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萨罗人鱼2:梅杜沙人鱼》作者:深海先生   文案:   表面忠犬实则疯批狼犬野性难驯·战斗力爆表始祖有翼火焰人鱼攻   VS   为复仇驯犬但玩火作大死·武力值高·绝色蛇蝎美人军医受   【年↓|主奴↓克↑|强强|极限拉扯】   【末世|人类变异|反乌托邦黑暗帝国|第三人称】   少时家门被屠,家族世代保存的人鱼孢子和关乎人类命运的研究成果被夺,唯一的弟弟也被拐走,为复仇寻人,梅杜沙辗转加入了仇人之子的麾下成为军医,亲手捕获与驯服一条被仇人们视为救命稻草的珍贵人鱼,成为了他唯一的复仇跳板。殊不知,从他抓到这条凶野神秘的少年人鱼的一刻起,就已被对方视为了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   ———————————————————   “乖,塞琉古斯……过来,来我这儿。”   梅杜沙低声诱哄着,拾起那扣着人鱼颈部束具的锁链,寸寸收紧,盯着前方的水面——那颀长的鱼尾携着太阳般璀璨的黄金光芒,犹如神子剖开黑暗,顺着锁链的牵引,朝他缓缓游近而来。   近了,更近了。   是了,这条被他亲手抓捕回来,又费尽心思驯服的用以复仇的奴仆,仍像忠诚的猎犬一样听话,还在他掌控之中。   他这么想着,悄无声息间,一团漆黑的发丝乌云般弥漫上水面,露出下方人鱼冷绿的狭长眼眸。   脚踝一紧,被灼热的蹼爪,突然攥住了。   ———这条人鱼,似乎比被他失手重伤离去前长大了不少,正静静盯着他,眼神就像是一条蛰伏在阴暗巢穴内已饥渴多时的恶龙窥见了自己的猎物,丝毫不见先前与他朝夕相处时的温驯臣服……野性毕露。   ————————————————————   “You did not hurt me?No……you did.   And you also forget,   I will believe you,I will be loyal to you,forever.”   ———————————————— 楔子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人鱼抬起眼皮,绿眸深深盯住了眼前的银发男人:“真的?你……发誓?”   “我发誓。”如同古老寓言里捡到瓶子的那个人浑然不知释放妖魔的代价是被吞噬血肉灵魂,纠缠一世不死不休,他就这么轻易的,漫不经心地向这条被他视作犬奴的人鱼许下了承诺。   人鱼眯起眼,一如瓶中妖魔挣脱了咒缚,仰头吻住了银发男人的手心。   “我……相信你,忠于你,永远。”   ——永远忠于……   他为之刻骨铭心,生死追逐也要捕获的……他的猎物。 第一卷 军舰篇 第1章 人鱼之踪   满目的鲜血。燃烧的火焰。玻璃碎片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这个他自小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已经不复在了。灯光忽明忽暗,视线支离破碎,世界仿佛在坍塌,崩裂。他近乎是爬跪着四处摸索,就像那些用来做实验体的小白鼠一般仓皇失措。   手指触到了冰凉的液体,海水气息在鼻底弥散开来。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眼前空空如也的球形玻璃仓。   瞳孔微缩。   那里原本应该装着的那枚东西不见了。父母曾经亲口告知过他和弟弟的,能够挽救正在灭亡的人类种族命运的宝藏。   ——那枚神秘而古老的人鱼孢子。   到哪里去了?   他扭头朝四下张望,却看见了桌子下蜷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黑影,钴蓝色的眼瞳惊恐万状的圆睁着,在看到他的一瞬便扑入他的怀中。   “哥哥!”   “基莲……”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幼童,尽管同样年少单薄的身躯并不足以提供任何庇护。母亲呢?父亲又去了哪里?他们不总是在这儿殚精竭虑的工作到深夜吗?今夜……发生了什么?   “梅帝!基莲!”   一声尖叫刺入耳膜,是母亲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一向那么冷静优雅的母亲从实验室门外踉跄冲来,她满脸是血,头发凌乱,而身后紧追而来的是几个荷枪实弹的高大身影。   能够一眼辨出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却不知道是来自何处。   “快逃!”母亲歇斯底里的嘶吼。   她的身影扑到眼前。炽亮的弹雨从她背后交织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得向后飞去,玻璃墙瞬间四分五裂,将视网膜撕成碎片。   “嘭”,他坠入漆黑的海水里。   四周如同浓墨,一丝光也没有。   “母亲!基莲!”   他张大嘴呼喊着,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后的涌入气管,挤迫着肺部,将他向更深处压去。   梅杜沙倏然睁眼,坐起身来。   舱窗外仍是黑暗的,远处天际漂浮着绿色的极光。辨不出此时是南极的什么时刻,这里正处在极夜之中,没有白日。   玻璃反光里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摸背后,冷汗涔涔,背心已经湿透了。又是这个噩梦,经年挥之不去。   肺部仍然残留着溺水的疼痛,他深呼吸着,在枕下摸出针剂。药液注入静脉,长舒了一口气,才从逐渐平息的耳鸣中拾到呼叫器里传来的声音。   “医疗上尉听到请回应!请立即回应!尼伽少将有要事召见你!”   “收到。”梅杜沙沉声回应,目光扫到屏幕上的时间。   凌晨3:15。   这个点召见他,是有什么紧急的行动么?   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背心,他迅速套上军医制服,一只手将纽扣系到领口最上一颗,一只手推开舱门。   甫一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他脸色就冷了下来。   “这么紧急,什么事?”   右眼带着一道锯齿状刀疤的中年军官上下扫了他一眼,咧了嘴角,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或许少将是有什么特殊需要吧。”   听出这话里的暧昧之意,梅杜沙懒得搭理他,径直朝通往指挥舱的通道走去。提姆低哼了一声,盯着他的后脑勺,心底又涌起那股子抓住他那丝绸般漂亮的银色短发,朝墙上狠狠撞的暴虐冲动。   是撞死还是撞晕呢?   不,要撞到他跪下来露出求饶的表情才好,这家伙成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了。   在这个舰队里,大抵鲜少有像他这么见不惯梅杜沙的人。毕竟在这个全是男人的地方,谁不喜欢“帝国玫瑰”呢?   当然诸如此类的绰号,还有“帝国明珠”等等,只是尤以前者广为传播,这些可笑的娘们兮兮的绰号是何时流传开来的他并不清楚,或许是梅杜沙进入军队里的第一日,又或许是他初次随尼伽少将出现在帝厅之时。仅仅是一次短暂的露面,便令整个圣比伦帝国都飘满了梅杜沙的各种偷拍照片。   一头银发,油画里走出来的古典冷艳的东欧美人长相,身上的皮肤比女人还要白净细腻,身形修长高挑,令他看上去气质很高贵,压根不像个被风吹日晒过的军人,无论站在哪儿,即便是置身黑暗,整个人都像是个发光体一样吸引着所有目光,想必这就帝政厅那些酸臭权贵会用“玫瑰”和“珍珠”这种肉麻的字眼来形容一个男人的原因。   这样罕有的美人,留在军队里当军医实在浪费,应该献去伺候帝国议会里那些权贵才算物尽其用。提姆在指挥舱门前停下,目光从医疗上尉的脸缓缓滑至他的第一颗扣子上,亵笑了一下。   不过,少将恐怕舍不得吧。   想起军队里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他压低声音:“穿那么整齐,有必要吗,梅杜沙?”   咽喉贴上一道凉意,令人想到毒蛇的獠牙。   梅杜沙凑近他的耳根,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温柔:“提姆上尉,假如下次行动你不幸受伤,我一定……亲自医治您。”   手术刀刃的反光里,提姆窥见了他那双久负盛名的眼睛。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阴影低垂,眼尾的弧度优美上扬,眼珠是很罕见极浅的冰茶色,冷冽,纯粹,又有些朦胧,几乎看不见人类的七情六欲,左眼皮上的红痣却极为艳丽,像一朵从雾气里悄然绽开的罂粟,有种足以蚀骨的风情。   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短暂的失神有时意味着死亡,而梅杜沙能够轻而易举的对任何人做到这一点。   提姆艰难的移开视线,咽下了末尾几个字。或许他不应该忽略,除了“帝国玫瑰”,这位医疗上尉还有另一个风格迥异的绰号——“美杜莎”。   那位古希腊神话里,看人一眼便足可致命的蛇蝎美人。   他不信梅杜沙真的敢杀他,可不敢保证少将不会受美人的蛊惑。   “好吧,我收回我刚才那些话。”提姆一脸无赖的耸了耸肩。   在舱门分开的瞬间,他咽喉处的刀刃悄无声息的敛入了梅杜沙袖口之中。军舰宽敞的指挥舱呈现在二人眼前。全透明的环形指挥中枢内,立着一抹刀刃般的挺拔身影,酒红色的长发编成一股蝎骨辫沿着精悍的脊线垂及腰间,隐隐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压迫感。   “梅杜沙,提姆,你们看。”这位帝国大洋舰队的领袖回过头来。他长得相当英俊,有着鲜明的北欧人的血统特征,优雅间混合着杀伐之气,美中不足的是眼角至颧骨的一道疤痕,令他的面容添了几分阴鸷。   梅杜沙的视线落在指挥中枢那硕大的雷达屏幕上,一个红色小点正快速移动着,深度也在不断增加。中枢内的少将转过身来,手里一枚精巧的机械球正随之闪烁着,发出空灵的音波。   那声音听上去像鲸鱼的鸣叫,尽管那种美丽的生物已经在第一次“神泣”之后灭绝,他仅仅只在圣比伦帝国的档案馆中听见过。虽然不知道帝国医学院提供的这装置运行原理是什么,但他对它能搜寻到人鱼的功能性并不怀疑。   毕竟……他父母手里所有研究人鱼的相关资料和那枚珍贵的人鱼孢子,如今大约都藏在圣比伦帝国医学院里。而亲手捕捉到人鱼,兴许是他进入医学院,接近那个恶魔般的幕后黑手的唯一契机。   “人鱼?那真的是人鱼吗?”提姆盯着那个点激动难掩,“少将,请授命我下去追捕!”   “我正有此意。梅杜沙,召集一个十人医疗队。”少将语气平静,深蓝色的眼底仍涌动着深切的渴望。梅杜沙鲜少见到他显露出这种情绪,少将并不是关心全人类命运的人,大多数时候,他更热衷于掠夺和杀戮本身,比起军人,他更像是一名维京海盗,所以在其他幸存者聚落间有着“吸血鬼之子”的绰号。对人鱼表现出这么大的热情,不过是因为人鱼能够为他带来的实际利益足够诱人……毕竟皇帝许诺的丰厚奖赏可是一艘新的战舰,他不会不想要收入囊中。   梅杜沙讥诮地心想着,答:“遵命。”他顿了顿,又道,“少将,你要亲自下去吗?”他看向屏幕,“那可是落差达到六千米以上的海底深渊,是哈迪斯阴间区,即便我们的潜艇再坚固,也有意外发生的可能。内爆或者炸肺,都是医疗舱和我无法处理的情况,身为统帅,您该留在舰上。”   “但是……”   尼伽略一踟蹰,却看见梅杜沙已半跪下去,仰头朝他微微一笑。   “我会把人鱼给您抓回来的,少将。”   ……   该死的,什么“他为少将抓回来”?   提姆恼火地盯着梅杜沙钻入潜水艇的背影。只是个从下贱的敢死队里靠美色爬上来的军医,说得好像他能起多大作用似的,倒是挺会邀功……行啊,到时候要穿潜水服出艇行动的时候,他一定要抓着梅杜沙一块。他倒要看看,那副看上去就没什么肌肉的体格,能在海水里撑到几秒。   “真没想到,少将会舍得梅杜沙上尉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起下来。”甫一坐下,提姆便边系安全带,边盯着梅杜沙调侃起来,引来左右巨鲸队成员一片哄笑。   “是啊,医疗兵那么多,随便派几个就得了,怎么敢劳烦上尉亲自陪护,您往这一坐,我们都不敢脱衣服了。”不知是谁多嘴附和。   “梅杜沙上尉,我心脏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水压原因,您能不能现在给我看看?”一个叫亚瑟的魁梧士兵捂着心口皱眉道,被旁边的络腮胡子朝胸口砸了一拳,“我看你他妈的不是心脏不舒服,是精虫钻到脑子里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们都放尊重点!”坐在梅杜沙左手边的医疗中尉阿彻忍无可忍的怒喝了一声,一头栗色的卷毛都因怒气而炸了起来,柔和的琥珀色双瞳也异常锐利,“即使是军医,梅杜沙上尉的军衔可比你们都要高,你们是没有了军法纪律了吗?都给我闭嘴!”   “没关系。”梅杜沙点了点自己腕上的军用机械表,并未恼怒的模样,淡淡道,“监听功能我一直开着,他们爱笑,就笑个够。”   潜艇内顿时鸦雀无声。   梅杜沙看向自动驾驶台,屏幕上显示潜艇正在深渊内飞速下潜,透明的玻璃舱壁外则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海沟内的构造,他们仿佛正在坠入但丁的九层地狱,也逐渐离那个不断移动的红点越来越近。   人鱼。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神秘的类人生物么?   或许是从不曾亲眼见过,他仍然感到他们存在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尽管他知道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末日降临前的一个世纪,曾有大批人鱼与人类混战的记录,各种新闻报道都被载入末日前的史册,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末日文明崩毁重建后,还能够搜寻到不少资料残片。   那场两个种族的战争以所有人鱼在一夜之间消失在海洋里而告终,有传言说他们前往了地心的亚特兰蒂斯,也有人说他们在一夜之间神秘灭绝,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至此之后人鱼再无踪迹,似乎从未存在于地球上一般。   人类似乎是那场战争的赢家,如同从古至今所有其他种族与人类战争的结果,前者往往不是被驯化便是灭绝消亡。   然而,或许是因果轮回,最终人类也赢来了属于自己的末日。   ——那场于两个世纪以前降临的巨大灾难,彻底打翻了人类的命运牌桌。一块巨大的神秘物质,兴许是来自几万光年以外的另一个星系,由固态的神秘液体构成,在坠向地球如同硫酸般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大气层,分解在云层里,最终凝聚成了一场黑色的恐怖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一夜之间飓风暴雨,泥石流、地陷、地震、海啸、最后演变成浩大的洪灾,整个世界一片汪洋,城市被纷纷摧毁,陆地面积几近被侵蚀殆尽,政权崩解,战乱频发。但那并非这场灾难最可怕之处,那些随这场风暴纷纷降落到地表与海水里,四处可见的,含有外星病菌的“卵”才是。   ……那些大大小小、半透明的犹如黑色琥珀般美丽的、被科学家们命名为“暗物质核”的卵状物,起初谁也不知道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后果,甚至还被许多人用以果腹。   ——直到不久之后,无数由人类变异成的怪物诞生在这个已岌岌可危的世界里,给了当年人类的文明与政权最后的致命一击,令原本的世界格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崩塌,最终成为了一片混乱的废墟。   那些由人类变异而成的怪物直到两个世纪以后的今天仍肆虐在世界各地,随少将出征时他不止亲眼见过,更亲手医治过许多被“暗物质核”感染的士兵,只是无一存活,最终都化为了各种形态可怖的怪物,往往只有头颅保持着本来的面目,可大脑里只剩下了杀戮和吞噬的本能。   而可笑的是,这场不明原因的风暴却如此契合圣经与玛雅圣书中对于末日降临的描述,故而,这场末日风暴,又被人们口耳相传的称为——“神泣”。   如今他所在的圣比伦帝国,也便是在神泣过后的一百年后,在曾经的喜马拉雅山巅之顶,除了北极以外唯一的陆地上,在一片人类文明的废墟之中,应圣经里的“巴比伦通天塔”之说而生,发展到如今,已成为幸存人类重建起来的所有聚落之中,最庞大,最强盛,最华美也最黑暗的那一个。   只是人类的苦难并没有结束,一个多世纪前便有数位天文科学家通过研究发现,那自天外降临的黑色陨冰还有一块碎片未曾溶解,暂时被月球的引力拖离地球,但或迟或早,它会脱离月球的控制,这意味着,“神泣”将会在不久之后再次降临人间。那时,暗物质将感染所有幸存的人类,变异者将肆虐最后的净土,那时,便是人类命运彻底的终结。   而那位为生物学界泰斗的老学者保存下来的人鱼孢子,那被他称为“yoila”人鱼遗物,或许便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那枚人鱼孢子的具体来历他并不清楚,只在母亲与父亲的交谈中知晓零星,似乎是那场人鱼与人类的战争遗留给那位老学者的东西,他似乎有一段极为特殊的经历,因而体质异于常人,活得格外长久,也格外煎熬,但直到离开人世他也不曾对人言明自己的那段经历。他将毕生的研究成果传授了他两位最出色的学生——他的父母。他们沿着他们老师的路坚定而孤独的走了下去,用数年的时间证明,那或许等同于人鱼精子的东西,携带着人鱼无比强大的自我修复基因,能够有效修复人类受损的细胞,治愈许多难以想象的创伤与疾病,他也曾亲眼见过,当那枚人鱼孢子的提取液注入被“暗物质核”感染的人类身体组织之后,显微镜里呈现的景象——   人鱼的基因组与暗物质病菌的基因组像在殊死搏斗,尽管前者做不到完全免疫,也有被感染侵蚀发生变异的迹象,但始终异常顽强,能在与后者的厮杀中不断自我修复,始终不曾被这凶猛的外星病毒完全打败,击溃。   假如将人鱼孢子提取液注入被感染的人体,不知有怎样的结果。由于很难实现在危险的变异者身上做人体实验,他们一直在动物身上做研究,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始终不够成熟,所以从不曾被父母公开发布。   他的父母为这秘密的研究倾注了半生的心血,可不知是被哪位曾来过他们实验室的友人、又或者是他们的同门或者学生泄露了出去……招来了强大势力的觊觎。   那便是他们惹上杀身之祸的缘由。   “轰隆”,潜艇震晃了一下,令梅杜沙回过神来。   屏幕上显示海沟内的空间变得相对阔大,犹如花瓶瓶腹,虽然并未到底,但出现了一片海床般的平面,再往深处,便是极为狭窄的裂隙,而那个红点,竟然便在这里,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目标呢?”提姆骂了一声,显露出几分恼火。   “探测不到,”潜艇驾驶员道,“应该是钻进了裂隙里了,再往下,太窄,潜艇无法通过。”   “我们出去。”   提姆一惊,瞥见梅杜沙已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几个医疗兵立时照做。他那张犹如被油画描绘出来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只是平静的扫了尚未起身的巨鲸队特种兵一眼,目光落到他身上,长睫低垂的俯视着他,“提姆上尉,你不会要缩在潜艇里,放任目标溜走吧?”   提姆怒得笑起来:“我他妈的凭什么听你的?”   屏幕上红点一闪。   他扯开安全带,骂了句脏话:“都坐着干什么,都给我立刻滚出去!”   潜艇外宛如外太空般一片黑暗无垠,梅杜沙拉开背后的推动器,特质的潜水服并不厚重,隔着一层柔软的金属材质,似乎能感受到海床上不明种类的水生植物刮过肤表的触感,令人有些不适。   他摆动身躯跟随特种兵们向前游去,众人的头灯照亮了前方的方寸区域,无数微小的浮游生物迎面扑来,梅杜沙不禁庆幸他们戴了足够厚实的防护面罩。或许那些变异者无法侵入到这样深的海底,谁知道呢,但愿如此。   这念头一闪而过,耳畔突然响起滴滴的急促响声,透明的玻璃面罩上也随之呈现地形图上闪烁的红点。梅杜沙瞳孔一缩,那红点……近在咫尺!就在他们正下方!   “都散开!扇形包围!”呼叫器里传来提姆一声厉喝,前方的特种兵们迅速散开,一张半透明的纳米电网在海水中迅速撑开,数道光晕交织扫过的瞬间,一道粗长的流线型阴影划过众人视线,径直朝网内冲来。梅杜沙与医疗兵们汹涌的水流掀到一旁,阿彻攥住他的手腕,二人的身体重重撞到背后坚硬的海岩上。一刹那梅杜沙感到背后的岩石在震晃摇动,他回身瞥去,却窥见了一个人类头颅大小的,散发着血红光芒的圆球。那是一只宛如蟒蛇的,有着竖型瞳孔的……   兽瞳。   狰狞交错的獠牙离他只有毫厘之距。“闪开,阿彻!”他猛地拉了一把推进器,整个人向后方弹射开来,瞧见那庞然巨物朝他直扑而来,径直撞进纳米电网之中,网便在电光火石间四分五裂,而这短暂的生死之际他才看清那生物的全貌——那根本不是什么人鱼,而是一只犹如恐龙般的巨大蜥蜴,它的体积,竟比他们潜水艇还要大上数倍。   “Na…ka…miya。”   ——Nakamiya。   那是,有关人鱼的视频资料里,曾随某条黑尾人鱼一起出现的远古巨兽!来不及震惊,不过短短瞬息巨兽已冲到他的近处,光影交错中一个人影闪过他的身侧,梅杜沙顿时感到推进器动力一滞,速度缓了下来。   头灯扫过旁边,照亮了半张脸的右眼处狰狞的刀疤,提姆幸灾乐祸朝他一咧嘴,迅速离去。   拿他当诱饵是吧?   啊,那可正好。   梅杜沙冷笑一声,手里钩绳弹射出去,如愿听见呼叫器里的一声怒喝,他一把抓住被钩绳拉回来的人的腰间武装带,背脊向后弯折,纵身一跃!海深读数刹那炸升,头灯灯光被瞬间吞进幽黑狭窄的裂隙。   “梅杜沙你这个疯子!放开!你竟敢!”   呼叫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吼声,提姆的呼叫器信号显然在和岩石剧烈的碰撞中受到了影响,梅杜沙按住他的脑袋狠狠撞在岩壁上增加了一点儿摩擦面,满意的看见提姆的面罩很快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   别着急,马上就放开。   毕竟帝国军工厂的军备用品,质量还不错。   庞大的阴影至上方紧追而下,那巨兽的骨骼似乎竟无比柔软,在直径不超过五米的深渊内仍然灵活迅猛,不过一眨眼功夫就逼到头顶。提姆疯狂的谩骂已经快听不见了,梅杜沙松开手,朝他的脊背,向上一推。下一刻,呼叫器里便传来一声模糊的惨叫。   正好。   当年的刽子手们,又少了一个。   梅杜沙紧贴岩壁,感到肤表飞速擦过巨兽粗糙的皮肤,提姆的头灯随之从上掠下,血雾在水中弥漫开来。他猛地抓紧自手心窜过的绳身,身体立时被一股巨大拉力拽得一沉!   就是现在!他双手一把抓住蜥蜴尾部上的凸起,随它箭一般扎入深渊之内。   急剧升高的海水压强令他纵然身着特质潜水装备也感到一阵眩晕,反胃感涌上来,他咬牙死死抑住。——要是在潜水时呕吐,可是会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活活窒息而死的,那可真是糟糕至极的死法。   不知被这怪物潜到了何种深度,他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尽是失去信号的呼叫器嘈杂的响声,心中唯有一念——   必须……他必须抓到人鱼。   无论它在哪里,有多么难以抓捕,他也势在必得。   “嘭”,不知脊背重重撞上了什么,他一阵干呕,头晕目眩间只下意识紧紧攥住手里的绳索,拖着他下潜的Nakamiya速度似乎放缓下来,他抬起头挣扎着望向四周,头灯晃动着掠过眼前。   一道金色的反光令他倏然瞳孔剧缩。   在面前的咫尺之处,是南极海域的海底冰川,离他最近的一块巨大冰岩内……赫然有一抹颀长的影子。   那是……一条人鱼。 第2章 深海惊魂   身下巨大的怪兽缓缓伏在这人鱼影子下方,不再动弹,竟变得温驯无比,就似一只忠诚守护着主人墓藏的猎犬。   梅杜沙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腕上更为明亮的探照灯,游了上去,灯光一寸一寸描画出这人鱼的模样——尽管已经阅遍了几乎所有关于人鱼的史料,他仍然被眼前它的外型震撼得一时忘了呼吸。   它静静凝立在冰层之中,宛如被保存在琥珀中的远古化石,漆黑卷曲的发丝凝固着乌云般弥漫上浮的形态,遮蔽了大半面孔,似乎是从上方的海域沉到了此处,不知是死是活。   和他曾经看过的某条黑尾人鱼的视频资料接近,这条人鱼的鱼尾也有大概有惊人的三米多长,却是过去的任何照片或视频里,也未曾现过世的金色。那一片片紧密的鱼鳞宛如用黄金雕铸而成,似一件来自埃及古墓中的年代久远的文明器物……华美,璀璨,有种极具侵略性的美,令人目眩神迷,尤其是那流淌着炽亮光晕的,如神话传说中大天使的六片羽翼般展开的六叶尾鳍,就似是太阳光辉熔化而来的一般。   往上看去,人鱼的上半身似乎也因为这鱼尾上散发的宛如太阳一般的光辉,肤色呈现出日晒后的略深的冷铜色泽;它显然是条雄性,身躯拥有流线般优美紧致的肌肉,但骨骼却似乎并未全然长开,像是个年龄不大的人鱼。   在注意到它胸膛上的异状后,梅杜沙举着探照灯的手不禁一滞——人鱼的胸膛上有一片奇特的暗金色图腾,但令他惊愕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人鱼的心口处……   赫然嵌着一个异物。   那竟似是一把长而弯曲的刃,刃的表面呈现出生物骨骼般的白色,更有着如蛇类脊椎的起伏肌理,贯穿了人鱼胸口。   这样严重的伤势,这条人鱼……还会是活物吗?   心脏沉坠下去,梅杜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咔擦”。   指尖在触到冰层的一瞬,人鱼胸膛前的冰面,裂开了一条缝。   他本能缩回手的刹那,一束白色的不明软物从裂缝间涌窜出来,分裂成数条细丝,像某种生物触须一样缠住了他的五指,攀上手背,眼前的冰层似被这可怖之物挤破,布满了放射性的裂痕,四分五裂开来。   南极冰川里万年的冰水喷涌在面罩上,他在崩裂的冰块碎片中,不期然的在那些黑色发丝间看清了人鱼的脸。   ——那果然是一张属于少年的脸孔,约莫等同于人类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一如它的鱼尾,犹如来自远古的艺术品,有着精雕细琢般极致俊美的轮廓,深邃的眉目配合冷铜色的皮肤,令它看上去仿佛拥有古埃及人或者古波斯人的血统,此刻因为闭目沉眠而敛收着所有锋芒,显得安静而神秘,令他不由联想到古埃及那位年少时便夭折,因诅咒而身负盛名的法老图坦卡蒙。   眼下这缠在他手上的东西,该不会也是什么诅咒之物吧?   梅杜沙拽住缠到腕上的不明之物,拔出潜水刀用力切下。白色触须分毫未断,反而猛然收紧,更多的从缝隙狂涌而出,将他拽得整个贴上彻底裂开的冰面。   ——下一刻,他便骤然对上了人鱼睁开的眼。   冷绿色的瞳仁折射着探照灯的光线,洇出一圈幽幽的光芒,焕发出一种嗜血的野性来,似藏匿在幽暗沼泽里的湾鳄的眼,盯着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皮之后……   菱形瞳孔便缩成了一条窄线。   这条冰封不知多久的人鱼,竟然,醒了过来。   而且此刻……显然充满了攻击之意。   梅杜沙用力一拽背后的动力装置拉环,抬腿朝人鱼身上重重一踹,整个人借着喷射的水流向后弹去,余光瞥见那些白色触须竟已在左手腕部凝结成镯状,心下一沉。   该死的,那是他惯用的手,假如这么废了……   脚踝猛地一紧!   整个人被拖得在水中一滞,他垂眸看去。   人鱼,抓住了他。   那只攥着他脚踝的蹼爪尖锐有力,已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潜水服表面。深海冰冷的水流顺裂缝侵入进来,似万根钢针扎进肤表,身体被一股疯狂的力量拖拽下去,背脊撞擦到坚硬的海底岩床,脊骨袭来断裂一样的剧痛,他蜷起身躯企图护住后脑,咽喉却猝不及防地被人鱼的蹼爪扼住!   黑影压覆在上方,那条人鱼几乎面贴面地俯视着他,一只蹼爪扼着他的咽喉,另一只抓着他的小腿,以近乎侵犯的姿势将他整个压制在身下,这力量绝对迥异于人类十六七岁的骨骼,不亚于任何用于战斗的机械造物,堪称恐怖。   漆黑卷曲的长发如墨水般笼罩了他透明头罩外的整个视域,令他只能看见那双盯着他的狭长绿瞳。   同时,一种炽热的温度从脚底升腾起来,目光扫去,他竟看见,人鱼金色的尾鳍上分明燃烧着一团……   烈焰。   那太阳般的光华并不只是色泽……   而是真正的,能在深海中燃烧的火。 第3章 捕获人鱼   火美人鱼……   他突然想到圣经旧约里的那代表着毁灭与惩戒的魔物……传闻它是炽天使乌列尔的倒影,尾部燃着阴间之火,能在海中焚毁吞噬一切,包括人的灵魂。   他毫不怀疑,只要这人鱼用尾鳍轻轻碰一下他,他就会在这深海之中,被烧成一具枯骨。   濒死的压迫感爬上心头,他的大脑短暂空白了一会,抓紧潜水刀柄一拨。机械刃伸展开来,变成适用于海底探测的长钩。他抬手挥去,精准卡住了人鱼的脖颈,翻身压在它上方。   探照灯的光线照着人鱼的脸庞,那双深锁着他的绿瞳幽亮得摄人心魄,犹如两团来自幽冥深渊的野火,不知是被他这不速之客侵犯领地而生的怒意,还是从长久的冰封中突然苏醒后感到了强烈饥饿,不论是哪种,通通皆是冲他而来,梅杜沙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一失手,没能将它制住,这条人鱼立刻就会将他撕成碎片,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腹中去。   腰间猛的一紧,像是被巨蟒缠缚。   热浪袭来,身躯灼烫一片,他垂眸便瞥见那黄金色泽的鱼尾在他腰身上缠了几圈,他的潜水服被滚烫的金色鳞片灼得发黑,随时都会在水中被燃烧至毁坏。   手里的潜水钩仍然卡着人鱼的脖子,他冷笑一下,发了狠劲,将动力器阀一把拉到最大,喷射的水流带着他和人鱼一齐撞向前方的刚才已破裂开的冰川。   “嘭”!冰川被撞得轰然开裂,黑色长发如雾散开,他与人鱼四目相对,余光瞥见丝丝血红从它背后逸了出来。   他垂眼看去,他右手的潜水钩已经被撞成一截废铁,嵌入冰层之中,弄伤人鱼的并不是它……而是刚才缠上他左腕的白色触须,此刻竟凝结成了一把弯刃,深深嵌进了人鱼的肩头,令它不得动弹。   近处人鱼碧绿的眼瞳深深盯着他:“ke to……”   沙哑的少年嗓音却混杂着频率极高的声波刹那间穿透耳膜,顿时引起一阵剧烈的头疼。   梅杜沙牙关紧合,一把攥住人鱼的头发,调动潜水服上的机械臂,将它的头重重砸在冰岩之上。   人鱼的头耷拉下来,似乎晕厥了过去。   黑色卷曲的长发环绕着人鱼年少的俊美面庞,鳞片斑驳浮动的金光折射在它的皮肤上,看起来有种惹人怜惜的破碎感,反衬得他自己冷血又残忍。   梅杜沙缓缓收回手,看见凝结成刃的白色触须又回到了腕上,聚集成奇特的形态,它看上去就像一条蛇和蝎子的骨骼,又有些近似羊的脊椎,呈流线型紧扣在他的腕部,延伸至手背之上。   这到底……什么玩意?   不像是人类的造物,不似机械,反而更像是一种有智慧的生物体。但无论它是什么,他都得感谢它……   帮他捕捉到了这条人鱼。 第4章 灼热梦魇   “梅杜沙上尉,你和提姆上尉下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彻一面问道,一面小心翼翼地用杀菌凝胶封住他脚上的伤口。梅杜沙扫了一眼脚踝处狰狞的爪印,重新穿上了军靴。尽管已经注射过降压剂,他仍然感到胸腔袭来阵阵闷痛不适。   “提姆上尉到底为什么会死掉?头颅和身体都断开了……真是可怕。”一旁名叫费第的年轻中士低声道。络腮胡亚瑟将湿淋淋的头盔取下,看了一眼角落里被裹尸袋里提姆的残骸,脸色难看至极。   “是因为你吧,梅杜沙……”   “没错,提姆上尉是为了救我而牺牲的。”梅杜沙平静地开口,“真不愧是伟大的巨鲸队队长,我会如实将他的功勋禀报给少将。”   “那这条人鱼……难道是你一个人抓来的?”亚瑟看向潜水艇尾部那个装着人鱼的生物仓哈了一声,显然对此充满怀疑。   梅杜沙呼吸有些困难,不想跟他们多废话:“没错。”   “放屁,你一个军医,哪有那样的本事?”生着鹰钩鼻子的上士“猎鹰”哥特一脸阴沉,眼底透着不甘,“抓捕人鱼的功劳是属于巨鲸队,属于提姆上尉的,你休想窃走!”   “就是!”另一个巨鲸队队员也附和道,余下几人眼神都有些不善,尤其是猎鹰,眼中竟已隐约起了杀意。   梅杜沙眯起眼盯着对面。   这帮平时只知道利用军职四处掠夺和走私物资的军痞,现下居然想抢占他的功劳,真是贪婪至极,痴心妄想。只是如果不压下眼下的骚乱,在这深海之下潜艇之中,这帮军痞做事向来没有下限,又有队长提姆的死作为由头,而他带的医疗兵们也根本不是这些都配备了重型枪械的大兵们的对手,被他们灭口都不是没有可能。   尤其是那个“猎鹰”哥特,阴险狠辣,是个比提姆棘手得多的角色。   “是吗?”梅杜沙强忍着不适,按了一下手表,监控录像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投射在潜艇之中,清晰的呈现出他留下的证据。影像里他置身深海之中,熟练地将麻醉枪扎进人鱼的颈侧,然后将足以控制狂躁期变异者的专用束具扣在了人鱼的脖子与身躯上。   他轻声道,“抱歉,这段影像,我已经在回到潜艇的第一时间,就发送给了少将。无论你们有什么鬼心思,最好都给我收回去。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不再浪费口舌。   看见对面巨鲸队成员的脸瞬间黑成锅底,阿彻强憋住了笑意。虽然他也不确定提姆的死与梅上尉是否有关,但救命恩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也一点也不为提姆这种暴虐成性的杀人狂而感到惋惜——每每出海去为帝国搜集物资时,提姆总要为他的爱好而造下无数杀孽,连妇女小孩也不放过,即使身为军医,他也早就希望提姆下地狱了。   大兵们不再说话,潜艇内终于安静下来。   梅杜沙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几个小时后,潜水艇缓缓上升至水面,驶入军舰的B1层。   阀门开启的一瞬,门外便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看来,他抓捕到人鱼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艘军舰,相信很快,便会抵达圣比伦帝国的帝国议会之中。梅杜沙弯起唇角,忍耐着脚踝的疼痛与胸口愈发强烈的不适,一步一步走下舰桥。他的身后,几个大兵抬着那座装着人鱼的金属生物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梅杜沙注视着那抹金色的身影随正吊在空中往下倾倒的生物舱滑入为它专门准备的巨大水仓。   那条被他亲手抓回的人鱼悄无声息的缓缓沉入仓底,弥散开的黑发掩住了它金色鱼鳞璀璨的光芒,犹如乌云蔽日,他这才注意到它竟然还生着一对飞鱼般的华美鰭翼,此时向后收拢着,令它看上去就像一位坠入地狱的神子。   而他,就是那个把它拖下地狱的恶魔。   他弯了一下唇角,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前方。   众人的瞩目下,医疗上尉的脸色异常苍白,但步姿仍然优雅挺拔,银白的军医制服上承载着整个圣比伦帝国的荣光,令他的美貌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夺目。——那就是圣比伦的帝国玫瑰。少将尼伽按捺着激动,凝视着来到他面前的梅杜沙,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潮。   迎着年轻的少将赞许的目光,梅杜沙朝他行了个军礼。   “你从不令我失望。”尼伽沉声笑道,“回去,我一定向皇帝陛下请求为你授勋封爵。”   此话一出,不少大兵们朝他投来了艳羡的眼神。   授勋封爵,那意味着能在圣比伦帝国的高塔里上拥有一处自己的宅邸,而不必一直在军舰上住舱房,在如今这个大部分人类一生都在船上度过的世界,这可是一种极大的奢侈与荣耀。   然而比起这个,他更想要别的。梅杜沙勾了勾唇角,未来得及半跪下去以示感谢,便感到一股热流沿鼻底淌了下来。   一滴,两滴,鲜红的液体落在雪白的制服上。   梅杜沙的身体晃了晃,感到天旋地转,在深海下剧烈运动造成的症状,似乎,开始发作了。   “梅杜沙!”向来冷酷的少将难得露出惊色,一步上前,接出了向前倒下的梅杜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把他送进医疗舱!弗克兹,你来救治他,用你在帝国医学院学到的所有尖端技术,我要他活着,听见了吗?”少将看向身侧生着一双狐狸眼的医官,厉声下令。   “遵命。”   ……   灼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眼皮上。   梅杜沙恍恍惚惚的睁开眼。   一束束白色触须在眼前蔓延生长,凝结成一根长杖,顶端生出流线型的尖刃,看上去就像一把锋利的蛇矛。他看见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握住了它。   电闪雷鸣。汹涌的水流与电流在长矛顶端环绕,形成巨大的漩涡,卷裹住他的周身,他低头看去,看见自己的双腿竟然逐渐黏合在一起,隐约蔓延出一片片鳞片状的纹路,并焕发出点点银紫色的光芒,像星辰缀落在腿部肤表。   腰间一紧,一双尖锐的,连着蹼的手爪从身后突然伸来,将他搂住了。任他怎么挣扎,那双蹼爪只是越搂越紧,金色鱼尾从下缠缚上来,携来灼热的温度,肆意焚烧着他的每寸肌骨,沙哑低魅的少年嗓音在他耳畔低吟:“ke…to……”   梅杜沙蓦地惊醒过来,浑身燥热。   视线所及,一片纯白。很显然,他在医疗舱内。   怎会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   他是梦见了那条人鱼吗?   难道是因为缠到他手上的这个奇怪玩意……   他观察了一下手腕上缠着的白色触须,像一只附在手上的蛇与蝎子纠缠的骨骼,他心想着,耳畔不由自主地响起梦中幻听的那个古怪词语。Keto……   是人鱼族的语言吗?这不明意义的音节听上去,真像古希腊传说中代表了海之危险的海神“刻托”的发音。   正是那个神明……孕育出了复仇女妖美杜莎。   很好。那便叫这个帮了他大忙的玩意,“刻托”吧。 第5章 着魔之兽   “总算醒了?”一个熟悉又惹人厌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是弗克兹。   上方的玻璃外出现了一张长相斯文的脸。青亚麻色长发束成一股的男人笑了起来,细长的烟灰狐狸眼微微弯起,按下医疗舱的开启键,“再不醒,少将可要找我的麻烦了。”   “少说风凉话。”   ——作为帝国医学院院长氯川最器重的学生,此次抓捕人鱼行动的监督者,有谁敢轻易的找这家伙麻烦?   毕竟圣比伦帝国医学院,肩负着研发对抗下一次“神泣”感染的疫苗与治疗现有感染者的使命,关乎整个圣比伦帝国的存亡,院长病叶氯川不但深得皇帝信任,更与一干圣比伦位高权重的权贵们结交甚密,其权势与位居帝国议会首辅的尼厄,身为财政大臣的法尔曼侯爵三足鼎立,且互有利益往来,是任何人也不敢招惹和得罪的存在,包括尼伽。   梅杜沙掀开玻璃罩,站起身。残余的营养液自他赤裸的身躯流淌下来。弗克兹的视线不禁逗留了一番。他的肤色近乎是没有血色的苍白,身体线条优美至极,但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薄,反而拥有极为紧致的肌肉,且身上还散布着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像是常年与人搏斗留下来的。   在成为圣比伦帝国海洋舰队的军医之前,这家伙是什么来历?   注意到对方审视自己的目光,梅杜沙眼神微凛,迅速抓过旁边的衣物穿上:“我昏迷了几个小时?”   弗克兹懒洋洋答道:“不长,一个下午而已。不过你再睡久一点,这抓捕人鱼的功劳,也许就要没了。”   梅杜沙目光一沉:“什么意思?那条人鱼怎么了?”   “伤势很严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弗克兹漫不经心地笑着,烟灰的狐狸眼中却暗藏锋芒,“我得提醒你,如果人鱼变成了一具尸体,这份功劳可能会变成你的大麻烦。”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清醒剂?”梅杜沙心头微凛,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拉开医疗区的门疾步走了出去,弗克兹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摸了一下耳后的凸起。   “您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弗克兹看着前方的背影哂笑了一下,“不愧是‘帝国玫瑰’……比照片上长得更漂亮,长着眼睛的都喜欢,人鱼恐怕也不会例外。”   顿了一下,他又开口回应:“没事——它白日精神着,这会,在睡觉呢。”   凌晨一点的军舰上格外安静,军靴走来的冰冷响动将通往B1船舱入口处两个昏昏欲睡的卫兵惊醒过来。   “梅,梅杜沙上尉?”   “放我下去。”梅杜沙沉声道。   两个卫兵对视了一眼:“少将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下去。”   “那你们快去禀报少将,就说我要下去。”梅杜沙扬起眉毛,“人鱼的情况很危机,身为医疗上尉,我有责任,立刻去察看。”   没有人敢搅扰少将安眠,那是找死。两个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梅杜沙盯着他们眼神渐锐:“人鱼要是在夜里死了,是不是由你们负责?让开!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士兵们犹豫着让了开来,梅杜沙拉开阀门,顺着楼梯向下走去。幽暗的船舱内一室水光浮动,令人犹如再次置身深海,靴底触到还有些潮湿的甲班上,他朝那巨大的玻璃水仓看去,一抹金色光晕在人造海藻间若隐若现,人鱼藏匿在阴影之间,一动不动,他无从判断它到底是什么状况。   梅杜沙走近了些,用手指扣了扣玻璃,发出一声冷冽的响动,那抹金色的光晕仍然没有动静。他的心往下一坠。人鱼绝不能死,它可是他唯一的,可供他接近仇人的跳板。   他立刻打开了腕表上的探照光,光线穿透玻璃,在那黄金色泽的鳞片上折射出粼粼璀璨的光芒,耀亮了水仓一隅,令他得以看清人鱼伏在仓底,金尾蜿蜒,金色鳍翅垂曳着,漆黑长发浓墨般遮蔽了大半身躯,令他看不见它的伤处。   人鱼基因中都蕴藏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力,他清楚这一点,但仍然有点紧张起来。这并不是一条健康的人鱼,他不相信冰封对它的身体机能没有一点影响,更不相信自己为了抓捕它造成二次伤害不算严重——那绝对不是什么皮肉伤。   从墙上取下一套潜水服,他迅速换上,看见弗克兹慢悠悠走了下来,那家伙抱着胳膊,笑眯眯的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上尉?你下级的医疗兵,这会似乎都睡了。虽然我的工作只是监督和记录,但事关人鱼……”   “劳驾弗克兹博士,帮我看着那个东西。”梅杜沙指了指悬挂在水仓上连接着锁链的机械轮盘,待会我给你打手势的时候,麻烦您,协助我把人鱼拖上来。”   见弗克兹笑着点点头,他回以一笑,沿着水仓外壁的爬梯抵达顶部,垂眸看着底下的金色身影。直接拖上来检查或许更加方便,但对濒死的生物而言,任何拖拽都有可能是致命一击,他不能冒这个险。梅杜沙弯下身,一跃入水。   轻薄的潜水服令他行动比在深海下敏捷许多,忍耐着脚踝不时袭来的剧痛,他迅速潜到了仓底。   人鱼依旧伏在那儿,只有漆黑发丝在随水波涌动,在从上方透下的光线下,它金色的鳍翅在光线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宛如金沙点缀的轻纱织就的神袍,梅杜沙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仿佛是被一片薄薄的刀刃划过掌心,令他立刻渗出一丝血来。他没有在意,顺着人鱼肌肉精健的脊背抚上去,在弥漫的黑发间抓住它的肩膀,将它小心地翻了过来。   年少的金尾人鱼黑发覆面,看不见它是睁眼还是闭眼,但它一如冰川下初见般沉静,像一个陨落在他手里的古埃及神明,那蕴藏着可怖力量的身躯被他亲手套上的暗物质病菌变异者专用束具缚着——他们没有接触人鱼的经验,只好准备了这个玩意。他一直觉得它的造型就像某种用于SM的情趣用具,不知道发明它的家伙是不是对变异者们什么重口的奇特嗜好。比金属更为坚韧柔软的石墨烯束带扣在人鱼颈部,绕过它的双肩,从腋下穿过,在背后有一个带有磁极的小型机械轮索,连接着锁链,可以将其拖拽。   尽管外观非常情色,但它能释放足以令变异者行动缓滞的强大生物辐射能,直接作用脊椎,只是不知对人鱼管不管用——反正,他在军舰的刑室里让某个强壮的俘虏试过,验证了它对人类同样有效,能让人类当场失禁,变成一摊烂泥。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束具缚得太紧,人鱼胸口与肩头处被“刻托”造成的伤口都没有丝毫愈合的趋势,尤其是胸口的那个贯穿伤,皮肉骇人的翻卷着,甚至能窥见森森白骨。   太严重了,他必须得带它上去治疗。   他游下去了一点,托住人鱼的后颈,将它捞抱起来,这样近的距离,他才得以看清了人鱼胸口中央的那个暗金色图腾的形状。像是一枚太阳,又近似一只眼睛。   没时间细看,他挪开双目,看向头顶,正准备通知弗克兹,手腕却猛地一紧!   ——灼热的蹼爪,抓住了他。   金色鱼尾旋即卷缠住了他的小腿,热意渗透潜水服直达肌肤骨骼,但不似深海之下那样达到了燃烧的温度,梅杜沙目光一挪,便与漆黑发丝间漏出来的绿色眼瞳四目相对。   年少的人鱼盯着他,眼神无比清醒………一丝一毫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混沌都没有,更没有濒死的虚弱。   就仿佛刚才只是一直为了捕猎而静静蛰伏。   ——他不应该忽略,这种生物,传说拥有极高的智商,甚至超越人类。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一动未动,任人鱼深深盯视着他。与海底初见时不同,它看上去似乎并不想立刻发动攻击,他才发现它那对绿瞳真的漂亮极了,令他想到最近一直看见的极光,就是那样的绿色,深邃、神秘、妖冶、潜藏着生机勃勃的野性,令人感到危险,却又极易弥足深陷被其迷惑。这绝不是人类会生有的眼睛,是独属于野生动物的眼睛,而且是猛兽。这短暂的失神间,他的脸颊袭来一丝热意,人鱼竟然在用蹼爪触摸他的脸。那尖锐的指尖掠过的他的脸颊,鼻子,嘴唇……他仍然按兵不动,见它凑近了些,环绕着他缓缓游动,并且眯起眼打量自己。他随着它的游动而转动着身躯,避免将自己的背脊后颈暴露给这条充满不确定性的深海掠食者。   尽管,它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但初见时,他就领略过它的危险性,此刻还在剧痛的脚踝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6章 着魔之兽   年少的人鱼似乎对他与它不同的身体结构很有兴趣,目光犹如实质,一寸寸地顺着双腿爬上来,落到它抓着他的那只手上,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端详,又撩开了他鬓角的一缕头发,像是在察看他的耳朵。最后,它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眼神很是异样,不单是探究的兴味,还涌动着什么其他浓烈但不可辨别的情绪。   “ke…to…”   人鱼的低鸣从水里传来,令他耳膜一阵震颤。这声音有些沙哑,与人类少年很接近,但人鱼特殊的声带系统天然带着共振回音,与它的眼睛一样,能轻易牢牢摄取人的心神。   这串词语是什么意思,他无从判断,却能够辨别人鱼的眼神隐约潜藏的危险,一触即发。尽管它没有发动攻击,但不代表它没有那样的意图。他不敢掉以轻心地盯着他,试图和它交流以令它保持平静,无声启唇:“Ke……to?”   “Ca……xi…la…ce…ta?”人鱼又发出一串低鸣,像是在回应他,他听不懂,但隐约直觉这是一句问询——而且怀有怒意——他看见了它咬着牙,唇间闪动尖尖犬齿,令他不由联想到古埃及的阿努比斯,那象征着死神的胡狼。   他浑身肌肉进入战备状态,再次重复了那个词:“Ke……to?”   人鱼的瞳孔,倏然扩大。缠着他小腿的金色鱼尾猛然收缩,蟒蛇般卷上他的腰身,将他猛地拖拽到下方,蹼爪扼住脖子,喉结处一烫,清晰地袭来被犬齿咬住的感受。   这条兽类,还是没放弃想要吃他!   梅杜沙立刻按下手里的按钮,感到人鱼的身躯明显一震,卷缠住他的鱼尾明显有一丝松动,他屈膝朝它小腹狠狠一踹,趁机挣脱出来,翻到人鱼上方,扭住它一只双臂骑在它背上,朝上方弗克兹的身影打了个手势。锁链却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   梅杜沙皱起眉,而人鱼柔韧的身躯压根不受擒拿术的挟制,转瞬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过身来,又将他反扑到下,金色鳍翅倏然撑开,全然将他的视线遮罩,梅杜沙死死拽住锁链,看见一道蓝色的生物辐射流窜在它的束具间,青筋自颈侧一直蔓上它的脸颊,它浑身颤抖着,却仍然顽强地将他牢牢控制在身下。   他拽不住它的力量,手稍微一松,鼻尖一瞬抵上了人鱼的鼻梁,嘴唇也近乎撞上,像是一个死亡之吻。   年少的人鱼漆黑长睫微微一颤,目光有瞬间的凝滞。这短暂的喘息间他一拳砸中它的肩部伤口,它疼得得一个抽搐,他趁机挣脱出来,攥紧锁链,双脚一蹬水仓底部,借力游了上去。   这愚蠢的兽类,还没有搞清楚,谁才是那个猎物。   一股征服欲在血管内膨胀,梅杜沙心下冷笑,下方巨大的蛮力与他相互角逐,将他往水下拖拽,他奋力浮上水面,抓住水仓边沿的仓门栏杆,朝水台上的弗克兹厉喝:“弗克兹,收回锁链!帮我把它拽上来!”   “我一直在按按钮,可它没有反应!”弗克兹慌张地回应,手指使劲戳着某个位置。梅杜沙快要拽不住手中的锁链,垂眸看去,人鱼已被他拖得快要浮出水面,尽管辐射已令它颈部血管暴凸,全身剧颤,它仍然死死盯着他,毫不驯服的剧烈挣扎着,金色的鱼尾猛烈甩动,掀起巨大的浪花,尾鳍上的烈焰将水面灼出股股白烟。梅杜沙立刻游开,也险些被一道热浪击中,抬手护住头面。可料想中被灼伤的痛楚却并未感到,手臂上反而袭来一片冰凉柔滑的触感。   他朝手臂看去,纵使被潜水服包裹着,也能看见皮肤表面凸起的轮廓,他能感觉到那缠在他手臂上的神秘之物正仿佛变化为一层细薄的轻纱,正顺着手臂蔓延开来,覆盖住了他的半个身躯。是“刻托”再次使他免遭伤害。   梅杜沙盯着人鱼勾起唇角,这么说,他根本无需忌惮它。他牵着锁链一蹬仓壁,绕到它背后,在它被锁链缠得未转过身来前就一把扼住它的颈项:“弗克兹,过来帮我一把!”   “噢,我来了!”弗克兹抓住锁链,可那力量根本微乎其微,梅杜沙冷冷地朝他看去——帝国医学院的博士这么废吗?!也对,他们只拿医疗器材和笔记本,不像他要在军队出生入死。他咬紧了牙,可只有一只手能攥着锁链,另一只手很快就控制不住人鱼挣扎的可怖力量,别提带着它往上爬,人鱼就要从他臂间挣脱之际,突然一声冷喝传来:“梅杜沙!”   他一惊,手指松脱,被人鱼猛地反扑在仓壁上。   四目相对,他的双手被灼热的蹼爪十指交错狠狠扣在了玻璃上,被它身躯牢牢压住!   梅杜沙心下悚然。咽喉一烫,已被人鱼一口咬住,他满以为自己会当场毙命,却感到人鱼似乎并没有下死口,只是叼住了他的喉结,比起取他性命,这条年少的人鱼更像是想要将他这个猎物困住,灼热的蹼爪就这么嵌扣着他的十指按在玻璃上,鱼尾卷缠住了他的一条腿,锋利的犬齿含着他的喉结轻轻厮磨。   只要它愿意,它可以立即将他置于死地,但它没有。或许就像猫科动物在咬死猎物前喜欢玩弄一番,这条人鱼对他也产生了这种兴趣,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感受令梅杜沙身躯紧绷到极点,他抬眸望向头顶:“弗克兹——!!!”   弗克兹看上去也吓坏了,面无人色的用手拽住了绳索,试图徒手将他拽起来,但梅杜沙只感到身体往上抖了一下又沉下去,似乎这样刺激到人鱼,它呼吸一重,扣着他双手的蹼爪蓦地收紧,鱼尾也缠得更死了。   ……蠢货弗克兹是在拿他练习钓鱼吗!   嫌这鱼咬钩咬得不够紧?!!   梅杜沙急促呼吸着,不敢动弹。   突然喉结一松,人鱼从他颈间抬起头来,眼皮抬起,那双极光色泽的绿眸有些暗沉,盯着他的脸,目光从上至下,浓黑的长睫末梢缀着的水颤了一下,落了一滴在他的唇上,年少俊美的脸缓缓凑近。   他妈的这条人鱼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在此时突然锁链一抖,飞速向上收去,他趁机一脚踹在卷缠上来的鱼尾上一跃而上,感到人鱼滚烫的唇舌擦过他的下巴,下一刻,他已被拉吊到了半空,人鱼也被拖了起来,他立刻爬到了它够不着的高度。   “梅杜沙!”   高大的红发军官站在水仓下方,显然刚从睡梦中匆匆起身,只披着制服外套,里面还是睡袍,正朝他寒目而视。   双脚落到湿漉漉的玻璃仓顶上,他脚踝一软,险些半跪下来,弗克兹连忙上来将他扶住。梅杜沙强忍住一把掐死他的心,这帝国医学院派来监督的废物博士差点把他害死!   “你,给我立刻下来。”尼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下令。几个跟着他赶来的作战兵和医疗兵纷纷爬上了水仓。   “遵命。”梅杜沙恭敬地答道,将推开弗克兹一把推开,褪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潜水服,扔到一边。   从扶梯下去,脚还未触底,他就腰身一紧,被托抱到了地上。   刚刚站稳,黑红的制服便覆到肩上,将他整个笼住。   刚刚睡醒的少将盯着他,眼底还有血丝,神色冷戾,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在意:“刚从海底上来,潜水症还没好,就带着伤下水和那条人鱼斗,你是不是想死?我真不应该允许你跟着巨鲸队下去。”   他退后了一步,微微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逗留于尼伽的唇:“可事实证明,少将做了一个睿智的决定,不是吗?”   尼伽的怒火像被一把羽毛扇轻轻拂去了,一时发作不出。梅杜沙仰脸看着他,没有动弹,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冰茶色眼眸里眼神疏离恭敬,微挑的眉梢却透着一种勾人的艳冶。   年轻的少将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他刀锋般的眉毛皱起,有种立刻将他拉进怀里肆意亲吻的渴望。似乎察觉到他的欲念,梅杜沙又稍微退后了一点。   梅杜沙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如传言里那般让他真正得到过,甚至刻意保持着长官与部下的良好距离,可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似乎在引诱着他,又适时将他推远。他向来是个为得所求能够不择手段的人,但梅杜沙冒死救过他的命,尽管是军医的职责,但那种情况,也不是谁都能有勇气和能力做到的。他把他当珍珠捧在手心,所以不愿轻易冒犯……但这暗中拉扯的游戏,总有令他耐心耗尽的那一日。   “那条人鱼需要治疗,少将,它的伤势很严重。”梅杜沙扫了一眼那被拖到水面上还在盯着他挣扎的人鱼,“少将一定也不希望,在回到帝国前那条珍贵的人鱼就这么死掉。”   尼伽否决道:“换其他人来,你的身体现在撑不住。”   “这里没有人能替代我。”梅杜沙直视他,一字一句道。他亲手捕获的人鱼,他的复仇钥匙,任何变数,他都要牢牢的掌控在手里。   尼伽身后的两个副官对视了一眼。   敢这样直接忤逆少将的人,梅杜沙是唯一一个,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尼伽没有发火,但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强势,深蓝色的瞳孔内阴云密布,低气压朝他迎面压下:“我说了,换其他人。将它交给医学院之前,治疗和看管它的任务,就不必由你来了。”   梅杜沙没有再坚持,恭顺的垂下眼皮。没关系,除了他,恐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接近和驯服那条尾部带有火焰的危险人鱼,这一点,不必他现在亲口说出来。   “遵命,少将。”   “回去好好休息一会,今晚12点,来我这里。”擦肩而过之时,他听见少将压低声音说。   梅杜沙脚步一滞:“是,少将。”   “嘶……”   身后传来一声令人耳膜震颤的奇特嘶鸣,弗克兹揉了揉耳朵,饶有兴味地转眸看去。那被束具悬吊着的人鱼绿瞳眯起,目光追逐着那走上阶梯的银发男人的背影,眼神幽深而潮湿。   几个爬上来的医疗兵试图靠近,却都被它尾鰭处骤然燃起的烈焰吓得散了开来,人鱼缓缓环视着周围的人,宛如神话传说里一条被锁链困于巢穴的远古翼龙,尚未成年却足够高傲凶悍,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它的眼神明白昭示着,只要有人胆敢踏足一步它的领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注意到人鱼的目光落在水仓边缘的某处,神态有些异样,弗克兹心下一动,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扔在那儿的潜水服拿起来,在人鱼有所反应前,就宛如向神坛上的古神献祭般朝它捧了过去。   潮湿的冒着白雾的蹼爪伸过来,一把抓走了那件潜水服,绿瞳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弗克兹适时地退后了一步,便看见人鱼的鱼尾在水里一甩,背过身去,将那潜水服攥在爪间,埋头狠狠地撕咬起来,但没过一会,它就停下了,将脸埋在了爪间的一堆碎布里……透过玻璃反光,弗克兹能看见它闭上了双眼,一寸寸地痴痴深嗅起上面的气息来,仿佛这不是一件潜水服……而是曾经穿过它的那个人。   好闻吗?帝国玫瑰的味道,一定很香吧?   狐狸眼眯起来,弗克兹轻轻一笑,按了一下耳后的凸起。   “很顺利……我让他多待了一会,人鱼对他,很感兴趣。”   说是兴趣或许都不太恰当,那简直像是……一见钟情,为他着魔。   医疗区内。   梅杜沙将湿淋淋的背心和内裤脱了下来。衣服表面被灼得千疮百孔,但他的身体却毫发无损。除了……他的喉结处,梅杜沙看了看那抹被人鱼咬出来的红痕,好在没有破皮,只是留下了牙印,看起来有点儿……暧昧,倒也不必在意。   这是个奇迹……他仔细观察着左腕上又变回镯状的神奇物质,将手放到桌上,取了一枚手术刀,试图分离一点。   才刚刚触到,它就像活物一般往回缩了一下,变得柔软而粘腻,手术刀根本无从着力。他又换了镊子,但依旧无法成功取样。梅杜沙啧了一声,干脆将左手整个放在了放大镜下。   无比紧密规整的图案顿时呈现在他的眼下。   那绝非任何生物会具有的细胞结构,更接近于液态金属,有点类似水银或镓,但也不尽相同,而液态金属不可能如此智能,现有的人工智能造物也没有先进到这种地步。是哪个不为人知的人类幸存者基地的科技远远超前了,还是这东西的确不是来自地球文明?   前者可能性极低……   在“神泣”之后,科技文明大幅倒退,唯有依靠着旧世界里曾经最强盛的某大国留下的军备力量四处掠夺重建起来的圣比伦帝国也只是保有了原有的科技文明,因为资源限制无法有所发展,而唯一能够与其抗衡的另一个大型幸存者聚落——也正是他的父母所在的远洋研究基地所属的“天舟联邦共和国”,但据军部可查的资料而言,他们也并未掌握这样先进的科技。   否则,就天舟联邦对圣比伦帝国的忌惮程度而言,圣比伦帝国早就被连根拔起,灰飞烟灭了。   而现实是,他们驻守在遥远的北极,铸着高高的壁垒,严防死守着不曾让圣比伦帝国进犯一寸,虽然有间谍曾经潜入圣比伦帝国打探消息,但也未敢有真正的来犯之举。   所以,是来自外星的造物吗……是否和那携带着病毒而来的“神泣”来自同一个文明?假如是这样,这东西为什么没有侵害感染他,反而屡屡保护他呢?梅杜沙困惑不已,心里那种好奇愈发浓重。   “ke…to…”   一个旷远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梅杜沙从显微镜前蓦地抬起头,朝四下望去,他的舱室里除了他,并没有别人。   是幻觉吗?可那个声音就像……那条人鱼。   是不是太累了?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捏了捏鼻子,将右眼上悬挂的单面镜取了下来。右眼的视力回到了有些涣散的状态,他眨了眨眼,又重新戴上了镜片,并戳了一下镜脚上的凸起,低声道:“伊纱,把B1层的监控切过来。”   “没问题。”女人笑着回应。   他安插在军舰厨房里的天才间谍从不令他失望,不过十秒钟的时间,B1层的监控摄像便呈现在他的手表屏幕之上。   他将影像投射到墙壁上,映出一室水光。   昏暗的光线下,那条年少的人鱼似乎已停止了挣扎,连接着锁链的石墨烯束具将他牢牢固定在水仓一侧边缘。它垂着头,漆黑卷曲的发丝掩住了面孔,一动不动,尾部的火焰也黯淡下来,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够显示它还是个活物。   水面冒着滚滚热气——仓壁上水温的度数高得骇人,几乎接近了沸点,要是一般的鱼类,此刻早已被烹熟。   梅杜沙有些好笑,这样高的温度,当然是没人能下去为它作任何检查和治疗了。   像是感应到有人在窥视一般,人鱼忽然抬起了头。它缓缓仰起脸,碧绿的双眼朝监控器的方向看来,仿佛透过监控镜头看见了他。   高清的镜头下,人鱼俊美而青涩的脸庞上赫然挂着一串晶亮的珠体,沿下颌边缘坠入水中。   人鱼……竟然在流泪。   他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异动。   此刻的人鱼看上去安静,破碎,毫无攻击性,与一个饱受折磨的人类少年无异,他竟不由想到了基莲。   那场灭门惨剧中与他失散了十五年的弟弟,假如还活着,就应该与这条人鱼看起来差不多大吧……不,人鱼甚至还要更年少好几岁,他的基莲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三,是个成年人了。   十五年的历练,他早已变得足够冷血,足够狠毒,但基莲……永远是他心里最后一处未曾失去的柔软与遗憾。   只是无论他的生死与下落,都或许只有他的仇人们能够提供线索。   这念头使他的心再次冷硬下来。他必须得驯服这条人鱼,令它像小狗一样无令不从,这样,他才能够顺利进入帝国医学院,并且,成为无可或缺的那一个,才能触及它的信息枢心,才能找到基莲的下落。   瞥见屏幕上的时间,梅杜沙切断了监控。   他未曾看见,在摄像头转过去的一刻,年少的人鱼眯起双眼,收敛起了刚才所有示弱的神态,上身往水中沉了一沉,没入了水面。   垂眸看向胸膛上已有些愈合征兆的伤处,人鱼抬起蹼爪,尖锐的五指又将伤处的皮肉狠狠撕裂开来。赤色血液一滴滴淌进水里激起滚烫的水汽,人鱼肩膀抖动着,掩藏在漆黑发丝下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第7章 玫瑰陷阱   “报告少将,梅……”   不待门口的守卫说完,尼伽便开了口:“让他进来。”   军靴踩过柔软的地毯,发出轻闷的声响,像一只猫来到了他身后。年轻的少将回过身去,阴着脸将一块薄薄的通讯平板朝梅杜沙甩去。   梅杜沙轻松接住,扫过上面显示的密信,微扬了眉梢。   “帝国议会里觊觎你的人真不少,皇帝陛下还没发话,就有大人物想把你调去他身边做个文职,该死的……梅杜沙,你说,你在我麾下任职军医,是不是太屈才了?”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将此刻就像一只被别的雄性侵犯了领地的狮子,眼里的戾气遮掩不住。——毕竟是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年轻人,做不到全然控制自己的情绪。   梅杜沙唇角弯了一弯:“哪位大人物?”   “你还想知道?”尼伽脸色更阴,盯住了梅杜沙。眼前的美人一脸坦荡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他一直都清楚梅杜沙接近和取宠于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就是看中他的权势,想借着他往上爬,但越是清楚这一点,梅杜沙就越吸引他,像一枚剧毒而令人上瘾的禁药。   尼伽皮笑肉不笑,语速慢悠悠的:“法尔曼侯爵,枢机大臣,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权力比我要大,能和我的父亲相互制衡,怎么样,有兴趣吗?”   “听上去似乎不错。”梅杜沙唇角笑意愈深,在少将怒意到达顶峰之前见好就收,“可我还是更愿意待在少将麾下。毕竟,比起一个糟老头子,少将的权势可要长久多了。”   尼伽心里的怒火被他三言两语拨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升腾起来的痒意,抓挠着他的咽喉。   这微妙的神情变化尽被梅杜沙收进眼底。少将并不是心思单纯的人,但坦率的野心远比虚伪的忠诚来得可信,正是他掩饰自己真正目的的最佳伪装。平心而论……尼伽这几年待他不错,但愿他手刃他的父亲尼厄的那一日,他别太恨他。   他退后了一步:“如果没有别的事,少将,我可以回寝室了吗?”   “我生病了。”见他这急于离去的样子,尼伽心里才消下去的火,又隐隐有死灰复燃的势头。他盯着梅杜沙下令:“过来,为我检查。”   “可我没有带工具,少将,请准许我……”梅杜沙话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的人大步走来,将他抱到了那张深红色的古董办公桌上。手微微攥紧了桌角,梅杜沙没有反抗,任红发青年摘下了他的一只军靴。   袜子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尼伽握住他的脚踝将它褪下,那狰狞的抓痕显露出来,因为再次下水行动,本来愈合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了,身为军医的人显然完全忘了处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药剂,小心翼翼的为那只苍白而秀气的脚上药。   梅杜沙垂眸看他。这位向来以暴戾嗜血闻名的少将此刻像只温驯的大猫,只是绝不能因此忽略他的危险。   很快,托着他上药的那只手沿着小腿一路抚上,梅杜沙下意识地收回腿,却被戴着皮手套的手攥住了膝窝。他抬起头,少将深蓝色的眼眸俯视着他,目光滑过他的嘴唇,锁骨,抵达紧扣的军医制服领口深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的制服撕碎,将他狠狠占有。   “我的耐心不是无限挥霍的,医疗上尉。”   他想要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梅杜沙按住他的手:“我想爬得再高一点,站在你身边,不必受人非议。”   尼伽深吸了一口气。月光下,身下人眉眼蛊惑,银发泛着皎洁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像只雪地精灵,或者更像一只能吸血噬魂的妖精。一个蛇蝎美人。他扣住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畔:“你这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折磨我?”   梅杜沙露齿一笑:“都是。”   尼伽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但也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回去吧,早点把伤养好。等你授勋之后,我不会这么放过你。”   梅杜沙心里略微一凛。少将是认真的。   好在回帝国没有那么快,他们跨越了半个地球才追逐到人鱼,而除了抓捕人鱼外,舰队还担负着搜寻沿途可能存在的小型幸存者基地,为帝国国库掠夺物资的任务。他们还有一段不短的航程要走。   穿过通道时一个传讯官匆匆赶来,险些与他迎面撞上。   “报告上将,附近发现一个人工岛,疑似是幸存者基地,附近好像有军事设施。”   “立刻召集海狼队行动。”   梅杜沙停下脚步,靠着墙壁原地待命。尼伽披上外套走出舱室,此时军舰突然一阵震荡,似乎是撞上了什么。经过他时,尼伽身形略微一顿,低声道:“这次你不必出去,在军舰上待着就行。”   “少将,注意安全。”梅杜沙看着他的背影,幸存者基地里不知道有没有那些可怕的变异者,这次不必接触它们,他求之不得。   既然少将要去指挥……他转了个弯,径直下了B1层,还未走到水仓附近,就听见一声惨叫。   抬眼望去,他瞳孔一缩。   是那条人鱼………他疾步赶了过去。 第8章 鱼饵之香   水仓上方一片骚乱,一名医疗兵从水中连滚带爬出来,身上燃烧着火焰,一群人围着他手忙脚乱的灭火,但根本无济于事,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上,只是瞬息之间,便化作了一团黑漆漆的焦炭。梅杜沙疾步来到焦尸前,将他翻过来,人显然是没救了。   “上尉,希达想去治疗这条人鱼身上的伤,不知怎么就着火了,简直是魔物,这条人鱼简直是魔物!”一个医疗兵满脸惨白的叨叨。   另一个医疗兵也似乎被吓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没错,火美人鱼……上尉,那根本是希腊神话里才有的魔物,那种人鱼嗜杀成性,都说被火美人鱼缠上的船,都会沉!”   “闭嘴!”梅杜沙冷冷喝止,“在军队里传这种谣言,你是想动摇军心么?你们两个,把尸体抬走处理好,滚去禁闭室给我好好冷静!”   他顿了顿,对身边尚算镇定的年长军医吩咐:“阿彻,叫几个轮到班的医疗兵,将我的防火作战服拿过来,然后在门口守着,除非有我命令,别让任何人进来。”   栗发青年点了点头,立刻照办。   阿彻是某一次他参加掠夺幸存者基地的行动时,从大兵的枪口下救下来的基地医生,性格温顺,对他忠诚不二,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在舰队里为数不多的亲信。   换上能够隔绝高温的作战服,梅杜沙走到医疗箱旁半蹲下来,取出几样用得上的医疗设备与药品,抬眼看向不远处被悬吊在水仓的水面上的那个身影。   不知道是哪个鲁莽的蠢货,竟然把人鱼直接吊了上来,利用束具将它的臂膀也拉拽到了头顶。   束具的颈部有保护颈椎的装置,这样虽不至于将它吊死,但也导致它身上的伤口被撕裂得更甚,因为这种刺激,它尾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散发出灼亮骇人的金赤光芒,宛如火山间熔化的岩浆,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仍处于极端的怒意之中,人鱼背上的金色翼翅,此刻也因为这番刺激撑开了,足有一人长度,正剧烈扑扇着,像条火龙挥发出阵阵热浪。   “蠢货……”梅杜沙低骂了一声,按动锁链的按钮,将人鱼缓缓放下,令它腰部以下得以浸入水面。滋地一下,水面上冒出滚滚水雾,整个水仓变得如同蒸笼。人鱼稍微平静了一点,呼吸的节奏明显减缓,但仍然急促而沉重。   他不由想起昨夜监控里的所见——   会流泪,是不是意味着它其实也会像人类一样感到恐惧和无助?   或许,他应该用温柔一点方式来驯化它。   这样想着,梅杜沙放轻了脚步,让军靴不至于在玻璃台上发出那不友善的冰冷响动,缓缓来到人鱼身侧。   人鱼动了一下,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漆黑发丝间露出一只眼瞳,盯住了他。   漂亮的绿瞳色泽时浅时深,似极光捉摸不定,像是在对他进行某种审度,打量,猜测。   它一定,恨不得嚼碎这个令它刚刚重获自由,便又落入牢笼的恶魔的骨头,在思考怎样能反扑,将他一击致命吧?在水里没有把他咬死,它是不是很挫败?   梅杜沙垂眸看着他,眼神放得很柔和。   阿彻远远看见他的神态,不禁打了个寒颤。医疗上尉从来只会在审讯俘虏时这么看人,而那往往是他施加酷刑之前。他的狠辣程度与美貌程度呈正比,剥皮拔牙,无所不用其极,连他这种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老部下每次看了都还会做噩梦。假如人鱼之前认识他的话,此刻一定会吓得疯掉。   他不会,要对这条人鱼施刑吧?   梅杜沙半跪下来,撩起了人鱼一缕湿发,露出它半张脸庞。   人鱼浑身一紧,一扭头咬上了他的手背。   “上尉!”阿彻惊叫起来,就要冲进去,梅杜沙喝道:“别动!我说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阿彻攥紧了拳头,只得听令不动。   人鱼犬牙收紧,刮挠着他的肤表,看上去好像在狠狠咬他,但实际上就像上次咬他咽喉一样并没有下死口,似乎只是警告他,这样的距离下,他才看清它那颤抖的浓黑长睫湿漉漉的,绿眸内分明泛着泪光,令他又不禁想起了昨夜在监控镜头里见到的模样。   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凶狠,只是被吓坏了,或许在水仓里那都是它受惊之下的应激反应。梅杜沙心里一动,用哄小孩子的温柔语气哄它:“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要是咬我能让你泄愤,你可以尽情的咬,但你得允许我为你治疗,否则伤口只会恶化。被困了这么久才出来,我知道,你不想死。对吗?”   人鱼斜眸睨他,睫毛颤着,瞳孔放大又缩小,似乎听懂了,但唇齿没有松开。   “别害怕。”梅杜沙伸出另一只手,像安抚小犬一样,轻轻地抚了抚它的脸颊,“小家伙,乖。”   人鱼牙关一颤,双眸瞪大了些。   而它咬着他手的牙关,似乎略略松了些劲。   这是个好的开始,他的怀柔策略,似乎奏效了。   梅杜沙试探性地顺着人鱼的脸颊缓缓抚上它的耳朵。   它的耳朵不同于人类,耳骨间覆有薄薄的金色薄膜,构成翼状的尖耳,摸起来又软又韧又滑,触感非常奇特。人鱼的耳朵似乎很敏感,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并激得它翼状耳骨一阵轻颤,拍击着他的掌心。人鱼的喉腔里同时滚出了一串沙哑的低鸣,如同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的呜咽。   许是他的抚弄令人鱼感到惬意,放松了一点,那双含泪的绿眸内瞳孔变化也稳定了些,只是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梅杜沙试着将手从它的嘴里抽出来,但并没有成功,人鱼不下死口咬他,但显然并未放松警惕,锐利的犬齿仍然牢牢卡着他的腕骨,就像一只允许了买主靠近,但还未被驯服的烈性狼犬。   烈犬。他养过军犬,越是烈性的犬,对主人越是忠心。   梅杜沙嗤笑了一下。算了,反正它也伤不了他,爱咬就随它咬着吧,好歹有一只手还能活动。   他打开了腕表上的光照,半跪下来。   人鱼胸口与肩头的伤口清晰地呈现在他眼下,比昨日他看见的程度还要严重。   因为撕裂得太狠,外翻的皮肉血肉模糊,已经无法分辨原本的伤口模样。这条人鱼的血比人类鲜血色泽更加浓艳,呈现出赤色,里面还隐约透着金箔般的细闪,令他几乎怀疑它的体内是不是流淌着黄金。   就算人鱼细胞具有强大的修复力,这样的伤口愈合,恐怕也需要一些辅助。梅杜沙取出消毒剂,将它小心翼翼地喷洒在人鱼肩部伤处上。   消毒剂的凝血功能立刻便使伤口上淋漓的鲜血不再滴淌,丝丝凉意散发出来。感到被人鱼叼着的手腕突然掠过一丝柔软的触感,梅杜沙有些讶异的扬起眉梢——这条年少的人鱼,似乎……   舔了他一下。   得到点善意就会放松警惕甚至示好,还真是像条小狗。   人鱼的智商真的有传说中那么高吗?或许是因为它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这样看来驯服它,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受了许多,是不是?”梅杜沙盯着它微牵唇角,动了动自己被叼住的手,“如果你想再好受些,就得松开我。”   人鱼依旧紧盯着他,唇齿缓缓松了一分。   他与它对视着,往外抽了一寸,又感到它齿关一紧。   梅杜沙抬起手,一耳光朝它侧脸扇去,在人鱼瞪大双眼的瞬间又在距它咫尺之处停住手,转而只是轻轻捏住了它的翼状耳骨,一边摩挲着,一边往外拽了一拽。   人鱼显然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眼神出现了些许无措的破绽。梅杜沙观察着它的神情,摩挲着它的耳骨。   “听话,松开。”他柔声说,“还是你想再吃点苦头?我既然有办法把你抓到这儿来,就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但我不想那么对你。只要你乖一点,我就会像你的父亲一样好好照料你。”   他不确定人鱼能否理解“父亲”这个词的含义,但人鱼神色似乎猛然一怔,唇齿也随之僵住,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盯着他的绿瞳瞳孔缩小,洇出些许莫测的意味。   他辨不出人鱼的情绪,但至少感到卡着他手指的犬齿没像之前那么牢固了。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会对人鱼起了奇效。难道它们也同样在意自己的父亲?它们也有那样的伦理观吗?不管有没有,他都没多大兴趣了解。   梅杜沙缓缓抽回了手,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了的手腕,从腰间取出生物凝胶。他还是头一次对不听话的活物这么有耐心,但给一条人鱼当父亲……他可没那个兴趣。   将生物凝胶涂到人鱼肩部伤口上,他捏住它伤口的皮肉,一点一点将其严丝合缝的黏上。   人鱼盯着他的动作,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只是眼皮缓缓眨动着,目光紧紧跟随,似乎在偷偷观察他,而后缓缓凑近了他的颈侧。梅杜沙神经绷紧,但没动声色,任由人鱼凑得越来越近,潮湿的睫毛与温热高挺的鼻梁都贴上了他的鬓角。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鼻翼抽动着,显然在闻嗅他的气味。   ——闻吧,记住他的气息。狗学会认主都是从辨识味道开始。梅杜沙心想着,目不斜视的专心处理人鱼肩部的伤口,浑然不知人鱼一边嗅着他的气味,那双绿眸在黑色发丝间更盯住了他眼尾那颗艳丽的痣,伸出舌尖若有似无地撩了一下。他只感到它越嗅越来劲,鼻子贴着他眼尾、耳根顺颈筋滑下去,连领口拉链都给它蹭开了,直凑进他的颈窝里深嗅起来,这不像动物在辨识气味,倒像是一个吸血鬼在不可自持地在想要索取他的血肉,他甚至能听见它吞咽唾液的声响。这他妈太诡异了。   到底是在辩识气味,还是闻馋了,又想要吃了他?   耳根冷不丁袭来被湿软舌尖舔舐的触感,他敏感地浑身一颤,警告意味地瞪了人鱼一眼,抬起手作势要扇它耳光,人鱼低头躲了一下,那漂亮的属于野生动物的绿瞳却还盯着他,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他捏住它肩头皮肉,手指一合,黏紧伤处,人鱼瞳孔颤了一下,似乎感到疼,但没有任何攻击他的举动,见他没真动手又凑过来,在他的颈窝流连忘返,喉结滚动着,真就仿佛一条饿了的小狼犬舍不得放弃自己嘴边美味的食物。   狗东西……   梅杜沙嘲弄地一哂,有“刻托”在,他不必忌惮它,也没闲工夫跟它拉扯,索性便由着它把注意力集中在闻嗅自己气味上,将目光挪到它棘手得多的胸口伤处。   这贯穿伤令它折裂的胸椎都可以透过伤口窥见,里边甚至还有碎骨。要是放在人类身上,没有死可谓是个概率接近0的医学奇迹。可即便如此也先得做个紧急处理才行。梅杜沙在心底感叹了一下人鱼身体机能的强大,转头朝门口唤道:“阿彻,你过来协助我。”   阿彻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咕噜咕噜……水面冒起了沸腾的泡泡,周围的气温明显升高了。 第9章 他的渴望   梅杜沙全身冒汗,蹙了蹙眉,把手术器械递给阿彻,示意他看人鱼的胸口伤处:“看见那截碎骨没有,做个简单消毒,立刻把它取出来,我会尽量把它控制住,但你动作一定要快。”   阿彻点了点头,尽管刚才目睹了那样的惨剧,青年军医琥珀色的眼眸中仍然温和平定,毫无惧意——他平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无论是心理承受力还是医术,都是他领导的医疗兵中最优秀的那个。   梅杜沙将目光挪回人鱼身上,那双绿眸映着阿彻走近的身影,随着他走近渐渐眯紧,犬齿都露了出来,梅杜沙一只手捏紧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按住它的肩:“阿彻,动手,快点!”   阿彻立刻将镊子和消毒凝胶伸向人鱼胸口伤处,可还未容他触到,人鱼浑身一抖,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劲,梅杜沙一下没能控制住他,反应极快地用手肘将阿彻往外一顶,人鱼一口狠狠咬住了阿彻手上的手术器械!   阿彻摔倒在地,“咔”地一下,不锈钢的手术钳断成了两截,当啷一声落在他的双腿之间。   纵然心理素质过硬,青年军医也吓得一头栗色卷发都炸了起来。——差一点,他的手就要断了。   人鱼死盯着他,浑身连睫毛也在剧颤,绿瞳暗得森然……就像是被触碰了什么极大的禁忌。梅杜沙扫了一眼阿彻手背上被犬齿划破留下的血痕……敢伤他的人,他眼神一冷,手伸下去,按下了腰间的按钮。   生物辐射窜上人鱼脊椎,令它浑身一震,齿间的手术钳坠落在地,梅杜沙一把掐住它的下颌,拇指与食指精准地卡着某处一捏,便传来一声咯噔的闷响。   人鱼被他卸了下颌,却还死盯着地上的阿彻,合不拢的唇齿间淌出一丝血迹,脖颈却还在发力,青筋一直蔓延到它年少的面孔上,显出难以驯服的倔强与凶野,那种眼神就像在盯着有血海深仇的存在,要将这个胆敢触碰他伤口的人类剥皮拆骨嚼碎了吃下去。   阿彻不就是碰了一下它的伤口么?他可是想为它治疗!   “不知好歹的兽类……”梅杜沙卡着他脱臼的下颌,冰茶色眼眸俯视着他。绿眸抬起,与注视着阿彻的凶狠不同,更像是愤怒与委屈,眼泪顺着那张十六七岁少年的面庞往下淌,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梅杜沙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把。委屈,它有什么好委屈的?他最得力的部下的手都差点给它咬废!他狠狠心警告道,“再胡乱咬人试试……别逼我拔了你的牙!”   阿彻看着这一幕,干咽了一下。   梅杜沙上尉这是……生气了。他太清楚他发起火来有多么恐怖,这条人鱼可有好受的了。   上一个不够听话袭击了守卫逃出刑室的其他幸存者聚落俘虏的全副牙齿,现在还挂在刑室的墙上,都是被梅杜沙上尉一颗颗拔掉的,场面血腥到震惊了整个舰队。帝国玫瑰……是朵带刺的毒玫瑰。   注视着梅杜沙将一大管电解质液强硬地灌进人鱼的喉腔,阿彻也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感觉一阵不适。   “替我好好守着这里,除非我的允许,谁别靠近它。尤其是你,阿彻。”走出B1层时,梅杜沙淡漠地吩咐,“喂了电解质,一时半会,它还死不了。晾着吧。”   狗犯错了,一定得罚,尤其是刚开始驯……罚了才会长记性。磨人性子驯犬这种事情,他可拿手得很。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银发人影,“咔哒”,年少的人鱼下颌轻响了一下,自动合拢,委屈欲哭的小犬模样荡然无存。舌尖还残留着冷冽的甜与诱人的香,他口干舌燥,咂了咂,细细品味了一番,喉结一滑,将混杂着这股味道的津液咽下去,绿瞳盯着那头也不回那个背影,瞳色愈发幽暗。   心口曾被贯穿的疼痛没有因死而复生而消减一分,反而似乎更加剧烈,更加……刻骨铭心了。 第10章 突然袭击   将手套上沾染到人鱼唾液的部分小心割下,放到玻璃片上,梅杜沙调了调显微镜的参数,细致观察。   如果能在回到帝国前就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研究结果,他进入帝国医学院的计划将会更加顺利。——光是令人鱼对他足够驯服还不够保险,毕竟能进到医学院里的,都是院长氯川精挑细选出来的医学精英。   尽管已经离开人鱼身体有一段时间,但人鱼唾液里的修复因子还算得上活跃。梅杜沙不敢耽误,立刻穿戴上防护装备,从冰柜里取出一只病菌提取液,用针管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0.1毫升。   将病菌提取液注入了一点到人鱼唾液样本上,还没来得及观察到什么变化,“滴”,一声开锁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医疗舱内的静谧。   嗒,嗒,军靴踏在地上的响动,像是不止一个人。隔着半透明的防护层,梅杜沙看见外面映出两个穿着军队制服的魁梧人影。   “嘶啦”,下一刻防护层就被粗暴的掀开,露出亚瑟和“猎鹰”哥特的脸。他们盯着他,抱着臂,嘴角带笑,但显然来意不善。   “谁批准你们进来这里的?”梅杜沙冷冷问。   猎鹰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一脸无惧地笑了笑,似是早有预谋。梅杜沙明白了什么。是啊,敢趁少将不在闯到这里来,监控中心一定有了什么安排。手在身后的桌上攥紧了针管,他盯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你们俩,胆子真不小,可就是太蠢了点。”   亚瑟垮了脸色,扭扭头,脖子发出一声关节挤压的响动:“梅杜沙,你最好老实承认,提姆上尉的死跟你有关。别等到我们写信向帝国议会举报的时候,那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看。”   “证据呢?”梅杜沙一只手轻轻扣了下桌面,“你们要是有证据,想必也不会趁少将不在的时候,到这儿来堵我。”   猎鹰哼笑了一声:“毁了提姆上尉头盔上的监控摄像头,你就以为万无一失了吗?梅杜沙,你或许不知道吧……巨鲸队的老兵都是从国防部里出来的,我们的大脑,都被安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梅杜沙扣着桌面的指节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巨鲸队的老兵们的来历……每一个,他都把档案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们每一个,都沾着他父母的血。但是这帮刽子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他倒是还没有考虑到。   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针管,他慢慢敛了笑:“那……你们想怎么样?既然私下来找我,想必除了举报我,还有别的打算。”   两个大兵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亚瑟络腮胡下的厚唇咧了开来,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意味:“其实也没有什么。第一嘛,少将那么宠你,而你又立了大功,回去就要授勋封爵,手头的油水一定不少。假如,你分给我们想要的数目,闭嘴也不是不行。”   梅杜沙点了点头:“那么,第二呢?”   “第二?”猎鹰笑了笑,那鹰钩鼻令他的神态就像一只盯准了目标的秃鹫,“第二……那就是梅杜沙上尉您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朝他逼近过来:“让我们轮流干一次。趁着少将不在,我们也想尝尝,平时少将才能尝到的帝国玫瑰的滋味。”   梅杜沙笑得发起抖来。   他一只手抵着鼻底,双肩直耸:“抱歉,实在是……太滑稽了……哈哈哈哈……”   这笑显然一下子刺激了猎鹰。   他勃然大怒,骤然逼到他面前,一只手去拎梅杜沙的领子,却被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攥住了手腕。只是角度刁钻的一扭,他便听到自己戴着机械护腕的手骨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还没来得及惨叫,胯下便遭了狠狠一下膝击,令他当场跪了下来,下一秒,便感到颈侧袭来一丝尖锐刺痛。   “你这该死的婊子!”亚瑟咆哮着猛扑上来,却看见医疗上尉一脚蹬上哥特的背,跃到了他的上方,脖颈被落下的双腿重重钳住,一扭。“咯咔”,立刻,他便听见自己的颈骨一声清晰的裂响。   魁梧的身躯山一样垮塌下来,砸出一声沉闷的动静。   梅杜沙从身下人的背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在半跪在地上不断抽搐的猎鹰。猎鹰瞪着他,眼珠布满血丝,嘴里滴出恶臭的黄绿色黏液,奇异的纹路爬上了他的脸颊,令他的皮肤好似下一秒就会龟裂开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取出冷柜里的麻醉枪,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太阳穴,一下推到了底。   俯视着猎鹰逐渐停止了抽搐的身体,又看了亚瑟一眼,他冷冷一哂。   ——正愁没有人体实验对象,这两个蠢货,就送上了门。   只是那个人鱼唾液样本……他匆匆回到显微镜前。人鱼细胞内的修复因子已然失去了活性,被病菌所侵蚀。看来,得再次从人鱼身上提取更多的体液才行,唾液的活性太短,那么血液是否会更佳?   还是一定要人鱼孢子才可以?   一切不得而知,只有实验可以得到答案。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多不少,解决掉这两人用了十分钟。按了一下手表侧面的按钮,他压低声音道:“伊纱,帮我确定一下,午休时间医疗舱的监控,如果拍到了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在医疗舱所在的舱层内响了起来。   当卫兵们赶到医疗舱内时,所有人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惯优雅的医疗上尉缩在角落里,防护面罩内脸色苍白,他的防护服上残留着喷溅的血迹,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在他身前两米处,一个太阳穴上嵌着麻醉枪的人趴在另一个人身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两个人都倒在血泊中,场面骇人。   “哪里的警报在响?”刚回到军舰上休息的尼伽遥遥听见警报声,皱起了眉。   “报告少将,是医疗舱!是梅杜沙上尉那边出事了!”   “什么?”顾不得指挥刚才那场恶战后的疲惫,尼伽立刻站起身来。匆匆抵达医疗舱门口,看见医疗兵们正在拉封条,卫兵们都一脸紧张,他心里倏然一沉,朝里面看去,脸色顿时变了。   “给我让开。”他沉声下令,一把抓住了封条扯开。   “少将!这里被污染了,您必须穿上防护服!”一个医疗兵惊叫起来,但尼伽置若罔闻,径直大步走进医疗舱内,来到梅杜沙身前,将他抱了起来。瞥了一眼地上的身影,他牙关微紧,快速回到门外。   医疗兵们手忙脚乱的为两人喷洒消毒,尼伽剥开梅杜沙身上的防护服甩到一边,上下端详了他一番,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   “把这里隔离起来,重新开一个医疗区。”   副官罗恩立刻记下他的命令,又问:“少将,新医疗区挪到哪层?”   “B1层吧。”梅杜沙软软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毛发银白的波斯猫,揉了揉额角柔声道,“那里本来就有观察站,建起来快,而且方便我对人鱼进行监测和观察,少将?”   美人在怀,尼伽斟酌了几秒,不情愿地朝罗恩点了点头。   今晨发生的骚乱他已经收到详细报告,令他恼火的是,医疗兵们除了梅杜沙,的确没有一个能应付那条人鱼的。在抵达帝国之前,他不能再冒险用其他人,弗克兹也不行,毕竟他不是他的人,而是帝国医学院的耳目。   但总是令梅杜沙冲在第一线……   他的恐惧,已经无法抑制得越来越强烈。   竟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很快,备用的医疗设施被陆续搬入水仓平台上的观察站,新的医疗区一个上午便已落成。梅杜沙颇为满意地环视四周,目光透过前方的玻璃墙壁,落在了下方的金色身影上。   年少的人鱼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鱼尾浸在水里,上半身悬吊着,垂着头,长发掩面,只是背后金色的鳍翅不再抖动,尾端的火焰也黯淡了。梅杜沙看了一眼水温读数,果然降下了不少。他笑了一下。   这条人鱼的耐力,似乎已被搓磨得差不多了。   看来,他可以继续了。   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玻璃上映出红发青年的倒影,深蓝色的双眼正凝视着他,眼神阴晴不定。梅杜沙回过身去:“少……”   他整个人被重重抵在玻璃墙上,覆着皮手套的颀长五指扣住他的后颈。尼伽低下头来,他下意识地偏开头,感到尼伽的嘴唇擦过脸颊,重重的落在了他的颈间,带着青年军官的霸道,根本不容他拒绝。   梅杜沙索性闭上眼,忍耐着,任这仇人的儿子予取予求。他太了解尼伽了,他是个极度跋扈专横的家伙,这种情况下反抗只会适得其反,把他按在这里直接上了都有可能。   尼伽扯开他的扣子,唇齿在他苍白的颈间厮磨,他能感到梅杜沙的抵触,感到他每一寸柔韧的肌肉都绷得很紧,就像一个藏着珍珠的蚌紧闭着它的壳,但越是这样,他越感到刺激,越有探索和将他撬开品尝的欲望,“明明选择退役,我更能保你安逸……为什么你偏偏这么有野心,有能力?”   “少将原来喜欢金丝雀啊?”梅杜沙仰起脖子,懒懒笑道,“那可难办了,我不是,少将还喜欢吗?”   尼伽的呼吸在他颈间一凝,手掐紧了他的腰。还未说话,背后猛然袭来“嘭”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耀目的火光。梅杜沙退后几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牢固无比的特制玻璃上,竟绽开了数道裂痕,没人清楚的看见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击打在玻璃上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一个手雷砸上来引起的爆炸。   但显然,不是有人往玻璃上扔了什么炸弹。他看向水仓中的人鱼……它依旧安静得犹如一具尸体,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墙壁上的水温读数赫然已跃到了沸点。   梅杜沙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这种生物比我想象得还要危险……”尼伽盯着人鱼,捏紧他的手腕,“接触它时必须谨慎,一切以自保为主,这是军令。再让我看见你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智,向帝国议会提议让你退役,只许待在我的府邸里。”   梅杜沙扣好被扯开的衣领,淡淡答:“我保证,少将。”   “少将,有来自帝国的加密信报。”罗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尼伽放在他后颈的手,才缓缓挪开,抵在他耳畔道:“记住你的保证。”   注视着尼伽离去的背影,梅杜沙冷冷一笑。   退役?   休想……在我亲手取你父亲大人的性命之前,尼伽,我会一直……一直钓着你的。   “噼啪”地一声,背后的温度又升高了些。他回过头,看见那些裂缝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变得更大了。而那条人鱼仍然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与此没有丝毫关系。——这条诡谲的火焰人鱼……他要是相信玻璃炸裂不是它故意搞得鬼,就是蠢……目光滑到人鱼胸口的伤处,发现那儿似乎正在渗血,他心下一紧。   不行,得赶紧去看看。 第11章 人鱼之名   望向医疗区里几个醒着值班的医疗兵,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显然是因为看见刚才那一幕,都选择了非常识趣的选择了回避。他倒是无所谓,横竖在舰队里少将和他有一腿这个传闻基本人尽皆知。   阿彻已经睡下,指望剩下的这几个废物协助他治疗人鱼,根本不可能。   “把玻璃尽快修好,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水仓。”   “是,上尉!”   走近水仓边,梅杜沙便不禁皱起了眉。   果然,人鱼胸膛上那个贯穿伤比昨天恶化得更甚,赤色的血从随着它的呼吸起伏从洞口渗出来。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他昨天卸了它的下巴?梅杜沙心下一紧,不禁有些后悔,立刻戴了橡胶手套想要为它止血,手指还没碰到它的伤处附近,人鱼立刻浑身一抖,绿眸倏然睁开,鳍翅扑扇着剧烈挣扎起来,鱼尾在水中搅起滚烫的漩涡,令他根本无法下手。   该死的,怎么这么倔?   梅杜沙没了耐心,取出麻醉剂,精准地插入它的颈侧。可等待了片刻,人鱼一点昏迷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挣扎的愈发厉害,那双漂亮的绿眸盯着他,还是那副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跟他犯倔不肯服软。   “……”   这条人鱼他妈的……梅杜沙盯着它,着实有些头痛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捕获人鱼时的那针麻醉剂,人鱼竟然产生了耐药性。   这可真是有些难办。   好吧……他再对它耐心点,温柔点。   这条人鱼简直在一点点挑战他的下限。   “好了,我不动你。”他只好再次采取怀柔政策,暂时放弃触碰它的胸口,又耐着性子,安抚意味的抚了抚它的耳朵,看着那双的绿瞳柔声道,“向我保证你不会咬我,我就把你的嘴恢复原状,怎么样?”   人鱼点了点头。   梅杜沙稍一使劲,合拢了它的下巴。没有听见骨骼复位的响动,他有些奇怪地蹙起眉,以为自己没掰回关节,却人鱼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盯着他,又舔了舔犬齿,似乎还有点生他的气,想要咬他,却只是用鼻子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并没有下口。   梅杜沙不由想到他曾经驯养过的那只军犬,某次差点犯了错被他打过一顿以后,也是这种神态。这是在试探,也是接纳的开始,狗都是这样,降不住,就会蹬鼻子上脸,降得住,就会试探性的开始讨好。   显然第一次交锋,他属于后者。   而这条人鱼,比狗要聪明,更会察言观色,更会判断形势,知道是才是那个强者。   狗犯错了当然要打,但打过以后,也得赏点甜头,特别是野性十足的狼犬,这一招用起来尤其奏效。   他哼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根牛肉营养棒,撕开了外包装。   鲜浓的肉味弥漫在空气里,人鱼抽了抽鼻翼,似乎被肉味所吸引,睁大了双眼。梅杜沙将牛肉棒递近人鱼的唇边,它满眼警惕地盯着他,嘴唇微张,犬齿隐现,像无法忍耐食物诱惑般歪头凑近了牛肉棒,只是嗅了一下,它的翼状双耳便倏然张了开来。   喉头上下吞咽着,它却没有立刻张嘴,而是抬眼看向梅杜沙,眼神戒备,仿佛是担心他会在这食物里下毒似的。   梅杜沙不禁感到有趣,自己咬了一口牛肉棒,再次递回它唇边,用逗哄宠物的语气道:“吃吧,别怕,里边没毒。我要是想杀了你,随时都可以,不必用这种方法。”   人鱼似懂非懂地张开嘴,伸出猩红的舌头,缓缓舔了一下他咬过的地方,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然后抬起眼皮,绿瞳紧盯着他的嘴唇,目光幽幽闪烁。   这意思是还要他做示范?   梅杜沙皱了皱眉,又咬了一口,喂给他。人鱼重复着刚才的举动,目光还逗留在他的唇部。   非得要他吃过的它才肯吃?警惕心这么重吗?梅杜沙吸了口气,忍耐着几乎想要把它弄死的心,循环往复的重复了数遍这样的喂食,人鱼才终于放过他,在他手上开始自己进食,很快就变成了狼吞虎咽——   它显然是饿坏了。   也难怪,它可在冰川里沉睡了不知道多久。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到指尖一阵湿软刺痒——人鱼已经吃完了牛肉棒,竟然开始吮舔起他的手指来。梅杜沙立刻缩回手,见它意犹未尽地朝自己看来,舔了舔唇边残余的汁液,犬齿微微一闪,透着嗜血渴肉的野性。   梅杜沙紧皱的眉头微松,又给它递上了一根。   人鱼一口叼住,眨眼间便将他手里的牛肉棒吞下了肚,又再次抬眼看向了他,绿瞳仍然勾着他索求。   他笑了起来,看着它:“味道不错,是不是?”   当然了,这是军队独有的上等兵军粮。   弗克兹代表医学院给人鱼准备了口粮,但那些冷冻肉罐头显然没有牛肉棒美味,他又取出一根,挑起人鱼的下巴,待它凑近要咬,又收回了手。   人鱼咬了个空,疑惑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停止喂食。   “图坦卡蒙。”他凝视着它,用牛肉棒时近时远的逗弄着它,“这是我为你取的名字,你得习惯它。”   人鱼抬起眼皮,绿瞳眯了一眯,盯住了他。   “图坦卡蒙。”梅杜沙柔声重复了一遍,“回应我,图坦卡蒙。”   人鱼深深凝视着他,绿瞳透出某种浓烈而莫测的情绪,喉头一颤,发出了不同于之前低鸣的一种声音。   “记…住……”   梅杜沙一惊。   “我的,名字,是——”   人鱼一字一句地生疏缓慢地拼凑着音节,凝聚成他所用的圣比伦语,近似人类少年的嗓音沙哑而磁性,有种扣人心弦的魅惑感,像是某种异域弦乐,每次发音都侵入他的耳膜深处,拨得他心弦微微震颤,“……Cel…uecus.”   塞琉……古……斯?   梅杜沙惊愕地重复着这个音节,心脏莫名一悸。   是这条人鱼的……名字?   它让他……记住。好像他应该铭记。 第12章 饲喂人鱼   但他很快心里就浮出一丝荒谬感,笑话,他要养的狗,要他记住它的名字?他扬起眉毛:“不,从今以后,你就叫图坦卡蒙。”他将牛肉棒递到人鱼唇边,命令道。   年少的人鱼却唇齿紧闭,闭上眼睛,倔强地将头扭到了一边,竟然拒绝了他的喂食。它明明饿到了极点……却为了这个名字与他较劲。   就这么在意么?这一点,倒是和人类无异。   梅杜沙心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许是因为人鱼对名字的在意,从这一刻起,他似乎很难再将人鱼看做一只低等兽类。   算了,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只要他能足够听话,又有什么所谓?   梅杜沙轻嗤了一声,将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好吧……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   听见这声音低柔唤出他的名字,塞琉古斯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眼前银发浅眸的存在满意地微笑起来,又唤了他一声。塞琉古斯被悬吊在头顶的蹼爪不自觉地蜷紧,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   “啪嗒”,一滴灼烫的液体落在梅杜沙眉心。   他拭了一把,瞥见一片赤红,眼神一沉。   抬起头,人鱼鲜血淋漓的指缝映入眼底,他一伸手攥住他被扣在一起的手腕,将机械手铐上的锁拨了开来。   咔地一下,机械锁扣松解开来,人鱼的双爪得以脱困,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腕。梅杜沙踉跄了一下,扫过那双被血染红的尖爪,落到人鱼脸上,眼神警告:“松开。”   扣着他双腕的尖爪未松,反而紧了一紧。   他想要干什么?恩将仇报吗?梅杜沙冰茶色眼眸渐冷,缓缓道:“我再说一遍,松开,塞琉古斯。”   再迟十秒,他就要它的一颗犬齿。他这么想着,塞琉古斯似乎有所感知一般,在他发作前,慢慢松开了双爪。   作为听话的奖励,梅杜沙适时的将一根牛肉棒送到了塞琉古斯的唇边。   塞琉古斯竟又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野蛮地嘶咬起食物来,绿瞳却还牢牢锁着他,似乎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梅杜沙这次没有挣开,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进食,和出于敌意的行为不同,这更像是人鱼开始对他放下戒备的征兆。   他得令他慢慢习惯他的存在,直到完全离不开他。   吃完一根牛肉棒,塞琉古斯的咽喉里发出一串震颤的低鸣,显然还意犹未尽。梅杜沙又递了一根,这下一双手都落在了人鱼的蹼爪间,被紧紧攥住。他不禁拧了拧眉,感到十分不适。但塞琉古斯却似乎因此放松了不少,双眼没再锁着他,而是垂眸专注在了自己的食物上,本来紧绷张开的翼耳也渐渐松垂下来,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不……可爱?他可好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梅杜沙被自己脑中蹦出的这个形容词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塞琉古斯啃完牛肉棒的第一时间,就抽回了手。   塞琉古斯抬眼看他,眼神闪动着野性,仍然显露出对食物的渴求。   “好了,我午饭已经全被你吃光了。”梅杜沙淡淡道,从腰间取出消毒巾,替人鱼擦拭双爪,将指缝间的血迹一点不浪费的细细擦去。抬起眼皮,就对上了近处瞳孔扩大的绿瞳。   塞琉古斯盯着他,似乎有些惊怔。   梅杜沙立时反应过来——这条半大人鱼,不会以为他是在关切他吧?野兽真是比人类单纯啊。他弯了唇角,索性换了条消毒巾,替它将指尖的油渍也一并擦去了:“我说过,只要你听话,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塞琉古斯盯着他,目光凝滞,那种怪异的眼神又出现了,他似乎真的很在意“父亲”这个词。   “Fath…er……”他唇齿微张,竟然模仿着他的发音,重复了这个词,睫毛在轻微的颤抖。   梅杜沙不明所以地看着这条年少的人鱼,不知道他重复这个词是试图与他交流,还是单纯的模仿……总不会,是想要认他当爸吧?这个突然冒出的荒谬念头令他头皮发麻,松开了塞琉古斯的蹼爪,却感到衣摆一沉,继而被他抓住了手腕。   做什么?真要认他当父亲?   他再次逼着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至少是不是证明……他已经对他放下戒备了?   那么……他试探性的再次将手挪到塞琉古斯的胸膛处,攥住他手腕的蹼爪却猛地一紧。   还是不让碰?   看见盯着他的绿瞳暗了下来,梅杜沙只好暂时放弃,站起身来。看来,还是戒备着他,不够信赖。   到底要怎样,它才让他碰它的伤口?要多喂食几次再混熟点吗?他现在的状况耗得住?别的不说,这家伙精神倒是蛮好的,简直不可思议……   他盯着塞琉古斯头疼地啧了一声。   “梅杜沙上尉,呼叫梅杜沙上尉!”正在这时,一串呼叫从耳廓上的通讯器里传来,是弗克兹的声音。   梅杜沙回应道:“收到,什么事?”   “请您派医疗兵迅速前往感染隔离区!有变异者失控!对了,少将特意吩咐,不需要您亲自前往。”   “收到。”梅杜沙望向医疗室,“值班兵,立刻赶往隔离区!”   “是!”   他也得尽快收拾一下,赶过去才行。   不需要?   呵……尼伽是真打算让他做一只金丝雀么?   那可不行。   这么想着,刚刚迈开双脚,他便感到腰间一紧。   回过眸去,竟是人鱼的一只蹼爪钩住了他的制服腰带,指了指自己的束具,小犬似的歪了下头,似乎不知怎样表达。   想要他松开他现在唯一的桎梏?那可不太行。   梅杜沙冷冷一哂,抓住他的腕骨,抵住虎口处,试图卸开他的劲力,却被他拽得脚下一滑,身子前倾,整个人扑在了塞琉古斯身上,一只脚直接踩空,掉进了水里。   自以为是捕猎者的猎物猝不及防地摔进怀里,塞琉古斯一把捕获了他,锁紧在臂弯间。   柔软的银色发丝拂过面颊,令塞琉古斯想起海王星地表下浸染着月光的银白海水。   他抬起头,幽深绿眸盯着近处银发男人的脸,与这双比月海的雾更美,却比封锁他的冰川还要冰冷的浅色眼睛对视着,心口未曾愈合的伤处疼得要命,他磨了磨犬齿,几乎按捺不住一种想去亲吻他,嘶咬他,侵犯他,把他的血肉通通嚼碎,吞进腹中的冲动。   他眯起眼,瞳孔一缩。   梅杜沙瞬间如被什么击中,目光涣散开来,身躯一软,被塞琉古斯扑倒在了潮湿的玻璃上。军医制服的领口本就松动的扣子崩掉了,露出苍白修长的颈项,咽喉至锁骨间几个斑驳暧昧的吻痕露出来,冷不防撞进塞琉古斯的眼底,令他骤然想起刚才窥见的景象。   年少的人鱼瞳色阴寒,蹼爪一把握住银发男人的后颈,低头覆上他的咽喉,狂热地吮咬起来,试图将那些痕迹抹除覆盖。   “唔!”梅杜沙蹙起眉,发出一声闷哼。喉结像被什么擭住,卷入潮湿滚烫的包裹里挤压,令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灼热之意袭上小腿,腰身,直至蔓延全身,像沉陷在被焚烧的噩梦里,却无法挣脱。他急促呼吸着,胸膛起伏剧烈,本能地扭动身躯挣扎起来。   塞琉古斯咬着他的咽喉,被他无意识屈起的双腿蹭了一下腹下鳞膜处,不禁浑身一震,鱼尾上金鳞唰地半立了起来,尾鳍末端燃起了一簇火苗,身下的猎物却还在不知死活地挣扎,又蹭到几下,撩得火苗一下蔓延了他的整个尾鳍。他咬紧银发男人的喉结,鱼尾缠住他的一条腿,把他的猎物牢牢压住了。   “嗯!”被他压得太死,男人动弹不得,又闷哼了一声,喉结在他的齿间颤抖。他咬着舔了一下,目光不禁滑进男人的领口深处,冰雪一样的肌肤若隐若现,诱得他埋下头深嗅了一口……好香。   他的猎物知道自己身上这么香,而且一直这么香吗?   他显然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胆大妄为的接近他诱惑他。   年少的人鱼伸出灼热舌尖去舔男人的胸口,扣子被他犬齿不经意挂掉,一线雪白里突然绽出一粒淡红。   他呼吸一滞,盯着那粒殷红凸起,喉结滑了一下,被引诱着缓缓凑近。   梅杜沙手腕处一痛,像被什么蝎子的刺扎了一下,令他骤然惊醒。   他仰倒在冰冷的玻璃地板上,身上很沉……他垂眸扫去,瞳孔一震——塞琉古斯趴在他身上,头埋在他颈间,不知道是不是正打算咬断他的喉咙,鱼尾还缠着他的一条腿,迫使他构成了一个双腿张开的诡异姿势……而他的双手竟然在这断片般的无意识状态下伸到了他的颈后,正要替他拨开束具上的保险扣。   这该死的兽类竟然精神控制了他!果然,人鱼都具有这样的能力,无论年龄大小,他不该轻视他。   他一把掐住了塞琉古斯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身躯,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想要他拔牙的冲动——   他不想今天前功尽弃。但如果他再挑战他……   “你最好给我安分些,不要滥用你的天赋。”梅杜沙手指收紧,眼神狠戾,“否则我不介意挖了你的眼珠留作纪念。还有松开你这该死的尾巴,不许再这么缠着我!”说着他屈起另一条尚可活动的腿,踹了塞琉古斯的尾鳍一脚。   年少的人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盯着他的绿瞳亮得夺人心魄,梅杜沙心里似被什么扎了一下,蓦地感到危险。   窸窸窣窣……   手腕上的白色触须活跃起来,凝聚成尖锐的刺——他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他得以惊醒的原因,“刻托”再次救了他一命。人鱼的克星是么?   他抬起手,用那尖刺抵着塞琉古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松,开。”   塞琉古斯盯着他好一会,似乎终于向他屈服了,慢吞吞地松开了尾巴,缩回了水里。   梅杜沙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他的束具,确定还锁着之后,才朝门口走去,关门时,他回头瞥了一眼。   塞琉古斯依旧紧盯着他。   ——都说被火美人鱼缠上的船,一定会沉。   不知怎么,他的耳畔响起那个被吓着的医疗兵的胡言乱语,心下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喉部又热又痛,他摸了一把,才发现领口不知怎么有两颗扣子不翼而飞了。没时间整理衣物,他取下肩章上的一颗金属星星别住了领口,快步朝隔离区走去。 第13章 感染者   穿好防护服,从医疗区登上F1船舱,梅杜沙便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一列大兵。他插入队中,问道:“什么情况?”   “隔离区爆发骚乱,有负责守卫的值班兵违规接触到了关在隔离区里的感染者。”回他话的一个独眼青年,那只褐色的眼睛在防护头盔内冲梅杜沙眨了眨,梅杜沙认出,这是曾经接受过他救治的海军陆战队猎豹分队的一名队员,似乎叫爱德华。   “感染的范围大吗?”他问。   隔离区里关着的都是疑似出现了感染征兆有待观察的士兵,不知道昨天的战役又新增了几个,但毋庸置疑人数绝对不少。本来隔离区是被低温控制和严格封锁的区域,就像一个禁闭的大冷库,外面的守卫被命令禁止与内部的疑似感染者发生任何接触,兴许是哪个蠢货违反了规定或者轮班时操作不当,才引发了这次事故。   而事故的严重级别一定在ABCDE的B等级以上,否则不至于连海军陆战队也一并赶去,显然已经超出了值班守卫兵能控制的程度。   爱德华点了点头:“至少在五个人以上。”   梅杜沙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冷冻枪。这场混乱,倒是有助于他解决眼下迫在眉睫的麻烦——提姆的尸体。   痛苦惊恐的惨叫声,骇人的尖叫嘶吼,杂乱的厮杀搏斗与枪击声混杂在一处,从F3船舱的深处传来,伴随着刺鼻的恶臭与血腥。   前方冷雾弥漫,已经无法看清船舱内部的情状。   最前方的一排值班卫队正严阵以待,枪口齐齐朝着船舱深处,里边隐隐约约能看见交织闪动的身影。不消进去看梅杜沙便知道,在那里面浴血奋战身先士卒的一定是敢死队里的下等兵——毕竟他也是踩着死人堆从敢死队里爬上来的,对军队里这种制度再清楚不过。   那些人来自帝国里最下等的阶级,是早先圣比伦帝国还敞开国门时,所接纳的外来流亡者们的后裔,是永远缺衣少食的贱民,是为吃饱肚子出卖身体性命的奴隶,是想要改变命运却又跌入地狱的牺牲品。   直到死,永远也看不见天日。   梅杜沙将目光挪到被医疗兵重重挡在身后的尼伽,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不过送他们去死的上层阶级,可丝毫不会在意。   “梅杜沙,谁准许你来的?”一眼注意到他,尼伽脸色一沉。   “抱歉,少将,我似乎没有接到您不许我来的指令。”梅杜沙作出一脸的诧异。   面对尼伽质问的眼神,弗克兹连忙否认:“梅杜沙,我明明传达给你少将的意思,你居然把责任甩到我头上,你……”   “都给我闭嘴!”尼伽喝道,话音未来,便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梅杜沙抬眼望去,前方船舱内,一个人影被一团庞大的影子扑倒在地面上。距离不远,足够能让人看清那团庞大影子的形态,那就像是一个人的脊背裂了开来,惨白的被撑破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血丝,鲜血淋漓的脊椎骨两侧生出了无数黑色的触须,蠕动着,挥舞着,他的头颅——假如那还能被称作人的头颅的话,只有上半张脸还保持着原本的面目,下颌却已经完全裂成了六瓣,尖利的钩牙已经擭住了身下那不幸的敢死队成员的头颅,口器里蠕动的触须嵌在他的颈侧,疯狂吞噬着血肉。   “我们……完成任务了……”敢死队队员爆发出绝望的嘶吼,渗血的双眼朝外面望来,“少将,抚恤金……”   话没说完,他就被咬断了咽喉。   抚恤金。   梅杜沙看着那还是少年模样的敢死队队员,瞳仁森冷。   是啊,不是为了军队发放的一点儿抚恤金以换取一家人活命的物资,谁会来应征加入这该死的敢死队呢?   身旁传来了干呕的声音:“我的上帝啊,那个怪物,不是猎鹰吗?”   “开枪!”尼伽一声令下,枪林弹雨顿时笼罩了船舱深处。   等等,完成任务了?看见尼伽手上生物红外线的监控图像只剩一个闪烁的轮廓,梅杜沙心下一沉。   “停下!保留活体!”他厉喝一声,抓紧冷冻枪直冲上前,一脚踏上一个值班守卫兵的背,越过了他们组成的壁垒。   “梅杜沙!给我回来!”   “噗”地一下,大片的冷雾喷向前方。那已不成人形的怪物嘶嚎一声,布满血丝的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芒,顶着雾气朝他扑来。   梅杜沙齿关紧合,将气阀拉到最大,猎鹰扑到他的面前,全身凝结变白,渐渐动作缓滞,大张的六瓣钩齿堪堪贴上他的脸,下一瞬,后领猛地一紧,将他整个人拖向后方,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腰身被皮手套裹覆的手指牢牢掐住,令他清晰的感到里边机械义肢的力量与尼伽不可抑制的怒火。   尼伽将他拖拽到拐角处,扼住他的下巴,低声问:“你是疯了吗,梅杜沙?”   “少将,这是最后一个活体,”梅杜沙平静道,“我需要它来研究疫苗。”   “疫苗是帝国医学院的工作!不需要你一个军医来干!”尼伽眼底怒气更甚。   “可显然现在舰队就需要,等医学院研制出来需要多久?”梅杜沙尽量放缓态度,不去触他的逆鳞。见尼伽的怒意稍敛,他知道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他了解尼伽,比起他是否绝对遵从他的意志,尼伽更在乎舰队的命运。   “少将,你一定不愿意看见,在回到帝国前,整个舰队都变成那种怪物吧?军舰已经受到了污染,病菌扩散起来有多难以预测,我想这一点,少将比我更清楚。”   尼伽呼吸一滞。   似乎被他说服了,他的怒焰明显消了下去,松开了手,却盯着他,扬高了声音:“当众违抗军令,梅杜沙,你知道该受什么罚。”   “我清楚,少将。”   他见过,那场面不会多好看。   尼伽压下睫毛,深蓝色的眼眸审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为自己求情,那眼神中甚至透着一点儿期待。   “我毫无怨言,”梅杜沙心里笑了一下,没有遂他的愿,“但至少,等我组织医疗兵把污染区清理干净后。”   “……很……好。”尼伽缓缓点了点头,有些愠意,似乎被勾动了什么回忆,眼中阴云氤氲,“梅杜沙,你一向是个冷静的人,今天这么反常,到底是因为保存下那个感染者,还是因为那些敢死队成员?”   梅杜沙迈开的脚步一顿。   他看见墙壁上尼伽的侧影昂起下巴,显得倨傲而冷酷:“我把你从敢死队里拔擢上来的时候,就提醒过你,要和那些下等人划清界线。你是一颗无价的钻石,我把你泥土里捡出来,是想让你在上层世界绽放光彩,假如你自甘堕落,这会令我很难办,你明白吗,梅杜沙?”   梅杜沙看着他的影子,唇角渗出一丝讥讽的冷意,点了点头:“明白,少将。我一定不会和那些……下等人再有任何交集。” 第14章 污染之域   尸体。血污。黏液。   整个F3船舱内部就像潘多拉魔盒开启后的人间地狱,变异的感染者的残肢断体混杂着敢死队成员的尸骸遍地满墙,被冷冻枪喷射过后化成惨白的雕塑,凝固在原地。惨白的探照光线下,梅杜沙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敢死队成员,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脑中掠过。杰西卡,唐姆,德鲁萨……他默念着,凝视着这些人逐一在自己手中的火焰喷射器下破碎,熔化,最后化为一片灰烬。   看到太平间的门,他脚步顿了顿,吩咐后边的阿彻和他身后医疗兵:“在这等等。”   见他脸色凝重,阿彻点了点头,停在了那儿,后边的医疗兵们本就十分紧张,立刻都止步不前。   梅杜沙推开太平间的门,冷气迎面扑来。看见里边被裹尸袋装的几具尸体,径直走向其中最硕大的那具,拉开拉链,里边果然露出了提姆的尸体。   他的头基本已经被那只Nakamiya咬碎了,只剩下一半,残缺的头颅覆盖着一层冰霜,一只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懒得检查猎鹰他们提到的可能留下他杀人证据的东西藏在提姆脑袋里的什么位置,他直接按下了阀门,火焰顷刻吞噬了提姆的身躯。   正打算一并将其他几具尸体一并销毁以掩盖自己的“善后”举措,他突然听见旁边响起轻微的“哗啦”一声。那是……裹尸袋的拉链打开的声响。   他挪动眼珠,余光就瞥见……隔壁床上的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咔咔咔……”脊骨断裂的声响,它的身体抖动扭曲着,什么东西正要从它的体内挣破出来。   手摸到冰冻阀门上,他猛地将枪头瞄准身侧,一张双眼漆黑嘴巴开裂的死白大脸骤然撞进视线!   冷雾喷射间,一根蠕动的螯刺直袭面门,他向后一跃,撞出太平间,重重拉上门,因惯性后退了几步,足下踩到什么,传来“噗呲”一声轻微的裂响。   身后的医疗兵如临大敌的对准了他的足下,阿彻惊叫一声:“上尉,是葵状巢,快闪开!”   梅杜沙心下一凛,立刻退后几步,看见刚才他踩过的地方赫然是一个人的手。那瘦小的手掌抽搐着,冰面被他踩裂碎了,露出一簇海葵形状的黑色菌群,无数水蛭状的菌体正扩散蔓延开来。几人同时开枪,冷焰齐齐喷射。烟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团黑影从地面骤然蹿上舱顶,梅杜沙举起探照灯,抬起一只手臂示意众人后退。   有个顽强的漏网之鱼还没死。   一步,两步,三步。   他缓慢后退着,盯着前方。   越是这种活到最后的,危险性就越高。那种东西通常还保持着人类的智力,也同时有种吞噬活物的渴望,因而变得格外狡诈,擅长潜伏和偷袭,是最难对付的一类感染者。   身后有人受惊踉跄了几步,撞在什么发出一声闷响,头顶的阴影间那蛰伏不动的黑影猛然一跃,贴着舱壁朝他飞窜而来!   “上尉小心!”阿彻冲上前来将他猛然撞开,和那鬼东西缠斗在一处,梅杜沙一个箭步上前抓起它一脚踹到墙上,手中冷焰精准喷去。   烟雾中那团黑影贴着墙滑了下来,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这么弱?不对劲。梅杜沙眯起双眼,感到诡异。   “控,控制住了么?”一个年少的医疗兵颤抖着问。   “控制住了,好险,差一点我们都要交待在这。”阿彻擦了把汗。   梅杜沙挥开面前弥漫的冷雾,朝那一片白茫茫中看去。   那团刚才袭击他的黑影还在地上蠕动着,向前伸着一只瘦小的手,拼命抓挠着,似乎还有着强烈的求生欲。那只手的手腕上,系着一个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梅杜沙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探照灯照去,终于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叫萨珊的男孩。九年前和他一起加入敢死队的时候,才七岁大,但现在不过十六。他是个孤儿,但嘴很甜,总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着“哥哥”,哄得他心情很好,每餐都会把自己的军粮配额分给这孩子一半,将狭窄的敢死队队员睡眠舱腾出一点空位给他。   萨珊……Sunshine。   像他的名字一样,萨珊会在地狱里憧憬太阳,他还记得,五年前他从敢死队离开的那一日,萨珊抓着他的衣角,问他的话。   他问他,是不是将来有一天能来接他,去看一看圣比伦帝国高塔上的风景,那上面有个洒满阳光的空中花园,他想去看一看。   他答应了他,却食言了。   就像十五年前,他遗弃了基莲一样,把他遗弃在了这个地狱。   梅杜沙眼底血红,向前走去,弯下腰,握住了那只手。   “上尉!”阿彻惊喝,“危险!”   “啊……噫噫……”男孩浅色的眼眸望着他,眼底挣动着渴望,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淌落出来。梅杜沙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刮去他的眼泪。男孩张开了嘴,似乎想与他诉说什么,可他的嘴角却朝两边分裂开到了耳际,构成一个诡谲而狰狞的笑,嘴里喷吐出犹如吸血鳗状的长条触须,闪电一般袭向他的面门。   “上尉!”阿彻大吼,“那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了!那是它的陷阱!”   触须齐齐撞在梅杜沙同时举起的防护盾上,他将冷冻枪的枪口瞄准男孩,一秒也不曾迟疑,拉开了枪上的气阀。   冷雾弥漫,火焰喷射,他的阳光在一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梅杜沙伸出手,将面前男孩的尸骸拥入怀里,而他便在他的手中崩塌下去,也变成了一片漆黑的灰烬。   只有一个装着一枚小小的玻璃瓶还留在掌心,是男孩手腕上系着的。   瓶内,一枚糖纸叠的太阳在灰烬间微微闪耀。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东西,已经不是萨珊了。   可是萨珊,显然是为了能见他一面来的。   今天,是他们一起加入敢死队的纪念日啊。   “上尉。”阿彻按住他的肩,有些惊愕。他从没见过梅杜沙这副模样,他一向是自持的,优雅的,冷血甚至心狠手辣并且绝对理智的,就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哪怕他知道梅杜沙的内里与他的外表或许不尽相同,也从未窥见过一隅破绽。   “我没事。”梅杜沙将瓶子装进防菌袋,迅速塞进腰间,站了起来。他侧过头来,脸上不见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血色:“去报告一下,这里已经出现葵状巢,是中级污染区域,只能彻底封锁,绝不能再次利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污染区,通常由出现的菌类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   遭到暗物质初级污染的地区会生出那些如小型黑色琥珀一般的“卵”,那就是暗物质核。暗物质核没有主动的攻击性与感染性,除非被人主动接触致使其破裂,否则没有太大的威胁,但仅仅是暂时的。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处理,过几个小时,核卵就会分裂,绽开成一簇簇的黑色海葵状菌群,集聚在一起。那就是标志着中级污染之一的“葵状巢”。   它们会在地面扩散,捕捉合适的猎物,如果不幸被触碰,它们就会像水蛭一样钻进生物肤表,在里面生根发芽,令人发生恐怖的异变。   “上尉,内部还要清理么?里边恐怕还有更多的葵状巢,万一……”一个医疗兵犹豫着开了口,梅杜沙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就是那个胡言乱语说着“火美人鱼”被他罚去关禁闭的家伙。   显然因为人手不够,这家伙的禁闭都提前结束了。   “你不必留在这,滚去汇报情况。”梅杜沙扫了一圈身后的医疗兵,“还有谁怕死的,可以去弗克兹那边听他派遣。”   只是帝国医学院派来的人,会不会把医疗兵们当人看,就另说了。   医疗兵们左右对视了一下,都站着没动,阿彻则更是一脸坚定,只有那个畏畏缩缩的家伙说着遵命,忙不迭的退出了舱外。   “你说什么?”尼伽手里的酒杯重重落在桌面上,烈酒四溅。他盯着面前神色谄媚的医疗兵,“你再说一遍。”   “医疗上尉他……他不大对劲,他,他擅自接触了一个感染的敢死队队员,少将,不信你看,我都录下来了。”医疗兵凑了上去,将手表屏幕上的图像恭敬的呈给他看。   不审清晰的画面里,银发男人半跪在那里,在一地灰烬间拥着一具可怖的尸骸,好似极为珍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梅杜沙。   尼伽眼神阴沉地将酒杯捏了个粉碎。   弗克兹也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目光却还兴味盎然地停留在那手表的画面上。本来是来陪少将饮酒解闷的,没想到,碰见了这么有意思的事。待会,应该有一场好戏看了。   “罗恩,立刻把梅杜沙从污染区叫出来,带到甲板上去。”尼伽转向身旁的副官,“当众施刑。我要所有人看着,违抗军令,是什么后果。”   ……   远远望着那被当众悬挂在甲班上的人影,弗克兹“啧”了一声。那人赤裸优美的脊背上已布满了鞭笞留下的斑驳血痕,淋漓的血顺着他银发往下滴淌,将发梢都浸染成了红色。   他一声不吭,那张倾倒了大半个圣比伦帝国的脸孔上,连一丝表情波动也没有,就像一尊浑然天成的冰雕,此时因身上密布的血痕而终于有了瑕疵……   有种破碎的,触目惊心的凄美。   真是古怪的人哪……明明平常看起来冷血得要命,居然会为了研制疫苗冒死冲上去接触感染者。这个执拗的劲头,倒是有点像……   回忆起过去的某段时光,弗克兹细长的狐狸眼里浮起一丝复杂的意味,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停止了回想。   不过,少将也真是够狠心的,不是他的宠臣么?   弗克兹抬眸望向甲班上方的高空,少将的身影凝立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噢,这舰队里可是好玩得要命,比医学院里有趣多了。那里所有的人都令他感到乏味……当然除了……艾涅卡。   想起那海妖一般漂亮又带刺的少年,弗克兹笑了笑。   啊,似乎是出来太久了,他竟然有点想回去了。 第15章 炽热之兽   双脚缓缓落到甲班上,梅杜沙踉跄了一下,便被冲上来的阿彻扶抱住了身体:“上尉!你还好吗?”   “不太好。”梅杜沙面无表情,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是,只有说话间唇内渗出了一抹鲜红,显得触目惊心。   阿彻将制服披到他身上,试图隔绝周围士兵们近乎露骨的眼神——平日里就像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医疗上尉当众承受鞭刑,大抵令这些精神压力巨大又极度饥渴的家伙们异常兴奋,他们的目光集聚在梅杜沙身上,似乎以为他已经失宠,一个个恨不得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令阿彻感到一阵恶心和愤怒,狠狠地瞪了回去。   匆匆扶着梅杜沙进了医疗舱,阿彻才将憋着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上尉,你不该当众违抗少将的命令,这是不明智的。”   “我知道。”一进医疗舱,梅杜沙就有些撑不住了,将身上制服与裤子褪了下来,钻进了智能医疗仓内。   “上尉,别再忤逆少将,否则你的境地会……很糟糕。”阿彻看着他血痕斑驳的背,回想起那些大兵的眼神,拳头捏得死紧,栗色的卷发又炸了起来,活像只被惹毛了的卷毛兔,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梅杜沙冷笑一声,闭上眼,任医疗仓将消毒凝胶均匀地涂在他的脊背上。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尼伽当众惩罚他的用意——他就是要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他离不开他的庇护,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既可以严明军纪,又对他小惩大诫以达到控制他的目的,尼伽啊尼伽,他倒是比他想得更有脑子一点,不愧是尼厄公爵之子。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才醒来,背上仍然在隐隐作痛,阿彻守在他身边,已经坐着睡着了。他没有吵醒他,坐起身来,从内裤边沿取出那个被防菌袋包裹的瓶子。消毒过后,他盯着里面锡纸叠的小太阳看了几秒,将它塞进了自己的私人医疗箱最底下一格,小心锁上。   然后他走到了沐浴兼消毒室里。   一堵玻璃墙外下方就是人鱼的水仓,此刻玻璃上是雾气,他看了一眼温度……那里面现在就是个蒸炉。玻璃上一片朦胧,他转头透过监控屏幕看去。塞琉古斯仿佛察觉到他回来了,立刻仰起头监控镜头看来,黑发间透出一双灼亮绿瞳。梅杜沙一眼就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对劲,似乎疯狂地挣扎过一番,身躯被束具都勒扯伤了,丝丝缕缕赤色的血液从肩颈处一直蔓延至鱼尾,将所在的水域晕染出一片红雾,胸膛还在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着,看上去分外暴躁。   怎么回事,饿得发狂了?还是因为他胸口的伤……   不行……等会去看看吧。   梅杜沙转过身,脱去内裤,全身赤裸地站到淋浴头下,打开了阀门。   混杂着消毒药液的热水淋过后背的鞭伤,令他疼得浑身发抖,他撑着墙壁,深深呼吸,感到一阵眩晕与耳鸣。依稀听见踩水的脚步声走到近处,他低唤了一声:“阿彻,把我的药拿来。”   腰间倏然一紧——被一只结实的胳膊搂住。   他猛地一惊,攥住旁边的毛巾捂住下身!   耳根一烫,青年军官有些喑哑的声音附耳传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伤势。别动,否则我会忍不住在这里要了你。”   梅杜沙浑身僵硬。牙关紧了紧,他用虚弱的口吻道:“我知道错了,少将,我不该忤逆您的命令。”   “我了解你,梅杜沙。嘴上说的好听,你下次还会那么干。你就是仗着……我宠你。”尼伽将他一推,按在墙壁上,从背后吻上他血痕纵横的光裸脊背,一只手伸下去,抓住了他紧攥着的毛巾,一扯。   梅杜沙本能地五指一紧。尼伽皱起浓眉,将他猛地翻过来,压在墙上,捏住下巴,低头吻下!   “嗯!”梅杜沙瞳孔紧缩,条件反射地合紧齿关,不容他的舌头侵入,毛巾却没攥住,被尼伽一扯,滑落到脚下。冰白赤裸的身体赤呈在对方面前,梅杜沙罕有的变了脸色。尼伽盯着眼前的银发美人因羞耻而紧绷起来的神态,扣住他的腰,膝盖将他抵在了墙上。   背脊痛得令梅杜沙无力挣扎,只能别过头去,又被强硬地扳回来:“……少将!”   “张嘴……”尼伽盯着他的唇,“让我舌头进去,我要吻你。”   他不该这么刺激尼伽。梅杜沙闭上眼,呼吸凌乱。尼伽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抵开他的牙齿,再次凑近。   突然“噼啪”一声,身旁的玻璃猛然炸裂,碎片在他们脚下四溅开来。几滴鲜血落在足下,身上的桎梏松开,梅杜沙这才看见一片快要溶化的玻璃碎片赫然嵌在尼伽一只胳膊上——如果不是他那只胳膊大半部分是机械义肢,现在恐怕已经彻底废了。   他侧头望去,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塞琉古斯到底对玻璃干了什么——一团炽亮的烈焰凝聚在他浸在水中的尾鳍末端,金色鱼尾蜷曲起来,宛如蓄势待发的弓弦,突然猛地一甩,竟掀起一道淬着火星的浪!   用他们已知的科学是无法解释塞琉古斯将水变成燃料发动攻击的,梅杜沙猛推了尼伽一把,便见那簇流火擦着他的胸口掠过,轰地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火警警报尖锐的响起,水雾四溅,尼伽拿起一件防菌服将他打横裹起,几步冲到了消毒室外。阿彻与他们擦肩而过,都红着脸不敢抬头地冲进去灭火。梅杜沙挣扎着从尼伽怀里下来,将防菌服拉链拉好,侧头道:“快离开这儿吧,少将,您伤得不轻,需要立刻处理,但与机械义肢的人体不在我的擅长范围。”   言下之意很明确,就是赶他去机械师那儿。   尼伽按住胳膊,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前银发美人的眉眼含着愠色,显然被他惹恼了——他知道自己刚才或许的确表现得太心急了,但少将的尊严令他拉不下脸哄人,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B1船舱。   夺下一根高压水管,梅杜沙径直朝水仓走去,拧开水阀,一束冷水喷射而出,被他瞄准了那尾鳍着火的金尾人鱼。从头到尾喷了塞琉古斯一轮,他才一步上前,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触指的体温骤然烫到了他的手指。   “你刚才发什么疯?”梅杜沙没放手,冷冷盯着少年人鱼湿淋淋的脸。那双绿眸瞳孔缩得极小,亮得骇人,充斥着清晰可辨的炽烈杀意,像是一条嗜血的火龙,却在与他对视一秒之后,便睫毛一颤,又变成了那种小狼犬一样的可怜眼神,蹼爪探过他的腋下,攀在他后腰处,脸凑近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还咬住了他胸前的拉链,爪指隔着防菌服若有似无地触碰他的背后。   “干什么你?嗯?”梅杜沙把拉链从他嘴里拔出来,扒下他几乎碰到他的伤口的不安分的爪子,“饿了?”   塞琉古斯盯了他几秒,才点点头:“饿……”   “……”梅杜沙目光落到他肩颈处被束具扯裂的破口上,一时竟发不出火。   这是有多饿?差点把整个医疗仓都给他炸了!好险没把尼伽炸死……否则是他亲手抓回来这条人鱼,真是难辞其咎。   “梅杜沙上尉,火已经灭了。”阿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塞琉古斯当即又变了神色,朝他呲了犬齿。   梅杜沙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   “阿彻,你去隔离区支援吧,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   “真的没问题吧,上尉,你才刚刚受伤。我想在这陪护你。”栗发青年担心地看着他,踟蹰着,不愿离去。塞琉古斯立刻表示抗议地“嘶”了一声。   梅杜沙瞥了他一眼:“所有的医疗兵都在隔离区干活,你要是待在这儿和我独处,知道少将会怎么想吗?”   阿彻的卷毛一下子支棱起来,绷直了身体:“我,我明白了!”说着,他立刻穿上防护装备冲了出去。   尼伽既然想把他置于孤立无缘的境地,那么他便遂他的愿,不像帝国上层那些觊觎着他的权贵,这条半大人鱼总威胁不到他们俩的关系。   转眸看向塞琉古斯,似乎因为阿彻的离开,他明显放松了不少,贴耳竖起的翼状双耳都垂了下来,绿眸望着他的脸,舔了一下犬齿,显然是在向他乞食。梅杜沙俯视着塞琉古斯,这家伙似乎已经将企图利用天赋袭击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居然还有脸找他讨吃的?他捏住他下巴的手一紧,念及他身上的伤,忍着没动手扇他:“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干坏事了?”   塞琉古斯摇了摇头,沙哑低鸣:“不……敢,坏。”   学聪明了?是意识到他身上带有可以克制他的东西,还是真的开始向他屈服了?不论是哪一种,都很好。   梅杜沙松开他的下巴,手指缓缓掠过他身上黑色的肩颈束具,勾了一下颈部位置,迫使他仰头:“别有下次,否则我一定要你的一颗牙,记住了吗?”   塞琉古斯很乖的点点头。   梅杜沙愉悦地眯起眼,伸手拨开黏在他胸口的潮湿黑发。   身躯蓦地绷紧,塞琉古斯垂下眼皮,盯着银发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皮肤上的图腾,那些对他意义非凡的暗金色纹路,激起一丝丝电流般的颤栗。他的猎物明显浑然不知,这种触碰对他无异于一种莫大的引诱与刺激。怒火引发的尚未完全褪去的狂躁与强烈占有欲在少年人鱼的血管里流窜,他的目光紧随着胸膛上的手指,绿眸眯起,喉结滚动。   没留意对方的神情,梅杜沙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肩头被处理过的伤口已经愈合无痕,但胸膛处……仍然毫无起色,还在恶化。   今晚,无论怎样,他必须为他治疗。   “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唤,垂眸盯着他的手,不知在发什么呆。浓密的黑睫垂着,阴影掩着绿眸,金鳞反射的光渡在略深的皮肤上,全然像一尊唯美的铜质雕像,令人轻易联想到那些收藏在圣比伦帝厅里来自古埃及的艺术藏品,高贵得近乎具有神性,他完全可以想象塞琉古斯被运回帝国后,会引发多大的轰动,人们一定会为他而疯狂,如同瞻仰神明。   可惜他不会被供奉……而是如同普罗米修斯。   为人类带来希望的火种,但注定被秃鹫蚕食殆尽。   当然,如果他足够听他的话……作为交换,他也会,尽力护着他的。   “塞琉古斯。”梅杜沙放柔了语气,又唤了一声,再次托起他的下巴。塞琉古斯这才回过神来,绿眸望进他的眼里,眼神有些深沉,像藏着什么情绪,不可辨别。他没有心思去辨别,只是哄问道:“我可以保证每天将你喂饱,对你温柔些,但作为交换,你得让我为你治疗。你的伤口已经太严重了,再不治疗会彻底恶化。我不想让你死,你也不想,对吗?”   ———我不想让你死。   塞琉古斯仰视着那双浅色的眼眸,瞳孔微微收缩。   “嗯?”梅杜沙耐着性子与他对视,一只手抚上他的耳际,揉弄着他的耳朵,试图令他更放松些。   “相信我,我会治好你,不会再让你疼。”   塞琉古斯盯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似乎终于愿意踏出一步,将自己的伤口交付给他。   好吧,首先,他得把塞琉古斯弄出水仓。梅杜沙将手挪到他颈后,将锁链拨松了些,又抚了抚塞琉古斯的耳朵。他静静看着他,目光紧紧跟随,但并无抗拒。   梅杜沙抓着锁链将他拽近了些,半跪下去,伸手去捞他的鱼尾,打算将他抱上来。塞琉古斯俯视着眼前的猎物,被他跪在面前拥抱自己的姿态刺激得呼吸一重……这就像是他在向他臣服——以他配偶的身份。   璀璨的金鳞如细小利刃般刮过掌心,粗韧的尾身比黄金还要沉重,梅杜沙捞了一下,竟没捞起来,手在湿漉漉的鳞片上一路上滑,激得塞琉古斯一个打挺,水花溅了他一身。   “放松些。”弯腰发力使脊背袭来伤口裂开的疼痛,梅杜沙再次抱紧鱼尾,鼻子不经意擦到了什么滚烫硬物,一抬眼,目光扫见了什么,浑身一僵——   少年人鱼劲韧精瘦的腰腹近在咫尺,顺着两道深深的人鱼线往下的三角区覆着一层金色的鳞膜,正往外鼓凸着,将鳞膜挣开了一条裂缝。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窥见内部一团令人惊骇的深色轮廓,远非人类少年的尺寸,它此刻已经挺立了起来……正对着他的脸。   梅杜沙盯着那裂缝,大脑空白了几秒,手无意识地一松,塞琉古斯一甩尾扎入了水里。   巨大的水花将梅杜沙浇得透湿,他抹了把脸,此刻才意识到,塞琉古斯是条雄性人鱼——他一只把他当成一只小兽,压根没在意这点,也没留意过他的……   塞琉古斯……大概是被他刺激到了什么敏感地带起了反应。是鳞片吗?还是他没留意蹭到了哪儿?   人鱼和人类也一样有这种羞耻心吗?   该死的,这一下不会又前功尽弃了吧?   “塞琉古斯。”梅杜沙盯着水下那抹金色的身影,扣击着仓壁,耐着性子哄,“我没想冒犯你。不过你和我都是雄性,你不必感到羞耻。塞琉古斯?”   水面的平静持续了好几分钟,就在梅杜沙感到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时,一团漆黑的乌发缓缓浮了上来,然后是一双冷绿的眼瞳。塞琉古斯埋在水下,只露出双眼浮窥着他,不肯再将自己多露出来一点。   不会是,真的害羞了吧?   “咕噜噜……”一串泡泡浮了上来,水又沸了。   梅杜沙竟然感到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抿住了唇角。   难得……他已经好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条人鱼居然能把他逗乐。他一面笑一面说:“这没什么,塞琉古斯。你有的我也有,在这一点上,人类和人鱼的雄性没什么区别。”   塞琉古斯仍然半埋在水下一动不动,绿瞳盯着他,瞳仁很暗,不知到底恼怒还是害羞,或者二者皆有,梅杜沙无从分辨,只能通过人类的经验判断。   “好了,塞琉古斯。”他忍住笑,全没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怎样的危险之中,一手伸出去,掌心朝向他,以一种温柔到近乎蛊惑的语气,唤道:“听话,过来。”   塞琉古斯盯着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微开合的唇上。淡红的嘴唇唇线天生上扬,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时时刻刻都像在引诱。   但他知道,再清楚不过,那种引诱是剧毒的饵,足以致命。可他仍然,很想再尝尝。   年少的人鱼舔了一下犬齿,潜伏在水下,顺着拴住脖子的锁链朝他一心要掌控、要捕获、要征服占有的未来配偶缓缓游近。 第16章 脱笼困兽   很好。他开始听他的话了。梅杜沙轻轻攥住那锁链,将塞琉古斯一寸一寸牵引到自己身前。塞琉古斯仍然只肯露出一双眼睛,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梅杜沙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听话,塞琉古斯,上来。”   塞琉古斯顺从地攀上水仓边沿,爬了上来,梅杜沙攥住他背上的鳍翅,用力将他翻了过来。   “嘶……”脊背上的疼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梅杜沙直起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背上的鞭伤一定裂开了,可这会他实在无瑕自顾——被翻过来的塞琉古斯躺在他的臂弯里,竟然表现得十分温驯。梅杜沙将他放平在玻璃甲板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的腹下。那被鳞膜覆着的部位被潮湿卷曲的黑发盖住了,看不清是什么状态,没容他多看,一只蹼爪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塞琉古斯唇齿半张,发出了一声又像猫又像犬的不悦低嘶。   看来,人鱼的鱼鳞是不能随便摸,隐私部分也不能随便乱看。   梅杜沙挪开目光,敛了险些上扬的唇角,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急了塞琉古斯。从腰间取出手术工具袋,摊在地上,他首先拿起消毒剂,缓缓凑近塞琉古斯胸口的伤处,同时注意着他的神态。   这一次塞琉古斯的目光仍然紧锁着他,当他的手指落在伤口附近时,塞琉古斯的身体一刹绷紧起来,似乎强抑着抗拒的反应。   “别害怕,塞琉古斯,我向你保证,我会治愈你。”梅杜沙安慰意味的抚了抚他的胸膛,随即手掌下压,防止他突然暴起,另一只手将消毒剂挤进了那个贯穿他胸口的血洞里。   塞琉古斯猛地一颤,鱼尾弹起来狠狠砸在甲板上,发出一声“啪”的沉闷巨响。梅杜沙离开扑在他身上,才勉强压住他剧烈的颤抖。   他俯视着塞琉古斯的脸,那双绿瞳此刻暗得近乎墨水,能清晰的映出他的脸。   塞琉古斯显然痛到了极点,眼底都泛出血丝来,令他联想到那封禁了他不知多少年的冰川龟裂开的景象。那一定是一段极为漫长,极为难熬的岁月。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令他的心莫名一缩。   似乎不同于之前塞琉古斯流泪的神态,这一次,他年少俊美的脸庞就像一张面具裂开了一隅,露出了里边真正深切的痛苦,但立刻,那双绿眸就闭上了,裂缝也随之合拢,他牙关紧咬着,又睁眼盯住了他,乖乖的一动不动了,像只初次向人类交付了信任的流浪犬。   梅杜沙不敢耽误,立刻取出治疗所需的工具,再次跪下来,将塞琉古斯伤口内的一些小碎骨清理了出来。灯光令他得以看清伤口深处的伤势,注意到他胸椎分明有生长错位的状态,他心头一沉。   这样治疗不行,他得把塞琉古斯弄到医疗舱里,给他做开胸手术才行。   然而这样的大型手术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一个人难以完成。他打开通讯器:“阿彻,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污染区清理完了么?”   “还有些卵和葵状巢……真是棘手。”阿彻的语气听上去紧张而疲累,“上尉是有什么指令吗?”   “没什么。”梅杜沙答道。   看来,他只能一个人动手了。   还有葵状巢,在污染区负责清理的医疗兵绝不能擅离职守。   怎么把塞琉古斯弄到医疗室去呢?梅杜沙看了看他的尾巴,才忽然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段资料视频——人鱼,是可以在陆地上行动的。那段年代久远的抓拍视频虽然很模糊,但仍然可以分辨出,那有着黑色鱼尾的人鱼在地面上犹如蛇类一般滑行,而且速度非常之快。   那么,塞琉古斯是不是也能做到?   他牵起手里的锁链,朝塞琉古斯下令:“塞琉古斯,直立起来。”   塞琉古斯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并不能理解他所说的“直立”的意思。梅杜沙踢了踢他的金色鱼尾,拽着锁链试图让他起身,但塞琉古斯只是在甲板上胡乱搬动着鱼尾,仅仅支起了上半身。   难道是品种不同?还是因为塞琉古斯年纪不够大没有发育完全,又或者只是没有学会这项技能?   梅杜沙啧了一声,叫来了两个值班守卫。   可还没待他们走近,塞琉古斯便立即伏在甲班上,喉咙间溢出了满含攻击之意的嘶鸣,金色鱼尾的尾端也燃起了焰火,显然只要他们敢过去,下场就会和那个冒失的医疗兵一样,被焚成两具焦炭。   “上尉,你看……”两个值班守卫踌躇着,看向梅杜沙。   “回去吧。”梅杜沙呼了口气,是啊,就算今晚有其他医疗兵能来协助,结果也是一样。塞琉古斯根本不让其他人靠近,也没有像他一样身上缠着这个神秘的天外来物可以护体保命。梅杜沙看向医疗站,脑中灵光一现。   看着那运送医疗物资的机器人笨拙地抬着塞琉古斯走上楼梯,梅杜沙擦了把汗,与机器人合力将塞琉古斯抬上了手术台。   打开无影灯,耀眼的光线刺得他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   塞琉古斯鱼尾不安分的滑过他的小腿,锋利的尾鳍险些将他的裤子也割烂。   梅杜沙迅速按下手术台旁的按钮。“咔哒”一声,机械锁立时扣住了塞琉古斯的颈部和躯干。手术台不是为人鱼设置的,只有扣住双腿的锁扣。他弯腰将塞琉古斯垂下去的鱼尾抱上来,手动固定好,折腾完这一切,身上的军医制服已被灼千疮百孔,胸腹上烂了好几个焦黑的大洞。   塞琉古斯观察完周围的环境,目光落回眼前的男人身上,呼吸一滞。   似乎觉察到他徘徊在他身上的目光,男人抬起眼皮,看着他冷冷道:“你最好别打什么逃走的鬼主意,没有机会的。”   塞琉古斯盯着他,牙关紧闭,没有回答。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走。那样的话,他怎么甘心呢?   梅杜沙喘了口气,感到全身是汗,背脊的剧痛更是到达了一个难以承受的限度,哪怕是他这种极其耐疼的人也无法坚持了。他疾步走到一墙之隔的消毒气阀下,将烧焦的制服褪了下来。消毒液混着血水顷刻流了一地,他撑着墙面,深吸一口气,咬开手里药剂的针帽,一针扎入了手臂静脉。   塞琉古斯抬眼望去,目光穿透玻璃墙落在那雾气中的身影上。此刻距离更近,令他足以看清流水淌过他银白的发丝,修长的颈项,逗留在他的肩胛骨上摇摇欲坠……纵横斑驳的血痕底下,是一截细窄的,线条极其优美的腰。   目光再往下一滑,塞琉古斯的鳞片唰地一下全部立起。   没注意到手术台上人鱼的异状,梅杜沙换上手术服,将湿漉漉的头发塞进手术帽,刚刚踏出消毒室,就在这时,“嘭”地一声沉闷巨响,整艘军舰都猛烈震晃起来。   这震晃与先前的不同,简直就像是海啸的动静。   梅杜沙足下不稳,踉跄几步撞在身后舱壁上,天旋地转间,室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周遭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遭了。   梅杜沙心下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医疗区里的所有设施噼里啪啦地上下碰撞着,他摸索着抓住舱壁上的扶手,勉强站稳,打开了手表上的探照灯,照向手术台,瞳孔顿时缩小。   ——手术台的机械锁扣自动翻开着,上面,空空如也。   塞琉古斯,不见了。   只有手术台下方徒留着一道流线型的水渍。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相信塞琉古斯不会蛇行!   梅杜沙牙关咬碎,沿着那水渍跌跌撞撞的往前搜寻,走了几步,目光却不禁在医疗区的玻璃舱门前突然滞住。   那道流线型的水渍并没有延伸到外面去。   而是……   一滴水落在颈后。梅杜沙缓缓扭过头。漆黑卷曲的湿发笼罩在眼前,颀长优美的金色鱼尾宛如蟒蛇一般直立着,他仰起头,以一种仰视巨人的角度,才能够看到那张俊美的少年脸庞。   塞琉古斯的头抵着三米多高的舱顶,绿眸俯视着他,就像凌驾在金字塔上的神看着底下的一只蝼蚁。   强大的压迫感乌云盖顶,梅杜沙后脊森寒,手抓紧舱门上的扶手。   “塞琉古斯……”他仰目盯着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我没有伤害你,而且我喂食你,为你治疗。”   “你……没有…伤害我?”塞琉古斯缓缓启唇,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着他的话。但兴许是喑哑生涩的发音,令他的语气听上去那样古怪,不像是陈述,更像是……发问。   梅杜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错觉。   但显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塞琉古斯是否会攻击他。   一只潮湿的蹼爪缓缓抚上他的颈侧。塞琉古斯的掌心温度很高,他的肤表立刻沁出了一层细汗。狭窄的室内,没有电,没有防护装备与武器,与一条极度危险的人鱼近距离相对,他处在完全的劣势。   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身上这神秘的天外造物。   这样想着,他的脖颈被轻轻扼住了。而不知为什么,那缠在他手腕的白色触须此刻安静得出奇,没有因这触碰起一点反应。   它似乎失灵了。   梅杜沙一点点挪动着背后的手,摸索到腰间,但那儿空无一物,连他随身携带的手术刀都不在,他的心猛然下坠。脖颈处的蹼爪一寸寸收紧,他看见上方有阴影落下来,是塞琉古斯俯下了身,潮湿的黑发海藻般缠覆在肩上,随后颈侧动脉一热,有什么贴了上来。   是塞琉古斯的鼻梁。   他深深嗅着他的气味,喉头里溢出低低的嘶鸣,梅杜沙甚至能听见他嘴里犬牙交错的摩擦声,就像埃及神话里的死神阿奴比斯,那只嗜血的胡狼,随时会咬穿他的命脉。   他不敢动弹,挪动着双眼,对上近处黑暗里的那双绿瞳。他正斜睨着他,像是在细细品尝他的恐惧。   “塞琉古斯……”梅杜沙深吸一口气,盯着他,“即使你杀了我,你也无法逃走,而且会比现在的处境糟糕千百倍。我是唯一可以保护你的人。”   “你…没有伤害……我?”塞琉古斯的唇齿抵着他的颈侧,若有似无的刮过他的血管,重复了一遍那句问话,“…你……有。” 第17章 危险生灵   有什么?他怎么就伤害他了?   梅杜沙皱起眉,疑惑地看向那双绿瞳,神经却像被什么猝然击中,一瞬间将他的灵魂抽出体外,身体一软,倚着门滑下去,被一只灼热的蹼爪托住了腰。   身体似乎被翻过去,抵在墙上,“嗤”地响起裂帛之声,背后一凉。湿润滚烫的软物贴上他的脊背,激起细微的刺痒。   银发男人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塞琉古斯紧扣住他的腰,将他的衣服破口撕得更大了些。那暴露出来的皮肤很白,体温很低,令他联想曾经封冻着自己的冰川——他很清楚,里面流动血和心都同样寒冷,但仍然低下头去,细细舔过苍白脊背上所有斑驳的血痕。   似乎被他灼热的舌尖刺激到,怀里的身躯又颤了一下,脊线绷紧,腰窝深凹下去,形成一道诱人的阴影。猎物甘甜冷冽的味道渗入口齿,令流窜在血管间的躁意更加强烈,一滴唾液顺着那优美的脊线淌下,年少的人鱼的目光不可自抑地被吸引着滑了下去,想起刚才窥见的那道位于猎物尾椎下方的隐秘光景,他的鳞片唰地一颤,又立了起来。   梅杜沙昏昏沉沉地蹙起眉毛,军人的本能令他隐约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在逼近,身躯绷紧挣动了一下,臀部却不经意蹭到颤颤立起的金鳞,塞琉古斯喉结咽了一下,见银发男人恍惚侧过脸来,便一口含住了凑到他眼前的莹白耳垂,鱼尾往前一挺将他抵在了门上。   “嗯!”耳垂敏感,梅杜沙浑身一颤。这无意识的轻哼落在年少的人鱼耳膜里,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令他脊骨过电一样一阵发麻。他吮了几下他的耳垂,便不满足的松了犬齿,将银发男人的脸扳了过来。   突然“嘭”,一颗子弹击打在玻璃上!   “医疗上尉!”   被压制的身躯骤然一松,梅杜沙从失神间惊醒。眼前一抹金光闪过,身后的玻璃舱门刹那被撞得四分五裂,梅杜沙反应迅速地回身跃出,却见那一抹流线型的金色长影在一片枪林弹雨上穿梭而过,径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火!火,快给我灭火!”   “救命,啊啊啊啊——”   赶来的值班兵们一片骚乱,东倒西歪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都灼得千疮百孔,有几个身上已经着了火,正满地打滚。   这群废物……梅杜沙锤开消防柜,取出灭火器一通扫射,捡起一个大兵落下的枪,又夺了把军刀,朝塞琉古斯消失的方向追去。   “嗒——嗒——”   军舰仍然震晃着,他踏入漆黑幽邃的通道,听见自己脚步回声从尽头传来。   吃水线以上的B1层不是军舰最底部,下方还有三层,分别是救生艇舱,设备动力舱,以及敢死队员们居住的压仓物舱。救生艇舱内有个直接通往军舰外的阀门,要是不幸被塞琉古斯弄开了……   不仅塞琉古斯能逃回海里,令他进入医学院的计划彻底泡汤,全舰的人也都会因沉船跟着陪葬。   “梅杜沙上尉!看见人鱼了么?”身后传来凌乱赶来的脚步声,是十来个值班卫兵,梅杜沙抬起手制止了最前方的领队。   “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梅杜沙问道。   为首的值班卫兵擦了把汗:“军舰声呐检测到有个很大的不明生物在攻击军舰,军舰的动力枢核因为不明原因受到了严重影响,少将命令所有人集合到飞行候命中心去,但得保证人鱼……”   “我明白了。”梅杜沙拉下阀柄,B1层通道的阀门轰然紧闭。外面的值班兵拍着门:“医疗上尉!”   梅杜沙挨着舱门压低声音:“想要挨罚的,大可以现在回去禀报少将。聪明的话,乖乖闭嘴,在外面等着,抓回人鱼的功劳也会有你们的一份。”   外面霎时安静下来,听声音,没有一个人离去。   带着这帮废物,除了给他徒增医疗负担,压根没有其他用处。   军舰的照明设施仍然没有恢复,手表上的探照灯是此刻唯一的光源,视域变得十分狭窄。注意到手上枪械的型号,他眯了眯眼,翻开了枪筒上的红外线瞄准镜镜盖,在剧烈震荡间贴紧了舱壁。背后凉飕飕的,他摸了一下,才发现手术服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破了,背上全是粘腻的液体。   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   无心关注这个,他收回注意力。   地面流线型的水渍一直延伸向通道的尽头,他顺着塞琉古斯的踪迹挪动了一阵,在通道尽头的舱门前停下了脚步。   水渍在舱门两米之处,戛然而止。舱门没有被打开,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塞琉古斯就好像在这个位置凭空蒸发了。   可他能去哪儿呢?难道飞走了吗?   梅杜沙转眸看向对面舱壁上那一排不大的圆形舱窗,外面是漆黑的海面下方,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塞琉古斯破窗而出,这通道里一定已经淹了。灯光缓缓扫过舱壁,泛起一道湿润的反光。   他心下咯噔一下,想起什么,灭了手表上的光,举枪察看上方。   红外线镜头赫然照出一个高热的轮廓,那看上去就像一只倒悬的吸血鬼,背上脊翅撑开,颀长的鱼尾勾着舱顶的通风管道,发亮的双瞳正自上方虎视眈眈的窥视着他。   他不该忘记,塞琉古斯生着一对鳍翅……   他的确,可以飞。   这可是好极了……抓回他的棘手程度一下子增加了十倍。   “塞琉古斯……”梅杜沙牙关不自禁收紧,红外线准星瞄准了不足以要他性命的肩膀,“我不想伤害……”   “呼”地一声,塞琉古斯身影一闪,直扑而下。   该死的!梅杜沙一蹬舱壁,翻滚避开,灼人的气流紧贴着他的上方掠过,枪被撞得脱手,甩到了一边,他半蹲着落到地面,刚拍开手上的探照灯,就看见眼前金光犹如流星一般划过,转眼间那股炽热的气息已逼近身后。他拔出匕首的一瞬,腰间猛然一紧。   身体悬空而起,被拖向身后,他旋过腰,军刀直刺而去!   刀尖悬停在一只碧绿眼瞳毫厘之处。   一束幽暗光线下,两道呼吸交织在一处,目光对峙胶着。   “放开我,塞琉古斯,和我回去。”梅杜沙握紧手中的军刀,刀尖对准他的瞳孔,寒芒闪耀。可那碧绿的眼瞳眨也不眨,似乎丝毫不受他威胁所慑,缠着他腰身的鱼尾反而在缓缓收紧。   “为……什么?”沙哑微涩的少年嗓音,低低吐出一个词。   什么“为什么”?   梅杜沙呼吸有些困难,握着刀柄的手,也略微颤抖起来。   塞琉古斯的确想杀了他,他有理由杀他,也可以杀他。   但他,绝不能失去塞琉古斯这么重要的筹码。和塞琉古斯此刻的对峙他显然没胜算,既然如此,不妨赌一把。   他咬了咬牙,缓缓放下了刀,一只手试探性地……抚了一下缠着他的鱼尾上黄金一般璀璨华美的鳞片。塞琉古斯浑身一颤,鳞片顿时炸了起来,双眼瞪大盯着他。   如他所料,这一招能够成功转移人鱼的杀意。   “被触碰鱼鳞,是你们的禁忌吧?”梅杜沙弯起唇角,观察着眼前少年人鱼的神色变化,手掌轻轻在鱼鳞上摩挲着,“但第一次你没有攻击我,所以,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嗯?想要我多摸摸你吗?”   鳞片一下炸开了花。   塞琉古斯露出犬齿,朝他发出了“嘶”的警告声,那本紧紧勒着他的鱼尾却因这刺激松懈了几分。梅杜沙屈起膝盖,照着人鱼腹下狠狠撞去!假如人鱼雄性和人类男性的弱点在一处的话……   他的膝头像是重重撞在了一片坚韧的软甲上。   腰间鱼尾骤然收缩,喉结被尖锐的犬齿叼住,身躯被压迫紧贴在塞琉古斯的身上,他清晰的感到他的体温急剧升高,犹如熔炉般烫得骇人。 第18章 生死之契   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梅杜沙攥紧手里的军刀,抵在塞琉古斯咽喉,盯着近在咫尺的绿眸,他们几乎鼻尖相抵,呼吸可触,他突然意识到这种距离的对视危险至极——他可能随时会被塞琉古斯精神控制,立刻将目光挪到别处,身躯被猛地拖拽转了一圈,被塞琉古斯整个压在了墙上!就在此时,“嘭”地一声巨响,军舰整个偏向了一边,梅杜沙借着这震荡一脚踹在塞琉古斯的胸口,整个人翻滚撞到另一边舱壁,余光瞥见有一道不知是什么的长条状影子竟穿破了一扇舱窗,钻了进来。   海水狂涌而入,探照灯的光线呈现出它的模样。   那就像是……一只巨型的南极海鳞虫,多节而布满褶皱的黑色身躯近乎是半透明的,可以窥见内里被它吞噬的人类尸体残骸,那外翻的多层口颚朝他张了开来,露出里面倒勾状的细密尖牙。这是一只多个变异人类聚在一起形成的巨型突变体……被这玩意咬上一口可不得了……梅杜沙看了一眼其他舱窗,都被惨白的肉躯覆盖着,这显然只是它身体的某一部分而已。   不知道它的全貌,到底会有多庞大。是将军舰当做了猎物吗?   梅杜沙一手握刀,一手攥住身后的扶手,军舰被巨型海鳞虫压得朝它的方向倾斜,令他几乎下身腾空。海鳞虫弓立起身,张大嘴颚扑咬上来。梅杜沙攥紧军刀,纵身跃向它的脊背,刀刃带着他的重量深深扎入海鳞虫状变异体的肤表,剖出一道长口,黏液四溅。   变异体霎时发出一声厉啸,扭头咬来,梅杜沙脚根抵住墙面,刚刚再次跃起,却觉腰间一紧,整个人突然腾了空,海鳞虫擦着他的脚底堪堪掠过。缠着他腰身的金色鱼尾在眼底闪耀,他错愕地抬起头去。   塞琉古斯伏在通风管道上,满含敌意地盯着下方巨虫,脊翅高耸,身上暗金的图腾纹路此时竟都泛起了金赤的光晕。   塞琉古斯……居然出手救了他?   他不是应该恨不得他死吗?   该不会这两天之内,塞琉古斯其实有点认主了,所以生死之际,下意识护着他?   假若是这样,那可再好不过。   梅杜沙微弯唇角,一手抱紧他的鱼尾,目光四下扫视,定格在变异体背后的一个角落——那把红外线步枪,在那里。他得拿到它。   “嘭”,“嘭”!似乎因为失去目标又吃疼,海鳞虫在下方胡乱冲撞起来,梅杜沙顿时感到自己摇摇欲坠,他深吸一口气,攀住塞琉古斯的鱼尾猛地一晃,翻上了通风管道。与那双绿瞳四目相对,他低声道:“塞琉古斯,你吸引它的注意,我去拿武器,行吗?”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旋即又有些恼怒似的摇摇头,一只蹼爪向他抓来,梅杜沙无暇管他,沿着通风管道径直跃下,自倾斜的舰板滑向那个角落。变异体尖啸着扭过身子,梅杜沙翻滚着够到步枪,背脊重重撞在舱壁上,听见一声沙哑而洪亮的嘶鸣。   那是少年的嗓音,但却隐约透着一种震慑人心的魄力,像是少年王者在万众膜拜下的高声宣告,令梅杜沙不禁一怔。   他侧过头去,看见塞琉古斯长尾勾着扶手,倒伏在倾斜的舱壁上,金色脊翅完全撑开,足有两米长,那模样不似一条人鱼,而更似一条面对着宿敌的远古翼龙,与准备伏击他的状态竟大不相同。   梅杜沙的神经突突直跳,他真是……抓到了一条不得了的人鱼。一股征服欲在血管里流窜,他抿紧嘴唇,拉开保险栓,瞄准那只立马狂躁起来袭击塞琉古斯的变异体的头部,猛烈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   海鳞虫的头部瞬间布满血洞,凶猛势头却未减多少,朝塞琉古斯袭咬而去。塞琉古斯竟然避也不避,身躯倒折,金色鱼尾犹如一把淬着烈焰的阿拉伯弯刃甩劈而下,直接将海鳞虫状变异体的头部从中剖开。一股血肉烧焦的黑烟“嗤”地冒出,变异体的口颚霎时裂成了两半,溢出的恶心黏液还未涌出便腾地燃起了火。   它军舰外的身躯随之剧烈抖动起来,一声巨响中又一条变异体自塞琉古斯侧面近处破窗而入咬向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口颚。   梅杜沙朝那条变异体开了几枪,目光突然一顿。塞琉古斯的背后,一道硕长白影正朝他逼近而来,体形比之前两只更为巨大,大大张开的口颚之中,伸出了一根渗着剧毒黏液的尖锐食器。   那或许,是这条变异体的主头。   “塞琉古斯,注意背后!”他瞄准那白影头部一团令人恶心的红色复眼,扣动扳机,枪膛却发出空弹的声响。   塞琉古斯将那只从侧面舱窗袭来的变异体扼在舱壁上,鱼尾压制着另一只,浑身燃着烈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提醒。眼见变异体那尖锐食器直直刺向他后背那道还未来得及愈合的贯穿伤,梅杜沙的心骤然缩紧。   塞琉古斯会死的。他不能让他死掉。   绝不能。   梅杜沙一把扔下枪,蹬上墙纵身跃去,手中军刀直直捅进那团血红的复眼。刹那间白色触须沿着手腕攀上刀刃凝聚成了什么东西,他没来得及看清,整个人就被变异体重重掀撞在了舱壁上。   他喘了口气,瞥见尖锐的食器赫然嵌在自己肩头。   鲜血迅速渗出,将纯白的手术服染得一片殷红。   抬眼,便对上了正惊视着他的碧绿眼瞳。那菱形瞳孔缩成了一对窄线,瞳仁映着他的身影,眼角泛着血色,像是被撕裂开来了一般。   塞琉古斯……会感激他的吧。是否……会因此忠于他?   可是……这该死的变异体,他万一被感染……对了,阻断剂……   梅杜沙挣扎着抬起剧痛的胳膊,摸向腰间,视线却闪烁了几下,就失去了意识。 第19章 烙印之吻   喉头爆发出一声冷厉无比的怒啸,塞琉古斯猛扑过去,燃烧的一爪贯穿胆敢弄伤他的猎物的怪物头颅,将它瞬间撕烂焚焦,他立刻拔下那嵌入男人肩头的巨虫食器,从破碎燃烧的虫骸间将他捞抱起来。   涌进来的海水逐渐没过肩头,将蹼爪间的银色发丝冲得弥散开来,也漫上失去意识的男人的脸庞,令他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像是一尊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开的水晶器皿,脆弱到了极点。   塞琉古斯盯着这张脸,收紧爪指,犬齿间咬出一丝血色。记忆深处的某一幕情景与此时此刻几近重叠,胸口旧伤像被再次贯穿般疼得撕心裂肺,他爪尖一收,撕碎了他的衣领。   优美苍白的肩颈赫然入目,令他呼吸一滞。他艰难挪开目光,低下头,嘴唇覆上对方肩头处骇人的血洞,一下一下地舔了起来。   “咳……咳咳……”   一片混沌中,似乎有冰冷的海水涌入口鼻,窒息感压迫着肺部,什么柔软之物在肩头摩擦着,梅杜沙呛得咳嗽起来。他挣扎着睁开眼,与近处绿瞳对视了一秒,沉重的黑暗便再次袭来,夺去了他短暂恢复的意识。   塞琉古斯盯着他口间不断溢出的气泡,下意识地摸了摸男人的耳后,自他肩上伤处抬起头来。   那毫无血色的嘴唇近在咫尺,塞琉古斯喉结滑动了一下,覆了上去。   心脏猛烈一悸,像数年漫长岁月封冻他的冰川,在一瞬间,爆裂开来。   他托起银发男人的后颈,盯着他的脸,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将气流渡进他的口腔。   男人无意识地急切汲取着他给予的生命的希望,舌尖与他纠缠着,就仿佛在渴求着他本身。塞琉古斯心里像灼着一团火,情难自抑地扣紧他的后颈,咬住他的唇舌,在水中加深了……这个忍耐多时,压抑太久的吻。   “唔……”溺水感令梅杜沙本能地攀住了年少的人鱼的身躯,塞琉古斯将他一把捞抱出了水面,一只镤爪猛地撕裂开自己胸膛的伤口。携着人鱼强大自愈力的灼热鲜血淌在男人肩头为他所受的伤上,仿佛将他们融为一体,他就在这血水交融间将他激烈拥吻。   ——仿佛打上一个烙印,就此立下生死之契,以命运牢牢锁缚。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水流朝一个方向倾泄而去,黑暗中剖入一道刺目光线。他听见喧杂的叫喊,抬头望去,瞳孔一缩。   他看了一眼侧面不远处那扇破碎的圆形窗口,又看向臂弯间昏迷的人类,只是犹豫了一瞬,就抱着他决然地朝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人鱼!梅杜沙上尉!他们在这里!”   “快捉住它!别让它跑了!”   片刻之后,两个生物仓被运入飞行器尾部。飞行器卷起巨大的气流,脱离缓缓没入水中的军舰升向空中。   尼伽的目光在那两个生物仓上徘徊了一下,漠然地俯视着被抛弃在军舰上绝望呐喊的下等兵们,抬起的一只手果决放下。一枚炽亮的燃烧弹直落下去,击中舰身。   军舰瞬间沦为一片尸山火海。   “少将……这样会不会?”副官罗恩低声道。   “一群无用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资源。”连他的人都保护不好,就该死。尼伽收回目光,望向隔离舱内两个竖立的生物舱,径直掠过装着那金尾人鱼的其一,停留在了另一个之上。   那半身赤裸的银发男人静静浸泡在蓝色的冷凝液中,双目紧闭,面容苍白,肩上赫然有一处被锐器贯穿的伤口,仿佛已经死去。   青年少将浓眉紧皱,伸出手,被皮质手套裹覆的手指在玻璃上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弗克兹,医学院会拿他怎么办?”   弗克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镜架:“说实话,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我暂时没有观察到梅杜沙上尉出现任何变异的症状,可真是个奇迹。或许他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异于常人,如果真是这样,医学院一定会向帝国议会申请尽全力保住他的命,并将他留在院内观察研究。不论如何,我想院长都不会像处置其他感染者那样对待少将您的宠臣。何况……”   他当然不会告诉尼伽,梅杜沙是他的老师病叶氯川早就选中的“鱼饵”,他们还要利用他控制和研究人鱼,还有……梅杜沙本身也是极好的实验体。他的老师,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梅杜沙留在医学院里,和那条人鱼关在一起………   他看向另一个生物舱内的金尾人鱼——那条人鱼出奇的安静,它分明是醒着的,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狂躁,只是半闭着眼,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黄金雕像。   真是有趣。那条人鱼在淹水的B1层内明明有逃走的机会,却选择了将梅杜沙送到舱门前,任由赶来的士兵将他重新抓起来……喜欢梅杜沙到愿意牺牲自由和性命的地步么?帝国玫瑰的魅力,真不可思议啊……选他做“鱼饵”,他的老师还真是慧眼如炬。   他顿了顿,说道,“何况,梅杜沙上尉还立下了这样一个举国皆知的大功。这样英勇的军人,说是全军楷模也不为过,皇帝陛下,应该也会对他青眼有加吧。”   尼伽拍了拍他的肩,手指攥住了他的肩头,略微用力:“弗克兹,这几个月在舰队,我待你还算不错吧。”   “那是当然,在舰队上可不是谁都能喝得上少将珍藏的百年白兰地的。”弗克兹眯起狐狸眼笑着点了点头,朝他毕恭毕敬道,“少将不必担心,梅杜沙上尉留院观察期间,我一定会好好照料他的。”   呵。医学院权势滔天,但从他一个军功赫赫的公爵之子手里抢人,没那么容易。如果一定要抢,他不介意借助父亲的手来抢。   尼伽放下手,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你是个聪明人,弗克兹。我的意思是,如果确定梅杜沙并没有要发生变异的趋势,就请医学院将他交给我。我的府邸很大,划出一个隔离观察区,不是什么问题。至于你的好处,我保证绝对不会少。尼氏能给你的,医学院不一定给得了,不是吗。”   “少将,我一定尽力。”弗克兹饶有兴味地瞥了梅杜沙一眼,可惜,医学院恐怕不会轻易松口,毕竟即使撇开他身上可能存在免疫体不谈,光是人鱼与他产生了奇妙羁绊这一点,就足够引起院长的重视了。   就连他自己,也对梅杜沙这个特别的家伙……越来越有兴趣了。   日暮时分,数架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圣比伦帝国高塔上的一处停机坪上。在一线暮光里,着深蓝制服的高大少将在万众瞩目中走下梯桥。   停机坪被暮色染得一片血红,他的步伐稳健有力,仿佛军舰的损毁与下等兵们的集体殉亡丝毫无损他凯旋的荣耀。整个圣比伦上层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与潮水一样的欢呼,彩色飘带在上空挥洒。   尼伽径直走到礼仪军队后圣比伦皇帝身前,半跪下来。   “陛下,幸不辱您使命。”   年轻的皇帝拥有古希腊贵族一般高贵古典的长相,金栗色的长发压在黄金王冠下,令他略显孱弱的细脖颈看上去不堪重负,但不妨碍他天蓝色的眼眸内此刻充盈着愉悦之色。他弯身扶起尼伽,微笑道:“少将每一次归来,都给圣比伦帝国带来新的希望,这一次,你竟然带回了人鱼!上帝啊,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封赏你和你的舰队了才合适了。”   “我别无他求。”尼伽以一种虔诚的神色看向瑟兰·巴比伦,“只希望陛下别让我失去我麾下最英勇忠诚的军医,他才是该获此殊荣的英雄。”   “噢,梅杜沙,是吗?”瑟兰看向机舱之内,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幽波,“我记得他。” 第20章 病叶家族   “Keto……”   柔软潮湿的丝线掠过手背,似乎是谁的头发。   某种生物湿漉漉的鳞片缓缓擦过赤裸的皮肤,留下滚烫的温度,似烈火在身上焚烧。他蹙起眉毛,想要挣扎,却感到全身无法动弹,一双指甲尖锐的手紧扣住了他的十指,指间相嵌。   是谁?   嘴唇未能发出声音,就被灼热的唇齿封缄,舌尖撬开他的齿关,颤抖地肆虐他的口腔,激烈到近乎疯狂,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咸涩腥甜的液体渗入他的齿间,像是血,又像是眼泪,又或者二者皆有。   是谁……   谁在这样吻他?   梅杜沙挣扎着睁开双眼,一片白茫映入视线。   眼前什么人也没有,可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被激吻的余温。   他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又是因为这个不明物体吗?   梅杜沙擦了擦嘴唇,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个东西依然缠在那里。注意到自己穿着病号服,他看向四周。   柔软的,覆着海绵的墙壁,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干净房间,设施都先进而考究,应有尽有,只是没有窗户,无法确定自己置身何地。目光扫过床边一排功能明确的按钮,他按下了呼叫键。   “嗨,梅杜沙上尉,您终于醒了,请问您有什么要求?”   墙上的显示屏立刻呈现出一个身着银灰贴身防护服的年轻女人,梅杜沙瞥了一眼她右胸上的蛇杖徽章。果然,他猜的没错,这里正是圣比伦帝国医学院,他费尽心思想要进入的地方。   只是他显然不是以医学院工作者的身份进入了此处,那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他是以……   他神经绷紧,扯开领口察看了一眼肩头,诧异地扬高眉梢。   那本该被变异体刺伤之处,竟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个很浅的印记,证明它确实存在过而非他的幻觉。   而伤口周围,也自然并没有一丝那种被感染后会出现的蛛网状黑色纹路,他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和体温,侧头看向镜子,眼底也没有充血,瞳孔没有放大,一切无比正常。   怎么回事?   他记得,昏迷之前,似乎没来得及给自己打那支尼伽赐给他的阻断剂。难怪是……   塞琉古斯?   是他用什么人鱼才会的特殊方法救了他么?   他现在在哪?   梅杜沙想起B1层里那些破裂的舱窗,心里骤然一沉,看向显示屏发:“人鱼呢?我的舰队是否带回了人鱼?”   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人鱼由我们安置在了医学院里,梅杜沙上尉不必担心,作为帝国的大功臣,您只需要好好养伤就行。”   梅杜沙松了口气。还好,当时应该是援兵及时赶到了。   他也笑了笑:“感谢医学院为我安排这么好的隔离间,不过,我并没有感染的征兆,是否可以出来自由活动了?”   “您是军医,应该清楚接触感染源后有48小时的观察期,现在还差几个小时,很快,您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宽敞舒适的贵宾接待室里,尼伽低头看了看表,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抬眸看向对面辨不出年龄的美艳女人——又或者说,是一个有着异装癖的男人,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监控器的其中一个屏幕。   屏幕内被已经变异的感染者正将尚未出现变异征兆的另一个感染者扑在下方大肆撕咬啃噬。那场面血腥至极,将氯川脚边跪伏着为他涂指甲油的一个少年奴隶吓得瑟瑟发抖。   关于病叶氯川这只老狐狸的背景,他在父亲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家族里,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不论是那个为了实现法西斯主义而疯狂的真一博士,还是被亲生父亲荼毒,最终变成人鱼选择自杀的那个可悲的牺牲品,或是几百年后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病叶家族的末裔,都活像一群马戏团里当跳梁小丑的畸形儿。   “时间应该快到了吧,氯川院长?我什么时候能接走我的人?”   “耐心些,尼伽少将,医学院又不会把梅杜沙上尉吃了。”病叶氯川那张静心保养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那被涂出边界的一枚指甲令他眉头轻皱,随手抓起桌上的古董东洋刀,便割开了奴隶的咽喉。奴隶悄无声息的倒在金属地面,鲜血洇开一片,氯川却只是拾起手边丝绒将刀刃细细擦净,笑容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我听闻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对古董兵器很感兴趣,怎么,这把东洋刀不足以入少将的眼么?”   尼伽微微昂起下巴,眼神有些不善,似一只杀机暗藏的年轻雄狮:“氯川院长……一把东洋刀,不足以换走我的人。哪怕把你这间装满藏品的屋子给我,我也不会同意把他留在这儿,你明白吗?”   “哈哈哈……”氯川捂着嘴笑起来,“少将说什么玩笑话。”见尼伽眼中怒色渐浓,他敛了笑意,将东洋刀轻轻往前推了一寸。   “我当然知道,少将器重梅杜沙上尉。但……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有一个价码。”他幽黑妖媚的眼睛盯着尼伽,稍稍探身。   尼伽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很抱歉,他没有价码。”   氯川缓缓后仰,靠在沙发上,高跟鞋尖在地板上点了点。   青年少将的眼神坚如磐石,找不到一丝可以趁虚而入的破绽。   他研判意味地打量了他数秒,笑了起来:“我并不想和你抢人,尼伽少将,进入医学院,并不意味着非要从军队退役,他依然可以随你出征,为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呢?要知道,帝国医学院,可是能提供很多……很多军队的必需品的。”   尼伽脸色阴冷下来,皮笑肉不笑:“院长是在威胁我?”   “我怎么敢威胁尼厄公爵的儿子呢,他可是我的老友。”氯川和颜悦色的眯眼微笑,“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少将去接梅杜沙上尉吧,今晚王厅里为你们舰队凯旋举行的人鱼展览庆功宴,他可不能缺席呢。” 第二卷 帝国医学院篇 第21章 人鱼宴会(上)   夜幕降临时,圣比伦皇城外沾满泥泞的船板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排成长龙蹒跚而行。   “怎么这么少?不是说,敢死队员的抚恤金该有80个圣比伦币吗?”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不知所措地捧着手里少得可怜的几个子,身边瘦小的幼童战战兢兢地紧抱着她的胳膊,小声问,“为什么要领抚恤金,妈妈,爸爸是不是回不来了?”   “这次死的人太多,分到每个人手上只有这个数,有就不错了,不想拿就快滚!”守卫兵粗鲁地将她踹到一边,十来个钱币顿时洒了一地,下等民们一拥而上抢夺起来。   “别抢!别抢!求你们了,上帝啊,仁慈一点吧!”那寡妇抹着眼泪在地上四处摸索,试图保住丈夫用生命换回的一点钱财,幼小的儿子跌坐在一边,大声嚎哭起来,却被上方绽开的光亮吸引了视线。   他仰起头,泪眼汪汪的望向那金碧辉煌的帝国高塔,绚烂的焰火宛如繁花一般在塔顶盛开,照耀出的五光十色美轮美奂的景象,与他们生活的浮岛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传说中天堂的盛景。   上帝啊……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是不是就生活在那里?   向上帝祈祷的话,他和妈妈今晚能填饱肚子吗?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将他扶抱起来,小男孩泪眼朦胧地朝身旁望去,看见那个熟悉的有着灰棕色眼睛的清瘦青年替他温柔地擦去眼泪,他瘪了瘪嘴:“希礼尔哥哥……”   “别哭了,不值得。”希礼尔喃喃道,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在劝诫自己。他抬起头,握紧了手里一个冰冷的抚恤金钱币,望向那座遥远的帝国高塔,眼前浮现出那个银发的身影。   那个背弃了他和他的约定,离开敢死队利用美色爬到上层去的叛徒,一定在那里陪恶魔们莺歌燕舞吧。   很快,他就要他付出代价。   圣比伦帝国宴会厅内。   衣着华美的达官贵人们自巨大的拱形厅门鱼贯而入,上百种品种繁多的珍馐美酒陈列在宴会厅环形宴桌上,中央的香槟堆了两米多高,下等人们连看也无法看上一眼的奢侈品在此供人随意取用。   阿彻睁大双眼,惊诧地环视宴会厅内的陈设。   墙壁上,角落里,尽是掠夺自世界各地的珍贵藏品,有一些显然就来自他们这一趟的收获。如果不是因为舰队立下大功,身为普通军医的他恐怕一生也没有机会受邀来到圣比伦帝国高塔之中。——比起那远古神话中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这里的奢靡华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只是末世中的一个人类聚落。   他不由得想起梅杜沙某次开玩笑的形容。他说,圣比伦帝国就是一个岌岌可危的,由无数底层人的尸体堆砌而成的华美宫殿。   名副其实。   “天哪,这回舰队又搜罗来了这么多奇珍异宝……”旁边传来啧啧的议论声,“这,这是龙涎香吧?这么大一块,得比黄金值钱吧!鲸鱼早就灭绝了,居然还能找到龙涎香?”   “龙涎香算什么,海里原本的生物都死绝了,可舰队居然能把传说中的人鱼带回来,那才是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收获!”   “说到这个,我真是迫不及待了。听说今晚宴会上会展出人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在宴会展出人鱼……以人鱼的暴躁程度,真的没问题吗?   阿彻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那被帷幕遮挡的宴会展台。   “当当当——”塔顶的钟声在上空响起,宴会厅里倏然安静下来。   猩红的帷幕从展台的顶部缓缓落下,聚光灯开启的刹那,厅内掀起一片惊叹的浪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那圆柱形的水仓上。   那条被圣比伦帝国舰队捕获的人鱼终于呈现于万众瞩目之中,他静静悬浮在水中,漆黑长发犹如弥漫的乌云,颀长优美的鱼尾却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比黄金还要璀璨华美的色泽,像是烈日的光辉一般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这种充满了侵略性的震慑人心的美,令所有人都失去了片刻的呼吸,像是被集体夺走了魂魄,有些人在看清人鱼那仿佛来自古老东方异域的容颜时为之失控尖叫,还有些人甚至情不自禁的贴到玻璃上抚摸,妄图能触到人鱼分毫。   “不可思议……”   “太美了……太美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生物,我的天呐!”   “上帝啊……这条人鱼是神明,是末日降临的神明!他是炽天使的化身,是来审判罪人,拯救信徒的!”一位年老的基督徒双膝一软,竟颤抖地跪拜下来,连带着几十名信徒跪成了一片。宴会厅里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塞琉古斯垂下眼皮,目光仔细地扫过下方,搜寻了片刻,蓦地一凝,锁住了那自一扇门内走出,正缓缓拾级而下的修长身影。一头银白色发丝反射着皎洁光晕,洁白的西服更显得他耀眼夺目,像一颗从天外降落的星辰。   他出现的一瞬间,四周都暗了下来。   塞琉古斯盯着他,那令他惊心动魄的一吻还徘徊在他的舌尖未曾散去,绿瞳里洇开一片灼热的暗影。 第22章 人鱼宴会(下)   “噢,上帝,是尼伽少将和……梅杜沙上尉来了!”   “老天……那,那就是梅杜沙吗,他比传言里看起来还要……”   有人惊呼出声,宴会厅里刹那间更加喧杂起来,赞叹声,议论声,一时不绝于耳。有人纷纷拿起相机,却立时被帝国警卫喝止。   尼伽冷脸瞥过一个不识趣的偷拍者,给身旁的副官使了个眼色。罗恩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将那人拖拽进了楼梯拐角的洗手间里。   “你太惹眼了,梅杜沙。”他压低声音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少将。”梅杜沙似笑非笑的回应了他一句,从旁边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葡萄酒,目光投向宴会厅中心的水仓。   远远对上那双正盯视着他的碧绿眼瞳,梅杜沙回想起昏迷前塞琉古斯那一瞬的神色,眯了眯眼。   看见他为救他而身受重伤,塞琉古斯会怎么想?   至少……他现在应该不会再对他满怀敌意了。   朝塞琉古斯眨了一下眼,梅杜沙轻啜一口酒液,注意到那个围绕着水仓缓缓观摩的高挑人影——那个穿着性感大露背黑色晚礼服的,宛如一朵黑色大丽花般绽放着的异装癖东方男人。   他的仇人之一,病叶氯川。   他咽下酒液,迈开脚步,却觉手腕一紧。   “梅杜沙,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别想过河拆桥。”   梅杜沙回眸笑了一下,轻轻与尼伽碰了一下杯:“放心,少将,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你最好记住你的承诺,否则,你了解我的手段。”尼伽盯着他,手指一寸一寸松开来,“去吧,梅杜沙,别忘了绳子牵在谁手里,别得意忘形,飞得太远。”   梅杜沙歪头朝他点了一下,转身朝氯川走去。   尼伽盯着他的背影,缓缓收拢五指。算了,既然抓不住他的野心,索性托他上去,待有一日飞得撞了顶,自然会摔回他手里。   帝国医学院,是吗?尼伽深吸一口气,舌头舔过下颚,他本来对权斗没什么兴趣,可以后,父亲大人一定会对他的变化感到很欣慰。   “您是说,您想进入帝国医学院参与对人鱼的研究项目?”   “不知道,我是否具有这个资格?”梅杜沙看着眼前雌雄莫辨的异装者,看了一眼水仓内的塞琉古斯,“据我之前的接触来看,就那条人鱼的脾气和攻击性而言,恐怕不是一个能轻易配合研究的对象。”   氯川猩红的嘴唇上扬起来:“人鱼……都是这样。他们有各自的喜好,只会允许特定的人类接近。梅杜沙上尉,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征服和驾驭这条神圣的人鱼。让你进入医学院分担我们的工作,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只是,少将那边……上尉需要好好转圜一下了。”   “您不用担心,军医与医学院内的工作,我可以兼顾。”梅杜沙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眼底的血色在红色酒液间隐沒,“Cheers.”   为父母,为基莲……为他有朝一日,要亲手手刃的,仇人们。   “你瞧,就像我说的一样,那条人鱼果然对你不一般呢。”氯川啜了口酒,朝他笑道。   梅杜沙侧眸,发现塞琉古斯不知何时已从上方游了下来,贴近了他的背后,弥漫的漆黑发丝间,那对碧绿的眼瞳似乎正盯着他的肩头。他心里一动,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塞琉古斯该不会……是在担心他的伤吧?   见氯川与众人的目光皆集聚在自己身上,梅杜沙索性表演意味地靠近玻璃,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朝塞琉古斯微微一笑,温柔地仰视着他,将手覆在了玻璃上,隔着透明的阻隔抚摸着他的黄金鳞片。我的小狗鱼,我可差点为你而死。听话,让他们瞧瞧……   塞琉古斯绿眸俯视着他,长达三米多的金色长尾在聚光灯下蜿蜒着,从上方游了下来,抬起一只蹼爪,按在了玻璃上,与玻璃外的他五指相贴。   ……并低下头,将额心也挨了上来,回应着他的抚触。   “Me……du…sa……”年少的人鱼低低吟出声来,隔着玻璃,盯着银发男人被他吻过的唇,口渴难抑,忍不住伸出灼热的舌尖舔了一下玻璃。   将这理解为小犬表达亲昵的举止,梅杜沙弯起了唇,环顾四周。   宴会厅里爆发出一片惊呼。   “天啊,人鱼回应了他!”   “我的上帝啊,他能和人鱼沟通!他是天使的使者!是通灵者!”那领头跪伏的基督徒大声说道,举起的双手伸向梅杜沙的方向。   氯川含着酒液,漆黑的眼瞳隔着玻璃杯细细端详着梅杜沙与那条金尾人鱼,眼底兴奋愈发浓厚。   也许,他的家族传说,将不再只是一个传说。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复制出那样一段人鱼与人类之间的深深羁绊,不,不只是复制,他要超越他的祖辈创造出来的……那个“童话”。   这一个由他谱写的“童话”,绝不能以悲剧收场,以荣誉“自杀”作为掩盖,无论是这条人鱼,还是这个人,他都要牢牢的掌控自己手心里。 第23章 帝王之棋   “梅杜沙上尉,梅杜沙上尉在哪?”一个声音从展台后方的阶梯上传来,梅杜沙抬眼看去,看见留着八字胡的宫廷总管朝他走来。   “梅杜沙上尉,皇帝陛下要召见您,请您随我来。”   皇帝陛下?   出了宴会厅后门,乘电梯而上。梅杜沙的视线穿过电梯被金属栏杆包裹着的透明外壁俯瞰整个圣比伦帝国。   帝国高塔所在的岛屿腹地之外,皆是由船只拼接而成的人工浮岛,数以万计的下等平民们便生活在那些船只上,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进圣比伦帝国那面积不大的腹地;不远处岛屿上仅次于帝城的高点上,那座六边形的巨大飞行岛由数千个下等平民没日没夜的修造着。据说那个还没有被研制成功的玩意儿将成为第二次“神泣”降临时人类最后的居所,载着有资格登上它的圣比伦人飞向太空。   谁知道呢,那一天到来时,那些人是飞向太空,还是坠入地狱?   梅杜沙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收回目光,跟随宫廷总管穿过铺着吸音地毯的走廊,来到一扇华丽无比的浮雕双开门前。   帝厅。   宫廷总管按下食指,指纹锁应声开启。梅杜沙随他走入门内时,手指飞快的拂过指纹锁,两侧的侍卫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   将薄膜掖入袖间,他抬眸望去,行过座落着古罗马式喷泉的小花园,穿过里面的另一扇门,便听见低低的谈笑声传来。   “这作矿源对于帝国可真是巨大的宝藏,法尔曼侯爵的请求,我一定尽量满足,只不是这件事,恐怕还需要征得梅杜沙上尉本人的同意,你要知道,他是如今我们帝国最大的功臣,我自然不能亏待他。”   梅杜沙眉梢一跳。法尔曼侯爵——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噢,对了,不就是他曾惹得尼伽那天晚上勃然大怒么?   “陛下,梅杜沙上尉来了。”宫廷总管在门外毕恭毕敬道。   “带他进来。”   门扇打开,梅杜沙扫了一眼那朝他投来贪婪审视的老头子,目光投向书桌后仰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皇帝,朝他鞠躬致意:“尊敬的皇帝陛下,不知您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金发蓝眼的皇帝瑟兰细细打量着他,微笑道:“你为帝国立下大功,我当然要好好嘉奖你。听说你是个从敢死队出来的孤儿,法尔曼侯爵很欣赏你,有意收你为养子,日后你也不必在舰队继续出生入死,梅杜沙,你是否愿意?”   养子?——梅杜沙心下冷笑。   法尔曼侯爵对俊美青年的特殊嗜好在整个圣比伦帝国上层几乎无人不晓,这也便是他没有子女却有诸多养子的原因,成为他的养子意味着什么,根本不必言明。   “谢谢法尔曼侯爵的‘好意’。”梅杜沙朝身侧的老头冷冷一笑,“可我在军舰上待惯了,比起安享荣华,还是更愿意为帝国出生入死。”   法尔曼浑浊的眼珠眯成一条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出声打断:“你听见了,法尔曼侯爵,先下去吧。”   “看来梅杜沙上尉比陛下想得更有雄心壮志。”一个悦耳低沉的声音传来,梅杜沙循声看去,见一个高挑的中年男人掀开皇帝身后的天鹅绒帘幕,从里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精巧的智能眼镜,长相斯文,但与弗克兹那种斯文败类的气质不同,显得温文儒雅,并且十分沉稳,他抬起的一边胳膊上停着一只蹦蹦跳跳的机械鹦鹉,只是似乎还是个半成品。   帝师……米凯尔。   首次见到这传说中隐于皇帝幕后的神秘存在,梅杜沙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番,米凯尔似乎审度着他,不知在琢磨什么,瑟兰从他手臂上接过那只鹦鹉,轻笑起来:“你快成功了,老师,这个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梅杜沙心里微微一动。   那年轻的皇帝对帝师的亲昵几乎显而易见,看来正如传言中一样,这位藏于幕后甚少露面的帝师,是皇帝最信赖与重视之人。他恭敬地朝米凯尔行了个礼:“米凯尔大人,初次见面。”   米凯尔朝他点了点头,笑道:“明明可以享受侯爵之子的待遇,却选择了放弃。梅杜沙上尉,不论是留在舰队,还是进入帝国医学院,都不会比进入勋贵之家来得舒坦,你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不是所有人都贪图安逸,我有自己的抱负。”梅杜沙听出这隐约的试探意味,笑着回应。   米凯尔摸了摸机械鹦鹉的头:“说说看,你的抱负是什么?”   他吐出几个字:“人类的命运。”   “人类的命运?”米凯尔盯着他,褐色的眼眸像是穿透他看见了什么,缓缓道,“包括那些生活在浮岛上的下等人吗?”   梅杜沙观察着他的神态,一时没有答话。   一直逗弄着鹦鹉的皇帝瑟兰也抬起头来,研判意味地瞧着他,那双看似天真的天蓝色眼眸里,也隐约浮动着什么。   他直觉再迟疑上一秒,这两个人就会对他作出某种判断。   梅杜沙笑了一下,正要答话,突然“砰”地一声,一串火光擦着瑟兰闪过,他背后的帘幕顿时出现了一个弹洞。   米凯尔一把将瑟兰护进怀中,手臂上倏然展开一个金属护盾,梅杜沙朝那开枪之人看去,那竟然是个身穿制服的宫廷警卫,在对方开第二枪时他便顺手抓起桌上的酒瓶扔去,将那人的脑袋砸开了花。   玻璃酒瓶碎了一地,梅杜沙制住那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刺杀者,心里掠过一丝古怪的直觉。   刺杀吗?   当然,他知道在帝国议会的权臣们势力愈发强盛,渐渐威胁到皇帝权力的如今光景下,这不是皇帝第一次遭遇刺杀了。   可这么明目张胆?   梅杜沙压住那人头上冒血的伤处,看见他口吐白沫,一瞬间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梅杜沙上尉。”   梅杜沙应声抬起头去,看见那被护在帝师怀里的年轻皇帝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蓝眼睛注视着他:“你过来。”   梅杜沙在书桌前停下脚步,目视瑟兰从身侧的墙壁上取下一把古董剑。那是一把中世纪的骑士剑,落在他肩上时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刚才一闪而逝的古怪直觉重新袭来,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半跪了下来。   “为帝国人民带来希望,加上护帝之功,这些,足够让你获封伯爵,荣升医疗少校。”米凯尔淡淡地抛出这足以引起帝国议会轰动的一句话,“梅杜沙,从今以后,哪怕是你的直属长官,要随意调用你,也得有所顾忌。”   “……感谢陛下,我不胜荣幸。”梅杜沙牙关发痒,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刚才他就有种预感,果然没什么好事。他是希望借着抓捕人鱼的功劳往上爬一点,能进入医学院就足够,可没指望一下蹿这么高……这一下,他从尼伽麾下的宠臣摇身一变,变成了帝党。   好处当然有,那些觊觎他的上层蛆虫大抵会有所顾忌和收敛,可相对的,他会引来帝国议会的重视,变成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呵……哪怕当年建立起圣比伦帝国的皇族势力已经逐渐衰落,这对坐在帝国之塔权力巅峰的师徒,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知道皇帝和米凯尔是看中他哪一点,是面对那个问题几秒钟的迟疑,使他看起来与帝国议会那帮蛆虫有所不同吗?   不论如何,他没得选。   既然如此……   梅杜沙缓缓步下台阶,听见身后的宫廷礼官将这个消息大声公诸于众。在宴会厅里向他纷纷投来的或艳羡或惊诧或嫉妒或觊觎的各色目光中,他微微昂起头。那他就做好这个帝党,借着皇帝的棋局,去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那高高在上的白色人影落入眼底,塞琉古斯将蹼爪覆在玻璃上,缓缓收拢。一个阴险的笑声隐约传来,他垂眸看去,那黑发黑眼的古怪男人抬眼望着他,像仰望着神明,眼底闪烁着崇拜的癫狂,嘴角绽得很大:“别急……我的人鱼,我的神明,你想要那个人类是吗?他很快,就会属于你。”   “咔擦”,尼伽仰视着那个俨然已成为皇帝宠臣的人,手里的玻璃杯裂开一道细缝。   梅杜沙……伯爵。   很好。 第24章 诱饵之笼   两日后。帝国医学院。   梅杜沙将浅紫防菌制服的拉链拉到颈口,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手腕处。“刻托”似乎比之前更加嵌合贴服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一个完美的寄生物,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他不禁回想起在他在重伤昏迷前的一刹,这神秘之物变幻出的形态……很像是在梦中出现过的蛇形长矛。似乎除了在手术室里面对塞琉古斯时这东西短暂的失了灵以外,似乎每每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它便会变幻出不同的形态,是它本身具备思维,还是受到他潜意识的影响?这个答案,或许的帝国医学院某些先进仪器能给他,只是他必须独自求解,绝不能让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个神秘造物。   否则,他相信帝国医学院一定会想尽办法夺得这个宝藏,他可不想被切下一只手或者被囚禁在实验室里做研究。   听见门外传来弗克兹的催促,梅杜沙戴上了手套。   “这身制服,倒还真是适合你。”弗克兹打量了一番从更衣室走出的银发青年。银浅紫的防菌制服轻薄宛如丝绸,完美贴合着眼前人的身躯线条,将他流畅的肌肉勾勒得清晰毕现,明明严丝合缝的遮蔽住了全身,却因这禁欲感隐约透出一丝蚀骨的诱惑来。   他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帝国上层里有那么多权贵对梅杜沙趋之若鹜,连尼伽少将那种以冷酷著称的角色,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梅杜沙扬了扬眉,并不在意他冒犯的目光,“领路吧,弗克兹,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更衣游戏的。”   帝国医学院设立在帝国港口附近的水上基站,由数艘舰船组建而成,分为水上观测站和水下实验基地两个部分。   梅杜沙随弗克兹乘电梯而下,进入这巨大的实验基地。   玻璃门朝两侧分开,帝国医学院硕大的蛇杖标志呈现在眼前。梅杜沙无视医研专员与医学生们朝他纷纷投来的各色目光,随弗克兹径直走入中间的长廊。两侧墙壁的显示屏上透出各个尚处在观察期没有变异的或者已经变异成可怕形态的感染者,梅杜沙一一扫视过去,目光一顿。   “特别观察室”。拐角尽头的一扇门上,亮着这串单词。显示屏上一片漆黑,看不见里面关着什么,但弗克兹却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又从袖间取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显示屏顶上。   那居然是一支风干了的紫罗兰。   梅杜沙瞥向弗克兹:“这里面关着什么人?”   “一个小天使。”弗克兹笑了一下,不见惯常的斯文败类的模样,眼镜后的狐狸眼竟然隐约浮动着温柔的神色。梅杜沙有些意外的审视了他一眼,没多问,弗克兹又双手插兜,领着他拐过弯去。   一扇密码门徐徐打开,深长的走廊内灯光呈现出冷蓝色,潮湿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显然,前方就是关着塞琉古斯的机密之所。   “你来了,梅杜沙上尉,噢,不,该称医疗少校和梅杜沙伯爵了。”巨大的玻璃观察屏前,那身着深紫色防菌制服的黑发男人回过头来,浮动的水光间他那张女人一般妖艳的脸半明半暗,那漆黑的眼睛盯着他,“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排你这位帝国宠儿了。”   “您错了,氯川院长。在这里,没有什么伯爵和少校,只有一个诚心诚意为帝国医学院效劳之人。”梅杜沙朝他微微一笑,显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谦逊。无人不晓,病叶氯川在帝国议会中与尼厄和法尔曼三足鼎立,是除了那两位整个帝国最有权势之人,几乎所有上层权贵都与他来往密切,他又怎会忌惮一个他一个刚刚上位的帝党?要是居高自傲,氯川必然会用些手段来磋磨他一番,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氯川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转眸望向了玻璃。梅杜沙循着他的目光朝玻璃看去。玻璃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拟野外生态水库,布置得就像一片被密林覆盖的沼泽湿地,幽暗得甚至有些阴森。   他没能在浓郁的树影间找到塞琉古斯在哪里,就听见“砰”地一声,一抹影子撞到了他面前的玻璃上。   梅杜沙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一愕。一只血淋淋的蹼爪按在玻璃上,那是一条人鱼……不是塞琉古斯,是另一条生着褐色长发与黄色鱼尾的雄性人鱼,看上去年龄比塞琉古斯年长一些,但也不过人类的十八九岁左右。   梅杜沙蹙起眉,一阵疑惑。之前从未听说帝国医学院已经抓到过人鱼,怎么……“砰砰!”此刻那条人鱼贴在这玻璃上,蹼爪不住拍打着,似乎在向外面的人类呼救,但玻璃阻隔了所有声音,只能看见那张年轻的面庞充满了惊恐,张大嘴摇着头,梅杜沙发现他的头发已经被烧焦了大半,半边的头皮裸露出来,令他得以看清,这条人鱼并没有类似塞琉古斯一样的翼状尖耳……而是与人类的耳朵无异。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一种极为怪异的感受,走近了一些,往下看去,那条人鱼拖拽在水中的鱼尾似乎也有些畸形,尤其是尾鰭的部分,但他还未看清,就看见了另一条漂浮在水面上的身影……那也是一条人鱼,但上半身和尾部几乎断裂开来,且大部分已经被火焰烧焦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能从那张姣好的面容依稀辨出是个比眼前这条人鱼年长一些的雌性,还在不住抽搐着,但显然已经没了任何存活的可能。梅杜沙的目光落到她腰间那道致命的还在灼烧的爪印上,蓦然想起底舱里塞琉古斯展现出的可怖战斗力,心下一悚。   这屠杀般的地狱之景,显然,是塞琉古斯的“杰作”。   他正想问些什么,就看见又一条人鱼从水里腾跃上来,重重撞在了玻璃上,它的绿色鱼尾与头发上都燃着火焰,身躯被灼烧着,一双蹼爪死死扒着高出水面的玻璃台沿,圆睁的眼睛目呲欲裂地望着外边,似乎透着绝望的不甘,试图向他们呼救,但很快被这能在水中燃烧的烈焰吞没了,变得焦黑的身躯蜷缩着贴上玻璃,试图穿透这层阻隔。这虽然是徒劳,却令梅杜沙看清了它的鱼尾的末梢……那不像是人鱼的尾鰭,而更像是人类的双脚穿着脚蹼,连骨骼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只是看起来像是粘连溶化在了一起,并非真的穿着脚蹼,更像是某种后天造就的畸形人工产物。   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冷冷地挪开目光,望向氯川的侧脸。在这个病叶家族末裔的地盘里,看见什么,都并不奇怪,如果他想要在这里待下去,就得知道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他识趣的沉默等待似乎同样取悦了氯川,他看着他,露出一种欣赏的神情:“如你所见,这些失败的实验体并不能接近你抓回来的那条神明一样令人惊叹的人鱼,我们的医研员也一样……你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我们尝试投放这些实验体来讨好和接近它,但都失败了。它是一条有翼人鱼,梅杜沙,这种人鱼在它们的种群中等级非常高,所以它很高傲,脾气暴烈,而且杀伤力强得可怕……梅杜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抓捕和驯服了这条人鱼的,简直让我难以置信。”   ——事实上,他也尚未驯服塞琉古斯。   “我就当您是在夸奖我了。”梅杜沙当然不会说出事实,他微微一笑,扫了一眼玻璃之内,斟酌着该怎样提出他的意见,“您确定要把它放在这里吗?或许……”   那种空间狭小的柱形水仓更为合适,就像宴厅里展示用的那种。   这样与野外无异的环境,显然并不利于人鱼的驯化,相反会令塞琉古斯很快形成领地意识,接近他当然会难上加难。似乎听懂了他的想法,氯川敲了敲玻璃,红唇似笑非笑的弯起,一双漆黑的眼睛却盯着他看:“我们得保证人鱼足够健康,它的身体才能在研究中发挥最大的作用,不是吗?”   关在小点的笼子里,加上束具不会影响到人鱼的健康,还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梅杜沙只是点了点头,像个木偶般赞同道:“您说得有道理,那么我的工作,从哪一项,何时开始?”   “先去给它喂食,然后检查它的伤口,设法取到体液样本。”氯川因他的听话而显露出一丝愉悦,抬起手指向玻璃后,“我为你在这个生态水库里安置了一个舒适的监测观察站,梅杜沙,那就是你在医学院的私人办公室和寝舍。我知道你并没有退役,但如果没有军令调遣或者其他事务,我希望你能24小时待在这里,配合接下来的人鱼基因研究与疫苗研制工作,你,能服从吗?”   梅杜沙目光投向近处连同着玻璃仓出口的水塔型建筑物:“当然。”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是帝国医学院的……实习医员了。”   实习医员?   梅杜沙心下冷笑,氯川还真是会为难人。生怕得罪了尼伽还是对他怀有防备?连一个正式身份也不愿给他。   算了,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推开玻璃门,他朝水仓内走了进去。 第25章 危险边缘   注视着那深入这巨大玻璃囚笼的修长身影,病叶氯川微笑起来,摩挲了一下手心里的黑色磁盘。   这份家族世代传下来的宝藏资料里,保存着绝无仅有的珍贵音频——那是他的祖辈留给他的无价遗产……从当年一条正处在发情期的黑尾人鱼与配偶交配时被他们录下的视频里截取下来的一段声波。他曾对几对实验体使用过,结果引得它们完全丧失理智,疯狂交配了整整一周以上,有的甚至长达十天。   不知道,对那条看上去还是少年的人鱼使用,会有怎样的效果……   假如真如他的家族遗留下来的资料里所记载的,人鱼能够通过交配用自己的孢子感染人类,令人类蜕变成真正的人鱼后裔,而不是这些没有自我修复力的失败的实验废品,那么,梅杜沙将会成为他的光宗耀祖的杰作与研制疫苗的样本,他的成就会远远超过他最终未能在这项事业上成功的先辈真一……   再试想,梅杜沙这样的高岭之花变成人鱼,该有多少权贵会为之狂热发疯?哪怕是法尔曼或尼厄那两个老家伙,恐怕也会为了能与他共度一夜春宵,而向自己双手奉上不计其数的钱财物资。   只是,得创作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呢。那位医疗大尉,并不什么容易捏在手心里任人摆布的柔弱角色。   目光掠过那两具被随他进来的医员们拖出去的尸骸,梅杜沙朝雾气弥漫的人造水生森林中走去。   透明的玻璃栈桥在脚底仿若无物,就像直接踩在了水面上,他脚步放得很轻,渐渐步入这片人造的水生森林,在被树影遮蔽得幽暗如墨的水面上四下搜寻着塞琉古斯的踪迹。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与火焰灼烧皮肉留下的味道,宛如炼狱,纵使塞琉古斯在宴会上回应了他,他也不禁感到神经绷紧了起来。他要驯服和掌控的,不是一条烈犬,而是一条完全野生的嗜血猛兽,危险,善变……而且如果真如氯川所言,背鰭代表了人鱼的等级,塞琉古斯的不驯是因为他有资格高傲,要令他臣服于他,对他顺从依赖,恐怕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   而且真不知道病叶氯川是怎么想的,还将塞琉古斯放养在这种环境里,简直让他难上加难。梅杜沙瞥了身后一眼。玻璃看不见外面,就像刑讯室一样是单向的,但他知道,氯川一定在外面监视,或许,这就是他故意设置的考验。   要他证明什么给他看吗?   梅杜沙走到礁石附近,在玻璃栈桥上半跪下来,环顾四周。   “塞琉古斯?”他低声呼唤着,盘根错节的水生树木枝叶低垂,水面上光影斑驳,幽光浮动,根本看不见塞琉古斯隐身何处。   从身边的金属桶里取出一块奢侈的新鲜生肉,他扣了扣玻璃地面:“塞琉古斯,你在哪?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给你带来了食物。”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梅杜沙有些不耐地挤出生肉里的血,滴入水中,颈后突然拂来一丝炙热的气流。他没有动,目光下移——水面浮动的倒影,映照出肩上一双冷绿的眼眸。   塞琉古斯凑近他的肩膀,歪头闻嗅,然后双唇分开,他的肩头上随即袭来了柔软微灼的触感,是人鱼的舌尖。   赛硫古斯在……舔他。   梅杜沙回身,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绿色瞳膜清晰映出他的脸,塞琉古斯盯着他,未合拢的嘴里犬齿闪烁,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咬他,驯服得就像一条认主的小狼狗。   哈,高傲?梅杜沙神经骤然一松,几乎笑起来。   刚才是在……为他舔伤么?   梅杜沙扫了一眼自己肩头,塞琉古斯舌尖留下的湿渍的确就在伤口附近。他扬起眉梢,拇指摩挲了一下塞琉古斯的鬓角。那对金色耳翼抖动了几下,伴随着少年回应这抚触似的一声低吟,似乎感到惬意,尾巴也随之缠上来,卷住了他的腰身。   那柔软的触感又贴上了他的肩。梅杜沙蹙了蹙眉,没有再次推开他,塞琉古斯便似受到了鼓励,又轻舔了他的颈侧一下,并且用他那高挺的鼻子蹭了蹭他的鬓角。   这感受虽然有些奇怪,但假若把塞琉古斯当成犬类就完全可以接受。梅杜沙心想着,全然没注意到塞琉古斯盯着他的眼神。看来这次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重伤,一下子拉近了他与塞琉古斯的距离,令他从不驯开始对他臣服,亲近度突飞猛进。   这样看来,他伤得倒是很值。   身躯一紧,一双蹼爪从后边搂住了他,人鱼潮湿灼热的胸膛与他脊背紧密相贴——这举动已经不止亲近,而是亲密了。“塞琉古斯……”梅杜沙感到有些不适,掰开他的爪子,拾起一块生肉递到他唇边,试图转移开他过分的热情。   塞琉古斯却没有立刻进食,目光与注意力依然黏他的身上,就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或亲人,他紧紧搂着他,埋首在他颈间深嗅,舔舐,那不像最开始的带有猎食意味的举动,而是真正的示好,但他很快就有点受不了了,人的耳根颈窝是很敏感私密的地方,那滚烫的、带着猫一样的肉刺的唇舌在那儿不停的肆虐,近乎是对待恋人般的耳鬓厮磨,纵然他努力把塞琉古斯看成一条小犬,也不由得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汗毛耸立。   “塞琉古斯……好了!”他推开他的头,将身躯挪开了一些,把生肉一把塞进他凑过来的嘴里。   塞琉古斯眯了一下眼,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攥着他的手开始撕咬进食,他趁机用一只手将链条扣在了塞琉古斯的颈后——幸而除了他无人能靠近塞琉古斯,这束具还在。   将链子握在手心,他心底顿时踏实了不少。既然要让这条人鱼成为臣服于他的狗,又怎能不栓上狗链呢?   注视着塞琉古斯将他手指上残留的血肉渣都一滴不留的舔尽,这嗜血的神态令他不禁回想起B1层内塞琉古斯与那个怪物搏斗时的情景,攥着锁链的手指又收紧一分。这可怖的战斗力……或许,除了帮他留在医学院以外,这条人鱼于他而言还有更多的用处。   只是……   拨开塞琉古斯的浓密卷曲的黑发,他垂下眼眸,才发现他胸口处的贯穿伤竟然已经长合,只在表皮上留下了一枚烙印般的暗红疤痕。   那截错位的胸骨,没问题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胸膛,手腕被蹼爪蓦然紧握,绿瞳自他手心向上望来,瞳孔缩得很小。   “别紧张。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伤。”梅杜沙强势地捏紧他的下巴,手指用力,在他胸口继续抚摸。   ——禁忌,是吗?越是禁忌,他越要触碰,要驯养一条绝对服从的狗,就不能有他不能碰的地方。   塞琉古斯盯着他的脸,眯起绿眸。   冰冷的指尖戳按在他的旧伤上,是残酷的折磨,也是刻骨的引诱,他极力忍耐着,默不作声地承受对方放肆的动作,甚至弯下身去,将额头抵在他的靴尖上。   在求饶吗?   梅杜沙垂眸看着他,收回手,托起他的下巴。   塞琉古斯仰视看着他,任由他捏着下巴,没有咬他,绿眸幽静如沼,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真是一条很乖的狗。   梅杜沙满意至极,拇指温柔刮去他唇角的血:“伤恢复得很好,你很幸运。”   嘴唇被冰冷的指尖触碰,塞琉古斯呼吸凝滞一瞬,目光有片刻粘连在那近在咫尺的薄唇上,令他回想起那与之触碰时惊心动魄的感受,心脏一阵狂跳。   喉结滚动了一下,鱼尾在对方的细腰上缠得更紧了一分,他盯着男人的唇,克制着自己的野性,没有立刻扑上去再尝尝那种与他接吻的滋味。   能与他重逢,他的确很……“幸运”。   所以,他得“乖”一点儿……不能轻易弄丢了这份幸运。   将手指上的血液刮进试管口,梅杜沙拧好瓶盖站起身来,刚将塞琉古斯的尾巴用力掰开,却又感到小腿一紧,又被鱼尾卷住了。一双蹼爪抱着他的大腿,绿瞳仰视着他,这神态动作与叼着主人裤脚的小犬无异,梅杜沙心下一动,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不想让我离开,是吗,塞琉古斯?”   “y……es……”塞琉古斯自下而上地盯着他,低低吐出一个字。   “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儿妥善的照顾你,但你得保证听我的话,对我的指令,绝对服从。”梅杜沙手指嵌入他发丝间,稍稍抓紧,“能做到吗?”   塞琉古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期待他留下。   梅杜沙满意地松开手,将刚刚取到的样本放进衣兜,垂眸瞥了伏在他脚边的塞琉古斯一眼,不期然窥见那双盯着他绿瞳透着隐约的侵略意味,有些邪性,他心头一悸,但也只是一瞬,塞琉古斯就温驯地垂下了眼皮,舔了舔他的手背,令他不禁觉得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拍了拍他的背脊,回身朝水仓望去。不知道要在这儿待上多久,氯川才能容他更进一步,拥有正式的待在这里的资格,接触到他们的信息核心?   无妨,先熬吧,他为此已经熬过了十五年。   他也能获得一段时间,好好的“驯养”塞琉古斯,让它成为他复仇之路上,所向披靡的一把刀。 第26章 朝夕相处   热。很热。   柔软滚烫的触感从小腿袭来,一下接着一下。梅杜沙睁开眼,垂眸看去,便看见睡眠仓的盖子敞开着,膝盖以下散布着漆黑卷曲的长发,底下是一双绿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塞琉古斯又伏在他的腿上舔他。   这数日来他们朝夕相伴,不止白天待在一块,连夜里塞琉古斯也像只黏人的小犬要跟进观测站里来,要不是他严令规定过他只能睡在观测站门外那个与水仓相接的浅池里,塞琉古斯恐怕会直接挤进他的睡眠仓内和他一块睡。而毫不夸张的说,这些日子,他每天早上都是这么被塞琉古斯舔醒的。   就连萨珊和小时候的基莲也没有这么黏过他,要不是为了培养塞琉古斯的忠心……这种和另一个生物,且还是一只危险的非人物种的亲近程度他一秒都忍受不了。   “塞琉古斯,快起来。”他低声驱赶。   塞琉古斯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又爬上来一点,浓密的黑发扫过他的小腹,梅杜沙浑身一紧,看见塞琉古斯低头贴近他的手掌,蹭了蹭他的手心,又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这么多天了,他还是没能习惯塞琉古斯的这种举动。试想一下,这么大一条能够轻易致人死地的人鱼每天在他一睁眼时就趴在身上求爱抚,绝对是一幕极其惊悚的景象,非得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行,除了他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承受。   忍耐着把塞琉古斯从身上一脚踹下去的冲动,梅杜沙草率地揉了一下他的头。   塞琉古斯享受着这番抚摸,惬意地眯起双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猎物修长的手指爬上去,落到那张脸上。带着睡意眼眸此刻还有点儿迷蒙,嘴唇红润,神态格外柔软,与平时看起来截然不同。   ——看起来……尤其的美味。   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处,梅杜沙摸了他几把,便起身下床,照例开始对他进行每日的检测。   “人鱼监测记录,第十五日。”   “精神状况:良好。角膜反射直接间接对光反射存在,眼球运动正常。体温:42度。脉搏为每分钟……”   按在塞琉古斯胸口的检测器屏幕上,指数不稳定地向上攀升着——这段时间以来每次测量都出现这种状况。梅杜沙的手顿了顿,盯着那双正凝视自己的绿色眼眸:“塞琉古斯,深呼吸,放松些,你还没有习惯吗?”   塞琉古斯金色的鱼尾甩了一甩,似乎有些焦躁,他显然不喜欢躺在手术台上供他摆弄,但仍然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   梅杜沙按住他起伏的胸膛,将渐趋平稳的指数记录了下来,然后从他的静脉上抽了一点血,又用棉签沾取了点唾液,插进桌上的样本存放盒中。   “很好,你真是越来越乖了,塞琉古斯。”取下塞琉古斯身上连接的电极线,梅杜沙揉了揉他的耳翼,将身后的电脑屏幕扭向他,“作为奖励,我今天也会教给你一些,我们世界的新知识。”   ——得让塞琉古斯了解他们的世界,他给他下指令的时候,他才能精准无误的执行。   塞琉古斯眨了眨眼,盯着眼前引领着自己去了解这个世界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梅杜沙敲了敲桌子:“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定了定目光,看向屏幕,绿瞳闪烁着屏幕上不断变幻的信息与图片,喉头轻轻颤动起来。   梅杜沙端详着他,嘴角微扬。人鱼的确智商很高。   塞琉古斯无疑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学生,能够毫无阻碍的理解并吸收他向他展示的所有信息,且记忆力远胜一般人类,对于他提出的任何问题都能给出准确无误的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语言天赋也相当不错,比起没有被他教过之前只能进行最简单的表述,现在讲起圣比伦语已经流利了不少,已经能使用一些比较复杂的语法,令他尤为的有成就感,尤其是他还会有意说一些诗句来表现自己,取悦他,十分的有趣……甚至真的有点可爱。   “家……”   听见这突然从塞琉古斯唇间蹦出的清晰音节,梅杜沙神经一跳,按下暂停键。   屏幕上的画面赫然停留在一张银河系模拟图上,遥远的数颗星球在广袤星云间沿轨道环行,梅杜沙扫了一眼,不禁转眸看向塞琉古斯胸膛上那片黑色的图腾,瞳孔微缩。   太像了。   一种探究欲从心底升腾起来,混合着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异样感,令他生出一股将塞琉古斯剖开的冲动。   足够了解自己的复仇工具,显然也利于他将他完全掌控在手心里。   “你说什么……家?”梅杜沙审视着塞琉古斯,捕捉到他眼底的怔忡,“你难道在那张图上,看见了自己的来处么,塞琉古斯?你来自哪里,又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被刺穿胸口,沉没到海底冰川里?”   塞琉古斯抿紧了唇,保持沉默,似乎不愿回答。梅杜沙捏住他的下巴,放柔语气:“回答我,塞琉古斯。”   绿瞳锁着他的脸,瞳仁很深,很暗,犹如一片深不可测的绿沼,将什么禁忌的秘密与深切浓烈的情绪刻意深藏掩埋。梅杜沙审度着他,无从判别塞琉古斯此刻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无法掌控他,捉摸不透他的感觉,令他感到一阵恼怒与不安,就似乎这副少年的皮囊里,其实包裹着一个谜一样的,令他无法触及到的古老深邃的灵魂。   “要我罚你才肯说吗?”梅杜沙语调微沉,按在他尚未进食的干瘪胃部,轻轻一按,便听见“咕”地一声闷响,“你不想饿一整天肚子吧?”   “我……忘了,”许久,塞琉古斯才低低启口,神态有些可怜地低下头去,抵着他的手背舔了舔,像个犯错了的孩子,“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是因为受过重创又被封在冰层里,所以记不清自己的来处了吗?梅杜沙俯视着埋在漆黑发丝间的脸,塞琉古斯睫毛轻颤,绿瞳湿漉漉的,像两颗剔透的猫眼石,看起来都要哭了,似乎刚才的那种谜一样的幽深只是他的错觉。   梅杜沙一阵头大。   自从塞琉古斯认主之后,对他的态度就和初见时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从青春叛逆期的少年突然变成了小男孩,异常黏人就算了,还动不动就要掉眼泪。   他只擅长掰断硬骨头,却对绕指柔没辙。   尤其是塞琉古斯外表的年龄,总是令他会想到萨珊,还有如今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的弟弟基莲。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语气也不禁略微缓和:   “到午餐时间了,出去吧,我们开始另一项训练。”   没关系,既然还要待在这儿和塞琉古斯独处好一阵子……总有办法让他想起来。 第27章 主奴之契   “塞琉古斯!”梅杜沙轻喝一声,掷出手里的铃铛,被蒙住眼的塞琉古斯从水里一跃而起,在五米多高的半空叼住了目标,转眼游回了他的跟前。   “很好。”梅杜沙揉了揉他的头,摘下他的眼罩,接过铃铛,扔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上,背对着监控,手比在咽喉,轻轻一划。塞琉古斯眼神一凛,尾鳍瞬间掀起一道燃着火焰的浪,整颗树顿时被卷入一片火海,烧得漆黑,而他扑上去卷住了树干,蹼爪一抓,整个树几乎被拦腰掰断,焦黑的树干倒入水中。   这样致命的攻击,不论是人,还是其他东西,只要塞琉古斯臣服在他身侧,没有人能动他一根毫毛。   梅杜沙弯起嘴角,朝塞琉古斯勾勾手指,便见他立即收势,听话地跃入水中,再次游到了他的面前。   塞琉古斯呼吸急促,身上还残留着发动攻击后留下的灼热之意,像携着太阳的光华笼罩过来,他一下子游到了他面前,在笑,似乎在企盼他的赞赏,绿瞳湿润而明亮,满是期待,就差摇尾巴了。   梅杜沙怔了一下,一瞬有些不自在,本能地往后避了一避。这个神态,这副模样的塞琉古斯,看上去忠诚,单纯,热烈,能和一切与光明有关的美好词语联系在一块,照得他这副阴暗不堪的骨骸一时如坐针毡,有种被烫到的不适。   他只是把这条人鱼当成军犬般的奴仆,他不该那样对他笑……就好像把他当成了无比信赖的亲人。   “别那么看我。”梅杜沙下令道,从桶里拿起一块生肉奖励他。   塞琉古斯眨了眨眼,似乎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变脸,有些无措地敛了笑意,低下头,一口叼住肉块,就如这数天来一般,埋头在他手心狼吞虎咽起来。   梅杜沙眯眼看着他进食,成就感溢满胸腔。   这段时间,他对塞琉古斯的各种驯化已经卓有成效,他不仅能全然理解他灌输的知识,更能精准完成他的指令,就连训练有素的军犬也无法达到这种水平。   目光挪到塞琉古斯美丽的金色鳍翼上,另一个想法愈发强烈。在这段期间,无人可以妨碍他随心所欲的驯化塞琉古斯——毕竟,氯川让他保证塞琉古斯的健康达到最高水平,体力训练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他试探性地攥住了他的鳍翼,塞琉古斯微微一僵,但并没有抗拒。   梅杜沙伏下身去,趴在了他的背脊上。   少年人鱼的肌肉紧韧精壮,犹如一匹上好雄马。   梅杜沙抬手拨过眼前清晰分明的脊骨,看见他的脊线一刹绷紧得好似蓄势待发的弓弦,他凑到他耳翼边上,低声下令:“带我上这颗树,塞琉古斯。”   手下的金色鳍翼瞬间张开,水雾四溅间,梅杜沙只觉身躯一轻,扎眼间已腾空而起,随塞琉古斯飞到了头顶人造树的一截粗树杈上。   “到那儿去。”梅杜沙克制心底泛起的激动,指向观测台的二层,话音未落,呼啦一声,塞琉古斯便已带他闪电而至。   这感觉好到了极点,梅杜沙抚过他纤长结实的翼骨,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溢满胸腔——塞琉古斯的确如他所想,比一只军犬有用太多了,家仆、护卫、杀手、坐骑……而显然不止于此,他还有更多用处待他发掘。   “梅……杜……沙……”塞琉古斯抖了抖双翼,发出一声喑哑的低吟。梅杜沙被他骤然升高的体温烫了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带着一跃而下扎入了水里。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他攀住塞琉古斯的脊背浮出水面,下一刻腰身就被一双蹼爪托起来,抱到了一块礁石上。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脚蹬在塞琉古斯的胸膛上,冷了脸色:“我之前教过你不少人类单词了,你是不是又忘记了,该叫我什么?”   塞琉古斯往水下沉了沉,水温明显升高了,雾气蒸腾。绿瞳在这雾气间自下而上地盯上来,朦胧而灼热:“…主人。” 第28章 蚀骨之渴   “真乖……”他抬脚挑起塞琉古斯的下巴,警告意味地盯着他,“下次再忘记,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记住了吗?还有,没有我的指令,你不可以擅自行动,听明白了吗?”   塞琉古斯在水雾间凝视着那一张一合的薄唇,久远的旧日记忆从脑海深处伴随着一种黑暗压抑的情绪涌上来,令他感到一阵口渴,缠紧了礁石根部,尾部隐约的躁意一点点攀升上来,蔓延进每根血管,某处膨胀起来——这感觉他并不陌生……该说在旧日,他初次的觉醒……就是因为……想起那时令他毕生难忘神魂颠倒的情形,他喉结咽了一下,愈发口干舌燥。   “回答我。”   梅杜沙被他的沉默惹恼,眼底神色更加冰冷了一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塞琉古斯耳朵一颤,睫毛颤抖着,仰头朝他望了上来,一串泪珠滚落下来:“主人…我错…了……”   梅杜沙掐着他下巴的手松了松。灯光下,人鱼的眼泪泛着金色的细闪,淌过他的脸颊,犹如点缀了零星碎金,令这张俊美的异域少年的容颜显得愈发迷惑人心,惹人怜爱,梅杜沙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替他拭了拭泪:“好了,哭什么?”   塞琉古斯眨着眼皮,用湿漉漉的睫毛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一声低哑颤抖的呜咽,然后得寸进尺地爬到了他的膝盖上,整个埋头伏趴在了他怀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   至于吗?他不就是口气重了一点?   心狠手辣的医疗上尉浑身僵住。   以前萨珊也这么趴在他身上哭过,可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哄他,眼下还面对的是一条半大的人鱼,他整个人都被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简直比面对最棘手的变异者还要头大。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一双绿眸半眯起来。   塞琉古斯环紧臂间细韧的腰身,嘴角慢慢咧开,犬齿微露。   将眼泪全蹭在对方的手背上,塞琉古斯顺着他的指骨缓缓往上舔,一直舔到他的手腕,那曾经贯穿他心口的凶器静静蛰伏在那里,在他的大胆侵犯下也毫无反应。   很显然,它的主人对他的举动并不反感。他被他完全麻痹了。使猎物麻痹,是捕猎的必须条件。   这一点……甚至是,他的猎物曾经教给他的。   ——什么都不记得,似乎也很好。   塞琉古斯一路舔上他的手臂,胆子更大了些,他仰起头,把脸埋到了对方的胸口,手臂收紧,将他整个拥住了。   遥远久违的气息刹那间充斥鼻腔。   冷冽,锋利,就像穿过心口的刃,却又偏偏透着刻骨铭心的诱惑,令他疼痛难当又无法释怀的上瘾。   塞琉古斯深深嗅了一口,脊椎犹如过电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背脊绷紧了。   “塞琉古斯!”梅杜沙被他抱得喘不上气,垂眸扫见他的背脊绷得宛如弓弦,便伸手安抚意味地摸了一下,却感到他的脊肌绷得更紧了,一对金色的鰭翅都撑开来,环住他的胳膊更是烫得难以忍受。他试图挣开塞琉古斯,但这家伙认真起来的力量根本不是他徒手能够抗衡的,且也没到需要动用刻托的地步,他强忍着不耐烦柔声问他,“你怎么了?见鬼,之前卸掉你下巴,你不是还跟我犯倔?现在多说两句就哭成这样,你丢不丢人?”   ……该说丢不丢鱼更合适,但恐怕塞琉古斯压根没这个概念。   塞琉古斯没吭声,抱着他的双臂又紧了一分,把脸埋在他怀里乱蹭乱嗅,似乎因为他没发火,鱼尾更是得寸进尺的缠住了他的小腿,尾鰭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他的脚趾,像狗在摇尾巴朝主人撒娇。梅杜沙被他缠得头疼,要知道几十天前他还差点被这条人鱼咬死在海底,现在却要为了如何摆脱他的雏鸟情结而发愁,他长呼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将手指嵌入塞琉古斯的发丝间,抚摸他的双耳。   “主…人。”塞琉古斯在他的抚弄下发出一声低鸣,嗓子很哑。   “嗯?”   “今晚……我能…睡…你……吗?”   又提出来要和他一起睡?梅杜沙眉毛扬高了,垂眸看他,塞琉古斯可怜兮兮地仰起头:“能吗?”   “没门。”梅杜沙态度坚定的回绝。他不是不知道塞琉古斯很想趴在他身边睡觉,但白天就已经被他缠得够烦了,晚上还要跟这条人鱼黏在一块被他舔来嗅去,他真的会疯掉。   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他用力挣开塞琉古斯的蹼爪,站起身来,朝观测塔走去。训练和陪伴塞硫古斯实在是件劳心劳力的事,他有些累了。可前脚刚踏入玻璃门,他余光便瞥见塞琉古斯蛇行蜿蜒着跟了过来,就要往门缝里钻,大有真的要跟他一块睡的意思。   “你出不出去?”梅杜沙一手撑着门,挡住他冷冷问。这段时间他真是对塞琉古斯态度太好了,以至于他恃宠而骄,都快成军犬变成了宠物猫,连被他拒绝了还敢来纠缠。   塞琉古斯绿瞳勾着他,一只蹼爪覆在玻璃上,真想只猫在挠门,尾鰭不依不饶地往里挤,试图钻进来。梅杜沙很不客气地一脚把他的鱼尾踹了出去,合上了门,锁紧了。   懒得多看一眼塞硫古斯趴在门外的可怜样,他褪下防护服换了睡袍,躺进睡眠仓,闭眼没多久,就听见很轻的“咔”地一声。他睡眠一向很浅,顿时就醒了过来。   轻微的,潮湿鳞片滑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一滴热水落在颈间。   他倏然睁眼,对上了黑暗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瞳。   又来了。这还没天亮呢!今天怎么回事?   他抬起脚,踩住塞琉古斯的肩膀,使了点力地蹬了一下,懒懒道:“滚下去,我要睡觉。”   可这一次,塞琉古斯反常地没听他的话。他没离开,反而伏下身来,趴在了他的身上。这瞬间,梅杜沙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知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像是雄性动物的麝香混合着某种烈酒,灼热,浓郁而勾人,一闻他便感到有点儿发晕。什么味道?他嗅了嗅,便见绿瞳从下而上的凑近,香味变得更加浓郁,极富侵略性,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迎面笼罩而来,他本能地往后一缩,浑身绷紧,心头冒出一股不妙之感,猛地推了塞琉古斯一把,手腕被他一下扣住了。   蹼爪热得惊人,热意穿肤透骨,直烫得他心下一凛,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你干什么……塞琉古斯?”   腰间一紧,被蹼爪一把紧紧拥住了。   塞琉古斯俯视着下方的男人,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年少的人鱼的眼神透着他的猎物不曾真正窥见过的阴险,还有股压抑着的隐约的疯劲。——假如梅杜沙此刻能看见,一定会就此警觉,可他探手摸了一下仓侧的夜灯开关,灯光却并没有亮起。   鱼尾从梅杜沙小腿攀缠上来,黑暗中的声音又湿又哑:“主人……想……睡你。”   ——睡你他妈的,真是见鬼了。   或许是黑暗中看不见那张少年的面孔,这瞬间他忽然感觉塞琉古斯不再似一条黏着他要一块睡的犬,更像是一条缠着雌蛇要交尾的雄蟒,这实在太惊悚了,梅杜沙瞪着那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眸彻底忍无可忍,正要发作,突然瞳孔扩大,整个人麻在了那儿。   塞琉古斯强势地掐住男人的下巴,在一片漆黑中,一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尽管那个他一直等待的合适时机还没到,地点也不对……他还没到发情期,还有理智,他不想在被另一个目的不明的人类所监视的地盘里占有他的猎物,可他就快要被他折磨得忍不住了。   ……他的猎物显然一直不知道,他的性情天生好胜,他每次骂他,打他,他都会因为被激起的征服欲起反应。   也对,他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不知死活。   他伸出舌尖,撬开男人未曾紧闭的唇齿。他想这么干已经很多天了,塞琉古斯叼着他的唇瓣,把他的舌头勾出来如饥似渴地狠狠吮吸起来,越吻越上瘾,猎物无知无觉地承受着他的疯狂放肆,他却把自己弄得神魂颠倒,挪开唇齿时还感到阵阵眩晕。   将脸埋在男人那幽香浓郁的颈项间,不满足地深嗅了几下,年少的人鱼将鱼尾沉了下去。   梅杜沙呼吸一颤。   赤裸苍白的一只脚从睡眠仓滑下去,悬在了垂在地上的金色尾鳍之上,被它紧紧缠住了,轻轻抖动起来。   像烈焰裹着冰石,汗液顺着足尖一滴滴滚落到地上。   幽黑的双眼凝视着监控屏幕上这一幕旖旎至极的画面,眼底闪烁着兴奋的神色……这还没有播放那个音频,这条人鱼就已经忍不住下手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给你添把柴火吧……我的神明,他给弗克兹下达了命令,见他将手指放在磁盘入口旁边的按钮上,氯川却听见随身通讯器发出了一阵铃声。   “喂?”   院长大人。”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是尼伽少将……他带来了尼厄公爵的邀请。”   “叮——”一声,室内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梅杜沙大尉,有人找你,出来吧。”   梅杜沙骤然惊醒,感到身上又沉沉压着什么,脸色一冷,一脚把身上的塞琉古斯踹了下去,坐起身来。   很显然……塞琉古斯刚才又对他使坏了。   “主……主人,想……跟你睡。”   真他妈死性不改。   他摸了摸脖子,好在这狗东西并没有咬他,似乎没有攻击他的倾向……只是想跟他睡在一块。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都被塞琉古斯身上的水沾湿了,连裤子前边也湿了一大片,就好像他在他身上尿了似的。   他恼怒地又按了一下仓边的按钮,这次灯倒是一下就亮了起来。   梅杜沙下了睡眠仓,冷冷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塞琉古斯。年少的人鱼像只受伤小犬一样的望着他,显然因为被他踹下睡眠仓有点委屈,尾鳍狗尾巴般轻蹭着他的脚踝……他瞥见自己的脚踝处一圈绯红,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蹭出来的。   他一脚把他的尾鳍踹开来。   “等我回来再教训你,狗东西。”   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塞琉古斯扫了一眼身下狼狈的情况,舔了舔犬齿,笑了。   如果……这是在他的地盘上,他绝不会这么放过他。总有机会,他会把他诱到那里困住,然后……   成日的吃他,逼得他哭出来,向他臣服向他求饶。   那时候他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教训”。 第29章 仇家之宴   氯川神色阴沉地从监控器上移开视线,看向伫立在会客室里的那个一袭燕尾服的高大身影,牙齿咬了一下猩红的唇,妖娆的长睫毛随眼皮抬起,目光从青年少将健硕的肩膀滑到笔直的双腿上,轻哼了一声。这臭小子尽会坏他的事……却偏偏长着一副好皮囊。   转眸看向身侧的人,他讥诮地一笑:“为了从我这儿抢人,尼伽少将居然不惜利用他的父亲名义设宴来请,梅杜沙,你的魅力可真够大。”   ——要不是尼伽坏事,他这会已经要播放那个音频静待人鱼发情了。   目光逗留在更衣室里走出的人身上,尼伽呼吸微滞。   他精心挑选的礼服完美贴合梅杜沙的身形,灯光下,印有蔷薇暗纹的酒红色丝绒西装与他眼角的那颗红色小痣交相呼应,衬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艳冶,简直多看一眼就令人窒息。   “肯赏脸赴宴,看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长官,梅杜沙……子爵?”他加重了末尾语气,盯着走到面前的人道。   “这一点,我时刻铭记,少将。”梅杜沙盯着面前的红发青年,微微一笑。来自仇人家的这个邀约,如他意料之中的到来了。他非去不可,但等待他的,不会有什么好事。   只是深入虎穴,迟一点晚一点,他都势在必行。   尼伽捉住眼前人的手,将准备好的一张黑色威尼斯面具覆在他的脸上,但这仅能遮住眼部的东西根本无法掩饰银发男人惊人的美貌,反为他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诱惑。   他又恼恨地将它摘了下来,想到不久前接收到的那封密报——那并非是来自帝国议会的加密信报或者皇帝的旨意,而是一封家书,来自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尊贵的尼厄公爵。这次家宴对梅杜沙发出邀约,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那令他从心底里生畏,崇拜,又恨之入骨的父亲,他没有想到,他也和王廷里某些大人物一样,觊觎着梅杜沙。尽管他对父亲豢养少男少女作为宠物的嗜好再清楚不过,也没料到他会盯上自己身边的人。   梅杜沙已经二十八岁了,并不符合他找宠物的口味,但他那样的外貌,的确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什么家宴……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自己乖乖把人献上去吧?   圣比伦帝国那空中花园一般华美的……溃烂肮脏又腐败的上层阶级,他简直不敢想,假如梅杜沙落到父亲和那些大人物手上会怎样。   被轮流享用的禁脔?   只是想象一下,他就已经生出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与怒意来,他一定,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电梯缓缓上行。公爵的宅邸不似帝厅位于高塔底层,但也足够俯瞰整个圣比伦。   “这里的风景,你喜欢吗?”   听见尼伽的询问,梅杜沙从下方越来越渺小的贫民窟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当然,谁不喜欢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感觉呢。”   “是吗?在污染区里,你抱着的那个,又是什么东西?”   梅杜沙心下微凛,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脸去,对上一双狮目般锐亮如炬的深蓝色双瞳。尼伽一字一句地低声道:“梅杜沙,我的确被你迷住了,可我不是个傻子。知道为什么,我这次要把那些卑贱的敢死队成员全部留在军舰上,一个活口也不留吗?”   梅杜沙的手一刹那攥紧身后的电梯扶杆,指骨泛白。   “我明白。”梅杜沙笑意不敛,轻声答,“那都是我的错。少将,我会记住的。”   ——他会牢牢地,牢牢地记住的。   “很好。”尼伽摩挲着他的下巴,阴沉地一笑,又露出他吸血鬼般的森森白牙,“至于你成为帝党的事,宴会后,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梅杜沙,你是个聪明人,这朝野之内,谁掌权,谁式微,时局利弊,我想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叮——”电梯上方蹦出偌大的“30”,门缓缓开启。   梅杜沙松开手,为尼伽正了正领结,笑道:“当然……我的长官。”   宴厅内烛火摇曳,长方形餐桌上的古董银器餐具泛着华贵的光泽,身着考究礼服宾客们在大提琴优雅的伴奏间依次落座。梅杜沙挨着尼伽坐下,环视宴桌了一圈。不知是为了节约能源,还是想要拙劣的复现旧日的贵族礼仪,才装模作样的选择烛火照明……可惜再怎么模仿,也掩盖不了这些人溃烂到骨子里的事实。   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打量着这些面孔,有幸赴公爵家宴的都是帝国议会里有职位的权贵名流及他们的女眷,有些他叫得出名字,还有些未曾谋面。   隔着昏暗的烛光,不少人的眼珠都在他身上打转,梅杜沙一一报以微笑致意,却被尼伽在桌下捏住了手腕。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交际的。”   “是吗,那是我误会了。”梅杜沙低声回应,“我还以为,少将是想让我融入您的阶层呢,原来您只是想要炫耀?”   尼伽手微微一松:“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杜莎抽回手,拾起餐盘里的一颗葡萄,递到尼伽唇边。尼伽心一颤,在诸多艳羡的目光里,不可抑制地感到一阵愉悦。梅杜沙看着他低头含住葡萄,无声地冷冷一哂。   ——喂狗而已,也能逗得他这么开心。   真贱啊。   “真是漂亮的人哪,怪不得连法尔曼侯爵也私下跑到陛下那儿去要人。”打量着对面烛光下映出的半张侧脸,男人凑近身旁的氯川,低声赞叹。   氯川瞥了一眼旁边目露馋色的军务总管,笑了一下:“少打他的主意,那可是你们少主看上的人。”   “我当然知道,”麦卡仑看了看尼伽,目光又投向那尚空着的主座,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戏谑笑容,“只不过,我听说公爵大人似乎也对那个小美人有兴趣,少将抢不抢得过他的老子,还另说呢。”   “公爵大人。”   随着一声轻唤,宴会厅里低低的议论声一静。梅杜沙抬眸望去,间走廊的黑暗里现出一抹瘦高的人影。这圣比伦帝国里最有权势之一的男人与其子一样,拥有一头深红长发,面色苍白,看上去很年轻,与尼伽几乎相差无几,不似他的父亲,倒像是长兄,配上瘦削微凹的脸颊,令他看上去宛如一只从千年墓冢中复活的吸血鬼。   ——不止外貌,吸血鬼这个词,形容他的整个存在,再恰当不过。   目视尼厄缓缓在主座落座,遥远的枪声似乎呼啸而来,伴随着满目的火光与鲜血。玻璃四溅间,坠入大海的前一瞬,站在一众黑衣刽子手间的两人,在病叶氯川后方的这张脸,就像那颗曾穿过他身体的子弹,留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鬼影,令他毕生难忘。   梅杜沙逼着自己的挪开视线,却不禁注意到了跟随在他身侧的男孩。那男孩很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与其他侍从无异的黑色燕尾服,但里边却没有穿里衬,领口开得很低,纤长的脖子上扣着一枚雕花镂空的金环,裸露的锁骨附近好几枚暧昧的红痕清晰可见,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似乎因为羞怯,他低着头,柔顺的浅香槟色发丝盖住了面孔,只能看见尖下巴与线条诱惑的薄唇,可以想见,是个稀有的美人。   “看来,公爵大人仍然很宠爱您献给他的礼物。”   听见身旁的低笑,氯川弯起唇角:“那可是我从小调教大的小天使,当然能物尽其用。”   “当啷”一声,餐桌上传来银器掉落在餐盘里的响声。梅杜沙循声看去,见本来言笑晏晏的弗克兹面色晦暗的站起身来,朝尼厄一欠身,低声道:“抱歉,我不太舒服,去趟盥洗室,诸位尽兴。”   “我也想去趟盥洗室。”梅杜沙说完,还未起身,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膝盖。   尼伽低声近乎耳语:“我得提醒你,你不想引起我父亲过多注意的话,就安分点。这份请柬,并不是我做的主。”   “尼伽,这一回,你表现得很不错。”一个阴郁低沉的声音此时传来,“不愧是我的儿子。还有你的这位得力干将,我很是欣赏。”   “我就说吧,有好戏看了。”麦卡伦咬着氯川耳朵低笑。   尼伽吸了口气,笑了起来:“父亲大人谬赞了,我有如今的成就,都是多亏了您的栽培。”   梅杜沙举起杯子:“多谢公爵大人的赏识,能为少将为您的古斯塔夫家族效劳,是我毕生之幸。Cheers!为公爵,为少将,为古斯塔夫家族,为帝国!”   宴桌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觥筹交错,气氛顿时愉悦起来。   “聪明的美人,一下子就把自己从帝党变回公爵党了。”麦卡伦与氯川碰了碰杯子,氯川低笑:“所以我说,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人。”   “我听说,法尔曼侯爵想收你做养子,但你拒绝了,似乎是有更大的抱负。”尼厄举起杯子,身旁少年立刻从手中银壶里倒入浓稠鲜红的酒液,他啜了一口,“有兴趣进入帝国议会做我的秘书吗?”   宴桌上又是一静,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梅杜沙。   尼伽舔了一下上颚。   他并不指望他这个一向自私冷血的父亲会给自己留什么尊严或考虑他的感受,但也没想到他能无耻到当众和自己抢人,手中的酒杯几乎要捏碎,他才硬生生扯起唇角:“父亲大人,我的舰队里,不能没有梅杜沙大尉,否则医疗兵会变成一盘散沙,您一定不希望,我的舰队再也不能重现今日的辉煌,令您的财库日渐空虚吧?”   尼厄慢条斯理的咽下酒液,嘴唇被染得血红:“我可以安排一个新的医疗兵领袖给你,帝国医学院里不乏顶尖的医疗人才,你说对吗,氯川院长?”   尼伽眉头深锁,看向对面黑纱帽檐下弯起的红唇,对面幽黑的眼眸挑衅意味地盯着他,他甚至感到他的高跟鞋在桌下不知有意无意地撩了一下他的脚踝。   帝国医学院一向在权斗中保持中立,但氯川这老狐狸私底下却是左右通吃,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就跟做交易。而氯川开的价码,他的父亲一定能付得起,可他就不一定了。   见氯川不置可否,他心底渐沉,再看梅杜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垂眸吃着葡萄,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会落到谁的手里。   他转眸盯着尼厄。无论是他喜欢珍惜的东西,还是依恋的人,父亲一向不允许他保留,以令他时刻保持军人的“钢铁意志”为理由。   今天,也同样如此。   他齿关发冷,破釜沉舟地一字一句道:“如果您执意这么做,我只能选择退役,放弃这少将的军衔,放弃这只舰队。您找其他人来带领舰队吧,反正,您还有一个体贴听话的养子。”   说着,他扫了一眼尼厄身边的那个柔弱少年,轻蔑地一笑。   “你在和我赌气?”尼厄阴冷下来,“还是在威胁你的父亲?”   尼伽沉默以对。   宴桌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噤若寒蝉。   氯川笑了一声,打破这可怕的僵局:“公爵大人,其实,医学院现在的工作也十分需要梅杜沙大尉。公爵大人应该也看见了,那天在宴会上,那条人鱼对他的态度。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接近那条人鱼,如果他进入帝国议会,我们研制疫苗的工作将无法继续。公爵大人不妨等一等,待疫苗研制完成,再拔擢梅杜沙大尉。”   “即便如此,现阶段,如有任务需要出兵,梅杜沙还是得回归舰队。”尼伽打断他的话,语气强硬地看向氯川。   “噢?这么说,对于舰队和医学院,梅杜沙都不可或缺?”尼厄幽幽看向梅杜沙,态度不明,“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承蒙各位厚爱。”梅杜沙这才终于启口,“军医和医研员,我相信这二者,我能够同时胜任。至于秘书,公爵大人,文职并不是我所擅长,再者我进入帝国议会,恐怕不是上面的人所乐见的。所以,很抱歉,对您的盛情邀请,我深表遗憾。”   尼厄盯着他足足看了几秒,也笑了起来:“我为我的儿子能拥有你这么机敏的下属而庆幸,Cheers.”   听到这声指令,等候已久的侍者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呈上宴桌。梅杜沙的目光落到被置于宴桌中央的主菜上,瞳孔一缩。 第30章 饕餮之桌   那是一盘华丽的,点缀着鲜花水果,洒满金箔的……肋骨。身为军医他对人类的解剖构造了解的一清二楚……   那不是什么其他动物的肋骨,是人类的。   切成条状的肉悬挂在肋骨上,还淌着鲜血,用火焰炙烤着。   尼厄公爵喜食人肉的传闻,果然不是假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冠以“吸血鬼公爵”这个绰号的原因。   他听说过……在这个上层与下层贫富差距极为悬殊的帝国内,底层活不下去的下等平民会去黑市兜售自己的儿女,也有些孤儿会被人贩子送进黑市,那些被卖掉的孩子,有些进了角斗场,而有些下落不明,他猜想他们或许便进了某些尼厄这样的权贵们家里,成为了他们的宠奴……或者别的什么。   “这道‘肋骨之花’是我特地为了给你们庆功而设的。”尼厄笑着,目光徘徊在他的身上,“梅杜沙大尉,你是第一次来,尝尝看吧,这极致的人间美味,只有在我的府邸里,才能享用到。”   氯川掩口咯咯一笑:“是呀,这可是我亲自挑选的食材,不但肉质鲜美,还很有营养,最适合梅杜沙大尉你这种美人吃了。”   梅杜沙深吸一口气,将心底蓦然掀起的黑暗而窒息的情绪强压下去,与宴桌上的所有人一样拾起银叉,取过一枚装饰在盘子边沿的樱桃。   咀嚼,吞咽,鲜甜的果汁渗入齿间,在一片赞不绝口的议论声里,反胃感难以抑制地愈发强烈,他抿紧唇,干呕了一下。   宴桌上倏然一静。   所有人朝他看来,就像食人族发现了一个误闯部落的异类。   不怀好意,垂涎欲滴。   “不合口味吗?”尼厄慢慢说道,“梅杜沙大尉?”   “不。”梅杜沙抬起头,唇角缓缓扯起,“只是……味道有点奇怪。我吃惯了舰队里那个厨娘的手艺,如果要我评价,公爵大人府邸里的厨子,比起她来,似乎还差几分火候。”   宴桌上霎时一片哗然。   “梅杜沙。”尼伽低声警告。这么大胆,他是找死吗?   “是吗,”尼厄转向尼伽,“那个厨娘真有梅杜沙说的那么出色?她是什么人?”   “一个医疗中尉的遗孀,厨艺的确不错。”见父亲并未动怒,尼伽略松了口气,“如果父亲大人感兴趣,我立刻唤她前来。”   “真是我的乖儿子,就这么办吧。”   梅杜沙没有说话。伊纱的厨艺也就平平,但潜行和骇客技能,却是出神入化。   宴会结束时,已接近午夜。   梅杜沙扶盥洗室隔间的墙站起来,擦了擦因呕吐而密布额角的汗,翻下了马桶盖子,按下冲水键。   推开门,他瞥了一眼角落面朝窗户抽烟的那个背影。   弗克兹。   显然,他不是这场宴会里唯一一个不合群的人,弗克兹也一样。   无暇关注对方为什么独自躲在那,梅杜沙低下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心底那黑暗的窒息感仍然残留喉头,令他喘不上气。   “哥哥,你别走!别丢下我!”   “嘘,别出声,基莲,在这乖乖待着,等我把他们引开,我就回来接你。”   “哥哥,好疼,呜……”   “不许哭!我很快就会带药回来,我发誓。”   ……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你说了你会回来!”   “你骗我!你把我丢下了!我恨你,我恨你!”   凄厉的尖叫从记忆里穿透而来,梅杜沙盯着镜子,又一次看见那双钴蓝色眼睛遥遥地望着自己。幼小的孩童拼命挣扎着,被一双黑色的大手拖入那为搜捕他们而来的直升机。无数束光束在上方扫射着,而他却只敢趴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渐渐在夜色间远去。   他是个懦夫,骗子。   他不敢想,基莲是不是死了,更不敢想,基莲如果没死,却坠入了比死更悲惨的地狱,或和他曾经一样在角斗场里挣扎求生,或是加入了敢死队变成了炮灰,又或者在医学院里沦为了变异的实验体,还是被卖进权贵家里成为玩物,又或者,被做成了餐桌上的一盘菜。   梅杜沙撑着洗手池,又一次吐了出来。   “适应不了,偏要硬爬上来,你这是何必呢?”一个嘲谑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梅杜沙擦了擦嘴,笑着睨向弗克兹的身后:“那你呢?嘲笑我,你又以什么资格?那一地烟头吗?”   弗克兹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   梅杜沙盯着他。弗克兹是他今日的意外收获——这个家伙,和他的老师氯川,似乎有那么些不一样,但同样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是什么让你不快?”梅杜沙挑起眉梢,“嗯?尼厄公爵一出现,你就离席了,是厌恶公爵大人呢?还是因为和他一起出现的人?”   那个,像是男宠一样的少年。   弗克兹掐灭了手里的烟,狐狸眼微微眯起:“不关你的事。”擦肩而过时,他顿了顿,“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梅杜沙子爵,你的处境,可是‘炙手可热’,棘手得很呢。”   看见倚靠盥洗室外不远处那个喷泉旁的身影,梅杜沙脚步顿了一顿,走到他面前。   花园内的树影覆住了少将的脸,令他的神色暧昧不明,唯有那双凝视他的深蓝色眼眸炽热清晰。   梅杜沙脚步滞了滞,走到了他面前。   “我的宅邸就在楼下。”伸出手,皮手套裹覆的手指缓缓拂过他的嘴唇,继而握住了他的后颈。“梅杜沙,今晚留下来。”   “恐怕不行。我一旦离开超过三小时,那条人鱼就会陷入狂暴状态。”梅杜沙点了一下腕表,将早已准备好的录像呈到眼下。影像里的塞琉古斯在水面与林间上下飞窜,尾部的火焰将所触及的树木烧得千疮百孔——尽管那不过是他对塞琉古斯的训练过程,但看上去足以用“狂暴形容”。   “噢?那条人鱼对你都依赖到了这种地步吗?”   尼伽瞥了一眼,却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反而勒紧了他的腰,迫使他贴近自己:“把这只兽类晾一晚上,我想,它也不至于会死。”   “的确不会,但一定会受伤,失血,健康水平下降,令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前功尽弃,令疫苗研制计划陷入阻滞。”   梅杜沙盯着他,“少将,这可是攸关帝国命运的大事,您不会不懂。”   “我不想懂。”尼伽猛地用力,将他摁在喷泉支柱上,“梅杜沙,我还没咬着你钓钩上的饵,就差一点失去你。你险些落到我父亲手上,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不害怕呢?”   “我为什么要紧张,害怕?”梅杜沙似笑非笑,神情蛊惑,“少将,你的父亲可比你有权势,我说过,我就是一个,只会依附于强者的人。你足够强悍,我亲爱的长官,可你的上面,还有更强的人,比起他,你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鹰。”   尼伽脸色微变,抬起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可梅杜沙仍然在笑,那笑意像是一只挑衅的手,将他经年压抑在心底的淤泥般的某种情绪,轻而易举地搅了起来。   “闭嘴!”他收紧手指,低头朝那弯起的唇吻下去,梅杜沙却侧脸躲开,看着他身后低唤了一声:“啊,公爵大人?”   尼伽制住他的手一僵,梅杜沙趁机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尼伽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只听见梅杜沙轻笑一声:“看来圣比伦帝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将,真的很畏惧他的父亲。也许,我的确该考虑一下公爵秘书的职位。”   “你敢。”尼伽回手拎起他的领结,“我不是怕他……你不懂。”   他的父亲,要是看见他迷恋梅杜沙的样子,只会令他刚才在宴会上与父亲当众对峙才暂时求来的结果一瞬付诸东流。那个残酷而强势的老家伙,一定会毫不留情,不择手段的将梅杜沙从他身边夺走,他当年就是那么对待他的母亲,和他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侍女的,他不允许他对什么产生依赖,一心只逼他做一个不会思考,没有情感的战争机器。   “他们来了,氯川院长和你的父亲。”梅杜沙仰着下巴,冰茶色眼眸瞥向他的身后,“这一次,我可没骗你。”   听见身后隐约的谈笑脚步声由远而近,尼伽松开了手,他转过脸来,双眸隐在阴影之下:“走吧,梅杜沙,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滚回你的医学院吧,但我告诉你,如果你胆敢退役,在我要出征下达军令之时留在医学院不走,或者投靠我的父亲,我会不惜代价,敲碎你的骨头,把你栓在我的笼子里。”   梅杜沙朝他敬了个军令,退了几步,避入花园里另一扇通往电梯的门。透过玻璃望着朝自己父亲走去的红发青年的背影,他唇角渗出一丝冷笑。   他相信,尼伽不会再一次放过他,也同样相信,经过今夜,他仇人的家门,以后恐怕不会那么太平。   “呼叫,伊纱。”他按了一下腕表,低声唤道。   片刻的沉寂后,女人压低的回应从耳膜内传来。   “我在。今天的调动,是您安排的吗?我不必在留在舰队里?”   “以后你就留在公爵府,那是个危险得多的地方,伊纱,你有信心待在那儿吗?”   “对于我来说,只要在圣比伦帝国境内,哪里都一样。况且,比起公爵府,我更害怕您的刑房。”伊纱笑了一下,“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的确……对于一个来自敌对势力的间谍来说,在敌人的国度里,哪里都一样。在这一点上,他和天舟人的处境一致,这也是他能和伊纱及其背后的天舟势力达成盟约,让她为他所用的关键因由。   “我要你,调查每一个在尼厄公爵身边出现过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孩。”他低低道,“给我最详细的档案。”   “为什么?这与你的复仇计划有关系吗?”伊纱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只要你为我查到我要找的,帮我达成我的目的,我也会配合你们的行动,取到你们要的东西,不论是疫苗,医疗资料,军事资料,哪怕是让这个帝国土崩瓦解也好,我都会……全力以赴。” 第31章 危机潜伏   贫民区。   足下的船板上下沉浮着,沾满黑色的淤泥,似乎随时都会被海水吞没。梅杜沙拉紧遮面的兜帽,钻进用乱七八糟的木板堆砌成的船舱内。恶臭熏天,光线昏暗,这狭窄潮湿的地狱里生活着圣比伦帝国底层的平民,未出征的敢死队员和他们的家眷平时便蜗居于此,这也是他曾经度过了五年时间的家。   多数出征归来的时候,这里会变得喧闹,有人因失去亲人而悲痛,也有因分到物资的欢声笑语,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两场晚会,所有人共食一锅不算美味的杂烩汤羹,痛饮着最低劣的自制酒,然后醉倒成一片。   可是今夜,这里一片死寂。   梅杜沙不敢多看那些蜷坐在角落里的面孔,放下一袋装满吃食和钱币的包裹,匆匆转身。   “啪”地一声,一团污泥砸在头上,顺着银白的发丝淌了下来。   “梅杜沙,你以为你遮着脸,我们就认不出你了吗?”一个压抑着怒火的青年声音在背后蓦地响起。   梅杜沙擦了擦脸上的污泥,踏出船舱,却被一只手猛地拽住,另一只手试图拽下他的兜帽,被他一挥手挡开。   “啪”地一声,褐色头发的青年踉跄几步。他勉强支住自己骨瘦嶙峋的病体,仇恨地瞪着他,眼底发红:“回来做什么,装什么好人?赎罪?你靠这张脸献媚离开敢死队抛弃我们以后,萨珊和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一封也没有回过,一次也没有来见我们。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还记得吗?上一次出征的时候,萨珊还生着病,可他就是为了能见你一面,强撑着上了军舰。他没有回来,你又知道吗?”   梅杜沙拉紧兜帽,侧过脸,冰茶色眼眸藏在帽檐的阴影里,晦暗不清地看了曾经最好的……甚至为了救他将身体的一部分给了他的伙伴一眼,迈开脚步。   一个东西重重砸在背上,食物和钱币洒了一地,希礼尔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要你肮脏的施舍。你要是真的想赎罪,就给我一份清闲的工作,我还有一家人要养活。我要去港口的哨站。听说了,你有爵位,又升了军衔,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动动指头就能办到,梅杜沙子爵。”   梅杜沙脚步顿了顿,缓缓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走远了[增补]。   “他会答应吗,希礼尔?尽管,我们有足够的军火和内应,但没有他这颗关键棋子,这个计划恐怕很难进行……要知道,我们要劫的可是帝国医学院的研究船,那差不多是整个帝国防守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一定会。否则,那个家伙不会出现在这儿。”年轻的反叛军领袖深深锁着那孤独的消失在夜雾间的身影,“不论成不成功,我们的家人们……都不能白死。”   ——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梅杜沙换好防护服,看向窗外不远处港口的哨站,眼前还徘徊着希礼尔的眼神。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他和他的家人做的。   回到桌前,他不由蹙了蹙眉。   原本样本架里这段时间他保存的样本与监测报告都已被取走,显示屏上留下了显然是氯川交待的指令。   “经检测,血液与唾液样本均活性维持时间不超过24小时,无法用于研制疫苗,请取到活性能够持续48小时以上的样本,否则考核将无法通过。”   梅杜沙蹙起了眉。   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了这点——无论是血液样本,还是唾液样本,一旦离开人鱼本体,里面修复细胞的活性持续时间最多持续半个小时。而他没有进入医学院核心组,手上没有可用的病菌样本,压根无法测试这些样本是否能和当年那个被他父母保存着的人鱼孢子一样有效对抗暗物质核病菌,但就这些样本里修复细胞的活性时间长短而言,多半不如前者。或许……   或许,只有人鱼孢子才能够达到那种活性?   他垂下眼皮,下意识地望向了玻璃之外。 第32章 人鱼孢子   浅池里空荡荡的,塞琉古斯不在他惯常待的地方睡觉,却一反常态的伏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休憩,让他甚至都有点儿不习惯。想起昨夜离开前塞琉古斯的举动,他琢磨了一下,这是因为被他拒绝一起睡的要求所以赌气了?   为了人鱼孢子,他必须好好哄一哄他了。   无声地走过玻璃栈桥,他来到塞琉古斯身边。年少的人鱼似乎睡得很沉,静静伏在礁石上,金色鱼尾盘踞在石底一动不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他漆黑浓长的睫毛轻微颤抖着,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似乎在做梦。   人鱼会做什么梦呢?   梅杜沙端详着塞琉古斯,这段时间来对他与日俱增的好奇心又变浓了一分。他不是个喜欢探究无关紧要的事情的人,那样只是在为他要走的路上徒增阻碍,但塞琉古斯不一样,他真的……很想剖开他,看看他的脑子,不仅仅出于掌控欲。   “Ke…to…”   一声低低的梦呓传来,梅杜沙眯起眼。他发现塞琉古斯的眉毛皱了起来,神情有些挣扎,似乎被难以名状的痛苦擭住无法逃脱。   “ca…ha!”   或许是人鱼的语言,梅杜沙无法理解,却能清晰的辨出塞琉古斯愈发强烈的痛楚。那张埃及神明般的俊美面庞此刻是破碎的,与他趴在他身上哭泣的模样迥然不同,那种悲伤如此深刻,像刀刃刺入心口渗出的血,令他单是作为旁观者,就感到了一阵心悸。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抚了一下塞琉古斯的眉心,一瞬手腕猛地被蹼爪抓住。   长长的黑睫抬起,露出湿润的绿瞳。   塞琉古斯注视着他,眼神似乎有些恍惚。   “塞琉古斯,你做噩梦了吗?”他半跪下来,拨开他额角一缕潮湿的黑发。塞琉古斯眼皮抖了一下,扩大的瞳孔缓缓缩小,攥着他的手腕却没有放开,依旧抓得很紧,掌心的温度由触碰他时的正常温度升高了一点。   “你梦见了什么?好像很害怕?”梅杜沙轻声询问,哗啦一声,塞琉古斯身躯探出水面,抱住了他的膝盖。[对视角进行了调整,原文是塞琉古斯的梦境]   梅杜沙的目光一凝,落到塞琉古斯露出水面的胸膛上——   那片原本暗金色的图腾在泛着金赤的灼灼光晕。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便触到了塞琉古斯体温明显高于平常的肤表。   塞琉古斯抱他抱得更紧了。   “好烫……你在发烧吗,塞琉古斯?”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触到纹路的指尖传来一种触电般的奇异感受。接着,梅杜沙惊异地注意到这星系般的图腾里,位于中心的圆点亮起,全然变成了火焰般的赤色。   那散发出的金光落到水面上,顷刻蔓延开来,映射出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图景——绽放着幽蓝闪电的雷云,漂浮在半空的银白海浪,逆重力向上奔涌的瀑布,仿佛由冰山构筑而成的白色金字塔形建筑在水光间浮动,无数各色鱼尾的人鱼在其间穿梭,身影若隐若现,一切奇特而美轮美奂。梅杜沙注视着这颗幻境里的星球,有些震撼地睁大了眼。这显然不是地球……   至少绝不是在他出生之前,就被“神泣”侵袭了数个世纪的,比地狱还要恐怖阴森的地球。   “这是哪里?”梅杜沙伸手拂向水面,喃喃道,“塞琉古斯,是你的来处么?”   没有听见塞琉古斯的回应,他侧过脸,看见那双绿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眼底映着翻滚的雷云,那种他曾经看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潜藏其间。   倏然间,他的余光瞥到一道光线,回过头去,便看见背后的圆形天窗外,一簇彗星拖拽着长尾的光簇正划过黑暗的夜空,遥远的坠落在黑茫茫的大海某处。   闪了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那是什么?陨石吗?   感到指尖愈发滚烫,梅杜沙抬起手,扫了一眼塞琉古斯的胸膛,那刚才亮起的金色圆点竟隐约闪烁着,就仿佛一枚灯塔上的信号灯,而塞琉古斯正盯着那个光簇坠落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瞳孔缩紧。   那不明坠落物的出现或许……和他有关。   只是不论那是什么,都会成为他掌控塞琉古斯的不稳定因素。抬手握住塞琉古斯的下巴,迫使他的转向自己。   梅杜沙捻了捻住他束具上的锁链,低声道:“那是你招来的东西吧?你想去找它,是不是?那就更该乖乖听我的话,将来我才会给你创造逃走的机会。”   塞琉古斯抬眸看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我…不走,主人。我会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   或许是“永远”这个词过于热烈,或许是他在黑暗里独行了太久太久,梅杜沙心口像被一簇焰火烫一下,他怔在那儿,有点惊愕,有点彷徨,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像茫茫雪夜里冻僵濒死的旅人,捧着手里一簇火,却不知该怎么安放,怕烫到自己,又怕弄熄了它。   半天,他才像重新找回了自我,强笑了一下,用逗弄小狗的口吻再次问年少的人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塞琉古斯?即使有机会离开,你也不走吗?”   塞琉古斯凝视着他,再次点点头:“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在他身边?   梅杜沙又是一怔,捏了一下塞琉古斯温驯垂下的翼耳,有些不可置信。他向来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有谁会对自己忠诚,哪怕是受过他救命之恩的阿彻,他也不敢全然交付信任,但仍然因为这条年少的人鱼表露的忠心而感到心情很好——   不论真假,他的确被他取悦了。   塞琉古斯,真的很擅长讨他欢心。   “那么,作为你的主人,我也会保护你的,塞琉古斯。”梅杜沙又取出一块生肉递到他嘴边,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温柔道,“如我前几天告诉你的,我们这个种族危在旦夕,这也是我把你带来这里的原因。我需要你身上的一些东西,塞琉古斯。给我,你的孢子,或者,该叫它作……yoila?”   塞琉古斯呼吸一滞,嘴里叼着的肉掉进了水里。   “听得懂吗?”梅杜沙托起他的下巴,“我要你的yoila。”   塞琉古斯没有回答他,肉眼可见的一片红晕从他脖颈蔓上脸颊,他整个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   这是……害羞了吗?梅杜沙扬起眉梢,果然人鱼孢子对于人鱼而言,是类似精子一样私密的繁殖分泌物吗?   塞琉古斯没应声,周围一圈的水面开始冒出沸腾的气泡。   “你不愿意吗,塞琉古斯?”梅杜沙把他拽近了些,诱哄道,“你刚才承诺过,什么都听我的。”   “我…没有,现在。”年少的人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抬起眼皮盯着他,低声回答。   “现在没有?”为什么?因为他的年龄没到吗?梅杜沙垂眸看着他琢磨,要找到一条能和塞琉古斯交配的雌性人鱼吗?光是找到塞琉古斯就花了将近三年,要找到另一条雌性人鱼又谈何容易,而之前他看到的那些“实验体”就更别提了,塞琉古斯不杀掉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那或许是在下一次神泣降临前都不一定办得到的事。   也许,有更简单的法子?   刺激繁殖分泌物的话……   是否能用人类适用的做法?   梅杜沙眯起眼,目光穿过清澈的水面,顺着塞琉古斯的胸膛往下滑去,落到隐在金色鳞膜内的某处。   他是个性欲寡淡的人,那种事情,他连对自己也不曾干过。但是……他抿了抿唇,攥紧锁链,牵着塞琉古斯走到观测台的水下闸门前,将他拽进了池子里。   “主人……”塞琉古斯蜷起金色的鱼尾,半卧在池内,绿瞳瞳孔放大,似乎有些惊愕地盯着他。   梅杜沙没有理他,径直入内取了自己的睡眠眼罩,蒙在了塞琉古斯的眼睛上。眼罩配合着他身上的束缚带,看上去惨不忍睹,简直就像是他的性奴。结合他马上要做的事……梅杜沙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半跪下来,湿热滚烫的蹼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黑色眼罩下,少年凸起的喉结滑了一下,显然感到紧张。   “你……打算…怎么做,主人?”   “不许乱动。”梅杜沙冷声下令,屈膝压住水池里的金色鱼尾,深吸一口气,伸手探向他的腹下。   刚刚触到那片柔韧的鳞膜,他便感到塞琉古斯呼吸一重,金色鱼鳞尽数炸了起来。   “主…人?”少年溢出一声低吟,嗓音潮湿喑哑。   梅杜沙抿着唇,仍然不理他。   手指触到鳞膜内那凸起的雄性象征,似一只蛰伏的年轻凶兽,一旦苏醒就生猛至极,此时被他轻轻一摸,便已敏感地起了反应,从瞬间裂开的缝隙间弹了出来,粗大的柱体啪地击打在了他的手心。   “哈……”塞琉古斯喉结咽了一下,精实的小腹挺了挺,蹭了蹭男人修长冰凉的手指。   梅杜沙像被猛地烫到,手指一缩,头皮发麻。   但事已至此,半途而废从来不是他的行事法则。没往下看,他把目光挪到塞琉古斯的胸口,硬着头皮,握住了那蠢蠢欲动磨蹭着他指尖的兽器。   塞琉古斯不可置信地身躯一震,小腹刹那绷紧。他日思夜想……渴望至极的这个存在,居然主动……   一股岩浆般的热流从被掌握之处涌上大脑,这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令他顿时血脉贲张,口干舌燥。   他喉头滚动着,颤哑低喘:“Me…du…sa……”   “不许出声,更不许喊我的名字。”梅杜沙再次警告,手指稍稍施力,握紧了手心之物的顶端。   它在这瞬间就已经完全硬了,粗壮得几乎快要让他握不住,与人类那处的结构相比,人鱼的器物表面天生湿润,无需润滑,还具有黏附的功能,此刻几乎粘在了他的手心,这兽器的顶部凸起部分更大,有一个在棱角分明的肉结,显然是用于在交配时卡住雌性的生殖道防止其脱逃……但他此时无心研究人鱼的生理构造,只想速战速决。   只要能搞到人鱼孢子,就能快点通过氯川的考验,进入下一个阶段,他实在没什么耐心继续耗下去。   拇指摩擦了一下那硬烫的肉结,膝下的鱼尾便猛然弹起,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塞琉古斯压在了下方的池水里。滚烫结实的少年身躯覆在身上,令他一时无法动弹。眼前布满暗金图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抬眸看去,那张覆着眼罩的俊美脸孔上全是汗液,嘴唇微张,低喘着:“主人……”   梅杜沙呛了口水,被塞琉古斯压得呼吸困难。他近乎与他耳鬓厮磨着,潮湿的呼吸气流穿梭在他的肩颈间,钻进他的衣服里,那股热意将他烧得浑身发烫,那股先前他嗅到的奇异而极具侵略性的香气侵入他的鼻底,令他一阵心慌眩晕。塞琉古斯当然不可能对一个同为雄性的异族感兴趣,但显然和人类一样,他的这种行为给予了他非常强烈的生理刺激——尤其,假如塞琉古斯是个处男鱼的话……更承受不了。   他咳嗽着,掐住塞琉古斯的脖子:“给我起来!”   塞琉古斯趴在他的身上,深嗅着他的颈窝,那双滚烫的蹼爪甚至握住了他的腰身,在他的腰窝上下胡乱抚摸起来。感到那坚硬的兽器抵着自己的小腹,鱼尾竟贴着自己的双腿缓缓磨蹭,这条之前对他无比驯服的人鱼此时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变得压迫感十足,像是一条即将要将他吞噬的恶龙,梅杜沙骤然感到心惊,收紧手指,捏住他的喉结,语气变得冷厉。   “你听不懂吗!我说,起来!”   “对不起,主人……”塞琉古斯嘶哑应道,艰难地撑起身躯,腹部却因此压得更紧,鱼尾更似不经意间滑进了他双腿之间。   鱼鳞隔着裤子擦过大腿内侧的感受无比清晰,更过分的是那肉结竟然不偏不倚地顶着他的尾椎下方,梅杜沙心头一凛,屈膝想踹他,金色的鱼尾却缠上来,紧紧绞住他的双腿,在他身上阵阵厮磨,那些翻起的鳞片掀起了他的衣服,直接摩擦在他的皮肤上。   这赤裸相贴的鲜明触感几乎……令他产生了一种在与塞琉古斯交合的可怕错觉。   “你他妈给我起来!”梅杜沙暴喝出声。   “主人……我难受……帮我……”塞琉古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呼吸,似乎难捱到了极致,感到那玩意膨胀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或许再刺激一下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梅杜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心一横,一手探了下去,再次将它掌控在了手心里。   下方的鱼尾狠狠一震,厮磨了几下,越来越快,随着他手里的动作耸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更加猛烈。塞琉古斯灼热的蹼爪甚至扣紧了他的腰身,将他托得近乎悬空,身躯随着他的鱼尾上下起伏,这不止像一场媾和,他还是像是这场媾和中被操得那一个。   梅杜沙咬紧牙关,忍耐着这种难熬的错觉,手上动作加快加重,掌心精湿一片,发出咕叽咕叽的淫荡声响,灼热粗大的兽器上的黏液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滴淌在他的腹部沁入腿间,打湿了他的裆部。   “哈…哈……”初尝被人类强迫抚慰的滋味的塞琉古斯在他身上粗重喘息着,不知是痛苦还是舒爽,梅杜沙顾不上他的感受,只顾集中注意力做自己该做的   。一连不知给塞琉古斯打了多长时间,他的手都已酸疼不已,掌心里的玩意却还精神抖索,一点要释放的意思也没有,梅杜沙不由得失去了耐心。   什么情况,怎么还不行?他是医生,虽然自己平常不干这种事,对人类的极限时长却了解得很清楚,但显然,人鱼这方面的生理情况在他已知的范围之外。   不耐间酸胀的手猝然脱力,掌心里的玩意滑出去,猛顶在他的小腹上,像是猝不及防地将他侵入贯穿了,梅杜沙脸色一变,“啪”地一耳光抽在塞琉古斯脸上,屈膝照塞琉古斯露出鳞膜外的玩意狠狠一顶,塞琉古斯一声闷哼,鱼尾一松,他借机翻身爬出了水池。   “你找死……”梅杜沙挣脱鱼尾站起身,抬起脚朝水池里踹去,可垂眸看去,动作却一滞。   这年少的人鱼背脊弓起,疼得在水池里蜷缩成了一团,漆黑发丝凌乱覆身,眼罩下渗出两缕泪痕,嘴唇紧抿着,脖颈上赫然还有一道被他掐出的淤痕,分明是一副被他虐打过的可怜模样。   “主,主人……我错了……”   他一瞬间哑了火。   塞琉古斯错了么?他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抬起的脚鬼使神差地收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塞琉古斯身下。   与他可怜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玩意还精神得很,耀武扬威般地直冲着他的脸。   刚刚被这玩意顶住的感觉还挥之不去,令梅杜沙很难再保持刚才的冷静,也没法再下手继续刚才的事……无论是对塞琉古斯还是他自己,这种事的刺激都太让人难以承受了。算了,缓一缓吧。   看了眼腕表,梅杜沙松开酸麻不已的手,拭了一把额角摇摇欲坠的汗。到底是刺激不够,还是因为人鱼的生理构造与人类不同,这个方法不适用?   他垂眸看向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下颌紧绷的低着头,抓着池沿,指爪几乎抠断,渗出的血迹在水中弥散,鱼尾在他腰间几乎拧成了麻花,冰凉的池水此时已热气腾腾,显然确实被他折磨的够呛。   算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自己去吃点东西吧,我累了。”腹胯之间黏腻污秽的感受令他难以忍受,他将闸门打开,头也不回,转身走进观测站内。   塞琉古斯僵卧在池里,一时没动弹。   许久,他才感到近乎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他喘了一口气,摘下眼罩,朝那上方那映在冷光中的身影望去,刚才那副饱受凌虐的可怜模样荡然无存,绿瞳一片森然。   他的猎物该庆幸,刚才蒙住了他的眼睛。否则……   他死盯着银发男人的身影,翻身伏在水里,回味着对方残留在水里的幽幽冷香,蹼爪伸向在自己隐隐作痛却还亢奋至极的欲望,疯狂发泄起来。   和久远的旧日一样,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有着毫不费力就能把他逼疯的能力,而且,对此同样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这个地点,还有他还没到发情期……他一定会让他知道,这么刺激他的代价。等着吧,快了……他欠他的,他都会从他的体内……彻底的讨回来。 第33章 旧日残影   ………   “为什么刚才不趁机播放音频,老师?”幽暗的监控室屏幕前,弗克兹有些疑惑地看向氯川。那张雌雄莫辨的妖娆脸庞半隐在阴影里,一脸阴郁地叼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将烟摘下来,轻轻吐了口雾气:“还不是因为小皇帝派了人来,说明天要召见他……万一那条人鱼今晚干得他昏过去,我的责任可逃不掉。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到小皇帝和尼伽碍不着的地方才行。”   “您打算这么做?”弗克兹问。   “顺水推舟。”氯川扯起猩红的唇角,一语双关的笑了,“你忘了,我们的研究院在这几艘船上。让他们暂时离开帝国境内,交配完再弄回来,不是什么难事。”   “哗——”   冷水自周身淋过,才将塞琉古斯留在他身上的热意和气味冲散开去。梅杜沙将那只酸疼不已的手仔仔细细地搓了一遍,连皮都搓得发白了才作罢。   他天生就有洁癖,可一天到晚都在和污秽之物打交道,真是讽刺。梅杜沙自嘲地笑了笑,将手套和防护服都扔进垃圾桶,换上了一套新的。   干燥的防护服覆上皮肤,但大腿内侧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鱼鳞摩擦过的触感,令他浑身不适。   梅杜沙躺进睡眠仓,喝了一大口水,深呼吸几下,强行闭上双眼。   朦胧间,凉润如丝绸般的水流拂过身躯,他睁开眼。银白的浪涛在周身翻涌,像是风暴来临时的云,将他裹挟在高处,他在巨浪之巅,下方是一片翻滚着惊涛骇浪的银白大海,无数束水流逆行而上,奔向笼罩着绚丽蓝紫色星云的天穹。来不及为这奇异而陌生的景象惊叹,他的视线已不受控制的转向身后,瞳孔扩大。   一个瘦小的影子在他后方空中腾跃着,似在努力追逐着这翻滚的巨浪,漆黑的发丝在气流间凌乱飞舞,他拖曳着一根纤长的金色鱼尾,那残缺了一边的,看上去有点畸形的尾鳍都快甩出了重影,显然这样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显然这样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   这是一条年幼的人鱼。   梅杜沙对上那双大睁的绿瞳,在一瞬间确定,这便是塞琉古斯。尽管,在这梦境里,他看起来要比现实中幼小得多,像是一个只有十三岁左右的男孩。   他不由自控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奋力摆动的鱼尾,塞琉古斯立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充满了倔强的怒火,一双翼耳都竖了起来,像只被惹毛的小狼犬。   他拎着他的鱼尾,朝下方的海面,松开手。塞琉古斯坠落下去,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keto——”   梅杜沙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他又梦见了这类诡异的景象。   还是因为这手腕上的刻托吗?   他扫了一眼左手,想起触碰塞琉古斯身上的纹路后所见的异像,似乎与梦里的场景极其相似。也许,是受昨夜接触的影响,令他意外看见了塞琉古斯的过去?   看来,在人鱼的世界里,塞琉古斯过得并不算好。   难怪,他在梦里看起来那么痛苦。   目光挪向玻璃门外,塞琉古斯没有离开,依然静静蜷卧在他惯常睡觉时待的浅水池里,就像一只忠诚的看门狗。   昨晚被他那样对待,竟也没有恼怒,是因为之前的同伴对他更加恶劣吗?   梅杜沙推开门,在水池边半跪下来。   塞琉古斯闭着眼,没有察觉他的靠近,仍然静静沉睡着。少年俊美的半张脸浸在水里,黑发缠绕在脖颈上,咽喉处的掐痕还清晰可见。梅杜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刚触及那道掐痕的一瞬又缩回。   ——怜悯,向来是要人命的东西。   梅杜沙站起身,关上门,放下了遮光帘。   塞琉古斯在水里睁开眼,摸了摸脖子。那似有若无的一触,似乎还残留在那里,有一丝冰凉的温度。   侧头看去,那身影已被一片黑色隔绝。   他盯着自己孤零零的倒影,舔了舔犬齿。   果然,刚才的触碰,不过是他的幻觉。他怎么会怜惜他呢……在旧日,他连正眼看他一次也没有过。   清晨。   “噢,看来你这段时间的颇有些收获,梅杜沙大尉。”弗克兹扫视过满桌的样本和墙上的记录,朝梅杜沙一笑,“和人鱼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是不是很有趣?”   梅杜沙盯着他那双充满调侃意味的狐狸眼,就知道他一定看见了昨天他对塞琉古斯做的事,是在故意取笑。   “你是想弄到人鱼的孢子吧?”见他不语,弗克兹笑得愈发放肆,“据我所知,用人类的方法可没办法叫它们射出来。要让人鱼发情,得有个合它口味的配偶才行。你不知道吧,人鱼其实……”他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器,一对烟灰狐狸眼暧昧的看着他轻笑,“帝国玫瑰这么漂亮,要是换了人类,光是看着就能射出来。”   “弗克兹博士,你来做什么,检查我的工作吗?”对这种几乎无异于性骚扰的言论,梅杜沙冷冷扬起眉毛,反唇相讥,“还是来再次提醒我,不要把前天晚上盥洗室里的“一地烟头”说出去?”   弗克兹脸色一僵:“什么一地烟头,我可不记得。”   “是因为那个和公爵大人一起出现的少年吗?”没杜沙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问,“你之前是不是认识他?”   弗克兹又笑起来,恢复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梅杜沙大尉。我进来,是为了检查你的工作,顺便通知你,皇帝陛下要召见你的消息。”   “皇帝陛下?”梅杜沙点了点头,弗克兹转身离去,临走前顿了顿脚步,“你跟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梅杜沙大尉,我其实很欣赏你……但你的运气不太好。”   什么意思?   梅杜沙疑惑地眯起眼。   高塔顶层的空中花园宛如天堂。背对着他的年轻帝王抬起手,容衔着一朵蔷薇飞来的机械鹦鹉停在胳膊上。   “还是没有一点香味啊。”瑟兰轻叹了一声,将蔷薇递给他。梅杜沙接过嗅了嗅,末日的蔷薇分明散发出浓烈的芬芳,是一种濒死挣扎的生命在竭力绽放的味道。   不知道这是帝王的试探,还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梅杜沙没有反驳,只是恭歉地询问:“陛下召我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赏花吧?”   瑟兰并没有回应他,天蓝色的眼眸遥望着远方的大海:“米凯尔已经出发了,你说,他这次会不会带来希望?”   那位帝师离开了?怪不得没有看见他一块出现。梅杜沙望向海面,一艘舰船正渐渐隐入晨雾。   “陛下说的,是什么希望?”   “我生存的意义。”瑟兰弯起唇角,转眸看向他,“没什么,你不会懂的。梅杜沙,你是个特别的人,和帝国议会里的那些家伙不一样,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   “陛下凭什么这样笃定?”梅杜沙审视着眼前的帝王,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眼神纯粹而干净,像是一眼能够看透,待只要与他对视,却会感到那双眼睛就如镜面一样,能够折射一切,令人难以揣测。   “我自有我的办法。如你所言,我召你前来,不是为了赏花。”瑟兰逗弄着胳膊上的鹦鹉,“我赐你爵位,升你军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梅杜沙笑了一下:“这座高塔里有不少蛀虫。陛下想养一只能吃掉害虫的猛禽,不是吗?我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身后没有任何家族势力,又多得是人对我虎视眈眈,是最方便控制的人选。陛下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简单。”瑟兰坐下来,示意他也落座,机器人侍者过来为二人倒上咖啡。瑟兰举起一杯,抿了一口,“我要你,设法跻身帝国医学院的核心,在疫苗研发成功的第一时间,就将首支试剂秘密呈给我。”   梅杜沙心里咯噔一动。   “您不信任氯川院长?怕他交给你的疫苗有问题?”   瑟兰不置可否的咽下咖啡。   梅杜沙意识到,他不希望自己问下去,于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皇帝陛下。我会尽全力办到这件事。”他顿了一下,“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请求您。”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时,梅杜沙望向不远处港口的哨站。希礼尔……今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腰侧。   那位当年为了让重伤器官衰竭的他活下去,曾将一枚肾脏分给他的挚友,是否能因此原谅他的背弃?   “明晚十二点。”   听见耳内通讯器的这个声音,希礼尔从哨站的窗户望出去。   港口雾霭沉沉,但不远处由数艘舰船构成的帝国医学院依旧灯火通明,只是看不见那个他深恨的人身在何处。他捂住了自己的腰部,攥紧了身上的哨兵制服。   “明晚十二点,就行动。”那个声音低低下令,“盯紧那条人鱼所在的研究船,凌晨两点前我们要开它出港。” 第34章 引火烧身   次日,帝国医学院。   走进幽暗的院长办公室,弗克兹轻轻关上门。   豪华沙发上面朝着监控屏幕而坐的人稍稍侧过脸,猩红的嘴唇微微一弯:“你来了,小狐狸。”   将梅杜沙的观察记录与样本摆放在桌上,弗克兹半跪下来,捧起氯川一直脚,将高跟鞋褪去,动作娴熟地替他揉捏起来:“老师,这段时间,我们进展不错。”   氯川垂眸扫了他一眼,目光回到那重放了一遍监控影像上,按下暂定键,嘴角戏谑地上扬,“真没想到,他会主动去干这件事。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进医学院呢……这条人鱼,就快要被他胡乱挑逗得发情了。既然如此,弗克兹,今晚等梅杜沙一睡下,就把船开出港口,播放音频的同时,再给他们加点料。”   这点“料”是什么,弗克兹再清楚不过。   医学院里不止生产治病的药物,也会制造一些专供权贵们玩乐使用的助兴产品。   “遵命,老师。”弗克兹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录像里那个银发人影身上,心底居然有些惋惜,直到氯川叫了他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弗克兹?”氯川长长的指甲挑起他的镜架,划过他细长的狐狸眼尾,“从那场宴会后,你就一直不大对劲,想你的小天使了?”   弗克兹眼底掠过一丝暗影,没有否认,把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仰起头,露出一个病态的微笑:“老师,你理解我的吧?”   “也难怪……毕竟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杰作。”氯川挑起他的一缕发丝把玩,“他昨天晚上出完任务回来了,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你去把他修补好,然后再亲自送回去。”   “遵命,老师。”弗克兹毕恭毕敬地关上院长办公室的门,回过身,脸色阴云弥漫。他疾步拐了几个弯,来到那已空置了几个月的隔离室前,深吸一口气,按下开门的按钮。在里面的情景撞入视线的瞬间,他呼吸一滞。   少年白皙的背脊鲜血淋漓,将生物舱里的营养液都染成了淡红色。他蜷缩在那里,宛如一个初生婴孩,纯净而脆弱,一动不动,只有浅香槟色的发丝在浮动,因为浸泡在水中,他的腰部以下不是人类的形态,优美纤长的玫瑰色鱼尾反射着绮丽梦幻的光泽。一眼瞥见他尾巴末梢处颇有些严重的伤,连鳞片都脱落了,露出了粉色的嫩肉,弗克兹皱了一下眉,按了一下生物舱上的锁,将门拉了开来。   “哗啦……”营养液涌了出来,少年柔韧冰凉的躯体猝然撞进他的怀里。   弗克兹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手术台上。香槟色的发丝下,少年潮湿的长睫抖了一抖,露出一双精灵般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几秒才渐渐聚焦,睫毛轻轻颤着,透出微冷的愠色来。与他极为秀气柔丽的长相相悖,少年看人的眼神总是暗藏着锋锐,像柔软漂亮的丝绸包着玻璃渣子,冷不丁地就能刺得试图触碰揉捏他的人满手流血,弗克兹就是对此最深有体会的那一个。他捏住少年的下巴,弯腰在他耳畔轻笑:“艾涅卡……我的小天使,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吻你。”   少年紧抿嘴唇,别开头,不搭理他。弗克兹又笑了一下,捞起他受伤的尾巴,脱离了水后,那些玫瑰色的鳞片渐渐褪去,鱼尾形态的骨骼也在几分钟之内分裂变形,重新蜕变成了一双纤细雪白的长腿,即使是亲眼见证过这样的变化过程无数遍,弗克兹也仍然会为这个世上唯一的奇迹而惊叹——而且,这个奇迹还是他当初孤注一掷创造出来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探向少年鲜血淋漓的小腿处,少年立刻疼得浑身一缩,被他按住了脚踝。   “别动,我会给你上麻药的,不疼。”弗克兹温柔地哄着,按住了他小腿的伤处——那是一个弹洞——很显然,他亲爱的老师又吩咐艾涅卡去干了什么秘密的脏活,弄死了帝国议会里某个与他作对的家伙,又或者窃取了什么于他有利的情报……他把他的小天使送上尼厄公爵的床还嫌不够物尽其用,还要把他当杀手使唤。镜片后烟灰的狐狸眼闪着些许寒意,他攥紧少年雪白的脚踝,将一枚子弹干净利落地取了出来。   “当啷”,染血的子弹掉落在金属盘里,少年疼得咬紧嘴唇。弗克兹立刻给他止血包扎——与真正的天然人鱼不同,艾涅卡的自我修复力只比人类强上一点,而且每次受伤后都会比前一次更差更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失去这种被后天强行加诸在他身上的能力。那时,或许就是他……   “别咬自己啊……”弗克兹再次捏住少年的下巴,把拇指抵在他唇间,抵开他细白的贝齿,少年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咬得狠劲,弗克兹疼极了,却也爽极了,他低下头吻住了少年的唇,将他提起来整个搂到了怀里。少年立刻奋力挣扎起来,被他按倒在手术台上。头发上的皮筋被少年抓扯掉了,他青亚麻色的发丝散落下来,眼镜也歪了。他索性摘下眼镜扔到一边,从医学院里的弗克兹博士摇身一变成了个斯文败类,就这么按着这受伤的少年深吻了好一会,直到嘴唇被咬出血,才意犹未尽的挪开。   “这么久没见,想我了没有?”盯着身下嘴唇被他吻得殷红如血的漂亮少年,他微微喘息着,坏笑着。   “你的吻技……还是跟以前一样烂。”艾涅卡擦了擦嘴唇,面无表情,眼神却挑衅而讥讽,“甚至还比不上尼厄……唔!”   “那床上功夫呢?”弗克兹盯着他问,眼神有些危险。艾涅卡的眼神依然挑衅——尽管弗克兹并不知道,尼厄那个家伙虽然保持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容貌,身体某个部位却已经提前衰败,尽管他尝试过几次,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的占有他……他至始至终都只被弗克兹拥有过。可他又何必说出来?反正在这家伙的心目中,他脏污不堪,只是个随意使用的泄欲工具。   这只狐狸又怎么会知道,他这么,这么喜欢他。   不能说……说出来,就输了。   他讥诮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也比他差多……”   弗克兹扣着他细软的后颈,封住了他后面的话,另一手扯开了自己的医生制服扣子,将领带抽出来缠住了少年的双手。   “放开!弗克兹你这个衣冠禽兽!!呜……”   隔离室内发出一阵混乱的撕扯声,然后是啪啪的肉体撞击声,最后只剩下了少年混杂着怒骂的喘息与呜咽。   听见隐隐约约的奇怪动静,刚走进走廊的梅杜沙不由脚步一顿,看向了身旁刚经过的隔离室的门。   “怎么了,梅杜沙大尉?”负责接引他回医学院内的一名医研员也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他。   “嘘……好像……有奇怪的动静?”梅杜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声音不知是到底从哪儿传来的,嗯嗯啊啊的,断断续续,像某种小动物的哀鸣。变异者会发出这种声音吗?起码他没有听到过。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门不期然开了,与那双烟灰色的狐狸眼甫一撞上,弗克兹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出来关上了门。他的脸颊脖颈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像是刚刚宿醉醒来,长发散着,连制服衣领都是微微敞开的,领带也没系,露出潮湿而白皙的胸膛,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梅杜沙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扬起眉梢:“你在里面干什么,弗克兹博士?”   “我的工作。不关你的事。”弗克兹努力把思绪从刚才那番迷人的滋味里抽出来,朝眼前对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浑然不知的银发美人扯开了嘴角:“您快点回观测站吧,否则院长的考核,你恐怕是要通不过了,还剩两天就一个月……”他压低声音,“您快点把人鱼孢子取到手吧。”   回想着弗克兹刚才的话,梅杜沙心里不免有些烦躁。要取到人鱼孢子谈何容易?又得对塞琉古斯做那种事,真是棘手得很。至少,得让他缓上一天吧。   他走到桌边,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皇帝赐给他的白兰地倒进干净的烧杯里。独处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自己用酒精蒸馏一点伏特加,来上一口,但从不敢贪杯。而自酿酒自然是比不上天然酒的,葡萄的清香涌入口鼻,他实在忍不住多喝了两口。醇香的烈酒穿喉而过,才令一直紧绷的神经麻痹了一点儿,他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将遮光帘拉了上去。   塞琉古斯又不在玻璃门外的池子里。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又生他的气了?   梅杜沙推开门,走到玻璃栈桥上,环顾四周。水面上不见塞琉古斯的踪影,他低唤了几声,一直走进人造森林之中,浓密的树影间水雾弥漫,笼罩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这种味道,他似乎昨天在塞琉古斯身上嗅到过。 第35章 禁果之香   “塞琉古斯?”梅杜沙四下搜寻着金色鱼尾的踪迹,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克制地淡淡道,“出来,我数123。”   塞琉古斯伏在树枝上,俯视着下方背对他的人影。银发下男人苍白的脖颈泛着淡淡红晕,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混杂着他身上原本的冷冽气息,变成一种诱人的芬芳。   “1——”   “2——”   他忍不住压低身子,凑近他的颈后,深嗅了一下。   该是恨入骨髓的味道,可他每次闻到,都觉得……很渴。   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立刻反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树上拽了下来。“砰”,塞琉古斯重重摔在他的足边。   “每次都藏在上面,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了。”梅杜沙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眼神玩味,“下次要我玩捉迷藏的话,能不能有点新意?”   塞琉古斯蛇一样攀着他的腿爬起来,梅杜沙没站稳,手一抖,烧杯里的酒液恰好滴在塞琉古斯的唇边。   见他舔了舔,朝自己眯眼看来,歪了歪头,似乎好奇这是什么,梅杜沙笑了,晃了晃杯子的酒液:“这是酒。对于我们,也是很奢侈的饮品,想再尝尝看吗?”   塞琉古斯点点头。   这神态就像一只乞食讨宠的小犬,梅杜沙看着他,小啜了一口,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倒进手心,伸到他唇畔,轻笑着:“……Cheers,为你我相遇。”   他的母语其实是天舟人使用的英语,因为身在圣比伦,他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从来不用。但此刻对塞琉古斯……他却情不自禁地想要卸下这层防备。   潮湿的蹼爪握住他的手腕,塞琉古斯仰视着他,生涩的模仿他的发音:“……Ch……eers.”   梅杜沙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从离开敢死队以后,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和谁一起像今晚这么愉悦地饮过酒。他感到耳颊都有些灼烧起来,有些微醺了,塞琉古斯幽幽的盯了他几秒,低下头,把他手心的酒一点点舔尽了,缠着他的脚踝的金色鱼尾就像被酒精泼过的火,温度瞬间蹿了起来。   然后肉眼看见的,少年人鱼冷铜色的皮肤比平时看上去更暖更深了些,脸颊最为明显,连金色的翼耳也隐隐有些泛出了淡淡了血色,再抬眼看向他时,那双野生动物般的绿瞳也似乎蒙上了一点儿醉意,眼神有点痴痴的幽暗迷乱。   “你不会就这么醉了吧?”这神色逗乐了梅杜沙,他忍不住手贱地抚弄了一下塞琉古斯的耳颊处,惹得他浑身一震,背上鳍翅猛地撑开,飞上了头顶的树。   落叶窸窸窣窣地落了一身,梅杜沙却感到异常愉悦。在整个圣比伦帝国里,这条人鱼,或许是他唯一无需过分提防的存在。他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   塞琉古斯盯着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倒爬下来。   他竟然对他松了防备,似乎就这么睡着了,银色发丝垂落在脸颊上,显现出几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柔软与脆弱。   为什么会对他失去戒心呢?是不是……他对他生出了那么一点儿真心的喜爱?   不……他不应该,对这种冷血的存在有这种奢求。   那薄弱的咽喉部分就暴露在他的眼皮下,只要他想,就可以用尖爪将那儿撕开,轻而易举……可塞琉古斯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微微张开的,泛着潮湿光泽的嘴唇看。   他干咽了一下,旧日的记忆浮现眼前。   那时候,他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睡着……是在那场危险的遭遇之后,他记得他受了重伤,短暂的昏迷了一会。   这强大的,无与伦比的,无数次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存在,也像现在一样,这么毫无防备的睡在他眼前。   可他和那时一样,比起杀了他,他还是……更想要吻他,占有他。   “就趁现在。”耳机里,清晰地传来氯川的指令,“弗克兹,播放声波,然后,播放音频并释放‘禁果’。”   弗克兹看向监控,迟滞了一下,按下了一个键。看着那股白色的雾气渗进人造森林间,他啧啧摇头。   真够狠的。   释放能令人鱼发情的声波的同时,还加上了含有催情作用的气体药物——“禁果”可是帝国医学院制造的最厉害的秘药,据说服下它的僧侣都会变成淫魔……梅杜沙那家伙平常一副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的模样,不知道给用了玩意他会变成什么样……   想象一下假如那张冷艳的脸染上红晕,张开大腿任人采撷的场面,弗克兹都不禁觉得鼻腔一热。   这也太刺激了……那条人鱼会为他发狂的吧……   啧,就算梅杜沙那家伙武力值再高,恐怕也在劫难逃了。   ……   “Agaras……”   一串奇特的声波忽远忽近地传来,似是那灭绝已久的海洋生物发出的鸣叫。   灼热的,混合着一股浓郁异香的气息拂到脸上,梅杜沙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对上近处的暗绿眼瞳。   “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伏在他的膝上,呼吸有些粗重,瞳孔扩大到了一种不自然的状态。那是惊恐……或者兴奋。怎么回事?梅杜沙蹙起眉毛,感到呼吸困难,塞琉古斯都变成了重影。   是喝多了么?   可,才一杯白兰地,以他的酒量,不至于。   难道是又犯病了?   药……药在睡眠仓里。   梅杜沙撑着树干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玻璃栈桥往观测站走去,突然“砰”地一声,像是一声哪里爆炸的巨响,足下猛然震荡,他脚下一滑,跌进了水里。   一双烫热的胳膊接住了他。   属于少年的骨骼不算粗壮,但也足够结实,将他从水里打横捞抱起来。他仰起头,浑然不知自己脸上泛上一层淡淡红晕,看上去分外艳丽,只是感到头晕目眩,下意识抓住了塞琉古斯的肩膀,五指嵌入他漆黑卷曲的发丝间,命令道:“塞琉古斯……送我上去,回观测站里,立刻。”   塞琉古斯垂眸盯着他,绿瞳很暗,眼神很不对劲。   ……那种眼神,不似之前那么温顺驯服,隐约透出一种极其危险的侵略性。 第36章 噬主之犬   心里涌起一种糟糕的预感,他皱起眉,盯着他:“塞琉古斯……听见了吗,我说,送我上去!”   身体一轻,被抱到了栈桥上。   梅杜沙试图站起来,可塞琉古斯仍然伏在他的身上,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喘息渐粗,呼吸滚烫,金色的翼耳似乎因充血而呈现出一种金赤色泽,耳颊处也一片通红。   是酒么?……见鬼,他为什么要给人鱼喝酒?   真是疯了。   或许酒精刺激会引发人鱼的攻击性……   梅杜沙后悔不已地心想着,却感到身体也燥热起来,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被塞琉古斯身上的热意侵染,一种要被一团烈焰吞噬掉的可怕感受促使他抬手狠狠扇了塞琉古斯一耳光:“你给我清醒点,立刻滚起来!”   年少俊美的脸上浮起清晰的掌印,可下一秒,“啪”地一下,他的手腕就被猛地攥住!近处暗得呈现墨绿的眼眸一眯,他便像被一记闷棍砸中了后脑,仰起的头摔在玻璃上,目光顿时涣散开来。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俯视着身下的猎物,骨血如焚,目之所及的一切也都在灼烧,扭曲,唯有眼前银发男人的模样是清晰的,似乎和他一样,他的猎物也受到了刚才那串明显来自同族的音波的刺激,浅色双眸不止是涣散的,还显得迷离又柔和,红晕从他的耳颊蔓延上来,连线条冷冽的眼尾与嘴唇都染上了艳色……煽惑得惊心动魄。——这副神态,他是曾见过的,早在旧日,他就见过,可也只有那么一次……那么一次就让他日思夜想,疯狂渴念至今。他后来无数次的后悔过,如果当时他就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一切,他当时一定……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会不顾一切地做到底,在当时就让他成为他的配偶。   当时的情形涌入脑海,那时这个存在的神态与眼前几近重叠,塞琉古斯血脉贲张,低头望去,腹下鳞膜撑得完全裂开,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雄性象征彻底挺立起来,顶端的肉结充血肿胀,已经是亟待交配的状态。   他提前发情了。   尽管是第一次进入发情期,他也很清楚,人鱼进入发情期却不进行交配会发生什么。他会一直这么胀下去,被越来越强烈的交配欲主导,直到彻底陷入疯狂。   趁现在……趁现在他还有一点理智的时侯……   就算这不是合适的在他掌控之下的地盘,还在另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类的监视之下,他也得要他一次。   他磨了一下犬齿,正好,他不是要他的yoila吗?   现在,他可以给他了。   他低下头,重重覆上了银发男人的嘴唇。   不同之前,他的猎物的唇此刻分外柔软,向被火焰融化了的冰,从裂缝内绽出暖热的甘泉,塞琉古斯的舌尖探入裂缝内,贪婪而沉醉地吮吸绞缠他的舌。舌尖交缠的热度几近灼点,男人难耐地“唔”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干渴还是窒息,竟无意识地吮了他一下。   塞琉古斯的神经“嗡”地一声,被这突然其来的回应激得血涌颅顶,蹼爪一把按紧了男人的细腰扣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男人的身躯此刻因发热而格外柔软,就像没有骨头,他顺着他雪白修长的颈项吻下去,在他的颈间锁骨处沿路留下斑斑驳驳的红痕。   初次承受这样激烈的亲吻,加之药物引发的热意,令梅杜沙的身体变得敏感至极,年少的人鱼每一次触碰几乎都会令他无意识地一阵轻颤。他仰起头,防护服的拉链被塞琉古斯吻开了,露出一抹苍白的胸膛。塞琉古斯顺着吻下去,目光不经意落到近处若隐若现的一点红晕上,本就粗重的呼吸又是一沉。   他一把捞起男人的腰身,低下头去。   “嗯!”梅杜沙浑身一震,腰身向上拗起,涣散的浅眸大大睁开,眼尾烧得通红,银色发丝垂散在玻璃上,能轻易取人性命的颀长十指在玻璃上抓挠,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这发情的少年人鱼在他的胸前肆虐。   塞琉古斯揉摸着他的腰背,放肆而贪婪地品尝着口里的禁果,但仅仅如此根本无法满足身体愈发强烈的沸热,他的蹼爪顺着男人脊椎上一颗颗凸起的骨点滑下去,隔着他皮肤上薄薄的一层遮蔽,摸到了两团圆翘的软肉……以及那一道位于软肉中间的沟壑。   尽管他并不熟悉这不同于人鱼的身体构造,但雄性的本能告诉他……就是这儿。   只要侵入这里,留下他的印记……他就是他的了。   彻底的,是他的了。   热血沸腾,压抑的情欲在体内狂涌。他捞起男人软掉的腰,将他整个翻了过来,迫使这一直凌驾于他的存在细腰凹下,抬起了臀部,跪趴在了自己身下。   在这一刻,臣服于他,雌伏于他。   雌伏于他这曾被他视为耻辱……想要逃避的,拒之门外的,不愿接受的存在。   这景象令年少的雄兽亢奋到了极点。   可这屈辱如母兽接受交配般的姿势令一贯习惯做掌控者的银发男人在混沌间也不禁感到抗拒,他皱了皱眉,愈发燥热敏感的身躯却因后颈突然被咬住而轻颤了一下,近乎迎合地仰起了头。   塞琉古斯深嗅着他的体香,瞳孔又暗了一分,灼热的鱼尾抵着男人的尾椎蹭了几下,蹼爪刺入他身上这层薄薄的遮蔽。突然之间,又是“嘭”地一声巨响!船猛然一阵震荡,令他动作一滞,梅杜沙也一瞬惊醒过来。   漆黑卷曲的发丝垂落在眼下,金色的鱼尾缠着他的一边大腿,一双深色的蹼爪扣着他的手,牢牢地与他十指相嵌,掌心的温度烧燎着他,就像上了一副火刑的镣铐。   “塞琉古斯……你做什么?”梅杜沙从齿关里挤出几个音节,冷笑,“你不会想趁机杀了你的主人吧?”   塞琉古斯没吭声,牙齿在他颈侧咬得更紧了些。   梅杜沙一刹那心寒彻骨。亏他竟然差点相信了这条人鱼的忠心!他真应该之前就拔了他的牙!   他双脚奋力一踹,挣扎往前爬,腰身却一紧,被塞琉古斯的胳膊勒住拖回去,他的犬齿还紧紧咬着他的后颈不放,一只蹼爪顺着一路滑过他的胸膛小腹,锋利的爪尖将他的防护服瞬间划破,触到了他裸露的皮肤,似乎想要将他开膛剖腹。骤然想起他徒手剖开那只海鳞虫的情形,梅杜沙汗毛耸立,这段时间和塞琉古斯朝夕相处,他已经被他的温驯臣服全然麻痹,竟然差点忘记了他是条多么凶猛的野兽!   强烈的求生欲令梅杜沙神经一炸,手腕上的刻托突然爆起,凝聚成一根尖刺狠狠扎在塞琉古斯蹼爪上!感到对方吃痛动作一滞,他一扭身照着他的头一记膝击,挣脱了鱼尾的缠缚,几乎是跪着爬了闸门内,一头滚进了浅池里,将闸门拴牢。不同于外面的水,池水冰冷,他瞬间清醒了一点儿,伸手一把推开玻璃门,爬了进去。反手锁住了门。   又是一声巨响,刺耳的警报声在此刻响彻周围,光线乍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昏红闪烁的备用电源,脚下持续晃动着,这座帝国医学院的船舰,似乎正在移动。   怎么回事?   梅杜沙晃了晃头,跌跌撞撞地走到睡眠仓前,掏出药瓶,他一口气吞了平日份量的双倍。   但似乎,无济于事。   他扶住墙壁,感到晕眩加剧了。   冷冷瞥向那只能单向看见水仓内的外层玻璃,他牙关发痒,心底杀意翻腾——不是酒,一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他和塞琉古斯都出现了异状。或许,刚才的袭击并不是塞琉古斯的本意。   脚底震荡更大了些,他望向窗外,看见港口的哨站已经不见了,港口周围的灯火在迅速移动着——或者说,这艘舰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驶出圣比伦帝国的港湾。   帝国医学院的船这是要前往哪里?   汗液顺脸颊滑下,他松了松领口,深吸了几口气,眩晕感却变本加厉,他回眸扫了一眼,玻璃栈桥上,塞琉古斯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缕血迹。   他刚才下手极狠……塞琉古斯一定被他伤得不轻,不知道人鱼会不会得脑震荡………   他靠着门滑坐下来。   身上,似乎更热了,头也更晕了。他没有看见,身后玻璃门外紧锁闸门外,一只蹼爪“啪”地探了上来。   ………   “别动。”   脑后顶上坚硬的枪管,弗克兹缓缓举起双手,被身后人一踹膝窝,就从善如流的跪了下来。   不论是什么人,敢劫持帝国医学院的船,一定是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他可不想跟这种人较劲。   “把门打开。”一个声音在他身后低低道,语气像是透着刻骨的恨意,“我要……那个人。”   冲着……梅杜沙来的?   弗克兹迟疑地伸出手,按下开门键,注视着身后之人走上前来。那是一个身形瘦高的青年,五官算得上俊朗,只是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色,脸颊也深凹下去,颧骨清晰可见,而那双灰棕的眼睛——   那是一双典型的下等平民的眼睛,包含着沧桑,仇恨与不甘,以及因此而绽放出来的……黑暗的怒火。   此刻那双眼睛盯住了门内那几近昏迷的人,缓缓走了进去。   弗克兹快速瞟了一眼自己身后,十来个一看就来自圣比伦底层的反叛者们守在门前,他们穿着港口哨兵的制服,都配备着火力不小的枪械,不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医学院将他们劫持的……   这显然是一场计划周密的行动。   他看了看窗外,他所在的这艘船并非医学院的核心部分,而似乎,他们仅仅控制并开走了这一艘而已。   真是巧……今晚这艘船本来就要驶离港口……   糟糕,他的小天使还在这艘船上的某间隔离室里休息,他身上枪伤未愈,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他送走。   不知道他亲爱的老师,是否能及时采取措施。   他下意识地望向头顶的监控,那上面没有闪灯,显然就在刚才,监控电路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切断了。   他得救他,救他的小天使。   被察觉异样的一个反叛军一枪托砸倒在地,弗克兹攥紧了拳头。   “你怎么了,梅杜沙?”端详着眼前倚门坐着眼神有些迷离的银发男人,希礼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抵在门上,立刻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也同时,看见了他敞开的防护服拉链内一片斑驳的红痕。   他皱起眉毛,感到恶心至极,厌恨至极:“费尽心思挤到上层去,就为了在这里衣衫不整,喝得烂醉,被玩弄成这副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   梅杜沙眨了眨眼,眼前的重影才合为一体,看清对方的瞬间,瞳孔一缩:“希礼尔?你……”   没容他多说一个字,腹部便挨了重重的一下膝击,疼得挺当场说不出话,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立刻被一双清瘦的男人手臂托住了身躯。   与这双手臂的肌肉含量不相称的机械力量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他颠倒的目光穿过对方的腋下,滑向身后的水仓玻璃。这刹那一团金光突然炸开,玻璃碎片四下飞溅,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将他和希礼尔撞得飞了出去。   恍惚间,他们重重撞在墙上滚落下地,那双依附于机械骨骼的手臂仍然牢牢缚着他,剧烈的耳鸣之中,他听见希礼尔的声音在大吼:“开枪!!快开枪!”   梅杜沙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那瞬间沐浴在枪林弹雨间的身影。少年漆黑的长发在火光间飞舞着,上半身几乎立刻被打成了筛子,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弹洞,只有那耀眼美丽的金色鱼尾是完好的,但他仍在朝他们逼近,那双碧绿的眼瞳闪着暴烈的怒意,他的鱼尾乃至上身都焠燃着烈焰,就像一条来自地狱里的魔龙,周身散发出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令在场所有人都呼吸一滞,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那神态,简直就像是会毁灭所有他目之所及的一切……胆敢阻拦在他面前的一切。   对上那双看向他灼灼绿眸,梅杜沙心下一悸。   塞琉古斯……想要做什么? 第37章 冰中之火   他不知道塞琉古斯到底打算做什么,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塞琉古斯可能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塞琉古斯,走!”他厉喝。   话音未落,塞琉古斯背后的翼翅唰地撑开,朝他飞扑而来,希礼尔抓着他疾步后撤,退到这间舱室门外的走廊上,反叛军们挡在前面朝塞琉古斯疯狂开火。   可塞琉古斯就像是发了疯,一爪撕开一个人的膛,又一爪拧下一个人的脑袋,那携着烈焰的金色尾鳍扫荡而过,这些拿着枪械的人类在他面前就像一堆脆弱的柴火,眨眼间烧着的断肢四处乱飞,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关门!”希礼尔厉吼,走廊前的舱门被扑上去的反叛军立刻关上。可那带着密码锁的气阀刚刚合拢,就听见“嘭”地一声巨响,厚实的舱门顿时凸起一个受到撞击轮廓。   然后火光四溅,舱门一下子爆炸开来。   反叛军们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去,连希礼尔和他也被这热浪掀得踉跄几步,摔倒在地,烟雾间一道生着双翼的影子飞扑而来,这刹那梅杜沙感到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将他从希礼尔怀中拽向后方,接着一个硬物就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都他妈给我停火!希礼尔你这个蠢货,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劫这艘船!那是人鱼,一条珍贵的人鱼,不是他妈的什么变异怪物!你没看出来那条人鱼是为他来的吗!”   梅杜沙一怔,看见塞琉古斯飞蹿到距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蛇立起来,他半身浴血,呼吸剧烈,却盯着他,没有妄动。   塞琉古斯……是想要救他?   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拼死救他?他不过是为他受过一次伤,这段时间对他并不够好,刚才还打了他……   顶着他太阳穴的枪口又戳紧了一点,后面粗低的声音笑道:“你们看吧,这条人鱼就是为他来的。”   “是的,他就是人鱼的驯养员,是氯川亲自指派的,我的情报绝不会错。”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后边低低道。   希礼尔明显一愣,看向梅杜沙身后的人:“你们……是为了人鱼?”   “否则我们为什么给你提供军火?难道就是为了在圣比伦制造一场混乱,为了你们所谓的下等人的公平?蠢货!想要以后有个安身之所,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听见这粗低的声音笑道,梅杜沙心脏骤沉,他强撑着精神看向塞琉古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滚,我不用你救!快滚!”   “唔!”他的嘴被一只大手捂死。   “啧啧啧……那条人鱼可看起来不太想滚,梅杜沙大尉,你还是少说两句,待会有的是时间让你说,甚至让你叫。”   这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耳熟。梅杜沙蹙了蹙眉,看见塞琉古斯蛇行着朝他们逼近,绿瞳一眨不眨盯着他,蜿蜒的金色鱼尾所过之处尽皆燃起烈焰,赤色鲜血一滴滴淌在地上,犹如岩浆一般冒出白气。   “把他……给我……”   “还会说话呢?那你应该能听得懂我的话……人鱼,如果你不想让这个人类死在你面前,你就别乱动。”   后面的人狞笑着,拖着他缓缓后退,塞琉古斯蛇形着缓缓逼近,但却真的停止了袭击,任由身后侥幸还活着的反叛军从两侧过来,拿枪瞄准了他。   梅杜沙心下越来越沉,这些人是冲着人鱼来的,他们准备的武器恐怕不止……杂乱的脚步声从后方而至,一团白色气雾伴随着硕大的球体骤然塞琉古斯喷射而去,在他身上爆炸开来。他顿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神经如被利刃狠狠划过——那是对付巨型变异者用的急冻冰炮!该死的,这帮人!他的人鱼!   “快闪开,塞琉古斯!!”他暴吼出声。   可塞琉古斯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嘭”地一声,塞琉古斯重重撞在他后方不远处的舱壁上,滚落下来。白色冰霜在他的身躯鱼尾上迅速凝结,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像置身在南极的暴风雪中,他看见那燃烧在塞琉古斯金色尾鳍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他整个蜷缩成了一团,在瞬间像被凝结成了一具冰冻的木乃伊。   那双漂亮的绿瞳还盯着他,却也在下一刻被冰雪覆盖。   就像又一次,葬身在冰川之下。   “塞琉古斯……”   他瞳孔缩小,心口被什么猛刺了一下,庞然的眩晕像雪山崩塌,将他强撑的最后意识骤然压碎。   他眼前一黑。   寒冷。   冷意侵袭全身,渗入骨髓。   梅杜沙从一个冰天雪地的噩梦打着哆嗦睁开了眼。嘀嗒,冰冷的水滴落在眼皮上。他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惨白而昏暗的光线打在灰色的金属墙壁上,这是个不大的空间,他缓缓转动眼眸,目光蓦地一凝。   他身侧的金属墙壁上,石墨烯束带与粗大的锁链悬缚着一个满身凝结着冰霜的颀长身影……那是塞琉古斯。   他挣扎了一下,旋即感到脖子与肩头一紧,垂眸看去,他的身上也被缚上了石墨烯束具,他们都被关在观察变异者专用的隔离室内。他艰难地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走到塞琉古斯身前,看见他脸上的冰霜已经褪却了不少,冰渣混合着水,挂在浓黑的长睫上摇摇欲坠,他在轻微的发着抖,嘴唇发青,哪怕是从冰川下带着重伤苏醒,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似乎真的,到了死亡的边缘。   是因为那个冰炮里还混合了什么别的毒素么?   梅杜沙心弦绷紧,伸出手,抚到少年的面颊上:“塞琉古斯?”   黑睫颤了一下,似乎极为艰难地抬了起来。绿瞳盯着他,瞳孔有些涣散,眼底渗出闪烁的湿意,嘴唇抖动了一下:“Keto……”   “是我,塞琉古斯,睁开眼,看着我。”梅杜沙伸手抚到他的心口,冰霜覆盖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很缓慢地跳动着,“别睡,你的心率和体温都太低了,你必须醒着,听见了吗?”   似乎听见了他的命令,黑睫又眨了眨,好一会儿,绿色眼瞳的瞳孔才逐渐聚焦,他深深凝视着他,一阵阵的发抖:“主……人。”   “你是不是蠢,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梅杜沙咬着牙恨恨道,“我要你救了吗?我不是说过你必须听我的指令,不许擅自行动?”   年少的人鱼又颤抖了一下,嘴里吐出冰冷的白气,像是梦呓般的低吟:“我说过,在你……身边,永远。”   梅杜沙胸口蓦地一颤。心里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滋味,这滋味陌生极了,令他一时都有点不知所措:“你……”   他连该怎么骂他都想不到了,半天只挤出一个词:“蠢兽……”眼见塞琉古斯的眼皮又垂下去,他捧住他的脸,掐住他的耳朵,“不许睡!给我醒着!”   塞琉古斯止不住地发抖,一个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梅杜沙的脚,他低头看去,那是他的尾鳍,但厚厚的冰霜完全裹住了它,他能看见一簇小小的火苗不断闪烁着,但又很快熄灭,像打不着的打火石,仿佛是他的生命之焰在挣扎。   他意识到什么可能,弯下身去,一只手将塞琉古斯的尾鳍一把搂到怀里,另一手将他的腰身拥住了。   塞琉古斯本来垂下的眼皮一颤,抬了起来,绿瞳扩大。   像拥住了一捧冰雪,梅杜沙冷得浑身发抖,咬牙紧贴住了少年的身躯,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用嘴里呼出的一口热气努力温暖着他的尾鳍,全然没注意到对方盯着他怔然大睁的眼睛。他很快冻得嘴唇发紫了,但仍然用力呵着气。   就好像他其实很珍视他,对他非常在意。   塞琉古斯低下头,目光落在他冰冷苍白的后颈上,此刻近乎温柔的眉眼上,还有那不停的朝他尾鳍上呵气的嘴唇,心率猝然加快,胸腔内难以抑制的悸动使那种被寒冷压制下来的情热,又从尾鳍一路攀升上来,他盯着认真做这一切的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梅杜沙目光一凝,看见那金色尾鳍末端上的一星火苗在他嘴唇下闪烁了几下,“嗤”地一下,燃起了一小簇。   梅杜沙嘴角颤了一下,喜悦地抬起头,嘴唇无意间擦过他的耳颊。“嗤”地一下,火焰瞬间蹿得更大了。   冰霜迅速熔化。他烫得捧不住他的尾鳍,松开了手,软化下来的尾巴垂下去,而后卷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缠得一下贴上了塞琉古斯的身躯。塞琉古斯的上身依旧冰冷僵硬,猜想他大概还是冻得受不了,梅杜沙再次拥紧了他的腰身,用手不住摩擦他的背脊,胸膛与他紧密相贴:“怎么样,这样好一点吗?”   “主……人。”塞琉古斯的呼吸拂在他的颈后,又冷又热,仿佛冰火交织。梅杜沙仰起头,看见那双凝视着他的绿瞳深邃潮湿,某种藏匿着的情绪像极光般在眼瞳深处忽隐忽现,似藏着深切痛苦又似满怀渴望,“你……在意我吗?”   梅杜沙不禁一怔。   这语气极为认真的,近乎虔诚的询问,仿佛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很重要,只要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塞琉古斯就会信。而且深信不疑,为之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我……”梅杜沙动了动嘴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腰间的鱼尾又是一紧,更灼热起来。   “回答我。”塞琉古斯盯着他,语气似乎变成了逼问。 第38章 身堕泥沼   梅杜沙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回答,背后突然传来金属阀门被打开的声响。   颈间的束具猛地一紧,他整个人被向后拖去,重重撞在墙上,余光看见一双脚的瞬间,一把枪顶在了脑门上,他被拽了起来,塞琉古斯“嘶”了一声,窜起火焰的鱼尾奋力甩动,身上的冰霜纷纷落下,他竭力挣动着还僵冷的身躯,却被束具死死勒住,脖颈青筋毕露。被拖出门的一瞬,一根粗大的管状物径直探入门缝,“噗”地又喷出一团冰冷白雾。   梅杜沙心口一悸,门却在眼前重重关上了。   “你们这样他会死——”   束具扼住了他的厉喝,身体被重重拖倒在地板上,生物辐射蹿过脊椎,像一根钢锥刺入骨髓,梅杜沙抽搐起来,肋下被狠踹了一脚,他整个人几乎贴地飞了出去,撞在墙上,疼得本能地缩成一团,胸膛又是一沉,被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踩住了。他咳嗽了一下,抬起眼皮。   一个头皮上带着刺青的光头高大男人俯视着他,嘴角带着一抹狠戾的恨笑,舔着残缺的牙笑了起来:“还记得我吗,梅杜沙上尉……噢不,现在,该叫您梅杜沙大尉了。”   “你没有告诉我,你认识他,达贡。”希礼尔压抑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梅杜沙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讥诮地一哂:“原来是老熟人啊?我说呢,怎么下手这么狠。”   真不凑巧,他居然落到自己曾经的战俘手上……这个出身某个曾经规模还算不小的幸存者聚落,曾经有海上黑市之称的“摆渡者共和国”的家伙,他曾奉尼伽的命令要从他嘴里撬出他们大本营的位置,为此拔掉了他的十颗牙,并且在他面前亲手宰掉了他的兄弟,确实下手是狠了些。   这是个错误。但更大的错误是,他没能斩草除根一起弄死他,还被他逃掉了。梅杜沙仰起头,嘴角染着血,朝他露齿一笑:“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弄死我?还是你费这么大功夫把我弄来,除了报复以外,还有其他的打算?”   “当然有。”达贡又是一脚,将他踹得撞到墙上,滚到旁边看热闹的一堆反叛军中间,“不过那个打算,并不影响让他们尝尝你这朵圣比伦的帝国玫瑰的味道。”   一片哗然,有人哄笑起来,炸开了锅。   梅杜沙捂着剧痛的肋下,发着抖,眼底血红地抬眸,看向那群发笑的人。那群人被他的眼神怵得顿时一静。   “你们怕什么?怕尼伽那个恶魔,还是他?”达贡大笑起来,“怕玫瑰有刺不敢折?你们有没有种?还反叛军!”   一些人跟着哄笑起来,没有人能不承认,此刻倒在地上,衣衫不整,颈上还扣着束具的那个银发男人不撩人,他苍白的皮肤上染着血,衣领敞开脖子上的斑驳红痕若隐若现,眼角泛红的样子实在性感到了极点。   有胆子大的,探手捏住他的下巴:“真漂亮啊,怪不得尼伽那个恶魔……”   “够了!”希礼尔低喝一声,疾步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抱起了昔日挚友,“达贡,是我协助你把他和人鱼弄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不会心里还向着恶魔的情人吧,我亲爱的反叛军领袖?”达贡沉下脸来,“你让跟着你的兄弟们,都怎么想?”   “别浪费时间玩挑拨离间了……没必要。”梅杜沙喘息着笑道,“希礼尔恨我恨得要命,可我身上还带着他的一个肾呢,踢坏了,多不值得。达贡,你不如先说你的打算,再来折腾我,否则我等会昏过去或者死了,恐怕会耽误你的大事。”   “梅杜沙,”达贡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还是我该叫你——梅帝瑟?你是文森特教授的儿子,对吗?”   梅杜沙瞳孔剧缩。   “你的父母的老师,那位生物学界泰斗达文希,遗留给他们的研究资料,还有那枚人鱼孢子,在哪?”   在短暂的震惊后,梅杜沙冷静下来。伪装已经毫无意义,达贡清楚的知道他的来历,想必是这些年已调查的非常详细。只是想必他们并没有查到他父母的实验室因何而一夜被毁,他又为什么辗转来到圣比伦加入尼伽的舰队。他们多半查到的,只是“天舟联盟远洋医研所被海啸摧毁,文森特夫妇身亡,其二子不知所踪”的久远新闻。   “没错,那些资料的确都在我手上,我可以提供给你们来做交易,但人鱼孢子在我父母的实验室被毁时就不知下落了。”梅杜沙瞥向关着塞琉古斯的隔离室的方向,“所以我得提醒你们,如果不去处理一下人鱼身上的那些冰,他很有可能会死,到时候别提人鱼孢子,连这条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仅存的人鱼,你们都会失去。空有资料,你们又能干什么?”   达贡的面孔明显一僵,看向了那扇门,对旁边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吩咐道:“快去察看一下人鱼的情况。”   梅杜沙瞥了一眼那人,他身上穿着帝国医学院的制服。很明显,那就是他们安插在医学院里的内应。可怜希礼尔的一腔热血,被彻彻底底的利用了。   “等等。”那白衣青年刚走过去,就又被达贡按住了肩膀,用下巴指了指梅杜沙,他不怀好意地咧开嘴角,“我让你准备的给梅杜沙大尉的‘见面礼’呢?”   那内应点了一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针管,朝梅杜沙走了过来,希礼尔冷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反正不至于弄死他。”达贡下令道,看向希礼尔,眼神不屑而挑衅,“最痛恨这个恶魔的情人和帮手的人,不应该是你吗,希礼尔?证明给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看看,给那些死在恶魔里的敢死队战友们看看,你不是个妇人之仁的孬种,也没有被他的美貌蛊惑,心里已经有了动摇。”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动摇!”希礼尔厉声反驳。达贡下令道,“把药剂给他。既然没有动摇,你亲自动手。”   梅杜沙捂着肋下,转眸看他。希礼尔则迅速避开了目光,盯着那内应递过来的针剂,又扫了周围一眼,就像是又搜寻起了什么记忆,狠下了心,眼神重新阴沉而坚定下来,一把抓过了针管,抓起梅杜沙的衣领,狠狠扎进了他的颈侧!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梅杜沙打了个激灵,感到一股眩晕感立刻袭来,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潮,从血液里迅速弥漫开来。这种诡异的感觉,他几个小时前,刚刚经历过一遍。   “知道这是什么吗?”达贡恶劣的笑出声来,“你们帝国医学院研制出来的,专供上层阶级玩乐的,性药。”   梅杜沙双眼倏然睁大。   “我在刑室里被你拔牙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你这副模样,待在刑室里摆弄那些刑具实在太浪费了,就应该张开大腿被按在男人身下狠狠干,玩得叫不出来才合适。”   周围炸开一片哄笑。   梅杜沙蜷起身躯。热潮来势汹汹,比之前要强烈得多,血液像烧开的热水般迅速升温,汗液从每个毛孔里冒了出来,他浑身酥软,发起抖来,衣领间露出的苍白皮肤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晕,他蜷起十指,捏成拳头,指尖刺入掌心。   希礼尔盯着怀里的人,浑身僵硬。   “是让我先尝尝鲜呢,还是把他扔给他们玩呢?”达贡缓缓走近,“或者,你亲自上他,希礼尔?” 第39章 罪孽之兽   希礼尔一声不吭,将不住发抖的银发男人一把抱了起来,走到一脚空着的隔离室前,一脚踹开了门,将他抱了进去。   头晕目眩间,颈肩一紧,背脊贴上了冰冷的金属墙壁,梅杜沙战栗了一下,看着眼前变成重影的人影,混乱喃喃:“塞,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是谁?”希礼尔掐住他的脸,“尼伽那个恶魔的姓氏吗,还是你对他的什么爱称?”   梅杜沙从浓重的眩晕间惊醒了一瞬,他竟然……无意识地向塞琉古斯呼救了。可他忠诚的奴仆现在生死未卜,根本不可能来救他。他撑着泛红湿润的眼皮,盯住了眼前清瘦青年的灰色眼眸。他这样的人无法拥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但眼前的这个人却的的确确曾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与他挣扎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一同面对过死神,一起从它爪下逃脱。   那些岁月和他们结下的约定真真切切,历历在目。   他没有忘记,但只能选择背道而驰。   哪怕被挚友唾弃深恨,也只能朝黑暗走下去。   他克制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勉强挣出声音:“放了我,希礼尔。我知道,你不会听达贡那个家伙的疯话,放了我。”   希礼尔却像被他的话突然激怒,掐着他的瘦削到骨节凸出的手指更紧一分:“我不会听他的话,也不可能放了你。”   “那你现在……出去,让我独自待一会。”梅杜沙凌乱喘息着,从喉头里挤出颤抖的,有些沙哑发软的声音。   希礼尔盯着眼前的男人,此刻他与那个将他无情抛弃在病床上,转身离去的模样判若两人,看上去柔软又脆弱,像是冰雕裂开了一道痕,只要轻轻一捏就会碎开,任他肆意践踏。心里隐隐涌起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意,他掐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报复意味地质问:“你现在感觉很无助,很愤怒吧?很好……这就是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被你弃之不顾,看着你满脸微笑的投向那个恶魔怀抱的感受。”   他撩起自己的衣角,露出侧腰那道狰狞的长长伤疤,一字一句地问:“梅杜沙,在你离开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变了,变得那么冷血,那么薄情寡义,还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认识你?你一直把我当成垫脚石,是吗?”   “希礼尔……我向你道歉,请你……出去。”梅杜沙咬紧牙关,这该死的性药令他的身体变得极度敏感,仅仅是脖颈处手指的掐弄,就惹得他浑身发热,一阵阵的战栗。   “道歉?”   希礼尔脸色扭曲,另一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这就是你带着我的半条命背叛我以后,想对我说的?”   梅杜沙看着他燃烧着黑暗怒焰的眼睛,往后仰了仰,试图避开一些,他想说些什么,试图让希礼尔冷静下来,但张开的嘴里却只溢出了一声沙哑而酥软的喘息。   他立刻闭了嘴,死死咬住了嘴唇,并且合上了眼。   “你……”希礼尔愣了一下,男人银白的发丝湿透了黏在颈上,肤色艳丽得像染上了一层晚霞,连眼角都泛红了,有种难以言喻的煽惑。有那么一两秒他竟然走了神,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竟然在想象这个背叛他的可恨家伙,躺在尼伽那个恶魔身下承欢时,是不是就是现在的模样。   达贡刚才那句令他恶心的污秽话,冷不丁跃现在他的脑海,一种怪异却又刺激的冲动伴随着报复欲从心底钻了出来,像毒蛇般咬了他一口。他掐着梅杜沙脖子的手不禁一僵。   他想要报复他,令他付出代价,向他痛哭流涕的认错。   后者根本难以实现——与皮囊看上去不同,梅杜沙的心肠和骨头一样硬,还长满毒刺,痛打折磨他一顿,他的反应也只会像刚才面对达贡时那样,满身是血还能笑。   达贡说的对,或许没有什么报复,比折辱他更解恨。   希礼尔松开他的脖子,捏成拳头,又松开,从腰侧拔出匕首。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令梅杜沙打了个颤,骤然睁眼,看见昔日挚友缓缓用刀尖掀起他的衣角,刃尖划过那道已经很浅的手术伤疤,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眼神变得很是古怪,“我一直想把分给你的一部分拿回来,但现在,也许有其他办法,向你讨回这笔债。你说是吗,梅杜沙?”   梅杜沙瞳孔一缩,变了脸色。腰侧的刺激令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希礼尔,别他妈听达贡的干荒唐事。你不是同性恋,你喜欢女人,还有孩子,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但不妨碍我向你讨债!”希礼尔手一扬,将他穿着入睡的背心轻而易举地割开一条缝,一只手顺着他腰侧摸向背后,梅杜沙脊线瞬间绷紧,颤抖着怒喝:“希礼尔!”   希礼尔面无表情,抓住他的银发,迫使他仰起脸,然后他低下头,逼近他的嘴唇。   情热混杂着眩晕感犹如大浪扑来,将他快要淹没。梅杜沙试图扭开脸,可连这个似乎也无法办到了。   突然四下一片漆黑。有人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伴随着怪异可怖的嘶吼尖笑,枪声霎时响成一片。   这熟悉的动静令梅杜沙清醒了一分,黑暗中,面前的希礼尔打开手电筒,抓起呼叫器:“怎么回事?”   “变异者,有变异者从隔离室里闯出来了!”   比起希礼尔的人,变异者恐怕是更糟糕的威胁,哪怕只有一只脱离控制,也足以令整艘船上的人顷刻灭亡。梅杜沙低声道:“希礼尔,放开我,我对付变异者比你们有经验。”   “你休想趁机逃走。”希礼尔转眸看向他,“我们带了足够杀死这些变异者的武器。乖乖在这儿……”   “嘭”地一声,像什么重重砸在隔离室的门上,一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和生物进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两个人呼吸都是一滞。希礼尔走到门前,将小窗拉开了一点,玻璃上一片血红,粘附着一个人碎掉的脸。   “你们劫持这艘船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梅杜沙看着他的背影,极力使声线平稳清晰,“隔离室里……的变异者之所以能在医学院如此安分,是因为,因为里面每天都输入大量的氮气,一旦离开医学院的主船,氮气就会断绝供应。”   希礼尔侧过脸来,眼角泛出血色,他笑了,那笑容绝望又悲愤:“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配合达贡劫这艘船吗?”   梅杜沙一怔。   那骨瘦嶙峋的,靠着机械才能够正常行动的青年朝他走来,伸手掐住他的下颌:“谁说这是错误的选择,也许和你这个家伙死在一块,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抵着他的额头,泪水流下来:“梅杜沙,我们不是以前约定过,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的吗?”   梅杜沙恍惚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夕阳下,两个少年背靠着背,在满是泥泞的船板上放声大笑。他或许的确在酒醉后许下过那样的承诺,但清醒时绝不可能。希礼尔从不知道他不顾一切的踏进这个黑暗帝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希礼尔。”梅杜沙喘息着,低声道歉,“放开我,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原谅我好吗?”   希礼尔抬眼看向他,还没得到他的回答,梅杜沙就看见他们身后的门嘭地一声,凸起了一个三角,紧接着,一根淌着黏液的锯齿状尖螯,穿透了隔离室的合金门。   希礼尔拔出腰间的枪,另一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梅杜沙手脚一松,半跪在地上,被希礼尔拽起来,箍住了脖颈,他贴着他耳朵,道:“我不会放过你的,梅杜沙,变成鬼魂,我也要拖着你下地狱。”   话音未落,门便被瞬间掀开。   ——一只人体蜈蚣般的可怖生物挤了进来,它蠕动蜿蜒朝他们逼近,螯上还挂着刚刚吞噬的人类剩下的残骸。   希礼尔箍着他缓缓后退,朝着它开了火。   梅杜沙扫视着四周,但隔离室里没有他需要的冷气弹,这几乎就是绝境。巨大尖螯不惧普通的枪火,猛然朝他们袭来,希礼尔抓着他一个翻滚,巨螯几乎擦着他们的身躯撞在墙上,两个人瞬间被逼到死角。他们蜷缩在墙角,上方有恶臭的黏液顺着墙壁淌落下来,四处蔓延,只要沾到一点就会感染。   希礼尔翻过身,将他护在里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含着泪水,嘴唇颤抖地笑着。梅杜沙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巨螯一寸一寸地挪下来,阴影压顶,恶臭的死亡气息……越来越近。   他无数次面对过变异者,但没有一次,像此刻这么无能为力,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药效带来的浓重眩晕伴随着濒死的绝望一并袭来,闭上眼的刹那,迎面袭来了炽热的气息。   他立刻睁眼。一簇耀眼的金光从眼前巨口中猝然绽开,他瞳孔扩大,看见一团烈焰从里边爆了出来,“嗤”地一声,这可怖的变异生物顷刻从中间碎裂开来——   露出漆黑的长发,一双冷绿的眼瞳与少年颀长的上半身,金色鱼尾支撑着他拔地而起,下方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梅杜沙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塞琉古斯……”   他竟然逃出来了……来救他了。   “别开枪,希礼尔。”他喘了一下,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耳语道,“如果你想活命的话,放开我。”   希礼尔扼住他的脖子,枪口牢牢顶着他的太阳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休想……我死也不会放开你。”   塞琉古斯的翅膀蓦然撑了开来,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他缓缓逼近过来,希礼尔拖着他,被逼进墙角,梅杜沙低喝:“希礼尔,放开我,你别挑战他……”   下一刻他甚至没有看清,只见一抹金影从眼前掠过,   嘭地一声,那消瘦的青年整个人飞向天花板,重重摔落在地上,昏死过去,像具快要散架的人偶。梅杜沙心脏一揪,扑过去,护在了希礼尔身前,发出一声厉喝:“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抬起的蹼爪一滞,停在他脸前咫尺。   那双绿瞳倏然大睁。   这静止的刹那,冷汗自额上淋漓落下。   梅杜沙屏住呼吸,克制药效引起的一阵阵的颤抖与上涌的情热,努力撑着眼皮,与他对视,塞琉古斯遍体鳞伤的身躯映入眼底,他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塞琉古斯,别杀他。”   “……为什,么?”绿瞳暗了一分,渗出一丝危险。   梅杜沙缓缓抬起手,攥住了他束具上的锁链,呼吸凌乱:“……他,对我有用。”   扫了一眼他握住锁链的那只手,塞琉古斯没有抵抗,只是继续追问:“你,很在意,他?”   梅杜沙攥紧他的锁链,难耐至极,塞琉古斯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令他更是头疼脑热,他想也没想的回答:“对,我在意。”   塞琉古斯呼吸骤然一滞。   “你真乖……塞琉古斯,回去,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奖励你。”梅杜沙低喘着说道,像之前一样摸了摸少年人鱼的耳根,不小心碰到了他侧脸被弹片刮伤的伤口,塞琉古斯一僵,却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眼神暗深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瞳仁转动着,看向了他的身后,眼底杀意汹涌。   梅杜沙立刻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厉喝:“塞琉古斯!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声音一滞,浅眸的瞳孔骤然涣散。将墙角不省人事的青年一把拎起扔到了门外,塞琉古斯将怀里的男人双手扣到头顶,低头重重吻住了他的唇。   他说……他在意别的存在。   那他算什么?一个被他遗忘抛却在旧日,如今仍然不屑一顾的存在吗?   被欲望与愤怒灼烧的舌尖长驱直入,撬开了男人湿润的贝齿,狂热纠缠着他的舌,扫荡侵掠过他每寸口腔内壁。失去意识的男人被他吻得喘不上气,呼吸急促而凌乱,却似乎感到干渴似的,又像上次一样,无意识地吮住了他的舌尖,回应了这个充满侵略性的缠吻。   “哈……”塞琉古斯稍稍挪唇,盯着近处银发男人的脸,他的脸颊比之前更红了,嘴唇也娇艳欲滴,仿佛被他的情欲侵染,就要燃烧起来,有种焚骨的诱惑。   他咽了一下,蹼爪一抓,将男人的胸前拉链一把扯开,微微泛红的身躯上,一片淤紫渗血的伤痕跃入眼底,令他呼吸一窒。   立刻托起男人的腰臀,他低下头,舔上他破损的皮肤。舌尖触到烫到他的极不正常的体温的一瞬,怀里的男人浑身一颤,发出了一声酥软的颤吟。   “嗯!”   然后,一根硬热的东西,便抵在了他的胸膛处。   塞琉古斯垂眼看去,呼吸一重,眸色愈发暗深。   旧日与此刻近乎重合的记忆涌来,那时,这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是这么在他面前……意识全无的发了情。   这高高在上的存在,至今还不知道他的那副样子被他看见过,甚至被他品尝过,就像此刻一样。   假如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被自己视为耻辱的存在玷污,一定羞耻欲死吧?   塞琉古斯心想着,一低头,舔上了那根秀长优美的嫩茎,被他托抱着的身躯顿时一个激颤,随即他便感到脖颈一紧,竟被男人修长的双腿缠住了。他一瞬血液焚烧,耳翼通红——那时,他也是这么缠着他,这么引诱他,令他对他的满心厌恨一夜变质,从此为他深堕,为他疯魔,渴念他,追逐他,为他生,为他死。   可他在意着另一个存在。   另一个。   塞琉古斯重重吞吮。   “嗯!”浑浑噩噩间,一股剧烈的陌生快意自梅杜沙下腹涌荡开来,令他浑身颤栗,双腿本能夹紧,被扣在头顶的双手与脚趾都蜷缩起来,仰起头凌乱喘息。如同每个初次经历这种事的处男一样,被年少的人鱼用嘴亵渎了不过短短片刻,他便一下子,释放了出来——浑然不知的,释放在了年少的人鱼嘴里。   将口中散发着浓郁幽香的甘液尽数咽下,塞琉古斯舔了舔嘴唇,抬起眼皮,银发男人双眸迷离,睫毛濡湿,就仿佛在哭,他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湿漉漉的皮肤浸透了情欲的红潮,一对乳头红得就像要渗血,这幅模样,甚至比旧日那次还要诱惑,还要致命。   这是剧毒,可他甘之若饴。   塞琉古斯扣紧男人的腰,一口咬住他的一侧乳头,男人身躯一震,几乎从他的怀里弹起来,被他牢牢抵在了墙上,交缠在他颈上的双腿被他的双肩挤开,构成了一个屈辱的姿势。似乎隐约感知到什么,男人手腕缠缚之物活跃起来,瞥了一眼那凝聚成锐刺以示警告的白色触须,塞琉古斯欲望灼烧的瞳仁一凛。   尽管由于它的主人已经对他足够放松警惕,这个曾将他杀死的凶器也比之前对他友善了不少,但此刻仍然在提防着他。假如冥河水母在身旁,他根本无需忌惮它,但此刻………没关系,他知道怎么不触犯禁制。   双眸眯起,他盯着那东西,一把托高了男人柔软无骨的腰身,腹下完全勃发的巨大兽器隔着一层薄薄遮蔽紧贴在了男人的臀沟处,滚烫充血的肉结清晰地感觉到沟壑中能够进入对方体内的那个入口,塞琉古斯压抑地喘息着,抱着他的身躯在外部缓缓摩擦起来。   白色触须轻微扭动着,似乎无法判断他到底在干什么,它没有眼睛,看不见它的主人被他的欲望肆意亵渎着,半裸的身躯被他摩擦得上下耸动,每寸皮肤都染上了火焰的色泽,仿佛已被他彻底侵犯。假如他真的插进去,在这个存在清醒的时刻……塞琉古斯从他胸前抬起头盯着男人的脸,他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他欲火沸腾地吻住艳丽微张的唇,带着他体液的气息再次探进他的口中,缓缓起伏的鱼尾冲刺般抵着男人的臀部又重又急摩擦起来,将他的呼吸撞得碎乱不堪,膨胀的肉结来回滚过那道紧致的沟壑,隔着遮蔽将它都撑挤开来,淋漓的黏液顺着缝隙从尾椎淌到男人的腿根,沿着一双长腿流到他蜷缩着的脚趾尖。   “嗯…嗯!嗯!”极为接近交合的接触令药效发作得厉害,混沌之中的男人抑制不住地发出了阵阵呻吟,双腿本能地夹紧了年少的人鱼不断挺动的腰,被他架在墙上又一轮极猛极重的摩擦中攀上了第二次高潮,颤抖着一泄如注。   “哈…哈……”塞琉古斯瞳仁发红,垂睫看去,身下的性器浸透在一大团两种色泽不同的粘液里,他们近乎同时释放了,彼此交融。他释放了很多出来,但一次这样不彻底的发泄根本无法释放发情期的疯狂,他的欲望似乎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强烈了。   他得带他尽快离开这儿,去找冥河水母……将这可恨的禁制从他身上取下来,然后彻底将他变成自己的,配偶。   将银发男人打横抱起,他意犹未尽地吻了一下他的湿漉漉的耳根,却看见似乎因为情欲释放的刺激,那双迷离的浅眸瞳孔缩了一缩,聚焦起来。   “……塞琉古斯?” 第40章 失控之兽   “塞琉古斯……?”梅杜沙头昏脑胀,浑身发软,全然不知这条人鱼刚才对自己做了什么。塞琉古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那双狭长的绿眸俯视着他,蹼爪轻轻拨开了他湿乱的鬓发,指尖掠过他的脸颊。   这暧昧到近乎宠溺的举动令他感到诡异至极,就好像他不是他的奴仆,而是其他什么地位高于他的,能够充当他的保护者的角色,好像他是他的所属物。   这根本就不像平常的塞琉古斯。   他精神恍惚地皱了皱眉,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见他抱着自己蛇行穿过地上灼烧的残骸,出了这隔离室的门。   一眼瞥见昏倒在门边的希礼尔,他心下一惊,骤然清醒了几分,厉喝一声,“希礼尔?塞琉古斯!放我下来。”   抱着他的胳膊未松,反而一紧。塞琉古斯就像没听见他的命令一样,抱着他径直朝这走廊尽头的甲板而去。梅杜沙神经咯噔一下,这瞬间突然感到很不对劲,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下流的药效作用,他竟然觉得塞琉古斯此刻抱着他的方式全然就像雄性对待雌性,男人对待女人,只是被这样抱着,都令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塞琉古斯身上那股异香更像是某种极具刺激性的荷尔蒙,令他全身发麻。他挣扎起来,骨头却都是软绵绵的,反而被塞琉古斯一把搂得更紧了。   那不是之前他撒娇的抱法,强势,霸道,仿佛是在掠夺与俘虏他,地位倒转的感受令梅杜沙胸口一阵发窒:“塞琉古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要带我去哪?”   “我们的来处,主人。”塞琉古斯贴着他的耳侧轻道,语气有种压抑的渴望。走廊尽头的舱门被推开,海风袭卷他们的周身,梅杜沙一时有些恍惚,他们的来处?   等等……塞琉古斯是指他的来处?这家伙该不是想逃,还打算带着他一起逃?他一惊,一把抓住舱门上的把手,盯着那双绿眸冷冷道:“放开我,塞琉古斯……我知道你或许是想保护我,但我不能和你离开。”   “为什么?”一只蹼爪笼住他抓着门的手,绿眸眯起,犬齿微露,似一只被他激怒了的狼,“因为……在这里,有你在意的,存在?”   突然之间,肩头一沉。一柄黑色枪杆伸进他的余光里。透着虚弱的清冷的青年声音从后边传来:“你给我放开他……梅杜沙……我来,救你了……”   咔哒,保险栓打开的声响,他心下一凛,想将塞琉古斯推开,见他头一偏,一道火光擦着他的金色翼耳上缘掠过,额角瞬间血肉模糊。他急忙抬手护住塞琉古斯的头,却见他抬起了蹼爪,向他身后猛地抓去!噗地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从后方溅上梅杜沙的侧脸。   梅杜沙一瞬间天旋地转。   塞琉古斯目光森然地收回血淋淋的蹼爪,搁在梅杜沙肩头的枪颤抖了一下,砸落在他的肩头,伴随着希礼尔喉头漏风般的咳嗽,大股大股的温热的液体喷涌在他的背上。   不。   他已经……已经害死萨珊了。   梅杜沙目眦欲裂地回过头去。   希礼尔的咽喉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如洪水般狂涌而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急救措施也想不到了,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试图堵住那些血,腰却被塞琉古斯一把锁紧,整个抱得离地,向后拖去。   他爆发出一声嘶吼:“塞琉古斯,滚开!”   塞琉古斯置若罔闻,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又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余光瞥见他张开蹼爪袭向希礼尔的影子,梅杜沙怒极转身,一拳砸向他,手腕上“嗤”地一声,沉眠许久的刻托竟在此时苏醒过来,骤然暴涨成一柄蛇形长矛……   贯穿了塞琉古斯的肩头,将他整个钉在了背后的船舷上。   就像初遇时,他被封葬在冰川里的情景。   梅杜沙瞳孔剧缩,僵在那儿。   少年人鱼的绿瞳定定直视着他,目眦欲裂。泪水从他的眼角渗下来,混合着脸上伤处的鲜血,一直淌到嘴角,原本俊美的脸像被撕裂开来,成了一张小丑面具,赤色的鲜血几乎是从贯穿他肩头的伤口处喷涌而出,他紧咬着牙,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金色的鱼尾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的炽热光亮,将凶器一把拔下,带着浑身鲜血,他一扭身,跃入了茫茫大海中。   直到“刻托”恢复原状,梅杜沙才从那一眼中蓦然回神。   前功尽弃。   ——那个眼神……塞琉古斯,恐怕恨透了他。   可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塞琉古斯,梅杜沙立刻转身。希礼尔气管已经破了,他撕开衣物替他止血,可根本无济于事。片刻前还在他眼中燃烧的黑暗怒焰迅速熄灭殆尽,大张的嘴似乎喃喃着什么。   梅杜沙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不……原谅。”   他感到冷。寒冷刺骨。他闭上眼,良久未动,也没有回应,直至希礼尔的生息彻底消散,才抬起冻僵般的手,抚上了他曾经的挚友没有瞑目的双眼,然后跪在了他的面前,将头抵在地面上。   “对不起,希礼尔。我永远欠你。”   是的,他不该被原谅,这就是他的罪孽。   不怪塞琉古斯。是他为了复仇背弃了他的挚友,是他为了复仇豢养了那条猛兽,是他亲手将他害死。   一切都怪他。   恨我吧,诅咒我吧,希礼尔,让我永远背着十字架走下去,等到一切完成的那一日,我会下地狱偿还你。   狠下心,逼着自己做完必须要做的事,梅杜沙扶墙站起,跌跌撞撞的来到船舷边,望向海面。塞琉古斯早已不见了踪影。此刻正是傍晚,外面的海面上映着血红的暮色,像被塞琉古斯的鲜血浸染透了一般。   他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东西,眉头深锁。   他只想阻止他,没想这该死的天外造物,却在这种时候令他失手重伤了塞琉古斯。   注意到地上散落的几片染血冒着白烟的金鳞,他下意识地捡起了一片,在手心攥紧了这滚烫的物事。   ……他一定,一定要把塞琉古斯找到。   重新抓住他,驯服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将希礼尔的尸体拖抱到船舷边,半跪下来,将他放入了下边的一个橡皮救生艇中,然后割断了绳索。   令他葬在海里,尸体不受侮辱,是他此刻唯一能为他做的事。目送载着希礼尔的橡皮艇渐渐远去,他艰难地站起身,踩着门后快燃烧成灰烬的残骸走进去。门外横七竖八的全是焦尸,有变异者的,也有人类的。   毋庸置疑,这些全是塞琉古斯的杰作。   看起来,他为他清理了附近所有的威胁。   不知道船上还有没有幸存者,得找到驾驶室才行。   拾起地上的一把枪,他警惕地沿着走廊往这片隔离区的入口走去,一眼瞥见拐角处蜷缩着一团人影。他眯起眼睛,先前那嚣张无比的光头男人此刻半身焦黑,腹部血肉模糊的一片,在看见他的瞬间,手却还颤抖地摸索着一米之外的枪。   他冷笑了一下,将那把枪拾起来,然后踩住了他的手,咔嚓一下碾断了,在他的哀嚎声中弯下腰,凑近他耳畔:“对我下性药?达贡,我会让你死得比你的兄弟狼狈十倍。”   咔嚓一下,达贡浑身剧震,脊椎神经都被他用枪托精准砸断,梅杜沙抓着他的头,拔出他腰间的匕首,照着他的额头往下一拍,精准的破坏了他的大脑前额叶处,又割下了他的舌头,将他拖进一间隔离室,关上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别的动静。   他拉开了保险栓,看见一个人影从从一扇门内走出来,怀里还抱着另一人。他放下了枪。   是弗克兹。   他长发散乱,衣服上沾着血污,眼镜不翼而飞了,细长的狐狸眼透着锋芒,与平时很不一样。   他扫了一眼他抱着的那个,目光一凝。那是个瘦弱的少年,全身湿漉漉的,香槟色的发丝掩住了半边面孔,但他仍能辨出,这似乎就是曾随尼厄一起出现的那一位……宠奴或养子之类的,反正这二者差不了太多。   看见他的一瞬,弗克兹显然被吓了一跳,又很快镇定下来,狐狸眼冲他弯了一弯:“晚上好,你也没死啊?”   晚上好?   梅杜沙没有理他,却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怀里的少年:“他怎么会出现这儿?”   那少年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在他怀里异常安静,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似乎丝毫没有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这不关你的事。”还是一样欠揍的语气,一样的说辞。   梅杜沙的目光逗留在那少年身上,朝他走近:“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他怎么了吧?我是军医,可以为他及时诊治。”   “不劳烦你,好歹,我也是医学院的骨干,医术不比你差。”弗克兹将裹住少年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漫不经心的神态里流露出几分防备,转瞬又用一种暧昧的眼神上下扫视着他,“梅杜沙大尉,你自己没事吧?”   梅杜沙顺着他的目光垂眸扫了一眼,脸色微变,他的衣服被撕烂了,身上还残留着几块淤青,胸口也布满了斑斑驳驳的红痕,不知道达贡的殴打怎么会把他弄成这个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遭到了什么凌辱。   他没法解释,默默回到之前关着塞琉古斯的水仓,从观测站里取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他的挚友与他刚刚开始信任的奴仆,他几乎同时失去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才感到嘴唇都已经被自己咬破了,口里全是血腥味。   “我说,梅杜沙大尉……你冷静一点,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尼伽。”   弗克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梅杜沙面无表情的转过脸,懒得跟他解释——何况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解释不清,他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噢……那可真是感谢你,弗克兹博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人这么好呢?”   “我可一直是个大好人。”弗克兹耸耸肩,他怀里的少年似乎被他们的交谈声扰醒,肩头瑟缩了一下,转过脸来。   梅杜沙看向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便见少年浅香槟色的发丝从脸颊垂下,露出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和一双紫罗兰色的,漂亮得犹如精灵的眼眸,淡漠地看向了他。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没有丝毫似曾相识的痕迹,与他要找的那张面孔并无半分相像,但梅杜沙仍然情不自禁地打量着他,直到少年懒懒地开口:“我好像见过你,在尼厄公爵的家宴上……你是尼伽少将的那个情人,梅杜沙。”   “我……”梅杜沙看着他,不知怎么,一时语塞,倒是那少年轻笑起来,眼神凉得有些刻薄,“真是个美人……难怪尼厄公爵老拿我跟你比。很高兴认识你,梅杜沙大尉。我们同时伺候一对父子,也是够同病相怜的,不是吗?”   “艾涅卡!”弗克兹像被刺到了,低声喝止,将少年裹进了自己的衣间。   “嗡——”遥遥的一声鸣笛声传来,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   朝窗外望去,一艘飘着圣比伦帝国旗帜的军舰从夜雾中透出轮廓,朝他们航行而来。   那是尼伽的战舰。   不,他一定,要在再次回归帝国前,不惜一切代价,将塞琉古斯找回来。 第二卷 人鱼遗迹篇 第41章 孤军赴险   梅杜沙望了一眼黑茫茫的海面,在阿彻的搀扶下走上舰桥,来到尼伽面前。年轻的少将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像酝酿着一场风暴,离他还有两米远,梅杜沙便感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低气压。   他停下脚步,及时地半跪下来:“少将。”   天鹅绒的披风落到背上,皮手套裹覆的手拉紧系带的同时,将他扯拽起来,尼伽垂眸,像检查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细细端详了他一番,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伤口,又将他拽近了些,问:“说说,你打算怎么请罪?”   梅杜沙盯着他,正酝酿着回答,就看见他背后的士兵们恭敬地朝两侧分开一条道,露出了瑟兰的身影。   他一惊,随即意识到,这趟出行,恐怕不是单纯为了赶来救援,还有别的目的,否则,皇帝不可能也一道前来。尼伽稍稍退开,朝瑟兰行礼:“陛下。”   “陛下,人鱼意外逃走了,我没得及阻止,请给我机会,我一定将它尽快抓回来。”梅杜沙诚恳地请罪。眼下这个情况,一旦失去帝王的信赖,他的处境会变得非常糟糕。   瑟兰面无波澜地审视了他好一会,才开口:“希礼尔,这帮反叛军的头目,前大洋舰队敢死队员,你曾经的同僚。这是我刚刚得到的调查报告。梅杜沙,他似乎就是你向我请求安排在哨站的那个人。说说看,你要如何向我证明,你跟这场叛变无关,我又该如何相信,人鱼真的是意外逃走了,而不是落到了别的什么人手里?”   “陛下,我对这场叛变毫不知情,希礼尔……利用了我。”梅杜沙吸了口气,“而我亲手杀了他。”   他展开手指,呈上沾染着希礼尔鲜血的一束发辫和达贡的舌头:“那搜船上的隔离室里还留有我亲手制服的一个活口,您可以派别的军事调查员来审讯他。尽我所能阻止这场叛变,就是最好的证明,陛下。我是圣比伦帝国的军人,您最忠心的臣仆,绝不会与一帮没有前路可言的反叛军勾结。”   当然,被破坏了大脑前额叶的达贡恐怕什么也说不出来,也绝不可能泄露他身份的秘密。   “我愿意相信你,但你仍然得接受审查。”瑟兰淡淡道,尼伽接过话头,“陛下,审查程序就交给我吧。我会派最严格的军事调查员来为梅杜沙大尉洗清嫌疑。”   梅杜沙心里一沉,望向尼伽,他也正盯着他,微昂下巴,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态。   军队里的审查程序是怎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以前他也负责过这项工作。一针硫喷妥钠下去,肚子里的秘密都能倒个干净,尽管他对自己做过针对性训练,也无法百分百保证自己能够抵抗住太高的浓度。   复仇计划一旦被挖出来,他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当然,尼伽想要的,并不是给他洗冤又或者扣上罪名,他想要的,不过是要他顺从地爬上他的床,成为他名副其实的情人而已。   梅杜沙抿了抿唇,正准备出声,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可以证明梅杜沙大尉的清白。”   弗克兹顿了顿,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那些家伙劫持梅杜沙大尉的时候,我碰巧录下来了。”   梅杜沙微微扬眉,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诧异。他想不通弗克兹为什么会出手帮他。是氯川的授意吗?   看完录像,瑟兰看他的眼神才稍稍回温,示意他起身,梅杜沙立刻靠近他的身侧,与尼伽保持着一段距离,瑟兰朝甲班另一侧走去,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陛下这次为什么和尼伽少将一起前来?是因为担心人鱼吗?”   瑟兰摇摇头,天蓝色的双眼望向大海,眼底透出浓重的焦虑:“我对舰队的救援应急能力并无怀疑,是米凯尔前往的那个远洋基地,突然失联了。”   梅杜沙脚下一顿,圣比伦帝国的远洋基地不止一个,据说这些基地存储王室的某些重要资源。这样的藏宝地,皇帝居然会允许尼伽载他前往……难道,尼伽已经向他投诚,准备也成为帝党,与自己的父亲分庭抗礼吗?   这样父子内斗的戏码,真是正中他下怀。   梅杜沙远远瞟了尼伽一眼,冷笑了一下。   目光回到皇帝身上,他看着他年轻的侧脸,眼前不禁浮现上次米凯尔与他相处的那一幕。   对人鱼的逃离都无暇关注,皇帝陛下,对帝师还真是,十分重视呢。   只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末世突然失联的远洋基地……绝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是前往地狱,也绝不为过。   “寻找帝师的下落固然很重要,但我认为,眼下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陛下。”一个雌雄莫辨的妖娆声音从背后传来,梅杜沙回过头,看见病叶氯川缓缓摇着黑色的羽毛扇走近,纱帽下漆黑的眼睛挪到他的身上,“人鱼,关乎着我们整个帝国的命运,梅杜沙大尉,你可是连一个有用的样本都没有留下,就让它逃之夭夭了,这个错误,你必须弥补。如果你做不到,我只能考虑取消你的实习医员的资格。”   “请您放心,氯川院长,我会尽我所能。我也正打算向陛下请示,那条人鱼的下落,我来负责搜寻。”梅杜沙朝他微微欠身,而后转向瑟兰,“不知陛下可否下令将这艘战舰上的潜水艇分配一艘给我,容我带领一部分医疗兵和敢死队单独行动。至于氯川院长,那个追踪人鱼的声呐装置,也得麻烦你,将它交给我用上一阵。”   瑟兰看着他,不置可否,迈步往甲班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一直走进帝王休息室内,甩掉了氯川。   “陛下,我能将人鱼带回来一次,就能将它带回来第二次。”梅杜沙顿了顿,“而且我曾任敢死队队长,有指挥作战经验,请您相信我。”   “这样,尼伽少将,恐怕不会太高兴。”瑟兰在沙发上落座,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梅杜沙立刻意识到,尼伽果然背叛了他的父亲,转而投向了帝党……而瑟兰与他的交易筹码,除了实际的奖赏,恐怕还包括自己。圣比伦帝国的小皇帝……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他面色不好,瑟兰又话锋一转,道,“无妨,你去吧。只要你记住,在任何时候,你只听谁的话,受谁的调遣。”   梅杜沙心下冷笑了一下,小皇帝想拿他当饵,放长线吊着,以便控制尼伽是吗?从帝王休息室退出去时,他扭头再次看了一眼尼伽,心想着,但愿,他对尼伽能一直有这么强的吸引力。   走进医疗兵休息舱内,他站到镜前,解开披风。   他抚了一下,心底像被利器猝然剜过,垂下眼皮,将眼底泛起的血色强压下去,吞下两粒药片,才在足以令人崩溃的耳鸣间逐渐冷静下来,却突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指掐住了脖子。   他一惊,睁眼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暗得犹如吸血鬼的瞳仁,幽幽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少将……”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我为了你,不惜背叛了我的父亲,就为了不想让你落在那个老家伙的手里,我冒着什么样的风险?”尼伽抵着他的耳垂,另一手顺着他的胸腹滑下去,“而你,梅杜沙,你想脱离舰队?”   梅杜沙按住他的手:“只是暂时,少将。”   “可我等了五年了!五年,你在我的身边朝夕相伴,人人都以为你是我的情人,可实际上呢,你吊着我玩弄了五年!”尼伽反扭住他的手,将他牢牢压在镜子上。   梅杜沙冷静地盯着他:“少将,让我单独行动寻找人鱼是陛下的命令,我现在立刻就得出发。”他抵抗着压制着他的力道,但先前的药效刚刚褪去,他还服过安神药,肌肉松弛,浑身无力,根本不是尼伽的对手,挣扎抵抗间,衣服拉链被扯了开来。   下一刻,他就扛抱起来,扔到睡眠仓上,他的手臂被尼伽扭到背后,回眸瞥见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皮带,将他的手腕拴死。   “少将!”梅杜沙浑身发冷,他刚刚才逃过一劫,眼下却又落到尼伽手里,片刻前那种屈辱的感受反潮涌来,他奋力挣扎着,可根本抵不过尼伽的力气,被他翻过来压在了身下。   “有人碰了你……是么?”尼伽扫视着他身上被殴打留下的痕迹,眼底透出撕裂的痛楚,“一个人……还是几个?”   “一个……都没有!少将你冷静一点,我现在不方便……”   “都被弄成这样,还说没有?”尼伽掐住他的下巴,像被血腥味刺激到了的吸血鬼,牙齿森然的笑了,“没关系,不论他们怎么占有了你,占有了你几次……我都会彻底把这些印记抹掉,我爱你,梅杜沙,只有我是真正的爱着你。”   梅杜沙牙齿刻进肉里,眼底血红。仇人之子,也配说“爱他”?   就在这念头涌现的一刹,砰地一下,军舰像被什么巨物撞了一下,他手腕一烫,尼伽“啊”地惊吼了一声,从他的身上翻了下去,梅杜沙睁开眼,惊愕地看见他的一只手上燃起了一团烈焰。尼伽冲到洗手池间,将整个手臂浸在水龙头下,忙不迭地撕扯下烧焦的手套。   梅杜沙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之前被他塞进腕表缝隙里的一枚金色的鳞片落在手边,闪着灼灼色泽,还残留着一缕燃烧过后的烟。   他扬起眉毛,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流。   竟然是……塞琉古斯留下的鳞片,守护了他。在赶来救他,却又被他误伤之后……   再抓到他,他一定得对他好一点才行。   将那枚鳞片握进手心里,他这么心想着,突然听见门被敲响了。尼伽忍着疼痛系好腰带,暴躁地拉开舱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氯川。他挑着细长的眉毛,幽黑的眼珠扫窥了一眼室内的梅杜沙,摇着扇子打:“啊,不好意思,打扰了少将的雅兴。”   “你来这儿有什么贵干,氯川院长?”尼伽脸色阴沉,口气恶劣到了极点。   “我得提醒你,少将,让梅杜沙大尉立刻出发去找回人鱼是陛下支持的,您可别因为贪图美色耽误了这件事。瞧瞧,您还把自己弄伤了,之后可怎么担任营救帝师的行动指挥官?”说着,他用扇子挑起了尼伽腰间的皮带,勾起唇角,“来医疗室吧,我亲自给您处理一下。”   尼伽被他挑着腰带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拍开了他的扇子,回头看了一眼梅杜沙,他皱了皱眉,转身跟了上去。   潜水艇,艇长休息室内。   “怎么样,有信心抓回人鱼吗?”   听见弗克兹漫不经心的询问,梅杜沙瞥了他一眼,看了一眼驾驶台上放置的声呐球。这个为追踪人鱼而设计的装置上的指针正轻微摇摆着,似乎正在感应人鱼的方位。 第42章 深入兽巢   “当然。”他语气笃定的放下一张扑克牌。很显然,弗克兹依然是以医学院方的监督者身份被派来和他一起行动。   “这么确定?”狐狸眼泛起调侃的意味,将压在下方的那张翻了过来,露出一张小丑,“那它为什么逃走?之前,它看上去很听你的话,还是,那只是一种伪装?”   梅杜沙摩挲了一下手腕上悬挂的金鳞,有点不是滋味。要是之前,他的确还对塞琉古斯的忠诚有所怀疑,但是……   他现在真的,有点儿相信了。   “你该不会,有点在意那条人鱼了吧?”弗克兹斜眼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悠悠道,“要知道在医学院里,对成为实验品的存在产生感情,会是一件非常……极度糟糕的事。”   梅杜沙的心里异样一动,他在意……塞琉古斯了么?好像,是有那么点,毕竟养条狗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人鱼与人类那样相近,他会对着他笑,对他哭,对他撒娇……还会守护他,为他出生入死。   面无波澜地转眸看向弗克兹,他扯起唇角:“听你这么说,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弗克兹?”   弗克兹扬着的唇角微微一僵,随即抽搐着,又摸了一张牌:“我能有什么经验,只是好心劝告你一下,做实验爱上小白鼠,这后果有多糟糕,想想都能知道。”   “噢,这样啊。”梅杜沙点了点头,眯眼盯着他,“之前那个男孩呢,弗克兹,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好像跟我们合作的人鱼项目无关,梅杜沙大尉。”弗克兹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取下椅子侧面的水壶,“不如你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在意那个男孩?”   “长得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   弗克兹正在喝水,听到他这句话,一口就喷了出来,一旁没说话的阿彻手也是一抖,扑克牌洒了一地。   弗克兹猛咳了几下才缓过来:“少将要是听见你这句话,非疯了不可。上帝啊,原来你喜欢柔弱型的美少年,想做上面那个?”   梅杜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配合他胡说八道:“不行吗?”   弗克兹敛了敛笑意:“找别人吧,你碰不着他。艾涅卡,是尼厄公爵的养子,而且还他最……宠爱的那一个。”   “他多大年纪?”梅杜沙追问。   弗克兹放下水壶,神情古怪的看向他,似乎察觉到异样,梅杜沙立刻叹了口气,佯装失落:“好吧,我不问了,反正是碰不着一根指头的人,问了也没意思。”   艾涅卡。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那个男孩不是他要找的人,发色和瞳色……还有五官,都长的跟基莲没有半分相似,不过年龄相近而已,只是,既然是尼厄的养子,又跟弗克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关系,多半跟弗克兹的老师氯川也有往来,他隐约直觉,从那个男孩身上,或许能查到与基莲有关的蛛丝马迹。   当然,只是直觉……而已,他没有任何凭据。   唯有进入医学院核心组和借着艾涅卡接近尼厄,才能查到他想要的。基莲……如果你还活着,再等等哥哥,好吗?   他心想着,垂眸看着腕上的金鳞。   塞琉古斯……别逃得太远,我的一切都指望着你。   ……   年少的金尾人鱼在黑暗的海水中不断下沉,赤色鲜血从肩头的伤口止不住的涌出来,大群嗜血的生物聚拢而来,围绕在他周围,虎视眈眈,却碍于水中以他血液为燃料持续燃烧着的滚滚烈焰不敢接近。   忽然,一个巨大的轮廓自它下方浮现出来,数根波浪状触须自他的四面收拢,将他裹在了中间。   绿眸睁了开来,他发出一声低吟:“HADES……你来了。”   身周亮了起来,数条生着袖珍鳍翅的人鱼从触须间游出,环绕在他的四周,将他的尾鳍与身躯恭敬托起。一条绿尾人鱼游近他的身侧,蹼爪覆上他肩头骇人的伤口,试图替他止血:“一接到您的信号,我们就赶来了,终于找到您了。是谁将尊贵的您伤成了这样?”   年少的人鱼发紫的嘴唇讥诮地一牵:“还能有谁?”   充满戾气的暗红的眼眸圆睁起来,惊愕中现出一丝畏惧:“是……那个被流放的叛徒?”   交杂的音波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甚至不敢直呼那个名字。这么多年了,对那个存在的名字的畏惧,仍然深深刻在他们的骨髓里。   塞琉古斯咬牙笑了起来,肩头又涌出一大团鲜血,绿尾人鱼慌张地捂紧他的伤处,却被燃烧的烈焰灼伤了蹼爪。一根触须缠住了他因疼痛与发情期持续的强烈情欲而颤抖起来的身躯,冥河水母低沉飘渺的声音从他的神经深处涌来。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塞琉古斯抬眼望向海面,吞咽了一下,绿眸阴影深重:“我给过他机会了,可他没有珍惜。身为星球的审判者,HADES,你可要帮我,狠狠的……惩罚他。”   三个月后。   “呜——”   奇特的声波从驾驶舱传来,梅杜沙甩下手里的扑克牌,和弗克兹几乎同时冲到那枚声呐球前。它不断闪烁着,那本来不断晃动的指针此刻直直指向一个方向,雷达屏幕上,呈现出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但并不像生物。   那是……   “要过去吗?”驾驶员等待他下达指令。   “当然。”梅杜沙下令道。   潜水艇渐渐浮上水面,渐渐接近那块阴影,此时正值傍晚,血红的暮色映照在海面上,呈现出那片阴影的真容。   巨大军舰停泊在不远处,正是尼伽的那一艘,而它的后方,是一片占地约一公顷的水上基站,它似乎遭受了什么可怕的破坏,原本的无比坚韧的金属外壁已经千疮百孔,大片大片呈现出被腐蚀过的黑色,许多创口向外部暴裂着,像是有许多庞大的生物从内部突破钻出而造成的。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米凯尔失联前所在的那个远洋基地。   声呐感应到的,是塞琉古斯吗……他也来到了这里吗?   作战靴踏上基站搭建在水上的地板,轻微摇晃了一下,梅杜沙站稳身体,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水陆双栖作战服,确保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回过身去,扫了一眼身后待命的医疗兵和敢死队,以及八个尼伽安插进来的海狼队特种兵。   巨鲸队主要负责水下军事行动,海狼队与海豹队则是海军陆战队,看来尼伽这次主要带了海豹队的成员走。   他的目光落到特种兵们的脸上,下令:“你们打头阵。”   既然是尼伽派来监视和保护他的家伙,风险最大的职责,他当然得交给他们。   “医疗兵出列,跟着我站中间。敢死队殿后。”   “那我呢。”弗克兹指指自己。   梅杜沙笑了一下:“随你,你的生死,我不负责。不过,如果你能开出诱人的条件,我一定保你活命。”   “那个条件,不会是艾涅卡吧?”弗克兹挑起眉梢,狐狸眼中透着隐约的敌意,笑容也敛了,“他你就别想了,同类型的美少年我倒是可以帮忙拉拉皮条。”   “那你就自生自灭吧。”梅杜沙敛了笑意,扔给他一把枪,朝基地入口走去。   “喂喂喂……”弗克兹嚷嚷着从后边追来,梅杜沙回眸警告了他一眼,“想活久一点的话,你在这里最好安静点,这个基地,可绝不太平。”   夜幕降临,天色在短短一瞬就黑了下来。整个基地宛如一片巨大的坟墓,没有一点光线,死寂得可怕。一行人缓缓步入通过基地内部的通道。三层防护门已经垮塌变形,敞开着足以令他们畅通无阻的裂缝,才往里走上一小段路,水就淹到了小腿,而且显然越往里,水位就越高。   通讯器里传来杂乱的白噪音,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一片寂静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是打头阵的一个海狼队特种兵:“联络不上陛下和少将他们,他们,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不至于吧,这一回,少将可是几乎出动了整个大洋舰队,还有陛下的亲兵,不可能这么快就全军覆没吧?”   梅杜沙用枪敲了一下墙壁,冷冷警告:“再胆敢动摇军心的,当场枪毙。都给我保持绝对警惕!”   整只队伍顿时鸦雀无声。穿过深长的通道,一个较大的空间呈现在他们面前,这里是环形的构造,中间被水淹没的位置,还能看见半架直升机的残骸,附近漂浮着大量人类的残骸断肢,有一些依稀可辨出身上圣比伦帝国的卫兵制服。   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不知是发生在他们抵达这里的三个月月间,还是更久之前。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这里,都极度危险。   “直升机里有动静。”前面一个海狼队特种兵低声道,探照灯惨白的光束照向直升机,梅杜沙抬眸看去。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影在里边抽搐着,一只手扒在玻璃上。   “这里都是帝国卫兵,会不会是陛下或者帝师大人?”   “别靠近。”梅杜沙抬起枪,所有人一齐瞄准了那个方向,直升机的门晃动了几下,蓦然垮塌,那人影从直升机内滑进水里,扑腾了几下,不见了踪影。   “嘟噜噜……”水面上冒起一片水泡,梅杜沙低喝一声:“找高地,散开!”   话音刚落,海狼队的特种兵们便纷纷散开,率先开了火,水面里猝然蹿起的尸体被子弹撕扯得瞬间爆裂,黑色的液体尚未凝聚成形便四下飞溅开来,可底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震荡,一个庞然巨物的轮廓从水里浮现出来……那是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变异者,缺失了头颅和双臂的人类残躯下,生出了漆黑奇长的蜘蛛般的长肢,那裂开的人类腹部内的肠道,已然变成了七鳃鳗一般的巨大食器,朝他们张开了层层利齿。   那怪物摆动着食器,似乎一时找不到目标。   运气不错的是,这恰好是一个看不见的变异者。   梅杜沙立刻将探照灯调到闪烁模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那有个特种兵显然不那么听他的话,仍然开了火,只听一声惨叫,变异者便已穿过子弹飞蹿到他的面前,将他连人带武器一齐吞入了腹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整只队伍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变异者瘆人的咀嚼吞咽声。他们在齐腰深的水里缓缓挪向通往基地腹地的入口,没有人再敢发出动静。腹地的门严重变形,只剩下一个细窄的缝隙,仅供一人通过,队伍前行的极为缓慢,末尾的一个敢死队员却骤然发出一声惊叫:“水里他妈的也有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水蛭模样的玩意就从他身边跃起,咬住了他的头,“砰砰砰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惨叫,他胡乱扫射起来,梅杜沙咬牙回身一枪爆了他的头,迅速钻过窄缝,将身后的阿彻一把拽进来,跟着三个月医疗兵和五个敢死队员堪堪通过,便听见又一声惨叫,一个没来得及钻进来的敢死队员被瞬间拖走,而无数“水蛭”正从窄缝间往里涌来。   “冷气弹!”   他一声令下,冷雾一齐喷向门缝,将“水蛭”们的进攻暂时封锁,门外逐渐安静下来,梅杜沙心有余悸地退后了几步,望向身后,便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再次惊得止住了呼吸。   尸横遍野。   精密的操纵台上,覆盖着黑色的黏液与葵状巢爆裂后留下的空壳,着白色制服的尸体东倒西歪地趴在台子上,地下,已经辨不出面目,梅杜沙抬头望去,这基地的上方,赫然放置着上百个生物舱,大部分都已经破损了,而从剩下的完好的可以辨出,那里边,浸泡着人鱼……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介于人鱼、人类与变异者这三者形态之间的诡异生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圣比伦皇室的远洋基地里……到底在搞些什么鬼?小皇帝对这里的一切知情吗?   “这里发生过什么……天哪。”阿彻喃喃道,拿着手电检查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但这里的人显然无一幸存,而且都已经经过了善后处理——脑门上都有个弹洞。   “陛下他们应该有经过这里。”梅杜沙按了按通讯器,可仍然只听见一片杂音。   “这个,好像是陛下的东西!”一个人从地上捡起什么,梅杜沙瞥去,那竟是一只机械鹦鹉,此时已被摔坏了,上面染着血。就在这是通讯器里滋滋了一声,隐约传来了什么异样的动静,紧接着尖锐的刺鸣伴随着人的惨叫响彻整个空间。   “上帝啊——”   “快撤!这里太多了!”   “陛下,陛下呢?”   “他去找帝师了,老天,他一个人去的!”   “他会死的……那个方向根本没有活路!”   “有人吗?有人能听见吗?尼伽少将?!”   “这里是医疗队,你们在哪?”梅杜沙立刻回应,刚听见那边激动的回问了一声,又以一声惨叫戛然而止。而他的同时突然传来玻璃龟裂的动静,他回过头,赫然看见一抹长长的,拖着鱼尾的,上半身却已经发黑腐烂,嘴巴犹如甲虫背面般四面裂开的怪物,朝他们飞速游了过来。   梅杜沙双手持枪,扣动扳机,朝最近的一扇门退去,枪火冷雾中那怪物嘶叫着钻进水里,不知死了没有,众人不敢聚拢,各自朝最近的门退去,突然间,随着几声玻璃龟裂声袭来,又有更多的东西跃入了水里。霎时枪声大作,灯光乱闪,一整只队伍被迫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梅杜沙熄灭灯光,和紧随着他的阿彻疾步退入门后的通道。面对变异者向来如此,经验告诉他无论多么精密的作战计划,在面对变异者的变化莫测时,继续坚持只会死得更快,唯有随机应变才能得以幸存。这种情况,聚拢在一起,只会是团灭的下场,恐怕,上一批来到这里的军队,就是如此。   “大尉,你说,这里怎么会是这种情况?”一片黑暗的寂静中,身后的阿彻低低问道,“那些人鱼一样的变异者……”   “嘘。”梅杜沙停了下来,打开手电。惨白光线里一张可怖的脸几乎贴着阿彻骤然裂开,发出尖锐的哭嚎!   他一枪托狠狠砸去,整个人却被水下一股力道掀得撞在墙壁上。“梅杜沙大尉!”阿彻惊叫一声,在闪烁的光线间回身扑到那怪物身上,和它一起没入水里。   “阿彻!”梅杜沙摇了摇眩晕的头,感到一缕鲜血从额角滴下,他擦了一把,用腕表上的探照灯寻找着阿彻的方位,看见一抹影子猝然蹿起,那变异的人鱼蛇行而起,头顶着通道顶部,被阿彻骑在背上,用枪杆死死卡着它裂开的口颚。   平日里像只兔子般温和的青年军医厉声呼喊:“快走!”   那是他曾经救下来的人。梅杜沙舔了一下牙齿,举起枪口,瞄准上方那不断晃动的黑影,扣动扳机。   冷弹迸出的一瞬,他还没能看清是否射中了目标,便感到腰间骤然一紧,被什么紧紧缠住,整个人被飞快拖出数十米,一下子摔在了什么坚硬的地面上,差点浑身散架。   眼冒金星,他翻过身,朝身后望去,腕表的光线扫过,身后是一片空茫的黑暗,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置身在一片露出水面的高地上,依稀可以辨出是个钻井般的塔楼,水流从他的身体两侧冲刷而下,形成了一道落差不高的瀑布。   瀑布下方,竟然,是一个蓝洞。那蓝琉璃般纯净的海水,是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的东西,透过那样的海面,能够隐约窥见水下海床上巨大的洞口,不知有多深,通往何处,这或许是自神泣后整片被污染的大海中,唯一的一处净土。 第43章 人鱼归来   他震惊于自己的所见,久久未能回神,听见某处传来微弱的呼喊才蓦地惊醒。“……有人吗?”   他一怔,循声望去,看见楼梯上方的观测台似的房间里,一簇光线微微闪烁。那似乎是,皇帝的声音。   他走上楼梯,推了一下门,门被反锁着,一个人紧张的声音传出来:“谁?”   “陛下,是我。梅杜沙。”   里面静了一瞬,门咔地一声打开了,露出瑟兰苍白而憔悴的脸。进入里面的一瞬,他便嗅到一股浓重血腥味混合着……腐臭的气息。看清那倚靠着桌子坐在地上的人,梅杜沙微微一惊,先前那儒雅稳重的帝师已然奄奄一息了,皮肤透着苍白的死色,他裸露的肩头上赫然有个骇人的咬伤,伤口处已经发黑,并且蔓延出黑色的纹路来。   这个状态,显然是没有及时注射阻断剂,又或者,阻断剂没起效果。那种药剂极不稳定,半数情况下注射了也没有效果,反而会刺激变异进程加速。   梅杜沙抓住瑟兰退后了一步:“陛下,他感染了。”   瑟兰就好像全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也看不见米凯尔身上的异状,挣脱他的手,便在米凯尔身边半跪下来,将他揽在了怀里,而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说他没有。”   梅杜沙蹙了一下眉:“他活不成了,陛下。”   “我说他可以。”那天蓝色的眼眸定定凝视着他,语气有种非人的冷静,就好像经过精密的计算而做出的判断,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极其荒唐,绝无可能的事。   “他会活下来的。”瑟兰再次重复了一遍,脸上无喜无悲。   梅杜沙握紧了枪。米凯尔咳嗽了几声,似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扯起唇角勉强笑了一下:“陛下……抱歉,我恐怕……没法再守在你身边了。”   年轻的帝王怔了一下,平日里那种非人的冷静与超脱的天真似乎在这个瞬间,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那是什么意思?”他握住米凯尔的手,似乎真的感到困惑,“你要,离开我吗?”   “我是人,当然有一天会死去的。”米凯尔颤抖着抬起已经开始发黑的手,极为艰难地,摸了一下瑟兰的脸颊,“答应我……要为了我给予你的意义,继续坚持下去。”   瑟兰摇了摇头,他眨着眼睛,似乎想哭,但眼里一滴泪水也没有,只是茫然地看着米凯尔,“不……我要你,没有你,就没有意义。”他慌乱地捧住米凯尔不断抽搐起来的头,回头朝梅杜沙看来,表情中透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癫狂,“冷弹枪,梅杜沙,你带了吧?”   梅杜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你先放开他,陛下。”他举起枪,盯着已经被黑色血丝蔓延全身的米凯尔,“快点,他马上要变异了!”   瑟兰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可还没来得及起身,米凯尔的嘴巴就猝然张开,绽出一个尖利的葵花状食器,顷刻朝他的脸袭来!梅杜沙一把拽住瑟兰的手,令食器擦着后者颈项掠过,他迎着米凯尔的嘴扣动了扳机,冷弹打进他的口里,刹那间,寒冷的死蓝色泽便自帝师的下巴蔓延开来。   冷冻的确能暂时延缓变异的过程……但也只是延缓,一但解冻,变异便会继续,除非一直让感染者处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之中,他相信,这并非是米凯尔想要的结局。   但……这是皇帝的命令。   将瑟兰护在身后,梅杜沙静静注视着冷雾在帝师身上迅速扩散开来,将他凝结成了一具活死人。顾不上封冻结束,瑟兰便又走上去,将米凯尔抱在了怀里。   冰霜沾染上他的嘴唇,他却仿佛一点也不惧变异,看了梅杜沙一眼:“你去找尼伽他们,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陛下?”梅杜沙审视着他,瞳孔一缩。瑟兰的颈侧,赫然有一道明显的创伤,是刚才米凯尔留下的……但诡异的是,那道看起来不浅的破口,一点血也没有,只渗出了一丝白色的液体。那不是组织液,也不是脂肪,当然,也并非是变异感染后会流出的黑色菌液。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瑟兰凝视着米凯尔,笑了一下:“身为皇帝,要是连活命的本事都没有,我早就死在刺杀之下了。去吧,不必担心我。我与尼伽少将他们是在右边的钻井失散的,你去那边找找,不过,务必小心些。米凯尔的命,就看你了。”   梅杜沙点了一下头,关上了门,朝楼梯下走去。   在与尼伽他们汇合之前,他首先要找到阿彻……还有,确认塞琉古斯在不在这里。刚才把他拖走的那个玩意……   梅杜沙走到楼梯底下,朝那漆黑的通道望去。阿彻还没有出来。他检查了一下枪膛,朝通道一步步走去,“哗啦”,身后隐约传来了什么动静,像是鱼迅速游过的细微水声。   他回过身,似乎看见一抹流线形的光晕在蓝洞海面上一闪,但距离太远,辨不真切。他犹豫了一下,仍然往通道走去,便又听见一抹水声,回眸看了一眼,他还是转过身,继续深入通道。走了几步,便听见一阵咳嗽,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是阿彻。梅杜沙两三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栗发的青年军医粗喘着,有些虚弱地说:“我给……给自己注射了阻断剂……确认十分钟内没有变异反应,才出来的。”   梅杜沙心头一软,将他扶到楼梯上,给他做了一番仔细的检查,又给他打了一针振奋剂:“陛下在上面,你去守着他和帝师,我去找尼伽少将他们。”   刚刚起身,阿彻就抓住了他胳膊,琥珀色眼眸关切地注视着他:“梅杜沙大尉,你只有一个人。这里……不知什么情况,信号很差,我们一起去。”   “一个人行动,我的生存几率更高。”梅杜沙拉开他的手,阿彻却还是不放,他脸色沉下来:“这是命令。”   注视着阿彻不情愿的上楼关门,他才朝身后的海面望去。足下通往蓝洞的瀑布下方,有一架几近坍塌的升降台,还悬挂着一道摇摇欲坠的长梯。   他将腰间的锁扣挂在身后还算坚固的栏杆上,一跃而下,缓缓降落到那升降台上。   “塞琉古斯?”他唤了一声,“刚才,是你吗?”   没有回应。梅杜沙望向这升降台前方通往蓝洞中心的栈桥,走了上去。栈桥由上方延伸出来的悬臂固定着,还挺坚固,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足下深蓝的海水平静无波,倒映着他腕表发出的一束光芒,这是他仅有的光源,余外便是庞然的黑暗,宛如置身在幽深海底,不知多少危险蛰伏周围。   走出了不知多远的距离,他又听见“哗啦”一声。   握紧手里的枪,他循声看去。   一抹金色的光晕若隐若现,迅速划过海面。   瞳孔缩紧,他一阵欣喜,塞琉古斯……一定是他。追着那个方向跑出一截,栈桥断裂,已经到了尽头。那抹金色的光晕不远不近地徘徊在那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   他半跪下来,按捺着几乎有点激动的心情,沉声唤道:“塞琉古斯,我知道是你,刚才是你救了我,是不是?”   金色光晕在那里凝住了。   “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梅杜沙语气放得极为温柔,“可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弄伤你的这个玩意,实在不太听我的使唤。过来,让我看看你。”   金色光晕徘徊着,不知塞琉古斯在想什么。   梅杜沙耐着性子,继续哄着:“过来,塞琉古斯,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这个主人。”   金色的光晕凝滞了一下,终于,朝他缓缓移动过来。   梅杜沙盯着那个方向,缓缓从腰间取下磁吸机械轮盘放进水里,很快,一根锁链像蛇一样蜿蜒而来。   “乖,塞琉古斯……过来,来我这儿。”他拾起那扣着人鱼束具的锁链,寸寸收紧,盯着前方幽深的水域——   颀长的鱼尾携着太阳般璀璨的黄金光芒,犹如神子剖开黑暗,顺着锁链的牵引,朝他缓缓游近而来。   近了,更近了。   是了,他费尽心思驯服的这个用以复仇的奴仆,仍像条忠诚的猎犬一样听话,还在他掌控之中。   他这么想着,悄无声息间,一团漆黑的发丝乌云般弥漫上水面,露出下方人鱼狭长的冷绿眼眸。   ———塞琉古斯,似乎比重伤离去前长大了不少。少年的骨骼撑开了许多,看起来已经接近人类年龄的十八九岁,是成年男人的体形,肩膀变得宽阔挺拔,水流顺着他露出水面的冷铜色身躯淌落,被精悍起伏的肌肉分成数股,极富侵略性的气场犹如巨浪迫来。   而那张俊美的面孔也变得更加棱角分明,锋芒凌厉,他正静静盯着他,那眼神就像是一条蛰伏在巢穴内饥渴多时的魔龙窥见了自己的猎物,眼底丝毫不见先前在帝国医学院与他朝夕相处时的温顺臣服……   野性毕露。   梅杜沙心下一紧,本能地退了一步:“塞琉古斯?”   脚踝一紧,被一只灼热的蹼爪,突然攥住了。   腕表的光线下,梅杜沙能够清晰看见,塞琉古斯的瞳孔大得异常,使得整个瞳仁呈现出比原先深沉阴暗的色泽,一种不详之感从心底升起来。与他重逢,塞琉古斯这是恐惧,愤怒,还是兴奋? 第44章 野性毕露   梅杜沙习惯性地捏住他的下巴,将光线靠近他的眼睛,脚踝却被猛地一拽,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仰摔在地上,头晕目眩间听见“哗啦”一声,身上一沉,被一具滚烫坚硬的雄性躯体,压住了。他勉强撑起脖子,便对上了近处的绿瞳。   “你想做什么,塞琉古斯?”他眯起双眼,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他是要报复他……杀了他吗?   他的话音未落,咽喉就被蹼爪狠狠扼住,头撞在地面上,下一嘴唇便猝然一烫,被一个柔软之物重重裹覆住了。   他睁大眼,瞳孔不可置信地缩紧。   ——塞琉古斯……竟然在强吻他!   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他立刻挣扎起来,双腿双手都却已被鱼尾牢牢紧缚,如同被蟒蛇缠住的猎物无法动弹。他扭开头,后颈和下巴却都被蹼爪紧紧扣住,就像他卸掉塞琉古斯的下巴那样,他的嘴唇此刻被他强行捏开,人鱼潮湿灼热的舌头像携着火焰的软刃闯进他的齿关,在他从未敢有人侵入的唇舌间放肆烧燎抢掠,吮吸舔咬,一寸也不放过。   疯了……疯子!他抓来的这条人鱼简直是一头疯兽!   梅杜沙的神经整个炸开,狠狠咬下去,下颌却像被钢钳紧锁,根本无法合拢,塞琉古斯叼着他的舌根狂热吮吸着,扣着他后颈的那只蹼爪顺着脊背往下滑去,尖甲轻易剖开了他坚韧厚实的作战服,触到了他赤裸的背部皮肤。   梅杜沙打了个激灵,感到那只蹼爪竟顺着他的脊线,滑到了腰窝,逗留了一下,朝被武装腰带紧缚的下方区域探去。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言而喻。   或许不是报复还是其他什么,而是另一个更简单的答案……他很不凑巧的,撞上了塞琉古斯的求偶期。   他错将他当成了配偶,对着他,发情了。   身躯被翻了过去,蹼爪扼住他的颈项,后颈骤然一阵刺痛,被犬齿深深贯穿。塞琉古斯叼着他的后颈,鱼尾强行挤进他的双腿间,缠紧他的膝盖部分迫使他抬起腰臀,另一只蹼爪将作战服背面的口子大大撕开,然后抓住了他的腰带。   那些过去的研究资料里,为什么没有一份,告诉他人鱼发情的时候是这种状态,毫无理智,不分对象?   “你这只疯兽给我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梅杜沙怒不可遏,用尽全力仰头向后猛地一撞,塞琉古斯动作一滞,他挣扎抽出左手,刻托似被激怒已久的毒蛇,刹那间涌向身后!   背后一静。   梅杜沙回过头,看见赤色的鲜血滴淌下来,塞琉古斯的蹼爪,将那些凝成锐器刺向他的白色触须,抓住了。   糟糕。   梅杜沙一脚狠狠踹向他的胸膛,一个翻滚起身,还未站稳,脚踝又被金色鱼尾骤然卷住,拖了回去。鱼尾转瞬缠上他的大腿,迫使他构成一个双腿大开的屈辱姿势。塞琉古斯俯下身来,他一拳砸到他的侧脸上,厉吼:“给我醒醒,我不是能和你交配的雌性,别他妈对着你的主人胡乱发情!”   塞琉古斯扼住他攥成拳头的双手,暗沉的绿瞳锁着他,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淌落的血,然后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蹼爪用力一抓,撕裂了坚韧的武装腰带,热流灌进衣间。   “住手!你他妈给我住手!”梅杜沙的神经几乎要随着腰带崩断,嘶吼都变了调。   突然间,砰地一声枪响,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噗通几声,似乎是什么落进了水里。   喉咙一松,塞琉古斯从他身上抬起头,朝一个方向望去,瞳孔一缩,耳翼与鳍翅骤然张开。梅杜沙侧眸望去,只见蓝洞的另一侧,几个落水的人朝他们发狂地游来,而他们的身后,紧随着数道漆黑的影子,其中有一个尤为硕大。   梅杜沙一脚猛踹开塞琉古斯,抓住一米开外的枪,瞄准了那个方向。透过瞄准镜,他辨出这是几个舰队士兵还有和跟着尼伽行动的医疗兵,他扣动扳机,一枪一个,子弹精准地射中他们身后的变异生物,令它们速度暂缓,可那最为硕大的一只却似全然不受影响,漆黑的勾爪抓住最近的一个医疗兵,一下将他拖入了水下。梅杜沙变了脸色。那个医疗兵,还是个孩子,是他的医疗队伍里最小的那一个。   梅杜沙拔出枪托内的军刺,纵身一跃,扎入水中,水陆双栖的作战服令他迅速下沉,他摸了一把腰间,才发觉断裂的武装带上的小型氧气呼吸器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瞬间下方一个硕大黑影疾冲上来,他握紧军刺,腰间却骤然一紧,整个人被猛拖上去,撞入灼热坚实的怀抱。   塞琉古斯的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腰,燃烧着火焰的金色尾鳍犹如冶炼出炉的利刃,划开海水直劈而下,正中那怪物咬来的巨口上,就像刀切软泥般将它一眨眼就斩成了两半!梅杜沙一把抓住那少年军医的手,在塞琉古斯挟着跃出水面的瞬间,将他拽了上来!   “嘭”地一声沉闷响声,他的背部撞击到下方塞琉古斯的坚硬胸膛,塞琉古斯一声闷哼,手臂却还勒着他的腰。梅杜沙狠狠一个肘击,翻身爬起,那年少的医疗兵惊魂未定地扑来将他抱住:“梅杜沙大尉!都死了,救救我!”   梅杜沙抱紧他,侧头看了一眼塞琉古斯,发现那双绿瞳紧盯着他怀里的小医疗兵,除了因发情而清晰可辨的野性欲火,此刻还充斥着不明缘由的森然杀意。   他一把抓住旁边的枪顶住他的脑门:“你如果还认我这个主人,继续服从我,就把那些人弄上来,我可以原谅你刚才的发疯,否则,要么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要么,滚。”   塞琉古斯扩大的瞳孔一缩,定定凝视了他几秒,似乎找回了一点理智。他眯起眼眸,看了一眼水面,下一秒犹如拖着尾焰的彗星骤然划过水面,梅杜沙几乎还没有看清,那些黑影就已在瞬息之间消失,水面只涌上来几团沸腾的雾气。   得救的士兵们纷纷爬上栈桥,惊恐愕然地看着游回到他面前的塞琉古斯,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炸了锅。   “梅,梅杜沙大尉,你把它找回来了?”   “这条人鱼居然,居然这么听你的话?”   听话?确实挺“听话”的,他刚才差点把他强暴!   梅杜沙略微松了口气,想起刚才的遭遇,脸色阴沉的舔了舔肿痛的嘴唇,口里全是血,都是被这狗一样的兽类咬的。   塞琉古斯剧烈喘息着,蹼爪抓着栈桥的栏杆,似乎难耐到了极点,绿瞳嗜血意味地地盯着他怀里的小医疗兵。   这狗东西到底在想什么……梅杜沙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将怀里的小孩松了开来,塞给了旁边的一个大兵,扯下一个人的腰带给自己扣上,走到塞琉古斯身边,抓住他锁链扯了一扯,低声道:“你给我滚过来。”   塞琉古斯摆动鱼尾,紧紧跟随着他,他走出很长一段路才停下,垂眸看着塞琉古斯,半跪下来。塞琉古斯盯着他,喉头吞咽了一下,凑到他的跟前来,梅杜沙冷戾地直视他,眼神警告。塞琉古斯犹豫了一下,不知在琢磨什么,但终于缓缓低下头来,臣服意味地舔了一下他的脚面。   梅杜沙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分。   他攥住他的束具,俯视着塞琉古斯。那双漂亮但因为欲望而异常暗沉的绿瞳仰望着他,顺着他的膝盖一点点嗅上来,他猜测塞琉古斯或许在重新辨识他的气味——刚才大概是真的没认出来他这个主人,才会对他那样……   思索间手腕蓦地一紧,被蹼爪攥着,按在了灼热健硕的胸口。他摸到什么,心头一悸。尽管人鱼具有强大的自愈力,但旧伤叠着他三个月月前亲手造成的新伤,仍然令塞琉古斯的肩部骨头出现了一小处可怖凹陷,像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填补的缺口。   “主……人。”绿瞳近距离地看着他,再次唤出这久违的称谓。不知是因为不该有的愧疚抑或怜悯,还是哪种不知名的该死情绪,他被他这一声喊得手指都有点儿发麻。   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朝塞琉古斯的胸膛探下去,一把抓住了……那不出他所料,正剑拔弩张的玩意。塞琉古斯浑身一抖,抓住他的肩头,滚烫的呼吸扑进他的颈间。梅杜沙仰起头,下令:“松开!闭上眼睛不许看!”   塞琉古斯压抑地喘息着,仍然盯着他,没有闭眼。   该死的……梅杜沙磨了磨牙齿,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发情期让他这个奴仆变得如此难以掌控,还有人鱼孢子……或许还有一点补偿心理……   他才不想再干一次这种下流勾当!   手里的东西又硬又烫,尺寸比三个月之前还要恐怖,令他几乎难以用一只手握住。但他必须掌控住它,连同它的主人也是一样。梅杜沙硬着头皮握紧了它。   才捋动了一下,塞琉古斯的鱼尾就猛地一个打挺,从水里蹿了上来,趴到了他的身上,梅杜沙屈膝顶着他的腹部,捂紧他的眼,一手攥着他的器物,无暇阻止塞琉古斯双爪握住了他腰身,灼热的鱼尾攀缠上来,缠住了他的一条腿。   “别他妈乱蹭……”梅杜沙手指一紧,塞琉古斯一声闷哼,将他的腰握得更紧,他嘴唇微张着,滚烫的气流呼到他唇畔,令他不由想起刚才被他强吻的感受。   那是……他第一次,唯一一次接吻,竟然是和他妈的他自己养的狗。   梅杜沙别过了脸,闭上眼睛,试图扔掉所有的思绪,手下快速用力的捋动起来,只期望塞琉古斯能够快速发泄出来,结束这种令他头疼的发情状态,乖乖做回他听话的军犬。塞琉古斯此刻却不似上一次那样还算驯服,他躁动地粗喘着,伸出舌头舔舐他捂着他眼睛的手的腕骨,一双蹼爪顺着他背后被他撕裂开的缝隙胡乱抚摸着他的背脊腰身,如果不是他换了一根新腰带,他恐怕就要更往下的部位进犯。   梅杜沙咬紧牙关忍耐着,手速加快,塞琉古斯猛地搂紧了他,鱼尾嵌紧他的大腿内侧,梅杜沙重重踹了他一脚,却被他一口咬住了耳垂,身躯紧贴下来,兽器从他酸麻不已的手指间猝然顶出,抵住了他的腿根。   “给我起来!”他压低声音怒喝了一声,回眸瞥了一眼背后,塞琉古斯含紧他的耳垂,不管不顾的压着他磨蹭起来。   “嗯!”梅杜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试图挣脱出来,塞琉古斯却死死扣着他的腰,在他耳畔压抑地沙哑呻吟起来:“主……人……帮,我……会很乖……”   所以……刚才的确不是故意的,只是失去理智才不择对象?   只要能帮他解决欲望……以后就会乖乖听话的意思?   梅杜沙咬住后槽牙,神经突突直跳,强忍着想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浑身僵硬地再次攥住了腿根处那根已胀大到极限的可怖玩意,却被塞琉古斯顶得身躯一耸,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一下接着一下,抵着他的大腿内侧挺撞起来。   “混账……”他瞳孔紧缩,身躯被那又快又猛戳在他腿根的炽热器物顶得上下耸动,那凸起的肉结即便隔着作战服的厚实布料击打在双腿之间的触感也无比清晰,几乎与真实的交合无异,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充斥神经,他五指掐进塞琉古斯咽喉处的皮肉,牙齿咬得发出碎裂声响。   塞琉古斯却似乎他身上亢奋到了极点,全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紧贴他下腹的鱼鳞犹如指甲般隔着裤子不时刮蹭到他的隐私部位,而那随着塞琉古斯淌到他脸上的汗液所挥发出的奇异香气更似乎含有什么诡异的药效,令他的身体也不可自抑地……越来越敏感起来,逐渐发烫。   可恶……梅杜沙奋力屈起膝盖,挡护住了自己的下身,一片红晕,却自耳根颈项蔓延开了,一直烧到了眼角上。   他闭上眼,死死屏住了呼吸。   “什么声音……”   走到栈桥某处的舰队士兵猛然捂住了嘴,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幕。那素来像高岭之花一般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医疗大尉,此刻正仰倒在那里,银发凌乱散落,闭着眼,作战服被扯开了,白皙修长的脖子一片绯红,那条被他亲手抓捕回来的人鱼就趴在他的身上,鱼尾在他双腿间猛烈耸动,将他撞得颤抖不已,那神态仿佛快要哭了,煽情旖丽到了极点。   原来……他就是这样征服那条人鱼的。   ……尼伽少将知道这件事么?窥破了这样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士兵不敢再多看,强忍着震惊,快速折返了回去。   “啪!”   一耳光扇得塞琉古斯偏过头去,梅杜沙将他一把推了起来,坐起身。   腿间灼热,垂眸瞥去,裤裆间赫然一片粘稠粘腻的液体,泛着细细的金闪。塞琉古斯刚才显然在他身上尽了兴。   他忍着灼烧耳根的耻辱感,努力转移注意力,从衣服内侧取出一个真空医疗袋,将那液体尽数刮下来,装进去。在他做着一切时,全然没注意到塞琉古斯盯着他殷红的耳垂,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舔了一下犬齿,眼底一片幽深,倘若陷进去,连影子都不会留下,也更不知晓,从来到这个地方的一刻起,就已踏入了对方布置的陷阱之中。   清理完裤子上的浊液,梅杜沙将小袋子塞进怀里,扣紧了作战服,扫了一眼塞琉古斯,寒声警告:“你这该死的发情期最好是结束了,再有下次,我只好给你做绝育一了百了。”   塞琉古斯爬过来,攥住他的小腿,一脸歉疚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像条犯错的大犬:“对不起……主人。”   梅杜沙掐住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的瞳孔虽然仍然有些放大,但没有像刚才那么大得异常,又瞥了一眼他的身下……仍然鼓鼓的,但好在并不是蓄势待发的状态。想起被刚才被那玩意胡乱顶撞的耻辱,他忍不住抬起脚,踩了一下他那里:“知道错了就行,乖乖听我的指令,以后我会帮你找条雌性人鱼,你想怎么和她交配都可以。”   塞琉古斯盯着他转过身,扫了一眼自己腹下。   那被踩上了一个脚印的部位,又硬了。 第45章 人鱼遗岛   “你们跟我来。”走到获救的士兵们面前,梅杜沙下令道。这群落汤鸡似的士兵们立刻站起,只有其中一个呆坐在那里,傻看着他,脸上还浮现出莫名其妙的红晕。   梅杜沙这才认出来,那似乎是尼伽身边的护卫士官瑞克,这家伙平时还挺灵光,但此时就像丢了魂一样。他皱了皱眉:“你被吓傻了?尼伽少将呢?”   瑞克蓦然回神,目光溜了一眼医疗大尉还有些泛红的脖颈,垂下眼皮,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神态:“我们和少将的大部队失散了,他们应该还困在那边,梅杜沙大尉,您那边的人呢?能叫上,和我一起绕回去找少将他们吗?”   小腿一紧,梅杜沙垂眸扫去,一双蹼爪从后抱住了他双腿,腿缝间,那双绿瞳幽幽地盯着他。   “我也和我的部队失散了,不过我找到了陛下他们,我们先回去和他们汇合。”梅杜沙环顾了一圈狼狈不堪的众人,“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需要暂时休整一下。”   瑞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来。   士兵们纷纷朝他前来的方向走去,梅杜沙迈开腿,搂着他的蹼爪还没有松开,他踹了塞琉古斯的手臂一脚:“又怎么了?松开。”   “哗啦”,鱼尾摆动着浮出水面,一双潮湿灼热的蹼爪从后方搂住他的腰身,他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根,低吟:“主人,我……想你了。很想。”   清晰,魅惑,还有些沙哑,是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间的声音,像深长的大提琴弦音,像海洋深邃的波流,似乎有种魔力,能顺着肌肤血肉一路涌进去,直冲荡到神经深处。梅杜沙心里一颤,眼前不由浮现塞琉古斯与他分开前,被刻托再次贯穿身躯钉在墙上的神态。   他……不怪他,不恨他吗?   失踪的这三个月月,他已经消气了,而且想他了?   而且,很想。   冷硬阴暗的骨骼像是被壁炉突然烘热,他再次浑身不自在起来,掰开塞琉古斯的蹼爪,却被他再次搂紧。   “别再,离开我。”   什么不要再次离开我?   梅杜沙一阵心慌气短,抓住他的颈链,没好气道:“上次明明是你擅自离开了三个月,我费这么大劲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不就是为了找你?这句话该我来说吧!”   塞琉古斯拥着他的蹼爪一紧。   他难道……其实很在意失去了他么?   不只是想要利用?   塞琉古斯盯着近处男人红晕未褪的耳根,一阵心神荡驰,呼吸微急,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梅杜沙大尉!”一个声音传来,梅杜沙抬眼望去,看见阿彻朝他狂奔而来,看见他身后的人鱼,一愣,站住了,“那那那条……人鱼?你找到他了?”   “阿彻,陛下怎么样了?”梅杜沙一把掰开搂紧腰身的蹼爪,塞琉古斯爪间一空,落回了水里。   不……   塞琉古斯眯起绿眸,盯着那个气喘吁吁的栗发青年,眼前再次浮现片刻之前在他发出响动试图吸引梅杜沙注意力时,对方仍头也不回的朝黑暗中走去的情景。   比起失去他,他更在意失去别的存在。   就像旧日一样……比起自己,这家伙总是更偏袒和怜惜自己那位更温顺懂事的同巢兄弟墨洛耳。   爪尖收拢了,攥紧了,他扭过头,目光转向身后的蓝洞,无人注意到,几抹颜色各异的流线型身影在水面下掠过,划出粼粼波光,数双闪烁的眼睛在水下仰视着他,随时等待他的指令与召唤。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他展开五指,翻掌压了下去。   身影们立刻消失无踪。   “陛下没事,只是帝师大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只能等回到帝国再想办法救治了。”莫名感到似乎被一道视线窥视着,阿彻有点不自在的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他挠了挠栗色的卷毛,重新看向梅杜沙,“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人鱼既然找到了,我们是先返回潜水艇,还是……先去找到尼伽少将他们?”   梅杜沙抓紧手里的锁链,随他朝来处走去:“先休息一晚,然后分头行动。我和罗恩他们一拨去找尼伽少将,你带大部负责护送陛下和人鱼出去。”   皇帝的安危,自然是优先的,否则他一死,帝国大权要是落在尼厄或者法尔曼甚至氯川手上,他的复仇计划会比现在艰难百倍。至于尼伽……这块重要的跳板,他也不能失去。   将塞琉古斯栓在楼梯下的栏杆上,梅杜沙刚打算上楼,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呼喊:“梅杜沙!”   他眉头一跳,侧眸望去,弗克兹和几个士兵从另一边的通道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他满身脏污,一向讨人厌的斯文败类的样子不见了,青亚麻色长发散乱着,眼镜不翼而飞,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也透着锋锐,显然刚从一场生死搏杀中脱身。   梅杜沙微微挑起眉,有些意外。能从这种境地中活下来,弗克兹……好像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强悍不少。   “啊,恭喜你,活了下来。”他鼓了几下掌,被弗克兹一把揪住了衣领,可后者还未开口,整个人就被一只蹼爪抓住小腿,噗通一声按进了水里。看着弗克兹被塞琉古斯按着惊恐扑腾,他忍俊不禁,拽了一拽塞琉古斯的锁链,柔声道:“好了,放开他,塞琉古斯,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你他妈的……咳咳……这条人鱼真是被你养得跟狗一样……”弗克兹爬上岸,捂着咽喉猛咳了一阵。   可不是?有条护卫狗鱼,真是太棒了。梅杜沙把弗克兹拽起来,挨着他耳畔低道:“考虑一下,和我的交易。毕竟,回国的路途还很长。”   “你不至于……这么喜欢艾涅卡吧?他是很漂亮没错,但你才见过他一面!”弗克兹盯着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是啊,我喜欢。”他话音未落,“哐”地,似乎是塞琉古斯的锁链响了一下。梅杜沙没管他,顿了顿:“不过你错了,是两面。”他近乎耳语般对弗克兹道,“不管他是公爵的人,还是谁,只要是我看上的人,哪怕只和他单独说说话待一会,我也愿意拼上这条命去换。他和我们一起被救到了尼伽少将的军舰上,不是吗,弗克兹?让我见他一面。”   “你……真是个疯子。”弗克兹的狐狸眼大睁着,犹豫了很久,才道,“只许说话,别的什么也不能干。我发誓,你敢动他一根指头,我都会不惜代价的跟你玩命。”   “行,交易达成。”梅杜沙手一松,“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重点保护对象了。”   说着,他便拎着弗克兹向楼上走去,便听见一声金属撞击的声响,回眸看去,塞琉古斯凝视着他,一只蹼爪紧抓着栏杆,指缝都渗出了血来,滴到了地面上。   又怎么了,饿了?真是麻烦……待会再来喂他好了。   梅杜沙蹙了一下眉,转身敲响了门,将弗克兹扔了进去。   “哗啦……”   近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水声,一抹身影在水面下悄然游近了塞琉古斯身畔,墨绿的发丝浮上水面,底下露出一双暗红的眼眸,恭敬地朝他望来。   “卡戎……”塞琉古斯扬起眉毛,朝楼梯上方幽幽望去,低声道,“我曾说过要嘉奖你的忠心……赐你一个柔弱的异族配偶,你觉得,怎么样?”   红瞳的瞳孔微微扩大了,随他望向了上方。   “我要,那个,阿,彻。很可爱……”   门内。   注视着米凯尔在士兵们的协助下被装进裹尸袋,年轻帝王的眼眸里一片阴霾,隔着袋子缓缓抚过里面的轮廓,将一缕漏出来的灰褐色长发割下来,塞进了怀里。   “陛下,你该喝点水,得吃点东西。”瑞克拧开军用水壶,递到他唇边,瑟兰却只是摇摇头,看向梅杜沙:“我需要立刻返回军舰上,医疗大尉。”   梅杜沙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看了眼腕表:“夜里变异者们会变得更加凶猛,陛下是知道的。以士兵们现在的情况,回去就是送死,您不希望帝师在抵达军舰前再受到什么二次创伤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陛下。”   瑟兰将裹尸袋揽进怀里,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还好……小皇帝虽然任性,但至少为了帝师还能保持一些理智。梅杜沙心想着,目光落到米凯尔身上,压低声音问:“陛下,这个基地,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鱼形态的变异者?”   见瑟兰缄默不语,梅杜沙状若恭敬地凑到他耳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定跟您要我在医学院做的事有关。偷出医学院首支研发的试剂……不会是因为这个基地曾经做过什么失败的实验吧,陛下?”   瑟兰侧眸朝他看来,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罗恩,显然不愿被他们听到:“你跟我来。”   梅杜沙跟他走到一边的角落里,瑟兰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很聪明,梅杜沙。正如你所猜测的……这里曾经是一个岛屿,是一个人鱼实验基地,是氯川的家族建立的,后来神泣降临,淹没了岛屿,这里就被遗弃了,被我的家族找到,秘密重建,接管。它的历史很久远,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不过,那些陈年旧事,你没有必要知晓。”   人鱼实验基地……他心头一凛。   “那些实验,与神泣带来的病菌有关么?陛下的家族也在研究人鱼的基因组能否阻止或抵御变异?”他缓慢地低声问着,一只手,缓缓抚向腰侧的军刺。   如果瑟兰……也跟他父母的死有关。   瑟兰缓缓道:“据我所知,这个基地几个世纪以前,是以研究如何利用人鱼的基因进化,如何细胞再生,如何获得更强壮的肌体,如何长生不老,甚至让人不死不灭而建立的。我的祖辈或许成功了,这个庞大强盛的圣比伦帝国的建立,恐怕也与这个基地脱不了干系吧。但是,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是米凯尔在管理这里,我从未踏足此处。的确,我听说过,后来他们也进行了抵御变异的研究,但一直没有结果。这里的人鱼在很多年前就死光了,他们有上百具人鱼的古老标本,却没有一条活的人鱼,实验只能在人类与人鱼尸体上进行,所以一直没有进展,这就是我要你那么做的原因……据说世上仅存的一枚具有活性的人鱼孢子,在氯川手里。而他,仅仅是表面忠于我的家族罢了。”   梅杜沙握着军刺的手微微一滞。   瑟兰看着他,一脸无害的表情,甚至有些微的悲悯:“我的家族曾经残害了很多人鱼和人类,建立起无比强悍的军队……可你看,他们也付出了代价,神泣带来的变异者最终摧毁了这里,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米凯尔刚才对我说的话,我尝试去理解,可并不是很懂。”他歪了下头,语气突然急转直下,就仿佛刚才只是拙劣的模仿表演,瞬间变得充满杀意,”我只知道……把他害成这样的,是这个玩意。”   说着,他伸出手,递给梅杜沙一枚小小的芯片。梅杜沙将它塞进腕表里,屏幕上花了一阵,出现一幕画面。   一个瘦长的人影出现在屏幕前,他侧着身子,将镜头调试了一下,身后的玻璃后,赫然出现了一片庞然的阴影。   黑色的巨大伞帽在水里上下起浮着,那不是那种变异者身上污浊的黑,而是一种优雅冷峻而高贵的紫黑色泽,表面上泛着微微闪烁的幽光,宛如天外降临的神明,又似来自冥府的使者。它不知有多长的触须在伞帽下方优雅的舞动着。它的身躯如此巨大,以至于站在他前方的米凯尔显得格外渺小,梅杜沙惊愕的目测了一下,那神秘的物种的伞帽至少十米的直径,触须恐怕长达到二十米,几乎已经如同一座小岛。   这是……什么玩意? 第46章 深夜诱惑   “这就是一周以前突然出现蓝洞的那只水母,这种生物叫做冥河水母,已经灭绝很多年了,但人类的历史资料里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如此庞大的类型,它是一个新的物种……不可能从满是病毒的地球上产生,恐怕来自天外。这个生物,不受暗物质的感染,或许,能成为人类的救星。”视频里,米凯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外?   梅杜沙眯起眼,一只手伸过来,按了快放,屏幕内的影像很快陷入一片混乱,玻璃碎裂,水淹没了实验室,枪声四起,子弹乱飞,变异者横冲直撞,什么也看不清,他把影像慢慢倒回,定格在一段镜头上,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   那是玻璃破裂的一刹……几根紫黑色的触须探过缝隙,缠在一个基地卫兵的头颅上,而他立刻就如同被什么突然控制了一般,在实验室里开了火,疯狂的扫射起来,这个举动导致那些被关着的人鱼变异者纷纷突破禁锢,瞬间就令实验基地沦为一片人间地狱。   他看了一下右上角的日期,两个月之前。   “如果让我遇到那个东西……我一定要用鱼雷将它轰碎。”瑟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白色液体从颈侧又渗了一些出来,“我才不管,它会不会成为人类的救星,我要它死。”   梅杜沙盯着他的颈侧多看了一眼,瑟兰似乎有所觉察,立刻将领子拉上了一些,神态恢复了平日的温谦,淡淡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梅杜沙大尉?我必须得警告你,既然知道了这些,就要管好自己的嘴。我的家族虽然不如从前,但是秘密处死一两个叛徒,还是很容易的。”   “明白。”梅杜沙点点头,走到一边,将怀里的真空袋取出来,用冷雾封冻好,放进微型医疗箱内。   “大尉,那是什么东西?”刚刚关上医疗箱,阿彻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梅杜沙一僵,“没什么,刚刚提取到的病毒样本。”   “大尉……你,你受伤了。”   他回过头,被阿彻抓住手腕拽到角落里别人看不见的位置,指了指后颈,一脸凝重紧张:“大尉,你那是什么时候弄得?”   梅杜沙摸了摸后颈,后颈处袭来一阵刺痛,似乎有两个小洞,但已经结痂了。狗东西……塞琉古斯给他咬出来的。   他有些尴尬,摇摇头:“不碍事,是抓捕那条人鱼的时候……被它咬的,不是变异者。”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阿彻明显松了一口气,取出药品,梅杜沙点了下头,任由他给自己上了药,又用绷带裹了一圈,然后两人取了水和食物出来一起吃起来。   “把那条人鱼这样栓在外面要紧吗?它会不会又逃走?”阿彻问道,“不然,我去替您看着吧?您休息一下。”   梅杜沙摇摇头:“你忘了,他不许别人靠近,待会我自己去喂他。”   要逃,刚才塞琉古斯就有大把的机会逃走,凭他现在的强悍程度……他一个人压根制不住他,连手腕上这个东西……   梅杜沙扫了一眼自己的左腕,想起片刻前塞琉古斯一把攥住了它的情形,心情一沉。他得学会操纵这个玩意才行,它既然能将塞琉古斯封锁在冰川下,就一定有足够压制他的力量。似乎……每次他心里出现对塞琉古斯的杀意时,还有生命受到威胁时,它就会有所反应,是通过意念来操控吗?   他眯起眼,走到一边,拿出军刺朝自己手臂上猛然划去,哗地一下,皮肤上立即袭来被包裹的触感,他心下咯噔一跳。   果然……不止是要有强烈的杀意,还需要遭到实质性伤害。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东西时灵时不灵的原因。   那个之前刺穿塞琉古斯胸口的存在……看来,是强烈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塞琉古斯……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他胡思乱想着,靠着墙壁坐下来,这才感到浓重的疲倦排山倒海的涌来,不知不觉地就昏睡了过去。   热。   炽烈的热意席卷全身,火烧火燎,梅杜沙急促呼吸着,大汗淋漓的睁开眼。作战服内一片透湿,黏在身上难受至极,不必说,他也知道这是谁搞得鬼。他恨恨地心想,这条狗鱼白天折腾他也就算了,夜里也让他不得安生。   是怪他没有及时喂食?   疲累加上热燥,他是再也睡不下去了。环顾四周,所有人似乎都睡着了,连两个负责守夜的士兵也不例外。他扫了一圈,发现人少了不少,罗恩和几个舰队士兵不在,显然已经出发去寻找尼伽了。   他拍醒了守夜士兵,低声道:“我出去一下。”   打开门,他垂眸望去。   塞琉古斯还在原地,与他料想得不大一样,他居然很安静,侧倚在栏杆上,金尾垂在水里,黑发曳地。   从蓝洞上方的基地穹顶漏下的一缕天光落在他脸上,在那深邃鲜明的轮廓上勾画出浓墨重彩的光影。   此刻他才真切的注意到,塞琉古斯的确比他初见他时更加俊美了。原本尚显青涩的少年轮廓已经变得清晰起来,脸部线条宛如巴比伦海岸的悬崖一般凌厉,从颧骨至下颌,没有一丝赘余,这样一张面孔,在他静静闭着眼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高傲冷峻,即便扣着束具,也有种睥睨万物的神性,金色鳞片的细碎反光渡在他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全然便是一尊被供在祭坛上供人膜拜的埃及太阳神塑像。   他的奴仆……在成为他的奴仆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梅杜沙盯着他端详了片刻,收回思绪。   没关系,只要他还叫他主人,臣服在他脚下,塞琉古斯曾经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无关紧要。   他缓缓走下台阶,取出一根牛肉棒,咬破了包装袋。这样的响动竟然没有惊动塞琉古斯,他依然闭着眼。梅杜沙看着他的睡颜,或许是他背后这广阔而空茫的蓝洞水面,或许是这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光芒将他笼罩,又或许是瑟兰告诉他的那些话,他竟从塞琉古斯身上看出一种深切的孤寂。   他是来这里寻找自己的同类的么?   可他能找到的,显然只有那些变异的尸体了。塞琉古斯,是这世上最后一条存活的人鱼了么?他一定很孤独吧。   这是塞琉古斯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么?哪怕被链子拴着,变成他的奴仆,也不想孤独的在黑暗里活下去?   ……一个在黑夜独自发光的太阳神,一定很冷。   这样想着,他鬼事神差地朝塞琉古斯的头伸出手去,就在触碰到他发丝的一瞬,他的手腕“啪”第一下被灼热的蹼爪扣住了。他惊了一下,本能地往后一退,脚被湿滑无比的鱼尾绊住,猝不及防地和塞琉古斯双双摔进了水里。   ”主……人?”粗韧的鱼尾将他腰身卷起,迫使他与塞琉古斯身躯紧贴在一起,他似乎被他从睡梦中惊醒,绿瞳格外深邃,像一片惑人进入的幽深密林,浓黑的长睫挂着水珠,滴到他的脸上。   这种模样,简直令他很难将塞琉古斯和之前对着他胡乱发情的那只野兽联系在一起。睡了一觉就恢复正常了?   他半信半疑,捉住塞琉古斯的下巴察看他的瞳孔,塞琉古斯眨了眨眼皮,没容他看清,就低下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来,犬齿在唇间微微闪现,声音很哑:“主人,饿。”   他拍了一下卷住腰身的鱼尾,斥道:“先把我松开。”   塞琉古斯却似乎饿极了,低头凑近他握着营养棒的那只手,嗅了一下,爪子攥住了他的手腕,在他指间进食起来。   他的掌心温度很高,指骨坚硬而修长,已经如同一个成年男性的大手,能够完全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令梅杜沙顿时产生了一种掌控住的不安感,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那只蹼爪攥得更紧了。   他吃完一整根营养棒,又开始舔他的手指,原本这是塞琉古斯例来的习惯,他本来也已习以为常,但此刻,那柔软滚烫的,带着肉刺的舌尖细细在他的指缝间搅弄,令梅杜沙不停的想起被它侵入口腔肆意占据的感受。   他浑身发麻的忍耐了一会,终于爆发:“别舔了!”   “还饿。”   他抬起头,无意间瞥见塞琉古斯的唇角极快的一弯,令他无从判断那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仍然警觉起来,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背后的台阶上:“你笑什么?”   塞琉古斯被他掐得仰起头,露出下颌锋锐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沙哑出声:“我……没有……笑,主人。”   他在怀疑什么,塞琉古斯戏耍他吗?这于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梅杜沙揉了一下眉心,松开手,看见身下人鱼的喉结又咽动了一下,绿瞳望上来,瞳色很暗,睫毛潮湿。   又野,又妖,无言魅惑,像盘踞着魔蟒的沼巢。   一脚踩空,就万劫不复。   塞琉古斯嘴唇微张着,盯着他,燎人气流沾上他的唇。   像在诱惑他去亲吻。   梅杜沙被这个荒唐的念头猛地烫了一下,心脏一阵急跳,推了他一把,才发觉金色鱼尾还紧紧缠着他,他的手掌在塞琉古斯胸膛上打了下滑,反而使距离缩得很近,几乎鼻子挨着鼻子,嘴唇挨着嘴唇,若有似无的触碰,仿佛真实的纠缠。   “松开。”那种心慌气短的感受又来了,他撑住塞琉古斯头侧的地面,扯紧他束具上的锁链。这狗东西不知发情期过了没有,绝不能让他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万一真将他错当成了配偶,那才真叫棘手。   塞琉古斯盯着上方的影子,目光追逐着那滴从下巴淌进对方衣领的水珠,眯起双眼,缓缓松开了紧缠住他的鱼尾。   梅杜沙松了口气,立刻抓住栏杆,爬了上去。身上的水下雨般的往下淌,难受得再难忍受,突然想到什么,他扯开拉链,将作战服上衣脱了下来,甩到塞琉古斯头上。   “你身上不是有火吗?帮我烤干。”   塞琉古斯僵了一会,才将头上散发着浓重诱人的荷尔蒙气息的遮蔽物拉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又是一重。   月光铺满男人优美苍白的背脊,顺着银色发丝落下来的水滴沿脊线一路滑下,汇入腰窝处凹陷的阴影里。   丝毫没觉得在一条刚刚对他发情的雄性人鱼面前裸露上身有什么不妥,梅杜沙坐下来靠着栏杆,拧开了军用水壶。喝了几口,才发觉塞琉古斯一动没动,他瞥了他一眼,就发现搭在他身上的作战服竟然已经冒起了丝丝白雾。   “……”   好样的……连上身也有同样的功能。   这简直是一个行走……不,游动的烤架啊!   那是不是可以直接在塞琉古斯的尾巴上BBQ?梅杜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险些没忍住笑,就撞上了那双愈发暗沉的绿瞳。显然,塞琉古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却起了逗他的心,又拆掉一根营养棒,弯腰敲了敲他的脸颊:“还饿吧?一根牛肉棒,可不是你的食量。”   塞琉古斯一把攥紧他的手,狼吞虎咽的啃咬起来。他当然饿坏了。这个鬼地方什么吃的也没有。没容他开始舔他的手指,梅杜沙就把手缩了回来:“下一顿,就要等到回军舰上才能吃上了。”   塞琉古斯抬眼看过来,绿瞳幽幽闪烁:“回……去?”   梅杜沙眯起眼:“怎么,你不想和我回去?看看这片海洋,有你生存的地方吗?这个蓝洞或许是一处,但,这里有你的同类或者其他活物吗?还是你打算以那些满身是毒的变异怪物为猎物?你要是也变成那样,我可是会心疼的。”   梅杜沙抚了一下他浸在水里的金色鱼尾,便被他捉住了手腕。塞琉古斯仰脸凑近了些,眯起绿瞳:“你是在……关心我?”   又是那种……非常认真的神态。他还是没法习惯这个,梅杜沙调整一下脸上的神情,朝他温柔地笑了。   “当然,我可是你的主人,我说过,我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疼惜你。”梅杜沙捧住他的脸,像以前那样揉了一把着他的耳翼,“塞琉古斯,你相信我吗?”   “父……亲?”塞琉古斯似乎猛地一怔,如同每次听见这个词一样,眼底浮起复杂难辨的神色,尽管他与塞琉古斯接触的时日已经不短,他还是难以分辨他眼底的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感到手腕被灼热蹼爪一把攥紧了,绿眸深深地盯着他,“我的……父亲,从未,疼惜过我,他嫌恶我,视我为耻辱。”   梅杜沙一瞬惊住。这是塞琉古斯,第一次,对他提起自己的过去。似乎与他梦中所见一样……这家伙果然幼年过的并不好,连父亲也……   所以,他才会这么依赖他,是因为从小缺乏关爱吗?   他不由自主地又放软了一点语气:“你不喜欢这个词,以后不提就是了。”   蹼爪又是一紧。   干什么?他皱起眉毛,见塞琉古斯仍然盯着他:“艾……涅卡……”   “艾涅卡?”梅杜沙又是一阵诧异,塞琉古斯怎么突然提起他?   “你……喜欢……他?”   显然塞琉古斯是把他和弗克兹的对话听进去了。梅杜沙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心:“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绿瞳变得很暗。   梅杜沙盯着他,心里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塞琉古斯简直就像在审问他,好像他是一个犯人——他凭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审问?作为他的奴仆和宠物,来质疑……他是否有了另一个新宠?   噢,是了,有的狗养得久了,也会吃醋。   真是滑稽。   梅杜沙甚至懒得回答,只是嗤笑了一下,轻漫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看见那双绿瞳又暗了一分,什么暗流涌动着,要呼之欲出,塞琉古斯死盯着他,一双蹼爪撑在他身体两侧,形成了一道充满压迫感的桎梏,几乎将他整个困在了怀里:“回答我!”   梅杜沙一惊,反了吗……敢逼问他?   一种不安促使他摸到腰后的军刺处,拇指顶着尖端。假如塞琉古斯胆敢不驯……他就给他点教训。血从指尖沁出,腕上缠缚的东西顿时活跃起来。   ————   人鱼的“父亲”的概念和人类不一样吼~他们的父亲是“孢父” 第47章 坠入陷阱   塞琉古斯将他圈在怀里,嗅到他身上的香气,怒意与诱惑的双重刺激令腹下因处在发情期而一直充血的兽器又瞬间挺立起来,抵在了男人的双腿的空隙间。   而置身在危险之中的男人浑然不觉,还脸色冷硬地跟他对峙着,不知道再过一夜,他会不会对现在这么激怒他感到追悔莫及?………一定会的。   突然“咔哒”一声,背后传来响动,梅杜沙一脚将塞琉古斯踹开,回眸看去。   年轻的帝王站在门前,黎明的一缕微光透过坍塌的基地穹顶落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   “我们出发吧,梅杜沙。米凯尔不能再耽搁了。”   梅杜沙看了一眼他们进来的那个通道,通道口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坍塌掉了,堵住了本来就狭窄的入口。看来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和瑞克一起前往尼伽那边更不是明智之举。   “我知道……可以从哪离开。”一个摄人心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在空旷的空间里荡开奇特的回响。所有人都是一惊,齐齐朝塞琉古斯看去。有人惊叹出声:“他……他,他竟然会说圣比伦语?梅杜沙大尉,是你教的吗?”   对了,塞琉古斯也是从外面进来的,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除了他本身足够强悍以外,应该也与他足够了解这里有关。他点了点头,解开了塞琉古斯的锁链,牵在手里:“陛下,我们跟塞琉古斯走吧。”   “塞琉古斯?这是你给他取的名字?”瑟兰打量着塞琉古斯,露出好奇而惊艳的眼神,“上帝啊,之前我都没有仔细看,他可真漂亮……像一位古埃及的神明。”说着,他走过来,弯下身伸出手,试图触摸,梅杜沙立刻捉住了他的手,将鳍翅已微微撑开,盯着瑟兰,眼底隐约透出森寒之意的塞琉古斯挡在了身后。   “他非常认生,陛下,为了您的安危,您最好不要试图触碰他。”   弗克兹使劲点头。   瑟兰悻悻的缩回手,目光却还逗留在塞琉古斯身上,而不止皇帝,队伍几乎所有人都在窥看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纵身一跃,游向蓝洞之中,带着他险些跌进水里。他立刻回眸冲众人喊道:“快跟上他!”   沿着栈桥走到之前遇见塞琉古斯的断裂处,塞琉古斯才停下来,徘徊了一下,望向前方。梅杜沙拿出望远镜看过去,才发现蓝洞的对面,赫然有一片露出水面的岩壁,水流倾泄下来,形成了一道瀑布,瀑布下方,有一个半淹在水里的洞。   他立刻想到瑟兰说的话,这个远洋基地在几个世纪以前是一座岛屿,那里,应该就是岛屿至今仍未被淹没的一部分遗迹,只是倘若再经历一次神泣,它就会完全消失掉了。   只能从水路过去……   梅杜沙回眸看了一眼,士兵们七手八脚,从装备里也只凑出了两艘橡皮艇,其余的显然都在之前与变异者的遭遇中丢失了,十分窘迫。米凯尔被抬上其中一艘,瑟兰坐了上去,外加两个最为强壮的舰队特种兵,其他人挤上另一艘,很不凑巧的是,就是多了一个人。   阿彻没上皮艇,只是朝他看来:“大尉,您上去吧,我潜水跟着你们。”   梅杜沙走到他面前,从他腰间径直拔下呼吸器,把他一脚踹进了皮艇,然后下了水。   塞琉古斯回头瞥见他,往下一扎,潜入了水里,几乎是眨眼功夫,梅杜沙的身躯便被托出了水面。   他一愣,旋即一阵欣喜。那些在帝国医学院的训练,塞琉古斯显然还记得。手被潮湿的蹼爪攥住,按到了雄性人鱼健韧的腰上,在皮艇上传来的一片惊叹声中,塞琉古斯宛如一只翼龙一跃而起,金翅展开,从上方飞过了前方的皮艇,载着他掠过湛蓝的海面,海水混合着潮湿海风拂过全身,这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畅快,不禁搂紧了塞琉古斯的腰身。这是他第一次,乘着塞琉古斯在外界行动。   这是他驯化的成果,事实证明,他真的成功了。   似乎感到他的兴奋,塞琉古斯在空中打了个旋,扎进水里,又乘着掀起的浪花一跃而起,穿过瀑布钻进了洞口。   “慢一点,塞琉古斯,等等他们。”眼见那个洞口越来越近,他攥住他的锁链,伏在他耳畔轻声提醒。   塞琉古斯侧头瞟了他一眼,狭长眼尾内绿瞳幽幽一闪,一纵身,穿过瀑布,跃入了那个洞口。梅杜沙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清这洞内的景象,不禁一时失神。这洞内是个深长的天然隧道,洞壁上遍布着零星的蓝色光点,塞琉古斯载着他飞速掠过它们时,就仿佛在穿越过无数的流星,穿梭过宇宙隧道,要带他前往另一个星系,另一个纬度。   足足了好几秒才他回过神,感到有点不妙起来,抓住了锁链试图令塞琉古斯放缓速度:“塞琉古斯,慢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塞琉古斯没有回应他,反而游得更快了。他又拽了拽锁链,重复了一遍:“我说,停下,你听见了吗!”   塞琉古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体温极高,在触到的瞬间几乎烫伤了他的手心,令梅杜沙顿时回想起昨天……塞琉古斯与他刚刚重逢时,体温也是像这么热,这么烫。   他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松开了锁链,整个人从塞琉古斯的背上滑了下去,滚进水里,却被一只蹼爪一把捞起,抱住抵在了墙上,像早料到他准备这么干似的。黑暗里绿瞳近在咫尺地盯着他,他整个人被潮湿灼热的怀抱困在里面,就像一只预备逃跑却被抓个现行的猎物,心头一阵狂跳:“你他妈想干什么,塞琉古斯?我说的话你不听了?”   几束远光灯和呼喊声从他的来处渐渐接近,塞琉古斯松开了他,伏低了身子背过去:“对不起……主人,我没听见。”   梅杜沙松了口气。他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冷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塞琉古斯有一点失去掌控的征兆,他就极度敏感,像只惊弓之鸟。   倒不是真怕了塞琉古斯,而是他花了三个月月才找到他,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他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自己的计划。   重新趴上塞琉古斯的背,他将束具拉紧了几分——脱离了三个月月之久,束具一直没有充能,上面的生物辐射到底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实在难说。之前塞琉古斯对他的袭击太过突然,他居然都忘记利用束具来控制他,而现在他也找不到由头更不敢冒着刺激塞琉古斯情绪的风险来测试束具。   双腿夹紧了塞琉古斯的腰,他牵着锁链将他扯得侧过身,回眸望向背后,见瑟兰和一众士兵乘着橡皮艇跟了上来,他才拍了一把塞琉古斯的背,示意他继续引路。   这天然隧道深长而复杂,洞窟连着洞窟,被海水贯通,在这迷宫般的小岛腹道内不知转了多久,梅杜沙才看见前方透出一抹亮光。塞琉古斯带着他加快了速度,穿过一道瀑布,   他睁大眼,被眼前豁然开朗的空间惊得瞳孔一缩。   这里,似乎是那座瑟兰提到的人鱼岛的地下,天然形成的侵蚀类洞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使它得以隔绝于世,古老的他从未见过的植物蔓生于洞壁之上,一道瀑布从上方高处的洞口坠落下来,携带着仿佛来自天外的幽蓝光华,将洞底注满,形成了一个及腰深的水潭,宛如神迹。   这是未被神泣污染的水,看起来比外面蓝洞上的水更加纯净,水潭里,座落着数块大大小小的礁石,这些礁石非常特别,像是天然形成后又经过了后天的雕琢,呈现出优美而奇特的形态,像是柱子或者灯台,或者某种雕塑,但显然因为年代久远,上面覆满了各种贝类藤壶以及海藻,隔着水面弥漫着的一层薄薄雾气望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古老的神殿,一片与世隔绝的遗迹,是与他们生活的世界迥异的另一个世界。   他原本对探知人鱼的世界并无任何兴趣,仅只将塞琉古斯视为自己的跳板,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而生出由衷的惊叹和与隐约的好奇,“塞琉古斯,这是……你们的家园吗?”   塞琉古斯沉默了一瞬,低答:“不。这是,坟墓。”   坟墓。   梅杜沙一愣,这才想起外面那些变异的人鱼尸骸和瑟兰的话。他不无遗憾的心想,对了,人鱼都死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一片真正意义上的遗迹。从冰川里苏醒,面对同族的灭绝,独自活下来的塞琉古斯会是什么心情?   这个小可怜,还被他抓来作为了复仇的奴仆。   这样想来,他是不是真的很残忍?   但他仍然得这么干。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手指探进塞琉古斯漆黑的发丝内,抚了抚他的双耳:“别难过,塞琉古斯,以后有我陪着你。”   塞琉古斯侧过头来,舔了舔他的手指,他的舌尖很烫,烫得他本能地缩了一下,感到他炽热的鼻息喷在他的指尖,那种热度顺着一路蔓延上来,烫得梅杜沙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   “真的吗?永远?”绿眸盯着他。   梅杜沙怔了一下,温柔的哄道:“是的。”   塞琉古斯回过头去,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扫了一眼自己蓄势待发的腹下之物,唇角阴沉地似有若无的一牵。   如果,在旧日……或者在再次被他刺伤之前,他就对他许下这种承诺,他也许会信。   现在,他可只相信自己,马上就能将这个存在,永远打上自己的烙印,永远困在掌心。   “我的上帝啊……这是个什么地方?”   “陛下,这里礁石太多,看来我们无法再使用橡皮艇了继续行进了。” 第48章 他的新娘(1)   梅杜沙侧头望去,瑟兰在身旁士兵的搀扶下踏上了一块礁石,其余几人七手八脚的将米凯尔的尸体——或许这么说不太准确——米凯尔的冷冻身躯抬下了皮艇,小心翼翼地抬到了礁石群中最大的一块上面。士兵们都是又累又怕,一放下米凯尔就四下退开来,生恐受到感染或者尸袋里的米凯尔因为气温不稳解冻发生恐怖的变异。   米凯尔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带着他返回实在是个极不明智的决定,但瑟兰……注视着那年轻的帝王立刻来到米凯尔身边,伏下身,隔着裹尸袋抚摸米凯尔的脸部的紧张神情,梅杜沙心下叹了口气,帝王的感情,真够麻烦的。不能使用皮艇,带着米凯尔,接下来的路途会变得更加艰难险阻。   杀心隐约升起。他忍不住的想,要是能处理掉米凯尔就好了。当然,是在瑟兰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的前提下。   梅杜沙琢磨着,提议道:“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陛下,士兵们都累了,您也需要补充一下体力。”   “不行,不能耽搁,现在已经中午了,离天黑最多只有五小时,如果天黑,我们又得等一晚上。”瑟兰站起身,天蓝的眼眸看向他,态度强势,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置身野外,而不是在高居于圣比伦高塔顶部的帝厅内。   一边的阿彻却惊呼起来,“淡水,是干净的淡水!”   他们循声望去,阿彻双手捧了一把洞顶落下来的瀑布水流,边喝边洗起来,几个士兵也簇拥过去,另一个从水里胡乱抓捞着,“还有鱼!野生的活鱼!天哪!”   一时间所有士兵都因为这些在帝国内被严格分配限制的东西而激动起来,梅杜沙看了一眼瑟兰,耸耸肩:“陛下,两个小时,下午两点之前我们就动身。就算不休息,我们也需要补充一点食物和淡水,不是吗?”   瑟兰没有说话,但表情漠然地在米凯尔身边坐了下来,默许了他的提议。失去了米凯尔,他仿佛也变得不像一个活人,没有感情,没有感受,甚至这一路过来,他都没有露出一点疲色,可以不眠不休,简直……就和一台机器无异。   梅杜沙盯着他看了几秒,踩着塞琉古斯的背上了礁石,正要将他栓起,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塞琉古斯温柔一笑:“塞琉古斯,你能帮我们抓几条鱼来吗?”   塞琉古斯乖顺地点了点头,在水潭里游了一圈,数条小鱼就像被炸锅了般翻到了水面上,并且冒着白烟。   ——不但弄来了食物,还顺便弄熟了。   他的军犬与坐骑,还能当大厨。   难怪在外面游荡了三个月月,塞琉古斯还长壮了,他的确饿不着。   一群人目瞪口呆。梅杜沙忍着笑,把熟鱼捞上来,士兵们也啧啧称奇的聚拢过来,纷纷伸手抓鱼。这些小鱼被烤得透出金黄色泽,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他挑了几条烤得格外好的拿到瑟兰面前,他却只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不饿。我只想吃米凯尔给我做的东西。”   帝师还兼职厨师吗?   该不会还当兼职保姆吧?依赖成这个样子……简直。   太夸张了。   梅杜沙蹙了蹙眉:“陛下,你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吃一口东西。”或许时间比他看见得更久。   瑟兰有些不耐地从米凯尔身上挪开视线,扫了他一眼:“我不需要。”   ……要不是怕他没法活着回去,帝国高层乱成一片,权柄落在尼伽或法尔曼手里,他还真懒得管。梅杜沙低头咬了香味四溢的烤鱼,迅速吞下去,从腰间取出一只营养剂,攥住了瑟兰的一只手臂,正要往下扎,却被他一把甩开。   那温雅的脸庞变了神色:“你干什么?”   “营养液,陛下。你不吃东西,我得让你活下去。”梅杜沙冷冷道。   “我说了,我不需要。”瑟兰盯着他,眼神变得强势起来,却不怒反笑,“你看我,像是会活不下去的样子吗?”   ……那的确不像。他的精神和体力好得像是非人。   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小皇帝。   也对,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屹立不倒的,就算是年纪小,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瞎操什么心。算了。   “明白了,陛下。”梅杜沙索性拔掉针帽,给自己打了一针,又把阿彻叫到身边,给他也扎了一剂。   “谢谢,梅杜沙大尉。”阿彻倒是领他的情,按着被扎过针的手臂,琥珀色的眼眸看着他忽闪忽闪,“不过,我自己带了,你不用把你的分给我……”   “哗啦”一声,水突然溅了阿彻和他一身。   梅杜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眸朝塞琉古斯的方向狠狠看去,却只看见他没入水面的尾鳍,似乎刚才只是跃入水里溅起的水花,并不是什么恶作剧。   见他的上身钻出了水面,朝自己望来,梅杜沙站起身,跃到离他最近的那块礁石上,半蹲下来,想和他说话,塞琉古斯却转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梅杜沙顺着望去,不远处的一侧的洞壁上还有好几个洞口,雾气缭绕透出隐隐微光,似乎是个神秘的所在。   “那是什么地方?”他竟然对这片神秘的人鱼遗迹生出了一丝好奇。或者说,他对塞琉古斯的好奇似乎与日俱增,和他相处越久,他竟越觉得他的犬奴很神秘。   可塞琉古斯没有回答,一双绿瞳勾着他,转身朝那个方向缓缓游去。梅杜沙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一层薄雾和瀑布,他被塞琉古斯带进一个洞窟,光线暗了下来。视线适应的瞬间,他呼吸一窒。   这是……   这是一座巨大的白色雕像。像是由天然珊瑚雕琢而成,巨型的底座呈现出翻涌的海浪形状,像是在流动般真实细腻,底座之上托着无数条栩栩如生的人鱼与结构奇特的建筑,就像他不久前在塞琉古斯身上散发的金光呈现出的幻景中所见,梅杜沙的目光从下至上的一寸寸望去,在高处看见了两尊和塞琉古斯一样生有背鳍的人鱼雕像,而在它们的上方,这座人鱼群雕的顶端,还有一尊最大最醒目的,它优美的鱼尾盘踞了数圈,比群雕中的所有人鱼都要长上不少,尾鳍形状如展开的蝶翼般极为华丽,环绕着一道星轨似的圆圈,那一对背鳍也是最大的,如同古老神话里天神的袍裾长长的垂曳下来,笼罩着下方整座人鱼群像。   他的目光从它的尾巴一路爬上去,沿着它垂曳蜿蜒下来的结成一股的类似希腊式的长发辫抵达头部,却惊愕的发现,这个人鱼雕塑,没有脸。   准确的说,它的脸部被毁坏掉了,碎裂了大半,一片散发着黄金光泽的奇特面具覆盖着残缺面部……他定睛看去,那是数片金色的鱼鳞点缀其上,还沾染着赤色的血迹。   那是塞琉古斯的鱼鳞。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鳞片贴在那个人鱼雕塑的脸上?   “塞琉古斯,那个是……?”   一双蹼爪猝不及防地从后伸来,搂住了他的腰,温热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的颈侧,沙哑而潮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很想,很想他。”   他嘴唇抵着他耳垂,仿佛说的不是那尊雕像,而是在说很想他。梅杜沙心下一悸,去掰腰间的手臂,却被塞琉古斯搂得更紧一分,被他抱起来托向那座雕像,一只蹼爪擒住他的一只手,抚到那雕像的脸上。   塞琉古斯攥着他的手细细描摹着那雕像的脸部边缘,染血的金鳞一片片脱落下来,露出雕像残缺的面部,它的鼻子以上都被暴力摧残得碎裂了,只剩下那微微上扬的嘴唇,有种蛊惑的韵味,可即使上半部残缺,也足以判断这座雕像本来的面孔一定倾倒众生。   梅杜沙的目光被凝在这雕像的唇部,注意力也如同着魔般地吸附住了,心突然颤栗起来,跳得很快。   塞琉古斯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他的呼吸粗重滚烫,烙铁似的落在他耳根,“帮我,主人,帮我修好他。”   修?梅杜沙回过神来。塞琉古斯带他来,居然是求他帮忙,他是军医又不是工匠!难道他以为他能治疗他的伤口,就能把雕像也补好吗?再说他也不知道这鬼雕像长得什么模样。   荒唐。   “我没有这种手艺。别把你的主人想得无所不能。”梅杜沙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冷冷道,“放我下去。”   塞琉古斯的蹼爪在怀里人的腰间收拢,喉结焦渴地滚动了一下,搂得更紧了些。是不是该庆幸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否则这个存在绝不会这么放松警惕地由他这么抱在怀里,一定会早就躲得远远的……   梅杜沙被他抱得心慌气短,之前那种沦为猎物受制于塞琉古斯的可怕感受又涌了上来,扭过头,正对上近处暗流汹涌的绿眸,心里咯噔了一下。   塞琉古斯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啊……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叫,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梅杜沙心下一凛,一扭头,看见外面水潭中的一块高地上,一个尼伽派来的海狼队特种兵用枪挟持着那个最小的医疗兵缩在边缘处,满脸凶狠兼杂着惊恐,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环视着周围举枪瞄准他的士兵们:“我没有……我没有感染!你们弄错了!!”   他这么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但梅杜沙立刻就注意到,他的一边手背上,已经爬上了黑色的纹路,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一路上竟然没被其他人察觉,到这里才爆发出来。梅杜沙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米凯尔的尸袋,很有可能……   “求求你,尤里,放开我……我不,不想死……”那被挟持着的小医疗兵瑟瑟发抖地摇着头,但这个名叫尤里的感染者显然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护身符,手臂将他勒得死紧。   梅杜沙看着那男孩惊恐万状的惨白小脸,一把抓紧了塞琉古斯的手腕,顾不得嘴唇几乎擦到对方的嘴唇,向他开了口:“塞琉古斯,帮我,救那个孩子!”   浑然不知自己眼神急切之下流露出的情绪近乎依赖,语气也并非命令,更像是在向最信任的存在求助,他只看见近处的绿眸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下一刻,他的腰身一松,落在了水里,回眸便看见一道金色的闪电已从数人间穿梭而过,一声惊叫中,那个特种兵便被塞琉古斯撞得飞出去,然后被他抓得腾空而起,就像被飞龙抓起的一只羊,被他甩到岩壁上,发出一声筋骨折裂的可怖撞击声,滚落进了水里。   小医疗兵跌坐在一边,吓得连滚带爬。弗克兹一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梅杜沙朝上望去,塞琉古斯倒伏在岩壁上,黄金色泽的鳍翅张开,绿眸俯视着他,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古埃及的强大神明,却独独忠诚的守护着他一个人。   他一瞬有点失神。   “嘭”地一声,下方水面突然炸开,一团黑色触手从下方狂涌而出,缠住了塞琉古斯,将他拖进了水里!   “塞琉古斯!”梅杜沙神经一紧,一步踏上礁石,持枪朝那处靠近,却被阿彻一把攥住胳膊,“别过去,大尉!”   话音未落,梅杜沙便看见那处水面一阵浪花翻涌,依稀可以窥见金色的鱼尾在翻搅,沸腾的热焰混着缕缕赤红从污黑的阴影间浮现——塞琉古斯受伤了,他在流血。心被什么猛扯下去,他一把挣开了阿彻的手,又是“嘭”地一声,热水四溅水面炸开,滚滚雾气间爆起一个巨型黑影……   那是一团已辨不出人形的怪物,就像在水里泡了数月的尸体呈现出腐败的巨人观,它的躯干被内部翻涌的黑色触须涨得近乎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出脊椎已变异成了诡异的多节状骨骼,看起来像那只袭击军舰的海鳞虫般的巨型变体——梅杜沙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般来说如此巨型的变异体是由多个变异者基因融合产生的,而且变异进程也不会如此迅速……这里有什么原因催化了变异者,使它们产生了可怕的突变。它甚至比那只袭击军舰的变异体看起来还要庞然,头顶到了这个洞窟的顶部,双手——假如那些化成了蠕动着的黑色触手的一对玩意还能被称之为手的话,正缠缚着塞琉古斯的尾巴和腰身,正试图往他的皮肤里扎,而塞琉古斯的一只蹼爪攥着它嘴里吐出的粗大食器,另一只已嵌进了它半透明的胸膛内,燃着烈焰的爪尖攥住了它扭曲的脊椎,与它殊死僵持着……他的背脊上都是撕裂的伤痕,鲜血顺着他紧绷如弓的脊线流下来,构成一副怵目惊心的图卷,却还侧过脸来,瞥向了他,发出一声嘶鸣:“别靠近!”   ——那是他的奴仆,他精心养的军犬。   梅杜沙心情恶劣到极点,瞄准那变异者的头颅,疯狂开火。一瞬间所有士兵都跟着他开了火,梅杜沙厉喝:“都给我瞄准点,谁打到了我的人鱼……”   扫了一眼塞琉古斯背上赫然已有了几个结冰的弹洞,眼神阴寒至极,瞄射着变异者的头部步步逼近,士兵们不敢惹他,都向后退开。塞琉古斯又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不退反进,金尾上所有鳞片倏然炸开,疯了似的一口撕咬起那缠着他的黑色触须来,一只蹼爪直探变异者的脊椎末端,将那里的一束神经掏拽了出来!   一簇火焰顺着那束神经烧进怪物体内,刹那间,黑液四溅,它的身体越涨越大,即将爆裂开来。   “闪开!”   梅杜沙一声令下,士兵们护着瑟兰和米凯尔的尸袋迅速远离开来。   黑液四溅,血肉烧焦的腥臭味弥散开,庞然的黑影摇晃着如山体骤然崩塌下来。塞琉古斯浑身燃烧地扎进水里,从一片污黑的水面中浮了出来。梅杜沙朝他走过去,他喘息着望向他,绿瞳里灼着紧张关切,还有屠戮过后未曾褪去的狠戾锋芒,揉成一种深浓炽烈的情绪,像沸腾的烈酒,与他匆匆对上的这一眼,梅杜沙心口一烫,语气不自觉软下来:“过来,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立刻朝他游过来,又似乎想到什么,身形一滞,转身游到了不远处那座有着人鱼群像的洞窟前的瀑布下,容水流冲刷自己的背脊,只是侧过脸来远远望着他。   ——生怕感染了他……在冒死执行了他的意志之后。   “梅……梅杜沙大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说,那条人鱼是很听你的话,可它也许,也许已经感染了。”   梅杜沙将目光从瀑布下的身影处挪开,转向身后。几个士兵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其中一个皇帝亲卫表情更是如临大敌,“没错,我们可都见过,变异的人鱼是比人类变异者还要恐怖的存在。梅杜沙大尉,您必须得尽早处理它。”   “他刚才可救了你们。”梅杜沙眯起眼,“而且他要是会被感染,早就被感染了,别忘了我是在这儿找到他的,此前他在这待了已经不知道多久!”   “您说的只是您的推测,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另一个士兵也嚷嚷起来,几个人连连附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度不安的气息——梅杜沙冷脸扫视他们,心下渐沉,军心已经涣散,士兵们的精神承受力显然都到了临界点,这样下去,这些残兵会全然变成一盘散沙,随便发生一点新的变故,就会彻底崩溃,根本无法坚持到走出这个基地。   “梅杜沙大尉。”唯一神情还算沉着的阿彻将手搭在他胳膊上,抿唇摇摇头。梅杜沙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弗克兹安抚着那个小医疗兵,也对他耸了耸肩:“看来你得给你的士兵们吃颗定心丸才行,医疗大尉,我知道你心疼那条人鱼,但他是否真的免疫,并不是一件确定的事。”   ——心疼?开什么玩笑。梅杜沙讥讽地看向他。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揶揄他,真的有够无聊的。   “把人鱼控制起来,梅杜沙。”一直没发指令的瑟兰忽然开了口,“暂时没必要处理掉……我需要它。当然,就快要天黑了……如果它今晚没挺过去,真的变异了,那就没有用处了,善后工作,由你负责。听明白了吗?”   ——这尽会找麻烦的小皇帝……   梅杜沙蹙了一下眉,但仍然点了点头,眼神警告地扫了一眼士兵们,“我会把人鱼控制住。你们,都给我滚去调整好状态,再有制造骚乱的,回军舰可以去我的刑房玩玩。”   听到刑房这个词,士兵们立刻头皮一麻,一个个噤若寒蝉。   “需要我帮忙吗?”弗克兹又凑过来,“如果你一个人搞不定它的话,我可以搭把手。喏,强效麻醉剂和备用束具,老师让我一直随身带着,好协助你抓回人鱼。”   “……滚吧,我自己来。”梅杜沙瞥了一眼他递过来的东西,一把抓了过来,弗克兹别帮他的倒忙就谢天谢地,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接触塞琉古斯时他是怎么坑他的。   麻醉剂就算了……塞琉古斯早就有了抗性。梅杜沙下了水,朝在瀑布下冲洗自己的塞琉古斯游了过去。   ————   狗狗鱼一切准备就绪,梅梅在劫难逃了 第49章 他的新娘(2)   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塞琉古斯伏在那儿的礁石上一动不动,绿瞳隔着水幕凝视他走到面前。   一眼看清塞琉古斯的伤势,他瞳孔一缩。   流水冲去了污黑的菌液,令他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撕裂伤清晰地呈露在他眼下。他的肌肉都翻露在外,但好在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没有丝毫的感染痕迹,那些背上的伤口并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那美丽的金色背鰭,一边裂开了,一节翼骨以一种不正常的形状弯曲着,显然错了位。塞琉古斯伏在这里,不是不想动……多半是疼得动不了。   梅杜沙在他身边半跪下来,将束具放到了一边。漆黑发丝下的一双绿瞳注视着他的动作,有点儿可怜兮兮的。他刚把手放到他的脊背上,一双手臂就环住了他的腰,头也枕在了他的大腿上,绿瞳仰望了上来:“主人…我…快要死了。”   梅杜沙心尖像被捏了一把,一下子软了。他低哄着他,看着塞琉古斯凑近他的脸,绿瞳专注地盯着他,似乎想要捕捉探寻到他眼底的什么东西。   “你会……难过吗,主人?如果……我为你…而死。”   梅杜沙怔了一下:“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一只手握住了那截弯折的翼骨,轻轻摸索判断着原本的走向,另一手揉弄着他的耳朵,梅杜沙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乖,忍耐一下。”   手指猛一用力,伴随着“咔”地一声,塞琉古斯浑身一震,狠狠地搂紧了他,但很乖的一声都没吭,只是骤急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感受,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剧烈颤抖一阵阵的传递到梅杜沙身上,令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到心口都有些发麻发软,以至于塞琉古斯把鱼尾缠上来,将他缠住了都无法推拒。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拼命深嗅,好像他的气味是什么了不得的止疼药。梅杜沙抿了抿唇,目光扫向了一边的束具,那是用来缚住嘴部和双手的附加工具……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这么对待受伤的塞琉古斯,但他必须做做样子给那些随时都会变成逃兵的家伙们看……至少得保持一个晚上,他们才会相信塞琉古斯真的不会变成那种恐怖的变异体。   在塞琉古斯开始撒娇意味地舔他的脸时,他终于狠下心来,抓住了塞琉古斯放在他腰后的蹼爪,下令道:“松开。”   塞琉古斯迟滞了一下,但仍然听话地放开了他。梅杜沙立刻将他的一双手腕抓到前面,拿起一边的束具,盯着他:“你今晚得戴着它,乖一点,好吗?”   “为什么?”绿瞳看着他将束具套上自己的手腕,黑睫下阴影浮动,露出一种受伤了的眼神,“我做错…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他们觉得你很危险。”他一向是个心肠狠硬的人,可塞琉古斯总有办法叫他没法招架。梅杜沙低头把束具锁好,都不想再直视塞琉古斯这幅表情。   “…那你呢?”塞琉古斯沙哑着嗓子在他耳畔询问,“你也……怕我吗?”   梅杜沙被他这可怜得不行的语气戳得心里难受,忍无可忍,捏住他的下巴:“我怎么可能怕你?我疼你还来不及。”   “那你……晚上,和我睡。”   他揉揉眉心,一阵头大:“行,我今晚就在你身边,守着你行了吗?”   塞琉古斯低着头,嘴角深深的一抹折痕藏在发丝的阴影下,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梅杜沙回头瞥了一眼,士兵们还是一脸不安地望着这边,交头接耳着,梅杜沙站起身来,索性牵着塞琉古斯,将他推进了瀑布后的洞口。   在洞口边坐下来,他侧头看着洞内探出头来的塞琉古斯,   “你今晚乖乖待在里面别出来,我就在这儿陪你。“   “真的?”塞琉古斯蹭了一下他侧过脸去时露出的雪白颈根,这样一来,他的猎物可是完全置身在了……他的陷阱里。   “是的。”梅杜沙揉了揉眉心,靠着潮湿的岩壁,目光漂浮到上方,落到那神秘雕像残缺的面庞处,一种莫名的感受萦绕着心间,他有些恍惚的发问,“塞琉古斯,这尊没脸的雕像……你很想念的那个人,”说人不太准确,他改口道,“你的那个同族,和你是什么关系?他的雕像位于顶端……难道是你们的王吗?”   “你会,知道的。”塞琉古斯附耳回应。顿了顿,反问他,“主人,你是在……对我好奇?”   语气好像隐隐有些愉悦似的。梅杜沙被他问得一愣,不禁产生了一种被自己的狗牵着鼻子走的感受,微愠地抬起眼皮,冷冷扫视了他一眼,塞琉古斯却垂下睫毛,什么不该有的表情也没给他逮着,甚至低下头用鼻子贴住了他手背:“我……愿意告诉你……我的一切。如果……你想了解。”   “没兴趣。”梅杜沙翻手抚上他的后脑勺,“那个存在已经不在了,不是吗?现在陪着你的是我,塞琉古斯……别伤心,只要你乖乖的,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塞琉古斯似乎一怔,抬起眼皮,绿眸深深盯着他:“真的?你……发誓?”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塞琉古斯的眼神就好像那个古老寓言中困在瓶子里的妖魔,在漫长的时间里蛰伏着等待着那个捡到瓶子的人,他一旦对他许下承诺,就是念出了将他释放出来的咒语,这妖魔将不死不休的纠缠他一生一世,直到吞下他的灵魂血肉,这诡异的感受令他心头一悸。   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被自己养的狗吓了一跳,随即便对这种感受嗤之以鼻地笑了,浑然不知说出咒语的危险,就这么轻易地,漫不经心向被困在瓶中等待已久的妖魔许诺道,“我发誓。”   塞琉古斯眯起眼,仰头吻住了他的手心:“我,相信你,忠于你,永远。”   ——永远忠于……   他为之刻骨铭心,生死追逐也要捕获的……他的猎物。   手心的热度穿透皮肤肌骨顺着血管窜上来,梅杜沙心口又是一烫,那种浑身发麻的感受又来了,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抱住胳膊,又闭上了眼:“好了,安静些,我要睡会。”   塞琉古斯散发的热量却又了凑近他的后背,腰间一紧,他睁开眼,看见金色的鱼尾卷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的身躯往后一拖,后背随即靠上了人鱼温热健硕的胸膛。他皱起眉,想起身,但塞琉古斯并没有别的举动,似乎只是想给他当人肉沙发,他很难不承认靠在塞琉古斯身上实在比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舒服多了,浑身热烘烘的,令他骨头有些发软,整个人懒洋洋的,就像躺在睡眠仓里,竟然舍不得挪身。   只是短暂犹豫了一瞬,他便放弃了离开这个温暖的人肉沙发的念头,闭上了眼,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此刻看上去完全就像是被一条盘踞在巢穴里的恶龙用尾巴圈守住了的宝藏与猎物……甚或它的新娘。   ……   “哗啦……”   冰凉的水溅在脸上,弗克兹睁开眼,眼前水雾弥漫,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他朝那簇微弱的火光处望去,两个值班的轮班士兵竟然都瘫在地上,其他人更是在这片不算平坦而且潮湿的高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片,而皇帝瑟兰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米凯尔裹尸袋还在那。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环视四周,一眼水面某处翻腾了一下,露出了瑟兰的金发,他伸出手挣扎着,眼眸圆睁,嘴被一只……苍白的蹼爪捂着,冷蓝的鳞光在水面闪现。在他的周围,数条颜色各异流线型的影子,朝高地聚拢过来。   那是……人鱼,这里还有别的人鱼。他震惊着,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脚踝猛地一紧,整个人被拖进了水里!   被强化过的身体机能令弗克兹立刻做出了反应,他屏住了呼吸,却在水下看清那双紫眸的瞬间,收住了袖间的军刀。   一瞬间不知被拖进了一个洞窟,他探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狐狸眼睁大,震惊地看着眼前变成人鱼的少年。   “艾……”   “小声点……这里有很多我对付不了的……天然人鱼,它们的听觉很灵敏。”艾涅卡伸手捂住他的嘴,望向洞外,“氯川大人派我来干掉小皇帝,但现在恐怕,不需要我动手了。”   “梅杜沙……”弗克兹想到什么,“我们得把他救出来,医学院需要他。”   艾涅卡看着对面的洞口,漂亮的眸子是漠然的,甚至闪烁着些许恶意:“现在不行……大人的命令是,让人鱼与他……成功交配后再行动。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感觉讨厌,所以还真有点好奇,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经历过这种事情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   灼热。   浑浑噩噩间,嘴唇被什么吮吸着。唇齿被湿润滚烫的软物撬开了,卷住了舌头纠缠着,令梅杜沙在睡梦中呼吸愈发困难。   这感觉……   不对……是!!!   梅杜沙倏然睁眼,在黑暗中对上近处幽深的绿瞳。   这狗东西又发情了!   他浑身一紧,整个人弹了起来,却被上方灼热的身躯重重压了回去。蹼爪将身下猎物的十指相扣牢牢按在头顶,塞琉古斯盯着他,狂热强势的加深了这个吻。   “唔……”   梅杜沙羞耻震惊地怒睁着眼,试图屈起膝盖,双腿却被鱼尾缠得死紧,小腹处被顶着一个又硬又烫的粗大异物,几乎要捅穿了他的作战服。   他真不该……跟这种随时随地不分对象就能发情的狗一样的野兽睡在一块,真是疯了。他是怎么解开手部束具的!   “唔!”被强吻得发不出声音,他狠狠合起齿关,嘴里顿时渗出一股血腥味,塞琉古斯一口反咬在他舌头上,吻得更深更重了,血从破了的舌尖溢出来,梅杜沙猛地收紧左手,“噗”地一声,白色触须瞬间贯穿塞琉古斯手背!   塞琉古斯疼得浑身一震,梅杜沙抬起头,狠狠撞在他额上,从他身下挣脱出上半身,爬向洞外,头穿过瀑布的一瞬,他瞳孔一凛,惊得僵住——   那水潭中的高地上,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横陈着士兵们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两个侥幸活着的……那是阿彻和瑟兰,瑟兰抱着米凯尔的尸体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人鱼们唯独对他视而不见,而另一个则是阿彻,他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一条精壮的绿尾雄性人鱼正压在他近乎赤裸的身上,腰身疯狂起伏着……   在看见他一瞬,阿彻声嘶力竭地哭喊了起来,声音被撞击得支离破碎:“梅……梅,啊!梅杜沙大尉,别管……我们,快跑!跑!哈啊!”   这是个陷阱……是人鱼们的,复仇陷阱。   腰身一紧,被鱼尾卷着猛拖回去,撞进塞琉古斯灼热的怀抱,被他反扑压在洞内的一侧岩壁上!   一双蹼爪扣着他的双手十指相嵌,犬齿叼住了他的耳垂吮了一下,耳畔传来雄性人鱼沙哑的低语:“我…是不是…很乖,主人?”   梅杜沙惊怒得呼吸凝滞。   ……不是什么发情发错了对象,塞琉古斯……根本就是冲他来的。他养的这条狗,设了个陷阱把他引进来,害了那些跟他一起进来的人,还有阿彻!   “你他妈的……”梅杜沙咬着牙,脑子嗡嗡作响,塞琉古斯深嗅了一下他的颈窝,显然为了捕获他已经忍耐多时,眼下已饥渴难耐,那硬烫到可怖的兽器以一种下流到难以想象的方式隔着作战服裤子缓缓蹭起他的尾椎来,似乎随时都会捅破那一层薄韧的裤料这么强行侵入。梅杜沙被这种濒临侵犯的感受逼得浑身僵硬,眼都气红了,侧过脸去狠盯着他,“畜生……嗯!”   没骂出第二个词,他的嘴唇就被塞琉古斯狠狠堵住,他的舌尖试图侵入进来,梅杜沙却死咬着齿关,可这么干对一只情欲高涨的雄兽而言却显然是火上浇油,塞琉古斯把他的双手拽到头顶攥住,腾出一只蹼爪捏住了他的下巴,就这短暂的一瞬,梅杜沙猛地挣脱了一只手,攥紧拳头,腕上刻托就似被彻底激怒的毒蛇刹那间凝成一道长满尖刺的长鞭重重抽在塞琉古斯身上,将他整个一下抽出了洞外!   下一刻,流水狂涌而来,洞口的瀑布就像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吸了进来,集聚在他手腕的刻托上,他不由自主地五指一展,瀑布的水流就全部涌到他背后的洞壁上,只听轰隆一声,背后的像是坍塌出了一条通道,水流将他整个人冲了进去!   塞琉古斯舔了一下唇角溢出的血,撑着身后的礁石,从水潭里蛇立起来,扫了一眼身上似曾相识的被鞭笞过的伤痕,抬眼看向那个被水流冲撞出的裂口,深情又森然地弯唇一笑。   他的主人……他的猎物,他未来的配偶,还以为自己能够逃掉么?那下面,不过是人鱼巢穴的更深层。   —————   再给梅梅逃跑一章!塞塞马上抓到就要全垒了,下面冥河水母可等着呢嘿嘿…… 第50章 在劫难逃   顺着湍急的水流与崩塌的碎石不知滚到了多深的地方,突然脚下一空,梅杜沙整个坠进了水里。   探出水面,剧烈咳嗽了几下,梅杜沙双眼发黑,胡乱摸索着,手触到了一块礁石。他立刻爬了上去,仰躺着深呼吸了几下,溺水与撞击造成的眩晕才渐渐消散,视线也逐渐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这里是这座小岛下方更深的地下洞窟,或许是因为这座小岛地下地质结构非常复杂的缘故,尽管低于外面的海平面,海水并没有倒灌进来将这里全然淹没,反而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洞穴……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型的蛇巢。   ……不,这里的确是巢穴,人鱼的巢穴。   他就陷在人鱼的巢穴里,独自一人,还有一条被他自己抓来驯养的现在却一心想要和他交配的疯狂人鱼追着他不放,随时都可能将他捕获……   真是他妈的荒唐至极,写小说都没有这么扯淡……他却在真真切切的经历这一切。   梅杜沙不敢休息一刻,紧张地站起身,扫视四周,这个洞窟比上面的那个更大,水位也更深,根本看不到底,大大小小的礁石星罗棋布在水面,借着那些神秘微生物发出的幽蓝光芒,洞壁上依稀可以窥见些壁画般的雕琢痕迹,与上面他误以为是人鱼坟墓的洞窟看起来很是相似。   显然,他从人鱼的巢穴入口,掉到了人鱼巢穴的深处。不能待在这儿,他得找到出口离开这儿。可无法再掌控塞琉古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靠着或许带有塞琉古斯的yoila的体液设法进入帝国医学院的核心组,这可能做到吗?   他无法确定。   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确定感令梅杜沙瞬间焦虑到了极点。他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却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哗啦”一声。他的神经倏然绷紧,每寸肌肉都进入战备状态,握住腰间的军刺,缓缓回过头去。   一双竖瞳的眼眸,正近距离的凝视着他。   那是……一条人鱼。   又一条人鱼。   这是一条雄性成年体,身躯宛如一头猎豹般精健——虽然比起塞琉古斯来稍显单薄,但他一点也不怀疑它的危险性,尤其是,在他亲眼目睹了那群雄性人鱼对阿彻和瑟兰干了什么之后。   梅杜沙攥紧手里的军刺,拇指划过刃端,鲜血立刻唤醒了腕上的刻托,他按兵不动,盯着眼前的人鱼。   它似乎并没有打算发动袭击,只是端详着他的脸孔,眼神里透出很浓的兴味,慢慢低下头,凑近他握着军刺的手。   它轻轻嗅着他的气息,不似塞琉古斯第一次嗅他又野又贪,而像在品味一朵鲜花,一瓶香水,神态甚至称得上文雅,渐渐顺着他的手腕嗅上来,一只蹼爪按在他的脚背上,身躯蜿蜒着贴了上来。梅杜沙一把捏住它的下巴,心底冒出一念。   失去塞琉古斯又怎么样?或许……他可以再驯服一只新的,更加听话的狗。这一条,看上去,性格不错。只是可惜,没有塞琉古斯那样的鳍翼,肯定是不会飞的,是品种不同吗?   有点惋惜的这么想着,他沿着它的下巴缓缓抚上它的翼耳,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冰凉的鱼鳞贴上了他的背脊,一个什么硬物顶在他的后腰上,磨蹭了起来。   梅杜沙瞥了身后一眼,顿时一僵,一脚踹在眼前人鱼的胸口,他跃到另一块礁石上,还未站稳,便听见一声尖厉嘶鸣,整个人脚踝就被什么骤然缠住,一下将他卷进了水里。   冰凉的鱼尾卷缠上来,将他甩到近处的礁石上,身躯一沉,一只手腕被湿漉漉的蹼爪攥住,那犹如女性般的人鱼面庞,凑近了他的脸,舌尖伸出来,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梅杜沙冷厉地盯着它,手腕上的刻托瞬间凝成尖刃,抵住了人鱼的咽喉。它垂眸扫了一眼,瞳孔放大,整个僵了一秒,而后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从他的身上刹那退下,缩进了水里,将额头贴上了他的脚面,冷棕色发丝下的双肩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像在对敬畏的神明顶礼叩拜。   梅杜沙眯起眼。这条人鱼……是在畏惧刻托吗?   疑惑间,他听见那条人鱼发出一串颤鸣,而后哗啦哗啦的水声此起彼伏的自四面响了起来。他转头四顾,不禁睁大了眼。数条……或许有数十条人鱼,从水面下浮出了面孔,他的目光一凝,落在其中一对最为显眼的人鱼身上。   其中一条……生着和他一样的银发,面容宛如雕塑般完美,随着那异常健硕的身躯缓缓浮出水面,他背上的一对巨大黑色鳍翼也露了出来,随之露出的是一条硕长的宛如冥府使者的袍裾般漆黑的鱼尾,他的气场如此强大,以至于整个空间都为之一暗。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一条银尾黑发的人鱼,长相俊朗柔和,毫无攻击性,用天使降临来形容他也亳不为过,这两条人鱼鲜明反差就像是黑夜与白昼,仿佛来自两个迥异的世界,却又契合至极,仿佛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梅杜沙盯着他们,很快想起,他见过它们……这对人鱼,在他父母留下的资料里,曾在那场人鱼与人类的战争里一同出现过,应该是首领人鱼和他的……兄弟?   居然……他们居然至今为止,还活着。在那场人鱼与人类的战争后,人鱼并没有就此灭绝,只是隐匿了踪迹。   不知道这些人鱼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此,又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梅杜沙攥紧了手里凝聚成刃的刻托,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Human?”   听见这个单词,梅杜沙一怔,看向发出声音的银尾人鱼。   “别害怕……人类,”他竟然用英文轻轻说着,神情很友善,“我们没有恶意。”   没容梅杜沙从惊愕中回过神,那条黑尾的人鱼却看着他,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声音,“Keto……ZAKATA.”   银尾人鱼明显吃了一惊:“就是他?”   而后,在一片寂静之中,梅杜沙看见黑尾人鱼抬起一只蹼爪,放在了胸口,缓缓收起鳍翼:“ZAKATA.”   ——就仿佛是郑重的在对他施以什么特殊的礼节。   ZA-KA-TA?什么意思……这是人鱼族的语言吗?   Keto?是因为他手上的这个东西,他们把他误认为了这东西的主人吗?这个东西的主人……他们都认得?他思索着,却看见这对黑银鱼尾的人鱼身后,其他所有没生背鰭的人鱼,都朝他作出了这个举动,发出了齐整的低鸣:“ZA…KA…TA!”   梅杜沙惊愕地看着一幕,旋即感到身躯一轻,竟然被几条人鱼簇拥着抬到了那块最高的礁石上。洞顶落下的天光笼罩他的身上,他僵在高处,俯视着这群人鱼们,一时震惊得回不过神。这些人鱼的态度对他这么……尊敬,也是因为刻托吗?   等等,如果它们真的因为刻托而尊敬他,他是不是,可以任选一条带回去?他不由扬起眉,用一种在集市购物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群人鱼,目光缓缓落在那一对生着鳍翼的人鱼身上。   背鰭显然标志着他们的地位与力量的高低。   如果真的可以,他一定要挑最……   那条黑尾的看起来就不好掌控……目光与那看上去性情温和的银尾人鱼好奇的望着他的目光遇上,他心里一动。   不然……就这条?梅杜沙琢磨着,却看见对方望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迫切的诉求,一个低沉的声音却传到了他的耳中,是那条黑尾人鱼先开了口:“Zakata,我们想请你……”   突然,数抹身影从上方蓦然坠下,落进那对人鱼身后的水面里,然后,一抹金影缓缓浮起……耀眼的鳍翼撑了开来。   ……狗东西,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梅杜沙手里的刻托炸了开来,他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他突然进入战备状态的影响,那群对他神态礼敬的人鱼都转过身去,护在了他的前方,连那对生着鳍翅的都不例外。   他看向塞琉古斯,注意到他的身后有数条人鱼浮了起来,他这才发现那些人鱼跟护在他面前的外形上有些许区别,跟随塞琉古斯的那些人鱼背后居然都生着鳍翅,只是尺寸比塞琉古斯和那一黑一银的一对人鱼的相较要小上许多,似乎只是美丽的装饰,而且头上都佩戴着奇特的环状物,银白的细丝沿着双耳延至下巴,额心镶嵌着不明质地的一枚东西,像是电子设备般微微闪烁着与背鳍颜色相符的幽光。   似乎因眼前的阵仗感到了莫大的冒犯,塞琉古斯的神情愈发冷戾,他金色的鳍翅与尾鳍宛如示威般散发出比平日炽亮得多的光芒,宛如卷带着一场太阳风暴侵袭而来,仿佛能毁灭一切的火焰四下蔓延,将黑尾人鱼周围形成的无形气场撕开了一片缺口。   并未多看眼前的一对人鱼一眼,他视若无睹地从他们中间穿过,那条黑尾人鱼却一侧身,挡在了塞琉古斯的身前:“Xi……ta…shi…keto!DAVA!”   黑尾人鱼发出一声警告意味的低鸣。   “Au kao la!”塞琉古斯神色一厉,翼耳倏张,双翅刹那展开,两条人鱼眼看就要厮杀起来的瞬间,他们之间的水面处什么东西涌动着,无数半透明的触须冒出了水面,随之升起的是一个庞大的紫黑的伞帽状物体,将黑尾人鱼与塞琉古斯分隔开来。   梅杜沙顿时想起瑟兰给他的那段有关米凯尔的影像里那个巨大的水母,一时震骇得几乎灵魂出窍。   塞琉古斯侧过头,那对绿瞳挪向他,唇勾了起来,眼底暗流汹涌。   那是某种深重的,浓烈的,燃烧的……欲念,与孤注一掷的决心,就仿佛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   梅杜沙被这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心里生出一种极为糟糕的预感,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ZAKATA,离开!”那条黑尾人鱼厉声嘶鸣传来,“那是冥河水母,快逃!”   那条黑尾的首领人鱼是帮他的,尽管他看起来十分强大,但现在突然出现的这个冥河水母,显然是身为首领的黑尾人鱼也阻挡不了的可怕之物。   梅杜沙心下一凛,双脚一蹬跃到另一块礁石上,下一秒脚踝却被什么柔软之物紧紧缠缚,整个人被拖回那块最高的礁石上。无数紫黑的触须从四方合拢过来,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他和塞琉古斯瞬间困在其中。那条黑尾人鱼张开鳍翅扑过来,似乎想要救他,却与其他人鱼一起被巨浪般涌来的触须隔绝在外,仅有一条灰尾人鱼挤了进来,扑抱住了塞琉古斯的尾鳍,满脸惊惶地摇着头,仿佛他即将犯下什么无比恐怖的罪:“Xi……ta…shi…keto!Zakata!Zakata!Na!!!”   塞琉古斯只是盯着他,一把拎起那条灰尾人鱼的尾巴,将它从触须分开的一条缝隙间甩了出去。   裂缝再次合拢,触须迅速收紧,构成一个密不透风遮蔽一切的黑色牢笼,将他们包裹隔绝在了其中。梅杜沙盯着他渐渐逼近的身影,手腕上的刻托已经炸成了一支形状狰狞的凶器,可显然它此刻已帮不上他……他的四肢都被触须紧紧缚住了,在这块礁石上被拉成了一个双手缚在头顶,双腿大张的狼狈姿势。   “塞琉古斯,放开我。”他强逼自己保持冷静,眼神因爬满脊背的寒意而冷厉到泛红,“你疯了吗,我是个人类,还是个男人!你可以去找你的同族,找条雌性交配!”   塞琉古斯蜿蜒游近他的下方,从水里一寸一寸……极为缓慢的,从他双腿之间爬了上来,覆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终于将猎物彻底困入他的巢穴的恶龙,不急不躁慢条斯理的,准备开始享用他的饕餮盛宴。   他俯视着他,片刻之前的臣服温驯,此刻都彻底消失了,绿瞳里深不见底的欲壑宛如海渊,一只灼热潮湿的蹼爪抚到了脸上,擒住了他的下巴。   “我……只想要你,主人。” 第51章 沦为猎物   “塞琉古斯……你他妈敢,我一定杀了你!我会带士兵们剿了你的巢!!”他盯着上方的阴影里的绿瞳,强逼自己保持冷静,却清楚的意识到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即使皇帝或尼伽带着士兵追到了这里,也恐怕没法对付这个将他困住的巨型水母。他竭力挣动四肢,却感到这些紧缚的触须纹丝不动,比石墨烯束具更加坚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冷铜色的蹼爪沿着他的嘴唇滑下颈项,落到胸口,尖锐的指尖将他的作战服拉链挑了开来,然后抓住了腰带。   狠狠一扯!   “啪”地一声,金属扣飞弹出去,腰带蓦然断裂。   “塞琉古斯!”他惊吼。   回应他的,却只是塞琉古斯更加放肆的动作。他攥住他的裤腰,没有耐心脱,一把撕裂开来。他伏了下来,滚热的金色鱼鳞贴上他裸露在黑色碎布间的大腿根,宛如一大片烙铁,梅杜沙被烫得一抖,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连小腿肚都轻微抽搐起来。似乎想要刻意品尝他的紧张与屈辱,塞琉古斯攥住了他的脚踝,灼热潮湿的蹼爪顺着往上抚去,探进破裂的作战服裤子间,一把握住了他圆翘的臀部。   梅杜沙的脸色倏然铁青:“疯兽……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疯?没错,我早就疯了,因为你。”塞琉古斯低下头,抵住他的鼻子,嘴唇咧开犬齿一闪,绿色的眼底现出一丝谑意,而后被汹涌的某种情绪淹没,眼神变得更加深暗炽烈。   梅杜沙猛地一怔。不仅仅是发情……塞琉古斯这么对他,还有别的原因。   ……是报复,他一定是想报复他对他的凌驾驯化!   为此……忍耐了多时,伪装了多时。   “我……我向你道歉,塞琉古斯。”他盯着他,努力使神态诚恳些,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不应该抓捕你,并尝试驯服你这种强悍的生物……你他妈的!!”   没容他说完,蹼爪往上一托,他的双腿被折到了腰上,臀部从破裂的裤子间裸露出来,赤呈在了他身上的兽类眼下。梅杜沙怒极抬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未来得及咬碎这疯兽的气管,他的下颌就被狠狠扣住,就像他曾经对他干的那样,塞琉古斯只是毫不费力地一捏,就令他的嘴巴失去了合拢的力气。他无力的张着嘴,也咒骂也发不出来,只能任由这条被他自己招惹来的恶兽伸出猩红的舌尖,缓缓侵入他的唇齿,将他的舌头勾出来叼在齿间,而后含住了他的嘴唇。   梅杜沙眼底泛出血色。如果可以,他会立刻动手杀了他,用最狠辣的方式。他要拔掉他所有的牙,敲碎他所有的骨头,但他只能想想。他一点也动不了,连舌头也不能。   塞琉古斯吮吸着他的唇舌,就像吸血鬼在汲取猎物甘美的血液,却不像之前袭击他的那次急躁,而是非常细致地品尝着他唇舌间的滋味,绿瞳深深盯着他……那张十八九岁的年轻俊美的面庞灼烧得耳根赤红,神态简直堪称沉浸,着魔……就仿佛是发自偏执而刻骨的爱意的一个深吻。   爱意?   梅杜沙被这个突然冒出的荒唐错觉弄得毛骨悚然。他想要逃避,却不愿在这番折磨下闭上眼,那感觉就像在享受,他冷厉地与塞琉古斯近距离对视着,却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反而起了反效果——他立刻就不满足于此了,舌头从他齿间退出来,沿着他的耳根舔咬下去,尖尖犬齿叼住了他的颈根,馋极了似的咬了几下,便埋在他颈窝深嗅起来。   他想起塞琉古斯第一次嗅着他的气味时就像这么贪婪,他根本不是在辩识他的征服者,而是在记住猎物的气息。   他的确想吃了他……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他在这刹那间后悔到了极点。他不该招惹塞琉古斯,尝试驯服他……甚至还和他待在那个水仓里朝夕共处,渐渐习惯这条少年人鱼的亲近黏人,将它当成一条无害的军犬,放下了防备。早在塞琉古斯饮酒后袭击他时,他就该彻底警醒。假若在那时就将他除掉,他不至于将自己陷入这样的绝境。   他无比悔恨地心想着,感到塞琉古斯的唇舌离开了他的颈侧,见他抬起身躯,贴在他腿间的鱼尾也挺立起来,露出了……腹下那已大大裂开的金色鳞膜间,尺寸骇人的雄器。   那可怖的用来锁住雌性的肉结此刻已经胀得紫红,梅杜沙睫毛剧颤,看着塞琉古斯托起自己的臀部,将他的双腿扛在了肩上,蹼爪将他的臀瓣掰了开来,暴露出他最私密的部位。这根本不适合用来交合的位置却极大的刺激了这条发情的年轻雄兽,他呼吸明显一沉,压下腹部,紫红滚烫的肉结抵住了那个紧闭柔嫩的穴口,一双绿瞳自下而上的望来。   显然,他就要这么插进来,像干一条雌性人鱼一样干他。   他就要被他亲手抓来的狗给干了。   梅杜沙耻辱怒极,眼睛都要渗出血来,竭尽全力想往后躲,可除了头颈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塞琉古斯盯着他的脸,凑近他的通红的耳畔,发出一声沙哑低吟,“这就是……代价。”   代价?……他抓捕招惹他的代价吗?   身躯狠狠一震。臀部袭来被异物强行顶入的剧痛,他一声闷哼,浑身发抖地垂眸看去,那粗壮可怖的人鱼雄器的顶端肉结,已经硬生生地捅进了他的体内,正在试图往里深侵。可那没经过任何开拓的私密之处紧致干涩,根本纳不进入侵者的骇人尺寸,才只吃下一点,就已被撑得泛白几近裂开。   梅杜沙痛得眼前发黑,合不拢的唇齿间溢出嘶哑的啊声,本能地摇着头,突然感到那儿的痛楚一停,入侵的器物退了出去。紧接着他的臀部被托了更高了些,剧痛的部位蓦地一烫,袭来柔软的触感。梅杜沙像被雷劈了一样一个激灵,因生理性泪水而有些模糊的视线便扫见了这条年轻的人鱼正在对他做的事……他埋在他的腿间,漆黑的发丝散乱在他的腹上,却无法遮蔽那双盯着他的灼灼绿瞳与覆在他隐私部分的唇舌……   梅杜沙羞耻欲死,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可偏偏因这种莫大的刺激而异常清醒,令他能够清晰地感到人鱼灼热潮湿的舌尖侵入了他的身体,这曾经在他指间舔舐肉汁的东西此刻探索起他的体内来,就像进食时的那般嗜渴,吮着,舔着,搅着,那些细软的肉刺刮蹭着柔嫩敏感的内壁。   突然不知是被触到了哪个点,一道酥麻电流蹿上尾椎,他本能地浑身一抖,感到体内渗出了些许湿意。   塞琉古斯的舌头一滞,他一向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似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他的破绽。梅杜沙屏住呼吸,惊恐羞耻地想要阻止,但他根本无能为力,塞琉古斯立刻就攥紧了他的脚踝,舔得更加狂热起来,舌尖抵着那个点,肆意撩拨,肆意搅弄。   梅杜沙感到自己要疯了。被塞琉古斯活活逼疯。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性冷淡,二十几年来背负着血债,根本没法拥有任何生理欲望,对同性异性都皆无兴趣,此刻却在这条被他亲手抓回来驯养的人鱼的挑逗下,有了这种反应。他耻辱地闭上眼,妄图放空自己逃避这一切,可塞琉古斯显然不愿放过他,舌尖持续性地刺激这那个点,将他逼得浑身颤抖,本来因紧张与愤怒的身体渐渐发烫,红晕自耳颊处四下蔓延,很快遍布了整个苍白冰冷的身躯,连手指骨节与眼尾都染上了煽情的艳色,整张脸孔昳丽到极致。   待到猎物的身体颤抖着彻底湿润,被他的唇舌淫得柔软不堪,滴出黏液来,塞琉古斯才恋恋不舍的退出来。舌尖勾出一缕晶莹,他抬起眼皮,看着这个被他困在陷阱中的猎物。他银发凌乱,浑身都透出诱人的绯红,浸在汗液里,皮肤像熔化的薄薄冰层,被他的火焰灼熟了,焚透了。   不再冰冷,不再高傲,伤不了他,更逃不掉。   他是他的了。   他这么想着,低下头吻住了猎物眼尾艳丽得快要渗血的诱人小痣。   眼尾如烙。   线条冷冽的眼睛立刻睁开,狠狠盯着他。塞琉古斯再也无法忍耐,俯视着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掰开他的臀瓣,腰腹沉下去,朝着那殷红的穴口猛地一挺!   “啊!!!”   异物骤然撞入体内,梅杜沙身躯剧颤,修长的脖子向后拗去。后颈却被灼热的蹼爪瞬间扣紧,嘴唇被再次重重覆住。   塞琉古斯深吻着他,肆意狂热地纠缠着他的舌尖,腰腹向前持续挺动,那重新顶入他体内的巨大肉结这一回在窄道浅处打着圈徘徊摩擦了几下,将他穴口捣得更加湿润软润了些,然后,朝里一寸一寸地侵入进来,犹如开疆破土,长驱直入地撞破他脆弱的壁垒,侵进了窄道深处,将他极为紧致却足够湿润的内壁硬生生拓开来,一口气深深插到了底。   严丝密合……梅杜沙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摩擦过自己直肠的青筋虬结的兽器表面与那牢牢卡在了肠道底部的肉结的狰狞棱角,令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   ——他被强暴了……彻底的,被自己养的狗。   梅杜沙濒临崩溃,眼瞳血红,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零落滚下,一张冰雕般的脸庞也似裂开了一道破绽,随着体内被入侵之物开始缓缓顶撞,一点点碎乱开来。   眼角一烫,是塞琉古斯啄吻着他的泪。这一瞬间梅杜沙看清了他此刻的眼神,情欲深浓,却近乎是虔诚的,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温柔,似乎不敢真的将他逼到崩溃,可下半身的动作却与此相悖,在他体内小幅度地缓慢顶插了一会,就失去了耐心,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更重更深的挺动起来,梅杜沙被他撞得大腿乱颤,腰胯起伏,避无可避的看见自己身下的光景,人鱼的兽器就在他的私密处不断进出着,扎眼的深紫与他雪白的腿根对比鲜明得无比眨眼,并随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下都带出些粘稠透明的液体。   他羞愤欲死地立刻闭上了眼,却被惩罚般的猛地一撞,坚硬滚烫的肉结狠狠碾过柔嫩的内壁,重重地正撞在他的那个敏感点上!像淬着火星的凶器直入水中,激出猛烈的化学反应,梅杜沙浑身大震,被刺激得骤然睁眼。   身躯在这瞬间被塞琉古斯托起,骑在了滚烫的金色鱼尾上,手腕被黑色触须牵扯着搂住了他的脖颈。这紧密姿势令体内兽器顿时嵌得更深,近乎将他一下贯穿。他背脊弓起,合不拢嘴却喘不上气,就被塞琉古斯按住腰身,顶着那个点,自下而上的猛烈贯插起来。他猝不及防,某层壁垒猝然崩塌,唇齿颤抖地迸出一声沙哑破碎的呻吟:“哼…嗯!”   塞琉古斯神经一麻,脊椎犹如过电。他忍耐了太久,本就亢奋到了极点,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盯着怀中猎物的脸,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吼一声,鱼尾开始犹如打桩般更深更重的快速向上顶撞,每一下都精准地捣在那个点上。梅杜沙被他撞得身躯颠抖,冰雕般的脸神情彻底碎了,意识倾塌溃乱成一片,连防守尊严也无法做到,几乎是本能地随着塞琉古斯侵犯他的动作发出了声声颤吟,窄道里黏液淋漓烫落,穴口竟然被插得阵阵收缩起来。   “看……主人,”听见耳畔沙哑不堪的声音,梅杜沙神经一颤,从混乱的欲海中得以喘息一瞬,看见那绿瞳半眯盯着他,一只蹼爪在他身下摸了一把,异常下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满爪粘上的黏液,蚀骨沸腾的情欲与占有欲将他的倒影溺在其间,“你的身体……喜欢……我这么对你,它在夸我……很乖。”   梅杜沙眼睫潮红,满眼是被淫出的汗液和泪水,死盯着他,恨不得将这头疯兽碎尸万段,“咔”地一下,下巴关节被蹼爪温柔合上,他立刻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塞琉古斯!”   只来得及骂出这个名字,嘴唇就对方一低头狠狠堵上,似乎因为他唤出他的名字,这头疯兽施加在他身上的情欲反而被刺激到了顶点,他疯狂地纠缠着他的唇舌,被他咬得满嘴是血也不管不顾,身下的顶撞插送更是变本加厉,潮湿坚硬的腹肌挤压磨擦着他被强行刺激出了反应的性器。前后夹击的双重快感汹涌尖锐得渐渐在梅杜沙脊椎末端汇聚成一股,令他不由自主地用双腿夹紧了塞琉古斯不断挺送的腰。   长腿攀缠鱼尾,随着猛烈交合刮蹭着塞琉古斯的鳞片,比他第一次无知地抚摸他带来的刺激还要鲜明强烈,塞琉古斯抱着怀里的猎物不自禁地整个蛇立起来,插得越深越重越快了些,粗大的兽器从鳞膜间完全挣出,一对硕大的囊袋都勃胀出来,几乎被他一起顶送进银发男人的体内,每一下都插得汁水四溅。   “嗯……嗯嗯……!嗯!”   梅杜沙彻底崩溃了,他头晕目眩,只觉得天旋地转,快感与羞耻似乎将他的肉身与大脑撕裂开来,他的倒悬在空中,腰身无力地向后垂拗着,双腿被迫大张,一双能轻易取人性命的修长骨感的手被黑色触须死死缠缚,只有手指能活动,徒劳地抓扯着空气,却连每一个骨节都透着情欲侵蚀浸染了的红。   塞琉古斯沉醉地欣赏着身下猎物此刻的模样,他被他淫透了,全身上下都是红的,尤其是被他进入的部位,更是被他插得红到发紫。   他从年少时就疯狂渴念的、为之从另一个星系追逐而来,为之死过一回的……无法触碰的禁忌的存在,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属于他了。压抑太久的情潮在体内爆炸,每一次进出都引来灭顶的快感,令他的欲根膨胀到了极致。   他要他的yoila是吗?   他可以给他……彻底的给他了,他不想要都不行。   梅杜沙咬住嘴唇,试图克制喉头溢出的可耻的呻吟与喘息,却连这也是奢望,塞琉古斯的每次撞击激起的快感就像汹涌的浪潮,一阵阵一波波的向他扑来,快感叠着快感往上累积,直至变成滔天的巨浪,令他无法负担,不可自控地发出一声声近乎染上哭腔的沙哑呻吟,可即便如此,被兽类强暴的耻辱感令他的前边完全硬不起来,依然是软的。——这或许是此时此刻他还唯一未曾失守的部分。银发透湿的黏在脸上,梅杜沙目光涣散地闭上眼,试图逃避这可怕的现实,却感到体内顶撞的兽器在这个当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硬,侵犯他的频率也抵达了一个恐怖的速度。   神经一颤,隐约预感到什么,他倏然睁眼。   上方的绿眸暗得快要滴出情欲的墨汁来,俊美年轻的面庞赤红紧绷着,脖颈上的血管似乎快要被占有他的快感撑裂,到了某个临界点,确定即将要发生什么,梅杜沙艳丽潮湿的浅眸瞪大了,嘴唇抖着,恨极羞极地失声哭叫:“不!不!!不行,不要!!”   话未说完,他的嘴唇就被塞琉古斯再次吻住,呼吸被一阵比先前深重猛烈的冲刺猛然撞到支离破碎,那埋在他体内的肉结硬得犹如在熔炉里锻造成型的淬火凶器,然后顶着他那个点,肉结膨胀迸射!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畅快低吼,极浓极稠的液体,火山爆发般一股一股的喷涌激注,射在了那个点上,因为射精的快感,那深埋在他体内的兽器挺撞的速度也到了巅峰,插得下面汁水噗噗乱溅沿腿根淋漓淌下,穴口因这强烈的刺激而阵阵挛缩,他敏感至极的身躯也剧烈痉挛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念。   这条疯兽,他的狗,就这么射了……射在了,他的身体里。   这个念头天崩地裂般压进脑海的一瞬,梅杜沙脑中某根弦,啪地断了,眼前一黑。 第52章 暗无天日   塞琉古斯凝视着被自己生生侵犯到昏过去的猎物——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的配偶的银发男人,才射过后软下来的肉结,不过一瞬就又坚硬起来。意识到自己似乎刚才太过生猛,他有点儿愧疚地吮吻着男人湿漉漉的还残留着红晕的耳垂与唇瓣,仍然深埋在他的体内,沉溺在占有对方的巨大快感里难以自拔。银发男人紧皱的眉心与紧绷的身躯在昏迷后也未放松分毫,似乎还在抵抗着他的侵占,但那仅仅是徒劳——只要他想,他可以把他困在这里,就这么成天和他交配,做上一百年一千年,直到与他一同化为灰烬,连骨骸都会纠缠在一起,永远也无法逃脱。   这么想着,塞琉古斯又硬得不行了,在对方的体内厮磨到又控制不住的释放了一回,他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腾出一只蹼爪,在空中轻轻一拢,一束紫黑的触须立刻聚拢过来,绕着他的五指游了一圈,被他弹了一下,便猝然袭向了银发男人的耳际,侵入了他的耳洞之内。   感觉到不适,梅杜沙在昏迷中蹙起眉心,闷哼了一声。塞琉古斯立刻托起他的后颈,抚了抚他的脸颊,垂眸望向了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型水母的神经中枢。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塞琉古斯?”那紫黑的古老智慧生命体发出了声音,询问他,“一个被流放的叛徒……让他回忆起一切,对你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想起一切,他又能……怎样?”塞琉古斯将他的猎物紧拥入怀,绿瞳凝视着他,“我的配偶,能逃脱我的掌控吗……按我说的去做,HADES.”   另一缕触须游过来,钻进了梅杜沙的另一只耳朵,令他无意识地仰起头,渐渐浑身颤抖起来,喉头里溢出了轻微细碎的呻吟。察觉到他的痛苦,塞琉古斯一把攥住了侵入他耳中的触须,眯起眼看向下方,眼底升起一丝寒意:“你把他弄疼了,HADES。是离开我太久,你连这种简单的指令都执行不好了吗?”   “抱歉……塞琉古斯……我能感知到刻托的存在,但他的‘生命核心’实在太微弱了,无法接受我要传输给他的旧日记忆,他恐怕,恐怕什么也想不起来。”   “微弱?”塞琉古斯摩挲着男人红肿的嘴唇,着魔地端详着他。为什么会微弱呢?明明,在旧日,是那么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存在……到底在他再也无法得知他消息的时间里,后来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这种这颗星球上的另一个物种的形态?是为了躲避什么吗?……躲避……终有一天会苏醒过来的他吗?   可是……他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塞琉古斯病态地轻笑着,吻了吻他眼尾的那颗痣,闭上眼,“无论叫Mudusa还是Keto,只要是你……都逃不掉,都是我的。”   “Keto……”   浑浑噩噩间,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是从远处传来。梅杜沙恍惚地睁开眼。他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心里弥漫着无边的恐惧,就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keto……”那个声音由远及近,如影随形地追到了他的周围,突然一双手臂从后伸来,将他紧紧缠住了。一双灼热的蹼爪,有着金色的尖甲,手背上隐约透出黑色的纹路,肆意抚摸着他的胸腹,“你要逃到哪里去,我的孢父?亚特兰蒂斯……还有你珍视的其他后裔,我的那些孢弟们,你不怕,我将它和他们都毁掉吗?“   梅杜沙猛地惊醒过来。   脑子像被搅拌机搅过一轮,令他头痛欲裂。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周围一片昏暗,视线是模糊的。   他梦见了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   ……塞琉古斯!   骤然袭来的强烈屈辱令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块礁石上,半身浸没在温热的水里,只是微微一动,尾椎处便袭来一阵钻心的痛楚,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的确,被塞琉古斯强暴了。   这头疯狗一样的野兽……无耻的畜牲……   牙关发出咯地一响,梅杜沙环顾四周,这里是另外一个地下洞穴,他显然还在那片人鱼遗迹下方某处。塞琉古斯暂时不在这里,他就像猛兽储藏猎物一样,把他存放在了这儿。但愿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隐约窥见上方一线光亮透下,他艰难地撑起身躯,朝礁石上方爬去,突然听见背后噗通一下落水声。   他的心猛一沉,下一刻,便感到腰身一紧,一只灼热的蹼爪将他拖了下去,下一刻,他就被坚硬的胸膛压在了礁石上。对上那双欲火未褪的绿眸,他下意识地收拢五指,用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脸,手腕被另一只蹼爪“啪”地扣住,他这才发现,腕部的“刻托”……唯一能帮他制约塞琉古斯的救命符已经不见了。   耳根一烫,被卷进染火的唇舌间:“主人……你想,逃到哪儿去?”年轻的人鱼深嗅着男人因紧张而更加浓烈的美妙气息,“你已经是……我的了。”   “滚!”梅杜沙羞耻得浑身颤抖,扬起另一只手极重地了他几耳光。殷红的指印立刻印了在近处俊美的面庞上,塞琉古斯舔了舔渗血的唇角,却仿佛十分享受似的眯起了眼,一只蹼爪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那只手,吻了一下他的掌心:“我喜欢……你打我。”   “疯兽……”梅杜沙咬牙喃喃,狠踹着他的鱼尾,挣扎着往上爬,后脑勺却被一把扣住,塞琉古斯重重地将他吻住,舌尖撬开他的唇齿探入。不知是不是因为才被塞琉古斯激烈的侵犯过,他的身体对他的触碰格外敏感,只是唇舌交缠,脊骨便是一阵酥软。梅杜沙羞怒难忍地咬了一口他的舌尖,扭开头,便感到腰身被蹼爪猛然紧扣,身躯被翻了过来,托到了礁石上,预感到什么,他一惊,咬牙怒吼:“停下……”   没容他骂出下一个字,身躯一震,塞琉古斯已经从后面猝不及防地顶进了他的体内。   “啊!”男人优美的背脊顷刻像被拉满的弓弦,被深色的蹼爪紧紧嵌扣十指蜷曲起来,抠进了石缝内。   塞琉古斯握紧他的细腰,粗大的兽器一寸不留的尽根插入他的窄道,鱼尾将他的双腿悬空架了起来。   “啊……”男人修长的脖颈青筋扭曲,汗液与泪水顺着垂下的银发犹如断线珍珠般淌落,整个人都因为这样的性交体位与这样深入的侵犯而剧烈发抖,“混球…畜生…疯兽……嗯……无耻……”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的破口大骂出来,声音与呼吸都断断续续,破碎不堪,塞琉古斯在他耳畔粗重喘息着,体内的兽器在被他骂的时候已膨胀到了可怖的程度,一下一下的缓慢厮磨起来,将他顶得往前不断耸动。   “骂我……也喜欢……再骂大声点。”   疯子!!!完全是疯子!!梅杜沙咬紧牙关,不再出声,体内的兽器却加快了速度,将他顶撞得趴在礁石上,似乎因为刚才被他打骂的刺激,塞琉古斯愈发兴奋了,灼热的鱼尾将他的小腿紧紧绞缠,变本加厉,兽器的侵入加快加重,后入的姿势令他每一次都轻而易举地顶到窄道最深的位置,几乎要贯穿他的小腹。肉结狠劲地摩擦着他才经历过一轮侵犯的湿润内壁,打桩一般极快地撞击着那个点,很快,梅杜沙便感到那种噩梦般的快意便返潮而来,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来势汹汹,布满泥泞的窄道收缩起来,裹紧了身后人鱼的兽器。   耳畔的急促呼吸又是一重,塞琉古斯显然被他身体的反应刺激到了,把他的脸又扳过来,迫使他看着他的那双绿眸,这条疯兽的眼神极为沉醉,极为狂热:“你不喜欢我,没关系……至少你的身体……很渴望我。”   “……滚!”梅杜沙又忍不住骂出声来。   身体一空。   塞琉古斯竟然退了出去,湿漉漉的肉结挂着穴口浅浅啄着,鱼尾若有似无地摩擦着他的腿根,梅杜沙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空虚,他的窄道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吮着那个打磨着穴口的肉结,就好像在渴望着被它继续侵犯,梅杜沙惊死羞死地僵在那儿,腿根却淌下了一股淋漓的粘液,同时一种难以言语的蚀骨酥痒感从体内某处蔓延开来。   只是被这条人鱼占有了一次,他的身体就……发生了这样诡异的变化。   就好像从雄性被生生干成了雌性。   “够了…你够了!”不愿面对着可怕的现实,他嘶声怒吼,那一直浅磨着穴口的兽器猛然插了进来,体内积满的爱液噗嗤一声溢出穴口,滴滴答答地淌成一片,他的前边一抖,颤立起来,他一眼看见,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耻辱感,又软了下去。   梅杜沙死死咬住下唇,顽强地与这样的兽奸带来的快感抵抗着,极力不让自己失去最后的尊严。   “不够,”塞琉古斯吻着他殷红充血的眼角小痣,“记住,从今以后,你是我的配偶,从身……到心,都将臣服于我,属于我。”   这强势至极充满压迫感的,混合着浓烈情欲与占有欲的话语被人鱼的喘息灌进耳膜,像烙在了神经上留下了印记,梅杜沙不禁一怔,失神的一瞬,防线骤然失守,被狠狠撞在敏感点上的肉结刺激得失去控制,一连串呻吟溢出喉头:“啊……啊……啊哈!!!”   立刻他就咬住了唇,不敢相信刚才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被他的叫声刺激得脊椎过电,塞琉古斯加快了撞击速度,几个大力冲刺,精液分成几股激注在紧密结合之处。又一次被内射的精神刺激令梅杜沙羞耻万分地浑身发抖,小腹内积满了液体,鼓胀不堪,就仿佛怀孕的女人一般,塞琉古斯却仿佛意犹未尽,深埋在他体内缓缓厮磨。他的嘴唇近乎被自己咬烂,才勉强将前边被持续的前列腺快感刺激出的反应压制住,汗液沿着银色发丝流淌下来,他紧紧闭上眼。   这条疯兽的发情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谁能来救救他?一直这么下去,他恐怕要在这儿被这条疯兽活活干到死掉……   这一念闪过,他便感到体内的肉结又硬了起来,整个人被再次翻抱过来,迎面进入:“嗯!!!” 第53章 耻辱禁忌   若隐若现的声音顺着石缝透到外边,令两群互相对峙的人鱼们都躁动不安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混杂进了几分暧昧。尽管知道里面那条人鱼后裔正在对自己先裔做的是人鱼一族里最为禁忌的事,可冥河水母令他们谁也没法阻止,只能在外边等着。   银尾的人鱼红着脸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黑尾首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已经整整三日了,简直比这家伙第一次还要贪得无厌。那条叛逆的金尾后裔显然是忍耐很久了,这三日从早到晚……到现在仍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似乎越战越勇。   听着里面那个变成人类的人鱼先王从最开始的怒骂,渐渐只剩下夹杂着哭腔的呻吟,他心里愈发感到同情。   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被自己的后裔……虽然人鱼与人类的伦理观并不相同,但以上犯上的观念却能够类比,作为长者,被带有自己基因与血缘的小辈这样对待,真的是很屈辱很难以接受的事吧?   实在太过于不幸了。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上他呢?   可那条从人鱼母星来的金尾,这样漫长的时间,这样遥远的距离,都不能够阻拦他,恐怕……   不管怎样,得试试。   ……   红着脸从男人潮湿的青棕色发丝仰起头,艾涅卡轻喘了一口气,有些涣散的紫色眼瞳渐渐聚焦。弗克兹吻了吻他的颈项,呼吸凌乱的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尝试在野外,和这种形态的你,真刺激。”   感到男人还意犹未尽地抚摸着他的背脊,艾涅卡冷脸攥住了他的手,红着脸别开头。居然会因为目睹雄性人鱼……这家伙真是个十足的变态,可他却偏偏抗拒不了他,从小就是这样。   “该去通知救援了……这么久,院长交待的事应该已经成了,再不去救人,万一梅杜沙被那条人鱼弄死了,我可难辞其咎。”   “放心,不至于。如果出了意外,责任我替你扛着。”弗克兹吻了吻他还微微泛红的耳根,朝洞外望去。   水潭中的高地上,只剩下小皇帝瑟兰还蜷缩在那儿,阿彻和人鱼们在他和艾涅卡欢好时已不见了踪影。   见瑟兰缓缓爬到米凯尔的尸袋旁,将他紧紧抱住的凄惨模样,弗克兹都有些不忍——尽管,接下来他还得协助艾涅卡善后,将瑟兰就地解决。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将帝国小皇帝的嫁祸给一帮复仇的人鱼,简直是完美的谋杀。艾涅卡转过身去,纤细手臂的护腕上弹出一把机械刃,潜入水中朝瑟兰无声逼近,突然一只手将他从后搂住,拖回了洞内。   “嘘,有人来了。”弗克兹在他耳畔轻道。   话音未落,十来个特种兵从洞窟上方的洞口从天而降,落在了高地上。一眼看见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骸中的小皇帝,尼伽立刻将他扶拽了起来:“陛下!”   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梅杜沙的踪影,他瞬间变了脸色。   ……   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梅杜沙颤抖地蜷起手指,却感到双手已经不剩一丝力气,连揍这条疯兽一拳也办不到,只能任由他将赤身裸体的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你他妈的要带我去哪?”他有气无力地靠着塞琉古斯胸膛咬牙发问。耳根一热,塞琉古斯舔了舔他湿漉漉的鬓角,嗓音染着情欲发泄过的餍足:“回……去。”   梅杜沙一惊:“回……哪儿去?”他知道塞琉古斯说的一定不是回圣比伦,除非他找死。   “我们……的来处。”   梅杜沙蹙起眉毛,被他抱着从这洞穴的裂缝间穿过,裂缝外那堵着这里的冥河水母移开了身躯,黑暗褪去,露出昏暗光线下的一群人鱼。那先前试图保护他的黑尾人鱼还在那儿,盯着被抱在塞琉古斯怀里的他,眼底满是怒火,他身旁的银尾人鱼也一脸担忧地瞧着他。   这群人鱼的注视对他的自尊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梅杜沙蜷缩起赤裸的身躯,立刻被塞琉古斯察觉,金色的鳍翅包围过来,将他遮蔽在了怀里。   “ZEKATA……an…tan…ke!”   黑发人鱼嘶鸣着说了什么,塞琉古斯却只是轻笑了一声,当着这群人鱼的面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梅杜沙羞怒震惊地别开脸,却被他牢牢扣住了后颈。他用尽力气挣扎了几下,便感到腹部又被那滚烫硬物顶住,当即浑身僵硬。他毫不怀疑,倘若他的反抗再剧烈一点,这条疯狗就会将他就地正法。   将他肆意深吻了一番后,塞琉古斯才松开了按在他后颈的蹼爪,绿眸有些迷乱,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眼中只有他一个似的,凝视着他的脸,从他的同族间径直穿过,一声低沉的鸣叫从后边传来,周围一阵骚动,梅杜沙回眸看去,便见那黑尾人鱼周围的数条人鱼朝塞琉古斯猛扑过来,与那些生着小鳍翅的跟随着塞琉古斯的人鱼瞬间混战成一团!   那黑尾人鱼也倏然撑开鳍翅,朝塞琉古斯扑来,塞琉古斯抱着他往边上一避,一个硕大黑影立刻闪来,替他将挡住了袭来的黑尾人鱼,金色的鳍翅一扇,他抱着他突然向上跃去,逆着水流跃出了上方洞口。   “我的老天!人鱼!!”   “那是——梅杜沙大尉!”   一片惊呼顿时炸了开来,竟然一眼看见了水潭上方的高地上的特种兵们和尼伽,梅杜沙一惊,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塞琉古斯的胳膊却如钢筋一样死死箍着他,金色的鰭翅扇了几下,就带着他跃出了这巨大洞窟的顶部天窗,落到了这座人鱼遗岛的上方。   背脊贴上小岛表面有些潮湿的岩地,梅杜沙被黎明的光线晃得一时睁不开眼,抱着他一个成年男人飞跃显然令鰭翅还带着裂伤塞琉古斯有些吃力,他听见他喘息着,抵着他耳朵笑了一声:“……你休想逃。”   “疯兽……你要是聪明点,现在就该自己赶快逃,”梅杜沙眯着眼,从齿间挤出一字一句,“否则等会你的巢和你的那些同族都会给他们端了!”   “我有你……就,够了。”塞琉古斯咬了他嘴唇一口,语气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劲,梅杜沙寒毛直竖,这畜生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但说的全他妈是疯话,他知道此刻这是他唯一摆脱这条疯兽的时机,假如被他这么劫走,他不知道以后会有多惨,别提复仇计划了,他恐怕会沦落成一个性奴,还是一个非人生物的性奴!   “尼伽!”他爆发出一声厉喝,“救我!”   塞琉古斯盯着他瞳孔剧缩,撑开破裂的鰭翅再次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梅杜沙听见砰地一声巨响,赤色的热血溅了他满头满脸,这一瞬间似乎是相机里的慢镜头,他清晰地看见塞琉古斯背后本就断裂未愈的鰭翅被一簇低温冰弹撕碎扯烂,暴露出白森森的翼骨,失重感骤然袭来,下一刻,他便猛地坠进了水里。   一张大网兜头罩下,钢箍般的手臂却还紧紧勒着他不放,近处的绿瞳执着地盯着他一眨不眨,似乎压根感觉不到疼痛,梅杜沙被他盯得呼吸困难,被捞出水面的一刻,才发现那双绿瞳其实已经失焦,眼神涣散开来,拥住他的胳膊也随之失去了力量。   他的心脏不知怎么,狠狠一颤。   突然小臂一紧,他整个人被从网中拖了出去,随即被一件外套裹住了布满侵犯痕迹的身躯。尼伽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被黑手套覆住的手捂住了他的脸,手指在轻微颤抖:“我早该想到……都是我的错。”   遭遇的事实被曝于人前,梅杜沙耻辱地闭上眼,只想暂时逃避现实,尼伽怀里并不是什么合适的避风港,但似乎是他眼下唯一的选择。梅杜沙攥紧他的袖子,尽力用平稳冷静的口吻道:“少将,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儿,这里还有别的难以对付的东西。”   两边的人鱼和那只水母在下方混战,不知会持续多久,但显然不能等到塞琉古斯醒来。   “喂,你们别漏了我!”   听见这欠揍的声音,梅杜沙侧眸望去,看见弗克兹从一侧的洞穴里钻了出来,衣衫有些凌乱,但看上去并没有遭遇和他们一样糟糕的事。对了……阿彻!   环顾四周没发现那栗色卷发的青年,他心下一沉:“少将,阿彻不见了,请您派几个人找他。”   “你不是说这儿很危险么?这时候我们可顾不上找他。”尼伽呼吸粗重,语气充满戾气,一手抱紧他,一手抬起,唰地一声,手臂上一根绳索弹射出去钉在上方的岩壁上,脚下一蹬,带着他上了洞顶。   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梅杜沙抬眸,看见飞行器正降落下来,落下数道绳索。   被尼伽抱进飞行器门内时,他往下看了一眼,那条强暴了他的疯兽被网兜着也拖了上来,目光不禁在他那对残破烂碎的金色鳍翅上逗留了几秒,他又想起在那洞穴内不堪遭遇,眼底泛红地敛了目,睫毛剧颤。   ——活该。敢对他做那种事,就该想到会有这种下场。   “我会找机会替你把那条野兽弄死。”尼伽抵着他的耳垂,“无论是小皇帝还是氯川要保它,我发誓……”   耳垂被轻轻一碰,梅杜沙就敏感地一抖,恶心欲吐地别开脸,潮湿的银白睫毛垂下来盖住了浅眸:“少将,我想睡一会,等会回到了军舰,别让任何人检查我,碰我,所有的一切,我要自己处理。否则我宁可死。”   尼伽看着怀里的人,他的耳颊还是绯红的,看上去有种破碎的靡丽,与平时的坚韧带刺的模样全然不同,像冰雪初融后绽放出来的春意,动人的要命,可一想到这是因为遭遇了什么事,他的心脏都要被杀意撑得爆裂开来,只想将它碎尸万段。   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他深吸一口气:“睡吧,我守着你。”   ……   昏昏沉沉间,双腿被炽热潮湿的物体挤开,嘴唇被覆住,舌头被纠缠,身体一震,似乎被什么突然侵入。   梅杜沙一下坐起身来。   只是一个噩梦。他凌乱地呼吸着,目光扫到身下,瞳孔一缩。他不知被谁换上了干净的内裤,但此刻……它已经湿透了。   立刻扯来纸巾将睡眠仓上的分泌物擦去还不够,他一遍一遍的用力擦着仓底,却擦不去充斥在神经里的强烈耻感与身体还残留着的感受。   小腹仍然鼓涨着,忍着呕吐的冲动,他颤抖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他正在一个单人休息仓内,没有其他人在,尼伽这次算是完全尊重了他的意愿,或许是真怕他有什么过激行为。去死?他当然不会,尼厄和氯川都还没死呢。   冷笑了一下,他伸手够到旁边的一个杯子,翻过来趴着,将杯子艰难地挪到身下,他深吸一口气,褪下了黏糊糊的内裤。一只手指颤抖地探到臀后,他咬紧了牙,随着一声闷哼,痛楚伴随着一大股浊液淌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泛着金闪的柔软颗粒滑落进了杯中。   ——人鱼孢子。   他总算拿到了……却是通过这种方式。   梅杜沙咬破了下唇,眼底血红。那条疯狗……可他还不能让尼伽杀了他,他还……需要他。   该死的。 第54章 在意与否   将身体里里外外的彻底冲洗过一遍,梅杜沙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淤红的痕迹遍布全身,就像被打上了无数烙印,再也抹灭不掉。   他取出一个罐头,打开来,只咽下去一口,就险些吐出来。这三天,他连进食都是塞琉古斯逼着喂下去的,但连进食时也没获得片刻喘息,以至于他现在一吃东西,就会想起塞琉古斯对他做的事。   像个怀孕的女人一般干呕了一阵,他逼着自己勉强吃了一点补充体力的营养剂,穿好了军医制服。   将扣子扣到了最上一颗还觉得不够,他又扯过浴巾围住了惨不忍睹的脖子。   耳颊却是还是红的,他量了一下体温,他发烧了。不打算为此耽误时间,他推开了舱门。门外一个人手悬在半空,似乎正准备按呼叫器。   黑色帽檐下妖媚的黑瞳上下端详了他一番,细眉微挑:“你没事吧,梅杜沙大尉?我听说你受伤了,想来看看你。我带了出色的医员来,可以为你治疗。”   “谢谢,不需要。”梅杜沙心情差到极点,连虚以委蛇的礼节都做不到,冷淡道,“我自己已经处理过了。”   将手里用杯子递给了氯川,他面无表情道:“你要的人鱼孢子,我拿到了,这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院长?”   病叶氯川眉尾一动,似乎有点讶异,端详着眼前的银发美人,他半天才开口:“梅杜沙大尉,你还真是……令人意外。”   “那么,现在我可否以医学院核心医研员的身份,去察看那条人鱼么?”梅杜沙盯着他,平静地问。   “它被关在B1舱内,情况似乎不太好。”病叶氯川点了一下头,摇着羽毛扇笑道,“你知道的,没有人能接近它,就算它身负重伤也一样。”   ……受了这么大的折辱,还能表现得这么镇定,不管内心是否一样,也是非常人能及了,这样强悍的家伙,拿他当实验体,倒是有点可惜了……   不然,在他的身体发生异变前,让他当自己一段时间的助手,倒也不错。   缓缓踱出走廊,便看见了等候在他舱室门前的得意门生。替他毕恭毕敬地打开门,他还没转身,便听见“咚”地一声。他侧过头,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弗克兹,笑了起来:“这是干什么呢,我亲爱的小狐狸。”   弗克兹膝行过来,抱住他穿着高跟鞋的脚,仰头,也笑着:“请您,别责怪艾涅卡。”   氯川收起扇子,挑起他的下巴:“这一次事出有因,我不会罚他。一条人造的仿冒品,要他在天然人鱼的包围下动手,实在有些难为他了。说起来,弗克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得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了。”   “我区分得开,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欲望,老师。”弗克兹仍然笑着,“那只是夏娃情结而已,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创造的奇迹受到任何损害。”   “是吗?”人类的情感与欲望啊……明明不是什么一定能区分清楚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想起那个因为某人一回来,就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年轻军官,氯川敛去了红唇的弧度,冷哼了一声。明明上次帮他疗伤时,他就在他有意无意的挑逗下起了反应。   都被他用手打出来过一回,平时还是一副敌对的态度,那小子,身体和脑子,倒是分得挺开的。   指尖深深刺入掌心,门前偷听的紫眸少年咬住嘴唇,将眼角渗出的泪水擦拭干净,扭头离开了。   果然啊,他对那只狐狸而言,只是一个“作品”而已。可他……是他的宇宙,他的全部啊。   迎面走了几步,他便在通道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艾涅卡退后了一步,梅杜沙吃了一惊,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年:“……艾涅卡?”   艾涅卡抿了抿唇,似乎不愿被人看见此刻的自己,低下头,掉头就走。这一瞬,梅杜沙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把攥住了少年的手腕:“你怎么了,艾涅卡?”   艾涅卡站住了,头侧过一点,声音冷漠:“关你什么事,梅杜沙子爵,我们很熟吗?”   梅杜沙的手微微一僵。的确,他们一点也不熟,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就是莫名趋近这个少年。想要亲近他……想要探究他,过去以往,除了那个狗东西,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存在产生这种感觉。   “我只是……”他对自己的感觉有点茫然,下意识地酝酿着措辞,“只是……”只是什么呢?对了,他想要接近艾涅卡的初衷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梅杜沙!”一眼看见男人抓着少年的手腕,从门内出来的弗克兹当即变了脸色,大步走过去,一把扯开了对方的手,将少年拥进了怀里。没想到少年猛地一把推开了他,手背遮着脸转身,逃也似的与梅杜沙擦肩而过,留下通道里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我警告过你,别打他的主意!”灰色的狐狸眼锋芒闪现,“是不是你把他吓哭了?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就来纠缠别人,梅杜沙,你是不是欠操?”   话音未落,“咚”地一下,他整个人被砸到墙上,眼冒金星。梅杜沙拎着他的衣领,眼底泛着被激怒的红,这个字眼就像钢锥一样刺进他的痛处,令都生出了杀意。极力克制着一把掐断眼前男人咽喉的冲动,他一字一句道:“你他妈现在最好别招惹我。”   近处银发美人的脸艳极也煞极,弗克兹咽了口唾沫,一时没敢吱声,也没敢动弹。   捏了一下他的咽喉,梅杜沙缓缓松开手指:“滚。”   弗克兹一阵脚软,踉跄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头也不回地朝艾涅卡的方向追去。   “艾涅卡!”   一路追到甲板上,看见那个就要往海里跳的人影,弗克兹一个箭步,将他拽回了怀里。   少年脸上的泪痕被海风迅速吹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人鱼,跳下去,死不了。”   “我知道。”弗克兹扣紧他的腰身,笑着,“可你没感觉气温越来越低了么?海水一定很冷,我怕你冻着。”   “冻坏了也不关你的事……弗克兹!”   话音未落,他身体就整个男人被扛抱起来,啪地打了一下屁股:“乖一点,不然我会忍不住教训你。”   “弗克兹放我下来!”少年拼命踢蹬,却挣不过这看似斯文败类实则暗藏力量的男人的手臂束缚,被他一路抱回了休息舱里,扔到了睡眠仓内。   “滚开!!我讨厌你!别碰我……不要!!”   听见从通道尽头隐约传来的呼喊,梅杜沙一拳砸在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从怒火中冷静下来,尾椎处因为激动又隐隐作痛起来。   牙齿刻进唇里,他抬起眼皮,看向通道尽头。   沿着楼梯走下B1船舱,目光扫见一路延伸进舱门内已经凝结的赤色血迹和几片散落的金鳞,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便猛然袭来,令他脚步一滞,半天挪不动步。   在人鱼遗迹里几天几夜的不堪回忆潮水般涌上来,一股脑将他往里溺,梅杜沙僵在那儿,呼吸乱了,本就发着低烧的体温急剧上升,耳颊变得一片殷红。   就当是被一只狗咬了……对。   他闭上眼,浑身发麻,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脚颤抖地往下走。   门口的两个守卫看见他,表情都是一愣。   三个月不见,“帝国玫瑰”明显比以前更漂亮了,他的脸色微醺一样,唇色也异常艳丽,连眼尾都是红的,两个常年见不着女人的年轻士兵都看傻在那里,直到对方露出愠怒的神色,冷冷道:“你们看什么?”   “没……”一个士兵低下头,另一个说,“我们不能让您进去,尼伽少将特别交代过。”   梅杜沙此刻的神经敏感到极点,这两个士兵看他的眼神就仿佛知道了他遭遇的事,他顿时心生杀意:“我弄死你们,再跟他交代,你们觉得他会不会罚我?”   两个守卫被明显他的神色吓到了,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退了开来,其中一个从楼梯上去,显然是想去通报尼伽,被梅杜沙一把扣住了手腕。   “给我听话点。”他盯着他警告,手指稍稍使力,就疼得对方呲牙咧嘴,“我现在发着烧,脑子不太清醒,会突然发疯也说不定。”   守卫白了脸色,哆嗦道:“我,我知道了,医疗大尉。”   梅杜沙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走入了底舱。一眼看见那被数根锁链悬挂在那儿的身影,他眯起了眼。   和第一次被抓来的待遇不一样,这艘军舰上没有专门的水仓,只有用来灭火的顶部水阀开着,替塞琉古斯保持全身湿润,赤色的血在他尾下积了一泊,他垂着头,漆黑发丝掩着面部,一动不动,似乎还昏死着,背后的一对鳍翅烂得不成样子,无力耸拉着。   梅杜沙盯着他,不知怎么,并不觉得解恨,反而心里有些堵,而羞耻感也半分没有褪去。十指狠狠嵌入手心,提醒自己该做什么,梅杜沙从腰间取下急救包,绕到塞琉古斯背后。嵌在他血肉里的无数个散发着寒气的低温冰弹落入眼底,梅杜沙取出镊子和手术刀,利落地切开他的一处伤口,夹出子弹。   塞琉古斯浑身一抖。   梅杜沙抿紧下唇,没看他醒没醒,手下利落动作,一连夹出了数十颗。当啷,当啷,子弹一颗颗滚落在地,积了一片。他拭了拭额头的汗,感到一束炽热的目光。他冷冷抬起眼皮。塞琉古斯已经醒了,侧过了头,一只绿眸隔着发丝斜睨着他,眼神暗得蚀骨。   就是那种……那个时刻的眼神。   他血液上涌,一耳光狠狠扇得塞琉古斯别过脸,强忍着想要立刻走掉的冲动,手下加快了动作。   “哈……”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不像疼痛,反倒好像很爽,享受着他给予的疼,就仿佛用呼吸就能够玷污他。   梅杜沙取完最后一颗,手下一用力,在他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塞琉古斯浑身一颤,低吼一声:“啊!”   这声音又粗又野,仿佛十分痛快。   “畜牲!”梅杜沙甩了手术刀,沾了这疯兽的血,他连再碰一下都觉得自己要被他弄脏。才走出一步,他又想起还有要问他的,可没来得及回眸,腰间就是一紧,被金色的鱼尾缠住,背脊重重撞上坚硬滚烫的胸膛,耳根一热,又被人鱼的唇齿咬住。   “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尾椎被什么顶住——在这种剧痛刺激下,这条竟然疯兽还能……梅杜沙血涌头顶,手肘猛击他的肋下,塞琉古斯身躯一震,鱼尾却分毫未松,反而将他勒得更紧了,嘴唇在他耳畔厮磨:“如果是,我会很高兴。”   “滚……”   梅杜沙羞耻得浑身发抖,脑子嗡嗡作响,发烧造成的眩晕袭上来,天旋地转,他仰倒在塞琉古斯身上,又听见他的低语:“你想知道,阿彻的下落,嗯,主人?”   梅杜沙一怔——这条疯兽,居然就像看透了他的思想一样,知道他想要问他什么……他什么意思?引诱,威胁?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有脸喊他主人?   滚烫舌尖舔上他的耳颊,就仿佛清楚的知道他抓住了他的软肋与破绽一般,肆意而缓慢地侵入他的耳洞内,模拟交合的在他耳道中进出起来。   只是用唇舌触碰耳朵,他就能弄脏他,污透他。   忍无可忍,他浑身爆发出一股蛮力,将塞琉古斯的鱼尾猛地挣开来,后退几步,一阵眩晕令向后倒去,被一双有力的手堪堪扶住,尼伽将软倒的他一把抱起,满脸震惊恼怒:“梅杜沙你怎么还敢来碰这条畜牲?”   锁链“哗啦”一阵震响,梅杜沙侧眸看去,塞琉古斯盯着他们发出一声嘶鸣,挣动起来,脖颈上蔓延出可怖的青筋,被束具紧缚的身躯拉扯得流出血来,尾鳍处又燃起一簇火,却似乎顾忌他并没有发动攻击。   尼伽抱着他退到楼梯上方,抬起手,一只手枪瞄准了他,拨动保险栓。   梅杜沙一惊,攥住了他的手,因羞耻而泛红的指节绷紧:“别杀他。他还有珍贵的价值,你又何必跟一只野兽计较。”   “可这只野兽对你……”   “但我是你的。从身到心都是。”梅杜沙五指包住他的枪口,环住他的颈项,“尼伽,抱我去休息。”   第一次被心上人直接唤名字的年轻少将心头一颤,说不出的又惊又喜,将他搂紧了,走出了舱门。   没有再回头看塞琉古斯一眼,梅杜沙头痛欲裂的闭上了眼,随着尼伽将他抱上楼,海风袭面,隐约的谈话声顺风传来。   “我敢肯定,这条人鱼一定能带我们找到人鱼巢穴。帝师大人既然已经在军舰上的隔离室内安置了下来,我的医疗船也在军舰上,有足够的设备用于研制疫苗,去捕获更多的人鱼并不会影响什么,您觉得呢,陛下?”   那是氯川的声音。   去人鱼巢穴?氯川疯了么?梅杜沙抬眼看去,瑟兰身披一件防风外套,脸色有些苍白,但十分平静,他所遭遇的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神,仿佛唯一能动摇他的事只有米凯尔的生死。小皇帝的确不一般。他张了张嘴,想到阿彻,又将劝阻的话咽了下去。他亲手救下的,重视的人,他一定要找到。   “尼伽少将,梅杜沙大尉。”看见他们俩,氯川悠悠摇着黑羽扇子,朝他们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梅杜沙脸上,他挑起眉毛:“您这是……发烧了么?刚才我都没看出来,您快些去休息吧,等恢复好了再去检查那条人鱼。”   “我不允许梅杜沙以后再和那条野兽接触,别忘了,他还没有退役,是我的人,氯川院长。”尼伽雷霆般的声音响起,氯川却只是看着他,红唇轻勾,那表情就仿佛在说“和我抢人,我们走着瞧吧”。   尼伽刻意避开了视线,目光只聚集在怀里人的身上,氯川凝视着他的背影走进船舱,冷哼了一声,征服欲如鲠在喉。他就真的,比不上那朵帝国玫瑰么? 第55章 恶龙之诱   关上休息舱的门,梅杜沙就好像虚脱了一样,将染上塞琉古斯鲜血的衣服扔掉,他又将身上仔细地冲洗了一遍,那条疯狗留在他唇齿间的感受却挥之不去,他刷了好几遍牙,却仍然清除不掉。   饮下一剂退烧药,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倒在了睡眠仓内。   “阿彻,我好渴,拿杯水……”突然想起那个忠心耿耿的跟随他的青年军医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抿住了唇。阿彻,你现在怎么样?   塞琉古斯,你最好能让他安然无恙的回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这么想着,他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嘀嗒……   冰凉的水滴落在身上,阿彻在浑浑噩噩间抖了一抖,睫毛颤抖着,睁了开来,立刻对上了一双暗红的眼眸。他一个激灵,像被猛兽吓得炸毛的兔子,栗色卷发蓬了起来,整个人往洞穴深处一缩,又被攥住了脚踝拖回了这条对他犯下可怖行径的人鱼身下。   海藻般的墨绿发丝落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上,这条身躯犹如猎豹般健壮的雄性人鱼又被他的反应刺激得兴奋起来了,与头发同色的鱼尾缠住了他蜷缩起来的一条腿,往一边拖拽。阿彻惊恐羞耻地睁大眼,一向温和平定的琥珀色双眸里蓄满了泪水:“呜……不要!不要再来了,求你……疼……好疼……我会死!”   他是军医,能够判断自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充满情欲的暗红眼眸闪烁了一下,居然停下了继续侵犯他的动作,那张天生看上去有些狠戾粗犷的面容柔和了下来,将兔子一样的人类青年抱起来,把他翻面压在了岩壁上,捞起他的身躯迫使他腰部下压。   “你要……要干什么?”阿彻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立刻堵上了嘴,闭眼抵着岩壁。   抬起头来,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人鱼的红眸看了看全身红透的人类青年,又爱不释手地把他搂进了怀里,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睛。阿彻蜷缩成一团,透过人鱼腋下的缝隙望向幽深的洞外,瑟瑟发抖。   他还有机会……逃离这里么?   梅杜沙大尉,会不会来救他……就像他曾经待的那个聚落被摧毁时,他将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那样……他还记得他么,还会来救他一次么?   梅杜沙大尉,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   梅杜沙惊醒过来,又是满身大汗。腿间残留着热意,一片濡湿。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与渴望在体内涌动,他夹紧双腿,极力克制着想用手去解决的冲动。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他翻过身,伏在睡眠舱内,情不自禁地磨蹭着舱底,恍惚间,似乎有一双灼热的蹼爪在周身抚摸起来。背脊弓起来,银发凌乱垂散,眼尾的痣灼烧至殷红。   沙哑而魅惑的嗓音在耳畔徘徊不散:“这份耻辱,会伴随你,从过去到未来,你永远也逃不掉。”   “……你渴望我,这是血缘注定的,我的,孢父。”   他一惊,狠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清醒过来。   颤抖着挪开身下的手,他惊慌羞耻地爬了起来,整个人摔下了睡眠舱。刚才是怎么了……   他好像,听见了塞琉古斯的声音。是那条疯兽在远程控制他的精神吗?   手背贴上额头,他还有些发烧,玻璃反光里他的脸色仍然绯红,眼尾的痣更是红得灼人,全然是一副遭过蹂躏的神态。   他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   这个时间段,尼伽已经睡下了。   他换好衣物,咬了咬牙,拉开舱门。   “嘭!”   将两个打瞌睡的值班兵的脑袋重重撞在了一起,梅杜沙松开手,两个值班兵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他跨过他们的身体,朝楼梯下走去。   听见他脚步的声响,那本来垂着头的金色身影立刻抬起了下巴,绿眸暗沉沉地盯着他,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预料到了他会再次到来似的。   “啪”地一掌狠狠扇得他别过脸,梅杜沙攥住他肩颈的束具,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说,阿彻在哪?”   塞琉古斯扭过头来,眯起眼来,眸底泛着锐利的怒意,但转瞬就咧开嘴,笑了,那笑意极富侵略意味:“吻我……就告诉你。”   “啪”地又是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渗出血来。梅杜沙目露寒光地盯着他,他却舔了舔唇角,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喉结耸动。   梅杜沙被他这种露骨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在过去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见过塞琉古斯这副神态……那个他曾怜爱过的小家伙荡然无存了,或许他从未存在过,这才是塞琉古斯最真实的模样。   手心恨得发痒,如果酷刑对塞琉古斯有效,他一定会拔了他所有的牙,但他试过了,剜肉取子弹的疼痛一点也不亚于拔牙,他取了四五十颗,但塞琉古斯却是一副要在他给予的疼痛里爽翻了的反应。这条不要脸的狗……他僵立在那儿,想起栗发青年那张温和纯净的面容,闭了闭眼,一把攥紧了手里的束具。   塞琉古斯的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低吟:“你好像还不太清楚,你从身到心,到底属于谁。所以,我得让你,明白,记住。”   ——这家伙在介意他刚才对尼伽说的话。   “你他妈的……就是要这样吗?”他眼底泛红地盯着那双绿眸,将他拽近了些,却在塞琉古斯凑上来时,条件反射地别开了脸,被他一口衔住了耳垂。   他浑身一抖。   塞琉古斯就像个快要渴死的濒危之人,重重咂吸起他的耳垂,舌尖舔弄着,粗重喘息着,鱼尾代替被缚吊的双臂缠上他小腿。双腿被骤然挤开,梅杜沙打了个激灵,又一耳光扇过去,狠狠掰开鱼尾退后一步:“你给我适可而止!”   “不够……”绿眸盯着他,前一秒眼神又妖又野,转瞬就变成那种可怜的神态,“主人,我还饿,喂我。”   头一次看见塞琉古斯怎样当场变脸,梅杜沙就像被人当头抡了一棒,大脑嗡嗡作响。他就是这么被他骗了,一步一步,最后落入了他的陷阱,万劫不复。   “畜牲……”梅杜沙退了几步,踉跄转身,却听见他闷笑了一声,“你在意的……那个人,我的随从,很喜欢。”   梅杜沙回过身,一拳砸在他脸上,却看见塞琉古斯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肩头颤抖,笑得有股疯劲。   梅杜沙掐住他的下巴,眼底潮红,颤抖着贴上去。   塞琉古斯身躯一震,瞳孔扩大,如饥似渴地叼住了他的唇,又吻到了他似乎令他激动到了极点,舌尖急不可耐地撬开他的唇齿探进来,绞住了他的舌。   三天三夜的噩梦重现,那种令他羞耻欲死的感受从舌尖蔓延开来,瞬间袭遍全身。梅杜沙浑身紧绷,脊骨发麻,呼吸剧颤,他不想闭上眼好像在享受,但睁眼令他根本无法面对此刻正遭遇的事,他垂下眼睫,任由塞琉古斯放肆地在他口腔中扫荡着,修长的双腿一颤,穿着军靴的双脚被鱼尾挤了开来。   他仰头死盯着舱顶,竭力克制着呼吸,压抑着声音,这几天将他浸透的那种浓烈气息从塞琉古斯身上散发出来,无孔不入的侵入他的肺腑,令他全身发烫。   汗珠顺着银发滑落下来,挂在发梢,摇摇欲坠。很快色泽冰冷的浅眸都被氤氲上了一层雾气,将眼角红痣都濡湿了。这样隔靴搔痒的厮磨却显然不能满足这条发情的疯兽,湿漉漉的鱼尾贴紧他的小腹,塞琉古斯叼着他的耳垂,意乱情迷:“我想要你。”   梅杜沙一把将他推开,扯了一下被蹭乱的衣服,耳垂殷红,却咬牙冷笑:“想要我?先把阿彻还给我!你不是有只水母奴仆么?派它去把人带来,对你不是什么难事吧,塞琉古斯?”   又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塞琉古斯呼吸一重。他给他尝了甜头,令他为他神魂颠倒,刻骨铭心,一头栽进去……他却抽身要逃,就像旧日一样。   扫了一眼他的腹下,梅杜沙忍耐着强烈耻辱感:“很难受是不是?在我看见他人之前,憋着吧!”   “他在……”绿眸盯住了他,眼底很深,“在你遇见我的地方。”——在他们重逢的地方。塞琉古斯心想。   南极?阿彻被带到南极去了吗?他望向窗外,竟然发现海面上空竟然漂浮着梦幻的绿色极光。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航行到了南极圈内。成群的白色海鸟在窗外徘徊,还有甚少能在大海中见到的野生游鱼也在纷纷跃出水面,似乎它们在围绕着军舰飞翔与巡游,就仿佛簇拥着海洋中的某位神袛。   他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些资料里关于人鱼的记载……对了,力量强大的人鱼能够影响生物磁场,军舰航行的方向,恐怕在塞琉古斯的操控之下。   “你要带我们去哪,塞琉古斯?”他攥住他肩头的束具带子。那双极光色泽的绿眸半眯起来:“你不是,想见阿彻吗?把我松开……我带你去,怎么样?”   魅惑的低吟宛如恶魔在引诱,神经深处一阵眩晕袭来,梅杜沙心底警铃大作,又狠狠扇了他两耳光,用手捂住了那双能轻易摄人心魄的绿眸。   “你做梦!”他面无表情地断然拒绝,跟他走,就是有去无回,““南极也有你们的巢穴?”   塞琉古斯微微仰头,没有答话,薄唇在他手的下方蛊惑地弯起,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小指。   肉刺刮过指尖,激起一丝战栗的电流。   一耳光扇得他别过脸,梅杜沙收回手,转身匆匆离开B1船舱,重重关上了舱门。   扫了一眼倒在地上还没醒的士兵,他踹了两脚,将他们踹醒过来,朝上面一层船舱走去。   那条阴险的狗鱼不安好心,跟着他走,一定会被带到沟里去。他得告诉尼伽,让他……   双脚停在尼伽的休息舱门前。但是,阿彻。   手悬在空中。假如就这样折返帝国,他一定,再也见不到阿彻了。 第56章 神秘之域   “梅杜沙?”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梅杜沙回过头,看见氯川站在不远处,这深夜时分,他披散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一袭酒红色的和服睡袍,衣缝敞得很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显得格外艳丽,手里还拎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和煽惑。   “氯川院长?”他奇怪道,“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睡不着,找少将喝酒解闷啊。”氯川漫不经心地抿唇笑着,幽黑的眼眸眨了一眨,“你呢?”   ……找尼伽喝酒解闷?这两个人不是死对头么?什么时候是能喝酒解闷的关系了?他们要是搅到一块去,没法互相牵制,于他而言可没半点好处。   梅杜沙心下警惕起来,看见氯川懒懒地走到近处,擦肩而过时,低问:“要不要一起啊?”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明天早上我再向少将报告。您请。”梅杜沙摇摇头,让开身躯。跟他们俩一起喝酒,他现在可没这兴致。   氯川红唇轻勾,用一种仿佛仿佛认为他很识趣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抬起手,按了一下舱门上的通讯按钮。梅杜沙朝甲班上走去,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舱门打开来,露出年轻少将有些疲惫的面容,看清眼前的人,他深蓝的瞳孔一缩。松垮的睡袍露出雪白的半个肩头,氯川扬起手中的酒瓶,一个东西却从袖口掉落下来,啪地一声砸到地上。尼伽垂眸看去,是一个勋章——他的。黑着脸,弯下腰,他伸手去捡。   一只涂着猩红指甲的比女人还要秀气的赤足,却踩在了他的勋章上。他抬眸望去,便看见了近处睡袍的缝隙内,这雌雄莫辨的美艳男人的一双长腿——   他里边什么也没有穿。   年轻的少将脸色唰地一下红了,立刻站起身来,把他往外一推:“你干什么,氯川?”   “无聊,找老友的儿子叙叙旧,不行吗?”细长的眉毛挑起,氯川用足尖撩了一下他的足踝。   “嘭”地一声,舱门重重合上了。   氯川弯下腰,将那个勋章捡了起来,摩挲了一下。从整个家族最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一路爬到如今家主与院长的位置,他遇到的所有阻碍,都被他一一除去,连根拔起,少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偏偏这个臭小子,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拔不掉也除不去,扎在了他的心里,他却还拿捏不了他。   梅杜沙走到甲板上,南极圈内寒冷的海风迎面吹来,驱散了令身体残留的燥热,他的脑子里却还徘徊着刚才窥见的情形。   氯川那家伙,该不会……   一副深夜来色诱的模样,该不会,想用这种方法拉拢尼伽吧?不行……虽然这两个恶魔简直天生一对,他也绝不能让他一直钓着的饵,落到仇人的手里。   该怎么做?主动向尼伽投怀送抱吗?   手在船舷中收紧,目光漂向忽远忽近的极光,他又不禁想起那双绿眸,呼吸一紧,立刻避开了视线。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梅杜沙?”   听见后方氯川的声音,梅杜沙醒过神来。黑色的长发在脑后飞舞,穿着单薄睡袍的男人似乎不惧寒冷,懒懒倚靠到船舷边上。   “您不是在和尼伽少将喝酒么?”他扬起眉。   氯川耸了耸肩,没有答话,只是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知道么,梅杜沙,其实,你和我很像。”   敛去眼底的冷意,梅杜沙弯起唇角,似笑非笑:“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我想,您一定说的是,对研究和拯救人类命运的执着追求。”   氯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酒倒进杯中,递给了他一杯。梅杜沙接过来,嗅了嗅,醇香扑鼻,想起上次在帝国医学院饮酒的那一夜遭遇的状况。他垂下眼皮,浅抿了一点:“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成为您的学生呢,氯川院长?”   “当然。”氯川几乎是没有半秒迟疑地答道,“你已经完成了我的考验,我很乐于将你纳于门下。”   “那么以后……”梅杜沙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冰茶色眼眸直视着那双黑瞳,“请多指教,老师。”   “Cheers.梅杜沙,你其实不是圣比伦人吧?”   手微微一滞,梅杜沙面不改色地看着氯川:“我也不记得了,或许是外来的流民,也说不定,但从我有记忆起,就是待在圣比伦的贫民区。”   “难怪,你的身上有一层带刺的盔甲,那是只有经历过颠沛流离和苦难的人,才会拥有的东西。”饮下一口酒,氯川喃喃着,似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过往,过了一会,幽黑的眼眸又意味不明地朝他瞥来,“我喜欢你这种特质,少将想必也喜欢。”   “恰恰相反,他很想抹除我的出身背景。”梅杜沙淡淡道,看见氯川脸色有些不对,他立刻换了话题,“老师,我们这是要前往南极吗?”   望向航行速度越来越缓慢的军舰周围出现的大大小小的冰山,氯川笑了起来:“很显然,这是你的那条人鱼引我们来的。或许,那个遗迹已经被人鱼们遗弃了,毕竟谁愿意住在坟墓里与怪物们共享家园呢?或许,南极才是它们真正的巢。”   “您就不怕,我们会全军覆没吗?”梅杜沙看着他,他不相信氯川对人鱼的危险性一无所知,何况,他们派去的军队刚刚才从远洋基地幸存无几的归来。   氯川红唇微弯:“你还不知道吧,梅杜沙,在你离开的三个月内,帝国天文局已经预测出来,下一次神泣,将在本世纪末之前降临。我们可能长则还有几年喘息的时间,短则两三个月,如果不能获得大量的人鱼活体来研制疫苗,我们迟早都将面临灭亡。比起死在暗潮的侵袭里,我更愿意死在人鱼手里。这种死法,起码不会那么狼狈,我最讨厌自己不漂亮的样子了。”   ——是吗?   梅杜沙想到人鱼遗迹里那些士兵们的惨状,他可不这么认为。   气温越来越低了,他回到舱内,换了声厚点的衣物,突然头顶的灯光闪了一闪,然后持续闪烁起来。电压不稳吗?他有些不安地朝窗外望去,猛地一惊。   幽绿的极光……像是从空中垂落下来的一层帘幕,垂直悬浮在海面上,它的面积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极光,高度从海面直达云层,长度则覆盖了整个海平面。   这是……   他推开舱门,匆匆来到甲班之上。甲班上轮班的士兵,与他一样,因为目之所及的景象而瞠目结舌。军舰缓缓朝极光幕驶近,绿色的极光逼近而来,他的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即将发生什么剧变的预感。就在身体穿过极光层的刹那,他的双眼骤然睁大。   身边掀起一片惊叹的声浪。   军舰的前方,突然凭空出现了数束逆流而上,涌向天际的瀑布……海面变成了一片璀璨的、半透明的、宛如银河一般的银白色泽,深蓝的夜穹上,本该是日月悬挂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散发着蓝色光晕的漩涡。   这是……他在梦中见过的景象。   “快看!那是什么地方!”   士兵们惊呼起来,他环顾四周,发现右前方的远处,竟然遥遥可见一座白色的城池,那城池的结构奇特极了,宛如一个巨大的碗,又像绽开的睡莲,盛开在海面之上,在它的周围,环绕着数道星轨状的“桥”,托起了一个个行星状的球形建筑,围绕着中央的碗状建筑移动着。即便是这样遥远的看着,也令人感觉那座海上城池的构造极为不符重力学,压根不像人类造物。   南极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们上次来怎么没有发现?梅杜沙不可思议的心想着,周围的人此起彼伏的惊呼起来:“人鱼,快看,有人鱼!!”   这一瞬间,他也看见了——   一群颜色各异,生着袖珍鳍翅的人鱼们从右前方的海面上游过,他们上身裹着宛如白色丝绸的遮蔽物,长长的拖曳在鱼尾后方,宛如从天而降的天使,其中那个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身影最为醒目。   他束着长长的银白色发辫,背脊上生着一对比周围人鱼都要大的银紫色鳍翅,与鳍翅同色的鱼尾也是最长的,蜿蜒游动着,不时露出水面的蝶翼状尾鳍上环绕着一圈耀眼的光环。   想起那座人鱼群像最高处的雕像,梅杜沙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是……那尊雕像的正主吗?   “太美了,那条人鱼太美了……”不少士兵像着了魔似的,纷纷走近船舷,梅杜沙也不由自主地靠近过去,发现军舰也调整了方向,朝那个方向行去。   可那群人鱼就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这艘庞然大物,也没有听见声响,一个也没有回头看。   梅杜沙微微皱眉,感觉到一丝奇怪。   别说是听见极为发达的人鱼了,就算是人类,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该毫无察觉才对。   “Keto Anaxi!”   一声奇特的鸣叫突然传来。梅杜沙循声望去,看见一抹金色的身影突然跃出了不远处的海面。   那小小的鳍翅在空中扑扇了几下,又落回水中,尽管时间很短,他仍然在这瞬间看清了那身影有些畸形的尾鳍。那是一条年幼的金尾人鱼。   “Keto Anaxi!”年幼的人鱼高声鸣叫着,似乎竭力想让前方的那群人鱼听见。   梅杜沙朝那群人鱼望去,就看见那条有着银白发辫的美丽人鱼身形一滞,回过头来。距离很远,他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下一刻,身边另一条人鱼就抬起蹼爪遮住了他的脸,似乎在阻止他注视那条小金尾似的,那群人鱼末尾的几条人鱼也拦在了他面前,似乎不愿让他靠近。   短暂的滞留后,那条美丽的人鱼就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小金尾再次跃了起来,就在这刹那,数架飞行器从军舰上方的平台上直冲而去,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罩向了那群人鱼,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梅杜沙心下莫名一凛,攥紧了船舷,却看见——那张网收起来的时候,里面什么也没有。   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前方那群人鱼已经游远了,可那条的小小的金尾,却在这一刻回过身来。   梅杜沙愣住了。   他与他的距离并不远,令他足以看清,这条年幼的人鱼那双极光色泽的绿眸,和那张稚嫩的,却依旧有些眼熟的面孔——那是……塞琉古斯,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塞琉古斯。可是,怎么会……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似乎因为也看见了他,那条年幼的金尾人鱼转过身来,不知是吃惊,还是好奇,绿眸眨巴着,朝军舰缓缓游了过来。   “还得靠你啊,梅杜沙,把他捉上来。”氯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束具砸在他的脚边。   近处的一道船舷倒下去,变成了一道梯子。   梅杜沙回过神来,带着这种不可置信的探究欲,拿起了那个束具,爬下了梯子。   幼小的金尾人鱼游到了近处,他俯视着他,得以看清他身上几乎遍体鳞伤,遍布着斑驳的抓痕与咬痕,一层叠着一层,拖曳在身后的鱼尾也惨不忍睹,鳞片都是残缺不全的,像是被生生剥掉了不少。   他的心脏莫名一疼,像被利爪抓了一下。   近处的绿眸好奇地凝视着他,端详着他,似乎很想接近他似的,又游近了一点,怯生生的,把头凑到了他的手边,仿佛乞怜似的,想要寻求他的抚慰。   梅杜沙有些恍惚,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的束具,抚向了他的头。   然而,什么也没有触到。   手碰到了虚空。   他们是仿佛隔着时空的界限,在此短暂交错。   心脏莫名一疼。   为什么,他碰不到他呢?   年幼的人鱼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并不死心,又凑近了一点,小小的蹼爪攀上了他的脚。   似乎被静电打到,梅杜沙浑身一僵,这一次,他感觉到了,真实的触碰。他不明所以地犹豫着,弯下腰去,抱起了这条年幼的伤痕累累的金尾人鱼。   幼小的人鱼依偎蜷缩在他怀里,好像,他是他赖以为生的整个宇宙。   这一刻,梅杜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一种,似乎名为……失而复得的感受,就仿佛,这是他丢失多年的,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联系的孩子。   突然,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从上方传来,枪声四起,他心下一惊,松开怀里的小人鱼翻了上去,却迎面撞上一双绿眸,腰间一紧,被滚烫的蹼爪握牢了。   他呼吸凝滞——完了,塞琉古斯竟然,挣脱出来了。 第57章 恶龙之巢(1)   他挣扎起来,可使劲浑身解数都挣脱不开,下巴被紧紧擒住,塞琉古斯抵着他的额头,盯着他的眼睛:“看见那个畸形的小东西,你是什么感觉?”   梅杜沙转动眼珠,视线却被他残破的鳍翅挡住,只好回到塞琉古斯脸上:“那到底是什么?”   “告诉我,你是什么感觉?”塞琉古斯讥诮地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恶心,很讨厌?”   “比你可爱多了,”梅杜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唔!”   嘴唇立刻被狠狠覆住,金色的鳍翅骤然撑开,带着他跃向空中,下一刻,“哐”地一声,塞琉古斯身躯像被什么猛地牵制,与他一起重重砸回了甲板上。   还没反应过来,他和塞琉古斯下一刻就被拽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塞琉古斯的束具背后还拖着锁链,双腕上的镣铐虽然已经断裂,但伤痕深可见骨,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拥着他,尾鳍燃着熊熊烈焰,令周围的士兵根本无法靠近。这样被他当众抱在怀里,梅杜沙感到格外羞耻,就仿佛被他当众宣示主权一般。   “塞琉古斯你放开我!你逃不掉的!”他躲避着他的强吻,奋力挣扎着怒吼。   “梅杜沙!”尼伽的声音从上层舰楼传来,梅杜沙用手肘狠击了一下塞琉古斯,咬牙道,“再不放开我,你就是找死。你想死吗?”   “可爱?”塞琉古斯却答非所问,绿眸似乎含着期盼地盯着他,“你觉得那个畸形的小东西,可爱?”   梅杜沙一怔。   “不对,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爱呢?忘掉他的模样,你只需记住现在的我……”塞琉古斯在耳畔的声音低沉而魅惑,从耳道侵入他的胸口,引起一阵震颤,“记住这个配得上你的,成为了你配偶的我。”   等等,那条金尾难道真的就是……明白塞琉古斯是什么意思,梅杜沙吃了一惊,可是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他刚才还碰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塞琉古斯?你最好立刻给我解释清楚,是因为你,是吗?”   “不,不是我。这里是一个时空漩涡形成的异域。别怕……主人,我会保护你。”   似乎很享受给他解答问题,并扮演“保护者”的角色,塞琉古斯神色透出几分愉悦,仿佛完全看不见四周的士兵与瞄准他的枪口。   “时空漩涡?”梅杜沙有点怀疑塞琉古斯的语言表达是不是不够准确,以至于单词出现了偏差。   “就是人类所说的‘虫洞’。”   南极竟然有个虫洞?   就在他疑惑不已时,周围的光线倏然暗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竟然看见有浓重的黑色雾气朝军舰包围过来,这片近乎梦幻的异域景色已经看不见了。   “主人。”   他回眸,看见近处的绿眸眯了起来,瞳孔缩得很小,似乎因为这番变化而警惕起来:“松开我的束缚,快点,这艘船上,有一个很强的暗潮,它的磁场将另一个危险时空里的东西吸引过来了。”   “暗潮?”梅杜沙皱起眉,看见渐渐弥漫到甲班上的雾气中,有什么奇形怪状的黑影渐渐显现。   “就是你们所说的‘变异者’。”塞琉古斯将他松了开来,在他双脚触到甲班的一刹,便感到塞琉古斯浑身一震,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抬眸便看见上层举着枪的尼伽,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跃而起,抓住了拴着塞琉古斯的锁链,翻到了他的背上。   “少将,别开枪!”他挡着塞琉古斯的后背厉喝一声,听见周围传来几声惨叫,几个士兵被什么东西瞬间拖进了黑雾里,鲜血四溅,断肢横飞。   无数扭曲的黑影从雾中逼拢而来,其中一个高达数米的最为显眼——它有着人的上躯,与一条蜿蜒的长尾……那似乎是一条人鱼。   梅杜沙定睛盯着那个影子,它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待它的真面目完全呈现,他不禁睁大了眼。   黑色的纹路布满健硕的古铜色身躯,连金色的尾巴上也散发着丝丝黑气,那张脸……与塞琉古斯一模一样,只是那双眼睛,不是极光般的绿,也是漆黑的。   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透出侵略意味的渴望,比真正的赛琉古斯注视他时还要令他毛骨悚然。   “Keto……”   “这是……什么?”他惊愕地喃喃。   塞琉古斯侧眸,低喝:“松开我!”   梅杜沙下意识地抓住他束具后边连接锁链的锁扣,拇指一拨,一拧,锁链当场松脱。塞琉古斯回身将他抱住,往上一托,他立刻被放到了上层舰楼上。   狭长绿眸与他四目相对,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唇很烫,烫得惊心。   “真是棘手……每个时空的我,都在追逐你。”   什么?梅杜沙脚一软,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一双胳膊扶住,看见塞琉古斯回头,看了他一眼,残破的金色鳍翅骤然撑开,朝那个黑影纵身扑去。   他要去干什么?   “等等,塞琉古斯!”   心脏一缩,梅杜沙一把挣开身后人抱着他的胳膊,一个箭步冲到护栏边,便看见下层的塞琉古斯身影一闪,燃着火焰的鱼尾流星般逝去,与那个生着与他一样面容的神秘黑影撞进了黑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周围的黑雾也像被瞬间凝固,黑影们仿佛被限制在了黑雾的范围内,渐渐褪却开来。   士兵们不敢掉以轻心,背对着围成一圈,举枪巡视四周。手腕被一只手攥住,身后尼伽的冷喝传来:“跟我进船舱里,甲板上很危险,梅杜沙!”   “哪里都一样。”梅杜沙与他僵持着,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塞琉古斯消失之处,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这是帝师引来的,我们得让陛下作出正确的决断!”   “什么是正确的决断?”一个凉丝丝的声音传了过来,身披睡袍的年轻帝王从船舱的阴影里走出来,天蓝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你说,这片黑雾,是米凯尔引来的?你怎么敢对一个地位尊崇的伤患,妄下断论?!”   ——他该怎么说?至少是刚才那一刻,他完全相信塞琉古斯所说的。但他几乎能够肯定,这位为了帝师不惜牺牲一切的皇帝陛下,一定不会听他的劝告。   “是人鱼告诉我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出来,“刚才,就是他阻止了这片黑雾。陛下,我想,我们该考虑是否令帝师离开这艘军舰!”   瑟兰脸色变了一变:“都说海妖蛊惑人心,我看你,是被那条人鱼迷了魂!上一次,就是因为你建议我们跟着人鱼走,结果是什么样,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没有罚你,你倒反过来质疑我?”   “能带领我们找到人鱼巢穴的珍贵人鱼,又被你亲手放走了,梅杜沙,”氯川从船舱内走到瑟兰身边,黑眸幽沉,“你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致命的失误。”   “我正有此意。”梅杜沙磨了磨牙,朝身后的护栏退去,转眸看向那还未褪远的黑雾,脚踏上护栏的一瞬,手腕被猛地拽住,拖回来,尼伽震怒:“你疯了吗?想干什么?”   “我现在就去把他追回来。”他抓紧护栏,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竟连尼伽也控制不住,他一声令下,五六个士兵一拥而上,才将梅杜沙制服。   “罚他关禁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将手脚都被束住的银发男人扛着扔进一间休息舱,尼伽重重关上身后的舱门,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梅杜沙,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会怀疑你爱上了那条人鱼!我从来,没见过你冲动鲁莽到这种地步!”   梅杜沙急促呼吸着,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胡说什么……我只是,想要弥补错误。”   尼伽把他拎起来,怼在墙上。因为遭受过的事,这冰冷坚韧的银发美人表情是破裂的,似乎因为那条人鱼的骤然离去,破碎感更重了,就好像那条人鱼不但将他花了五年时间也未曾撬开的盔甲一击砸开了,还将他拆骨剥皮,触及了他里面柔软鲜美的肉核。   “早知道这么干就能真正触及你,我为什么要忍耐五年?”他抓着他被束着的双手,另一手粗暴地扯开他的制服衣领,梅杜沙整个人一抖,蜷缩起来,领口间暴露出来吻痕斑驳的苍白颈项因屈辱而变得通红。   “不要碰我……”他咬着牙,连声线都是颤抖的,三天三夜的噩梦涌了上来,眼眶泛着泪意,“不要!”   尼伽的手僵硬了一下。这五年来,他从来没见过梅杜沙流泪,他似乎永远微笑,永远冷静,永远优雅,永远保持着最好的风度,就连生死之际也一样,他很难想象,面对什么,会令他失措,甚至令他哭泣。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   那条人鱼对他做的事,击溃了他的盔甲。   假如他再予他一击,这朵宁折不弯的高岭之花,或许会被他彻底摧毁。   “少将?”犹豫的瞬间,氯川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抱歉打扰你的雅兴。不过,我可得告诉您,梅杜沙的身体,现在可经不住再一次折腾。我现在是他的老师,得对他负责,毕竟,他还得配合我的研究。”   尼伽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门被关上,梅杜沙虚脱一般倚着墙坐了下来,将被扯开的衣领扣上了,眼前挥之不去塞琉古斯跳下去前,回眸看他的那一眼。那种眼神就仿佛,是永别。   塞琉古斯,会死在那片黑雾之中吗?   如果他死了,他再也不出现了……   他的复仇计划怎么办?阿彻又怎么办?   心脏紧缩成一团,窒闷得难受。他攥住心口,感到自从塞琉古斯出现后,他很久都没有犯过的焦虑症,似乎因为他的离去发作起来。太久没有犯病,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个顽疾,药并不在身上。   喘不上气,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朝舱门爬去,还没爬到门口,瞳孔便已涣散开来。   “Keto……”   昏昏沉沉间,一个沙哑而魅惑的熟悉嗓音传来。   “塞……”他睁开双眼,向上望去,朦胧间,似乎看见一双绿眸,一个影子俯下身,漆黑的发丝垂落下来,他伸出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上方空荡荡的,分明什么也没有。他的病发作得太严重,甚至出现了幻觉。那条曾被他视为犬奴的恶魔,无论是存在,还是离开,都仿佛是在对他施加折磨。   “你是在呼唤我么?”他幻听的声音时而遥远,时而近在耳边,仿佛恶魔的咒语试图蛊惑他的心神。   “才离开一会,你就想我了?”   “放屁!”他伸手抓掐着空气,却感到唇齿一烫,似乎被幻觉中的存在真切吻住,冰冷僵硬的身体灼烧起来,仿佛有一双火热的蹼爪在上下侵袭。   “不要……不要碰我……”   银发男人紧紧夹住了双腿,强烈羞耻感伴随着阵阵热潮袭来,双手无意识地在幻觉之中抚摸起自己来,不自觉地将军医制服揉得敞开来,身躯扭动起伏着,露出大片漫上红潮的近乎粉色的肌肤,修长的脖颈向后仰起,喉结上下滑动,银白的发丝在地面凌乱散落,像黑暗里盛放开来的雪白玫瑰,中心却有殷红的蕊。   艳丽至极的景象看得监控屏幕前的士兵口干舌燥,按下通讯器,压低声音:“氯川院长,梅,梅杜沙大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要不要派医疗兵来?”   “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录下来。”红唇勾了一下,氯川下令道。这个时间,是应该到变异的第一阶段了,高岭之花那副迷人的模样,那些权贵们,一定会在拍卖会上竞相出高价,来一睹为快的。   不知过了多久,涣散的浅眸才缓缓聚焦。梅杜沙凌乱地喘息着,整个人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腿脚还袭来阵阵刺痒的感受。   挠了几下,痒意却愈发剧烈。   他靠着墙,艰难地坐起身来,卷起了裤管。   瞳孔一缩。   苍白的小腿上,赫然,浮现出了一层鳞片状的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银紫色光泽。怎么回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抚去,摸到了一层潮湿滑腻的触感,他又急忙摘去袜子,一阵毛骨悚然。   他的脚趾指间,竟然生出了半透明的蹼膜。   想到一个可能性,他颤抖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他的耳骨边缘,长出了几根多余的骨刺。   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是怎么了?   撑着墙壁,他走到门前,正想拍门喊人,猛然想起氯川的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些悲惨的实验体,又僵在了那里。不行……无论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也不能让氯川知道,否则,他可能会陷入非常糟糕的境地。   在这艘军舰上,他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除了自己。他身体发生的这种诡异变化,一定与塞琉古斯那个狗东西脱不了干系。想起刚才的幻觉,他耳根又灼烧起来,羞耻无比。难道,是因为他被他……   抵着门,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这禁闭室内唯一的舱窗前,朝外看去。   他立刻吃了一惊。   之前他们所看见的那番仿佛来自异域的奇景已经消失了,军舰在南极冰川之间缓慢航行着。   他们上次只是在极圈附近就潜入了海底,并没有这样深入海面上南极洲的中心。大片大片的浮冰与冰岩掠过视线,经过一个高耸犹如拱门形的巨大冰架,他们进入了一个深长的峡谷,两侧是绵延起伏的冰川,仿佛涉足了一个白色的陌生国度。一个影子从旁边的冰岩跃入水中,他立刻定睛看去,看见一个几个小小的头颅冒出水面,——那不过是几条小海豹。   心底一空。   塞琉古斯你最好给我赶快出现……   一拳砸在墙上,梅杜沙抚了抚胸口,试图将涌上来的焦虑感压下去,生怕自己再次发作。   就在他转眸的一瞬,余光瞥见了什么,他又侧过脸去,不禁睁大了眼。在刚才的位置,那群海豹四散逃开,一群颜色各异的颀长身影从一片浮冰后蜿蜒游过,游到了右侧的一个深幽的冰洞之内。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冷静下来了么,梅杜沙?”氯川的声音随之传来,“我之前说让你弥补错误,可不是想激你跳进那片黑雾里去送死。现在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去不去?”   “当然。”他转过身,一包东西“啪”地砸到他面前,是防寒的潜水作战服与武器装备。 第58章 恶龙之巢(2)   显然,不止他一个注意到了人鱼群的出现。   “少将呢?”他皱了皱眉,担心尼伽是否会横加阻拦。   “被我一杯酒放倒了。”氯川笑了一下,“你就放心带队去吧,如果找不回那条金尾的,也务必带其它的人鱼回来,越多越好。”   冰川内部的冰洞无法容纳军舰通过,只能换小型军艇行进。身着银灰色的防寒潜水作战服,梅杜沙率先跳进最前面的军艇,看了一眼跟随他的人马。   这是新的一批敢死队员,他们没有经历过人鱼遗迹的行动,眼神无所畏惧,甚至可以算得上兴致勃勃。   “你们都给我保持警惕,这里气温虽然很低,出现变异者的几率比较小,但人鱼同样危险。”梅杜沙叮嘱道,“听见了没有!?”   “是,大尉!”   ……   目送数只小艇进入冰洞,氯川转过头,对着身旁的紫眸少年道:“去,跟上他们。”   艾涅卡收回追着弗克兹背影的目光,点了点头,将赤裸的身躯浸入阀门内冰冷的水中,双腿不过瞬间,便合拢在一起,覆上了鱼鳞。几条训练有素的人造人鱼注视着他自由切换般的变化,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好了,我的秘密武器们……别让我失望,否则,你们知道后果。”氯川缓缓关上阀门,红唇吹响了嘴里的哨子。尖锐的一声音波过后,人造人鱼们握紧手里的电击武器,闪电一般从军舰下方游了出去。   冰洞内是一条幽深的天然隧道,不知通往何处,白中泛蓝的冰川覆盖着整片视域,迷幻而神秘。温度很低,军艇在布满碎冰的水中缓缓向冰川内行驶着,越往里,便越幽暗,他们也很快发现,这个天然隧道内连通着无数的岔口,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   梅杜沙站在艇首,手里的球形声呐微微震动着,人鱼群就在不远处。尽管判断人鱼都忌惮他手上的“刻托”并不敢伤害自己,当他的目光扫视这冰川隧洞内部时,心底仍然生出一种隐约的恐慌来。   他并不是心理素质差劲的人——但是……他总感觉,这座冰川内的天然迷宫,他好像,来过。   很久以前就来过。   他一阵头痛,揉了揉额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梅杜沙大尉,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弗克兹走上艇首,“你还是坐进来吧,别等会掉进水里。”   “少说风凉话,等会我们就说不定得下水行动,你也一样。”梅杜沙放下手,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就在这时,手里的声呐球猛地震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从周围的冰川缝隙内,此起彼伏的,一声声奇特而勾魂摄魄的轻吟传了出来,在这个格外寂静的幽暗的迷宫中回荡着。   这一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立刻联想到了那古希腊的传说。   “海妖……这是海妖们的歌唱……”士兵们议论起来,他们没有见过人鱼,都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哗啦……”   “哗啦…”   有水声接连响起。梅杜沙转头四顾,看见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处裂缝内,探出了一抹影子。接着,四面的裂缝内,又有几抹细长的影子钻了出来。   生着袖珍鳍翅的人鱼们攀着浮冰,各色的优美鱼尾在水中来回摇曳,眼睛盯着踏入这座迷宫的异族们,喉头震动着,发出这奇异而美妙的吟唱。看见士兵们都着魔似的站了起来,梅杜沙反应过来,厉声下令:“捂住耳朵!释放干扰声波!”   一些士兵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耳朵,却还几个一头栽进了水里,转眼间就被人鱼们拖进深处,弗克兹倒是反应极快,立刻就钻回了艇内。   这是一群生着小鳍翅的人鱼,似乎是塞琉古斯那边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梅杜沙依旧站在艇首,巡视四周,寻找那个金色的身影,却瞥见一抹影子游到了近处。   一双蹼爪攀到艇首上,继而探出了一张颇为俊秀的脸。蜜金色的长发垂落到他脚面上,比冰川还要纯净的浅蓝双眼仰视着他,发出吟唱般的声音:“Keto……”   梅杜沙半蹲下来,盯着他:“你知道,塞琉古斯在哪吗?”   金发人鱼神色一怔,一只冰凉湿润的蹼爪抚到了他的脸颊上,梅杜沙本能地躲避开来,便见那双浅蓝眼眸似乎一黯,眼神有些失落和疑惑似的:“Ka xi……Moluoer,na me?”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梅杜沙只好重复道:“塞琉古斯,我要找塞琉古斯。”   蓝眸眯了一眯,攥住了他的手,身躯缓缓下沉,似乎想要带他走一般。是要带他去找塞琉古斯吗?   梅杜沙犹豫了一瞬,便拉下面罩,随这条人鱼下到了水里,跟着他朝一道裂缝游去。   “Keto——”   临入裂缝的一瞬,他突然听见一声低鸣从某个方向传来,引起共鸣般的回音。   一瞬间,被握住的手腕一松,前方的人鱼沉下水面,不见了踪影。   周围生着袖珍鳍翅的人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下一刻,水花四溅,数抹身影从水面下炸了起来,扑到了艇上,一瞬间枪声四起。这是数十条没有生着鳍翅的人鱼,似乎在人鱼遗迹见过。他立刻握住了手里的麻醉枪,脚踝却猛地一紧。   垂眸看去,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被一股力道拖了下去!面罩上的头灯迅速掠过水面下的冰川,他隐约窥见了一条银色的尾巴,不过一会,他又浮出了水面。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去看周围的环境,他盯着下方。   一团黑发浮了上来,露出一双黑亮温和的眼眸与一对银色翼耳——是那个,他在人鱼遗迹里见过的,会说人类语言的人鱼。紧接着,数条人鱼都浮出了水面,那条黑尾黑鳍的银发人鱼首领赫然也在其中。   他们……这是专门赶来帮他的吗?   他看了看四周,他还在这座冰川迷宫内,只是显然置身在另一个冰洞里。   “别害怕,我们是来保护您的。”银尾人鱼轻柔地开了口,“可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这个地方,很危险。”   “你们知道塞琉古斯在哪儿吗?”梅杜沙的目光扫视着他和那条首领人鱼,有些急切地问。   银尾人鱼明显一愣:“他失踪了吗?”   梅杜沙点点头。   他似乎更加惊讶了:“那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要找他?你不是在躲避他吗?”   梅杜沙喉头梗了一下,皱起眉:“……对,但我有个很重要的下属,被他的随从抓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他该不会……是在用这个作为挟制你的筹码吧?”黑眸睁大了。梅杜沙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叛逆的家伙呢……”银尾人鱼喃喃道,扫了一眼旁边的黑尾首领,果然看见对方沉了脸色。   想到这群人鱼全都听见了他在那不堪回首的三日所经历的,梅杜沙垂下眼皮,耳根因升起的耻辱而染上红晕。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说出来:“还有……那件事之后,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他的直觉令他判断,这群友善的人鱼能够提供某些帮助和信息,起码他们比他身边的人类可靠。   “这个……”银尾人鱼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他又抬眸看去,见对面的人鱼脸色微红:“那恐怕是因为你已经成为了他的配偶,还有……”他顿了顿,似乎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还有……”   话没说话,银尾人鱼的嘴就被黑尾人鱼的蹼爪一把捂住了。   “我没有承认过我是他的配偶。”梅杜沙羞恼地说道。人鱼首领直视着他,点了点头:“您不必承认,这本就是极大的禁忌和罪过。”   “什么禁忌,什么罪过?”梅杜沙反问。难道在人鱼族群里,侵犯人类是不允许的?可以和人类交战,但不能将人类视为配偶吗?当然,这似乎也很合理。   “您还记得,亚特兰蒂斯……和我吗?”人鱼首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这么问道。   ——看来,他们还执着的认为他是“刻托”的主人。但是,目前这种情况,暂且让他们这么认为吧。他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或许,我的确忘记了什么,忘记得非常彻底吧。”   “既然您选择遗忘,我们尊重您的选择。”黑尾人鱼首领点了点头,“只是,别再尝试找他了,他是您的灾难。和我们走吧,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我们会守护您。”   开什么玩笑?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梅杜沙摇摇头:“我很荣幸,你们对我这么友善,但我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请你们,帮我找到塞琉古斯。”   “我也觉得这样逃避不是办法!”银尾人鱼似乎很支持他,“那个叛逆的家伙都已经死过一回……”   顿了顿,他没往下说。梅杜沙却情不自禁地支棱起耳朵:“你们知道,塞琉古斯之前是怎么死的?”   银尾人鱼又愣了一下,黑眸生出几分讶异,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你好像……其实还挺,关心他的?”   梅杜沙猛然一怔,竟然一时语塞,唇舌僵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乱如麻,尴尬到了极点。   也对,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关他什么事?   “Desharow.”黑尾人鱼首领看了身旁的银尾人鱼一眼,摇了摇头,又看向他,“我们帮你找他。他是怎么失踪的?”   “因为时空漩涡。”梅杜沙组织了一下塞琉古斯向他透露的只言片语,“他说,暗潮将另一个时空里的危险存在吸引过来了,我看见了黑色的雾气,还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只是身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黑尾人鱼的脸色瞬间变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黑暗回忆,他眼底一片暗沉,瞳孔明显扩大了。   从他的神态里,梅杜沙足以判断,那的确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危险到连人鱼首领都深深忌惮。那塞琉古斯……能对付得了那个家伙吗?   “你不必担心,塞琉古斯阻止了他,”他补充道,“他和他一起消失在了那片黑雾里。”   人鱼首领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一点。   “还好,他没有让他重新现世。”银尾人鱼小声嘀咕了一句,梅杜沙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   难道,那也是过去某一阶段的塞琉古斯吗?   梅杜沙不禁想起那遍体鳞伤的幼小人鱼的模样,塞琉古斯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我们来到这里时,并没有感觉到时空漩涡的存在。”人鱼首领低低道,“我想,塞琉古斯应该是进入时空漩涡后,设法封闭了涡心的能量源,阻止了时空的交错与扭曲。”   “进入时空漩涡?那他会怎么样?”梅杜沙下意识地追问。时空漩涡就是虫洞,进入虫洞的话……   “如果出不来的话,会就此消失。”银尾人鱼已经先一步说出了他想到的那个答案。   梅杜沙心脏沉沉一坠。   一阵眩晕涌上来,他又感觉喘不上气了,在氧气面罩里深呼吸了几下,心脏狂跳不止。   “你怎么了?”银尾人鱼托起了他后颈,“是氧气供应有问题吗?”   “没事,旧疾而已,谢谢你。”泛红的浅眸透过玻璃望向黑眸,两双眼睛中透着某种相似的内核,“你说,如果出不来?如果出得来的话,他会在哪里?”   “会在能量源的附近。”人鱼首领朝四周望去,“应该,就在这片冰川里,跟我来。”   梅杜沙精神一振,见他朝一处裂隙游去,连忙随一众人鱼跟上。与人鱼群在冰川间的水中穿梭着,这感觉奇异极了,他分明是他们中的异类,却感觉无比和谐,比在人类之中要放松许多,简直令梅杜沙不禁产生了一种感受——仿佛他天生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么想着,他忽然隐约感到背后似乎有一束目光在跟随。回过头,背后的天然隧洞中却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Keto,别掉队了,会迷路的。”听见银尾人鱼的呼唤,他转过身,随他穿过面前的冰川裂缝。   蜜金色的发丝浮上水面,蓝眸一闪,又沉入了水中。   “小心。”手腕一紧,一只白皙的蹼爪握住了他。梅杜沙瞳孔微缩,眼前的一堵冰层隐隐泛着淡绿的幽光,像是极光从内部透了出来,无数扭曲的黑影在冰面上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挣脱出来的鬼魂。   人鱼们都警惕起来,连那条黑尾首领也不例外:“这里是时空漩涡的能量源,别碰那些影子。”   话音未落,那些影子便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聚拢过来。梅杜沙屏住呼吸,隐约有种直觉,它们是在朝他聚拢。   “Keto……”似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呼唤。   “离开这儿!这里的暗潮随时可能进入这个时空,你找不到塞琉古斯的,他可能已经被吞噬了!”   最前方的黑尾首领转过身说道,梅杜沙的脑子嗡地一声。——被吞噬了?   人鱼群将他簇拥着,向他们进来的缝隙退去。身体被托了起来,梅杜沙的脑海里却还徘徊着刚才那个词,目光不由自主地集聚在面前冰层的一处缝隙处。   绿色的极光从里面涌出来,象一只深邃的绿眸。   他猛地挣开人鱼们的蹼爪,双脚在身后的冰层上一蹬,拉下动力阀,身体从他们之间穿梭而去。   下一刻,他便穿过了缝隙。   “Keto!”人鱼们在身后惊呼。   绿光迎面笼罩而来,他眨了眨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瞳孔一缩。 第59章 恶龙之巢(3)   ——一团极光形成的漩涡在这个巨大的冰洞内涌动着,在它的涡心……半身浴血的金色颀长身影悬立于水面上,闭着眼,燃着火焰的双爪间捧着一颗球状物,它正不断碎裂,弥漫出黑色的灰烬来,化成无数漂浮的扭曲黑影纷纷掠过他古铜色的身躯,留下一道道斑驳的伤口,就像秃鹰们蚕食着受刑的年轻神袛。   尽管知道塞琉古斯身上的火焰并不是人类所熟悉的火焰,而是来自天外的能量,但它能否融化造成虫洞的能量源,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只知道,塞琉古斯看上去,就像在被凌迟。   “塞琉古斯!”他厉喝一声,漩涡中心的身影却毫无反应。他的身影好像离他不远,却又仿佛遥不可及,他望着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无比庞然的恐惧。一些黑影似乎察觉到他的存在,朝他聚拢过来,身躯被一股力道拖拽向后,黑尾首领的声音响起:“Zakata,别阻止他,他应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什么过错?什么过错值得他去死?   梅杜沙一把挣开攥住自己胳膊的蹼爪,将动力阀猛地拉到最大,朝漩涡中冲去,围绕在塞琉古斯周围的黑影们像是突然被他吸引,聚成一片黑雾向他扑来。黑暗瞬间将他笼罩,腰身一紧,他垂眸看去,一双布满黑色纹路的蹼爪从后方犹如蟒蛇般缠上来,将他搂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Keto……”耳垂染上炽热的气息,像恶魔的火焰,“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像旧日一样对我?我们一起回到过去,回到最初。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回到你被流放,离开海王星之前。”   “你是谁……”梅杜沙急促呼吸着,“是……过去的塞琉古斯吗?”   “对……别怕。真幸运啊……未来的我竟然还能与你重逢。”   重逢?不,他显然也是将他认错了,当成了谁。   “塞琉古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海王星,什么旧日,那都与我无关……松开我!”   “毁掉亚特兰蒂斯,毁掉这颗星球,你就不会留恋这里了。”完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耳畔的声音呢喃道,吐出可怖的话语,“所有的一切都毁掉,只剩下我一个,你就只能拥抱我了。”   不……梅杜沙心底涌起浓重的恐惧,他想起刚才在漩涡中心看见的犹如在受刑般的塞琉古斯,如果他那么做是在弥补人鱼首领所说的“错误”,那这个过去的塞琉古斯,或许就是想要作出完全相反的选择。   这是一个,完全黑暗的塞琉古斯。   “我不是你所说的Keto……”梅杜沙颤声道,“你看不见吗,我是个人类!”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蹼爪覆住他的心脏,“但我感应得到你的生命核心,不会错,我们血脉相连,是永远无法割裂的维系。”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梅杜沙厉声问,“我只想知道,你说,毁掉一切,包括这个时空的你吗?”   “当然。”耳畔低笑起来,“我会吞噬掉,所有会与我争夺你的存在。”   吞噬。现在的塞琉古斯……也将不复存在。   心脏猛地一震。   一团紫色的光芒竟然从那只按在他心口的蹼爪间迸射出来,笼罩视线的黑雾顿时消散,眼前又出现了漩涡光流,他朝涡心看去,呼吸一滞。   塞琉古斯的周围集聚着很多的黑影,它们攀附在他的身躯上撕咬着,似乎就要将他蚕食,吞噬。   “塞琉古斯!”他嘶吼一声,看见塞琉古斯终于睁开了双眼,在与他隔着湍急的光流遥遥对视的一刻,他看见他爪间燃烧的光球猝然变得炽亮无比,绿色的漩涡瞬间缩小,黑影们似乎都被吸入那个光球之中。   他从悬浮的身躯坠向水中,金色的身影迎面扑来,   腰身一紧,他整个人被卷到了空中,落到了高处一块凸起的冰岩上。   滚烫的鲜血沿着塞琉古斯锋利的脸部线条淌到他的唇上,绿眸俯视着他:“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焦虑造成的胸闷瞬间减轻了,但梅杜沙仍然急促喘息着,眼眶泛红,竟然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状态的塞琉古斯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他仿佛被他散发出来的无比凛冽的气场压制着,心脏狂跳。   “噢,是那个家伙带你来的吧。”绿眸眯起,看向下方,“他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才疯!”梅杜沙断断续续道,垂眸看下去,那个能量核在冰洞的水域中心旋转着,绿光忽明忽暗,漩涡并没有消失,但也没有继续扩大,如果塞琉古斯是想要控制这个虫洞,他应该成功了一半。只是,他看上去也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人鱼的力量再强悍,也会受伤会死,怎么跟这种能引起时空扭曲的宇宙能量相抗衡!因为不愿让他接触到过去的他,就独自来这里逞英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魅力?   黑尾的人鱼首领在裂缝前抬头盯着他们俩,准确的说,是在盯着塞琉古斯。但塞琉古斯视若无睹,只是用鲜血浸透的双臂紧拥着他,声音因为负伤而格外沙哑:“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我担心个屁!”梅杜沙咬牙道,“我担心你死了,被你抓走的人再也回不来!”   绿眸色泽一沉,他的下巴被掐住:“那可惜了,这次回不去的,可不止有他。”   金色鳍翅倏然撑开,梅杜沙一惊,挣扎起来,听见下方传来低吼:“Na Zakata!”   塞琉古斯喉头一阵嘶鸣,在这一瞬,冰层的裂隙间突然涌出了无数生着袖珍鳍翅的人鱼,齐齐发出鸣叫,一团紫黑的圆形阴影也从水中浮现出来。   ——这片冰川,显然是属于塞琉古斯的地盘。   黑尾的人鱼首领盯着他们,似乎不肯退却,那条银尾的人鱼却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以后,再找机会。他的转化比我要快,或许很快就能想起一切。”   人鱼首领的怒焰似乎瞬间得到了安抚,将银尾搂入怀里,从裂缝外游了出去。   “……”等等。看着那离去的一对身影,梅杜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似乎不是兄弟,而是……但这个发现对他的处境毫无意义,这群人鱼显然暂时放弃了帮他,令他完全地落在了塞琉古斯的巢穴里。   不,其实是他自己执意要自投罗网的。   完蛋了。他这属于……送货上门?   “塞琉古斯……你放开我!”   身躯一轻,被塞琉古斯抱着掠过了时空漩涡所在的冰洞,飞向这片冰川更深的中心,降落进一处深谷。看见盘踞在这深谷中的庞然巨物,他不禁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地球上绝不存在的生物或者造物,它比资料片中的蓝鲸还要大上长上数倍,像是一条远古蛇颈龙,精密的银灰色骨骼全部暴露在外,腹腔浑圆,身体两侧有数双犹如镜面般的眼睛。   塞琉古斯抱着他降落到龙首前,对恭候在周围的一众人鱼说了什么他听不懂的人鱼语,人鱼们点了点头,四散游出了这座冰谷的裂隙。   “塞琉古斯,你要做什么?”   梅杜沙话音未落,便见眼前的龙首昂立起来,一张巨口轰然开启,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深邃的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梅杜沙挣扎了起来,被他牢牢紧拥住,“你叫你的人鱼属下们去干什么?”   “这是,”塞琉古斯顿了顿,似乎思考该用哪个单词,“那普顿龙。我们的载具。我让他们,去找燃料。”   “载具?”梅杜沙一惊,这条巨龙一样的玩意,是人鱼的载具?他们也需要用这个在海底行动吗?不,显然不是,这恐怕是穿梭星际的载具。   他想起之前受塞琉古斯影响看见的景象,或许……这种载具来自那里。   “你想,知道我说什么?我教你,说给你听。”塞琉古斯吻着他的耳根,梅杜沙打了个激灵,躲开头,却被他得寸进尺地咬住了耳垂,鱼尾突然加速,抱着他游进了这巨龙飞船的深处,接着他身躯一软,就被放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垂眸一看,竟然是个一人多长的巢状物,像是蚌壳,又不尽相同。塞琉古斯将他放进了里面,就像一只终于得逞所愿,将捕获的新娘藏进了自己巢穴里的恶龙。   他这下,彻底落在塞琉古斯掌心里了。   尽管塞琉古斯看起来伤得很重,梅杜沙的危机感依然立刻爆棚,本能地往蚌壳里退,塞琉古斯一只蹼爪撑在他身侧,粗重喘息着,染血的绿眸深深盯着他,朝他俯身凑近。   “你别过来——”他抬脚想踹,身体突然一沉,塞琉古斯迎面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喂,塞琉古斯?”   好半天,压在他身上的家伙都没有动静。他抬起手臂,轻轻推了他一下,腰身便被瞬间搂紧了。   “别动……让我抱一会。”腹部传来沉闷嘶哑的低吟,塞琉古斯就像以前对他撒娇般的埋首在他怀里,他显然极为虚弱,不太可能对他不轨——   至少现在,暂时不会。 第60章 甜美之巢   梅杜沙的目光落在这条人鱼千疮百孔的身躯上,他真的伤得很重,除了那些黑影留下的撕咬痕迹外,还有数枚冰弹扎在肉里,遍布在鳍翅和背上,是他在军舰甲班上抱着他时被尼伽射击造成的。这些冰弹凝固住了伤口,尽管没有流血,但显然也令他无法自愈,但是幸而这些可怖的伤口看上去并没有被感染的征兆。   那条幼小人鱼遍体鳞伤的模样与受到暗物质感染的黑眸“塞琉古斯”的模样在梅杜沙眼前交替晃动……令他有些失神。塞琉古斯是怎么从那种可怜弱小的模样,变成一个仿佛会毁灭整个世界的可怕恶魔的?   ……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塞琉古斯的年龄,显然远远比他外表的年龄要大得多,他所经历的事,也不止与他共同经历的那些……   那个神秘而美丽的身影也不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银白发辫,紫色鱼尾,还有蝶翼状带着光圈的尾鳍……塞琉古斯在时空幻景里追逐着那个身影的景象与人鱼遗迹里他说的那句“很想他”,还有黑暗的塞琉古斯可怖的话语,一切犹如拼图碎片般汇聚在了一起。   所以,那个身影,恐怕就是人鱼们将他误认成的存在,他手腕上的这个神秘之物的主人,那座位于人鱼群雕顶部的雕像的正主……就是塞琉古斯口口声声念着的“Keto”,令过去与现在的他执着铭记的难以忘怀的存在……才是他真正狂热迷恋的对象。   恐怕,从一开始,他和塞琉古斯的羁绊就是因为“刻托”缠上了他的手腕,将他错认成了主人。   他对他的这番追逐纠缠,也是个彻底的误会。   他不过是因为种种巧合,把他,当做了替身。   ——那个存在的替身。   梅杜沙心口莫名一阵窒闷。   他和那群人鱼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认为他曾经是一条人鱼……他真想把他脑子里从小到大的记忆挖出来给塞琉古斯瞧瞧,他才会知道这种误会有多么荒唐!   “塞琉……”他刚开口,又立刻把嘴闭上了。   不,他不该去纠结这个,更不该去尝试解开这个误会。如果塞琉古斯醒悟过来他与那个存在毫无关系,他会怎样对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将他从冰川里惊醒了捕捉回来,尝试驯养他这种危险强大的生物作为复仇工具的,被他尝过滋味的……无知人类罢了。   他们力量悬殊,他还在他的巢里,无论他怎么处置他,他都无法反抗。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被当做替身,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的夙愿,还没有完成,绝不能死。   这么想着,梅杜沙却感到胸口愈发窒闷了。   顽疾似乎就要发作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当替身……就当替身吧,活命最重要。   想要掌控塞琉古斯是不可能了,他得设法将阿彻救回去,在逃走之前,还得弄到足够的人鱼孢子……   耳根漫上羞耻的红晕,他蜷起十指,又松开,探向塞琉古斯的背脊。他没有医疗器具,而事实证明人鱼显然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炎。手指捏住一枚冰弹,他徒手往外拔,塞琉古斯竟然毫无反应,一声不吭,似乎已经昏厥了过去。这样安静的状态使他立刻便抛开了杂绪,展现出军医的专业素养来。子弹扎得太深,他便索性弯下腰,用嘴叼住,往外一颗颗的吸拔。   不知过了多久,吐掉最后拔出的一颗冰弹,他擦了擦嘴角淌下的赤色血液,急促喘息着,却见塞琉古斯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绿眸与他四面相对。   ——他一直是醒着的。   梅杜沙竟然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诡异感受。   “为什么……用嘴替我治疗?”塞琉古斯盯着他染血的唇,“你担心我……会死?”   梅杜沙脸色忽白忽红,一时语塞。   “在我们的族群里,这可是只有配偶才会做的事。”塞琉古斯越凑越近,“你这么干,就等于承认。”   “滚!我是怕你死了,我的人就……”梅杜沙缩进蚌壳里,抬脚想踹他,一眼看见他从漆黑发丝里露出的肩头上那处被他亲手造成的凹陷还有他身前纵横斑驳一道叠着一道的伤口,脚的动作一滞。   注意到他的视线,塞琉古斯低头看了一眼,握住他的手,放在那凹陷上,强迫他的指尖抚触,然后缓缓地,从肩挪到胸口:“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你。”   他呼吸一颤。   “胡说什么……你胸口的伤,可不是我造成的!”   “……”塞琉古斯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勾,什么也没说,却仿佛看透了他因为目睹他的伤痕而显露出来的迟疑似的,握住他的腰身,把他压在了下边。   “你要干什么?”   被那双绿眸凝视着,梅杜沙像被他摄魂一般难以动弹,任由他低头吻了下来。灼热的唇齿浸透了血腥味,似乎因为受了重伤而与之前不同,竟然十分轻柔。   他的舌尖纠缠滑动着,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紧闭的齿关,就像是在诱哄着,引逗着,吮咬他的舌头,舔舐他的下颚。电流般的酥麻感从唇齿交缠处蔓延开来,腹下也是一麻,梅杜沙颤抖地一把将他推了开来,呼吸已经乱了,不可置信地扫向自己曲起的双腿间。   他竟然被因为这个吻……起了反应。   想要遮掩,已经来不及,塞琉古斯一垂眸,他的反应便被他尽收眼底。惊愕伴随着比之前还要强烈的的羞耻瞬间袭来,梅杜沙整个人蜷缩起来,妄图把自己藏住,可根本退无可退,无处可躲。   “你喜欢我吻你……”塞琉古斯俯视着他,似乎被他的反应刺激得激动难抑,绿眸的瞳孔扩得很大,双臂形成一道桎梏,将他困在身下。   他的身形在男人之中都算是非常高挑的,也绝不瘦弱,可被这条看起来比他年龄还小的被他亲手豢养过的人鱼这么困在身下,却像一只娇小的雌性猎物,这种屈辱感令梅杜沙霎时满脸通红,冷冷道:“我警告你,不想伤上加伤,你最好别对我乱来!”   “谢谢主人关心。”塞琉古斯睁大双眼,又作出那种他极为擅长的小犬一样的表情,鼻尖蹭了蹭他的,撒娇道,“我的伤口好疼,只有吃吃主人才能止疼。”   “你滚!畜牲……”梅杜沙汗毛耸立,扬起手,“你他妈的别再给我作出这种表情……”   他就是因为他这副假脸,才沦落到这种地步!   被他一耳光扇到脸上,塞琉古斯的唇角又控制不住地扬起来,一把握紧他的腰身,迫使他贴住了自己的下腹。清晰感受到什么,梅杜沙顿时浑身僵硬。   湿热的嘴唇抵在他的耳垂:“其实我这儿最疼。从上次吃你到现在,它就这么一直疼着。”   “你该死的发情期……还没过吗?”三天三夜的耻辱记忆骇浪般涌上来,梅杜沙浑身颤抖地咬牙道。他需要他的人鱼孢子,但最多接受用手,绝不能容忍用自己的身体当容器,再经历那种不堪的事。   “有你在,我每天都是发情期。”耳畔的声音已然沙哑,染上了浓烈的情欲。蹼爪沿着他的腰身往尾椎处探,梅杜沙整个人顿时炸了,塞琉古斯身上都是伤,他没处下脚,便干脆一脚踹向他的脸。   军靴在人鱼俊美的脸上顿时留下一个印。   塞琉古斯舔了舔被他踹破的嘴角,下一刻,一双军靴就飞了出去,一双苍白的赤足被蹼爪紧紧攥住。   “别碰我……”人鱼的蹼爪的灼热温度从脚心袭上,令他神经颤栗起来,羞耻紧张到了极点,脚趾都蜷缩起来。塞琉古斯盯着他的脚笑了起来:“虽然这对人类的下肢实在柔弱,但也和你很配,也很美……”   “变态!”梅杜沙浑身发毛,塞琉古斯鉴赏他的双脚的样子,就活脱脱像个变态的恋足癖。   塞琉古斯摩挲着男人的脚,目光从他的脚趾滑上优美的足弓,真的美极了,让他爱不释手——虽然他也无比怀念他那璀璨华美的尾鳍……期待着他的蜕变。   在旧日,和这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美丽存在交尾不知是星国里多少人鱼的幻想,他甚至都窥见过好几次他的同巢兄弟墨洛耳带着一脸纯真的表情偷偷磨蹭刻托的尾鳍,龌龊得简直露骨,刻托却一点也没察觉出来,迟钝得要命。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可直到他死掉,别提蹭了,他都没能亲手摸一摸他的尾鳍。   想到墨洛耳借着从小与刻托亲近,不知偷偷蹭过他的尾鳍多少回,他就气到牙痒,恨得发疯。   他的孢父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迟钝,那么傻?   无论是旧日,还是现在……   幸而他还是先落在了他掌心。   他低下头,一口含住了他的足尖。   “你干什么!”梅杜沙吓得毛骨悚然,惊叫起来,想缩回脚,塞琉古斯却死死攥住他的双脚脚踝,吮吸起他的脚趾来,柔软的舌尖撩过他的脚心,又痒又酥的电流沿着双腿窜上来,令他脊骨发麻,腰瞬间软了。   “塞琉古斯你个变态……停下!”   塞琉古斯却愈发放肆了,他将他的双脚舔了个遍,弄得黏糊糊湿漉漉的,又顺着他的足弓一寸一寸的……舔了上来。梅杜沙被他这无耻至极的举动刺激得汗毛耸立,比上次更汹涌来袭的羞耻感近乎将他溺毙,却令他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身体也敏感到了极点。   锋利的爪尖将他的裤筒剖裂开来,露出军裤里修白的双腿,梅杜沙狠狠地抽了塞琉古斯一耳光,便被他擒住了双手,十指嵌牢,扣在头顶。   唯一能保护他的东西在人鱼遗迹时,就已经被摘下不知所踪,他此刻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塞琉古斯。   薄薄的一层白色内裤布料下,他起了反应的下体,就这么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了塞琉古斯的眼下。   耳颊轰然灼烧,漫开一片红潮。银发男人蜷起双腿,却将股间风光暴露无遗。塞琉古斯欣赏着他的模样,尽管伤口疼痛难忍,却丝毫无法阻止欲火熊熊燃烧上来,裂开的鳞膜处,性器早已昂然挺立。   一眼看见那没日没夜折磨过他整整三天的刑具,梅杜沙便头皮发麻,噩梦就要再次重现,刚才对塞琉古斯近乎怜惜的错觉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惊惧羞怒,他夹紧双腿,用膝盖抵着贴上来的鱼尾:“你敢!!”   ——但他很清楚,就像上一回,这畜牲当然敢。   塞琉古斯似乎并不急于拆吃他,近在咫尺的绿眸盯着他,眼底饱含情欲,语气却堪称温柔,甚至蛊惑:“主人……把腿张开,我想要你。”   “滚!”梅杜沙羞怒得嘴唇发抖。   “你不想见阿彻了?”塞琉古斯又蹭了蹭他的鼻尖,半是诱哄,半是威胁。   梅杜沙一怔,恼怒道:“阿彻到底在哪?”   “我答应你……过段时间,我就让卡戎送他来见你。”塞琉古斯眼底浮起一片阴云,尽管这个名字的明明是他自己先试探性地提起来的,但身下男人脸上瞬间变化的神情,令他立刻感到心口犹如灼烧。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有心思紧张别的存在?   “过段时间,多久?”梅杜沙浑然不觉地火上浇油,继续追问。上方的绿眸暗了下去,塞琉古斯不再回答,顺着他的耳根一路激吻下去,梅杜沙本能地挣扎起来,军医制服却转瞬被蹼爪划开撕碎,衣不蔽体。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赤色的血液沾染到身下男人裸露出来的苍白躯体上,与他留下的吻痕交叠,像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烙印。有一滴淌在下方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染红了他被他刺激得挺立起来的乳尖。   “轰”地一下,塞琉古斯感到血液全部涌上颅顶。   “啊!!”   强悍的银发男人的腰身一弹,整个弯折起来,脖子绯红一片地向后仰去,露出惊心动魄的诱人神态。   塞琉古斯含紧那颗敏感至极的软豆,故意吸得发出咂咂的声响。梅杜沙背脊紧绷,不住闷哼着,羞耻得发疯,内裤里的器官却不可自耻地膨胀起来。   显然感觉到他的反应,塞琉古斯将身躯贴得更紧了,灼烫立起的鳞片轻轻剐蹭着他敏感的顶端,他本来紧绷的大腿不住发起抖,松软下来,不自觉地向两边打开,夹住了不停磨蹭着挤进腿间的金色鱼尾。   “嗯……嗯哼!”   白色内裤里很快变得一片泥泞,湿透了,透出里边包裹的肉红轮廓来,尽管耻辱至极,他的腰身却刺激得不由自主地微微挺动,渴望更多的抚慰。   人鱼却刻意放缓了动作,鳞片若有似无地磨蹭着男人已经肿胀不堪的顶端,逼得他仰起头大口喘息,喉结颤抖着,眼尾一片殷红,夹杂着哭腔怒骂出声:“混账……”   他重重一吸嘴里的软豆,鱼尾贴上去,结结实实的摩擦了几下,男人背弓起来浑身一震:“啊!!!!”   一注浊液喷射在他腹部,淋漓而下。   梅杜沙脑子嗡嗡作响。   内裤彻底湿透了,里边的风光一览无余,原本死死夹住不肯张开的修长双腿软了,阵阵发抖,不由自主地敞开来。塞琉古斯托起他的臀部,蹼指轻轻一划,里边兜着的液体便流淌下来,落到他掌心里。   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男人涣散的浅眸又聚焦起来,湿漉漉的缝隙却已经被他忍耐多时的欲望抵住了。   “不要……”梅杜沙颤抖着喃喃着,发软的双脚踢蹬着他的鱼尾两侧,却也令股间的缝隙分开了。   他忍无可忍地攥住男人的双手,盯着他漂亮的浅眸,就着他射出来的黏液,浅浅在穴口磨蹭了几下。   腰身一挺!   “啊——!!”又一次被强行进入,男人的自尊顷刻崩塌,控制不住地崩溃的哭喊出声来,唇齿却被人鱼立刻封住,所有声音都被舌头堵住。   曾经遭遇过的侵犯令他的身体似乎被拓开了,借着他自己精液的润滑,巨大的折磨了他整整三天的刑具,这一次畅通无阻轻而易举地顶入了他的身体深处。   没容他缓口气,塞琉古斯便擒住他的双脚,挤在他双腿间的鱼尾缓缓挺动了起来。伤痛显然没有给塞琉古斯侵犯他造成任何阻碍,而这一次冥河水母没来当帮凶,他的双手得以动弹,可无论是挥拳头还是扇耳光都无济于事——甚至可以说是火上浇油,每一下反抗都能令他变得更加亢奋,更加起劲。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粘稠潮湿的肉体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由缓到急,越来越快,梅杜沙被迫大张着双腿,承受着满身是伤的人鱼愈发猛烈的撞击,被粗大兽器捣得不住涌出黏液的小穴艳丽得犹如彻底盛放的玫瑰花苞。伴随着一股从体内某个被不断顶撞的点涌上来的热潮,小穴不由自主地收缩着吞吮起入侵他的兽器来。   感到他身体的变化,塞琉古斯加快加重了攻势,交缠的唇齿间溢出了银发美人凌乱破碎的娇喘,浅眸已经有些涣散了,蕴满泪水,完全是一副无助的神态,那本来不住挥打抓挠着他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攀住了他的脖子,仿佛很需要他,离不开他似的。   他的主人,他的配偶,他的孢父,只有在这种时候,眼里才容得下他,才能只看着想着他一个。   他曾经被他逼疯过,陷入过最深的黑暗里,如今好不容易又与他重逢,还有机会再次拥有他,他不敢再重蹈覆辙,所以尝试去弥补过去,但……   那个令他深深恐惧的黑暗的他,就藏在他心底,从未消失过。   心底的残缺就像个黑洞永远也填补不了,无论他索要占有他多少次都不够。他疯狂地进出着身下的男人,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的吃他,可还是感觉饿得要命。   “塞琉古斯……够了……你给我停下!”   不知换了几个姿势,接连不断地又一次高潮出来,梅杜沙伏在人鱼身下,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哭叫出来。膝盖下方一大泊两种不同色泽的浊液混合在一起,还有更多顺着双腿淋漓流淌下来,他的体内已经容不下了——塞琉古斯已经在他的身体里射了四次,他也高潮了四次,而今天只是他被塞琉古斯带回来的第一天,这家伙还受着伤,就疯狂成了这样,他简直不敢想等塞琉古斯伤完全痊愈了,他会有多惨。   “不够……”塞琉古斯搂紧他的腰身,在射精过后的快感余韵里持续不断的顶撞着,目光扫过他修白的双腿上愈发清晰的鳞片纹路,咬住他银色发丝间已经发生些微变形的耳缘,只恨不得他的转化快再快一点,早点想起一切,直面已经成为他配偶的事实,直面他与他的血缘和他对他经年累月的深爱与深恨。他诱哄道,“说,喜欢我,我可以考虑暂时饶过你。”   梅杜沙心口一颤。   塞琉古斯对他做的事已经完全击溃他的盔甲,高傲已经难以为继,顺从他是最佳的选择,他却仍然无法开口说出那个词——喜欢?他喜欢的,根本不是他。   作为一个替代品和禁脔满足这条曾经被他视为犬奴的疯兽的执念,还有比这个更屈辱的事吗?   短暂的沉默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侵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插弄,逼得他濒临高潮之际,整个人又被翻抱过去,搂到塞琉古斯怀里,被迫骑在鱼尾上。   这个姿势令体内的兽器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塞琉古斯却掐着他的腰不动了,他叼着他的喉结,碾磨着,像吮吸着猎物骨髓的狼:“说……喜欢我。”   梅杜沙仰着脖颈,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着,小腹因为濒临高潮的刺激不住痉挛着,小穴阵阵收缩,塞琉古斯却不给他。他咬住了嘴唇,坚持不开口。   塞琉古斯恼恨地一口咬住他的唇,鱼尾猛烈挺动!   “嗯嗯嗯啊啊——”   在又一轮高潮汹涌而来,失去意识之际,男人布满的双腿仍然不住颤抖着,不由自主地缠住了身上遍体鳞伤的人鱼的腰身,双臂也搂紧了他的脖子。   “说喜欢我。”绿眸在上方俯视着他,像一片笼罩着天地的极光,深邃魅惑得摄人心魄。   梅杜沙心脏一阵急跳,目光在那片绿色中涣散开去,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一团庞然的金影浮现在上空。   一个渺远而空灵的声音像来自他的记忆深处。   “你知道的,刻托,这是个意外,也是个禁忌。”   是谁的声音?他茫然地心想着,眼前一黑。 第61章 被囚之爱   “塞琉古斯……”冥河水母伸出长长的触须,探入海龙骨骼铸造的生物飞船内,戳了戳那紧闭的小巢。   听见他的呼唤,一只蹼爪将蚌壳抬了起来,塞琉古斯钻了出来。透过那半掩的缝隙,冥河水母窥见了一只赤裸的雪足,顺着望上去,那银发的人类全身寸缕不挂,闭眼伏在那儿,身上全是斑驳的红痕——尽管它是屈服于这侵犯者才成了帮凶,想起这存在曾经有多么强大,冥河水母仍然感到一阵胆寒。   等他哪天恢复记忆,刻托会不会把自己一把捏碎?   感知到了它的想法,塞琉古斯绿眸眯起,懒洋洋地伸出一根蹼指,勾住了它的触须:“HADES,你最好不要有背叛我的心思,否则在他捏碎你之前,我会先把你烧成灰烬,让你变成你的同族的养分。”   紫黑的触须瑟缩了一下,明白自己的地位已经和当年不一样,冥河水母顺从地攀上了塞琉古斯的手腕。   满意地摸了摸这无比乖巧的……却曾经折磨到他死去活来的作为星球的惩罚者与行刑者的生物,塞琉古斯扯了扯唇角,将一根触须放到怀里的人类配偶的耳内,又将另一根放到自己的耳内,闭上了眼。   “我要了解他的全部,关于他变成人类形态之后所有的记忆,HADES,把这些记忆传输给我。”   许久之后,他睁开了眼。   “那座岛……那座他很留恋的,曾经作为人类和他的人类家人生活过的岛,HADES,替我找到它。”   “您打算怎么做?毁掉它吗?”   “当然不。”塞琉古斯笑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犯过去的错误,我要以配偶的身份,送一个礼物给他。”   “但是,我很担心……”冥河水母看着面前沉浸在与自己先裔重逢的喜悦中的星球之主,“一旦刻托恢复记忆,他是否能够接纳您成为他的配偶?您知道,他曾经是被秩序水母选中的维序者,人鱼一族的秩序与禁忌都根深蒂固的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就是秩序的化身,被后裔强行占有,恐怕对他而言……”   绿眸倏然暗下来,与此同时一抹金色的烙印却在冥河水母的头颅顶部亮了一瞬,它立刻噤了声。   “什么强行占有?这是他欠我的。我从小就被他遗弃……身为孢父,他就应该弥补我。做不到改变过去,他就得拿往后余生来还。无论是想不起来,还是想起来了,他都得还。”抚摸着怀中男人的脸颊,他眼神幽暗的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犬齿闪烁,“况且,现在,我才是秩序。”   不敢再多看一眼这叛逆又偏执疯狂的星球之主,冥河水母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将触须退了出去。   “啊,救命!!”   从噩梦里猛然惊醒,梅杜沙大口喘息着,颤抖的身躯被灼热的怀抱搂紧,他睁开眼,与近在咫尺的狭长绿眸四目相对,不禁一怔。   “别怕,有我。”蹼爪收拢他的后颈,塞琉古斯盯着他,目光有如锁链,将他溃乱的神志拖回现实,“和我在一起,你什么也不用怕,主人。”   “……”梅杜沙抿住嘴唇。他梦见自己和基莲在被仇人追捕,自己也没能逃出魔爪,和基莲一块被抓,变成了氯川实验室里那些悲惨的活体实验品,尽管现实里他的处境也没多好,可比起那个噩梦来,的确令他产生了一种“只是个梦”的庆幸。   “其实你可以向我求助。”塞琉古斯蹭了蹭他的鼻尖,眼底很深,透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你可以试着,依靠我,相信我。”   ——这诡计多端的家伙,他就是因为太相信他,把自己整个人都赔了出去。他此刻被塞琉古斯抱坐在他怀里,稍微一动,便能感到他的鳞膜处还是硬的。将他折腾到又一次失去意识的家伙竟然还没有尽兴。   相信他,依靠他?他疯了才会听他的话!   耳根唰地血红,他别开脸,冷冷道:“你先把阿彻带来,我要看见他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可能有点难。”塞琉古斯犬齿微露,笑得很坏,在他耳畔低低道,“毕竟卡戎抓到他的时候,也刚好到了发情期了,我只能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畜生……”梅杜沙朝他怒目而视。阿彻的心理素质没有他这么好,而且还是被一条陌生的人鱼……“他到底在哪儿,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他逼问着,塞琉古斯却微微扬起了眉毛,像是在审度着他,又隐约透着一点儿威胁的意思。梅杜沙立刻读懂了他的暗示,这家伙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险的狼,他得给他抛出足够的饵,他才会考虑把骨头渣子给他吐出来。狗东西……梅杜沙咬了咬牙,低头覆上他似笑非笑的可恶的嘴唇。塞琉古斯立刻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贪得无厌地将他深吻了一番。   “先带他来见我!”膝盖抵着压下来的鱼尾,梅杜沙压制着已经有些凌乱的呼吸,不让他再次得逞。   “让我看一眼,主人。”绿眸的目光滑下去,“我只想看一眼你受伤了没有。”   梅杜沙耻辱地咬紧后槽牙。这么连续不停地折腾,他怎么可能不受伤?上一回他就感到自己撕裂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将人鱼孢子从体内清理出来的关系,他并没有流血就愈合了。他为什么不干脆趁他昏迷的时候检查,非要在他的醒着的时候……   “嗯!”身体被翻抱过去,压趴在蚌壳内,塞琉古斯捞起他的腰,弯下腰去。梅杜沙用拳头抵住嘴唇忍耐着,仿佛经过漫长的一个世纪,这种对他自尊的巨大折磨才结束,他满身是汗,跪着的双腿都颤抖起来。   塞琉古斯抬起头,盯着趴在自己前边的洁白诱人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体内再次沸腾的热血。将他翻过来拽到怀里。梅杜沙被他的神色怵得浑身紧绷:“塞琉古斯……你今天要是敢再来一次,我……”   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祈祷这条疯狗有点理智,不想把他一次性折腾坏了。   “等你的发情期来的时候,我会一次性彻底吃个够。”塞琉古斯喘息着,咬着他的耳朵低语。   什么发情期……梅杜沙目光扫到自己双腿肤表浮现出来的愈发明显的纹路上,一个激灵,他竟然忘记问了。他一把掐住塞琉古斯的脖子,厉声道:“塞琉古斯……果然是你对不对,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塞琉古斯下巴微仰,盯着他,喉结在他手指间滑动了一下,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梅杜沙五指收紧。他身体上出现的这些诡异变化……还有塞琉古斯说的发情期,即使塞琉古斯故弄玄虚不说明白,他也可以推断出来——他正在,一点点的变成一条人鱼。可他绝不能允许这种转变发生,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还有太多的仇人要去杀,如果变成一条人鱼,他连回到圣比伦去都不可能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儿,带着阿彻。   他松开了手:“阿彻呢?你还没回答我!”   塞琉古斯扫视怀里银发男人泛红的浅眸,他真的被他惹毛了,可只有人类柔弱的身躯,连唯一能帮助他压制他的“蓬托斯之矛”也被他夺走,就像没了锋利的爪牙,他对他声色俱厉的发火也像是在撒娇一般。   和旧日一样,完全是时时刻刻都在勾引他。   鳞膜又阵阵发胀,他忍耐着,搂紧了他近乎赤裸的身躯,蹼爪一拢,他低唤了一声:“ZERO.”   一束亮光泄入了幽暗的龙腹内。   梅杜沙侧眸看去,瞧见龙腹顶部有一片变得透明起来,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扇圆形的天窗,一个小小的半透明闪烁着红色光芒的水母漂下,落在了塞琉古斯伸出的爪间。他惊愕地盯着它:“这是什么?”   “监视水母。”塞琉古斯在耳边讲解,“就像……人类的监视器与窃听,如果有谁想逃走,它就会知道。”   这意有所指的话令梅杜沙皱眉看了他一眼。   “我可没说你。”塞琉古斯勾了勾唇角。   “……”梅杜沙十指蜷进掌心,将目光挪回那小小的红水母上,看见它身上散发的光晕犹如全息投影般呈现出了一幕立体的景象。   “别过来……”   接着有熟悉声音传进了耳里。梅杜沙睁大眼,看见这个幽暗的洞穴内,赤裸的栗发青年蜷缩在角落里,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兔子。他的身上布满了暧昧的痕迹,而罪魁祸首显然就是他面前的那条墨绿色头发的强壮雄性人鱼——他正捧着一个打开的贝壳,似乎想要喂阿彻食物,但后者当然不领情,双腿踢踹着:“你滚开,我不吃!我讨厌你!你放我走!!”   “不……别,别讨厌。”绿发人鱼伸出蹼爪,试图抹去栗发青年脸上不住滑落的泪水,却将他吓得肩头一抖,哭得更厉害了,“呜……别碰我!!”   贝壳被掀翻到水里,又被人鱼捡起来,递到青年唇边,他仍然别开脸,流着泪,坚决拒绝进食。   人鱼像是急了,扑上来将他抱到怀里,贝壳抵到他唇边,捏开了他的下巴:“你不吃,我就吃你。”   “呜!!”栗发青年被迫吞咽下去,泪水汹涌,一连被强行喂下数个贝壳肉,似乎再也吃不下了,绿发人鱼摸了摸他鼓起来的肚皮,这才停止了喂食。   “咕噜……”将喉咙里的贝壳肉咽下肚,栗发青年涨得满脸通红,可人鱼一边摸着他的肚子,一边盯着他,仿佛又起了兴致,一翻身就将他压在了下边。   “呜啊——救命,梅杜沙大尉……啊!!!”   梅杜沙看不下去了,“啪”地一耳光狠狠扇到塞琉古斯脸上,气得手指发抖:“你们这帮畜生……”   “啪啪啪……”   凌乱的声音还在阵阵传入他的耳膜,梅杜沙盯着近处的绿眸,眼见他瞳孔微微扩大,顿时意识到这动静对他而言根本就像是某种助兴的小电影,他一巴掌把那只监视水母打了开来,影像立刻消失了。   塞琉古斯扫了一眼被他扇到角落里的那只水母,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梅杜沙问。   “想起了一些很有趣的往事。”塞琉古斯没有多说,伸爪又将那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水母召了过来,触须张开来,柔软的身躯吐出了一枚透明海螺状的容器。   梅杜沙往里瞧了一眼,里边似乎是一团雪白的螺肉。   “你也该吃东西了。”塞琉古斯抱紧了他,将这堪称精致的容器喂到他唇边,语气格外温柔,“乖。”   这是他以前每次喂塞琉古斯进食时候的语气,他学了个彻底,全部回报到他身上。梅杜沙羞怒盯着他,浑然不知这种表情有多危险,塞琉古斯一口叼住了那块莹润的螺肉,猝不及防地封住了他的唇。   “唔!”男人仰起腰身,肉滑进喉头,同时被入侵的还有另一个位置。   躲在角落的监视水母窥视着眼前的景象,不住闪着红光,这一切却未被察觉地落在了另一双眼睛里。   浅蓝的眸底幽寒得仿佛月球背面,有着纯净面孔的金发人鱼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攥紧了爪间的监视水母。 第62章 心之征伐   此时,冰川某处。   “怎么办,艾涅卡?我们没有抓到一条天然人鱼,如果空手而归,院长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   听见周围同伴们的议论,艾涅卡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追踪颈环——在某些时候,它会变成残酷甚至致命的刑具,无论他们逃到什么地方也无法摆脱。他忧心忡忡地环顾这迷宫一般弥漫着雾气的冰川内部。那些天然人鱼们就在这一带出没,它们的声波忽近忽远,只是依靠他们这副被改造的身躯与身上的声呐装置,他们根本无法追踪到那些神出鬼没的神秘生物。   “艾涅卡,你快想想办法,你是我们中间最聪明最优秀的……”一个比他还要年少的实验体瑟瑟发抖地说,“我不想冻死在这里,也不想死在实验室里。”   绝望的氛围弥漫在空气里,艾涅卡闭上眼,一幕一幕黑暗的记忆伴随着同伴的话语在脑海里跳转。无论是为了增加感官敏锐程度而被长时间浸泡在暗无天日且一片死寂的水仓内的感官剥离实验,为了获得能与天然人鱼匹敌的身体机能而进行的各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的耐受力训练,还是在实验室里获得活下来并成为氯川的“秘密武器”资格之前必须经历的神经控制训练……种种一切,他同伴经历过的,他都经历过,并且,比他们经历的时间远远要更长,种类更多。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在经历这些,也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完不成任务,他也不会死,他是氯川最完美的秘密武器,但他的同伴们,命运恐怕就会截然不同了。   “我也是……”另一个声音像是在咬牙喃喃,“如果抓不到人鱼,我宁愿,宁愿自己在外面了断自己。”   “可我们死不了。”紫眸睁了开来,扫视了一圈同伴们的脸,点了点颈环,“忘了吗,只要有人尝试对自己或同伴下手,这个玩意就会把他击晕。”   “那你说该怎么办?如果我们完不成任何,我不敢想,院长会把我们送去哪里。”刚才说要“了断自己”的黑发人造人鱼脸色苍白的摇摇头,“他一定会把我们送去销毁,或者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玩物甚至食材……”   艾涅卡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爬到了一块浮冰上,不一会儿,玫瑰色的鱼尾就变成了一双白皙的长腿。   “把声呐都调到最大,然后你们都藏起来。”艾涅卡轻轻道,“既然追不到人鱼,就让人鱼来找我们。”   ——人鱼喜欢漂亮的少年。这是在弗克兹与氯川的某次对话时,他无意间窥听到的信息。他这样的人类,应该是个不错的诱饵吧。起码,那些权贵们都对他垂涎欲滴,天然人鱼们……也会对他感兴趣吗?   “艾涅卡……”同伴们惊愕的睁大眼。   艾涅卡想起人鱼遗迹里的情景,咬了咬下唇:“如果失手,你们不要管我,立刻折返军舰,这是命令。”   ……   “该死的,一无所获,那些人鱼怎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梅杜沙大尉还失踪了,尼伽少将要是知道是我们的责任,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们。医学院真的能保住我们吗?”听见身旁这支敢死小队队长的抱怨,弗克兹拍了拍他的肩,朝四周的冰川望去,“再找一找,梅杜沙身上的GPS还有信号,就是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跟幽灵遮眼似的,转了半天还是回到原地。”   “等等,我们探测了另一个方向的声波!”   ……   “哗啦……”   似乎有细微的水声从不辨距离的位置传来。   艾涅卡的身躯紧绷起来,仍旧坐在浮冰上一动不动。南极冰川内浅蓝的水面镜子一般映出少年漂亮的模样,也同时落入某条人鱼的眼底,令他立刻升起了兴致盎然的神色。他摆动着鱼尾,就想脱离正离开这片冰川的族群游回去,却被一只蹼爪攥住了胳膊。   有着黑色长发与漆黑眼眸、面孔凌厉的雄性成年人鱼盯着他摇了摇头:“别去,那是个诱饵。”   年少的人鱼皱起眉:“你怎么知道,Asura?”   “因为,我也是这么遇见Asura的。”另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样黑发黑眸,面容精致秀气的蓝尾人鱼游到自己配偶的身旁,远远望向那冰川里等待着献祭自己的少年,眸底浮起浓重的雾霭,“几个世纪了,我的家族的罪孽,竟然还在延续。他的年纪,就和我当年一样。”   被自己的配偶搂入怀中,安抚意味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蓝尾人鱼把头埋入了对方的怀抱,听见他的胸膛传来的温柔的心跳声与嗓音:“别回头看,那不再是你的家族,他们的罪恶已经与你无关了,你的家人是我。”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年轻的人鱼扭头看向令自己一眼心动的身影,发情期的冲动令他根本听不进同伴的劝阻,头也不回地朝那个身影游了过去。   “哗啦……”水声越来越近了,艾涅卡捏紧背后的电击器,望向水面。一抹颀长的身影缓缓浮现,年轻的面庞露出水面,这条人鱼盯住了他,似乎被他的美貌完全迷惑,一副面红耳赤,垂涎欲滴的表情。   ——他见惯了这种表情。   艾涅卡厌恶而紧张地伸出一只脚,伸向了水面。哗啦,一只蹼爪立刻从手里探出,攥住了他的脚踝。被他引诱的人鱼缓缓爬了上来,趴在了他的身上,鱼尾扭动着。紫眸因为羞耻而圆睁,艾涅卡咬住牙齿,背后的手按住了电击器的按钮。   人鱼抚摸着他的背脊,压紧了他的腹部。   “艾涅卡!”一声厉吼从某个方向传来。   一眼看见那不远处浮冰上的景象,弗克兹目呲欲裂,一夺过身旁一个敢死队员的枪,他瞄准了那条人鱼。“嘭”地一枪,子弹精准地击中人鱼背脊,艾涅卡甚至没有来得及举起电击器,趴在他身上人鱼就钻进了水里。弗克兹从小艇上跳入水中,发疯般的朝浮冰上的少年游了过去,转眼便游到了他面前。   艾涅卡僵在那儿,一时没回过神来。他压根没有想到会撞到弗克兹,还是在他尝试用色诱来捕获人鱼的时候。羞耻与震惊令他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男人爬上浮冰来,上下察看着他只穿了束具的赤裸身体,那张向来斯文败类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他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虐一般的快意。看见自己的杰作差点被其他存在玷污,这只狐狸的心底,一定很不好受吧?   这么想着,他观察着弗克兹的脸,奢望着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种除了对杰作的紧张之外的什么情绪,却被他一把搂紧了怀里。   弗克兹扣紧了怀里少年的腰,一双灰色的狐狸眼眸泛着微微的血色,有那么几秒他一直盯着他颈部的追踪环,手指放在了后面的密码锁上,悬而未触。   他不知道密码。输错一次,他的心上人就会死。   那么,他将功亏一篑。   手指颤抖着,最终放了下去。   “你破坏了我的任务,弗克兹,院长会罚我的。”没有感觉到什么,艾涅卡在他的怀抱里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将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香里红了眼眶。   “好了,这回是我的责任,他不会罚你的,但你的同伴我可就保不了了。”将怀里的少年打横抱了起来,弗克兹又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但你是我的杰作,下次再让我撞见你这么作践自己,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弗克兹……求你,也帮帮他们!”手不自禁攥住男人一缕亚麻色的发丝,艾涅卡向他哀求。   男人低下头,在他耳畔道:“那就要看你回去以后的表现了。上次你不许我玩的那种……”   脸色唰地通红,少年垂下睫毛,一脸愠怒地点了点头。男人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抱着少年跳上军艇,去在这时听见某个方向由远而近地传来了一阵轰鸣。   他转头望去,竟然看见一艘军艇从身后冰川的天然隧道内驶来,艇首竟然站着那高大挺拔的青年少将,在他的身侧则紧挨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妖娆身影。   “少将,老师?”   环顾了几艘军艇,青年少将皱起眉来:“梅杜沙呢?”他恨恨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长发男人,“氯川,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人鱼!”   “有人鱼!”   四周突然惊叫起来,声呐也尖鸣不止。氯川握住手里不断震动的小球,看见数抹身影从周围的水面浮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他红唇微弯,拔出了腰间的东洋刀,长长的刀刃贴着黑色长靴指向甲板。   啊,终于,见到了活着的人鱼族群啊。   不过,那条黑尾的人鱼首领与他的配偶怎么不在呢……难道这里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巢吗?或者他们藏在了这座冰川的更深处?   他环顾四周,突然瞥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东方面孔,与那双透着悲伤的黑眸相对,不禁一惊。   这是……那一条逃走的“诱饵”,他的家族传说!   “Yuki……”氯川笑了起来,“你竟然,还活着。果然,变成人鱼以后,生命力果然远超人类。”   “收手吧,如果你是想研究出拯救人类的方法,我可以帮你。”蓝尾人鱼看着他说,可话音未落,就被一只蹼爪捂住了嘴,拖进了水里。   是他那条叫作“Asura”的人鱼配偶吗?   氯川看着刚才他消失之处,扬起了眉。他倒是想让自己这个先辈来帮他,可他的那个配偶显然不允许。说实话,他还真想多和雪村交流几句呢,他恐怕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毕竟,家族里那些将他这个私生子视为碍眼垃圾的长辈们与同辈们,都在他爬到病叶家族的家主之位前,一个一个的除掉了。   “哈——”   被击中背部的人鱼一脸愤怒与不甘地仰起头,看向了艇上的一处,发出了一阵发动攻击的鸣叫。   氯川吹了声口哨:“我的秘密武器们,该动手了!”   “砰砰砰!”一瞬间,枪声四起。   ……   与冰川外围的人鱼和人类一样,冰川内部某处的“交战”也同样激烈——更准确的说,是人鱼对人类绝对碾压性的征伐。   “哈……”从新一轮的征伐下幸存下来的战俘不住喘息着,银色发丝被汗水浸透,黏在修长的脖子上。他瘫软地伏在人鱼身下,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音。柔软的腰身被蹼爪捞起来,翻抱过去,人鱼吻下来,用嘴喂进了一些淡水。冰凉甘甜的冰川水淌入喉头,令他因为持续不断的剧烈运动而灼烧的体温降了下来。   梅杜沙本能地吞咽着,与口中的唇舌纠缠,感受到对方某处又膨胀起来,他打了个激灵,涣散的瞳孔才聚焦起来,发出沙哑而颤抖的声音:“别再……”   他真的已经承受不了了。这条疯兽的欲望像是无休无止,一天可以持续二十个小时以上,就仿佛是匹执着的种马,要让他像雌性一样受孕才肯罢休。   “我们……可以干点别的。”他已经连羞耻都顾不上了,只是迫切的想要转移塞琉古斯的注意力,胡言乱语着,“人类恋爱,不会成天像这样。”   “恋爱?”塞琉古斯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字眼,本来很大的瞳孔又扩了一点,“恋爱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是被塞琉古斯逼疯了,才会主动提出这个词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梅杜沙咬了咬牙,颤声道:“就是……求爱与接受求爱,我们有一个过程,不是直接……”   塞琉古斯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指类似人鱼交尾之前互相围绕着起舞的过程,那的确是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对刻托,以及对现在的他做的事情。   ———他竟然主动向他提了出来。他恋恋不舍地退出来,绿眸浮起不可置信的喜悦:“你想,和我恋爱?”   天呐……他竟然在和这条疯兽在探讨关于恋爱这个词。这太他妈诡异和荒唐了。   梅杜沙头疼得要命,无力纠结他是否是替身的问题,只要他愿意放过他片刻。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嗯。”   塞琉古斯搂着他的胳膊一紧,呼吸重了。他忍耐着把对方逼出更多动人的声音来回应他的冲动,在脑海里搜寻着所有通过冥河水母在他记忆里得到的信息。   “你曾经很向往研究我们,曾经对我们的文化很感兴趣,是吗?在你……一心想去复仇之前。”   梅杜沙惊愕地睁开眼,他怎么会知道?   他好像……没有告诉过塞琉古斯他想要复仇,和他过去的理想。   “我教你,我们的语言怎么样?”绿眸凝视着他,嘴角玩味地牵了一下,“就像你教我一样。”   “……”梅杜沙抿紧唇,脸上泛起淡淡的愠色。虽然被自己豢养的人鱼反哺真的很屈辱,但起码这可以令他得到暂时解脱。他挪开目光,点了点头。   塞琉古斯握住他的手,放到胸前的暗金图腾上,随即他就看到那图腾中心的太阳纹路又像之前一样亮了起来,一片光幕环绕在他的周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奇特字符,那看上去就像古玛雅文与埃及象形文的结合体。他睁大眼,心底死去多年的那个属于研究者的灵魂仿佛在刹那间复活了,一时目眩神秘。   “Na,‘不’……Le,‘好’……”塞琉古斯捉着他的手指,与一个一个点过那些字符,真的拿出了老师的架势。梅杜沙忍耐着被当做学语幼儿的感受,跟着他一一辨认,手指在字符间穿梭着,渐渐涌起奇妙的感受。   就好像,这些字符曾经印在他的骨子里,很亲切。   “Nakamiya……是什么意思?”被教了一会,梅杜沙想起什么,问他。塞琉古斯怔了一下,狭长的绿眸斜睨着他,似乎因为他主动提问而极大的被取悦到,嘴角上扬:“不死的守护者。”   那……他又想起什么:“Za…ka…ta?”   塞琉古斯瞳孔一震。   他深深凝视着他:“是……缔造者,创始者,先王。”   原来……连那个黑尾首领也会因为那个曾经认他为主的神秘之物而对他显现出尊敬,他们是将他错认成了他们的先王。可塞琉古斯怎么敢这么冒犯他?   在人鱼们看来,这家伙也是个异类和疯子吧?   “你走神了,主人。”塞琉古斯吻了一下他眼尾的红痣,用他刚刚教会他听懂的语言耳语道,“‘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也是你曾经失去的另一个你。’”   (注*:该诗句引自博尔赫斯诗集)   梅杜沙心脏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塞琉古斯竟然用人鱼语念出了他年少时最喜欢的一首博尔赫斯的诗。那时他还没有流离失所,还浪漫,还单纯,还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向往与好奇,也会轻易被诗里的爱情打动。   他眼眶一红,几乎就要掉下泪来,揪住了垂落在眼前的黑发,仰起头:“你怎么会……”   塞琉古斯一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孢父或许并不明白,这句人类书写的诗,有多契合他追逐他而来的这条漫漫长路。   “嗯,”梅杜沙被他吻得呼吸一片凌乱,心跳也又乱又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塞琉古斯再次覆下来的时候,就像黑暗而温柔又极富侵略性的海浪,他整个人的灵魂都像要被他溺毙吞噬,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就要沉没到更深的地方去。   “塞琉古斯……嗯啊……啊…哈啊!嗯……”   ……   “向它发信号吧……LUNARIE。”忍无可忍地闭上眼,将爪间仍然在持续与同伴共感的监视水母扔到一边,金发人鱼转过身,将视线投向了背后散发着淡蓝光芒的巨大月亮水母,光线的反射下,他胸前的银色图腾隐隐发亮。   你还真的是……很厉害呢,塞琉古斯。他心想。 第63章 月之背面   “塞琉古斯……”听见这飘渺的呼唤,塞琉古斯慵懒地睁开眼,看着探到他眼前的一缕紫黑色触须。   “什么事,HADES?”   “您要我寻找的那座岛,我已经找到了。”冥河水母低低回应,“但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触须探进他的耳内,将画面传入他的大脑。遥远的天际,一簇彗星般的光亮正缓缓坠落。   他的目光透过冥河水母的精神聚集在那簇光亮上,听见它继续道:“我感应到了我同族发来的信号……是来自LUNARIE。”   “月亮水母?”塞琉古斯扬起眉毛,眼神森冷讥诮,“墨洛耳的守护者啊,他们也来了。”   他“亲爱”的同巢兄弟,不是一直隐居在他那颗小星球上么,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连暗潮入侵的时候都藏起来不见踪影,他的孢父一出现,他就忙不迭的跟着来了。塞琉古斯垂眸看向怀里的银发男人,恨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耳垂,“还没有恢复自己本来的样子,惦记你的家伙就都一个个闻到味了。”   “嗯……”似乎被他咬痛,他昏睡的配偶轻哼了一声,微微蹙起眉毛,对他的责怪无知无觉。   塞琉古斯险些被这声轻哼又撩起火来,将他压在身下吻了好一会,才艰难起身。   “既然发射了信号,我也该去见一见,我阔别已久的同巢兄弟了,HADES,为我引路吧。”   金尾的人鱼穿过巨大的冰川迷宫朝外游去,被他的磁场吸引,绿色的极光与成群海鸟环绕在他的身周,纠缠着他漆黑的卷发与巨大鳍翅,宛如王者的披帛。   他眯起绿眸,朝远处眺去。   年少的记忆犹如海浪层叠涌来,卷带着无数碎冰冲进海王星之主的眼底,显露出至今也无法融化的森冷痛楚。   被偏爱的那一个……   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只属于我。   ……   “Keto……”   悠悠的轻唤似乎从耳畔传来,梅杜沙缓缓睁开眼皮。一团红光在眼前闪烁着。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那只监视水母。   是它在发出声音?   梅杜沙盯着他,看见它的身躯微微收缩着,又发出了他刚才在恍惚间听见的声音。说的是人鱼的语言,是个男性的,声线犹如竖琴拨弹一般悦耳。多亏了塞琉古斯,使他得以分辨出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类在哪,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他疑惑道。这个声音的主人难道是说,他知道阿彻被囚禁在哪?   “你会知道的。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那声音继续道,“塞琉古斯永远不会放你找的那个人类离开,他憎恶所有你在乎的存在,会不惜一切代价抹除。”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如果你不想被塞琉古斯永远拘禁,要逃就趁现在,冥河水母和他都暂时离开了,这是唯一的机会。”监视水母里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你背后的那扇门里,放着‘蓬托斯之矛’,那是可以助你脱身的钥匙。”   梅杜沙转身望去。这蚌巢的后方的龙腹内壁确有一道环状的凹槽,凹槽的中心,一块不明质地的晶石闪烁着红色的微芒。   监视水母漂了过去,将触须放到了晶石上,只见晶石的光芒幽红转蓝,咔地一声,环状凹槽中裂开了一道缝隙,向两旁分开,露出了后边的空间——一座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半透明质地的雕像呈现在他的眼前。   蝶翼状的尾鳍……长长的发辫,与那尊位于人鱼群雕顶部的雕像一模一样,但似乎比人鱼群雕顶部的那尊更加精致细腻,简直栩栩如生,这仿佛水晶玻璃般的质地令它的周身晶莹剔透,散发着皎洁的圣光,令人一眼看去,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惊艳。   它的脸部同样覆着一个金鳞结成的面具,用黑色的带子栓在头上,细看竟然是数缕漆黑的发丝。   不肖说,鳞片是塞琉古斯的,头发也一样。   心底泛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涩感,他忍住想要将面具摘下来打量一下塞琉古斯深深恋慕的存在的真容,他将目光挪到雕像的一边手腕处缚着的镯状物上。   “对,就是它,‘蓬托斯之矛’。”监视水母环绕着他,轻轻说道,“带上它,你就可以畅通无阻的离开这儿,没有任何人鱼胆敢阻止你。”   这个一开始被他误用人鱼先王的名字“刻托”命名的天外造物,真正的名字原来是“蓬托斯之矛”。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像着魔般不收自控地朝它伸出手,“窸窸窣窣”,那静静缠缚在人鱼雕像上的造物就像瞬间嗅到了血腥味的蛇扭动着吐出信子,闪电一般地游窜到了他的手上,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腕。   那些白色的触须却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在他的手指间磨蹭着,抖动着,他竟然从它没有五官甚至分不出头尾的身躯上看出了一种委屈。   ——仿佛因为被强行从他身上剥离而感到委屈,这会儿在他的手上无声控诉着塞琉古斯的暴行。   他愕然地看着它,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蓬托斯之矛”。   “蓬托斯之矛”顿时在他手掌下卷成了一团,抖得更厉害了。   “……”虽然这诡异到了极点,但梅杜沙竟然真的感觉到它在哭,而且非常愤怒。——显然怒气是冲塞琉古斯,如果它长了嘴,现在一定骂得很脏。回想起来,从他遇见塞琉古斯开始,它试图就一直在试图阻止塞琉古斯对他的不轨举动(虽然有很多时候反应不那么及时),难道是因为它遗留着它的原主人使用他时留下的……该说是残留程序还是肌肉记忆?   总之,他几乎可以推测,塞琉古斯恐怕就像对他一样……曾经尝试侵犯过或者侵犯了这位人鱼先王。   或许是身体还残留着塞琉古斯留下的热度,令他能够感同身受,一种强烈的羞怒感涌上心头。   他片刻都不想在这儿停留了。   “好了……我得借用你一段时间,你不介意吧?”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它,低声说道。   “蓬托斯之矛”立刻回到了他的腕上,缠得比之前更紧了,仿佛是生怕他改主意把它扔下似的。   “出去吧,我替你引路。”监视水母发出声音,朝门外漂去。   在转身时梅杜沙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去,目光落到人鱼雕像上身披着的类似古希腊袍款式的一层乳白织物上,上面也点缀着不少金鳞。   他伸手攥住了它,手指触到了温暖柔软的触感。这织物摸上去很像是人鱼修复伤口时产生的薄膜,因为塞琉古斯的鳞片使它还带发热功效,他没有犹豫,将它扯下来裹到了自己身上。   这龙腹之内不知因为什么保持恒温,但他在南极冰川里,外边一定很冷。他原来的作战服被塞琉古斯那条疯兽已经完全撕成了碎片,他得活着离开这儿。   监视水母朝龙颈漂去,梅杜沙的目光掠过蚌巢,一滞,将巢边放着的螺状容器捞起来,一口吞下了里边鲜美的肉——尽管接受自己豢养过的人鱼反哺式的投喂真的很屈辱,但肚子,还是得先填饱才行。   一声轰鸣,龙口自动开启。梅杜沙看向守在外边都朝他看来的人鱼们,似乎是都注意到了他腕上之物与监视水母,人鱼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条生着红色鱼尾,看上去最年长的人鱼游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面孔坚韧而秀丽,似乎是这群人鱼守卫中地位最高的。   他上下扫视着他,仿佛是在审度一个犯人,却又透着些微的忌惮:“你怎么出来了,刻托?”   监视水母闪烁起来,就像在发送什么信号。红尾人鱼眉心的晶石也闪烁了几下,梅杜沙便看见他点了点头,人鱼守卫们都让开了一条路。   “王的位置,我已经传送给你了。”红尾人鱼的目光落到他的脚踝处,皱了皱眉,“等等。”   梅杜沙眯起眼,看见他抬起蹼爪,眨眼之间,另一个监视水母从水里升起,漂了过来,触须间吐出一个紫黑的环状物,他的心底升起一种不秒的感受。   “您不该自作主张,聂柔斯。”另一条守卫人鱼开了口,“王没有命你把他当作罪犯对待。”   “可莫里亚将军和众多同族当年就是被他亲手屠杀,我永远都忘不了。”红尾人鱼盯着他,拾起那枚黑环弯下腰,“一次是叛徒,就永远是叛徒。”   脚踝袭来一丝凉意,与此同时他似乎感到了刻骨的剧痛,就仿佛他曾经被这枚黑环束缚过。   梅杜沙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看见红尾人鱼抬起头,变了脸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攥紧左手五指,指尖刺入掌心的刹那,腕上“蓬托斯之矛”瞬间炸成无数根白色长鞭,将面前的红尾人鱼与周围的人鱼守卫抽得四散飞开。   他拔腿就跑,跟着那只监视水母跑到一堵冰墙的裂隙处,穿了过去。似乎是因为身体已经发生了趋向人鱼的变异,他在水中竟然游动的极为迅速,而由于身上包裹着带着塞琉古斯的体膜与鳞片织成的“防寒服”,他浸在南极冰冷的海水中,也没有感觉到冷。   在监视水母的带领下,他在这构造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水上冰川内穿梭了一番,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南极的海风迎面扑来,遍布着碎冰的无垠海面呈现在视域里,绿色的极光浮在上空,似乎触手可及,数只海鸟似乎被神秘的磁场吸引,纷纷落在他近处的海面上。隐约感觉到什么,梅杜沙目光落在了那群海鸟降落的位置。   “呼啦”一下,海鸟又被什么惊得纷纷飞起。   一抹璀璨的蓝色光晕在海浪中隐现,接着浮上水面的,是一团蜜金色的发丝……丝丝缕缕的弥漫开来。   瞳孔一缩。   人鱼浅蓝的眼眸,缓缓露出水面。   看清那张天使一般俊秀纯净的面庞时,梅杜沙不禁一惊。他记得他……就在不就之前。他在这片冰川里寻找塞琉古斯时,遇见了这条人鱼。   当时太过匆忙,他没怎么留意他,此刻才看清了这条人鱼的全貌。目光扫过他胸前那片银色的图腾与背后和塞琉古斯还有那条首领人鱼大得不相上下的一双鳍翅,梅杜沙不禁屏住了呼吸,退后了一步。   这个家伙,似乎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存在。   带他逃到这里来的,难道会是他吗?   可凝视着他的眼神温柔而亲昵,就似乎看见了许久已经认识的故人,耳翼颤了颤:“Keto……”   他游近了些,伸出蹼爪,似乎想要触碰他,梅杜沙往后避了一米,警惕地盯着他。   浅蓝眼眸的人鱼一怔,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又有些难过:“Ka me Moloer,ai na lu?”   梅杜沙蹙了一下眉,回想着塞琉古斯教他的那些人鱼语单词,这句话意思似乎是——   你不记得了我了吗,我是……墨洛耳。 第64章 吾爱勿逃   见墨洛耳目光落到他腕上的“蓬托斯”上,又抬起眼皮,打量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似乎透着一种敬畏,梅杜沙意识到,他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属于人鱼先王刻托的东西将他误认作了对方,所以会来帮他。   梅杜沙下意识地伸出戴着“蓬托斯之矛”的手,掐住了墨洛耳的脖子,见他竟然没有半分抗拒,而且低下头,温顺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梅杜沙眯起眼。   这条人鱼……显然与塞琉古斯和黑尾的首领人鱼一样,是个高等级的人鱼。可被他掐着脖子,他只是用一只蹼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吐出一串人鱼语:“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类。”   梅杜沙研判地盯着他。拜塞琉古斯所赐,他现在并不相信人鱼表现出来的所谓的臣服,尽管这条人鱼看起来非常温顺——但塞琉古斯之前也伪装得很好。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用‘蓬托斯之矛”束缚我。”墨洛耳诚恳地看着他,“你会说人鱼的语言……说出你的指令,它就会执行。我真的,只是想要帮你。”   梅杜沙半信半疑地扫了一眼腕部,用人鱼语道:“束缚他。”   “蓬托斯之矛”立刻像条听见笛声的蛇,扭动着缠上了墨洛斯的脖颈。尽管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仍然一动不动地忍耐着,像条被束上缰绳的马一样转过身去,弯下腰,将宽阔的背脊呈给了他。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旁边闪烁的监视水母里传来了出来:“呜呜呜……你别过来,停下!”   阿彻的哭叫刺入耳膜,梅杜沙咬了咬牙。   虽然有极大的风险,但,他只能赌一把了。   这个选择结果或者变好,或者更糟……但至少,现在选择权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一直被塞琉古斯软禁下去的话,他什么也做不成,只能成为他的禁脔。   他趴到了墨洛耳的背上,在被他背着游出去时,情不自禁地回眸望了一眼这片被极光环绕着的冰川。   那儿像极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绿眸。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依靠我。”那沙哑而魅惑的声音似乎也萦绕在耳畔,梅杜沙心脏一阵急跳,慌忙回过头,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再也离不开了似的。   “快点。”他深吸一口气,“快点带我离开这儿。”   墨洛耳立刻加快了游速。强忍住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梅杜沙将目光投向了右腕的军用腕表。幸而腕表上带着有密码的锁扣,塞琉古斯没有将它取下来。他看见自己的坐标经纬变化着,离那片冰川渐渐远去,西南方出现了一个正快速移动的红点,离他越来越近,那是……   “停下。”他勒住墨洛耳的脖子,他温顺地停了下来。   那个红点越来越近,旋即梅杜沙听见了螺旋桨的声音,他抬头望去。   一张大网兜头射来,梅杜沙下意识地推开了这条救他脱身的人鱼,可他躲避不及,金属网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浅蓝双眸看着他,似乎认命的闭上了。   “不可思议……”氯川轻笑地摇着羽毛扇,打量着眼前被锡纸包裹着的银发男人,“你竟然从那条金尾人鱼手里逃出来了,还领回来另一条高等级的有翼人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佩服,梅杜沙。”   “多谢老师夸奖。”梅杜沙将目光挪向这艘军舰的舱窗上,瞧着士兵们七手八脚地将网兜里裹着的那条名叫墨洛耳的蓝尾人鱼拖进舱内,他多少感到这景象有点刺眼。他固然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但的确欠了墨洛耳一份情——尽管墨洛耳是弄错了想帮的对象,可他的确因为他被捕获……偏偏,他还不能放了他。   现在他对塞琉古斯是避之不及,墨洛耳成为了他新的希望。   “好好休息一天吧,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我让弗克兹来为你做检查?”   “谢谢,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梅杜沙耳根发烫,羞耻难言。他的体内现在还残留着很多塞琉古斯留下的罪证,他可不想让第二个人目睹他清理的过程。   “等你精神好一点,去探望一下少将吧。”氯川转身离去时,回头对他道。   “少将……是出什么事了吗?”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劲,梅杜沙疑惑地看着他。   “他亲自带队出来找你的路上,我们和一小群人鱼发生了冲突,其中一条的尾鳍划伤了他的眼睛,他刚做过手术不久,现在还躺在医疗舱里呢。尼伽少将对你还真是情深意切啊,都这样了,还要坚持留在军舰上不肯返回帝国,想要第一时间得知你的下落。”氯川轻叹了一声,妖冶浓黑的眼尾扫过他的脸,有点嫉妒似的,“你可真是个倾国祸水啊,梅杜沙。”   眼睛受伤了?失明了吗?   梅杜沙作出有些担忧的神情,点了点头:“不过,老师,通过这段时间与人鱼的接触,让我有了很多新的发现,相信能够加快疫苗的研制进程。”   ——那是他父母未被夺去的部分资料,被他篡改过后,刚好拿来做为吸引仇人的……血饵。   “哦?是吗?”氯川的黑瞳注视着他,眼底升起了浓重的兴趣,“你休息一会,晚上八点前来军舰的医疗舱找我。”   “遵命……老师。”   盯着氯川离去的背影,梅杜沙弯了一下唇角。   终于……付出了这么多,他终于得以,更进一步。   闭上双眼,在睡眠仓躺下,没过多久,他便感到双腿袭来一阵刺痒。睁开眼,梅杜沙卷起裤筒,朝腿部望去,朦朦胧胧间,他的小腿皮肤闪烁着粼粼的光泽,纹路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晰起来,双脚也有些变形。   心仿佛沉入海底。   似乎因为被塞琉古斯这段时间不停的……他的身体有了越来越明显的趋向人鱼的异状。   喉头焦渴难忍,他冲向洗手池,打开净水管道猛灌了几大口水,看向镜中的自己。瞳孔剧缩。   银白微卷的长发漂浮在水中,生着银紫双耳,与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鱼静静凝视着他。   梅杜沙退后一步,几乎跌坐在地上,可一眨眼,镜子里的幻象又转瞬消失了。他竟然出现了幻视。他洗了把脸,闭上眼深吸几口气,令自己冷静下来,撩起了已经长到肩头的银发,露出底下的耳朵。   盯着耳朵上多出的几根半透明的骨刺,他咬了咬牙,目光落到镜柜下的剃须刀上。   几分钟后。   将混合着鲜血的骨刺冲进洗手池,梅杜沙给耳缘涂上了消毒液。在复仇完成之前,他绝不能,让自己变成一条人鱼。他攥紧了池沿挂着的那条缀满金鳞的织物,覆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摩擦。   尽管这么做只是为了试图让伤口愈合的快一点,可织物上散发着的那种塞琉古斯身上的浓郁异香却令他感到一阵醉酒似的晕眩。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当梅杜沙意识到他竟然像个瘾君子一样情不自禁地埋头深嗅起这种气味时,惊得将它一把甩了开来,退后了几步,耳根滚烫地靠在了墙上。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被塞琉古斯折磨得精神失常了……他对他上瘾了吗?   ……   将一缕银色发丝攥紧爪间,塞琉古斯盯着眼前的雕像,眼底藏匿多时的嗜血的黑暗又漫了上来。   “我料到你不会放弃从我身边逃走,刻托,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墨洛耳略施小计,就把你拐跑了。”   他凝视着那张被他用自己的鳞片亲手编织的面具覆盖着的绝美面孔,仿佛置身在久远旧日的某个夜晚。   年幼的他遍体鳞伤地远远躲在那座神庙外的海面下,窥视着里边的情景。那优美耀眼的身影抱着蓝尾金发的幼小人鱼,吟唱着安眠的歌谣。刻托的歌声很好听,是整个星国里最美妙的,他只在举行祭典时听见过,从未和他尊贵的同巢兄弟一样有幸独享。   他偷偷游过去,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意外地听到了那个困缚纠缠他一生的秘密。   他这样一个天生畸形的废物……竟然是海王星大祭司刻托——这个星国高高在上的维序者,那最美丽也最强大的存在偷偷遗弃掉的后裔。   他亲耳听见了那两个人鱼祭司谈论的隐秘……大祭司刻托在他诞生之初就将他塞进了另一个母巢,尽管那是属于刻托的同巢兄弟——海王星星王伊西斯的后裔的母巢,但那里对于一个畸形儿而言没有丝毫温情可言,是最为残酷黑暗的地方。   他就这么遗弃了他,这星国里最公正的维序者,把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后裔遗弃了,不曾承担作为孢父的责任,不曾施舍他丝毫爱意,就这么保守着秘密,冷眼旁观着他在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中独自挣扎求生。   时隔无数个星年之后,那天晚上的记忆仍然清晰无比。他还记得刻托将恋恋不舍地想要留下来睡的墨洛耳送出神庙,然后独自坐在水边逗弄水母的样子。   他看上去那么温柔,令孤独无助的他心生奢望。   他还记得年幼的他朝刻托小心翼翼地游过去,游到他那环绕着一圈光环的尾鳍边。被他的动静惊动,刻托抬起头来,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刻托就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存在,被吓到了,以至于他把头伸到他的蹼爪下可怜兮兮的求抚摸时,刻托都吓得僵住了一瞬,似乎对他的接近恐惧至极,甚至是慌张失措的。   下一刻,他就被那带着光环的鱼尾狠狠掀了开来。他还记得自己被高高掀到空中,又重重砸进水里。   浑身疼得就想碎裂一样,他的心也仿佛被砸成了碎片,可刻托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背过了身:“亚蒙,他怎么会在这儿?把他赶走!”   那动听的声音是颤抖的,就仿佛嫌恶他到了极点。   这段记忆就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一生都忘不掉。即便他后来在长大的过程中与刻托产生了那样多的交集,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令他从最初对他的刻骨深恨里一点点畸生出浓烈的爱欲,他也忘不掉……   那个,他第一次尝试靠近他却被他赶走的夜晚。   他第一次,知道了他与他之间密不可分的羁绊,却同时意识到自己是个弃子的夜晚。   他将头抵在雕像的胸口,将它紧紧搂住。   这是他在刻托成为叛徒被流放出海王星之后,在与他初次分离的那漫长煎熬的九十九个星年里,一点点用自己凝固的眼泪雕出来的。   但失去记忆的刻托来到这里在注视它的时候,一定不知道他日日夜夜雕琢着它的心情,正如刻托也不知道,那些年,他都在海王星经历了什么……那些被暗无天日的监禁着……连想念一下刻托或者只是梦见他,都会遭到精神水母的残酷审查和折磨的日子,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么爬上星王的位置的。   ——你的发情期就快来了,你真的以为……你逃的掉吗,我的孢父,我的配偶?塞琉古斯松开胳膊,扫了一眼身后游近的红尾人鱼爪间托着的那枚黑环。   “暗潮就要降临了,王。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押送那个叛徒离开这颗星球?”   “海王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HADES?”塞琉古斯拾起那枚黑环,将它攥紧在爪间,骨节泛白,“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冥河水母沉默了片刻,紫黑的身躯泛起幽暗的光芒:“暂时还没有发现暗潮入侵的迹象,但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至多只剩下一百个地球日。”   “找到刻托的位置了么?”塞琉古斯用犬齿碾着舌根问。   他以为墨洛耳能帮他?   和旧日一样傻得可笑。   如今的他,可不是星国里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也不再是星王后裔的督导者,墨洛耳和他一样,根本不会再顾忌什么。那个家伙……怀着什么心思,又做过什么……   他可不是不知道。   晚上七点半,军舰。   梅杜沙推开门,朝医疗舱的方向走去。   ICU。   盯着那红色的标识,梅杜沙在门前停下脚步。   这医疗区的重症病舱前居然没有卫兵把手,空无一人,身为少将,尼伽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凄凉了些?   虽然是仇人之子,但平心而论,尼伽这些年的确对他不错,他固然对他全是利用并无真情,但也该来探望他一下,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治疗。   拿着军牌想去刷门上的密码锁,轻轻一碰,门竟然露出了一条缝——门是虚掩的,根本没锁。 第65章 妖娆之花   垂眸望着躺在医疗舱里,双眼蒙着绷带的男人,氯川伸出手,猩红的指甲轻轻刮过男人的左眼。他的眼球都被人鱼的尾鳍割伤了,他亲自为他动了整整六个小时手术,才保下了他的这只眼睛。   似乎感受到他的触碰,青年军官干裂的薄唇颤抖了一下,发出嘶哑得近乎非人的声音:“梅……”   猩红的指甲刺入手心。氯川收回手,手腕却被突然攥住了。尼伽似乎正处在梦中,浑浑噩噩的喃喃:“是你吗,梅杜沙……你回来了?”   氯川幽黑的双眸微黯,艳丽的嘴唇抖了一下,又倔强地上扬起来,低下头去,覆住了男人渴求的双唇,就像这数日以来的夜晚一样,纠缠,勾引,猩红的指尖滑下去,挑开了他的病号服,手掌落到那健硕的包裹着绷带的胸肌上。尼伽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伸手摸索着,搂住了他细窄得犹如蛇类的腰身。   指甲划过男人紧绷的小腹,氯川腾出另一只手,解开肩带,黑色的长裙从身上滑落,露出他比女人还要妖娆的身形。目光下移,他指尖一挑,挑开了青年少将的病裤系带,跪到他身上,缓缓坐了下去。   隐约听见里边传来的诡异动静,梅杜沙不禁扬起了眉。   将门缝推开了一点,那隐约的夹杂着喘息的呻吟甜腻蚀骨……更清晰了一点。梅杜沙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黑色的长裙落在地上,还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像毒蛇的蛇蜕包裹着夏娃的禁果,显得危险,堕落而靡丽。   他知道他应该离开,但强烈的窥探欲仍然促使着他伸出手,将防菌帘扒开了一条……一线窄缝里,刺着一条红色咬尾蛇的雪白背脊蜿蜒扭动着………   “……梅杜沙,我,我爱你!啊!”   梅杜沙放下帘子,压着心底的惊愕,悄然转身离去。回到走廊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窥见了什么。   没想到……氯川竟然……会趁着尼伽看不见,爬上他的床。而尼伽还显然不知道,和他共度春宵的到底是谁。氯川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不会是对尼伽……   不管怎么样,是情感也好欲望也罢,还是有其它目的,氯川倒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   “梅杜沙,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听见男人的询问,氯川挑起一缕棕红发丝卷在指尖把玩了几下,身上的余热还未散去,他慵懒地坐起身来,拾起黑裙穿上,却依然未回应他一个字。   他是比他大了不少,可论长相,他不比那朵帝国玫瑰逊色,也才是真正和他势均力敌的那个人,可这个男人,偏偏对得不到的东西恋恋不忘,对眼前的却视而不见……   瞎了眼的蠢货——这下倒是真的半瞎了。   扫了男人一眼,氯川放下防菌帘,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推开虚掩的门时,他弯唇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刚才有人来过……   那种画面,一定很刺激吧?   哦不,他已经经历过了更刺激的事,算不上什么。   已经成为了他的新的学生与助手,以及未来的实验对象……的那个银发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他是个聪明人,不需要他开口。   医疗实验舱内。   “你提供的这份资料虽然有一些误区,但光是能写出这么详细专业的研究报告,梅杜沙,让你当一个军医,的确屈才了。”幽黑的双眸从屏幕上移开,落到他的脸上,眼神有些复杂,但不乏欣赏与兴味。   当然有误区,他怎么敢把父母真正的心血交给这个刽子手呢?梅杜沙露齿一笑:“您过誉了,老师。”   尽管窥见和被窥见了那样的画面,两个人彼此却都心照不宣的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弗克兹在一旁笑眯眯的,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   三人穿好防护服,逐个进了低温无菌室。   氯川走到放置着研究器材与样本的桌子前,弗克兹站在他身边等待指令,他却望向了梅杜沙,指了指样本架:“梅杜沙,你把23号试管递给我。”   梅杜沙点点头,将架子上标号23号的试管用镊子取了出来。幼时,他也曾这样协助父母。   抑着眼底的杀意,他微笑着转过身,将那只装着人鱼孢子提取液的试管递给了自己的灭门仇人。   弗克兹为他调整好显微镜的倍数,从冷冻柜里拿出一片病菌样本,放置在了玻璃钢中。   将提取液滴了一滴在病菌样本上,用酒精灯进行解冻后,氯川将它放在了显微镜下。   梅杜沙垂眸盯着氯川,心里生出一种求而不得的渴望。如果没有这些刽子手,他和基莲也可以成为像父母一样优秀的研究者,就像他们给他们取的名字一样——梅帝瑟,Medicine,基莲……Gene,这代表着药理与基因的名字,承载着父母全部的热望与他们拯救全人类的理想,他却成为了满手血腥的复仇者美杜莎,基莲更不知身在何处。   心里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疫苗还未研制出来,基莲还下落不明,他此刻,就会把氯川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他听见氯川幽幽笑了起来:“不错,这段时间你交给我的这三枚人鱼孢子……比之前那枚要新鲜,活性也更强。它不仅扛住了病毒的侵蚀,还有反扑的趋势,简直就像是……已经感染过病毒又痊愈了的人产生了抗体,真是不可思议。”   塞琉古斯的孢子……羞耻感涌上心头,被他强压下去,想起那个浑身布满黑色纹路的身影。   所以,塞琉古斯以前的确被感染过,而且痊愈了,所以才会拥有抗体。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其他人鱼拥有能够抵抗暗物质的抗体吗?如果没有可就棘手了……   “这是那条金尾人鱼的孢子吧,梅杜沙?”   听见氯川的询问,梅杜沙回过神来,耳根不可自抑地泛上一丝红晕,他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太棒了,他的孢子太棒了。”氯川大肆夸赞着,这话简直就像一颗将梅杜沙钉在耻辱柱上的钉子,令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氯川的赞叹,“老师,你上次说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需要多久,才能研制出第一支疫苗试剂?”   氯川却摇了摇头:“只有三枚人鱼孢子还不够,你也知道,暗物质病菌在不断发生突变,现在它们比第一次神泣降临时要更加凶险,而且会变得越来越恐怖,所以才出现了那么多突变体,我刚才用的只是葵状巢的样本,要对付已经感染了人类的成熟期病菌,我们需要更多的人鱼孢子进行浓缩,才能研制出试剂。”   梅杜沙脸色一变。   ……更多的人鱼孢子?   这段时间他连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只从塞琉古斯那儿带回来三枚,如果要更多,他不是得……   “可那条金尾人鱼……”扫了一眼当场石化的梅杜沙,弗克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的心情,他有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被梅杜沙冷冷横了一眼。   “没关系,拜梅杜沙所赐,我们这不是又有了一条?”氯川打开面前的一扇圆形舱窗,玻璃后露出一个蓄水池,那里面被换成了人造海水,那条千里迢迢送他回来的雄性蓝尾人鱼就蜷缩在里面,扒着池沿,浅蓝的双眸朝他盈盈望了过来,似乎在求助。   梅杜沙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梅杜沙,这件事,恐怕还是得拜托你。”   “我做不到。”梅杜沙立刻回答,“老师让弗克兹去试试吧,这条人鱼看上去攻击性并不强。”   “取人鱼孢子这种事……需要人鱼放松警惕,绝对配合才行。”弗克兹连忙推脱,“他明显比较愿意亲近你,你看,他正看着你呢,梅杜沙大尉。”   梅杜沙用一种“你找死”的眼神抬眸盯着他,经过塞琉古斯,他是宁可死也不愿再去干这种脏事了……但偏偏有些事,是他死了也必须去完成的。   情感与理智相互撕扯,他的脚步僵在那儿一点也动不了,氯川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无声施压。   “梅杜沙,身为医学院的成员,身为我的学生,就应该有为了人类命运牺牲一切的精神,别让我失望。”   身为他的老师,他的复仇目标,他没有余地去拒绝氯川的指令。梅杜沙咬了一下后槽牙,好在他已经知道该怎么使用“刻托”保护自己……只要这条名叫墨洛耳的蓝尾人鱼不像塞琉古斯那么诡计多端并且强悍。不过……如果墨洛耳也对他图谋不轨的话,大可以在路上下手,不必将他送上军舰还使自己身陷囹圄。   但也绝不能放松警惕。他吸取的教训够多了。   除了塞琉古斯……还有,上次在帝国医学院和塞琉古斯关在一起时,他就被人下了性药。这件事或许是那群侵入医学院的反叛军干的,也或许……跟氯川有关系。如果是后者,他就要分外小心才是了。   他笑了一下:“老师,不介意的话,让弗克兹协助我吧,万一这条人鱼反抗起来,我恐怕一个人制不住。”   氯川看了一眼弗克兹:“去吧,弗克兹。”   跟着梅杜沙走进舱门,弗克兹摸了摸发凉的后脖子。看他刚才的眼神就知道,如果有点什么事,梅杜沙一定会拉着他一起死,他可是见过梅杜沙疯起来的样子,那简直比地狱的魔鬼还可怕。   军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氯川在玻璃后点了点头,似乎打算就这么看着他取人鱼孢子的过程。和弗克兹一前一后地走到蓄水池边,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那条蓝尾人鱼炸了起来,梅杜沙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探出身躯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双蓝眸大睁,盯着他身后的弗克兹,瑟瑟发抖。   湿淋淋的蹼爪抱住腰身,梅杜沙浑身僵硬,不堪回首的羞耻记忆猛然袭遍全身,他触电似的将墨洛耳推了开来。墨洛耳栽回水池里,起伏的胸膛上露出一片银色的图腾,与塞琉古斯的图腾不同,那圈银色的纹路中央,赫然像是一枚月亮。   太阳和月亮?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啊…呜……”人鱼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被他推开的墨洛耳像是失去了壳的软体动物,一脸恐惧地缩在水池里,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与弗克兹,不像塞琉古斯时不时在其他人接近时会显露出野性的锋芒,这条人鱼似乎完全是温驯内敛的。梅杜沙眯了眯眼,猝不及防地把弗克兹一把拽过来按进水池!   “哗”,墨洛耳当场炸了起来,缩到了水池的边缘靠他的另一边,一双蹼爪颤抖地攀住了他的胳膊。   “咳咳咳……梅杜沙你他妈的……是人吗!”弗克兹呛得脸红脖子粗,一双狐狸眼大睁着,不可置信他居然这么坑他。梅杜沙把他拎起来,冷笑了一下。   比起他坑他的那次,这点小坑根本算不了什么。   把墨洛耳一把捞起来,递给惊魂未定的弗克兹,他冷冷道:“帮我抓着他的胳膊,我来取孢子。”   弗克兹深吸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他妈的艾涅卡放任他不管的时候,他居然还有点犹豫,这家伙简直活该被人鱼开苞。抓住这条蓝尾人鱼湿漉漉的双臂,他立刻触到了它紧致柔韧的肌肉,并不像是不具有杀人的力量,但它们只是抖得厉害,被他这么抓着拎到头顶,肌肉也没有半点抗拒的紧绷感。   没有多看一眼那张惊恐万分的俊秀脸庞,梅杜沙硬着心肠,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腹下。   戴上了橡胶手套,他半跪下去。奇怪的是……似乎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他竟然可以保持完全的冷静,就像给人抽血体检一般,没有任何的羞耻与尴尬。   ……不像面对塞琉古斯……该死,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将戴着手套的手覆到这条人鱼的鳞膜处,他压住了两侧,将缝隙扒了开来。   墨洛耳垂下浅金的睫毛,盯着银发男人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瞳孔扩大,他浑身一抖。   血流阵阵上涌,他凌乱的喘息起来,一眨不眨地描摹着那张久违的脸……那张在旧日里多数时候高贵而威严的,也曾对他时而曾显露出过温柔神色的脸。   随着身躯的震动,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目光时而迷离时而清晰。纵然那张脸面无表情,也刺激得他所有蓝色的鳞片都立了起来。   眼前徘徊着透过监视水母窥见的一切,他在幻象中将塞琉古斯替换成自己,几乎一瞬间就达到了顶峰。   狠狠甩掉手上散发着浓烈气息的液体,梅杜沙将那粒喷到了他掌心的人鱼孢子放进试管,擦掉溅到他了颈侧的一滴黏液,忍着强烈的反胃感起身。   弗克兹咽了口唾沫,才感到自己有点口干舌燥。不说别的,看着这种绝色美人干这种事……还真是很刺激的画面。艾涅卡……好像还没有主动为他这么干过,不行,今晚就得试试。   把试管递给弗克兹,梅杜沙弯腰将已经虚脱目光涣散的墨洛耳放进水池,附在他耳边轻道:“……抱歉。”   湿漉漉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墨洛耳嘴唇动了动:“没关系……只要是为你……我什么都愿意。”   梅杜沙怔了一下。   这条人鱼……   他垂眸,看着那天使一般的脸,压低声音问:“我很抱歉因为我,你被困在这儿。如果,我找个机会放你走,你能帮我把我要找的那个人类救回来吗?”   这是个无耻的请求,假如放走墨洛耳,他真的能帮他救回阿彻,他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因此再次被抓。   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墨洛耳纯净的蓝眸仰视着他,点了点头。   他拉开墨洛耳的双臂,转身朝外走去,弗克兹还好死不死地凑过来,嘻嘻笑着:“您的手法挺娴熟的嘛,梅杜沙大尉,平常没少抚慰自己吧?还是之前你帮那条金尾攒下来的经验啊……”   没人注意到旁边的人鱼变了脸色。   “要不要给你试试?”梅杜沙咬牙笑着,重重一肘顶在弗克兹的肋下,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氯川大人。”就在这时,研究室外传来了一声,“声呐探测到了人鱼出没,而且不止一条。”   该不会……是塞琉古斯追过来了吧? 第66章 绽放前兆   梅杜沙呼吸一滞。如果不赶快返回帝国,凭这艘军舰上的人手与武器,可不见得能挡得住他们。   “声呐探测到深度在三千米左右的位置,有不止一条人鱼出没,雷达扫描了地形,底下有座古代火山,那儿,很有可能是一片人鱼巢穴。”   “我判断下潜安全系数不高,请代舰长下达指令。”   雷达兵与操舵兵分别向中校罗恩汇报道。——由于舰长与指挥的尼伽身负重伤,统领舰队的使命暂时由他的副官罗恩负责。罗恩则望向了通讯屏幕上呈现出的人影——年轻的皇帝坐在帝厅的红色沙发上,抚摸着一只缺了一边翅膀的机械鹦鹉,他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帝国,但脸色异常苍白得就像个活死人。   “陛下,请下达指令。”   “派潜艇下潜。”瑟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表情就如他执意带着被感染的米凯尔回到军舰上时那样执拗。   显然,他也寄望于他们能捕捉到更多的人鱼,尽快研制出能拯救米凯尔的试剂。虽然,在他看来那几率微乎其微,还不如给米凯尔一个痛快。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罗恩中校,执行命令吧。”氯川慢悠悠地说道,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把那条蓝尾人鱼也带上,人鱼的声波能够互相交流和吸引彼此,带上它,我们能够更精准地找到位置。梅杜沙大尉,你就曾经在海底捉回过人鱼,是最有经验的。”   在海下捕捉人鱼……可比在海面上捕捉要困难得多,能抓到塞琉古斯,能力与决心都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运气……而且现在想起来,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塞琉古斯根本就是故意装晕跟着他回来的。   如果声呐检测到的是塞琉古斯,那么他跟着下去,可就又是自投罗网。   但是,这是可以放走墨洛耳,让他帮忙去救回阿彻的机会,他不能不去。   望着整装待发的一行人运送着墨洛耳进入这艘新的潜艇,梅杜沙身体紧绷地扣好了腰间的安全带。   但愿,他不会撞上塞琉古斯。   “唉,梅杜沙,你说,这一次去海底的人鱼巢穴,你能不能看见你的那条小金尾?”   正这么想着,一个欠揍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在下潜过程中被静谧的空间里异常突兀。   梅杜沙用一种足以杀人的眼神望向对面的弗克兹。自从上一次被这只狐狸撞见他试图接近艾涅卡,就开始想方设法见缝插针地给他找不痛快。   欣赏着他因耻辱而泛红的脸庞,狐狸眼弯起:“怎么了,你一点也不想他吗?在人鱼遗迹里他应该把你伺候得很好……据说和人鱼那什么多了,会上瘾,不知道冰山美人是不是也会融化,也会流出好多水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梅杜沙眼神彻底冷下来,“这间舱室可是只有我和你住,弗克兹,虽然我和你都是老师的学生,可是你猜,我把你弄死,他是会尽力保住我,还是为你报仇?不然我们赌一把?”   弗克兹脸一白,被他掐住咽喉狠砸在舱窗上。梅杜沙盯着他,看见玻璃反光里自己的表情阴戾得可怕——他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憋着火,这家伙还火上浇油,撞在了枪口上,算他倒霉。   几分钟后,梅杜沙松开了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人,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拿起桌上的扑克牌,长舒了一口气:“啊,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有点累,接下来,来点娱乐项目吧,弗克兹?”   弗克兹擦了擦淌血的鼻子,扶正变形裂开的眼镜,战战兢兢地坐下来,给他发牌。几轮过后,他掏空了这个月的工资,才看见对面的银发美人脸色缓和起来。   “一定要揍上一顿才老实,这又是何必呢?”梅杜沙拾起桌上的钱币塞进制服内兜,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一个老师,我们也可以和平共处的,不是吗。”   “是,是。”领略过他的拳脚,弗克兹再不敢大发厥词,心里却在狠狠诅咒,但愿那条金尾人鱼把他欺负得更惨一点,这家伙简直活该。   “嘶……”   听见对方的声音,弗克兹抬起眼皮,便看见梅杜沙似乎感到不适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挠了一下,皱起了眉。注意到他的视线,梅杜沙立刻将手放了下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站起身进了盥洗室。   颤抖地褪下军裤,梅杜沙垂眸看去。   裤裆里漏尿一般湿了一片,黏糊糊的,从股缝内渗出透明的黏液,沾满了苍白的腿根。   隐隐热潮在小腹内涌动,令他阵阵收缩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梅杜沙扶住洗手池边沿,心下涌起一股恐慌不安,急忙扯下卷纸擦拭着下体,但黏液却不停渗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很快马桶里就积了数个纸团。   “咚咚”。敲门声伴随着弗克兹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喂,你没事吧,梅杜沙?你在里边已经半个小时了,快出来吧,我也要撒尿。”   “滚!”梅杜沙将一把卫生纸塞进内裤里,系好了皮带,按下冲水键,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的热潮袭来。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等到你的发情期……”那个恶魔般的声音似乎在耳畔响起。等等,难道是塞琉古斯说的……   弗克兹骂了一声,正要走出舱室,突然听见盥洗室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什么情况?”他又敲了敲盥洗室的门,“你没事吧,梅杜沙?”   里边毫无动静。弗克兹犹豫了几秒,一脚把门踹了开来,看见里边,有些诧异地睁大眼。   “喂喂!”   将瘫软在洗手池边的银发男人架起来,他的头软软后仰,他便看见了他透着红晕的脖颈与耳颊,冰茶色的眼眸半睁半闭地看着他,喘息道:“镇定剂……”   弗克兹抬起一边眉头。   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被发春了似的?   他刚才没给他下药啊?   把浑身发热的男人扶到上下铺边,他把人一把扔了上去,撞到后背,男人疼得一声闷哼,眼神清醒了几分,凌厉地盯着他,抑着呼吸:“我说,镇定剂。”   弗克兹有些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一只手撑在床边,虽然他有了艾涅卡,对其他人根本提不起兴趣,哪怕对象是这朵帝国玫瑰,但并不妨碍他想看他出丑。   “怎么了,帝国玫瑰要开花了?”他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刚才不是揍我揍得那么狠,现在反倒要求我了?嘶……看你这副要发情的样子,比起镇定剂,我有个更好的方法能帮到你。不如我把你送到那条人鱼那儿去怎么样?别看他那副纯良的样子,我敢肯定,要是把这样的你送过去,他一定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弗克兹……你想死……”梅杜沙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手指却发软颤抖,使不出太多力气。   弗克兹哼笑一声,抓着他的头发,将瘫软的男人从床上拎起来,他的目光却在此时不经意地瞥到他一侧耳后,突然凝固——那儿有一个由两个字母组成的隐秘刺青……“W&Y”。那是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印记。   弗克兹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梅杜沙,你……”   不明白弗克兹为什么用这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自己,梅杜沙揪紧他的衣领:“镇定剂!我的,我的病发作了,我们……还要执行任务,你想害死我吗?”   “好,好的!”弗克兹从床底拖出医疗箱,将镇定剂翻出来,犹如海啸一般的惊骇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的手指几乎都在发抖。将镇定剂吸入针管里,他抓住了梅杜沙的手腕,将药液推进去,此时潜艇突然一震,旋转起来,似乎被一股力量向下吸去,屏幕上的下潜深度骤然彪升!   弗克兹一惊,一把抓住舱臂上的扶手,透过舱窗望去,潜水艇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闪闪烁烁,看不见外边到底有什么。潜艇似乎重重砸到了什么硬物上,所有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向空中,他一把护住梅杜沙的头,可仍然不可避免和他一起撞到舱顶,眼前一黑。   倘若此刻有人能在外面拍摄到接下来的一幕,一定会感到惊骇至极。幽暗的海底火山上,飓风般的漩涡将整艘装着人类的潜艇吸入火山顶部的一层光晕之内,它就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阻隔了那漩涡的汹涌水流与海水的压强,内部平静得就像水晶球中的微观世界,一群颜色各异的,背上生着小鳍翅的人鱼从火山口游了出来,围绕在潜艇周围,似乎在等待什么。   潜水艇内。墨洛耳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人类加诸在他身上的束具,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疲的双臂。   沿着渐渐淹水的通道游了出去,推开一扇门,在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类中一眼找到了他要的那一个,他不紧不慢地游了过去,将他捞进在了怀里。这令他畏惧的存在此刻昏迷着,因而腕部令他忌惮的人鱼圣器也毫无反应——假如直接下手,一定没有这么顺利,连着刻托……和“蓬托斯之矛”一起到了手。   用这种方法将他抓到,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摸了摸银色发丝覆盖的俊美脸庞,他将他抱紧了。回味起刚才被他触碰的感受,他仍然感到神魂颠倒。   塞琉古斯,一个被孢父遗弃了塞进星王后裔母巢里的畸形儿……你凭什么和我抢?   你注定被我踩在脚下,过去,现在,都是。   不管是我要的王位,还是……刻托。   ……   “Keto……你看!我学会了!”一个悦耳的少年声音从身畔传来,似乎在笑着,十分愉悦。   梅杜沙恍惚置身梦境,眼前是一条蓝尾的人鱼,他有着蜜金色的长发与浅蓝双眸,面容俊秀,一只半透明的散发着莹蓝光芒的水母浮在他的头顶,他牵着它的触须,围绕着他欢快游曳,就像在翩翩起舞一样。   一束灼热之意附上他的背脊,就像被一道愤怒的目光盯着。他回过头的刹那,几根紫黑色触须猛然袭来,抓住了蓝尾人鱼头顶的水母,猝不及防地将它撕裂开来!惊怒之意充斥胸膛,他回眸望去,看见一抹金色的身影。稚嫩的少年面庞上,盯着他的绿眸似乎燃着怒火,嘴角却勾起来,挑衅似的冲他笑了。   塞琉古斯?   “你看我,我这个废物,能操纵冥河水母呢。你怎么不夸夸我,大祭司?”   话音未落,下一刻,无数金色的触须就缠上了塞琉古斯的双臂与鱼尾,往一团庞然的金光里拖去!   他一惊,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擭住了心脏。   “塞琉古斯!”   他猛然睁眼。   幽蓝的光芒浮在眼前,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球形玻璃,他躺在一个难以形容的巢状容器内,身下一片柔软湿滑,他甚至能感受到它宛如活物般的呼吸起伏。   这是……什么地方?   梅杜沙被一种事态失去掌控的不安感笼罩了。他伸手碰了一下那层蓝光,立刻感到手被震开了,就像触到一层无形的阻隔。同时注意到腕部的异样,他惊愕地转动手腕观察——他能感受到“蓬托斯之矛”还在,但在它的外部,覆盖着一圈不明材质的泛着幽光的银色环状物……就像某种镣铐,锁住了这能够保护他的东西。他划破手背,攥紧拳头狠狠像那阻隔砸去,可如他所料,“蓬托斯之矛”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完全被束缚住了。   朝外望去,他被眼前所见惊得呼吸一滞。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星球般,奇特的地质构造看上去就像一个倒置的漏斗形状的天然深谷,显然是在水下,从未见过的水生植物向上漂浮着。透过植物的间隙,他依稀窥见一个像是蛇颈龙般的巨大黑影伏在前方的深谷中央。他不禁想起塞琉古斯曾带他进入的那个“载具”,心里一紧。——塞琉古斯那家伙,该不会在这儿吧……隐约回想起那个已有些模糊了的梦境,他揉了揉眉心,看见那团黑影中绽出一抹蓝光。   定睛看去,一道颀长的蓝色身影从那团黑影中浮了起来。他瞳孔一缩,皱起了眉,胸口一阵窒息。   那竟然是……墨洛耳。   他又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第67章 创世人鱼   天使般的面庞微笑起来:“我不能,送你回去。”   梅杜沙皱起眉。   浅蓝双眸凝视着他:“你不记得我,但也不记得他,这样很好。告诉我,这一次,你会选择谁?”   选择?选来做什么?把谁带回去当他的狗吗?   “会选择,扶持谁,臣服谁,成为谁的配偶?”这么低语着,浅蓝双眸缓缓凑近。配偶?这条人鱼居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梅杜沙本能地后缩,却避无可避,眼看墨洛耳几乎要吻上来,他扬手一耳光朝他扇去,墨洛耳偏脸躲开,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变得阴寒下来。他打惯了塞琉古斯,他总是这么生生挨着,还一副很爽的样子,但墨洛耳明显截然不同,他拧得他手腕生疼,神态乖戾而骄纵:“你也忘记了……你以前从来不舍得这么对我,刻托。你从来都只会责打塞琉古斯那个废物。可是为什么,你会为了他,甘愿承受那一切?是因为,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后裔吗?你对我的偏爱,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吗?你心底真正疼惜在意的,到底是那个被你遗弃的废物,还是我?”   梅杜沙心口一颤,尽管他清楚从墨洛耳口中蹦出的这一连串的人鱼语不是在冲他发问,却仍感到一阵情绪动荡。他试图挣开他的抓握他手腕的蹼爪,但却是徒劳。跟塞琉古斯灼热的体温不同,墨洛耳的蹼爪阴冷滑腻,就一条长着吸盘的八爪鱼,牢牢的纠缠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梅杜沙浑身发冷,一瞬间竟感到比被塞琉古斯抱着还要糟糕,那条疯犬的身上至少还有太阳般的热度,哪怕曾经只是伪装也令他感受过暖意,但墨洛耳就像被阴影遮蔽的月亮,天使般的面孔下只有无尽的寒冷,要将他吞噬殆尽。   墨洛耳温柔地拥缚着他,嘴唇落在他耳根:“我会,替你,杀了塞琉古斯,帮你彻底解决掉…他这个麻烦。”   这清晰的人鱼语令梅杜沙心里猛地一悸。   他要杀了……塞琉古斯?   他要怎么杀他?梅杜沙心里一瞬间有些乱,他理不清楚,只是不由自主地思索着这个问题,然后立刻想到了一个答案。——墨洛耳把他困在这里……或许,是为了布置一个陷阱,引诱塞琉古斯前来。   “如果我替你杀了他,你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耳畔的询问梅杜沙从走神间突然惊醒,他的嘴唇却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样,无法给墨洛耳一个答案——尽管他的理智无比清除,让这两条莫名其妙缠上他的疯兽自相残杀,无疑是最好的局面。   “我喜欢你,大祭司……刻托,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不允许,我一定会在成年时,就向父王请求将你赐给我,成为我的配偶。”   “你和塞琉古斯,到底是什么关系?”尽管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不是自己该关心的,梅杜沙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好像很厌恨他?”   墨洛耳笑了,笑得纯真无邪:“我恨他,都是因为你啊,刻托,不管是从一开始,我本能地意识到他是个外来的孢子,而非我真正的手足,还是后来意外地知道了他和你的关系那么密不可分……一切的起源都是你。闹到今天这种局面,都是你惹的祸,可你居然,就这么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撇下我们藏了起来,我的大祭司……我亲爱的孢叔,你怎么能这么做?”   梅杜沙困惑不已,以他目前习得的人鱼语,他无法理解这么墨洛耳话里这些复杂的信息,很努力也只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有些词语根本无法准确的明白个中含义,但显然人鱼的社会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似乎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墨洛耳脸色有些不悦起来,扣着他后颈的蹼爪开始缓缓下移。   梅杜沙一惊,知道不论这条人鱼和塞琉古斯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他都必须给他一个回应来作为缓兵之计,否则这条人鱼恐怕会对他干出和塞琉古斯一样禽兽的事来。他屈膝抵住墨洛耳的小腹,盯着他:“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他顿了顿,用人鱼语一字一句缓缓道,“解决塞琉古斯,我就和你在一起。你说你喜欢我?那至少,你该忍耐到我心甘情愿之后。”   墨洛耳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到了这种力量与地位彻底反转的地步,这个曾经身为他的督导者的存在的话语仍然对他有种威慑力,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服从。   但他当然不会真的服从,但一想到刻托心甘情愿接纳他的模样……墨洛耳心跳加速,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银发男人的鬓角,将他松了开来。   梅杜沙立刻将他一把推开,使劲搓了搓被他亲过的耳侧。墨洛耳盯着他泛红的耳根,将他的发丝撩了起来,似乎发觉了什么,眼神绽出一丝惊喜。   “你的腮,充血了……刻托。”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底闪着渴求,仿佛在期待即将发生的某件事。   梅杜沙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本能地将他的蹼爪打开来,手指触到自己的耳根,那里似乎肿了。   “我等着你。”墨洛耳吻了吻他的手背,从巢内缓缓退了出去。   “为什么不趁现在与他交配?你要等他蜕变回原来的形态吗?”一个幽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墨洛耳侧眸望向月亮水母身上映出的那位人鱼长老的影像,本来色泽纯净的蓝眸像是漫上了一片混浊的黑雾,“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刻托是一条创世人鱼,是雄性人鱼中的伪雌性……我很期待他的发情期到来,主动渴求我,那个特殊的雌腔被我打开,彻底为我臣服,彻底为我掌控。”   “那的确是控制刻托与蓬托斯之矛的最好办法。当年伊西斯就尝试这么干过,可惜没能成功,现在机会落到你手上,你可要把握住才行。不过,他现在是另一个种族的形态,身体里会不会存在雌腔?我很怀疑,他当年正是因为担心雌腔被塞琉古斯打开,才会躲藏起来,以另一种形态在这个星球上生存。”   “我的父王曾经尝试对大祭司……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墨洛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的掌控欲才是一切的祸源……你还是别知道了,保有你父王最后的尊严吧。”人鱼长老幽幽道。   梅杜沙靠着巢壁,暂时松了口气,呼吸仍然有些急促。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一双幽暗深邃的绿眸来。   塞琉古斯真的会找到这里么?   他会被……墨洛耳杀死吗?   他睁开眼,逼着自己打消这些疑问。   这不是他该琢磨的事。他该琢磨的是,怎么从这里脱身才对。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该期盼塞琉古斯早一点到来,给他制造出可以脱身的混乱。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梅杜沙摸着自己的耳根,那儿肿涨得厉害,轻轻触碰,就感到一阵酥麻。想到昏迷之前的身体异状,他咬了咬牙,焦虑到了极点。弗克兹应该是给他打了镇定剂了,似乎有点效果,但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这么想着,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亮光。   侧眸看去,他不期然地窥见了一个纤长的身影,目光一凝。漂浮的香槟色发丝下,一双极为漂亮的紫眸漠然地看着他,那是他曾经见过两面的少年……可此刻他的身下……竟然拖曳着一条玫瑰色的鱼尾。   “……艾涅卡?”不可置信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盯着他,“你……是一条人鱼?”   艾涅卡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嘴唇动了动,无声问:“弗克兹……和潜艇上的其他人在哪?”   梅杜沙强压下心底的惊愕。   不管艾涅卡为什么能够在人类与人鱼形态之间切换,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此刻恐怕是他们获救的唯一希望。他连比带划:“我也不知道,但应该就在附近,你有办法救我出来么?我和你一起找。”   艾涅卡扫了一眼这巢状物入口处半透明的光膜——他是条人造的人鱼,实验的意外产物,虽然在刚才的事故中他能够借助这样的身体偷偷脱逃,但天然人鱼制造的屏障一定……他的蹼爪畅通无阻的穿了过去,他一惊,愣在那儿,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艾涅卡?”梅杜沙握紧了他的手。   不知怎么,一股不明来处的深切恨意像只毒虫一样狠狠蛰了艾涅卡一下。他抬起眼皮,与那双冰茶色的浅眸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地缩回蹼爪,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里边的人一眼:“出来你或许会死,毕竟,你在水下无法呼吸,先待在这儿吧。”   “艾涅卡……”看着那迅速游远的身影,梅杜沙被一种窒息感擭住了心口,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当年基莲被抓上直升机渐渐远去的一幕。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幕呢?   他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或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求救……却被人抛下,而当年的基莲,在等待他回来却被抓走的那一刻,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   他终于体会到了啊。   这应该就是,报应吧。   艾涅卡逃也似的远远游开来,在珊瑚丛中小心地穿梭着,却仍然心神不宁,眼前还徘徊着那双冰茶色的眼睛。从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时,他就不明来由的感到怨恨,就仿佛是不由自主的将对这数年来暗无天日的生活的怨恨加诸在了那个才与他见过几次面的陌生男人身上,明明这一切与对方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恨呢?就好像看见那个男人受苦,自己的痛苦就有人分担了一般。连对弗克兹,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就在刚才,被那个男人的手握着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亲切,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深切的羁绊一样,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   为什么,他会让他有这么复杂又矛盾的感受?   “领主,那群低等生物该怎么处置?”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那是人鱼语——氯川以前派弗克兹教过他,他听得懂。透过珊瑚丛,他朝声源望去,看见几条生有小鳍翅的人鱼围聚在一条背鳍很大的蓝尾人鱼身周,似乎在等待他下达命令。   “它们应该已经饿了……先挑几个,送去当祭品吧。”   “遵命。”   祭品?   艾涅卡心脏一沉,看见几条生着小鳍翅的人鱼朝这座海底深谷的某处游去,连忙跟上。潜艇的残骸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珊瑚丛掩映的一个洞窟内,放置着另一个球形的巢状物。几条人鱼钻了进去,没过一会,就抓着两个不省人事的人游了出来。   他的心吊起来,看清那是两个舰队士兵才略微一松。等几条人鱼游远,他才小心翼翼地潜了进去。   一眼望见球形巢内横七竖八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艾涅卡睁大了眼,四下搜寻着他要找的那个人。   突然,一只染着血的手覆在了他面前的光膜上。   下方是一张七窍流血的倒仰的脸。艾涅卡瞳孔一缩,旋即看到那具尸体被翻到一边,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因为水压的变化,那双狐狸眼也在微微渗血,他一惊,蹼爪穿透光膜,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你怎么会跟下来?胡闹!”弗克兹握住他的手腕,扯了开来,“快回去,我有的是办法脱身,不用你救。”   “这是氯川大人的命令。你难道以为我是自作主张想来救你吗?”艾涅卡刻薄地回应,“我巴不得你死,死了就不会有人变着法子折腾我了。”   “是啊,那你还不快回去?”狐狸眼眯起来,男人咧嘴笑得灿烂,鲜血却顺着耳根淌下来,“不然等我回去,就要玩点新鲜的花样,让你哭着叫出来那种。”   “死变态。”艾涅卡骂了一声,眼眶却红了。没容男人看见自己流泪,他转过了身去。   “滴滴,滴滴滴”,颈环的信号声又响了起来,那是一串摩斯电码,意思是——想干你。   这个家伙……他抿了抿唇,一甩尾游了上去。他不想承认,他是因为颈环收不到弗克兹定时发给他的各种调戏含义的信号了,才担心到偷偷跟了下来。   潜艇失联,军舰一定也派出了救援队在搜寻,但恐怕找不到精确的位置,幸好,拜弗克兹所赐,他后天拥有了对人鱼声波的特殊感应,令他得以找到了他。   这算不算一种命运的安排?   弗克兹,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   我只能,陪你一起下地狱。   敲击着腕表发完一串下流的信号,弗克兹自嘲地笑了起来。艾涅卡,其实我……   他停住了想要敲击出后面那个词的手指。   爱你。   可,我没有资格说爱你啊。   所以,只能对你说那些玩笑话了。 第68章 他的宇宙   手指从腕表上挪了开来,梅杜沙向后靠在柔软的巢壁上,指甲深深刻入掌心。这里收不到来自军舰上的信号,他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或许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有散,没一会,他便感到精神恍惚起来。半梦半醒间,一片金色的光芒笼罩了视域,他抬眼望去,看见一团庞然的金影……那是一只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巨大水母,在它的下方,无数犹如光焰般的触须束缚着一小团金色的发光体。   “Keto……”   一个低沉而飘渺的声音传来。是谁在说话?   那团小小的金色发光体蠕动了一下,令他得以看清,那竟然是一个蜷缩着的人鱼婴儿,他抱着自己残缺的小尾鳍,静静闭着眼,面容纯净,可爱耀眼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碰它,却听见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塞琉古斯?你竟然为他取这样一个名字?那是你的想法吗?刻托,可你知道,你永远不能。”   金色的光芒湮灭眼前,心脏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塞琉古斯!!”他惊叫起来。   “你梦见我了?”   梅杜沙猛地惊醒,在黑暗里猝然对上了一双充满侵略性的狭长绿瞳!梦境里的恐惧感袭来,他心脏狠狠一颤,而嘴立刻被一只滚烫的蹼爪捂住,塞琉古斯将他紧压在巢壁上,抵在他耳根低吟:“是想我了吗?”   塞琉古斯……是什么时候……   “竟然敢从我身边逃走,就没有想过后果吗?”蹼爪紧扣住他的后颈,压迫感强到令人窒息。尖锐的犬齿掠过他的耳根,高挺的鼻梁压上来,深嗅了一口,“这么香……这儿还充血成这样,你是不是很难受?”   梅杜沙浑身僵硬,感到双腿被灼热的鱼尾挤开,人鱼健硕的腹肌贴上他的小腹。他身躯一颤,狠狠踹了他尾巴一脚:“别怪我没警告你,这里是个陷阱,塞琉古斯,你要是在这里对我做什么,等下会死得很惨。”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绿眸斜睨着他,眼神蚀骨,像条愿为了囫囵吞下猎物而殊死一搏的恶龙,“为什么要警告我?你不该庆幸可以趁机摆脱我吗?”   梅杜沙被他问得语塞。   “难道相较于墨洛耳,你还是更愿意做我的配偶?”绿眸眯起,似乎渗出一丝愉悦,“毕竟,你已经……和我交配过很多次,很多次了。”   “滚!”梅杜沙脑子嗡地炸了。   脚踝一紧,什么软物缚了上来,他一惊,侧眸看去,便看到一圈紫黑的阴影束在了他的脚踝处。   “你把什么玩意弄到我腿上了?”   深色蹼爪攥住男人苍白秀气的脚,收紧了:“是冥河水母的一根神经,防止你……再次逃跑的铐子。有了这个,任你逃到哪儿,我都能第一时间抓住你。”   梅杜沙咬牙怒视他。他的狗……这是反过来给他上狗链了?他一耳光狠狠朝他的脸扇过去,可还没挨上他的脸,他的手就被攥住了,塞琉古斯把他拽到怀里,紧贴着他的耳根说:“别在这儿打我,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他立刻反应过来,羞耻至极。   可诡异的是,相较于墨洛耳,这样被塞琉古斯抱在怀里,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受,仿佛和他在一起要安全得多——可明明墨洛耳没对他怎么样,这条疯兽才是那个侵犯了他还要禁锢他的恶魔。   他是不是真的被塞琉古斯折磨疯了?   折磨到……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都开始依赖他了?   但这种病症早就被证明是伪造的谎言……   他胡思乱想着,感到扣着后颈的蹼爪摩挲着他的耳根,一阵阵的刺激感令他背脊紧绷:“你做什么?”   “帮你打开你的腮。”塞琉古斯耳语道,“这里是海底,想要出去,你首先得学会呼吸。”   说着,蹼指揉搓起他肿涨不已的耳后来。   “唔……”双耳耳根处像有一道缝隙在逐渐裂开,又痛又痒,变得异常敏感,令他感到塞琉古斯的蹼指就像携着电流,每一下触碰都带来强烈的酥麻感。   梅杜沙情不自禁地仰起脖子,盯着他的浅眸都湿润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卷曲的黑发。   揉搓着他耳根的蹼爪滞了一滞,绿眸俯视着他。眸色极暗。静了一瞬,他开口道:“张嘴,呼吸。”   梅杜沙分开双唇,吸了一口气。   气流从耳后的裂缝灌入,似乎还有点阻滞。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惊愕,塞琉古斯就重重吻了下来。   他把他抵在巢壁上,吻得极其野蛮,舌根在他口腔内壁顶弄着,蹼爪扣着他的后颈,在他耳后揉弄。他被塞琉古斯吻得头晕目眩,唇齿挪开时,他凌乱喘息着,脑子嗡嗡作响。耳后湿漉漉的,有什么黏液流下来,裂缝似乎完全打开了,可他的裤子里也湿透了,双腿更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缠住了塞琉古斯的腰身。   “呼吸。”塞琉古斯紧拥着他,就像拥着一个失禁的不能自理的孩童,缓缓退出这个球状的巢。   水流涌入耳后的裂缝,一阵呛水的窒息感令他本能地搂紧了塞琉古斯的脖子,嘴唇一软,再次被他覆住,气流从他的口中渡过来,他如饥似渴地接纳着,索取着,整个人像海蛇一样攀附纠缠在自己遗忘了的后裔的强健身躯上。   绿眸盯住怀中人的脸,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掐紧了他的细腰,恨不得将他揉到骨骼里去。   这个曾经遗弃了他……被他追逐了多年的强大存在,在这一刻,就像将他当成了整个宇宙的中心。   依赖着,相信着,臣服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刻是永恒。   他闭上眼,竭力将自己从这种眩晕而甜蜜的感受中抽离出来,揉搓着怀中人新生的腮,挪开嘴唇。   “张开嘴,呼吸。”他盯着他,沉声下令。   梅杜沙慌张无助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绿眸,搂着他的脖颈,新生婴儿一般颤抖着张开双唇。气流涌入耳后的缝隙,直达肺腑,他急急呼吸了几下,却在这余光突然瞥见,塞琉古斯的身后,一抹犹如蛇颈龙一样的巨大黑影正朝他们极快地逼近而来!   塞琉古斯!   他将他猛推了一把,一张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口猝然扑至面前,照着塞琉古斯的尾鳍猛地合拢!   塞琉古斯一转身,尾鳍淬着烈焰掠过利齿边缘,一双蹼爪攥住其中这巨兽口中两颗最长的獠牙,一跃而起,梅杜沙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掀了开来,看见那金色的身影拽着那庞然巨兽冲向这深谷顶部,巨兽粗长的身躯飞速掠过他的眼前,将水底的泥沙与珊瑚丛尽数搅起来,激起一片海啸般的恐怖震荡。   他的脚踝突然一紧,低头一看,一簇紫黑的触须卷住了他,铺天盖地的黑色笼罩而来,可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脚踝也一紧,被一抹淡蓝触须缠住,侧眸看去,那竟然是另一只庞大的水母,两只水母相互较劲,令他立刻感到一阵身躯被两股巨力拉拽的痛楚。   这两只水母是要把他撕成两半吗?   他扫视着它们,两只水母同时一缩,但都没有放开各自的触须。   见鬼了……   “塞琉古斯!”一串悦耳的声波在身后响起,他的腰身一紧,下一刻,脖子也被什么缠住了。   他垂眸看去,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电鳗。   “如果不想让刻托因你而死的话,塞琉古斯,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顺便叫冥河水母也安分些。”牵着那条电鳗的尾部,墨洛耳游到了他的身侧。   梅杜沙抬眼看去,立刻看见正与那条蛇颈龙般的巨兽搏杀的塞琉古斯扭过头,动作一滞,险些被那巨兽咬中,堪堪闪开,还朝着他的方向看,显然受了影响。   他为什么孤身前来,那些跟随他的有翼人鱼呢?难道还在四处搜寻那艘载具的“燃料”赶不过来?这念头掠过他脑海的瞬间,便看见塞琉古斯被巨兽的血盆大口拦腰咬住,重重甩砸在海床上!他心脏猛缩,目光凝滞在那团翻涌起来的混杂着赤色鲜血的沙雾间。   不知怎么,他竟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幕,年少的金尾人鱼被一头巨兽咬在颚间,尾鳍断裂,满身鲜血地凝视着他。   下巴被擒住,对上一双浅蓝的眼眸,天使般的面容微笑着:“心疼了?怎么这种表情,刻托?不是你答应我,我帮你摆脱他,你就和我在一起么?”   他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让塞琉古斯听见一样,梅杜沙浑身一僵,转动眼珠,看见塞琉古斯在那片血雾中抬起头来,似乎看了过来,他心里一阵慌乱,立刻避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了墨洛耳,强扯起唇角……赞许意味地朝他笑了一下,抚了抚他的脸颊。   墨洛耳睫毛一颤,掩饰不住又惊又喜的神色,就仿佛受宠若惊,捏住他的下巴,似乎就想要当着塞琉古斯的面吻他。梅杜沙本能地躲开了脸,便见他眼神黯然下去,然后若有所思似的望向了塞琉古斯。   他的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对,只要他还活着,你们之间就断不了。”墨洛耳喃喃着。   他话音刚落,梅杜沙的余光瞥见什么动了,他瞥过去,就看见那只咬着塞琉古斯的巨兽浑身颤抖起来,长颈里一团一团的隆起来,像是什么活物在它的喉部蠕动着……然后一大股漆黑的粘稠液体,从那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的齿缝间淌了出来,淌到了塞琉古斯身上。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暗物质病菌。   他瞳孔一震,想起在南极随着黑雾出现的塞琉古斯的模样,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动着,落到了他刻意避开的那张脸上。   那双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已经盯了很久,那神态专注得似乎除了他以外不关心任何正在发生的事,包括他自己承受的一切。他平静的伏在那里,就仿佛像是献祭一般,任由黑色污物侵覆在他金色的身躯上,就像一位神子甘愿被魔鬼污染袍距,甘愿堕入万丈深渊。他显然是疼痛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可目光仍然与他对视着,唇角慢慢的……扬了起来。   就好像,尝到了什么甜蜜的滋味。   梅杜沙僵在那儿,视线被一只蹼爪遮住,将他的头扳向了侧面,似乎受到塞琉古斯的影响,他的脚踝一松,缠着他的冥河水母的触须脱落下来。冰凉的蹼爪托起他的下巴,墨洛耳眨着眼睛,表情就像个向他讨糖吃的孩子:“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梅杜沙没动,任他凑近。在他低下头来吻他时,他也一低头,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咽喉!   人鱼的喉结刹那被他狠劲咬穿,墨洛耳浑身一震,抓住了他的双肩,蹼指刺进他的皮肉。   梅杜沙齿关一紧,下了死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就仿佛是一种本能……像是兽类护犊的本能。嘴里充满了血腥味,水流涌入口鼻压迫肺腑,窒息感充斥胸腔,他却仍然紧扣齿关,与此同时,他的脖子一紧,一串电流从颈部窜上来,击中了他的神经。   他浑身剧颤,齿关松了开来,口中血雾弥漫。   墨洛耳捂着咽喉,震惊地盯着眼前的人类,另一只蹼爪抓紧了电光流窜的电鳗,使它停止了电击。   一串染血泡沫从男人唇间溢出,他的身体软软浮了起来,墨洛耳拥住他的身躯,看向不远处的塞琉古斯,那家伙似乎已经昏死过去,一动不动了。   他看见了么?   最好没看见。   万分不甘地将男人搂紧入怀,他吻了吻他红肿的腮,不管看没看见,刻托……现在彻底属于他了。   他赢了。   他这么想着,抱着男人朝这海底深谷中的一道海沟游去。   被电击到有些意识模糊,梅杜沙半睁着眼皮,朝上方望去,看见那巨大的蛇颈龙叼着塞琉古斯,与他们一并游入了这道海沟之中。他努力想要看清他是死是活,视线却是涣散的,无法凝聚到某一点上。   穿过这深邃的海沟,下方出现了一个比上面的深谷更大的空间。原来那座海底火山之下,还别有洞天。梅杜沙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蜂巢的内部,遍布着黑色晶状体的岩壁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洞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被开凿出来的,一座黑色的巨型雕像座落在这洞窟的底部,轮廓诡异而森然,那粗长的躯体盘踞着,身躯两侧延伸出数道触须,像是多足虫与蛇的结合体,上身却有着人类女性般的躯体,仰头凝望着上空的姿态,仿佛在静静等待什么降临。   这座雕像如此巨大,甚至超过了帝国高塔,不知是什么古文明的遗迹。墨洛耳抱着他,降落在了这雕像的手心——或者该说是“触爪”间更为恰当。   “很阴森是不是?别害怕……这是塞琉古斯犯下的罪过,我已经替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墨洛耳在他耳畔轻轻道,“如果你有记忆,一定会夸奖我。”   梅杜沙没在意他说的什么,他的目光跟随着那条蛇颈龙,看见它叼着塞琉古斯游入了雕像底部,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别看了,你还会有别的后裔的。”他的下巴被托起来,被迫直视着近处的蓝眸,“你是一条创世人鱼,只要打开你的雌腔,不需要母巢来孵化孢子,你自己就可以繁育后裔。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塞琉古斯是你独自通过哪个特别的母巢繁育出来的……还是有谁趁你发情时侵占过你的雌腔?可是他那样特别,而之前星国里根本不存在金尾火焰人鱼,他那独一无二的太阳能量基因到底来自哪里?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刻托,身为这颗星球的维序者,但也同时身为一条创世人鱼,你必须守住你的雌腔,不可被任何存在掌控,不可向任何存在雌伏。   一个声音似乎自脑海深处响起,令梅杜沙头痛欲裂,他一把挣开了墨洛耳的手臂:“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现在必须告诉你,我不是刻托。”   手腕又被攥紧,墨洛耳微笑起来:“对,你不是了。你是梅杜沙,一个被我选为配偶的人类。”   这种高傲的,理所当然的,仿佛一个王子在对他早已定下的王妃说话的语气令梅杜沙不禁冷笑起来:“我他妈的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一种仍然无法掌控自己囊中之物的感受如鲠在喉,墨洛耳收紧了蹼爪,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不管是王位还是刻托,都是他从小就拥有,理应得到的。 第69章 为你赴约   “塞琉古斯还没有触碰过你新生的腮吧?”他的目光落到他的耳际,银发间若隐若现的裂缝泛着淡淡的红晕,是濒临发情的象征——等到那个时刻到来,那儿会充血到呈现出艳丽的紫红,像星国的晚霞。   “别碰我……”梅杜沙盯着他,不知怎么,被这条人鱼直视着耳后的异状,他就有种近乎被扒光了衣服强行侵犯的错觉,仿佛这儿是他的什么隐秘性征。   墨洛耳盯着那儿——年少时他总能找机会和他亲近,所以那次刻托与塞琉古斯从那颗卫星上被救回来后,他发现刻托这个隐秘的部位整整肿了一个月。   当年他不知道在那颗卫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天生的畸形废物,在年少时就见过刻托发情时的模样,还很有可能,趁机对刻托做了什么。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听说过,创世人鱼在发情时,会是一种什么样子。这种天生具有强大力量的存在……发情时却会陷入完全无法自保的状态。   难怪……那件事发生之前,他明明感到塞琉古斯对刻托充满了恨意,可回来以后,塞琉古斯的态度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是因为,尝到了刻托的滋味吗?   想起这个,墨洛耳就像被剧毒的海蛇咬了一口,脸色阴冷下来,轻唤道:“LUNAIRE,举行典礼吧。”   淡蓝的光晕洒了下来,梅杜沙抬头望去,看见一只庞大的月亮水母,触须落下来的瞬间,他吓得呼吸一滞,以为又要被缚住手脚,可那些触须只是一道道轻纱围绕在他与墨洛耳的身周,数条人鱼也环绕在周围。墨洛耳凝视着他,扬起蹼爪,一枚系着金色细线的蓝色鳞片从上方缓缓落到他的掌心。   “这是婚典。虽然简单了些……”墨洛耳将鳞片“项链”放下来,要替他戴上,“但月亮水母见证,你曾经接受过我的求爱,现在戴上了我的鳞片,我们就算缔结了婚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配偶了。”   人鱼的婚典?   梅杜沙僵在那儿,鳞片从额心落下来时,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覆在雕像上的面具。   那由不知多少片塞琉古斯的鳞与发丝编成的面具,恍惚间他竟然似乎看见,在一片黑暗里,年少的金尾人鱼抬起他那血淋淋的蹼爪,将那张染血的金色面具温柔地覆上雕像的面庞,流着眼泪,吻住了雕像的唇。   他的心脏一阵颤栗,视线有些模糊。   “你是哭了吗,刻托?”一双蹼爪捧住他的脸,蓝眸端详着他的神色。梅杜沙惊醒过来,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心里一瞬茫然。哭了?他怎么哭了?   墨洛耳低下头来,吻了一下他胸口的鳞片,“不,一定是发情前兆让你太难受了,是不是?”   “滚开……”梅杜沙咬牙骂道,又被他打横抱起来,游向这座巨雕头部,钻入了它的眼洞内。   与雕像的外部不同,这雕像的头颅空洞内全然像是另一个世界……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神庙。   洁白的岩壁上镶嵌着人鱼形态的蓝色壁灯,中心放置着一座伏在水母头顶的三尾人鱼的雕像,手持一把长戟,周围环绕着数道星轨般的光环与九颗行星。   目光落在那尊人鱼强健的身躯与肃穆威严的脸庞上,梅杜沙不知道为什么,感到这里的景象与那尊雕像都有些眼熟,并且油然生出一种敬畏的感受。   “是不是有点眼熟?这是古神蓬托斯……刻托,你对你旧日驻守的神庙还有印象吗?”墨洛耳抱着他游到雕像后方,那儿有一座蚌床。他将梅杜沙放到里边,他缩起身躯,目光透过这座雕像的眼洞,竟然看见外边变成了他曾经在时空漩涡内见过的盛景。   腰身被搂紧,墨洛耳在他怀里仰起头来:“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梅杜沙蹙起眉,目光透过眼前的蓝眸,眼前竟然浮现出一条幼小的金发蓝尾人鱼,他蜷缩在他怀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眨着一双纯净蓝眸看着他:“大祭司,我困了,你唱银河之歌给我听好不好?”   悠扬的轻吟在耳畔响起,他醒过神来,竟是墨洛耳在唱着,这歌谣的音调似乎透着深切的忧伤,梅杜沙的心底竟被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他吃惊地垂眸看着墨洛耳,被他的蹼爪抚到了脸颊上。   “还记得吗?”墨洛耳喃喃道,“我小时候,你每天夜里都会把我抱在怀里,唱这首歌哄我入睡,允许我宿在神庙里,睡在你的身边。后来那家伙来找过你一次,那一夜过后,你就再也不肯让我睡在神庙了。我一直想知道……你介意的,是我长大了,你怕你会吸引我,还是,你介意被那个家伙看见?”   那个家伙当然指的是塞琉古斯。   梅杜沙不想再跟他争辩他不是刻托的事实,索性决定将错就错,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抬起手,放到墨洛耳的头上,手指深入他蜜金色的发丝间抓了抓。   墨洛耳浑身一震,手臂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些:“你是……想起来了什么吗,刻托?”   ——他的举动似乎起了效果,墨洛耳看着他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露骨,变得柔和起来。   梅杜沙点了点头,双手托起他的耳朵,在脑海里搜刮拼凑起他得到的所有信息,斟酌着用词,口吻放得很柔:“墨洛耳,我们……已经是配偶了,我会陪在你身边,你能饶了塞琉古斯的命,将他放了吗?”   “你答应做我的配偶了?”墨洛耳的双眸亮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拾起他胸口缀着的蓝色鳞片,递到他的唇下,“那你……可以亲吻我的鳞吗?”   梅杜沙牙关紧了紧,低下头,用唇轻轻碰了一下那枚鳞片。墨洛耳呼吸微重,轻笑起来,他笑得全然就像个纯情少年,蓝眸像星星一样明亮,专注地凝视着他,仿佛他就是照亮了他的整片天空的月亮。   蹼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那片银色的纹路隐隐发亮,中心的月亮尤为醒目。   “还有这儿……你亲手替我刺上的。”   梅杜沙一怔,脑海里浮现出那枚耀眼的金色太阳。塞琉古斯胸前的图腾,也是刻托替他纹上的吗?   下巴被轻轻捏住:“你可以吻它吗?刻托。”   梅杜沙抿了抿唇,缓缓凑近那枚月亮。   “那时,我也想让你替我纹上太阳。因为太阳,是我们宇宙的中心,可你把它给了塞琉古斯。”   他呼吸一滞。   后颈被一把拢紧,对上了那双再次漫上阴翳的蓝眸。   “我不得不说,你的语气装得和我幼时的你很像……”墨洛耳轻声说,“但你假如真的想起了什么,又怎么会容忍我对你这样?噢,不……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塞琉古斯的生死由我来定夺。可是你现在没有记忆,居然也能为他奋不顾身……如果说在旧日是因为血缘,可是现在身为人类的你,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利用吗?还是,你根本就是爱上他了?”   梅杜沙呼吸一颤,盯着这双蓝眸,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落入猫的爪心被他逗弄着的鼠,感到他的蹼指轻轻摩挲着他肿涨的耳根,慢慢加重力道。   “你爱上了自己的后裔吗?”墨洛耳瞥向身后的那座雕像,他好像很生气,却笑了起来,“古神要是知道身为大祭司与维序者的你,竟然被自己的后裔玷污,囚禁,还爱上了他,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梅杜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那尊被星轨包围的雕像,竟然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羞愧。失神间,双腿被鱼尾缠住,墨洛耳将他压在了下边,眼神暗了下来:“反正你已经被玷污了,还坚持什么呢?你眷顾了塞琉古斯,也算是弥补过他了。可我呢?我明明本来可以一直与你亲密无间,夜夜与你同眠,你也该弥补一下我。让我找找,你的雌腔入口在哪……”   “滚开!”被那尊面容肃穆的人鱼雕像俯视着一切,梅杜沙惊恐至极,仿佛这尊雕像有某种神圣力量,令他这早已放弃信仰的人竟生出了渎神的罪恶感,而“雌腔”这个词更莫名加重了这种感受,似乎是什么无比可怕的禁忌要被闯破,他浑身颤抖起来。   他的反应却明显刺激得墨洛耳兴奋起来,他攥住他的双手按在两侧,深嗅了一下他耳根散发出的气息。   “你真的好香……刻托。”墨洛耳喃喃,近乎要陶醉在这冷冽又甜美的味道里。   他从幼时就贪恋刻托的气味,最喜欢趁他睡着时偷偷嗅他的腮,那时他不明白这位高贵的雄性长者的味道怎么会这样吸引他,后来才知道,他散发出来的,根本就是雌性人鱼的气味。在刻托被流放后,他不是没有发过情,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寻觅雌性人鱼交配,可没有一个……能替代刻托,他根本找不到。   他的气息,他的容颜,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就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数百个星年也抹不掉。   梅杜沙被他嗅得头皮发麻,“蓬托斯之矛”在腕上的束缚内像只炸毛的刺猬疯狂乱窜着,却无法挣脱,当墨洛耳的嘴唇覆上他耳后的裂缝时,他的指尖刺进掌心里,爆发出一声厉喝:“蓬托斯之矛,切断我的手!”   “嗤”地一声,锐利的尖刃霎时穿透腕部血肉。   墨洛斯变了脸色,一把攥紧他的手腕,眼睛盯着他的双目,瞳孔一缩!梅杜沙脑子嗡了一声,意识瞬间崩断,目光又涣散开来,蓬托斯之矛也停止了切割。   墨洛耳松开蹼爪,看了一眼男人的手腕,血雾从他的腕部涌出来,一根断裂的手筋在水中漂浮,所幸骨头还没有被切断。他紧握住他的手,舔了舔他腕部血肉模糊的切口,舌头却无法深入束缚之内。   为了挣脱他的束缚,他宁愿以断腕为代价吗?   心脏一阵绞痛,他盯着男人腕上的束缚,犹豫了一下,克制了想要打开它的冲动。   刻托的力量太强了,哪怕在被流放时削弱了很多,但他仍然是一条创世人鱼。   控制不了他和蓬托斯之矛,他又怎么将刻托留在身边,怎么成为这个星系的王者呢?   舔了又舔男人手腕处的伤口,他抓住他的双腿,追寻着那香味的源头,他的目光朝他身下滑了下去。   余光瞥见一团红光闪烁,墨洛耳停下撕扯男人腰带的蹼爪,朝那团红光看去,一个小小的监视水母在雕像的眼洞外浮动着,似乎有什么信息要报告。   “什么事?”他搂紧了身下男人问。   监视水母游了进来,来到他的面前。墨洛耳伸出蹼爪,看见监视水母抖了抖,触须间吐出一个散发着绿光的黑色小球,墨洛耳瞳孔剧缩。   刹那之间,一团绿色光晕从小球从爆开,形成一圈汹涌的绿色漩涡,无数的黑影涌现出来,一只遍布黑色纹路的蹼爪从漩涡中猛然探出,一把攥住了他怀中男人的脚,另一只蹼爪朝他迎面袭来!   淡蓝色的触须挡住蹼爪,墨洛耳试图抓紧男人的手,却被一股巨力抽出了雕像的眼洞之外。   他咳出一大团血雾,震惊地望向那漩涡中呈现出来的金色身影,一束火炬自那身影的尾鳍下方绽爆,巨型暗骇雕像顷刻之间四分五裂,崩溃开来。   “LUNARIE!”墨洛耳下令道,淡蓝色的触须伸向漩涡之中,却被纷落的残骸阻隔在外,他盯着那漩涡中的一双人影,咬了咬牙,朝海沟上游去。   四周一片轰鸣。   梅杜沙恍恍惚惚地抬起眼皮,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他一惊,睁大了眼。   塞琉古斯……那个时空漩涡中出现的塞琉古斯。   灼烫的蹼爪紧紧扣着他的腰,凝视着他的漆黑眼眸清晰映照出他的模样。梅杜沙惊愕地与他对视着,心底却不知怎么,没有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恐惧。   和这个像是被暗物质侵占的塞琉古斯待在一起,竟然也令他感到比落在墨洛耳手里要更安全。可时空漩涡怎么会被监视水母带来这儿?   难道是塞琉古斯计划好的?   “又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漆黑双眸眯起,不容他反应过来,耳根处就被滚烫的唇舌侵占。塞琉古斯肆意舔吻了一番他肿胀的耳后裂缝,在他浑身颤栗时才挪开,与他再次四目相对时,梅杜沙竟然看见,有黑色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散逸到水中,原本漆黑的瞳仁就像被洗净般逐渐呈现出极光的冷绿色泽来。   在崩裂纷落的雕像残骸间,搂着他腰身的蹼爪一点一点的松了开来,“他和我约定好了……我答应了他,将你交给他,交给我的未来。”   身躯被猛地推了出去。   绿色的漩涡扩散开来,崩塌碎裂的雕像残骸像被什么引力吸卷入内,周围岩壁上遍布的洞窟里也突然涌出无数扭曲的暗影,都被一同卷入那漩涡之中。   梅杜沙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漩涡中心。在铺天盖地旋转纷飞的黑影之中,那身影遥遥地回眸望向他,那一眼很深,深得像望穿了他们不曾相交的过去,望穿了遥远时空的界限与阻隔。   然后,那个塞琉古斯勾起唇角,纵身游入涡心。仿佛要即将飞赴万丈深渊,却义无反顾。   身影消失的一刻,漩涡与纷飞的残骸还有那无数的黑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万籁俱寂。   梅杜沙朝下方望去。   一抹颀长金色身影伏在化成了黑色骸骨的巨兽之下,赤色血雾弥漫,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濒死的龙。   他呼吸一紧,立刻游了下去。 第70章 禁门初开(1)   游到塞琉古斯的上方近处,他才得以看清他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胜过以往任何一次,他的腰背被巨兽的獠牙贯穿了,伤口周围的皮肤蔓延着像是受到暗物质感染般的血丝状纹路,但那纹路不是黑的,随着他身躯微弱的起伏隐约闪烁着灼红光晕。——这是塞琉古斯体内的抗体在和暗物质搏斗产生的征象吗?   “塞琉古斯……”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到他的鳍翅上,刚刚触到,就被一只蹼爪攥住了腕部。   “别碰……我的伤口。”塞琉古斯抬起头,绿眸从漂浮弥漫的黑色发丝间露出来,盯着他,“脏。”   梅杜沙一怔,见他用另一只蹼爪缓缓撑起身躯,将贯穿腰部的獠牙一点点拔出,为了防止他触碰他,那只攥住他腕部的蹼爪还不肯松开。一只蹼爪显然力量不够,他颤抖着拔出一寸,身躯又沉下去,被獠牙再次贯穿。梅杜沙的心一颤,一咬牙挣开他的蹼爪,一手扶住了他的身躯。这近乎是个拥抱的姿势,血雾与交缠的银黑发丝间他们四目相对,塞琉古斯瞳孔一缩,目光从他的眉眼下滑到他的唇上,眼底暗了。   这一瞬,梅杜沙以为他会吻上来,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却感到另一边胳膊的小臂处一紧。   转眸看去,便见塞琉古斯盯着他腕部断裂开的手筋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眼底泛出血色。   他一低头,一口咬在了那不明质地的坚韧束缚上,将那金属般的环圈撕扯得变了形,齿间却也渗出鲜血来,听见他的齿关断裂的声响,梅杜沙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却被他的唇先一步裹覆住了腕部的切口。   人鱼的舌头轻舔过断筋,他此刻才感觉到迟来的疼痛,强忍着抽回了手:“先离开这儿,墨洛耳可能还在附近。”   塞琉古斯松开蹼爪,攥紧了贯穿腰部的獠牙,鱼尾在巨兽的颚部间重重一甩,再次将身躯缓缓撑了起来。   梅杜沙一脚踩住这巨兽的牙床,一手握住他腰间的獠牙,一手用手肘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脚蹬住巨兽的上颚,帮他一点点挣脱出来。   四根粗长的獠牙被拔出塞琉古斯身躯的一瞬,血雾喷涌,火光在那深可见骨的伤洞中闪现,将他伤口外翻的皮肉顷刻灼得焦枯。梅杜沙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四个黑洞与里边若隐若现的断裂肋骨,身上同样的部位竟也仿佛同时感到了灼烈的痛处,呼吸颤抖起来。   金色的鱼尾缠住他的腰身,令他立刻紧贴上了这副重伤到近乎裂开的身躯,蹼爪搂紧了他的腰。   塞琉古斯的目光掠过怀里人急促呼吸着微张的唇与娇艳欲滴的腮,蹼爪紧了一紧,被撕裂的鳍翅撑开来,用力一扇,乘着翻涌的水流疾速向上游去。   水压的变化令耳根两侧袭来不适的胀痛,气流冲刷着肺腑,像是在乘坐战斗机冲向高空,梅杜沙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攀住他的身躯,鱼尾迅猛摆动着,不断撞擦到他的大腿内侧,磨得生疼。   “慢一点……塞琉古斯!”   双眼对上斜睨过来的绿眸,他一愣,才突然意识到他喘息着说的这句话有多么引人遐想,立刻闭了嘴。鱼尾摆动的速度却放缓了一点。光线从暗到亮,他们穿越了这道深邃的海沟,来到了上方的海底火山内。   对了……墨洛耳呢?   还有潜艇里的其他人呢?   他环顾四周,瞥见了珊瑚丛中那架潜艇的残骸。   “这里,已经没有人类了。”塞琉古斯低声道,似乎因为伤得太重,他发出声音都十分艰难。   “塞琉古斯。”   上方一串声波。梅杜沙抬头望去,那蓝色的身影浮在谷口,身上笼罩着那散发着淡蓝光晕的巨大水母,周围还围绕着数条人鱼,令他看上去就如同天使降临。   但那仅仅是外表看上去。   那座似乎是某种古文明遗迹的……像极了暗物质变异者形态的巨型雕像,与那只似乎携带着暗物质病菌的巨兽,一定与“神泣”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位天使的背后,恐怕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塞琉古斯,你留不住他。”墨洛耳幽幽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蛊惑了现在的他,但等他恢复记忆,恢复形态,你以为,你们能有一个什么结果?听我的,塞琉古斯,把他交给我……暗骇之神就要苏醒了,它渴望创世人鱼,只有我的力量才能保护他。”   暗骇之神?梅杜沙不禁联想到那尊黑色的巨雕,感到塞琉古斯将自己搂得更紧了。   突然,下方海床一阵剧烈的震荡,梅杜沙垂眸望去,见海床上裂开了蛛网状的缝隙,一大团蠕动的黑影从他们逃出来的海沟之内涌出来,四下蔓延,他攥紧塞琉古斯的双臂,见他金色的鱼尾甩劈而下,尾鳍骤然迸射出一团太阳风暴般无比炽烈的赤色光焰。   这威力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梅杜沙被光热刺得闭上眼,整个人被一对金色鳍翅包裹在其中,被塞琉古斯带着向上游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他能感到海水的压强,却没有任何不适。   “塞琉古斯!”墨洛耳的嘶喊从下方传来,梅杜沙低头看去,看见那蓝尾的身影追逐上来,却畏惧于随着塞琉古斯的尾鳍蔓延上来的光焰,只好远远退了开来,转眼间身影被他们甩得消失在了海水深处。   不知为什么,梅杜沙有种直觉……那条叫墨洛耳的神秘人鱼绝不会就此消失……他还会出现,而那一日,一定伴随着一场恐怖的……世界级的灾厄。   或许,那就是下一次神泣降临之时。   他这么想着,头已露出了水面,放眼望去,看不见附近有任何船的踪影,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下潜位置很远,或许是受到刚才塞琉古斯的力量爆发影响,海面上此刻波涛汹涌,似乎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目光回到塞琉古斯脸上,他一惊,才发现塞琉古斯的双眼半睁半闭,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虽然还紧紧拥着他,鱼尾却浮在浪涛上,没有继续游动。   就仿佛刚才释放的爆炸,已经耗尽了他的能量。   梅杜沙知道,这是一个逃走的绝佳机会——他的身体已经变异,游回去或许都不是问题。但他只是下意识地拍打了一下塞琉古斯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睫毛颤了一颤,将他拥得更紧了。   生怕他趁机离开似的。   一道巨浪突然袭来,将他们一同抛向半空,他本能地抱紧了塞琉古斯,重重砸进水里之际,无数紫黑的触须从水下袭来,将他们裹进了一片黑暗中。   一片恍惚间,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在帝国医学院那张教塞琉古斯了解这个世界时,曾看见过的某张卫星视频。那是一对子母星球,被侵袭而来的黑洞将包围其中,那对子母星球却像被彼此的引力紧紧缠缚,直到被拆解成无数碎块,也不曾有一刻脱离彼此的星轨,在被那足以吞噬万物的黑暗湮灭前,它们仍然在围绕着对方旋转着,仿佛已是永恒的一体。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呢?   他浑浑噩噩的思索着,黑暗散了开来,视线还没适应过来,手背便接触到了粗糙的沙石。   “哗啦……”   潮汐的声音传来,水流从周身掠过,他眨了眨眼,看见那只冥河水母摊开庞大的身躯,将他们托了起来。身下是一片白色的沙石浅滩。这是……   他环顾四周,借着淡淡的暮光看清周围的景象后,他瞳孔一缩,睁大了双眼,忘记了呼吸。   两侧高耸的岩壁包围着这片白色的沙滩,蔓延进海水中,中心天然形成的凹陷使湾口呈现出一个温柔的爱心形状……这里是爱神之湾。   这里是……   目光投向海湾上方,那座在茂密森林间若隐若现的荒废建筑,泪水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淌下来。   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原达文希远洋研究基地。   这座人造的无根之岛和他一样,在海上漂泊了多年,兜兜转转,他竟然……回到了它的怀抱。   他们当年因为人鱼孢子而蒙难灭门,多年之后,他却竟然和一条人鱼回到了这里。   是命运的巧合,还是……   “这是王……塞琉古斯送你的礼物。”一个低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是冥河水母在说话?它说什么?   塞琉古斯送他的……礼物?   他怎么会知道……   梅杜沙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身旁的塞琉古斯,泪水砸在他的上,浓黑的睫毛颤了颤,露出的一线昏暗的绿。蹼爪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来,触到他的脸颊,替他拭去了又一滴摇摇欲坠的泪。   人鱼的指尖滚烫,像携着太阳的光热,温柔炽烈。他恍惚意识到,塞琉古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到他流泪,也是唯一一个……   替他拭去眼泪的存在。   似乎是压抑封锁着太多苦痛的禁门被扣响,闯开,梅杜沙眨了眨眼,泪水不可抑制地,汹涌而下。   他攥紧手下卷曲的黑发,哭得浑身颤抖。   眼尾一烫,被灼热的唇覆住。梅杜沙一怔,慌张羞耻地别开头去,想要关上那扇门,却被扣住了后颈。年轻的人鱼缓缓亲吻着、舔舐着他的泪水,仿佛要尝尽他的苦痛,将它们咀嚼,吞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闭上眼,颤抖紧绷的身躯在这强势又温柔至极的抚慰中软化下来,任凭颈后的蹼爪将他按在下方的伤痕狰狞的胸膛上,手腕被他紧握着舔舐起来。   泪水染湿了银发与男人绯红的耳颊,他像是融了的坚冰般化在自己后裔的怀里,脸埋在浓密潮湿的黑发间,不可自持地哭泣出声。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过神来。模糊的视线映出浸透了他的泪水的黑色卷发与金色的太阳图腾,他顿时羞耻得无地自容,撑起身躯,匆匆抬眼扫去,发现塞琉古斯闭着眼,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   “喂,塞琉古斯?”他心下一凛,拍拍他的脸颊。   “王伤得太重……他在自我修复,你不必担心。”冥河水母的声音又悠悠传了上来。   “是吗?就通过睡觉就能修复这么重的伤势吗?他可是断了肋骨,可能脊椎都受了损伤。”梅杜沙追问。   “他睡在我的身上,骨骼和血肉会加速愈合。我们这种高等级的水母,死后会成为人鱼的母巢,但其实活着的时候,也具有母巢的部分功能。尽管如此,这样重的伤势,恢复起来的确没有那么容易。”   梅杜沙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基本理解了它的意思,点了点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他的目光落到下方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在狭长锋利的眉眼上逗留,慢慢顺着高挺的鼻梁下移,最终落到了嘴唇。   他才发现他的唇形不厚不薄,上唇有一点小小的唇珠,唇角天生带着蛊惑人心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非常性感。   小腹一阵奇异的挛缩袭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塞琉古斯的脸看了很久,惊得立刻挪开视线。   他这是……这是怎么了?   心脏跳得剧烈,他捂住小腹,才发觉自己一直骑在塞琉古斯的鱼尾上,还夹得很紧,慌忙站了起来。   冥河水母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收拢起来,将上方的塞琉古斯裹入了巨大的伞帽内,他的身影很快被吞没在一片黑色中,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梅杜沙不自禁地盯着冥河水母。   似乎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冥河水母往水面下沉了沉,把身躯埋到了水下:“……你不必担心,他在我的体内沉睡,很安全,附近没有能威胁到我的存在。”   “……谁担心了。”梅杜沙抿紧了唇,转过身,朝这座岛的腹地望去。既然没有可以威胁它的存在……   他迈开脚步,在渐暗的暮色中穿过密林,像穿过逆转的时光隧道,渐渐步入自己的幼年。   回忆纷至沓来,阔别已久的故园终于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坐落于悬崖边的废弃研究所倾塌了大半,保存着当年遭遇袭击后的形态,只是墙体已被植物覆盖,遮蔽了那些被枪火留下的千疮百孔的罪证。   “W&Y”,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研究所外部的一块金属排上已经淡去的刻痕,这代表着他的父母曾获得的奖项的两个字母——“世界青年”。   “梅帝瑟,基莲,你们藏到哪里去了?今天的课程还没有学完,你们还不写作业,爸爸可是会生气的。”   恍然似乎听见那温柔的女人呼唤,梅杜沙迈开双脚,从破败的窗户翻进这荒废的故园之内。   优雅的女人身影与儒雅的男人身影在眼前交织晃动,他们研究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态真挚而热忱。   “文森特,203号实验体产生了抗体,存活时间超过一天。”   “莫林娜,我来进行血清提炼,你去把研究报告整理出来发给总部。”   “梅帝瑟,过来协助一下爸爸,基莲,别捣乱啊。”   眼前渐渐模糊,梅杜沙走到乱七八糟的一片废墟之中,弯腰拾起一块辨不清是什么实验器材的残骸,恍惚间,那戴着眼镜面容温和的男人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摸了摸他的头:“梅帝,真乖。来,过来显微镜这里看看,把你观察到的现象描述给爸爸听。”   “你回来了,梅帝瑟?”抬起头时,女人的身影走到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我的孩子……上楼去吧,我为你和基莲做了晚饭,爸爸也在等你们呢。”   “妈妈,我……好想你们。”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泪落下,眼前的身影却已消失无踪。   “哥哥,快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男孩的身影飞奔过眼前,他跌跌撞撞地跟过去,男孩灿烂的笑着,不时回头看他,他伸出手想去牵住他的手,突然,数抹荷枪实弹的高大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被他们抓住,捂住了嘴,钴蓝色的眼眸满含泪水的望着他,拼命挣扎着,尖叫:“哥哥——”   “不,基莲!”   他冲过去,一脚踩空!   下一刻,他整个摔进了水里,但立刻,手掌膝盖便接触到了坚硬的地面。抬起头环顾四周,他不禁一惊。这里……竟然有个地下室。这是他在研究所从小到大生活的这么多年内,从未踏足过的地方,甚至,他从来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在他右前方,这个地下室的中心位置,赫然有一个竖着的生物舱。心下升起一种极其异样的感受,他缓缓走到了它的近处。它的体积比他寻常见到的生物舱要长上许多,就仿佛是为了装进什么比人类身体长度长上两三倍的生物。目光落到生物舱的玻璃舱盖顶部操控屏上,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了一下。   操控屏的表面一闪,显示出了一串英文和输入框。   “请输入密钥。”   密钥?   隐约感到这生物舱关联着什么巨大的秘密,梅杜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输入了父母常用的电脑密码。   红色的叉伴随着滴滴警报声响起。   他缩回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   顿了顿,他输入基莲的生日,结果一样。   又尝试了几个可能,他盯着屏幕上的提示,停下手。仅剩一次机会,这个生物舱上的终端就会锁死。   到底会是什么?   他思索着,突然之间,一个音节在脑海中响起。尽管随之而来的一种荒唐感笼罩了心头,他仍然抬起手,在屏幕上逐个敲下了脑海中出现的几个字母。   Keto.   屏幕闪烁了一下……竟然跳出了开机画面。   他僵在那儿,不可思议地盯着开机画面上呈现出的几个图标,然后,将手指挪到了那个文件夹上。   点击。   数张标有日期的视频依次呈现在他眼前。   最早的一张,日期竟然是……2012年的11月6日。那是数百年前的11月6日。   而很巧的是11月6日,是他的生日。   点击。   瞳孔一缩。   他睁大了眼。这段视频里,一个与他面前样式一样的生物舱泛着淡淡的幽光,淡蓝的液体里,浸泡着……一条人鱼。人鱼静静蜷缩着身躯,被巨大的银色背鳍遮住了面容,束成一股的银白发辫缠绕着他颀长无比的、宛如星云一般璀璨的银紫色鱼尾,一直延伸至他犹如蝶翼形状并环绕着一圈光环的尾鳍处。   梅杜沙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这就是那条他曾在人鱼遗迹内看见的,那个位于人鱼群雕顶部的雕像。但视频里的,显然不是雕像,而是条真实活着的人鱼。   那个……人鱼一族的先王,刻托。   “一周前,我在墨西哥进行洞潜时,在极深的蓝洞深处矿物层内找到了这条人鱼。”   震惊间,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视频内传了出来。 第71章 禁门初开(2)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却明显不是他的父亲。   会是谁?难道是已经离世的达文希教授吗?他思索着,听见那声音平静地像是做记录般讲述道:“这条人鱼存在生命体征,却无法苏醒,处于类似植物人的状态,就像一个活化石,不知道在洞穴内待了多久,能供给他养分的矿物层已经干涸,所以,我将他带了回来,秘密安置在这里进行观察。我知道人鱼的危险性,但是,末日即将降临,人鱼将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不知怎么,他的手指微微发起抖来,一种不明缘由的心悸充斥着胸腔。他深呼吸,点击下一个。   之后的数个视频都损坏了,直接跳到了序号20。屏幕闪烁了一下,呈现出清晰的画面来。   视频里,那条人鱼上身姿态与之前没什么变化,鱼尾舒展开了,全身的皮肤微微泛红,像是染上了晚霞的白雪,但他似乎仍在沉睡之中,没有苏醒。   “这条人鱼在沉睡中经历了一次发情期,我提取了他的一颗人鱼孢子,并且在这过程中,我用X光扫描过他的身体,他的体内结构与普通的雄性人鱼有所区别,直肠内部有一个分叉道,连通着一个类似子宫的腔囊,分叉道的入口覆盖着瓣膜,目前是密闭的。这条雄性人鱼极为特殊,是目前未发现过的伪雌性个体。”   梅杜沙莫名感到一阵羞耻,点击下一个。损坏的视频被自动跳到,来到序号40。他瞳孔一震。   视频里……人鱼的背鳍不见了,脊背平整光滑,人鱼特有的尖尖翼耳也变成了与人类无异的形态。他的长辫子也没了,散开的银色发丝遮住了侧脸,而他的身躯,竟然比上一张变小了一些,尽管全身的皮肤都覆上了一层白色的薄膜,也可以看出他的上身就像由一个成年男人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的体型。   梅杜沙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   “不知道是因为感应到末日来临,还是我在一个月前为他新换这种提取自人类血清的细胞营养液,这条人鱼的脑电波出现了异常波动,身体也开始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似乎,正在蜕变成一个人类,同时,他的外观年龄在逐渐变小。我无法用人类目前的基因学与医学理论,来解释这种神奇变化的成因与过程。这个种族,对于我们来说,还有太多的未知。”   点击。   损坏的视频自动跳过,跳到了序号56。   他睁大眼。   全身覆盖着白色薄膜的那条人鱼的长尾变短了……并分裂开了,隐约呈现出……类似一双人腿的轮廓。他的身躯变得更小了,就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梅杜沙继续点击,序号70。   蜷缩着的人鱼身躯变得更小了,变得像个孩童……他那美丽的长尾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短小的双腿,除了耳朵还近似人鱼,腿上还覆盖着银紫色的鳞片,看上去已与一个人类孩子无异。   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只是听上去沧桑了许多,似乎已经步入暮年:“如我拍摄下来的,这条人鱼的外形越来越趋近人类幼童,脑电波也越来越活跃,很有可能再过几年,他就会完全变成一个人类婴儿,并且苏醒过来。我的伦理观与道德观不允许我再将他当做一个非人生物,一个实验体,届时我将彻底终止对他的实验与观察,将他交给我的学生文森特夫妇抚养。”   梅杜沙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点击。   序号102。   呈现在他面前的,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类的婴儿。   他的后背一阵阵发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灵魂出窍似的将那张被白色薄膜覆盖着全身的婴儿照片放大,刹那间,他瞳孔剧缩。   婴儿的左边眼角……有一枚小小的红痣。   惊天霹雳在头顶炸响,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僵滞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触到自己眼角的痣。   文森特夫妇……他的父母?   梅杜沙摇摇头,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终端的屏幕在眼前暗下来,似乎它保存着最后的电量,就是将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交付给他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这座废墟,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走入密林之中,恍惚犹如置身梦境。   人鱼们没有认错对象……   他真的……不是人类,而是一条人鱼……   还是一条在人鱼族群中身份地位……乃至身体构造都极为特殊的人鱼蜕变而来的。他就是刻托。   梅杜沙倚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与他的人生轨迹仿佛在崩解重组,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在偏转向另一条不可预测的轨道。   他的过去……在身为人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在被那个极有可能是达文西的人发现之前,为什么会在墨西哥的蓝洞深处沉睡?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纷至沓来,像过载的计算机要宕机一般,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这段时间听过的许多话语混杂起来,萦绕在耳畔。   “……这本来就是极大的禁忌。”   “真是个叛逆的家伙呢……”   “是因为,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后裔吗?”   “你竟然爱上了你的后裔?”   “我的孢父……你要逃到哪里去?”   等等,如果他真的是刻托,塞琉古斯是他的血脉相连的后裔……那么,他和他的关系就是……   梅杜沙惊得呼吸凝滞。   身体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异样。小腹阵阵挛缩,一股热流从他的体内淌出来,濡湿了腿间。伴随着袭遍全身的热潮,尾椎下方的秘处也微微收缩起来,一种由内而外的焦渴感从体内深处蔓延出来。   这种异样,比注射镇定剂前更加鲜明,更加强烈。   梅杜沙蜷起身躯,将自己缩成一团,咬住了唇。   他的发情期,真的来临了。   依靠意志显然根本与之抵抗,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腰臀不由自主地扭动着磨蹭起底下的湿地来,苍白秀气的脚也紧绷起来,脚趾都抠进了土里。   “哈……”   他凌乱喘息着,牙齿刻进唇肉,坚持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将手伸了下去,探入了作战服的裤子里。   那里面已经湿成了一片粘腻的沼泽。   “唔!”   浓密的树影下,男人颤抖的手紧握住前端,生涩地抚慰起自己来,雪白的细腰在解开的作战服裤缝间扭动起伏,像条挣扎着要蜕去旧皮的蛇。   弓起背脊一泄如注,他翻伏在地面上,修长的五指攥紧杂草,凌乱银发间,眼尾耳颊一片殷红。   “塞……”   猛然惊觉自己唤了谁的名字,梅杜沙紧紧咬住下唇,用拳头抵住了嘴,整个人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煎熬。   他竟然在渴望塞琉古斯……渴望……他的后裔。   尽管什么也想不起来,可这个念头却重重击打着在他作为人类的伦理观,激起的另一种强烈羞耻感与原有的羞耻感成倍叠加,鲜明尖锐到无与伦比。   “窸窸窣窣……”   似乎有什么动静由远及近,梅杜沙呼吸一紧,下意识地爬到树后的阴影里,蜷缩起软热如泥的身躯。   转头向后偷看的刹那,金色鳞光在视线里掠过,他的腰身便被突然缠住,从树后拖了出来,悬在半空。   “我差点以为,你又逃走了……”塞琉古斯一只蹼爪捂着肋下,一只蹼爪托住了男人的臀,垂眸端详着他此刻的模样,“原来是躲在这儿,自己抚慰自己?”   发情的男人把自己已经折腾得一片狼藉,腹下敞开的遮蔽间溢出了半透明的汁液,顺着双腿流了下来,那双浅眸的眼神有些涣散了,却仍然透出慌乱与羞耻来,显然还没有彻底失去最后残存的理智。   “别看……”凌乱喘息着,声音颤抖。   塞琉古斯松开缠住男人腰身的鱼尾,在他滑落下来的瞬间,鱼尾一卷,便使他扑到了自己怀里。肋骨袭来一阵钝痛,他有些艰难地拥紧了他,身躯将柔软香甜的男人抵在树上,他低下头,凑近他耳后红肿的腮:“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你发情的样子。年少时,我就见过……我那时还没成年,你就勾引我。”   虽然毫无印象,羞耻感仍然像电击袭来,激得梅杜沙浑身一颤,他仰头望着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绿眸,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又难堪又无措。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刻托,就像躲在一层屏障后面对塞琉古斯,还有可以回避的余地,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就像被剥去外壳的蚌蕊,被塞琉古斯抓在爪尖肆意揉捏,他无助到了极点,被他逼视着,缓缓凑近。 第72章 爱之深渊   “啊……你不记得了。”塞琉古斯肆意放纵着欺负他的坏心,“你当时用尾巴缠着我,挑逗我,摸我……”   “别说了……!”梅杜沙羞耻得双眸泛红,几乎要哭出来。如果是之前,他只会当塞琉古斯弄错了对象胡言乱语,可现在这些话语就像鞭笞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震撼冲击着他作为人类的所有观念。   “好,我不说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   炽热的呼吸拂到脸颊上,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绿眸下方形状性感的薄唇上,体内的渴望愈发强烈,在意识到自己一面羞耻,一面却在渴望什么的瞬间,他慌张地别开脸,下一刻,耳根便一烫,肿胀得溢出水来的腮就被人鱼的唇舌狠狠覆住了。   “啊!”他猝不及防地叫出声来,立刻咬住下唇。塞琉古斯抓住他的后颈,把他压在树上,舌尖缓缓舔过他耳后新生的腮缝,探进内里,一勾。   “嗯……”梅杜沙浑身颤栗,仰起脖子,红潮冲上脸颊,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了鱼尾。只是被亲吻耳后,他的身躯就变得酥软敏感到了极点,裤子里湿得更厉害了,才泄过的前端又挺立起来,抵在人鱼紧贴着他小腹的精实腹肌上,渗出了晶莹的汁液。   察觉到他的反应,塞琉古斯贴得更紧了些,腹肌若有似无地磨蹭着他的前段,引得他腰身轻颤,同时舌尖在他的腮缝来回滑动,激起一阵阵电流般的酥麻,双重夹击下男人仰头急喘起来,胳膊无助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被他舔着蹭着折磨了一会,身躯一震。   往下一摸,捻着指尖一团黏液,塞琉古斯收回舌头,在他耳畔低笑起来:“只是亲一亲你的腮,你就这么大反应?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被我触碰。”   “滚……”梅杜沙颤抖着斥道,知道了自己与他的关系,和他亲密接触便令他感到加倍的羞耻,可情欲却也愈发汹涌袭来,几乎快要淹没他的神志,夹杂着喘息的斥骂因为声带被刺激收紧,听上去又娇又软。   塞琉古斯血液逆流,眼眸倏暗:“再骂两声。”   梅杜沙却也听出自己声音不对劲,抿住了唇。   唇齿却被猛地覆住,湿润的透着血腥味的舌尖温柔又不容抵抗地侵入到了他的口腔里。心脏一阵震颤,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吻而剧烈狂跳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指间卷曲的黑发,脚趾蜷缩起来,只是唇舌交缠,腿间就已经湿成了一片汪洋。   他的意识也像坠入一片汪洋,渐渐沉沦下去,腰身不自觉地轻扭起来,臀部磨蹭着下方的鱼尾。   塞琉古斯深吸一口气,挪开唇舌,盯着近处已经迷离而湿润的浅眸,男人双唇分开,凌乱的喘息着,整张脸因为发情的红潮而艳丽绝美得惊心动魄。   他在年少时就见过刻托的这副模样,就此为他沦陷,万劫不复。   上一次,他是怎么忍得住,不进入刻托的雌腔的?   似乎感应到他的欲望,被吻到眼神迷乱的男人瑟缩了一下,仿佛是害怕自己被他完全吞噬一般。   “不要……”   “不要什么?”塞琉古斯盯着他问,“不要被我打开雌腔?不要被我彻底占有?可惜,晚了。”   ——就像第一次引诱他那样……无意识地向他施展魅力,引得他为他心动,为他疯狂,却又转身远离。   雌腔。混沌中听见这个词,意识像在泥沼深处被激起一丝波流,激起本能的恐惧,梅杜沙睫毛颤了颤,双手胡乱推抵着后裔的身躯,喃喃:“不要……”   发软的手没有丝毫力气,比起推拒更像是抚摸和挑逗,塞琉古斯攥住他的双腕,低下头,撕咬开他上身的遮蔽,胸前殷红肿胀的两点暴露出来,竟渗出了一星有些泛白的汁液,甜香四溢。他眼神更暗——   上一次,刻托还没有这样。   是因为被他的亲吻刺激到了么?   他一口含住了一粒。   “唔!”男人哀鸣了一声,弓着脊背浑身剧颤,前端又一次喷射出来,意识也随之沉沦下去。身躯被搂着向前倒去,与含着他乳尖的人鱼一起倒在了湿地上。他伏在人鱼身上,任他在自己胸前放肆吮吸,浑身软得不像话,脑子混乱昏沉,任滚烫的蹼爪将他的臀部抬了起来。裤子被爪尖撕裂,里面积着的汁液淅淅沥沥的一股脑淌下来,将人鱼精实的腹部与勃发的兽器染得一片透湿。股间袭来硬热的触感,他垂眸看去,深色的蹼爪掰开他的臀缝,湿润透亮的涨大兽器在缝隙间来回摩擦着,滚动着,沾染着的粘腻汁液拉成晶亮的丝,一缕缕的流到下方金色的鱼鳞上。   “啊……”梅杜沙被刺激得浑身颤抖,骑跨的大腿不自觉地大大张开,穴口阵阵收缩,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空虚从体内涌来。亟待着被后裔的性器插入填满,细腰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扭动起来,配合着摩擦。   塞琉古斯被他的模样勾得血液沸腾,盯着上方男人的脸,绿眸暗得近乎黑色,却依然摩擦着,不进去。   “说,喜欢我。”他命令道。   被交配的渴望折磨得眼眶泛红的美丽孢父朝他的脸看来,眼神迷离而无助,睫毛湿漉漉的,几乎是哭着顺从了他的命令,颤声道:“喜欢……你……”   塞琉古斯心头震颤,险些当场释放出来。   “说,喜欢塞琉古斯。”他屏住呼吸,再次下令。   “喜欢……”   梅杜沙急促凌乱地喘息着,一片昏沉的视线内唯能看见那双凝视着他的绿眸,他意乱情迷,心神荡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想要……塞琉古斯……”   腰身被一把按下,兽器长驱直入猛贯到了深处。   “哈啊——”梅杜沙仰起脖子,感到顶进他身体深处的粗大肉茎猛地撞在了一层软肉上。意识已经陷入一片混沌,他却仍然一阵恐惧,本能地抬起臀部想要躲避,却被掐住腰身,又被兽器深深侵入,再次撞在那层软肉上。剧烈快感充斥血管,令梅杜沙眼前一阵发白,腰身不受自控地起伏起来,吞吐体内的兽器。   塞琉古斯小腹蜷起,大口大口的粗重喘息着,瞳孔扩大的绿眸盯着身上缓缓扭动腰身的身影。   他竟然说……他想要他?   是发情期的作用还是……   那色泽冷冽的浅眸此刻完全是涣散的,像融化的冰,柔软得溢出水来,潮湿的银发与雪白身躯在月光下泛着圣洁又诱惑至极的光晕——这高贵美丽的存在,无数人鱼渴求的创世人鱼,海王星曾经的维序者,此刻他的光芒只笼罩着,眷顾着他一个。   他把他从神坛上拖拽了下来,坠入了他的海洋。   顾不上肋骨处的疼痛,他伸出蹼爪,一把拢住了他的后颈,吻住了他凌乱喘息的唇,鱼尾往上猛挺。   “唔!唔!唔!”   覆满黏液的金色鱼鳞猛烈撞击着男人湿透的臀,发出啪啪啪的急促声响,汁液流淌喷溅。因为前所未有的配合,塞琉古斯感到自己每一下都精准地顶到了他体内深处这一次才多出来的一层瓣膜上——他几乎可以判断,这就是刻托的雌腔入口。那柔软的阻隔却似乎在极力抵抗着他的入侵,不肯为他绽开,就像这个存在的嘴和心一样固执。他耐着性子顶着,撞着,试图将它闯开,一阵急剧的高潮却猝不及防的袭来,他控制不住地猛烈喷射在了那层膜瓣上。   似乎被他散发着浓烈雄性气息的液体刺激到,膜瓣狠狠一颤,他身上已经失去神志沦陷在情欲深渊里的男人也似乎突然惊醒,竟然撑起身躯,慌张地从他身上翻下来,朝边上爬去。塞琉古斯轻而易举地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翻身将他压在了下方。   “不要……求你……”男人在他身下发着抖,声音含糊不清地向他哭泣着求饶,塞琉古斯搂紧他的腰身,从后深深顶进去,一口咬住他殷红的耳垂,“你在怕什么?怕我进入你的雌腔,怕你……为我受孕?”   意识昏沉的男人一个激灵,显然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双腿与窄道夹得死紧,瓣膜也缩成一团。塞琉古斯被他夹得浑身一震,险些再次释放出来。   “王……如果刻托恢复记忆,恐怕会因此很生气。”   冥河水母的声音从神经连接处传来,塞琉古斯咬牙。   要你多嘴。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他又没拒绝我。   冥河水母安静下来,识趣地断开了神经连接——事实上,刻托这会根本就拒绝不了,但海王星这位最年轻的王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根本无能无力。   将扫兴的家伙的声音从神经里赶走,塞琉古斯扳过男人的脸,吻住了他的唇,轻轻揉捏着他的乳尖与他的前端,鱼尾放缓了速度,以退为进,有一下没一下却足够执着地缓缓撞击着他的雌腔入口。——他的孢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情,或许,这儿也一样。   “唔!唔!嗯……”   放缓的速度显然无法满足他发情的配偶,男人体内的汁液分泌得更多了,顺着跪着的大腿流淌下来,颤抖蜷缩的脚趾抓挠着他的鱼鳞,渴求更猛烈的入侵,紧闭的腔瓣像无知的猎物被诱着,缓缓绽开一分。   塞琉古斯扣紧他的腰身,像迅猛出击的猎手逮着了猎物,一直缓缓磨着的兽器猛地照着腔瓣撞进去——   “啊——”   梅杜沙倏然睁大了眼,一瞬清醒过来,浑身剧烈痉挛,感到体内的兽器侵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部位,巨大的羞耻感与快感像是同时爆裂,他本能地踢蹬着腿间夹着的鱼尾,往前爬去,可体内的瓣膜却牢牢吸绞住了强行插入的兽器顶端,像嵌结成了一体。   “你在干什么……”他大口喘息着,恐慌地盯着后方的绿眸,眼泪从殷红的眼尾滑落下来。塞琉古斯眼神发黑,抽不出神来回答他的问题,侵入他的雌腔的感受就像闯入了另一个异域,彻底占有这个存在的满足感瞬间膨胀占满每根神经每根血管,令他头晕目眩,欲望也爆发到了巅峰,他发了狂的一个劲的顶撞起来,将身下的男人撞得前后耸动,整个人几乎要散架。   “嗯!嗯啊!啊嗯啊!啊啊啊!”梅杜沙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口中止不住地溢出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呻吟,羞耻感像在神经末梢爆炸,比第一次被强迫更要强烈数倍,就好像某层一直坚守的堡垒被强行闯破,里面藏匿的秘密暴露于人前,更被掠夺占据,扫荡吞吃,他恐慌到了极处,却也敏感到了极处,雌腔不受自控地迎合着自己后裔巨大滚烫的雄性器官,像一张贪婪的嘴不住吮吸吞吐着,内壁源源不断的喷涌芬芳的粘腻汁水。塞琉古斯爽得血管都要爆开,像第一次吃他时那样无法自控,在他初次打开的娇嫩雌腔内大力抽插着,横冲直撞着,贪婪地探索着这个隐秘之地内的每个角落,将所到之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与气味。   “呜啊…啊嗯嗯!……”梅杜沙在他身下嘶哑颤抖的呻吟着,已经完全是在哭泣,未曾被打开过的雌腔比外部的窄道要敏感柔嫩得多,每一下冲击都令他浑身痉挛,海啸一般的快感与羞耻激荡着每根神经,将他抛到巅峰徘徊不下,被顶撞得连续几轮射精之后,一股液体从雌腔深处潮水般涌出,从穴口喷薄了出来,他失声哭叫出来:“啊啊啊啊———”   塞琉古斯咬着身下男人的后颈,低吼一声,将数轮释放之后最后一粒孢子喷入他的雌腔中,伴随着一阵剧烈挛缩,潮喷出来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液体泄尽,紧绞着他兽器的瓣膜才缓缓松开。塞琉古斯意犹未尽地从梅杜沙体内退出,搂紧了他完全瘫软下来的身躯。   腕部一紧,他侧眸望去,看见男人手上缠绕的那总是对他怀有敌意的蓬托斯之矛犹如被驯服的小蛇,像是讨好一般,缓缓在他爪尖蹭了一蹭。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盯着它弯起唇角。   这下终于知道,他的主人彻底属于他了吗?   整整一周后。   “王……”冥河水母小心翼翼地挪到他们身边,一根触须缠绕上了他再次错位的肋骨处,目光瞥向他怀中昏迷过去的存在。那存在身上还泛着发情期未褪的红潮,因为雌腔被打开,乳尖都还在不停渗着汁水。   如果就此受孕……不敢去想这个存在恢复记忆后会有什么反应,它将触须覆了上去,裹住了他们的身躯,“王,睡一会吧,你的身体不能再继续了。”   塞琉古斯吻了吻怀里人的唇,将他一并藏进黑暗里,尤不能满足的闭上了眼,将他锁死在了臂弯间。 第73章 羞耻猜想   “吾之祭品……苏醒吧。”   一个低沉诡异的声音在脑海里喃喃低唤着,青年灰棕色的眼眸睁了开来。漆黑蠕动的触须游过身躯,侵入体内,他颤抖着,蜷缩起了跪伏着的赤裸身躯,仰头朝面前的身影望去。生着雄健的男人半躯,却拖曳着乌贼与蟒蛇结合体般下躯的外星古神俯视着他,数根触须将他瘦弱的身躯缠缚着,拖了起来。   青年难耐地挣扎着,起伏的胸膛上附着一个隆起的奇特黑色图纹,像一朵黑色的葵,又像一只蜘蛛。   触须享用着眼前的祭品,古神银灰的眼眸审视着他的表情——尽管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这双人类的眼睛里依然藏着无法磨灭的执念,不像其他被感染的人类一样,很快就会失去自我意识,沦为一具空壳。   “真是有趣……能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意志……你这样的人类,我还是第一次见,真的很美味。”   低沉得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听起来完全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却能畅通无阻的将信息传递入他的神经,希礼尔惊惧地睁大眼。——尽管他清楚,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本来早已死去,沉入海底,是在躯体死后意识弥留在体内的那个阶段,一颗在海中漂浮的暗物质核进入了他颈部的伤口中,令他死而复生,身体也随之发生了变异。   或许是心中残存的执念太强,他不像其他变异者只剩下杀戮的本能,还保留着作为人类时的思维,因此也被其他的变异者视为异类,遭到了集体捕杀。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被拖入了海洋深处,拖入了漆黑无底的异域,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像是虫茧般的物体……然后,它就裂开来,从里边爬出了这个恐怖至极的半人生物,它用那些触须修复了他身上撕裂的伤口……尽管过程更像邪淫的侵犯。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希礼尔盯着他,喃喃发问。   “吾名……暗骇。”脑海里的声音回应着他,触须也在他体内探得更深,似乎感到惬意,甚至发了一声长叹,“你是我食用过的最特殊的祭品……更巧的是,你记忆里执着怨恨的对象,正是吾最理想的祭品……很好,吾将保存你作为人类的意志,作为代价,你必须向吾献出你的身体,成为吾最忠诚的奴仆……”   “不……”希礼尔夹紧双腿,更多蠕动的漆黑触须却沿着他的脚踝攀涌上来,他瞳孔缩小,“啊——”   ……   冥河水母朝天穹望去,触须伸向上空,在隐约变化的气压中,察觉到了不久之后即将降临的灾厄。   “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它却感到体内另一个存在苏醒过来。   梅杜沙缓缓抬起潮湿的眼皮,黑暗里隐约渗入一丝微光,照亮了下方闭眼沉眠的一张面庞。   精神还有些恍惚,他凝视着这张面庞,一股潮水般的情愫涌上来,令他一阵心跳加速,与此同时之前数日的记忆却也涌入脑海,将他惊得清醒过来。   他发情了,像只雌兽一样迎合了塞琉古斯,而且似乎……他探下去,捂住微微痉挛着的小腹,感到腹腔内有些异样。就好像身体深处某个隐秘部位被闯开过,被入侵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与标记。   ——雌腔。   这个近乎陌生的词突然跃入脑海,却仿佛一颗砸入他灵魂深处的炸弹,炸起一股浓重的羞耻与恐慌,他不禁想起在那个生物舱终端的视频中听见的那段话。   他的身体里……有着类似子宫一样的腔囊,是个伪雌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可能具有怀孕的功能?   如果他有这种功能,那么塞琉古斯……   这个念头在梅杜沙的脑子炸了开来。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绪一片混乱,本能地撑起发软的身体,朝那光亮泄进来的缝隙爬去,爬出了黑暗的覆盖范围。   紫黑的触须缠住他的脚踝,他扭过头,聚起所有力气踹了一脚那可恨的冥河水母:“放开!”   冥河水母摊成一片黑饼的伞帽瑟缩了一下,触须却仍然没有放开,梅杜沙抓起滩上一把沙石,朝它狠狠扔去,吼道:“你给我放开!听见没有!!”   沙砾劈头盖脸的砸来,冥河水母默默承受着一切怒火,将自己压得更扁了。——要是刻托恢复记忆了,想起它这位本该臣服于维序者的刑罚工具在整件事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刻托恐怕会气到将它活活撕烂。可塞琉古斯的精神控制力太强了,它的神经已经与他紧密结合,根本没有办法脱离他的掌控一丝一毫,忠诚于能够控制它们的强者,是水母与生俱来的本能。   假如当初刻托能预料到塞琉古斯能够完全掌控它,而且后来会利用它干出这些事来,应该绝不会教他学习怎么控制水母吧?   一把沙砾又砸到伞帽上,冥河水母用触须拂了一拂:“您再这么砸我……王会醒的。”   “……”   梅杜沙脸色发青。这个连鼻子眼睛都没有的鬼玩意,居然用塞琉古斯恐吓他。他以为他真的怕吗?   “他提前醒来,骨骼会无法痊愈。”   抓着一把沙砾的手僵在半空。   他抿了抿唇,扼制着自己的怒火:“你放开我……我不走远。让我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   冥河水母看了一眼他脚踝上扣着的自己其中一根中枢神经制成的束具,缓缓松开了触须。   束着这个,就算变出鱼尾来,也逃不掉。   而且被占有了雌腔……对于生来具有强大力量的创世人鱼而言,就如同生命核心被占有者掌控,身体与力量都会向对方臣服,这也就是为什么创世人鱼这种极为特殊存在自古以来会被同族甚至其他种族觊觎的原因……上一个远古创世人鱼的命运,可比刻托要悲惨得多,他沦为了……整个人鱼王室的禁脔。   梅杜沙踹开它松掉的触须,踉跄着走到这片湿地水位稍深的位置,绕到了一颗树后。   犹豫了一下,他咬咬牙,手探到臀后,深入缝隙。   “嗯!”   不管他到底有没有那个功能……   弄出来比较保险。   双腿发软,他死死咬紧嘴唇,手指撑开肿胀潮湿的部位,突然腰身一紧,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搂入健硕的手臂间,手腕也被攥紧,耳畔传来低沉的呢喃:   “你在做什么,主人?要不要我帮你?”   他浑身僵硬,羞耻到爆炸:“你滚开……”   手指被握着,一点点抽出来。他回身扇向他的脸,手还没有触到他的脸颊,就看见“蓬托斯之矛”扭了一扭,窜向塞琉古斯的脖子,梅杜沙一惊,却看见……它在他的脖子上松松环成一圈,尾部轻蹭着他的下巴。   “……”什么情况?   塞琉古斯似笑非笑地垂眸扫了一眼,又抬起眼皮盯着他:“你看它,都认可我是你的配偶了。”   梅杜沙一把拽住这突然倒戈的玩意,往回抽,未完全愈合的腕部立时袭来一阵疼痛。他倒吸一口气,   塞琉古斯脸色微变,握住他的手腕,低头覆上嘴唇。   他往回抽了一下,被他握得更牢了。   灼热的唇舌掠过伤处,只是被舔舐腕部,他便感到体内一阵酥麻,呼吸急促起来,双腿都有些站不稳了。   身体一轻,被鱼尾托住,臀部接触到发烫的鳞片,他的背脊顿时紧绷起来,惊得喝道:“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从他腕上挪开唇舌,盯住他:“我在。”   “……”梅杜沙被他看得浑身发麻,顾不上自己什么也没穿,他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是不是……”   他该怎么问?这种话怎么问的出口……   他羞耻得声音发抖,半天挤不出那个词。   “进了雌腔?”绿眸凑近,一字一句的,用人鱼语清晰地说道,“对。”   “混蛋……”梅杜沙攥紧五指,忍住打他耳光的冲动,双眸因为羞耻与惊慌微微泛红,他猛地推了塞琉古斯一把,蓬托斯之矛却很不识趣地缠住他的双臂,令他不收自控地环抱住了塞琉古斯的脖子。   他妈的这个鬼玩意!   塞琉古斯扬起眉毛,很愉悦地接受了他的“投怀送抱”——这就是征服了他的雌腔的效果……之一。   “松开!”梅杜沙挣扎起来,蓬托斯之矛却一点也不放松,迫使他的整个人都紧贴住他的身躯。他感到塞琉古斯胸腔震动,似乎憋着笑,贴着他耳垂低吟:“它好像……想让我们再来一轮。”   “滚!”梅杜沙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手脚发软,因为身体紧贴,意识混沌间,那种被侵入隐秘禁地的感受涌来,他的神经一阵颤栗,那个念头又闪现出来。   他会不会……因为塞琉古斯怀孕?   如果他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他一个男人……不,一条雄性人鱼……   因为自己的后裔而怀孕?   “不……”他摇摇头,几乎窒息。   “不要?那好吧。”塞琉古斯吻了一下他还未消肿的腮,“在回到海王星之前,暂时放过你。”   回到海王星?梅杜沙一惊,回过神来。   不……他还有未讨完的债。   就算他与他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他们的亲子,甚至不是一个种族,但,那些回忆是真实的。   他们曾经给予过他的爱意与呵护是真实的。   他真真切切在这个家庭中生活过,被他们爱着,也爱着他们。还有基莲……他无法放下他,就这么舍弃他。那些沾满了他们鲜血的罪人,必须付出代价。   而这个星球的种族,也不该就此消亡。   “我要回去,回帝国。”梅杜沙冷静下来,下意识地朝他开口,“塞琉古斯……你,帮我。”   握着他腰身的蹼爪一紧。   “好。”绿眸斜睨过来,眼神深情而魅惑,像瓶中脱困的妖魔,在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许诺。   梅杜沙心跳紊乱,手指不自禁地攥紧他胸前潮湿卷曲的黑发:“在那之后……我,跟你走。”   “不会再逃了?即使,你想起一切。”   梅杜沙怔了一下,感到脚踝被滚烫的蹼爪抓紧,他扫了一眼脚踝上那个漆黑的环——即便他想逃,也根本逃不掉,塞琉古斯却依旧要他的一句承诺,仿佛他答应了,就是真的与他定下了一生一世的契约。   他不敢想跟塞琉古斯前往海王星后的命运会是什么样,成为了人鱼想起一切又会面临什么……   至少在离开地球前,在变成人鱼之前……还有,万一怀……他逃避去想那个令他恐慌羞耻的预测。   在那之前,他必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嗯。”他点了一下头,“我答应你,我把我自己的后半生给你。你可以,把阿彻带来了吗?”   “那你,是我的谁?”塞琉古斯问。   知道这家伙想听什么,梅杜沙深吸一口气:“配……配偶。”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心尖一颤,看见塞琉古斯的绿眸里溢出了愉悦的神色,竟也感到胸口酥麻。   在塞琉古斯低头吻下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又反应过来,惊得睁开眼,瞳孔一缩。   他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和他接吻了?   竟然还会主动闭眼?   绿眸盯着他睁开的眼,微微眯起,眸色变深,似乎因为他刚才不自觉的闭眼而更加愉悦了。 第74章 暗潮初临   下一刻,他便被抵在树干上,被他深吻起来,吻得头晕目眩,险些被再次进入之际才清醒过来。   “你不是说,在回到海王星之前,暂时放过我吗?”梅杜沙气喘吁吁地屈膝盯着他的小腹,扫了一眼他的肋部,“你再这么没有节制,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我好的差不多了。”塞琉古斯笑了一下,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肋骨处,双眸仍然盯着他,“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以配偶的身份,在关心我吗?”   “……”梅杜沙冷着脸没回应他,他不可能真的接受自己成为塞琉古斯的配偶,他是他的孢父……这种关系真是畸形到了极点。但既然他是他的后裔,他关心自己的孩子总没什么错……这么想着,他在他肋骨处摸索了一番,还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没有错位的状况。注意到下面鳞膜处的反应,他立刻一僵,停住了手。手腕被蹼爪攥住,放了下去。   这家伙的精力真是……   算了……总比再来一轮好。   他咬了咬唇,闭上眼由他抓着手去。他可不想完全清醒的时候……再被他打开雌腔一次。   潮汐扑打着双脚,梅杜沙远远望见前方洒满晚霞的海面浮起的数抹影子,他眯起双眼,目光落到被其中一条身形格外壮硕的人鱼抱着的青年身上,一凝,立刻踩进水里,迎上前去,却被塞琉古斯一把捉住了手腕,摔回他怀里,金色的鳍翅挡在他的面前。   绿眸俯视着他:“你就这么心急?”   梅杜沙咬了一下牙,忍住没给他一记肘击,在此时此刻,激怒塞琉古斯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谁知道这个家伙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没再动弹,盯着那条墨绿长发的人鱼抱着阿彻缓缓游到了面前,恭敬地朝他们低了下头。阿彻闭着双眼,身上覆着一层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纱一般的织物,脖子上吻痕密布,显然和他有过了相同的遭遇。   他抬起眼皮,冷厉看向那条抱着他的人鱼。暗红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似乎被他看得有些生畏,却抱着阿彻不肯撒开。梅杜沙盯着他扬起手,手腕被一把攥紧。   他侧眸看去,便见自己的手被塞琉古斯攥着,贴上了他的侧脸,同时指尖被他吻了一吻。   就仿佛连他打别的人鱼耳光,他都会介意似的。   两条人鱼游上来,手里捧着一层薄薄的织物,塞琉古斯拾起它,将他的身躯裹住,才将他缓缓松开。   梅杜沙转过身,朝被人鱼抱在怀里的青年看去。一双颤颤睁开的琥珀色眼眸,阿彻眨了眨眼皮,神色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彻?”他轻唤了一声,“是我。”   阿彻嘴唇颤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眼底瞬间溢满泪水,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又踢又打,从抱着他的人鱼怀里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一把抱住了梅杜沙。   “梅杜沙大尉,呜呜……”他紧抱着他的双腿,劫后余生般的大哭起来,梅杜沙愧疚难当地弯身将他扶起,却听见他又惊叫一声,一眼瞥见,他的脚踝又被一只蹼爪攥住了。梅杜沙抬起眼皮,竟见那条墨绿长发的人鱼竟然还一脸不舍地盯着他的下属。   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吃够是吗?   他怒从心起,一脚踹开了那条人鱼的蹼爪,将阿彻搀扶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了,阿彻,我们……”   腰身被一把抄起,整个人被搂进灼热的怀抱,金色鱼尾将阿彻掀了开来,令他一下子跌坐在水里,又被那条墨绿长发的人鱼拖回去抱住了。   “梅杜沙大尉救我!”阿彻立刻惊叫起来。   “你只能抱我,也只能打我。”塞琉古斯咬着他的耳垂,一双鳍翅将他环紧,像条护食的狼犬。   梅杜沙转过身,怒不可遏地扇了他几耳光,塞琉古斯俊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数道红印,绿眸瞳孔却明显扩大了。他呼吸一紧,立刻缩起了手指。   再打上几下,塞琉古斯恐怕又要兴奋起来了。   他到底怎么会……有这么个变态后裔的?   回过头,阿彻傻了一样看着他们,眼神十分绝望:“梅杜沙大尉,你,你也……”   “……”梅杜沙羞耻地闭上眼。他没法告诉阿彻,他比他还要惨……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赔给了塞琉古斯。   “……能不能,别带走他?”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梅杜沙睁开眼,看见那条绿尾人鱼紧拥怀里兔子一般的栗发青年,那天生凶戾的暗红眼眸此刻黯然无措:“我……喜欢他。让我,带他走吧,王?”   “你放开我!我不喜欢你!”阿彻捶打着他粗壮的胳膊,耳颊因为奋力挣扎而一片通红——在那么多条人鱼面前与士兵的尸体之中,这条魔鬼粗暴地侵犯了他,这段时间更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塞琉古斯扫了一眼阿彻腿上隐约浮现的纹路:“放他走吧,卡戎,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踏入不知人鱼们从哪弄来的废旧救生艇,梅杜沙将身边瑟瑟发抖的青年轻轻搂入怀里,拍着他的脊背,下意识地看向艇后在水里跟随的塞琉古斯。   绿眸浮在水面上,警告意味地盯着他的手。   梅杜沙深吸一口气,将手从阿彻背上放了下来。这家伙的占有欲简直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   目光再远一点,就看见了那条名叫卡戎的人鱼也远远跟随在后边,望着阿彻的背影。似乎感觉到背后追随的目光,阿彻低下头,抱住了膝盖。   头顶传来了螺旋桨的声响,刺目的数束光线盘旋着扫了下来,一张发光大网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塞琉古斯静静地凝视着他,一动不动,任由网兜将他打捞起来,梅杜沙望着他,抓住放下来的绳索。   这场交易,这场拿他往后余生交换的契约与赌局,这条束缚了他的人鱼……他的后裔,将陪他,同生共死。   ……   “没想到经历这种险恶的状况,你还能活下来,并且还替帝国找回了这条人鱼,真是不可思议啊,梅杜沙。这次是它救了你吧?看来这条人鱼,还真是对你很忠诚呢。”氯川微微侧头,圆形舱窗映出他幽黑细长的双眸,看向身后的人,摇着扇子转身坐下来,端起小桌上的红酒,朝他举杯,“Cheers,祝贺你的回归。”   梅杜沙垂下眼皮,掩住眼底泛起的血色,仰头饮下酒液,宛如咽下这仇人的血,目光投向这艘皇室救援舰上医疗舱内的监控屏幕。屏幕内,塞琉古斯安静地悬浮在生物舱内,已基本修复的金色鳍翅包裹着身躯,像一条蛰伏的龙。只要他一声令下,塞琉古斯就可以在这艘船上取走氯川的性命,可他却不能那么干。   “说起来,找到你和这条人鱼也还算及时,再晚一些,恐怕我们都得集体下地狱了。”   听见氯川凉丝丝的说道,梅杜沙问,“怎么了,老师?”   一个精巧的银色鹰眼被递到眼前:“自己看看吧,东北角三点钟方向。”   梅杜沙接过望远镜,朝他所述的方向望去,瞳孔一缩,心脏犹如被一块重石压住,沉沉坠入深渊。   那个方向,上方的云层内,有个若隐若现的黑色漩涡正凝聚成型……数百年前有人拍到过相同的景象——那是风暴之眼,是“神泣”即将降下的前兆。   末日将近。   而它的正下方,就是圣比伦帝国的所在。   “飞行岛正在试运行,不过能不能赶在神泣降临之前载着我们飞向太空,还是未知数。”   “我们?”梅杜沙作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心下冷笑,原来他现在也被列在有资格乘坐飞行岛的人员名单里了么?可,那些日日夜夜修筑那座飞行岛的圣比伦平民呢,他们又被置于何地?   “你当然是有资格登上飞行岛的人,我亲爱的学生。”氯川的扇子挑起他的下巴,“你是个有价值的存在。”   “多谢老师夸奖。”梅杜沙微笑起来,与他碰了一下酒杯。   半夜,梅杜沙突然被一阵喧嚣吵醒。朝休息舱的窗外望去,外面灯火斑驳,舰船正驶入圣比伦的港口,可随着一阵晃动,窗外的景象往上升去,似乎正被悬吊起来。他疑惑地凑近玻璃,突然“啪”地一下,一块黑色物体砸在了窗户上,粘稠的液体淌下来,紧接着,无数黑点像是冰雹一般掠过了他面前的窗户。   他呼吸一紧,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穿上衣物,推开了舱门,跟着外边疾步走过的士兵前往了指挥作战舱。代替尼伽指挥舰队的少校罗恩一脸凝重地发了话:“神泣提前降临,虽然只是小范围的,却在我们帝国正上方,列位士兵,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内城!”   “是!”   内城?那外城呢?那些生活在海拔更低的人工海堤上的平民呢?梅杜沙望向侧面的舱窗,军舰已被拉上了内城的闸门,而高高的城墙之下,正在逐渐被一片污黑侵袭覆盖,那些生活在海堤和船上的人们朝内城的城门涌来,密密麻麻,他看不见他们的脸,却仿佛能听见他们绝望的嘶喊,一声声砸击着他的心脏。   那其中,有萨珊与希礼尔的亲人,有曾经与他一同摸爬滚打过的朋友,有太多与他命运相似的悲惨之人,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长大的孩子。   在这条一路走到黑的复仇的道路上,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次,太多次,能够赎罪的机会。   “中校,外城不管了吗?”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脸问。   四周一静。士兵们纷纷朝他看来,上等兵,下等兵,医疗兵们,敢死队员们,神色各异的将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分辨着这些目光中包含的情绪,再次开口:“中校,少校,我申请,下去救人。”   “医疗大尉?”罗恩明显一愣,与旁边的爱德华中校对视了一眼,“下去是死路一条,我不能予准你的申请。”   “我记得帝国宪法里有一条特殊规定,被皇帝陛下亲自授勋的上等军官,在极端条件下,可以自主行动。而我记得,这个极端条件,就是指攸关绝大部分帝国公民生死的情况。”他盯着罗恩,指了指窗外,“按人数来说,那就是绝大部分,帝国公民。很抱歉,罗恩少校,爱德华中校,身为医疗军官,我不能放弃绝大部分帝国公民的生命。如果有愿意跟我行动的——”   他环顾士兵们的脸,“我无法保证你们活着回来,我只能保证,你们的良心不会后悔。”   “我去。”一个熟悉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阿彻从医疗兵中挤上前来,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极为坚定。梅杜沙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一笑。   他了解他,知道这个看似性格平和的青年医官在他曾经生活的幸存者聚落覆灭之时,一直遗憾当年太过弱小,没能做点什么。现在,他可以做点什么了。   “我也去。”   “加,加我一个!”   “我得去救他们!”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站了出来。人数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数十个,连在场舰队士兵总人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几乎个个都是精锐,而且都有赴死的觉悟,如果罗恩或爱德华想要阻拦,除非他们敢动枪火拼,不惜引起军队哗变,否则是断然拦不住的。   罗恩一脸愕然地看着他:“梅杜沙,你知道少将要是知道了你这样擅自行动,会有什么后果吗?”   “任何后果,我来承担。”梅杜沙冷冷回应,扫了一眼站出来的士兵们,喝道,“立刻穿好隔离装备和降落伞和升降绳索!A组和我下去,B组准备好救生艇!”   检查了一下背后的输氧器与降落伞,梅杜沙摸了防护面罩,握牢手中的枪,领着士兵们走到舱门之前。   “梅杜沙!”罗恩在身后吼道,“我给你一次机会,我可以不把这件事上报给少将,立刻终止你的行动!”   唇角扯了一下,他伸出手,推开了舱门,没有回头,纵身一跃!   生物舱内,一双绿眸倏然睁开。   “嘭”地一声,火光四溅!   一连串惊叫爆发出来:“那条人鱼!那条人鱼!”   “抓住它!它失控了!”   舱窗玻璃爆裂开来,一抹金色身影朝下方的黑暗直坠而下!   绳索牵着梅杜沙径直荡过外城上空,掠过黑压压的人潮。人群中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异者,四处撕咬扑袭着周围的人,断肢横飞,血流成河,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片地狱之景。无法选择先救谁,他们一把抓住伸手能救到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人扔给上方的士兵,再由他们抛到降到上空的数艘救生艇上,拉上军舰。   “啊!救命!”   “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吧!”   被染成黑色的海水汹涌起来,一道道黑浪扑上海堤,求救的人群朝他们聚拢过来。不敢再向被含有病菌的海水沾染上的人施救,梅杜沙带着士兵们跃到城墙上,开始援救正往上爬的,侥幸没有被海水淹没的人们。   一个接一个,他数不清救上去了多少人,也数不清还有多少人可以救。汗水浸透刘海,他无暇去擦,看着下方渐渐升高的海面,一阵窒息感淹没胸口。   要是能他能再强一些,动作再快一点,就好了。   “梅杜沙!梅杜沙!救救我们!”   一片混乱中,一个女人的哭叫突然清晰的扎入他的耳膜。他瞳孔一震,循声望去,一双细瘦的胳膊奋力举着一个孩子,底下是一张充满绝望的熟悉面孔。   那是,希礼尔的家人。   在他们的后方,一个两米多高的变异者竖起身子,口颚裂开来,吐出了尖锐的食器。   梅杜沙双脚一蹬,闪电般向女人跃去,一把捞起了她奋力举起的孩子,眼见钩状的尖锐食器迎面袭来,他下意识地背过身,护住了怀中——   腰间骤然一紧,灼热的气息包裹全身。他睁开眼,一对耀眼的金色鳍翅充斥视线,哗地撑开,噗地一声,赤色鲜血溅在脸上,近处的绿眸却一眨不眨,身躯在半空中盘旋而起,飞荡过黑压压的人群,撞在城墙上,后背却垫着一双宽阔有力的蹼爪,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护着怀里的孩童,同时被塞琉古斯护在怀中。   四目相对,目光胶着,梅杜沙一怔,心脏像被一簇火焰点燃,烟火在胸口绽放开来,心跳与呼吸都被乱得不成章法。他们共同悬于危墙之上,他却头一次,感到一种后背有所倚靠的安心与被保护着的踏实。   “塞琉古斯……”他的睫毛轻颤着,情不自禁向他开口:“帮我救人。”   塞琉古斯低下头,继而他的唇被重重覆住。   梅杜沙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惊心动魄。   这短暂的吻一触即离,塞琉古斯扭过头去,冲着海面发出一声低沉宏亮而充满震慑力的鸣叫。 第75章 他的后盾   立刻,梅杜沙便看到数不清的颜色各异的颀长身影从海水中涌现,那群生着小鳍翅的塞琉古斯的随从人鱼,纷纷腾跃起来,托起了即将被海水淹没的人类。   他感慨万千的看着这一幕。   氯川的家族与瑟兰的先辈,残害了不计其数的人鱼,可到头来,在末日里挽救了人类性命的,却是他们。不知那些刽子手看见眼前此景,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不……他们安居于用血肉与金钱修筑的城墙里,只会无动于衷。或许只有他们被拉下地狱,被绝望吞噬的那一刻,才会对自己的罪孽感到一丝悔意。   “塞琉古斯。”   听见耳畔的轻唤,塞琉古斯转过头去,那双极为剔透的浅眸凝视着他,眼角的痣殷红温柔,“谢谢你。”   想起旧日里的某一幕,塞琉古斯伸出蹼爪,抚了抚他的眼尾。松开扶住他腰身的蹼爪,他向后倒去。   “塞琉古斯!”梅杜沙心里一惊,腾出一手抓去,看见金色的鳍翅刹那撑开,颀长的身影自黑压压的人潮上方滑翔而过,一瞬间抓起四五个人抛上了救生艇。   转眼间,救生艇上便已塞不下人,升了上去,空下的重新降落下来。将怀里的孩童放上其中一搜救生艇,他正要下去,便被塞琉古斯抛上来的几个人绊住。   似乎是防着他要再下去似的,塞琉古斯抛上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还有不少是小孩。   抱紧一个惊恐挣扎的小女孩,梅杜沙的目光追着那掠过人潮的金色身影而去,见他又抓起几个孩童,朝上飞来,突然“噗”地一下爆裂声,一团庞然的黑影从塞琉古斯下方的人潮间拔地而起,下方竟然出现了一张深渊般布满利齿的巨口,朝上猛然咬来。   “塞琉古斯,下边!”他厉喝出声,心脏紧缩,那巨口即将咬上塞琉古斯尾巴的瞬间,一抹颀长黑影骤然闯入视线,将塞琉古斯撞了开来。   梅杜沙睁大眼……那竟然是,那条黑尾的首领人鱼。刹那之间,更多的人鱼自海水中涌现,一抹银色的身影掠过眼前,盘旋而上,将几个人托到他救生艇下方。   对上一双温和的黑眸,他愣了一下,与他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仿佛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这一刻,无论立场如何,种族有别,他们在一同拯救生命。   往下方看去,塞琉古斯和那条黑尾首领人鱼已经分开,各自的救援起人类来,动作迅速得就像在比赛一样。和身旁的银尾人鱼手忙脚乱地将他们抛上来的人安置好,梅杜沙擦了擦头上的汗,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心底漫上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谢谢你……和你配偶来帮我。”   “不用谢,我……我真的很敬佩你。”身旁传来轻柔斯文的声音,银尾人鱼凝视着他,“你们……他,嗯,他好像还挺听你的话的?你……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梅杜沙更尴尬了。   这条人鱼,显然是知道他和塞琉古斯的关系的。   “你现在……好像不太反感他的样子。看你刚才很担心他的样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梅杜沙神经咯噔一跳,错愕地看着他,整个人都要石化了。银尾人鱼也有些尴尬的挪开双目。   “哈,当,当我没问。我只是觉得,那个给你惹来麻烦的家伙,或许,是值得你喜欢的。我最开始时……也很讨厌和害怕Agaras,后来等了解了他,我才……”   “你在胡说什么,我……”   梅杜沙攥着腰间的绳索,心口像被他这话突然砸中,阵阵发麻。   喜欢?   他……喜欢上了塞琉古斯?   喜欢上了……自己的后裔?   不……不可能。   “当然,他对你的追求……的确是人鱼族的禁忌,他的确是个叛逆的家伙,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抱歉。”   “梅杜沙大尉!必须上来了!”阿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定了定神,垂眸看去,外城已经被海水全部淹没,没能救下来的人在水面上挣扎着,但他很清楚,那些人已经没救了。他闭上眼,叹了口气:“上去吧。”   救生艇一轻。   他睁开眼,见那条银尾人鱼已经纵身跃下,与黑尾人鱼相拥着扎入海面,连带着随他们而来的人鱼一并消失了踪迹。塞琉古斯一跃而上,抓住了他腰间垂下的绳索,引得救生艇里的人们一阵惊叫。   “别怕,”梅杜沙扫了这群幸存者一眼,朝艇后看去,“那是我养的人鱼,他,很乖。”   ……   “帝国议会和军事委员会对你的擅自行动很恼火,梅杜沙。”年轻的皇帝在花园的栏杆边负手而立,“他们逼我惩罚你,想夺去你的爵位和军衔,尤其是法尔曼和尼厄,他们的俩态度这次出奇的一致。”   一群闻着味凑上来想将他分而食之的秃鹫。想借着这次机会把他收为“养子”么?梅杜沙心下冷笑,恭敬问道:“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氯川院长力保你,看来他很器重你这位新学生。”瑟兰转过身来,抚摸着胳膊上那只有着残损痕迹的机械鹦鹉,望向空中花园上方的玻璃穹罩,“如果不是看在你带回人鱼和协助我接回米凯尔的功劳上,我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袒护你。梅杜沙,神泣已经降临,这场风暴虽然暂时休止,但气象站预测,很快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来袭,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米凯尔也快撑不下去了,你得尽管把首支试剂交给我。”   “帝师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梅杜沙问道。他感觉自己在明知故问,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好转的可能。   “靠氮气和低温控制着。”瑟兰轻声道,眼神有些恍惚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跟他说话,他似乎还能听懂。他甚至还会对我笑。”   ——那不过是高等级变异者试图捕获猎物的表现而已,米凯尔不是普通的变异者,真是颗定时炸弹。万一哪天瑟兰控制不住,把他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梅杜沙点了点头:“我会尽快的。”   “记住,别让氯川察觉。”   或许,他应该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在样本里动点手脚,除掉变异的米凯尔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样做的后果,却是他无法预测,也无法控制的。   “你在想什么,开什么小差呢,梅杜沙?”   氯川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摇摇头,将试管里的人鱼孢子提取液滴进菌液之中,将新的样本放进显微镜下。这是他们开始尝试研制疫苗的第三日,由于有了塞琉古斯源源不绝的提供人鱼孢子,他们的进展可谓突飞猛进,但研制工作也因为时间紧急而变异常繁重。除此以外,他还得时不时去抚慰一下塞琉古斯……因为这段时间都只能用手,那家伙已经饿得快疯了,每天都把他的……   胸前肿胀得难受,隔着防护服他都能感觉那儿又湿了。   “梅杜沙脸色差成这样,您让他去睡个午觉吧,老师。否则我都怕他会随时猝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弗克兹,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他在潜艇里狠揍了一顿,现在这只狐狸可以算是对他关怀备至,再也不乱开那些下作的玩笑了,哪怕看见他每晚从水仓里衣衫不整的出来,也能做到视而不见。   “我也一样三天没睡了,做我的学生,没有资格比我提前休息。”氯川从显微镜前抬起头,黑眸扫了他一眼,目光仿佛透过他身上的防菌服窥见了他身上这几天为了取人鱼孢子留下的“辛苦”痕迹。梅杜沙避开了他的视线,听见他吩咐道,“把这个样本送进恒温箱里,顺便检查一下里边的所有样本,梅杜沙。”   梅杜沙应了一声,将样本接过,走向隔间的恒温箱。打开门,他透过箱盖的猫眼显微镜望去——   一排样本里,其中三个有了明显的变化。   320号,塞琉古斯的孢子浓缩提纯液与感染了病菌的人体组织的反应样本。塞琉古斯的细胞不仅抵抗住了病菌,更有了反噬的征兆,同时他的细胞也同化了人体细胞。   331号,墨洛耳的孢子提取液与感染了病菌的人体组织反应样本。墨洛耳的细胞同样同化了人体细胞,但对于病菌也有一定抵抗能力,但相较于塞琉古斯要弱得多,没有反噬征兆。   往最后一个看去,那是他从阿彻体内提取到的卡戎的孢子提取液,也同样同化了人体细胞,但对于病菌的抗性,与墨洛耳的相差不大。   这样看来,只有塞琉古斯的孢子具有足以抵御和杀死病菌的抗性,其他人鱼的孢子虽然能够通过同化人体细胞来增强人体细胞中的免疫力,增强抵御病菌的几率,但不能做到反噬病菌……尽管如此,这也证明,被人鱼同化后的人类,如果遭遇病菌,虽然依然有变异的风险,但存活下来的几率会增大数倍。   而恐怕他们研制出来的试剂,远远不够分配。   梅杜沙冷笑了一下。   他会把研制成功的试剂样本交给天舟联邦,让他们负责拯救自己国家的公民和这儿的平民们,然后毁掉所有剩下的试剂,这些属于上层阶级的人类的命运,将被掌握在人鱼的手里……由人鱼挑选自己愿意拯救的人类。试想,对于曾经残杀过人鱼拿他们做实验的刽子手来说……这该是一个多么讽刺又悲惨的下场啊。   只是……基莲,这个帝国即将倾覆了,可你到底在哪?   目光瞥向隔壁似曾相识的专注的身影,弗克兹喉咙发紧。   ……是时候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76章 寻觅之人   弗克兹心想着,见梅杜沙拿着试剂走了出来。   “老师,我想我们初步成功了。”   氯川点点头:“进行人体实验吧。”   他们算是成功了吗?梅杜沙注视着监控,被注入人鱼孢子提取液的初期感染者状态似乎渐趋稳定,停止了剧烈的痉挛,瞳仁虽然没有恢复成正常人的状态,但也没像变异者一样继续扩大,已开始扭曲变形的身体骨骼也暂停了恶化。他扫向边上的测量界面,本来极度异常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暂时平稳下来。   “将这支试剂交给陛下吧,帝师恐怕等不了了。”将一支贴有标签的提纯液递到他眼下,氯川淡淡道。   走进电梯,梅杜沙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取出怀里的提纯液,将冷冻箱里的替换掉,并贴上了标签。尽管不太相信首支试剂能够拯救米凯尔,但小皇帝不信任氯川,他当然不能将氯川研制的那支交上去。摸了摸袖间的剧毒针剂,他犹豫着,垂眸看向那支提纯液。   借这次机会杀死米凯尔这颗定时炸弹,或许能为小皇帝去除隐患,可或许……真的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眼前浮现出瑟兰一脸执拗地抱着米凯尔的情景,他叹了口气,将针剂塞回了袖内。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心软了,梅杜沙?   “谢谢你,梅杜沙。”瑟兰接过他手里的冷冻箱,扶着半跪他站起来。年轻的帝王双眼发亮,与他平时那副令人难以捉摸的模样不同,这神态就像一个珍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孩子,欣喜与激动难以掩藏。   望着他怀抱冷冻箱,冲到摆放在帝厅的隔离仓前,双手颤抖着隔着玻璃抚摸里边已经变异到只剩脸部还算完好的米凯尔,梅杜沙突然心下生出一种不安:“陛下,这只是试剂,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是否对帝师大人使用。”   “那是我自己会决定的事。你走吧,梅杜沙。”瑟兰的口气冷了下来,回眸看向他,又笑了起来,“明天我会举行一场宴会,在宴会上,我将给予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在这个帝国里,没有任何人胆敢染指你。这也是米凯尔的意思,米凯尔,你说是吗?”   说着,他隔着玻璃摸了摸米凯尔的脸。   那张儒雅斯文的面孔微笑起来,占据眼眶的黑色瞳仁一片死气沉沉的茫然,口颚裂开来,粘稠的食器撞击在玻璃上,就像死神在回应向他乞怜的灵魂。   梅杜沙再次摸了一下袖间的针剂。   或许,他刚才应该下手的。   因为,瑟兰就像是,已经疯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正常,只是那时米凯尔还在。   但是现在……   他揉了揉眉心,大脑生疼。   一种隐约的不安感令他直觉,他必须加快自己计划的进程。或许,明天的宴会,就是最好的时机。   “伊纱。”他靠在电梯墙壁上,压低声音,“你们要的疫苗试剂我明天就能取到,但你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女人的声音从耳骨传来。   “明天晚上会有一场宴会在帝国高塔举行,我要你,分别给四个人传讯,给他们安排好私会的房间。”   ——尼伽,氯川,弗克兹,艾涅卡……但愿你们明晚能够尽兴。   赤脚踏在玻璃上,底下金色的身影立刻活跃起来,浮出了水面。绿色的眼眸幽幽地盯着他走近,喉结咽了一下,自觉地爬上玻璃,翻了个面。   梅杜沙扫了一眼他的身下,撑出鳞膜的玩意蓄势待发的竖着,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他来了。   灼热的鱼尾缠上他的脚踝,梅杜沙忍住没踹开,垂下眼睫,压低声音,用人鱼语道:“今天晚上,不用。我是来告诉你,明天晚上,我需要你帮我。”   鱼尾顺着缠住他的腰身,将他拽得半跪下来,被按在了滚烫健硕的胸膛上。塞琉古斯咬住他的耳根:“我要疯了……等回到海王星,我要……补回来。”   梅杜沙羞耻地皱起眉,这几天全都是用手,显然无法满足这家伙。他点了点头:“嗯。”   腰间的蹼爪这才松开,唇上却又一烫。天旋地转,他被塞琉古斯按倒在玻璃上,掀起了衣服。   知道他要干什么,梅杜沙死死咬住下唇,任由对方在胸前肆虐。自从他经历发情期后,每次被塞琉古斯稍一刺激,他的胸口就会分泌出乳汁般的液体,而塞琉古斯这家伙简直就像是没吃过奶的崽子……   他闭上眼,浑身酥软,尽力不使自己发出任何可耻的声音,可前几日经历过的那种热潮,似乎又自足尖隐隐泛上,他慌忙将塞琉古斯推开,苍白脸颊已经通红。   “你够了!”胸前又是肿胀不堪,湿漉漉的一片,小腹还阵阵挛缩起来,他推开塞琉古斯,逃了出去。   次日,宴会。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帝国宴厅内举行着这场末日的狂欢,而帝厅之外——梅杜沙望向窗外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隔离区的外城平民们正排队等待着领取少得可怜的配额食物的场景,眼底浮起一片寒意。   “梅杜沙。”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杜沙回过头。戴着单边眼罩的年轻少将完好的一只深蓝眼眸凝视着他,透着难以掩饰的热度,“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梅杜沙眉毛微扬,立刻意识到,氯川居然还没有把真相告诉他。尼伽一直以为,在他受伤期间照顾他,和他上床的那个人是他。氯川是在玩什么把戏吗?该不会……是他不敢说?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有意思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竟然卑微的单恋着自己老友的儿子,甘愿做他的替身雌伏于对方。   手腕一紧,被男人的手攥住,被他低头吻了一吻。梅杜沙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宴厅中央的柱形水仓,果不其然,被几重束具锁住全身的塞琉古斯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就好像丈夫在无声警告妻子别出轨似的。   激怒这家伙的后果,都会报应在他自己的身上。   梅杜沙立刻抽回手,他顺手拿起旁边经过的服务生盘中的一杯白兰地,啜了一口,放柔声音:“少将,你应该收到我发给你的讯息了吧,等会,就在那间房等我。别在这儿和我太亲密,公爵大人会找我麻烦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和你来场正式的约会了。”尼伽与他轻轻碰了一下杯子,盯着他咽下杯中的酒液。   “诸位,陛下身体不适,不能亲临,由我来宣布这个喜讯。”打扮的像个盛装小丑一样的宫廷总管出现在宴厅的阶梯上,“伟大的帝国研究院已经研制出了能够治愈和抵抗神泣的病毒,我们有救了!诸位,让我们为此集体庆贺吧!Cheers!”   宴厅里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浪潮,梅杜沙蹙了蹙眉,心底那种萦绕着的不详感更加强烈。随之歌姬的吟唱伴随着古典舞曲响起,宴会厅里的男女们携手走到中央的舞池之中,一抹倩影走到了他的身边。   熟悉的女人声音传来:“不知我是否有幸与子爵共舞?”   抬眸看去,那是穿着暗红色晚礼服的伊纱,年轻靓丽的女间谍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握住女人的手绅士一吻,他牵着她步入舞池。   旋转起舞中,女人凑近他的耳畔:“都已经安排好了,您可以趁现在潜入研究院,一小时内必须离开。”   梅杜沙点了点头,将袖间的试剂样本塞到她手里,将她轻轻一推,一个滑步,从交换舞伴的旋转的人群中穿梭出去,迅速隐入阴影之中。   由于神泣降临的关系,研究院被转移到了帝国高塔内部,这恰好更加便于他的潜行。   将礼服褪下塞进盥洗室隔间的水箱,他打开窗户一跃而下。趁着夜色滑到研究院所在的楼层,他没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扇早已被他从内部打开的盥洗室窗户,解开腰间绳索,钻进了通风管道内。   研究院院长办公室内,黑猫一般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冰茶色的眼眸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桌上终端上。密密麻麻的监控图像被投射在半空中,中心是密码界面。将携带着病毒的芯片插入卡槽,密码界面闪了一闪,在短暂的红色警示后,向他敞开了信息入口。看来天舟人在信息技术这一块,还是比圣比伦   更先进一点。他松了口气,开始拷贝这部终端里的所有信息,同时点了一下腕表,输入了一串密码。   圆形的屏幕闪烁了几下,从最机密的文件夹里跳出了一张年幼的男孩照片。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隔着数年时光凝视着他,梅杜沙抑制着微乱的心跳,将照片输入了这台终端里。   图像搜索匹配程序自动扫描着终端里所有的监控录像,几秒钟后,一个文件夹跃到了他的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文件夹。   眼睛被骤然刺痛。   第一张照片里,年幼的男孩被剃光了头发,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躺在手术台上。灯光照着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台不明作用的机器罩在他的脑袋上。   第二张,男孩的眼神已变得一片茫然,头皮上被打了一串编号,四肢无力地赤裸浸泡在水中。   第三张,男孩在生物舱内蜷缩着身躯,表情像个懵懂的婴儿,一个扎着低马尾戴眼镜的青年医生在喂他进食,那双狐狸眼内透着在他看来极为虚伪的温柔。   ——那是弗克兹。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瘦高的长发男人,不消说是谁。梅杜沙深恨地咬紧牙关,点击屏幕。   男孩渐渐长大,时不时便遍体鳞伤,泪水几乎模糊视线,他眨了眨眼,目光滞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十二三岁年纪的男孩瞳仁散大,脸色青白,僵直地躺在一张手术台上,全然已是死亡的表征。   他的心咚地一下,指尖颤抖着又点了一下屏幕。   呼吸猛滞。   另一张照片呈现在他眼前。   一抹颀长的身影浸泡在玻璃生物仓中,玫瑰色的耀眼鱼尾在少年的身躯下闪烁着,香槟色的发丝漂浮着,一双紫眸茫然空灵,像一具美丽的人鱼玩偶。   梅杜沙怔愣了几秒。怎么会,突然出现艾涅卡的照片?他的基莲呢?他的基莲的照片呢?   他疯狂点击着屏幕,一张又一张艾涅卡的照片跳到眼前,再也不见了他要找的男孩,他手指僵住,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了脑海。   “啪嗒”,一声轻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他倏然回头,同时拔出腰间的枪瞄准身后!   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静静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莫辨。   刚才的照片闪现脑海,黑色面罩后,梅杜沙眯起双眼,瞳孔泛红,顶住了来人的额心。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男人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散漫慵懒,凝重间似乎透出一种苦涩。   梅杜沙一惊。弗克兹……他怎么……   “梅杜沙……梅帝瑟,我早该想到你是谁。难怪你的眼神那么像他们……”弗克兹扯了扯唇角,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屈膝,跪了下来,“对不起。那个罪人,是我。” 第77章 复仇之刃   梅杜沙握着枪的手抖了一下:“你说清楚。”   “我是你们父母的学生。当年泄密的那个人,是我。是我在学术沙龙上说漏了嘴,是我害死了你们的父母,害得你们兄弟失散。”   梅杜沙震惊地盯着他。的确,他曾经听父母提起过,他们有个优秀的学生,年少时就已在学术界展露头角,在父母被害后,他曾经尝试过联络那个学生,但那个学生连他父母的葬礼也没有出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去向。原来,他竟然转投了氯川门下。   原来,罪魁祸首,一直就在他的眼前。   指尖刺破掌心,枪口顶得男人仰起头,眼镜被挤到一边,梅杜沙目光森寒,强逼着自己抑住杀意:“你别告诉我,你待在氯川身边是为了……”   “我想赎罪……我想保护基莲。”   “赎罪?”梅杜沙咬着牙齿,无声大笑,“你的赎罪,就是看着你亲爱的老师虐待基莲,把他活生生的,变成一条……人造人鱼?弗克兹,你真该死。”   “对,我用……氯川他们从那个从你父母实验室取来的孢子,改造了基莲,那是当时唯一能令他起死回生的方法。”弗克兹一字一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带艾…基莲离开,可离开帝国,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后来我尝试和天舟人联络,以医疗机密作为筹码,和他们达成了协议。他们说,有个人会过来接应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梅帝瑟,带他走吧,我会为此全力以赴……哪怕为此而死。我是该死,可请你让我赎完自己的罪,让我帮一帮你,好吗?”   那个孢子……是他的孢子。梅杜沙突然意识到什么,举着枪的手僵住。   “滴滴滴——”   突然间,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梅杜沙用枪顶着他,回过头,拔出芯片,目光掠过监控画面,一滞。   一间隔离室里,一团漆黑扭曲的形体膨胀起来,发生了可怖的异变。他看了一眼编号——那个刚刚注射人鱼孢子试剂,暂时稳定下来的感染者。   心脏猛地一坠。   糟了,米凯尔。   “快离开这儿,梅帝瑟,再耽误下去,你会被发现的。”弗克兹握住他的枪口,站起来,“我会安排基莲和你见面,向他解释这一切。”   梅杜沙眯了眯眼,放下枪:“弗克兹,尽快赶去帝庭,告诉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帝师注射那只试剂,这笔账,之后我再跟你清算。”   来到实验室里,他迅速取出了全部研制出来的试剂,通过通风管回到宴会厅的盥洗室内,将试剂放进了窗外悬挂的篮子里,只留下一支由塞琉古斯的孢子研制出来的试剂插在了袜子里。   ——这一支,他留给艾涅卡……他的基莲。   等等哥哥,哥哥来晚了十五年,很快就去找你。   不……你不止是我的弟弟,你还被弗克兹改造成了……我的后裔。   ……   将手中一整支试剂推到了底,年轻的帝王看着眼前被氮气与低温暂时麻醉的变异者,摸了摸他唯一完好的脸,眼睛一眨不眨,生恐错过对方痊愈苏醒的重要时刻。   密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能打扰他们的独处,除了旁边那个已经沉睡了十几年的活死人以外。   瑟兰转过头,看了一眼生物舱里浸泡着的,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青年,不同的是,他的身躯的肌肉已经全部萎缩,整个人骨瘦如柴,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暮气。但那个,才是真正的瑟兰……也是他深爱之人真正重视的……想要呵护的那个存在。   那个存在,才是米凯尔在那个远洋基地里耗费了那么多年光阴和精力试图延续他的家族未完成的实验,以求研制出含有人鱼强大自我修复力的救命解药,希望能够挽救的重要之人。   而他自己,不过是米凯尔创造出来的掩人耳目的维护王权与那个存在的生化机械替代品罢了。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那个存在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往后能陪伴在米凯尔身边的,只能是他。   只能是他。   他挪回双目,倏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米凯尔?”他一惊,大喜过望地捧住他的脸。   米凯尔静静盯着他,头颅歪了一歪,似乎在判断什么,但并没有对他发动攻击,仿佛已经恢复了理智。他扭曲膨胀得如同一条蠕虫的身躯僵硬地缓缓挪动着,变形为螯刺的双手伸向了他。   瑟兰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避。漆黑的螯刺擦过他的双肩,似乎要拥抱住他。   他欣喜得一阵眩晕:“米凯尔……”   “嘭”,玻璃四溅。冰凉的水涌到他的身上。他扭过头去——那双化为螯刺的双手朝破裂的生物舱内沉睡不醒的少年抓去,一下子抓裂了他的腹腔,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不!”瑟兰疾步后退,却听见了生物舱上的保护装置在瞬间启动的警报声,滴滴滴——   他猛扑到了米凯尔身上,将他撞出了密室的门外。   一声巨响,爆炸的冲击波将他们掀到了通往帝庭的走廊上。白色液体从瑟兰破碎的颅骨间流淌下来,像是眼泪,可那种东西他并不拥有。瑟兰呆呆地望着身下被炸毁了大半的熟悉面孔,那残缺的嘴唇咧开来,构成一个狰狞而无情的笑容,像在残忍的嘲弄着他。   “米凯尔……”   他的嘴唇颤抖着,似哭似笑的全身抽搐起来。   他终究是……失去他了。   梅杜沙走出盥洗室,回到宴会厅内。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氯川与尼伽的身影,显然他赶回来的非常及时,也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抬眸望向宴会厅二层的贵宾坐席,瞳孔冷凛。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到手,现在,只差亲手取仇人们的性命。但在那之前……   “梅杜沙子爵,陛下有事召见你。”一个服务生凑近说道。   正好,他正要去找小皇帝。想起监控视频里看见的感染者的情况,他心里涌起一种极大的不安。   随着服务生来到宴会厅外的走廊,电梯“叮”地一声,门扇分开,服务生往旁边让了让,突然猝不及防地将他往里猛地一推。“噗”地一下,一股混合着刺鼻气息的白雾扑在了他的脸上。梅杜沙立刻屏住呼吸,被雾气间伸出的两双大手一左一右地钳住了胳膊。   他心下一沉。   这恐怕,不是小皇帝的人。敢在帝国高塔里对他下手……恐怕,也只有那帮权贵了。   豪华阴暗的房间内,烟雾缭绕,夹杂着浓郁糜烂的酒气,圆形的宴桌周围,围绕着衣着华贵的男人们,近乎赤裸的美少年与少年跪在他们的脚边。   “真是个爱惹麻烦的祸水啊……”望着那昏迷不醒地被绑缚着四肢抬到铺满玫瑰的圆桌上的银发青年,年老的男人浑浊的双目眯起,笑了起来,望向身旁吸血鬼般面色苍白的瘦高公爵,“说起来,你亲爱的儿子,也是为了他试图脱离你的掌控的吧,尼厄。”   尼厄啜饮着杯中鲜红的液体,垂眸欣赏着桌上青年的容颜,骨瘦如柴的手指擒住了他的下巴,发出一声低叹:“可不是吗。但我不得不说,我见过的所有美人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一个能与这个小家伙相提并论,连艾涅卡也比不上他,他简直就是上帝雕琢的艺术品,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呢?”   “是啊。”法尔曼的视线贪婪地从上至下扫视着银发青年的脸与身躯,仿佛他是一盘美味佳肴,“从见到他第一眼起,我就在想他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几个男人淫邪地低笑起来,交杯换盏,低声议论着今晚想要什么体位来品尝眼前的银发青年。   伸手抚过青年的脸颊,法尔曼咂咂称赞:“这皮肤光滑得就像丝缎一样,他的嘴唇,形状真诱人,吻上去一定很软……比蛋糕还要香甜……”   他喃喃低语着,一把抓紧他银色的发丝,就要低头吻上他的唇,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挡在了脸前。   “我们说好的,法尔曼,我第一个来。”   法尔曼吞咽了口唾沫,浑浊的眼发出饥渴的绿光:“你别玩得太过火,把他玩死了。用你的那些工具来品尝他,还是太暴殄天物了点,还是让我第一个来吧?”   被戳到了痛楚,尼厄眼神阴戾地瞥了对方一眼,将桌上的青年从玫瑰花间抱了起来,转身步入里间的卧室,却浑然不知怀里的青年悄然睁开了双眼,环视了四周一圈,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敲击了一下腕表。   将怀中人放在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尼厄放下帷幔,在床头悬挂着的种类繁多的工具中挑了一个出来,他盯着身下的青年,伸手挑开了他的一粒衣扣。   刹那间,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他一惊,随即脖子一紧,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双腿死死绞住,冰冷的锐物抵住了他的咽喉。   冷冽而悦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虽然比我预计的早了一点,但我很高兴,能让你早一点下地狱。”   没容仇人再发出一丝声音,梅杜沙手指一划,中指上戒指内弹出的锋利细针扎入了尼厄的咽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这嗜血的恶魔就咽了气。   将软下来的男人尸体踹下床,他跳到地上,借着腕表的光线翻箱倒柜,在伊纱告诉他的位置果然找到了一把手枪,“咚咚”,这时门被敲响,门外有人喊道:“不知道怎么突然停电了,尼厄公爵,您没事吧?”   他拽起地上尼厄的尸体,一手箍着他的脖颈,一脚踹开卧室的门,门外那帮权贵们立刻都吓得从沙发上站起来,门侧的警卫们纷纷拔出枪瞄准了他。   枪口抵在尼厄的太阳穴上,他往前走去,不知道尼厄已经丧命的警卫们一脸紧张地后退,那个妄图将他收为养子的法尔曼侯爵却还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不肯放弃到嘴的美味。   “真是一匹小烈马……我就说,该我第一个上。别紧张,别害怕,漂亮的小烈马,当我的养子可比跟着尼厄好多了,我不会弄疼你的。”   这下流的老东西,还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被他们亵玩才这样。他冷笑一声,架着尼厄,转过身,一步步往大门退去。嘭地,一个球形物体不知被谁扔到他脚下,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白雾顷刻弥漫开来,他屏住呼吸,借着尼厄身躯遮挡朝着门内开了几枪!   里边霎时一片混乱。   他扔开尼厄的尸体,冲向外边走廊的窗户,突然一声玻璃炸裂的巨响,他侧眸瞥去,一抹金色身影撞了进来,将追出门外的警卫们扫下了塔楼环形走廊中央的空洞,闪电一般蛇行至他面前。   炽热的蹼爪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对上那双绿眸,梅杜沙呼吸微微一滞:“塞琉古斯……”   原定的计划被这帮人打乱了节奏,虽然或许他可以应付,但他无法不承认,塞琉古斯赶来得很及时。   如果没有他,这种情况他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起什么,他抓住塞琉古斯的胳膊:“对了,带我去……”   “梅杜沙!”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塞琉古斯背后传来。   他抬眸看去,尼伽站在那扇他逃出来的门前,显然是匆匆感到,他衣衫不整,还赤着双脚,一只深蓝的独眼望着他,目光满是震惊与疑惑——而在他的足前,横陈着被他亲手杀死的尼厄的尸体。   “梅杜沙?”他又重复喊了他一声,英朗的脸似乎要裂开了,“告诉我,这不是你干的。”   梅杜沙沉默了一瞬,塞琉古斯拥紧他,鳍翅撑开。他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抬起手,用枪瞄准了尼伽:“没错,是我。是我杀死了你的父亲,这就是我接近你的目的。尼伽,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爱你,在你看不见的那段时间,和你在一起的……”他看向尼伽身后,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个身形妖娆的人影,“是氯川,不是我。”   尼伽神色僵硬,望着他,身躯晃了一晃,像是头顶的什么东西骤然崩塌,压在了他的身上。   梅杜沙瞄准他的额心:“或许你不该承受你父亲的罪孽。但那些被你处死的敢死队,你该付出代价。你自己选,是愿意死在我手上,还是自我了结?”   “梅杜沙……难道,你是文森特的另一个儿子?”一惯慵懒而媚惑的嗓音有些微变了调,那穿着白色睡袍的异装癖男人走上前来,站在了尼伽身前,幽黑双眸审视着他,“那我可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话音未落,一双涂着猩红指甲的手如蛇一样从后方缠住了尼伽的腰身,抱着尼伽朝中央空洞一跃而下!   一抹身影从上方突然跃至他的面前,塞琉古斯撑开鳍翅,抱着他瞬间闪开,尾鳍一扫,一个人影便飞撞到墙上,滚下来蜷成了一团。   看清那人是谁,梅杜沙瞳孔一颤。   玫瑰色的鱼尾蜿蜒着,那人影抬起上身来,香槟色的发丝下,一双紫眸冷冷盯着他,一只蹼爪捂着渗血的腹部,一只蹼爪上的机械爪刃闪着寒光。   “艾涅卡……”梅杜沙看着他,有些恍惚,“基莲……基莲,我是哥哥啊。” 第78章 一生之诺   艾涅卡一怔,似乎被“基莲”这个名字触动,仿佛感到困惑,眼神有些茫然。   “基莲,你,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是不是?”   艾涅卡盯着他,似乎在努力思索什么,突然上方传来一片喧哗声,几个人尖叫着从空洞内掉了下来。艾涅卡脸色一变:“弗克兹,弗克兹在帝厅!”   说着他鱼尾一弹,跃向上方的楼梯口,朝上方疾速蛇行而去。“塞琉古斯,帮我!我要去顶层!”梅杜沙立刻拍了一把塞琉古斯,他鳍翅一展,带他向上飞去,眨眼间便落到了塔楼的顶层环廊上。   环廊上惨不忍睹,残骸遍体,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变异的菌株间杂其间。   他朝帝厅的门看去,门已经被破坏掉了,而且是从内部突破,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门内延伸到环廊上,到达那座空中花园的入口。似乎嗅到什么气息,塞琉古斯拥紧了他,低沉道:“这里有一个很强的暗潮寄生者,它很危险,我们不能过去。”   “可我一定得去。我得救基莲。”他盯着近处的绿眸,“你答应过我的,帮我完成我的心愿,然后我才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往后余生都给你。”   塞琉古斯握着他腰身的蹼爪紧了一紧。   梅杜沙捧住他的脸颊,仰头吻上,塞琉古斯猛地一怔,不待他尝到滋味,双唇就一触即离,浅眸盯着他,透着显而易见的引诱意味:“我发誓,绝不食言。”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他。   塞琉古斯目光锁住他,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记住了。”   这个吻,永生永世难忘。   ……   “哈……”弗克兹喘着粗气,扣动扳机,射倒了逼到面前的一个变异者,双脚一蹬墙面,踩着旁边的一架钢琴跃上了头顶的古董灯架。   被他击中头颅的变异者很快又摇晃着站了起来,四处搜寻着他的踪影。看了看下方徘徊在这个帝厅内会客室内的变异者,弗克兹擦了擦脸上的汗。   该死的……本来是赶过来通知小皇帝,结果一上来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下边的人还在举行末日狂欢,却不知道这个帝国倾塌就是片刻之事。   当然,那些家伙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但艾涅卡和梅杜沙他们……   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他看向侧面的窗户。直接跳下去的话……有活下去的几率吗?不行。他咽了口唾沫,朝窗户开了一枪,下方的变异者立刻被声音吸引,冲向了窗户处。他双腿绷紧,正准备一跃而下,突然瞳孔一缩。   一抹玫瑰色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室门口,四下张望着:“弗克兹!”   艾涅卡!他一惊,立刻瞥见本来那探望窗外的变异者闻声回过头来。心脏几乎裂开,他朝门口猛扑而下,一把将对方推了开来。   “噗”地一声,后背似乎被什么贯穿了,弗克兹垂眸,看见一只黑色的螯刺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一个念头却不合时宜的跳跃出来。   ——啊,原来,他的血还是热的。   不是个冷血动物啊。可是艾涅卡,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一直……一直这样爱你。   从未宣之于口,是我不敢,是我不配。   这样肮脏的,背负着你的家人性命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弗克兹!”跌坐在地上的人鱼少年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扑上前去,锋利的爪钩猛地抓碎了他背后变异者的头颅,将满身是血的长发男人抱进了怀里。   谁能救救他……   “艾……艾涅卡。”   这从小陪伴他,饲喂他,在黑暗的绝境中唯一给予过他温暖与快乐的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轻唤了他的名字。他垂下眼眸,那双总是藏着坏笑的狐狸眼微微弯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   仿佛极为用力的,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基莲,原谅我。”   人鱼少年紧紧拥着垂死的男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嘴里只能发出不成人声的啊啊呜咽,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男人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一只染血的手覆上他的脸颊,颤抖着轻拭他的眼角,弗克兹竭尽全力的仰起脖子,嘴唇挨上他的耳垂:“……”   艾涅卡没有听清,摇摇头,侧耳贴住男人的嘴唇。   “爱……你。”   声息戛然而止。   泪水汹涌砸落在男人脸上,那双烟灰色的狐狸眼内,光采逐渐逝去了,像光明隐入黑夜,敛进一片雾霭。   他紧紧拥住他的身躯,四五分裂的世界像在瞬间崩塌,沦为一片废墟——他唯一的光……没有了。   艾涅卡摇摇晃晃地支起身躯,抱着男人来到窗前,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望去,闭上眼,纵身,一跃而下。   两人沉入海面,被一团从海底浮上来的黑暗温柔裹住了。——这是什么?是死神吗?   在一片包裹住了他们的漆黑中,艾涅卡心想着。   如果是死神……请把我也带走。   下地狱也好,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艾涅卡——基莲!”梅杜沙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两个名字,朝满地尸骸的空中花园内走去。塞琉古斯紧随在他的身后,撑开的鳍翅将他笼罩其中。   这片花园里盛开的繁花几乎全部枯萎了,浓郁的香味与血腥味交杂在一起,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末日气息。一片坟墓般的寂静中,塞琉古斯突然开了口:“有声音,那个方向。”   ——人鱼的听觉比人类灵敏百倍,梅杜沙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花园外边的露台上,被窗帘遮挡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渐渐听见一丝声音,那是年轻的嗓音,在轻轻哼着一首歌谣。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只金色的鳍翅护在了他的身前,在看清露台上景象的一瞬,他不由惊住。   没有头的漆黑扭曲的尸骸横陈在地上,在它的不远处,一个身影坐在露台边缘,金色的头发滴淌着白色的液体,小皇帝坐在露台边缘,似乎听到动静,他停止了哼唱,转过身来,怀里赫然拥着一个几乎无法已辨认出面目的头颅。   瑟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梅杜沙……”   “陛下。”一股浓重的歉疚涌上心头,令梅杜沙的呼吸都颤抖起来。他真不应该将试剂交给瑟兰。注意到瑟兰头侧残缺的破洞,他愕然地睁大了眼。这样的伤势,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存活,而且,他还没有血。   “都怪你,是你夺走了他,夺走了我的创造者……我的爱人。”瑟兰喃喃着,天蓝的双眸从他的身上,挪向他身后的塞琉古斯,轻笑起来,“你和这条人鱼可真般配,可真是令我羡慕啊……”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出来的同时,梅杜沙看见他忽然咧开嘴,嘴里迸射出一团蓝色的光芒,刹那之间,塞琉古斯身上的束具随之亮了起来,仿佛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身上,令他猛地撞在了背后的墙上!   “啊!”蓝色的光芒在身上流窜,塞琉古斯似乎遭受酷刑一般浑身痉挛起来,瞳孔渗出赤色的鲜血,骇人的血丝在皮肤上浮现,似乎整个身躯都要被撕裂开来。   那是生物辐射能……   瑟兰的身上有……能激发生物辐射的能量核!而且,比强度远超塞琉古斯束具本身带有的阈值。   塞琉古斯会死的,会被瑟兰杀了的。   余光中蓝色的光芒闪了一闪,似乎即将爆裂,梅杜沙心脏一震,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扑向了瑟兰。   足下一空,他抱着瑟兰,从千米高空坠落而下。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耀眼的蓝光覆盖了整个视域,仿佛能融化一切的生物辐射能顷刻侵袭了全身,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身躯的剧烈疼痛突然消失了,塞琉古斯滚落到地上。视线一片猩红,他四下扫视着,意识到什么,垂眸看去,瞳孔骤然紧缩,支起鱼尾一跃而下,跃向黑暗的海面上被爆炸的能量搅起的巨大漩涡中央。   他扎入水下,疯狂地在漩涡中心湍急的水流中寻找着,可只捞起了些许散发着蓝光的尘埃,而尘埃也很快从他的指间流逝而去,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那个片刻前还主动亲吻他,承诺过“不会食言”的存在,似乎又一次,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泪水混合着血液,滴进湍急的水流里。   他收拢蹼爪,试图将散碎的尘埃紧紧攥住,血红着眼,低下头去,拼命深嗅着,试图嗅到一点儿熟悉的气息,却什么也没有嗅到。整颗心脏都被撕裂开来,他痛得浑身发抖,将掌心少得可怜的尘埃一点点舔净,全部咽下肚里。仿佛这样,就能止住这种疼痛,就能留住记忆里关于那个存在最后留下的什么痕迹。   可也只是徒劳。   梅杜沙……刻托,你还是食言了。   他咬着牙,血泪汹涌而下。   你还是,骗了我,扔下了我。   ……   “Keto……”   身体似乎在迅速融化,却有什么能量从体内迸射开来。一个声音遥远的呼唤着,将梅杜沙飘散开来的意识逐渐凝聚起来……无数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与此同时,遥远另一颗星球上,一个腐朽沉睡的生命睁开了眼。灰紫色的眼眸绽出一丝光亮。   啊……我的同巢兄弟,刻托,你终于……彻底苏醒了。 第三卷 旧日回忆杀篇 第79章 旧日羁绊   数个世纪以前。   海王星,第九纪元。   “刻托……我们的大祭司,他从卫星回来了!”   潮水般的欢呼声从人鱼最大的太阳王殿中传来。迎着无数人鱼的瞩目,年少的人鱼大祭司从殿门缓缓游入。一束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来,便遇上了坐在殿堂尽头的王座上人鱼王者的灰紫双眸。   他朝对方收拢了背鳍,不像其他人鱼一样弯身行礼,只是优雅地将蹼爪放到胸前,点头致意。   “刻托,你回来了。”   盯着下方耀眼优美的身影,伊西斯微笑起来,眸底泛起不易察觉的阴影。身为星国的大祭司与维序者,他的这位同巢兄弟,不必向他卑躬屈膝,这是星国历来的传统。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自己右侧低一点的位置落座。刻托看了一眼他左侧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是属于王后的位置,但她已经病逝几年,伊西斯却没有再择配偶的意思,这不利于星国的稳定。   盛典的气氛热闹而欢快,浑然不知针对他而展开的一场阴谋,刻托接过了人鱼侍从呈到面前的器皿。半透明的海螺壳里盛着他最喜爱的蓝海葵酒,散发着一股他熟悉的馥郁香气,让他感到异常亲切。   为了维护殖民卫星的稳定,他已经离开这颗母星好几个星年了,蓝海葵只在海王星上生长,他想念得要命,而他身为星国之主的同巢兄弟,在眷顾着整个星国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他从小到大的嗜好。   抬眸看向伊西斯时,弥漫的水汽融化了他冷冽的眉眼。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异样,他朝他微微一笑,与对方共同举起海螺,仰脖饮了下去。   目光在刻托优美的脖颈与滑动的喉结徘徊了片刻,在他放下海螺时,伊西斯收回了目光。   天生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的,他美丽的同巢兄弟……一条稀有的创世人鱼。   他已经容忍他,放纵他很久了。   创世人鱼,就该被锁在他的宫殿里,给他繁衍强大的后裔,而不是成为一个能够质疑和制约他的存在,成为他统治之下的不稳定因素。   维序者,这样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王权就该是至高无上的。   怎么回事……   身上隐隐发热,耳根有些胀痛,刻托伸出蹼爪,摸了摸自己的腮,有些讶异地皱起了眉。   他的腮……好像肿了。   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脸颊因羞耻而泛起了红晕——怎么会突然出现发情前兆?   而且在这种时候……   “大祭司,请你,为我的第九个后裔命名吧。”   伊西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刻托回过神,脸上的窘迫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平时威严的神态,立起身。   “涅柔斯,和平之子。”他将蓬托斯之矛压到幼小的人鱼头顶,忍耐着身上泛起的热潮与阵阵颤栗,语气平静,面不改色地将这个名字赐予他。   年幼的红尾人鱼低下头去,依照礼仪,用额头触碰他环绕尾鳍的光环,小小的蹼爪不经意按在他的尾鳍末梢,刻托浑身一颤,蓬托斯之矛在他肩头划下一道血痕。年幼的王嗣睁大眼,整个王殿也一片死寂。   “王……请准许我离开,我……好像病了。”   匆匆离开中心王殿时,刻托已经头昏脑胀,几乎没有力气游动了。用礼袍遮掩住膨胀的鳞膜,他对着抬着他的人鱼祭司们低声吩咐:“……送我去母巢。”   “您是……可怎么会?”亚蒙惊愕地看着年少的人鱼大祭司发红的腮,摇摇头,“您明明一直在食用阿托那鲸的雄睾素,是不会经历发情期的……”   “你说的对,这不正常。”意识到什么,刻托撑着泛红的眼皮,在越来越浓重的眩晕中下令,“送我去……去水母之域,送我去秩序水母那儿,快。”   如果去母巢区,等待他的,或许……不只有母巢。   “你怎么会这样,刻托?”   “我不知道,ATHENA……”刻托抬头望向漂浮在上方的庞然的金色水母——这关乎到他的同巢兄弟……海王星星王的名誉,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向这掌管着秩序的至高无上的存在说出自己的猜测。   金色水母静静俯视自己选择的维序者,触须将他泛红的面庞托了起来,掠过他肿胀的腮。高贵而威严的人鱼大祭司在它面前就像个渺小的海虫般颤抖起来:“ATHENA……帮帮我……”   “是你没有按照我的嘱咐一直服用阿托那鲸的雄睾素吗?还是你离开星国的期间,爱上了谁?”秩序水母因为怒意而散发出更加炽烈的金光,“我告诫过你,刻托,身为一条创世人鱼,因为天生拥有强大力量,又同时拥有着雌腔这样的致命弱点,你生来就会被同族甚至其他族群觊觎,这也是我选择你成为维序者与大祭司的原因,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禁制。你不可爱上任何存在,不可拥有配偶,也不能拥有后裔,你必须守住你的雌腔,不可被任何存在胁迫,不可向任何存在雌伏……否则,上一位创世人鱼的悲剧,将是你的宿命,将再次引来星国的灾厄。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ATHENA……我绝不敢忘记。”刻托握住它的触须,在逐渐沉沦入情欲的泥沼前喃喃,“我没有爱上任何存在,我发誓,请您,帮帮我。”   秩序水母俯视下方失去意识,眼神迷离的人鱼,金色的触须环绕住他身躯,将他拖入自己的伞帽之中。   “Keto……”   不知过了多久,刻托在这空灵的呼唤中睁开眼。金色的光芒将他笼罩在内,在他的上方,漂浮着一枚小小的金色光球。   那不过巴掌大的金色光球内,有一个蜷缩的轮廓,依稀可以辨出还未成型的头颅与小尾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人鱼胎儿。这是……他惊奇而恍惚凝视着这颗光球,忍不住抬起蹼爪,试图用指尖去触碰它。   似乎感应到他的触碰,人鱼胚胎动弹了一下。   他的心底突然不明缘由的一阵颤栗,下意识地将它捧在了蹼爪间,蹼指戳了戳它动弹的小尾巴。   好可爱……   平时冷静淡漠的人鱼大祭司忍不住将它捧到眼前,仔细观察着它半透明的小小身躯,发现它的尾鳍似乎生得有点畸形,残缺了一边。是没长成型,还是……   “刻托,你该从我体内离开了。”   秩序水母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刻托猛地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在秩序水母的体内。在他的发情期间……这位星国至高无上的古老存在,竟然……充当了庇护他的母巢。所以,这颗光球……   “ATHENA,它是?”   “你的孢子。因为你在发泄之后在我体内沉睡了太久,它已经凝聚成胚胎了。”   刻托一怔,盯着爪心。   呼吸凝滞,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倒流。   这竟然是……他的后裔吗?   好可爱……好喜欢。   可是,为什么会是金色尾巴?   难道……是因为秩序水母充当了他的母巢吗?   一种玷污了这个至高无上的神明的罪恶与羞耻感涌上心头,令他无地自容得想找条海沟藏起来。   “现在,离开我的体内,我会替你消除这个秘密的存在。”   在胡思乱想听见“消除”这个词,刻托一惊,蹼爪本能地将小小的光球拢住了,护在胸口,摇摇头:“消除?ATHENA……不!!”   金色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了他的蹼爪,将爪指硬生生挤了开来,将小小的胚胎剥出他的爪心。   身躯被拖拽出金色的伞帽之外,他看着自己空了的爪心,茫然而怔忡。他明明才看见那个胚胎不过片刻,将它捧在手心里不过瞬间,它的模样就好像烙入了他的脑海里,心脏中,骨髓里,以至于被剥夺时,竟令他感到仿佛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血肉。   “ATHENA……”他仰望着那个威严而无情的古神,眼眶泛红。   身为多年的维序者,他清楚任何乞求都没有用——   这个与星球诞生时共生,千百个纪元来维序着这个星球的种族秩序的智慧古老生灵,它做的一切决定都与整个种族的利益相关,绝不会因他的意志而转移。   但他仍然向它开了口:“ATHENA……我求你,不要消除它,这是我的错,它的诞生是无罪的。”   秩序水母沉寂着,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它巨大的伞帽收缩起来,似乎正在吞噬里边新生的那个生命。刻托攥紧了它金色的触须,低伏下来:“我求您……”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纪元,秩序水母的伞帽才重新舒展开,刻托双眸黯淡的仰起头去,望向伞帽之中。   看到那团小小的光球,他的眼神倏然一亮。   “它的体内融合了我的细胞,我无法将它抹除。但他也绝不能交给你抚养……你明白,这是一个禁忌。”   ——他当然明白。维序者不可拥有配偶和后裔,何况,他的后裔会成为他除了雌腔外的另一个致命弱点。   蹼爪深深刺入掌心,刻托垂下眼睫。   他没有办法留住他,拥有他。   他得以存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我可以……可以知道,他将被交给谁抚养?”   “把他放进伊西斯后裔的母巢,那是他唯一合适的去处。”   王裔母巢?刻托惊愕得脱口而出:“伊西斯后裔的母巢……混入王裔之中王裔的母巢是最残酷的地方,他的尾巴天生畸形……会活不下去的。”   “如果活不下去,那就是他的命运。拥有你的基因与我的细胞,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维序者,继承你的使命,只能生长于王廷中,否则必将引起动乱。将他放进伊西斯的母巢,或者由我送去龙巢成为……”   “不!”刻托吓了一跳,“我送。请您别将他送去龙巢。”只有因为罪行被处死的人鱼才会被送去这个星球的守护者那顿普顿龙的巢穴成为它们的养分,他的后裔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因他诞生于世了而已。他仰望着上方遥不可及的光球,“ATHENA……您可以,让我再看它一眼吗?求您,再施以我一点仁慈。”   金色的触须缓缓落下。   小小的金色光球里,他后裔似乎长大了一点,脸蛋上有了清晰的五官,它长得很精致,身躯依旧蜷缩着,小蹼爪环抱自己有些畸形的小尾巴,但每片鱼鳞都闪烁着秩序水母身上的太阳光辉,璀璨夺目。   他凝视着它,将它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赐予他名字吧,这是你唯一保有的,身为孢父的权利。”   他怔了一下,他可以……给他取名字吗?   也对,如果他作为王裔长大,就该在接受他的督导之时由他赐名,这实在是……太好了。他端详着那耀眼的小小身影,一个词不自禁地从齿间溢了出来。   “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是我传授给你的古星秘语……心之太阳?真是个好名字——你把他视为你的宇宙中心吗?”   是啊。刻托凝视着爪心的小小光团。   这是……在他孤寂漫长的生命里,不期而至的小太阳。   “但是,刻托,你注定不能以他为中心,你永远都不能承认他是你的后裔,也永远不能亲近他,否则你会害死他,也会害了你自己,你明白这一点。”   刻托闭上眼:“是的,ATHENA,我……明白。” 第80章 秘密后裔   一个月后,神庙内。   “大祭司?”亚蒙在耳边担忧轻唤着,停下梳理着他长长的银白发丝的蹼爪,“您必须振作起来……不能总是这么失魂落魄了。”   刻托回过神来,蹼爪反复摩挲着一枚还未雕琢成型的金色石头,点了点头:“我知道。”   “大祭司,王召唤你。他有一批新的后裔诞生了,请你去为新生的王裔做降生祭典。”外边一个声音传来。   刻托一怔。   最大的母巢散发出月亮一般皎洁的光辉,在万众瞩目下,巢身缓缓收缩着,即将绽开。   “陛下。”游到伊西斯身前,刻托朝他点头行礼。   伊西斯盯着他,目光在自己同巢兄弟的身上徘徊着,他十分确定那些催情的汁液起了效果,但他没有在母巢区抓到刻托,此后一段时间,刻托都不知所踪,想必是躲到了什么地方度过发情期,但此刻回到他眼皮底下时,依然是以前那副不容侵犯的模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面对他时,似乎显得更疏离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刻托发情时会是什么模样,直到周围掀起一片惊呼的声潮,才回过神来。   “六条中间夭折了五条……”   刻托屏住呼吸,浑身发冷的朝绽开的母巢内看去,六条小小的人鱼幼儿蜷缩在柔软的巢内,有五条身上遍布着撕咬的血痕,显然已经夭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人鱼从出生前就会优胜劣汰的厮杀,王裔内的角逐更为残酷。他盯着那尾遍体鳞伤的金色身影,脑子嗡嗡作响。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人鱼侍从们众星捧月地将唯一存活下来的蓝尾王裔抱了出来。   突然,小小的金色身影瑟缩了一下。   “他还活着。”刻托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人鱼侍从,惊叹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还有一个王裔!”   一位人鱼侍从将那濒死挣扎不肯死去的幼小金尾抱起来,却僵在了那儿,周围也在刹那陷入死寂。   人鱼侍从战战兢兢的开了口:“王,是个畸形儿。”   粗略扫了一眼被抱到面前的幼小金尾人鱼残缺的尾鳍,伊西斯摸了摸侍从怀里的蓝尾后裔,转过身。   “留在母巢里观察一段时间吧。”抛下一句话,他朝刻托望去,侍从们将蓝尾后裔递到他的面前。   刻托扯回视线,思绪却像漂浮在体外,以至于他接过眼前金发蓝尾的小人鱼,将蹼爪放到他额上,喃喃念诵出祝福的古语时,大脑都是麻木的。   伊西斯微笑着端详他。   这如同冰川一样的存在,唯有在抱着幼儿时,显得格外温柔,而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模样。   只是错过那一次机会,他恐怕得另找时机下手了。   九星年后。   “大祭司……”   听见这声稚嫩的轻唤,刻托朝怀中望去,金发蓝眼的幼小人鱼王裔打了个哈欠,小蹼爪抓住了他一缕银发,与眼眸同色的蓝尾摆动着,“大祭司,你想好我的名字了吗?我想要一个,和父王一样好听的名字。”   “再过几个星年,我就会在命名典礼上给你正式命名。”他抬起蹼爪,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声音低柔地哄着他,“你该睡了,殿下。”   金发的小人鱼眨了眨浅蓝的双眸:“我想……听你唱银河之歌。”   刻托暗暗叹了一口气。   伊西斯至今为止都没有另择王后,这小家伙没有孢父,从小就喜欢赖在他身边,把他当成了孢母似的,伊西斯也纵容这小家伙,动不动就把他送来他这里。   他是维序者,大祭司……可不是替他养孩子的侍官。   不过除此以外,伊西斯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对待他的态度也很正常,以至于他都不禁怀疑……当初那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是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是不是其实误会了伊西斯,不该这么防备他。   “大祭司……”小人鱼在他怀里拱了拱。   刻托心一软,有些无奈地低吟出这首原本只会在祭典上唱诵的……如今却变成了安眠曲的歌谣。蹼爪轻拍着小人鱼的背脊,没过一会,怀里就安静下来。   他垂眸看着怀里小人鱼酣然的睡颜,却走了神,想起白日在返回这里的路上听见的那声呼喊……还有回眸时看见的金色小身影,只是匆匆一瞥,他都没有看清他的样子。那孩子……追在他后面是想干什么?   这九年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不是没有私下打听他的状况,正如他所预料的,那天生畸形的孩子过得无比艰难。比他更大些的王裔将他当成了取乐的笑柄和欺凌的对象,他们对待他的方式残酷至极,好几次差点将他置于死地,伊西斯对此视而不见……而他,也只敢在塞琉古斯濒死之际,偷偷派水母贿赂宫廷医生,救治命悬一线的他。除此以外,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所以,塞琉古斯为什么会突然来找他?   是听说了什么吗?还是……想来求维序者庇护?   他心神不宁地摸向长辫的尾端,将那个缀在饰物间的小小金色雕刻握在了蹼爪间。如果不仔细看,它看上去只是一枚金色圆形装饰……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枚小球上有着细致的五官,还有蜷缩着的尾鳍残缺的小尾巴。他摸了摸它,闭眼吻了一吻。   对不起,塞琉古斯……我的小太阳。   “你瞧见他了么?”   忽然,隐约有细碎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谁?”   “那个畸形的金尾王裔。”   刻托竖起耳朵。身为创世人鱼,他的感官天生比普通的人鱼要敏锐得多。这是他的人鱼祭司在说话。   “其实,他不是王裔,我亲眼看到过,他是被塞进族王的母巢里的……”   “那他是谁的后裔,谁敢这么干?”   “他是刻托大祭司长遗弃的后裔,嘘!”   “你们在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神殿外守夜的两条人鱼祭司吓了一条,低下头:“大祭司……”   “乱传谣言,你们的声带是不想要了吗?”刻托冷厉地扫视着他们,“滚去冥河水母那儿受罚吧。”   “是……大祭司。”两名人鱼祭司灰溜溜的散开。   整个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下来。   刻托弯下腰,将鱼尾浸入水里,神殿门前漂浮的水母都朝他聚拢过来,他捧起了那只时常同来窥探塞琉古斯状况的监视水母,将它的触须放到额心。   “哗啦……”细微的水声在近处响起。   刻托循声看去,僵在了那儿。   他身前不远处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团黑发,底下露出一双极为漂亮的绿眸,胆怯又疑惑地望着他。幼小的人鱼额角染着血迹,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又遭受过严重的摧残,小心翼翼地,游到了他的尾鳍前。   他小小的蹼爪抱住了他的尾鳍,把脑袋伸到他的蹼爪下方,绿眸仰视着他,分明是一种试探似的乞怜。   这孩子是不是刚才……听见了什么?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脑中炸响,刻托抬起尾鳍,狠狠一掀,将遍体鳞伤的小人鱼猛地掀了开来。   “嘭!”   小小的人鱼重重砸进水里,水花四溅。   刻托没敢多看一眼,转过身,红了眼眶:“他怎么会在这儿?亚蒙,把他赶走!”   “是……!”   没容人鱼祭司前来驱赶自己,塞琉古斯抹了抹眼角,一头扎入了水里,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但比起这些皮肉伤,心脏的疼痛仿佛更加难以承受。而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是片刻之前,他无意中听见的那个秘密。   他不是王裔……而是这位海王星大祭司的后裔。可是如果,他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后裔,这位星国里最公正高贵的维序者,为什么,从他一出生就将他遗弃?   为什么,这九年来,一次也没有对他施以援手?   又为什么……在他受尽了摧残,鼓足了勇气,第一次向他来寻求庇佑之时,这样无情的将他赶走?   因为……他是个天生的畸形儿吗?   一丝恨意从心底爬了上来,小人鱼朝头顶浩淼的星空望去,犬齿刻进肉里。   什么大祭司,维序者,连自己的后裔都弃之不顾,真是虚伪又冷酷的家伙。   他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来找他了。   ……   “他离开了吗,亚蒙?”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刻托在幽邃的神庙长廊里颤声轻问。他捂住脸,压抑地恸哭起来,“我该怎么办?他一定……会恨我。”   “大祭司,您绝不可以再这样了。”忠心的人鱼祭司扶住他颤抖的身躯,“两位殿下的命名日再过几年就会到来,您会成为他的督导者,与他朝夕相对,您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宁可……让他恨你。”   刻托闭上眼,泪珠无声淌落。   “你说的对。”   三星年后。   “请您,为他命名吧,刻托大祭司。”   “塞琉古斯。你是从古至今,唯一一条携火而生的人鱼,从今以后,你将听我训戒,循我指引,我将庇佑你长大,直至你能承担起身为王裔的职责。”   一个冰凉而悦耳的声音从空中降落。   塞琉古斯抬起眼皮,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前方那被一道光环围绕着的华美尾鳍上,呼吸一滞,本能地蜷缩起了自己形状畸形的小小金色尾鳍。   “看着我,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冷漠地上移目光,海王星大祭司刻托那张倾倒众生的面孔,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肤色冷白,束成一股发辫的发丝也是银白的,整个人就像一尊活着的冰雕,唯有眼尾那颗小痣红得灼目。   那双冰冷的浅色眸子俯视着他,就像在打量一只卑贱的海虫。这眼神几乎立刻就激怒了塞琉古斯。他将自己的尾鳍收了收,藏在了身后。   “把你那畸形的小尾巴露出来,藏什么,以为我看不见吗?”刻托扬起眉毛,蹼爪里白色的圣矛一瞬间化作恶毒的触须,将他的尾巴猝不及防地拽了出来,塞琉古斯顿时被他倒拎在了半空,双目圆睁。   刻托,他干什么——   “越害怕,越藏匿,你只会越弱小。”   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塞琉古斯怒得当场炸了鳞,在空中疯狂挣扎起来,颠倒的目光看见高高的石台下方观看这场赐名祭礼的众多低等同族交头接耳地露出了鄙夷嘲弄的神情,还有他的同巢兄弟墨洛耳都似乎因感到丢脸而默默别开了头,不忍目睹这一幕。   血液倒流,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而刻托仿佛连这场祭礼都懒于完成,便拎着他走出了那万众瞩目的圣殿。   “刻托……”低宏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塞琉古斯盯着那戴着星王冠冕的银尾紫眸的雄性人鱼缓缓走近,希望他能将自己从可恨的存在魔爪里解救出去。   ——但那多半不可能。   “塞琉古斯……以后就拜托你了。”伊西斯这么说道,扫了他一眼,神态里流露出一丝嫌恶,就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这个废物扔给刻托。他垂下身躯,像条死鱼一样在空中摇荡着,看见刻托点了点头。   “我会按照海王星族王继承者的标准来训导他。”   “我的星国永远不能少了你,刻托。”伊西斯动情地搂住刻托的肩膀,神态很煽情。塞琉古斯在半空中晃荡着,看着他们两个,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和他与墨洛斯的关系一样,伊西斯和刻托也是一对同巢兄弟。但伊西斯对这位大祭司……他真正的孢父的态度,却似乎有点暧昧——在王庭里长大,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据说伊西斯这么多年一直空悬后位,不另择配偶,其实是在打刻托的主意。   他实在想不明白,刻托怎么不干脆答应他呢?都把自己的畸形后裔塞到王巢里来了,难道没这个心思?   他盯着刻托,却见他将伊西斯环着自己肩膀的蹼爪拿了开来,疏离地点头行礼,朝他迅速瞥了一眼。   塞琉古斯充满恶意地冲他笑了——怎么,介意被他看见?   身为大祭司却被星王觊觎,给自己的后裔瞧见,很尴尬是吗? 第81章 初窥温柔   似乎窥透了他幸灾乐祸的想法,刻托浅眸半眯,将他一路倒拎着走出了圣殿门外。台阶下是银白的月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倒映出他们的一双影子——   令他清晰的看见,他和刻托没有一点儿相似,与人鱼族里最美貌绝伦的人鱼大祭司相比,他就像一只小丑鱼,连这样和他的影子并列出现都不配。   他如芒在背地挣扎起来,试图挣脱刻托的束缚,刻托却拎着他纵身一跃,海面立刻被他的尾鰭掀起一道巨浪,托着他们俩腾空而起,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们推到了这片海洋的漩涡附近,远离了王殿所在。   这片处在海王星冰层地表下的受到引力牵引,时常会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则是高达数百米的逆流,一直危险莫测的布满雷云的地表上空。俯视着脚下汹涌的漩涡与逆流,塞琉古斯顿时寒毛直竖。   身为一条人鱼怕水是件很荒唐可笑的事……可他天生尾鰭畸形,又是条畏惧寒冷的火焰人鱼,他的确,怕极了水,尤其是海王星的海域中央,更是他连想也不敢想着去踏足的地方,刻托却拎着他,将他悬在了漩涡上空。年幼的金尾人鱼打了个抖,脸色发青的看向人鱼大祭司的脸:“刻托,你……”   话音未落,尾部的束缚蓦然松开,他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直直坠入漩涡中心,小到犹如装饰的鰭翅在半空哗地撑开,在半空中扇出了重影,一头扎到刻托鱼尾下翻涌的巨浪里,极力保持自己不坠下去。   “你就这么害怕?人鱼族王的后裔竟然怕水,你想让整个海王星的族民都看不起你么?”刻托一把攥住了他畸形萎缩的小小尾鰭,冷笑着审视他,“或许你之前可以懦弱逃避……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允许。“   蹼爪一松。   “哇啊!!!!”   两星年后。   “哗啦”,塞琉古斯奋力跃出水面,望着上方那个俯视着他的耀眼身影。侧眸瞥见自己的同巢兄弟游刃有余的摆动着他那比自己纤长许多的银蓝尾鰭,游在自己上方,他毫不费力地一跃,就追上了那耀眼身影下方翻涌的巨浪。刻托却只是赞许意味地朝墨洛耳点点头后,才冷冷地垂下眼眸,扫了他一眼,没有半句夸赞:“塞琉古斯……已经两个星年了,还是这么慢,我是没教过你怎样操纵引力来控制水流吗?”   塞琉古斯不驯地盯着他——两个星年过去了,他当然学会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跟刻托对着干,而且隐藏实力对他而言,也相对来说更加安全。   他可不想被墨洛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两年,但凡他有一点超过墨洛耳的迹象,回到巢居后,他的食物就会减半,或者掺杂进一些毒物。没谁帮得了,想要生存下来变强,就只能靠自己。   塞琉古斯往上一跃,摆动鱼尾,尾鰭闪出小小的光亮,一团水流绕着他的尾巴末梢凝聚成托起他的波浪,他故意装作控制不住,身体猛然撞上刻托的背!   他本来是想把刻托从浪端撞下去,看他出糗,或者哪怕只是弄乱他的仪容也行,可脸突然贴上了刻托背部光滑苍白的脊背皮肤,一股冷淡蛊惑的异香扑入鼻腔,他不禁动作一滞,鱼尾下一刻就被一只冰冷的蹼爪攥住,又将他倒拎在了半空。   刻托俯视着他,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重来。”   蹼爪一松!   “刻托!”他怒吼。   一星年后。   “这是你们身为王族,需要掌握的另一个能力。”   黑暗中,那冰冷却又极为扣人心弦的声音响起的一瞬,周围骤然亮了起来。塞琉古斯和墨洛耳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滞,海王星的地海深处,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巨型水母环绕着他们静静漂浮着,宛如宇宙中大大小小的星球与星云,他早就有所耳闻,这些随着这颗星球的星核诞生,不死不灭,有着超强感知与强大力量的古老智慧生命体,是他们星球上除了守护星门的海王龙之外,最高等级的存在,与人鱼一族属于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那些年长的水母们承担着不同的使命与职责,有秩序水母、守护水母、监视水母、精神水母等等,而在它们衰亡后,尸骸则会重新分解重组,化成人鱼们的孵化袋——也正是他们的母巢。成年人鱼到发情期后,就可以自己单独或与配偶一起进入母巢,在母巢留下只有自己单独基因或混合基因的孢子,这些孢子将在母巢中孵化成人鱼胚胎,可以说水母尸骸化作的母巢就是他们生命之源,是比孢父或孢母更加值得尊敬的存在。   “你们得学会怎样如何驾驭它们,就像这样。”刻托抬起一只蹼爪,缓缓收拢,起初塞琉古斯什么也没有看见,突然光线一暗,一片暗影从刻托身后弥漫开来,他睁大了眼,在刻托散发着璀璨光晕的身影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紫黑色水母,它的伞帽遮天蔽日,覆盖了这里所有水母的光华,长长的触须犹如他们神话传说中的死神的袍距,拖曳出数十米的长度,幽静而优雅,那种令人窒息的致命压迫感无声覆盖侵占着他身周的每一片水域,令塞琉古斯不禁浑身绷紧。   “这是……冥河水母。”墨洛耳失神喃喃。   塞琉古斯凝视着它。承担着这个星球……刑杀职责的冥河水母,就是真实存在于他们世界的死神,   如果,他能掌控它……   心底爬出了一丝隐秘而剧毒的野心。   是不是,就没有人敢欺凌他了?包括……刻托?   这个从小就遗弃了他的……现在又逼着他做墨洛耳的陪练的家伙,他是不是也可以让他付出代价?   “像冥河水母一样年老的长者是你们驾驭不了的,挑一只年幼的吧。”说着,刻托伸出蹼爪,冥河水母的触须攥住两只与他们身躯差不多大小的水母,分别递到了塞琉古斯与墨洛耳面前。看着墨洛耳欢欣鼓舞地接过了面前那只散发着莹蓝光芒的小水母,朝刻托微微一笑,似乎得到了什么莫大的恩赐,塞琉古斯瞥了一眼自己面前这只比墨洛耳那只还要小,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透明水母,将它粗暴地打了开来。   水母被他的爪指划伤,瑟缩在一起,冲到了刻托面前爆哭似的一抖一抖,刻托怜惜地托起受伤的水母,抬起眼皮朝他看来,浅眸渗出了些微的怒意:“你干什么,塞琉古斯?水母是我们的守护者!”   “你看不起谁呢……”塞琉古斯咬牙盯着那只水母,“我不要那种废物,我不要你挑的。”   “……好,”刻托怒极反笑,“就你这种水流都控制不好的,也配自己挑选?”   塞琉古斯冷哼了一声,看向那只冥河水母,什么也没再说。   深夜。敏捷地绕过监视水母,塞琉古斯朝水母巢的深处潜去。围绕着墨洛耳那只淡蓝的月亮水母观摩了一番,他忍住将它毁了的冲动,游到了那只冥河水母的前方。巨大的黑色水母静静漂浮着,散发着森然而冷酷的死亡气息,这充当着行刑者的古老生灵,不知曾有多少犯罪的人鱼曾在它致命的触须之中丧命。   想象着假如刻托能被这些触须束缚着肆意折磨该是怎样一副美妙痛快的景象,塞琉古斯禁不住兴奋起来,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蹼爪,覆上它柔软的表面,闭上眼,运用白日刻托教给他们的操纵水母的方法去连接这只令人生畏的古老生灵的神经系统。   一团金色的光晕在少年人鱼的心脏部位隐隐闪烁,他胳膊上的血管也亮了起来,延伸向爪心。感受到这来自秩序水母的炽热能量,冥河水母的伞帽收缩了一下,缓缓将一根触须缠绕上了少年人鱼的腕部。   感受到他试探性的指令,那根触须闪电般的朝旁边的月亮水母袭去!噗地一下,淡蓝的伞帽被当场贯穿。   塞琉古斯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方向。   冥河水母,竟然能听他的指令?   “塞琉古斯……你都干了什么?”   一个声音像冰锥般从后边扎入颅骨。   塞琉古斯后背一凉,回过头去,“啪”地一下,脸颊被蹼爪重重扇过,刻托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寒冷彻骨:“我真没想到……你会干出这种事来!”   他咬牙:“我只是想试试……”   “试试?”刻托怒不可遏,掐着他的蹼爪都在轻微发抖,“你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事吗?”   塞琉古斯盯着他盛怒的脸,一种奇异的快意从心底渗了出来。啊,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的孢父被他弄得这么生气,这么把他当回事呢……真是有趣极了。   “对啊,好玩。”他扯起唇角,歪了歪头,“我真没想到,我这么个畸形废物,居然能掌控冥河水母。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血缘很特殊,所以拥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不知道,我该谢谢谁呢?是我的父王还是……”   他满意地发现刻托就像被他这话突然灼到似的,脸色变了变:“你……以为这就叫掌控了?”将那根缠上他腕部的触须狠狠拽掉,断开了神经连接,刻托冷冷俯视着他,塞琉古斯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耳鸣,“我要是来迟一点,你都不知道会闯出怎样的大祸,无知至极。你想要玩,好,我就让你和它玩个够!”   塞琉古斯瞳孔一缩,就看见遮天蔽日的黑色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瞬间吞没!   ……   第……三十个海王星日。   一片漆黑中,塞琉古斯浑身剧痛地发着抖,爪指艰难动弹着,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划下一道破口。   刻托把他囚禁在这里……已经三十天了。   突然之间,光线一亮,被紧缚的身躯松了开来。   “出来吧。”那令他痛恨的声音响了起来。   塞琉古斯倏然睁眼,束缚着他的冥河水母所有的触须都微微颤抖起来,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刺向声音的主人。但他攥紧了蹼爪,一动没动。   光明倾泄进来,露出外边耀眼优美的身影,那双浅眸扫过他胳膊上用来计时的伤痕,银白睫毛颤了一颤,似乎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他试图捕捉到什么,但却看见他注视着他的眼神依然冰冷:“知道错了吗?”   他没法和刻托较劲,僵持下去,对他没半点好处。   脑子里想象着刻托被冥河水母的触须缚住身躯,任他肆意报复百般折磨的模样,塞琉古斯点了点头,咬着牙,逼着自己向他服软:“错了……大祭司。”   “好了,HADES,将他放开。”   刻托下令道。塞琉古斯立刻感到其实已经完全听从自己指令的触须松了开来。一阵浓重的眩晕顷刻袭来,他浑身一软,目光涣散开,身躯向前栽去,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似乎跌进了一个散发着冷冽香气的怀抱。   他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搂紧了,搂着他的力道那样温柔,温柔到全然陌生,是他自诞生以来未曾感受过的。搂着他的,是刻托吗?他怎么会这样搂着他呢?   就好像……很怜爱他,很关心他一样。   一定……一定是他在做梦吧。   年少的人鱼并没有看见,强大而美丽的人鱼祭司的确温柔地拥住了他,眼神满是隐忍的痛苦,像对待一个珍宝,极为疼惜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正如他也不曾知道,自己名字深藏的含义。   ……   “我的……小太阳。”   是谁这么呼唤着他?这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刻托。   怎么可能?   塞琉古斯惊醒过来。视域里映入一片洁白,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这不是他那个阴暗狭窄的巢居,而像是……目光落到身侧,他呼吸一滞。   银白的发丝蔓延在他的鱼尾上,像一道银河,勾勒出刻托惊世骇俗的侧颜。这个刚刚重罚过他,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的家伙竟然伏在他的尾巴上……熟睡。塞琉古斯浑身紧绷,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目光移动,扫过自己的胳膊与身躯——他的身上那些被冥河水母的毒刺留下的伤痕都已经愈合了,似乎经过妥善的治疗。   难道是刻托……为他医治的?   即使他本能地想要否认这个答案,但显然易见,的确是刻托为他治疗的,不然他不可能在他的神庙里。   ……而且刻托还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难不成……他照看了他一整晚?   塞琉古斯屏住呼吸,强压下心底的震惊,再次垂下眼眸,目光落到刻托的侧脸上。不知是因为熟睡,还是神庙里柔和的光影造成的错觉,这冰冷而威严的人鱼大祭司……此刻看上去,竟然是温柔的。   从诞生起,到现在,他就没和他这么接近过。   他的孢父,是他在这个星球里最遥不可及的存在。   塞琉古斯凝视着他,蹼爪缓慢地挪动着,探向他修长的颈项,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掐住。似乎感觉到什么,刻托的睫毛颤了颤,他立刻缩回了蹼爪。   鱼尾上的鳞片都因戒备而竖了起来。   可刻托并没有醒,他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一圈,蹙起了眉心,就仿佛是在做梦,梦里有不可名状的危险在逼近,令他感到了恐惧,肩膀都缩了起来。   刻托这样强大的存在,会惧怕什么呢?   塞琉古斯有点好奇的打量着他,脸不自禁地凑近。   “不要……”像是感觉到了某种压迫感,人鱼大祭司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双唇微分,“不要,塞……”   塞?听到这含糊的一个音节,塞琉古斯心脏一跳。尽管直到那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名字的某一部分,他仍然像是被诱惑一般,将耳朵贴近了刻托的唇。   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耳缘,塞琉古斯耳根一麻。   “塞……”全星球最美妙的声音呢喃着,夹杂着哭音,却始终没有下一个音节,仿佛被什么禁制阻拦。   可酥麻感却从耳根扩散到头皮又流淌到脊骨,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挪动眼珠,看向了近处刻托的唇。   人鱼大祭司的嘴唇形状很美,圆润饱满,像最柔嫩的贝蕊,上唇的中心一颗小小的唇珠,和他一样。   此刻两片唇瓣微微开合,不时露出里边淡红的舌。   塞琉古斯血液凝固,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尖萌发,令他情不自禁地盯着刻托的唇舌,感到有点口渴。目光往下慢慢移动,从刻托的唇舌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修长的脖子,深刻的锁骨……   如果不是微凸的喉结与平坦的胸部,他的孢父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个美丽的雌性。就连身上的味道……   他嗅了嗅,也像是雌性,虽然很冷,但却是甜的。   “塞!”突然刻托颤叫了一声,银白的睫毛抬起,露出浅色的眼眸……与他避无可避的,四目相对。 第82章 隐秘奢望   塞琉古斯的鳞片全部炸了起来。   刻托却像是也吓了一大跳,立刻从他的尾巴上起身,与平时冷静威严的样子完全不同,比他还要慌张似的:“我怎么……怎么会睡着了?”   “……”塞琉古斯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盯着他,“是你……给我治疗的么,大祭司?”   似乎因他这一句话,刻托立刻恢复了冷静。他的脸色冷淡下来,熟睡之中的温柔褪散得无影无踪:“对,虽然你犯了大错,但我也不能让你这么死了。”   “为什么?因为我是王裔?”塞琉古斯笑了一下,“父王并不在意我的死活,大祭司为什么还要费心?难道趁着我犯了大错,把我除掉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你胡说什么!”刻托厉声呵斥。   ——是不是……或许,你有那么一点……在意我?   塞琉古斯攥紧蹼爪,这句话在喉头呼之欲出。   面对那双咄咄逼人的绿眸,刻托心脏一阵颤栗,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转过身去:“你的伤好了,滚出去。”   “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吗!”   塞琉古斯冷笑一声,从神庙里冲了出去。   一直游到远离王城的水上森林中,他才停下,朝远处已经快要看不见了的神庙望去。   “塞琉古斯?你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吗?”   他回过头,几抹影子从林影间钻了出来。以墨绿头发为首的少年人鱼游到了他的近前,将他围住了。   ——在华丽的王城阴影背后,生活着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部族。他无法被王庭中的手足接纳,但这帮罪犯的后裔,却很轻易地就能被他给予的好处笼络。   “这是什么,好漂亮……”   暗红的眼眸看向他的蹼爪,塞琉古斯垂眸,才注意到几缕银白的发丝竟然纠缠在他的指间,在黑暗中散发着皎洁的光晕。一双蹼爪握住他的蹼爪,红眸绿尾的少年人鱼低头嗅了嗅那些发丝:“好香,卖吗?”   “卖?”塞琉古斯盯住了那些发丝,强扯起唇角,“卖啊,当然能卖。”   他的孢父没施舍过他半点恩惠,这无意间遗留给他的发丝倒能给他换点好处,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刻托整个都能卖,那就再好不过。   卡戎欣喜若狂,将他爪间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塞琉古斯呼吸变沉,爪子收拢,目光追着那些发丝,在它们全部被解下时又一把抓了回来。   “!”红眸睁大,“不是说了卖吗?”   塞琉古斯咬咬牙:“我留着有别的用处!”蹼爪抠下自己的一片鳞,甩给了身后的人鱼,“卖这个。”   他看了一眼染血的爪间发光的发丝,可留着它们,到底能有什么用处呢……好像,他也不知道。   时光飞逝。   王庭里,一场空前的盛大祭典热闹非凡。   “请你,将古神的祝福与恩旨赐予这对新婚夫妇吧,大祭司。”   听见王座上传来伊西斯温和的声音,刻托垂眸,将蓬托斯之矛缓缓拂过眼前年轻的人鱼王裔与他的配偶头顶。前者转过身去,将自己鳞片制成的项链戴上后者的颈项,并落下深情一吻。周围顷刻响起一片欢呼。   “我以蓬托斯之名,赐予你们祝福与恩旨……愿你们的爱永垂不朽,如星空,如银河,如太阳,如浩瀚宇宙,直至生命尽头。”   听见这格外温柔的声音,塞琉古斯抬起眼皮,朝那祭坛上万众瞩目的身影望去。主持婚典的刻托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他披着绯色的披帛,那张面容被衬尤其艳丽,甚至比站在涅柔斯身边的新娘更像新娘。   伊西斯望着他的眼神都露骨了,刻托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父王恐怕更希望今天是他和刻托的婚典。   塞琉古斯这么想着,不禁想象起刻托被强行穿戴上新娘服饰的模样,啊,那一定有趣极了。   “真漂亮。”   听见身侧墨洛耳的轻声感叹,塞琉古斯冷笑了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墨洛耳到底是说谁。   “借着今日的盛典,大祭司,也请为我的第十三个后裔命名吧。”   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新婚的人鱼夫妇被簇拥着游下祭坛,幼小的人鱼王裔被托到了刻托面前。   因为这欢庆的气氛,刻托的脸上也微微泛红,耳环晃动着,含笑将蓬托斯之矛轻轻放到小人鱼的头顶。   “明洛戈,欢乐之子。”   塞琉古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张浸染着欢愉的艳丽面容。   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呢。命名祭典那天他只记得刻托对他的当众羞辱,其他什么印象也没有。好像,刻托并没有给出什么释义。   当然,他绝对不会去找刻托问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啊,过了今天,就会有一位孢弟和我们一起跟着大祭司学习了。”旁边传来墨洛耳幽幽的声音,塞琉古斯转过头去。蓝眸凝视着随刻托一起落座在席间的幼小身影,墨洛耳仰起脖子,缀了一口螺壶里的海蛇酒。   墨洛耳一向不怎么和他主动搭话,今天倒是个例外。塞琉古斯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只是心疼大祭司而已。”墨洛耳喃喃道,目光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身影,“毕竟之前督导你和我,他就已经够辛苦了。”   塞琉古斯咽下一口酒。酒液酸涩得要命,令他一阵恶心。更恶心的是墨洛耳看刻托的那种眼神,与伊西斯的简直如出一辙——还真是父子俩,痴迷的对象都一样。也不知道刻托到底哪里有魅力了,不就是长得美吗?星国里容貌美丽的人鱼又不在少数……这么想着,他却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色泽冷冽的浅眸正巧望过来,与他猝然相撞。   塞琉古斯心猛地一跳,却见刻托迅速错开了视线,转过头去。他刚才……是在……   看墨洛耳?   刻托心不在焉地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被侍从们众星捧月般伺候着的小王裔,一阵黯然。那孩子……一定会因为这种景象,感觉到失落吧。   “大祭司,王赐你的。”   一壶蓝盈盈的酒被呈到眼下,刻托心下一凛,抬头朝王座望去。伊西斯望着他微微一笑,举起了螺壶。席上的所有人鱼长老与贵族们也都朝他望了过来。   “刻托,我亲爱的孢弟,作为星国的大祭司,你不但维持着星国秩序的稳定,更呕心沥血带大了我的所有后裔,星国有如今的繁盛,你功不可没。这一杯酒,是我对你最诚挚的谢意,你不会不接受吧?”   刻托抿紧了唇,蹼爪在桌下攥住了身上的披帛。   伊西斯想干什么,故技重施吗?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他还以为他已经死心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就因为他是创世人鱼吗?因为有着雌腔,所以他为星国的付出,都可以被视而不见吗?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羞辱到眼尾泛红,刻托接过了螺壶,伊西斯盯着他,仰脖一饮而尽。刻托举起螺壶,蹼指稍一用力,螺杯发出轻微的龟裂声,酒液顿时漏了出来。几位祭司出身的人鱼长老立刻七嘴八舌的打起圆场来。   “大祭司一定是也为王高兴,太激动了……”   又一壶酒被呈到了刻托面前。   刻托冷了脸色,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刻托,是我为你准备的酒不对吗?我记得,这就是你最爱的蓝海葵酒啊。”   隐约看出气氛不对,塞琉古斯眯起了眼,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刻托的神色。他显然是不愿意喝那杯酒,并对此感到愤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原来这就是王权的力量,可以令高高在上的维序者都敢怒不敢言。   他看向高高的王座,心底第一次,隐隐生出了野望。在想象中把王座上的那个人替换成了自己,他又朝刻托望去,见他脸色难看地接过了那壶酒,正要喝下去,塞琉古斯心下一紧,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将蹼爪悄悄探向了贝壳结成的腰带内侧。   一只眼珠大小的海蝎子悄无声息地窜向了邻座。   “啊啊啊啊——”墨洛耳大叫起来,鱼尾乱弹,像条受惊的飞鱼窜到空中。   “有海蝎子!啊啊——”   “把它赶走!”   尖叫声此起彼伏,原本仪态优雅的人鱼贵族与长老们全部变成了沸水中的飞鱼四下乱窜,场面一片混乱,食物漫天抛洒,酒具到处乱飞,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刻托睁大眼,惊诧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他本能地朝四周看去,想去察看一下自己后裔的状况,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塞琉古斯扎进水里,在水下笑弯了腰。   人鱼都怕海蝎子,钻进鳞片蛰一下,能疼好几个月,他幼时被蛰惯了,早就不怕了,还学会了怎么使用它们。本来这玩意他是打算弄来整刻托的,结果却……   后颈猛地一紧。   他整个被拎出了水面,听见后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你吗?”   绿眸转过去,他扭过头,看见刻托耳下闪烁晃动的耳环,他湿润饱满的唇,然后是那双漂亮冷冽的浅眸。   塞琉古斯冷冷斜睨着他,一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嗓音哑了,呼吸也很重:“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松开。”   刻托莫名呼吸一滞,眼前的后裔早已不是幼儿,已经长成了一个体型健硕的少年,这么掐着他的后颈把他拎起来其实已极不合适。他的蹼爪在他肌肉紧致的后颈上僵硬了一瞬,碍于长者的尊严仍然没有松开:“狡辩也没用,我知道是你,是不是?”   “你都认定是我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刻托被他呛得语结,“为什么?这可是王族的盛典!”   “好玩!”塞琉古斯用力一甩尾,挣开他的蹼爪,一头扎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刻托空了的蹼爪僵在半空,凝滞片刻,才缓缓合拢,心底也一阵空落。明明是担心这孩子会难受……   可也只能以训斥为借口。他到底想问出个什么答案呢?总不可能,他真的是为了给他解围……   明明知道他恨死了他,他又怎么配有这种奢望呢? 第83章 破绽之泪   他不该有的。   奢求一个从小就不得不被自己遗弃的,连关心也不敢宣之于口的孩子爱自己,这是多荒谬的一件事。   一路魂不守舍地独自回到了神庙里,刻托才敢将发尾藏着的小小金球捧到手心里聊以慰藉。离上一次塞琉古斯待在这间神庙里已经过去很久了,可空气里似乎还残存着他温暖而炽热的气息。刻托低下头,嗅了嗅爪心的金色小雕塑里缠绕的几缕黑发,这发丝上面并没有留下多少味道……这味道是他记忆留下的幻觉。   他红着眼眶,在空旷的神庙里抱紧了自己的鱼尾,在想象中抱紧了他朝夕相见却无法亲近的后裔……在每次掐他,打他的时候,他其实多想……能抱着他啊。   塞琉古斯……我的小太阳。   塞琉古斯眯起眼,隔着神庙朦胧的灯光窥视着缝隙里边的身影——尽管这个隐秘的位置是被他发掘出来的,没有其他的存在知道,他仍然只在水面上露出了一双眼睛,将身躯全部隐藏在了夜晚的海面下。   刻托独自回到神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徘徊在他背脊上起伏颤抖的那一道光晕上,扬起眉毛。   不可能……是在哭吧?   他不可思议的揣测着。因为被伊西斯当众逼迫,气得哭了?刻托这样的存在,会哭?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否定着自己的猜想,却看见刻托从自己的蹼爪间抬起头来,一缕晶莹的泪珠沿着遮掩了他侧颜的鬓发淌落下来,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在他爪间一闪,就隐没在了他浓密的银白发丝间看不见了。   他无暇关心那是什么东西,目光愕然凝固在刻托的侧影上——刻托竟然,真的在哭。   原来这个冰川一样的存在,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像放大了一片新大陆似的,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扒着那道缝隙,将脸凑得更近了,想要窥探到挖掘出关于刻托的更多秘密,更多破绽,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这动静却似乎惊动了里边的刻托,他突然朝他的方向扭过头,那一瞬间塞琉古斯窥见了他带着泪痕的面容。这惊心动魄的一瞥令他整颗心猛地一震,却不敢多看,一头扎入了水里。   “是谁!谁在那里?”骤然发现墙角的缝隙,刻托毛骨悚然,追到神庙外边,那不明身份的窥视者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攥紧了爪心的小小雕塑,不安分到了极点,立刻退回神庙里堵上了缝隙,四处寻找起能藏匿他的秘密寄托的地方。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古神像座下。恐怕没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了。   将小小的塞琉古斯雕塑塞进神像尾部的空隙里,他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将眼泪擦拭干净,他闭了闭眼,转瞬间,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威严而冰冷的模样。   ……   深夜。   轻轻的啜泣声夹杂着粗重喘息声传进耳里,塞琉古斯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团巨大的物体在他的视域里颤动着,那是一个蚌巢,外层镶嵌着华丽的装饰——是伊西斯的王巢。他怎么会在伊西斯的寝宫里?   他恍惚地心想着,朝那个巢居缓缓靠近,看了过去。   “不要……别碰我……”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蹼爪从蚌巢的缝隙里探了出来,攥紧了蚌壳边缘,他认得,那是刻托的蹼爪。不同于拿着蓬托斯之矛教训他的时候,它颤抖着,看上去那样柔软,那样无力,骨节浸染着暧昧的红晕。   “刻托?”他心下一紧,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立刻,另一只更大的蹼爪从里面探了出来,紧紧扣住了刻托的蹼爪,满含侵占意味地嵌入他的指间。   瞳孔缩紧,塞琉古斯头皮一炸,猛地掀开了蚌壳,被伊西斯压在身下的刻托缀满泪水的面容撞入视线!   塞琉古斯倏然睁眼,从梦中惊醒过来。   心脏炸裂一样的难受,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是因为,昨晚窥见了刻托流泪吗?   噩梦的景象犹在眼前,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蹼爪,不收自控地心想着,这种景象,有一天会不会成为现实?   王权……可以无视秩序,将维序者都吞噬掉吗?   “塞琉古斯!大祭司召唤你去神庙!”突然,一个传信水母的声音从他的巢居外传来。   神庙内。   “你们已经满十六星岁了,依照旧例,我今天就要在你们的生命核心位置纹上各自的守护图腾。”刻托在古神像下转过身来,看向两位年少的王裔,腕上的蓬托斯之矛凝聚出一根尖锐的锥刺,“会有点疼,谁先来?”   塞琉古斯瞥了一眼细皮嫩肉的墨洛耳,见他果然面露犹豫,也不知道是装还是真怕,不禁扯了扯唇角。   “看来你很迫不及待啊,塞琉古斯。”   脖子一紧,蓬托斯之矛将他浑身缠住,刻托蹼爪一收,将他瞬间拖拽到了祭台上,活像只献祭用的海牛。   他咬牙盯着刻托,可凝视着那张昨夜他无意窥见的,在他梦里哭泣的脸,他心底窜起的火竟一下熄了大半,直到尖锐的触感划破皮肤才猛然回过神来。   ——好疼!!   “别动,乱动只会更疼。”冰冷的蹼爪按紧他绷紧颤抖的身躯,冷酷的浅色眼眸俯视着他。   这痛感跟被海蝎子蛰很像,他不知道刻托知不知道——但多半知道。昨晚出了那件事,今天早上就把他们叫到这儿来纹这个图腾,还要抓他先上,这家伙不会就是为了教训他吧……塞琉古斯磨了磨牙,身躯疼得抬起一点又被他按下去,青筋从颈侧凸起,他死死盯着刻托的双眼,那双色泽冷淡的眼睛……含着泪水的时候,像坠入海里的星星……心头的火又熄了。他喉结滑了一下,刻托却似乎被他看得不自在,挪开了眼。   这小子的眼神……   好奇怪。刻托心下一慌,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操纵着蓬托斯之矛的尖端,在他的胸膛上继续刺绘。   暗金色的纹路渐渐凝聚成海王星的星系图腾,塞琉古斯朝胸口望去,图腾中心竟然不是象征海王星的眼睛形状……而是一个散发着光焰的太阳。   就仿佛是特意为了他设计的。   塞琉古斯有些惊诧地抬起眼皮,看见刻托已漫不经心地挪开了眼皮,看向了身后已一脸期待的墨洛耳。   “大祭司,塞琉古斯的图腾好特别,我也可以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吗?”墨洛耳眨着湛蓝天真的眼眸,迫不及待地游过来,甚至大胆地抱住了刻托的尾鳍。   塞琉古斯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   刻托垂下眼皮,用一种与平时看他的全然不同的温和眼神看着墨洛耳:“你?你更适合月亮。”   “可……可我们星系的中心,是太阳。”墨洛耳有些委屈地扫了一眼塞琉古斯,“我也想要太阳。”   刻托没有回答,俯身将墨洛耳扶了起来,那动作简直堪称温柔,在他看来也无异于一种默许。塞琉古斯冷着脸地从蚌巢里起来,迅速游出了刻托的神殿。   蜷缩在珊瑚的阴影间,他才回眸朝自己离去的地方看去。雪白的神殿内,隐隐约约地透出人鱼大祭司优美的侧影,他低着头,蓬托斯之矛缠绕在他修长的爪指间,专注地在墨洛耳的胸膛上刺绘,不知道是不是刻托会刻意对他轻柔许多,墨洛耳那家伙竟然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脸愉悦地看着刻托的脸,银蓝的尾巴还在下方轻轻摆动,时不时私有若有地蹭一下刻托的尾鳍,就像条寄生在大鱼身上的清道夫。   他眯起绿眸,感觉这景象刺眼到了极点。   刻托也有温柔的时候……正如他幼时那一夜在神殿外窥见的,刻托唱着歌谣哄墨洛耳入睡的模样。他从来没有将这样的温柔施舍给他过,他对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后裔那样吝啬,却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墨洛耳。   “塞琉古斯,你又到哪里去了?”似乎终于发现他不见了,神殿里传来刻托询问的声音。   塞琉古斯一动不动的藏着,却见刻托带着墨洛耳游了出来,他连眼皮都没抬,径直游到了刻托的身后,不想看一眼墨洛耳胸口的图腾是不是跟他一样,墨洛耳却偏偏要凑到他身边来,故意要在他眼前显摆似的:“塞琉古斯,你看,我这个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墨洛耳的胸膛,目光却是一滞。那位于一圈星系似的银色纹路正中的……赫然是一枚月球,而不是和他一样的的太阳。   那股涌到喉间的怒意,就突然卡住了。   他冷笑:“有什么好稀罕的,把你高兴成这样?”   “我喜欢。”墨洛耳弯起唇角,湛蓝的眼眸映着前方拖着长长发辫的那个优美身影,与他并不相似的俊秀面容浮起一丝笑意,就好像他不是在说喜欢这个图腾,而是喜欢别的什么。塞琉古斯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舒服到了极点。刻意落后了自己同巢兄弟一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那个身影,心底有些焦躁。   他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但刻托却在这时回过头来,扫了墨洛耳一眼,又似乎在找什么似的,朝他望了过来。目光与他一撞,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别的,塞琉古斯畸形的尾鳍不禁抖了一下,加快了游速。仿佛是怕被他超过似的,墨洛耳也游快了一点,兄弟俩争先恐后,都紧紧黏在了人鱼大祭司身后。   “你们俩今天倒是挺积极的。”发现身后的动静,刻托笑了一下,停了下来,“怎么,是迫不及待的……接受星门漩涡的考验,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吗?”   塞琉古斯一惊,朝前望去,才赫然他们被刻托带到了哪里——巨大的风暴漩涡凝聚在大海上空,雷电闪动,无数束逆行的水流冲天而起,汇入漩涡之内,漩涡中心的风眼处,更游动着一条流线型的银灰色庞然巨物,它有着巨大的三角形头颅,拖曳着颀长无比的长尾,他见过它的骨骼……它被制造成了他们的生物飞行舰,用于穿越星系,那是那普顿龙——风暴之龙,看守着这整个国度星门的神明,要通过这个考验,就得穿过它,抵达风眼中心,触碰到他们的星门。   成千上百条身影在那水流下方等待着,跃跃欲试。能够通过这个考验,对于举国上下所有即将成年的雄性人鱼都至关重要,平民们只需要跃到逆流的顶端,触到龙尾就能获得进入竞技场的资格,成为守护军的一员,而他们这种王裔,则必须穿越龙身的围绕,抵达星门,才能在获得将来与星王一起阅军的荣耀。   他能通过这个考验吗?   如果不能,是不是永远被刻托看不起?   墨洛耳缓缓游到刻托身侧,湛蓝的眼眸闪烁着无畏,“我会完成您的考验,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大祭司。”   “那你呢,塞琉古斯?”刻托转过身,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又落到他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尾鳍上。   “你该不会,临阵退缩吧?”   塞琉古斯就像海蝎子猛扎了一下,眼神锋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说过……我不敢去吗?”   “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刻托扬起眉毛,松开了蹼爪,塞琉古斯立刻一甩鱼尾,跃入了水中,追着先一步游向逆流的墨洛耳,在那负责监考的长老人鱼吹响海螺的瞬间,与众多人鱼一齐一跃而上。   受引力影响的湍急逆流席卷着塞琉古斯跃向高空,他努力甩动着畸形残缺的尾鳍保持平衡,闪避着每个试图阻拦他,将他拽出逆流的竞争者。撞飞了不知多少个竞争者后,他终于看见了他的同巢兄弟。身为族王后裔,不像他,墨洛耳的尾鳍与背鳍都发育良好,鱼尾是这些所有参加这次考验最长的,背鳍也是最大最优美的,他远远将他甩在了身后,也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人鱼,跃到了最高处。   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就像遮蔽在他头顶的重重乌云,只有靠他自己,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挣来生机,见到光明。瞧着吧,今天,他不会再隐藏实力,他会证明自己,证明给……那个狠心遗弃了他的家伙看。他从来,不是弱者。 第84章 情之异变   这么想着,塞琉古斯垂眸朝下方的刻托看去,距离很远,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仰着的头的角度,似乎在注视着墨洛耳的高度。他一咬牙,嘶吼一声,鱼尾发力一跃,猛地冲撞开几个挡在他上面的竞争者,畸形的尾鳍迸发出一团烈焰,与逆流顶端的水流相撞,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令他一下子跃到了高处,与墨洛耳擦肩而过!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墨洛耳身形一滞,转瞬间被他甩到了下面,塞琉古斯没有回头,径直跃向那风眼中浑身布满雷电光丝的巨大海龙!   海龙发现他的存在,立刻转头向他咬来,口中凝聚出一团球形闪电,可它实在太大,身躯转动的缓慢,塞琉古斯一头扎进它盘绕成几圈的身躯之间,灵活地避开那些布满它周身的泛着蓝色电光的鳞片,又躲开了一团朝他射来的电光,一鼓作气跃向那风眼深处被一层淡蓝色穹网笼罩着的星门。   近了,更近了。   突然无数漆黑蠕动的触手从四面涌来,缠缚住了他的鱼尾和双爪!   塞琉古斯一惊,垂眸看去,看见那条海龙的背脊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缝隙,白森森的骨骼上盘踞着无数恶心蠕动的黑色生物,将它拖拽着,仰头朝他咬来!布满利齿的大口上下合拢,将他吞噬的一刹,一大股水流骤然涌来,将他猛地撞开,身体落入一个坚韧的怀抱,被搂紧。嗤地一声,无数锐利的冰刺贯穿了那海龙贴着他咬合的口颚,一声震天动地的厉啸,他被缠缚的身躯被一股巨力拖拽,直接撞向头顶星门!   身躯猝然穿过一层蓝色光芒,凛冽刺骨的风笼罩全身,迎面而来的是遍布电光的巨龙身躯,塞琉古斯猛然撞上,头晕目眩间感觉到身上还压着一具身躯,一双修长的苍白蹼爪拢着他被那蠕动触须缠缚的双爪,抓嵌在龙鳞缝隙间,将他护在怀里,不知因为什么,龙鳞上的电光在这一刹都消失了,没有伤到他分毫。   ——是……刻托。   “是侵入者……暗潮,它们寄生到了海龙身上。”猎猎狂风中,他听见刻托的声音在耳畔说。   塞琉古斯心头一凛。他听说过……那个来自黑洞之中、和他们一样拥有高等智慧的被称为“暗潮”的种族,有着与虫群一般的构造阶层与意志,一直在太阳系中悄然扩张着,以吞并其他的智慧种族为目标,在摧毁与占领了三个星球之后,也终于盯上了他们,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正面进攻,只是偶有探察者徘徊在星门之外,不知道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寄生到了他们守护星门的海龙身上,这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而更可怕的是,此刻他就被暗潮的鬼玩意困在这条海龙背上。   如果救不了他,刻托……会弃他而去吗?   这么想着,塞琉古斯回头看去,刻托却攥着他被黑色触须缠缚的手腕狠狠一扯,直接将海龙的脊骨从那裂口中拽扯出来,海龙发出一声悲鸣,被冰刺贯穿的巨头扭转方向,直直朝环绕在他们星球周围的其中一颗卫星坠去,塞琉古斯在迎面而来的无数宇宙尘埃间闭上双眼,感到身体穿过星门周围的风暴漩涡,然后伴随着轰隆一声,龙身砸坠在了坚硬的地表,可他的身体……却只是撞在了柔韧一层屏障上。   许久,他才睁开双眼,一片银紫色的屏障遮蔽视域——刻托竟然将他完全护在了鳍翅间。但下一刻,护挡着他的鳍翅就打开来,他看见刻托从龙背上滚落到地上,又摇晃着立了起来,一只蹼爪按着肩头……那里嵌着一枚海龙的利齿,穿透肩膀也贯穿了鳍翅,深紫的血迹浸染了他的半边身躯与银白的发辫。   虚弱地看了他一眼,人鱼大祭司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身躯晃了晃,栽倒下去。   塞琉古斯瞳孔扩大。   ……   吐出嘴里染血的龙牙,塞琉古斯擦了擦唇上的血,却不期然在血味里尝到了人鱼大祭司甘甜冷冽的气息,呼吸一滞。垂眼看去,被他抱在怀里的刻托脸色惨白,发辫散了开来,银发散乱在他的尾巴上。被他用这卫星地表的天然温泉清洗过的苍白身躯上,那处被龙牙贯穿的可怖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但似乎刻托伤得太重,已经几个海王星时过去了也没有醒来的征兆。   塞琉古斯盯住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端详着。   这样的刻托……伊西斯和墨洛耳一定都没有见过刻托此刻的模样,而且他还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这样想着,他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为什么要救我?”他捏住刻托精巧的下巴,情不自禁地问出声来,“你不是……很嫌恶我吗?”   刻托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眼底有些潮湿。   “既然不想要我,你为什么干脆不把我杀了,要让我这种畸形儿这么屈辱的……苟活在王庭里?”   无法回答他的质问,刻托的身躯却瑟缩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模糊的音节:“塞…琉…”   塞琉古斯猛地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头低下去凑近他的嘴唇。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   “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震惊地盯着刻托的脸。   他的确,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是在……担心他吗?   还有上一次……   难道……刻托其实,是有那么一些在意他的?   他胡思乱想着,低下头去,凑近刻托的伤处舔了起来。   似乎因为有他唾液的加持,那狰狞的伤处愈合得稍微快了一点——是因为他和刻托血脉相连吗?看……这种时刻,他这个后裔的存在对他而言还是很用的。这么想着,他趴在了刻托身上,一下接一下地舔舐起他的伤处来,刻托身上那种蛊惑人心的特别气息一下子充斥了他的整个口鼻胸腔,令他头晕目眩,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刻托伤处撕裂外翻的皮肉在他的努力下很快止了血,并覆上了一层白膜,可他不知为什么停不下来,好像上瘾似的。   后颈一凉,被一只冰冷的蹼爪骤然按住。   “你干什么,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浑身一紧,立刻翻到一边,伏在地上,猛然感到自己腹下的鳞膜内……硬挺得可怕。   他全身都僵硬了。   ……他竟然对刻托……起了反应。   “塞琉古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刻托攥着他的后颈,想要将他翻过来,塞琉古斯紧张地将尾巴卷进怀里,遮掩住腹部的异状:“滚开,别碰我!”   “你怎么了,塞琉古斯,受伤了吗?哪里疼?”刻托的声音竟然透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居然把他拖拽起来,整个搂到了怀里。可塞硫古斯已经不是刚跟着刻托学习时的幼年人鱼,他骨骼发育得很快,体型已经几乎接近成年雄性人鱼,超过了天生骨骼纤长单薄的刻托,这样被他抱人鱼婴儿似的搂在怀里,感受实在相当怪异。塞琉古斯更紧张了,他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头埋进了刻托垂散胸前的银发间。   刻托因为他这个猝不及防的举动浑身一僵。   他垂下眼皮,看着这个他意外拥有的后裔,不被秩序水母允许留在身边的禁忌……打从诞生起,他就没和他这么亲近过。拼命克制着想要多抱一会怀中后裔的冲动,他慌忙松开胳膊,将他推了开来。   塞琉古斯滚到地上,趴在那儿,感到腹下的东西似乎因为受惊而平复下来,他松了口气。   可恶……怎么回事,他是疯了吗?   “看起来,你没受什么伤。”透着虚弱的冰冷声音响起来,塞琉古斯抬起眼,看见毫无血色的薄唇嘲弄意味的弯起来,“你刚才该不会是在对我撒娇吧?”   “……”往常遭到刻托这样冷嘲热讽,他一定会感到愤怒,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兴许是目睹刚才刻托不顾性命的救他,又经历了刚才那种事,他竟然丝毫没有生气。   被塞琉古斯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刻托挪开目光,环顾四周。他们置身在海王星附近的一颗卫星上的一片森林中,深紫色的植物遮天蔽日,笼罩在他们上方,及腰深的水没过他们尾下的湿地。   旁边不远处是那条守护着他们星门的海龙……它无声无息地静静卧在那儿,显然已经死透了——被他亲手破坏了中枢神经而死,寄生在它身上的“暗潮”却不知道死了没有,还是潜藏在了这个卫星的某个角落。   但无论怎样,眼下海龙已死,他们没有飞行载具,只有待在这颗卫星上等待救援。   刻托将蹼爪放在额上的银白头冠中央的那枚用于互相联络的晶体上,向军部发出了求救讯号。   望着刻托的背影,塞琉古斯心中竟然生出一个隐约的念头。   要是能在这多待一阵……和刻托多独处一段时间,就好了,但他立刻被自己的想法骇到了。   ……   “墨洛耳殿下!王,墨洛耳殿下又吐了!”   “怎么回事?”伊西斯担忧地凝视自己最宠爱的小后裔,墨洛耳浑身抽搐,又呕出一团黑色的血沫。   宫廷医生与治疗水母们团团将他围住,紧急救治着。墨洛耳昏昏沉沉地睁着眼,脑海里还徘徊着昏死过去前的那一幕。在他那些黑色触须穿胸而过的时刻,那个优美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冲向了上方。   那个时候,他明明也受了重伤……为什么,刻托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直接朝塞琉古斯冲去?   比起他而言,他更在乎塞琉古斯那个畸形儿吗?   为什么?刻托一直……最疼爱他了。   “刻托……”大股浓稠的黑水从口里溢出来,他剧烈咳嗽着,喃喃念道,“我好难受……我想,听你给我……唱歌。”   伊西斯怔了一下,攥住少年人鱼的蹼爪:“刻托呢?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吗?把他快点带回来!” 第85章 亵渎之罪   傍晚。   塞琉古斯看着旁边靠着树根闭目养神的刻托,尾鳍在水里百无聊赖地划了无数个圈,终于憋不住发问:“刻托……军部的救援什么时候能抵达这儿?”   “我也不确定。”刻托依旧闭着眼,似乎仍然有些虚弱,“星门被破坏了,通往卫星的空间通道也多少会受到影响,也许他们很快就能来,也许要很久。”   ……塞琉古斯发现自己希望是后者。他盯着刻托,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畸形的尾鳍靠拢他优美发光的六叶尾鳍,若有似无地蹭他,就像墨洛耳平常干的那样。   他很快就发现墨洛耳为什么喜欢这么干了。   那种轻微的触碰令他尾鳍一阵酥麻,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尤其是看着刻托的脸干这件事……很刺激。   似乎察觉到什么,刻托睁开了眼。   他闪电般的把尾鳍缩回了身下,身躯埋进水里。   “……”刻托盯着他,仿佛是从他紧张的神情中看出他干了什么坏事,蹙起眉,“你刚才干什么了?”   塞琉古斯面无表情:“什么也没干。”   以往每次塞琉古斯试图逃避课程,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他实在太了解他了,但此刻根本无课可逃,这小子又能干什么呢?没逮着现行,刻托审视了他了片刻,立起身来:“睡不着的话,和我一起去安葬海龙吧。”   这是刻托第一次带他在真正的野外行动。   塞琉古斯精神一振。   湿地尽头烟雾弥漫的古火山脚下,这守护他们星门长达数千个海王星纪的古老巨兽就静静盘卧在那,身上的电光已经熄灭,银灰色的身躯黯淡了,那双已经暗沉为黑色的狭长眼瞳却还睁着,似乎因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不能瞑目。他看见刻托游到海龙的头颅边,伸出蹼爪,朝他看来。塞琉古斯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试探性地将蹼爪放到了他的掌心,被他握住了。   刻托攥住他的蹼爪,替海龙缓缓合上了眼皮,将他的蹼爪一同按在龙头顶部,虔诚地吻了它的头角。   塞琉古斯回过神,下意识地跟循了他的举动。   ——直到很多年以后,这一刻的记忆还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或许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刻托在他冷酷狠厉的外表之下,那深沉如海的温柔……他温柔守护着这颗星球的一切,尽管他这个弃子一直漂泊在他的海洋之外,也在此刻意外地海浪包裹,成为了被他守护着的一员……即便只有短暂片刻。   也足以令他铭记一生。   “你来处理这些冰刺,塞琉古斯。”在他怔怔失神时,刻托开了头,抚了抚海龙被他力量所生的无数冰刺贯穿的口颚,回眸看向他,“运用你的火焰。我的冰,只有你的火能化掉,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天赋。”   塞琉古斯心里一震,迅速游到了刻托身边,往常不太受控制的火焰从尾鳍处一下子窜烧上了他的蹼爪,他一把握住那些冰刺,融化的冰水一股化成了水蒸气,撩上刻托的脸,令他看上去朦胧得就像梦境。   “很棒,塞琉古斯。还有今天,你穿过所有竞争者和海龙抵达了星门,我真的很欣慰。”   刻托隔着这层雾气,对他赞许地微微一笑。   这是刻托第一次……夸奖他。   心里的愉悦感像烟火一样绽放开来,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在雾气间凝视他的笑靥。   与年轻的后裔对视着,刻托不禁怔了一怔,塞琉古斯此刻看他的眼神……竟然不是厌恨,不是不驯,而似乎有些炽热的温度……或许因为他刚才他救了他,又夸奖了他,他也对他多了那么一点点亲近?   他不奢求塞琉古斯能爱他这个孢父……只要不讨厌他,有一点点喜欢就可以。胡思乱想着,刻托只觉得不知所措,在雾气间转过身,游向了海龙的脊背。   海龙裂开的脊背里,那些黑色的“暗潮”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折裂了的森森白骨。   没有搜寻到那些寄生在海龙身上的“暗潮”尸骸,刻托忧心忡忡地蹙起了眉,环顾四周,突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他循声望去,瞳孔一缩。   在火山脚下另一侧延伸进湿地密林的泥滩上,一对身影交叠在一起,那是一对塞壬……是卫星上的原著民,有着与他们相似的上躯与海蛇的下肢,算是他们的近亲,此刻正纠缠在一起狂热的交尾,发出阵阵淫荡高亢的声波。这种声波有着强烈的催情作用。   他回过身,一把捂住了塞琉古斯的眼睛与耳朵。   但已经晚了……塞琉古斯什么都看见了。   那对塞壬是怎样交配的,而且他们……还是一对雄性。   那淫荡的声波阵阵撞进他的耳膜里,几乎是立刻,就令他心脏砰砰狂跳,下腹窜起了一团火。   刻托拎着他的一对鳍翅,飞速远离了那对塞壬,游进了密林深处。   将塞琉古斯甩到一边,刻托扶住了一截树根,浑身发抖地伏在了上面,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银色发丝淌了下来。目光滑到下腹的鳞膜处,那里沁出了一丝透明的黏液,鼓胀起来,他的腮也肿了起来。   糟糕至极。   那种声波令他服用的药物失了效。   被他无限推迟的发情期,似乎不期而至了。   或许是作为拥有强大力量的代价……创世人鱼发情时格外脆弱,近乎是意识全无。   ……塞琉古斯怎么办,他能在可能已经被暗潮污染的这颗卫星上保护自己么?   头晕目眩地回眸看了一眼塞琉古斯,还没来得及叮嘱什么,他便身躯一软,晕倒在了水里。   “刻托!”塞琉古斯一惊,游到昏迷的人鱼大祭司身边,将他翻抱过来。拨开凌乱覆在对方脸上银色发丝,他目光一滞。刻托本来苍白的面庞一片绯红,尤其是眼尾那颗小痣,艳丽得就像一粒火星。   他心脏莫名一跳,呼吸都局促起来。刻托闭着眼,长长的银白睫毛轻颤着,咬着嘴唇,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感到呼吸困难,而且因为某种原因十分痛苦。   掌心接触到刻托的背脊,他一向冰凉的体温此刻上升到了异常的热度,年少的人鱼有些困惑地盯着他。   这是……怎么了?   突然尾部一紧,塞琉古斯垂眸看去,惊愕地发觉刻托那璀璨的银紫色鱼尾缠住了他的尾端,那形状特别的尾鳍甚至在他畸形的尾鳍末梢打了个结。   “嗯……”随着一声轻颤的,极为诱惑的娇哼,他的尾鳍处袭来一阵摩擦的快意。塞琉古斯整个僵在那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刻托的脸。   这个声音……这个举动,竟然来自……这个高高在上的,平时对他冷酷狠厉的人鱼大祭司。   尽管自己还没有到年龄,塞琉古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眼下发生了什么——刻托……发情了。   而且把他……当成了交配对象。   塞琉古斯僵硬了片刻,直到刻托的鱼尾顺着他的鱼尾缠绕上来,他才突然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   垂眸看去——他的腹下,还未曾发育完全却已足够粗壮的雄性特征,已经高高勃起,顶出了鳞膜的缝隙,正朝着刻托……他的孢父昂首而立。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刻托优美的鱼尾卷缠得更紧了些,塞琉古斯也同时注意到,他的细腰下方,鳞膜开裂,绽放出了他的性器……人鱼大祭司的性器,就和他的鱼尾一样优美纤秀。   “嗯……”他还咬着唇,发出娇弱的轻哼。   塞琉古斯喉结咽动了一下,盯着刻托的脸,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是他平时对他冷酷严厉地训斥他的模样,一时是刚才塞壬们热烈交合的场景,一股禁忌的欲念在每根血管里膨胀起来,往头顶狂涌,令他全然凭着本能俯下身去,压在了刻托的身躯上。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鱼尾已经在水下与刻托的鱼尾相互纠缠,性器交错地胡乱磨蹭了起来。   “哈……”初次经历这一切的少年人鱼粗重喘息着,盯着下方意识全无的人鱼祭司的脸,他紧咬的唇与殷红的痣。陌生的情欲来势汹汹,互相摩擦的鳞片就像灼着火焰,越烧越旺。很快,塞琉古斯便无法满足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熄灭这股刻托引到他身上的欲火,只是循着本能,一只蹼爪握住了刻托的腰身,一只蹼爪握住了自己与他的性器,快速撸动起来。   “嗯!嗯!”刻托被他折腾得鱼尾颤抖,随着他粗鲁而笨拙的动作,散发着浓烈异香的粘液溢满了他的爪间。他头晕目眩地朝下看去,看见刻托的鳞膜裂得更开,那泛着淡淡红晕的裂缝内,位于性器根部的位置,还有一道狭长的孔洞,异香的源头似乎就是那里。   那是泄殖腔吗?可他们的泄殖腔明明都在尾椎下方,他摸了摸自己的鳞膜,性器下面什么也没有。   塞琉古斯下意识地松开了蹼爪,托起了刻托的腰身,凑近了他的腹下,将他的鳞膜扒得更开了一点,仔仔细细地窥探着他孢父的隐私部位。窄缝之内,那个狭长的小孔微微收缩着,不断吐出半透明的粘液来。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缝口。   好甜。   刻托浑身一震,腰腹往前一顶,挺立的性器被他的脸挤得贴住自己的腹部,缝隙内的风景一览无余。   塞琉古斯头昏脑胀地埋在他的鳞膜处,舔了又舔,才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在他们的星国里,人鱼不止有雄雌这两种性别,还有一种罕见的性别,有雄性人鱼的外形与性征,却也同时拥有雌性的生殖腔,而且不像普通的雌性人鱼一样生殖腔只具有交配的功能,创世人鱼的生殖器具有母巢般的功能,能够亲自孕育和孵化出后裔。   难怪他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条雌性……哈。   谁能想到,刻托……居然是条伪雌性的“创世人鱼”?   生理构造的特殊性决定了创世人鱼在发情期时的表现与雌性人鱼发情期相似,甚至更加柔弱,更加饥渴,而且发情时意识模糊,只能作为被求爱的承受方。   难怪,刻托现在会是这幅模样。   塞琉古斯盯着他缝隙内的幽深孔洞,一种罪恶的冲动不可抑制地从心底窜上来。叛逆年少的雄兽什么都想尝试,也什么都敢干,甚至没有考虑和自己的孢父交配会发生什么,他干咽了一下,把人鱼大祭司软绵绵的身躯捞放到后面横亘在水面上的树干上,握住了自己充血的性器,试探性的往对方的鳞膜里顶。   “唔!”紧闭的缝隙被年少的人鱼鲁莽地顶到裂开,刻托拗起腰身,脖颈后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塞琉古斯猛然惊醒。   ……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侵犯刻托?   塞琉古斯向后退去,松开刻托的腰,转身想要逃离,尾鳍却是一紧,被优美的鱼尾缠上了腰。   “嗯……”刻托又哼了一声。   他僵在那儿,缓缓回眸看去。   刻托仰浮在他身后的水面上,仍然是那副意识全无的模样,柔弱诱人到了极点。假如他把他甩在这儿,落到了附近的塞壬手里,后果可不堪设想。   刻托虽然平时对他不好,可刚才救了他一命……   他怎么也应该,向他报恩。   对……是报恩,而且还是他主动诱惑他的。   这么心想着,年少的人鱼又回过身去,再次握住了刻托的性器,自己的性器抵住了那道窄缝,却没敢插进去。刚才刻托很疼的样子,如果直接疼醒,发现自己在对他做这种事,一定会当场要了他的命。而且他是条创世人鱼,万一被他弄怀孕了,可就难办了。   像做贼一样,他盯着刻托的脸,腰腹挺动,在那窄缝外边摩擦起来,被一波剧烈的快感激得血液沸腾。   但比起身体的接触……令他真正兴奋的,是刻托此时的神态,他睫毛颤抖着,嘴唇微微张开了,仰着脖子,神态又快乐又痛苦,而这一切皆由他赐予——   这个从小遗弃了他的,待他冷酷至极的高高在上的维序者,他的孢父,被他掌控在手心,臣服于他。   这念头在年少的人鱼神经末梢灼烧着,点燃了他的全身血液,他喘着粗气,摩擦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在第一次喷射出来之际,情不自禁的低下头……   吻住了人鱼大祭司微微张着的殷红唇瓣。   瞳孔剧缩。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一刻,塞琉古斯小腹一阵挛缩,初次萌生的情欲伴随着猛烈心跳喷薄而出。   为什么……会忍不住吻他?   一股黏液喷到他的胸腹上——   塞琉古斯垂眸看去,因为他激烈的摩擦,刻托也释放了出来。两股不同色泽的粘液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这是他亵渎了自己的孢父的罪证。   犹如冰水灌顶,塞琉古斯彻底清醒过来。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匆匆把刻托抱回水里,清洗他一片狼藉的身体。蹼爪碰到红肿湿润的鳞膜,他又感到腹部一热,一阵躁动。他粗重喘息着,思维混乱地俯视着刻托的脸,见他潮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似乎有了苏醒的征兆,不由一惊,立刻松开他藏到了树后。   刻托浑身酥软地从昏迷中睁开眼。想起什么,他惊得清醒过来,蹼爪探向腹下。鳞膜处一片湿润,还有点刺痛——那是以往发情期从未有过的感受。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刻托羞耻又惊慌的努力回忆着,脑子一片混乱。附近弥漫着他发情时散发的气息,其间还混杂着另一种味道……一种隐隐透着侵略性的炽热雄性气息。   他嗅了嗅,一阵心慌意乱。不只因为这种气息令此刻他的感到诱惑至极,而且,他也立刻分辨出来……   这竟然是塞琉古斯的味道。   该不会,他在发情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对他的后裔……做了什么吧?他环顾四周,没发现塞琉古斯的踪影,心里一沉,喊了起来:“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呼吸急促,咬着牙,没回应他,直到呼唤声越来越近,他才转过身去,猝然与刻托四目相对。   双方都是一僵。 第86章 暗流涌动   呼吸交缠,片刻前与刻托接吻的感受还残留在唇上,塞琉古斯脑子发胀,下面几乎又要硬了,刻托往后退了一点,垂下眼睫,皱着眉问:“你到哪里去了?!”   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还染着红潮的艳丽面庞:“我……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动静,去察看了一下。”   “这颗卫星不是我们的殖民地,你别四处乱晃。”刻托沉了脸色,“刚才袭击你的暗潮可能就在附近。还有那些塞壬……虽然和人鱼族一直是近亲与盟友,但我们现在毕竟是闯入者,一定要谨慎些。”   想起那些塞壬,塞琉古斯呼吸一沉,没答话。刻托却因这沉默尴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发情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多半丑态百出……是不是把这孩子吓到了,他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这么胡思乱想着,刻托面无表情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天已经黑了,我们得找个安全的栖息地等待救援。”   “哪里比较安全?”塞琉古斯的目光逗留在他红肿的腮缝处,跟着他朝密林深处蜿蜒而去,便看见了一颗极为巨大的参天古树,树上有一对纠缠的人首蛇身的古老石雕,下方树根盘根虬结,形成了幽深的空间。   “这是塞壬族巫师的栖身之所,进来吧。”刻托游到树洞前,回眸朝他看来,示意他跟上。   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香气,烟雾弥漫。塞硫古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老的蛇人巫师将某种虫尸与植物碾成的药汁涂抹在刻托受伤的鳍翅与背脊上。   黄色的竖瞳打量着他们,蛇人巫师忽然笑了起来:“我想知道,你们……是一对配偶吗?”   刻托一惊,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那真是奇怪了,你们看上去实在相配极了……”   “请别开这种玩笑,巫师大人。”纵然背对着自己的后裔,刻托也不禁尴尬得红了脸,浑身都不自在了。   “那实在抱歉了,我这里是供奉生殖女神的神庙,只能允许配偶们留宿,在我为你上完药后,请你们即刻离开,否则,生殖女神会因此降罪于我的。”   生殖神庙?刻托这才想起树上那个纠缠的双蛇神像可是,一阵愕然……可是,这里是离他们坠落的地方最近的安全栖息地了,腕部一紧,他惊诧地扭过头,看见一只深色的蹼爪攥住了他,塞琉古斯没看他,只是看着蛇人巫师,面无表情地问:“我们是配偶,他年纪大,比较害羞,不敢承认而已。”   刻托睁大眼,这小子胡闹什么……   “我就说吗,我怎么会看走眼。”蛇人巫师皱巴巴的脸绽放开来,“那你们晚上就待在这儿吧,我的神庙虽然不如你们人鱼族的母巢,但也是对繁殖很有益的,在这儿孕育出的后裔,会获得这颗星球的祝福能量。”   他这么说着,便拿着药瓶走了出去,周围的树根缓缓盘缩起来,封住了他们进来的入口。   “巫师大人!”知道这是形同母巢在人鱼交配时的保护机制,刻托仍然下意识地喊道,嘴巴却突然被捂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转头,对上一双眯起的绿眸。   “大祭司,为了你自己的伤和我的安全,你就委屈一下和我暂时待在这儿扮演假配偶吧。”   这小子反了吗?   捂着嘴的蹼爪散发着浓烈的雄性体味,对此刻发情期还未完全过去的他是危险的诱惑,刻托一把打掉了,有些慌张地背过身去:“……你离我远一点。”   塞琉古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发丝间若隐若现的泛红的腮缝与耳根,他竟然感觉……刻托与平时那副高高在上将他拒之千里的态度很不一样,更像是害羞了。   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兴味,刻托这样的存在,竟然也会感到害羞,还是因为被自己的后裔冒犯?   他要是知道刚才他对他做了更过分的事会怎么样?   塞琉古斯舔了舔犬齿,想要戏弄他的渴望压抑不住,头缓缓凑近他背后银白的发丝,嗅了一嗅。鼻子蹭到刻托的背,令他浑身一抖,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大祭司,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塞琉古斯眨巴着双眼,用墨洛耳惯常的无辜表情看着他。   奇怪的味道?刻托连忙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发情期散发出来的气息吗?他自己是闻不出来的,只是大概知道创世人鱼发情时散发这种味道很像……   “很像雌性人鱼发情时的味道……”   “你胡说什么!”刻托心虚地惊斥,“你闻过吗?”   ——在城外法外之地的奴隶市场里经常有奴隶贩子卖发情的雌性人鱼,他和卡戎交易时常路过那儿,闻过各种各样的味道,但没有一个让他能生出欲望的。   塞琉古斯发觉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立刻噤声,但已经来不及了,刻托扭过身来,审度意味地盯着他:“塞琉古斯……你和雌性交配过吗?”   “我都没到发情期,怎么可能!”塞琉古斯耳根发热,刚才被他引诱的那番经历,就是他的第一次。   刻托半信半疑,塞琉古斯一向叛逆,刚才还提到什么雌性的味道,让他无法相信他的辩白。身为王裔,在成年礼前就私自选择配偶是玷污王室血统的罪行,心下一急,他下意识地用一把按住塞琉古斯的腹部,去扒他的鳞膜试图检查,爪心却猛然触到了一团硬物。   塞琉古斯瞳孔缩小,盯着他,浑身僵硬。   刻托也僵住了——他只是心急之下想检查塞琉古斯是不是处……却忽略了他的后裔早已经不是幼儿。   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也暧昧到了极点。   “你……干什么?”半天,塞琉古斯哑着嗓子问。   刻托把自己的蹼爪从那团尺寸骇人的硬物上颤抖挪开,脑子像沸腾了一般滚热混乱,他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想检查你是否健康。”   “那我健康吗?”   刻托木然地点了点头:“你就快成年了……到时候我会帮你挑选一个合适的配偶。”   塞琉古斯从被突然刺激的震愕间回过神,刻托倒是真的比他想象得要关心他……还关心他是否健康和配偶的问题,可心里却隐隐感到一股焦躁与抵触,他脱口而出:“不用你选,大祭司还是去操心墨洛耳吧。”   “这是我的职责。”尴尬得到缓和,刻托连忙接话。   背后短暂沉默了片刻。   “你关心我的这些问题……还有你这次冒险救我,都是因为职责吗?”   刻托猛地一怔。他知道他必须回答“是”,可这么多年了,他们第一次这样独处,第一次离得这样近,也是第一次……塞琉古斯亲口对他发出这样的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在奢求公正的维序者对他有些许偏心,还是他从多年前就知道他和他的关系才会……   他失神的短暂语塞似乎令塞琉古斯窥到了一丝破绽,肩膀被一把扣住,迫使他转过身去,绿眸盯住了他:“不只是职责对吗……你其实,有一点在意我,对吗?”   他朝思暮想渴望亲近的后裔的目光与和身上炽热的气息在此刻仿佛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罗网,将他围困其中。蹼爪攥紧身旁的树根,刻托呼吸局促,竟什么也答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摇着头,塞琉古斯越凑越近,一双胳膊几乎将他困在了树根与胸膛间:“为什么……你会在昏迷时呼唤我的名字,大祭司?”   他什么呼唤他的名字了?还被他听到了?刻托一瞬警醒,惊慌失措到了极点,一把将他推了开来,看见他背后树根的缝隙间掠过一簇亮光——那是一颗流星坠落在了他们附近。……军部派来的救援。   感谢古神……救援来得真及时,刻托松了口气。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后裔在这儿独处一整晚。   海王星城中环形的长老议会庭里,一片肃穆。   象征着执法者的欧律比亚座落在环庭正中,在他的下方立着一个优美的身影,此刻正是议会的焦点。   “我已经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刻托环顾四周,平静地面对着长老们的各色目光,“为了救下两位王裔,我别无选择,只能杀死那普顿龙。”   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声从长老席后方的民众间弥漫开来,掩盖了几位长老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刻托居然有杀死海龙的力量……我的古神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由古神脊骨与星核力量之源的结晶铸成的蓬托斯之矛由他继承,由他掌握,他拥有这样的力量,一点也不奇怪,是我们低估了他。”   “这不是重点。就算是为了救王裔,他也不能杀死同为秩序象征的海龙!他明明就有制服它的力量,明明可以将它擒住,控制起来,却将它杀了……”长老席上年龄次长的穆叶幽幽开口,“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旦刻托生出异心,他就可以挣脱秩序的约束,这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立刻有反驳的声音冒了出来:“穆叶长老,您多虑了……刻托大祭司怎么会有异心?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维护着星球的秩序,是最公正最忠诚的存在。”   “没错,我相信大祭司所说的是事实。”   “让军部去调查吧,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你们有谁亲眼目睹了那时的情况吗?海龙身上到底出现了什么异状,是不是真的和刻托描述的一样?”首席长老发问道,“海龙真的被暗潮寄生了?”   “可派去卫星的军队,没有搜查到任何证据,龙的尸骸上除了刻托留下的致命伤,什么也没有。”一个声音凉飕飕的飘到首席长老的耳畔。他扭过头,看向自己身侧枯瘦但双眸精亮的副席长老,“他杀了那普顿龙,不仅打破了秩序平衡,星门的屏障也没有了……”   首席长老变了脸色:“住口,穆叶,你是在怀疑大祭司吗?”   穆叶低下头:“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没有指责大祭司的意思。”   “误杀那普顿龙,是我的失误,也是我的罪责。”   这时,那个冷冽而美妙的声音在庭中响起,刹那间,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鱼不约而同的望向他。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三个月后,我会向陛下申请前往龙巢,带出那只还没苏醒的那普顿幼龙。”   长老们呼吸一滞,互相扫视着,什么也没再说。   前往龙巢强行唤醒还在壳中沉睡的那普顿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那种古老而忠诚的智慧生物刚刚苏醒时会因为饥饿而极其嗜血极其暴躁,更何况是被强行唤醒的幼龙,除了刻托,没有任何一条人鱼有能力办到这件事,用来将功补过,再合适不过。   从环庭中离开,刻托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缓,伤处的疼痛却一股脑袭来,令他的身形都晃了晃。   一双蹼爪扶住了他的双肩:“你辛苦了,刻托。”   伊西斯温和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他心下一紧,转过身去。幽邃的长廊中,水光浮动,星王的脸半明半暗,灰紫的眼眸凝视着他,神色莫测:“我相信,你杀死海龙一定是迫于无奈,你一直是我最坚固的后盾。”   刻托微微一笑:“谢谢你,陛下。”   伊西斯凝视了他几秒:“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变了,刻托,你以前,对我没有这么冷漠。我们可是出生在同一个巢里,一起长大的兄弟啊。”   “你想多了,陛下。你是星王,我该注重礼节。”刻托垂下睫毛,避开他的目光。   伊西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去看看墨洛耳吧,你从回来起,还没有去看过他,他很需要你。”   见伊西斯身后的人鱼侍从们围了过来,亚蒙游上前去,立在了刻托身前,毕恭毕敬道:“陛下……大祭司恐怕需要先去休息一下,他已经很累了。”   “在我的巢居里,他一样可以休息。”   指尖刻进手心,他绝不能去伊西斯的宫殿里,尤其是在负伤的情况下。   “父王。”   此时,一个沙哑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刻托一惊,回眸看去。绿眸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却错开了视线。脸色有点不太自然,塞琉古斯像是不敢看他似的,望着他身后的伊西斯说道:“墨洛耳失踪了。我刚才想去探望他,却发现那里的侍从甚至监视水母都昏迷了,墨洛耳的蚌巢里是空的。”   “什么?”听见最宠爱的小后裔不知所踪,伊西斯变了脸色,匆匆朝长廊的出口游去。   墨洛耳失踪了?刻托正要跟上,却感到身上的披帛被拽住了。他回眸,看见少年人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放心吧,墨洛耳没失踪,他只是想你想得发疯,拖着病体想来找你,现在正在你的神殿里呢。”   刻托愣了一下。塞琉古斯……明明知道墨洛耳的下落,刚才怎么不对伊西斯说?   “不用谢我。”蹼爪松开了他的披帛,塞琉古斯与他擦肩而过时,这么说道。   刻托睁大双眼,转头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塞琉古斯,这一次,该不会真的是在帮他解围吧? 第87章 他的星轨   他的心底里不禁一热。   在这个他一心守护着,却也如履薄冰的星国里……他血脉相连却不能相认的后裔,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吗?是不是经过这件事,他没有那么厌恨他了?   刻托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一进神殿,一个身影就扑到了他的怀里。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墨洛耳浑身发抖:“你去哪了,大祭司?”   “我一回来就去了长老院,没及时来看你,很抱歉,殿下。”蹼爪拍了拍怀里年少的王裔的背,他试图将箍着腰身的胳膊拉开,可少年却搂得更紧了。   “我差点没有挺过去,你知道吗?”墨洛耳哽咽着,颤抖的声音透过他的胸口直抵心脏,“我当时也受伤了,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吗?为什么都不问问我怎么样了?”   刻托心口一缩。墨洛耳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也受伤了,殿下,让我瞧瞧,你怎么样了?伤在了哪里?”   ——是啊,刚刚知道。刻托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塞琉古斯遇险的同时,也被海龙的爪子抓伤了。墨洛耳抿着唇,缓缓松开了胳膊,将胸口那道狰狞爪印呈露在刻托眼下。撕裂外翻的皮肉之内还渗着黑水,刻托眼神一凛,立刻取了干净的星核泉水为他清洗伤口,又用蓬托斯之矛细细刮去了腐坏的皮肉。   ——宫廷医生显然对暗潮这个种族没有什么了解,对它们造成的伤口无能为力,而他在殖民星的那段时间,就与这种充满侵略性的邪恶种族交过几次手,它们天生携带的病菌能够感染他们,并且能够寄生在他们身上,越是弱小的人鱼越容易被其扼杀侵占,像墨洛耳这种王族后裔虽然没有那么容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幸好,暗潮对他体内流淌着的创世人鱼的血,有天然的畏惧。   整个过程中墨洛耳很乖的一声没吭,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直到看见他咬破舌尖,朝他的胸口低下头,才止住了哭泣。他僵在那儿,看着刻托温柔舔舐着他胸口的伤,一时呼吸凝滞,心跳加速。   这个角度令他可以近距离地观摩刻托,他的目光细细描遍他的眉眼唇鼻,在银白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腮部凝固。与平时不一样……他的腮缝边缘泛着红晕,似乎是肿着的,显得非常艳丽。   他抬起蹼爪,情不自禁地想去触碰刻托的腮,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从外边游进来的一抹金色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声音问。   刻托一惊,回过头去,对上一双充满寒意的绿眸。他盯着他,目光从他染着血污的唇移到墨洛耳的胸膛上,眼神似是在审判和质询,就仿佛他犯了什么罪。这小子的眼神……刻托皱起眉,还没回答,就听见墨洛耳凉丝丝地回答:“你看不见吗,大祭司在帮我治疗。”   “哦,”塞琉古斯点了点头,眼底泛起嘲弄的神色,盯着刻托,“我是打扰你们了吗,大祭司?”   刻托一怔:“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有一串项链被我捡到了而已。”蹼爪伸出来,赫然有一串贝壳项链躺在少年的爪心,夹着银白的发丝——是他与他的后裔曾经在那颗卫星上独处过,相互救过彼此……互相尝试靠近过对方的证明。   塞琉古斯……曾经远离他星系中心的,他的小太阳,正在一点点向他靠拢,一点点与他的星轨重合。   心口滚烫,同时被一股寒意包裹,刻托蓦然警醒,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一把将项链抓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墨洛耳突然回身抱住了他。   “大祭司……我今晚能睡在神庙里吗?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你唱歌哄我睡觉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刻托浑身紧绷,却伸出胳膊,搂紧了怀里的王裔,温柔回应:“好。”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塞琉古斯,“没什么事的话,你出去吧,塞琉古斯。”   血液从头凉到了脚,彻骨冰凉。塞琉古斯盯着眼前彼此紧拥的一双身影,冷笑了一下,转身从神庙游了出去,却在门口遇到了一大帮火急火燎的人鱼侍从。   “墨洛耳殿下!”   “你该回去了,墨洛耳,不然你的父王会着急的。”   冷眼旁观着满不情愿的墨洛耳被刻托送出神庙门,被一帮人鱼侍从团团围住,众星捧月般的托起来离开,塞琉古斯将目光投向门前目送墨洛耳的那个身影。   原来,都只是误会。   刻托奋不顾身的对他施救,不过是出于督导者的职责,换成墨洛耳,他恐怕不仅会做到一样的程度,还会更加细心,更加温柔。可笑他竟然误以为他在刻托的心里占有着一星半点的领地,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这么多年,他怎么会还意识不到,他一直是一座孤岛?   塞琉古斯闭上眼,靠在一块礁石背后,闭上双眼。   不过片刻,他又从混乱而炽热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少年的胸膛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令他无从分辨,可身体的反应却直白明了——他垂眸扫了一眼腹下鼓胀的鳞膜。他又起反应了……因为梦见刻托。   这几天,夜夜都是这样。   在被刻托引诱过一次之后,他竟然,对他上了瘾。   那个冷血的家伙……他遗弃了他,从未施舍给他任何爱意,却令他对他徒生渴望,真是残忍至极。   咬了咬牙,他伸出蹼爪,朝腹部探了下去,翻面抵着礁石,重重发泄起来,直至爪心沾满了粘稠的浊液,变得污糟不堪才停下,可还是无法满足。   他那时候真应该直接进去……留下自己的痕迹,狠狠羞辱刻托一番,如果知道自己被自己遗弃的后裔侵犯了,刻托的反应,一定会非常有趣。   他这么想着,余光瞥见一尾银色跃过,目光追了过去。   那是通常生活在星核中的求特鱼,据说它们用来筑巢的晶石,能增强人鱼的生命核心,用来疗伤有奇效。   星核深处危险莫测,但求特鱼千年一遇。   望了一眼神殿的方向,他的眼前晃动着刻托残留着伤痕的身躯与鳍翅,磨了磨牙,一头扎入了水下。   ……   ……   “啊!”墨洛耳惊醒过来,背后冷汗涔涔。   一片漆黑中,监视水母闪烁着红光,守在他蚌床边的人鱼侍从们都睡着了。   墨洛耳蜷起蹼指,指尖扎入掌心,蓝眸里一片幽暗。   他又做噩梦了……梦见了那个时候,刻托对他视而不见的,飞向塞琉古斯,与他一同离去的情景。   心烦意乱。   墨洛耳抓起身边的一筒卷轴阅读了两行,便读不下去了,尽管这是刻托赠予他的人鱼史书——幼时他如果睡不着,刻托还会念上面的故事给他听……可自己读与听那美妙的声音给他念,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下了床,尾巴浸入水里,朝殿外游去。   这个时候,刻托是不是睡了?   如果他溜去神殿找他,他会生气吗?   墨洛耳游出殿门,朝神庙的方向望去,胸口却隐隐作痛起来。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胸膛上那个已经愈合淡化的爪痕微凸起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怎么回事?   他按住自己的胸膛,皱起了眉。   “别担心……这是力量的象征。”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并不陌生的访客。——星王的后裔很多,这意味着继承星王的可能性也很多,长老院意见不一,各自划分了派系,王裔们都有各自的拥趸,而穆叶在他年幼时就与他结下了盟约。   “穆叶长老?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人鱼长老将枯瘦的蹼爪覆在了他的爪背上:“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和一个我从先知水母那打探到的预言。”   次日,很早,墨洛耳就来到了水母巢里。   远远望见那个耀眼的身影游近,他不禁回想起穆叶昨夜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心情复杂至极,却仍然带着平时天真烂漫的笑,摆动鱼尾迎了上去:“大祭司!”   “你看上去好多了,墨洛耳。”温柔地摸了摸少年人鱼的头,刻托微微一笑,目光却向四周张望,“塞琉古斯呢,他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   墨洛耳蓝眸微凉:“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一向不守规矩,恐怕又是去哪儿藏起来了。”他游近刻托的身侧,扯了扯他的披帛,“今天,你就单独教我一个吧?”   塞琉古斯的确总是逃课,刻托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无心回应墨洛耳,他径直游进水母巢的深处,来到一只巨大的红色水母面前,伸出蹼爪:“监察水母,调动你所有的子监视水母,帮我找到塞琉古斯在哪儿。”   成千上万只小小的监视水母顷刻间快速闪烁起来,化为无数只耳目,在不同的深度的水域内搜寻起来。   突然,刻托瞳孔一缩。   一道海底悬崖上方,金色的身影正趴在那儿,往下方深邃无底的海域张望。悬崖之下,泛着幽紫的光芒,一片银色的鱼群在光芒间游动,像是点点星光。   那景象看上去很梦幻……但刻托却无比清楚,那片区域,是这颗星球上,他唯一没有踏足过的禁地,是一片危险莫测的未知之域——埋藏着星核能量的界层。   他立刻冲了出去。塞琉古斯怎么会去那儿!? 第88章 创世人鱼   凝视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墨洛耳空悬僵硬了半天的蹼爪才缓缓收拢。   看来穆叶说的那个秘密是真的。   那个预言……或许也会成为真的。   ……   就是那儿了。他要找的星核晶石,一定就在鱼群筑巢的地方。塞琉古斯盯着那片银鱼群,一跃游下。   身躯穿过鱼群的瞬间,鱼群受惊四散开来,令他得以看清,下方的蓝色光源,赫然是一座形状奇异的岩山,它的岩层上布满了龟裂的细纹,紫色幽光就是从缝隙里透出来的。他朝缝内望去,伸出蹼爪抠了抠里边,指尖接触到了时而冰冷时而炽热的坚硬物质。   塞琉古斯低下头啃咬了几下,发现咬不动岩层,便眯起眼,朝岩山中心的裂谷望去,那正是紫色光源的最亮处。   他摆动鱼尾,朝谷口游去,就在即将抵达之时,却听见周围突然响起一片刺耳的嗡嗡声。旋即一大团银色影子将他团团包围,顷刻间,身躯各处袭来钻心的剧痛,这些看起来温顺胆小的求特银鱼,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突然发了疯,朝他身上凶狠撕咬起来!   塞琉古斯摆动尾鳍,试图运用火焰能量驱散鱼群,可鱼群们悍不畏死,被火焰驱散短暂一瞬后又疯扑上来,一部分不停对他发动攻势,另一部分死死堵着谷口不容他喘入,转瞬他便已遍体鳞伤。   就在这时,鱼群全部炸了开来,一抹耀眼的光芒直逼眼前,下一刻,银白的发丝笼罩他的全部视域,身躯被一双胳膊紧紧搂住,将他撞入了一片蓝光之内。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   变调的厉吼在耳畔响起,塞琉古斯眨了眨眼,目光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映出了近处刻托的面孔。   那双色泽冷冽的眼眸微微泛红,瞳孔缩得很小,整张脸的线条绷得极为凌厉,嘴唇也在剧烈颤抖。   虽然他经常故意激怒刻托,可也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身上疼得要死,可塞琉古斯竟然想笑,心底有种近乎自虐般的巨大快意升腾起来,他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可立刻脸上就被刻托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还笑,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刻托颤抖着收拢蹼爪,垂眸朝少年人鱼的身躯望去,大大小小的咬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第一次不是远远旁观而是这么近距离的目睹着,令他痛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这种程度的伤,我早就习惯了。”舔了舔嘴角被打出来的血,塞琉古斯无畏地盯着他,在渐渐袭来的眩晕里说,“又…死不了,大祭司不必担心自己失责。”   双眼对上近处已略显狭长的绿眸,刻托一阵窒息,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没有意识到他完全将自己的后裔搂在怀里,他们贴得这样紧密,近得唇间溢出的泡沫都融为一体,发丝也互相交缠着,也没有察觉到少年人鱼有些涣散的视线凝固在自己的唇上。   “刻托我,好恨你……”塞琉古斯的意识模糊起来,身体不由自控朝他的唇缓缓凑近,“可是……”   后裔的头垂到肩窝,刻托一怔,本能地拥紧了他,感到少年紧绷的伤痕累累的身躯软了下来。   眼泪散逸到水中,刻托将脸埋进弥漫的黑发间,无声恸哭。对不起,对不起……塞琉古斯……蹼爪收拢指间的黑色发丝,他第一次紧拥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后裔,像拥着无边黑暗的茫茫宇宙里唯一的太阳。   你恨我……没关系,我是这样的……爱你。   不敢容自己发泄片刻,刻托低下头去,托住昏迷了的后裔的身躯,他身上的伤口太多太多,几乎令他无从下口,只好先捡胸腹的要害部位舔舐。   舌头舔过少年紧实起伏的肌肉,舔了几口,刻托竟感到耳根发烫。这副雄性的躯体还未完全长开,却已蕴藏着从黑暗里厮杀着成长起来的力量感与侵略性,还有他的血液与汗液里散发出来的炽热气息……令他已经无法像对待墨洛耳一样把塞琉古斯看成一个幼儿。   抬起头来时,他突然对上了一双半睁的绿眸,心里一惊。那双眼眸混沌昏沉,似乎意识是模糊的。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塞琉古斯沙哑的呢喃出声:“你给…墨洛耳也舔伤口,我才不稀罕……”   刻托呼吸一颤,心软成了一团泥,这小子……   怎么……这么可爱?   念叨完这一句,年少的人鱼又垂下了头。   “闯入者……你是谁?”   突然间,一个幽冷的声音像是从地核深处传来。   刻托一惊,放下蹼爪,循声望去。这声音使用的……是古老的古星秘语,是什么存在?同时,这星核深谷内的环境也落入了他的眼帘。龟裂的岩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紫色晶矿,色泽与他的鱼尾颜色相似极了。这些晶矿对人鱼的生命核心有强化和修复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能源,因而晶矿的开采由历代星王亲自任命的将军负责,擅自踏足这个区域私采星核是重罪。   除了他和塞琉古斯,这里还会有谁?   难道是莫里亚将军的手下?   塞琉古斯被发现就糟了……   腕间的蓬托斯之矛扭动起来,露出了锐利的尖端。万一被发现的话……刻托盯住了幽邃的裂谷深处。   “创世人鱼……我不会伤害你,过来。”   刻托又是一惊。里边那个存在,怎么会知道……他疑惑地心想着,却隐约听见了锁链碰撞晃动的声响。   什么存在……会被锁在这星核深处?   刻托抱紧了塞琉古斯,朝深处缓缓游去,穿过一个幽长的明显是开凿出来的隧道,纵横交错的粗长锁链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看清这隧道尽头的洞窟里,被锁链重重锁缚的存在是,刻托不禁睁大了眼。   ……那是一只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巨大水母,可它本透明的身躯里,竟还包裹着一抹颀长的身影。白金色的长发,瑰丽的紫红色鱼尾,纤瘦白皙的上躯……雌雄莫辨极致秀丽的面容上,一双眼紧闭着,似乎在沉睡。   “你是……”刻托惊愕发问。   “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幻影,是上一个创世人鱼与我神经连接过唯一留在我体内的痕迹。我的主人,厄瑞波斯,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我是他的祝福水母。”   厄瑞波斯。这名字使刻托回过神来,他惊愕又悲痛望着那个影像,将蹼爪放到胸口。原来……厄瑞波斯的真容是这个模样。他只从秩序水母讲述过有关他的那段黑暗而隐秘的历史,却没有见过他的模样,他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美丽,甚至要更甚一筹。   “你一来到这里,我就感应到了你身上属于创世人鱼的气息。你的气息和他有些相似,一样纯净,一样甜美,可我知道你不是他。”祝福水母轻轻地述说着,淡紫的触须抬起来,游过他的身躯,“我很庆幸,你比他要幸运许多,没有沦落到可怕的深渊里去……”   “我为他感到遗憾。”刻托一阵揪心,“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儿?是谁将你困在这儿?为什么?”   祝福水母似乎笑了起来:“你知道,祝福的倒影是什么吗?”   刻托一怔,看见水母里幻象的双眼倏然睁开,一双灰白的眼眸凝视着他,与此同时他听见水母的语气突然变得凄厉而阴暗:“是诅咒。他们需要我的能量孕育下一代的创世人鱼,却也害怕我用厄瑞波斯残存在我体内的意识诅咒整个该死的人鱼王室……所以将我困在这里。你知道吗,你也是我孵化出来的……”   刻托呼吸凝滞。眼前的这只水母……是他的母巢?   那么,他和伊西斯并不是出生在同一个母巢内吗?   “创世人鱼的存在,原本是人鱼一族最大的福祉,可那些家伙……都对厄瑞波斯做了什么啊?”   淡紫的触须戳上刻托的眉心,他身躯一震,一幕一幕清晰的影像刹那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美丽而圣洁的创世人鱼头顶戴着星王的冠冕,微笑着走近光华万丈的殿堂,俯视着万千臣民。   布满珊瑚丛的海底园林中,英俊的人鱼侍臣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提起袍倨。厄瑞波斯回过头,二者相视而笑,人鱼侍臣含情脉脉地握住他的蹼爪,低头亲吻。   “厄瑞波斯……我美丽的王,把你自己交给我,我绝不会背叛您,我会终身效忠您,保护您,爱您……”   下一刻。   “不要!放开我!”   “你们滚开!!”   那头戴王冠的创世人鱼被锁链缚在巨大的母巢里,数不清的雄性人鱼一条接一条地压到他的身上……   曾经高贵的人鱼王者小腹隆起,满身污秽,哭叫着诞下一个接着一个后裔,交配与生育,周而复始。   刻托抱紧了怀里昏迷的后裔,咬紧下唇,浑身颤抖,试图借用他身躯的温度来驱散这记忆带来的恐惧。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塞琉古斯在他怀里抖了一抖,金色的鳍翅本能地合拢起来,包裹住了他的身躯。   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凄厉的哭叫。   “你看见了……这就是他们对我做的事……我曾是这个星国的王,却被这些叛臣们囚禁起来……我不停的遭受凌辱,力量被蚕食瓜分,不停的怀孕,不停为他们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后裔……他们将整个新人鱼王庭的繁荣,都建立在我的耻辱之上……我好恨,好恨啊!”   承受不了另一个创世人鱼这样黑暗的记忆,刻托扯开额心的触须,将头埋在塞琉古斯的胸口,泣不成声。   “你比他幸运得多……可也或许,只是现在。现在的人鱼王庭里,一定也有觊觎着你的存在,对吗?”   刻托一惊,恐惧像无数小虫爬满他的身躯。   “纵然你的权位再高,哪怕你是星王,也抵不过那些贪婪而无孔不入的欲望,你会被拖入深渊……你不知道吧,从你诞生之初,被送入人鱼王巢,就是作为将来星王的禁脔,但是你很幸运,秩序水母保护了你,选中你成为维序者,你才能有自由有尊严的活到现在。   放了我,我会帮你……把整个肮脏的人鱼王庭,将这个星国都毁灭,由你来亲手重建一个新的世界。”   毁灭整个星国?   “不!”刻托抱紧了怀里的后裔,朝隧道外退去,挣扎着避开水母袭来的触须,却看见它身体里的厄瑞波斯的幻像灰白的双眸仍然死死追着他们不放。   “你也要小心他……这条金尾的人鱼,你的后裔,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你最大的灾厄。”   “放我出去,否则你将承受我的诅咒!”   ……   塞琉古斯会成为他最大的灾厄?怎么可能……   刻托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将塞琉古斯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母巢中,凝视着他昏睡的面庞。他的小太阳,是在他的生命里最大的幸运与慰藉。情不自禁地蹼指描摹着后裔英俊却稚气未脱的五官,他低下头,怜惜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抬起头时,腰身突然一紧。   “刻托……” 第89章 美丽祭品   他一惊,浑身僵硬地垂眸看去……塞琉古斯还闭着眼,似乎并没有醒,只是眉心皱了起来,眼珠滚动,像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噩梦。他梦见了什么?   是梦见他在训斥他,惩罚他吗?   他这样想着,却感到腰身被搂得更紧了。   脊骨一阵发软。   塞琉古斯的身躯很烫,胸腹的肌肉坚硬健硕,这样与他紧紧相贴着,令他生出了一种非常异样的感受。   刻托本能地挣扎起来,翻滚了几圈,才奋力掰开后裔搂着自己的胳膊与紧紧缠着他的鱼尾,撑起身躯,目光掠过自己下方,瞳孔一缩,浑身僵硬。   慌乱地钻出母巢,他靠着巢壁深吸了几口气,逃也般地回到了神庙之中,伏倒在蓬托斯的神像之下。   怎么会这样……他这幅生着雌腔的禁忌身躯,竟然……对自己的后裔有了反应。他羞愧地把自己蜷成一团,极力抵抗着体内涌出的渴望,突然感到脊骨处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令他压抑地痛呼了一声。   “大祭司,你怎么了,你的背后!”   听见亚蒙的惊呼,刻托扭过头,发现自己背部竟然蔓延开了一片黑色的纹路。这是什么……是厄瑞波斯的那只祝福水母造成的吗?不行,他得去秩序水母那儿。   只有它,能够帮他。   “这是一个诅咒。你的选择是对的,刻托。”秩序水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金色的触须游过他身上诅咒的痕迹,“如果将那只已经完全化成了黑暗生灵的祝福水母释放,它会毁灭整个星国与所有人鱼,令这颗星球沦为坟墓。尽管如今的人鱼王庭建立在黑暗的历史上,可不能让整个星国都成为这段罪恶的陪葬品。”   “我也是这么想的。”刻托点了点头,回想起祝福水母传递给他的记忆,却仍然感到心有余悸。他曾听秩序水母提过厄瑞波斯的历史,却不知道他曾是海王星的王,也没有亲眼见证过他悲惨的经历,所以当感受厄瑞波斯的那些记忆时,他无法不为之深深震骇。   “厄瑞波斯的悲剧始于他的动心,他爱上了自己的侍臣,被他第一个诱奸并侵占了雌腔,最终被瓜分力量,跌入深渊……刻托,这就是我一直严格约束你的原因,只要你足够警惕和理智,以你如今的力量与星国的声望而言,你足以自保,不会重演厄瑞波斯的悲剧。”   “我明白。”心底翻涌的恐惧稍稍平定,刻托答道。   “但这些诅咒……需要消耗我的能量才能为你消除,”金色的触须环绕住他的身躯,“在消除诅咒之后,我会进入一段休眠期,在这段时间,我是没有知觉的。”   刻托一惊:“如果不消除诅咒,我会怎么样?”   “你会在七天之内猝死。”秩序水母沉声回答,“所以,我必须以休眠为代价来替你治疗。如果能成功融合诅咒的力量,或许在将来能起到保护你的作用。但是刻托,你需要明白,在我休眠期间你肩上的责任与所面临的危险,都是双倍的。你必须比平时更警惕。”   刻托忍耐着疼痛再次点头,朝秩序水母弯下身躯:“感谢您,ATHENA,我终身忠于您,忠于海王星。”   作为回应,金色的触须从四面涌来,缠住了他的身躯,将他裹入了伞帽之中。   ……   痛苦的啜泣声萦绕在耳畔。   塞琉古斯迷迷糊糊地在黑暗里循声望去。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呈现在他的眼前,无数粗大的锁链束缚着笼中一个优美的身影,银白发辫纠缠着银紫的鱼尾,从笼子的缝隙中蜿蜒出来,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污。   “刻托……”他盯着那个身影,抓住那些锁链。   美丽的人鱼大祭司回过头来,恐惧而无助地望着他,浑身发抖,无数双漆黑的爪子从黑暗里探向了笼中。   “塞琉古斯,救我……”   他闯入笼中,将里边的身影一把拥入了怀里。   周围漆黑的爪子刹那间消失了,他垂眸看去,刻托仍然被无数锁链束缚着,困在这金色的牢笼中,却像成了他独有的猎物,含泪的浅眸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他戴着星王的头冠,赫然是如同伊西斯一样的装扮。   “放开我……塞琉古斯。”刻托哀求着。   塞琉古斯冷笑起来:“凭什么,不是你让我救你的吗?我救了你,你不应该报答我吗?”   刻托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尾的小痣因为羞耻和恐惧变得殷红:“你也和他们一样吗?你是我的后裔啊!”   塞琉古斯从梦中惊醒过来。柔软的巢壁包裹着他,四周黑暗而温暖。心脏还狂跳着,脑海中梦境的场景与刻托的模样挥之不去,他从母巢内钻了出去,光线倾泄周身,令他得以看清,身上的伤口都已经修复了。   是刻托救了他。   目光下移,他立刻往母巢内缩了缩,皱起了眉。   他竟然又做了那种荒唐又疯狂的梦。   并且……因此而感到极度亢奋。   他不仅和伊西斯那对父亲一样,对刻托产生了想要占有他的渴望……甚至渴望成为星王,能够将他独占。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一次引诱………他就对他上瘾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就像中了什么诅咒一样。   难道是因为快要成年了,他本来就有了交配渴望,又在刻托那里尝到了初次的滋味,才会对他念念不忘?   一定是这样……都怪刻托勾引了他。他以后该怎么办?   刻托那家伙……真是把他害死了。   这样心不在焉的想着,塞琉古斯不知不觉游到了水母巢附近,却看见一群人鱼祭司守在入口的珊瑚礁外。   那里泛着一片半透明的光膜,已经被封锁了起来。   “今天没有课程,我们都不必进去了,塞琉古斯,你很高兴吧。”墨洛耳凉丝丝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塞琉古斯回过身去,看见他冰冷而高傲地盯着自己。   “大祭司去找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水母巢内没出来过,已经半个月了。他出去找你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   难道刻托为了救他,伤势又加重了?   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在母巢区修养?   “我进去看看。”塞琉古斯心往下沉,朝水母巢内游去,却被亚蒙拦住了去路。   “请两位殿下不要离开这儿,大祭司在与秩序水母进行联接,在接受它的指示与力量,不能受到任何惊扰。”   王家角斗场内。   一片惊呼声从环形的观众席上爆发出来。   “我的古神啊——”   “那个畸形的王裔居然占了上风!”   血水翻涌,金色的身影闪电般一跃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蹼爪掐着年长的红尾王裔,将他压在了下方。   背脊起伏,鲜血从被抓破的额角淌落下来,塞琉古斯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环顾着整片为他惊呼的观众席,目光搜寻着某个身影,却一无所获。   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刻托仍然没有现身。   “这是侥幸……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从角斗场游出去时,他的兄长狠狠撞了他一下,周围平时对他冷眼相待的侍从们却都围了过来,替他擦拭着身上的血迹。——海王星是个历来就是尚武以力量至上的国度,他的实力如今已经令他有了一席之地。   哪怕,他是个尾鳍残缺的畸形儿。   伊西斯在观众席上欣慰地俯视着他:“很不错,塞琉古斯,你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塞琉古斯弯身行礼,容一位年轻的人鱼祭司替他栓上象征着荣耀与力量的腰带——这也本该是刻托干的事。如果知道他在王家角斗场中胜出,是否也会很意外?   他为什么今天还不出来呢?   “父王,庆祝幼龙诞生的狩猎祭典就要到了,大祭司如果缺席,典礼根本无法顺利进行。”墨洛耳将目光从塞琉古斯身上冷漠移开,靠近伊西斯身旁说道,“接受秩序水母的力量固然重要,可狩猎典礼能否顺利举办,关乎着星门的守卫者能否顺利成长,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伊西斯摸了摸身旁后裔的头,“我得下一道命令,让刻托尽快出来,准备祭典。”   塞琉古斯皱了皱眉,心底渗出一丝矛盾的滋味。   能让刻托早点出来当然是他乐见的……但他真的,很不喜欢,听不得伊西斯下任何有关于刻托的命令。如果墨洛耳将来会成为下一个对刻托下命令的存在……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海王星北部,狩猎场。   波涛汹涌,海浪咆哮。成群生着头戟的阿托那鲸的背脊突然掠过海面,又突然隐没,犹如群星掠过天穹。这种凶猛而美丽的生灵是龙族最钟爱的猎物,幼体的阿托那鲸也是幼龙在胚胎时期最不可或缺的养分。故而,作为对担任着海王星星门守卫的职责的那普顿龙的报答,在每只幼龙诞生时期,举办盛大的狩猎祭典,由人鱼一族中的勇士们狩猎阿托那幼鲸进行献祭,是海王星每隔十年一次的重大盛事,举国关注。   冰川构成的岛屿上,人鱼王族与贵族们齐聚。鼓声震天,伴随着响彻岛屿的古老人鱼歌谣,人鱼舞姬们在祭坛中围绕着巨大的银灰色龙蛋跳起迎龙的祭舞。   盛着鲸血酒的海螺被呈到面前,塞琉古斯低下头,依照旧俗将血涂到额心,将深蓝的血酒仰头饮下。   浓烈的腥气直冲鼻腔,他听见身旁的墨洛耳发出轻微的干呕,不禁讥诮地扯了扯唇角。这个娇贵的家伙上次在角斗场就称病不上,连喝鲸血酒都受不了,也不知道刻托知道自己宠出来这么一个废物会有什么感想。   这么想着,他朝那个缓缓登上祭坛的身影望去。   因为这样的盛事,人鱼大祭司的装扮尤其隆重,长长的深蓝披帛拖曳在身后,银白的发辫上也缀满了冰晶,像一整道贯穿天穹的璀璨星河,可相较之下,他尾鳍的光环却显得比平时黯淡,鱼尾行动也似乎有点迟缓。   塞琉古斯眯起双眼。   “很漂亮是不是?他发辫上那些冰晶都是我收集来的,披帛也是我监工织成的,还加了我的发丝进去。”墨洛耳咳嗽着轻笑起来,“像你这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干不了这种细致的工作,父王只好交给我来了。”   不重吗?那家伙的脊背看上去都要被压弯了。塞琉古斯没接话,目光凝聚在那抹背影上。   诅咒残留的隐隐刺痛从脊骨一阵阵袭来,刻托皱了皱眉,握紧了爪间的蓬托斯之矛,拖着鱼尾行至祭坛上,发辫上的冰晶令他不堪重负,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无数目光集聚在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同样缀满饰物的长矛,环绕着祭坛中心的龙蛋缓缓起舞。应着鼓点,他的长矛化作鞭子抽打在龙蛋表面,鱼尾蜿蜒盘踞在龙蛋周围,模仿着巨龙孵化幼龙的动作。   塞琉古斯遥望着他,那盛装打扮的身影环绕着那枚龙蛋,仿佛将它当成了宇宙中心,刻托的舞姿无疑优美极了,却也令他感到刺目至极。塞琉古斯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却见祭坛上的那个身影突然软倒了下去,瞳孔一缩。人鱼舞姬们惊叫着围了上去:“大祭司!” 第90章 自毁之欲   四周一片哗然。   同时祭坛中央传来“噼啪”一声,龙蛋裂开了一条细缝。惊呼声刹那全部转为了欢呼。那身影被簇拥着抬了起来,长而沉重的发辫缀着他的脖子后仰,脊背弯折,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美丽祭品。——一个被使命构成的重重枷锁困住的祭品。   塞琉古斯的呼吸一沉。   刻托艰难地呼吸着,被托上龙蛋后方的高台,他勉强直起疼痛不已的身躯,迎上对面王座上伊西斯投来的投着欲望的目光,神态肃穆地将蹼爪放到胸前,然后环顾下方:“幼龙苏醒……祭典开始。”   一声悠长的螺号声响彻天海,曾通过追龙考验的人鱼勇士们化作数道闪电般的身影朝惊涛骇浪间纷纷跃去。   刻托在祭台上屏住呼吸,目光追着那抹在鲸群间穿梭的金色身影,心提到了喉头。那畸形而残缺的尾鳍令他的后裔在极北汹涌的海浪间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在跃入鲸群的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不少人鱼在试图捕捉幼鲸时被成年鲸鱼无情撞飞,更不乏被长戟贯穿身躯当场惨死的,唯有墨洛耳游刃有余地在鲸群间上下腾跃着,完美地运用着他教给他操纵水流的技能,很快,在一片惊呼中,他抓住了一头幼鲸,纵身飞起!   一道金色的弧线从水下刺出,挟着火焰划过墨洛耳的背脊!墨洛耳惨叫一声坠入水中,爪间的幼鲸松脱开来,被那突然出现的金色身影在半空中一把夺过!   所有人鱼睁大了眼,整座岛屿爆发出激烈的声潮。   惊叫声,赞叹声,斥责声,议论声刹那间混杂在一起。   “那畸形的小子可真厉害!”   “卑劣无耻的家伙!”   “谁抓到幼鲸谁就是赢家,狩猎本来就是残酷的角逐!弱肉强食历来就是我族的传统,我看他最有王裔风范!”   “这不公平!人鱼王裔中怎么有这么阴狠的存在!”   “在鲸群中这么干,他是想要杀了自己的兄弟吗?”   蹼爪刺入掌心,刻托的心揪成一团,望着那抹金色的身影掠过海面,降落在祭坛之中,降落在他的面前,藏着野性的绿眸盯着他,伏下身来,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呈到他的面前,像赤呈给他不曾言明的恨与渴望。   背脊袭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像是被海蝎子爬过,他沉重不堪的发辫突然就散开了,缀满发丝的冰晶全部洒落下来,零零碎碎洒遍了整座祭坛,银发倾泄,像一道银河逶迤落地,夹杂着坠落下来的漫天星辰,覆满了他和面前后裔的身躯,光芒碎在彼此的眼睛里。   刻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呈到他面前的一颗心,也同时看见了……他为了捕捉幼鲸被鲸戟刺伤的肋部,还有那只解开了他的发辫,来不及藏匿的海蝎子。   他心口一震,又立刻紧缩起来。   塞琉古斯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他深恨着的,却引诱了他,令他徒生渴望的存在,在近处的这双浅眸中探寻着,挖掘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从这双眼睛里得到什么,是认可吗,是赞赏吗,还是某种回应?   明明知道他什么也给不了他,却还要来试探和寻索。   到底是为什么?   他迷惑着,突然一惊。   难道……他是喜欢上刻托了吗?   伊西斯扬起眉毛,目光幽深地观察着祭坛上对视着的身影。   突然感受到一种森然的寒意,刻托朝王座上望去,不期然地对上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心里猛地一悸。   他闭上眼,伸出蹼爪……一把将塞琉古斯推下了祭坛:“我不接受你的献祭。手段卑劣者,没有资格。”   塞琉古斯睁大眼,朝祭坛下方坠去,鳍翅忘了张开,身躯重重砸进冰冷的海水里,宛如跌入万丈深渊。他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缓缓咧开了嘴。   他怎么会……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冷血的存在那儿?   荒谬至极。   他管他做什么……他就应该冷眼旁观着,那一对父子怎样将刻托这个祭品分食殆尽——他活该。   ……   “塞琉古斯!”刻托惊醒过来。   “大祭司,你又做噩梦了。”亚蒙担忧地轻抚着他的背脊,刻托攥住他的双腕,低声问,“找到了吗?”   亚蒙摇摇头:“没有。”   刻托心底一沉。不同于上次,这一次,所有的监视水母都彻底找不到塞琉古斯的踪迹了。他失踪了,在狩猎典礼之后……整整七个星日,音讯全无。   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请求秩序水母的帮助,但现在秩序水母在帮他清除诅咒后进入了休眠,他别无办法。   再过一段时间,塞琉古斯和墨洛耳的成年礼就要到了,在那之后,他的督导者职责就将宣告结束……此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的后裔近距离接触了。   他一定是恨透了他,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是啊,他亲手把他推下祭坛,把他推下羞辱的深渊,令他沦为了整个星国的笑柄,他这个孢父残忍至极。   监视水母都找不到他,这小子到底会去哪儿呢?   刻托闭上的眼倏然睁开,目光凌厉起来。   “亚蒙,今天有任何访客来,都说我生病了在休息,我去趟城外。”   海王星王城外,某处奴隶洞窟。   幽深巨大的洞窟里散发着暧昧的气味,人鱼们交配的呻吟声充斥着从各个角落与缝隙,几乎随处可以窥见交缠的鱼尾,这里是一片充满肉欲堕落不堪的世界。   “你确定要在这儿挑选配偶吗?”卡戎有些犹豫地回过头来,“你可是王裔,不怕污染了王室血统吗?”   王室血统?塞琉古斯讥讽地扯起唇角,他身上流淌的可不是什么王室血统,如果能污染了这一身刻托遗传给他的冰冷的血,那实在再好不过。   “啊,年轻的王族后裔,真是可爱又英俊……”色彩斑斓的妖艳雌性人鱼围绕他上下打量着,蹼爪间红水藻制作的扇子轻薄地拂过他金色的鱼尾,“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挑选配偶,还没有到发情期吧?是第一次吗?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奴隶?雌性还是雄性?”   “无所谓。”塞琉古斯冷冷答道。只要……能令他的身体忘掉被那个冷血的家伙引诱的感受就够了。   “那么……”   “年长的。”他下意识地开了口,“雄性。”   “年长的雄性?”奴隶头子的语调变得古怪起来,似乎对他的口味感到不可置信,“你要强壮的,还是……”   “瘦一点的,别太老。”跟刻托年纪差不多大就行。他顿了一下,又问,“你这儿有……创世人鱼吗?”   奴隶头子笑出声来:“您开什么玩笑,我这儿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稀有的存在呢?不过如果你想找的是那种外表像雌性人鱼一样漂亮的雄性,倒是有一个。”   昏黄的鱼油灯沿路照亮了迷宫一般的窟道,红色珊瑚丛掩映着最这片洞窟最深处的空间。塞琉古斯拨开珊瑚丛朝里看去,一抹纤瘦的身影扭过头来,淡黄的发丝间,露出一张比雌性还要秀丽的面庞。   看,要找到一个漂亮又年长的雄性配偶,一点也不难。塞琉古斯游了进去,他选中的雄性奴隶围绕着他游动起来,柔媚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他,缓缓贴了上来,鱼尾缠绕住了他的鱼尾,挑逗意味地轻轻磨蹭。   “你看上去好像没有经验……是第一次吧?”奴隶的双臂海蛇一般环住了他的身躯,一股甜到发腻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你想要直接交配,还是来点前戏……我们要不要接吻?”   塞琉古斯身躯紧绷着,有点想吐。见他没有反应,奴隶低下头去,轻咬着他的喉结,蹼爪探向下方。   他皱起眉毛,忍耐着,一动不动,试图放松下来,可无论怎么对方怎么抚摸挑逗,鳞膜处还是一片寂静。   “果然是第一次呢,连发情期都没到的小子……”奴隶轻笑起来,在他耳畔问,“要吃点发情的药草吗?”   一株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植物被喂到眼前,塞琉古斯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全部吞了下去。   他的身体很快热了起来。 第91章 冰雪蒙污   浓郁污秽的气息扑面而来,刻托用覆面的披帛掩住鼻腔,朝这肮脏的巨大洞窟之中游去,人鱼奴隶们纷纷朝他迎过来,又被他脸上森寒的表情吓退。如果不是他有着塞琉古斯的头发,能通过发丝感应到他,他怎么也找不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塞琉古斯……他的后裔把自己扔进了这个星球上最污秽,最堕落的地方。这里的人鱼奴隶,疾病缠身,体液里全是剧毒的寄生虫。   这小子是想毁了自己。   用这种方法……来报复他吗?   刻托心痛如绞,蓬托斯之矛缠住奴隶头子的脖颈,将他拎到面前,厉声问:“他在哪,那条金尾的王裔?”   “最,最里面那个洞。”   ……   “哈……”塞琉古斯喘着粗气,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年长的奴隶被他压在身下,面孔幻变成了另一张脸。竟然还是那张可恨的脸。塞琉古斯一把擒住奴隶纤细的后颈,把他的头野蛮地按向了自己腹下,“舔它……”   幻境中刻托的脸望着他,朝他充满恨意的欲望张开了嘴。   脖子猛然一紧。他的身躯被拖拽起来,模糊的视线猝然撞上一双盛怒的浅眸。塞琉古斯瞳孔忽大忽小,盯着近处的脸,神志迷乱地咬牙笑起来:“刻托?”   刻托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将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奴隶一把扔出了洞外,正要拽着他往外游,突然尾巴一紧,整个身躯被猛地压在了洞壁上。   炽热的金尾死死绞缠住了他,令他一时动弹不得,他震惊地看着近处暗沉灼烧的绿眸:“塞……唔!”   嘴唇被猝不及防重重覆住,吞噬一般狂热地吮咬起来,舌头闯进他的齿关间,犹如一头年轻的疯兽横冲直撞。   刻托的大脑嗡了一声,浑身僵硬,被后裔疯吻得头晕目眩,直到感觉他的腹部贴着他狠狠挺撞起来,鳞膜处袭来一阵剧痛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掐住塞琉古斯的脖子,迫使他们唇舌分开,身体却突然一震!   惊骇与羞耻感在血液里炸开,他扬起蓬托斯之矛将塞琉古斯奋力抽开,尾鳍重重砸中他的后颈!   塞琉古斯一声未吭地漂浮起来,失去了知觉。   刻托急促喘息着,垂眸看去,鳞膜处渗出了一股血迹,但好在他没有发情,塞琉古斯并没有侵入他雌腔。   羞怒到双眸泛红,刻托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起了昏迷过去的后裔,用披帛将他下身裹住了。被侵犯的唇齿阵阵发麻,他却同时感到一阵庆幸。   还好……他来得还算及时。   塞琉古斯还没有毁了自己。   不过刚才……他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来的?这小子……   压下心里凌乱的情绪,刻托抱着塞琉古斯游出了这个肮脏的洞窟,不敢带着这样的塞琉古斯回王城,他游到了城外一处幽静而安全的水上森林内。   揭开裹着塞琉古斯身躯的披帛,刻托不禁皱起了眉,耳根泛红。因为服用了不知名的药草,塞琉古斯的那儿在昏迷中也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充血的顶端血丝密布,看上去肿到不正常的地步,就像是中毒了一样。   他经历过发情期,知道这儿正常的状态该是什么样子,这无知的孩子,不到年龄就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很有可能会把自己折腾到坏掉……他必须得救他,给他解毒才行。   用蹼爪折腾了一会却无济于事,毒素似乎没有丝毫排出来的征兆,反而肿得更加严重了。刻托垂下眼眸,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闭上眼,万分艰难地低下了头。   塞琉古斯在一阵剧烈的快意间醒了过来。细微的水声充斥耳膜,像是舔舐的声响,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朝快意的来源垂眸看去,一瞬瞳孔剧缩。   ……银白发丝蔓延在优美的背脊上,刻托正伏在他的身下,皱着眉心,双眼紧闭,殷红的唇微动……这高高在上的,厌弃他,羞辱他,将他推下深渊的存在,低着他高贵的头颅,伏趴在他面前,侍弄着他的欲望。   一种巨大的震撼感与快意如火山爆发,塞琉古斯浑身一震,闷哼出声,腹部一阵挛缩——   刻托猝不及防地惊睁开眼,也被一只滚烫的蹼爪扣住了后颈,喉头被猝不及防的捅捣令他干呕了一下,想要吐出口里的东西,可已经来不及,浓稠的液体一下子迸射出来,喷了他满头满脸,顺着银白的发丝沥沥淅淅的流淌下来,绝美的面庞瞬间污秽不堪。   他又羞又惊,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后裔,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该怎么面对他。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辨不清眼前的景象到底是不是他的幻想,思维一片混乱,炽热的冲动却驱使着他一把掐住了刻托的脖子,将他翻身压在了身下,盯着他被自己弄得一片污浊的面庞,恨不得能把他弄的更脏些,撕碎他,吞噬他:“你又来引诱我,刚才吃得是不是很过瘾?为什么……一面把我推下深渊,一面又来引诱我……到底是谁卑劣?是你还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塞琉古斯……”刻托摇着头,双眼红了,那充满恨意的绿眸像把利刃在他心口搅,羞耻,惊慌,痛苦混成一团,他唇齿颤抖着,说不出话。   塞琉古斯盯着他染着浊液的红唇与大睁的浅眸,极其下流的蹭着他,笑了起来,“因为我是个畸形儿,所以你不要我,嫌弃我丑陋,肮脏,卑劣,把我抛弃了还不够,还要把我推入深渊里……可是你看,你现在也被我弄脏了,被我一起拖入了深渊……高高在上的圣洁的大祭司,你还不知道吧……我玷污过你,就在那颗卫星上,你失去意识的时候……你成了你最厌恶的后裔的配偶,是不是很可笑?你说……”   “啊!!”刻托羞惊崩溃地叫了一声,一把将身上神志狂乱的后裔推了开来,仓皇逃出了这片水上森林。   塞琉古斯伏在水里,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怀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破碎的披帛与纠缠的几缕银发。   一身沸腾的血液渐渐凉透,失真的一切也落到了实处。   刚才不是他的幻想……是真的。   刻托刚才就在这儿。   他把他从那个洞窟里带了出来……   折辱自己的尊严,亲自安抚了他被药效催生的情欲。   一双蹼爪颤抖着抓紧了身下的披帛与银发,齿关紧咬得渗出血来,他蜷缩成一团,紧拥住了怀中之物。   明明厌弃他的存在,又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三天后。   庞大的龙骨载具缓缓飞离海面,升向星门。刻托睫毛颤抖,垂下眼皮,望向海王星如镜面的海域。   “你在挂念着王裔们吗,大祭司?”   听见这个声音,刻托回过身去。英俊的人鱼将军朝他微微一笑,湛蓝的双眸仰慕地望着他:“能护送您进行海龙的移葬仪式,是我的荣幸,大祭司。”   “能被您护送,也是我的荣幸,莫里亚将军。”刻托将蹼爪放在胸前,向他致以敬意。   莫里亚端详着他格外苍白的面庞:“您是生病了吗?您看上去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操劳过度了?”   刻托摇了摇头,望向龙兽朝向的方向:“因为海龙死于意外,我当时将它安葬得很草率……这次移葬的仪式需要隆重些,海龙尸骇的怨气如果无法平息,新的幼龙也无法顺利出生,所以仪式耗时会比较长,可能要三个月,莫里亚将军,要劳烦你多陪我一段时间了。”   “可下个月,就是两位王裔的成年礼了。”莫里亚有些疑惑,“时间赶不上的话,大祭司不出席吗?”   刻托红了眼眶。   他暂时还是不要再与塞琉古斯接触为好。那孩子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了他和他的关系,已经恨他恨到了心理扭曲的地步……竟然用那种方式来报复他。等过了成年礼,他就完成了自己督导者的职责,塞琉古斯也会拥有自己的配偶,他们不必在朝夕相对,塞琉古斯终有一天,对他的恨意会释怀,会淡忘的吧。   这样,再好不过。   ……   望着水母上呈现出来的景象,人鱼长老微笑起来:“他已经快到那颗卫星了,别担心,殿下,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可塞琉古斯不见了。”墨洛耳攥紧蹼爪,眼底徘徊着不安的阴影,“送刻托离开的队伍里没有他,后来我派我的监视水母找了,海王星上没有他的踪迹。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偷偷跟着刻托……”   “别担心,他现在不足以成为任何阻碍。没有了刻托的支持,他永远不可能成为预言里的模样。”   是吗?墨洛耳朝远处的卫星望去。刻托……我遥不可及的星辰,你很快,就会坠落到我的掌心里了。 第92章 堕入深渊   从飞行载具上下来,刻托不可置信地环顾着周围的景象。   “我的古神哪,这颗卫星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里亚沉声喃喃,鱼尾游过泛着奇异红光的水面。   奇形怪状的巨大蔓藤替代了所有原本生长在这颗星球上的植物,蔓藤上还缀着一个个椭圆形的囊袋,像是这种植物的果实,都微微收缩着。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海龙的尸体葬在哪儿,大祭司?我们恐怕不适合在这颗卫星上多逗留。”   刻托点了点头,顺着爪间龙鳞漂浮的方向望去,心底生出一种不安。那座他埋葬了海龙的火山,不知怎么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形状,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虫巢。   “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你们在这儿等我。”他回过头,看着莫里亚,“如果有危险,我不希望士兵们枉送性命。海龙是我杀死的,有任何危险,我自己承担。”   “不行。”莫里亚皱起眉,“海龙的葬仪固然重要,可大祭司也是星国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们必须保护你。”   “我的力量足够应付暗潮。”刻托握紧了蓬托斯之矛,紫色的光芒在心口散发出来,水流集聚过来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圈漩涡,“放心吧,莫里亚将军。我一定会顺利将海龙的尸骸带出来的。”   莫里亚坚决地摇了摇头,率领士兵们紧跟了上去。他当然知道刻托的力量有多强大,在二十年前征战这颗海卫一时,就是刻托以一己之力修复了蜥蜴族入侵造成的空间裂缝,避免了大批海王星士兵的伤亡,也挽救了这颗卫星上的原住民,但那场战役也令刻托伤得很重,险些无法活着返回海王星。他与刻托相识多年,实在太了解他了,身为维序者,在危险发生时,他一定会将星国的秩序与族民的安危放在首位……无论是出于大义还是报恩,他都不允许刻托出事。   ……   把所有昏厥的人鱼士兵掀到一边,塞琉古斯扒下了他所有的装备,迅速套到自己身上,从龙骨载具的腹腔底部钻了出来,钻进了水里。   洗了洗满身沾染的燃料,他从水面下探出头来,望向远处刻托一行所前往的湿地。……那片他和他独处过的地方。就想这么摆脱他,再也不见他了吗?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和刻托的神态,塞琉古斯悔恨又懊恼地咬了咬牙,朝那片湿地迅速游去。   但随着他越游越深,一股血腥味隐约漂了过来。   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腾起来。   ……   血。   满目的鲜血,目之所及是遍布火山谷里的颜色各异的人鱼尸骸,刻托凌乱地喘息着,蹼爪发着抖,浅眸充血地盯着前方。被他紧握着的蓬托斯之矛顶端……深深嵌入面前较他年长的人鱼的胸膛内——这个和他一样捍卫着这个星国数百年的人鱼将军目呲欲裂地盯着他,瞳仁从漆黑渐渐恢复正常,却溢满了临死的绝望,他咬着牙,嘴唇颤抖着呛出血沫:“刻托……”   刻托闭上眼,蹼爪一紧,“噗”地一声,蓬托斯之矛瞬间贯穿了莫里亚的胸口。万籁俱寂。浸染着人鱼将军与众多同族血液的圣矛缓缓缩回他的手腕,刻托才再次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眼前仿佛屠戮过后的惨烈景象,一时如置身噩梦。但这并不是噩梦……   而是现实。   屠杀掉这些同族的那个存在……就是他自己。   已经不想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刻托拖动着尾部,失魂落魄地越过尸山血海游出谷外,瞳孔一缩。   一抹金色的身影在不远处望着他,似乎因为同时望见了他身周的累累尸骸,身躯和神情都僵住了。   塞琉古斯怎么会在这儿?   刻托惊骇地睁大眼,浑身发冷。他看见了……他的后裔目睹他屠杀了这么多的同族,他会相信他吗?会相信遗弃和苛待他的孢父吗?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恐惧从心底席卷上来,他僵立在那儿,一动也动不了。   “刻托!”塞琉古斯却喊了他的名字,朝他游来。   刻托颤抖地抬起蹼爪,布满血污的蓬托斯之矛顷刻伸长,抵住了后裔的胸膛:“别过来……”   如果,他的罪咎无法洗刷……那么,塞琉古斯一定要成为受害者。   “刻托……”塞琉古斯盯着他,感到那矛尖顶着他的胸膛似乎在颤抖,却并没有刺入,他大着胆子往前游近一点,那矛尖便退后一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喜悦,令他的呼吸有些局促起来,“你这样……是想保护我,是不是?是不是……”突然,他的背后被黑泥覆盖的龙墓处,一道硕大的黑影窜了起来!   刻托脑子嗡地一声,厉喝着向他扑去,那布满獠牙的巨颚却已经在塞琉古斯的身后猝然合拢。   他的后裔……被拦腰咬在龙口中,无数尖锐的利齿贯穿了他的背脊,鱼尾近乎断成了两截,以一个惨烈可怖的姿势弯折起来,整个身躯都被撕裂了。   刻托耳朵里一片轰鸣,世界崩塌了。蓬托斯之矛在腕上顷刻暴涨,化作一道奇长的矛,贯穿了龙脊。   黑色龙尸的口颚松了开来。   刻托发扑过去,弯腰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后裔。漂浮的黑发间,绿眸晦暗不明,半睁半闭地看着他,一只蹼爪攀上他的胸膛,蜷曲起来,意义不明地抓着。   仿佛对什么极为不甘,还想要问他,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他的嘴唇里溢出混合着碎骨的血,一切来不及说的话,所有的恨与渴望都淹没在含混不清的喘息里。   蹼指抓破他的胸口,渐渐失去了力气。   呼吸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碎了。   刻托浑身颤抖,紧紧拥住了怀里的后裔,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拥住了光芒消逝的太阳,试图留住他的最后一缕暖意。眼泪倾泄而出,砸落在少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绿眸失去了所有光彩,却似乎还与他对视着,就像在狩猎祭典上一样。   那天,他发间被他解落的冰晶像漫天星辰。   他记得很清楚。   他定定地凝视了他一会,低下头,吻住了他的额头,蹼爪挪到了自己的心口处。   猝然收紧。   三天后。   伊西斯眯起眼,望向那个被锁链缚住从龙骨载具上拖下来的身影。那颀长优美的银紫鱼尾被特质的钩刺贯穿了,银白的发辫上沾满了血迹,断裂的鳍翅无力的耸拉在背后,在他的眼里却是最美妙不过的景象。   他原以为擒住刻托要耗费不少兵力,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是与莫里亚的军队厮杀耗尽了力量吗?   但也不应该虚弱到这种地步吧?   他可是一条创世人鱼啊,可是握有蓬托斯之矛的维序者啊……他那强大无匹的生命核心里蕴藏的力量呢?亏他还派出了星国元帅和他战力最强的军队,结果刻托还没有抵挡超过一个昼夜,就被生擒了。   难道是塞琉古斯和他搏杀了一场?   看向不远处被侍卫们从龙骨载具上抬下来的,虽然浑身沾染着深紫血迹昏迷不醒却似乎毫发无损的金尾后裔,伊西斯扬起了眉毛。   但怎么看都不太可能。   锁链发出哐当的碰撞声,由远及近。伊西斯垂下眼皮,端详着被人鱼侍卫一路拖到他面前的刻托。   高贵美丽的人鱼大祭司奄奄一息地伏在他尾鳍下,就像低贱的奴隶一般为他臣服了。   伊西斯弯下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可刻托连睁眼看他的力气似乎也没有,浑身都是黑泥和血污,被锁链束缚着躯体,一动也动不了,连腕上的蓬托斯之矛都软垂着,仿佛变成了一条死蛇。   他抓起它,却发现它的一端仍然紧缚在刻托的腕部,似乎仍然残留着最后负隅顽抗的一丝执念。   “大祭司,我亲爱的兄弟,”他凑近刻托的耳畔,“外边有不少臣民在为你喊冤,不相信你屠杀了伟大的莫里亚将军和他的军队,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   “我……不得,不杀。”虚弱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伊西斯微笑起来,一把攥住他散乱的银发,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他们被,感染了。”   痛苦申辩的时候,声音还是一样美妙。   伊西斯的呼吸粗重起来,蹼指揉着他凝着血痂的唇,这冰冷高傲的,敢于质疑和反抗他的嘴唇,从今以后只能在他的身下发出哭泣和呻吟。   他的禁脔,终于回到了他该在的位置。这么想着,他的蹼爪朝刻托修长的颈项滑去,可触摸到他身上污秽的黑泥,又嫌恶的止住了动作。   “把他洗干净,放到我的巢居里去锁起来,多喂点药,越多越好。”   侍卫们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笑声中都带了淫邪的意味。   似乎因为这句话的刺激,人鱼侍卫们上前抓住刻托时,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虚弱地挣扎起来,被贯穿的鱼尾在地面上摆动着,划拉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伊西斯抬起尾鳍,重重砸在了他弓起的脊背上。咔嚓一声闷响,刻托的脊骨被压断了,瘫趴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口里涌出来,在他的尾鳍下积成一滩。   人鱼大祭司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第93章 飞蛾扑火   “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挣扎吗?”伊西斯笑看着他,“刻托……你的雌腔注定被我占有,你注定被我锁在牢笼里,为我怀孕,诞下后裔,这就是你的命运。”   “父王。”一声惊呼传了过来,墨洛耳从殿门匆匆了进来,看见刻托的瞬间,脸色变了变。他的眼眸红了起来,望着伊西斯摇摇头,“大祭司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是被冤枉的,请您调查清楚!”   冤枉?伊西斯平静地看着自己最天真无邪的后裔,他当然知道刻托一定是冤枉的。秩序水母休眠了,他本来就在筹谋该怎么对刻托下手,暗潮意外入侵海卫一感染了莫里亚的那些士兵导致刻托不得不杀死他们真是天赐良机,他又怎么能放过这唯一将刻托拉下神坛的机会呢?他的声望那么高,那么广受爱戴……没有比“叛国”更能令他一夜之间跌落深渊的罪名了。   “我知道你很仰慕大祭司……但墨洛耳,小家伙,这个表面公正忠诚的存在一直藏有异心,他屠杀了海龙,令星门失去了守护者,现在又杀死了莫里亚将军,已经是星国最大的祸患,我也是在为你铲除威胁。”   墨洛耳心下一沉,盯着自己的孢父。把刻托拉下神坛后,他的父王会成为他第一个竞争对手,第一个会把他的猎物抢走的存在,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   “我尊敬的王,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铲除祸患。我有个小小的提议,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人鱼长老从他的身后越到前方,目光扫过伏在地上的刻托,“请墨洛耳殿下回避一下。”   目光在满身血污的人鱼大祭司身上流连了一番,墨洛耳深吸了一口气,隐忍地低下头,退了出去。   ***   锁链拖拽着将身躯吊了起来。从脊骨到尾骨,所有的骨头都被折断,弄碎,银紫的鱼尾软垂下来,再也无法动弹,无法抗拒即将到来的凌辱了。   深紫的血液顺着银白发丝一滴一滴淌落。   刻托茫然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尾鳍。因为生命核心损耗得太过严重,那儿令他引以为傲的光环也消失了。   挣扎了这么久,还是……堕入了深渊里啊。   “后悔吗,当时没有将我放出来。”恍惚间,厄瑞波斯的那只水母似乎从脑海深处传来,“刻托,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放我出来,让我释放毁灭的诅咒。”   ——后悔吗?   一双蹼爪轻轻捧起了他的脸,年少的人鱼含泪的蓝眸凝视着他:“我会救你的……大祭司,我相信,你绝没有残杀同族。长老们向父王据理力争,判了你流放。”   “小墨洛耳……”刻托流下泪来,看着眼前的人鱼少年。他怎么能容许厄瑞波斯的诅咒释放出来呢,这个星国里,有他的小太阳,有他从小带大的墨洛耳,还有无数无辜的族民。而且,沦落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惜,我以后再也无法给你唱银河之歌了。”   墨洛耳心头被猛地一撞,痛楚难当,蹼爪紧紧攥住了人鱼大祭司的银发,将头埋在他颈间,沉醉地深嗅他身上久违的甜美气息。数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这样和他靠近,他实在太想他了。想到……竟然和穆叶谋划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来。但这能怪他吗?都是塞琉古斯的错。   他从小就敬仰刻托,深爱他,如果不是知道了刻托是创世人鱼,还是作为他父王的禁脔而存在,而且更是塞琉古斯的孢父,他根本不必做到这一步……他根本别无选择。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刻托成为他父王的禁脔,或者成为塞琉古斯最强大的靠山,助他如预言中一般夺走本该属于他的星王位置,夺走他一直深爱到骨子里的刻托吗?   不下手,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对不起……刻托,让你这么疼,这么难过……我发誓,我向整个星系发誓,我会用往后余生来弥补你。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   流放是最佳的选择……尽管他的父王仅仅只是为了避开长老院与民众们的视线,肯定不会将刻托送去太远的地方,而是会送到某颗卫星上秘密囚禁,但路途中就是绝佳的机会,让他可以将刻托劫走,脱离他父王的掌控。到时候把刻托劫走藏起来,他就永远都是独属于他的宝藏了。再忍耐一下,刻托。   我很快就能和你长相厮守了。   ***   “塞琉古斯……”   那冷冽又悦耳的声音在遥远之处唤着他,一遍一遍。剧痛的渴望蔓延出来,化作利爪抓住他的心脏。   塞琉古斯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一切,他在自己的巢居里,躺在蚌巢内。他有些恍惚地坐起身,目光掠过自己的周身,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的身上,竟然没有什么伤痕。   他明明被一只黑色的怪物咬得粉身碎骨……   怎么回事,是做了个噩梦吗?还是他已经被送去过母巢,他的伤口已经被修复了?   ……刻托呢?   他猛地推开蚌巢,撞上一双灰蓝的眼眸。伊西斯明显因为他的突然苏醒而吃了一惊,随即欣喜地笑了:“塞琉古斯?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大祭司呢?”眼前徘徊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幕幕,塞琉古斯下意识地向伊西斯发问。   一片死亡般的缄默。伊西斯没有回应他,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鱼侍者也都低下了头。不祥之感愈发强烈了,他研判着伊西斯的神色,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颗星球被暗潮入侵了,父王。大祭司……”   “别再提那个名字,塞琉古斯。”伊西斯打断了他的问话,背过身去,“他是星国的内奸,和暗潮勾结,谋害了莫里亚将军和众多我们的同族,是叛国者。”   塞琉古斯瞳孔一缩。   一片沉寂。伊西斯又转眸睨向身后的后裔,那双绿眸幽暗无波,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你跟踪刻托到那颗卫星上,是因为察觉了他的阴谋是不是?为了阻止他,你和他发生了战斗,将他制服了是不是?”   塞琉古斯面无表情,良久,缓缓点了点头:“是。”   “你亲眼看见他屠杀了莫里亚将军和他的士兵们,是不是?”   “是。”   “真是我的好后裔。”伊西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遗憾,你和墨洛耳的督导者居然是个叛国者,也很庆幸,你们都没有被他诱入歧途……”   “会有正式的审判吗?”他打断了伊西斯的话。   “没有什么必要,事实都摆在眼前,还有你的证词,需要什么审判呢?”伊西斯扫了一眼旁边闪烁着做记录的监视水母。   塞琉古斯沉默了一瞬,笑了笑:“我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再独自休息一会,可以吗,父王?”   “当然。”   水母们和伊西斯退了出去,周围安静下来。塞琉古斯松开蹼爪,一缕赤红从爪间渗了出来。   深夜。   海底牢狱附近。   计时的星轨钟绕过了中点,值班的人鱼守卫们都犯起困来。黑暗中,一双绿眸眯起,匍匐在海草阴影间的身影动弹起来,朝环形牢狱悄无声息地靠近。   将一缕银白的发丝递到海蝎子嗅觉神经前晃了晃,他将它塞进了这座古老建筑底部的缝隙内。   海蝎子没有视觉,只有嗅觉和听觉,塞琉古斯闭上眼,借着它的感官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探寻着。   “刻托?”   一片沉寂。   “刻托,你在哪?”   就如这数年光阴的寻索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压抑的焦躁与刺痛从心底涌上来。   “刻托,你在哪?回答我!”   没有回应。   刻托虚弱地睁开眼,垂眸看向离他的尾鳍近在咫尺的海蝎子。小小的前螯急迫地抬起来,因为看不见,漫无目的寻索着,不停地绕着附近转圈。   嘶哑的呼唤在寂静的囚室里回荡。   “刻托?”   “刻托你在不在?”   一滴泪水混合着深紫血液淌到海蝎子近处。   断折的银紫色尾鳍一点点艰难挪动着,将血泪擦去了。   “刻托你说话!”   “刻托!!你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你快逃,你可以逃的,别留在这儿等什么审判!”   毫无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回应我!   塞琉古斯疯狂地刨着坚固的外墙,又啃又咬,犬齿崩裂,渗出血来,眼底一片血红。   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明明力量那么强,就算逃出去也没谁拦得住,为什么甘愿被困在这儿,是蠢吗?伊西斯根本不会听他的申辩,他一心要借这个机会占有他,刻托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一团红色光晕在余光里闪烁亮起。他转过眼眸。无数监视水母突然出现在周围,就仿佛预料到他的到来一样。一只硕大的白色水母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伞盖上千只血红的眼睛盯住了他,霎时头痛欲裂,他浑身瘫软,剧毒的白色触须将他的身躯牢牢缠住,刺穿耳孔侵入他的大脑内,钻进神经深处。   年少的人鱼的身体剧烈抽搐,蹼爪抠进了墙里,眼底血丝密布,徒劳的睁大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刻托。他嘴唇无声翕张,眼角渗出血来。   “你还是让我失望了,塞琉古斯。知道你错在哪儿吗?我的后裔,你伪装得太冷静了,甚至都不为你多年的督导者分辨一句,这令我害怕。”伊西斯俯视着眼前被精神水母贯穿大脑拖到他面前的少年人鱼,摇了摇头,“身为王裔,你的心绝不能跟着叛国者走,在你想清楚前,我不能允许你脱离我的监控。”   远远看了一眼牢狱石墙上被抓挠出来的十道深深血痕,伊西斯有些遗憾地转过身。可惜了,他曾有那么一刻,认为塞琉古斯将来有希望继承他的王位。   他叹了口气,吩咐侍卫:“把他囚禁起来吧。” 第94章 破茧之暗   四天后。   从星际观测台里望着那架流放刻托的载具远去,渐渐消失在视域尽头,伊西斯缓缓勾起了唇,紫眸里透出露骨的欲望。   “我必须得赏赐你,穆叶,以流放的名义令他淡出国民的视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要是直接囚禁起来,长老院里那些祭司出身的家伙们一定会闹翻天。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为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如果陛下看得起我的能力与资历,我希望能够代替刻托成为大祭司和维序者,为您的国度和后裔们奉献余生。”   “好……很好。”伊西斯笑着点了点头,刻托从今以后都会待在他作为度假乐园的隐秘卫星上为他不停的生孩子,星国的确需要一个能顶替他的空缺的存在。   “王!”突然,一声惊呼从身旁传来,伊西斯转过头,看见一名观测台上的哨兵满脸急色。   “怎么了?“   “刻托所在的载具失联了,好像是遭遇了劫持!”   “什么?”   五星年后,地球,南美洲海域。   “亚蒙祭司!你快醒醒!”   急切的呼唤声逐渐清晰起来,亚蒙艰难地睁开双眼。   光线倾泻,亚蒙眨了眨眼,惊奇地环视着这颗陌生星球上的景象,浩瀚的,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他们坠落下来的已四分五裂的载具残骸漂浮在海面上。   “快,把大祭司唤醒!”   最后一个被保护得十分完好的生物囊破裂开来,人鱼祭司们围绕着里边露出的身影。那身影的面容异常苍白,就如同已经安静地死去很久了一般,他的尾鳍上还残留着当年被刑具贯穿留下的伤痕——因为生命核心太过衰弱,这位曾经海王星力量最强大的存在,连基本的自我修复都十分困难。和他所预料和担心的一样,刻托那个意外诞生的后裔……终究成了他致命的软肋,尽管他不知道在那颗星球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刻托生命核心里的力量近乎空了,腕上的蓬托斯之矛却还在,意味着雌腔未被占据,所以生命核心的力量除了是被他主动转移给了另一个存在,没有第二种可能——这位曾经海王星上最强大的维序者,是为了他的后裔,才甘愿堕入深渊,沦落到任凭宰割的地步。   还好……在伊西斯以流放之名将刻托送往作为他的秘密乐园的卫星上时,他们这些祭司和曾经曾受过刻托庇护与拯救的塞壬族人赶到的足够及时,劫救了险些沦为禁脔的刻托,通过星系跃迁的通道,在数年后抵达了这颗足够遥远的陌生星球。如果他们晚一点……他不敢想这位维序者的命运会有多悲惨。   伤得这么重,浑身的骨骼都断了……他还醒的过来吗?   亚蒙将蹼爪颤抖地覆在人鱼大祭司的胸膛上,里面生命核心流动的力量微乎其微,几乎无法感觉到。   数只小小的水母聚拢过来,簇拥着刻托。   “快醒过来吧,大祭司……我们不能没有你。”   人鱼祭司们也围在了他的身边,低声祈祷着,许久后,生物囊中的存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   海王星上,此时此刻。   心脏砰砰乱跳,塞琉古斯在黑暗中睁开布满血丝的眼。   他又撑不住睡着了。又梦见了……刻托。   精神水母昨夜留下的毒素还在脑部神经里发作着,他头痛欲裂地深吸了一口气,蹼爪抠进鳞片内,被数根锁链紧紧束缚着的鱼尾蜷缩起来。   五年零一天。   他被囚禁起来,已经五年零一天了。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尾巴上。   畸形萎缩的尾鳍在他被囚禁的这段时日不知怎么竟然奇迹般的生长开了,变成了优美舒展的六叶形态,鱼尾的长度也与日俱增,背后鳍翅也有分量了不少。他长大了……在刻托离去以后,他终于,不再是以前那个畸形的模样。   刻托看见如今的他会有什么感想呢?   会惊讶吗?   会欣慰……会像对墨洛耳一样对他笑吗?   可他在哪儿呢?还……活着吗?   刻托,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塞琉古斯倚靠在冰冷的巢中,静静地想。   多可笑啊……在他和他朝夕相处的数年时间里,他都不曾理清他对刻托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直到他们分离的一刻,他才蓦然醒觉,他对他的恨意与渴望……早就从不知什么时刻起,发酵成了刻骨的爱意。   却连说出来的机会都不曾有,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深深恨着的……喜欢得要命的,那个存在。   白日的光晕渐渐逝去,夜晚再次降临。困意袭来的时刻,蹼爪一紧,他从千疮百孔的鱼尾上又狠狠抠下一片金灿灿的鱼鳞,赤色的血液顺着尾鳍在水中晕开,剧烈的痛楚令他立刻恢复了清醒。——不能睡,睡过去,就会梦见刻托。或许今夜,或许明夜,伊西斯随时会派精神水母悄然前来,他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深夜。   “啊——”神经水母剧毒的锥刺又一次从耳眼钻入脑中,神经深处袭来的刺痛犹如无数小虫啃食大脑,塞琉古斯仰起脖子,目眦欲裂,浑身剧烈的抽搐着。   “你还留恋刻托吗?还认为他是清白的吗?”脑海深处,一个每夜都听到的声音审问着。   “不……留恋……”蹼爪全部抠断,鲜血从少年人鱼的眼眶流下来。   “你在说假话,塞琉古斯,明天继续。”   又一轮残酷的折磨在黎明前终于结束。   塞琉古斯七孔流血地伏在蚌巢里,黑发凌乱覆面。   许久,他才有力气动弹。蹼爪颤抖着,摸索着,将蚌壳底部的东西掏了出来。被鲜血浸透的金鳞被他用刻托和自己的发丝织成了一串,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拾起今天被他抠下来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编了上去。   等……等我,刻托。为了能再见你……   ……我会努力,把你忘掉。   窸窸窣窣……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塞琉古斯警惕起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望向身后,看见藏匿在黑暗中的一抹黑影。那不是伊西斯或者精神水母,而是一个形态诡谲的细长生物,像是海蛇,却有数对触须般的长足。   “你想要再见到刻托?”一个古怪尖细的声音刺入他的耳膜内,引来一阵头疼,“可一直被囚禁在这儿的你,怎么去见被流放到另一颗星球的他呢?”   “你是什么东西?”塞琉古斯眯起双眼。   “你的朋友。”那细长黑影盘旋了一圈,朝他缓缓游近,“你的孢父怀疑你有异心,一直将你囚禁在这儿,不停的用精神水母来试探你,折磨你,可他的怀疑并没有错,不是吗?你的确放不下刻托,与其被囚禁在这儿暗无天日,或者逼着自己违背本心,不如与我们合作……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去往刻托身边。”   “你是暗潮,对吗?”塞琉古斯咬牙笑起来……这个将刻托害到那种地步的邪恶族群,现在,竟然想趁虚而入,以刻托为诱饵,来蛊惑和利用他,想要让他成为被他们寄生的傀儡。哪怕死了,他都不会屈从。   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   “失败了?”黑暗的洞穴中,穆叶望着眼前细长的黑影,低声询问。   “他的体内流淌着创世人鱼的血……我们无法侵蚀他,除非他顺从我们的指示主动献祭自己。”   “囚禁五年了……那小子还真够倔的。”穆叶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瞥见身旁的墨洛耳沉了脸色。   “凭什么……他凭什么坚持……凭什么不答应……”按住自己胸口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蓝眸内一片阴暗,“我倒要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   凭什么,他的选择和他不一样?   “以后再找机会吧……只要控制了塞琉古斯,就不愁找到刻托的下落。”穆叶拍了拍他的肩。墨洛耳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那帮可恨的祭司……到底把刻托带去了哪呢?   ***   无数个昼夜之后。   擦拭了一下额上的鲜血,涅柔斯垂眸看着侍卫们为自己扣上象征着角斗胜利者的宝石腰带。想起了十年前这一次的角斗赛上的经历,他有些不甘的皱起眉。   因为那个曾经打败了他的家伙……塞琉古斯的缺席,他多少感到有些胜之不武的缺憾。忍了又忍,他终于在跟着伊西斯返回王殿时发问:“父王,塞琉古斯呢?   伊西斯的思维几乎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得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后裔的存在。在十年前他下过那道命令后,他始终没有得到精神水母关于塞琉古斯通过考验的反馈,久而久之,那个名字也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因为突然被涅柔斯提起,他不禁对自己当初下的那道命令的结果有了一丝兴趣,将一只监视水母召了过来。   监控影像内,精神水母的一千只眼睛凝视着伞盖之下已不再年少的王裔的脸,剧毒的触须在他的脑子里搅动,持续而重复的询问着有关于刻托的那些问题。   他的后裔万分痛苦的剧烈抽搐着,逐一说出了他定下的正确答案,却还是在最后一个问题时撒了谎。   “你还留恋刻托吗?”   “……不。”   观看完整个过程的伊西斯遗憾地叹了口气。都已经十年了,墨洛耳都早已对这个名字以及他叛国者的罪名无动于衷,而这个小子……还真是够执着的。   当年到手的猎物飞了,虽然没有证据,他多少怀疑是这个小子通风报信的缘故……心情再次恶劣起来,他挥了挥蹼爪,将监视水母驱赶开来:“继续,不要停。”   ***   两年后。   “啊——啊——”   凄厉的嘶喊又一次响彻在黑暗里,将守门的两名人鱼侍卫吵醒了。其中一名打了个哈欠,露出不耐的表情:“每天都是这样,到底有完没完。”   另一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是,都已经十二年了……这里面那个家伙还没有通过精神水母的考验,我看他是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什么时候能换个岗位……”   “出的来又怎样,本来就是个畸形儿,刚展露头角就沦落到这种境地,折磨这么久,出来也废了。真可惜啊,十二年前我还在角斗场上为他喝过彩呢。”人鱼侍卫念叨着,听见里边终于安静下来,立刻噤了声。   白色伞帽上布满无数眼睛的精神水母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漂了出来,令他们都吓得垂下眼皮,浑身僵硬。哪怕不经意与这些眼睛对视一眼,都会感到头痛欲裂,实在难以想象被它带着神经毒素的锥刺扎入脑中折磨一整晚是什么滋味,而且还是经年累月,夜夜不停。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探头朝身后的巢居里望了一眼,黑暗中那抹被锁链束缚着的金色身影蜷缩着,被长年累月的酷刑摧残到只剩皮包骨的枯瘦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   “不会真的死了吧?”其中一个低声问道。   快点死……省得每回轮班到他,都要来检查。   星王陛下明明并不怜惜这位王裔,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死了呢?非要用精神水母来给他洗脑,不麻烦吗?这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真是够可怜的。   烦躁的叹了口气,人鱼侍卫朝巢居内游去,缓缓游近蚌壳内的年轻王裔,拨开遮住了他面目的凌乱黑发。   鲜血纵横交织在脸上,那双狭长的绿眸竟然是睁着的,眼皮却一眨不眨,毫无波澜。人鱼侍卫下意识地深出蹼爪,去探他的鼻息,却见绿眸转动,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极为平静,极为幽深,却也亮得森寒摄魂。   “让你失望了……”绿眸下染血的唇微微咧开,发出嘶哑的笑声,“还没死。”   浑身被一股极为阴森的恐惧包裹,人鱼侍卫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那位王裔……不可怜,倒是十分可怕。   第十五年,某个深夜。   “刻托是谁?”白色的长须刺入人鱼王裔的耳洞,如往常一样搅动着。   布满血丝的幽暗绿眸地盯着它的伞帽:“叛国者。”   “你还留恋他,相信他吗,塞琉古斯?”   “不。”   “你在说假……”精神水母的触须抽动了一下,伞帽一阵瑟缩,永远睁开的无数眼睛眨了一眨。   “我在说,真话。”染血的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地说道。   精神水母不断抽搐着,重复道:“……真话。” 第95章 破茧之火   “听说了吗?那个被囚禁了十五年的王裔居然通过了精神水母的考验,被放出来了!”   “是不是真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金尾的王裔被侍卫们带出封锁的巢居内的那一天,惊奇的传言迅速蔓延了海王星王城上下。   深夜,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游入海底的废墟内。   曾经修筑的美轮美奂的神庙四分五裂,静静沉在茂密的海草间。这座旧日维序者的栖身之所,整座王城最神圣的建筑,如今已成为了星国耻辱的禁地。   曾高高伫立在王城内外的维序者塑像也都被砸碎,一同堆放在此处,成了一堆辨不出形状的碎石。   塞琉古斯弯下身,看着海蝎子在隐秘的角落里挖掘着,将一枚小小的金色圆球挖了出来,送到他的眼前。——这是他追去卫星时前一夜来这座神庙找刻托时,意外发现了又藏回原处的秘密。他拾起那枚金球,仔细端详着这在十五年前那晚意外的发现,蹼指描摹过那惟妙惟肖的细腻刻痕,停留在那残缺的尾鳍处。他不知道小小的微雕到底代表什么……但从这上面嗅到了刻托的气息。那是他的微雕吗?刻托怎么会把它藏在这神庙里,是在为他祈福……为他求古神庇佑吗?他这么做,是愧疚,是赎罪,还是……别的什么?   十五年前他追去卫星时,这个疑问就盘桓在他的心里,想要问一问刻托,听他亲口回答,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当年在意识混沌时,他却一直能听见刻托唤着他的名字,是他的声音与精神能量把他从死亡的边缘唤回……那时候是刻托把他及时送回了母巢里吗?   刻托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失去了逃走的机会?   他闭上眼,整整十五年,精神水母的折磨未能令他忘却过去发生的一切……反而令过往曾经被他忽视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复刻,放大清晰到纤毫毕现。   那个从他诞生时一直被他的目光遥远追逐的背影。   他们朝夕相处的十数年间,他每次训练他时严厉训斥他的表情与声音,抓住他尾鳍的蹼爪的力量与温度,被他触怒时,刻托眼尾殷红的小痣与冷冽清亮的浅眸。   在神庙里刻托伏在他的尾巴上睡着的温柔侧颜,在梦里呢喃着那疑似他名字第一个音节的神态,嘴唇的形状。婚典上他追出来质问他的语气,攥紧他后颈的微微颤抖着的蹼爪。神庙的缝隙里他独自流泪的侧影。   他亲手给他纹上的太阳图腾。在龙背上护住他的怀抱,在他面前倒下的身影,昏迷时柔软诱惑的嘴唇与身体,与他接吻,与他鱼尾交缠的悸动……在星核深处里的他浑浑噩噩感受到的那个拥抱与被舔舐伤口的甜蜜。   在祭坛上遍地洒落的冰晶间,他们对视的瞬间。   在他情欲迷乱之际,他折辱破碎在他面前的尊严。他在他轻辱下泛红的双眼与逃离的背影。   他粉身碎骨时,最后的那个拥抱与滴在脸颊上的泪。   还有……这枚被刻托藏在神庙隐秘之处的微雕。   他真的把他视为耻辱吗?真的不在意他,不爱他吗?   ……种种的疑问与未曾来得及确认来得及开口的“喜欢”,随着那个存在的骤然离去,一并埋入了心底,葬在了……这片见不得光的废墟里,供他反复独自咀嚼。   透明的晶体被渐渐雕琢成形,蹼爪将金鳞编织的面纱覆上禁忌的容颜,绿眸长久的凝视着,回顾着来自那折磨了他多年,如今终于沦为了他耳目的精神水母所提供的那些消息。   没有落在伊西斯的掌心,但到底是谁带走了你?   你如今在哪里?   只有等秩序水母苏醒后才能找到你……只有成为至高的存在,才有资格与秩序水母对话,是吗?   黑暗里,孤寂而枯瘦的人鱼拥紧了废墟里的雕像。   那么……等我,刻托。   海王星,第十纪元,初始元年。   暗潮族以海卫一为基点,以从外向内的环绕攻势,发动了对周边卫星的侵袭战,人鱼节节败退,丧失了五颗卫星,星国岌岌可危,进入了黑暗的战争时代。   “我很高兴,你终于通过了精神水母的检验。”伊西斯望着已经成年了好几年的年轻后裔,他的耳根处仍然残留着发黑的伤痕,那是精神水母对他整整十五年的囚禁与监测残留的痕迹,但这是值得的,从耳部侵入大脑神经的剧毒锥刺,每天晚上审问一轮,连续十五年,塞琉古斯如今的意识里再也找不到一点儿刻托残留的痕迹,任凭精神水母怎么审问也干干净净。   而且奇迹般的是,他没有疯掉,看起来还十分正常。   “我忠于您,我亲爱的父王。”塞琉古斯伏下身来,蹼爪放在胸前,朝他恭敬的行礼。十五年的囚禁,他本来强健的身躯已瘦骨嶙峋了,尖锐的脊骨仿佛能穿透背部一层单薄的皮肉,可那发育得巨大优美的金色背鳍舒展开来时,仍然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不同于十年前总是锋芒毕露的神态,那双形状狭长的绿眸沉静得就像一潭绿色的死水,窥不见一丝波澜。   ——没有什么存在能受得了精神水母长达十五年的考验,哪怕再顽强的战俘,也会变成听话的奴仆。何况,是他这样年轻,未经世事的后裔……只是被刻托一时迷惑了而已,毕竟,谁能抵抗的了那张脸呢?   这样想着,伊西斯的心底又浮起一丝不甘来。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他还是无法放下刻托居然从他眼皮底下被劫走了这件事。   总有一天……他要把他抓回来。   可是茫茫宇宙,数万星系,要找到刻托就如同大海捞针……除了与刻托有过神经联结的秩序水母有可能感应得到他以外,没有其他找到他的方法,可是秩序水母,至今为止都还在休眠之中未曾苏醒。   “父王。”这时,塞琉古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的星国腹背受敌,我也是王裔的一员,也曾通过风暴之龙的考验,我,申请参军,为国而战。”   “你……”伊西斯犹豫了片刻,目光掠过他发黑的耳根,又落到他巨大的背鳍与颀长的尾巴上,点了点头。他用十五年的时间将他重塑,既然是他忠诚的后裔,又有着不可估量的潜力,就用残酷的战争来将他锤炼成未来星王的臂膀,也没什么不可以。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二星年。   海卫六。   卫星上空,黑云弥漫,一场携带着无数暗潮病菌,孕育出可怕生物的毒雨酝酿着,即将倾泄而下。   涅柔斯忧心忡忡地望着头顶,最后一颗卫星……恐怕也要沦陷了。   “涅柔斯殿下,塞琉古斯殿下说,暗潮们能用火焰克制,我观察了一段时间,那些怪物似乎的确感染不了他,如果能接受他的提议,让士兵们学会用火……”   听见身旁人鱼百夫长的低声提议,涅柔斯蹙起眉毛。   “那都是侥幸!”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最年长的人鱼王裔奥德赛满脸不屑,望着不远处独自舔伤的金尾身影,“那个畸形废物……父王允许他来参战,就是想给他一个体面一点的死法而已,别忘了,他当初可是因为私通刻托那个叛国者才被囚禁十五年的。要是采纳他的建议,我们可就是犯蠢去送死。”   “没错。”另一位王裔点头附和,“我才不相信那个家伙会和我们一条心。”   “我有个好主意,或许可以扭转战局。你们想听吗?”最小的王裔突然开口,“塞琉古斯不是说他的火焰能克制暗潮吗?不如,我们设个陷阱,要他和他那帮奴隶出身的士兵去当诱饵?”   “对,如果他不愿意,就是对星国不忠!”   “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我们的孢弟。”涅柔斯脸色凝重地摇头,“抱歉,我不同意。”   “我同意。”一个低沉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人鱼王裔们循声看去,因为数场血战而重新强健起来的金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附近,绿眸幽静,“诱饵吗?如果可以证明我的忠诚……我十分乐意。”   ***   “塞琉古斯!”背靠着年轻王裔的背,卡戎握紧了爪间的兵器,看着巨大巢穴深处涌出来的黑影,“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都会死在这里!”   身躯被一把推出了洞外,他惊愕回眸,看见遍体鳞伤的金尾身影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个东西——卡戎一把接住,看见那是一颗闪闪发光的,似乎散发着巨大能量的晶石,不由一惊。这是……   塞琉古斯上次在黑市里花费巨额买下来的那颗……   “去发信号,就说我已经死了,但这儿发现了暗潮所占据的星核晶石的矿床,比海王星上的还要大。”   卡戎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撑住!”   塞琉古斯钻入岩壁的缝隙里,燃烧着火焰的鳍翅封住了缝口,静静等待着。——为了修复连日来的战争中损耗的生命核心力量,他的兄弟们……一定都会来的。   “塞琉古斯……救命!!”   “救救我们!”   惨烈的嘶鸣声从下方此起彼伏的传来,塞琉古斯俯视着暗潮的巢穴,目光冷漠而森然。   他的五位兄弟们在黑色的阴影间挣扎着,恐怖的寄生物从他们的嘴里钻出来,撕裂了他们的肚肠,那些眼睛绝望地仰视着他,向他伸出了乞求的蹼爪。   ——他当然可以施救。   但他大费周折才将他们引到这儿来,为什么要救呢?这些从小以欺凌他为乐的兄弟们,活下来除了碍他的眼以外,还会成为他爬上王位的阻碍,而且每次在战役中都作出致命的错误决策,将大批士兵白白害死。   只可惜……墨洛耳不在其中。那家伙,在海王星与暗潮爆发战争的第一年,就在一次交战中不知所踪了。   扫了一眼爪间拎着的昏迷不醒的涅柔斯,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脸颊,在他睁开眼时换上了一脸沉痛的表情:“哥哥,他们都被感染了,我只来得及救下你。”   涅柔斯震骇地睁大眼俯视着下方的景象,双爪攥住了他的腰身,塞琉古斯抱住这唯一未曾参与过欺凌他的,性情正直的兄长,沉声道:“我必须处理他们。”   涅柔斯艰难地点了点头,双目发红:“我为你作证。”   塞琉古斯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张开双翅,尾鳍处爆开一团炽亮无比的火球,朝下方的巢穴中掷去。   轰地一声,炽烈的火光爆发出来,巢穴没入一片火海。   抱紧了怀里痛哭失声的兄长,塞琉古斯纵身一跃,犹如闪电一般掠过了被火焰吞没的尸横遍野的战场。   “除了塞琉古斯和涅柔斯殿下,派出去赴战的其他五位王裔全部丧生。海卫六保不住了,陛下请撤兵吧。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兵力用于防守。”年长的人鱼元帅伏在王座下,极为痛心地汇报道。   “你刚才说,暗潮们惧怕火焰?”伊西斯强行将自己从丧子的巨大悲痛中拔脱出来,询问下方的元帅。   “对。”人鱼元帅立刻点头,“是塞琉古斯殿下发现的,他教会了他麾下的士兵御火,才勉强保住他自己和涅柔斯殿下全身而退。我想,塞琉古斯殿下或许是拯救星国的唯一希望……大部分的人鱼都天生惧火,但如果他们能接受塞琉古斯殿下的训练,尽管他们没有火焰天赋,但能够克服这种本能的恐惧,学会使用火焰兵器,这场恶战,我们才有希望打赢。”   伊西斯斟酌了片刻,揉着眉心道:“给他一个千夫长的位置,让他带兵试试吧。” 第96章 夺回之地   第十纪元,第四星年。   “为星国而战!”   “为家园而战!”   一声螺号响彻海王星的海域上空,人鱼士兵们的嘶吼震天动地,高举起由蕴藏着火焰能源的晶石铸成的兵器,将海面染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   火光映染在古铜色的精实胸膛,塞琉古斯低下头,俯视着万千士兵,嘶鸣出声:“为家园而战!”   ……   海卫六,某处暗潮巢穴内。   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过后。   “塞琉古斯?”声音远远的从洞外传来,塞琉古斯躺在被自己刚刚奋力杀死的巨大怪物尸骸下,一动不动。   负责支援的年轻人鱼王裔领着士兵小心翼翼地游了进来,低声吩咐:“去找一下还有没有幸存者,尤其要找到塞琉古斯的尸体。如果他还活着……”   搜救的士兵们心领神会,四下翻找起来。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过后,血流成河,一片死寂。塞琉古斯抽回血淋淋的蹼爪,看着被贯穿胸膛被火焰渐渐吞噬的另一位孢兄,冷笑着一把将尸体推了开来。环顾四周的奴隶士兵们一圈,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一把值钱的王族人鱼的鳞片抛洒了出去。   卡戎接过一把,笑了起来。   塞琉古斯带兵的结果……就是他们这些奴隶出身的士兵的兵力越来越强,越来越富,越来越壮大。   洞外,遥远的螺号声传了过来,那是涅柔斯的信号。塞琉古斯眯起眼,眼神凌厉起来:“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你们准备好了吗?”   “为星国而战,为塞琉古斯而战!”   无数持着火焰兵器的人鱼士兵们跟随着金尾王裔冲向战场,身影与卫星表面上肆虐的黑色怪物交错。   彻夜厮杀过后,卫星上一片焦土,累累人鱼尸体与黑色的怪物尸骸交叠在一起。涅柔斯抬头望着那个从尸骸间撑起鱼尾,身躯伤痕累累,却仍然将蹼爪向他伸来的金色身影,回忆起多年前在角斗场中败给他的情景,紧紧握住了他的蹼爪,兄弟俩搀扶着离开血海。   “谢谢你……塞琉古斯,你又一次救了我。”   “你值得,哥哥。”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六星年末。人鱼一族的保卫战第一次大获全胜,海卫六被收复。但作为战争的代价,又有四位王裔牺牲,领战的星国元帅达拉尔重伤。   “我的身体,恐怕已经负担不了守卫星国的重任了。”浑身开始溃烂的人鱼元帅从母巢里望出去,“王,你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的位置。”   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生怕自己感染病菌,伊西斯掩住了鼻子:“达拉尔,你辛苦了。关于这个人选,我也在考虑,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谁比塞琉古斯殿下更合适了。”达拉尔闭上眼,“我在战场上见识过他的勇猛与智谋,还有士兵们对他的忠心,就连涅柔斯殿下也为他所折服。”   伊西斯点了点头,既然已经用过十五年的时间来确定塞琉古斯的忠心,也用战争验证过他的力量,那么,将星国的兵权交给塞琉古斯,他已经没什么顾虑了。   “那么,就让塞琉古斯接替你的位置吧。”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六星年。海卫五被收复。   两年后,海卫四被收复,又有两位王裔生死不明。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十一星年,海卫三与海卫二重归星国版图。   四年后,第十五星年,海卫一。   “塞琉古斯!”   一眼看见被黑色螯刺贯穿背脊的星国元帅,卡戎扑了过去,托住了他浴血的精悍身躯。   长剑插入黑色的地表,金色的尾鳍撑住了。塞琉古斯朝那片被黑色污泥覆盖的湿地望去,绿眸深沉。   那个……他第一次亲吻刻托,与他一起安葬了海龙的地方,最后被他拥抱,最终与他分离的地方,终于,被他夺回来了。——用这漫长的三十年。   可是刻托……   他游进那片湿地中央。   蹼爪覆在胸口,心口血液依旧如年少时一般滚烫,跳得那样急促,身经百战的星国元帅仿佛在这一刻变回了彼时青涩的少年,倚着那颗树,朝浩淼的天穹望去。   相隔三十年的两个遥远时空像在这一刻重叠,可树的背后再也没有了那个曾急切呼唤着他的存在。   ——你在哪儿呢?   我守住了你一心维护的家园……我代替你成为了这儿的维序者,我终于,有资格也有能力来寻你了。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十六星年。   海卫一回归母星,自此,海王星星域重新进入和平时代,休眠已久的秩序水母终于苏醒,暗潮暂时销声匿迹。   “塞琉古斯,你来了。”   已不年轻的族王咳嗽了几声,从母巢里坐起身来,肩头上暗潮留下的伤痕还未愈合——也或许已经无法愈合,这些剧毒的病菌侵蚀着他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隐约有了溃败腐坏的迹象,就连母巢也无法修复。   在统治这个星国整整三百年后的今天,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凝视着眼前恭敬地托起他尾鳍的金尾后裔,这么多年,塞琉古斯已经变了太多,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险些夭折在母巢里,在欺凌与漠视中挣扎着长大的尾鳍残缺的畸形儿。   他已经成为了这个星国最强大的守护者,他见识过他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甚至,或许能够比肩鼎盛时期的刻托,与他一较高下。   他已经病得太重,头脑与力量都开始衰败了,这么多年的战争,他的十三个王裔只剩下了塞琉古斯和涅柔斯两个,长老院已经成为塞琉古斯坚定的拥趸,将星国的统治权交给塞琉古斯,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他还不甘心,就这么放权,就这么衰亡。   枯瘦的蹼爪探出去,攥住了金尾后裔的胳膊,病重的星王深凹的眼睛里放射出渴盼的光芒:“刻托……只有他能救我,和他交配的话,创世人鱼生命核心里蕴藏的力量就能够……能够修复我的躯体,塞琉古斯,秩序水母已经苏醒了,他与刻托有过数年的神经联接,它一定能够搜寻到刻托的下落,塞琉古斯……我忠心的后裔,你去,去找秩序水母询问刻托的下落,然后以讨伐叛国者的名义把他抓回来。”   “您为什么自己不去呢?”塞琉古斯问道。   “我……”伊西斯无法说出那个真实的原因,“我的身体,无法承受与秩序水母交流所需的精神能量。”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可据我所知,有资格进入水母巢最深层与秩序水母交流的,只有大祭司长与星王。如果能找到刻托的下落,身为星国元帅,我义不容辞,让叛国者流落在外,始终是巨大的隐患。”   “也对……你没有资格和秩序水母交流。”伊西斯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卷起尾巴,将蹼爪颤抖地挪到自己的尾鳍处,象征着星王权位与能够支配所有除秩序水母以外的所有水母的,镶嵌着数枚特殊晶石的臂环自动脱落下来,缓缓绕上了他的臂膀。   “在抓回刻托之前,由你代掌星王的契约之环。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必须进入休眠了。”伊西斯叹了口气,拍了拍后裔宽阔的肩膀,“塞琉古斯……父王对不起你,那十五年,你一定熬得很辛苦吧?”   塞琉古斯垂眸笑了,犬齿森森:“怎么会呢?”   .   第十纪元,十七星年末。统治了海王星三百年的旧日星王病重昏迷,守护海王星的重任众望所归地落在了他仅存的两位王裔其一——将六颗卫星收归版图,带领海王星迎来光明的星国元帅塞琉古斯的身上。   万众瞩目中,身披黑金披帛与王冠的新人鱼星王在祭司与长老们的簇拥下,缓缓游上王庭最高处,俯瞰着万千民众,将蹼爪置于胸口的太阳图腾上。   下方爆发出一片欢呼的声潮:“塞琉古斯!塞琉古斯!塞琉古斯!星王万岁!星王万岁!”   涅柔斯和卡戎激动地托起他的袍裾,抬头望去,他们离得那样近,以至于发现年轻的星王眼底没有一丝笑意,那双深邃的绿眸,面对万千仰慕与盛大荣光时,眼底似乎,竟然满是深深的孤寂与落寞。   “星王陛下已经成年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选择配偶?”   “要多漂亮,才能让星王陛下看得上眼?”   群舞典礼上,无数人鱼交头接耳,围绕着中心的星王,试图向他聚拢,却没有一条能够成功接近。   典礼一直持续到深夜。承载着荣耀的辉光,年轻的星王转身游入阴影,来到海底某处隐秘的洞穴内。   “ZERO,乖……吃掉他。”   塞琉古斯温柔地下令,面带微笑地观摩着浑身溃烂,被折断了鱼尾与双臂的星王被精神水母重重裹缚起来,被贯穿双耳浑身抽搐着,七孔流血的模样。   “把我的记忆传输给他吧。那些我这么多年,一个接着一个杀死他的后裔们的记忆。我要让我亲爱的父王往后永恒的生命里,一遍又一遍的回顾这些美景。”   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的冥河水母瑟缩了一下。尽管在臣民们看来,这位带领他们挣破黑暗纪元的新星王英明而沉稳,但作为和他神经联接的存在,它再清楚不过……塞琉古斯早就在那十五年的囚禁岁月里被折磨疯了,他徘徊在疯癫的深渊里,很多年,很多年了。   那长达十五年的囚禁终止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精神水母成功地改造了他的大脑,而是它最终被他精神能量所反噬,给出了伊西斯想要得到的答案。能够战胜精神水母,是因为塞琉古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正常的疯子,只是被某种信念维持住了一切。   如果这个信念有朝一日崩塌,会有什么后果,谁也无法想象,无法预料。   转身离开黑暗的洞穴时,塞琉古斯打开了爪间的蚌壳,怜惜地望着里边在战场上被暗潮侵蚀了,却仍然为他完成了最后一件事的海蝎子,用燃烧着火焰的蹼爪摸了摸它。陪伴了他数年岁月,曾经为他给刻托解围,帮他拆开过他的发辫的小伙伴在濒死之际颤抖着,聚起最后的力气,用小小的前螯与他指尖一碰。   他勾了勾唇:“我会找到他的……谢谢。”   攥紧了手里的晶石,塞琉古斯朝水母巢深处游去。他盼了三十年,等了三十年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为了登上星王之位所付出的一切……都将得到回报。 第97章 祈望尽头   塞琉古斯深吸了一口气,抑着激动的心情,游了进去。金色的触须环绕上金色的尾鳍,塞琉古斯抬起头,以星国之主的身份仰视着这个星国里最至高无上,休眠了三十年刚刚苏醒过来的古老秩序化身。   它浑身散发的金色焰火与他鱼鳞的色泽如出一辙,他有些疑惑眯起眼,带着敬畏的打量着它。   “ATHENA,初次见面,我是第十纪元的星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是你啊……金尾的王裔。”秩序水母空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竟然继承了伊西斯的位置,尾巴也发育得完好了……看来在我休眠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变故。刻托呢,他在哪儿?让他来见我。”   “他已经不在这个星国了。”塞琉古斯尽量平静的发出请求,“ATHENA,你是这个星国最古老最智慧的神,我需要你的帮助,请您……帮我找到刻托。”   秩序水母沉默地俯视着他,仿佛透过他的眼睛将他的渴望都看透了,用代表秩序的那根中枢神经在他的尾鳍末梢结了一个环,才又发出了声音。   “我感应不到刻托在哪里,我的王。”   塞琉古斯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   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后,他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我感应不到刻托在哪里,我的王。”秩序水母重复了一遍。   “感应不到?”塞琉古斯一字一句地反问,仿佛将每个音节都嚼碎了,仍然无法理解。   “是的,我感应不到他,无法找到他的下落。”秩序水母又清晰地回答了他一次。   “你骗我……”塞琉古斯一把攥住秩序水母的触须,多年来平静的面具出现了一条裂痕:“不可能…你骗我……骗我的是不是?你怎么会感应不到刻托?”   “我没有骗你,作为最高维序者,我不会说假话。”   “……我不信,你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年轻的人鱼星王攥着它的触须不肯放开,似乎不肯相信这个答案。他一遍又一遍的质询着,声音逐渐从发问变成了嘶吼。秩序水母不再回应了,它沉寂着,一点点将触须从他的蹼爪间抽出来,收回了伞盖之下,任凭他如何纠缠也没有再次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塞琉古斯终于沉默下来。   他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来到它的面前。它却告诉他——   它根本找不到刻托?   他眼神空茫地笑了一笑,从水母巢游了出去。   看见年轻的星王从水母巢内出来,涅柔斯和卡戎迎了上去,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可他们却都能隐约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变了……那种多年支撑着他爬上王位的杀伐之气似乎一瞬间碎掉了,消失了,他的瞳孔是失焦的,暗得不见一丝光芒,没有与他们的目光产生任何交汇,也没有回应他们的任何问询,他径直穿过他们之间,朝自己的王殿游去。   三年后。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二十一星年初。海卫一。   卫星上新建的城池内爆发出一片震天动地的欢呼:“星王永生!星王永生!愿您的火焰永远燃烧!”   伴随着欢呼的声潮,无数火炬蔓延了整座城池。   “王,你看,他们多爱戴您!”涅柔斯激动地朝身旁年轻的星王呼喊,笑意却在落到他侧颜上时凝固了。和过去这段时间一样,塞琉古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俯视着下方,眼底却没有纳入一星火光,就像穿透了一切看着无尽的黑暗,整个世界都已经化为乌有。尽管在所有臣民看来,这位新星王是如此勤于国务,在继位后的一段时间昼夜不停的投身于战后重建的工作,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就部署好了六颗卫星的重建工程,将海王星内的秩序迅速恢复了正常……但在他身边的他们非常清楚,塞琉古斯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一点也不正常。   从秩序水母那儿回来以后,他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处理国务的时间,他要不就是把自己锁在那间重建起来的神庙内,要不就是前往水母巢深处,但每一次回来,他的精神状况都似乎比之前要更差一分。   他不知道塞琉古斯到底经历了什么,在他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哪怕在塞琉古斯备受欺凌的幼年时代,在被当众羞辱跌入深渊之后,在暗无天日的被囚禁了整整十五年后,在战场里九死一生的日子里……都没有。这么多年里,他的眼底始终存在着某种坚定的东西,支撑着他挣破这重重障碍,爬上至高无上的星王之位,但现在,他眼里那种东西似乎不见了,连带着属于“塞琉古斯”的血肉都溶解掉了,只剩下了一具名为海王星星王的空壳。   “哥哥。”   听见那极为熟悉的声音,涅柔斯精神一振,笑了起来:“塞琉古斯?不,王,你终于……”   “三十三年了。”年轻星王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飘渺,淹没在盛大的欢呼声中,像一缕孤魂。   “对,三十三年了,星国终于恢复了稳定。”涅柔斯含着眼泪凝视他,“王……这都是你的伟大功绩。”   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那双晦暗的绿眸仍然凝视着虚空:“我好像,等不到了。”   ……   又一次从水母巢中出来,塞琉古斯来到他少时曾经来过的那道海底悬崖上方,垂眼望去。   那片紫色的光芒间,银鱼群旋转游曳着,宛如璀璨的海底星空,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他伏了下来,像年少时一样望着星核深处。只是,那些鱼恐怕伤不到他了。   每次在死亡边缘,刻托都会出现。   是不是只要置身危险,就能再见到他了?   他魔怔的想着,纵身游入鱼群之间,蹼爪嵌入自己的腹腔,狠狠一剖,赤色的鲜血一股脑涌了出来。嗅到血腥味的鱼群涌了上来,却不敢发动袭击。   吃啊……为什么不敢?   因为恐惧这星王的臂环吗?   他一把将臂环拔脱下来,又粗暴地大把剥拔下自己的鳞片,抛给周围的鱼群。   鱼群却仍然畏缩着,环绕在他的身躯周围。   还是不敢吃他吗?还是……死不掉吗?   平静的面具骤然碎裂,他咧开嘴,绝望地大笑起来。   三十多年……他等来了什么?   找不到……   找不到?哈哈哈哈……   他伏在星核的岩层上,像少时一样又啃又咬,直至犬齿崩断,额头也撞得血肉模糊,星核坚硬的岩层终于崩出一道裂痕,盘旋在星核矿源周围的鱼群们才受到刺激一般围上来,开始啃噬他暴露在外的血肉。   对,就像这样……像多年前一样。   他一动不动,漠然看着周围为他的血肉发狂的鱼群。   血肉被撕咬着离开躯体,暴露出森白的骨骼,意识渐渐溃散开来,而他张开双臂,放任自己堕入黑暗。   “塞琉古斯……”   刻托?   是你吗?   塞琉古斯倏然睁眼,他果然出现了吗?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他猜对了?   眼底重新绽开一丝光,他四处寻索起那个声音的源头。   “塞琉古斯……”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不是刻托的声音,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声音,似乎是自星核深处传来的。   “进来……我知道刻托在哪。我可以,帮你。” 第98章 远赴地球   海王星,第十纪元,第二十二星年。   为了解决星国的隐患,抓捕叛国者,海王星的新星王决定带领亲卫们前往遥远未知的星球,人鱼长老们极力阻拦,却仍然未能动摇星王的决心。   “HADES,你怎么了?”望着水母巢内伞帽都有些萎缩了的巨大黑影,涅柔斯担心地询问。   “涅柔斯殿下……”许久,冥河水母才朝这位留下来替塞琉古斯代为执掌星王之位的王裔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星王恐怕回不来了。”   “你在说什么?”涅柔斯心里一悸,想起塞琉古斯最后一次从秩序水母那儿回来的情形。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浑身血肉模糊,昏倒在他的怀里,然后昏迷了一整日。可除了身体的伤势,宫廷医生没检查出任何异常,他也只记得塞琉古斯在梦里不停重复的呓语。   他说,我愿意。   ——愿意什么?涅柔斯皱起眉,不安的问:“HADES,你预感到塞琉古斯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神经受损,已经无法预知到了。”   在塞琉古斯离开海王星前与它最后一次神经联接中,它险些因为他的精神能量而丧命。从星核深处回来以后,塞琉古斯变了……彻底的变了。   尽管他从前就不正常,但这一次不一样。   它所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塞琉古斯维持了多年的平静表象不知受到什么侵蚀,出现了一道裂痕,尽管没有探索到他的表象之下,它仍然能够感知到,他的某些东西被吞噬掉了,那底下藏匿的……是一片形状狰狞的深不可测的黑暗。   同年。   公元前1502年,地球,亚特兰蒂斯。   “这是条黑鳞的!他会是所有胚胎中最强大的那一个,您成功了,我的王……”激动的鸣叫从身后传来,刻托回过头去。庞大的母巢前,灰鳞的人鱼侍卫抱起什么转过身来。他的蹼爪间,一条幼小的黑尾人鱼蜷缩着,生着与他如出一辙的银发。凝视着这条新生的后裔,刻托极为欣喜地微笑起来。与塞琉古斯一样,黑鳞者同样是人鱼一族古往今来未曾诞生过的,也是这一批里唯二出现了返祖现象生有大背鳍的始祖胚胎,另外一条在母巢之中就已被他咬伤……他怜悯地扫了一眼母巢中他那背鳍受伤的白尾紫眸的同巢兄弟,将那奄奄一息的小家伙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他的伤口非常严重……在诞生时就被伤到这种地步,即便人鱼有天生的强大自愈力和母巢的帮助,长大以后也注定是个残疾……就像当初的塞琉古斯一样。   心底尘封的痛处涌上来,他抚摸着他残缺的背鳍。   “别难过,小白尾,我会好好呵护你的。”   亚蒙望着他泛着柔光的侧脸,叹了一口气。在建立了亚特兰蒂斯之后,刻托对自己通过母巢单性孵化出来的这些后裔的每一个都是亲自抚育,无微不至……就仿佛是对当初的遗憾的代偿。   但他在清楚不过,对于刻托而言,那个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否则,他就不会直到现在还偶有午夜梦回时,念着那个名字惊醒过来。   他的第一个后裔,永远是他心里最深的伤痕。   “我把他送去治疗巢吧。”将小小的白尾幼崽接过来,亚蒙担忧地看着刻托,“你该去休息了,王。”   “太好了。这个国度……终于有继承者了。”将看上去十分强壮的黑尾幼崽捧了起来,刻托端详着他。圆圆的幽蓝眼眸看着他眨了眨,小黑尾突然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蹼指,贪婪地嘬吸起来,发出咂咂声。   刻托尴尬地抿紧嘴唇。这小家伙在渴望奶水,但这些后裔都是他通过母巢单性孵化的,而非通过雌腔,他不可能像雌性人鱼一样产奶,该给他找条奶母才行。   “王,罗幕尔回来了,他带来了‘那边’的消息。”一个声音从母巢区外边传来,刻托一怔,从这布满珊瑚丛的海底深谷内游了出去,穿过修筑在深谷上方的白色的亚特兰蒂斯殿群,来到主殿顶部的平台上,他多年前派出去探察的载具正停在那儿。   负责这次探察的人鱼斥候从载具内钻了出来,朝他恭敬地行礼。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那边的消息。   “一个好消息,王。我们观测到海王星外围的暗潮群终于消失了,似乎,海王星的防守战胜利了。”   “太好了。”刻托眼底泛起湿意,抑制着有些颤抖的呼吸,“他呢,有他的消息吗?他还……活着吗?”   人鱼士兵摇了摇头:“海王星星系外围的巡逻船很多,我们不敢靠近……如果现在掌权的还是伊西斯,会暴露您的行踪,我们不敢冒这个险。”   “也对。”   刻托心脏依然揪着。塞琉古斯应该还活着吧?他转移给他的生命核心力量足够修复他当初重伤的身体,或许还能剩下一些增强他的体质,在他离开海王星以后,应该足以令塞琉古斯自保……只是不知道那小子的脾气变了没有,还和以前一样容易冲动吗?   还……生他的气吗?   这么多年了,都三十多年了,应该放下了吧?或许……连对他的存在都已经淡忘了吧?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亚特兰蒂斯的界穹。   这里……看不见太阳。   “再去……探察一次,罗幕尔。”   只要像以前一样……能打探到他的一点消息,他就知足了。   ……   四年后,公元前1507年。   南美洲,尤卡坦半岛,玛雅王国。   一簇光芒划过天际。   高高耸立的梯形金字塔上,脸上涂满蓝色染料的玛雅祭司朝天穹望去,塔下的族民们纷纷发出惊叹的呼声,仰视着那天外文明的降落之兆跪倒下来。   沿着潮湿的石梯走到幽深的蓝洞底部,玛雅祭司带着部族朝着那澄澈的水面中心人鱼群雕的顶部带着长长发辫的人鱼雕像虔诚叩拜:“刻托,我们的守护神啊……我们于黄昏之际,看见了坠落之星,不知是福祉还是灾祸,请您降下神谕吧。”   水面一片寂静,没有波澜。这于数十年前降落在他们聚落附近,受到他们的供奉与保护,在进入蓝洞前赐予了他们文明的火种,使他们的部族得以迅速兴旺起来的天外神明并没有从这个通往那未知之域的入口现身——他的神明与其部族极少来到地面上,只在战乱与瘟疫降临时出现,向他们施以援手。   “阿卡塔大祭司!”急切的呼喊从蓝洞上传来,“神出现了……另外的神族!”   阿卡塔一惊。   目光凝固在那降落在梯形金字塔上方的巨龙般的生物上,年长的玛雅祭司屏住了呼吸,睁大双眼,看见它的口颚缓缓张开,数抹颀长的身影蜿蜒而出。   其中最为醒目的,是一抹金色的身影,他有着如同人类男性的精悍上躯,巨大的鳍翅与鱼尾比金字塔上折射的烈日还要耀眼,可浑身散发的气场就宛如一片酝酿着灾祸的阴云,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被那双狭长的,比夜晚的森林还要幽深的绿眸俯视着时,阿卡塔情不自禁地因为恐惧而跪了下来。   塞琉古斯垂眸看着这群与他们有着相似上躯,却生着分叉的奇异下肢的外星土著们,眯起了双眼。   长得好奇怪……   这是一帮畸形的人鱼吗,还是另外一种生物?   刻托在这儿吗?   脊骨蔓延出隐约的刺痛来,塞琉古斯却弯起了唇。   ——很近了。   “王,这儿不太像我们族群的栖息地。”绿尾的人鱼亲卫长跟在年轻的星王身后,环顾四周,广袤的森林外围反射着粼粼波光的区域才像是这颗星球的海洋,“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那边探察?”   说着,卡戎鄙夷地打量着下方那群下肢分叉的奇异生物,觉得他们丑得简直刺眼。   塞琉古斯没搭理他们,盯着金字塔下方不远处的天坑,蜿蜒而下。阿卡塔心里一跳,距离更近了,压迫感倾盖头顶,黑暗的气息使他本能的感到这群“神明”与他们的守护神有所不同,玛雅祭司立刻站了起来,挡在了他们神圣的天井之前:“你们不能靠近这儿!这是我们供奉守护神的禁地!你们……”   脖颈一紧,他整个人被一条人鱼掐着脖子,双脚悬空,部族里的武士们呐喊着举着石矛围了上来,却还没有靠近,就被人鱼们轻而易举擒住了。   和他们同样的语言……没错,刻托就在这儿。   塞琉古斯朝那深幽的天坑内看去,洞口投下的一束光线落在蓝洞中央的石雕群像上……即便雕琢的工艺并不足够精致,他也一眼看出了,那顶部的雕像雕的是谁。守护神吗?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三十七年了。   压制着重了的呼吸,他发出沙哑的声音:“叫你们的守护神……出来见我。” 第99章 重逢之际   “他不会轻易出来的……除了战乱和瘟疫,”阿卡塔昂起头颅,“你要找我们的守护神做什么?”   “战乱和瘟疫。意思是,死亡吗?”塞琉古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卡戎?”   对上他的双眼,卡戎心下一悚,隐约察觉了他和从前眼神的不同——尽管在战争中杀伐决断,复仇时也绝不心软,但塞琉古斯从未残害过过一条无辜者的性命,但现在那双眼睛是冷酷的,阴沉的,漠然的,黑暗的,虽然他并不在乎这群异族的命运,也感到了一丝不寒而栗。但对塞琉古斯多年的服从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没怎么犹豫他就点了点头。   哀鸿遍野。   一把抓住险些被扔入天坑的一个断头尸体,塞琉古斯扫了一眼身旁大开杀戒的士兵,皱起眉:“我不是说了吗,别把这里面的雕像弄脏了。”   “你们这些魔鬼……”玛雅祭司跪在地上悲愤地哀嚎,“救救我们的族人吧,守护神啊!”   要杀多少个,刻托才会出来见他?塞琉古斯俯视着下方毫无动静的水面,有些焦躁起来,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等了一个昼夜了……旁边吵得他多年的头痛顽疾又发作起来,他用鱼尾卷起了那不停哀嚎的玛雅祭司,想了一想,将他悬空拎在蓝洞上方,蹼爪抓破了他的咽喉。   一缕鲜血淌入蓝洞,染红了一小片水面。   一片鱼群扑腾了起来,又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塞琉古斯扬起了眉毛,蹼指刺入玛雅祭司的血管。   ……   “王,供奉我们的玛雅部族出事了!”   轻拍着怀里黑尾后裔的蹼爪一僵,刻托抬起头:“怎么回事?”   “蓝洞附近的鱼群嗅到了人类的血腥味,可能是别的部族,而且就血腥味的浓度而言,可能是种族屠杀。”   刻托弯下腰,将怀里的后裔放回母巢内,却被他一把抱住了胳膊。他感官最为敏锐的幼小后裔摇了摇头,仿佛是有什么不详的预感一般,幽蓝的眼眸圆睁:“不……不要,去,危险。”   几条人鱼幼崽也都围了上来,抱住了他的尾巴,孢父孢父的吱哇乱叫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他抱。   ——这些幼小后裔都太黏他了,让他平常除了处理亚特兰蒂斯的政事外,其余所有时间都耗在了母巢里。   刻托头大地叹了口气,把扒在尾巴上的后裔们一个一个拎起来放回母巢,对亚蒙道:“我们上去。”   .   围绕着硕大的人鱼群雕转了一圈,塞琉古斯眯起眼来,鱼尾蜿蜒绕上,伸出蹼爪,沿着顶部雕像的发辫抚了上去。雕得真不怎么样。比起他来,实在差远了。只有这根辫子,还像模像样……   哗啦,水声从下方传来。   他瞳孔扩大,朝下望去。数抹颀长的身影从水面下浮了上来,蹼爪间持着锋利的兵器,或许是看见这里竟然有个同族,这些蓝洞中的人鱼一刹都睁大了眼。   “他有大背鳍,是从海王星来的!”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瞬间四周剑拔弩张,上方呼啦一声,无数海王星士兵都降落下来,护住了雕像周围。   “你们来这颗星球做什么?”了解三十多年前那段历史的亚特兰蒂斯的守卫长厉声质问。   塞琉古斯打量着这群没有鳍翅的人鱼,因为移居外星,连背鳍都退化了吗?看上去,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弯起唇角,使自己显得温和些——只是他的侧脸上还沾染着玛雅人的血,怎么看也不像个善类。   “我想……”   一簇光晕突然自水面下绽开,水花飞溅,耀眼的银紫光芒绽放开来,没有背鳍的人鱼守卫们惊呼出声:“王!”   刻托握紧长矛,撑开背鳍钻出水面,一抹金色的身影猝然撞进视线,令他的心口震天动地的一颤。   瞳孔扩得极大,他呼吸滞住。   ——赛琉古斯。   刻托凝固在那儿,一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塞琉古斯也定定地盯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静静与他对视着,那双绿眸纳着他的倒影,深邃无底。   许久,他才听见了一声沙哑的低唤:“刻托。”   刻托抑着颤抖的呼吸。太久了……他有太久太久没有听见他这样唤他的声音,没有看到他的模样了。他的小太阳长大了……一如他期望的,那对硕大霸气的金色鳍翅低垂在身后,颀长的金色鱼尾在精悍的身躯下盘踞了几圈,尾鳍不再是那畸形残缺的,已经变成了华美舒展的六叶形态,淬染着烈日的灼亮光辉。他的容貌远比少年时更加俊美,气质也变得截然不同……尽管没有像少时一样对他表现出半分敌意,但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却犹如乌云蔽日,令他有点喘不上气。   “刻托。”塞琉古斯又唤了他一声,声音更为低沉,“我是海王星的王了。”   刻托猛然一怔,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日日夜夜都祈盼着塞琉古斯能活下来,能健康成长,能强大到足够自保……却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成为海王星的王。他无法想象塞琉古斯是怎么做到的……伊西斯有那么多的后裔,而他是从小就不受待见的那一个,这条路一定极为艰难。他既惊愕又欣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酝酿了半天才终于张得开嘴:“恭喜,星王陛下。你……来这儿做什么?”   塞琉古斯的喉结动了一下,呼吸微沉。   三十七年了……见面第一句话,他竟然喊他“星王陛下”,问他来做什么?他的唇角抖了抖,扯了起来,目光锁死了下方的身影,鱼尾蜿蜒而下,逼近了他的面前,轻声笑道:“当然是来认……我的孢父啊。”   “塞琉古斯……”刻托心里一跳,被他的气场迫得几乎想要后退,但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以“孢父”的身份直面他的后裔。没有什么掩藏的必要了,可恍若隔世的重逢却令他不知所措——这个数年做梦他都想再见上一面,再抱一抱的存在就真切的近在咫尺,他的身躯竟然一动也动不了,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塞琉古斯端详着他,这个烙在了他记忆里,三十七年来被他深藏心底的身影,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头上多了一尊璀璨的紫晶王冠,令他看上去比海王星大祭司时期更加威严,更加高贵了。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畸形卑贱的弃子……他是海王星之主,他配得上他了。   “离我们的王远一点!”感觉到来者不善,身后两名人鱼守卫用兵器抵住了塞琉古斯的胸膛,不许他逼得太近。绿眸垂下来,扫了一眼胸口。   卡戎握紧了爪间的兵器,随时准备发动攻击,却看见刻托抬起蹼爪将身后守卫的兵器拨了开来,被塞琉古斯一把攥住了腕部,拖近了距离:“不欢迎我吗?”   “塞琉古斯……我,当然欢迎。”刻托呼吸局促地回答,没发现水下浮上来了几抹小小身影。   塞琉古斯骤然感到尾鳍刺疼,垂眸便见竟是好几条幼小的人鱼咬住了他的尾鳍,呜哇呜哇地抓着乱啃,其中尤以一条黑尾的咬得最凶。这是……他皱起眉毛,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人鱼幼仔从尾鳍上甩掉,就被刻托抢先一步全拎起来塞到背鳍后,挡住了他的视线。塞琉古斯心里泛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眯起了绿眸。   感到有些不安,刻托给亚蒙使了个眼色。亚蒙心领神会,立刻抓住了还在他背鳍后面乱拱的人鱼幼仔们,钻回水里。转过头去,他尽量平静的问:“塞琉古斯,你想和我去亚特兰蒂斯看看吗?那是我建立的国度。”   塞琉古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刻托的心悬着,紧张而忐忑,对于他亏欠的,这阔别已久的……已经成为海王星至高无上的王的第一个后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才好。   “王,可是他们杀了……”   “好。”塞琉古斯突然回答,打断了他身后侍卫的声音,“不过,我有个礼物想先送给你。”   腰身一紧,他下一刻便突然被塞琉古斯拥着腾空飞起,跃出了蓝洞。下方蓝洞周围尸横遍野的惨景与不远处玛雅人被人鱼士兵们看押着的情状落入视线,刻托瞳孔剧缩,才想起他是因为什么而从亚特兰蒂斯上来——因为与塞琉古斯重逢的震撼,他竟然完全忘记了他的来由。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随塞琉古斯降落到梯形金字塔顶部,被他拽入了龙骨载具内。 第100章 拉扯之心   不同于年少时,塞琉古斯的力量大得惊人,令他根本就无法挣脱,他又惊又怒地看着他健硕的背影:“塞琉古斯……你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类?”   “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不阻拦我进入那个洞口的,我都饶恕了,不是吗?”塞琉古斯紧攥着他的腕部往里蛇行,平静地回答。刻托倒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在和他的后裔刚刚重逢相认的时刻就再次和他针锋相对,但塞琉古斯显然有某一部分已经变得令他相当陌生了。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那冷漠的无所谓的神态令他全身发寒,心底却因怒火而灼烧起来,那些供奉他们的人类,即便并非他们的同族,可他们接受了他带来的文明,三十多年来一直守护着蓝洞,与亚特兰蒂斯互相交换物资与工具还有信息,也是亚特兰蒂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塞琉古斯却说杀就杀了,仿佛只是碾死了一群渺小的海虫。   “身为星王,滥杀外星的无辜部族,塞琉古斯,你是以侵略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吗?”刻托厉声斥问。   塞琉古斯竟然笑了一声,在载具腹腔的内门前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脸上没有一点被他训斥的恼怒,反而像是感到异常愉悦,那双绿眸深深盯着他:“有三十七年……我没有听见你这么训斥我了。”   刻托心口猛地一颤,怒火在喉头里一梗。   “别转移话题……”他抑着呼吸的颤抖,“塞琉古斯……三十七年了,你成为了星王我原本很替你高兴,可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都是因为你啊……”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令脊骨隐隐作痛,连带着头也痛了起来,塞琉古斯笑意微敛,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因为你从小没有教好我,后来又不在我的身边督导我……为什么?你是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我的孢父?”   像被当胸捅了一刀,刻托一时僵住,说不出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年在海王星过的怎么样?”绿眸似乎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声音喑沉而嘶哑,“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   说着,塞琉古斯皱着眉,背脊弓起,身体向前一倾,刻托下意识地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比他高硕得多的后裔俯视着他,漆黑的发丝垂落到他的脸颊上,呼吸有些沉重而急促,眸色发暗,瞳孔缩成了一对窄缝,似乎承受着什么痛苦。刻托怔了怔,不可自控地抬起蹼爪,抚了一下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你怎么了,塞琉古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还是……关心他的。疼痛好像瞬间减轻了一点,塞琉古斯心里却微妙的一动。他是不是应该学着像墨洛耳一样,向他示弱,向他撒娇?   这么多年,他惯于忍耐,惯于压抑,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他试着弯下腰,将下巴搁在了孢父白皙的肩膀上:“好痛……”   “哪里痛?”刻托紧张起来,被他攥住了腕部,下一刻,蹼爪便覆在了后裔滚烫而精健的胸膛上。   炽热的心脏隔着骨肉猝然撞在他的爪心。   心下莫名一慌,刻托本能地退后了半鳍的距离,蹼爪却还被他攥着,按在他的心口。   ——这小子分明是装的。   他冷下脸:“别以为撒娇示弱,我就会原谅你。屠杀玛雅人的罪责,你必须得承担!”   “怎么承担?”抓着他的蹼爪缓缓收紧,绿眸锁着他的倒影,像要吞噬掉一般,“你亲自处罚……就对准这儿,用蓬托斯之矛,刺进去,好不好?”   呼吸一滞,刻托睁大眼盯着他。   “杀了我,你狠得下心吗?”塞琉古斯缓缓问,拇指拨弄着他腕上的蓬托斯之矛,仿佛是试探,仿佛是挑衅,仿佛真的想借由它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而或许,他屠杀玛雅人,或许就是为了试探,为了验证,他这个后裔在他心里的分量——以无辜异族的性命压在天平的另一端……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犯下这种罪行,你以为我狠不下心来杀你吗?”刻托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声色俱厉。   塞琉古斯微仰起头,任他收紧蹼指,硬凸的喉结在他掌心滑动了一圈,颤抖着,盯着他腕上扭动起来的蓬托斯之矛,嘴角渐渐上扬起来,构成一个透着疯癫的笑,他肩膀抖动,哼笑出声,一眨眼,脸上的笑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你杀啊。我早就该死了。”   如果不是那一丝希望……他已经死了。   心被重重一撞,几乎要碎裂开。那小小的抱着残缺尾鳍的一团影子又浮现在眼前,刻托浑身像脱了力,蓬托斯之矛只在后裔颈部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蹼爪就从他咽喉一点点滑了下来。——他狠不下心。   对塞琉古斯,他怎么狠得下心?   仿佛获得了某种虚幻却盛大的胜利,塞琉古斯喜悦地嘴角抖了抖,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捧着他的蹼爪放到颊边:“我知道错了,刻托。原谅我好不好?”   诱哄一般的口吻。   刻托凝视着那双眼睛,从暗绿的底色里捕捉不到一丁点的悔愧与歉疚,这是一双冷血的,疯子的眼睛。他再怎么抽他,再怎么打他,或许都没有任何用处。   “你这些年在海王星上经历了什么,塞琉古斯?”他痛心地问。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冷血?   难道拥有了他大半的生命核心的力量后,塞琉古斯仍然过得和小时候一样艰难,一样备受欺凌吗?   “原来你还是在意我经历了什么。”塞琉古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笑起来,闭眼蹭了蹭他的指腹,像撒娇一样亲昵,“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刻托立刻收拢有点发软的蹼爪,一把扇开了他的脸:“当然没有。你没有意识到自己错了,你不应该请求我的原谅,而是应该向无辜的玛雅人赎罪!”   塞琉古斯摸了摸被划出几道血痕的脸颊,这点真实的疼痛令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满足:“那我该怎么做?你像以前一样,教教我。”   目光落在后裔脸上的血痕处,眼前神态陌生的存在与记忆里他年少时的影子重叠,令刻托一阵恍惚。三十七年了,塞琉古斯早已不是当初叛逆的少年,连被他教训都不再朝他怒目而视,还仿佛很享受一般。他真的还听得进他的教导吗?他还来得及弥补自己的对后裔的失责与没有给予他的关爱吗?   他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啊。   如果还来得及……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安葬玛雅人,在他们的葬礼上忏悔,并且亲自医治伤员,向玛雅部族捐赠你们能够捐赠的一切,帮助他们休养生息,发展文明。”沉默了一瞬,刻托开口说道,“能够做到吗?”   塞琉古斯盯着他,映着他倒影的幽深眼底似乎因为他开口要求他而泛出一丝愉悦来,低声回答:“好。我都听你的。但在那之前……你能先去看看,我要送你的礼物吗?”   看着宽大的蹼爪邀请意味地伸到面前,刻托牙关紧了紧。发生了这种事,他哪有什么心情去看塞琉古斯送他的礼物?他要求他做的一切,即便他全做到了也无法弥补那些因他丧命的玛雅族人与他们的家人。但塞琉古斯不是从前那个听凭他训诫也无法违抗的小子,他是个强大,冷血,令他捉摸不透的王者,拒绝他放软态度下的请求,或许会触到他的逆鳞,他如果再想要教好他,弥补他,可能都难以做到了。   这么想着,他缓缓将蹼爪放到了后裔的爪心。   面前的门旋转洞开。   光晕流泻,令刻托一时睁不开眼。在看清了里面的发光物的刹那,他不禁一呆——那是一尊晶莹剔透的雕像,面庞上覆着金色鳞片编成的面具……即便如此,他仍然一眼辨出了,那竟然是他自己的雕像。 第101章 他的求婚   “这是……”他诧异地喃喃,目光落在那些金色鳞片上,一种异样的感受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离开后,他们毁了你的雕像,我就为你重新雕了一尊。”绝口不提这雕像的材料是什么,塞琉古斯低声问,“喜欢吗?”   纵然还对塞琉古斯余怒未消,刻托仍然感到胸口无法克制地泛开一片颤栗:“你……自己雕的吗?”   “嗯。”   是塞琉古斯亲自为他雕的。   胸口的颤栗变成了震动,刻托呼吸与心绪都紊乱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连看塞琉古斯都不敢了,他努力定住心神,挪开视线看向一边,尽量平静地问:“塞琉古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么遥远的外星,难道是秩序水母醒来了,告诉你的吗?”   “对。”塞琉古斯似乎背后靠近了一些,近得他都能感觉到他湿热的呼吸沾染上他的后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到这儿来……我来带你回去,以星王的身份,恢复你维序者与大祭司的声名与地位。伊西斯……已经病逝了,你不必担心他会再迫害你。”   刻托闭上眼,抑制着自己的呼吸,胸口的震颤却不可自控的蔓延开来,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鲜明。   塞琉古斯……在他蒙受污名时,在他离去后,一直都相信着他。眼前又浮现出他们分离前的最后一幕——一片血海里,他彷徨而恐惧,被他用长矛抵着胸口的人鱼少年却眼神坚定的向他靠近,像一颗被他用力推远的小卫星,那样坚持不懈地朝他的轨道靠近。   “谢谢你……塞琉古斯。”   他紧闭眼皮,抑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   塞琉古斯的确变了,可唯独在相信他这一点上,始终没有变过。他穿越半个星系的距离来到这里……竟然是想要带他回去,为他雪洗污名。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说呢,刻托?你猜不到那个答案吗?”   耳后的声音更近了,更沙哑了。刻托扭过头,对上那双深狭的绿眸,他的后裔挨得这样近,近到与他呼吸交缠,令他霎时间回忆起了那久远的,几乎尘封在脑海里的某些瞬间。心底异样的感觉终于清晰起来。   在奴隶窟里那个强迫的吻,被少年强闯进来的疼痛,他情急对他的抚慰,他轻辱他的那些言语……   所有被他刻意掩藏的记忆全部复苏。   如此浓烈,如此鲜明。   嘴唇沾染到了呼吸的湿意,雄性的,宛如烈日般热烈而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往他的鼻腔里涌。   塞琉古斯垂下睫毛,目光分明盯住了他的唇。   刻托一个激灵,将塞琉古斯一把推了开来,慌乱不堪,下意识地朝门外逃去,腰身却猛地被金色的颀长鱼尾缠住,拖回去,整个身躯都撞进滚热的怀抱里,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搂紧,困住,锁死。   “塞琉古斯……”他呼吸停滞,鱼尾蜷缩成一团。   “你要去哪,我的孢父?”沙哑而低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气流卷起他的鬓发,似在被深嗅着发间的气息,“怎么好像,突然很怕我一样?”   刻托浑身紧绷,无法呼吸。   到了这一刻……他要是还察觉不到这小子对他有什么心思,那就真是条没有脑子的傻鱼。他竟然……真的对他怀有那种念头。曾经所有隐约的怀疑,不敢确认的猜想,被他刻意掩藏,逃避的一切迹象……都在这尊覆盖着鳞片的雕像前,这个拥抱里,得到了证实。   “别怕我……别逃。”耳后的呼吸气流又重又急,颤抖着,灼烧着的唇覆上了他的腮,仿佛怕将他烫伤了似的,极力忍耐着,一触即离,“刻托,我……”   “住嘴!”刻托惊喝,声音都变了调,“你混淆了,塞琉古斯……你只是因为缺少孢父的关爱,对我产生了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许还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一些误会……但那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刻托。”呼吸声更重了,“你明明就清楚,你比谁都清楚……我喜欢你。我渴望你,是对配偶的那一种。”   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天崩海啸,刻托脑内一片轰鸣。   迟到了近百年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刻托用力挣扎起来,却被后裔搂得更紧。背脊紧贴着后面健硕的胸膛,摩擦出令他如遭火焚的热度,他彻底慌了:“塞琉古斯,我是你的先裔,你的孢父!”   “你终于亲口认我了。我知道,我从九岁起,就知道。”塞琉古斯低沉道,“那又怎么样?”   他立刻发现刻托白皙光滑的后背因为羞耻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紧绷到在他怀里轻微颤抖。   ——他当然知道,在刻托看来,他对他的感情是禁忌的,人鱼的先裔与后裔成为配偶的先例在海王星的历史中并不鲜见,但绝大多数都是先裔主动向后裔求爱,而且为了避免后裔屈服于先裔权威的情况,必须要经过最高维序者的允许,主动求爱的先裔才能与后裔成为配偶,而随着文明的发展,先裔与后裔成为配偶的情况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存在于一些蛮荒部落中,文明的中枢地带几乎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而后裔向先裔主动求爱……则是违背人鱼一族从古至今的等级秩序与繁衍传统的绝对禁忌,是连提都不能提,想都不可以想的,历史上这种罕见的先例都是钉在耻辱柱上遭到唾弃的丑闻,谁听到都会觉得脏了耳朵,何况是刻托这种曾作为维序者的存在,他本身就是秩序的象征,他对他造成的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本来还想再忍一忍,先把刻托哄回去再说……可一看见他要逃,他就一刻也忍不了了。   向他表白,向他求爱……这是他与他分离的那一夜,就想做的事,却晚了整整三十七年。   “我已经是星王了,秩序就该由我重新制定,不必顾忌什么。”他深嗅着怀里冷冽而甜美的气息,“你一时接受不了,我知道……我给你时间。等我们回去,你可以慢慢习惯和我以配偶的方式相处。”   “你以为,成了星王就能为所欲为吗?”刻托颤声道,垂眸,目光落在他尾鳍处秩序水母中枢神经结成的环上——那是秩序的象征,也是秩序的禁锢。   塞琉古斯对他所说的一切,秩序水母都听得见。   塞琉古斯不但是一位刚刚继位的年轻星王,还是一位因为被秩序水母亲自孵化出来,携带着它来自太阳的源力,被它尤为重视也严格监督的星王。   而秩序水母交给他的作为维序者力量象征的蓬托斯之矛,仍然还在他的腕上,这意味着,他仍然是秩序水母认可的维序者……向身为维序者的孢父求爱,还要结合成为配偶,塞琉古斯会沦为一个因违背秩序而遗臭万年,被所有臣民唾弃,被秩序水母抹杀的星王。   他没有更多的生命核心力量可以再救他一次了。   “你以为,成了星王,就能随意更改秩序,违背传统,肆意杀戮,肆意掠夺,是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塞琉古斯,我不可能答应你!”   怀里的存在厉声拒绝着他,塞琉古斯的又感到背脊疼了起来,连带着头颅也隐隐做痛。他死死搂着他:“刻托,你可以尽情的训斥我,但在拒绝我之前,先想想你亏欠我多少。”   刻托一怔,听见耳畔后裔的语速很慢,像冥河水母剧毒的触须一点点缠住他的心脏:“你欠我的,刻托。我的前半生没有一天好过,你不应该弥补我吗?你不觉得,你对不起我吗?我亲爱的孢父?”   感到怀里的身躯颤抖得更加明显,塞琉古斯唇角加深,这招很卑劣……但真的很奏效。刻托对他没有那种感情,但至少对他心怀愧疚,只是这点愧疚,暂时能让他抓得住他,困在身边,也就够了。始祖人鱼可以活一万年,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和他慢慢耗。   “不。”刻托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硬起心肠,“我不能和你回海王星,也不能接受成为你的配偶,塞琉古斯。”   下巴被蹼爪掐住,扳过去,迫使他对视上那双比之前色泽更暗的绿眸:“我说了,我会重新制定秩序,任何存在胆敢阻拦……”他没有说出来,刻托的心却像坠入了深渊,这双漠视生命的眼睛,也漠视一切规则。他敢肯定塞琉古斯无论对秩序水母或秩序本身,都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这是致命的。   “任何种族的诞生与延续都建立在秩序之上,塞琉古斯。”他一字一句地说,“破坏秩序就是灭亡的开端。对整个种族,还是你,都一样。”   “别拿这些东西压我。秩序本就不是凭空诞生的,那都是被某个存在制定的,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制定规则的存在,只能深信不疑的遵循?”塞琉古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脊椎蔓延至颅内的疼痛愈发剧烈,“我知道先裔与后裔结合成为配偶现在已经很少见,但如果是你主动向我求爱……我们至少不是禁忌。”   刻托被他气笑了,盯着他尾鳍的秩序之环:“塞琉古斯,你以为这样就能欺瞒得了……”   “你也爱我……对吗?”塞琉古斯疼痛难忍,蹼爪从自己的披帛内取出那枚他珍藏多年,陪伴着他出生如死,无数回浸透了鲜血又被他擦净的东西,“这是你的,是不是?我不是你的耻辱,对吗,刻托?”   一眼看见他爪心金色的小小微雕,刻托瞳孔一震,他曾经夜以继日的,偷偷用指甲一点点雕出来的……小太阳。深藏压抑的心情就这么赤呈在了本尊的面前令他猝不及防,思绪混乱,慌乱无比地看向一边。他当然爱塞琉古斯……爱到痛彻心扉,无可替代,但一定,绝对,不可能,是和他一样的感情。刻托下意识地摇头否认:“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见过。”   “不是你的?”绿眸眯了起来,“不是你的,怎么会在神庙里?难不成是亚蒙或墨洛耳的吗?”   外边突然一阵喧闹,听起来像是两波人鱼打了起来。将刻托从混乱中惊醒。地球人鱼刚刚适应环境的体质不如海王星的人鱼,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一旦打起来,亚特兰蒂斯这个新生国度一定会损失惨重。   “松开我,塞琉古斯,让他们休战!”他挣扎起来,但塞琉古斯纹丝不动,一点放开他的意思也没有。   “你很重视你建立的国度里的子民是吗?只要你和我回去,我可以接纳他们,让他们随你一起回海王星,为他们分配最好的居所与配偶。”塞琉古斯的口吻似乎在同他商量,“但如果他们成为你我的阻碍……”   有那么一瞬间刻托甚至认为自己是听错了。但很显然……这小子不是在和他商量,还是威胁。   他竟然敢……   刻托血液逆流,蓬托斯之矛都发出嘶嘶低鸣,他攥紧蹼爪压制着它。他尽量冷静地发问:“你是什么意思……塞琉古斯,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觉得,我威胁到你了吗?”塞琉古斯却面不改色地反问他。   刻托屏住了呼吸。   这小子在成为星王的道路上不知都学了多少这样的手段,他很清楚该怎样拿捏他的软肋。   外面的厮杀声愈发激烈起来。   神经如同被利刃来回切割着,沉默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你先放开我。”   “答应我什么?”塞琉古斯慢悠悠的问,周身的气压却一寸不让的迫着他,紧逼着他。   “跟你……回海王星。做你的配偶。”刻托压抑着被后裔胁迫的怒意与屈辱,“你得让我回去宣布这个命令,让他们为移居海王星做准备。”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刻托沉声回答。缠着他的金色鱼尾一紧,塞琉古斯看着他,似有若无地笑着:“你刚才不是邀请我吗?亚特兰蒂斯的王……这么快,就不欢迎我了?既然答应了我,你是不是也应该去向你的子民宣布我和你的关系?”   刻托一惊,被他环住腰身,来到载具外面。   一眼看见金字塔下两波人鱼厮杀得不可开交的景象,刻托厉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卡戎,休战。”塞琉古斯也下了令。   听见两位王者的命令,混战成一团的人鱼们才终于分开。目光扫过死伤过半的亚特兰蒂斯士兵们,刻托痛心地皱起眉,看向塞琉古斯:“闹成这样,我无法邀请你去亚特兰蒂斯做客,在移居海王星之前,我必须安抚好他们的情绪,以免在路上发生什么冲突。别让我为难……塞琉古斯,在这儿等我回来。”   望着跃入蓝洞的身影,塞琉古斯“啪”地一爪扇到卡戎的脸上:“谁让你自作主张,和他们开战的?”   “他们先挑衅的,说我们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带来灾祸的侵略者!说你想要夺走他们的王!”卡戎捂着脸,愤愤不平,“那群连背鳍都没有废物……”   塞琉古斯没理会他,只是托起一只监视水母望向下方的蓝洞:“去,跟着他,别让他脱离我的视线。” 第102章 疯狂之侵   亚特兰蒂斯内。   “怎么样,王?塞琉古斯的来意是什么?”朝带着守卫回来的亚特兰蒂斯王者迎去,亚蒙担忧地询问。   刻托望向他身后珊瑚丛内巨大的母巢,刚刚睡着的幼仔们感应到他的归来,都纷纷醒了过来,又聚拢到他的周围,抱住了他的尾巴。刻托弯下腰,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眉心深锁:“他要带我回去。”   亚蒙惊道:“是叛国者的罪名来抓捕吗?”   “不。”刻托摇摇头。   “那您能拒绝吗?”亚蒙松了口气,“亚特兰蒂斯可不能没有您,您这些还没长大的后裔更是。”   ——后裔?   塞琉古斯盯着监视水母,瞳孔剧缩。目光一个一个缓缓游过围绕在刻托周围的幼小身影。   他们精神奕奕活蹦乱跳,一看就是在精心呵护下长大的。是刻托的新后裔,他的……孢弟们吗?   想起塞琉古斯那软硬兼施的态度,刻托一阵头痛:“我当然知道。”他绝不可能和塞琉古斯回去成为他的配偶,成为他违背秩序和传统禁忌的理由,成为人鱼历史上遗臭万年的耻辱……成为他害死自己的祸源。   “孢父!抱抱!”   “不许,带走孢父!”   仿佛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什么,人鱼幼仔们都不安起来,顺着他的尾巴游上来,往他怀里钻。黑尾的继承者率先占领了他的怀抱,残疾的白尾则从后拱进他的腋窝里,另一只紫尾也不甘落后的钻入他的背鳍下,数只小蹼爪互相抓挠,争夺自己的地盘。   “好了,别闹了!”发辫被扯得稀乱,刻托头更大了,一把按住围着他团团转的小仔们,哄慰道,“乖,孢父不会离开你们,不离开亚特兰蒂斯。”   “他们真的太黏你了。”亚蒙叹了口气,试图帮他把扒在身上的幼仔们拔下来,可拔下一条另一条又缠了上去,忙得他满头大汗,“你打算怎么办,王?”   “我想想该怎么办。”刻托安抚着浑身上下躁动不安的的小仔们,“先封闭通道吧。”   那小子现在恐怕是头脑正发热,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先让他自己冷静几天,他再去劝他。   ——封闭通道?   不离开他们……不离开亚特兰蒂斯?   ……多可笑啊,他那么轻易的相信了他,给他时间,给他余地,却换回了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塞琉古斯定定地盯着监视水母,嘴角越咧越大,止不住地疯笑起来,犬齿森森,肩膀抖动。   ——他熬了三十七年,盼了三十七年……独自在黑暗与鲜血里挣扎了这么久,在死亡的边缘才找到刻托的下落,来到他的面前。却发现他在另一个星球,有了新的后裔,精心养大,享受着他们的陪伴……   还要为了他们,又一次放弃他?   公平吗?   公平吗?   脊骨深处突然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异物在脊椎处扭动着,挣扎着,令他难受得拱起了脊背,视线忽明忽暗,星核深处见到的那双灰白眼睛在眼前晃动,令他同时感到头痛欲裂,神经像被什么啃噬撕扯。   “王!”卡戎一惊,扶住他弯曲的身躯,“你怎么了?”   塞琉古斯疼得全身发抖,汗液顺着漆黑的卷发淌下来,一头栽下了金字塔。人鱼士兵们围上来,扶住了滚下来的星王,却看见了他盯住蓝洞的双眸,那双眼睛的色泽变得更深更暗了,像被乌云遮蔽的湖沼。   “全军听令……进攻亚特兰蒂斯。”   ***   “王,不好了!通道还来不及封闭,那帮侵略者就闯进来了,把看守通道入口的守卫们都擒住了!”   “保护好幼仔们!”刻托心头一凛,将扒在身上的幼仔都扔回母巢,带着守巢的人鱼士兵朝这片海底深谷外游去。亚蒙安抚着受惊的幼仔们,紧张地目送着王者的背影,却看见他还没游出谷口就退了回来。   数百条生着小鳍翅的颀长身影呈扇贝阵形包围了谷口,持着蕴藏着火焰能量的晶石制造的兵器,侵入了他们的家园。而这帮侵略者的带领者,正是他们的王在三十年前不惜损耗大部分生命核心力量挽救的后裔——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忘恩负义的家伙?   亚蒙气愤地张开鳍翅,将瑟瑟发抖的幼仔们护在了翅后。   “你要干什么……塞琉古斯?我说了让你等我!”刻托盯着逼近过来的金尾后裔。他不想把他看成外敌,但他阴鸷的神情与周围的阵仗已经明白昭示着——他来意不善。腕间的蓬托斯之矛也因警觉而扭动起来,他压制着它,不想用它对着塞琉古斯,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尖锐的哭叫!他回过头,便看见不远处,几条被由他选中的强壮人鱼侍卫们孵化出来的幼仔不知怎么从他们的母巢内出来了,在珊瑚丛间四下逃窜,被闯进母巢区的数条海王星士兵们围捕着,一下子都慌不择路地撞入了他们拉开的猎网中。   亚蒙和人鱼祭司们捍卫着中心属于他的母巢,他幼小的后裔们都缩在亚蒙的背鳍后,或恐惧或愤怒地看着四周包围了他们的海王星士兵们。   “你到底要干什么……”刻托的心脏揪紧,握紧了蓬托斯之矛,回过头,将蔓延伸长的矛尖颤抖地对准后裔的胸膛,“滚出去,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塞琉古斯抬眸观摩着架构在这深谷上方的宫殿:“你建造的新家园可真壮观啊……”他的目光又下移,穿过他,投向他的身后,唇角微微咧开了,“你的新后裔……也都很可爱。”   他知道了?刻托一惊,旋即因他隐隐透着嗜血意味的眼神而一阵悚然:“塞琉古斯……”   “你说要我等你……可我等得到吗?我等了三十七年,可最后等到了什么呢?我等到了……我的孢弟们。”失笑出声来,塞琉古斯握住抵在胸口的矛尖,蹼爪摩挲着矛身,突然把他拽近,俯视着那双凌厉大睁的浅眸,从矛柄缓缓抚上他的长辫,沿路抚至后颈,掐紧了,他低声耳语,“多蠢啊,我竟然会相信你。”   相信你如我爱你一般爱我。   “我……”刻托仰视着他,心痛到无法呼吸,被他一把锁紧了身躯,听见他低沉下令,“把这里所有的幼仔都抓起来,一条也不许漏掉。”   说完,他便闪电般地抓着他向深谷外游去,一眨眼的时间,刻托以被他带出了亚特兰蒂斯的出口,飞入了龙骨载具内。被扔进载具的腹仓内,门扇在身后合拢,刻托怒吼一声:“塞琉古斯你——”   脖颈被灼热的蹼爪掐住,整个身躯被猛地按在背后的雕像上,一片阴影覆落下来,嘴唇被狠狠封住!   “唔!”   唇瓣被犬齿刺穿咬住,齿关被烫得惊心的舌强行顶开,像淬着火焰的刃捅入口腔,混合着鲜血翻搅。刻托大睁着双眼,与近处的绿眸对视着,这双眼眸里汹涌的情绪像海啸卷起的巨浪,一刹那向他倾塌而来,重重的砸击在他的心脏上,几乎令他无法负荷,以至于与他唇齿交缠时有种要被溺毙的感受。大脑一阵空白后,刻托本能地挣扎起来,却被蹼爪牢牢攥住了双腕扣在头顶,十指嵌扣。他渴望的拥抱变成了炽热的纠缠与压制,而一个吻显然无法令塞琉古斯满足,他松开他的唇齿,粗重喘息地盯着他,眼神危险起来。   “塞琉古斯……”被咬破染血的嘴唇颤抖着,刻托盯着他,“你冷静一点,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塞琉古斯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下头,从刻托的腮边沿路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吻了下去。   “停下……嗯!”   喉结被后裔紧紧咬住,令刻托声音都难以发出,优美的银紫鱼尾被灼烧的金色鱼尾紧紧绞缠着摩擦起来,敏感的鱼鳞互相刮蹭着,激起一阵阵酥麻的电流。塞琉古斯狂热而放肆的抚摸着他的脊背与细腰,将他身上那些象征着王者身份的披帛与饰物撕扯下来,头冠砸落下来,发辫也散乱开来,银丝如瀑布流泻。   一根又硬又烫的东西抵在了他们紧贴的鳞膜之间。刻托一个激灵,尾鳍蜷缩起来,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紧闭的窄缝被后裔充血巨大的凶器顶着,一点一点的往里闯,他因为极度的羞耻与惊骇而睁大了眼。   尽管没有到发情期,雌腔不会打开,但外部的鳞膜被侵入的感受与意义仍然与遭受强暴无异,他奋力甩动着尾鳍,但无济于事。他给予了绝大部分生命核心的后裔的力量全然压制着他,令他根本无法挣脱,被塞琉古斯缓慢而用力插进来。   “嗯——”骨髓深处的恐惧蔓延出来,刻托摇着头全身发抖,因为生而为创世人鱼,他半生都在努力挣脱自己的命运,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被侵犯的劫难。   而侵犯他的,却竟然是他的后裔。   塞琉古斯咬紧他的喉结,压抑太多年的渴望令他脉贲张,无数次的发情期都是他独自靠着这尊亲手雕琢的雕像苦熬过去,而现在本尊就在他的眼前,他一刻也忍不了了。用只进了一小截的性器感受着刻托的鳞膜内部——这就是他的生命之源。尽管还没有完全进去,他也在这刹那感到自己残缺的生命完整起来,像流浪在外的弃子终于回归了家园,他的孢父的体内温柔软热,全然被他占据着,全然包裹着他,他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他从身到心都舒爽极了,鱼尾紧紧绞缠着刻托蜷缩起来的鱼尾,他急迫地向前挺动腰身,想要侵占得更深,更多。   可刻托没有发情的身躯是那样紧致,他接连挺撞了很多下,都没能将自己完全插进去。   急得颈侧青筋凸起,他嘶哑下令:“让我进去!”   刻托闭着眼流泪,混合着深紫血丝的粘液顺着优美的银紫鱼尾流下来,凝落在环绕着淡淡光环的尾鳍末梢,滴淌到散了一地的珍珠与碎裂的披帛间。   塞琉古斯咬牙,把他的鱼尾捞起来盘在腰间,腰身挺得一下比一下更重,滚烫的性器犹如肉刃一般在抗拒着他不肯放松的鳞膜内捣着,搅着,执着而凶狠地要撑开这一块不容侵犯的禁域。   刻托紧咬的唇齿渗出血来,眼尾的痣殷红。喉结被后裔的犬齿松开,可胸前又一烫,乳头被叼住,狠狠嘬吮起来,仿佛要从那里吸出并不存在的乳汁来。   “这么多后裔……你用这儿喂过他们吗?”一面插着他的下面,塞琉古斯一面含着他的乳头恨问,“我口都没有吃过,你得补偿我,让我以后吃个够……”   “疯子……疯子!”刻托羞愤至极地溢出泪来,一对乳头被他埋头吮咬得都肿胀起来,可发了疯的后裔尤不满足,性器还在坚持不懈地尝试往里挺进。   “你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刻托?被我压在下面,被我强行占有,我的孢父……”塞琉古斯埋在他被自己吻咬得一片斑驳的胸前,“那些后裔是你独自孵化出来的,还是你为谁怀了孕?”   “没有……我没有配偶,他们和你一样是我单独孵化出来的!”不想他因为误会而疯得更厉害,刻托颤声分辨,听见他呼吸微微一顿,又笑出声来。   “这么说,我还可以成为你独一无二的配偶……你喜欢幼仔是吗?你为我生一个,怎么样?”   他说着,更加用力往里插进来!   塞琉古斯想进去……进他的雌腔。   “不要!”刻托嘶吼出声,鱼尾因为巨大的羞耻与惊恐而蜷缩成一团,“塞琉古斯!”   被骤然挤得太紧,塞琉古斯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来,大股大股浓稠的精液射得刻托鳞膜里里外外一片污浊。力量松懈的刹那,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脸颊被什么狠狠抽过,鲜血飞溅,刻托猛地挣开了他。 第103章 太阳之泪   “你疯了……你怎么疯成这样?”刻托咬着牙,红着眼,垂眸扫过自己裂开肿胀的身下,眼前浮现出厄瑞波斯的惨状,耳边徘徊着那只祝福水母诅咒般的那句预言。这数年来他无数次的想象过与塞琉古斯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遭遇一场猝不及防的强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目光落到尾鳍边散落一地的珠饰间的那颗金色微雕,他的眼泪砸落在上面,“或许那只祝福水母说得对,你真的是……我的灾祸。”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地盯着他,眼前阵阵发黑,占有渴望多年的存在的快意还未消退,可与此同时,脊骨处的疼痛也变得剧烈起来,像有一万只海蝎子在蜇咬,痛得令他难以承受,刻托对他说出的话更仿佛突然加剧了这种痛楚。脑子嗡嗡作响,疼痛欲裂。熬了这么多年来到他的面前,却被他……视作灾祸吗?   外边隐隐传来交战声,刻托心头一紧,顾不上收拾自己,蹼爪间的蓬托斯之矛瞬间暴涨,捅破了面前的门,塞琉古斯从后扑来,将他压制在破裂的门上。   “你休想逃……”   矛尖瞬间从他扣着刻托腕部的蹼爪间贯穿出来,下一瞬,刻托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   爪间浸透鲜血,塞琉古斯盯着他的背影,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弓起了背脊,浑身痉挛起来,伏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片黑色的纹路以他的脊骨为中心,在起伏精健的古铜色脊背上迅速蔓延开来。   “塞琉古斯……你不是答应我,只要能帮你感应到刻托,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星核深处那只神秘水母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渴望创世人鱼就是你的罪……犯下罪行的代价,就是变成我们的奴仆。”   “啊!”   黑色的纹路蔓延上脸颊,钻进双眸与神经深处。   一眼看见蓝洞内的景象,刻托呼吸停滞了一瞬,原本洁净的水面被染得一片污浊,那座人鱼群雕也破裂了。人鱼幼仔们被海王星的人鱼士兵们抓在怀里,甩动鱼尾哭叫挣扎,亚特兰蒂斯的守卫们试图将他们夺回,两波人鱼混战着,尸骸漂浮,血水飞溅。   从他降落到这里建立亚特兰蒂斯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的和平,终究还是被打破了。他自苏醒后,花了二十多年与祭司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亚特兰蒂斯文明,可能也会因此,毁于一旦。   “你们给我住手!”一声厉吼,蓬托斯之矛捅入蓝洞内激起冲天水流,将来自海王星的入侵者们抽飞了数条,刻托撑开鳍翅飞到蓝洞上空,接住一条奋力跃到半空的人鱼幼仔。黑鳞的亚特兰蒂斯未来继承者发出“哇”的一声哭叫,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不要怕……我在这儿。”   抱紧了怀里受惊的小后裔,刻托回头看了一眼,身躯一震,目光凝固在那个从载具里蛇行出来的身影上。   血管状的黑色纹路在健硕的身躯上若隐若现,塞琉古斯死死盯着他,瞳色变成了近乎黑色的暗绿,瞳仁也扩得极大,几乎快要占据了眼白的部分。   刻托心脏几乎裂开。   塞琉古斯竟然……被暗潮感染了。他刚才怎么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在来到地球之前吗?   ……他怎么会被感染的?   作为他的后裔,塞琉古斯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和他一样的血,对暗潮有天然的抵抗力,还具有秩序水母的火焰能量,是不可能被暗潮轻易侵蚀的,他被感染只有一种可能。……他主动献祭自己,接纳了它们。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看见塞琉古斯渐渐逼近,刻托回过神来,立刻将怀里的幼仔扔向亚特兰蒂斯的守卫们,撑开鳍翅,奋力飞向了半岛之外波涛汹涌的大海。   ***   周围水域渐渐变得寒冷起来,可刻托一刻也不敢停下——与暗潮交战过的数次经历令他足够清楚,被暗潮寄生的活物都会陷入疯狂,被毁灭与吞噬的恶欲占据大脑,没有理智可言,如果留在亚特兰蒂斯,他不知道赛琉古斯会做出什么事来。很明显,他已经被暗潮侵噬了……思维与行为都已经受到了影响,屠杀玛雅人和进攻亚特兰蒂斯都只是他疯狂行径的开始。   ……他的小太阳,他用尽了生命核心的力量想要托向光明的小太阳,最终选择堕入了黑暗。   刻托心痛难当,望见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游了上去。探出水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冰川映着上方漂浮的极光,就像那双年少时藏着野性却又干净的绿眸。   看见远处袭来的一片黑雾,他不敢停歇片刻,朝冰川内部游去。   暗潮受不了极寒或极热的环境,在这里,塞琉古斯或许会变得稳定下来,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这么想着,上方的光线却暗了下来。他抬起头去,看见那抹金色的身影扇动着巨大的鳍翅,周身盘旋着黑色飞鸟般的无数阴影,犹如一场黑色的风暴,将天空中那美丽纯净的绿色极光完全遮蔽和吞没了。   整个视域陷入一片黑暗。   刻托什么也看不见了,庞然的恐惧笼罩心脏的刹那,一双布满黑色纹路的蹼爪从后方将他的身躯捕获入怀:“你要逃到哪里去,我的孢父?”   “塞琉古斯……为什么……”刻托仰起头,泪水泉涌而出,“为什么要把自己献给暗潮,你疯了吗?你看看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塞琉古斯清醒了一瞬,在扭曲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自己双臂上可怖的黑纹。那个诅咒竟然是……暗潮吗?他变成了怪物吗?这是他曾在那十五年的暗无天日的囚禁岁月里坚定拒绝过的邪恶诱惑,却在无望等待的尽头,被他主动接纳入了自己生命核心里。   终于找到了这数十年来日夜思念的存在,可是,在他面前变成最令他厌恨的怪物了啊……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想要松开怀里的存在,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却与疯狂的爱欲此消彼长,他浑浑噩噩,无法自控地拥紧了深爱的孢父,在眸中的绿色湮没入彻底的黑色前,流下了最后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天而降的黑影飓风一般以他为中心,扩散而来。   “你要毁了这颗星球吗,塞琉古斯?”刻托颤抖地嘶吼出来,被猛地压在冷硬的冰面上,翻过去。   “对……毁了所有,毁了这颗星球,毁了亚特兰蒂斯,杀了他们,都杀掉……你就只会拥抱我了。”疯狂的笑声中,漆黑的双眸俯视着他,纯粹的恶欲包裹着蚀骨的渴望,再也不见一丝极光般的绿与少年时代的眼神。挣扎的力气轰然溃散,他失声痛哭,被他压在下方,在黑暗的天穹之下狂热拥吻。   太阳湮灭,万物失色。   冰冷的水滴在脸颊上,刻托艰难地睁开眼。漆黑的发丝下,布满黑色纹路的健硕身躯伏在他的鱼尾上,从脊骨里生长出来的黑色触须将他紧紧缠绕。尽管他清楚自己不会被暗潮感染,也在这没日没夜的侵犯中,产生了一种要被黑暗彻底吞噬掉的错觉。   会被永远囚禁在这座冰川里吗?   他垂眸望去,年轻人鱼俊美的侧颜映入视线,闭眼沉睡的时候,看不见那疯狂邪恶的眼神,除了额角有着淡淡的黑色纹路,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就仿佛一条因为吃饱了睡着而格外温顺的恶龙。   仿佛在睡梦中感觉到他的抚触,黑色的触须在他身上缠得更紧了一些,头也深埋进他胸口的发丝。   他挪动蹼爪,轻轻拨开了后裔凌乱的鬓发。   尽管被暗潮感染,但塞琉古斯……似乎跟那些被恶欲完全操控的只知道疯狂杀戮与进食,摧毁一切的普通暗潮寄生者不太一样,这不知多少个日夜,塞琉古斯始终只是待在这座冰川里,缠着他不放,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话,好像在这幅被黑暗腐蚀了的躯壳里,还残存着一点点属于原本塞琉古斯的思维与情感。   是因为冰川的寒冷延缓了他被侵蚀的程度吗?   这最后残存的微弱火光能维持多久?   再过多久,他的小太阳就会被完全蚕食殆尽?   如果,能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他的恶欲以后吞噬他就能满足,那么陪他永堕黑暗,似乎也可以……   蹼爪绕过后裔的背脊,他轻轻将他搂紧了,试图温暖他已经越来越冷的身躯,让他恢复从前的炽热。   可塞琉古斯的体温很低,像一轮正在熄灭的太阳。   刻托将头靠在他颈窝,无声掉下眼泪。   一团淡蓝的光晕在余光里闪烁,他转过头,一只亚特兰蒂斯的巡逻水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伞帽颤抖着,将纤细的触须伸到了他的额心。   “孢父,你在哪里,呜呜呜——”   “孢父!救救我们!”   此起彼伏的人鱼幼仔的哭声夹杂成一片,生着小鳍翅的人鱼身影与没有鳍翅的人鱼身影在巨大的母巢外交错晃动着,似乎在一同捍卫着幼仔们,周围游窜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正朝他们侵袭围拢。白色的珊瑚丛间,满是人鱼的尸骸,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瞳孔剧缩。   一只遍布黑纹的蹼爪突然将他眼前的水母捏得稀碎,腰身又被搂紧了,漆黑的眼眸盯着他,森然而笑:“在心疼你的其他后裔们吗?但你很快就只有我一个了……但没关系,你还会有的……”   蹼爪放到他的腹部上,缓缓收拢。   “等你到了发情期,就会和我……和你唯一的后裔,生出新的后裔来……你和我的结晶,会长什么样子呢?”   如果他因现在的塞琉古斯而怀孕……生下来的一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和灾祸之源。   刻托咬紧了牙,闭上眼压抑着泪水。终于,他缓缓伸出双臂,搂紧了眼前的后裔,嘴唇靠近他的耳畔,很轻,很轻的呢喃:“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呼吸一滞,也搂紧了他,似乎在黑暗和混沌间,也本能地想要回应他的呼唤。   刻托的蹼指嵌入他漆黑的发丝间。   “噗”地一声,蓬托斯之矛猝然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后裔的胸膛,也同时穿透了他自己的生命核心。   这三十多年修复再生出的,为数不多的创世人鱼的力量倾绽而出,冲进了紧贴着他的被黑暗污染的后裔的心口,他凝视着近处漆黑的双眸,抱着他撞碎身下的冰层,扎入冰冷的深海。   漂浮的碎冰间,狭长黑暗的眸底在濒死之际重新绽出一丝极光般的绿意与一瞬的清醒,瞳孔扩大地盯着他,蹼爪抓住他的发丝,就像多年前一样,满怀着恨意与渴望,还有什么想对他说,还来不及说出口。   刻托颤抖着,大哭着,最后一次拥紧了他。   对不起……唯有这样才能封锁你因暗潮而发生的越来越可怕的异变,唯有漫长的时间才能将你净化,可能是十年,一百年,一万年……可能是永远。   但我会陪你……如果你永远无法重见光明,那么我也将永堕黑暗,我会陪你……一直陪你。   吻了吻已经失去意识的塞琉古斯的额头,他松开蹼爪,悄无声息的朝深海中沉落。   遥远抬起模糊的双眼望去,冰川封住的那抹身影,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泽,像一轮永不熄灭的太阳。   他的……心之太阳。   ***   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亚特兰蒂斯王者,亚蒙惊痛的掉下泪来:“王,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刻托虚弱地闭上眼,鬓发都已被鲜血浸染成了深紫色:“亚蒙……别让我留在亚特兰蒂斯,把我藏起来……他已经疯了,因为暗潮疯了……我是他恶欲的根源,把我藏起来吧,直到他被彻底净化的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么一天,你永远,不要来找我。”   “好。”亚蒙点了点头,哭着抱住了刻托,从尸骸累累的珊瑚丛深处游了出去。   将怀中的伟大存在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下洞穴深处的硫化层内,亚蒙含泪将蹼爪覆在了胸口。   “替我保护好亚特兰蒂斯未来的继承者,亚蒙。”刻托用最后一丝气力在他耳边喃喃念出一个古星秘语音节,“AJATI……将这个能指引死去的人鱼们赴往新生的咒祷之词,作为他的名字吧。”   可惜,亚特兰蒂斯重生的那一日,他或许没有机会看见了。   塞琉古斯……别害怕,   在永恒的黑暗深处,有我陪你。   即便永远只能背道而驰,   你也是我的……宇宙中心。 第四卷 海王星篇 第104章 奔赴之爱   玛雅时代的三千余年之后,地球末日。   亚特兰蒂斯。   “刻托……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感应到体内存在的大脑活动,冥河水母发出微弱的喃喃,凝视着被包裹在自己伞帽中,又被一层半透明的白膜覆盖住了全身的娇小身影。——虽然刻托在身体溶解之际被它及时包裹了,保下了一副残躯,在这七年的时间里缓缓生长出了血肉,但由于生命核心太过微弱,根本无法恢复成成年体的形态……以至于变成了只有十几岁大的少年人鱼的模样。   从漫长的回忆梦境中醒过来,刻托睁开了眼。一片黑暗包裹着他,柔软而温暖。意识到裹住自己的是什么,他低唤了一声:“HADES。”   黑色的伞盖缓缓撑开,光线倾泻进来,令他得以看清自己的身体——身为“梅杜沙”时人类的双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银紫色鱼尾,只是看上去比之前要短小了不少,尾鳍处的光环也消失了,长而浓密的银白发丝笼罩着他赤裸的上躯。他变了人鱼的形态。只是……目光惊愕地逗留在自己的蹼爪上,以这双蹼爪的骨骼判断,他的外表年龄似乎变小了,而且腕上的蓬托斯之矛也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这样?他这是在哪里?   环顾四周,一片珊瑚丛映入视线,他在海底……抬起头去,这片珊瑚深谷的上方是一座巨大的建筑。   这里是……亚特兰蒂斯?   他记得他抱着圣比伦的小皇帝跳下了海,生物辐射爆炸了,他的身体似乎都溶解了……还听见塞琉古斯喊他的名字,塞琉古斯到哪里去了?   他怎么会回到亚特兰蒂斯的?是被冥河水母带到了这里,被他修复了身体吗?过了多长时间了?   “YA……”   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刻托回过头去,惊奇地看见一条黑发银尾的幼小人鱼正抱着自己的尾鳍,眨动着一双圆圆的蓝眸,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小家伙是哪里来的?好可爱……   他把他抱了起来,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你醒了?”   刻托回过头,不久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银尾人鱼游到了他的面前,而他身后不远处……黑尾银发的亚特兰蒂斯现任首领,静静凝视着他,将蹼爪放到胸前。   “刻托……我的孢父,好久不见。”   刻托眼眶一热,朝他微微一笑。他未曾来得及正式命名的这个后裔……AJATI……   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YA——PAPA!”   银尾的小人鱼摆动尾鳍,挣开他的蹼爪,游到了他面前的银尾人鱼怀里,像只小猫咪般撒娇打滚起来。   “这小家伙是……”刻托意识到了什么。   看了一眼身后的黑尾配偶,银尾人鱼有些羞赧地说:“是我和Agaras的后裔。多亏了您在自我修复时散发出的能量,这小家伙才得以顺利诞生。”   “太好了,他看上去很健康。”刻托的目光投向他身后游近过来的黑尾后裔,Agaras?——人鱼的求爱语,真是别出心裁的名字……谁给他取的?   此刻他没有心思问这个:“你们知道,塞琉古斯去哪了吗?”   黑尾后裔皱起眉,摇了摇头:“距离你在濒死时被冥河水母和我们带回亚特兰蒂斯,已经过去七年了,刻托。当时地球表面被暗潮风暴吞噬,我们只好立刻封闭了亚特兰蒂斯的所有通道,无法与塞琉古斯取得联系。”   七年?刻托愕然,心沉下去,塞琉古斯又和他分离了七年……他鼻腔发酸,看向冥河水母,“HADES呢,你也感应不到塞琉古斯吗?”   冥河水母微弱的声音传来,“为了救你和其他的一些人鱼,我的精神能量无法维持与他神经联接,已经断开了。但我试图搜索过他的精神信号,却一无所获。他可能已经不在这颗星球了,或者……”   “没有或者。”刻托心里一悸,打断了他的声音。蹼爪收紧,刻进掌心,他坚定道,“我要去找他。地表被暗潮侵占,他会有危险。”   想起旧日被暗潮侵蚀的塞琉古斯,他的心便紧缩起来。尽管经过千年的冰封,寄生在塞琉古斯体内的暗潮已无认为宿主死亡而自行衰竭,令苏醒后的他恢复了正常,可他始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向暗潮献祭自己,一定是暗潮用什么引诱了他,他和塞琉古斯分离的七年里,塞琉古斯会不会又一次堕入黑暗?   “HADES,你曾经与塞琉古斯神经联结过,一定存储着他的记忆是不是?我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   “是。”冥河水母低低回应,将触须探向他的额心,“我的大脑里还存留着星王陛下的记忆,在旧日他与你分离的三十七年里,他的所有经历,我都将传输给您。”   刻托屏住呼吸,闭上了眼。   无数属于塞琉古斯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入脑海。   ……十五年暗无天日的囚禁,无数个夜晚的折磨,在疯癫的边缘不曾忘记,在梦里不敢呼唤的名字。   生生剥下的无数鳞片编织成的面纱。   废墟里用眼泪在无数个昼夜的时间里亲手铸成的雕像。   浴血厮杀的涅槃,以牙还牙的复仇,历经生死的荣耀。   十五年后收复六颗卫星,找回他们遗失的回忆之地。   夺得王位,处置伊西斯。   三年的时间里数次往返于水母巢,寻求他下落的答案。满怀期盼后的信念崩塌。绝望下的自毁。星核深处的声音。在唯一的希望面前主动敞开的生命核心。   被厄瑞波斯的祝福水母的毒刺扎入脊骨,承受诅咒。那血肉模糊,堕入黑暗前的一声声“我愿意。”   在彻底疯狂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啊!”像被一万把钢刀贯穿心口,刻托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整个身躯蜷缩起来,指甲扎入胸膛。   痛到极处,眼眶里溢出血来。   塞琉古斯……他的心之太阳,是为了奔赴他的轨道才堕入了黑暗啊。   他穿过了那样一条漫长艰难的路,才来到他的面前,拖着疯癫残破的躯壳,来要他一个答案。   他却亲手贯穿他的心口,将他封入了冰川。   三千多年的岁月……   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   黑色的伞帽逐渐打开,亚蒙游过去,一把搂住了哭得几乎要昏迷过去的亚特兰蒂斯先王。黑尾的首领后裔伸出蹼爪覆住了他渗血的双眼:“孢父,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这样激动。”   不敢问他到底在塞琉古斯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亚蒙把他抱到了旁边巨大的母巢内。刻托闭着眼蜷缩到母巢的角落,没有理会他们的任何劝慰。   亚蒙看着里面娇小的一团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生命核心的衰弱,曾经的亚特兰蒂斯先王连外表都退化成了少年时期的模样……冥河水母告诉过他,这样虚弱的状态下,刻托还怀着孕,幸而因为休眠且没有经过二次受精,雌腔内的胚胎一直没有发育长大。——而导致刻托怀孕的家伙是谁,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不是身为帮凶的冥河水母后来救了刻托,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把它撕成碎片做成菜肴。   他当年依照刻托的吩咐,将塞琉古斯那儿逃回来身受重伤的刻托藏到了尤卡坦半岛上的另一个蓝洞深处,本以为他能够在经过一段漫长的休眠期后自我修复生命核心的力量苏醒过来,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一个人类并且失去记忆,而且又与塞琉古斯意外重逢……他的第一个后裔,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啊。   这么想着,他听见母巢内的哭泣声终于止住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压抑的呻吟,那娇小的身影拱起背脊,弥漫的银发间,似乎正捂着自己的腹部。   亚蒙慌张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伸出蹼爪拍抚着刻托的背脊,将他的发丝扒了开来。刻托紧蹙着眉,牙关紧咬,耳根泛红,似乎感到不适。   “亚蒙,我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他沙哑地喃喃。   亚蒙抿了抿唇,艰难道:“王……你怀孕了。”   刻托猛然怔住,红潮从耳根涌上脸颊,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蹼爪覆住的腹部。那儿的确微微隆起,尽管不易察觉,但他清晰地感觉到里边有个小小的活物。   是因为他还身为梅杜沙经历发情期时被塞琉古斯……那个小子闯入了……   他羞耻万分,心情复杂地捂住了脸。他竟然……因为塞琉古斯而怀孕了。可在知道一切,他还怎么生得了那小子的气,还怎么忍心怨他呢……   深吸了一口气,他沉默了好一会,颤声问:“亚蒙,我们来地球乘坐的载具还在吗?”   亚蒙点了点头:“还在亚特兰蒂斯,王,你是想……”   “地表已经被暗潮污染,我得启动载具出去找他。”   “这怎么行?”亚蒙摇摇头,“外面很危险,您的生命核心没有恢复,身体和力量都很弱,况且还怀着孕!”   “我也认为您不该去。”黑尾的人鱼首领也沉声说,“七年前我们封闭通道时意外抓到了一只暗潮,它向我们泄露了消息——它们的族群首脑在整个银河系内搜寻一条银发紫尾的创世人鱼的下落。您只要离开亚特兰蒂斯,在外界现身,一定会被它们发现。”   “我一定要去。”少年模样的人鱼先王坚定地回应,那双浅眸微微泛红,望向亚特兰蒂斯上方界穹,“三千多年了……我一天,也等不了了。”   亚蒙怔愕地看着他的神色,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刻托脸上看见过的孤勇与决绝。原本以为刻托知道了怀孕的事实后会震惊恼怒,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接受。如果这只是因为对后裔的包容,那绝无可能……唯一解释只能是,他爱上塞琉古斯了,爱上了……自己的后裔,那种爱是如此浓烈而深刻,胜过一切,以至于曾经身为维序者的刻托竟然敢于为此打破禁忌,违背秩序,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第105章 伪装远行   亚蒙点了点头:“那么,我陪您一起去。”   “你不必跟我去,亚蒙。”刻托按住从小忠心跟随自己的祭司的肩膀,“外面凶险莫测,我之前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带你一起去冒险。留下来吧,你年纪不小了,应该找个配偶了。亚特兰蒂斯没有你看得上的吗?”   灰鳞的人鱼祭司一愣,脸色微红地摇摇头。   他怎么敢告诉他……他心仪多年的对象,早已在很久以前就婚配了,婚典还是刻托主持的呢。   几千年了,涅柔斯殿下应该早就把他的存在都已经遗忘了吧。他也不过是在帮刻托暗中援助塞琉古斯的时候,对那位性情正直没有参与对塞琉古斯的欺凌甚至还试图阻止的王裔多了几分留意,久而久之,竟然生出了其他不该有的感情,到现在……都不曾忘记。   “我想跟你一起去,王,比起亚特兰蒂斯,你更加需要我。”   “哥哥?”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刻托呼吸一滞,循声望去,一抹玫瑰色的身影由远及近。与那双漂亮的紫眸对视着,属于梅杜沙的记忆与情感从脑海里涌来,久远的名字从喉头冲出:“基莲!”   紫眸里溢满泪水,倔强地扯起唇角:“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刻托冲游过去,一把将失散多年的家人并意外成为了他后裔的人鱼青年搂入了怀里,揉着他的发丝:“怎么会呢?哥哥一直……一直在找你。”   基莲攥住他漂浮的银白发丝,像幼时一般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近乎抽噎的呢喃:“我不管你是谁,是梅杜沙还是刻托,是人类还是人鱼……你都是我哥哥。”   刻托搂紧了他,感到心底一道陈年裂痕终于在此刻弥合,似乎肆虐于胸口的仇恨与戾气所生的刺芒都因这个拥抱而柔软下来。帝国高塔倾覆,尼厄已偿命,尽管氯川和尼伽下落不明,但他们在暗潮覆盖的地表恐怕也难以存活,身为人类时的大仇得报,基莲也终于与他重聚……爸爸妈妈,你们可以瞑目了。   “咳咳……梅杜沙,你可终于醒了。”   听见这熟悉得惹人生厌的声音,刻托一惊,扭头便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   目光冷厉地扫过他身下青灰色的鱼尾:“弗克兹……你怎么?”   “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弗克兹笑着挑了一下眉,“可能是以前和基莲那什么太多次了,所以……”   “你闭嘴!”基莲红着脸怒斥,“谁叫你过来的,我说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就算你为我死过一次……”   说着,他便朝母巢外迅速游去。   “基莲!”弗克兹喊了一声,朝他追去,刻托一把抓住他的鱼尾扯回来,“你给我离他远一点,别以为你成了我的同族,我就不会杀了你。”   “我会用我的往后余生来赎罪,梅杜沙。”敛了不正经的笑,弗可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抚平他的伤口,让我照顾他,好吗?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仅仅只是梅杜沙,你有你另外的使命,但基莲……是我以后的全部。所以,请把他托付给我。”   刻托看着他,眼前浮现出在监控画面中看见的一幕。黑暗中那小小的少年依偎在穿医生制服的青年怀里,凝视着他的神态,仿佛他就是他宇宙里唯一的光。   他心头微软,缓缓的……一点点的松开了蹼爪。   “如果被我知道,你以后让他伤心,我一定把你的每片鳞都剥下来喂鱼。”   弗克兹打了个寒颤,尽管刻托现在看上去只是个少年,神态也比身为人类时要温柔许多,他也相信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目送着弗克兹远去,刻托又想起另一个重要的人:“HADES,亚特兰蒂斯还有其他人类变成的人鱼吗?你记不记得有一个叫阿彻的?他在哪儿?”   冥河水母思索了一瞬:“我看见他坠入海里,被卡戎救了。”   这么说,阿彻是被卡戎带走了?他带他到哪里去了?或许找到塞琉古斯之时,也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   “亚蒙,你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你还认得出我吗?”从光滑石镜前回过头来,刻托问道。   亚蒙上下打量着他,原本的一头银发与浅眸用特殊的深海矿石染料染成了黑色,稀世罕有的银紫鱼鳞也变成了常见的浅绿色,而最妙的是那张脸,眼尾的小痣不见了,上扬的眼尾变得微微下垂,连他这样从小跟随在刻托身边的人鱼,竟然也无法将他辨认出来。   “您……是怎么办到的?”亚蒙诧异道。   “跟塞壬族学的小把戏。”刻托唇角微弯,冲他眨了眨眼,“那些年和塞壬族待在一块,我不是白待的。”   亚蒙忍不住伸爪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立刻被他拍掉了爪子:“别乱动,用力拉扯会恢复原状的,这只是自我修复细胞暂时造成的皮肉组织变形。”   “细胞是什么?”亚蒙听不懂人类术语,满头雾水,却注意到了刻托耳际的伤痕,“您是把自己弄伤了才变成这样……”   “没关系,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刻托摸了摸耳后,用染得漆黑的发丝掩住了,“这样就安全多了。”   塞琉古斯……等我。   蓝色的光芒在余光里闪烁,一只亚特兰蒂斯的监视水母漂到了他的面前,石镜内映出了一银一黑的一双身影和围绕着他们游曳的小小人鱼幼仔。   “如果遇到任何危险,用这只水母联系我,孢父。”黑尾的人鱼首领将蹼爪放在胸口,“无论什么时刻,只要您需要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出去救您。”   回想起多年前他在蓝洞里咬住塞琉古斯尾鳍的一幕,刻托又感动又好笑,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已经比他高大太多的后裔肩膀,又与他的银尾配偶相视一笑。   “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吧,Desharow?”   银尾人鱼脸色一红,点了点头。尾鳍又被抱住,刻托垂眸,看着好奇地仰视着他的人鱼幼仔——他大概是没有认出伪装后的他的来,歪了歪头。   “你,是,谁?”蓝眸眨巴着,软糯糯的发问。   刻托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小家伙。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给他取个名字吧,您之前都没来得及为我们命名就离开了。亚蒙送您离开后也消失了很多年,许多的习俗与文化,因为您和他不在,我们都没能保留下来。”现任亚特兰蒂斯人鱼首领不无遗憾地皱了皱眉,“我那时太小了。”   刻托思索了一下,将小小的幼崽举了起来:“就叫……伽德兰吧。有你们名字的音节,也意为——亚特兰蒂斯的星辰。”   “伽德兰,听见了吗?你有名字了。”银尾人鱼微笑着凝视自己的后裔,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   “对了,你的两个同巢兄弟呢?紫尾和白尾,他们到哪去了?”刻托环顾了一圈,眼睛一亮,紫尾黑发的人鱼正朝他迅速游来,一眨眼,他就已冲到面前将他抱住了:“孢父!”   刻托抚了抚他精实的背脊,感动难言。   “他现在叫Asura,孢父。”黑尾后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刻托一愣——阿修罗,这又是谁起的名字?   “白尾不见了……对不起,孢父,因为幼时被我咬残,他一直对我怀有恨意,您走后,我和他爆发了一场剧烈的冲突,他离开了亚特兰蒂斯,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回想起那条背鳍残疾的白尾,这三个后裔之中,他是最依赖他的那一条,那可怜的小家伙……离开了亚特兰蒂斯独自流浪在外,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又过的怎么样?刻托叹了口气:“AJATI,答应我,你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亚特兰蒂斯。”   环顾了一圈替自己送行的亚特兰蒂斯子民们,白尾始终没有出现,刻托遗憾地转过身,钻入了载具。   载具冲出通道的一瞬发出剧烈的震荡,刻托抓紧冥河水母的触须,透过圆形的窗朝下方海面望去。   距离第二次暗潮降临已经过去七年的时间,地表的海洋仍然呈现出石油般的色泽与质地,甚至可以清晰映出他们悬浮在海面上的载具的倒影。   极目望去,连海鸟都不见踪影,人类的文明恐怕也已不复存在,也应该没有任何未被暗潮侵蚀的生命能在地表存活。刻托扯了扯爪间的触须:“感应到塞琉古斯的信号了吗,HADES?”   冥河水母的伞盖收缩了一下,缓缓道:“我收到了很微弱而遥远的信号,应该是和不久前他召唤我时的距离一样,他很有可能是回到海王星去了,刻托。”   刻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一阵喜悦。突然一声轰鸣袭来,载具摇晃了一下,立刻向上攀升起来。是什么袭击了他们吗?刻托垂眸扫视,骤然发觉一个潜水艇从黑色的海面下浮了起来——竟然还有人类的科技文明产物与幸存者在这场浩劫中存留下来。 第106章 沦为奴隶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像是……一条龙?”氯川眯起眼,透过望远镜观察着上方高空中的轮廓。   “让我看看。”尼伽伸手去夺他的望远镜,被他用手肘顶开了身躯,“滚远点。”   “这支雇佣兵团的团长可是我。”一把搂住了黑发美人的水蛇细腰,尼伽把他连人带望远镜都掌控在了手里,一边观察着上方,一边手却不老实地摸入了他的制服内。氯川一把掐住他的机械义肢,侧过脸,红唇微弯:“你是不是属狗的,昨天晚上还没有吃够?”   刚知道他瞎眼的那段时间给他做手术和夜夜纠缠的人是自己,这小子还气急败坏地要杀了他呢!   结果没几天喝得酩酊大醉又摸到他床上来,嘴上说着恶心,身体倒是挺老实的,后来食髓知味了天天晚上都缠着他不放,连在外搜索物资的时候也不消停。   要不是知道这小子心底藏着的人是谁……他都要以为……他是已经爱上他了。   “换香水了?”尼伽低下头,闻了闻他领间的味道,“我喜欢你之前那一款。”   “我管你喜欢哪一款。”幽黑的眼眸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滚开点,别碍着我。”   其实不论是什么味道……尼伽心想,他都无所谓。七年的时间,这家伙换了无数款香水,可最令他动心的,是他的体香。不是玫瑰的味道,却也足够令他不可自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他自己也不清楚。   “氯川,我看你就是欠干。”   “松开!别在这个时候乱来……妈的,上面那东西都不见了……嗯!”   既然有幸存者……数百年后,这点星星之火一定会蔓延开来,人类的文明一定又能重建起来,生生不息。   望着被云层渐渐盖住的地球海面,刻托欣然地收回视线,与亚蒙对视了一眼,一齐躺入了生物囊内,将身躯蜷缩起来,进入了休眠。   四年后。   “刻托,亚蒙,快醒醒!”   在摇晃震荡间,刻托睁开了双眼,钻出生物囊外的一瞬,一阵失重感袭遍了全身。   “怎么回事?”亚蒙问道。   毫无回应。   负责驾驶载具的水母们都已经陷入了昏迷,毫无知觉的漂浮在半空中,天旋地转中,冥河水母张开触须将他们裹入了巨大的伞盖内:“是海王星大气层内的巡逻龙袭击了我们,我发出了信号,但仍然被他们视为了入侵者。你们俩,抱紧我,载具即将坠毁!”   “报告长官,已经击落不明侵入者。”   “知道了。”飞行的龙背上,负责巡逻的人鱼卫官望向右前方,拖曳着蓝色光焰的飞行载具正朝王城外的外海坠去,像一颗从天而降的彗星。   尽管那个载具看起来像是他们的造物,但正因此必须更加警惕,将空防维持在最高警戒水平是星王亲自下达的命令,他们绝不敢漏掉任何一艘可能栽有暗潮的外来载具。   尽管如今的星王脾性暴虐,令举国上下为之胆寒,仿佛弥漫着一层压抑的阴云……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曾在海王星历史上神秘消失了四千年的古代统治者,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在回归海王星的头一年里,他就和替他代掌星王之位的兄长涅柔斯一起将这些年内海王星上分崩离析成大小部落的族民们重新凝聚了起来,就像四千年前一样击退了再次侵袭海王星的暗潮,将这里的文明与秩序重新建立了起来。尽管暗潮表面上似乎已经退却,这灾后重建的由部落重新归拢成的王国却仍然面临着内忧外患,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动荡,明争暗斗无处不在,阴谋在黑暗中四处蔓延,就连星王自己,也在这十一年的时间里经历过数次暗杀,镇压过数次分裂与反叛,他的手腕极其铁血,极其酷厉,无数不服统治的部落酋长被推上刑台,剥鳞断首,很长一段时间里,城池内外随处可见被曝众示警的反叛者尸骸,但也正因如此,重建起来的海王星政权才未在一次又一次的动荡与阴谋间再次沦为一盘散沙。   故而,他们这些士兵……虽然畏惧那位星王,对于他的任何命令,却是发自心底的,毫不犹豫的执行。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目光投向周围骑在龙背上的巡逻兵,人鱼巡逻长下令道:“去外城搜查,发现感染者,格杀勿论。”   外海,某奴隶部落。   “这是什么?”   “该不会是暗潮的感染者吧?”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钻进耳膜,刻托艰难地睁开双眼,从冥河水母破裂的伞帽缝隙间看出去,尾鳍突然一紧,下一刻,他就被拖出了黑暗的包裹,随之,亚蒙也一起被拖了出来,但仍然昏迷着,一动不动。   立刻将亚蒙护在怀里,刻托警惕地打量着围住他的这群人鱼,他们的脸上刺有彩色的纹身,尾鳍上也都穿了特质的鳍环,环上缀着会发出清脆响声的铃铛——这似乎是一帮奴隶人鱼,不知他们的主人是谁。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也没有被暗潮感染。”刻托冷静地发声,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距离王城有多远?”   “但桑部落……离王城七十海里,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从天而降?”   离王城七十海里。不是特别远。刻托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这个答案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千多年,海王星的地域划分与版图一定与原来有了很大区别,时隔这么久才回归海王星的塞琉古斯还会不会是星王,会不会在王城里,都是未知数。   这么想着,他追问道:“现在的星王,是叫塞琉古斯吗?”   “是谁这么大胆敢直呼星王陛下的名讳?!”一声厉吼从背后传来,“啪”地背后袭来一道剧痛,刻托回身一把攥住了再次朝他抽来的鳗鱼骨鞭,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雄性人鱼正怒气汹汹地盯着他。   在看清眼前黑发人鱼少年的面容的一刻,奴隶头子满脸狰狞的横肉顿时一松,缓缓咧开了嘴:“我的古神啊,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家伙?”   那贪婪的视线令刻托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恢复原状了吗?看见水面上的倒影,松了口气。还好,还是他捏出来的模样,只是这幅长相……似乎的确不算丑陋,还是有点惹眼。心沉下去的瞬间,周围的人鱼奴隶们已经朝他和昏迷的亚蒙围了过来。   冥河水母在坠毁中因为保护他们而受了重伤,已经陷入了休眠状态,而他生命核心里仅存的力量,恐怕只供自己逃走,可他绝不能扔下亚蒙……   他迅速在冥河水母的触须间扯了一把藏进发丝间,抱紧了怀里的亚蒙,任由人鱼奴隶们将他和亚蒙都绑了起来。回眸看了一眼,好在破破烂烂毫无动静的冥河水母被遗弃在了一边,没有被奴隶头子关照,这或许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被人鱼奴隶们一路拖进一片茂密的水上森林,坐落在森林深处的部落出现在刻托视线内。树木围成的高高栅栏内,传出喧闹的各种声响,叫卖声,笑声,哭声,歌声与乐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木门缓缓放下,刻托被拖拽了进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个热闹而黑暗的集市,悬挂在树上的大大小小的笼子里装着年龄不一的人鱼,还有他们的近亲塞壬族,有雌性也有雄性,甚至还有幼仔,笼子上挂着价码,显然是代售的商品。   真是不妙……他们落到了一个奴隶黑市里。这种地方,是海王星上最污浊也最混乱的地带……幸运的是,拜冥河水母传输给他的塞琉古斯的记忆所赐,他也对这种地方的生存规则与交易规则了然于心了。   “喂,那姆,过来看看这批鲜嫩的新货!”将他和亚蒙拖到集市尽头的一个树屋前,魁梧的人鱼奴隶头子嚷嚷起来。   “知道了,别吵了!”随着一个妖娆的声音回应道,年长的雌性塞壬从屋子里懒洋洋地钻了出来。   目光落到面前被缚着鱼尾的人鱼少年脸上,那姆浅黄的蛇瞳不禁一亮,蛇尖挑起了他的下巴,虽然发色与尾色都非常普通,但这张脸却是不错的货色,卖到那种泄欲用的暗窟里都可惜了,应该放到最大的奴隶市场上的拍卖台上去,会有买家愿意为他出高价。   目光挪到少年旁边的灰鳞人鱼脸上,至于这条,姿色倒是也不错,但似乎年纪不小了,没有那么鲜嫩,送去暗窟是更合适的选择。   刻托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眼前雌性塞壬的神色,心知肚明,这奴隶贩子一定已经盘算了他们的去处,比起成为货品,他更希望成为被奴隶头子看管的劳动力,那样脱身更方便,他只希望自己不要被扔进塞琉古斯逛过的那种淫窟里面,那种污糟的地方他实在不想进去第二回。况且……他还怀着孕,如果被灌药,被发现是创世人鱼的话就遭了。 第107章 惊遇旧识   这么想着,托着他下巴的蛇尾放了下去,雌性塞壬弯下身来,尖锐的指尖划开了他身上的披帛,胸前略微有些肿胀的一对乳尖暴露出来,刻托一惊。   “是快要发情了吗?这儿颜色好深。”尖指甲在他一侧乳晕旁略过,刻托咬紧牙,身躯仍然敏感的轻颤了一下。一旁魁梧的人鱼奴隶贩子笑了起来,目光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徘徊。雌性塞壬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摘下腰间悬挂的一枚器物,“把他按住,扎克。”   “你们要干什么?”刻托本能地护住腹部,双臂却立刻被粗大的蹼爪攥紧,头颅被按得低下去,既而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像是被锐器刺了一个印记。   “打好标记了,把他洗干净打扮一下,就送去最大的市场参加竞拍吧,记得先发告示,就说来了个快要发情的未成年一等货,会有很多买主前来的。”   竞拍?刻托心头一凛,抬头看见雌性塞壬又扫了一眼他身旁还昏迷不醒的亚蒙,也在他后颈打了个印记。   刻托冷冷道:“我们都是从王城里来的贵族,只要你们能向王庭传信,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你能得到的报酬一定比卖掉我们更多。”   一把掐住少年的下巴,那姆笑眯眯的:“我管你什么来历,到了我这儿,都是我的货品。”   被奴隶人鱼们拖向树屋内,刻托回眸看向身后被拖出集市的亚蒙:“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儿?”   嘴巴被紧紧捂住,门在背后关上了。   刻托屈辱地盯着面前的镜子,头发被数只蹼爪纷纷扯紧,奴隶人鱼们麻利地将他染成黑色的发丝编成辫子,往他的头上身上挂满花哨的饰物,着重点缀了微肿的双乳与细窄的腰身,看上去异常诱惑。   不知道亚蒙被送到哪去,怎么样了……   蹼爪刺进掌心,他有些焦虑起来。   因为生命核心的衰弱,这幅变成少年的身躯的力量不堪一击,恐怕连从这群奴隶人鱼中间逃走都办不到。除了能通过漫长的时间自我修复外,只有星核晶石能快速补充生命核心的能量。可是现在……   尝试用神经联接搜寻了一番冥河水母,他也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显然,它还在休眠。   只能靠自己设法逃出去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听见这微弱的声音,刻托朝角落看去,另一条年少的奴隶人鱼蜷缩在那里,双眸盈着泪水。   看见那对水绿的眸子,刻托心里一软,凑近过去和他挨在了一块:“你也是刚刚被抓来的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被抓来有一阵了……一直被关在这儿,扎克不愿意放我走,他每天晚上都会来……”他低下头难以启齿,刻托却注意到他的鳞膜是肿胀裂开的,很明显已经发炎了,不知道遭受过多少次蹂躏。   他有些难受:“扎克?是谁?”   “就是那条很壮的人鱼奴隶贩子……”少年攥住他的胳膊,浑身发抖,“他今晚也很有可能会来的,新来的漂亮一点的奴隶,他都不会放过。”   “是吗?”刻托眯起了眼,凑到他耳畔,压低声音,“如果他过来……”   “看来你对那个新来的小家伙很感兴趣呢,扎克。”门口,雌性塞壬看着还徘徊在门前不愿离去的人鱼奴隶头子,轻吐了一口水烟,“是想尝尝鲜吗?”   “哈,你说呢?”   “那你可得把我刚才给你买他的钱还给我一半才行。记住,别把他给玩坏了,那小家伙看起来还是第一次呢。”   夜里,刻托听见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黑暗里,一只蹼爪猛地捂住他的嘴,强壮的雄性身躯将他压在了下方,伴随着扑到脸上的腥臭呼吸,一个粗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你被送去拍卖之前,先让我尝尝……年纪这么小,还没有交配过吧?”   “没有,所以请对我温柔点。”刻托捂住小腹小声道。   身下的少年人鱼又娇小又香甜,魁梧的奴隶贩子血脉贲张,见他一副怯怯的神态,便急不可耐地低头吻下去。下一刻,他的背脊一震,捂着被水母毒刺扎中的咽喉,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看似柔弱的猎物。   刻托冷笑着淬掉口里的血沫与冥河水母的触须,擦了擦唇上的血。虽然没了从前的力量,可曾身为人类军人时的战斗素质与条件反射都还在。将鱼尾从濒死抽搐的奴隶贩子沉重的身躯下抽出来,他在他腰间翻到一把利刃,将拴着颈环的绳索迅速割断了。   扫了一眼角落里吓得捂住嘴的少年奴隶,刻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推开虚掩的门往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个雌性塞壬奴隶头子是睡了还是离开了。没多犹豫,他拉起角落里的奴隶人鱼,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利用绳索翻出了高高的木栅栏,两条人鱼一前一后地冲进茂密而黑暗的水上森林深处。   可游出没多远,他们的身后传来数声嘶鸣,那似乎是某种蜥蜴的叫声,由远而近地朝他们迅速逼近。   “是他们养的猎蜥,我就知道我们逃不出去的。”绿眸的人鱼奴隶惊恐地哭泣起来。刻托将他推了一把,朝反方向游去,“你朝森林里游,不要停!”   回眸看去,数条巨大的水蜥朝他迎面游了过来,将他团团包围———它们的脖子上都栓着项圈,很显然,这是奴隶头子用来看守奴隶的“猎狗”。攥紧爪间剩下的一根水母触须,刻托盯着它们,捂住了小腹。   “嘟——嘟——”   号角声自四面响了起来,刻托转眸四顾,看见四周也瞬间亮了斑驳的亮光。数抹身影围拢过来——是那些奴隶人鱼们。雌性塞壬吹了声口哨,蛇行到他面前来,用绳索一把套住了他的脖子:“真是个不听话的小东西,我刚刚睡下,你就逃出来了?”   不远处传来“啊”地一声惊叫,刻托扭头看去,那条和他一起逃出来的奴隶人鱼也被一条蜥蜴叼着尾巴拖了回来。——显然,想要逃出奴隶贩子的掌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下,可麻烦大了。   次日,奴隶部落中心市场。   夜幕降临,这座白日里显得有些寂寥的岛屿渐渐热闹起来,从各处而来的人鱼奴隶主们陆续进入了岛上环形建筑内,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拍卖会。   透过黑色面纱的缝隙,刻托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形看台上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腰间鼓囊囊的买主们。塞琉古斯小时候竟然还和那个叫卡戎的一起做过奴隶贩子的生意,对这儿买主的等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拜这小子的记忆所赐,他知道这儿第一排的买主多数都是经营着暗窟的奴隶窟主,而二层在帐篷内不愿露面的,基本都是从王城里来的有头有脸的贵族和富商。   如果能被王城里来的买主买走……   他或许,就能找到机会去见塞琉古斯了。   “快点,磨蹭什么?”颈环上的锁链被队伍最前面的奴隶贩子猛地扯紧,将他向前拖去,重心不稳地撞到前面一个奴隶的背脊上,他本能地护住了小腹,后背又挨了一记鞭子,被抽打着,拖拽着,钻进了等待展出的笼子里。   一群奴隶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恐慌的气息,充斥着低低的啜泣声。   刻托将黑纱放了下来,透过细密的栅栏看向拍卖场的二层,该怎么做才能吸引上面的买主?   “嘿,昨天虽然没能逃出去,但还是谢谢你。”一个怯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刻托侧眸,看见昨天那个与他一同出逃又被抓回的人鱼少年正含泪看着自己。   注视着那对水绿的眸子,他抬起蹼爪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不想被卖去暗窟的话,就振作起来,只会哭的话,会被买去暗窟的。那些去暗窟泄欲的常客最喜欢征服爱哭的可怜虫。”   一群奴隶们顿时都被吓得止住了哭泣。   刻托扫过他们带着恐惧与无助的面庞。见到塞琉古斯后他一定要让他废除奴隶制度……一个文明与和平的国度不应该有奴隶这种悲惨的存在。身为海王星大祭司时他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以梅杜沙的身份了解过人类社会,某种程度上令他比身为人鱼时更开悟。   此时。拍卖场二层。   “你确定,这里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吗?”听见身后凉丝丝的声音,人鱼长老回过头去。昏暗的帐篷内,披着斗篷的身影把玩着爪间的螺杯——奴隶市场的喧嚣显然令从小养尊处优的人鱼王裔感到有些烦躁。   “说不定呢……”穆叶笑了笑,“要进入连只海虫都进不去的王庭接近塞琉古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你就甘心他把你在涅柔斯统治时期一点点分裂出来的部族就这么收归麾下,让你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吗?”   螺杯旋转了两圈,被白皙的蹼爪按住,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可没有谁,能够冒充刻托。即便塞壬族有改变外貌的方法……他的那种气质,还有声音,谁也模仿不了。”   穆叶摇了摇头:“你还是忘不了他,墨洛耳陛下。刻托已经不在了,暗潮们在地球搜寻了七年,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如果他还活着,塞琉古斯会独自回到海王星吗?一个死去的存在,不应该牵绊你的心神。”   “我知道!”螺杯摔到地上,凉淡的声音突然阴戾起来,“这一点不用你告诉我。”   “咚咚”鼓声在外面响了两声,那是拍卖会开始的信号。代售的人鱼奴隶们被一一推入用于展览的中心池子内,看台上叫价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墨洛耳不耐烦地看着池子里变幻的身影,一口接一口的啜着螺杯中的酒。没有一个底子看得过眼的,连在这数年间只见过刻托几面的他都觉得不行,又怎么蒙骗得了塞琉古斯呢?那家伙可是吻过刻托的唇,占有过他的身体的……蹼指将螺杯捏出一道裂纹。   “下一个!”   池子中心的金色笼子的笼门被拉了开来,奴隶贩子从里面拽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看台上立刻一片惊叹。墨洛耳打量一眼,那是个黑发黑眼生着绿色尾巴的少年人鱼,皮肤雪白,腰身纤细,算得上漂亮,可多看第二眼他都没了兴致,垂下眼皮又啜了一口酒。   突然,一道极为悠扬,极为美妙的轻吟从下方飘了上来。在惊叹的声潮间,墨洛耳的呼吸猛然停滞。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了眼皮,再次看向下方。   这是……银河之歌。   而且这个声音……竟然也和刻托的声音,很相似,只是听起来比他更加青涩一些,透着少年特有的稚嫩。   那个年少的奴隶,怎么会唱银河之歌的?   在频频上涨的叫价声中,墨洛耳盯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发出了声音:“穆叶……我要他。” 第108章 星国暴君   一大袋珍贵的黑珍珠被扔到池中奴隶贩子的尾鳍下,令周围叫价的声潮都为之一静。   刻托止住声音,朝那投下黑珍珠的帐篷处望去。垂下的帷幕被一只苍白的蹼爪掀了开来,露出一个被斗篷覆住面目的身影,只能看见一对深幽的蓝眸。   与那双蓝眸对视的瞬间,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感到眼熟,却也因此泛起一丝隐约的不安。   “三百颗极品黑珍珠,还有谁出更高的价码吗?”   鼓声响起。   “一,二,三!成交!”   “运气不错,你撞到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家伙。”奴隶贩子脸上笑开了花,牵起他颈环上的绳索,将他拖拽出了池子。   墨洛耳蜿蜒而下,弯下腰,抓住了奴隶贩子递给他的绳索,将黑发黑眼的奴隶少年拽到了身前来,蹼爪托起了他小巧的下巴,俯视着他的双眼,轻问:“告诉我,你怎么会唱银河之歌的?”   这并不陌生的嗓音令刻托瞳孔一震。   ——墨洛耳?   竟然是墨洛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回答我。”   震惊的同时,刻托也回想起身为人类时被墨洛耳掳走后发生的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回答:“小时候听我的孢父孢母他们唱过,我就跟着学会了。”   ——绝不能,让这小子认出他来。   他可没有忘记,小子藏在纯真外表下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他竟然被他骗了那么多年。   “我们先离开这儿吧,陛下。”一条披着斗篷的瘦削人鱼来到墨洛耳身边低声提醒。   “孢父孢母?你来自哪里?”墨洛耳一边牵着他颈间的绳索向外游去,一边询问。   “南边的一个部落,具体是哪已经记不清了,我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很多年了。”刻托迅速编造着谎话,目光挪到跟随着他的其中那条披着斗篷的人鱼身上,虽然看不见面容,但那个声音有些耳熟。见墨洛耳牵着他上了一艘鲸鱼渡船,他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主人?”   “这不是你该问的,一个合格的奴隶要学会沉默。”那披着斗篷的人鱼随从回过头来,探出一只枯瘦的蹼爪搭到他的肩上。刻托瞳孔一缩,看着这双眼窝深陷,褐色眼珠却格外精亮的眼睛——这竟然是人鱼长老穆叶,长老院里并不起眼的一个存在。耳根突然袭来一下刺痛,他浑身一震,感到似乎有一只细小的虫子钻进了腮部,挣扎起来,却被身旁的两名人鱼随从抓住了胳膊。穆叶盯着他:“别害怕。这只是忠诚的枷锁,只要你绝对服从你主人的任何指令,它不会伤害你。”   “明,明白,我会听话的。”   刻托缩了缩肩膀,装出恐慌的表情,尽管他的确有些紧张,不知道钻入他腮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寄生虫吗?还是……他不禁想起还是人类时被墨洛耳掳到那海底火山谷下后,亲眼目睹到那条被污染的海龙尸骸袭击塞琉古斯,还有那尊谷底的黑色巨雕,事实摆在眼前,很显然,墨洛耳与暗潮族有所勾结。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多年前在海卫一上,那条也袭击过塞琉古斯的海龙尸骸,与火山深谷里的是同一条吗?那场变故,是不是……也跟墨洛耳有关?他从小带大的,曾夜夜哄睡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好了,穆叶,别吓着他了。”听见这与刻托有些相似的声音充斥着恐惧,墨洛耳的心底涌起一丝怜惜,将瑟瑟发抖的人鱼少年拽到了怀里,惹得旁边几个别冷落的人鱼奴隶随从都投来了嫉妒的眼神。   刻托垂着眼睫,努力表现得温顺,但因为怀孕护崽的本能,被迫依偎在墨洛耳怀中令他浑身紧绷。墨洛耳轻抚着他的脊背:“放松些,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会让你以前过得好一百倍。”   刻托点点头:“我会服从您的,主人。可您能告诉我,您要带我去哪,去做什么吗?”   “等进了王城,你会知道的。现在,我们先要去另一个地方,把你打造成……一个崭新的模样。”   刻托在欣喜的同时,心底又有些担忧。喜悦于这漫长的旅途终于能看见终点,担忧于墨洛耳和穆叶去王城的目的,恐怕与塞琉古斯有关,且一定来意不善。   鲸鱼渡船缓缓泊在一座小岛边,岛上生着一颗巨大的树,树根盘根错节,似乎是海卫一上特有的蛇榕。   这里……似乎是塞壬族的居所。   烟雾缭绕的树洞内,脸上涂满蓝色染料的塞壬巫师用蛇尾搅拌着缸中散发着奇异腥气的药物,深黄的眼珠看向几位来客:“想要买什么?我这儿的药物品种齐全,只要带了足够的珍珠,你们什么都可以买到。”   “我们想要改变这个奴隶的容貌。”穆叶将一只监视水母托到塞壬巫师面前,“把他改成里面记录的银发人鱼的模样,你能办到吗?”   刻托一惊。银发人鱼?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在接收完监视水母传输的影像之后,巫师睁开眼,眸底泛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我在很多年前见过他,这是那位曾帮助过塞壬族安邦的大祭司,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个奴隶伪装成他的模样?”   刻托诧异地端详着面前的巫师,他脸上覆满的蓝色染料令他竟没有认出来……这就是当年在海卫一上,他和塞琉古斯遇见过的那个侍奉生殖神的巫师。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穆叶低低道,从斗篷下探出的一双蹼爪间分别捧着一袋珍珠与一团蠕动的黑色生物,“收钱还是去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半日后。   托起面前奴隶少年的下巴,墨洛耳仔细端详着这张被塞壬巫师揉捏出来的脸,除了因为骨骼轮廓的限制,看上去比真正的刻托年龄小以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在这些年他找得所有替身里,这是最像的一个。   蹼爪抚过被染出来的银白发丝,他将奴隶少年一把拥入了怀里,搂紧了,埋在他银白的发丝间。或许是太过思念产生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个仿冒品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冷冽而甜美的熟悉气息。他深嗅了一下,颤声呢喃:“刻托……我好想你。”   刻托面无表情,只觉得这情况诡异极了——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伪装成另一幅模样,结果一到海王星,就竟然被墨洛耳改造回了本来的面目。他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单纯为了寻求慰藉……   “我不叫刻托,主人,我叫图坦卡蒙。”   “不论你叫什么,从今以后,你就叫刻托。”墨洛耳紧拥着他,吻了吻他的耳根,“穆叶……你们都出去一会。”   听见耳畔染上一丝情欲的声音,刻托一悚。   “陛下,这不是你慰藉自己的时候。”穆叶低声提醒,“我们还得花时间训练他。”   墨洛耳握住怀里少年的腰肢:“他年纪这么小,一看就是还没有交配过,塞琉古斯一碰他就会露馅,就算塞琉古斯只拿他当个替身,这小家伙要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怎么诱惑得了他,栓得住他的心呢?”   刻托的心脏急跳了两下。他终于知道墨洛耳要拿他去做什么了。见穆叶和其他奴隶擒着巫师就要退出去,他心一沉,急忙对墨洛耳道:“主人……我有经验。”   墨洛耳病态而沉醉地盯着他,蹼指慢条斯理地解着他身上花哨的饰物,没有回应他的话:“刻托……”   “在我参加拍卖前,就被奴隶贩子侵犯过。”刻托卷起尾鳍挡住了小腹,眨着眼睛,挤出泪来,“他们身上脏死了,到处都长着烂疮,不像您这么洁净……”   墨洛耳的眉心皱起来,往下滑的蹼爪嫌恶地僵住了。   ——刻托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子纯真的皮囊下虽然藏着另一副面孔,但他从小养尊处优,最爱干净,这一点和伊西斯简直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染病没有,只要主人不嫌弃……”说着,他继续哭哭啼啼地往墨洛耳身上贴,墨洛耳顿时弹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离我远点。”   刻托蜷缩成一团,松了口气。   “你们要干什么!啊——”巫师的惨叫声从树洞外传来,刻托呼吸一紧,跟随着墨洛耳来到外面,便发现塞壬巫师剧烈的抽搐着,过了一会,就目光呆滞地垂着头,跟随着穆叶与人鱼随从们上了鲸鱼载具。   ——如果他不听墨洛耳的指令,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刻托摸了摸腮部,如果钻入他体内的是暗潮,他倒是不必害怕,除非主动献祭,暗潮控制不了他。但如果是别的什么就棘手了……但愿不是。   鲸鱼载具缓缓驶入一片幽静的沼泽,刻托的目光穿过周围雨林间的树上随处可见的巫术标志与风铃,还有长长蛇蜕制作的旗幡,抵至前方他们的目的地,沼泽的中心由数颗大树的树根构成的岛屿,持着兵器的数百塞壬守卫们盘踞在外围的树根之上——这是一个大型的塞壬部落。墨洛耳他们要来这儿做什么?   王城内。   昏暗的王庭里,血腥气四下弥漫,惨叫声此起彼伏。漫长的行刑结束时,卡戎垂下眼皮,一一扫过在大殿内受刑的塞壬叛军们。断开的蛇尾在血泊里抽搐着,有些还没死透,唯一一个还未被拖上刑具的年少的幸存者吓得瑟瑟发抖,尿液都从蛇腹下渗了出来。   “暴君……你会被古神惩罚的,暴君!”少年蛇人咬牙哭喊着,“我们的部族绝不会臣服于你!”   示意士兵将他架起,卡戎抬眸望向王座上的身影。   黑礁岩与龙骨铸成的王座上,披着黑色披帛的金尾王者俯视着下方的刺杀者,周身被肃杀而冰冷的气息所萦绕,像一条终年盘踞在冰川里的龙。   按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些前来刺杀的反叛者是一定会被处死的,连带着他们的部族都会被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这一次,这些塞壬族叛军来自塞壬族最核心的主部,他拿不准塞琉古斯会怎么处理。在塞琉古斯离开的三千多年期间,一直是涅柔斯代行星王职责,但这位擅长征战的红尾王裔并不十分擅长治理国家,因此在他统治时期分裂出了大大小小的部落,连曾经依附人鱼族的塞壬族也独立了出去,且势力愈发壮大,不但完全占据了海卫一,而且有了反噬主星的势头,如果不是塞琉古斯归来的及时,整个海王星星系未来的统治权很有可能会成为塞壬族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们并不甘心将这些年的成果交给归来的王者,这些年在塞琉古斯统一各部的过程中一直负隅顽抗。   “很可惜,你们的刺杀本来可以成功。”低沉的声音从黑色的王座处传来,“却因你而失败了。这些英勇的塞壬武士在刺杀过程中还在试图保护你,为什么执意要参与这次刺杀行动呢,塞壬族的小酋长?”   被突然点破身份,年少的塞壬惊骇地睁大双眼。   “把他的尾尖切下来,送去给那位老酋长,卡戎。告诉他,如果他和他的部族还不肯向我归顺,和我一起进攻暗潮族,我会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一截一截的……把他的儿子送还给他。如果他肯臣服,我的王庭里,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暴君!暴君!”被截断尾尖的少年塞壬惨叫着与尸首们都被拖下大殿,留下一地血腥。   “王,空防巡逻部发现了一架外来载具,已被巡逻卫士击落。”曾经的代星王——如今的军机大臣涅柔斯在一片寂静中发声,“在载具残骸处,发现了失踪很久的冥河水母,它受了重伤,正处于休眠中。但除了它,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我已经派兵封锁了附近的区域并搜寻是否有和它一同入境的外来者。”   冥河水母?那一定是从地球过来的……是地球人鱼吗,还是暗潮?卡戎一惊,看向塞琉古斯的脸。他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把它放回水母巢内,至于其他,就交给你处理,涅柔斯。以后这种小事,不必向我禀报。”   “遵命,陛下。” 第109章 重逢之际   就连HADES回来的消息,他都可以无动于衷吗?结束了一天的政务,卡戎心事重重地朝自己的巢居游去,在门口险些撞上两名匆匆忙忙的守卫。   “卡戎大人,他……他醒了!”   “什么?”卡戎一愕,不敢相信地朝自己的巢居里冲去,钻进幽暗的最深处。蚌巢内的生物囊裂开了一条缝,透出了青年苍白而柔和的面容。因为身体机能无法适应海王星的环境,在蜕变完成后,阿彻就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他曾经一度以为他永远也醒不来了。   他激动万分地将生物囊扒了开来,一双迷蒙的半睁半闭的琥珀色眸子在看见他的瞬间倏然睁大,并发出了一声惊叫。   一把将他沉睡了十一年之久的小配偶抱在怀里,卡戎有些无措地低声哄着:“别怕我!”   阿彻在他怀里胡乱挣扎着,无意瞥见自己身下,浑身僵住了——他的腰部以下……赫然变成了一条琥珀色的鱼尾。怎么会……这一定是一个噩梦?一定是,否则他怎么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一条人鱼了呢?   “我是在做梦……快醒来,快醒来!”   他闭上眼,喃喃自语,可再次睁开眼时,他依然被这条曾经侵犯了他的强壮人鱼搂在怀里。   “这不是,梦。阿彻。”粗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令阿彻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刺目的蓝光,巨大爆炸,高塔倒塌,他和无数人类一起坠入海中……   坠落的建筑碎块与黑色的雨水间,在空中接住他身躯的怀抱……是卡戎救了他。   “地球毁灭了,我只好,把你带到我们的星球来。”天生凶戾的暗红眼瞳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总是分外温柔,阿彻垂下睫毛,抿了抿唇,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点,但仍然对这样不可思议的现实感到难以接受。   他们的星球?这么说他已经不在地球了……   “那……梅杜沙大尉呢,他也到这儿来了吗?”   卡戎摇了摇头。   “他……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   阿彻揪着他的头发,激动起来:“你们没有找他吗?那条金尾的人鱼不是很喜欢他吗?为什么没有找到他,把他一起带到这颗星球来?地球都已经毁灭了!”   回想起地球的末日来临时发生的一切,卡戎再次摇了摇头:“阿彻,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也想知道。”   他记得在刻托从高处坠入海中时,那座人类的高塔随之倾塌,大批暗潮纷纷降临,塞琉古斯为了寻找刻托的下落潜入了被污染的海中,他和涅柔斯一度与塞琉古斯失去了联系,启动载具搜寻一天一夜后,才在一个漩涡中心找到了昏迷濒死的塞琉古斯,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他的生命核心几乎已经流失殆尽,整个胸腔都碎了,却奇迹般的没有死去,被一层散发着金光的薄膜包裹着全身,令他免于遭受周围暗潮的侵蚀。   在暗潮将地球彻底侵占前,他们带着塞琉古斯回到了海王星,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塞琉古斯才苏醒过来,身体与生命核心的力量竟然都神奇的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强大,但从那以后,塞琉古斯就一心扑在一统四分五裂的星国之上,再也没有和他们提过他们在地球的那段经历……与那个存在的名字。   城外,某个洞窟内。   “亚蒙!亚蒙!快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呐喊着,令亚蒙头疼欲裂。他艰难地睁开眼,四周一片幽暗,目之所及是坑坑洼洼的岩壁,他似乎正置身于一个水下洞穴内。   这里是哪里?刚才是谁在喊他?   他四下张望着,又听见那声音自脑海深处响了起来:“我在这儿!看你的背后!”   亚蒙转过身去,惊愕地发现一团蹼爪大小的黑乎乎的小东西蠕动着,被吓了一跳,他一爪拍去,把它拍成了一张黑饼。扁扁的伞帽在他爪下奋力收缩着:“亚蒙,别打,是我,HADES!”   “HADES??”亚蒙僵硬地挪开自己的蹼爪,看着爪下慢慢膨胀回原状的紫黑色袖珍水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这个小东西居然是……冥河水母?   他慌忙将它捧在了爪心:“HADES,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冥河水母挥舞着本来长达数十米现在却和他小臂差不多的触须,伞帽一张一缩:“修复原来的身躯太难了,复制一个更小的自己出来比较节省能源,现在不是关注我的时候,刻托呢?你没和他在一起吗?”   亚蒙心一沉,摇摇头:“你现在能搜寻到他吗?”   冥河水母摇了摇自己的伞帽:“我变小了……感应范围也变小了,刻托在我的感应范围之外。”   “我们去找他。”注意到紧扣在自己尾鳍上的锁链,亚蒙皱起眉,摆了摆鱼尾,感到这锁链异常结实。   “您的运气不错,今天的确有个新来的奴隶,细皮嫩肉的,大人要不要看看?”   听见洞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亚蒙端坐起来,把变小了的冥河水母塞到了自己的背鳍后。一抹影子从遮住洞口的珊瑚丛内浮现出来,亚蒙猛然一怔,盯着那个衣着华美的红尾少年人鱼,一瞬间有些恍惚,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那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存在。   年少风流的人鱼贵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灰尾人鱼奴隶,眼底泛起一丝兴味。即使是身在污泥之中,这奴隶身上也透出一种干净柔韧的气质,看上去,很出挑。是落魄的贵族吗?本来是想挑些玩物回去暖巢的,好像给他捡到宝了。涅法耶游到他面前,蹼爪托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与他的气质一样干净的面容:“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HADES。”一个又低又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他挪动眼珠,看见一团黑黑的鬼东西趴在他的耳朵上,细软的触须勒住了他的脖颈,“人鱼小子,想要活命的话就别出声,乖乖按照我们的指示做。”   亚蒙长大了嘴——HADES这都是跟谁学的?   完全,简直就是水母悍匪啊……   “你是什么东西……你们想干什么?”人鱼少年惊恐地看着冥河水母。   “嘘,别害怕……”轻轻捂住人鱼少年的嘴,亚蒙像哄幼仔一样柔声安慰他,“我们不会伤害你。看你衣饰这么华贵,应该是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吧?”   从小缺乏孢母关爱的人鱼少年愣了一下,心头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亚蒙弯起眉眼,“带我们去奴隶市场找一条人鱼,对于你应该不是难事。”   一个月后。   入夜时分,塞壬族投臣的长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海王星的城门前。   远远望见那高高伫立的外城壁垒,刻托百感交集。三千多年的漫长岁月,他终于重归故地,海王星的王城历经沧桑,看上去还比他离开这里时更加坚固了。   这是塞琉古斯的成就吗?   遥遥传来的号角声中,刻托将视线投向队伍领头的酋长,他正将象征权威的蛇节杖呈到头顶,朝守门的卫兵长低下了头——那是归顺的仪式。   在塞琉古斯离开的三千年间曾经分裂出去并曾负隅顽抗的塞壬族,至今日,又一次被他收归治下。在与他再次分开的十一年里,塞琉古斯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自暴自弃,竟然再次统一了混乱分裂的海王星。   塞琉古斯……现在你变成什么样了呢?   “谨记你的任务,别让这一个月的训练白费。”墨洛耳的声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如果不想变得和那个巫师一样,就别让我失望,图坦卡蒙。”   刻托点了点头。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墨洛耳他们都混迹在塞壬部落里,拜那个被他们操控了的塞壬巫师所赐,他们完美的融入了其中,墨洛耳与穆叶扮演着能帮助塞壬族在王城内结交达官贵族的掮客角色,而他则成了他们卖给塞壬族的用以献给星王的见面礼——但墨洛耳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促进塞壬族与人鱼族的友谊……这一个月内,他都在昼夜不停地秘密接受引诱与刺杀塞琉古斯的训练。迎接塞壬族归顺的宴会,就是他们将他送到塞琉古斯眼前的契机。   心跳快了几拍。   想要见到那个身影的渴望愈发强烈,腹内一直没有发育长大的小生命似乎也有所感应,轻微蠕动了起来。蹼爪覆住腹部,刻托隔着肚皮安抚了一下还未成形的幼仔。别心急,你很快就能见到……   你的另一位孢父了。   王庭的殿门缓缓开启,守门卫一一检视着进入大殿内的塞壬族元老与贵族们,身为星王亲卫总督的卡戎也睁大了眼,巡视着下方,不敢放松丝毫警惕。   尽管宴会的开场看上去一切和谐,但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数,谁也无法预料。毕竟塞壬族在塞琉古斯离开的这些年里,已经成为分裂各部族里最强大的一支,如果不是塞琉古斯回归海王星,或许再要不了几年塞壬族就会成为海王星的统治者,在抵抗了十一年后,他们是否会真的甘心归顺归来的星王,还是个未知数。   跟随着队伍末尾的塞壬侍从进入拱形殿门,刻托屏住呼吸,透过脸上面具的孔洞望向大殿的最高处。   尽管塞琉古斯被掩蔽在低垂帷幔的阴影里,只露出颀长的金色鱼尾,可在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瞬间,刻托几乎就无法呼吸了。腹内的小东西也蠕动得愈发明显,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另一个存在。   “你怎么了?”发觉他行动有些迟缓,身后替墨洛耳监视他的人鱼侍从低声问着,在前面的塞壬落座前,将他迅速拽到了大殿两侧的坐席间,“记住,如果你不听指挥,主人会立刻知道。” 第110章 被献之礼   “星王陛下,我代表塞壬族,向您表达归顺之意。愿您以蓬托斯之名,庇佑我们的子民。”年老的塞壬酋长在王座下方伏下身,将蛇杖毕恭毕敬地呈到头顶。   “过来,塞壬酋长。”黑暗的帷幕内,传出一个低沉而极具魄力的声音,“向我展示你的忠诚。”   没忘记一个月前送到他面前的那份染血的厚礼,塞壬酋长咽了口唾沫,不敢起身,朝王座上缓缓爬去。越接近这位传说中令各部闻风丧胆的暴君,他便越觉得胆寒,仿佛嗅到黑岩王座上浸染着的属于他们族民的血腥气,他蛇尾上的鳞片都禁不住立了起来。   在他爬到王座下方时,散发着烈日光芒的尾鳍略微抬起了一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塞壬酋长屈辱地低下头去,准备亲吻星王的尾鳍,向他俯首称臣。   可就在此时,一双极富力量感的蹼爪托起了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压迫感迎面而来,年轻的星王绿眸沉静而森冷,俯视着他,却在微笑:“我接受你的归顺。就坐在我的王座下吧,我的塞壬部总督,我说过,如果你向我臣服,这里将有你的一席之地。”   整个大殿静了一瞬,在塞壬酋长伏身行礼时,所有的塞壬族民也都朝殿上的星王伏下身来。   “你愣着做什么?”腰被狠狠掐了一把,刻托才回过神,也弯下身。抬起身时,脸上的面具却滑脱下来,砸在尾鳍下,在寂静的大殿里内发出“啪嗒”一声。   一时所有人鱼与塞壬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脸上,整个大殿霎时间响起一片惊叹的声潮。   刻托——?卡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下意识地看向低垂的帷幕后,可星王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毫无反应。那可是刻托啊!   他历经生死,追逐了数千年的存在啊!   涅柔斯也盯着下方的那个身影,眼神惊愕而冷凛。那真的是……刻托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刻托仰起头,凝视着那帷幕后的王座,心脏痛楚而急跳着,他与塞琉古斯回忆中久远却仿佛近在昨日一幕幕犹如潮水涌来,俱化眼泪,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塞壬酋长,他是谁?”   低沉而漠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仿佛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一丝波动。   呼吸骤停。刻托怔在那儿。   “王,这是我们准备献给您的礼物。”塞壬酋长恭敬地回答,“图坦卡蒙的容貌和歌声都是万里挑一的,是个适合用来为您排忧解闷的奴隶。”   “是吗?”帷幕里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也对‘图坦卡蒙’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反应,“的确长得很美,不知道歌喉怎么样。”   刻托心脏微微收缩,这是他身为梅杜沙时,尝试为塞琉古斯取的名字,是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隐秘。他在暗示塞琉古斯……他能意会到吗?   “星王陛下如果有兴趣,请让他与我们的舞姬为宴会助兴吧?”刻托听见身旁的人鱼侍从扬高声音。王座上金色的尾鳍拍了一下,算是应允。人鱼侍从立刻拍了拍掌,一群塞壬舞姬妖娆扭动着蛇尾,从殿外蜿蜒而入,身上华丽的流苏合着鼓点震颤甩动,充满了狂野与诱惑的异域风情。刻托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突然腰窝被狠掐了一把,监视他的人鱼侍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愣着做什么,唱啊!”   腮部突然袭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什么东西在往他耳膜深处钻。腰窝也被掐得更重:“快唱!”   汗液顺着耳根流下来,刻托咬了咬牙,从喉头里挤出了一丝颤抖的轻吟。   整个大殿都为这天籁之声一静,既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塞壬舞姬们跳到高潮,鼓点缓慢下来,刻托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安排,这是该他上场的时候了。   塞壬琴师用尾巴拨弄着塞壬族特有的蛇骨琴,发出魅惑的丝弦之音。刻托被推了一把,硬着头皮蜿蜒行向塞壬舞姬环绕的中心,在交织的蛇尾中旋舞起来。尽管这一个月以来他日夜都在练习这支舞蹈,可真到了表演的时刻,肢体仍然因感到局促而有些僵硬——旧日的他从来都只会跳庄严的祭舞,这支舞却是用于献媚……还是以他自己本来的面目,向塞琉古斯献媚。   “我的古神哪,那小奴隶太漂亮了……”   “塞壬族这是从哪找到的宝贝?”   “整个海王星怕是找不到比他更美丽的人鱼了吧?”   “星王陛下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所动吧?”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目光都集聚在那随着鼓点旋舞着,身姿优美,犹如星辰一般耀眼的娇小身影上,称赞惊叹声不绝于耳,也不乏垂涎的议论。   表演结束时,大殿里掌声雷动。   刻托低着头,脑子嗡嗡作响,羞耻得耳根殷红,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照着表演安排,也依照着自己内心渴望,朝王座处徐徐接近。帷幕下太阳一般闪耀的六叶尾鳍近了,更近了,直到终于近在眼前……他缓缓伏下身,蹼爪颤抖地将散发着炽热温度的尾鳍托了起来,低头亲吻了末端象征着王权的沉重鳍环。   忍不住将金色的尾鳍环在臂间,心快要跳出咽喉,胎动得尤为强烈,一时不知是谁才是被引诱的那个。他抬起头来,望向帷幕后方的星国王者。   狭长的绿眸正俯视着他,可眼底幽深,静如渊壑,他小小的倒影被纳在其中,仿佛只是坠入深渊的一粒沙,是万千沙砾中的其中之一,不足以激起任何波澜。   刻托呼吸停滞,心脏也几乎停跳,在他的目光下,从自己颈间解下了一束编织着他的鳞片的银白发辫,系上了他的尾鳍末端,用嘴唇咬着将它打结。   ——这是墨洛耳设计的引诱之举,却是他真心想对塞琉古斯做的事。   塞琉古斯,你曾无数次独自向我求爱,我未曾回应过,现在换我来向你求爱……你接受吗?   他轻抚过他尾鳍上的纹理,在一片喧嚣中以目光无声询问。蹼爪下的尾鳍微微抬起,托起了他的下巴。   刻托情不自禁地将他的尾鳍搂得更紧了。   大殿里隐约响起哄闹而暧昧的低低欢笑声。   “看呐,王对那个奴隶感兴趣……”   绿眸凝视着他,淡淡道:“我接受你们的献礼。”   大殿里掀起雷鸣一般欢呼的声潮,原本有些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笑声,鼓声,交谈声交融成一片。   刻托恍惚地回到席间,连身旁的监视者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见。塞琉古斯一定是碍于这个场合,才不回应他。或者,他以为他是个假扮成自己模样的仿冒品。   对,一定是这样。   黎明时分,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宴会才终于落幕,宾客们在人鱼侍卫的引领下纷纷散去,前往王庭外环的巢居。见那抹金色身影转身进入帷幕后的内庭,刻托起身想要追去,却被身旁的监视者一把攥住了腕部。   “这么心急干什么?墨洛尔陛下交待过,一定要等星王主动召见你,你与他独处时才能行动。”   腹内的小东西轻颤着,如果长了嘴,此刻一定在失落的哭泣。刻托轻轻按住腹部,点了点头:“我明白。”   从王庭正殿出来,涅柔斯没有片刻逗留,阴沉着脸,一路不作停歇地朝外环的巢居游去。   “没有我侍奉在旁,他会不习惯的!”   “既然他被献给我们的王,就是王的奴仆之一,必须服从这里的安排,交给王庭内的侍从侍奉。”   远远就听见前方的争执声,涅柔斯顺着环形的长廊游到其中一间状如巨大海螺的精美巢居处,看见他的瞬间,争执声戛然而止,巢居前的守卫与侍从都低下了头:“涅柔斯大人。”   扫了一眼那从塞壬部族来的人鱼侍从,涅柔斯淡淡道:“把他赶走,王的奴隶,当然该交给你们看管。”   人鱼侍从立刻被守卫们攥住了双臂,被拖了出去。涅柔斯推开圆形的门扇,顺着螺旋状的通道游入了巢居内部。拖着银白发辫的背影回过头来,吃了一惊:“涅柔斯?”   历经过无数阴谋的军机大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存在:“能一眼认出我,看来你的幕后掌控者把你训练的不错,但不得不说,你的伪装实在太拙劣了。这样连我都骗不过,更别提塞琉古斯,塞壬部想要利用你这个叛国者做什么?讨好星王陛下,还是有别的目的?”   “涅柔斯,我真的是刻托。”刻托压抑着心底的焦虑,看着眼前他曾亲自为他命名的红发王裔,沉声道,“等我见到塞琉古斯,我就会向他证明我的身份。”   涅柔斯端详着他,没有回应,只是脸色越来越冷,突然抬起蹼爪,掐住了他的脖颈,那张俊秀的面容犹如冰霜般酷厉:“你没有机会见到他了。作为军机大臣,我有权处理可能威胁到王的一切隐患。如果你真的是刻托,我更不会允许你再接近他……塞琉古斯……我的孢弟的一切灾厄,都是因你这个叛国者而起。” 第111章 向他求爱   颈间的蹼爪缓缓收紧,刻托在渐渐逼来的窒息感间双眼一瞬模糊。的确……在被暗无天日的囚禁岁月后的十五年间,是涅柔斯陪他同甘共苦,在鲜血中相互扶持着活下来,而他远在另一个星系,对此一无所知。   “四千年前,在他执意前往另一个星球抓捕你后,我每一天都在为他担心,为他祈祷,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彻夜难眠,害怕他真的如冥河水母预感的那样回不来……而他果然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我知道,他消失的四千多年,与你脱不了干系。我绝不会,再让你夺走我唯一的血亲和星国的王。”   “涅柔斯……”刻托抓住他掐住他脖子的蹼爪,奋力挤出声音,生命核心的衰弱令他连挣脱涅柔斯的力量也没有,腹内的小生命也因感到死亡迫近而颤抖起来,他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住涅柔斯的腕部,被他猛地一挥胳膊掀得撞在巢壁上,滚落在地。小腹挛缩起来,一阵绞痛,动静微弱下来。他蜷缩成一团,抬起头看向逼近的红尾身影,嘶哑厉喝,“涅柔斯,停下!”   “涅柔斯大人!”一个声音从巢居外传来,“星王陛下命我们把这个奴隶带去王巢。”   刻托精神一振,被涅柔斯抓着尾鳍拎了起来:“你很幸运,但也仅此一次。我发誓,只要我在的一天,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样的祸患留在他的身边。”   ***   目光透过监视水母观察着另一双眼看见的一切,墨洛耳微扬起了眉梢,感到有些意外。这个奴隶……表现得比他预想得要好得多,那种反应,那种语气,模仿得分毫不差,就好像真的是刻托本尊一样。   心底隐隐泛起一种古怪的感受,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穆叶。穆叶与他对视了一眼:“看来我们的训练很成功,这个奴隶自己也很聪明,很会随机应变。看看他见到塞琉古斯以后会怎么表现吧。”   墨洛耳点了点头,注视着监视水母呈现出的影像从外环的长廊进入王庭内部那庞大而华丽的星王巢居——那曾是属于他父王的,也本应该属于他的地盘。   只要他的奴隶能成功,那么,夺回它便有了希望。   ***   与王庭外环的巢居不同,星王的巢居由龙骨作为支架,精密地搭建成巨大水母的形状,看起来威严而华美,龙骨缝隙间寥寥透出鲸鱼香料的紫色气雾,环绕着王巢周围,更为其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望着这曾令过去的他心生忌惮的禁域,刻托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在守门卫士的注视下钻入了王巢之内。   视线穿过王巢内缭绕的烟雾,刻托望向那抹侧对着他的身影。金尾的王者正低头饲喂着缠在腕上的生物——那竟然是一条那普顿幼龙,这个星球至高的守护者在他的后裔面前,竟然温驯得像只小宠物。他似乎十分专心,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刻托凝视着他,端详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赛琉古斯这样沉静的模样,他照顾幼龙的模样看上去稳重而可靠,令他都不禁幻想起塞琉古斯和他一起抱着他们的幼崽的景象。   小腹仍隐隐作痛,里面的小生命焦躁的蠕动着,刻托眼眶泛红,一开口,嗓子已经哑了:“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闻声转过脸来,一双绿眸漫不经心地落到他身上,似乎在审视着,打量着他,参杂着些许不悦。   “你怎么敢这么叫我?”   目光扫见他尾鳍上还系着他亲手栓上的发辫,刻托的心嘭嘭直跳:“别这么对我……我不是假的。”   “假的?”绿眸眯了起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和我赌气。”   “赌什么气?”塞琉古斯扬起眉梢,似乎感到莫名其妙,可那神态于他而言是那样的熟悉,久违到恍若隔世。臭小子……刻托心里又软又气,忍无可忍地游到他的面前,一把环住了他的腰身:“塞琉古斯,我——”   “哈——”尖利的嘶鸣声从旁边传来,刻托侧眸看去,缠在塞琉古斯腕上的幼龙凶狠地朝他咆哮,张开的小嘴里露出寒光闪烁的细密利齿,可它的脖子却被一圈白色的细丝紧紧勒住了,令它无法咬到他分毫。   ——那是……蓬托斯之矛。   它果然在他这儿……   下巴突然被修长的蹼指掐住,令他仰对上一双深沉而幽冷的绿眸:“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用这种方式来接近我的?塞壬族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教会你吗?”   “塞琉古斯……”刻托一阵恐慌,蹼爪摸索着抚上他的脸,以往他从未用这么冷的眼神看过他,即便是被暗潮侵蚀陷入疯狂的时候,这双眼睛里也透着炽热的爱欲。   “别和我赌气,好不好?我很想你。”   “想我?”腕部被攥住,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他的脸:“可我们……以前认识吗?”   “认识?”刻托看着他,掉下泪来,又慌乱又恼怒,腹内的小东西仿佛也因委屈而颤抖起来,“你忘记了谁都不可能忘记我!我不信,塞琉古斯,如果你想骗我至少演得像一点,还戴着我送你的鳍环做什么?”   “你说这个?”塞琉古斯垂眸扫了一眼,“你是塞壬族向我示好的献礼,我戴着它,不过是礼仪。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对你,毫无印象。”   心往下坠落,被一线希望与怀疑吊在半空,刻托摇着头,看向被蓬托斯之矛栓着的幼龙,心一横,将未被他抓住的那只蹼爪伸向了幼龙大张的嘴。   身躯被猛地推开,他仰倒在塞琉古斯的尾鳍下,看见他安抚意味地抚了抚那只受惊的幼龙,才转眸俯视着他,眯起的绿眸内泛起丝丝寒意:“你想做什么?”   心摇摇欲坠,刻托盯着他尾鳍处自己发辫结成的环,支起身将他的尾巴一把搂在怀里,攀上他的腰身。他仰望着他,嘶哑喃喃出那过去从未来得及告诉他的话,“我爱你。塞琉古斯……我爱你。”   虽然现在他还弄不清楚他是从哪一刻起,对塞琉古斯的感情由对后裔的疼爱发生了异变,或许是在人类时期,或许是那分离的三十七年间,或许是更早之前他其实就已经爱上了他,这一切无从确定,但他很确定……他再也无法失去他一次,再也无法离开他了。   被他搂着的身躯一如既往的温热,可俯视着他的绿眸宛如垂怜一只渺小蝼蚁的眼神却令他如坠冰窖。   刻托浑身发冷,泪水汹涌:“我不会,绝不会再离开你了,塞琉古斯。”他彻底慌了,无措了,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所有尊严与原则,“我以古神蓬托斯的名义,向你起誓,向你求爱。我想成为你的配偶。”   似乎被这句话触动,绿眸的瞳孔微微一缩,眼神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可转瞬又回归成一片深静。   “原来塞壬族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娇小的身躯被塞琉古斯拎起来,像拎一只小猫一样倒拎在空中,被他饶有兴味的审视着,“你这小东西的确很漂亮,可想成为我的配偶,野心未免太大了点。”   幼龙咧嘴发出“嘶嘶哈哈”声,仿佛在嘲笑。   这臭小子……敢这么对他!地位彻底颠倒,刻托泪水顺着发丝倒流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距离被拉得很近,他在那双绿眸里看见了自己落入的倒影,心狠狠一颤。——他千里迢迢追回海王星来,便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退缩。是与他赌气也好,是真的忘记了他也好……他都不会放手。   绝不会。   塞琉古斯,你追了我那么漫长的距离,那么久的岁月……这一次,换我来追你,没什么不可以。   即使真的不记得我了,你……也会对我感兴趣吧?   变小了的我,能够吸引你吗?   这样想着,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唇。   仿佛是被这样犹如小宠物一般的他取悦和诱惑,星王静静看着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呼吸交缠,刻托却忽觉耳根处袭来一阵异动,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心下一凛,立刻松开了塞琉古斯,挣扎着试图从他爪间挣脱。可刹那间一道黑影从他的耳眼内窜了出来,闪电般朝塞琉古斯的脸袭去!   “小心!”刻托伸爪一把抓向那条黑影,却被幼龙一口咬住了蹼爪。尾巴被松了开来,他滚落到地上,下一刻,数只蹼爪便将他按得趴了下来,将他的双臂与身躯死死擒住了。人鱼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叼着一条寄生虫的幼龙托了起来,呈到星王的面前。   缩起鲜血淋漓的蹼爪,刻托抬眼看去,那双绿眸俯视着他,变得犹如极夜里的冰川一般。   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我就知道这个奴隶可能有问题。把他关起来,审问清楚,这是塞壬族的意思,还是有其他居心叵测的存在,想要暗中捣鬼。在一切弄清楚之前,封锁消息,别漏出任何风声。”目光在奴隶受伤的蹼爪上微微一滞,星王挪开了眼,对侍卫们沉声下令。   “塞琉……古斯……”刻托试图辩解,却感到一股恐怖的精神能量压得他再说不出话,也呼吸也困难起来。   目送着那个奴隶被拖出王巢,塞琉古斯按住了腕上异常狂躁几乎要脱离他掌控的蓬托斯之矛,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秩序水母交给他的这把圣矛从来只会他带兵作战时苏醒,平常就像一条死蛇,这是怎么了? 第112章 心之杂音   寄生虫的精神信号被切断,墨洛耳怔怔地僵在那儿,被身旁的人鱼长老叫了好一阵才回过神。   “穆叶……他好像……就是刻托……”他一把攥住身旁人鱼长老的披帛,蓝眸里血丝蔓延,“我们没有训练他说那些话……那就是刻托!为什么会这样……他就在我的眼前,我竟然把他放走了,送到了塞琉古斯面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啪”地一耳光扇到面前快要崩溃的王裔脸上,穆叶幽幽道:“你冷静点,陛下。我们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巧合出现,刻托竟然耍了我们……但没关系,你难道没有发现,塞琉古斯已经把他忘记了吗?”   “对……对。”墨洛耳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披帛,有些失魂落魄地轻笑起来,“虽然不是我们的手笔,但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得尽快把他弄回来。”   黑暗的海底牢狱里。   “说!刺杀陛下是塞壬族指使的吗?”   锐利的骨刀嵌入鱼鳞缝隙里,剧痛使刻托蜷起了鱼尾,他咬牙回答:“不是塞壬族……我可以说是出谁是幕后指使者,但我只会对陛下说,让他来见我。”   “你做梦,还想谋害我们的星王吗?”施刑的狱卒冷冷道,撬下他的一片鳞:“说,你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刻托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千年前被构陷,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受尽折磨的那些日子。   他垂眸看向尾鳍下方,仿佛看见了那只小小的海蝎子,在原地急切地举着前螯,不停地转圈打转。   而一墙之隔,年少的塞琉古斯流泪嘶吼着,在墙外留下深深的爪痕,被精神水母的毒须贯穿神经。   十五年,他一定很痛,很痛。比他此刻所受的苦楚要漫长一百倍,剧烈一百倍。   “我要见到陛下才说。”刻托咬紧牙关,嘶哑道,“见到他,我会立刻全部招供。”   “这样没用,别看他一副娇弱的样子,嘴却很硬。”看着面前倔强的银发奴隶,负责施刑的刑官吩咐,“上重刑。”   见一名狱卫抓着末端布满鱼刺的锤鞭逼近,刻托恐惧地睁大眼,奋力抬起尾鳍护住小腹,颤声厉喝:“不……别用那东西打我……我什么都说!”   他肚子脆弱的小东西……经不住锤鞭砸上一下。   后腰仍然被重重砸了一记,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冷汗流了下来:“是墨洛耳,星王的同巢兄弟!”   “快把这个消息禀报给涅柔斯大人!”   ***   沉重的狱门在涅柔斯眼前分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看见最里边悬吊着的那个身影的惨状,纵使他厌恨他到了极点,也不禁感到呼吸一紧。   “你说你的幕后指使者是墨洛耳?他现在在哪?”   银发的娇小身影剧烈颤抖着,浅眸虚弱而凄厉地盯着他:“涅柔斯……帮帮我……”   注意到从对方鳞膜缝隙处流下的一丝深紫血迹,涅柔斯疑惑地皱起眉:“你怎么了?”   “我……怀孕了……”刻托羞耻的颤抖的从齿间挣出一丝声音,“是赛琉古斯的。”   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响。涅柔斯盯着眼前说完这句话就昏死过去的身影。怀孕了?怎么会?刻托是创世人鱼吗?是塞琉古斯把他囚禁在载具的那几天造成的吗?他最厌恨的叛国者……竟然怀了塞琉古斯的后裔。   蹼指刺入掌心,他咬了咬牙,铁青着脸抬爪解开了绳索,将浑身染血的少年人鱼打横抱了起来。   “涅柔斯大人,您怎么……”一旁的狱长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涅柔斯转身游出狱门:“他吐露的消息事关人鱼王室与举国安危,以后由我亲自审问。记住,闭紧你的嘴,刚才听见的,一个字也不许说。”   “他的确是条稀有的创世人鱼,也的确怀孕了,涅柔斯大人。”   涅柔斯一声不吭地盯着人鱼医师放在刻托腹部的医用水母——那半透明的伞帽清晰呈现出了刻托腹内的影像,一个比眼球大不了多少的胚胎蜷缩着未成形的身躯,正微弱收缩着,显示它还是个活物。   “只是他刚才受了重刑,胚胎的生命体征很弱。”   仿佛在昏迷中也听到了这句话,蚌巢内的人鱼少年皱了皱眉,眼角滑下一滴晶亮的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银紫色鱼尾缓缓卷起来,用尾鳍护住了自己小腹,整个身躯团成了更小更小的一团。   涅柔斯咬紧牙关,背过身去:“知道了,留下他需要服用的药,你就可以退下了。”   他怎么能同情一个蛊惑了自己孢弟的叛国者呢?   他至今为止都忘不了被刻托杀死在卫星上的莫里亚将军……那是从小就训练他,督导他,被他视作父兄一般,最敬重,最仰慕,最崇拜的存在啊。   绝不能同情,绝不能心软。   “把药给他灌进去,顺便把他弄醒。”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吩咐自己巢邸内的人鱼侍从。   “唔……”背后传来一阵干呕,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回过身,看见蚌巢内的人鱼少年趴在那儿,将灌进去的止痛药全部吐了出来。   他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把你刚才说的解释清楚,要刺杀塞琉古斯的怎么会是墨洛耳?他已经失踪快四千年了!”   腹内绞痛,刻托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涅柔斯盯着他布满冷汗的煞白小脸,捏开他的唇齿,夺过侍从捧着的螺杯,将剩下的止痛药灌了进去。   抵抗他蹼爪的力道软了下去。   看见浅眸涣散着闭上,眼前的人鱼少年再一次昏迷了过去,涅柔斯铁青着脸一把扔掉了螺杯。   “等他醒了,立刻来告知我。你们就在这儿看着他,一刻也不许离开,绝对,不能让他逃掉。”   “是,涅柔斯大人。”   ***   从一个梦中骤然惊醒,塞琉古斯从蚌巢中坐起身,揉了揉额心。受到他的精神力影响,蜷卧在龙蛋内的幼龙也惊醒过来,钻到了他的怀里。   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幼龙乱拱的头,眼前却还徘徊着梦里的情形。他居然梦见了那个银发的奴隶……似乎因为是做梦,被刺杀时的一幕纤毫毕现的重现,以至于他此刻还能够清晰回忆起当时忽略的某些细节。   那双流泪的浅眸。拥抱他的力度。身上的气息。向他求爱的神态与声音。那句“小心”。抓住那条寄生虫时被幼龙咬得血肉模糊的蹼爪。   头颅剧痛无比,仿佛有个禁锢的枷锁在被撞击。他揉了揉额心:“你说,他既然是来刺杀我的,为什么又好像要试图阻止那条袭击我的寄生虫,Draco?”   幼龙摇摇头,似乎因它的养育者谈论起别的存在而感到不满,鼻子阵阵喷气,在他的怀里胡乱翻滚。   塞琉古斯逗弄着它:“好了,我不想了。”——或许,只是引起他注意力的苦肉计?察觉到他的分心,幼龙一口咬在了他的腕上,乱抓乱刨起来。突然瞥见它的獠牙上还残留着一丝深紫的血迹,他不知怎么一阵心烦,一把将幼龙甩开来,沉了脸色:“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滚你的壳里去。”   幼龙被养育者恐怖的精神力压得连出声都不敢,缩了缩头,可怜兮兮地钻回了蛋壳里。   头仍然在隐隐作痛。   从多年前因为遭遇刺杀身受重伤陷入休眠很长一段时间醒来之后,这就一直是他的顽疾,用了很多治疗方法也毫无起色,只有和……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交流能够有所缓解。   尽管还没有到月末,但提前一点去那儿,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收复了塞壬族,很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海王星有你这样的君王是莫大的幸运。”   “感谢你对我寄予厚望,ATHENA。”头疼缓解了不少,塞琉古斯凝视着面前比头颅大不了太多,光芒又有些黯淡了的金色水母——这给予了他生命,在他过去的记忆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的存在,将蹼爪伸到它的伞帽下,掌心升起了一簇炽亮的火焰。   金色的触须缓缓缠绕上他的胳膊,扎入皮肤,炽热的鲜血便顺着触须流向了它正不断收缩的伞帽。   汲取了片刻与自己相似的能源后,秩序水母伞帽散发出的金光变亮了一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   “谢谢你,塞琉古斯,我的好孩子。”   “ATHENA……”塞琉古斯怜惜而尊敬地托起了它的伞帽,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是它曾在他幼时备受欺凌时施以援手,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令他才有机会在战场上一雪前耻,最终登上了这至高无上的星王之位。也是它,在他于几千年前遭遇刺杀陷入休眠后得以苏醒,获得了第二次新生,能够重见天日。   “我不会让你衰亡的。我会和你一起守护好星国的子民,让你看见,暗潮被彻底肃清的那一日。”   “我很期待。”秩序水母的触须拂过人鱼的面庞,“可你的精神能量有些不稳,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因为十一年前修复塞琉古斯的生命核心耗费了它的太多能量,令它已经无法与他随时保持精神联结,但它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精神波流里出现了些许杂音。   年轻的星王沉默了一瞬,平静道:“没什么,又遭遇了一次暗杀而已。我会处理好的。”   “对待反叛者,切勿心软,塞琉古斯,这是一个君王必须做到的。”   “我明白。”   望着金尾人鱼远去的背影,秩序水母将伞帽舒展开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十一年前你在又一次自毁未遂后作出的那个抉择,真是再正确不过。否则,以你这样融合了我与刻托的力量的强大不死之身,该怎样保持自己不再于绝望中堕入黑暗,变成一个毁灭世界的怪物,又该怎样度过今后无尽漫长的岁月呢?   这样的永生……与你而言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残忍酷刑。   唯有同意我封存有关他的一切记忆,将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将肃清这害死了他的邪恶种族作为生存动力,你才能继续熬下去,不是吗?   尽管我未经你的允许,在你剩下的残缺记忆中做了一点小小的修补,但那都是为了保护你……我的塞琉古斯,你看,你如今成为了一个多伟大的君王,一如我的期望。   王巢内。   “王,卡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王,按您的吩咐,我已经派宫廷卫兵盯紧了所有塞壬族所在的客居,一旦他们有异动,就会被立刻察觉。不过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任何异动,先把老酋长杀了。”黑暗里冷笑了一声,“那小酋长外表强硬,只不过是跟老酋长赌气才来刺杀我,比起他的父亲,他更好控制。”   卡戎点了点头,想起宴会上看到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王,那个奴隶,是刻托……”   然而就像这些年他每次试图对塞琉古斯提起这个名字和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时一样,一股无形的精神波迎面袭来,压制着他的神经,令他甚至无法再说出下一个音节,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塞琉古斯当时太过悲痛以至于自己产生了某种隔绝机制还是别的什么,他只知道如果继续尝试,他可能会当场暴毙。   “你说什么?”   卡戎叹了口气,再次选择了放弃:“没什么,王,我只是觉得,您或许该去牢狱里看一眼。您定下的那些针对反叛者的刑罚,那个看上去很娇弱的奴隶……或许还来不及吐出什么来,就会被折磨死。”   王的表情依然冷漠:“你在同情一个刺客吗,卡戎?”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星国着想。”卡戎后背一寒。尽管他们有着过命的交情,这十一年的时间里,重回权力巅峰的塞琉古斯变成了一个完全合格的君王,君王的威仪与君臣的界线像一层无形的阻隔,横亘在了他们之间,塞琉古斯很少像年少时那样对他推心置腹,除了传达指令与执行指令,他们几乎没有更多的交流,身为兄长的涅柔斯似乎和他更亲近一点,但终究君臣有别,和他们年少时的相处方式也不太一样。   从王巢里出来,卡戎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朝海底牢狱迅速游去。即使塞琉古斯不在意,他也必须为了阿彻去确定一下那个奴隶的身份。幸好阿彻没有资格参加那场宴会,如果他看见了那张刻托的脸,一定会当场扑过去,引发不堪设想的混乱。   “你说什么?那个奴隶没有被关在这儿?”卡戎疑惑地盯着眼前的狱卫,“可涉及叛国的重刑犯都会被送进这里,他不被关在这儿能在哪儿?”   “我们不知道。”没有忘记军机大臣涅柔斯的嘱咐,狱卫都低着头,支支吾吾。   “你们不知道?”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卡戎身后的门外传了进来。狱卫们都大吃一惊,战战兢兢地伏了下来:“王!”   他什么时候来的?卡戎愕然转过身,看见塞琉古斯的身影半隐在牢狱隧道里的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双绿眸凛冽锐利:“那个奴隶呢?” 第113章 稀世珍宝   “刻托?”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际,刻托浑浑噩噩地苏醒过来,可眼前并没有他恍惚中见到的那个身影。他蜷卧在冰冷的蚌巢里,缝隙间透出微弱的一丝光线。   全身没有什么力气,神经也似乎是麻木的,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颤抖地将蹼爪挪到腹部,之前剧烈挛缩着的小生命只有极其微弱的反应。   塞琉古斯与他的结晶……会不会快要夭折了?   刻托蜷缩成一团,咬紧下唇,仍然止不住地流泪。尽管拥有雌腔曾是他极力隐藏的羞耻与禁忌,为自己的后裔怀上后裔更令他难以启齿,但这是塞琉古斯留给他的爱意的羁绊与证明,他在感觉到这小家伙存在的一刻,就已经发自内心的深深爱上了他。   就要这么失去了吗?   在他另一个孢父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   在感应到塞琉古斯时,这小家伙是多么期待啊……   他紧紧捂住腹中的一小团,突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刻托。”   蚌巢被掀开,深红如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刻托泛红的双眼挪向他:“你给我喝了什么,涅柔斯?”   “止痛药。”涅柔斯冷冷回答,“装可怜也没有用,现在,立刻告诉我,你和墨洛耳本来的计划。”   “是月海西部产的红藻吗?”   “是。”涅柔斯有些不耐地回答。   “你给我喝了多少?”   “半螺杯。”   刻托浑身发抖,整整一杯有强效止痛效果却带有自身毒性的红藻汁……难道肚子里的动静会变得这么微弱。他一把抓住了涅柔斯胸前象征着赫赫功勋的配饰,咬牙望着他,“去叫医师来,涅柔斯!”   “你先把该交待的都吐出来!”   “我不是叛国者,涅柔斯!”他一字一句地近乎嘶吼,“墨洛耳与暗潮族有勾结,而且很有可能多年前就暗中达成了交易,在我与莫里亚将军一同前往卫星为海龙移葬时设了埋伏,害死了莫里亚,构陷了我!塞琉古斯也曾说过,要带我回海王星为我正名!”   涅柔斯震惊地盯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塞琉古斯在登上前往地球的载具前对他说的一句话——他说,涅柔斯,等我回来时,无论我要做什么,即使是要改写历史,我也希望你能相信和支持我。   这话难道就是指要为刻托正名吗?   不可能……整个内廷都知道他去地球是要去抓捕叛国者的!难不成他是在欺骗他的臣子与长老们吗?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证据呢?墨洛耳是被你带大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托闭上眼:“为了……得到我,还有星王之位。”   涅柔斯沉默了一瞬,笑了起来:“刻托……你说的这些太荒谬了,你说墨洛耳为了得到你与暗潮勾结,还设计屠杀了莫里亚将军与他的军队,嫁祸给你?可墨洛耳是我们兄弟中最纯真的那一个,就算你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令他能堕落到与暗潮族暗中勾结,还设计了那么大一场阴谋来陷害你,难道我的父王和长老院都会对此置之不理,不调查清楚就将你流放吗?”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刻托深吸了一口气,涅柔斯这么多年显然对自己的孢弟与孢父的真面目一无所知,是污泥里长出的一根不歪不曲的直木,“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用精神来……”   突然想起什么,刻托猛然止声。如果用精神水母来证明他所言非虚,那么涅柔斯也会知道……塞琉古斯在爬上星王之位的过程中,对他隐藏的那些秘密。   那些王裔的死,伊西斯的下场。   尽管这么多年他与塞琉古斯互相扶持的感情绝不是假的,却改变不了塞琉古斯在暗潮的巢穴内第一次救他……是一个提前设计好的计划的事实。   如果知道自己曾经过塞琉古斯利用过成为杀死他的孢弟们的帮凶,他不敢想涅柔斯会有什么反应。   涅柔斯会因为塞琉古斯幼时备受欺凌就谅解他杀死兄弟们吗?会体谅因为塞琉古斯为了见到他而报复伊西斯和在爬上星王之位的过程中所做的一切吗?   他与塞琉古斯兄弟情深,但他终究不是塞琉古斯。   “精神水母?”涅柔斯点了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   “不!”刻托全身发冷,一把攥住他的腕部,摇头,“别去找精神水母,我的身体承受不住!”   “怎么……心虚了,害怕了?”涅柔斯盯着他,脸上的疑虑重新褪变成了冷酷,目光扫向他的腹部,“我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你这样外表魅惑心如蛇蝎的叛国者,如果怀着星王的后裔,会是他的灾祸。”   “你要干什么……”   刻托捂住腹部,往蚌壳内缩去,被一把掐住脖子拖出来,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涅柔斯大人,星王,陛下他到您的巢邸来了!”   涅柔斯蹼爪一僵,刻托趁机抬起尾鳍朝他的脸奋力一拍,朝人鱼侍从进来的入口冲去。   “怎么回事?”听见通往涅柔斯巢邸内的螺旋长廊尽头一片喧哗,塞琉古斯皱起了眉,突然看见一抹娇小的银紫身影拖着一大群人鱼侍从迎面冲来,来不及躲避,下一刻,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怀里。他愕然地稳住身躯,一低头,对上了一双泛红的浅眸。   是那个奴隶?   感到腹中立刻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异动,刻托鼻腔一酸,一把搂紧了后裔强健的身躯,蹼爪死死攥紧了他背后浓密的黑发,指尖几乎嵌入他的脊背。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先留在塞琉古斯身边就好。是谁篡改或者夺走了塞琉古斯的记忆,他一定会弄清楚,替他找回,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过往。   “星王陛下,我什么都愿意交待,是谁指使我刺杀您,背后有什么阴谋,我都会亲口告诉您,甚至帮助您抓捕他们……请您庇护我,让我留在您身边。”   塞琉古斯垂眸审视着缩在他怀里的一团,不知是那双太过漂亮的眼睛,还是因为他渴望他庇护全心依赖着他的神态,令他心底泛起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就仿佛,他渴望这样的眼神已经很久了。   他低下头凑近奴隶的耳畔:“那要看你,提供的信息,是否足够有价值。”   刻托心一颤,将他的发丝攥得更紧了些,将隐隐疼痛的腹部贴近了他身躯。在感受到另一个孢父体温的一刻,腹内的小生命立刻活跃了不少。他松了口气,将塞琉古斯搂得更紧了,短短的鱼尾缠住了他的腰身。   “陛下!”一眼看见这幅景象,涅柔斯变了脸色,“你怎么……”   “你把他带到自己的巢邸来做什么,哥哥?”塞琉古斯眯起眼逼问自己的兄长。   涅柔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鱼侍从,侍从们纷纷退了下去:“陛下,他当时受了重刑,我是把他带回来治疗的。而且他吐露的一些信息涉及到人鱼王室,与王室有关是最高级别的机密,负责审讯是我的职责,不是吗?”   “你处理的没错,但你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目光扫过怀里的奴隶,塞琉古斯立刻注意到了奴隶后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那的确是受过重刑的伤痕。   “陛下!”见塞琉古斯抱着自己痛恨的存在离去,涅柔斯惊喝。   “这样的错误,我不希望你再犯第二次,涅柔斯。”塞琉古斯回眸看了他一眼,游出了他的巢邸。   涅柔斯僵在那儿,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以来,塞琉古斯第一次没有喊他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塞琉古斯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是因为他擅自做出了决定,有违君臣之道,还是因为……   看见从涅柔斯的巢邸里出来的星王怀里抱着什么,卡戎睁大了眼:“陛下,你……”   “我答应了会庇护你,现在,松开我。”攥住怀里奴隶少年的后颈,塞琉古斯下令道。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少年闭着眼,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可短小玲珑的鱼尾与纤细的胳膊仍然紧紧缠着他不放,就仿佛一根蔓藤缠绕着赖以生存的树根。   不知怎么有一瞬的失神,卡戎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把他送去母巢治好,我要他口里的信息。”   庞大的母巢缓缓打开,露出被白膜包裹的一团娇小身影。两名宫廷医师与治疗水母围拢过去,将白膜剖开,仔细检查起来。冷不丁的,一名医师盯着小人鱼的鳞膜内惊呼起来,捂住了嘴,看见同僚也是一脸的震惊。   “不得了了,快去叫陛下过来。”   母巢内,蜷缩着的小身影动了动,没有谁发现,银色发丝下的双眼睁开了一瞬,眯了眯,又立刻闭上了。   “怎么了,是这条人鱼治不好吗?”看向母巢内蜷缩着的那一团,塞琉古斯眼底阴云密布。   “那倒不是。”两名人鱼医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开口,“陛下……那个小奴隶,竟然是条创世人鱼,这可是稀世罕见的宝藏。”   “创世……创世人鱼?”宫廷总管惊得舌头打结,“这一定是古神赐给陛下的福祉,恭喜陛下!”   尽管宫廷总管没有明说,但塞琉古斯立刻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传说中被创世人鱼繁育出的胚胎,要比从母巢中孵化出的天生体质要强大得多。似乎在昏迷中感觉到他的目光,巢里的小身影缩了缩鱼尾,仿佛有些害怕。他收敛了目光:“他的伤怎么样了?”   “外伤倒是恢复的很快,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一名医师犹豫着说,“他怀孕了。” 第114章 甘之若饴   塞琉古斯一惊:“什么?”   “但是他情况不太妙,他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集聚在了自己肚子里那个胚胎处,如果保不住那个胚胎,恐怕他也会一起丧命。但他的身体非常紧张,不仅无法喂服药物,因为血管收缩得太厉害,连治疗水母的锥刺也扎不进去……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为他治疗。但是,陛下,刚才……他在神志不清时唤了您的名字。”   唤了……他?塞琉古斯疑惑地盯着浑身紧绷捂着腹部的小身影。   “所以,所以我们想,或许您可以试着让他放松些。”医师有点暧昧和胆怯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以为那小人鱼肚子里的胚胎是他的种,他应该负责一般。   “我?”   “对,您抱着他的话,或许……”   让他抱着?他们是不是疯了?铁血的星王皱了皱眉,腕上的蓬托斯之矛不知怎么突然狂躁起来,竟然牵扯着他的蹼爪,覆到小人鱼弓曲的背脊上。被他触碰的一刹,那缩成一团的身躯就放松了下来。   医师们笑了起来:“您瞧,他果然没那么紧张了。”   塞琉古斯收回蹼爪,两个医师托着治疗水母刚凑过去,却见小人鱼又紧缩成了一团,宛如一个虾球。   医师们面面相觑,塞琉古斯冷冷道:“药。”   抓过医师递来的吸饱药液的治疗水母,塞琉古斯把昏迷的小人鱼从母巢里捞了起来,托住他的后颈,尝试把水母的触须塞进他的嘴里。被他的动作惊醒,小人鱼抖了一抖,双眼睁了开来,静静与他对视。   “不是毒药。”塞琉古斯盯着那对浅眸,“如果不想丢掉你和你肚子里那个的命,就乖乖喝下去。”   浅眸眨了一眨,小人鱼探出蹼爪,攥住了他胸前垂落的头发,然后张开嘴,顺从的将水母输送的药液吞咽了下去,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对他十分信赖。塞琉古斯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   ——就这么信赖他,不怕他害他吗?   一口将水母吸得瘪了,怀里的小人鱼的蹼爪还攥着他的发丝不放。这个刺客是在……引诱他吗?   喉头有些干燥,他松开蹼爪,把他放回了母巢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考虑宽恕你。”   将那只被他一口吸晕了的治疗水母迅速藏到臀下,刻托团着鱼尾坐起来。他早就醒了。这幅身躯,这种状况,塞琉古斯还似乎失去了记忆,对他毫无印象,保持冷静向塞琉古斯示弱,才是留在他身边接近他的最好方式,昨天,他实在太激动,太冲动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沦落到那样无助的境地去。   “陛下,你不觉得这儿有点吵吗?”   他扫了一眼塞琉古斯身后的医师们,医师们立刻心知肚明的退出了母巢区。塞琉古斯矮身钻进母巢内,巨大的巢帽降了下来,将他们覆盖在内。   “是墨洛耳,星王陛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当然。”塞琉古斯神色一凛,眯起眼,这位在他幼时也曾参与过欺凌他的同巢兄弟,是伊西斯最宠爱的后裔,他曾经因为在狩猎祭典中失手重伤了墨洛耳而被伊西斯囚禁起来承受精神水母的惩罚,他对他恨之入骨,但墨洛耳在暗潮袭击海王星的第一年里就不知所踪了,他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刻托观察着塞琉古斯的神色。他和墨洛耳在塞琉古斯过去出现的时间是几乎重叠的,如果塞琉古斯能记起墨洛耳,不可能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能想得起墨洛耳,却想不起他吗?怎么会这样?刻托不可置信地追问:“关于他的那些记忆,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缺失或者奇怪的地方吗?”   塞琉古斯疑惑地盯着他,但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幼时曾和他一起受训……”   “受谁的训?”   “当时的星国将军莫里亚。”塞琉古斯反问道,“你到底问这些做什么?”   “莫里亚?”刻托错愕失语,莫里亚只督导过涅柔斯,塞琉古斯的记忆怎么会错得这么离奇?就好像所有他存在于塞琉古斯记忆中的位置,都被填补和替换掉了。   他不是失去了记忆……而是被篡改了记忆。   这一定不是他自己办到的……是谁对他做了什么?   谁有这样的能力……   一个隐约的猜想从冒了出来,令他心下悚然,难道是……ATHENA?如果是它,想直接劝说塞琉古斯让他相信自己说的才是真实的记忆,恐怕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塞琉古斯是它孵化出来的,身体里携带它的基因,它如果要掌控束缚他,绝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他试探性的问:“陛下,你……记得刻托这个名字吗?”   一股恐怖的精神能量迎面袭来,令刻托立刻一阵头疼,塞琉古斯皱起眉毛,似乎也极度不适,一把掐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在了柔软的巢壁上,低沉道:“没有。别再扯开话题,继续说墨洛耳。”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只有HADES能够帮上忙。注意到他额角爆起的青筋,刻托一阵心疼,放弃了继续试探他的念头,低声道:“墨洛耳和暗潮族勾结,想要刺杀陛下,造成星国内乱趁虚而入,这场刺杀行动与塞壬族无关,陛下不要中他的离间计。”   “证据呢?我凭什么相信你?”塞琉古斯的目光逗留在他眼尾的那颗小痣上,“凭你这张脸吗?”   “我愿意接受精神水母的测验。”刻托深吸一口气,“我的记忆就是证据。”   现在冥河水母不在……如果他能反控精神水母的话,或许就能解决现在自己和塞琉古斯的困境。   尽管他对自己目前的精神能量没什么信心。但,无论如何,他愿意为了塞琉古斯冒险一试。   “这可是你说的。”塞琉古斯召开一个侍从,“去把ZERO叫来这里。”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那布满着血红眼睛的惨白伞帽漂近母巢时,刻托心脏仍然紧缩起来。这就是折磨了塞琉古斯整整十五年的可怕存在……   在那白色触须朝自己的耳际伸来时,他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就让我体会一下你当年的痛苦吧……塞琉古斯,如果这是能留在现在的你身边,获得你的信任的途径,甚至或许能够令你回忆起我的办法……这痛苦我将细细咀嚼,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带着毒刺的触须拂上耳际,他缩紧身躯,捂住了腹部,在巨大伞帽的阴影下缩成了一团。耳洞袭来尖锐的刺痛,他浑身一颤,脖子向后仰去。   “陛下,请问吧。”精神水母发出声音。   塞琉古斯盯着伞帽下的娇弱少年的脸,因为痛楚,他眼尾的那颗小痣都变得殷红,嘴唇却紧抿着,神情决绝,仿佛对于接受这种残酷刑讯没有丝毫畏惧。他承受过被精神水母惩罚的滋味,就在狩猎祭典上胜出之后,伊西斯怀疑他想要借机残杀同巢兄弟,将他囚禁起来折磨了很长时间……   头颅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思维有些混乱,受到他的精神能量的影响,精神水母都浑身颤抖起来,一千只眼睛疯狂眨动,白色触须胡乱扭动着缠住下方的少年。   伞帽下传出细弱颤抖的痛苦呻吟,塞琉古斯心头一紧。   刻托的齿关渗血,闭上眼,在强烈压迫着神经的无形精神网中寻找自己可以钻入的缝隙,却感到头痛欲裂到难以承受。可下一刻,疼痛突然消失了。   耳眼里的触须被抽了出去。   不继续了吗?他还没有找到精神水母的精神网破绽……他茫然地睁开眼,尾鳍也被一只蹼爪攥住,从颤抖的白色伞帽下猛拖了出去,扔回了旁边的母巢内。   塞琉古斯揉着额心,盯着那浑然不知自己死里逃生的小奴隶嘶哑道,“我相信你。”   有敢承受精神水母的刑讯的决心,已经足够证明,这个娇弱的小奴隶说的是真话。毕竟如果敢说假话,精神水母会令他生不如死,没有谁敢这么做。   刻托怔怔望着他。   多年前在他深陷黑暗,彷徨无助时,他年少的后裔说着“我相信”,然后坚定靠近的模样与眼前完全重叠。哪怕塞琉古斯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如今他历经沧桑,千疮百孔,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少年。   他还是相信他,保护他,仿佛是写在基因里的本能。   见这奴隶少年失神的模样,塞琉古斯托起他的下巴端详,刚才他只要迟疑一刻,他就会暴毙而亡,难道是ZERO失控释放的精神能量太强,把这小奴隶弄傻了?他对他还有价值……心里一紧,他喝道:“图坦卡蒙?你怎么了?说话。”   纤细的胳膊突然搂紧他的腰,小人鱼扑入他的怀里   ,头重重撞在他胸口,令星王冰冷而坚硬的心脏一颤,迟疑的一瞬,腕上的蓬托斯之矛又不知怎么像条兴奋起来的海蛇唰地窜到他的颈上,将他们缠在了一起。   这把圣矛到底怎么回事?塞琉古斯皱起眉,可小人鱼却从他怀里抬起头,嘴唇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他的,柔软的唇瓣相触,激起电流般的陌生刺激,近处的浅眸与他四目相对,睫毛颤抖着,眸底湿润而迷蒙,因为贴得紧密,他还嗅到了一股异常诱惑的香甜气味……像是他最喜欢吃的那种饱满多汁的白牡蛎肉。   巨大白色伞帽上的一千只眼睛都识趣的闭了起来。   刻托盯着那双绿眸,心脏跳得剧烈,小腹也微微收缩着,被他缠绕的健壮身躯隐隐发烫,似乎被他有所撩动,可后颈却被一只铁钳般的蹼爪扣紧,与他几乎相贴的唇分了开来。   绿眸的色泽微暗,眼神却依然冷静。   “你是想通过引诱我来确保我的庇护吗?”   刻托呼吸一紧,用短小的鱼尾缠住他的尾鳍,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不可以吗?”   引诱……塞琉古斯倒是提醒了他,他险些忘了,除了示弱,还有另一种手段可以用。只是但愿这小子恢复记忆以后,可别拿这时候的事来取笑他。   “医师说你是稀有的创世人鱼,对延续我的家族有益,这一点的确很有吸引力。”塞琉古斯舔了一下犬齿,终于忍不住问出刚才就想问的,“但我很好奇……你肚子里怀着孕的那个,是谁的种?是墨洛耳的吗?”   刻托脑子嗡的一声,睁大眼,血液逆流。这臭小子……   塞琉古斯审视着怀里的少年奴隶,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耳根与眼眶都迅速红了起来。   “被我猜中了?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怀孕了?否则,怎么舍得把你作为引诱和刺杀我的鱼饵?”   刻托蹼爪颤抖着蜷起,忍耐着怒火。如果不是现在这小子记忆有问题,他一定要马上赏他一百个耳光。   “不说,是默认,还是这不是他的种?”   “对。”脑子气得嗡嗡作响,刻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头,“就是墨洛耳的,他还不知道我怀孕的事。”   如果现在告诉现在的塞琉古斯,他怀着的就是他们的后裔,这小子一定会当他在胡说八道,如果真的是秩序水母对他做了什么,触碰到什么它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制就糟了……想留在塞琉古斯身边,成为人质,或许就是最合理的办法。   塞琉古斯眼神微沉。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针扎一般极不舒服的感受从心底升腾起来,握住怀里少年腰肢的蹼爪也不禁微微收紧。   “这样说来,你倒的确是个很好的诱饵。”   见他的目光挪到自己的腹部,似乎透着不善,刻托心里咯噔一下,蹼爪立刻护住了肚皮。   这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子,如果起了什么歹心就糟了……他咬了咬牙,忍着羞耻:“但是,这只是个不成形的胚胎,没有二次受精过,如果陛下……和我交配,它就会接纳和融合您的基因,成为您和我……的后裔。”   ——虽然他也不愿意在塞琉古斯什么都没想起来时和他发生关系,可如果二次受精的话……他肚子里的小东西就能强壮起来,比未成形的阶段要稳定得多。   塞琉古斯可以确定,这小奴隶就是在引诱他了。   心下冷笑。   “真的,只要和你交配,它就能够成为我的后裔?”   ——当然不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受精,必须是同一个孢父。刻托心想,但这傻小子哪里懂这个?   耳根袭来热度,是塞琉古斯在凑近。刻托情不自禁地攥住他漆黑卷曲的发丝,却听见耳畔一声讥诮的笑。   “你是不是当我傻?”   刻托一怔,侧眸对上塞琉古斯寒凉下来的绿眸:“为了保住它,撒这种谎骗我?不是我的种,怎么会变成我的?”   塞琉古斯把他从怀里拎出来,起身钻出了母巢,冷冷道:“作为你投靠我的交换,从今以后,我会庇护你。但我没空,也没兴趣和你交配。省点心思在我身上吧。”   母巢闭合起来,将他封在了里面。   攥着撕下来一小块的披帛,刻托失落至极地嗅了嗅上面残留着的熟悉的气息。   独自承受思念,记忆,与所有的爱意,近在眼前却求而不得,这是不是就是塞琉古斯在过去到他们分离之前所一直经历的?他终于……尝到了他的痛苦啊。   将披帛小心翼翼地覆到腹部,他摸了摸里边因为感受到另一个孢父气息而活跃起来的小东西,然后迅速将藏在身下的一个小治疗水母掏了出来。   他的精神能量虽然目前操控不了大型水母……但操控一只治疗水母还是绰绰有余。水母们的精神网互相交织,虽然不同种类的频率不同,但作为对使用所有水母都曾经无比熟悉的他,避开监视水母的精神网,令一只治疗水母溜出王宫外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HADES,亚蒙,或许,我很快就能联络到你们。   本以为找到塞琉古斯就是一切的终点……现在看来,他必须得想办法先恢复自己的力量才行。 第115章 诱敌之饵   王廷内。   “陛下,塞壬酋长通过了精神水母的测试,对于刺杀事件,他并不知情。”   听见涅柔斯的汇报,塞琉古斯点了点头,塞壬酋长的口供与那个刺客说的可以相互印证,这足以证明塞壬族与刺杀事件无关,向他们投臣是真的。   “通知下去,召开廷会。”   “王,那个奴隶……”涅柔斯担忧地看着他,“您不应该将他留下来。他会是个祸患。”   “对于他的去留,我自有打算。”塞琉古斯俯视着他,“放心,哥哥,我不是为他的美色迷惑。创世人鱼能繁衍出强大的后裔,对于任何掌权者都是无价之宝,墨洛耳既然觊觎王位,怎么可能舍弃掉珍贵的创世人鱼?把他留下来,就是最好的饵。”   “那么是我多虑了。”涅柔斯松了口气,凝视着他,尽管现在的塞琉古斯偶尔会令他感到难以亲近,但曾亲眼见过他是怎样从意气风发的新王者到终日失神恍惚,逐渐陷入疯癫,体验过至亲一去不返的痛苦……他无法不认为现在塞琉古斯的这种状态就是最完美的。   如今的塞琉古斯理智,清醒,冷静,稳重,杀伐决断,就像曾经的古神蓬托斯那样无懈可击,正是他在多年前所坚定跟随与信赖的那副模样,他真的不希望这样的塞琉古斯再被什么击垮,或者踪迹全无,一去不返。   不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臣子,他都承受不了了。   “你打算怎么利用这个饵?”   “当然是设下陷阱,用这饵引墨洛耳过来。”塞琉古斯将一块肉递到臂上缠着的幼龙嘴边,“他既然与暗潮勾结,就能成为我们进攻暗潮的突破口。”   “他的计划失败,我们已经封锁了海王星全境每个关卡,他应该不可能还在海王星上。”涅柔斯道,“如果在海王星内设陷阱,他恐怕不会上当。”   “哥哥和我想的一样。”塞琉古斯扯了扯唇角,看向他,“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精力收复海卫一,现在归拢了塞壬族,可以去重新收复海卫一了。”   涅柔斯点了点头,在塞琉古斯离开的四千年间,海卫一再次沦陷,暗潮将上面的生命吞噬殆尽,后来在数百年前一次太阳风暴后海卫一表面沦为一片火海,又在之后的数十年间气温骤降,上面残存的暗潮或灭绝或被封冻,尤其气候恶劣,原本生活在海卫一上的塞壬族也不愿回归,这里便成为了在海王星战乱期间受到压迫的塞壬与人鱼族混血部族的移居地。数百年过去,这些原本弱小的部落也日益壮大,依靠着海卫一上发掘出的能源矿藏,在海卫一上形成了一个独立于海王星的国度——塞壬提斯帝国。据说因为生活在曾经被暗潮占据并留下了暗潮冻尸的这颗星球上,塞壬提斯族研制出了能够抵御暗潮感染的药剂,并且广泛用于他们的士兵身上,使海卫一免于再受暗潮侵袭,但同时塞壬提斯族也将这种药剂严密控制,不肯向海王星上的各部施以援手,并将其作为了敛财的手段。   在回到海王星的第五年,塞琉古斯曾派使者前去交涉,希望与塞壬提斯结盟,以此获取这种药剂,但塞壬提斯的帝王根本不予理会,并且残杀了整个使者团。塞琉古斯这些年一直忙于一统海王星,无瑕顾及海卫一,但涅柔斯很清楚,这口气,塞琉古斯已经忍了很久了。不论是为了星国荣誉,还是为了有更强大的兵力与能源对抗暗潮,收复海卫一都势在必行。   以他们目前的实力,加上塞壬族的兵力,击溃塞壬提斯帝国不在话下,海卫一可以说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陛下是想,把陷阱设在那儿?一举……”   塞琉古斯笑了:“哥哥,你最懂我。”   廷会上,一片肃穆。塞壬族酋长恭敬地低着头,接过了人鱼侍臣递交过来的一副地图。半透明的地图上发光的微生物聚集起来,聚集在了一颗卫星上。塞壬族酋长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望向王座上的身影。   “作为你们向人鱼族投臣的回报,王将赐给你们一块封地。”涅柔斯注视着塞壬族酋长开口,“这是海卫一,相信你们也不会忘记,数千年前,这也曾是塞壬族的发源地,这次人鱼族与塞壬族联手攻下塞壬提斯帝国后,陛下将把海卫一重新赐还塞壬族。”   年老的酋长一怔,浑浊的黄色眼珠里泛起些微热泪来,注意到从侧门被人鱼侍卫们送出的身影,又是一怔。他年少的独子看上去康健无损,并没有他想象中遭受虐待的迹象,连残缺的尾端都被嵌上了象征着爵位的环佩,以往那是人鱼族的贵族才享有的荣耀。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美貌而气质高雅的雌性人鱼,脖子上戴着塞壬族的鳞片——那是他儿子的配偶。   塞壬老酋长一愣,在过去的王朝,混血结合以往一直被人鱼贵族视为禁忌,他们认为塞壬族比人鱼族丑陋和低贱,是次等公民,但这位新王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父亲!”   “哥特尔!”   塞壬族的小酋长冲向了自己的父亲,而人鱼侍臣们并未阻拦——这位传说中的星国暴君,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暴戾,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是作为敌人,他无法想象该是多么可怕的事。塞壬族的老酋长深深伏首:“陛下,我愿意与人鱼族共存亡。塞壬族的士兵将供您调遣……”   “还有呢?据我所知,你们塞壬族中有些药贩与塞壬提斯族往来密切,现在还留在塞壬提斯国境内。”那双摄魄的绿眸盯着他,“我要他们做我的暗探,将塞壬提斯中枢的布防图与地形图交给我。”   塞壬老酋长点了点头:“我会全力协助陛下。”   “很好。”星王满意地微笑起来,“涅柔斯,三天后,集结人鱼族与塞壬族精锐,进攻海卫一。”   “刻托……刻托?”   熟悉的轻唤自大脑深处传来,刻托立刻睁开眼。眼前漆黑的一团,蹼爪摸索到脸上,触到了柔软的一团,他一把将趴在脸上的东西扯了下来,听见一声低低的痛呼:“别扯……嘶,HADES我现在很脆弱!”   HADES?刻托震惊地端详着爪心的小黑团。   冥河水母嘀咕道:“你的反应简直跟亚蒙一模一样……”   刻托压低声音:“亚蒙呢?”   “大祭司,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亚蒙,你在和谁说话?你们一直找的那位吗?”那头又插进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   “听得到。”刻托回应道,“亚蒙,你在哪儿?”   “我在……”亚蒙顿了顿,扫了一眼身旁盯着自己看的红发人鱼少年,有点头大的叹息,“我在离王庭不远的位置。你等等,我想办法混进来救你。”   “别进来,亚蒙。你留在王庭外,”刻托轻声道,“HADES如果暂时留在我身边,你那里能应付得来吗?是谁和你在一起?”   “……涅柔斯的后裔。”亚蒙叹了口气,听这小子提及自己的孢父是谁,他都不敢相信居然能被他撞上这种巧合,真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捉弄——他和HADES挟持的居然是涅柔斯最小的后裔。而且这小子现在好像还有点黏上他了……   “什么?”   听完亚蒙的话,刻托也不禁沉默了一瞬。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却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你能掌控你身边那个小子吗,亚蒙?”   亚蒙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冥河水母在这个小子的尾鳍处结了一个禁锢环,加上他本身的力量,掌控他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这个小子好像还挺……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尽管吩咐。”被他注视着,涅法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被他挟持这件事乐在其中。——他以为这是在玩闹吗?   “能,您想做什么?”亚蒙问。   刻托回应:“当然是想办法恢复我的力量。亚蒙,我在这儿暂时无法脱身,有些事,得需要你通过你身边那个小子去办。” 第116章 核心之力   次日,晨。   “大人……您这是……”   “这是从塞壬族来的医师,王亲自指派的。”卡戎拍了拍母巢周围值守的两位人鱼守卫,亮出怀里的一堆小贝壳,“你们辛苦了,这是犒劳你们的,来尝尝。”   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刻托将冥河水母一把塞到了尾巴下面,压成了一张黑饼。母巢打开来,一眼看见进来的人鱼那张熟悉的面容,刻托眼眶一热。望着他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也刹那间盈满了泪水,久违的故人朝他扑了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拥住了。   “梅杜沙大尉!”已经变成人鱼的青年军医激动的唤着他人类的名字,也将过去并肩作战的记忆一并带回,刻托一把环住他的身躯,“阿彻……”   “还能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阿彻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已经……你怎么也变成了人鱼,还变小了,是不是塞琉古斯干的?”   “这件事很复杂,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窥见不远处看着这边的卡戎,刻托心情有些复杂,这个强暴犯……成了阿彻能活下去的救星,也是他目前不得不求助的对象。在涅柔斯的巢邸里撞见和塞琉古斯一同前来的卡戎时,他就注意到了卡戎看他的眼神似有同情的意味,感觉或有可趁之机,但是不敢轻易尝试。派HADES去查探了一番,他竟然发现了阿彻的存在,并与他取得了联系,借由他才敢向卡戎开口。   他揉了揉阿彻已经很长的栗色卷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欺负你了吗?”   阿彻摇摇头:“是卡戎救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颗星球上。除了我,卡戎还救了不少人类。他其实,还不错。”   卡戎挠了挠头,耳根都红了起来,抬头望天。   刻托点了点头:“卡戎。”他挪目看向卡戎,“塞琉古斯不记得我了,他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你会帮我吗,卡戎?”   卡戎注视着他,点点头。在地球末日来临的前夕,塞琉古斯曾经告诉过他刻托并不是叛国者的事实,也透露过要将刻托带回去召开公开廷会为他正名的打算。尽管要让举国上下信服与这载入史册的污名抹除,需要搜寻到足够确凿的证据,更需要抓到真正的幕后黑手进行公开审判,这是十一年前的塞琉古斯正在着手,还未来得及去完成的事,但至少他相信塞琉古斯所相信着,深爱着的这个存在,绝不会加害塞琉古斯。而且,从十一年前开始,他也与塞琉古斯日渐疏远,这也并不是他愿意接受的。如果是因为记忆问题导致的,他没有理由不帮刻托。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他开口问。   刻托压低声音道:“我需要一块星核石来补充力量,你有办法帮我弄到吗?只是一小块也行。”   卡戎吃了一惊:“星核石?星核深处可是需要星王下旨才能前去的禁地……就算是去黑市,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这种东西一直都是有价无市,能碰到都是千年一遇的运气,还得能买得起才行,那可是要巨额……”   “我买得起。”——尽管钱都要从涅柔斯的后裔身上出,涅柔斯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更想杀了他,但此刻没有别的资金来源,他也只能压榨一下那个小子了。   “好吧,……我去碰碰运气。”   “谢谢你,卡戎。”刻托感激道,顿了顿,问,“塞琉古斯现在怎么样,他在做什么?”   “三天后,陛下就要出征了。他将亲自带兵,前往海卫一攻打占据着那里的塞壬提斯帝国。”想起了什么,卡戎犹豫了一下,再告诉刻托更多,他算得上出卖国家机密,咬了咬牙,“陛下会带你去,他想拿你当饵。”   “对付墨洛耳吗?”刻托眯起眼。   卡戎点了点头。   三天……在黑市收购晶石,来得及吗?如果不能恢复力量,和塞琉古斯一起前往海卫一的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尽管他相信塞琉古斯的能力,但他绝不能再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成为塞琉古斯的拖累,或者万一又落到墨洛耳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卡戎,到明天晚上为止,如果在黑市上没有消息……”刻托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说出后半句。   “你要去什么地方?”卡戎问。   刻托捂住了冥河水母,无声地动了动唇。   没听见答案,亚蒙的心却沉了下去。即便什么也没听见他也知道刻托是怎么打算的。虚弱到那种地步,还怀着孕,就算能得到卡戎的助力,去星核深处取星核晶石,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不肯让他听到……不就是怕他会去冒险吗?刻托……你还是喜欢独自承担一切。   就像当年在蒙冤入狱的时刻,你也没有想过向跟随你的祭司们求助,无非就是怕牵累我们。   “你在想什么,亚蒙?”涅法耶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人鱼祭司,见他垂下眼皮,天生柔和的灰眸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仿佛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 * *   海王星海底某处。   在海藻森林里转了无数个来回,亚蒙回过头去,还是在身后一尾的距离看见了那个令他头疼的红色身影。真是赖上他了吗?涅柔斯找不到他的后裔不知道多着急,他都不知道以后见到他该怎么和他道歉了。   他叹了口气:“我说了,我放你走了,你可以回去了,我的涅法耶小公子。”   “你要去哪?”红尾的少年人鱼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一双与涅柔斯相似的深蓝眼眸盯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但你知道我孢父的身份,我或许有可以帮得上你的地方,你可以尽管开口。”   他要去星核深处盗星核石给刻托补充能量,这小子也敢帮忙吗?就算他敢,他也不敢把他牵扯进来。   亚蒙摇摇头,压抑着焦急,温和催促:“好了,我不需要你帮忙,别给我添乱,快点离开。”   “亚蒙,如果我离开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涅法叶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那个优美的灰尾身影,轻浮躁动的心脏被什么重量压着沉下去,他的生命里出现的这第一个令他心动的存在出现得这样突然,像清晨海面上升起的一团朦胧的雾气,或许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时,他就会如他的出现一样消失了。   亚蒙一怔,不明白少年的语气为什么这样忧伤,他微微一笑:“或许还会吧。”——毕竟,如果刻托和塞琉古斯最终能圆满,他也会随他留在海王星的。   “或许?”   红尾少年摇摇头,一摆尾游近了他。保持着平时那种浪荡风流的做派,他求爱一般围绕着这纯良的长者转了一圈:“是你挟持了我,想赶我离开,没那么容易。你去哪,我就去哪,在我玩腻之前,你休想摆脱我。”   “玩?”亚蒙皱了皱眉,他要去干的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你要跟着就跟着吧,待会遇到危险可别后悔。我的力量虽然不弱,但要保护你,恐怕有点难度,你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说完,他一甩尾朝前方的海底悬崖游去。   “你以为我会怕?”红尾少年不屑的笑了一声,紧跟了上去,一冲到悬崖上方,却发现跟随的身影不见了。他疑惑地朝那散发着紫色光芒的悬崖下方探出头去,却被灰色的尾鳍拍了个正着,当场昏厥了过去。   将少年放在悬崖上方,亚蒙摸了摸这张与涅柔斯有些相似的脸,没多犹豫一刻,就朝悬崖下方跃去。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涅法耶揉了揉钝痛的后脑勺。   这是哪儿?亚蒙呢?   对了……   将有些模糊的视线投向悬崖下方,看见那漂浮在悬崖下方的身影,涅法耶猛然睁大了眼。   “有医师吗!叫医师和治疗水母过来!”   “涅,涅法耶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这是谁?”   “别管,我说了叫医师和治疗水母过来!”抱着怀里浑身是伤的灰尾人鱼,涅法耶嘶吼着朝自家巢邸里冲去,一路撞翻了不知多少个赶来的侍从。   “涅……法耶。”听见怀里微弱的声音,涅法耶精神一振,感到蹼爪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块石头,“求你,帮帮我……把他交给宫里的卡戎亲卫长,立刻。记住,别提我的状况,就说这是买的。”   “……好。”涅法耶把蹼爪里的石头抓紧了,塞进了腰带里,“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鱼已经了昏迷过去。涅法耶将他小心翼翼地放进蚌壳,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没关系……等你醒来再告诉你。”   “涅法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涅法耶头皮一麻,回过头就看见了跟随医师和治疗水母而来的身影。   “孢父!”   涅柔斯诧异地盯着蚌壳里浑身是血的身影——那不是亚蒙吗?那个和刻托一起失踪了很久的祭司?   他怎么会和……涅法耶在一起?   “涅法耶,你这几天去哪了?他又是怎么回事?”涅柔斯皱眉打量着亚蒙浑身细小的伤口,还想再问什么,他一贯不驯的后裔却已闪电一般溜了出去。   “你说这是……亚蒙交给我的?”震惊地盯着卡戎掌心的一小颗晶石,刻托瞳孔紧缩。尽管从塞琉古斯的记忆中他知道那只祝福水母在向塞琉古斯施加诅咒以后就当场枯萎掉了,但守护着星核外围的那些凶猛无比的求特银鱼就……   “他是去了星核深处吗?现在他怎么样?”刻托紧张地问。   “具体状况我不太清楚,但那小子说亚蒙没事,说那星核石是他们买来的,让我们放心。”   那小子?涅柔斯的那个后裔吗?   刻托心里浮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亚蒙该不会……也被一个难缠的小家伙缠上了吧?   希望他真的没事……将星核晶石握紧,他将它缓缓覆在了胸口,感到一股暖流注入心脏之中。   晶石完全融化时,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蹼爪与尾巴。虽然形态只是变大了一点,但生命核心里,不再是空空如也,虽然比不上旧日时期,但力量至少应该比他人类时期时还要强上那么一些。 第117章 反诱之策   夜幕降临时,数艘载具外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海卫一的北极森林中。   从士兵睡眠仓内坐起来的刻托朝侧面的圆窗望去,绿色的极光漂浮在以冰雪为养分生长的白色密林上方,这儿的景象竟然看起来像极了地球南极的那片冰川……真仿佛是某种宿命的巧合。   “快点进去,为陛下穿戴骨甲。”   前方传来催促的声音,刻托低下头,随着另外三名人鱼侍卫进入通往载具腹仓的舱门内,金尾星王赤裸着刚刚清洗过的健硕上身背对他们,与立在他身边的卡戎对视了一眼,刻托心领神会地学着其他人鱼侍卫将骨甲的各个部件从舱壁上的柜内取了出来。数千年的时间,海王星军备水平也不同于旧日,也远超人类。   不同于人类的机械金属装备,由龙鳞融合了人鱼骨骼与龙骨打造而成的能够随着人鱼身躯活动而变幻形态,   托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而且异常坚韧,被称为“外动力骨骼”,简称骨甲。塞琉古斯的骨甲是纯黑色的,   表面隐约可见这些年战场厮杀留下的斑驳痕迹——他爪心的这一块,看形状正好是一片护心甲。   刻托摸了摸上面的痕迹,跟着人鱼侍卫们接近塞琉古斯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将爪中护甲覆在他的背心。隔着轻薄的甲胄,后裔炙热的体温与起伏的肌肉纹理传到他的掌心,令他的心脏和腹部同时颤了一下。   瞥了旁边装扮成侍卫的刻托一眼,卡戎点了一下头:“你留下来负责为王编发,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准备战前祭祀。”   人鱼侍卫们离开了载具的腹舱,只留下他和塞琉古斯。刻托低下头,把脸往面部护具里藏得更深了点,转到塞琉古斯面前,为他穿戴胸甲。强健胸膛上熠熠发光的太阳图腾映入眼底,刻托忍不住借着拼覆胸甲的机会用蹼指轻轻触碰那些由自己亲手刺上的纹路。   腕甲内本来犹如死蛇一样的蓬托斯之矛又隐隐躁动起来,塞琉古斯扭了扭小臂。怎么回事?是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威胁吗?为他穿戴盔甲的矮小侍卫还在胸口磨磨蹭蹭,他垂眸下令:“快点。”   小侍卫把头压得更低了,似乎因为被他催促而有点紧张,扣错了胸甲上的好几个装置,又去扣他的腰甲,塞琉古斯不耐地一把捉住他的蹼爪,腕上的蓬托斯之矛却像突然嗅见了猎物气息的蛇般狂躁起来,从他的指缝间钻出来,将他和身前的小侍卫缠在了一起。   一直低着头的小侍卫低呼了一声,听出这声音,塞琉古斯一惊,一把捏住了小兵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一对浅眸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是你?”   银白睫毛颤了颤,浅眸注视着他:“我是来帮陛下的。陛下带我来不是打算拿我当饵吗?我想离陛下更近一点,配合起来会更默契。”   “你不是应该在尾舱关着吗,怎么混进来的?”塞琉古斯皱着眉问。   “守卫打瞌睡,我就趁机逃出来了……”瞥见一团黑影鬼鬼祟祟地接近了塞琉古斯背后,紫黑的触须就要触到他的耳际进行神经联接,刻托立刻仰起头准备吻他以转移注意力,却见冥河水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激中,悄无声息地从空中掉了下去。   他心里一沉,用尾鳍勾住塞琉古斯的尾鳍,顺便把冥河水母扫到了角落里。   “你干什么?”塞琉古斯将他推了开来,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搞的小动作,刻托松了口气。只是……真正要做的,却没有成功。   “我不是说了,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塞琉古斯扫了一眼被银紫小尾巴缠得紧紧的尾鳍,“松开。”   近处的声音有些沙哑,刻托抿了抿唇,将尾巴慢吞吞地挪动着,自己的鳞片与金色鳞片细细摩擦了一遍,感觉到对方的温度隐约有些上升,才完全松了开来。   塞琉古斯立刻把他倒拎了起来,绿眸眯起:“你不简单啊……花招还挺多的。”   “可还是被陛下逮住了,不是吗?要是我没有一点破绽,陛下才应该警惕。这些机灵,都是为了保命,还有……往上爬。我不想只做一个宠奴。”   见那双绿眸里似乎沁出一丝兴味,刻托面无表情地问:“……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陛下?”   这种被自己后裔拎起来的感受……实在太屈辱了。塞琉古斯小时候他总忍不住这么干,这一定是他的报应。   塞琉古斯盯着他的脸,这小小的人鱼奴隶团实在有趣,比他养的小龙还有意思。松开蹼爪的一瞬,小人鱼又贴了上来,蹼爪摸索到他腰间,在他耳畔轻声呢喃:“腰甲还没有扣好呢……陛下。”   这就是以前钓尼伽用的手段了,引诱这个因为没了记忆变得跟冰山似的小子,不知道有没有用。   刻托松开蹼爪,后退开来,瞥见后裔微微绷紧的下颌,嘴角翘了一下。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幸好,有了人类的经历,他不完全是以前的刻托了。   一眼看见从载具里出来的星王拎着什么,卡戎心下一紧,迎了上去:“陛下,怎么了?这个侍卫犯错了吗?”   “你看清楚他是谁?”塞琉古斯冷冷道,“把他给我看好,那几个守着尾舱的士兵你知道该怎么罚。”   与刻托对视了一眼,卡戎心虚地低下头,把他接了过来。   当战前祭祀在无声中落幕,数百艘由阿托那鲸骨制造成的小型生物战甲也已蓄势待发。   目睹全副武装的人鱼和塞壬士兵们,刻托心底久违的军人热血也激荡起来,攥紧了蹼爪。   “您还是稍安勿躁吧,虽然恢复了一些力量,可毕竟怀着孕。”察觉到他的心情,冥河水母蠕动到他腹部,“我还想看见这个小的呢。”   “我知道我的状况,不用你提醒。”   目光落到那穿着骨甲的金色身影处,站在他前方的是一位他不曾谋面过的人鱼将领还有那位塞壬族的小酋长——幸好陪同塞琉古斯作战的不是涅柔斯,否则他恐怕根本没有机会和塞琉古斯近距离接触。   “你刚才尝试与他神经联结,为什么失败了,HADES?是受到了什么干扰吗?”   “他的精神能量现在太恐怖了,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做到入侵他的中枢神经,”冥河水母有气无力地回答,似乎还心有余悸。   “那,在他睡着或者意识放松的时候呢,你有把握吗?”刻托问。   “或许可以试试。毕竟我与他神经联接过很长一段时间,彼此的契合度应该非常高。”   刻托点了点头,至于如何找到这种时机,那就是他要做的事了。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人鱼千夫长撒菲洛道。   塞琉古斯回眸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一架载具,那娇小的身影透过窗户凝望着他,仿佛满怀情意。   下颌紧了紧,他扯开视线,冷声道:“按计划行动。”   此刻,塞壬提斯帝国中。   “陛下!陛下!”   盘踞在树根间的塞壬王者午睡的被吵醒,斑斓粗长的蛇尾将冲到巢宫内搅扰了他安眠的外交大臣卷到了空中,不耐烦地怒喝道:“什么事这么急?”   “海王星又派了一个使者团过来,说是,想和陛下结盟,据说他们这次献出了一条稀有的……创世人鱼。”   “什么?”塞壬王者一惊,支起了上身。   雌性人鱼自体没有怀孕与繁育幼崽的功能,而海卫一上也没有水母可以充当孵化巢,他的国度里这些年都是雌性塞壬负责繁衍后代,而他本身是塞壬族,所以他众多后裔都是塞壬族纯血,可人鱼族的基因天生比塞壬族更加强大,外表也更加美丽,看他的国度里那些成为了中流砥柱的混血种就知道。天知道他多渴望能拥有混血种的后裔啊,海王星王竟然肯把能繁育强大后裔的创世人鱼献给他……难道是因为上次被他杀了使者而感到畏惧,所以这样示好吗?   塞壬王者不可置信地攀上王巢内位于巨树树冠上的鸟望台,透过极目镜望去,那一只人鱼使者队伍刚刚翻过一座雪山,将那片广袤的冰雪森林甩在了身后,朝前方环绕着塞壬提斯国境的巨大沼泽缓缓行进。他们的数量很少,似乎不到一百,犹如花瓣般半敞开的载具中心盘坐着一条银发紫尾的娇小人鱼,极目镜清晰地呈现出他的模样——那是一条比雌性人鱼还要漂亮的雄性少年人鱼,就像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   想象着这条创世人鱼为他生下的混血后裔该有多么完美了,塞壬王者已经有些激动难抑了。   “派一只军队出去接应,带上一名医师,检验一下那是不是真的创世人鱼,如果他们的诚意是真的,就把那个使者团迎进来,我要以最高的规格设宴招待。”   远远看见从沼泽密林间现身的塞壬军队,刻托绷紧了背脊。塞壬提斯的迎接队伍都要到了,墨洛耳什么时候会来抢他?他会来吗?   塞琉古斯他们埋伏在哪?夜间离开后,他们就音讯全无,连冥河水母都感应不到他们藏在了哪儿。   刻托心想着,知道自己不能四处张望打草惊蛇。腹内的小东西瑟缩了一下,他隔着冥河水母抚了抚他:“别害怕。他们在附近保护我们呢。”   “这小家伙好像是有点生气。”冥河水母低低道,“别看他没有成形,可什么都听得见。”   生塞琉古斯的气吗?刻托叹了口气,低声轻哄:“别生气,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能怪他。”   况且,当这个诱饵也是他自愿配合的。能诱捕到墨洛耳,比让他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要好得多。 第118章 惩罚之欲   “你在和谁说话?”前面假扮成使者的塞壬族小酋长哥特尔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刻托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而已。”   “放松些,等下可别让他们看出破绽来。”哥特尔盯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奴隶,想起星王的交待,心里有些紧张。要是弄丢了或者没护好这个小奴隶,导致诱捕行动失败,整个塞壬族都会因为他而蒙羞。   刻托点头:“我会依照计划行事,卡戎大人之前和我详细的交待过该怎么配合你,我都记着呢。”   “他的确是一条创世人鱼。”检查完毕,混血医师点了点头,示意身后载具上前来迎接的塞壬提斯士兵。士兵们将人鱼族的献礼托举起来,挪到了由巨蟒拖行的载具上方,吹响了向王者报信的号角。   沼泽深处传来一声轰鸣,塞壬提斯的城门缓缓开启。   载具向黑暗的沼泽密林中驶去。   五彩斑斓大大小小的蛇盘踞缠绕在蜿蜒生长的植物间,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嘶声与击鼓声,没有谁注意到,沼泽下方,随着载具缓缓移动的一道三角水痕。   城门驶入的载具后轰然关闭,水痕随之隐匿,消失在了通往宫城内部的廊桥下方的沼泽内。   抬眸看向巨树天然形成的螺旋状宫城上方的塞壬提斯王,刻托恭敬地弯身行礼。   “尊敬的乌托陛下,感谢您接受我们的献礼,希望海卫一与海王星自此能互通有无,共同御敌,友谊长存。”将蛇尾卷成一圈,塞壬族小酋长哥特尔高声道。   “是塞壬提斯国,不是海卫一。”塞壬提斯王高傲地昂起头,有些不悦地回应道,目光落到使者身后的少年人鱼身上,眼底又泛起隐约的兴奋之色来。   入夜,塞壬提斯的螺旋型宫城下方的广场上,一场盛大的宴会拉开了序幕。望着环形舞台中心一边舞蹈当众热烈交尾的混血舞者们,刻托耳根滚烫,皱了皱眉。显然与历史悠久的塞壬族人鱼族不同,这个由流亡者发展起来的混血种族习性要粗犷得多。即便掩住了耳朵,仍然听得见混合着鼓点与乐器声的淫荡声波,令他越来越感到心浮气躁起来。   本来就快到发情期了,这样下去……他可能会……   腰间突然一紧,他一惊,发现自己被一根粗韧的蛇尾卷了起来,从看台的下层卷到了最高处。   “乌托陛下!”   皮肤黝黑的健硕蛇人端详着被他的尾巴卷住的娇小人鱼,他看起来就和他的幼崽差不多大,简直可爱到了极点,只是这么小的人鱼,真的能给他生孩子吗?   “你们说,为了向海王星表达我的友好之意,我是不是要应该当场拆开我的礼物?”   “拆!拆开!”看台四周此起彼伏的一片哄笑。   刻托面无表情地冷冷道:“乌托陛下,这不合海王星的礼仪,请您尊重我,尊重您将来的友邦。”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也丝毫不顾众目睽睽,塞壬提斯王者伸出尖爪,攥住了他的尾巴末梢,刻托本来就因为受到声波影响而非常敏感,这下浑身一颤,看见粗壮的蛇尾舒展开来,露出腹下粗壮的两根巨物。   城门下的沼泽深处,一双狭长的绿眸瞳孔一缩。   刻托浑身紧绷,盯着这野蛮的塞壬提斯王者,他要干什么?难道想要当众对他……不行,万一伤害到肚子里的……他下意识地将尾鳍蜷缩起来,准备朝塞壬提斯王的要害给予狠狠一击,却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从那螺旋状的宫城上方,突然窜出了一条漆黑的庞然巨物,朝下方的广场窜来。   “神,神!”塞壬提斯王吓得浑身一抖,蛇尾将他松了开来,刻托坠向舞台,刹那看清了上方窜来的……竟然是一条布满黑色污秽的骸骨之龙,蓝尾金发的人鱼伏在龙首之上——那正是墨洛耳。   “嗖”地一声,一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从下方射来,不偏不倚地正中龙首,即将将他一口吞掉的龙口一偏,刻托突然感到尾鳍一紧,下一刻,身躯就被拖入了被骨甲覆盖的炽热怀抱中,金色的鳍翅将他完全笼罩。   塞琉古斯?   周围刹那间一片轰鸣,从鳍翅的缝隙中,他窥见无数火箭射向了那条黑色的巨龙,塞琉古斯抱着他闪避开来,飞到了螺旋状宫城的顶部,他这才看清,原来有无数全副武装的人鱼与塞壬士兵潜伏在宫城底部的沼泽内,此刻都从下面跃了上来,顷刻间占满了这巨大的广场,将被火箭射中坠落在广场中的黑龙与墨洛耳团团包围,慌不择路想逃的塞壬提斯王也被当场擒住。   原来塞琉古斯的大部队刚才一直在沼泽下面跟着?   耳畔冷笑了一声:“他果然为你而来了。没想到我这个精于算计的兄弟,这么重情。”   刻托俯视着下方被士兵们用锁链缚住的蓝尾身影,头微偏过去,轻笑:“陛下这是吃醋了?”   箍住他腰身的胳膊似乎一紧:“我吃什么醋?捉到幕后之敌,我高兴都来不及。倒是你,一点不伤心吗?”   “啊,我伤心,我伤心极了。”刻托牵起唇角,靠在他的胸膛上,握住他的蹼爪覆到腹上,“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倚仗,以后我就只能一心一意依靠陛下了。”   塞琉古斯拧起眉心,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小人鱼,被自己拿来当诱饵经历了这一番险况,他却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依偎在他怀里,仰视着他,一脸的无所畏惧,就好像他全心相信,无比笃定……他一定会庇护他。   眼底映着他的脸,浅眸眨了眨,似在诱惑,似在挑衅。   “卖主求荣的奴隶,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收了你?”   “怎么,陛下是怕降不住我吗?”   喉头像被小爪子挠了一下,塞琉古斯眯起眼,遵循着被激起的征服欲,一把捏住怀里小人鱼的下巴,吻了下去。感到怀里娇小的身躯一颤,他伸出舌头,强势地顶开了他柔软的唇瓣,侵入他的口腔中。这感觉竟然异常熟悉,好像他曾经这样吻过他无数回,心剧烈跳动,体温上升,令这个惩罚性的吻变得狂热起来。   小人鱼被他吻得浑身颤抖,却扭过身来抱住了他的脖颈,唇舌温柔而生涩地回应着他。   呼吸急促起来,腹下也隐隐躁动,他伸爪捞起他短小的尾巴,盘在自己的腰间,把小人鱼抱高了一点。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眼眸很暗盯着他。   感受到他鳞膜的硬度,刻托凌乱喘息着,有些发软的蹼爪攀在他的肩膀上,湿润的眼眸却盯着他的颈后。   冥河水母悄无声息地钻进漆黑浓密的发丝间,紫黑的触须缓缓接近塞琉古斯的双耳。他皱起眉毛,往颈后摸了一把,却只摸到了小人鱼搅弄着他头发的蹼爪。   将冥河水母攥进掌心,刻托搂紧他的脖子——又失败了。但至少,这小子会主动吻他,就不愁找不到下一个时机。只是……   身体阵阵发软,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就快要到发情期了,再加上这么一折腾,恐怕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塞琉古斯舔了舔牙,强压下想要狠狠欺负一番怀里这挑衅他的小东西的欲望——眼下还有正事要办,他没闲心跟他在这儿胡闹。扣紧怀里小人鱼的脖子,他撑开鳍翅,降落在宫城下方的广场中心。 第119章 深渊之谜   “星王陛下!”士兵们齐声呼喊,震天动地。   目光扫过那一动不动的漆黑的骸骨之龙,塞琉古斯皱了皱眉,感到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条龙。没有在脑海里搜寻到相关的记忆,他挪目看向墨洛耳。他被粗大的锁链束缚着身躯,虚弱地伏在地上,一双蓝眸半睁半闭地盯着他:“穆叶劝过我不要冲动,我真应该听他的……可知道你怀了孕,我就无法冷静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了我们的后裔?”   刻托一愕。墨洛耳这是唱得哪一出?本来他只是想骗骗失忆的塞琉古斯,以人质身份留在他身边,等他恢复记忆以后再解释清楚,墨洛耳这样一配合,等塞琉古斯恢复记忆他也说不清了!回眸看见墨洛耳的惨状,他有些不忍地挪开视线。到底是他带大的孩子,尽管已经知道墨洛耳有多阴险,他仍然做不到视若无睹。他难道是窃听到了他对塞琉古斯说的话吗,等等……那么这意味着,这里为他设的埋伏,墨洛耳也事先就知道!他惊道:“陛下,这里有危险!”   “我知道,你还有后招,但你的后招之后,我还有准备。”   城门外,盯着被包围在火焰圈之中的暗潮与枯瘦的身影,涅柔斯吹响了号角。   “你的外援,早就被我们掐断了。”塞琉古斯冷笑一声,“你的耳目报给你的假消息,是不是很及时?”   “塞琉古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墨洛耳盯着他喃喃道,“现在的你,很适合做一个王者。输给你,是因为我有软肋……我认了,我向你投降,只求你放我和我的配偶一条生路,别伤害他和他肚子里的小可怜。”   捧着怀里小人鱼的蹼爪微微收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塞琉古斯垂眸扫过怀中,小人鱼紧抿着唇,表情难看极了——装作不在意,还是担心得很吧?塞琉古斯的心情不知怎么恶劣到了极点,可仿佛是察觉到什么,环着他脖子的细胳膊却更紧了一点,好像生怕他会将他甩出去似的,尖锐的小蹼爪都抠进了他的肉里。   刻托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墨洛耳这个阴险的小子,在这种时刻还想玩离间,他偏偏还百口莫辩!   “先把他送出去交给涅柔斯,让涅柔斯把他和他的追随者都押回海王星,等我回去再处置。”   没有再理会墨洛耳,塞琉古斯转向了一旁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塞壬提斯王乌托。乌托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真不该相信你们会向我进献创世人鱼……”   “进献?”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海王星还要向你进献礼物俯首称臣?消息也未免太滞后了。不想死的话,把药剂交给我。”   “什么药剂?”   “你们通过走私贩在海王星黑市上高价兜售的能避免和治疗暗潮感染者的药剂,别给我装傻。你以为这样做既能牟利,又能加剧海王星内部的分裂,在暗潮降临时你们能静待海王星灭亡,独善其身是吗?”塞琉古斯冷笑着看向声旁的千夫长,“撒菲洛,把他架起来,如果还是嘴硬,就在他的子民面前把他烧死。”   刻托一怔——原来塞琉古斯进攻海卫一是为了药?   被高高架起,目睹火舌缓缓舔上自己的尾尖,塞壬提斯王因为恐惧与疼痛而发起抖来:“停下!我说!药剂就在宫城的最底层,但你们去了可别后悔……想要获取那种药剂,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城外。   “墨洛耳?你竟然真的是叛国者……”盯着他曾经以为性情纯真的孢弟,涅柔斯拧起眉心。   “好久不见,哥哥。”仿佛没有一点慌张,墨洛耳朝他笑了笑,露出了以往那种天真烂漫的笑容,任由士兵们将自己抬入载具之中,朝塞壬提斯城内幽幽望了一眼。   真当他送上门来找死吗?   支撑着这座宫城的巨树根部是一个巨大深邃的天坑。沼泽内的水流沿着天坑边缘汇成一道粘稠的瀑布淌入其中,听不见任何回响,不知底部到底有多深。   祭坛的塞壬提斯守卫被胁迫驱赶着,面带恐惧地带领他们登上了升降台。随着升降台缓缓下降,气温也越来越低,腹内的小东西似乎因为感到冷而瑟缩了一下,刻托下意识地将塞琉古斯搂得更紧了些。   垂眸扫了一眼怀里的小奴隶,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鳍翅收拢起来——这小家伙趴在他怀里的感觉就像他养的小那普顿龙,甚至还要更温顺一点,令他不知不觉竟然抱得有点习惯,都忘记了应该把他留在上面。   ——对,是习惯。   被炽热的金色鳍翅围拢,寒意顿时消散,刻托立刻感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安静下来,不禁偷偷扯起唇角。虽然失去了记忆,这小子还知道护着他,还算有点良心。   不过这底下……到底有什么?   他这么想着,升降台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天坑底部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巨树的根茎更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底部到底有什么景象。塞壬提斯守卫却脸色煞白,盯着底下瑟瑟发抖,仿佛对什么极其恐惧。   “啊……是又给我送食物来了吗?”   一声悠长的,宛如来自地狱的叹息传了上来。随之窸窸窣窣的声响,数条蟒蛇般的黑影沿着树枝蜿蜒而上,   塞琉古斯一声令下,升降台上的人鱼士兵将顶部镶嵌着火焰晶石的兵器都纷纷拔了出来。仿佛是畏惧着火焰的威力,黑影们瞬间缓滞下来,不敢爬上升降台。塞琉古斯扇动鳍翅,扇起一道炽热的狂风,将底下的雾气驱散了不少。刻托瞳孔一缩。这巨树顶部……赫然是一片冰川,冰川内部封冻着一团辨不清形态的畸怪黑影,而在冰层表面,树根底部,堆积着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骨骇,有人鱼的,也有塞壬和混血种的。   这看上去就像是……献祭。   “你们是谁……”   循着声源的方向,刻托望去,才发现在那堆骸骨当中,竟然有着一张完好无损的……甚至算得上英俊的面容,深蓝的长发,黑色的眼瞳,看他双耳的形状,竟然是……一条雄性人鱼,而且令他隐约感到有些眼熟。   那双眼睛眨动着,显然还属于一个活物,刻托立刻意识到,被冰封在这颗巨树下的冰川内的,是一条身体已经畸变成了可怕怪物的人鱼。   “啊……金尾人鱼,你抱着的是一条创世人鱼吗?我嗅到了创世人鱼的气味……”   在刻托注意到他的同时,那双黑色的眼瞳也朝他望了过来,那些缠绕在树干上的黑色触须也蠢蠢欲动:“真漂亮啊,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厄瑞波斯……把他留下来陪我吧,作为交换,我可以赐给你百毒不侵的菌株,让你的身体免于遭受任何病毒的侵袭,也能够在暗潮族征服宇宙时存活下来,成为永生不死的幸运儿。”   厄瑞波斯?刻托一惊,想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张面孔了……是在星核深处,他接受祝福水母所传输给他的厄瑞波斯的记忆里!这条畸变的人鱼……是上一条创世人鱼厄瑞波斯曾经的侍臣——卡斯托耳!他怎么也被感染了?还被封冻在这么深的地下?   想到祝福水母的诅咒就是暗潮之力,刻托心里咯噔一跳,卡斯托耳会变成这样,也与那只祝福水母有关吗?   或许,与厄瑞波斯有关吗?   “交换……赐给我?你以为你是什么神明吗?”塞琉古斯扫视着这树根下的累累尸骨,眯起眼,看向瑟瑟发抖的塞壬提斯守卫,“你们的陛下获得的药剂,不会就是通过用自己国度的子民的性命供奉这个怪物,来换取到的所谓的‘恩赐’吧?”   “饶,饶命,我只是个守卫……这些祭品都是上面送进来的,我只是遵命行事!”守卫伏在升降台上颤声回答着,身躯却突然扭曲着剧烈抽搐起来,伴随着咔嚓一声脊骨断裂声,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背脊里钻了出来,朝塞琉古斯迎面袭来!   “陛下!”   刻托一把护住塞琉古斯的头,蹼爪捂住他的耳孔,后颈却被突然攥紧,被塞琉古斯塞到了鳍翅内。   只听“嘶”地一声,他余光瞥见塞琉古斯攥住了窜来的寄生虫,爪心窜起烈焰,瞬间将它烧成了灰烬,再看那个片刻前还活着的守卫,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塞琉古斯又把拎出来,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一瞬,似乎确认他并没有受伤,才看向下方,眼神冷厉起来:“这该不会就是你所谓的‘恩赐’吧?”   刻托也心头发寒——所谓的抵御暗潮感染,不过就是自愿或被迫的接纳携带着暗潮病菌的寄生虫的入侵,沦为它们的傀儡吗?   这么说,这整个塞壬提斯境内都十分危险……   “陛下,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   他出声的一刹那,就看见上方一暗,数不清的影子扑落下来,在半空中身躯就分裂开来!   塞琉古斯抱紧了他,撑开鳍翅飞向上方,升降台上的所有士兵也跟着他飞了起来,闪避开扑落下来的感染者,他厉喝:“全军听令!立刻撤离!”   “遵命!”   回应声震天动地。   所有的士兵都跟随星王飞到了高空,王者金色的尾鳍迸射出一团火球坠向下方天坑的同时,无数火箭也射了下去,顿时整个塞壬提斯境内都沦为了一片火海。   不远处传来一声龙啸,刻托循声望去,看见广场上潮水一般的无数感染者间,窜起一条硕长黑影,是那条本来已经被火箭射死的骸骨之龙,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趁乱朝城外窜去。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叼着一抹蓝色身影飞了起来,钻进了沼泽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的外援并不是真正的埋伏,这个塞壬提斯国才是。和他判断的一样,墨洛耳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抓,塞琉古斯以他为饵,而墨洛耳又怎么不是呢?他设下的……分明是个连环的陷阱。   海卫一,北极森林内。   刻托环顾四周,心下一凛。降落到这片温度极低的冰雪森林中后,塞琉古斯的军队中有些士兵的行动明显迟钝下来,开始浑身抽搐:“陛下,士兵中有感染者。”   “我知道。”察觉到他们的异样,塞琉古斯立刻命令行动正常的士兵们将出现了感染征兆的士兵们控制起来,关入了其中两架载具内。   “陛下,这些感染者……”侥幸脱身的涅柔斯咬了咬牙。   “撒菲洛没能和我们一起回来。幸好你没事,哥哥。”塞琉古斯与他拥抱了一下,闭上眼,嘶哑道,“让治疗水母进行麻醉再处理,别让他们感到痛苦。”   “明白。”   目睹金尾王者朝着那个方向深深伏身,用矛尖抓破胸前的太阳图腾,低下头,将染着鲜血的爪印按在白雪之上。凝视着他的身影,刻托指尖刺入掌心。   如果他能知道塞琉古斯来海卫一除了是要诱捕墨洛耳以外,其实是为了从塞壬提斯王手里拿到那种治疗感染者的药剂,也知道那种药剂并不存在就好了……   “我的子民,我以蓬托斯之名向你们发誓……我会为你们复仇,令那个夺去了你们性命的邪恶种族付出代价。”星王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沉痛而坚毅,“我必将肃清黑暗,扫除污秽,还这星系一个光明。”   “你觉不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像你了,刻托?”拥有着他们二者记忆的冥河水母在他颈后低声道。   刻托一怔:“是吗?”   变得……越来越像他?是啊,塞琉古斯变了,在失去了记忆之后,他变成了他曾经希冀他成为他的模样。尽管不记得有关他的一切,他的后裔却与他殊途同归。   心潮涌动,他靠近卡戎的身侧,低声道:“卡戎,帮我把涅柔斯支开,我有话要对塞琉古斯说。”   卡戎点了点头。   见涅柔斯被卡戎拉到了一边,刻托靠近了塞琉古斯身后,压低声音道:“陛下,避免和治疗暗潮感染者的药剂,或许,我可以负责研制。”   听见身后少年的声音,塞琉古斯回过头:“你说什么?”   漂亮的浅眸盯着他,坚定重复道:“我说,我以前是个医师,而且参与过研制抵抗暗潮感染的实验,我可以负责研制。但是……需要陛下配合我才行。”   “你?”塞琉古斯眯起眼地盯着火光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不可置信道,“你在哪参与过这种实验?”   “……被墨洛耳抓走前。”刻托沉默了一瞬,答道,“我曾经在黑市中的一位走私贩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们想要复制那种药剂用来牟利。”   不知道是否相信他编造的回答,塞琉古斯问:“你有多少把握?”   “试了才知道。”虽然地球与海王星的医疗环境与设施不同,没有过往的研究资料,一切得从零开始,但他已经几乎成功过一次,那些资料都在他的脑子里,有阿彻来做他的助手……还有完美的抗体提取对象,更有现成的感染者实验体,他相信他可以做到。   “陛下相信我吗?”   塞琉古斯深深凝视着他,在天坑下时,这小小的奴隶少年试图保护他的举动,他能判断出来不是假装。   “我该怎么配合?”   刻托的视线扫过周围的士兵,看向他身后的一架空载具:“我们可以进去单独说吗,陛下?”   舱门在身后合上,塞琉古斯的目光透过舱窗,逗留在不远处的两家载具上:“说吧,要我怎么配合?如果你能够救治那些士兵,你要什么样的封赏我都满足。”   刻托盯着他的背影:“我需要……陛下的孢子。” 第120章 以小博大   金尾王者回过身,绿眸里透着明显的惊愕与疑惑。想起过去在实验室和他的后裔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刻托耳根灼烧起来,接近他的身前。   其实用他自己的孢子也可以,但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那些士兵,也为了创造冥河水母恢复塞琉古斯记忆的机会。仰视着塞琉古斯的脸,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陛下在战争中所向披靡,百毒不侵,是因为天生携带的太阳能量能够抵御暗潮的感染,而人鱼孢子,是人鱼全身能量活性最高的体液,比血液唾液都要更适合作为研制药剂的原料……”   塞琉古斯盯着他,绿眸幽深而锐利,似乎在判断他所言真假:“你之前在黑市研制药剂用的原料是什么?”   “黑市的老板提供的人鱼孢子,我也不知道来源于哪儿,但肯定不是陛下的。这些孢子里没有天生的抗体,所以……并没有成功。但我知道研制出药剂的方法,陛下愿意配合,和我试一试吗?”   塞琉古斯沉默了片刻:“如果你失败了呢?”   “冒犯陛下,我愿以死谢罪。”刻托摇摇头,将蹼爪放到胸口起誓,“我愿为陛下之愿付出一切。”   心弦一震,塞琉古斯锁着面前的身影:“好。”   刻托呼吸一颤,蹼爪抖了抖,在他的目光下,将蹼爪探到他骨甲的搭扣上。“咔哒”一声,骨甲脱落下来,露出他的后裔健硕赤裸的身躯。被绿眸注视着,他的脸庞微微灼烧起来,目光缓缓落到他的鳞膜处。   “不拿什么来装吗?”塞琉古斯低下头眯起眼,仿佛是在审度着他,“还是你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当容器?”   “当然不是,请陛下召一个治疗水母进来吧。”刻托淡淡道,抬眸与他对视,“是不是让陛下失望了?”   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召了一个治疗水母进来。将透明的小水母覆到他的腹下,刻托凝视着他,蹼爪缓缓动作起来。绿眸紧锁着他,不知是没有兴致,还是刻意与他较劲,他的蹼爪下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这样不行,陛下要放松些。”刻托耳根泛起热意。这小子这种状态……无论是取孢子,还是冥河水母趁虚而入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让我放松,那是你该想办法做的。”塞琉古斯低沉回应,“外面有上百名士兵在等待救治,我没法放松。”   “……你把眼睛闭上。”   塞琉古斯犹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刻托咬了咬牙,环住他的腰身,伏下身去。   柔软的发丝拂过小腹,湿润的小舌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母裹住顶端,绿瞳猛然睁开,瞳孔扩大。塞琉古斯垂眸看去,在看见下方光景的一刻,呼吸一重,一股欲火刹那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腹部窜烧上来。   被猝然顶到咽喉,刻托哽了一下,耳根滚烫,羞耻到了极点,想起旧日里的那段经历。这是他第二次帮他做这种事,仍然很生涩,但接收过塞琉古斯的记忆,他对这小子的癖好也了若指掌,知道他很喜欢这个。只是现在这小子对于他也太大了……极力张大的腮帮子撑得生疼,他吃力地吞吐起来,被顶得眼泪直流。   上方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后颈突然被滚烫的蹼爪攥住,整个身躯被拎了起来,托抱了后裔的肩颈上,他双眼泛泪,只见绿眸仰视着他,似乎透着一丝怜惜:“吃不下还硬要吃,你就不怕被噎死?”   脸一瞬烧透,他羞得蜷缩起来,鱼尾卷住了后裔的脖子,却被他一抬头吻住了嘴唇。舌尖交缠,没有记忆的存在却仿佛携着过去的狂热,刻托浑身颤抖,一时弄不清谁才是被引诱的那一个,从意乱情迷间艰难抽离出一丝理智,泛红的眼透过交缠的发丝瞥向塞琉古斯的背后——冥河水母正缓缓沿他的脊柱挪动上来,刻托不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不行,刻托,他的精神能量不够分散!”   还不够……要怎么做……   他将尾鳍探下去,隔着治疗水母卷住塞琉古斯腹下那已然硬挺的凶器,感到他浑身一震,犬齿咬住了他的舌尖,显然被他的举动激得欲火中烧。嗅到塞琉古斯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富侵略性的性感气息,刻托感到头晕目眩,极力想要保持清醒,鱼尾却被炽热的蹼爪攥紧拖下去,搁在了后裔健韧的腰身上。他的鳞膜早已经湿得不像话,下边也早已起了反应,隔着滑薄的水母伞帽触到塞琉古斯滚烫粗壮的性器,浑身阵阵发麻。   ……他好像要发情了。   HADES,快一点……找到塞琉古斯精神网的破绽。   他有些迷糊的心想着,听见脑海深处冥河水母的声音呐喊着:“我正在尝试!刻托,你恐怕得让他……释放才行!那种时刻他的精神网一定会有所松懈!”   察觉到他的不对,塞琉古斯挪开唇齿,端详着怀中小奴隶的模样,那双浅眸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眼尾小痣殷红诱惑,微张的嘴唇轻轻喘息着,往下看去,一对乳头也已经肿胀起来,像娇艳欲滴的红珊瑚——这分明是要发情了。他的喉头一阵干涩,定了定神:“你到底是要取我的孢子,还是其实是为了让我抚慰你?”   “都……都是。我绝对没有骗陛下。”浅眸盯着他,瞳孔忽聚忽散,“陛下……释放在治疗水母里就行。”   塞琉古斯垂眸看去,隔着透明的治疗水母,他能看见他的鳞膜已微微裂开,散发着异香的粘稠液体顺着水母的伞帽边缘流淌下来,脑子里嗡地一声,他一把扣住小奴隶的细腰,隔着治疗水母往里重重一送。   “啊!”刻托仰起脖子,短小的鱼尾缠紧后裔的腰身,滑溜溜的治疗水母仿佛涂满润滑油的安全套,令粗大到令他几乎无法容纳的炽热性器闯入了一截。   “慢一点……啊,哈啊……”   他难耐地蜷缩起来,蹼爪本能推抵着后裔的腹部,塞琉古斯本来就大得异常,以他原本的体型承受就已经有些困难,何况他们现在还体型悬殊,他整个身躯都只有塞琉古斯的一半大小,他的性器比他的胳膊还粗,他根本无法容纳他的全部。   塞琉古斯粗重喘息着,往外退了一点,才只进去了一个头,这小小的人鱼奴隶就一副要哭了的模样,腹下那窄小的鳞膜缝隙被他撑得满满当当,似乎快要裂开,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怜意,欲火却也更加高涨了。   “太大了……别再进来了……我吃不下……”小奴隶咬着牙,泫然欲泣,似乎已经被他侵入到了极限。   心里清楚这不是放纵交欢的时刻,塞琉古斯强忍着没有继续往里闯,就着这进去的一小截缓缓挺送起来。   “嗯!嗯!”   治疗水母被插得噗叽作响,水花四溅,刻托胡乱抓挠着后裔的背脊,抑制不住地呻吟起来,腰肢配合着他的入侵不自觉地轻轻扭动,全身都泛起艳丽的红潮。因为隔着治疗水母,塞琉古斯无法完全进入他的身体,可深度却已足够,那含楞带角的滚烫顶端时不时地随着插送顶到雌腔的瓣膜,激起一波波战栗,腹内的小东西似乎也被顶到,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地胡乱蹦跶,   令他肿胀的乳尖都分泌出散发着异香的乳汁来。   一眼看到他渗出的奶水,塞琉古斯灼暗的绿眸又暗了一分,一边顶弄着他,一边咬牙喘息:“怎么还有奶水……是你肚子里墨洛耳的种想要喝奶吗?”   “啪”地一下,脸颊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小奴隶含泪瞪着他,似乎怒不可遏。不知怎么被这眼神与耳光狠狠刺激,塞琉古斯扣紧他的腰身,凑到他的乳尖处一口含住,挺腰也猛然提速,极为快速的插送起来。   “啊——”刻托浑身颤栗,娇小的身躯在后裔的怀里被颠得上下狂抖,乳尖更被吮得汁水淋漓,蹼爪蜷曲起来抠进后裔起伏的背脊皮肉里,留下道道血痕。雌腔瓣膜被持续刺激着,虽然没有被顶入,快意却在后裔的挺送中不断累加,无法完全得到满足的感受像嘴边的糖丝被无限拉伸,诱着他攀上了禁忌的巅峰,濒临高潮之际,他颤抖着哭喊,“……塞琉古斯……”   如被电流击中,塞琉古斯克制不住地重重一顶,膨胀到极点的性器隔着治疗水母抵在这小奴隶体内最深处那柔软的阻隔上,因为体型差距,他外部的窄道已无法容他再多进一寸,再往里进,就是创世人鱼的雌腔。他分明不是为了和他交配,更不是为了侵占这个曾经被墨洛耳占据过的禁地而和这小奴隶交欢的,一股夹杂着强烈妒意的欲望却促使着他想要侵入进去。   为什么会嫉妒墨洛耳呢?   他这是喜欢上这个小奴隶了吗?   心里一乱,他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大脑倏然一片空白,没发现数根紫黑的触须悄无声息从他颈后刺入耳洞深处,塞琉古斯浑身一震,睁大了眼。 第121章 殊途同归   “刻托,我进入他的精神网了!”   听见脑海深处的声音,刻托瞳孔一缩,紧紧将塞琉古斯的身躯拥住,凝视着近处瞳孔扩散的绿眸。   无数属于他们彼此的记忆碎片,那些曾在时间长河里一次次与他们失之交臂的过往,那些在生离死别间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所有深埋心底尘封冰川的遗憾……   在这个瞬间如万千星辰在宇宙中心交汇。   他的记忆涌向塞琉古斯的同时,他与他分隔的十一年记忆也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一幕幕倒退回过去。   最终停留在十一年前的某一时刻。   漫天黑雨从天而降,将海面染得一片污黑,这是地球的末日。汹涌漩涡的中心,塞琉古斯发红模糊的视线凝视着爪心些许发光的尘埃,他不知潜入海中寻觅了多久,打捞了多久,可仍然一无所获,除了这零星的尘埃,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就连他腕上的蓬托斯之矛,也再没有了一点反应。   连指缝间他努力想要留住的一点儿尘埃,都被黑色的雨水冲刷殆尽。胸口袭来剧烈的绞痛,他低头看去,一丝丝漆黑的纹路正从心脏处蔓延开来——正如他曾隐约感受到的一般,那个黑暗的他与冰封千年的诅咒从未彻底消失,只是静静潜藏着等待着苏醒的时机。   在他与刻托重逢后,即便数度与暗潮交战,他也没有感到这诅咒有一丁点发作的迹象,满以为它已经是一只被牢牢锁在笼中的困兽,再也无法伸出爪牙。   刻或许,它其实就是以他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为养料,一旦获得浇筑,便破土而出,疯狂滋长,就像他在旧日所经历的一样。他咬紧牙关,蹼爪刺进心口。   一片巨大的黑影犹如乌云般从漩涡中心浮现,露出那闪闪发光的银灰色眼眸,远古邪神凝视着他:“别挣扎了,成为我们的奴仆,塞琉古斯,蓬托斯之矛已认你为主,去毁灭海王星,将整个人鱼族献祭给我们吧,作为交换,我或许可以令刻托死而复生。”   “我不相信你。他也绝不会……想要……看见,那样的我。”在黑色的纹路爬上脸颊时,塞琉古斯狠狠一咬牙,蹼爪紧缩,生命核心在掌心骤然爆裂!   炽烈的光芒在胸前炸开,迸射出万丈金光,被膨胀坍塌的太阳在熄灭成白矮星前最后绽放的光亮,耀眼到无所能及,在黑暗中撕裂开了一片巨大的破口。   无数在海水中挣扎的人类被染得赤红的海浪与扩散开来的光亮中被冲向高空,被飞翔的人鱼们纷纷拥住。   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看向上方被金色光芒冲出了一片缺口的黑暗天穹,胸腔碎裂的人鱼笑了起来。   陪你一起赴死,不成为毁灭的祸源……虽然来不及做更多事了,可我应该,没有令你再次失望。   这样来见你,你也不会再逃了,对吗?   他这样想着,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一颗金色的彗星从天而降。   炽烈的金光顷刻覆盖视域,将他包裹其中,身躯被温柔地托抱起来,一个空灵而威严的声音响彻脑海。   “你想要毁灭自己吗,塞琉古斯?可你天生携带着我的力量,已成为了秩序的化身,你是不死之身。”   “ATHENA?我请求你,救救刻托!”   “我确定,他已经不在了,塞琉古斯,否则蓬托斯之矛不会认你为主。身为永生的王者,你必须放下你的执念,否则即便你摧毁了自己的生命核心,等它恢复之时,潜藏你生命核心里的诅咒与控制它的邪恶存在将永远纠缠你,直至你被吞噬,再次堕入黑暗为止。”   “执念?”   “厄瑞波斯的祝福水母憎恨着一切渴望创世人鱼的存在,它窥透了你的执念,便祝福你能获得创世人鱼的爱……当你得不到爱的回应,这祝福就变成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最黑暗的倒影。而现在刻托不在了……”   塞琉古斯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请封存我的记忆吧,ATHENA。你能做到这一点,是不是?放下对他的执念……我永远也做不到。而我,不想再成为那样的怪物,毁掉这个他所爱的,想要守护的世界。请你……让我忘记他,成为他。”   “我满足你,塞琉古斯。”   “答应我,ATHENA……如果有一天,如果有有可能,我能与他重逢,请你把我和他的记忆还给我。”   从塞琉古斯的记忆中脱离的一刻,泪水汹涌而出,刻托大哭着紧紧拥住了身上的后裔:“塞琉古斯……对不起,我来了,我来晚了。”   塞琉古斯在这呼唤中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被久缚的困兽在脑袋里冲撞。   “啊——”他嘶吼起来,用头狠狠砸击着地面。刻托惊慌地护住塞琉古斯的头,感到他抽搐了一会,身躯软了下来,冥河水母从他的后颈滚落下来,伞帽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像是被灼烧得龟裂了一般。   “HADES,你怎么了?”   “他的神经中……有一道禁制……将我传输过去的记忆锁住了……那道禁制很强大,我突破不了……”   ATHENA施加的禁制吗?   塞琉古斯会怎么样?   感到紧拥的身躯剧烈抽搐着,刻托后悔到了极点,是他太天真了,也太自以为是了,妄想通过冥河水母入侵神经就能抵抗秩序水母的力量,他大错特错。   炽热的液体沿蹼爪淌下来,刻托垂眸看去,赤色的鲜血从塞琉古斯的耳眼里流了出来,就像他当年被精神水母折磨时那样,心疼得快要裂开,他颤抖地将蹼爪放到心口,却明白即便他把这刚刚获得的一点核心之力传输给塞琉古斯也无济于事,与那至高无上的古老威严的存在相比,他的力量实在太渺小。   “陛下?”外面突然传来涅柔斯的声音。   “陛下?”没有得到回应,涅柔斯的语调沉下来,卡戎劝阻的声音响起,“别担心,涅柔斯,那个小奴隶说他能够研制抵御暗潮的药剂,陛下正询问他呢。”   “已经半个晚上了,你就不担心那个家伙对陛下不利吗?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卡戎!”   “等等!”   “嘭”地一声,载具的舱门被什么砸了开来。一把将冥河水母藏到背鳍下,刻托便看见红尾人鱼阴沉着脸闯了进来,看见双耳流血昏迷在他怀里的塞琉古斯,他当即变了脸色,拔出了腰间的火晶石剑:“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卡戎,这是你的失责!”   被人鱼士兵们拖进载具的尾舱内,舱门被关紧,刻托小心翼翼地将冥河水母从背后掏了出来。   布满金色裂纹并正在发热的伞帽轻微颤抖着,似乎奄奄一息,他立刻将它覆在了胸口,轻声问:“HADES……我该怎么做能让你好过一点?”   隔了好一会,他才听见微弱的回应:“没关系……我不是死的,你知道我们这种年长的水母都很顽强。”   说着,伞帽破裂开来,底下露出了一团更小的黑影,比之前的巴掌大小还要更小,看上去只有栗子那么大。   又难看又好笑,刻托嘴角抽搐着:“HADES……你又变小了。”   “……活着就行。”栗子大小的小水母抖了抖,“反正这样行动起来更隐蔽……再过几百年,我又会变回原来那种威武霸气的模样!”   刻托摸了摸它的袖珍伞盖:“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HADES,害你变成了这样。”   “别说这种话。”小小的触须搭上他的指尖,“看来ATHENA要把你从塞琉古斯的记忆中剔除出去。不过那道禁制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或许,我们再尝试一次,或者借助什么外力,就能成功。”   刻托一怔:“你说得对……借助外力。”   “你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吗,刻托?”   刻托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他没有让我失望……我也绝不会让他失望。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身为曾经的维序者,有一天我竟然会与ATHENA作对。”   “我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冥河水母嘀咕道,“都是被你们俩影响,我现在都变感性了。我出去帮你盯着塞琉古斯那边的情况。”   “嗯。”   载具腹舱不起眼的某处缝隙间,扁扁的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鬼鬼祟祟地漂到了涅柔斯的尾鳍下。没有发觉他的存在,涅柔斯专注地看着被治疗水母被围绕着,缓缓睁眼的王者:“陛下,你怎么样?”   塞琉古斯揉了揉眉心,头颅隐隐作痛:“我怎么了?”   “我也正想问……陛下怎么会这么掉以轻心?被那个刺客引诱,险些被他得逞了。这一切一定都是墨洛耳的计谋,假意中了埋伏,实则真正的后招在这等着。”   回忆起片刻前发生的一切,塞琉古斯眯起眼,坐起身来,攥住了腹下覆着的治疗水母。 第122章 赴你之约   滑腻湿黏的伞盖在指间被捏得咕叽作响,还残存着片刻前暧昧的温度。刚才他突然失去意识,毋庸置疑的确是因为那个小奴隶。在数百士兵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竟然被这个小奴隶诱骗着忘乎所以,算什么星王?难道那个小奴隶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做戏吗?   可他又是怎么敢主动承受精神水母的测试的?   疑惑而烦躁,他扯下治疗水母,一把甩开:“即刻启程,回海王星……”他看向那架载具,窗户内映出已经变异的士兵们扭曲的身影,他们已经开始变得狂躁,正在试图突破桎梏冲出来袭击曾经的同胞。   咬了咬牙,他极为艰难地下令:“把他们,火葬。”   数架载具冲入云层,末尾一架在空中爆裂开来,碎散成无数燃烧的碎片,宛如流星般坠回下方的冰雪森林。   刻托透过舱窗凝视着下方,痛心地红了眼。   无法获得塞琉古斯的信任,研制能拯救人鱼的药剂也是举步维艰。   无论是示弱或是引诱,恐怕都无法故技重施了,他必须……想办法掌控局面。   海王星。   “刻托,按你说的,卡戎安排好了,行动吧。”   听见耳畔冥河水母细微的声音,刻托在黑暗的牢狱中倏然睁眼,听见牢房的门被开启的声响。   “陛下要见那个小奴隶,把他带出来吧。”   刻托一动不动,任由狱卫们解开锁链,将自己架起来。   片刻后,牢狱内外一片骚动,一抹银紫的小身影从海底牢狱中左躲右闪地敏捷避开狱卫窜了出来,周围密密麻麻的监视水母们不知怎么像发疯一般横冲直撞,将追出来的狱卫撞得晕头转向,一刹那,那逃出来的小奴隶就在牢狱外的海底森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说……他逃了?”塞琉古斯瞳孔缩紧。   面对星王的雷霆之怒,狱卫们瑟瑟发抖,不敢应声,受到他恐怖的精神能量的影响,一旁的精神水母伞盖上的一千只眼睛都闭了起来,白色触须缩成一团。   塞琉古斯盯着它,脸色难看至极。   本来因为想起那个小奴隶曾经在ZERO面前也不曾畏惧露怯,在那个塞壬提斯献祭的深坑内更冒死护他,他还有几分怀疑,他是不是误会了他,结果他竟然一逃了之……那可恶的小东西,是彻头彻尾的耍了他吗?   冷笑了一声,他转眸看向卡戎:“吩咐下去,不要放过海王星的每一个角落,务必把他给我抓回来。”   伏在海底悬崖上,刻托朝下望去。银色的求特鱼群环绕着星核游曳,宛如璀璨的群星,这里承载着他与塞琉古斯的旧日记忆,也是他们生离死别的锚点。   秩序水母的精神禁制固然强大,可也有自己的盲区,为什么,它明知曾身怀诅咒的祝福水母被禁锢在星核,多年来却一直没能消除这个隐患……又为什么,塞琉古斯当时明明已经继承了星王之位,与秩序水母达成精神联结,却在进入星核献祭自己时,秩序水母没能阻止,任由它接纳的星王堕入了黑暗?多亏了冥河水母的提醒,让他想到了这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答案只有一个。   那恐怕是因为,这里就是秩序水母的力量盲区。   他愿为这个推测殊死一搏……塞琉古斯,但愿我能赌对。   放开爪间被捏晕的一个监视水母,把它狠狠拍醒,他咬牙一笑。一刹那,整个王庭的监视水母都闪烁起来。   “陛下!发现了那个小奴隶的行踪,他在星核区!”   “他怎么会去那儿?”卡戎夸张的惊呼,“那可是只有陛下能去的禁区,擅闯星核区,他是找死吗?要是他真去了那儿,估计能找回来的只有尸体了……”   藏在悬崖下,刻托静静地盯着监视水母看了片刻,抿紧嘴唇,突然朝下方的鱼群纵身一跃。   被他的突然闯入惊动,刹那间,无数看守着星核的求特鱼将他环绕其中,朝他蜂拥而至。他蜷缩成一团,紧紧护住腹部,顷刻感到浑身各处袭来被撕咬的痛楚,身体向星核深处迅速沉去,他深吸一口气,视线穿过鱼群望向上方,仿佛穿过数千年的时间,与那个曾在绝望等待的尽头来到此处奔赴死亡的身影遥遥相望。   塞琉古斯,我迟到了……你,还会赴约吗?   失血的眩晕令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意识也开始溃散。   “图坦卡蒙!”突然,一声嘶吼从上方传来。   一抹金色的身影猝然闯入他有些昏昧的视域,像一柄燃着火焰的利刃插进鱼群中心,巨大的鳍翅将他笼罩其间,身躯被紧紧拥入炽热强健的怀抱里。   下一刻,他们便沉入了星核深处的洞窟内。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来这儿?”绿眸怒视着他,“想要替墨洛耳盗取星核吗?就凭你?你是找死!”   刻托虚弱地盯着他笑起来,恍惚竟觉得的情形像极了当年,而今他竟然成了胡来被怒斥的那一个。   “你笑什么?”塞琉古斯用鳍翅封住洞口,垂眸扫视着他遍体鳞伤的身躯,把他一把按在岩壁上,捏住了下巴,低头朝他脖子上一处足以致命的咬伤舔去。   刻托咬牙强撑着精神,盯着冥河水母从他的后颈露出触须,再次朝塞琉古斯的耳洞袭去。   刹那间,塞琉古斯浑身一震,瞳孔扩大到极致。   刻托注视着他的双眼,害怕冥河水母像上一次一样未能突破禁制,却见近处他布满血丝的绿眸大睁着,宛如龟裂的瞳仁映着自己小小的倒影,睫毛剧颤着,混着鲜血的泪珠一颗颗沿着他泛红的眼眶散逸到水中。   “塞琉古斯?”他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   连唤了数声,凝视着他的瞳孔似乎才有了一点反应。   “刻托……”   回应了这声呼唤,金尾的王者将面前遍体鳞伤的小人鱼死死焊入怀抱,记忆如久缚的困兽在脑海里冲撞。   ——所有的一切……属于他自己的,属于刻托的,从旧日到末日,他从来不曾知晓的,被他忘却的,所有秘密,所有遗憾,都在此刻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他曾固执以为遗弃了他,也会再次遗弃他的存在,从来不曾有一刻放弃过他。他们背道而驰的数千年……一直在执着的围绕着彼此旋转——心之太阳……刻托给予他的名字,竟然是这个含义,而他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也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了那个他找到的金色微雕到底代表着什么,刻托深夜流下的眼泪是为了谁,为什么会在昏迷中呼唤他的名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又奋不顾身的救他……为什么会在蒙受冤屈时无法反抗地沦为囚犯……为什么与他重逢时会变成人类的模样,生命核心碎得不能再碎……   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得到了答案。   “刻托……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些属于刻托的记忆太震撼,太冲击,以至他回不过神来,恍惚而混沌,可没有听见回应,他心一沉,垂眸看去,才发现怀里的刻托脸色惨白的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意识。   “刻托!”   三天后,王巢内。   “塞琉古斯?”   从噩梦中醒过来,刻托惊叫了一声,骤然睁眼,立刻对上了正专注凝视着他的狭长绿眸。   心疑这还是在梦里,刻托抬起蹼爪摸了摸他的面庞。   触感温热真实,他也同时注意到了自己的蹼爪——似乎骨骼长大了不少,而蓬托斯之矛的一端也缚在腕上,另一端则缚着塞琉古斯的颈项,活像一条狗链。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塞琉古斯的眼下一片青黑,丝毫不见没了之前冷傲星王的神态,沧桑憔悴到了极点。   显然,在他昏迷期间,他一刻也没有合眼。 第123章 此生不渝   心疑这还是在梦里,刻托抬起蹼爪摸了摸他的面庞。   触感温热真实,他也同时注意到了自己的蹼爪——似乎骨骼长大了不少,而蓬托斯之矛的一端也缚在腕上,另一端则缚着塞琉古斯的颈项,活像一条狗链。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塞琉古斯的眼下一片青黑,丝毫不见没了之前冷傲星王的神态,沧桑憔悴到了极点。   显然,在他昏迷期间,他一刻也没有合眼。   布满血丝的绿眸一眨不眨,痴了傻了一样地凝视着他,仿佛一闭眼,他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似的。   他昏迷的三天,这小子必定又承受了一番煎熬,想到这点,刻托心疼极了,又轻唤了一声:“塞琉古斯?”   从恍惚中突然惊醒,塞琉古斯浑身一震,瞬间红了眼眶,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本来缚住他手腕的蓬托斯之矛顺着胳膊游上身躯,将他全身缚牢。塞琉古斯也欺身上来,双臂形成一道桎梏将他困在了身下。   刻托又心疼又好笑:“你这是怕我又逃了?”   塞琉古斯紧贴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猛烈撞击着他的胸口,呼吸沉重而急促,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双绿眸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眶越来越红。   “傻小子,好不容易才找回你,我怎么会逃……”   话音未落,刻托眼前一暗,嘴唇已被重重封住,迎来了后裔狂风骤雨般的吻。这个吻太激烈,太急切,以至于他还没来回过神来回应,后裔的唇舌就已经离开,沿着他的颈项一路下去,雨点般砸落在他的肩头,胸前,最后抵达腹部时,动作和呼吸都凝停住了。   刻托小腹瑟缩着,垂眸看去。   塞琉古斯抬起眼眸,呼吸颤抖,就像条嗅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大犬,紧盯着他:“……是我的?”   刻托一阵羞恼——明知故问……这臭小子,接收到了他的记忆还问这种问题,就是想听他亲口确认。他咬咬牙,笑了:“谁说是你的?不是墨洛耳的吗?”   塞琉古斯的呼吸一重,眼眶更红了。他当然知道刻托是在故意气他,这种胡言乱语他在失去记忆的期间不知说了多少次,刻托想怎么惩罚他都不过分。   他愧疚又懊恼,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朝刻托微微隆起的腹部吻了又吻。刻托肚皮内的小东西一阵抖动,撞了一下他的嘴。塞琉古斯吃了一惊,再次低下头,还没亲到,又被撞了一下,他激动到了极点,睁大眼:“刻托,他撞我!他是不是在回应我?”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遮住了他视线,他一惊,一把攥住了它,就听见一声惨叫,紫黑的触须挥舞着:“陛下!别烧!别烧!我是HADES!”   “HADES?”看清爪中挣扎的黑色小水母,塞琉古斯诧异地瞳孔一缩,嘴角抽搐着,“你怎么……”   “我以后还会变回原来那种威武霸气的模样的……陛下你别笑,这一点也不好笑。”冥河水母郁闷地揣起触须,团成了一团,“刻托肚子里那个是在生你的气呢,你现在别招惹他,等他出来好好哄哄。那小家伙虽然没能发育,可是现在已经十一岁了,什么都懂。”   “生我气……”塞琉古斯垂眸看去,意识到是为什么,想起几天前刻托受过重刑的模样,悔恨后怕到了极点,   不住抚摸着他的后腰,咬牙,“对不起……我……”   审讯刻托还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他深爱追逐的数千年的存在,他竟然见面不识。   还差一点,把他们的结晶亲手扼杀掉了。   ATHENA……它竟然没有遵守诺言,还篡改了他的记忆,它把他完全当成一个维护星国的工具吗?   犬齿咯咯作响,渗出血来,绿眸阴沉下来。   见他目露凶光,刻托心里一沉,挣脱开蓬托斯之矛,抬爪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眼:“这不怪你……塞琉古斯,而且我和这小家伙也有惊无险。”   “我是不是让你又失望了?”塞琉古斯眼神柔和下来,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深嗅着他的气味,声音嘶哑而艰涩。   感到后裔浑身颤抖着,似乎无法平静下来,刻托拥住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梳理着他的头发,轻轻啄吻着他的腮部,像哄幼崽一般轻声哄慰:“你那时做的没错,塞琉古斯……你没有令我失望,也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耳畔的声音温柔至极,塞琉古斯心头一颤,有些飘飘然起来。他从来没有听过刻托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不论是在旧日时,还是在刻托人类时期,记忆中唯一一次听见,还是幼时在神庙外徘徊时听见他哄墨洛耳入睡的时候。这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渴望……刻托终于满足了他,弥补了他。   像变成了一只终于有资格恃宠而骄的小兽,已经不年少的星王尤不知足地在先裔香味四溢的颈间蹭了又蹭。   “孢父……”   冷不丁被他这么呼唤,刻托羞耻不已。对了,这个把他弄怀孕了的臭小子,他怎么还能拿他当孩子哄?   塞琉古斯却仿佛来了劲,又撒娇一般低唤了几声,直到刻托忍无可忍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叫了!”   塞琉古斯一脸无辜地拿开他的蹼爪,得寸进尺:“刻托……你之前向我求爱,我当时什么也没想起来……”   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刻托扯了扯唇角,冷哼一声,逗他:“可惜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塞琉古斯表情一僵:“你不能反悔,信物我还戴着。”   看他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刻托心里一软,垂眼看去,发现他果然还戴着那枚鳍环——即使是在失去记忆的时候,他也未曾将他向他求爱的证明取下。仿佛爱他,已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眼眶发热,伸出蹼爪,探下去把他戴着自己亲手编织的鳍环的尾鳍拢到眼前,宠溺且珍重地低头一吻:“我爱你……塞琉古斯。”   话音刚落,他的尾鳍一紧,也被握住了,刻托垂眸看去,看见塞琉古斯从背后取出了一枚缀满金鳞的鳍环,蹼爪轻微颤抖着,将鳍环套到了他的尾鳍上,拴紧了。   “那从今以后,刻托……你就是我的配偶了。”   注视着后裔极为认真,仍然透着紧张的脸,刻托抿唇笑了,尾鳍环住他的尾鳍,郑重许诺:“此生不渝。”   塞琉古斯身躯一震,把他扑倒在蚌壳里,俯视着他。   滚烫的泪水从绿眸里滴落下来,落在他脸上。他的心之太阳,等他清清楚楚的说出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   刻托环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吻上了他。唇舌交缠,双尾紧绞摩擦着,渐渐染上了情欲的热度,可仅仅是这样的前戏,就已经令他感到胸闷气短,难以承受了。   ——是太虚弱了吗?   似乎也顾忌他的身体,塞琉古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吻了他许久之后,便挪开了唇,粗重喘息着。这位几天前还高高在上的铁血君王被蓬托斯之矛拴着脖子,眼中爱欲灼灼,却趴在他身上不敢妄动,完全变回了一条凶猛又忠诚的大狼犬。刻托看着塞琉古斯这幅神态,不禁起了逗他的心,挠了挠他的下巴:“想要了?可你得问这小家伙准不准,他好像不太乐意呢。”   塞琉古斯痴痴盯着他,被他用星核晶石养了三天,刻托的身体已经长大了不少,快要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而且怀着身孕令这绝美的存在看上去比以前更美了,全身雪白的皮肤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像沾染着清晨雨露的珍珠,圣洁到了极致,也诱惑到了极致。   身下灼胀难忍,喉结压抑地滚动着,塞琉古斯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亲吻他的腹部,鼻子又被里面的小东西狠撞了一下,刻托尾鳍一抬,把他从蚌巢里掀了出去。   “我累了,现在没精力跟你折腾,要睡一会。”   这是真话,刻托闭上眼,虽然二次受精很重要……可前几天只是发情前兆,因为受伤昏迷被打断了,但也过不了几天正式的发情期就会到来,因为孕激素的反应,这次的发情期恐怕会格外激烈,他必须养精蓄锐。   “我抱着你睡好不好?”像条黏人的大犬一样,被他赶出去的塞琉古斯又钻回了蚌壳里,从后面把他搂住了,滚烫的体温烧得刻托浑身发热,还有个硬邦邦的巨物顶着蹭着,更令他无法安眠。刻托忍了又忍,“你出去,这样我没法睡……之后要怎么承受二次受精?”   “二次受精?”塞琉古斯吞咽了一下,意思是……可以再进一次刻托的雌腔吗?想到这个他不禁呼吸更重,腹下也更硬了。刻托往蚌壳里缩了缩,转眸睨向他,“你再不出去,让我好好休息一会,我就要生气了。”   看着又被赶出来绕着自己蚌巢焦灼转圈的抚育者,一旁趴在蛋壳里的幼龙咧开嘴,发出嘶嘶哈哈的鸣叫。   塞琉古斯眯起眼,一把将它拎了起来:“你敢嘲笑我?之前你咬他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幼龙呜呜咽咽,示弱讨好地翻面露出肚皮。   “罚你一周不许吃肉。”   把它一把甩回蛋壳里,塞琉古斯又凑到蚌巢前,却见那里边的优美身影侧卧蜷缩着,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心里清楚,刻托虽然吸收了星核晶石,身体表面的伤都修复了,力量也应该恢复了大半,只是生命核心要彻底恢复仍然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睡眠。   强压下与刻托肆意缠绵的渴望,他伏在了蚌壳旁,不舍得离开,隔一会就要凑过去吻一下,把刻托弄醒了好几次以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尾鳍甩了他几耳光。   “臭小子……你到底让不让我睡?”   终于讨到了一顿打,塞琉古斯心满意足地吻了吻刻托漏在蚌巢外的尾鳍,塞回去,将蚌壳轻轻合上了。   “陛下?”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塞琉古斯回过身,看见在王巢外等候的卡戎,他来到了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将他一把抱住了。卡戎眼眶酸涩,一开口就已经哑了嗓子:“我很高兴,你终于回来了,塞琉古斯陛下。”   “谢谢你,卡戎。”   “陛下!”涅柔斯停在一尾之外,目光仍不敢直视他。三天前听塞琉古斯把刻托抱进王巢后,通过冥河水母向他呈现了当年的真相,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铸成怎样的大错,悔愧难当,“刻托……他怎么样了?”   “他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塞琉古斯看向他,“哥哥,你不知情,我不怪你,但你必须将功补过,在举行公开审判时为他作证,和我一起为他洗刷冤屈。”   在那之后,他要光明正大地和刻托举行婚礼。   涅柔斯一怔:“可是穆叶与墨洛耳都逃走了,要召开公开审判,罪魁祸首必须要出庭,否则恐怕难以服众。”   “当然要等抓到他们之后。”没有提及另一个曾在陷害刻托时推波助澜的存在,塞琉古斯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数千年从前曾被他秘密送到海王星北极海底冰川中囚禁起来的伊西斯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但即便当初已经陷入疯癫的他没有死,也早已变异成了怪物。如果令伊西斯公开作证,他弑父杀兄登上王位的秘密也会公之于众,这样的星王将成为海王星的耻辱,是无法替刻托洗刷冤屈的,过去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所以,抓住墨洛耳,至关重要,势在必行。   “涅柔斯大人,陛下!”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赶到王巢前,“有一架载具在海王星空境坠毁,我们接收到了一个求救信号,这些外来的人鱼说他们是来自一个叫亚特兰蒂斯的国度,希望获得海王星的帮助。”   “亚特兰蒂斯?”没能睡着的刻托闻声一惊。 第124章 星辰之危   一天后。   庄严的欢迎仪式中,海王星王庭的门缓缓开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黑尾首领与他的银尾配偶进入大殿内,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数百名亚特兰蒂斯的人鱼。   丝毫没摆星王的架子,塞琉古斯径直迎了上去。   两位昔日曾水火不容,身形不相上下的王者兄弟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尴尬,一时陷入了沉默。旁边的刻托忍俊不禁,抓起他的两位后裔的蹼爪握在了一起:“在地球你们一起救助人类的时候,不是配合得很默契吗?现在是怎么了?太久没见,认生了?”   “孢父。”黑尾的后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塞琉古斯,点头致意,“哥哥。”   “AJATI。”海王星的王者一把握紧了对方的蹼爪。接收过刻托的记忆,他也知道了这个有过数次交集的孢弟的名字,他沉声回应,“我该谢谢你……保护了我们的孢父。还有,我欠你还有亚特兰蒂斯的子民们一个道歉。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黑尾首领点了点头,幽蓝的眼眸阴云密布:“你离开后不久,我们为了帮助人类幸存者,打开了亚特兰蒂斯的通道,前往了地表帮助人类与暗潮作战,伽德兰当时被留在亚特兰蒂斯,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亚特兰蒂斯,也在地表到处搜寻他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所以我们怀疑……”   刻托的心猛坠下去:“你们怀疑是暗潮族带走了他?”   “对。我不敢想,如果小星星真的是被那群可怕的怪物带走了会怎么样,他还那么小……如果像当初的Agaras一样被感染……我们该怎么办?刻托,塞琉古斯,请你们帮帮我们。”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银尾人鱼捂住了脸,被身旁的黑尾配偶搂入了怀里。   想起那黑发蓝眸的小小身影,刻托心脏一阵颤栗,同时因疑惑而看向了面前的黑尾后裔——被感染?   听见塞琉古斯的回应:“肃清暗潮本就是我们的夙愿,AJATI,海王星会和你们并肩作战,全力以赴。”   “你说,像当初的Agaras一样被感染?”刻托问,“AJATI,你也被感染过吗?你是怎么被感染的?”   不可能是他也献祭过自己吧?   “我记得,是当时在时空漩涡里拯救幼崽们时,遇见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黑影,被它袭击了。”   “可你是我的后裔,有创世人鱼的血,怎么会因为被袭击就感染……”刻托皱起眉,突然想到什么,看了塞琉古斯一眼,“AJATI,你跟我说实话,你在时空漩涡里遇到的,该不会是被暗潮侵蚀的塞琉古斯吧?”   黑尾首领嘴唇紧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塞琉古斯一怔:“对不起,我……”   “不怪你。”刻托抚摸他的背,温柔安慰。在时空漩涡里存在着扭曲错乱的时空,过去那个被暗潮侵蚀的塞琉古斯,是现在的塞琉古斯也无法控制的恐怖存在。   献祭自己成为暗潮的创世人鱼后裔,一定会进化得比其他暗潮更强大,因此才能够感染同样是他后裔的AJATI……这或许就是暗潮想要控制塞琉古斯的原因。   可如果塞琉古斯能够污染创世人鱼的血的话……为什么,他自己当时明明被暗潮侵蚀的塞琉古斯侵犯过很多次,却没有被他感染?   难道,是因为他体内的抗体比后裔们都要更强大吗?   “AJATI,我知道你们很心急,但在我们向暗潮出兵前,我必须先研制出能够抵抗暗潮的药剂。否则,无论我们派出多少士兵,都只是送给它们的祭品。”   “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刻托!”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银尾人鱼回应。乌黑纯净的眼眸含泪注视着他:“我是生物系出身,有专业基础。”   “嗯。”刻托点了点头,看向卡戎,“还有阿彻。”   “喂,别忘了我。”一个声音慢悠悠的插进来,刻托这才注意到在AJATI身后的那群人鱼中的熟悉面孔。   “弗克兹?”同时注意到蜷缩在他怀里的玫瑰色身影,刻托心里一紧,“基莲也来了?他怎么了?”   “载具下坠的速度太快,他晕过去了,不过没受什么伤,等会就能醒。有我照顾他,你就放心吧。”   “人手够了,原料也有,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地……还有感染者实验体。”低温环境有助于延缓感染者的变异,方便研制药剂。想到了哪里合适,他看向了塞琉古斯。   海王星的北极冰川正是合适的地点……而被暗潮感染的伊西斯当年就被塞琉古斯囚禁在那儿。   而伊西斯……   刻托心下冷笑,伊西斯就是再适合不过的实验体。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那个囚禁折磨了他的小太阳整整十五年的家伙如今的惨状了。   明白刻托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的理由,必须全力支持,塞琉古斯牙关微紧,看着他:“我这就派士兵过去改造那个冰狱,可你很快就要……”   顾及在场的人鱼,塞琉古斯没有说出来,但刻托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没关系,一切以救伽德兰为先。”说着,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亚蒙,“亚蒙,你去一趟。”   知道他要的是延缓发情期的阿托那鲸的雄睾素,亚蒙应了一声,朝海底游去,不料原本跟在涅柔斯身后的那个小子也紧紧尾随上来:“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   叹了口气,亚蒙加快了游速。   海王星,北极海底牢狱内。   “阿彻,把那个样本传给我。”   头也没抬地观察着晶石镜片下暗潮毒菌与自己孢子以及三位后裔分别的反应,刻托朝身旁伸出蹼爪。   阿彻回应:“HADES,麻烦你递一下。”   “来了。”冥河水母应了一声,触须攀上他的指尖,将密闭的透明螺杯递到了他的爪心。   将第四支试剂放入天然冰石制造的低温培养皿内,阿彻擦了擦额上的汗,擦头望向身旁专注于实验的身影。尽管置身陌生的外星,他们俩甚至已经不再是人类,这景象却仍然熟悉得令他感到分外亲切,也令他在苏醒后的这段时间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归属感。   这个强大而坚韧的存在,总是能给予他这样的感觉。   说怀念地球的末日当然不恰当,但……他的确怀念和他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   “对了,你们是从地球来的,地球现在怎么样了?”阿彻看向另一边正在记录实验结果的银尾人鱼。   “一塌糊涂。”银尾人鱼摇摇头,“我们离开地球前,暗潮仍然在地表肆虐,到处都是那种可怖的怪物。”   “等肃清了暗潮,我会叫上塞琉古斯,和你们一起回地球,和亚特兰蒂斯一起重建地球文明。”   听见刻托的声音,阿彻呼吸一紧:“那我也要一起。”   “希望药剂能快一点研制成功,我真担心伽德兰。”   听见后裔的配偶叹了口气,刻托抬头转向他:“我们的原料充足,实验方向也很明确,应该会很快。”   “报告,实验体注射3号试剂后出现了异常反应。”这时,一个监视水母闪烁起来,发出了警报。   “你们继续做实验,我下去察看一下实验体。”   跟随着监视水母与被塞琉古斯派来贴身保护他的卡戎,刻托来到这座海底牢狱最底部的巨大冰洞前。   隔着透明坚硬的冰层,能够清楚地看见里边被囚禁着的伊西斯的模样。在感染后被囚禁了数千年,这位曾经的星王早已不再是昔日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比卡斯托耳还要畸形的怪物,就像是蜈蚣与蜘蛛的结合体,唯有脸部依稀可辨,可这样的伊西斯还保留着本我的一丝神志,在数日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伊西斯竟然还能辨认出他来,甚至还流着涎水,用漆黑溃烂的口器吮吸冰层,好像还残留着对他的淫欲。   如果不是因为他顾忌着研制药剂极力阻拦,目睹这景象而怒不可遏的塞琉古斯当时就会下令将伊西斯处死。   而且,他可不是以前的刻托,让伊西斯就这么死掉,太便宜他了,起码也要物尽其用才行。   而与数日前不同,被注射过试剂的伊西斯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狂躁了,看见他的到来也不再舔舐冰层,只是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   “伊西斯……好像不太对劲啊。”趴在他颈后的冥河水母低声嘀咕。   刻托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冰面:“伊西斯,你怎么了?”   “刻托……原来你的名字叫做刻托。”   刻托吃了一惊。这声音是从伊西斯的体内发出来的,但不同于伊西斯含混不清的咆哮,这声音非常清晰,而且说的是海王星上最古老也最高等的古星秘语。   “在注射过你研制的药剂之后,伊西斯的本我已经彻底消亡了,于是我取代了这幅躯壳,也吞噬了他的记忆。”   “他在说什么?”卡戎听不懂。   “这里面的,好像不是伊西斯了。”冥河水母说。   刻托摆了摆蹼爪,示意他们俩别说话,注视着冰层内:“你……是谁?”   “我们见过一面,在塞壬提斯供奉我的地方。”   刻托背脊发凉,不可置信道:“你是……卡斯托耳?”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刻托感到不可置信:“你不是应该已经被烧死了吗?怎么会钻到伊西斯的体内来?”   难道这是什么幽灵上身一样的灵异现象吗?   “哈,这或许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巧合……数千年前感染这位叫伊西斯的人鱼的毒菌来自海卫一……来自于我,所以,他成了我的奴仆中的一员,在你们摧毁了塞壬提斯国之后,我残存的意识四处寻找新的宿主,最终找到了我唯一幸存下来的这个奴仆,这还要多亏了你。”   刻托艰难地理解着这段话,盯着冰层内的黑影,眯起眼:“卡斯托耳,你是暗潮族的最高主宰吗?”   “不……”卡斯托耳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位始祖‘暗骇’,一个孵化毒菌的活体卵巢而已。”   “暗骇?”刻托皱起眉。   “每一位被原始毒菌携带者选中的宿主,都是‘暗骇’。当时和你一起见到我的那条金尾人鱼,我能够感应到,他也曾成为过一位暗骇……可他真幸运啊,比我幸运,他获得了一位创世人鱼的爱,得到了救赎。”   刻托一怔,仿佛感到这始终笼罩在人鱼一族头顶的充满谜团的黑暗,正被卡斯托耳向他缓缓揭开一线。 第125章 他的来源   创世人鱼……难道与这个覆盖着谜团与黑暗的邪恶种族,存在着什么扑朔迷离的隐秘联系吗?   这个卡斯托耳想要做什么?   “卡斯托耳,你过来告诉我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刻托冷冷问,“总不会是想要找我聊天解闷吧?”   “我……想要这蚕食了我,也想要蚕食掉整个人鱼族的黑暗消失,想要结束这一切。”漆黑的双眸凝视着他,仿佛漫上了浓重的悲哀,“那条金尾人鱼想要从我这里获取药剂,而你也在研制能够抵御和杀死暗潮的药剂不是吗?我的愿望与你们一样。”   刻托嗤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荒唐的谎言,我会相信?如果你希望你的种族消失,为什么要在塞壬提斯国犯下那样的罪孽,将他们变成你的奴仆?”   “身为一个暗骇……我无法违抗吞噬与繁衍的本能,这是根植在我们身体里的恶欲,也是无法磨灭的诅咒。尽管在冰封的万年里我逐渐恢复了自我意识,也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很可笑,可悲哀?清醒着承受这样的折磨,这就是他的恨意,他的惩罚啊。”   “他的惩罚?他……是谁?”刻托追问,心里隐隐猜到了那个答案。   “上一条创世人鱼……厄瑞波斯。我不奢望自己能够得到救赎,但我希望,他能够得到解脱。刻托,只有同样身为创世人鱼的你有能力做到。”   ——果然。眼前浮现出祝福水母传递给他的记忆,刻托心弦绷紧:“厄瑞波斯……还活着吗?”   “不算活着,也不算死去。整个暗潮族……都承载着他的意志,他是暗潮的核心,暗潮的母巢,暗潮的根源。”   谜团又揭开了一角,可更多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卡斯托耳,不是你将他推下深渊,让他沦落成人鱼王室的禁脔的吗?他又为什么会成为暗潮的起源,把他害成那样,你又为什么想要救他?”   “这些疑问,在你见到厄瑞波斯时,都会得到答案。前往冥王星吧,厄瑞波斯就在那颗星球的星核之中,只有你才能够净化他,也只有净化他,才能彻底消灭暗潮,否则,它们将生生不息,永远笼罩着这个星系。”   刻托一怔,不禁思考起他从未思考过的一个问题来,——创世人鱼身体里存在抵御暗潮的抗体,这是秩序水母在很早之前告诉他的,但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能够净化他,卡斯托耳?”   “你难道不好奇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吗,刻托?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你是这样的纯净圣洁,一尘不染,让我身体里的诅咒都为之忌惮,你的身上携带着祝福的力量……你就是那个厄瑞波斯在极致痛苦的绝望之际留下的一线希望,是他最后生下的,那个因为体征极为微弱无法长大而一直被祝福水母保存在体内的后裔啊。‘毁灭与救赎共生’,厄瑞波斯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在看见你的时刻,我终于懂了。”   刻托震惊地盯着冰层内的黑影,想起祝福水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它说他是它孵化出来的……对了,水母们无法凭空创造生命,它孵化的孢子一定有一个来源,他之前竟然没有深思过这个孢子的来源是谁。   所以……那命运悲惨的上一个创世人鱼,是他的孢父?   一股哀恸从骨髓深处涌了出来,他同时也警惕起来。不能卡斯托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暗潮中那些高等的感染者为了捕猎能使出各种各样的阴险招数来,如果他说的真话当然能提供帮助,但他如果他欺骗他呢?   这背后真正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前往冥王星……刻托,你没有多长时间了,你也不知道人鱼族与塞壬族中有多少潜在感染者,等三十个海王星日后,极夜降临时,他们都会沦为厄瑞波斯的奴仆,你是唯一无法被侵蚀的存在,最好独自行动。”   “独自前往外星行动?呸!”冥河水母漂到冰层上,伞盖摊开挡住刻托的视线,“你还怀着孕呢,绝不能听他的!而且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塞琉古斯又会疯的!”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刻托扒开冥河水母,冷笑,“你的真正目标是塞琉古斯吧?想要引诱我离开塞琉古斯,想要他再次堕入黑暗?我不会上你的当。”   “那你就眼睁睁的等着整个人鱼族覆灭吧。你会亲眼见证,你所爱的所有存在,一个一个的被吞噬。而且,我还感应到,另一位暗骇捕获到了一条幼小的创世人鱼,那条银色尾巴的小家伙,应该是你的隔代后裔吧?”   难道是伽德兰?   刻托的心猛然一沉,伽德兰也是一条创世人鱼吗?他一拳砸到冰层上:“你们抓那个小家伙是想要干什么?”   “不是我们……是它们。我是来帮你的。”冰层内的黑影摇了摇畸形的脑袋,“我不知道它们抓那条小的是想要做什么,他并不像你一样拥有净化的力量,或许,它们是想要把他养大,令他怀孕,生下强大的奴仆来。”   说着,一阵幼童的呜咽声从冰层内传了出来,同时,他也看见了冰面上浮现出的影像——一团漆黑胶质的囊球状物体的裂缝内,小小的银尾人鱼蜷缩着身躯,被粘稠的丝缠绕在其中,就像被蜘蛛包裹成蛹的猎物,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黑发间的一双蓝眸眼泪汪汪,浑身都在剧烈发抖……那的确是伽德兰。   刻托浑身发冷。   无论是卡斯托耳还是伊西斯,他们都没有见过AJATI的这个后裔,这个影像毋庸置疑是真实的。   他不敢想假如AJATI和他的配偶看见这个会怎么样。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突然又看见那个黑色囊状物中露出了一只宽大的蹼爪,一把捂住了伽德兰的嘴,一道白色的鱼尾将他的身躯环住了。   “嘘,想活命就别出声,不许哭。娇气到这种地步,你的孢父是怎么教你的?”一个冰质的声音低低道。   那是……和伽德兰在一起的难道是……   会是那条失踪已久他的背鳍残缺的小白尾后裔吗?   如果是他,他怎么会和伽德兰在一起?   刻托盯着那道白色的鱼尾,想要分辨出更多的特征来确认,但眼前的影像却已经消失了。   “我能够窥探到的,只有这么多。暗潮中枢的精神网受到严密监控……只有更高等级的存在才有资格进入。刻托,我没有骗你。我劝你独自行动,也绝不是想要害你,一旦被感染,你的同胞会在瞬间变成你的敌人。”   “闭嘴!”刻托厉喝。   “刻托!”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他腰身一紧,被揽入了炽热的怀抱之中。   “这个恶心的怪物在对你说什么?”塞琉古斯的语气透着汹涌起来的担忧,宽大的蹼爪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回头直视着那双暗沉的绿眸,“我听不懂,告诉我。”   “刚练完兵就赶来了?不是叫你不要每天往这赶吗?”刻托嗅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这些天塞琉古斯每夜往返一次,从海王星的北极到中枢王庭可是一段很长的路途,为了能和他见面,这小子不知道已经熬了多少晚没有休息,而白天除了和AJATI一起练兵还有星王政务要处理,不知道该有多辛苦。他心疼死了,“我告诉你,但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行吗?”   塞琉古斯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从森冷的海底冰狱中游了出去,游入了冰川外停泊的载具之中。   如果不是战事迫近,他必须得和AJATI一起训练士兵为开战做准备,分身乏术,他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刻托身边。抱着刻托坐进载具内的蚌巢内,他盯着他:“刻托,你的脸色很不好。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里面那个,已经不是伊西斯了。他的精神已经被另一个暗潮占据,就是塞壬提斯国地下的那一个感染者,叫卡斯托耳。”刻托凝视着他,没有犹豫,将卡斯托耳说的话和他所了解的创世人鱼的一切全部说给他听。   听他说完,近处本来阴云弥漫的绿眸像被雨水洗净,浮光闪烁,将他搂得更紧了:“刻托,我很高兴……你没有瞒着我做什么决定,没有再抛下我一个。”   意识到什么,刻托心里一动,用蓬托斯之矛抬起了后裔线条硬朗的下巴:“你根本就听得懂古星秘语,是不是?怕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独自去冒险,在这儿装不知道试探我?要是我不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   塞琉古斯沉默,绿眸微微眯起,眼底有潮水般的阴影袭来。没有得到回应,但刻托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的后裔,这头被他的爱意困缚的恶兽,在他面前甘为狼犬,乖驯收起掌控与占有的爪牙,但假如他对他欺瞒回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挣脱镣铐咬住他的咽喉,将他牢牢困在他的身边,不容他有一丝逃离的机会。 第126章 冥王之星   “我说过,绝不会再离开你。”   刻托低下头,安抚意味地咬了咬他的唇,加固了困着这头恶兽的爱之枷锁,“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只是如果卡斯托耳说的是真的,我必须得在极夜降临前研制出能够与现在的暗潮对抗的药剂来,增强士兵的战斗力,还要预防大规模的感染,时间很紧迫。”   “这段时间,除了练兵,我还做了另一件事。”塞琉古斯的蹼爪拢住他的一缕银发,卷在指尖嗅了嗅,“暗潮畏火,我之前只想到用火焰晶石来制作弹药与武器,可现在有了你,我才想到火焰能量也可以用来制作药剂,依靠我们孢子提取液,原料始终受限,不是吗?”   刻托精神一振:“火焰能量?可原料……”   “我这次来,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说服了ATHENA,它或许能够实现我的想法。”   刻托背脊微微绷紧:“ATHENA知道我回来了吗?”   知道……他和塞琉古斯在一起了吗?   感受到他的紧张,塞琉古斯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抱起他,来到了载具的尾舱前,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四名守卫们朝他们恭敬行礼,舱门也随之开启。   看见里面的景象,刻托瞳孔一缩——眼前的黑暗中,不知缩小了多少倍的海王星的至高存在原本威严庞然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了,静静漂浮的金色伞盖只有头颅大小,看上去比冥河水母如今的模样好不到哪去。   “ATHENA……我的古神啊……”冥河水母趴在他颈后低呼,显然和他一样对眼前所见难以接受。   尽管在塞琉古斯的记忆中他已经看见了秩序水母如今的模样,但亲眼见到它,又是另一码事。   “ATHENA?”他屏住呼吸,游到它面前,蹼爪颤抖地托起它飘荡的金色触须。触须抖了一抖,从他指间抽走了,似乎感到生气,不愿被他触碰一般。   “ATHENA……原谅我,我违抗了你的禁制。”   沉寂良久,伞盖下才传来一声叹息。   “你和你的后裔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一个是我想要保护的维序者,一个是我寄予厚望的星王,你们竟然……”仿佛对这件事难以启齿,金色的伞盖都气得发起抖来,似乎憋了一万句责骂,却被什么掐住了嗓子。   触须上下挥舞着,但刻托什么也听不见了。   心里咯噔一跳,他扭过头,震惊地看向塞琉古斯。   他竟然……   塞琉古斯摊开蹼爪,一脸无辜的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臭小子……我要是信你就是傻子。”刻托捏住他的耳朵,严厉训斥,“就算ATHENA篡改过你的记忆,但它把大部分的力量都给了你,你不能这么冒犯它!”   塞琉古斯垂下眼皮,仿佛在“态度诚恳”地向他认错。   背后立刻重新响起了秩序水母的声音:“我真后悔当时为你留下他的命,没有把他送去龙巢喂龙!”   塞琉古斯舔了舔犬齿,冷笑一声:“ATHENA,刻托相信你,敬重你,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决定。可我已经明白了,从你留下我的命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计划好了要把我打造成你理想中的星王,不是吗?我经历的一切挫折,都在你的预料之内,只是你没有料到,你最忠诚的信徒到最后会选择与你对抗。你掌控了我这么久,现在换我来掌控你,很公平。”   刻托心头狠狠一震,看向秩序水母,看见它的触须缓缓垂下,伞盖也缩成一团,似乎不愿面对他的目光。   “ATHENA……他说的,是真的吗?”   其实毋庸置疑,塞琉古斯已经反控了它,必然也是因为窥探过它的思想与记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都是为了海王星。”秩序水母低声嘀咕。   刻托的脑子嗡嗡作响,身躯晃了一下,被塞琉古斯扯入怀里。ATHENA……当初留下塞琉古斯又把他送进王巢不许他们亲近,它是故意为之,逼塞琉古斯成王?   他闭上眼,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ATHENA的确将海王星与整个人鱼种族的利益与命运看得高于一切,它没有私心,就像一具精密冷酷的国家AI,而他和塞琉古斯都是它所认为的完善这个国家秩序的程序,他甚至没有理由去指责它。   睁开眼,眼眶泛红,他再次看向眼前曾被他敬若神明的存在,深吸了一口气:“ATHENA,你视星国的秩序与安定为一切,所以,为了星国,你会配合我研制药剂,对吗?我要在你身上做实验,提取你的能量。”   沉默了片刻,秩序水母回应:“为了星国,我愿尽我所能。但你必须让塞琉古斯解除对我的控制……他的力量正值鼎盛,而我已经衰弱,没有能力再反控他。作为星国最古老的秩序象征,我需要保留一点尊严。”   刻托转眸看向塞琉古斯:“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下颌紧了紧,点了下头。   临出载具时,塞琉古斯恋恋不舍地将他按在舱门上吻了许久,又摸了摸他的腹部,弄得里边一阵翻腾:“刻托,这小家伙一直被憋在里面,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刻托挠了挠他的下巴:“我看不是他委屈,是你委屈。你知道,现在这局势,不是适合他生长发育的时候,就让他再保持一段时间现在的状态吧。”   “我知道。”塞琉古斯扣紧他的腰身,抵在他腮边低语,“等战争结束,我要让他……好好认识一下我。”   听懂了他的意思,刻托羞耻得面庞发热,扫了旁边一眼,好在冥河水母正趴在秩序水母的伞盖上,张开自己的触须把它完全遮住了,没容它直视这一幕。   “HADES,你以为你挡着我,我就什么都听不见吗!”   对秩序水母的怒喝置若罔闻,塞琉古斯盯着他,眯眼一笑,露出两颗犬齿:“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刻托,等打完这场仗,我们就举行公开婚典,好不好?”   “阻碍”:“……”   “好……我答应你。”刻托红着脸,点了点头,受不了他这种对着曾经的秩序象征秀恩爱的恶劣行径,一把抓起冥河水母与秩序水母的夹心饼溜了。   两个海王星年后。   幼小的人鱼从梦中惊醒过来。四周一片黑暗,弥漫着腐朽的气息,粘稠的菌丝犹如蜘蛛网缠缚着躯体。   他没有回到亚特兰蒂斯,回到孢父们的怀抱中,还在这个阴森可怖的囚笼里。本能地往唯一陪伴着他的年长的白尾人鱼怀里缩了缩,他攥紧了他金色的发丝。   “白尾叔叔……我又梦见我的家园了。”   背鳍残缺的白尾静静闭着眼,脸颊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可即使如此也无损于他天神一般高贵俊美的容颜。   伽德兰失神地望着他,心里很清楚,当时为了保护偷溜出亚特兰蒂斯的他,和他一起被抓的这条来历不明的人鱼长者已经快要变成那群怪物中的一员,可过去不知多少时日里,他却没有伤害他分毫……相反,白尾一直冷漠而安静地捍卫着他,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只要窝在他的怀里,听见他的声音,伽德兰就感觉自己还有勇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坚持下去。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伽德兰一阵恐慌,小蹼爪摸索到白尾冰雕般的面庞上,呜咽起来:“白尾叔叔……”   “吵死了。”银白的睫毛抬起,露出深紫的眼瞳,他的眼白处也泛着黑色的纹路,但并没有占据全部,“我在查探它们的精神网寻找逃掉的机会,却被你打断了。”   “我们能逃掉吗?”小人鱼星星一样的蓝眸一亮。   “不知道。”白尾冷冷回答,“我只知道不会有谁来救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今晚有一次机会,有一支怪物军队要前往另一颗星球,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负责引开它们,而你,趁机混进它们的飞船里。”   伽德兰一怔,懵懵懂懂地问:“你引开它们,我逃……白尾叔叔,你引开它们以后呢,你怎么办?”   “那不是你该管的。我独自行动,比拖着你要容易得多。”   “白尾叔叔,我不想离开你。”嘴巴瘪了瘪,银尾的小人鱼像八爪鱼一样把白尾的长者缠抱住了。   “除了哭和撒娇,你还会什么?”白尾一僵,一把捏住他的后颈,把他从怀里扯了出来,“真不知道那个残暴的家伙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小废物,呵……真是可笑。”   “残暴的家伙,谁?”小人鱼困惑地眨眨眼。   “闭嘴。今夜,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呵斥了一声,白尾抬起头,朝困住他们的巨大黑囊的裂隙望了出去。   他并没有看见,此时此刻,这颗黑暗星球的高空中,数架载具正穿过厚厚的云层降落下来。   “刻托,我们到了。”   熟悉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刻托在温暖的营养液里缓缓睁开眼,对上近处的绿眸。咔哒一声,透明的仓盖开启,他和塞琉古斯随着液体一起涌了出去,与此同时,周围的休眠舱也都亮起,和他们一起自海王星前来的众人鱼也都从长途航行的休眠中苏醒了过来。 第127章 暗潮之巢   检查确认了一遍所有人鱼体内的抗体都还存在,刻托松了口气,看来秩序水母的能量作为原料研制的药剂的药效还算持久。休眠仓纷纷开启,全员开始补充能量,穿戴装甲,为抵达目的地的行军做准备。   跟随着塞琉古斯来到武器舱内,刻托张开双臂,容士兵为他穿上外动力骨骼甲:“海王星的情况怎么样?”   “我已经收到了那边的消息,”同样在穿戴外动力骨骼的塞琉古斯回答,“疫苗基本上覆盖到了大部分地区,你不必担心,阿彻和亚蒙会负责继续研制药剂,涅柔斯会确保星国里每一条人鱼都能够获得抗体。”   “那我就放心了。”刻托来到他身前,示意士兵们让开,亲自为他扣上了胸甲。塞琉古斯将他一把搂入了怀里,二者的骨甲相撞,发出铿锵的响声,绿眸凝视着他:“刻托,听我的,你就和救援兵们留守在载具内。”   “我的生命核心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你是不相信我吗?”刻托挠了挠他的下巴,“塞琉古斯,现在我虽然不如巅峰时期,但力量不会比你差多少。”   炽热的蹼爪覆在他的腹部,隔着这柔软而坚硬的护具摸了摸,盯着他的绿眸难掩担忧:“可你怀着孕。”   “我现在的力量足以保护他。”刻托看着他坚定道,“不管卡斯托耳说只有我能净化暗潮之源是不是真的,我都必须去。留下来为你担惊受怕,我做不到,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这可是你说的。”   塞琉古斯皱起眉,忍不住把他推抵到镜子上,不顾士兵们在场就重重吻下。休眠期间没有意识,他们明明好像才一天没见,这小子却仿佛又像和他分开了很久。士兵们识趣地退了出去,刻托无可奈何地任由他肆意索吻了一阵,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咳,塞琉古斯才将他放开。   抬眸看见AJATI和他的配偶还有亚特兰蒂斯与海王星的人鱼们都立在舱门外,刻托脸庞一热。   虽然人鱼没有像人类那样的伦理观,但被后裔和子民们撞见这一幕,还是令他尴尬不已。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感受,AJATI撑开鳍翅挡住了背后:“孢父,哥哥,你们准备好了吗?”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低沉道:“准备降落。”   数架载具降落在冥王星时,成千上万只监视水母悄无声息地倾巢而出,将冥王星地表的图像与信息迅速反馈回指挥中枢。旋转的光球渐渐呈现出星球的地貌,这颗星球的表面就像月球一样荒芜而干燥,没有任何植物存在,如果不是塞琉古斯命令精神水母入侵了卡斯托耳的精神网,确认了暗潮的信号的确源自这颗星球,单从它的地表看,实在很难相信这是暗潮的母星。毕竟,被它们侵蚀过的地方,应该到处都是黑色的诡异植物与巢囊,还有粘稠的菌液。   “AJATI,刻托,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突然,他身旁的银尾人鱼发出一声惊呼,刻托也看见了那逐渐呈现出来的图像。一处螺旋状的山谷上方,覆盖着龙卷风一般的黑色云团,巨型的海葵状黑色植物从山谷内冲天而起,生长入云团之中,数不清的黑影犹如飞蝇,环绕着这云团上下飞舞,一道长达百米的粗长黑影在云团内若隐若现,不时露出首尾。   ——是那条骸骨之龙。刻托叹了口气,这曾经守卫着海王星星门的神明,如今已沦为了暗潮巢穴的看门狗。   “哈——”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刻托回眸,看见那条已经长大了数倍,匍匐在塞琉古斯鳍下的那普顿幼龙高昂起了头,伞状腮甲完全撑开,布满利齿的口颚张开,一双猩红的眼瞳正愤怒至极地盯着他前方的光球。   塞琉古斯拽住它头顶的犄角,凑到它耳边:“Deraco,你会有机会向害死了你先裔的种族复仇的。”   注意到光球上的图像开始模糊和闪烁,刻托低喝:“监视者们,不要继续接近,别惊动暗潮巢穴上方的守卫!”   “我们得分头行动。”塞琉古斯盯着那团黑云,“一队负责引开上方的守卫与那条被侵蚀的龙,一队进入巢穴。”   “我们去引开外部的守卫。”AJATI看了一眼身旁的配偶,“我们的雷电力量需要地磁传导,但在这颗星球上我感受不到地磁的存在,只有我们的载具能够提供能源。解决掉它们之后,我们进入巢穴与你们会和。”   塞琉古斯凝视着自己的兄弟,点了点头:“AJATI,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后裔带回来。”说着,他松开蹼爪间幼龙的犄角,“Deraco,你协同AJATI他们作战,务必保护好他们,这是比起复仇更重要的事,明白吗?”   幼龙咆哮一声,打着响鼻,已经急不可耐。   “小星星就拜托你们了。”银尾人鱼眼眶泛红,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他被感染了……”   “我们也会保住他,带回海王星治疗。”刻托坚定回应,搂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已经证明了,暗潮的毒菌并非无药可救,不是吗?”   “嗯!”   从指挥中枢出去,塞琉古斯望向腹舱内集合的所有人鱼,高声下令:“全体士兵,准备行动!”   “遵命!”   人鱼士兵后方的冥河水母也扬起触须——经过了两年的休眠,这位海王星上令所有人鱼闻风丧胆的刑杀者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庞大,载具的腹舱内几乎塞不下它的伞盖,只能缩成皱巴巴的一团。终于可以一展威风令它激动不已。   片刻之后,一架载具朝黑云弥漫的乌云上空飞去。电流覆盖的载具上方,伏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人鱼与数只古老的巨型海蜥以及一条尚未成年却已足够凶猛的那普顿龙,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那是……”正在骸骨之龙背上等候着母神交给自己的掠食者军团出来的墨洛耳盯着下方,蓝眸里燃起欣喜而疯狂的光芒。   他的同族?   难道他还没有去找刻托,他倒先自投罗网找上来了?   发生了来犯者的暗潮守卫们顷刻犹如炸巢的毒蜂,朝载具上方的人鱼们扑去,云团中心的骸骨之龙也张开森然巨口,带着背上的人鱼叛国者蜿蜒而下。   一黑一银一对身影顷刻张开鳍翅,迎击而上,一道霹雳般的篮紫电光以他们为中心,呈网状扩散开来!   “行动!”藏在载具下方的金尾王者厉喝一声,与身旁的配偶领着人鱼士兵们朝山谷中心的深洞一跃而下。   深洞内生长出来的巨型葵状菌木立刻察觉到了正试图入侵巢穴的他们,一瞬犹如受惊的刺猬炸出菌丝。   敏捷地收拢鳍翅减小阻力,刻托朝身边飞速扫了一眼,蓬托斯之矛将他和塞琉古斯牢牢栓在一起,即便是迅速的下落与躲闪也浑然一体。这是他第一次以人鱼形态和塞琉古斯并肩作战,却配合得无比默契,就好像训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出奇的嵌合。   一刹那的闪神间,一束菌丝飞刺而来,塞琉古斯将他一把拽入怀里,冥河水母将他们包裹起来,带着他们左避右闪,穿梭在不断炸裂开来的菌丝群间。   一些士兵被菌丝贯穿身躯,顷刻就四分五裂开来——体内的抗体虽然能保护他们不受感染,但物理伤害却无法避免,坚韧的外动力骨骼甲在这些菌丝面前竟然就像一层薄膜,起不到丝毫的阻隔作用。   目睹士兵死亡的刻托咬紧了牙,却听见嘭嘭几声,被撕裂的士兵尸骸居然爆炸开来,立刻点燃了菌丝。   难道是药剂的作用吗?   还是塞琉古斯那边研制出了炸弹?   一时他又悲又惊,被金色的鳍翅紧紧裹住,穿过燃烧起来的菌丝群,不知下坠到了多深,突然身体一沉,落入了液体之中。在纷纷降落的菌丝灰烬间,他们看清了下方与周围的景象——深红的地下湖泊之下,有着一个堪比海王星王庭大小的蜂巢状球体,而上方这颗的巨型毒菌正是从球体里生长出来的。   似乎因为受到燃烧的影响,整颗球体都震动着,出现了道道裂纹,从“蜂巢”的洞口里涌出了不计其数的暗潮怪物,从下方洪水般袭来,和他们一起下来的卡戎吼道:“陛下,我和哥特尔带兵拖住它们!”   “HADES,你留下来掩护卡戎。”塞琉古斯厉声下令,攥住刻托的蹼爪,尾鳍一甩,朝其中一个洞口掷出一枚火球,穿过被炸开的暗潮,冲了进去。   暗潮巢穴中心。   “白尾叔叔,周围在震,你感觉到了吗?”趴在雄性人鱼长者的怀里,伽德兰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的脖子。   “嘘……”白尾睁开眼,深紫的眼眸绽出一丝寒芒,压低声音,“它们的精神网不稳,一定受到了外部冲击。”   说着,他看向了裂隙之外看守着他们的畸形异种,扬高声音:“外面是怎么回事?有入侵者?放我出去,我申请为母神而战,捍卫这个巢穴。”   “你……还……没有……被……孵化……不能,出来。”异种们歪着脑袋,四下裂开的口颚发出拙劣的人鱼语。   “看看我……母神的恩赐已经足够。”将自己布满黑色纹路的蹼爪探向裂隙,白尾人鱼狭长的紫眸盯着他们,聚集起全部的精神力吸引外面的双头异种。   低级暗潮们摇晃着头颅,像被牵着锁链的看门犬们有些犹豫地凑近裂隙。拥有高贵血统与强大力量的人鱼被孵化完成后将成为高于它们的‘暗骇’,尽管还没有他还没有被彻底转化,被污染的精神能量就已经隐隐对它们这些低等暗潮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突然间,又是一阵震动传来,双头怪物的精神网受到干扰,呆滞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噗嗤一声,它们面前的黑巢的裂隙爆裂开来,一只布满黑色纹路的修长蹼爪突破菌丝,径直穿透了它们的胸膛。   一把扯出看门狗的脊椎神经,白尾人鱼将怀里的小人鱼朝其中一个洞口甩了过去,顷刻间,黑色囊巢内涌出无数的菌丝将他全身包裹缠绕,重新拖入内里。他咬牙,朝呆在洞口不知所措的小人鱼冷厉嘶吼:“逃!”   伽德兰嘴角抖了抖,泪珠溢出眼眶——   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笼不辨昼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和救了他的白尾人鱼困在这里有多久——可在他年幼而短暂的记忆里,白尾占据的部分,似乎比他的孢父和族眷还要多,就像贪恋奶水一样,他已经离不开他了。   “还待在这儿不逃……”白尾盯着他,那条愚蠢的幼崽竟然逗留在那儿,丝毫不知自己如果留下来的命运,在那些怪物的精神网里他已经窥见了“母神”的意志——它想要等待伽德兰长大,和已经被感染的他交配,诞下一位足够强大的暗骇……作为供以它复生的宿体。   菌丝爬上脸颊,他昂首嘶鸣,“别在这拖累我,滚!”   小小的人鱼哇地哭出来,转身朝洞外逃去。   在他的背后,黑色巢囊重新合拢,将白色的身影吞没。   “刻托,有一个与我们同频的信号在附近。”   紧拥着怀里的配偶,塞琉古斯在错综复杂的水下洞道分叉口前停了下来。隔着冥河水母包裹他们的伞盖,刻托朝四周望去,嶙峋怪异的岩壁上,犹如海葵状的肉芽蹙蹙丛生,像是柔软而贪婪的臼齿碾磨着冥河水母伞盖表面,无数大大小小的菌群潮水般从他们身周掠过,有些试图附着上来,却因为无法咬穿冥河水母极为坚韧的伞盖表面而脱落下来,这座位于冥王星星核中的暗潮巢穴似乎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可怖之处,可实际上只有进来的他们才知道,这座巢穴是一只巨大的活物……这里面的洞道每隔几秒就会变幻一次,往往他们刚刚经过的岔口一回头就会消失,除了巢穴不断变幻形态以外,这里的精神能量也极为强横,随他们来的大部分士兵有的已经滞留迷失在其中某个岔路中,有的已被塞琉古斯下令撤退了出去,而他们如果无法找到正确的路,或许会在这巢穴内部永远的徘徊,直到被它消化,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个信号的出现,或许会是一个契机。 第128章 心核之笼   “能分辨出来具体方位吗?”刻托问。   塞琉古斯闭上眼,集中注意力驱使意识在暗潮巢穴的精神网穿梭着,试图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同频信号。无数的哀鸣与嘶嚎在精神网内此起彼伏的回荡着,像是承载着数以亿万被暗潮吞噬的生命的悲伤与恐惧,几乎令他被精神水母锤炼出来的精神网也难以负荷。   “塞琉古斯?”见他额上青筋凸起,刻托紧张而心疼地捧住他的脸颊,被他安抚意味地攥紧了双爪,十指交错。突然,塞琉古斯睁开双眼,眼仁一片漆黑。   刻托瞳孔一缩,呼吸凝滞,双爪却被他攥得更紧。   “别怕。有你在,暗潮控制不了我,但我体内的诅咒,却能够帮助我在它们的精神网里隐身穿梭,犹如它们的同类……”黑眸眯起,将他一把紧紧搂入怀中,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他的腮部。意识到这个状态下的塞琉古斯会比平时对他的渴望要强烈疯狂得多,刻托握住他的后颈,仰起脖子任由他将双腮肆意舔遍,突然感到他呼吸一滞。   “找到了!HADES!”   随着塞琉古斯一声低喝,冥河水母的触须立刻向右边的岔道伸展开去,一声惊叫立刻传来,下一刻,触须缩了回来——末端还卷裹着一条瑟瑟发抖的小人鱼。   他看上去八九岁大,短短的银尾巴团成一团,星辰一般的蓝眸恐惧地望向了他们,似乎以为自己大难临头。   注意到他双爪间竟然还抓着一条菌体,刻托大惊:“伽德兰,我们是来救你的,快把你爪间的鬼玩意松开!”   小人鱼双爪一颤,放开了菌体,冥河水母将他迅速拖进了伞盖内。看见他的第一眼,伽德兰就放声大哭起来,一头扎入了他和塞琉古斯之间,紧紧抱住了他。   “小星星乖,别怕,我们带你回家。”   轻抚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小人鱼的背,刻托柔声哄慰他,这小家伙看来还对他有印象,一点都不认生,他检查完他的全身,没有发现任何变异的征兆。尽管在暗潮的巢穴待了这么久,却并没有受到感染……看来卡斯托耳说的“没有净化能力”,应该是指没有净化厄瑞波斯的能力,生为拥有雌腔的创世人鱼,小家伙体内的抗体比他的孢父和兄弟们都要强大。   伽德兰抽噎着从他怀里抬起头:“孢,父们,呢?”   “他们都来了,为你而来。”他拨开伽德兰漂浮弥漫的黑发,看着那张小脸,尽管还是幼崽,可已经可以看出他承袭了两位孢父的优良基因,容貌极为精致,简直像一尊玻璃雕刻出来的人偶娃娃,他捉住他的小爪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你抓着那只鬼玩意做什么?”   “我,感觉,它可以带我出去……”   ……这想法倒是挺别出心裁的。刻托哭笑不得,不知该说这小家伙是胆子大还是心大,果然是亚特兰蒂斯王者的后裔,还能想出这种办法来逃生。   扯了扯他的头发,小人鱼咽了咽哭声,奶声奶气的哽咽:“有个白尾叔叔也被抓来了,他救了我,但自己没有逃出来!你们快去救救他!”   “白尾?”刻托心里咯噔一跳,突然被塞琉古斯一把搂住,感到冥河水母浑身一震,他一抬眼,就看见一簇粗壮的菌丝撞在了冥河水母的伞盖外面,分裂成数束,显然想要钻进来,因为无法刺破伞盖,裂开的菌丝束都蜷曲起来,像是一只绝望的爪子在竭力抓挠。   一股强烈的精神能量撞击在神经上,刻托情不自禁地盯着那束菌丝,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深沉的哀恸。   “啊——”似乎有谁在凄厉的哀鸣。   刻托抬起蹼爪,隔着伞盖覆在了那束菌丝上。   “厄瑞波斯……是你吗?”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那束菌丝颤抖了一下,竟然开始回缩,刻托厉声下令:“HADES,抓住它!”   冥河水母应声卷住了那束菌丝,一刹那他们极快地被拖入巢穴内部,不知在不断变化的岔道间穿梭了多久,眼前的空间骤然间扩大开来。   在看清周围景象时,刻托不禁屏住了呼吸。在他们所进入的这巨大洞窟中心,一座巨型雕像森然耸立,形态与他在地球被墨洛耳诱进的那个海底深谷里所见到的那尊雕像一样,有着女人的上半身与毒虫般的尾部,它的浑身上下都密密匝匝地缠绕着菌丝,它那硕大的双爪朝下,爪心下方……十道颀长的黑影在水中漂浮着,尽管它们形体畸形,却依稀可以辨出背鳍与鱼尾的形状,看长度与大小足以判断这些感染者的血统绝不是普通的平民,但菌丝贯穿了它们的脊骨与锁骨,令它们就像一群提线傀儡一般漂浮在水中,瞳仁漆黑,口颚开裂,已经不知在这儿被奴役了多久年月。   感应到他们的闯入,这些傀儡们扭动着僵硬的身躯,似乎就要苏醒过来。   “白尾叔叔就在下面的其中一个蛋里!”   刻托垂眸循着伽德兰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雕像盘踞的尾巴下方压着的几个黑色囊球状物与尾巴的中心——在那里,一团散发着紫红色光芒的物体正如心脏般微微搏动着,它看上去就像显微镜下被放大了数倍的衣原体病毒,无数的黑色菌丝正是从里面生长而出。   在看见它的瞬间,刻托的心脏就紧缩起来,心底哀恸的情绪翻涌着,令他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一刹那,他就确信了那团没有人形的菌体是什么。   “塞琉古斯,那就是……如今的厄瑞波斯。唯有净化他,才能够结束这一切。”见那群傀儡人鱼朝冥河水母围拢过来,刻托猛地挣开了塞琉古斯的怀抱,从伞盖下游向了紫红色的菌核,“挡住它们,保护好伽德兰!”   “刻托!”没抓住他,塞琉古斯将伽德兰塞进冥河水母的伞盖最深处,从伞盖下钻了出来,在周围数抹黑影靠近之时,浑身都燃起太阳般炽亮的火焰来。   刻托盯着菌核,越游越近。关于该怎样净化,卡斯托耳并没有告诉他,但他在看到这个菌核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去做,仿佛是身体里与生俱有的本能。   “厄瑞波斯?”在他靠近将蹼爪轻轻覆住菌核表面的一瞬,整颗菌核犹如被惊动的心脏,剧颤起来,万千菌丝全部收回,将他浑身紧紧缠缚。可他的心里没有恐惧,竟觉得这缚住他的菌丝就像母亲拥抱的双臂,这样温柔,这样痛楚,他张开胳膊,也紧紧抱住了它。   顷刻间,被他紧贴的菌核表面就像融化的沼泽,令他的整个身躯都沉了进去,与此同时,上方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刻托担心地仰起头,看见燃烧的灰烬间,那抹金色的身影抓住了一簇收回的菌丝冲了下来。   就在他沉进菌核的一瞬,一双炽热的胳膊拥住了他。   “刻托!”   突然之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一片虚空中,只有一座金色的笼子伫立在他和塞琉古斯面前。   笼子被一层红色薄纱覆盖着,仿佛浸透了血液,因而色泽如此凄艳,犹如日暮时分覆盖在坟墓上的晚霞,能够隐隐绰绰地窥见笼中一抹颀长的身影。   “刻托,”身后的塞琉古斯扣紧他的腰,“这里的精神能量非常强大,是整个暗潮精神网的中心。”   “我知道……我们是在厄瑞波斯的大脑里。”刻托朝那个身影望去,蹼爪颤抖地覆上那层薄纱,攥紧。   他终于明白了卡斯托耳所说的“解脱”的含义——作为暗潮的源头,厄瑞波斯不算死了,也不算活着,他把自己永生永世的囚禁在了自己最痛苦的那段记忆里。   一扯!   薄纱缓缓滑落,清晰地剥露出笼中的身影。   粗大的锁链贯穿曾经高贵美丽的人鱼王者的锁骨与尾鳍,牢牢缚住双臂,将他悬吊在笼子的中心。不知经过了多少轮的摧残,他的全身布满斑驳的伤痕,下半身的鳞膜处最是惨不忍睹,鱼尾下方散落着无数鳞片,不知是被生生剥下,还是因为营养不足而脱落下来的。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可双目灰白,茫然地望着上空,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绝望与麻木。   刻托浑身发抖,眼泪不可自持地夺眶而出,塞琉古斯覆住他的双爪,和他一起抓紧了笼栏向外拉开。   “我来救你了……厄瑞波斯!卡斯托耳说我是你留下的希望……是因为你在被拖入黑暗深渊后,在最深的绝望与仇恨里,还仍然保留着一丝仁慈是吗?”   精神能量形成的笼栏在他们爪间融化开来,刻托抬眸望去,整个笼子与链锁连带着厄瑞波斯的身影,都在如冰雪逐渐消融,他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了。   塞琉古斯也俯下身,将厄瑞波斯残破的鱼尾轻轻托起。   因为他们的拥抱,这犹如蜡像一般正在溶化的活骸眼皮微微颤抖,灰白的眼眸终于不再凝视着上空,缓缓落到了他们的身上,从塞琉古斯尾部象征着海王星王者身份的鳍环,一点一点挪到他腕部的蓬托斯之矛上。   “你……安然无恙的长大了,刻托。”   竟然听见了沙哑而温和的声音,刻托一怔,点了点头,意识到他想向他同为创世人鱼的后裔询问什么:“我得到了爱,尊重,和守护,我过得很好。”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莫大的慰藉,厄瑞波斯闭上眼,龟裂的嘴唇微微牵动,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轰然之间,他的身躯化作莹白的流沙,从他们爪间流逝碎散,又被一阵风卷起,环绕他们身周。   无数属于厄瑞波斯和他吞噬掉的其他存在的精神碎片拼凑成完整的往事,在他们眼前一一重现。 第129章 神明之泣   彼时,古神逝去,第三纪元的人鱼王裔们深陷于血腥内斗一千余年,最终由其中最为英勇的戈耳工夺得王位。可或许是屠戮兄弟的罪行的报应,他从母巢里获得的每一个后裔,都带着天生的畸形与残缺,并生来性情暴虐,顽劣好斗,没有一个适合成为将来的明君。   绝望的戈尔工求助于和平与祝福的神邸,以答应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核心修复海王星受损的星核为代价,求得了一个珍贵而完美的福祉——天生拥有强大力量的创世人鱼,是美丽与善良的化身,也是星国未来的希望。然而,灾祸总与祝福相伴相生,刚刚降临世上的厄瑞波斯便被人鱼先知占卜出将要死于王室内斗的预言,为了保下这能够带给人鱼一族和平的希望,结束无休无止的流血内斗,戈尔工做出了艰难的抉择——洗去厄瑞波斯之前的所有王裔的记忆,将他们剔除出王室族谱,送去荒远的卫星,以此为厄瑞波斯扫清前路。可也正是这一举措,令灾祸悄然埋下了种子。   觊觎王权的人鱼长老提沙设法保存了最残暴也最骄傲的长子阿尔蒙的记忆,令这枚种子在遥远的卫星生根发芽,培养出效忠于他的死士们。其中最为出色的,就是被希尔姆从难民葬区抱回养大的卡斯托耳。   他是那样的出色,那样的聪慧,是阿尔蒙的死士间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在无数次的检验过卡斯托耳的忠心后,提沙从阿尔蒙的手中接过了这枚棋子,不着痕迹地送入了人鱼王庭,送到了年少的厄瑞波斯身旁。就这样,同样年少的卡斯托耳成为了身为储君的厄瑞波斯的侍臣。   假如不知道此后这份感情酿出了怎样的悲剧,任谁都会觉得两个少年的初遇是那样美好。   刻托凝视着那片藏在厄瑞波斯记忆深处的白色珊瑚丛,看见年少的人鱼储君躲避着监视水母们,把自己藏匿起来,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快乐得四处游曳起来。被一条漂亮的银色小鱼吸引了视线,他追逐着它,游到了一处海底悬崖边。   悬崖下散发着幽紫的光晕,银色的鱼群就像星云漩涡般环绕着光源游曳,被这绚烂的奇景震撼,厄瑞波斯扒着悬崖跃跃欲试,想要游下去一探究竟。   突然,尾鳍一紧,被什么紧紧抓住了。厄瑞波斯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人鱼,黑色的长发,海蓝的双眸,眼神净彻宛如雨后天空。   “你是谁?”厄瑞波斯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少年,见他松开了自己的尾鳍,并细心地摘去了他尾鳍上挂着的一条海藻,温文尔雅地朝他伏身行礼,微微一笑。   “我是您的新侍臣,殿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成为您的玩伴。”   “真的吗?”背负着厚望孤独成长的储君半信半疑地看着突然闯入他生命里的少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欢欣,“你不会像那些老家伙们一样看着我,会陪我一起玩?”   “真的,我发誓。”   “太好了,哈哈哈——”   年少禁忌的情感自阴谋的土壤里悄然滋长,谁也没有察觉。十一年光阴飞逝,为了修复星核而耗尽生命核心的先王戈尔贡进入长夜,新王厄瑞波斯继位。同年,作为流浪种族的龙族入侵海王星,新王英勇善战,不负重托,一战征服了龙族,并将它们收归麾下。随龙族而来的外星鱼种富养了海王星的生态系统,而新王推行新政,减少税负,取消了奴隶制度,自此,海王星的平民们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平等的时代。   那个时代……刻托痛心得双眼模糊。   那个被海王星新史所抹除的时代的王者啊,他的孢父……原来早就做过了他想要去做的事。   而历史只会由赢家书写,即便他们是以如此卑劣的手段赢得了权力与地位。刻托不忍地看向周围变幻的情景,一如他的猜测,勤政爱民的高贵王者动摇了贵族们的利益,王庭内暗流汹涌,波谲云诡。与臣子们斗智斡旋的王者犹如在刀尖上起舞,坚定无畏却也异常孤独,他将自己伪装成严苛的暴君,不惜以铁血手腕镇压贵族与官僚,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却将盔甲下足以致命的软肋交付给了伴他左右的侍臣。   “我好累啊……卡斯托耳。为什么他们如此贪婪,如此自私,如此的诡计多端,又如此冥顽不灵?”   低垂的帷幕下,孤独的王者倚靠在身后侍臣的怀里,仰起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高大的青年侍臣抬起蹼爪,轻柔取下他头顶沉重的冠冕,白金色长发如银河倾泄,又像流沙掠过他的指间,他缓缓收拢蹼指,半明半暗的面庞似乎藏匿着什么情绪,又慢慢将爪间的发丝发了开来,顺着它的流势梳理起来,就像他在数年来每天晨起时做的那样,细致得仿佛是最后一次。   “还好我有你,卡斯托耳。只要有你在,我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孤独,还可以坚持下去。”   “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坚固的后盾,陛下。”低头亲吻了王者的腮,高大的侍臣将他紧紧拥住了。   “你真好。”   厄瑞波斯伸出蹼爪抚上他的脸颊,沉溺在他的安抚里。   十几年形影不离的守护,无微不至的照料,刺杀前的挺身而出,生病时的温柔哄慰,黑夜里的窃窃私语,忧愁时的解闷逗趣,烦恼时的指点迷津……终令那生于阴谋土壤上的禁忌情感,长成一颗遮天蔽日的巨树,不可撼摇,不可割舍,结下剧毒的果实,食之毙命。   凝视着那临近发情期却对自己侍臣毫不设防的身影,刻托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可声音却无法阻隔。   “卡斯托耳……我好像不太对劲……”年轻的君王轻微喘息着,透着初次发情期来临的一点无措,“抱我去母巢,务必严格保密,不能泄露出一点风声。那些逆臣,要是知道我在发情期会格外虚弱,一定会发动暗杀。”   “陛下,别怕。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药。”侍臣的声音语调温柔,犹如清风拂过海面,有种安心的魔力。   “什么药?”   似乎有些犹疑,卡斯托耳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喝下去,就能缓解发情期症状的药,能使你时刻保持清醒。”   “有这样的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厄瑞波斯喃喃着,似乎意识也有些昏昧,下一刻嘴唇似被封住,轻轻唔了一声。耳鬓厮磨的呼吸交缠声间,那温柔的声音蛊惑般的低语:“相信我,陛下,把你自己交给我。”   “你在做什么,卡斯托耳?好疼……啊!”   一夜暴雨倾泄,电闪雷鸣,当叛军的兵器突破王庭的大门时,高贵美丽的王者尚昏溺于爱欲的沼泽中,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失去大部分的力量,而被他视作灵魂伴侣的侍臣捧着他的王冠,跪伏在篡位者的鳍下。   “我完成了您的指令,主人。”忽明忽暗的电光中,年轻的侍臣脸色苍白的仰起头来,看向他的养育者与恩主——曾经的人鱼王裔长子阿尔蒙,“您许诺过会把他赏赐给我,王位他已经无力与您争夺,我现在可以带走他了吗?”   曾经身为王室长子的流放者露出白森森的牙,扶起心存幻想的犬奴,容他看见在门外立着的黑压压的身影——十一个被清洗记忆放逐外星的王裔们,还有不满新王剥夺了他们特权的贵族们,都朝他的背后……这颗星球上最珍贵最圣洁的王者投去了贪婪而饥渴的目光。   “我答应了你,可他们不答应,我该怎么办呢?”   轰隆一声雷鸣,劈碎了王庭的穹顶。   “你们想干什么?”卡斯托耳脸色煞白,从这些目光里意识到了什么,张开双臂想要阻拦,却被门口的叛军压制在地上,脸按进碎裂一地的水晶穹顶间。叛臣们的尾鳍掠过他的背脊,狞笑着涌入王者的巢居。   大门重重关闭。   鲜血从开裂的额角淌进双眼,卡斯托耳气息奄奄地朝紧闭的门爬去,又被守门的叛军架了起来。   “看看他啊,真是漂亮,真是完美啊,一点残缺也没有……怪不得父王会为了你抛弃我们……”   “听说海王星的王是条能够自己孕育后代的创世人鱼,我们来检验一下是不是真的怎么样?”   “不让我们拥有奴隶,那陛下就自己来当我们的奴隶吧?”   “你们是谁……是怎么进来的?放开我!”   狞笑声,喘息声,吼叫声,厮打声,哀哭声。   混杂成黑暗的风暴,从紧闭的门内呼啸而出。   无休无止,长夜无尽。   次日清晨,心满意足地从门内出来的首位施暴者俯视着门前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死士,抓住他的头发,轻笑:“卡斯托耳,你完成了我交待的任务,我本该奖励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赏给你,可你不应该奢想带走我们的战利品。让你品尝了他第一次,你还不满足吗?你现在这幅样子,真让我失望。”   感受到了恩主的杀意,满脸是血的卡斯托耳努力抬起肿胀不堪的眼皮,蹼爪攀上他的尾鳍,嘴唇颤抖着:“我错了……我留在这儿,是想向亲口,向您认错。请您看在,我立了大功的份上,饶我一命。”   抓住头发的蹼爪松了开来,他立刻俯首于他的鳍前,耳朵里用于监听的寄生蛇探出一个头,又钻了回去。   “想不到你还挺怕死的。既然还对他有所留恋,你就留在这儿看门吧。但是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如果你敢不老实,后果自负。”   此后,年复一年,数不清的新生儿一个接着一个从这扇门被抱出,他们都容貌完美,体质强悍,整个人鱼王室变得枝繁叶茂,却也再次陷入混乱的内斗之中。新王轮番上位,王朝不断更迭,上层阶级奢靡淫乱,明争暗斗,下层水深火热,艰难困苦。尽管王权四分五裂,可作为王室“珍贵”的财产,厄瑞波斯被一代又一代的王者继承着,传递着,与他交合获得子嗣,已经成为了每个新王在登上王位前的一项传统与仪式。   直到某一天。   “嘭”地一声,第四纪元的储君衣衫不整地夺门而出,抓住门前守着的宫务总管的披帛,厉声质问:“里面那个是怎么了?创世人鱼不是百病不生吗?怎么到我这一代就变成了那样?你们给我把他治好!”   “陛下息怒,我们这就找医师去给他诊治……”宫务总管低低道。   无谁注意到,门前一位鬓发斑白,神态麻木得犹如一尊雕像般永远伫立着的人鱼侍卫眼皮跳动了一下,抬起头,睫毛颤抖着,朝没有关闭的门缝内望去。   一滴血红的泪沿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陛下,他的身体里的确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噬肉病菌,内脏正在被自己消化,可以说是在自己蚕食自己,我们没办法,母巢也修复不了,怕是没救了。”   刻托呼吸停滞,目光穿过围绕在母巢周围的医师与治疗水母们,落到巢中那抹身影上。   厄瑞波斯身体的表面肿胀得几乎透明,全身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却是黑色的,那些纹路甚至从体内延伸出来,化成了漆黑粘稠的菌丝,裹着他的周身。   刻托怔怔地看着他,意识到这就是暗潮的源头——创世人鱼拥有抵抗一切病毒的抗体,厄瑞波斯并不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而是怨恨滋生出的黑暗的诅咒。   “自己吞噬自己?”第四纪元的王者不甘心地盯着母巢中的身影,“他是祖辈留下来的珍贵遗产,想要死,没有那么容易。你们给我把他治好,否则都为他陪葬。”   “陛下!”鬓发斑白的守卫侍卫伏在第四纪元王者的鳍下,突然开口乞求,“请把他送到祝福水母那里去吧,厄瑞波斯是那位神邸孵化出来的,它一定能救他!”   ——彼时的祝福水母,早已在那场将厄瑞波斯拖入深渊的阴谋里,被策划阴谋的叛臣们设计引诱到了星核深处,已经被暗无天日的囚禁了数年。   由它亲自孵化出来的人鱼福祉,终于在多年后奄奄一息,面目全非地送回了它的怀抱,那一日,几乎半个海王星都听见了来自海底不知名的深处凄厉的哀鸣。   刻托泣不成声地靠在塞琉古斯的怀中,看见那主动请求留下来看守的罪徒匍匐着爬到祝福水母的前方,望着伞盖里包裹的厄瑞波斯爆发出悔恨的哭嚎。   “对不起……厄瑞波斯……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机会救你出去,等等我,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可那被仇恨吞噬的存在早已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空茫的双眼仿佛穿透他望向了无垠的太空,小腹渐渐隆起,鼓胀的鳞膜裂开,滚落出一颗牡蛎大小的孢子。   晶莹剔透的紫色,隐约可以窥见里面未成形的胚胎。   卡斯托耳颤抖地将它捧在爪心,仰头看去,却看见在诞下这枚孢子的厄瑞波斯犹如蜡像一般溶化开来,从他的胸腔里,一只形态诡异生着雌性上躯的黑色飞虫破体而出,双螯捧着被黑色菌丝包裹的紫色心核,迎面撞上他的脸。卡斯托耳被撞得仰面倒下,又爬起来,抱住了从伞盖内涌出来的厄瑞波斯融化的残躯,却连白金色的发丝都化成黑水从他的指间流逝漫开,什么也没有剩下。而那从厄瑞波斯体内钻出的黑虫,也带着他的生命核心一起,消失在了星核的洞口。   “‘毁灭与祝福共生,我要你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这是厄瑞波斯最后留下来的话,也是他的诅咒。”   祝福水母犹如厉鬼般大笑起来。   三个月后的某一夜,数以万计的黑影骤然降临海王星的上空,侵入海王星的星门,腐朽的星王未能设防,被黑影钻入体内,沦为可怖的嗜血怪物,在王廷内大肆杀戮,大批第三纪元的王裔与元老贵族们纷纷遭到侵蚀,因为衰老而在母巢内休眠的罪魁祸首阿尔蒙与提沙也未能幸免。   只有阿尔蒙的某位后裔——那便是伊西斯一脉的祖先,带着自己的族民及时躲藏了古神蓬托斯的神冢之中,似乎冥冥中感应到人鱼一族危在旦夕,神冢骤然裂开,诞生出了一只金色的水母。它的触须燃烧着火焰,伞盖散发着烈日般的光华,在侵蚀海王星的黑暗之中,保下了人鱼族仅存的族息——尽管,这一缕族息,也诞生于厄瑞波斯的血肉之上。   “原来幸存下来的人鱼,全都是戕害厄瑞波斯的罪魁祸首的族裔之后,怪不得……”刻托闭上眼,“怪不得,暗潮会对人鱼一族有这样强烈的毁灭欲望……”   塞琉古斯拥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潮湿的热意渗透他的发丝,他同样在为厄瑞波斯而流泪。   “所以,在我袒露对你的渴望时,祝福水母会给予我那样的‘祝福’。那是一个诅咒,也是一个考验。”   “谁说不是呢?”刻托含泪望向溃散开来的精神碎片,“整个暗潮,都是一个考验,厄瑞波斯设下的考验。”   考验我们,在灭世的灾祸面前,是怯懦逃避,是自私贪婪,是独善其身,还是万众一心,悍不畏死。   考验我们,在黑暗的诱惑面前,是苟且偷生,甘为奴仆,是为虎作伥,还是情愿自毁,坚定守护。   考验我们,在渺茫的希望面前,是互相倾轧,明争暗斗,掠夺背叛,还是彼此守望,英勇作战。   在毁天灭地的仇恨之中,厄瑞波斯仍然保留了一丝仁慈,一丝希望,留给了罪徒的后裔们,如果这星火种也最终如他一般堕入黑暗,那么,他将永远合上考卷。   “厄瑞波斯……我们给出了让你满意的答案吗?”   他紧握住塞琉古斯的蹼爪,与他十指相扣,喃喃发问。   一声轰鸣,整个蜂巢状的巢体都震动起来,一道一道的裂缝从巨像尾端蔓延上去,他们周围的黑囊也噗嗤噗嗤地破裂开来,露出里边包裹的身影。   一眼看见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刻托瞳孔一缩,浑身紧绷起来,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塞琉古斯的胳膊。   他侧眸扫了他一眼,红了眼眶,塞琉古斯下颌紧了紧,才缓缓将他松开,跟随他一起游向了那抹白色身影。   “白尾叔叔!”一声惊呼传来,一抹银色的小身影却先他一步扑到了昏迷不醒的白尾身上。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塞琉古斯和刻托一把搂住他们,钻入了冥河水母伞盖内,在坍塌碎落的巢穴残骸间飞向了高空。 第130章 星王婚典(大结局:上)   火山谷上方电光闪烁,黑云已经渐渐溃散开来,无数的感染体犹如死去的鸦雀坠落下来,包括那条巨大的骸骨之龙。一眼看见本来骑在龙背上的蓝尾身影撑开鳍翅想逃,塞琉古斯发出一声口哨般的鸣叫,震耳欲聋的厉吼声立刻响起,便见那条幼龙扇动巨翅,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追上了墨洛耳,将他拦腰咬住了。   自甘堕落的王裔终于被捕获,押上了载具。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他竟还尤不甘心,一双阴险的蓝眸直勾勾地盯着刻托:“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刻托,我好想你。我们的后裔还好吗?”   “墨洛耳!”刻托气得扬起蹼爪,被身旁的塞琉古斯捉住了胳膊,扯到背后用鳍翅盖住。   “别打,会弄脏的。”绿眸回瞥了他一眼,示意士兵们将墨洛耳架起来,他一把掐住他的咽喉,“你的帮凶,穆叶呢?”   “我不知道,早就逃了吧。”咽喉受制令墨洛耳有些喘息不韵,但他竟然还笑着,下巴仰起,似乎不想在昔日不如自己的兄弟面前太过狼狈,“那个家伙,只会协助他认为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刻托皱眉:“必须得抓住穆叶,否则终究是个隐患。”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吩咐士兵:“把他关到尾舱,在我们返回海王星前,要ZERO把他的口供全部榨出来。”   听见这句话,墨洛耳才变了脸色,被士兵拖向尾舱时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出来:“刻托,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忍心他这么对我?”   刻托背过身,眼底一丝不忍掠过,又被冷意封锁。他紧抿嘴唇,再没有回应只字片语。他亲自教养,细心呵护过的这个孩子,为了自己的欲望曾将他推下深渊,他的所作所为,又与曾经戕害了厄瑞波斯的那些罪徒有什么区别呢?建立在厄瑞波斯血肉上的人鱼王室,烂到了根里,连墨洛耳这后来长出的枝桠也如出一辙,幸而塞琉古斯拦腰砍断了这颗腐朽的大树。   载具起飞的轰鸣声间,塞琉古斯与刻托来到治疗仓外,见那被治疗水母与军医围绕的身影全身青白,身躯似乎已经僵硬,刻托心里猛然一沉:“他怎么了?”   军医们低下头,许久才有一个开口:“他死了。”   “怎么会?”刻托的身躯晃了晃,凝视着这失而复得的后裔,不可置信地探出蹼爪覆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掌心一片冰冷沉寂,宛如沉没在至深海底的沉船,生命核心内空荡荡的,他一把抓过治疗水母覆到他胸前,立刻看到了更令他绝望的事实——白尾的心核已经衰竭碎裂,这意味着填喂再多的星核晶石也无济于事。   “他的心核原本被暗潮毒菌侵入很深,你可以理解为一枚种子在他心核里生根发芽,长出的菌丝与他的心脏已经结合为一体,却突然遭到暴力破坏,菌丝被撕裂拔出的过程中,他的心核一起被弄碎了。而且……好像是他自己这么干的。你看,这个爪痕。”   盯着后裔血肉模糊的胸膛上依稀可辨的爪印,刻托一阵天旋地转,身躯向前栽去,被塞琉古斯及时地揽入怀中打横抱起,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扭过头来。   绿眸瞳孔一缩,刻托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他了吗?”塞琉古斯垂眸盯着自己还未曾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孢弟,目光落在他与刻托极为相似的眉眼上,心脏袭来窒闷的感受。   是为了保护伽德兰吗?   他的孢弟,竟然和他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孢父,你们让我去看看白尾叔叔怎么样了,呜呜——”   幼童撕心裂肺的哭泣从治疗仓外传来,又戛然而止。塞琉古斯转眸望去,看见亚特兰蒂斯之王神情沉重地着自己怀里昏睡过去的小后裔,抬眼望了过来。   “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该怎么做?”   “通过时空漩涡去平行宇宙,找到另一个世界的他。然后将生命核心与记忆转移。”温和的声音从黑尾人鱼首领身旁传来,银尾人鱼从他怀里接过伽德兰,“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我和他就曾经这么干过,而且成功了。只是……要回到地球找时空漩涡才行,而且……”他抿了抿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AJATI接道:“而且白尾没有配偶,生命核心与记忆同步转移,必须通过交配才能达成。”   塞琉古斯一愕,再次看向白尾:“凭我们这位孢弟的长相,找到一个自愿为他冒险的配偶,应该不难。料理完海王星的事后,我和刻托随你们回地球一段时间。”   AJATI点了点头,却没谁注意到,他身旁配偶的怀里,那并没完全昏迷的小人鱼眼皮颤颤抬起一线,泪水汪汪地望向了那已经被宣判死亡的身影,咬住了下唇,破碎的眼神却逐渐起来,仿佛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昏暗而温暖的休眠舱内,刻托悠悠醒转,一睁眼,就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绿眸。悲从中来,他呼吸困滞,腮边却落下一吻,塞琉古斯紧拥着他,耳语:“先别急着难过,我有个消息告诉你。白尾还有救。”   “真的?AJATI他们成功过?”听完塞琉古斯说的话,刻托精神一振,晦暗的浅眸又有了神采。   塞琉古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和他们一起回地球。”刻托回抱住了他,喃喃,“那孩子干的事,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这证明你的血脉优良,你的后裔们全都悍不畏死,品节高尚。当然,其中最优秀的还是我。”   听他大言不惭地自夸,刻托一愣,原本心里的阴霾被冲淡了不少,塞琉古斯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他拍着他脸颊轻嗤:“真不要脸。你最优秀,只有你以下犯上。”   塞琉古斯捉住他的蹼爪,极为动情地舔过他的掌心:“我什么时候能再犯上?现在可以吗?”   听懂他的暗示,刻托抿了抿唇:“塞琉古斯,我……”   “我知道,逗你玩的。”塞琉古斯深嗅着他的气息答。目睹了厄瑞波斯的苦难,白尾的未来也并不明朗,他同样心情沉重,而刻托只会比他更甚。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调整一段时间,长途航行中的休眠是最好的时机,他做过功课,情绪健康才有利于二次受精。   他可不想刻托肚子里的小东西在悲伤中出生。   紧扣住刻托的腰身,他使他的身躯严丝合缝的贴着自己。感受他的心跳与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有腹内鲜活蠕动的小生命,塞琉古斯满足至极地闭上双眼,低叹,“刻托,我真的很庆幸,命运之神眷顾了我们。”   “不是命运之神,是你。”刻托握住他的后颈,十指嵌入他浓密的黑发间,“是你降临到我的生命里,我和星国的命运才因此改变,给出了厄瑞波斯希冀的答案。”   塞琉古斯含着滚烫的泪水,低头吻住他的心脏。   “谢谢你,刻托……谢谢你爱我。”   “傻子。”   “虽然我也想尽快去地球为白尾寻找时空漩涡,不过,在离开海王星前,身为星王,我还有不少事要做。奴隶制度,税负,贵族特权……这都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除了和平以外,我还能为我们的子民做些什么。”   刻托凝视着上方的绿眸,他的后裔与他想的一样——厄瑞波斯的遗憾,由他们来完成。   他正打算与塞琉古斯讲,他便已经与他想到了一处,是因为交换过记忆所以能够如此默契吗?刻托笑了起来:“我真为你自豪,我的……星王陛下。”   “但在改革之前,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   “是我很久以前,就想要为你,和你去做的事。”   海王星第十一纪元初。   远赴冥王星四年的星王及麾下部众凯旋,当夜,王庭内举行了一场轰动全国的公开审判,为曾经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海王星大祭司洗刷了冤屈,真正的叛国者墨洛耳亲口承认了罪行,受到万众唾弃,被判永远囚禁在北极冰狱之内,与另一位被囚禁在里面承受永恒折磨的囚徒作伴。   那一夜,除了对被历史掩埋的真相感到震惊,几乎所有在场参加审判的海王星大臣与长老们也都无法忘却,那抹与星王并肩行上王殿高台的圣洁身影,以及星王伏下身当众向他求婚,口衔鳍环为他系上的浪漫一幕。   次日,星王与大祭司的婚讯传遍了星国上下,与此同日,延续数个纪元的奴隶制度宣布取消,贵族特权被削减,税负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无论是居无定所的流浪者,还是荒野之外的贫穷部族,以及刚刚得到解放的大批曾经的奴隶,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在举国欢庆的这一晚,一场流星雨突然降临,散发着银紫光辉的星辰碎屑洒满了海王星的整片海域,美得惊心动魄,像是某位不知名的神明喜极而泣的泪水。   “是你吗,厄瑞波斯?”透过内庭的窗户望向洒满星辉的大海,披着银白婚帛的刻托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身躯被从后拥住,蹼爪温柔覆在了他的小腹处,塞琉古斯贴着他的耳畔,吻着他低语:“一定是。”   他一定看见了,他们继承了他的遗志。   “陛下,大祭司!”   亚蒙万分激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看!我在新建的神庙前发现了这个,是随流星一起降落下来的!”   刻托循声看去,瞳孔一震。   亚蒙的蹼爪间,竟然捧着一只小小的紫色水母。   它的伞盖映着上方的星云,梦幻璀璨,而触须则是白金色的……像是厄瑞波斯的秀发。   在它的伞盖内,包裹着一枚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胚胎,隐约可以窥见蜷缩着的紫红色鱼尾。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他将它捧了起来:“你是……是厄瑞波斯吗?”   水母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抬起触须,温柔抚过了他的小腹,像是给予了一个无言的祝福。   一缕金色的触须游了过来,横插在他们之间,缠住了紫色水母的触须——袖珍的秩序水母伞盖发出微微亮光,缓缓松开了紫色水母的触须,发出了一声轻叹。   “这个胚胎的生命核心与你有极高的相似度,它的确是厄瑞波斯残存的心核形成的生命,不过,并没有他的记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与新生儿无异。”   心脏震颤,刻托把它搂到心口。   他本想将卡斯托耳如今已经恢复了清醒并变回了普通人鱼,但身体将逐渐腐烂,也将被囚禁起来承受精神酷刑直到死去的下场告诉厄瑞波斯,但或许,忘却一切重获新生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低下头,亲吻了它的伞盖与伞盖内包裹的小胚胎。   “把它放到神庙里供养起来吧。”感受到掌心胚胎的微微颤抖,刻托的双眼一片模糊,感到了极大的慰藉,“祝福永存……厄瑞波斯也一定将迎来新生。”   “等等,婚典马上就开始了。”塞琉古斯握住他的蹼爪,“让它和亚蒙一起,做我们证婚者,怎么样?”   “厄瑞波斯,你愿意,为我们证婚吗?”将爪心包裹着胚胎的小水母托起来,刻托轻柔地问。   水母再次抬起触须,抚了抚他的额心。   “哥哥,孢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刻托回眸,看见黑尾后裔与他的银尾配偶将蹼爪置于自己额心,趴在孢父背鳍上的伽德兰也笨拙地照做。   这是祝福的仪式。   刻托欣然微笑,却感到腰身又被搂紧,耳畔一热,是塞琉古斯的嘴唇挨了上来,声音低沉而性感:“看他们多幸福……刻托,我什么时候也能当上孢父?”   听懂他的暗示,刻托耳根泛红地瞥了他一眼。   塞琉古斯笑起来:“也对,我们马上就结婚了,就今晚怎么样?今晚,你就给我生后裔好不好,我的孢父?”   没敢看那边AJATI一家的表情,刻托面红耳赤,蹼爪发痒。当着他的另一位后裔说这种话,炫耀自己以上犯上很能耐是吗,这臭小子真是欠打!   要不是看在今天举行婚典,堂堂星王不能带着巴掌印公开露面,他一定要狠揍他一顿。   当悠扬的螺号声响彻王庭内外,聚集在大殿的人鱼们都仰起头来,将目光聚集在了被幼龙缓缓托起,飞向银白海面的一双身影。紫色与金色的鱼尾交缠,银黑发丝在风中相融,在漫天降落的流星雨下成为永恒。   塞琉古斯轻轻揭起爱侣脸上金鳞编织的面纱,凝视着他灿若星辰的双眸,落下深深一吻。   “你看,塞琉古斯!”   在闭眼的刹那看见上方的奇景,刻托发出一声惊叹。   塞琉古斯抬头望去,只见天穹上方,原本光芒黯淡,总是只露出一半球体的海卫一,竟然变得又圆又亮,而且距离像是变近了不少。那千百年来逆向运转的卫星,似乎也在此刻,在顺着母星的轨道向它靠拢。   塞琉古斯弯起唇角,撑开鳍翅,与他一同飞向星门。   假如有一天,他遇到过去叛逆而残缺的自己,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他毕生追逐的那颗母星,在他们背道而驰的数千年里,从未有一刻停止,向他的轨道靠近。   飞上逆流的瀑布临近星门,星云漩涡宛如世间最美的婚纱将他们环绕,卫星皎洁的光辉也化作披帛。   脑海里浮现出数千年前塞琉古斯在试炼中奋力跃向星门的情景,刻托凝视着眼前头戴王冠的后裔——他的配偶,仰起头,嘴唇覆上他极光色泽的绿眸。   我的心之太阳。   我的宇宙里,有你存在,何其幸运。 第131章 毕生所爱(大结局:下)   婚典之后的数日,海王星星王与大祭司神秘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除了星王的亲卫们。   此刻他们背对着海卫一上的某座生殖神庙,低头红脸,汗流浃背,不敢细听从身后神庙内传出的动静。   “啊……塞琉古斯……”   盘根错节的树根交织成的神庙内,刻托双爪蜷起,抠进身下松软的泥土与枯叶内,指缝被后裔十指紧扣。他银发披散,前所未有的激烈情潮染红了雪白的背脊,汗液顺着后颈流入脊沟,诱惑至极。   塞琉古斯舌尖一路追逐,顺着他的脊沟抵达股缝——不知是不是出于雌性增加受孕成功率的本能,刻托在这次发情前兆来临时竟然转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因而更增加了某种情趣。   压抑整整四年的欲火烧得他饥渴狂躁,但顾及到刻托怀孕的身体,他不敢太过放肆,耐心的进行着前戏。舌尖只是刚刚侵入刻托不住收缩的小穴,里面甜美的蜜汁就一股脑涌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流淌。   他第一次触碰刻托后就是在这儿与他独处了半夜,挑选这儿作为给刻托二次受精的地点,也正是为了弥补他多年以前的遗憾。   ……那时少年的隐秘愿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刻托不仅爱他,还怀了他的骨血。本来就亢奋得高高挺立的性器因为这个念头而更加膨胀,一边舔着小穴,一边忍耐不住地在刻托的腿缝间摩擦捅插。   刻托昏昏沉沉,被情欲充斥着大脑,因为孕激素的刺激与全心全意地放下戒备,这次发情后身体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强烈,也前所未有的敏感。他本能地抬高臀部,迎合着塞琉古斯的舌头,窄道深处雌腔的瓣膜因为他的舔弄而颤抖绽开,亟待着被填满占据。   他急促喘息着,泛红的眼眸望向背后,眼尾小痣殷红:   “够了……塞琉古斯……快点,进来……”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翻了过去,背脊贴上松软的树叶,双腿被大大扯开,打开到了不可思议的幅度。   塞琉古斯俯视着他,眼底早已被情欲灼得通红,不再犹豫一刻,抓紧他的脚踝就把自己深深送了进去。只这一下就尽根没入,径直从外部的穴口挺入了雌腔。   “啊!”腹内被顶得一阵战栗,刻托拗起腰身,双手胡乱摸索抓挠着,指缝甚至绽出一丝血痕。   塞琉古斯立刻松开攥住他脚踝的蹼爪,把他搂抱起来,使他修白的双腿环住自己的腰,一边激吻着他,性器在久违的重新包裹住它的柔嫩雌腔内缓缓摩擦起来。   “唔嗯!”电流般的快感瞬间袭上脊骨,刻托咬住下唇,肿胀不堪的乳头已经被刺激得涨出了乳汁。   甜美的气息令塞琉古斯头晕目眩,饿犬一般又舔又吮,乳汁的味道更如同火上浇油,他亢奋得青筋暴凸,低吼一声,腰身骤然提速,由缓缓厮磨变成了激烈的抽插,将怀里的刻托顶得上下耸动,满脸都被汗水泪水浸透,大张着嘴,喘息呻吟都变得断断续续。   “慢一点……塞琉古斯!啊!”腹内小东西被顶得胡乱扑腾,令快感与羞耻都成倍叠加,刻托猝不及防地到达了第四次高潮,大腿内侧痉挛着,承受不住地叫喊出来,酥软颤抖的声音把塞琉古斯勾得愈发欲火高涨。   他猛吸了一口刻托的乳头,含着嘴里属于他的乳汁吻住了他,如同幼鸟对成鸟的反哺,下身也不遗余力地“反哺”着他,只想把自己所有的营养都注入他的体内滋养他和他们的幼崽。他明明已经占有过刻托很多次,但没有一次,给过他此刻这种极致的幸福与满足感。   濒临巅峰时,他盯着刻托涣散的双眼,把他的精神集中起来,与自己同样清醒的感受这场意义非凡的一刻。   他的身躯血管毕露,肌肉虬结,粗重喘息着:“我要射了……射在里面,你是不是就要为我生孩子了?”   “闭嘴……!”刻托清醒一刹,羞得难以忍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塞琉古斯却捉住他的双手扣在背后,性器插得更深更快,汁水噗噗四溅,喘息滚烫得犹如火山爆发:“生,生出来……多生几个,我攒了……很多……”   臭小子已经兴奋得开始说胡话了。一个已经够他受的,他还想要几个?刻托面红耳赤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死死咬住他一鼓一鼓的铁硬肌肉,可塞琉古斯一面疯狂顶撞着他,一面又开始孢父孢父的乱喊,在这双重刺激间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抛上了巅峰,前端与体内同时释放,爱液犹如失禁一般喷涌而出,他的大腿内侧痉挛着,仿佛有一个世纪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直到感觉到体内也迸入一股一股的热流才稍稍回神。   时隔数年,塞琉古斯又一次射在了他的雌腔里。刻托羞耻而宠溺地紧拥着他,容这在外流浪已久的弃子回归他的家园。塞琉古斯浑身发颤,把他按倒在身下,盯着他的眼睛,足足分了十几股才全部射完。   这场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交合结束,他们身下松软的土地也已经被浸润成了一片沼泽。塞琉古斯意犹未尽地吻着刻托湿漉漉的睫毛与鬓发,蹼爪抚摸着他的腹部,那儿已被他的精液涨得滚圆,似乎多一滴也容不进了,连里面本来狂躁的动静都感觉不到了,不知道小东西是不是吸收了太多营养物质已经埋头开始了生长发育。   他吻了吻刻托湿润的唇,伏下身把头贴近了他的腹部,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然后忍不住舔了又舔,把精疲力竭的刻托从昏睡中闹醒,给了他一耳光。   “你干什么?”   腹部涨得难受,偏偏为了受精充分不能排出来,这臭小子还让他不得安生,刻托不胜其烦地翻过身,却被他从背后搂住,又亲脖子又舔耳朵又揉胸又摸肚子。   “有完没完……”他忍无可忍地想踹他一脚,才感到下半身已经变回了鱼尾,还被塞琉古斯紧紧绞缠着。   “还没吃饱?这都多少天了?”   塞琉古斯咽了口唾沫——这实在不能怪他,怀孕的刻托实在太性感,太甜美了,光是闻到他乳汁的味道就足够让他不能自控,他甚至怀疑小崽子出生以后他会忍不住和他抢奶喝,但要是真这么干,他都能猜到刻托会气成什么样,所以只能趁着小崽子没出生过过瘾。   “还有点饿……再吃一次,就一次。”   “滚!松开!唔——”   三个月后。   齐聚在母巢周围的人鱼王族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翘首以盼着那一刻的到来,当然,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即将成为孢父的海王星之王。在目睹塞琉古斯围绕着紧闭的母巢转了第三百零一个圈后,卡戎头晕目眩地揉了揉额心:“……陛下,你能不能别转了?”   “不行,我还是得进去。”塞琉古斯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就要往母巢里钻。   守在一旁的亚蒙连忙拉住了他:“陛下,所有的治疗水母和医师们都在里面,你进去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而且我记得那小家伙之前还生陛下的气来着,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一个凉丝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巨大的冥河水母挥舞着触须搭上他的肩膀,“您要是太过紧张,HADES我可以提供身心放松服务。”   “滚开。”塞琉古斯头也没回地怒斥了一声,推开亚蒙,贴在母巢前,试图扒开那道紧闭缝隙里窥看。   “PAPA,孢父,我也是这么出生的吗?”黑发蓝眼的银尾小人鱼好奇地看着母巢,拽了拽抱着自己的首领孢父的银发。旁边的德萨罗笑了一笑,揉揉他的脑袋:“差不多,但也不太一样,以后等你长大再告诉你。”   是创世人鱼的小星星,以后也是要自己怀孕生子的呢。   只是不知道,他以后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配偶?   德萨罗心想着,有些担心,又有些忧愁。阿伽雷斯与他对视了一眼,眼底幽深,显然是与他是想到了一块。   突然,母巢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他屏住呼吸望去。   母巢才刚刚开启了一道窄缝,塞琉古斯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扒开密密麻麻的治疗水母,突然只听又一声惊呼,一抹金色的小身影迎面冲来,撞在了他的脸上,还没容他看清,那身影就已闪电般冲出了母巢。   “快抓住他,陛下!那就是小王子!”阿彻大喊起来。   塞琉古斯一愣,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而下一刻,所有仰起头追逐那个身影的人鱼都目睹了被载入史册的壮观一幕——那跃到母巢顶上的小人鱼在空中翻了一个360度的跟头,朝下俯冲而来,直接降落在了星王的头顶,甩动着白金色的小尾巴,啪啪啪地连抽了自己孢父数十个耳光,尾鳍都扇出了重影。   “……”所有人鱼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塞琉古斯被抽得眼冒金星,在自己后裔逃之夭夭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冥河水母眼疾手快地一把逮住了刚刚出生的海王星小王子,卷送到了他的面前。   塞琉古斯激动万分地打量着自己刚出生的后裔,巴掌大的小尾巴是灿若星辰的银金色,极为璀璨,短短的黑色小卷毛随他,肤色却继承了刻托的白皙,一双眼眸更是特别,绿中透着些许紫色,像是纳入了遥远星际间的某片星云,流畅俊秀的面部轮廓也承袭了刻托的优点,但眉眼比刻托锋利,似乎更像他,但即便此刻这小家伙眼神对他满怀敌意,张牙舞爪,也无损于他的可爱分毫。   塞琉古斯心里爱意汹涌,颤抖地抄住他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脸颊却又迎来了小尾巴狂风骤雨般的抽打。   “别,别打!嘶——”他好不容易制服了暴躁的小家伙,往腋下一夹,红肿着脸与他对视着,轻声哄慰,“我们商量一下,等会再打,让我先去看看他,好不好?”   “嗷呜——”小家伙炸了毛,一口咬在了他的下巴上。   于是当刻托悠悠睁开眼,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塞琉古斯的脸肿得犹如猪头,下巴上还带着一个渗血的小牙印,看上去分外凄惨,但被他却夹在怀里的小家伙咂着蹼指,一脸乖巧,在与他目光对上的一刻,便从塞琉古斯怀里拱了出来,钻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开始安安静静的吃奶。   “这是怎么了?”刻托忍俊不禁,强憋着笑,宠溺地摸了摸塞琉古斯肿胀不堪的脸,被他握紧了蹼爪一吻。   “疼不疼?”   刻托耸耸肩:“没什么感觉。”   治疗水母有麻痹效果,医师们齐心协力,还有阿彻帮忙,他目前的修复能力也很强大,没有遭什么罪。   “担心死我了。”塞琉古斯环住他的肩,想抱抱他,他怀里的小人鱼却立刻乱扭乱拱起来,倒是没敢再抽他。   塞琉古斯垂眸扫了一眼占据着刻托怀抱吃奶的后裔,目光落在他沾着奶水的嘴唇上,一阵醋意翻涌。忍不住低下头,凑近刻托的另一边乳头,结果脸颊遭到了双面夹击,啪啪一串清脆响声,又抽得他眼冒金星。   “你干什么?”刻托捂住胸口,耳根滚烫。   这臭小子居然当着小崽子的面耍流氓!真是欠收拾!   面对配偶与后裔的双双怒视,海王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星王只得磨了磨犬牙,乖乖低头认错。   险些笑出声来,阿彻捂住嘴,悄悄和治疗水母与医师们退出了母巢,刚一出来,他就被卡戎打横抱了起来。   “亲爱的,你真厉害。”   “我没做什么……”阿彻红着脸抿抿唇,刻托生得很顺利,不需要像地球女性一样动刀子,他充其量只是陪伴他。   卡戎靠近他的耳畔:“我们也去母巢孵化一个怎么样?”   “你休想,我可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呢!”   望着母巢内外其乐融融的景象,涅柔斯也禁不住嘴角上扬,他笑着笑着,心里却涌起一丝不知名的忧伤来。寡居多年且情商极低的军事大臣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丝忧伤到底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正领着其他祭司进行祝福祈祷的灰尾祭司长的优美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最令他头疼的后裔总是喜欢缠着亚蒙的缘故,他这段时间也总是会多留意他几分。   他也说不上来亚蒙到底哪里吸引他,只是沉寂许久的心在见到他时变回有些浮躁,前段时间,他在经历发情期时竟然还将亚蒙幻想成了交配对象。   据说之后陛下与大祭司将远赴地球一段时间,亚蒙是不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他要不要在那之前……   “孢父……你在看什么呢?”后裔的声音冷不丁从身旁传来,涅柔斯这才回过神,有些无措,本能地想掩饰什么一般板起脸色,盯着身旁的年轻后裔。   “你是怎么进来的?不是该在军队里受训吗?”   涅法耶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犬齿:“抱歉了,孢父,我的志向可不是当士兵,而是当一名祭司。最近宫里要举行成为祭司的考试,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意思是要名正言顺地缠着亚蒙是吗?   涅柔斯睁大了眼,感到怒不可遏:“你!”   海王星第十一纪元,第五年。   海王星新政在经历数次动荡后终于稳固下来,所有卫星上的城池也重建完成,各部族的领域得到了合理划分,至此,曾在腐朽与战乱中分崩离析的人鱼星国终于面貌一新,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繁荣的纪元。   将海王星的监国之责交给了年幼却心智成熟的储君及首辅涅柔斯后,星王携大祭司还有远道而来的亚特兰蒂斯人鱼们,一同远赴了他们曾去过的另一个星球。   地球上空。   迎着逆流而上的风,刻托与塞琉古斯爬上载具前端延展出去的龙颚形成的瞭望台上方,向下望去。   因为厄瑞波斯终得解脱,这颗星球的海面已不再是他们离开之前那样污浊浓稠的黑色,恢复了生机勃勃的蔚蓝,映着第一缕曙光,碧波间渐渐织入万千金线。   成群的海鸟在上空翱翔,忽高忽低,时而飞在云层上方,掠过他们身畔,时而贴近海面,扎入浪花之间。   惊喜地看见因为海鸟捕猎而跃出水面的鱼群在曾经死气沉沉的画卷上绘出一副生命与希望的图卷,刻托微笑起来,浅色的眼底映着曙光,回眸望向身后的爱侣。   “塞琉古斯,你看,好美。”   绿眸映着他勾勒金边的身影,塞琉古斯将他紧拥入怀。身后的人鱼们爬上能够重建这颗星球的载具,掠过他们身侧,呼啸着飞向下方波澜壮阔的蔚蓝大海。   “是啊,好美。”   希望,与象征着希望的你。   我的毕生所爱。   ————————   撒花!后面还有几篇番外!   有些未了结的伏笔见第三部《伽德兰人鱼》,开了我们再聚哦宝贝们!感谢一路陪伴我的你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