在始初虫种的怀里,眼眸半眯,冷眼欣赏子嗣在荒野丛林中奔跑、捕猎的动作。   偶尔觉着看高兴了,被信息素醉得晕晕乎乎的虫母还会勾着手腕,压一压始初虫种的后颈,后者会立马顺从地低头,探出分叉的舌尖舔吻青年的唇瓣。   这个时候,虫母总会露出平常没有的情态,他会顺从地仰头,享受这样夹带有信息素的碰触,并如幼猫一般自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轻喘。   祂知道的,妈妈喜欢这样。   ……   ——簌簌。   抬手将倒在地上的猎物一把扛起来,看似巨大的始初虫种此刻落脚无声,祂像是一个不知疲惫、不知饥饱的机器,因为活巢对虫母的供养,便毫无节制地吞噬着猎物,以保证巢内随时随地都可以满足妈妈。   血水滴落在草叶之间,旦尔塔随意找了处能暂坐的地方,便准备开始进食。   猎物的皮毛被扒开,鲜活还氤氲热气的肉被始初虫种抬手撕下,直直往嘴里送。   但还没进食几口,一直静谧的活巢忽然有了新的动静。   妈妈睡醒了。   顾不得猎物的旦尔塔立马低头,活巢张开了半截豁口,露出了藏在内里的大片滑腻的皮肉。   ——被热气腾到寸寸皮肉都晕染成了浅浅的桃粉。   “妈妈?”   原形态下的始初虫种声线更加沙哑低沉,饱含着关心的意味。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他有些不适应林间散落的光晕,只半伸开手臂,懒洋洋道:“抱我出来……”   “好的。”   活巢彻底敞开,原有的血肉褪去,在阿舍尔刚觉可惜的一瞬,他的身体很快就落进了旦尔塔的怀里。   拟态变化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上一秒还是猩红构成的怪物,下一秒就变成了俊美如神祇的雄性虫族,只那张深邃的面孔上在唇瓣间沾染着几缕来自猎物的血迹,充满了慑人的危险。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阿舍尔身后的虫翼缓缓张开,活巢内分泌的粘液还缀在他的身上,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便那么摩擦着蹭在了旦尔塔的胸膛腰腹之间。   “妈妈饿了吗?”旦尔塔抬手,用指腹抹去沾在青年下巴上的潮湿痕迹。   “……嗯,可能吧。”   其实他并不饿,只下意识这样应了声。   在活巢里的这三天,用不尽的信息素大方到像是不要钱地裹绕在阿舍尔身上,中途旦尔塔捕猎捕得勤,于是由始初虫种吞噬又转化为活巢内供给的养分几乎多到溢出,平白将阿舍尔养得丰腴了些许,不论是胸膛还是尾椎下方,似乎都多了几分肉感。   ……抓着像是能溢出来。   旦尔塔那精确如尺的视线缓缓扫过,又无声收回,眼底的丈量不曾被当事者发现,只坚定了祂心底要继续把妈妈喂胖一点的想法。   清瘦单薄的妈妈好看到脆弱,稍显肉感的妈妈则更具母性且健康。   看来以后应该多让妈妈在活巢里休息,这样养分才能不流失地全部灌入至虫母的体内……   并不知道旦尔塔此刻满脑子都是“喂养计划”的阿舍尔靠在对方的怀里,他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懒得动弹一下,轻微仰头之际,倒是看见了沾在对方唇瓣和下巴上的血迹。   “脏了。”他慢吞吞提醒道。   旦尔塔歪头,然后像是小狗一般,把脑袋凑了过去。   唇瓣和下巴上的血迹还散发着猎物独有的血腥味儿,从前这些味道对于阿舍尔来说很难接受,但现在,喉咙深处却意外地冒出了一点儿干渴的渴望。   虫母,非人类,野性,兽性。   这些词汇轮番地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这些在习性上的细微改变是一点一点发生的,最初只显露在阿舍尔生活的细枝末节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则逐渐放大,并在这一次的筑巢期内彻底暴露。   对于血腥味儿的接受良好让阿舍尔窥见了自己的变化,谈不上习不习惯和后不后悔,当他做出选择后,一切都只能接受。   阿舍尔想,他或许可以再适应一下。   这样的想法才闪过阿舍尔的脑海,下一秒,本想着被妈妈亲手擦去唇瓣血渍的旦尔塔却猛然睁大了眼睛——   属于虫母的精致脸庞在靠近,随后是温热的鼻息,伴随有时刻黏腻在对方身上的甜香。   那一瞬间旦尔塔屏住了呼吸。   然后,祂的唇上贴上了一抹濡湿。   ……是妈妈在舔祂。   还是主动的。   沾染在唇瓣和下巴处的血迹被阿舍尔的舌面轻轻扫过,旦尔塔凝神的片刻里,祂忽然发现原来这样的动作,比亲吻更令祂疯狂。   祂抬手按住了阿舍尔的后颈。   “唔?怎么了?”   阿舍尔仰头,含含糊糊询问之间,舌尖又追着舔了一下。   旦尔塔:“妈妈其实不饿吧?”   “嗯。”   “没活巢里的营养没消化完?”   “或许?”   筑巢期被信息素熏得满身是味儿的阿舍尔懒得细细思考,他漫不经心地抓着旦尔塔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掌贴着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阿舍尔:“……很涨。”   待在活巢内的虫母,就像是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的小狗崽,去的时候还有苗条的腰身,但爷爷奶奶总觉得这孩子瘦,便一刻不停地喂这喂那,等准备接回去的时候,小狗崽已经长出一层肉肉的游泳圈了。   当然,阿舍尔不至于像是小狗崽一般夸张,但他肚子里的饱胀感却是真的。   ……活巢饲喂他喂得太勤快了。   滚烫的手掌贴着虫母的小腹顺时针揉了揉,在阿舍尔眯眼享受的同时,心思转了好几圈的旦尔塔问道:“妈妈,想做些什么消食吗?”   这几乎是明示了,阿舍尔不至于不懂,但此刻他的思维就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似的,转得慢吞吞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也有点想要了。   最开始只是单纯地馋信息素,但当筑巢期对信息素的渴求被满足后,阿舍尔反而开始想别的了。   暖饱思淫欲。   这话倒也没错。   思维转过来的虫母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他抬起手臂勾着旦尔塔的后颈,仰头略显敷衍地用嘴蹭了蹭对方的唇,像是在索吻。   随后,他说:“小狗,填满我吧。”   ……   与此同时,始初之地上方,天空之城——   “靠!烦死了,旦尔塔那个狗真虫屎地该死!祂到底和妈妈在做什么?”   气喘吁吁的迦勒猛然挡住歌利亚迎面甩来的尾勾,那股难以发泄掉的情欲深深根植在他的体内,几乎把人烧灼至死。   这份难以消除的欲和感知,变成了旦尔塔的两个共生者大半夜不睡觉,在训练场里互殴的场景。   “不知道。”歌利亚一贯寡言少语,他的动作凌厉十足,足以砸烂百斤的陨铁。   “能不能管管祂?”   迦勒快烦死了,因为妈妈的意思,时间表必须要按排名严格执行,只有中途有事情才可以请假互换,以至于他现在要去朱赫忒星都不敢。   说着,又挡开一次攻击的迦勒恶声恶气道:“下一次轮到我怎么还那么久!”   “……快了。”   “什么快了?”迦勒拧眉,看歌利亚停下了动作,他也跟着暂停,只是才站定,那股热劲儿又从下三路升腾,古怪地令他扯了条毛巾盖在了胯间。   歌利亚轻飘飘扫过一眼,如法炮制,随后坐在了休息椅上。   “你谜语虫啊?到底什么意思?”迦勒迈着奇怪的步伐也跟着坐了过来。   “我说,很快就轮到我们一起去了。”   歌利亚眸光微深。   如果他猜得不错,妈妈应该正处于筑巢期,现在是渴求旦尔塔的信息素,那么再过一段时间呢?   ——妈妈会想要他们的。   这何尝不是他们上位的机会呢? 第122章 小狗的转正申请   对于始初虫种来说, 共生者的联系感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歌利亚和迦勒能时时刻刻知道旦尔塔是不是趁着他们不在偷吃,偶尔也能在感官连接的传递中品味几分由妈妈带来的刺激——这是奖励。   但相应地, 坏处也很明显,尤其在旦尔塔和妈妈的前期亲昵接触中, 这样绵长又不够剧烈的欲念动态会一分一厘地反馈至共生者的身上,从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到发热坚硬的下腹, 那是彻夜彻夜无法安睡, 甚至被烦冗公务包围都无法静下来的心绪。   歌利亚和迦勒深有体会,他俩是旦尔塔快乐时的最大受害者。   红旦的愉悦, 蓝旦和绿旦的破防。   此刻的训练场内——   歌利亚和迦勒均坐在长椅上, 彼此之间隔了将近一米的宽度, 像是蒸桑拿一般, 腰腹部位开始到大腿都裹着半截浴巾,手臂撑在膝盖上落着的阴影上, 隐约可见拢起的弧度。   迦勒揉了揉眉心, 他麦色的面庞上沾染着种古怪的红晕,尤其耳廓最甚,整个虫都有种神不思蜀的恍惚感, 原本凝聚危险的幽绿色竖瞳此刻竟然有种失焦的茫然感。   共感,这世界上最巧妙又神奇的, 仅存在于始初虫种之间的联系。   安静的训练室内针落可闻, 但偶尔却能听到迦勒略重的呼吸声。   相较于他而言,坐在另一侧的歌利亚看似更加冷静,只除了腹部衣服的褶皱似乎绷紧了一点。   “……我嘴痒。”迦勒忽然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那就挠。”   歌利亚的回答很冷漠, 虽然他也感觉唇瓣那里的位置有些发烫发痒,但比起迦勒会随时发出自己心情感受的性格, 歌利亚则更为内敛,甚至会藏得很深。   “不是那种……哎,”迦勒扯着胯间的毛巾往歌利亚身侧挪了挪,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一种沙哑的质感,明明衣冠楚楚,却莫名有种古怪的涩情。   歌利亚一脸冷淡,“做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迦勒扭扭捏捏,那副生态与他原本简直天差地别,像是换了个魂似的,“那个过吗?”   “哪个什么?”歌利亚莫名其妙,只觉得有股火噌噌得往头顶冒,一边要忍耐旦尔塔和妈妈带来的刺激,一边又要面对迦勒无厘头的问题,原本整合的思维都快被撕裂了。   “啧,你怎么和我一点儿默契都没有?”自己说不清楚还怪别人的迦勒舔了舔牙尖,不爽道:“你被妈妈亲过吗?”   “……什么?”   如冰川蔚海般幽静蓝瞳的始初虫种拧眉,实在无法理解迦勒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需要忍耐的时刻里,又提出了容易让他们幻想连篇的问题,是觉得盖在腰间的浴巾还不够厚吗?   “我说——”迦勒翻了个白眼,“你被妈妈亲过吗?”   “……”   歌利亚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同生者。   迦勒舔了舔牙尖,“你知道吗,刚才那种感觉——我是说嘴唇上很痒,有些发烫,然后麻麻的感觉……很爽,那是被妈妈亲吻的感觉。”   歌利亚垂眸,只是随着迦勒的描述,他的感官却下意识地聚焦在了自己的唇瓣周围。   确实是那种感觉……甚至来源于迦勒过于详细的感官描述,那一刻歌利亚甚至能在闭眼垂眸之间,幻想到虫母仰头看着自己,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蹭着舔吻自己的唇。   “还是主动被亲……感觉那时候的妈妈好像是某种小动物?人类世界的猫咪?小狗?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比始初之地的哺乳动物可爱,没有什么杀伤力,像是喝奶一样,探着舌尖舔,所以才会觉得痒。”   迦勒咬了咬有些发痒的唇,向后撑开手臂,抬头盯着训练室的天花板发呆。   共生者之间的感应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界限之内,它像是一道覆盖着磨砂质地的玻璃面,手掌落在某个部位,足以被站在另一侧的观众看到,却又总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清,只能大概知道位置。   而现阶段的歌利亚和迦勒也是如此。   幻想中的妈妈或许正仰头如小动物一般舔吻着旦尔塔的唇瓣,身处虫族大本营的他们能感受到唇部的麻痒、滚烫,却无法探知那是来自虫母舌尖的滑蹭,还是唇瓣相贴时的摩擦。   那些更深层次的碰触也是如此。   于是隐秘浮动着暧昧的碰触感,又令他们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那是难受控制的臆想,也同时是他们深深的、从不亚于旦尔塔那般对虫母的渴望。   歌利亚眯眼,“你再想,现在也碰不到。”   “呵,”迦勒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说着,他歪头看向歌利亚,深邃的绿瞳里闪烁着挑衅的意味,“谁都不会放弃的。”   歌利亚定定地看了迦勒一眼,合住眼眸,赞同道:“是的,总会有机会的。”   大概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这样的争夺也永远不会停止。   ……   数光年之外的共生者们在深夜里商量着什么撬墙脚计划旦尔塔不得而知,祂只知道自己快要被妈妈香晕了。   虫母的每一寸皮肉对于雄性虫族来说,简直是最顶级的盛宴,虫族天生爱的甜香填充在每一片血肉之下,浓香十足,甚至会伴随着虫母的状态而向周围四溢出不同的信息。   拥在怀里的妈妈此刻就像是一块小蛋糕,甜甜的,软软的,被旦尔塔的手臂拢着几乎都快要化掉了。   平常没几下就累的虫母或许是因为处于筑巢期,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对“伴侣信息素”的需求都格外大,于是这种“大”同时也扩增到了另一个方面上。   “……妈妈,休息会儿吗?”   旦尔塔扶着青年的后颈,几乎把人深深嵌入怀中,他们彼此身体相连,长而韧的尾勾卷曲着几圈,死死环着青年的腰肢;而被挤压在两道躯干之间的活巢,则翕动不绝,吞噬亲吻着虫母的胸膛。   嵌合的充盈感令活巢满足,便愈发缠人,裹挟着虫母的肌理不放。   面对子嗣友好的“休息”建议,身体临近崩溃的虫母却并不乐意——或者说不是他的身体不乐意,而是那股筑巢期的劲儿还不乐意。   潮湿的手臂又一次勾住了始初虫种的脖子,战栗到有几分痉挛的青年仰头半撑着身体,不顾腹中被勾扯的力道,猛地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旦尔塔的咽喉上。   力道不轻,齿痕很快就陷入了始初虫种蜜色的皮肉,与下方的项圈相互映衬着。   旦尔塔轻“嘶”一声,祂克制着生理性的反应,不曾闪躲,只任由妈妈将不满发泄在那块可怜又幸运的皮肉上。   等阿舍尔抗着痉挛磨牙磨舒服后,才终于松口,欣赏似的看了看那片覆盖在喉结上的通红皮肉,哑声道:“不休息。”   “您的身体……”旦尔塔轻拍虫母的脊背,掌心下是窸窣颤抖的轻薄虫翼,“会受不住的。”   理智也告诉阿舍尔他自己会受不住的,可筑巢期对信息素的深层次渴望,却让他不想再理会“能不能”,而只想大胆地去追求“想不想”。   ……反正又不是天天这样,偶尔放纵一次,没事的。   感性说服了理性,阿舍尔忍着软肉被拉扯的劲儿,又一次仰头,不过这一回,他咬着的是旦尔塔的下巴。   只磨了磨牙,阿舍尔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不行?”   “……”   旦尔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虫母在这方面的不自量力,还是好笑自己被套上“不行”头衔的反差。   “妈妈——”祂最后一次提醒道,“下一次,你说停我都不会停的。”   筑巢期的虫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贪婪地想要得到自己渴望的一切而已,于是不管那些“能不能”、“受不受得住”的体能限制,此刻的他仅想满足胃口。   只不过是不停而已。   可以的。   思维混沌的阿舍尔被自己说服,他慢吞吞点头,回应道:“不停就不停。”   顿了顿,阿舍尔抬手勾了勾始初虫种颈侧的皮圈,语气略含挑衅,“谁说停,谁是小狗。”   旦尔塔眸光微闪,声调轻微隐忍:“……好,都听妈妈的。”   祂喜欢这个状态下的妈妈,那么直接大胆,还有些无所顾忌的可爱和鲁莽,大抵是对雄性虫族的体力还没有完全确切的认知,才能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敢随便应下一个旦尔塔“不会停下”的告知。   怎么能这么莽撞呢?甚至莽撞到有些笨拙和可爱,以至于旦尔塔几乎可以想象不久以后,这双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大抵会痉挛到什么都挂不住……   只能无力滑落,在战栗中寻找着可以依附的存在。   然后被祂托住,被牢牢地固定住,哪怕哭着要挣扎,也无法逃离分毫。   旦尔塔拢着青年的后颈,将人进一步压到自己的怀里,胸膛相贴,活巢涌动。祂低声道:“一定好好满足妈妈。”   这一回,主人的狗要被解开链子了,还是主人自己主动的。   准备不再控制自己的巨型犬慢条斯理地伸展着身体,只由衷地希望祂单薄的小主人能受住才好。   ……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舍尔的大脑都是空白的,或者说是被迫空白的。   他想,旦尔塔让他休息的说法果然是对的,他不应该高估虫母的体能,也不应该低估始初虫种嘴里“不停”的力度。   那真的是一种近乎小死一回的体验,直到后来,阿舍尔甚至感知不到神经对四肢、虫翼的控制,只能像个被使用过度的破旧机器人一颤一颤地漏电,却还只能依附在恶劣的使用者身上。   可怜兮兮得厉害,看得旦尔塔都有些不忍心了。   但是不行,听话的狗一定要好好满足主人的要求,而祂从来都是最听话的那一个。   毕竟妈妈喜欢乖狗。   这一回的始初虫种对阿舍尔的“停下来”充耳不闻,甚至将沙哑的呼唤声当作是鼓励自己的赞美,一下一下刺激得阿舍尔溃不成军。   然后,可怜的虫母shi禁了。   迟钝的羞耻心后知后觉地翻涌着,那一刻阿舍尔发誓,拴在始初虫种脖子上的项圈不会再这样解开了!   ……   虫母的身体极限是一个很薛定谔的问题。   脆弱的时候他们就像是纸片一样,一撕就破、一折就碎;可当□□的时候,哪怕全然崩溃,阿舍尔都无法昏睡过去半分。   于是大脑感官只能无限地重复着神经末梢上的悸动,直到哭得眼皮红肿的青年止不住地抽噎,用残存的几分力量钻着往活巢里藏时,旦尔塔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距离阿舍尔说“谁停谁是狗”整整过去了七个小时,原本躺在树林里鲜血淋漓的猎物便宜了在夜间活动的野犬,被拖拽着后腿当作了野犬夫妇们给孩子带回家的夜宵。   几个毛茸茸、胖乎乎的野犬幼崽跌跌撞撞地跟在父母的身后,发育不完全的尾巴胡乱摇着,显然对于这份“天降美食”充满了期待。   朱赫忒星球上的物种资源很丰富,至少窥伺这场夜宵的不仅仅有先来一步的野犬家庭,还有藏匿树林阴影下的乌鸦,和藏匿在碎石洞缝中的某些喜欢活动在夜间的爬行动物。   所有的一切,在始初虫种的感知里均无所遁形。   当野犬夫妇驱赶开挡路的小幼崽们,努力将猎物往窝里拖的时候,彼时,旦尔塔正用温热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虫母的脊背。   掌根偶尔滑过生长着薄翼的翅根,敏感过度的身体会对任何碰触给予出最大的反馈,才轻拍几下,虫母又抖着身体去了一回。   迷糊之际,他只知道躲着身后的手掌,努力往只敞开半截缝隙的活巢里藏。   旦尔塔轻叹一声,祂压低脑袋,靠在虫母耳侧道:“……刚才妈妈说的停不作数,现在是我主动说了,所以我还是妈妈的小狗,好吗?”   优秀的子嗣自然要主动给妈妈台阶下,反正祂注定给妈妈当一辈子的狗了,又不差这一会儿。   抽噎到喉咙发涩的青年迷迷瞪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可怜到连指根都是红的,探着手试图够到正翕动吸引着他的活巢。   此刻在阿舍尔的认知里,唯一能避免他被彻底弄坏的,只有安全感满满的活巢。   然而他手才探入半截,就被涌动着的活巢血肉包裹,寸寸敏感的肌肤熬不住任何碰触,就是滑腻柔软的肉巢都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挑逗。   瞬间的激灵让阿舍尔脊背猛然一颤,还是旦尔塔伸手快,又把人固定着靠回到自己的怀里。   阿舍尔:“……难受。”   “缓一会儿,妈妈乖,缓一会儿就好了。”   旦尔塔坚持着用手掌轻抚虫母的脊背,试图让对方逐渐适应这些在激烈过后的温和安抚,像是脱敏训练一般,循环往复着令阿舍尔去习惯过量快感和刺激后趋于平静的状态。   为了让虫母的皮肤敏感程度尽快达到可以重新进入活巢的状态,旦尔塔试图通过对话来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好叫拍抚在其脊背的手掌能换个部位继续进行安抚。   “妈妈,你看,我们的猎物没有了。”   尾勾环绕着粗壮树干,距离地面数米高的旦尔塔轻微侧身,好叫阿舍尔能枕在祂肩头,看见地面上的情景。   阿舍尔的视线缓慢聚焦,隐约可以看到底下拖拽着什么东西的黑影。   “……是什么?”   “一群野犬。”旦尔塔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青年的腰侧,这一回虫母应激似的反应小了很多,似乎在逐渐适应,“一对成年野犬伴侣,带着四只幼崽。”   “一家六口。”   “是的,它们想把猎物拖回去当晚饭。”   “不过——”旦尔塔继续道:“成功率并不高。”   “唔,为什么?”   旦尔塔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虫母,但祂却清晰地知道数米之外发生的一切,“树上有乌鸦群等着,十米之外还有一条森蚺,隔壁草丛里藏着一只巨蜥。”   猎物的血腥味所能引来的窥伺者并不少,尤其在失去了始初虫种的威慑后,野犬一家可能只会成为这场争夺战力的炮灰,毕竟比起拖家带口、需要照顾幼崽的它们,明显森蚺和巨蜥将会是更强劲的对手。   这趟夜宵,远远没有野犬幼崽们想象中的那么轻而易举。   “妈妈,野犬一家的成功率不到三分之一。”   旦尔塔把自己的计算结果告诉了虫母。   野犬……   阿舍尔眯眼,在他低头认真寻找着野犬一家的身影时,竟不曾察觉到始初虫种用于脱敏训练的手掌,已然覆盖到他发红的tun肉之上。   “在那里——”   空出的另一只手捏着虫母的脸颊往另一侧转动,这一回阿舍尔终于看清了几只跌跌撞撞跑在野犬夫妇身侧的幼崽。   这对夫妻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   对比野犬幼崽们拖着小短腿、胖乎乎,甚至连绒毛都炸起来,像是个肉团子的模样,作为打猎主力军的野犬夫妇反而很清瘦,甚至能够见到腰侧凸起的肋骨,似乎骨骼之上只剩下薄薄一层皮毛包裹着,嶙峋又瘦削。   在朱赫忒星球的生物链里,野犬的体型并不算大,和中小型的宠物犬差不多,犬齿相对锋利,可以撕扯生肉,主要优势不在于力道,而在于敏捷的速度和灵活的体型。   但在野外环境,这也注定它们无法成为食物链中的老大,只能在生存着森蚺、巨蜥,甚至是其他大型猎食者的丛林里勉强充当底层。   尤其是拖家带口还有四个幼崽的野犬夫妇,面对多方对这天降猎物的觊觎者,它们大抵是很难保证这顿夜宵是否能真正下肚了。   阿舍尔拧眉,思绪被旦尔塔的解说拖着走。   视线里几只踉跄的野犬崽子控制住了他全部的视线和注意力,甚至连那双用于脱敏训练的大掌抚到他的腿根时,阿舍尔都来不及战栗。   旦尔塔看到了虫母眼底的犹疑,于是祂低声道:“妈妈想要谁得到这一份猎物?”   祂知道虫母想要的结果,却还是故意说:“乌鸦群,森蚺,巨蜥,还是——”   “野犬。”阿舍尔喘了口气,才后知后觉旦尔塔的手掌落在了哪里。   他下意识夹着那片滚烫的皮肤,一路烫到了心脏。   簌簌。   似乎是因为林间起风,吹来了其他猎食者的气味,原本拖着猎物走的野犬夫妇忽然停下,竖起耳朵警惕地仰头看向四周。   在夜间闪烁着幽光的兽瞳,有一瞬间在仰望之际,直勾勾地落在了阿舍尔身上。   ——像是被看到他和旦尔塔这般紧密相拥的模样。   阿舍尔猛然一惊,下意识向后缩着身体,夹着腿的力道收紧,几乎把始初虫种的手掌嵌入至丘峦之间。   “妈妈,放松——”旦尔塔的尾勾圈着树干,整体姿态都很放松,“看不到的。”   阿舍尔紧贴着始初虫种的胸膛,吐出一口气,才道:“要野犬得到。”   “好,都听妈妈的。”   子嗣宠溺着虫母的一切想法和抉择,在阿舍尔话落的瞬间,抱着对方靠坐在树干上的始初虫种看向隐秘的草丛——   从前面对虫母那几乎会化为绕指柔的信息素在面向敌对者时,则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裹挟着强烈的威慑感,瞬间席卷过每一寸环境。   唰唰!   猛然之间,深林响起鸟群拍打翅膀的动静,短暂的嘶鸣后,乌鸦群选择了离开,而盘踞在另一侧草丛里的森蚺和巨蜥则齐齐一僵:有更危险的猎食者出现了。   强大到恐怖,只是溢散出来的气味,就足以叫它们望而却步,那几乎比这片丛林间最可怕的猛兽还要厉害。   于是,不论是森蚺还是巨蜥,在小命和“天降夜宵”之间,它们甚至都无需迟疑,便选择了前者。   毕竟命只有一次,至于“天降夜宵”,等活得久了,总会再遇见这般大自然的馈赠的。   隐秘的窸窣声消失在草丛深处,原本警惕着四周的野犬夫妇停顿片刻,见没有别的动静,这才低声嚎了几声,呼唤四个调皮的幼崽跟上自己的步伐。   始初虫种捕杀的猎物体型庞大,足够野犬夫妇带着幼崽们一起饱食一顿。   当旦尔塔注意着猎物被它们成功拖入窝时,祂才抚了抚虫母的脊背,向祂的主人汇报结果,“妈妈,猎物被野犬带回去了……”   旦尔塔偏头,耳尖微颤,实时转播道:“它们已经开始享用了。”   心里记挂着什么的虫母应了一声,缓过之前那股劲儿,眼下他好受了很多,只懒散地靠在旦尔塔怀里,催促着对方:“……我要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活巢变成了阿舍尔习惯性休憩的温床。   见虫母不再似之前那般对轻微碰触应激到夸张,旦尔塔颔首,拢着对方光裸的脊背向自己胸膛的方向按压。   生命共生的瑰丽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猩红的裂隙再一次张开,在胸膛之间拉扯着粘连的血肉丝缕,它们敞开了接纳虫母的靠近,并一点点吞噬、合并,直到寸寸舔舐过阿舍尔的肌肤、虫翼,将人完全包裹。   旦尔塔俊美的拟态一寸寸复原,直到恢复原始形态。   此刻,朱赫忒星球的夜里繁星万千,野犬一家在温暖的窝里享用着美食,而再一次彻底拥着虫母的始初虫种则自数米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准备为祂疲惫的虫母捕获新的猎物。   ——是要开始饲喂虫母的新一天。   与此同时,活巢内部——   闭眼沉睡的阿舍尔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一无所知,那些从前藏匿在他腹腔的,属于其他雄性虫族的信息素正一点一点地自隐秘处探了出来。   它们正沉默又隐忍地等待着机会。   当虫母的身体彻底吸收完属于旦尔塔的信息素后,从前被多种信息素浸润过的身体终将会在筑巢期,开启对其他雄性虫族信息素的渴求。   虽然不至于如渴望旦尔塔那般剧烈,但也是其他觊觎者苦苦等待的好时机。   ……说不准,妈妈会选择他们中的某一个呢?   在阿舍尔的身体于无声中发生变化的时候,光年之外的始初之地上,以歌利亚、迦勒为首的虫族高层,均感知到了不一样的、似乎是由信息素发来的呼唤。   近乎被旦尔塔冲散的、属于其他雄性虫族的信息素稀薄到可怜,它们蜷缩在虫母的腹腔内,试图叫自己的主人意识到:   看,机会给你们放在这儿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虫群们对此跃跃欲试,而通过捕猎发泄兴奋的旦尔塔,则在朝阳升起之际,对活巢中刚刚清醒的虫母,发出了子嗣转正到伴侣的申请——   “妈妈,我可以成为您的伴侣吗?”   然后永远当您身边的小狗。   迷迷瞪瞪才清醒的阿舍尔被旦尔塔背后的朝阳刺得眯起了眼睛,如果这个时候模拟器在,一定会弹出来消息框——   【收到一则来自始初虫种旦尔塔(又名小狗)的转正申请,请问是否同意?】   【同意or待定or拒绝】   【请宿主选择。】   但此刻没有模拟器,有的仅仅是逆着光的、满眼忐忑、等待答案的小狗,以及半眯着眼睛,睫毛微颤、掌握了最终决定权的小狗主人。   所以,到底是同意、待定,还是拒绝呢?   阿舍尔舔了舔牙尖,缓慢开口—— 第123章 钻衣服堆的妈妈   “妈妈, 我可以成为您的伴侣吗?”   旦尔塔的声音回荡在阿舍尔刚刚清醒的大脑里。   此刻的他还靠在始初虫种温热滚烫的活巢里,内部的血肉缓慢蠕动且亲昵地舔吻着他的肌肤,舒服得叫人想要睡过去一般。   前一晚已然被快感侵袭崩溃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只神经思维暂且可以继续运转的青年歪头,对上了旦尔塔那双盛满了认真的眼瞳。   流动的猩红色里, 一如既往地只倒映着他一个。   阿舍尔舔了舔有些发痒的牙尖,缓缓开口道——   “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和旦尔塔之间的关系一路走来, 里面充满了极具有争议性的戏剧感——   最初是阿舍尔被小怪物当作是猎物般杀死、吞噬, 以一种极其病态的方式融为一体,那是怪物对其扭曲又充满了恶劣的渴望与占有;但伴随时间推移, 最初被当成是“猎物”的心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扭转, 当“猎物”变成怪物的“所有物”后, 这种扭曲的占有性则逐步扩大。   旦尔塔可以很确定地说,从祂第一次见到狼狈、凄惨、浑身是血的青年躺在狼藉的飞行器一侧时, 祂就想得到他——不论是以什么办法, 死亡、吞噬、同化,只要青年的血肉能被祂所占有,那么祂都将是满足的。   只是后来, 怪物发现,比起安静躺在自己血肉深处的沉眠者, 祂似乎更喜欢青年用奖励吊着自己的模样。   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残忍的怪物也能学会人类那复杂又奇妙的“爱”。   那一声“可以”如雷鸣一般炸开在旦尔塔的耳边,明明虫母的声音是那么清软无力,透着点儿刚刚睡醒的懒散, 可于旦尔塔而言,这犹如天籁。   “妈妈……”   【妈妈答应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好喜欢!】   【喜欢妈妈!好喜欢、真的好喜欢!】   大抵是情绪激动, 阿舍尔猛然间感受到了好久不曾回响在自己大脑内的精神力喃语,嘈杂、嗡鸣、战栗,每一声里都透着旦尔塔浓郁的欢喜和痴迷。   甚至不等他制止子嗣精神力中的动静,下一秒就被倏地捏住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始初虫种的舌很长。   像是蛇一样。   猩红,温热,滑腻,尖端分叉。   甚至只要祂想,就能舔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于是接吻偶尔就变成了让阿舍尔又爱又恨的一个环节。   脑海里嘈杂混乱的精神力喃语还在继续着,一声“可以”似乎截断了套在旦尔塔思维上的缰绳,一时间在唇被吻得滚烫发热、几乎喉头都被舔到的窒息感里,他甚至还能完完全全被复读机一般的“喜欢”包围。   狂热,痴迷,甚至也有被努力压抑着的病态。   直到阿舍尔真的差点儿被吻到窒息时,这样侵略性的亲昵才稍有停止,麻痒肿胀的唇瓣被始初虫种一下一下舔着,被吻到迷糊的虫母则只能红着眼眶,无力地继续依靠在对方的怀里。   “妈妈,好喜欢、好爱妈妈……”   祂喃喃着,唇闲不住地蹭过阿舍尔的嘴角、侧脸,温热的吻一路蔓延着,几乎霸占了虫母的整个脸庞。   旦尔塔鼻翼翕动,从虫母腹腔深处,顺着腿根短暂流露出来的驳杂信息素令祂不着痕迹地皱眉。   ……那群狗要闻着味儿来了。   “妈妈,可以再说一遍吗?”祂像是想要再确定一遍似的。   好不容易逃离了亲吻的阿舍尔喘了口气,那过于激烈的吻几乎叫他夹着双腿,整个人都懒懒挂在旦尔塔的怀里,哑声道:“我说,可以。”   “可以完整地再说一遍吗?”旦尔塔蹭了蹭虫母的额头,像是撒娇一般,眼底藏着柔软,并拿上了祂的拿手绝活,“主人,求您了。”   看似强壮凶悍的始初虫种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哪怕是在心硬的主人,看到这一幕也会情不自禁地软和了心思,更何况阿舍尔偶尔也会宠一宠他听话的小狗。   “好。”   青年应了一声,他抬手,捧着旦尔塔的脸颊,迎头对上了那一双深邃又布满猩红色泽的眼瞳。   阿舍尔:“我说——我同意你成为我的伴侣了。”   说着,他仰头,很轻地吻了一下旦尔塔的唇瓣。   比起来自始初虫种那剧烈、甚至有些粗暴,充满了占有性和安全感缺失性的吻,阿舍尔给予出去的这枚吻,却更像是答复和承诺。   ——是认真,珍重,和真正的认定。   对于虫族来说,虫母的伴侣不止有一个,这是虫族社会流传至今的传统,追溯到虫神陨落的数千年前,甚至是在他们还身处原始生活的时候,虫群子嗣待虫母如众星捧月便已经是注定的。   稀有的虫母有一个,而他的子嗣在虫族最繁盛的时代里,成千上万都只是小数目,在那近乎浩瀚的虫群构成中,作为金字塔顶尖的虫母,他所拥有的选择自然也多到数不清,那是绝对的主动权。   因此,在过往虫族社会的历史里细数,就现有存在的记录而言,历代虫母中,伴侣最大数目者可达到甚至超过四位数,甚至其中有30%的雄性虫族都不在虫母的记忆里,可能只是如人类世界一般的“一夜情”。   庞大的伴侣数目让虫母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满足,他甚至只需要躺平享受来自虫群们的照顾就好。   反而是那些雄性虫族应该反过来担心,自己能不能持续得到虫母的喜欢,以维持自己被虫母记住的待遇。   雄性虫族:今天不努力,明天被忘记。   某种程度而言,虫族社会类似人类旧时代历史中的古代王宫,但在另一层面却又完全不同——   因为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是发自真心,源自灵魂和基因去照顾、宠爱虫母的,这份心思干净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且永远保鲜。   但也正是因为旦尔塔明白这一事实,所以在祂深藏的情绪里,还会夹杂着另一种小心翼翼的不安。   ——妈妈的选择太多了,多到一整个虫族都是潜在竞争者,即使旦尔塔是目前虫群中的最强者,但祂依旧没能有100%的信心。   祂只不过是一个抢占到先机的幸运儿,而已。   可即便如此,妈妈的吻依旧充满了温柔又强大的力量。   先前在狂喜中夹杂着忐忑和不安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来自阿舍尔的吻治愈,这个吻轻飘飘地像是一片落叶、羽毛,或者是散落在野外的细雨。   但也正是这样的轻缓,让旦尔塔那颗混乱到有些痉挛的残缺心脏,得到了安抚。   祂也学着阿舍尔的模样,温柔地回吻着青年,然后在晨曦之下,很糊道:“……妈妈,我好喜欢您。”   好爱好爱好爱!   爱到克制着在很多个瞬间里,自己都想把妈妈彻底吞噬、融为一体的冲动。   ……   虫群们的大部队是在这日傍晚的时候抵达朱赫忒星球的,那时候的虫母刚刚结束一场格外剧烈的,来自旦尔塔的索取,抑或者那也可以称之为是对虫母的“满足”。   伴侣申请的应答令旦尔塔异常兴奋,最初温和亲吻的安抚后,整个事态便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可怜、无力、单薄的虫母被抵着身体,钉在怪物蓬勃的肢体之上,哪怕他曾被活巢蓄养出几分丰腴的美感,也很难掩盖小腹上隆起的形状。   可怕到惊人,那几乎令阿舍尔有种即将被开膛破肚的惊惧。   好在旦尔塔的五感足够敏锐,哪怕是灭顶的兴奋,也不曾影响祂对外来动静的判断。   于是这场疯狂的活动被暂停,阿舍尔也终于又拥有了喘息的机会。   旦尔塔抱着软成水的虫母掠过黄昏下的丛林、旷野、花海,祂摘下自己认为最美的一朵,轻轻别在了虫母的耳侧,欣赏着青年昏昏沉沉却美到令祂窒息的模样。   在祂带着青年翻身回到卧室时,乘坐飞行器的其他雄性虫族们则正好落地。   当迦勒他们赶来的时候,旦尔塔正用大浴巾裹着昏沉的虫母,将其抱在怀里。   几乎是其他雄性虫族出现的那一刻,藏匿在阿舍尔腹腔深处的驳杂信息素便开始涌动,渴求感被进一步放大——他在渴望其他子嗣们的信息素。   前不久才被转正为伴侣的旦尔塔在这个时候必须让步,祂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等这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旦尔塔发现,哪怕祂从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可事实是,很难。   非常、非常难。   当迦勒伸手想要接过虫母的时候,旦尔塔下意识闪躲,而被新一轮筑巢期折磨的阿舍尔,则在意识朦胧间,想要靠近另一个拥抱。   旦尔塔手臂一僵,眉眼间浮现出一层阴鸷。   迦勒挑起眉头,幽绿色的眼瞳间全然是挑衅。   落后一步的歌利亚开口道:“旦尔塔,你不能阻止妈妈的选择。”   此刻,所有的雄性虫族都把滚烫的目光落在了唯一被抱在始初虫种怀里、软着手臂,还尚处于迷茫的青年身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大家都在等待着虫母的回应。   阿舍尔慢吞吞眨眼,扭头扶住旦尔塔的脑袋,在一众虫群们眼红的视线里,吻了吻对方的唇。   很自然地,那股烧灼在旦尔塔胸膛内的火焰被浇灭了,差点儿发疯的小狗就这么被一个简简单单的吻,给安抚成功了——在妈妈面前,祂能够坚不可破,也可会不堪一击。   此刻,得到虫母亲吻的旦尔塔只是有些不舍地偏头,在虫群们的注视里回吻了一下妈妈。   是专门侧着头,把唇瓣相互碰触的画面,能够完完整整展现给其他虫族看的角度。   尤其落在雄性虫族超强的五感里,从视觉到听觉,每一个细节中,他们都足以清晰又明了地感知到两瓣软肉相贴时近乎于无的窸窣,以及亲吻间虫母无声变化的呼吸、心跳频率。   虫群:???   虫群:这是挑衅!!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们最惨烈的虐待和折磨!!!   这一回,受伤的终于不只是歌利亚和迦勒了——当然,对比其他虫族,他们受到的“伤害”总是更具有真实感,比如唇瓣上躁动的麻痒,就是只有作为共生者的他们才能体验到的特殊待遇。   “唔……好、好了。”   阿舍尔的本意只是安抚一下旦尔塔,谁知道对方会故意在虫群前加深这枚吻,等呼吸被夺取的时候,他才急急推搡,勉强保住了自己即将失衡的心跳声。   “妈妈……”迦勒那双盯着虫母红肿嘴唇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星子来,“您不想要我、我们吗?”   迦勒有意加重天平这一方的重量。   当初在创始者号上,凡是用信息素安抚虫母的雄性虫族,都在今日来的队伍里,他们谁都清楚地知道,想要让理性为上的虫母习惯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大抵只有阿舍尔对信息素需求量最大的筑巢期才能实现。   阿舍尔眨眼,他的身体确实是在渴望着,但在与旦尔塔确定了伴侣关系后,有些习惯规则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向虫族看齐的。   ——比如虫母那数不清的伴侣数量,甚至可能虫母自己都不会记得个别伴侣到底长什么样儿,毕竟太多了。   区别子嗣和伴侣之间的关系,这是阿舍尔的理智想要达成的问题结果,但显然涌动在他体内的虫母基因依旧贪婪地想要更多,比如其他虫群们的信息素,可能是可以被意象化为冰川、深林、日光的信息素。   这样的渴求与理智间的斗争令人难受,筑巢期带来的情绪敏感很快就让阿舍尔不自觉红了眼眶。   这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拉扯着的思绪加重了情绪的失控,甚至阿舍尔难以预料,原来有一天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让眼睛变得酸涩难忍。   ……太奇怪了。   筑巢期的虫母,都会情绪敏感到这种程度吗?   “等、等等——妈妈,别、别哭啊!”   迦勒慌了手脚,那双略显粗糙,以往都是拿着武器或是文件的手掌小心翼翼扶着阿舍尔的脸颊,温柔又小心,带有一种不知所措的安抚意味。   “别哭、妈妈别哭,这么漂亮的眼睛,都被眼泪遮住了。”   乌云也赶紧上前,因为迦勒占据了主要的位置,所以他只能站在另一侧,伸手轻轻拢着虫母鬓角边的碎发,力道很轻,像是在照顾某种易碎的瓷器。   当然,对于此刻的虫群来说,他们的妈妈,永远都是易碎的、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妈妈,不要哭啦。”伽玛轻轻捉住阿舍尔的手指小心捏着,“妈妈不想要就不要了,别哭。”   伽玛很轻地抓起阿舍尔的指尖,吻了一下,“没有谁会逼妈妈做选择的。”   “是的,您的选择永远自由。”旦尔塔掂了掂怀里的青年,珍重地吻了一下对方的发顶。   ——虫群之内,虫母永远自由且肆意,不该有任何规则捆束他,他生来在虫族就是该被宠爱的。   阿舍尔眨眼,不受控制就流出来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之上,这和他从前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可哪怕情绪难控到极致,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落下,嘴里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仿佛在参加一场药剂会议:   “我知道的。”   “不是你们的问题,只是我现在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眼泪也不是我想流出来的,应该是筑巢期伴随的特殊生理反应。”   “不用管我。”   说着“不用管我”的时候,阿舍尔神色认真,面色冰冷,本该是一副很有威慑性的样子,但红通通的眼眶、鼻头,和流动不止的眼泪,却叫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吓人,甚至可爱到过分,像是一个被有意打了大面积腮红的洋娃娃。   迦勒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嘴里刚还说着“不用管我”的阿舍尔眼里溢出来的泪更欢了,就好像这些眼泪也知道刚刚迦勒是在笑它们似的。   瞬间,其他几个一直憋着那股火热劲儿的雄性虫族立马飞来一记刀眼。   迦勒又慌了,“不、不是妈妈,我刚不是笑你,我就是、就是嘴巴有点儿痒,没忍住……”   阿舍尔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失控的抽噎声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他讨厌虫母所谓的筑巢期!这分明就是信息素渴望外加情绪失控期才对!   旦尔塔忽然伸手捂住了虫母的眼睛,“妈妈别哭,都交给我解决好吗?”   在瞬间降落的黑暗里,原有的躁动情绪似乎有被安抚到,阿舍尔低低喘了口气,又应了一声,随后彻底放松,把自己全权交给了旦尔塔。   黑暗里,他只能听到旦尔塔沉稳又平静的声音——   “想陪妈妈就听我的指令。”   “把衣服脱下来,不要外套,那些料子太硬了。”   “相对贴身一点的,乌云把你的内裤拿走。”   “衬衣这些,放在床上。”   “行了,你们转过去。”   “不听话?不听就离开。”   为了能陪在妈妈身边,一众虫群面对旦尔塔的指令只能照搬,一个个把衬衣、半袖脱下来放在虫母卧室唯一的床上后,几个打着赤膊、暴露出美好肌肉线条的雄性虫族齐齐转身,只露着个后背像是罚站一般,冲着窗户站了一排。   见没有偷看的,旦尔塔才小心把怀里裹着浴巾的虫母,放在了堆着衣服的床铺上。   有些行为就像是根植在虫母身体深处的指令一般,哪怕从未尝试过,可当合适的氛围环境出现,这具身体就会自发性地执行——   赤身落在床上的青年像是一只过冬而开始储备物资的小仓鼠,他把沾染着雄性虫族信息素的衣服拢在自己身边,甚至无意识推开了旦尔塔想要帮助的手,只自顾自地忙碌着。   一件、两件、三件……   味道象征着冰川蔚海、幽深丛林、白日暖光、沙滩海洋……   不同的信息素叠加在一起,为筑巢期的虫母创造出了一个最具有安全感的氛围,他拢着虫翼,身体蜷缩在衣服堆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很快连头发丝都被严严实实地藏了进去。   像是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半蹲在床边,围观这一幕的旦尔塔唇边是压不下去的弧度;而站成一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偷看的虫群们,则一个个嘴角抽动、竭力憋着不由自主露出的笑,眼底是满满的、扭曲的痴迷——   可爱可爱可爱好可爱!!!   妈妈简直可爱到要命!好想把妈妈抱起来揉在怀里!好想用衣服把妈妈都裹起来!   ……可爱死了!   扯着衣服往里面藏着的妈妈,也太可爱了吧!   呜呜能抱着筑巢期的妈妈睡一觉,死都值了!!!   ……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围观的阿舍尔直到把自己藏在里面,止不住的泪才稍有好转。   半晌的安静后,衣服堆被从外侧掀开一个小小的漏光口。   是旦尔塔。   祂很小心地,就像是在和某种畏光的小幼崽交流,连语气都轻柔得厉害,“妈妈感觉好点了吗?”   “嗯。”阿舍尔应声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旦尔塔:“妈妈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是啊,妈妈还想要什么?天上的海里的我都能给您捞回来!”   猛然间另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是迦勒。   随即,其他几个罚站的脑袋也都凑了过来,完全拥挤在了衣服堆掀开了那点儿小缝隙前,把光挡了个结实。   藏在衣服堆里的虫母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前抚慰过他的信息素还流动在腹腔深处,偶尔的激动彰显着它们来自不同个体的差异。   尤其当沾满了虫群信息素的衣服筑成这个巢时,阿舍尔心理生理上的缺失被满足,原先弹跳的敏感情绪似乎也好了很多。   他在缝隙里缓缓摇头,只哑声道:“我想睡一会儿。”   之前和旦尔塔的超负荷运动,阿舍尔还没彻底缓过劲儿来,此刻有着信息素做安抚,或许他终于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那我们在这里陪您?”歌利亚问得小心。   “……都陪我吗?”   歌利亚:“如果您想要的话。”   阿舍尔抿唇,不可否认,他想。   但是……   藏在衣服缝隙里的铅灰色眼瞳无声飘落在了旦尔塔身上。   但是,他是有伴侣的虫母了。   旦尔塔看出了虫母的犹疑,祂只是道:“妈妈,是因为我吗?”   阿舍尔咬着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人类和虫母对待彼此伴侣之间的差异性太大,阿舍尔尝试守住自己的底线并去接受另一种生活习惯,却又无法确定其中的限度,甚至是自己可以接受的尺度。   或许在正常时期,阿舍尔还能用自己清醒的大脑去理智分析,亦或是是和虫群们进行讨论,但此刻……筑巢期带来的后遗症效果过于剧烈,混沌的大脑和敏感的情绪,让阿舍尔只要多深入思考一分,就会有委屈流泪的冲动。   甚至于好几个瞬间里,情绪古怪的虫母还会突然产生一些诡异的想法——   地毯被踩在脚下好可怜,都没有人心疼它!   窗外风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在哭自己无人陪伴?   压在他身体地下的衣服,会不会嫌弃他很重啊?   ……   各种奇思妙想的担忧像是打碎的拼图一般,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混乱到又能逼出一波眼泪,要不是他努力克制着,可能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一边流泪,一边丢脸地询问子嗣“为什么没有人心疼地毯”。   这不仅仅是虫母的筑巢期,还是虫母的预备丢脸期!   并不知道阿舍尔心底想法的旦尔塔在虫群的注视中,缓缓俯身,掀开半截衣服,于朦胧的阴影下吻了吻阿舍尔的鼻尖,小声道:“只要妈妈认同我是您的伴侣、小狗身份,剩下的一切,您大胆选择就好。”   虫群:???   什么?伴侣的身份?谁?   什么时候的事情?旦尔塔什么时候速度这么快了?背着我们偷偷转正?   哪怕再小的声音,也抵不过虫群们敏锐的听觉。   在雄性虫族一个个瞪着眼睛,几乎生啖所谓“伴侣”的血肉的同时,旦尔塔说,“没有任何一个生命能让您委屈。”   包括我。   于是,藏在衣服堆里的虫母则探出半截脑袋,在旦尔塔认真又宠溺地注视下,轻声开口:“——我想你们都陪着我。”   以子嗣的身份,陪着正处于筑巢期却极度贪婪的我。   “想”和“陪”两个字立马让虫群的注意力转移在了虫母身上,这一刻他们甚至顾不得“伴侣”的存在,只满心满眼都是可爱到让他们心脏都快融化的妈妈。   陪!   用子嗣的身份陪一辈子都行!   妈妈高兴怎么都好!   这子嗣我还就当定了! 第124章 陪妈妈一起可可爱爱   当晨曦洒满整个大地的时候, 共同享受了一顿美食的野犬一家正懒洋洋地在窝内打盹。   那份过于巨大的猎物成了它们最近两天的食物,足够饱食又能让劳于奔波的野犬夫妇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这般悠哉又惬意的生活它们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了,尤其是在拥有了四个小宝贝后, 便总过得慌慌忙忙、处处小心,谁能想到它们也有遇见“天降猎物”的一天。   这大概是野犬一家的幸运日吧。   许久不曾这般饱腹的野犬夫妇正缱绻地靠在一起, 回忆着从前相恋时的点点滴滴。   此刻,在外凶狠的野犬丈夫此刻正温柔地舔舐着妻子脑袋上的皮毛, 而被困意侵袭的野犬妻子则仰头接受来自丈夫的亲昵。   在它们一侧, 则是四个怎么都停不下来热闹的幼崽。   似乎不论是任何生物,只要是幼崽, 就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精力去淘气, 可能前一秒它们才懵懵懂懂刚刚睡醒, 但只要看到身边的兄弟姐妹们在动, 便立马原地复活,变成个小疯子似的一起加入打闹的队伍。   扑打、撕咬、翻滚, 那是仅存在于野犬幼崽之间的打闹模式。   孩子们似乎总是不恋觉, 只短短几个小时就足够让它们精力充沛,嘴里挂着草枝,彼此在窝内肆意跑动、爬上爬下, 甚至偶尔还会踹到正搂在一起交流感情的野犬夫妇。   对此,两个更加年长的野犬只纵容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时光。   只是正安稳之际, 原本放松的野犬夫妇忽然放开彼此,它们炸开着后背上的深褐色毛发,齐刷刷挡在幼崽身前;而上一秒还玩闹的野犬幼崽们则瑟瑟缩缩藏在了父母的身后, 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哼唧声。   ——有什么充满威胁性的猎食者出现了,并在向它们靠近。   野犬夫妇龇出锋利的尖牙, 身体压低,摆出一副随时冲出去攻击的架势,并尽可能地让孩子们靠拢、聚集在自己身后。   嗬嗬!   它们的喉咙里发出了试图震慑靠近者的沙哑低吼。   即将靠近野犬窝的外来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它们的紧张,便停下脚步,半蹲在一个相对不那么让野犬夫妇应激的位置——   “……好吧,一、二、三……一共是六个,两个大可爱和四个小可爱?嗯……长得真不怎么可爱,不过无所谓,妈妈喜欢就好。”   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在野犬夫妇警惕的同时,一道阴影忽然落在了它们的窝前。   碰!   随后是飘香的血肉气息。   野犬丈夫歪了歪脑袋,它小心翼翼探出半截身体,发现原本充满威胁性的气息不见了,唯有留在原地的新鲜猎物。   巨大肥硕,足够它们一家吃小半周的时间。   又是大自然的馈赠吗?   随后,野犬妻子也探出了脑袋。   这对小夫妻摩擦着彼此耳侧的毛发,待小心地环视过周围、确定没有别的危险时,才呼唤孩子们一起把这猎物拖入它们的小洞穴内。   那就当作是大自然的馈赠吧,今天也同样是野犬夫妇一家的幸运日呢!   这边,野犬一家正拉扯着猎物,另一边的树林间,安静蹲在树干上的迦勒舔了舔嘴巴,小声道:“妈妈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准备喂养这几只野犬当宠物吗?”   “哪那么多问题,你执行就好。”蹲在另一侧树干上的乌云翻了翻眼睛,摸出联络器准备拍摄下野犬把猎物拖入东西的场景,“一会儿要给妈妈看看。”   迦勒嗤笑一声,也有样学样,用联络器拍起了视频。   ——毕竟,一切都要以满足妈妈的需求为最主要的行动准则。   支棱着手臂的拍摄期间,迦勒闲不住嘴,忍不住和自己的“答案”道:“不过我从来不知道,筑巢期的妈妈原来会这么……”   他顿了顿,又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什么,才慢吞吞地吐出了那几个字眼,“——这么可爱。”   可爱到迦勒觉得自己每天都想捧着妈妈的脸颊,狠狠嘬一顿,那个时候根本控制不了眼泪的妈妈一定会哭吧。   甚至还会哭着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不用管这些眼泪。   ……太可爱了,太招人了。   迦勒舔了舔发痒的牙尖,心道他但凡没点儿底线,早就把妈妈捉怀里给嘬哭了。   也就是他善良!体贴!   “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笑容那么变态?”乌云一脸嫌弃,蹲在树干上的身体往远处挪了挪。   迦勒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没想过那些变态的东西一样。”   乌云轻“啧”一声,手上拍摄的动作稳得厉害,嘴里的话倒也诚实,“想过,但肯定没你想的变态。”   迦勒冷哼一声,斜眼瞥了瞥乌云,不爽道:“这么暖和的天气,你怎么还戴着帽子,装酷啊?”   “少管,”乌云面无表情地开口:“不过你说得对,筑巢期的妈妈确实可爱,也很直白。昨天晚上,妈妈还偷偷和我说,他前未婚夫是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   迦勒:“等等,你不就是……”   “所以我剃了。”乌云扭头,摘下帽子,露出了一个仅冒着金色发茬的寸头脑袋,再配上耳朵上阿舍尔送的耳钉,他看起来又酷又不好惹,似乎随时能从包里掏出个棒球棍。   只是这酷没能维持住三秒,乌云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儿荡漾的笑容,愉悦道:“妈妈昨晚是抱着我的脑袋睡觉的。”   因为房间位置不够大、所以猜拳输了被迫睡在客厅沙发的迦勒:????   蹲在树干上的乌云轻而易举地就感受到了迦勒愤怒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角边的发茬,咧了咧嘴:   “旦尔塔都没这待遇。而昨晚上歌利亚他们几个都在,但妈妈只想抱着我的脑袋。妈妈的肚子软软的,不像我们都是硬的……不对,应该说妈妈全身都是软的,像是一块快化掉的小甜糕,还香香的。”   “妈妈一边抱着我的脑袋,还会用手摸我,特别温柔;后来妈妈困了都抱着我不撒手,昨晚上旦尔塔他们的脸都快歪掉了。甚至那会儿睡迷糊了,妈妈还抱着我的脑袋亲了一口,有声音的那种,你懂吗?”   “啧,看来这头金毛也不是那么没用。”   ——至少剃了能让他得到妈妈亲亲抱抱。   迦勒听得咬牙切齿,他既想让乌云闭嘴,又忍不住想知道被妈妈抱着脑袋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于是直到帮阿舍尔喂完了野犬一家,迦勒也都一直扭曲着表情。   半路上,他们正好遇见了去采花的伽玛和歌利亚。   ——当然,采花的要求也是妈妈提出来的。   今早勉强睡饱虫母从衣服堆里钻出来个小缝隙,先是用指尖勾了勾旦尔塔的手背,又悄悄叫了几声歌利亚的名字,直到所有的虫群都聚集在他的床边,筑巢期情绪难控的虫母才小声说出了自己奇奇怪怪的小要求。   野犬夫妇要养孩子,那么辛苦,应该帮帮它们。   花海里的花那么多,可以摘回来给家里的花瓶作伴。   实验室的试剂瓶躺在那里太冷了,是不是要给它们盖个被子?   ……   筑巢期的古怪情绪让阿舍尔变得脆弱又敏感,他会不自觉地去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点,然后又衍生出一些寻常人不会想到的问题。   甚至当旦尔塔抱他去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盯着马桶的虫母忽然就眼泪汪汪,说马桶每天都要上班工作,好可怜啊。   那时候,旦尔塔的解决办法是告诉虫母,祂会给马桶发奖金的——于是当天,缪被喊来当苦力,给白色的马桶镶了一层金边,安抚了虫母可爱的小悲伤。   这些放在人类世界,可能会被嫌弃的各种小闹心,都被虫群们完美地安抚并解决,甚至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妈妈可爱到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短短几天的功夫,即使是一向冷脸的歌利亚,都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不苟言笑的冰川人设了。   无他,实在是虫母太可爱了,谁能拒绝一个眼泪汪汪诉说着无厘头担忧的妈妈呢?   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可以拒绝。   于是面对虫母的各种无厘头的要求,虫群们一个个沉浸其中,甚至快当成了比赛。   此刻,半路相遇的几个雄性虫族彼此对视,眼里都藏着某种竞争,统一往别墅里赶。   在他们回来的同时,阿舍尔在被伽德、伽斓喂过一点儿早餐后,又像是之前一样,钻进到了衣服堆里。   “这样真的行吗?”伽斓有些担忧,温和的眉眼间挂着几分愁,“妈妈这两天吃饭都很少,筑巢期也不能这样吧……”   “妈妈一直待在床上,没有消耗体力的途径,肯定不饿。”塞克拉抱着手臂,一直盯着床上的衣服堆。   眼见缝隙处探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向上摸索着什么,立在一侧的旦尔塔立马上前,体贴地将半截挂在上边儿的衬衣给拉扯着递到了虫母的手心里。   一声细细的“谢谢”从衣服缝隙里飘出来,随即那半截衬衣就被虫母拉着彻底塞住了衣服堆内的漏光位置。   但是没多久,白皙的手臂又探了出来。   “妈妈怎么了?”旦尔塔询问。   衣服堆颤了颤,很快另一个脑袋也钻了出来,被焐得鼻头发红的青年皱了皱眉头,语气里含着点儿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委屈,“信息素味道……淡了。”   旦尔塔一顿,伸手摸了摸青年发红的眼尾——这两天妈妈眼泪流得太多了,眼眶总红着一片,看起来可怜巴巴得厉害。   “没事,妈妈别急,我帮您解决好吗?”   “唔。”   阿舍尔点头,在旦尔塔的掌心里蹭了蹭,又像是小猫一般抽动鼻尖嗅闻,似乎在感知着属于对方的信息素。   妈妈真的……好可爱。   在场的雄性虫族均心头一震,反应快的已经偷偷开始用联络器拍摄现场视频以留作往后的念想了。   衣服堆上的信息素淡了很多,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信息素散发的源头进行提供——比如在场的雄性虫族们。   于是当迦勒他们回来的时候,就见虫母的卧室里站了一排半裸的同类,正一个个用衣服帮妈妈搭建着窝巢。   迦勒咧嘴,一个箭步上去,把手里的录像献宝似的摆在阿舍尔面前;伽玛不甘落后,一大把花束就那么直愣愣捧了过去。   “妈妈,您交给的任务圆满完成,”迦勒指着手里的视频,“妈妈看,野犬宝宝是不是吃得很开心?”   迦勒故作温柔可爱的夹子音一出,其他虫族瞬间一个激灵,倒是藏在衣服堆里的阿舍尔接受良好,探着脑袋像个小乌龟似的,偏头欣赏着视频里的野犬一家。   当虫母清晨起来后奇奇怪怪的小要求都被子嗣们一一完成后,一直红着眼眶的青年才终于露出几分笑容,他搂着怀里的衣服,慢吞吞眨眼扫过虫群,最终向着自己最渴望的信息素对象伸开了手臂。   于是,十分钟后,臂弯间至少抱了有十件衣服的虫母,被长着娃娃脸、看似粉粉嫩嫩,实际上却非常不好惹的伽玛抱在了怀里。   阿舍尔发出舒服的喟然,脑袋搭在伽玛的颈窝,便那么自然地,在所有虫群的注视下,进入了今日的第二场睡眠。   ……   虫母相对漫长的筑巢期内,旦尔塔作为虫母伴侣的身份被彻底转正,那一幕落在数个高层虫族眼前的亲吻,是证明也是一种承诺。   对比其他阶层雄性虫族普通的羡慕和渴望,以歌利亚、乌云他们为主的高层虫族,则更知道这其中“承诺”的重量——因为妈妈来自人类世界的秘密,仅有他们知道。   人类世界惯有的伴侣存在始终是一对一的,除了部分的开放式关系,一旦在人类世界确定伴侣关系,那么他们彼此会拥有一辈子的联系,从相知相爱到生老病死,甚至也只有伴侣,才能在死亡后合葬。   虫群们从知道虫母与人类世界的关系后,他们便从未停止过对人类世界的规则、习俗的探索,越是深入了解,他们便越是知道这一份对于旦尔塔的“伴侣”承诺有多重要,多么独一无二。   羡慕嫉妒这些更加表面的情绪已经不足以描述虫群们的心情,以至于当虫母的筑巢期稍有好转时,一个个忍不住的虫群们便不顾武德地,冲着他们的同伴发出了N打一的邀请。   而幸运儿旦尔塔也接受了。   于是,夕阳下别墅后的空地变成了虫群们又一次混战的场合——   这一次他们的对峙空前强烈,毕竟是关乎于“伴侣”地位的不忿,从始初虫种到其他高阶虫族,纷纷化为原始形态,巨大的虫形抬起足肢、虫翼便能引得尘土飞扬,不多时就一片狼藉。   只是正当虫群们打得敌我不分时,一道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忽然从别墅的窗户缝隙间传来。   五感超强的虫群们以最快的速度停下战斗,甫一抬头,就看到了披着一堆衣服的虫母趴在窗沿前,眼瞳亮晶晶地盯着下方。   这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数位原始形态超过三米的庞然大物畏畏缩缩地站在楼下,似乎在等待着虫母的发落。   已经差不多半脱离筑巢期的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情绪倒是没那么失控敏感了,但思维上的倦怠还在,他盯着底下的一群“非人类”看了看,忽然道:“洗干净上来,陪我睡一会儿吧。”   半小时后,一个个在花园里用灌溉水枪,把自己冲洗得晶亮的虫群们保持着自己最原始的形态,巨大、狰狞、可怖,任何一个放出去,都是会引起人类世界恐慌的可怕存在。   但此刻,恐怖的巨型怪物却都只如人类一般踮着脚,小心穿梭过花园,粗粝的虫肢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如同做贼一般,几乎是屏息跨过门槛的。   “来啦。”   站在别墅客厅中央的虫母招了招手。   他赤脚站在中央的大地毯上,周围铺满了在虫群们冲洗外壳时,虫母一趟一趟从楼上搬下来的抱枕,很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他自己几乎搬空了二楼、三楼全部卧室里的枕头,让它们和地毯、被子一起构成了一片柔软的大床。   ——躺下数个体长超过三米的原始形态的虫族都完全没有问题。   阿舍尔站在中央,怀里还抱着个属于自己的枕头,催促道:“快点呀。”   此刻的青年穿着一身脊背半开的白色睡袍,半长的黑发垂落在肩头,再加上那对轻微收拢在身后的轻薄羽翼,令他看起来像是个误入怪物堆的小天使。   那细胳膊细腿,瞧着就叫人怕他会被怪物给撕扯着吞噬。   但显然,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比起担忧天使,更应该被担心的是这一大群踮着脚、避免滑倒在地板上的虫群。   顶着猩红血肉和尾勾的旦尔塔低声从喉咙里发出嘶鸣,一边回应着虫母的催促,一边猛然向前,自门槛跳到了地毯上。   ——作为虫母的伴侣,哪怕其他雄性虫族再不服气,但在这种时刻,旦尔塔永远拥有最先动作的权利。   因为祂是虫母选择的。   始初虫种被冲洗干净的躯干,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儿,祂很自然蜷缩起来,并卷着尾勾绕在虫母腰间,只轻微用力,就把站在原地的青年拉扯着躺倒在自己的怀里。   柔软,温热,熟悉。   抱着枕头的青年很快自发地调整了一下动作,就躺在了旦尔塔的身侧,顺便还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还有位置呢。”   这话就像是一道指令,原本立在门外的虫群们立马动作——   伽德、伽斓将锋利如刀刃一般的钳足,小心翼翼收拢在胸前;乌云背着那坚硬到可抵挡大多数武器的甲壳,缓缓蹭了过来。   伽玛、塞克拉收拢虫翼,歌利亚和迦勒垂下尾勾,缪则控制着周身水红色的触须,自发地在宽敞的客厅地毯上寻找自己的位置。   就像是回归到他们从前生活在始初之地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虫族还处于落后的原始状态,没有华丽的房子、超前的科技,有的仅仅是幕天席地,和在旷野之上为虫群们心爱的虫母搭建出来的床铺。   那何尝不是虫群们大脑里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此刻,睡在中央、枕在旦尔塔身上的阿舍尔微微侧身,怀里搂着的抱枕不知道什么时候替换成了迦勒的尾勾,交叠着的小腿和足踝上,则轻轻搭着歌利亚的尾勾。   另一侧的塞克拉与伽玛虫翼交错,变成了盖在虫母身上的被子;而他赤裸的足底,则紧紧贴着伽德、伽斓两兄弟的甲壳。   乌云和缪没能占据最好的位置,便只能稍微远离几分——   前者支着脑袋于旦尔塔的躯干上方欣赏虫母的睡颜,而缪则铺开了食骨虫族那足以当做是吞噬武器的触须,宛若缠绕的花藤一般,将他们围拢在这片空间内。   这是一个以阿舍尔为核心的聚拢模样。   当浓郁的信息素自原始形态的虫群身体中释放时,筑巢期后期的虫母舒缓地从喉咙里发出窥探,时时刻刻被子嗣们包围的躯干一寸一寸放松,并彻底于熟悉的气息里,彻底接纳他的孩子们。   ……又困了。   这是筑巢期阿舍尔最习惯的一件事情,他像是睡不够似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渴望着睡眠——尤其是在虫群们的信息素包裹中睡觉。   “妈妈,睡吧。”旦尔塔用尾勾轻轻蹭了蹭虫母的腰腹,像是给小孩儿哄睡一般,尾勾轻拍,一下又一下的。   “好,但是晚上的时候,要记得叫醒我。”阿舍尔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脑袋在始初虫种的身上蹭了蹭。   乌云:“妈妈那会起来要做什么?”   “该做实验了……”阿舍尔迷迷瞪瞪道:“那份数据,我还没记录完。”   “到时候我帮妈妈记录,这样妈妈可以多睡一会儿,好吗?”歌利亚询问道。   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子嗣在说什么的阿舍尔顿了顿,点点头,“好。”   “那一会儿晚上还要叫妈妈吗?”这是声线温和的伽德。   “唔……”   看出了虫母的犹豫,伽斓立马配合:“妈妈想睡就睡吧,有什么需要忙的,您都交给我。”   虫母迟钝的思维回忆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迦勒勾着虫母的脚踝动了动,“那就睡觉,听我的!”   “……那,晚安?”阿舍尔试探性地出声道。   虫群们异口同声道:“妈妈,晚安。”   塞克拉和伽玛把虫翼又往上盖了盖,正好遮住青年的下巴,这是妈妈睡觉时最喜欢盖被子的位置。   别墅外的天还亮着,但对于瞌睡的虫母来说,属于他的夜晚已经降临。   宽敞的客厅内,数只体型庞大的虫族们保持着原始形态,就那么小心翼翼地围成一圈,将他们悉心爱护的虫母保护在中央,说是他们陪着睡觉,实际上真正睡着的只有阿舍尔一个。   比起享受睡眠,虫群们则喜欢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妈妈。   漂亮,单薄,大多数时候清冷又理智,但偶尔在特殊时期,也会陷入不一样的可爱和奇怪里。   不论是哪一个样子的妈妈,他们都喜欢,并将永远喜欢。   静谧中,迦勒忽然轻声道:“我好爱妈妈啊。”   “……没有虫不爱妈妈。”歌利亚的声音很冷静,但他圈在虫母脚踝上的尾勾,却轻微收紧。   “是啊,我们都爱他。”   所以他们才能用这份“爱”留住妈妈。   虫群们总会等着十年约定到期时,带妈妈回家的那一天,那时候,妈妈才是真正属于虫族、属于他们的。 第125章 恢复×社死×习惯   “……我们……都……爱他。”   模模糊糊的声音很轻很浅, 就那样带有几分朦胧意味地飘在阿舍尔的耳朵里,有些听得不真切,但依稀还是能够分辨其中具体字眼所代表的意思。   睡梦中的青年思绪很飘忽, 他只恍惚地知道喃语的来源者声音很熟悉,但去细分谁是谁, 便有些艰难了。   困倦拉扯着阿舍尔的意识彻彻底底栽入更深层次的黑暗,这一回, 外界一切的声音全部消失, 而阿舍尔也终于进入了深度睡眠。   筑巢期是虫族生命体发生的自然反应,可能会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作用在虫母亦或是雄性虫族身上, 具体持续时间因为不同生命个体的体质、体能、精神力而略有差异, 但总归一年也只会出现一到两次, 发生期间呈现出“轻-重-轻”的变化趋势。   如今的阿舍尔已然进入了最后一个呈现出下滑状态的“轻”反应阶段, 等属于筑巢期的热潮、失控和混沌感彻底褪去,他便能恢复常态, 只是有关于筑巢期时记忆中奇奇怪怪的经历行为, 也会被大脑清晰地反映出来。   ——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清晰,就像是录像带里留存的黑历史,大抵十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想起来, 也会有种连夜想逃离宇宙的冲动。   于是,当阿舍尔在这足够漫长的睡眠中逐渐清醒时, 他第一时间想做的事情不是睁眼, 而是闭着眼睛准备掐自己一把,看看这些回归的黑历史记忆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梦。   但手才刚刚摸上自己的大腿, 就被一截尾勾圈着腕子给捉住了。   “妈妈醒了吗?”是歌利亚的声音。   一直紧贴着皮肤的尾勾早已经变得如体温一般温热,再加上始初虫种极其小心的力道, 阿舍尔甚至不曾感受到什么束缚感,就像是戴了条手链一般自然。   在歌利亚的询问下,其他环绕在虫母四周的雄性虫族也窸窣动作,双眸紧闭的阿舍尔能清晰地感知到一抹抹滚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正流动着各种各样的炽热情愫。   “妈妈还要赖床吗?”   乌云抬起钳足蹭了蹭虫母的脚心,引得装睡的青年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足趾,下意识收拢了腿。   阿舍尔慢吞吞睁眼,在视线未曾完全聚焦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彻底恢复的虫群们像是哄小孩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安抚,甚至是猜测虫母下一步奇奇怪怪的担忧点在哪里——   “妈妈睡舒服了吗?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   “现在妈妈想做什么呢?”   “实验室里的试管我和伽德都给织了小毛衣,一会儿妈妈要看看吗?”   “妈妈刚才我去看了看野犬一家子,都在窝里睡觉呢。”   ……   叽叽喳喳的声音回响在阿舍尔耳边,他低着脑袋,半晌沉默不语。   一直被虫母当枕头靠着的旦尔塔微妙地察觉到什么,祂迅速冲着几个同族使了使眼色,当说话声逐渐平复后,旦尔塔才用猩红血肉构成的藤蔓小心蹭了蹭阿舍尔的指尖。   然后被青年反手紧紧握住了。   旦尔塔带有几分故意道:“妈妈怎么了?”   “……没事。”阿舍尔佯装没事抬头,但发红的耳廓却暴露了他藏起来的不平静。   伽斓若有所思,“妈妈的筑巢期过了?”   “应该……过了。”   阿舍尔抿唇,“筑巢期”三个字就像是某些羞耻记忆的开关,只要一提起,就能让他被迫想到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怕试管冷喊着子嗣去给盖被子,心疼被人踩的地毯,关心一直“上班”的马桶,抱着乌云的脑袋说这金发和垃圾前夫哥有几分像……   他一想到乌云金灿灿的板寸、实验室穿着毛衣的试管,以及镶金边的马桶,就更觉得头疼了。   “这两天,辛苦你们了。”阿舍尔说这话的时候,声线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他也没想到筑巢期的自己能那么奇怪。   不过,最让阿舍尔意料之外的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筑巢期每一次奇奇怪怪的想法,均得到了事事有回应的待遇;就是他自己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可虫群子嗣们,似乎从未觉得不耐烦。   ——每一个无厘头的发问和要求,哪怕再天马行空,他都能在虫群中的每一个成员身上得到最真诚且妥帖的回应。   就好像当你提出棒棒糖可以飞的时候,周围的同伴不是嘲笑你的臆想,而是陪你思考怎么才能让棒棒糖飞起来。   阿舍尔忽然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显的浅笑,恢复状态后的羞耻心令他耳廓发红,但这颗容易害羞的心脏却饱饱涨涨,像是被什么甜兮兮、暖融融的蜜糖填满了似的。   他冲着虫群们露出了一个更加清晰的笑容,“谢谢。”   “妈妈不用对我们说谢谢。”伽玛歪歪头,湿漉漉的小狗眼里闪过几分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可在阿舍尔从前接受过的教育和经历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本该如此”的,基于虫族社会的特性,阿舍尔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轻声道:“那也不会耽误我的感谢。”   说着,阿舍尔眨了眨眼,那张漂亮却时常布满冷意的面孔上,增添了几分薄薄的温柔,“总之——这段时间还是辛苦你们了,筑巢期的那些反应……我确实比较意外。”   何止是意外,那简直就像是被附体了一般的失控,在此之前阿舍尔根本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变成那副样子。   “不辛苦,”乌云咧嘴,抬手抹了一把自己格外扎手的金色寸头,“妈妈那个时候很可爱。”   最会阴阳怪气、给虫挖坑推着人家往下跳的迦勒立马开口,从不停歇地给自己的每一个同族穿小鞋,“哦呦,你的意思是妈妈现在就不可爱了?”   乌云:拳头硬了.jpg   “那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乌云反应迅速,“妈妈什么时候都很好。”   这回,乌云学会了反向告状,“妈妈,迦勒偷拍了你好多视频!”   阿舍尔一顿,转头看向忽然安静装死的始初虫种,幽幽道:“什么视频?”   “……没什么。”迦勒死鸭子嘴硬,“我能拍什么视频?乌云在哪儿胡说——旦尔塔你干什么呢!?”   那一瞬间,迦勒的声音都有些尖锐。   在迦勒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旦尔塔的尾勾慢吞吞卷着个联络器摆在了虫母的面前。   阿舍尔接过联络器,看到上面还设置有密码。   塞克拉立马打小报告:“密码是妈妈的名字!”   落在联络器上的手指一顿,阿舍尔看了看已经彻底闭眼听天由命的迦勒,又看了看周围这一群似乎在等着看热闹的虫群。   他没着急打开,而是手里把玩着联络器,慢条斯理地问:“只有迦勒拍过吗?”   这话一出,原本叽叽喳喳试图告状的虫群们安静了,倒是迦勒立马抬头,说话那是一个激昂有力道,“妈妈他们都拍过!我做担保!”   在外人眼里恐怖且威慑力十足的虫族高层们,此刻在虫母面前就像是一群为了饼干到底属于谁,而彼此争吵不休的幼儿园小朋友,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阿舍尔就坐在虫群之间,他毫不怀疑,这群越活越幼稚的家伙们一定会抱在一起再打一架。   心里无奈又好笑的同时,阿舍尔把联络器扔在了迦勒怀里,轻声道:“我不看,拍了就拍了吧……”   顿了顿,黑发青年垂下铅灰色的眼眸,略微有些不自然道:“你们自己藏着就行。”   ——言下之意,只要别被我看到,也别传出去,那你们拍了什么我都不会过问。   从前一直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壳子里的虫母,也在尝试着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他甚至会努力克制某些在虫族社会并不流通的羞耻心,去偏宠一下子嗣们奇怪甚至有些变态的小爱好。   阿舍尔想,只要我没真正看见,那就没关系的。   于是有关于偷拍视频的事情被虫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些存在于筑巢期的“黑历史”,也被阿舍尔选择性地遗忘,当然试管上的小毛衣被伽德、伽斓收了起来,马桶上的那一层金边,也又一次麻烦缪完全拆除了。   只是此刻的阿舍尔永远无法料到,下一年他的筑巢期内,他依旧如这回一般,眼泪汪汪地坐在旦尔塔怀里,和虫群们哭诉着每天都加班的马桶,以及躺在实验室内无人问津的试管。   ——后来,那几件迷你试管毛衣和马桶金边,终究是在这座别墅里永久化存在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虽然最近一直睡觉时间大于活动时间,但等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阿舍尔依旧正常犯困。   妈妈一困,便到了喜闻乐见的陪睡位置争夺环节——   毕竟没有谁是不想和妈妈睡的,妈妈那么香香软软,就是睡地毯他们都一个个地甘之如饴。   但楼上阿舍尔卧室内的空间有限,横铺的地毯上顶多并排睡四个雄性虫族,可眼下聚在别墅里的虫族足足有九个(旦尔塔,歌利亚,迦勒,乌云,伽德,伽斓,伽玛,缪,塞克拉)。   因此前几晚上,虫群之间都是猜拳看谁能在卧室里陪妈妈一起睡,其中个别虫族手气好得不得了,至于迦勒那样的非酋倒霉蛋,从他这次抵达朱赫忒星球开始,就没得到过一次睡地毯的机会。   迦勒:我脸黑我也没办法啊!   可今天,楼上的枕头、抱枕早就被上午时还迷糊的虫母一个一个搬了下来,对比卧室里有限的空间,阿舍尔看了看一群眼巴巴守在自己身边的虫群,终究还是持续性地心软了。   ——谁说只有虫群才会纵容妈妈?努力融入虫族的虫母,也在宠溺着自己的子嗣们。   “……算了,今天晚上先睡在客厅吧。”   大厅空间大,怎么睡九个雄性虫族都绰绰有余了,直接避免某些倒霉鬼因为猜拳赢不了,而错失和虫母睡觉的机会。   迦勒咧嘴一笑,那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性子促使他上去就把虫母掐腰抱了起来,还在悬空着转了三圈,才又习惯性地掂了掂怀里青年的重量,才把人放在了地毯上。   迦勒觍着脸,露着唇瓣间的虎牙,“妈妈真好!”   塞克拉眼睛一亮,狗腿子道:“妈妈您想睡哪儿?我给您铺床!”   “妈妈睡中间。”   “是的,妈妈必须睡中间。”   “……万一妈妈不想睡中间呢?”   “说不定妈妈就想睡边上,比如靠着我。”   “你做梦呢?”   “让妈妈选——”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统一地落在了阿舍尔身上。   阿舍尔回望过去。   当虫群们盯着虫母的时候,哪怕是再阴鸷暴虐的目光,都会在这一刻变得温和宠溺,并掺杂着许许多多的痴迷和渴望;但当这束目光碰触到虫群彼此时,一切的温柔会瞬间演变成嫌弃,就好像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同类,而是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虫·垃圾桶·群:谢邀,不是针对,天生看不上除妈妈以外的任何生命体。   被虫群们格外极端化的眼神逗得唇角勾出几分笑意,阿舍尔有意识地发现似乎自从开始认同并接受虫族,他心情好的次数,可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别互相瞪着了,那就我睡中间,你们挨着我吧。”   妈妈睡中间,是所有虫群都无争议的。   于是,白天被迷糊状态下的虫母搬下来的枕头和被子,依旧摆在客厅的地毯上,履行着它们应该具有的职责。   一大家子整整齐齐躺着大通铺,平常便入睡速度快的阿舍尔闭眼没多久,就已经在熟悉的气息下进入了深度睡眠。   而那个时候,仍然清醒的虫群们正竖着耳朵,用敏锐的五感捕捉来自虫母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包括对方呼吸频率的变化,他们甚至早已经在陪伴虫母的日子里,掌握了分辨阿舍尔睡眠状态的小技巧。   虫群们总是热衷于一切和虫母有关的事情。   只是今晚还没过多久,侧睡在地毯中央的青年忽然动了动,立马吸引了子嗣们的注意——   睡觉时总喜欢裹着被子的虫母,正小幅度地蛄蛹着,动作很轻很细微,像是睡梦中无意识发出的呓语般轻盈,却依旧逃不过虫群们的感知。   隐没在静谧黑暗中的俊美雄性虫族,像极了深夜下的猎食者,非人感十足的竖瞳内闪烁着危险的冷光,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虫母在筑巢期被养出的几分丰腴,正好藏在了被褥之间,以至于不能过于清晰地分辨,但对于虫群拟态后依旧显得高大健硕的体型来说,依旧显得单薄纤细,有种一捏就碎的脆弱感。   不过当然,没有谁会舍得用劲儿去捏他们的妈妈。   这一刻,深夜里的一切动作都被虫群们堪称刻度尺的眼睛捕捉,并无限放大:   大抵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筑巢期养成的小习惯,刚躺在枕头上的虫母还保持着板正又优雅的睡姿,和虫群子嗣之间守着距离,像是一群半生不熟的“室友”,关系也仅限于睡大通铺,生涩礼貌到生怕碰着对方的身体似的。   但这样的“礼貌”并不曾保持很久,几乎在阿舍尔才入睡不到两分钟,习惯了拥抱的身体便循着信息素的指引,裹着被子,像是个毛虫宝宝似的,一扭一扭地往边儿上蹭。   ——那里正好是旦尔塔的位置。   黑暗里的虫群们安静地注视着一切,他们绷着唇角,像是在围观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其间伽玛想伸手帮虫母一把,却被另一侧的歌利亚轻轻拦下。   伽玛拧眉,眼底闪过疑惑。   歌利亚摇摇头,很低声道:“让妈妈自己来。”   这是妈妈主动走向他们的见证。   于是,熟睡的阿舍尔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虫群们的围观,只迷迷糊糊卷着被子,一点一点主动地蹭到了旦尔塔身前,便极为满足地一脑袋撞在了对方的胸膛间。   熟悉的信息素瞬间将阿舍尔包裹起来,转正成功的旦尔塔在虫群们嫉妒的目光里,大大方方收紧了搂着虫母的手臂,并低头在对方散落着碎发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祂无声对阿舍尔道:“晚安。”   深夜吃了一嘴狗粮的虫群们在心底骂骂咧咧,迦勒偷溜着才把脑袋探过来,想偷亲虫母一口,却不想正好被旦尔塔一个巴掌挡在了外侧。   偷香失败的迦勒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转身背对着虫母躺下,只是才不到五秒钟,他又毫无尊严和坚持地转了过来,退而求其次,拉着妈妈的一根手指闭上了眼睛。   ——不能亲,那总能拉拉妈妈的手指吧!   这回,旦尔塔只轻轻斜了一眼自己的共生者,算是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另一侧的其他几个雄性虫族有样学样,有的勾住阿舍尔的手指,有的卷着对方的一缕碎发,甚至还有的干脆将落在虫母脚边的被子掀起一角,小心地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假装自己和妈妈睡同一床被子。   四舍五入,怎么不是同床共枕呢?   再四舍五入,怎么不是妈妈睡在我怀里呢?   得不到妈妈的虫群们,首先学会的就是自我安慰。   ——所以,今天也是和妈妈一起睡觉的美好日子。   忽然,伽德偏头,瞳光略显晦涩地望向别墅门口,“有东西。”   “没什么威胁性。”躺在虫母脚边的乌云懒洋洋道,几乎用气音说这话:“管他呢?有这个时间,不如和妈妈一起睡觉。”   “也是。”伽斓颔首,“和妈妈睡觉更重要。”   别墅外,细微的窸窣声完全被柔和的风稀释,除了虫群,再无人注意到这点儿变化,很快便随着夜晚的深入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彻底恢复的阿舍尔很快就调整成了正常作息,除了筑巢期他近乎昼夜颠倒,一天的时间可能睡过去三分之一的懒散状态,一旦如常,阿舍尔便又变成了执行力超强的自律者——   早晨六点起床、洗漱、用餐,七点半准时到实验室,中途每工作两个小时会出门活动一下,看看别墅外药剂材料的生长情况;等中午午饭后,小睡半个小时,下午两点继续去实验室进行工作记录。   五点的晚饭后,阿舍尔会和当时陪伴他的子嗣一起散步;七点回到别墅里,稍微休息一会儿,继续在实验室里加班到九点。   最后在临睡前的两个小时里,阿舍尔会简单进行一下一天的复盘,可能是来源于实验内的小思考、数据上发现的小问题,亦或是别的什么,都会被他有条理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等这些事情都完成后,阿舍尔会拿本书靠在床上看半个小时。   直到晚上十一点整,一天计划全部严谨执行并完美完成的虫母,才会柔和了面容,对睡在地毯上的子嗣道声晚安,并在星际时代很多同龄人都羡慕的睡眠状态下快速进入梦乡。   ——或许严苛又有些一成不变,但却从不会让阿舍尔觉得枯燥无味。   这份正常作息内的每一个时间环节,都被阿舍尔完美执行着,起床时间绝不赖床、睡觉之前从不墨迹、实验室加班避免摸鱼,完全复刻着他宛若规则本身一般的生活习惯。   在子嗣陪伴期间,就连本身靠着虫族强大体质而作息极度不正常的迦勒和乌云,也在阿舍尔的带领下,开始习惯见到白天的太阳。   迦勒/乌云:和妈妈一起养成好习惯!大拇指.jpg   ……   这日,是阿舍尔度过筑巢期的第四天。   一如往常的时间安排,六点十五就已经洗漱完的青年,正站在别墅门口呼吸新鲜空气,而房间一楼的不远处围着围裙的伽玛,则准备为妈妈展露一番自己的早餐手艺。   在筑巢期成功转正的旦尔塔因为之前的“陪伴安排时间表”,迫不得已在两天前随着其他大部队离开了,而眼下陪在阿舍尔身边的虫族,则是正好是轮到排班的伽玛。   当伽玛忙碌在厨房里的时候,站在别墅门口的虫母,却忽然在一侧的花丛边看到一截藏在底下的阴影。   ……那是什么?之前好像没注意过?   阿舍尔迈下台阶,走到了别墅一侧的花丛前,直到彻底蹲下才看清的所谓的“阴影”。   那是一大束被摘下来,集中合拢在一起的干枯野花。   不对,是干枯程度不同的花,越到花丛外侧,堆在一起的花枝就越新鲜,看起来像是前一天才采摘的。   阿舍尔若有所思,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花海,很难在颤动的茂盛花枝之间看到其他生物。   “妈妈,早餐好啦!”   阿舍尔思索间,伽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很快,正端着盘子的小象鹰蛾从门口探出个粉红色的脑袋,不知道谁买的小熊围裙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倒是十足适配。   他眨眨眼睛,下垂的狗狗眼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有种眼巴巴的渴望。   “来了。”阿舍尔回收视线,转身走向别墅。   晃动的花海之间,是微风拂过的痕迹,植株微颤,隐约有什么遁入远处,直至彻底隐匿。 第126章 喜他所喜   清晨时发现的野花, 阿舍尔并没去处理,但等他傍晚和伽玛一起散步回来时候,才到别墅门口, 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妈妈怎么了?”怀里抱着几个新鲜药剂植株的伽玛也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虫母。   “……没事, ”阿舍尔摇摇头,他走向花丛, 半蹲着看向那堆放了有些时间的野花。   靠外侧的新鲜, 靠里侧的则已经变成了干花,叶片花瓣上分布着陈旧的黄褐色, 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   早晨时候大抵是新一束野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待此刻阿舍尔蹲下细看, 便见原本精神的花瓣轻微皱缩, 有了花头耷拉的迹象。   落后一步的伽玛看了看野花,又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花海, 那双与发色相同的竖瞳轻微闪过幽光, 张了张嘴,可最后却没发出声来。   背对着伽玛的虫母自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他是低头瞧了野花片刻, 便伸手挑挑拣拣,把尚还新鲜的花枝收拢在臂弯, 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无精打采的花叶。   当阿舍尔将野花都拾掇起来后, 才发现那堆干枯花叶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   于是他用落在地上的枯枝又扒拉了两下。   是一堆干枯的叶子。   ……野花他能理解,可干枯的叶子又是什么?   思索两秒无果的青年只拢了拢手臂间的野花, 这才起身对伽玛说:“还有些新鲜能看的,一会儿找个花瓶插起来吧。”   伽玛从善如流, “好的,妈妈。”   顿了顿,他见虫母还在盯着自己看,耳廓、脸颊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蔓延出现生理性的薄红,连眼睛都有些湿润,结结巴巴道:“妈、妈妈怎么这样,看着我?”   对于伽玛的害羞,阿舍尔虽然心知肚明,但每一次看到对方面对自己时红晕的脸颊和闪烁的目光,也还是会觉得有趣。   他轻声道:“所以,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不、不是,我没想骗……骗妈妈的!”   伽玛的声音高了一瞬间,却又很快弱了下来,那是一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心虚。   阿舍尔:“说说看吧。”   ……依照雄性虫族那么敏锐到非人类一般的五感,阿舍尔可不相信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些出现在花丛下的树叶、野花,只能是他们知道,却没明着告诉他。   伽玛不自然地碾了碾鞋底,轻声开口:“妈妈连最里侧的叶子,也看到了么?”   “嗯哼。”   阿舍尔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见虫母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伽玛抿唇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空着的手挠了挠脑袋,“最开始只是妈妈让迦勒和乌云喂养的那几只野犬。”   筑巢期情绪敏感的虫母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小哭包,他不仅仅会担忧别墅内各个家具的“加班时长”和“心理健康”,还会将自己的善意发散到别墅之外,其中之前被旦尔塔抱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野犬一家,就是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树叶是它们……送来的?”   “是的。”伽玛点头。   阿舍尔一向会抓重点,“那你说‘最开始’是指……”   “后来,”伽玛又挠了挠脑袋,“后来是野犬一家和库亚一起的。”   阿舍尔一顿,脑袋里忍不住冒出了几个问号。   “库亚?”   ——库亚。   塞克拉的兄长,从前生活在天空之城的高级虫族,是王虫的子嗣,也同样是王虫身边的“近卫”,曾受制于王虫,帮其抓捕同类作为“肉畜”食用,但后来则选择站在了阿舍尔这一边,并为当初他们彻底解决王虫而提供的部分帮助。   阿舍尔对库亚的印象还停留在对方很早就表露出来的,区别于大多数虫族而更加复杂多变的情绪。   那是当时身处始初之地,所见过的虫群中,最像是“人类”的唯一一个高级虫族。   在库亚的身上,阿舍尔总能窥见人类情感上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就好像是在纯粹的黑与白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抹被染色的红,看起来明显却又格格不入。   阿舍尔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忽然道:“这几天是你和库亚一起的排班,对吗?”   伽玛点头,神情心虚。   按照虫群们最初排开的时间表,除了已经成为虫母伴侣的旦尔塔拥有特殊的“单独”排班特权,其余的虫族高层均被分成两两搭档。   在此之前,阿舍尔对于虫群们彼此的排班轮换模式并不过问,因此对“排班表”的细则也仅有前几日浅浅看过一眼的模糊记忆,算不得多清晰,但今天猛然提起,倒也叫他找到了几分熟悉。   伽玛和库亚确实是同一天的排班,但出于某种小心翼翼的心情,哪怕虫母不曾表示出反感和拒绝,库亚依旧把自己藏了起来,哪怕轮到了自己,也只是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动在朱赫忒星球上。   敏感,多愁,还有几分拧巴,完全就是一个不像是虫族的虫族。   “所以这些野花是……”   伽玛努了努嘴,小声道:“是库亚和野犬一家共同的杰作。”   是某种说出来都叫倾听者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巧合,但因为受赠对象是谁都喜欢的虫母,似乎听起来便也觉得合理了很多。   ……   生活在野外的生物通常都有敏锐的嗅觉听觉用于辨认周围环境的安全性,而野犬作为犬科动物,嗅觉自然是不差的。   哪怕那几日筑巢期的阿舍尔身上沾染了再多混杂的、属于虫群信息素的味道,甚至都不曾主动出现在野犬一家面前,但当子嗣们将猎物赠予野犬的时候,这群生长在野外的坚强生命依旧可以嗅闻并发现那几分甜滋滋的味道。   如果说雄性虫族的气味对野犬们来说是威胁和恐惧,那么换成了夹杂在虫群周身的那股细微又甜腻的味道,则变成了足以吸引野犬们的“天然诱捕剂”。   ——虫母吸引的从来就不只是雄性虫族,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足以被称之为自然界的万物迷。   当然,这种“迷”可能是喜欢和亲昵,也可能是觊觎和食欲。   于是,前有筑巢期的虫母泪汪汪地使唤虫群们用猎物去饲喂野犬一家,后有循着味道而来的几只野犬送上“答谢礼物”。   野犬夫妇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但敏锐的嗅觉又足以它们发现某些指向性的细节,便选择在静谧的黑夜里,叼着它们认为是很好的礼物,偷偷放在了别墅门口的花丛里。   ——野犬习惯用树叶去装饰窝巢,不论是新鲜还是干枯的树叶,在足够数量的情况下,可以构成睡起来软和又舒服的栖息场所。   只是夜里野犬夫妇才刚刚放下树叶,藏身于花海之间,便见着了另一道黑影,抱着一束新采摘的野花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出于黑影和猎物来源者相近的身形,那一刻野犬夫妇不禁怀疑自己送的礼物到底合不合人家口味……   黑夜下,陷入思索的野犬夫妇,与思绪复杂的库亚相互对视,前者的目光从疑惑到恍然大悟(知道应该送什么礼物),后者则略显低沉和悲伤。   这场对视结束得很快,库亚和野犬夫妇彼此像是擦肩而过的陌路者,很快就相互错开视线,统一又默契地乘着夜色离开。   一个想着明天再过来偷偷看看妈妈,另一个则想着明天要叼点儿野花当作是礼物……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抱着一束花的库亚和分别叼着两束花来的野犬夫妇不期而遇。   某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在静谧中形成,库亚放下花束后让开位置,野犬夫妇也依次上前,等三把野花混合在一起后,库亚会对野犬们点点头,彼此继续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这么一来二去,便持续了数日,直到这天清晨才被阿舍尔注意到。   ……   野花的出现不曾打破阿舍尔的生活习惯,他模糊能理解到库亚的纠结情绪,但却不准备去主动干涉——   怎么想、如何做、该怎么赎罪,那是库亚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哪怕阿舍尔已经成为了虫族的虫母,但只要库亚一天不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情,那么阿舍尔便也不会主动过问。   他不会,也不可能成为所有虫族的救世主,尤其是库亚的,所以对于现有的情况,阿舍尔选择了默许并继续保持。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性格不像虫族的库亚,会能与自己和解……   ……   那束会出现在别墅花丛下的野花堆,变成了阿舍尔每天清晨里都会去看一眼的习惯,或许因为是因为他不主动探寻,那些各色的野花倒也不曾断过,甚至每天都会变着花色、种类出现在门口。   不得不说,库亚和野犬夫妇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野花配色很清亮,于是当天阿舍尔便和伽玛要了一个带有细碎花纹的小花瓶,将新鲜的野花插了进去,摆在了客厅的柜子上。   后来的第四天、第五天……送花者不曾停下过,阿舍尔便也看到一束就插起来一束,   别墅内的花瓶几乎从没有空落的时候,每隔几天枯萎的野花就会被新的代替,倒也为阿舍尔本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增加了点儿别的安排。   比如修剪花枝,给花瓶换水,研究插花技艺。   直到第八天——   原本陪在阿舍尔身边的伽玛到了换班的时间,于当天的清晨里,满眼不舍地冲着虫母要了一个拥抱,这才匆匆上了飞行器。   至于和伽玛一起的库亚,也在那天清晨留下了这个月的最后一束花,在阿舍尔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乘上了飞行器。   嗡鸣的大型宇宙器械起飞升空,阿舍尔如往常一般收拢了花束,插进到花瓶里,却不想在这天夜里接到了几个意外来客。   那个时候正是傍晚,阿舍尔和接班而来的伽德、伽斓一起散步回来,才准备进别墅,忽然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哼几声。   等扒开花丛一看,没想到是嘴里提着幼崽,一路赶路到这里的野犬夫妇。   “妈妈,是它们——”伽德让开了位置。   比起筑巢期见到它们时的模样,野犬一家两大四小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其中野犬丈夫的伤势最为严重,竖起来的尖耳朵似乎被咬掉了半截,鲜血淋漓,糊了大半个脑袋。   倒是一直被野犬丈夫保护着的妻子和幼崽们,都只是轻微的挫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应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阿舍尔有些意外,于是伽斓自告奋勇,说要去野犬的洞穴处看看情况。   原有的日程计划被打乱,阿舍尔抱着手臂安静看着四个总爱围在自己脚边的幼崽,伽德则去厨房里切了点儿肉块放在了几只野犬的面前。   不到五分钟,伽斓回来了。   原来是花海尽头的树林里来了一群霸道的野猪,横冲直撞,像是土匪一般,它们看上了野犬一家的栖息地,于是原本住在那里的野犬夫妇和幼崽们便遭了罪,打又打不过,再加上带着孩子们,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洞穴,最终野犬妻子左思右想,才满心忐忑地带着丈夫和孩子们走到了这里。   比起被野猪群霸占的洞穴,以及野外危机四伏的环境,也只有这里,才能让连日奔波的野犬夫妇稍有安心。   ——它们最初只是想在花丛堆里偷偷休息一下、喘口气的,谁知道孩子们太闹腾,这才被发现了踪迹。   只是野犬夫妇并不知道,哪怕没有这几声哼唧,对于伽德、伽斓来说,别墅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伽斓看了看地上吃肉的野犬,又看了看靠在门框上,虽然面无表情却眼底弥散着温柔的虫母,忍不住试探性道:“妈妈,要留下它们吗?”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想拒绝,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阿舍尔喜欢动物——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活着的,温暖的,有自主思维,知道好坏,会凑在身边陪伴他的生命体,而不是机器造物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固定的程序。   这样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其实也是有陪伴者的感觉。   但从前在贝利斯老宅的时候,“喜欢动物”这项爱好是不允许存在的——母亲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管他,而贝利斯老爷则讨厌一切会叫的生物,作为孩子的阿舍尔自然也不可能拥有喂养小动物的机会。   后来他慢慢长大,这份喜欢被藏在了心底,有意做些什么,却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压着。   从赚到第一笔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始,阿舍尔的日常有70%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他被工作和事业填充满了生活,闲暇时间少得可怜,甚至因为在研究所连着做实验,连家都很少回,便更没有时间去满足童年时的缺失。   如果是没有遇见虫群之间,阿舍尔或许会在心底动一动留下野犬的念头,但最终的选择却一定是花星币找个更好的去处给它们——哪里也好,他可以提供星币一直养着它们,却没有办法把它们带回到自己的家。   阿舍尔觉得自己养不好的。   可现在……   他看了看蹲在台阶上逗着野犬的伽斓,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温和等候的伽德,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最终说出口的却和阿舍尔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阿舍尔:“……那就留下吧,说不定哪天它们待够就离开了。”   虫母的决定就是虫群们的决定。   当天,阿舍尔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散步回来就往实验室走,而是坐在别墅门口,任由四只野犬幼崽绕在脚边,安静地看着伽德、伽斓两兄弟的动作——   更细致的哥哥正给野犬丈夫包扎着受伤的断耳,而弟弟则敲敲打打,用现有的材料给野犬一家搭建了个简易的狗窝。   于是从这天开始,朱赫忒星球上的别墅后院里来了六个新成员,断耳却勇敢的野犬丈夫,擅长抓野兔的野犬妻子,以及四个天天跟在阿舍尔屁股后面摔跟头的野犬幼崽。   最初野犬一家一直住在伽德造的小木屋里,但直到降落在朱赫忒星球上的那一场大暴雨,改变了野犬一家的现状,也改变了阿舍尔——   暴雨来的时候正是深夜,不论是阿舍尔还是陪伴在身侧的子嗣,都没有注意天气预报的习惯。   因此等大雨瓢泼到玻璃面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时,别墅后院由木料制成的小屋早就被雨滴打着潮湿一片,紧闭的窗外狂风不止,偶尔还夹杂有雷鸣闪电的动静,让这一晚变得哄闹十足。   本已经睡着的阿舍尔半夜惊醒,他甚至没顾上那时候轮到班的乌云和歌利亚,就赤着脚冲向后院,要不是子嗣们追上来得及时,夜里只披着一层轻薄睡袍的虫母很有可能会直接跑进哗啦啦的雨水之下。   好在歌利亚的动作更快。   来自于乌云的长风衣披在阿舍尔身上时,衣摆几乎盖到了脚踝,他被歌利亚单臂抱在怀里,站在别墅的屋檐下,而夜色下的后院里,则是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野犬夫妇,尾勾缠着四只幼崽的乌云。   那一刻,着急接过野犬的虫母,用怀里干净的浴巾紧紧裹着这群和自己相处了数个月的小生命们,可那时候的他却并不曾注意到,子嗣们眼底闪烁着的光芒冷淡且漠然。   ——虫群们爱着的只有妈妈。   如果能在除虫母之外的生命体上见得虫群的照顾,那也只会是因为他们的妈妈喜欢。   仅此而已。   在那个暴雨的夜里,抱着怀里抱着野犬们的虫母坐在沙发上,他肩头还披着用于保暖的长风衣,细白的手指插入野犬湿漉漉的皮毛,不见任何嫌弃,正细心地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   沙发前,乌云半蹲在地毯,小心给阿舍尔套上了绒毛袜子和拖鞋;另一边的歌利亚则关好了房门,斜倚在沙发靠背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阿舍尔的瞳光里是自责和心疼,而歌利亚和乌云则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早已经习惯了虫群的气味,并偶尔会跑得绕在虫族高层脚边的野犬幼崽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们只安静地蜷缩在阿舍尔的怀里,任由青年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皮毛。   安静之下,乌云忽然道:“妈妈很喜欢它们?”   “嗯。”阿舍尔应了一声,抬手捏了捏野犬丈夫的断耳,换来了对方落在他手背上温和地舔舐,“很喜欢。”   当他点头留下这群小生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已经存在,哪怕阿舍尔平常再表现得无所谓,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大抵会比日常照顾着野犬们的子嗣更加着急。   而这一点被藏起来的喜欢,恰恰是迷惑了虫群们的虚假表层。   歌利亚捏了捏指尖,开口道:“抱歉妈妈,是我们疏忽了。”   子嗣们没想到,妈妈远比他们以为地更加重视这群生命,不然以虫群的感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夜的暴雨?   他们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阿舍尔摇摇头,神色认真,“哪里用道歉,要这么说,我也有错,留下了它们却不好好负责……”   垂眸之际,阿舍尔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的因果——   他克制甚至是隐藏起来的喜欢不仅骗过了阿舍尔自己,也同样骗过了虫群,于是日常承担照顾方的子嗣们便以为虫母并不是很在意这几只野犬,哪怕他们知道夜里会有这场暴雨,也不会专门提醒。   阿舍尔顿了顿,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虫群们“喜他所喜恶他所恶”的直白和偏爱。   ——这是他从幸运女神那里得到的无与伦比的礼物。   青年忽然轻笑一声,纤长的指尖挨个点过四只幼崽湿漉漉的鼻尖,又摸了摸两只成年野犬的脑袋,才道:“既然以后要好好留下你们,那还是应该起个名字的,毕竟这一回……要真正成为我们家的新成员了。”   是他和虫群们的“家”。   而以后,野犬们也会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那天晚上,野犬一家拥有了各自的新名字:勇敢的断耳丈夫叫刀疤,善猎野兔的妻子叫银背;四个调皮但后来却只黏着阿舍尔的幼崽,则分别是闪电、饼干、黑尾和甜糕。   象征意义和风格迥异的名字很容易就能看出四只幼崽的性格,比起随爸爸妈妈一般勇敢又大胆的闪电和黑尾,饼干和甜糕几乎变成了阿舍尔的跟屁虫——   从清晨起床洗漱到实验室,再到傍晚的散步以及夜里的加班总结,不论什么时候,哪怕饼干和甜糕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它们也都下意识地循着味道,跌跌撞撞地跟在阿舍尔身后。   ……   朱赫忒别墅内的成员壮大了起来,于是当十年之约里第一年过去的那天,这颗孤寂又清冷的星球上,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大团圆。   雄性虫族们带着许久没有路面的白发子嗣们远道而来,比起一年前更加健壮的子嗣们拥抱着他们的妈妈,成熟俊美的虫群则安静站在一侧,眼瞳中倒映着比从前愈发情绪外露的虫母。   六只体型个头相当的野犬跑了过来,警惕又陌生地嗅闻着白发子嗣们的气味,只在稍微的好奇后,便又聚集在了阿舍尔脚边,寸步不离。   ——距离他们接妈妈回家,还有九年。 第127章 现在,接我回家吧   埃索是一个来自贫民窟的雄性虫族。   他诞生于荒野星球裂隙之间的巨型藤蔓下, 以虫瘿的形式降临,当他在晨曦中破开黏腻的卵膜,赤身裸体跌落至泥泞之间时, 锋利如刀刃一般的虫翼已然大大咧咧绽开在肩胛。   那三对轻薄如冰霜的虫翼张扬又霸道,搅碎了曾经赋予他养分的虫瘿, 只留下一地狼藉。   当埃索跌跌撞撞、裹挟着泥土脏污爬起来,适应这具高大健壮, 肌肉分布均匀甚至过于完美的身体时, 已经接收到信号源的虫族守卫队伍则在赶到的路上——   他们会为每一个新诞生的雄性虫族做指引,并告诉他们:我们的信仰、我们的挚爱、我们努力的意义, 是为了虫母、我们的妈妈。   ……   从数百年前虫族的足迹以始初之地为中心, 呈放射状开始向四周的星球蔓延后, 能够孕育雄性虫族的巨型藤蔓也像是被解开了枷锁, 开始在其他星球上生长盘踞。   虫母并非是虫族繁衍的唯一选择,与其说虫母是因为“繁衍后代”而被选定为核心, 倒不如说只有虫母的存在, 才能让一个暴虐又好斗的强大种族凝聚在一起,拥有共同的保护目标——即他们的虫母——他们的妈妈——也是他们唯一的妻子。   可那时候诞生的埃索却无法理解。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守卫队伍口中所描述的“虫母”:漂亮乌黑的半长发, 像是始初之地第一场雪的皮肤,温柔又坚定的眼瞳, 漂亮轻薄的虫翼……   甚至就埃索所了解, 这群围在他身边不停鼓吹着虫母的同类,可并不曾见过那位虫母。   那时候,身上披着外套的埃索忍不住发问:“……你们都没见过他?”   “当然没见过, 尊贵的虫母殿下只有虫母高层才能有机会见到,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虫族……”   说话的守卫队员无奈摸了摸脑袋, 脸上浮现出几分羞愧,“我没有什么天赋和能力,这么多年也才做了个星球守卫队,这么差劲儿的样子,是没有资格见到虫母的。”   虫母对于他们这些普通雄性虫族来说,就像是天上的明月,隔着千万米的距离,也只能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们都生活在明月的光照之下,可若是真的具体问起来明月到底长什么样儿、有什么样儿的性格,他们却不得而知了。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没有资格。   在虫母被找到后,虫族的生命数量每年都在呈正比例函数增长,如今已经突破八千万,但虫母于整个虫群而言,却只是八千万分之一的唯一存在。   想要亲眼见到虫母的虫族子嗣只多不少,可也不是每一个虫族都有这样的机会——   首先,要有一定的能力,这样才能在全民皆兵的虫族社会里拥有一席之地;其次,天赋很重要,尤其在以等级划分的虫群世界里,要有从低级虫族晋升为高级虫族的潜能,而非原地踏步。   最后,要拥有挑战虫族高层的勇气。   只有得到了那群陪伴在虫母身侧、堪称元老级别的虫族们的认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底层虫族,或许才能拥有加入高层的机会,从而在某一天也如高层虫族一般,见到他心心念念已久的虫母……   听着身侧同类的幻想,埃索眯眼,不屑一顾。   他并不觉得虫母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就算是他往上爬,也只会是因为他想,而不是因为虫母。   那时候的埃索叛逆又自我,他不同于99%的雄性虫族,比起变得强大、成为虫母的裤下臣,他更愿意付出自己的能力,从而改变生活现状,比如从星球贫民窟走出去。   再发达的种族,也很难做到财富均衡,虫族也是如此。   不过,分布于各个星球的“贫民窟”并非大众意义上的“贫民窟”——   这里虽然是星球的最底层生活区,但并不脏乱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序,密布的城寨像是一道道彼此连接的迷宫,因为过于密集的建筑群,导致光线昏暗、视野受限。   抬头是层层叠叠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房,低头是深褐色混杂着泥土的大地,环顾四周看不到旷野,满眼只剩下拥挤狭窄的小屋,暂住着一个又一个想要变大强大、离开贫民窟成为上层的年轻虫族。   而埃索也是其中之一,他厌恶狭窄的房屋,厌恶一成不变的天空,也厌恶和众多同类拥挤在一起的生活……   这些共同的排斥促使他不落下一天地努力着,直到参与选拔、进入军队,一步一个脚印向上爬着。   埃索很强大,他的潜能甚至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基因和能力上的优越令埃索比同龄的虫族更早加入军队,同时也因为强大的体质体能而得到了更快速的晋升速度。   甚至他所在的军队内部,一直存在着“埃索足以挑战虫族高层以达到第一次高层换血”的流言,对此当事者并不在意,但挑战高层虫族也确实是埃索的目标——   大概……虫族每过那么几年,就会诞生一个像是埃索这般的叛逆子嗣。   最初埃索向上的冲劲儿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境地,贫民窟那样狭窄有序的地方永远都无法满足他的野望,于是埃索选择了在全民皆兵的虫族社会向上爬。   只是当他逐渐走向更高的位置,却发现有关于“虫母”的话题如阴云般无法消散,不论是军队底层、中层、高层,甚至是偶尔又难得的休假时间,埃索总能在各个角落听到同类们谈论虫母的话题——   “你们知道吗?距离虫母殿下回家就剩下最后五年了,真好……已经过去一半了。”   “天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倒数着,希望殿下回来的那一天,始初之地会有全族直播。”   “你们知道那件事情吗?”   “什么?”   “差不多是五年前,我也是听我上级的上级一次谈话间无意透露的,那一拨虫族很幸运,他们赶上了虫母殿下一次直播。”   “靠!什么直播?”   “是殿下身体进入特殊状态的直播,听说殿下变得很小很可爱,那会儿的直播视频都是珍藏版本的,要不是我上级的上级在回忆,我们根本知道不了一点儿!”   “……他们的嘴也太严了吧,不愧是受过刑讯训练的家伙们,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   “会有的,只要能爬上去,总会有机会的。”   “据我所知,首席是有机会见到虫母殿下的!我的上上上上上级就是一颗星球的首席,他每年参加会议的时候,都能在高层虫族身边看到虫母殿下,据说自从找到殿下后,每一次的大型会议,殿下都会出现。”   “这么说来,我们至少要能身份够到大型会议的位置。”   “啧,星球首席啊……我大概再努力将近一百年,或许可以试试……”   “真羡慕旦尔塔大人啊,祂可是虫母殿下至今唯一的伴侣。”   “谁能不羡慕……”   ……   各种有关于虫母的话题似乎是整个虫族的日常——   上到埃索的直属上级、上级的上级,下到他的下属,以及下属的下属,甚至是那群努力逃离原始生存环境的贫民窟成员,哪怕他们谁都没有真正见到过只说在传言中的“虫母殿下”,但不论是谁的话题、目标,还是未来的渴望,全部源头都是虫母。   那位名叫“阿舍尔”,并为虫族帝国冠以“芬得拉”为名的尊贵殿下。   于是,在这样信仰和理想极端统一的生活环境下,埃索的想法某一天忽然发生了变化——   他越来越好奇,那位被虫族们保护得密不透风,向来高高在上、珍贵柔弱的虫母到底有什么样儿的魅力?到底除了虫族基因和灵魂的认证,还有什么,才能让一整个虫群都像是发了疯似的去爱同一个对象。   埃索决定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正如他诞生初期就注定的一样,埃索很强大。   他的天赋、潜能、生长速度在后期超强的专门训练下,变成了十万、百万里挑一的存在,尤其崇尚“实力主义”的虫族,埃索就像是拥有金手指的主角,一路打拼晋升速度极快。   甚至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埃索已然跨越了自己的上级、上级的上级,成为了新一年被选定为星球首席的新成员。   听说,那是接虫母回家的最后一年。   ……   埃索的出色,虫族高层有目共睹。   正当属于“星球首席”的身份徽章即将落在埃索的军装上时,他大胆又桀骜地提出了对高层虫族的挑战。   挑战——这是从找到虫母开始就存在于虫族内部的规则。   每一个从底层爬上的雄性虫族心底都燃烧着一团火焰,他们渴望着虫母,可高层的位置有限,想要拥有见到虫母的机会,挑战并且获得胜利是唯一的办法。   但至今,还没有哪个雄性虫族能够挑战成功。   陪伴在虫母身侧的元老级虫族高层一个赛一个的强大,尤其那位被选定为虫母伴侣的旦尔塔大人,那是很多普通虫族都望而却步的存在,仿佛一道无尽的深渊,是根本无法跨越的艰难。   来源于虫族内部的等级压制森严,有些潜在对手无需真正出手接触,只要你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你就很清楚:你赢不了他的。   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战胜。   但埃索却不一样。   他的自信来源于对自己力量的认知,这也正是助长了他提出挑战的魄力源头。   这场并不曾为虫母所知的挑战发生在遥远的始初之地上,甚至不出意外的,埃索变成了“挑战”规则存在至今,唯一获得成功的虫族。   ——他确实很强。   哪怕是天生在战斗上极具有天赋和优势的始初虫种,也不得不承认急速发展的虫族正在孕养出一批新的强大者,而往后,这样年轻又有潜力的新生血液必然会席卷整个虫群。   这场挑战内,被埃索打败的是乌云。   彼时一头金色板寸的高级虫族,已经重新长出了如雄狮一般蓬松的长发,像是远征归来的国王,尊贵又透着沙场历练而生的野性。   失败降临的时候,这位虫族高层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对于这位打败自己的年轻虫族,乌云也只收敛着眉眼间的情绪,似乎有种难测的晦涩。   ——那是他很少会展露在虫母面前的一面,疏离又高傲,极具有距离感,碧色的眼瞳里盛满了看不清的迷雾,哪怕那头卷曲的长发再金灿灿如户外的灿烂日光,也不会有哪一个虫族会认为他好说话。   或者说,高层虫族没一个简单的,就是其中看起来最娃娃脸的伽玛,都藏着不为虫知的狠辣。   大概也只有被保护在朱赫忒星球上的虫母,才会认为自己的子嗣们是一群只喜欢争宠的活宝。   那时候,站在专用的训练场内,乌云对埃索说:“你很强,也很有天赋。”   言语间平静不像是夸赞,反倒像是机器人念白。   靠在另一侧围观全程的迦勒笑了一声,在埃索说话前,笑得意味深长,“乌云,你这是年纪大不中用了?”   对此,乌云扭头回应的是一把握在手掌里的匕首。   在他们相互对视的瞬间,有什么共有的思索一闪而过,快得像是虚幻的错觉,自然也不足以被埃索察觉。   那飞射出去的匕首,被迦勒轻而易举地夹在指缝间,而挑战成功的埃索也在这一刻开口了,“打败你,是不是可以见到虫母?”   那一刻,训练场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凝滞。   一直蹲坐在看台上的芬里尔忽然从上方一跃而下,白色的短发扬起几分弧度,又受重力影响垂落在他的耳侧。   芬里尔上前几步,歪头打量着埃索,“你为什么要见妈妈?”   立在另一侧的耶梦加得同样道:“你的眼睛里,没有对妈妈的渴望。”   迦勒轻“啧”一声,没说话。   埃索因为“妈妈”这样的称呼而愣了一下。   至少在他从前所处的环境里,哪怕是再狂热的虫族,都只会称呼那位为“尊贵的虫母殿下”,而非这样亲昵似乎又带有自己情绪的称谓。   那日的埃索直言了自己的回答,“我很好奇。”   好奇虫母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存在,好奇为什么他能得到整个虫群狂热又源源不断的爱意。   后来在训练场上还发生了什么,埃索有些记不清了。   虫族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但或许是因为后来发生了更能够捕捉他记忆的惊艳场面,以至于某些对埃索而言不重要的事情,就变成了可以被随意舍弃的。   比如那天训练场上其他虫族高层微妙的神情。   比如虫群眼底那仿佛能预料到一切的情绪。   比如在片刻沉默后,远观一切的歌利亚颔首点头,应了带着埃索去朱赫忒星球的安排。   又比如,当飞行器跨越数光年之后,停靠在朱赫忒星球上时,虫族高层朦胧的话语……   埃索统统记不清了。   当飞行器进入朱赫忒星球的范围之内后,所有虫族的注视目光,会且仅仅会聚焦在同一个对象身上。   后来,埃索所能记得的,仅仅是那道站在花海中央的身影,似乎还有几只灰褐色的野犬围绕在虫母身侧,只是对比中央那最为瞩目的青年,埃索已经再看不到别的了。   最初的不解和好奇就那么烟消云散,甚至从前一直横于埃索心底的难驯,也在目光触及到虫母的那一刻,变得柔软,以及充满了狂热和渴望。   他也变得如其他虫群一般了。   他逃不过那道名为“虫母”的,心甘情愿让他们主动套上的项圈。   那道影子,似乎与埃索从前的上级、下属们充满幻想意味的描述重合了——单薄匀称,发丝乌黑,哪怕穿着世界上设计最普通的衣服,也能在瞬间捕捉到所有虫族的目光。   他是天生的发光源。   在身边虫族高层那忽远忽近的低语中,埃索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重要的词汇——   “妈妈”、“筑巢期”、“信息素”和“可爱”。   那天埃索感觉自己像是游离在虫族高层之外的透明人,在他还不曾走下飞行器的时候,另一个高大又俊美的红发虫族从别墅里出来。   ——那是虫母的伴侣,始初虫种旦尔塔,也是整个虫族都羡慕嫉妒的对象。   红发的始初虫种就那么自然地上前,在其他虫族高层走下飞行器的同时,祂抖开了怀里的毛毯,把站在花海间的青年揽着抱在了怀里。   埃索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这一次,他见到了很多寻常虫族根本见不到的高层,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所以才在这一天这么统一地聚集在这颗位于人类帝国边缘地带的小星球上。   是因为所谓的“筑巢期”吗……   疑惑充斥在埃索的大脑里,他那一刻甚至忘记了思考,只如傀儡一般晕晕乎乎地跟了下来——那位被始初虫种抱在怀里的虫母,就是操纵他引绳的主人。   埃索安静地注视着一切,却又隐秘期待着虫母会在虫族高层之间注意到面生的自己。   “妈妈怎么自己先出来了?”   当歌利亚的军靴踩在陆地上时,他上前摘下一只手套,用手背蹭了蹭虫母额前的碎发。   这位向来冷漠如冰川的始初虫种眼底藏匿着埃索看不清的情谊,深而浓,厚而重,当埃索以为仅此而已的时候,他看到蓝色长发的始初虫种微微偏头,在虫母的额头上落下了一枚吻。   筑巢期的虫母似乎又与传闻中有些许不同,变得更加温和敏感,那双铅灰色的眼瞳总是蓄满了水光一般,会在仰头在歌利亚的颈侧小心嗅闻,像是在捕捉什么气味的小动物。   抱着虫母的旦尔塔声线沉稳、面色平静,也只有在看到自己怀里的青年时,才会流露出浓稠的爱意,“妈妈想你们了,他需要信息素。”   “所以我们这不是赶紧过来了吗?”   迦勒挤开了歌利亚,上前从旦尔塔的怀里把虫母抱了出来,像是大人和孩子之间的举高高,那一刻埃索下意识记忆着:原来筑巢期的虫母喜欢这样的互动。   “——那是谁?”   沉浸在这幅画面里的埃索听到了旦尔塔的询问声。   很冷淡,甚至是不在意的语气。   迦勒回答得也很漫不经心,“一个挑战者,乌云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埃索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捕捉到了几分被隐藏起来的微妙。   旦尔塔顿了顿,“为什么带他过来。”   迦勒咧了咧嘴,他偏头像是吸猫一般,埋在虫母的颈侧蹭了蹭,声音很低,“他不爱妈妈……但是,没有谁会不会爱妈妈。”   不爱妈妈的雄性虫族会对虫母缺乏保护和珍惜的心思,而凡是有能力走到挑战这一步的年轻虫族,迦勒不难猜测,未来某一天可能会站得更高。   那样的天赋、潜能、力量,天生就该为虫母所用。   他,以及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可能站在高位的年轻虫族,失去对妈妈的爱意和宠溺。   谁都该爱着妈妈的。   因此,与其说是乌云输了,倒不如是他故意给这个年轻又格外有潜力的虫族一个机会——一个看到妈妈,就一定会爱上对方,并将自己余生都奉献给虫母的机会。   没有谁会不爱妈妈。   他们永远这样笃信。   旦尔塔了然,对于新来的“外来者”吝惜着任何一道目光,祂只专注地注视着被迦勒抱在怀里的虫母,偶尔会提醒对方不要太闹腾惹得筑巢期的妈妈烦躁。   “谁说妈妈会烦躁?”   埃索看到迦勒笑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甚至还很大胆地捏了捏虫母的鼻尖,说道:“妈妈最喜欢这样了,不是吗?”   那时候,埃索第一次听到虫母的声音,很轻很细,带有几分轻颤的哭音,几乎能融化他的整颗心脏。   虫母说,喜欢的。   他说“喜欢的”。   一句“喜欢”,谁都会愿意为了虫母赴汤蹈火、献上一切的。   虫族高层们就那样很不值钱地围在虫母身侧,而赢得了挑战、本以为自己会拥有被虫母“面见”的殊荣的埃索,则被忽略得干干净净。   埃索想,那一刻他应该感到愤怒和不甘的。   可事实是,他的全部情绪都凝聚在了虫母的身上,于是那些忽略、不被在意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完完全全比不过偶尔筑巢期虫母落在他身上那零星又稀少的视线。   作为挑战的胜利者,埃索得到了朱赫忒别墅上一个卧室的居住权。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屋内设备齐全,可夜里洗漱后躺在床上的年轻雄性虫族,却心里总蓬勃着一种古怪的情绪。   甚至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埃索很清楚,这一定与虫母有关。   于是,干躺了两个小时依旧毫无睡意的年轻虫族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一步一步向虫母的所在地靠近。   埃索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深夜里想要探究什么,只是当他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视线死角,透过栏杆往下看的时候,却久久不能回神——   从前只能在各个会议、军队演练时看到的虫族高层们,此刻一个个恢复了原始形态,他们似乎脱离了虫族教育所给予的礼法礼仪,反而如野兽一般,蜷缩在客厅的地毯上。   在他们中间,是唯一裹着被子,熟睡到面颊晕红的虫母。   被角的边缘处,则是几只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野犬。   埃索站定在阴影里,就那么安静地看了很久,来自虫族高层警告的目光轻飘飘却压力十足地落在了他身上,在片刻的对视后,埃索选择了转身离开。   那一刻,他忽然就知道自己往后要为什么而努力了。   他也想成为可以化作原始形态,然后陪伴在虫母身侧的一员。   ……   “唔,怎么了吗?”又一次筑巢期的阿舍尔在迷迷糊糊中发问,下意识抬手抓住了旦尔塔的尾勾。   “没事。”   猩红血肉的始初虫种用下颌蹭了蹭虫母柔软的发丝,足以穿透铁板的藤蔓触须挑给阿舍尔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妈妈继续睡着就好。”   靠在另一侧的乌云懒洋洋动了动钳足,闪烁寒光的复眼漫不经心地瞥过二楼已经不见身影的角落,无机质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什么。   虫群们彼此交换了一个视线,但这样有关于外物的反应只持续了短暂的两秒,很快他们的专注力又放回在了阿舍尔身上。   阿舍尔慢吞吞眨眼,筑巢期的小叛逆让他忽然升起了几分反抗的心思,“我不瞌睡。”   迦勒慢悠悠道:“……明天要早早去看刀疤和银背的,到时候妈妈起不来怎么办?”   刀疤和银背,那是九年前被虫母留下的野犬夫妇。   但到底生命长度有限,在约定的第六年,已经老到走不动路的野犬夫妇先一步离开,被阿舍尔亲手葬在了别墅前的花海里,往后的每一年,看似冷漠实则柔软的虫母都会在带着剩下四只长大的野犬幼崽,去看望它们的父母。   前一天就含着眼泪泡泡,说是要去看野犬夫妇的青年立马抿了抿唇,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埋在旦尔塔怀里,闷声道:“我马上就能睡着。”   猩红的藤蔓环上青年的脊背,略含警告意味地看了眼咧着嘴的迦勒。   睡在被角的四只野犬懒洋洋地看了看其他虫族,它们恍若无物地往前挪了几步,直到每一个成员的身体都紧紧挨着阿舍尔的小腿,这才在虫群们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安然闭上了眼睛。   ——有小主人在,它们不会怕这其中的任何一个虫族。   ……   虫母的筑巢期持续了多久,埃索就在朱赫忒星球上待了多久。   除却其他虫族高层,他一如抵达那天对自己的认知,如隐形人一般活动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们和虫母相处时的每一个时刻。   直到虫母筑巢期的最后一天,游魂般被虫母吊着灵魂的埃索,终于等来了他的幸运日。   “——你是谁呀?”   趴在窗沿上向下看的虫母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透着浅红,似乎总含有一股清凌凌的水意。   在虫母身后,则是时时刻刻守在其身侧从虫族高层。   埃索并不意外,他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刻骨的寒意——他们每一个雄性虫族,都在相互嫉妒着,但也只能是嫉妒。   埃索只专注地看向虫母。   虫母筑巢期的敏感情绪足以埃索在这些时日里知晓,此刻面对青年的询问,他立马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用掌根蹭了蹭裤边,回答问题的声音都小心到了极点,“殿、殿下您好,我叫埃索。”   什么不逊、叛逆、抗拒在这一刻分毫不剩,剩下的只有埃索的忐忑,以及无数次对自己表现不满意而回忆起来的可惜和自我唾弃。   ——他应该以更优秀、更自如的姿态站在虫母面前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正当埃索忐忑于自己的回答是否完美时,撑着下巴青年歪头,迟钝的大脑让他的思考速度缓慢,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殊阶段,才让埃索拥有了他能回忆一生的幸运。   他听到容貌精致到如洋娃娃一般的青年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   “可、可以吗——”   那一刻,他的声音干涩又沙哑。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青年反问。   于是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下,埃索成为了继虫族高层和白发子嗣后,可以叫虫母为“妈妈”的幸运儿。   埃索想,他会爱着妈妈的,会爱一辈子,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   筑巢期过后的那一天,正好是十年之约到期的时间。   那天清晨,埃索见到了清醒状态下的虫母。   清冷又漂亮,除去五官上的出色,便是那混杂着母性与冷傲的气质,以及藏匿在克制举止下,对虫群们的纵容。   “我记得你,”度过筑巢期的阿舍尔正站在别墅门口,他看向这位有些面生的新来者,好在筑巢期的记忆足够清晰,“你叫埃索。”   “是、是的,殿下。”埃索下意识换回了原来的称呼。   如果说筑巢期的虫母似乎是他可以碰触到的,那么恢复清醒的虫母则如高空的月亮,他碰不到,也不敢碰。   阿舍尔唇间扬起淡淡的浅笑,视线掠过正收拾着东西的虫群,“叫你想叫的那一个称呼吧。”   年轻的虫族顿了顿,嘴唇嗫嚅,最终听从了自己的渴望,“妈、妈妈。”   站在埃索身侧的虫母应了一声。   随他看到身形单薄的青年蹲下身体,挨个揉了揉围过来的野犬。   也看到每一个走过青年的虫族高层,都会在这里领取一个来自虫母的小奖励,随后才更加投入到别墅的收整之中。   朱赫忒星球别墅内,属于虫母的东西在一件件减少,而停靠在花海边缘的飞行器上,则一件件增加着属于虫母的东西。   当加入搬家活动的埃索抱着最后一个箱子走出来时,他看到深红色长发的旦尔塔站在了虫母面前——   “妈妈,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快啊。”任由对方给自己披上外套的阿舍尔转头看向自己住了十年的别墅,“那些资料,都给药剂师协会发出去了吗?”   “已经都发出去了。”后方的歌利亚点头。   十年的时间,足以阿舍尔建成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伽德提醒道:“妈妈,小野犬们也已经登上飞行器了。”   “那就好……”   青年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别墅周围的一草一木,又转头看向了静立在自己身侧的雄性虫族们。   那一刻,埃索感觉画面静止了,并永远地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他见证了虫母对虫族的选择。   埃索看到也听到——   赋予了虫族“芬得拉”为姓氏的年轻虫母,将细白的手搭在了红发的始初虫种的掌心上,然后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他说:“现在,接我回家吧。”   花海上的风还在无声吹拂着,远道而来的飞行器缓缓升空,终于可以带着他们的虫母回家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