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   作者:阿卡菠糖   简介:   483天辗转20多个城市,贺泊尧万万没想到他翻遍整个澜城要找的人,竟然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下城区阴暗废旧的仓库里,两名黑衣保镖嵌住beta身边的弱小。   耳边传来打火机砂轮摩擦的脆响,男人声音低哑,敛着眸子淡淡道:“阿衍,不要连累身边无辜的人,跟我回家。”   贺泊尧从不屑于用信息素压制他,却要稳坐高台,看着他心甘情愿回到那座华丽的金笼。   澜庭壹号后院遮天的树冠下绑着一枚秋千,钟衍坐在上面,眸中闪着呆滞的光。   他问管家:“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管家带着笑,将熬好的补药毕恭毕敬递上来:“衍少爷说什么胡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将碗稀碎打翻在地,钟衍终是难逃惩罚。   夜晚,钟衍嘴角挂着灌药后残留的药渣,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面色惨白:“贺泊尧,你疯了。”   男人隐去眸间一抹苦涩,指腹划过钟衍犹带泪痕的眼角,将人搂入怀中喃喃:“我是疯了。”   “从你10年前把我从丘山捡回来的那天起,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疯了。”   “羽翼已丰,我亲手织笼,只为年少时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强制爱、狗血、年下、HE 第1章 “阿衍,不疼的。”   “哥哥,我怕……”   仓库铁门外,一束刺眼的强光闪过。   beta抬手捂住孩子的嘴,下意识将人往怀里揽了揽:“没事的,躲到我身后。”   明明自己也在发抖,却强行保持着镇静。   颔首屏息,目光死死盯在面前那道随时会开启的大门上。   屋外引擎熄火,车门开关的声音沉稳有力。   一阵窸窣的低语过后,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   仓库大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颀长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   男人走进来,迈步的回音愈发清晰,响彻在室内空旷的屋檐下、beta近在咫尺的耳边。   于黑暗中深埋着头,beta视线里缓缓出现一双锃明的黑色皮鞋,覆着男人酒红色西装笔挺的裤脚。   气息迫近,对方似是很轻地笑了下,忽而出声:“阿衍,我看到你了。”   钟衍抬眸,正对上头顶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睛,神色幽然,无声打量着自己。   对望良久,却是听到对方一声低柔的轻叹,不急不缓,向自己伸出了手。   钟衍紧抿着唇,手心一片冰凉。   侧身揽住怀里的小人不放,往墙角缩了缩,局促地回避那道凝视。   男人身后几名保镖上前,从钟衍臂弯里一把将那孩子扯了出来。   “哥哥!”   夹杂着呜咽的求救声传来,钟衍慌忙起身去拦。   下一秒,便看见保镖手中一把通体黝黑的伯莱塔上膛,抵在了小孩的太阳穴上。   “贺泊尧!你要干什么?”   唇齿发颤,钟衍满脸惊恐看过去,对方却迟迟没有回话。   暗夜里,打火机砂轮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衍。”   耳边的声音低哑,火光明灭间,男人敛着眸子淡淡道:“不要连累身边无辜的人,跟我回家。”   察觉beta眸中的迟疑,人忽而懒散地笑了下,笑声透着阴寒。   “枪里只装了一发子弹,你每耽误一秒,他们就扣一下扳机。”   “你再拖下去……”alpha勾唇:“我不确定那发子弹,什么时候会打在他的头上。”   此番话音刚落,眨眼间,耳边便响起了枪声。   “啊!”   被钳住的孩子发出尖叫,恐惧使他五官扭曲,全部挤在了一起。   钟衍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目瞪欲裂,抡着拳头,发了疯一样朝人猛扑过去。   “不要!”   一声大喊过后,钟衍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   汗水浸湿了睡衣,布料薄薄一层,全部黏在了身上。   “阿衍。”   枕边人被他的叫声吵醒,也从床上起身,抚住他的双肩柔声询问:“做噩梦了?”   说罢从旁找过一件外套为他披上,将人搂进怀里轻哄:“不怕,不怕,有我在。”   钟衍挣脱束缚,转头怔怔望着面前与梦里alpha极致重合的一张脸。   出神片刻,不待人反应,抬起手,一巴掌扇到对方的脸上。   室内陷入一派寂静,贺泊尧指腹划过唇角,笑声带着睡意初醒的慵懒:“阿衍,不疼的。”   钟衍分明用了十足的力气,巴掌落到他这儿,却好像变成了一种恩赐与享受。   贺泊尧说着又将自己另一侧脸颊凑上去:“你高兴就好,想打就打,要不要这边再来一下?”   见人不答,贺泊尧微笑,指尖抚上钟衍紧蹙的眉。   目光专注,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阿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只是这澜庭壹号……”   “你怕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贺泊尧。”   钟衍咬着牙,齿缝中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折磨我,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吗?”   “折磨?”   像是听了一句天大的笑话,贺泊尧挑眉,虎口钳住钟衍的下巴:“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偷跑出去一年多,回来后我连句重话都没有对你说过,还像以前一样宝贝似的供着你,里里外外多少人围着你转,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了折磨?”   “你可以不用这样。”钟衍回望过来,眼神倔强带着不屑:“我为什么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我怕我父母和弟弟在九泉之下无法安息,所以我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和你这个疯子在一起!”   胸中升起满腔怒火,冲动与激愤自脑海一闪而过。   话音未落,钟衍转身跳下床,三两步向着窗边踱去。   beta不似omega那般孱弱,但在力量上根本无法与alpha抗衡。   钟衍双脚刚一离开地面,下一秒便被人揽住腰,一把拖回到床上。   贺泊尧压着钟衍双手并拢、锁在了头顶,单腿跪在他躬起的膝盖上。   钟衍起身挣扎,却又被他毫不费力给摁了回去。   遂胀红了脸,止不住怒骂:“贺泊尧你松开我!疯子、混蛋、变态!”   贺泊尧抵着他:“阿衍,骂得真好听。”   一声轻笑过后,眸中隐隐燃起兴奋:“知道么?你骂得越起劲,越让人觉得刺激。”   气息呵在钟衍耳边,贺泊尧俯身而下:“但我怎能只顾着自己快活,不让你也跟着爽爽呢?”   说罢抓着钟衍的睡衣,用力向外一扯,纽扣零零散散像断线的珠子自身前崩开,叮叮哐哐飞落到地上。   钟衍瞳孔骤然紧缩,撕心裂肺的疼顺着心口一路蔓延至喉咙。   声音嘶哑,却再难呼喊出声。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宝贝们,咱们依旧是中午12点哦~周三周日休息(后期上榜稳定了,周日就不休啦)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海星星~   你们的评论是菠糖更新最大的动力,爱你们 ( 3) 第2章 “什么时候放了我?”   半夜被一通电话传唤过来,莘辰自然不会给某人什么好脸色。   饶是他自己就是个alpha,也难免被房中那股几乎将人溺闭的信息素熏得头昏脑涨。   给钟衍后颈贴了药,一刻不愿意多留,很快便提着药箱从房里面无表情走出来。   “你知不知道他的腺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想起卧室枕头上那一滩未干的血迹,莘辰闭眼揉了揉额:“他是个beta,之前的过度标记已经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腺体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过激的摧残了。”   “阿尧,你现在的行为与性虐待没有差别,他完全可以去BO保护协会申请逮捕你的。”   贺泊尧冲过澡换了件干净的黑衬衫,此刻正倚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抽烟。   衬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劲瘦的骨腕,修长的指节中央星火微燃。   听到莘辰的话,眉眼间多了几分倦懒,弹掉烟灰:“让他去。”   前提是,他要能从这间房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看到贺泊尧这副闯了祸还混不吝的样子,莘辰总会感觉到头疼。   之前将钟衍家人的死讯瞒得密不透风,莘辰早就提醒过他,如果不想钟衍从此记恨上他,最好跟人好好解释。   贺泊尧不听。   果然,事情败露后,钟衍将新账旧账一同合并,全部记到了贺泊尧的头上。   那段日子钟衍的精神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过去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再,心心念念想着逃离贺家。   贺泊尧知道他一旦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最终不顾劝阻,强行把人留在身边,关了起来。   莘辰那段时间出入澜庭壹号特别频繁,他时常觉得自己就像工厂里拿着螺丝刀修理玩具的工人。   而钟衍,无疑就是躺在操作台上被蹂躏到破碎的可怜布娃娃。   自己把他修好,贺泊尧转眼把他弄坏,自己再修好,贺泊尧再弄坏……   抽回思绪,莘辰将一剂白色软管塞到贺泊尧的手里:“这个应该只有你能帮他抹了。”   并好心提醒:“轻一点,如果你真的不想假借他人之手的话。”   贺泊尧垂眸看了一眼,默默将药膏接过。   “我听说你是在下城区的仓库里找到他的?”莘辰突然想起来:“这一年多他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我刚刚看他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他现在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我开了药,你督催他每天按时服下,那方面……”   莘辰说着轻咳两声:“多少克制一点。”   他这边话音刚落,抬眼便看见一名黑衣下属走了过来,站定在贺泊尧身边。   对方瞟了自己一眼,随后恭敬汇报:“下城区接应衍少爷那帮人,明着在港口偷渡,私下里其实做的是挖器官贩卖的生意。”   “omega的腺体,beta身上的各处器官,只要是能用上的,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旁听着,莘辰也感到一阵后怕,汗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二少,您看那些人……具体该怎么处理?”   贺泊尧掐了烟,抬眸望过去,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对视的瞬间,黑衣下属一切了然。   低头小声:“好的,明白。”   人退下后,莘辰靠在栏杆舒了口气,庆幸喃喃:“好险,钟衍差一点就落入狼窝了。”   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转念一想,待在贺泊尧身边,怕是比狼窝也好不到哪去吧?   “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贺泊尧将他的思绪打断:“只要他不和外界接触,就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贺泊尧神色认真,莘辰侧目默默打量着他,却根本替钟衍高兴不起来。   钟衍得知家人出事、闹着要离开的那段时间,贺泊尧将人困在澜庭壹号,配备了多少人手将他看得比什么都严。   后来带着钟衍去海边散心,贺泊尧临时接了一通电话要走,叮嘱属下把人看好。   钟衍下海潜个水的功夫,贺泊尧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跑了。   辗转20多个城市,贺泊尧找了他整整一年多,却万万没想到人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贺泊尧从不在相同的事上栽跟头,珍宝失而复得,现在只会把人看得更紧。   钟衍再想寻找脱身的机会,可能性只能说是微乎其微了。   管家依照莘辰临走前的指示,将药小火慢熬,凉到七分微烫的程度才给钟衍端过来。   “忠叔,我快要死了。”   平静躺在主卧大床上,钟衍嗓子哑到失语,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衍少爷,快别这么说。”   忠叔看着钟衍在贺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他也并非全然没有感情。   闻言将人缓缓从枕头上托起,碗口对准了钟衍嘴边:“衍少爷,咱把药喝了啊。喝完,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   钟衍不接话,双目近乎失焦,茫然盯着前方。   许久后,才带着很弱的气息从唇边淡淡吐出几个字:“枪,有枪。”   忠叔一开始没有听清钟衍在咕哝什么,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钟衍惊魂未定挥起了手。   下一秒,忠叔手里的药碗,就这么被打翻在地上。   贺泊尧闻声推门进屋,看到屋内的景象眉眼一沉,径直走到床边:“阿衍,你又不乖了?”   忠叔从床边站起来,怕贺泊尧因此动怒,连忙找补:“药还有多的,我这就去再盛一碗。”   可谁知钟衍一听,反应更激烈了,两手抱在胸前一个劲摇头:“不喝!我不喝!我没病,我不要喝药!”   贺泊尧权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心疼他这副病样,单腿跪在床边,上前揽住钟衍轻声哄道:“阿衍,听话,你在发烧。”   钟衍像是触电了一样,一把将他推开:“别碰我!”   再看向贺泊尧,眼神恢复清明,眸底染上强烈的痛苦:“你什么残忍的手段都用了,折磨我也折磨够了,什么时候能放了无辜的人?什么时候饶了我?”   贺泊尧不知是被哪一句话刺激,方才的温柔霎时不再,捏起钟衍的下巴:“阿衍,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心心念念想的还是护着那个孩子。”   “你该不会,是把他当成小淇了吧?”   听到死去弟弟的名字,钟衍原本怔愣着的双眸总算有了点反应,语气冷着:“别提小淇,你不配提他。”   贺泊尧轻笑:“好,不提。”   眸底几不可察黯了黯:“你说我残忍,那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残忍。”   说罢转头,高声冲着门外吩咐:“姜泽,去把下城区那个孩子绑过来!”   姜泽、孩子、绑……   所有的字眼汇聚到一起,仓库里,枪口正对着头颅扣动扳机那一幕蓦地从钟衍脑海中蹦出来。   “不要!” 他半跪起身,抓住贺泊尧。   面色苍白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贺泊尧,我错了。我喝药,我现在就喝。”   几乎不带任何迟疑,钟衍满脸惊恐死死拽住贺泊尧衬衣的袖子:“求求你别动他,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情绪的剧烈起伏让他话里染上了哭腔。   贺泊尧怔怔望着他,就连一贯倨傲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阿衍,我要的,是你的道歉吗?”   双手掐着钟衍的肩膀,贺泊尧俯身,平视他的眼睛:“是吗?”   问完咬紧了牙,将人摁进怀里,牢牢抱住,眼中亦是痛苦。   alpha动作颤抖,眉心凝着,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   良久后,才道:“钟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第3章 “阿衍怕苦,要糖”   钟衍在床上休养了快一周才勉强可以下地活动,即使只在院子里走走,旁边也都有佣人时时刻刻在跟着。   除了草坪里偶尔钻出来的蚯蚓,几乎连个可以说话的伴都没有。   澜庭壹号哨岗上的雇佣兵常年背着狙击枪,守护着这里一四通八达的地下暗网——包含但不仅限于贺泊尧的私人金库、酒窖、密室、甚至是地牢。   监狱的高墙上扎着铁丝网,贺泊尧给他的禁锢却是无形的。   为了将他困住,贺泊尧阻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给了他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最周全的照顾、却叫他失去了自由。   澜庭壹号上下哪怕是楼梯口一个极小的摆件,都是经过拍卖会的层层筛选留下来的,极近奢靡。   身处这座四方高墙围成的华丽金笼,钟衍不觉幸运,时常压抑得喘不过气。   硬要挑一样物件说是称他心的,约莫只剩下后院树下那枚秋千了吧。   正午阳光刚好的时候,钟衍会披着衣服出去透透气。   走累了就坐在秋千上,悠悠晃晃,眸中闪着呆滞麻木的光,从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   忠叔每天将他服的药定时定量端上来,同一味配方,钟衍现在闻到这个味都快要吐了。   面对忠叔的眼神上的问询,他无动于衷,良久后开口:“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忠叔面带微笑,将碗毕恭毕敬递上来,哄着人:“衍少爷说什么胡话?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钟衍回神,看着人认真敷衍自己的样子,竟莫名感到可笑。   手一挥,将碗里的药尽数掀翻在地上。   一回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树干后头藏着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往自己这边瞟。   钟衍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孩看了刚才那一幕心里正害怕,绞着手指,慢腾腾朝秋千挪过来。   两人是钟衍在渡船想要逃离澜城前偶然相识的,这孩子本可以早回去跟父母团聚的,现在却受了自己拖累被困在这儿。   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多余的伤,钟衍问他:“想不想家?”   孩子点头。   钟衍抬头正对上阳光,眯起眼露出一抹苦笑,须臾后道:“我也想。”   “再等等,哥哥想办法,一定让他们放你走。”   贺泊尧回来得晚,进门衣服没换,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卧室质问他:“为什么又不喝药?”   钟衍从床上坐起来,眼神颇有些自暴自弃:“不想活着,为什么要喝药?”   贺泊尧冲过来,拽住他衣领前襟:“钟衍,你究竟是故意要气我,还是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钟衍被迫仰视对方,沉默许久后突然笑了:“贺泊尧,你困不住我一辈子的。”   有朝一日我死了,灵魂也是自由的。   贺泊尧勾勾唇:“阿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为你父母弟弟报仇,你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好活着。”   说罢从忠叔手里接过了药,掐着钟衍后颈把碗强行送到他嘴边。   钟衍双唇紧抿,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一路往下流,愣是让贺泊尧一滴也灌不进去。   尝试几次无果,贺泊尧审视他片刻,忽而一笑,跪在床边单手解起了领带。   钟衍后退两步,满眼戒备地盯着他一步步动作。   未及反应的功夫,贺泊尧倾身覆下来,竟是像捆鸡一样抓住钟衍的手腕,将他缚在了床头。   “贺泊尧,你个变态,你干什么?!”   双手不得动弹,钟衍两脚踢腾着,气急败坏瞪着床边的人。   贺泊尧任他闹,自己端起药碗饮了一大口,捏住钟衍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巴。   空气灌入的一瞬间,贺泊尧俯身吻了下来。   钟衍本能去咬贺泊尧的舌头,却被人掌住后腰最敏感的地方,隐约间闻到alpha释放的信息素,被他强压着,混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就这么嘴对嘴灌了几次,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看钟衍不再挣扎,贺泊尧坐起身,拨了拨人额前汗湿的碎发,向后交待:“忠叔,阿衍怕苦,帮我拿两颗糖过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钟衍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面色惨白,眼底因为呛咳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长久的沉默后,终于道:“贺泊尧,你疯了。”   alpha并未多解释,隐去眉间一抹苦涩,坐在钟衍身边,指腹划过他犹带泪痕的眼角,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钟衍将头撇向一边,下一秒,却是落入一个带有暖意的怀抱。   “阿衍。”alpha气息不稳,附在钟衍耳边呢喃:“你说得对,我是疯了。”   “或许,从你10年前把我从丘山捡回来的那天起,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疯了。”   贺泊尧抱得很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生生勒断。   钟衍眼神空荡,纵使身在囚笼,却有无数个悔恨的时刻都在幻想:如果,时光可以倒退……   不如就让这个男人死在丘山的荒野下吧!   如果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他宁愿做那个见死不救的恶人,任由倒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自生自灭。   记忆中的16岁,钟衍还生活在丘山那片美丽的葡萄园。   有天上山去寻酿酒用的果子,灌木丛高大,脚下不甚被绊了一跤。   揉着灼痛的膝盖站起来,钟衍回头一望,这才惊奇发现绊倒自己的似乎并非是石头。   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对方是名长相俊逸的少年,身穿黑色燕尾礼服,身后背着一个类似于乐器盒的长箱子。   少年脸上带着伤,纤长的睫毛安静覆在眼睑上,不知什么原因已经陷入了昏迷。   钟衍叫来了自己8岁的弟弟。   他与钟淇,背着人、还不忘把琴也拿回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将少年扛回到家里,找了镇上的医生为他看病治伤。   第三天,少年在钟衍的精心照顾下退了烧,由昏迷中逐渐苏醒过来。   钟衍递给床上倚着的人一杯水,对方望向他的眼神却带着戒备。   他主动介绍自己:“我叫钟衍,是个beta。你受伤了,我把你从后山带了回来,这里是我家。”   少年没告诉钟衍他叫什么,只是点点头,很礼貌地小声说:“你好,我是alpha。”   钟衍眯眼,笑得一脸春风和煦:“我知道。”   少年在钟家生活了一年多,他与钟衍同睡同起,除了拉琴,偶尔也会去葡萄园帮着大人一起劳作。   alpha的饭量大,钟衍时常担心他吃不饱,会以自己不饿为由头将碗里那份食物匀给他。   小淇见状也有样学样,过几天就把自己攒的零食偷偷往人口袋里塞。   贺泊尧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钟衍也是后来才知道,贺泊尧那天,其实是在去小提琴比赛的路上遭遇了绑架。   所以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也不敢轻易放下戒心去相信。   而直到贺泊尧的母亲和大哥亲自找到葡萄园,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感谢费,寄居在钟家这位alpha少年的身世才终于揭晓。   少年出身于澜城——那个掌控着南边最大的货运港、上千泊位近百艘游轮,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高攀不起的贺家。   alpha被接走那天,丘山下着小雨。   葡萄园外泥泞的道路铺上了崭新的红毯,保镖撑着黑色雨伞为少爷一路举到车边。   贺泊尧拉开车门,顿了几秒,突然转身两步上前,将面前的人一把抱住。   “阿衍,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这是贺泊尧在丘山留给钟衍的最后一句话,钟衍彼时并未当真。   六个月过去,钟衍父母却是接到了一通自澜城而来的电话。   一周之后,钟衍以少爷伴读的身份被接到了贺家。   那一年,钟衍18岁;而贺泊尧,也才刚刚度过他的16岁生日。   钟衍那时候幼稚,听了父母的劝,只当是去大户人家跟在少爷身边多见见世面。   却未曾想到,这一去,便是将他困在了一生逃脱不了的牢笼之中。   更不会想到,正是自己当初突发善心、救了贺泊尧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是引得绑架贺泊尧的仇家找来了丘山。   自己睡在金丝楠木大床上、枕着全世界一年只产出30只鹅绒枕头的时候,对方却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折磨并杀死了父母和小淇。   就这样草率了结了他们如蝼蚁般低贱、卑微的一生。 第4章 “阿衍,亲我一下”   秋千旁边多了张露营用的小桌子,钟衍去后院草坪上休息时才发现。   一开始不知道桌子摆在这里有什么用处,直到佣人端了暖胃的红茶、擦手巾和一些点心上来,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些个布置,全是为自己准备的。   盘子里的核桃酥和芙蓉切都是钟衍从小爱吃的,以前在丘山,钟衍和钟淇就经常缠着父亲去镇上给他们买。   贺泊尧知道以后还调侃过,说吃甜食长蛀牙,将来人还没老,牙齿可能就掉光了。   “掉光就掉光。”钟衍不以为然,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大不了就是丑一点,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嘴受委屈。”   贺泊尧莞尔一笑,看过来的眼神愈发认真:“阿衍生得好看,就算老了牙齿掉光,也是葡萄园里最俊的老爷爷。”   钟衍怀疑贺泊尧这话在唬他,为此晚上洗漱前还专门照了镜子。   左瞧右瞧,愣是没瞧出来自己哪里好看。   明明就是长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beta……   “想吃吗?”   梧桐树后的小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钟衍自来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了他。   人朝盘子里的核桃酥看了眼,抿着唇走过来,没有动吃的,一开口却是问钟衍:“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钟衍拽着胳膊让他走近,愧疚在眼中一闪而过:“抱歉,待在这里很无聊吧?”   二楼书房里没有儿童文学,不然自己还能给他读读书之类的。   “你平常和伙伴们都玩些什么游戏?我可以陪你。”   钟衍说完,小孩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抓兔子吧。”   钟衍一开始费解:兔子?后院哪来的兔子?   后来人一解释才知道,原来就是用布条蒙上眼睛玩抓人的游戏。   “陪你玩游戏可以。”钟衍蹲下来问他:“但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天天。”   “天天……”钟衍重复一遍,微笑望向他:“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天天点头“嗯”了一声,结果真从兜里抽了块布出来递给钟衍,叫他系到后脑勺蒙住眼睛。   视觉被遮挡,钟衍的听觉变得十分灵敏。   “快点躲起来,我要抓到你喽。”   “天天,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依稀判断出天天在哪棵树后面躲着,钟衍凭着感觉上前,躬着身子一通摸索。   尽管行进的速度很慢,却还是猝不及防与迎面一具硬实的躯体撞上。   钟衍脑子懵着,下意识以为是天天。   遂一把将人抱住,得意地说:“抓到你了,你输了。”   话音刚落,耳边却是响起低低的一声:“跟你在一起,我从来就没赢过。”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钟衍脑中霎时警铃大作。   他松了手后退,欲在此时扯下布条,却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   漆黑中,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上,将他往前一揽。   钟衍刚准备反抗,夹杂着温热气息的吻,正对着落了下来。   脖子本能后缩,对方唇舌却深深探了进来,强势又带着些许温柔的流连。   钟衍整个人硬得像块木头,丝毫不予回应,直到对方主动松开了他。   扯下眼睛上的布条,钟衍视线很快澄明。   看清面前的人,不由分说,一个巴掌甩了上去。   彼时贺泊尧身后还站着忠叔和几名随从,众人看到这一幕皆是倒吸口冷气,纷纷屏住了呼吸。   贺泊尧神色如常,看上去并未生气,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阿衍,我说过不疼的。”   说罢越过他两步走到了秋千旁,挽了衬衫袖子坐下来,低低荡着。   贺泊尧的出现意味着游戏结束,天天从树林钻出来走到钟衍身边,同他一起站在露营桌旁看着秋千上的人。   院子里此刻气氛安静,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打下斑驳的阴影。   若坐在这里的人不是贺泊尧,或许真会被钟衍当作一个惬意的中午来享受。   钟衍思索片刻,抿抿唇决心开口:“贺泊尧,我有事求你。”   贺泊尧抬眸,目光中透着点玩味:“你刚刚打了我一巴掌,这可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那你想怎么样?”   贺泊尧把住秋千的绳索,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抬手在自己脸颊一侧点了点,笑道:“亲我一下。”   就这么简单?   钟衍皱眉,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贺泊尧在耍他。   可自己除了照办,并没有其它选择。   嘴唇蜻蜓点水、甚至是有几分嫌恶地在贺泊尧脸上快速沾了一下,钟衍直起身子立即站远,冷冷道:“送天天回去找他的父母。”   贺泊尧目光投向钟衍身旁,这才反应过来“天天”是这小孩的名字。   只顿了这么区区两秒,钟衍却以为他反悔了,着急瞪直了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贺泊尧回神,看人一本正经提醒自己的样子,叹口气,站了起来。   手掌盖在钟衍头顶为他遮住了阳光,贺泊尧拇指在人额前的发丝揉了揉,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摸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眼神专注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才说:“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天天说自己是在北部暴乱的时候和家人走散的,钟衍理所当然想到了当初答应带他们渡船的地头蛇。   据说那些人在下城区的关系网四通八达,说不定能从他们那打听到天天父母的下落。   姜泽奉命接天天离开,钟衍犹豫了一下,把自己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原本这点小事也不必惊动贺泊尧,让姜泽帮着跟外面打个招呼就行。   姜泽跟在贺泊尧身边办事虽然稳妥,却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   听见钟衍提到下城区那帮地头蛇,表情微变,一看就是准备撒谎但还没想好说辞。   好事不说,钟衍的第六感在坏事上往往特别准。   意识到其中蹊跷,他皱了皱眉,目光试探着:“那些人……贺泊尧把他们怎么了?”   姜泽缄口不答,几乎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钟衍声音提高了些:“我问你话呢,贺泊尧把他们怎么了?”   忠叔正在楼梯口浇花,听见动静立马赶过来:“诶呦衍少爷,您可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姜泽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已经开始组织语言,准备替自家老板解释。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钟衍早已转身,带着一身无以名状的低气压,缓步上了楼。   二楼书房门外响起一阵悠扬的小提琴的演奏声,钟衍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听过贺泊尧拉琴了。   自从接管家里的生意,他早出晚归,变得越来越忙。   钟衍一度爱极了贺泊尧拉小提琴时的样子。   少年偏爱酒红色西装,修长的手指压着琴弦站在窗边,低头敛着眸光,安静优雅。   将他身上不通人间烟火、气质阴郁贵公子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音乐大厅的小提琴演奏会结束,贺泊尧由台上缓步走下来,目光款款走向自己。   钟衍记得他说:“阿衍,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我想一辈子只为你一人演奏。”   钟衍微笑,替他理了衣领抚上他的肩:“不,你要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自己那天坐在台下为他衷心鼓掌,却不知父母和小淇已然遭遇不测。   由于贺泊尧无耻的隐瞒,他终是连给家人奔丧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   那年的自己20岁,而贺泊尧,刚刚结束他一生只有一次、盛大的成人礼。   -   床铺另一侧下陷,感知到身后贴上来的胸膛,钟衍闭眼,将肘臂从对方怀抱中抽了出来。   没一会儿便听见耳边的询问声响起:“听说你晚上没吃饭,是厨房做得不和胃口了?”   钟衍侧脸埋在枕头里,没有看他,语气沉得像结了冰:“恶心。”   由于音量过低,听着倒像在自言自语。   贺泊尧凝眉,手探到钟衍额上:“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   钟衍沉默,拒绝交流的态度过于明显,倒也正常。   贺泊尧却像是非要在床上折腾他一样,带着命令的口吻:“阿衍,转过身来。”   见人仍旧不答,捏着肩强行将他身子扳了过来。   钟衍神色平静望过来,像一潭死水引不起任何波澜。   贺泊尧跟他待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平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但直觉却在告诉他——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到底怎么了?”贺泊尧说着,手从人衣摆下方摸了进去。   钟衍果真如触电一般,蓦地从床上坐起来。   像是在极力隐忍,钟衍嘴唇发抖,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贺泊尧,当初在下城区那些要帮我渡船的人,你把他们都怎么了?”   alpha捋了把头发,缓缓起身,单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眉眼霎时冷却:“姜泽对你说什么了?”   “关姜泽什么事?”钟衍神情严肃:“他听谁的话?你不下指令,姜泽自己怎么敢动手?”   不是不能容忍他的无理取闹,但一想到是因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竟然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说话,贺泊尧心头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你是在质问我吗?”   beta苦笑带着讥讽:“你杀了所有想要帮助我的人,就因为他们给了我离开澜城的船票,你就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处理他们。”   “他们做错了什么?”钟衍忍不住大吼起来:“他们只是想帮我而已,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地,却是被面前一股力量推倒重新摁回到枕头上。   “全错了。”alpha目色冷凝,压着声音问他:“钟衍,你连那些人的底细都没有摸清,就敢轻易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托付给他们。宁愿相信那些跟你素不相识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吧?”   钟衍是不愿意相信。   由这个人口中所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全部都是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贺泊尧。”对望间,钟衍眸底冰凉:“你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alpha捏着他的力道加重,神情苦涩又讥嘲:“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好人,只有我该死,只有我十恶不赦做什么都无法被原谅,对吗?”   “钟衍,我在问你话!”   钟衍用沉默回应了他,眼神已经诉说着答案。   alpha自嘲笑了,喉结一滑:“好,既然我十恶不赦。”   之后不再多解释,从枕头下面摸了把枪出来递到钟衍手里。   引着人握紧,对准自己胸口,平静道:“来,杀了我吧。”   “记得吗?我教过你怎么开枪的。”   钟衍两眼发直,手从触到面前冰冷器械的那一刻就开始发抖。   “开枪啊!”一个声音在耳边催促:“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父母,我现在来赎罪;你觉得我滥杀无辜,那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他们。”   “钟衍,你开枪!”   怒吼声在整个房间里回响,钟衍手指僵硬地扣在扳机上,脑子里一阵嗡嗡,似乎已经停摆,根本处理不了现下的状况。   贺泊尧不依不饶,抓着枪往前更抵一步。   钟衍颤抖着不知所措,最后挣开alpha的手,大喊起来,崩溃捂上了耳朵。   被扑来的身躯推倒在床上,钟衍怔怔看人覆上来掐住自己的脖子:“阿衍,你下不去手的。”   贺泊尧笑了,目光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你今天不杀了我,就注定要一辈子困在我身边。”   “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哪怕是你的人生已经烂到极点了,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贺泊尧将他拥住,坚定中带着一丝慌乱,粗暴不带有任何怜惜,仿佛真的要将他骨血打碎,拆吃入腹:“阿衍,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钟衍的胸口好闷,被他箍得喘不过气,身体剧痛却没了挣扎的力气。   仿佛承受力到了极限,最后只能发出一丝细微的求救,凝着眉:“贺泊尧,我好难受,我不舒服。”   贺泊尧才不信这个,更凶了,但还是哄着他:“阿衍,舒服的,说你舒服。”   “我不舒服。” 钟衍哭出声。   “不,你明明爽了!”   beta本应闻不到信息素,钟衍鼻息间此刻却萦绕着馥郁的铃兰花香,昭示着他疯狂想要标记自己的意愿。   即使不用问也知道——贺泊尧彻底上头了。   alpha过度频繁的标记,会使beta的身体产生一定反应,同时也不堪重负。   视线黑掉之前,钟衍撑着最后一口气,喃喃留下一句话:“贺泊尧,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直到不再感受身下人的反应,alpha转头,看见那副干涩的嘴唇以及白到血色尽失的脸庞,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中途刹车停下动作,贺泊尧拍打着钟衍企图将人唤醒:“阿衍,阿衍你怎么了?”   躺在枕头上的人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回应,alpha这下彻底慌了:“宝贝儿,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吓我!”   “阿衍!”   “阿衍你说话!”   说罢连忙下床套上裤子,两步冲出卧房打开门对着走廊喊道:“莘辰!去叫莘辰过来!马上!”   作者有话说:   莘辰:“我真服了!”   想要点海星~(撒娇) 第5章 “再碰我一下,就死在你床上”   莘辰待在房间一直没有出来,贺泊尧已经能够想象自己会面临怎样一通埋怨。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是交待过你不要再折腾他了吗?”   “他是个beta,不是omega,你咬他他不会觉得爽,能不能克制一点?”   脑子里回响着这些声音,一转眼,就见莘辰轻轻合上门,神色凝重向自己走来。   贺泊尧以为是自己的标记让钟衍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兀自反省了一会儿,心中一直懊悔不已。   结果他还没问,莘辰倒是先开了口:“钟衍晚上没吃饭,刚才是低血糖晕了过去。”   手里捏着听诊器,莘辰往贺泊尧胳膊上狠狠敲了两下:“你自己看没看表啊?现在几点了?”   “医生的命也是命,我告诉你,你下次要是再因为裤腰上那点事半夜把我叫过来,我真会发飙的!”   一根烟在指间点燃,贺泊尧埋头吸了一口,神情松懈下来:“白天我在公司忙,你也没机会来。”   莘辰挑眉:“这是重点吗,你还有理了你?”   说罢不再看他,倚在墙边叹了口气:“最近让人好好休息,别再动他、别再折腾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去念念清心咒,算我求你了哥!”   身旁人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抽着烟,过了许久才说:“你把他调理好,你当我爹都行。”   莘辰嘴角一抽,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贺洵那张严肃冷漠的脸。   能让年仅6岁的贺泊尧跪在地上、逼着他把没有按时完成的作业吃下去,这父子俩的精神状态怕是一脉相承,都不怎么正常。   “我下礼拜要出差,再有什么事,你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   莘辰走之前得把该说的话给人说到,至少让他有点顾忌,别总想有自己善后就肆无忌惮的。   “去哪?”贺泊尧余光瞄过来。   “去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跟人家学学针灸。”   莘辰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我最近翻阅医书,找到个方子或许能治好大哥的腿,看能不能让他摆脱轮椅。”   说着忽然失笑:“我一个学西医出身的,现在为了你们贺家兄弟俩,都开始研究切脉了……可真他妈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他这端话音刚落,身旁平静的声音响起:“你这不是还没死?”   莘辰倒吸口冷气,一脸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却是看到贺泊尧神情稍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人默了默,道:“没死就替我办件事。”   -   “你那獒犬可是吃生肉长大的,你放到我那儿,你是嫌我命长?”   “没办法,阿衍怕它。”   “难道我就不怕?贺泊尧,你这是不把我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榨干不死心是吧?”   隔着一道门,走廊上隐约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钟衍拖着沉重的步子、晕晕乎乎从房间里走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的瞬间,远处两名alpha的视线纷纷向他投来。   “你怎么自己把针拔了?”   莘辰声音响起的同时,贺泊尧早已掐了烟,大步流星朝自己走过来。   “我肚子有点饿,想吃东西。”   钟衍这话是对着莘辰说的,喉结动了动,又道:“还想喝点水。”   忠叔就在旁边候着,闻言连忙应声,下去吩咐人把备好的食物端上来。   钟衍摇摇头:“我想透气。”   说完仍旧没搭理贺泊尧,扶着栏杆径直往楼梯口一步步挪。   下到一楼要跨越二十几级台阶,钟衍堪堪走了两步脚下就开始发软。   贺泊尧知道他腿上没力气,凑过来挽起袖口:“阿衍,我帮你。”   不待人拒绝就揽着腿窝一把将人抱起,怕癫着钟衍,脚步尽量放轻,沿着环形阶梯下到一楼。   为了给钟衍补充体力,厨子熬的大多是甜粥,配菜都是诸如虾和海参一类高蛋白的东西。   怕人吃着腻,递来的水里还特意加了柠檬。   贺泊尧坐在钟衍身边,先是帮他夹菜,怕一楼寒气浸得他着了凉,又急忙吩咐佣人拿自己的外套过来,给人披到肩上。   折腾了一晚上莘辰现在也饿了,索性坐到钟衍对面跟着他一起吃。   屁股刚挨到椅子,就听见对面一道声音半哄着说:“阿衍,虾放凉就该腥了,尝一口吧。”   莘辰见到他这副极力讨好的样子只感觉陌生,静静看着,嗤了一声。   什么东西再腥、还能腥得过你贺泊尧给的棒棒糖?   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把筷子抻过去:“来来来,咱衍少爷不吃我吃,给我。”   这虾是贺泊尧亲手剥了壳给人放碗里的,哪能被莘辰轻而易举占了便宜?   闻言抬手将对方挡住,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莘辰撂下筷子,双臂环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眸中流露出不屑。   贺泊尧这人说来也奇怪,在床上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提上裤子又宝贝疙瘩似地宠着。   从刚才钟衍踏出卧室门的那一刻开始,就见他前前后后忙个不停,可人家钟衍搭理他不?   钟衍越是不理他,他越是巴巴往上贴,钟衍看他的眼神越冷,这人越是来劲——活脱脱跟个抖M似的。   莘辰正腹诽得起劲,转眼一看,佣人们又端了几样菜上来。   看钟衍方才的粥没喝上几口,忠叔吩咐厨子撤掉粥碗,把汤盅换了上来。   钟衍肚子虽然饿,但真叫他吃也吃不了多少。   全程垂着眼皮坐在位子上,捏着勺子慢吞吞把菜往嘴里送,吃相看着就不香,连带着莘辰也没什么食欲了。   至于方才端上来的汤,完全是一口没动。   主家用餐时,下人们是不可以插话的,但忠叔不一样。   “这汤可是上好的补汤。”人说着欠身在钟衍耳边叮嘱:“食材都是连夜从极地空运过来的,其他的也就罢了,这个倒掉、那就真的可惜了……”   一听说是极地运过来的,莘辰眼睛亮了亮,本着不能让那些珍奇物种白白牺牲的原则,连忙拾起汤匙去盛汤。   顺手给贺泊尧也递过去一碗:“别浪费,你也喝。”   神情带着调侃:“瞧你一天天的,比联盟总理都忙,我真怕你哪天把自己身子折腾虚了。”   “补补,没坏处。”   -   钟衍用完餐上楼躺了会儿,逐渐不那么困了。   调整睡姿手伸到了枕头底下,猝不及防,又摸到几个小时前贺泊尧递给他的那把枪。   尽管出入都有保镖跟着,贺泊尧身上还是常年带着这玩意儿,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底下。   别人不说,单是自己,但凡心狠一点,随时都能送他去见他已故的太姥姥。   但贺泊尧似乎从未有过此种顾虑,躺在自己身边,入睡比自己都早。   钟衍只知道贺家做的是船运生意,曾经问过贺泊尧还跟什么人打交道。   贺泊尧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现在南北局势不太平,他带着枪,只是为了防身罢了。   钟衍轻笑——哄谁呢?   你贺泊尧若真是活得清白坦荡,哪里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四处提防?   贺家若只和正经生意人打交道,当年又哪里来的仇家,去绑架你一个十几岁还未涉事的alpha?   身后人紧紧拥上来,钟衍习惯性闭了眼。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贺泊尧将他身上的灼热传递过来。   他的皮肤很烫,反应不太正常,像发烧了一样。   钟衍秉着呼吸,默默留心他的下一步动作,半晌后,人竟是主动松开了自己。   贺泊尧心口烧得厉害,那种全身血液往一处汇聚的感觉太过熟悉,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被下了药。   可转念一想,除了在莘辰的鼓动下多喝了几碗汤,自己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一开始是怕自己翻身吵醒了钟衍,所以刻意远离。辗转半天,最后还是没抵住诱惑,又凑过去将人抱住,把头埋在令自己流连的颈间,深吸了几口馨香。   钟衍的睫毛轻颤着,贺泊尧这才发现人并没有睡。   少时的钟衍还不像现在这般瘦弱,初夏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一双明动而热烈的眸子,即使被晒黑了,也依旧是活泼健康的。   后来到了贺家,他农活干得少了,皮肤也跟着白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自己明明很用心地在养他,他却变得越来越瘦。比起普通beta,他虚弱得更像个不堪一击的omega。   但人,还是好看的。   “阿衍,你好美。”   谁会用“美”这个字来形容一个男孩子?可在他心里,钟衍就偏偏合适。   感受到alpha身体上的变化,钟衍终是无法再安心躺着,避开人灼烧的视线,手肘支着、欲起身坐起来。   贺泊尧像是渴得快要受不住了,高大的身躯死死压住钟衍不叫人动弹,肤感间细腻的摩擦可以缓解不适,但并不能根治。   水……他需要更多的水。   alpha意识短暂从脑海中抽离,遵循本能朝面前的软唇吻下去。   耳边一声巨响,却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钟衍敲碎床头柜边的水杯,手中紧握着一片玻璃碎片,目光决绝,抵在他自己脖颈的动脉上。   “贺泊尧,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扎进去,死在你床上。” 第6章 “一起痛苦地活着”   家里不留隔夜的饭,Botto去了莘医生那儿,昨晚剩下那些食物,忠叔最后全叫人给倒了。   忠叔询问贺泊尧晚餐回不回来吃,彼时人正站在镜前打领带。   昨晚冲了冷水澡又在书房睡了一晚,幸而alpha抵抗力强,不然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准要感冒。   提起晚餐,贺泊尧手边的动作顿了顿,忽然说:“家里的饭阿衍好像吃不太惯,多请几个厨子,分菜系口味多换些花样。”   “你在旁边注意观察,看他哪种吃得多一点,让那个厨子以后专门负责他的饮食。”   忠叔应下,替他从柜子里取了风衣,目送人离开。   贺泊尧本来已经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往楼上主卧瞧了眼。   默了默,交待身边人,以后进屋无论给钟衍端水还是送牛奶,容器全都换成塑料的。   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是莘辰发来的信息:【你们家那汤里究竟放的什么?】   贺泊尧急着出门,没工夫与他废话,锁屏将手机装回去。   没过多久又收到一条:【我身边只有你们家狗,你知道我昨天一晚上是怎么过的吗?】   【不知道。】   贺泊尧:【Botto虽然成年了,但你要是敢打它的主意,我就把你剁了给它炖汤。】   钟衍昨晚被玻璃划破右手流了不少血,导致他今天只能单手拧毛巾、单手穿衣,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虽然身旁有佣人伺候,但这些小事,他从来不习惯假借外人之手。   二楼小客厅的沙发紧靠着窗边,午后可以晒得到太阳。   钟衍不下楼的时候就坐在那儿,两眼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每枝树杈有多少片叶子都让他数了个一清二楚。   楼梯上隐约传来些响动,那脚步声过于熟悉,钟衍没有回头,只是惊讶于贺泊尧今天竟回来得这么早。   人直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门开开关关的,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钟衍一抬头,才发现对方手里掂着昨晚用过的医药箱。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钟衍默默看着贺泊尧在自己身边坐下,看对方小心翼翼将自己包着纱布的那只手拿过去、放在他的腿上。   钟衍不愿再让这人碰自己,条件反射将手抽了回来。动作一猛,扯着伤口一阵钻心地疼。   但他还是抿唇忍住了,没有在面上过多表现出来。   “我要去医院。”   钟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话,明明只是点小伤,或许只是想借题发挥,表达一下自己反抗的意愿罢了。   果然,贺泊尧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当即识破他那点心思:“我就能处理,用不着医生。”   钟衍眨眨眼,从头到脚都死气沉沉的:“你有本事一辈子把我关在这儿,死了、化成灰也别放我出去。”   贺泊尧笑着,却只当没听到。   药粉洒出来扑在那道血口子上,换新纱布又将他的手一圈圈缠起来,动作又慢又轻。   可人毕竟不是专业从医的,掌握不好力道难免会把钟衍弄疼。   钟衍不吭声,手却控制不住地往回缩,被贺泊尧强拽住。   “疼吗?”贺泊尧眸光敛住,低头在他手心吹了吹:“疼点也好,下次长个记性。”   说话间,alpha的表情变了。   “阿衍,你知道动脉血管一旦被割破,在失去意识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贺泊尧望向他,慢条斯理、像讲故事一样:“人类的皮肤其实非常脆弱,你那一刀划下去,肌肉被割裂会产生令人窒息的痛感。”   “血液流失的时候,你的体温会急速下降,整个人就像泡在冰川的水里一样冷。可那时候你已经说不出话了,即使想求救,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的身体会被冻僵,在……”   “够了。”钟衍不想再听下去,深吸一口气,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吓唬自己:“你又没有自杀过,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贺泊尧却像早已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抚上钟衍的眉骨,自顾自笑着:“阿衍,人死了都会化成灰的。”   “但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的骨灰埋在后院的林子里,我就搬个小板凳守在那儿,天天给树浇水,天天守着你。”   钟衍将他的手拍掉,下颌紧绷着:“贺泊尧,你太可怕了。”   alpha眼神明亮,指背抚上钟衍脸颊:“所以宝贝儿,别动不动就想着寻死。这种一了百了的好事,哪有那么容易落在你头上?”   你最好…是跟我一起痛苦地活着。   -   树叶总有被数完的时候,除了每天晒完太阳在床上躺着,钟衍实在想不到还能找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直到那天忠叔领着副陌生面孔上门,说是从店里叫的设计师,天气暖和了,要为他做几件衣裳——钟衍这才总算意识到,自己这张嘴,原来是可以和人交流的。   可自己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购置新衣服的必要。   与贺泊尧独处,他甚至不需要穿衣服。   钟衍闻不到信息素,但看对方长相白净,只能趁人靠近自己量尺寸的时候试探着问:“你是omega吗?”   对方没有答话,拿出皮尺横在钟衍双肩一比划,转身伏案记下数据。   望着面前的背影,钟衍心中却悄然燃起了希望。   思索半晌,等人回来的时候又问他:“你是从市中心过来的吗?距离这里远不远?花了多长时间?”   “门外站岗的雇佣兵对你搜身了吗?除了他们,外面还有什么人在守着吗?”   钟衍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实在太低了,对方从头到尾就像没听见一样,始终低着头。   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制服上卡着胸牌,低头也只是为了量尺寸,眼神中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流露出戒备或者敌意。   看来是忠叔提前有交待吧。   让这人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与自己搭话,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量身结束,忠叔过来亲自把人送到楼下。   钟衍破天荒也跟了上来,甚至一路跟到了大门口,区别只在于对方能出去,而他出不去罢了。   拉住设计师的手,钟衍凑上来,与他诚恳握了握:“做衣服的事,就麻烦你了。”   这次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对方扯着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司机、佣人、忠叔还有保镖,周遭至少不下十双眼睛都紧盯着这一幕。   车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走,除了钟衍以外却没人知道——他的手在抽出来后,在对方掌心里,留下过一张名片大小的纸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和海星,写的文有人在看,菠糖真的好开心!(▽ ) 第7章 “阿衍,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   等待消息的日子平静且忐忑,钟衍预想过对方可能不会帮自己,故而对此也没有百分百报希望。   可尝试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他心里总归带着点期待。   直到有天晚上,从贺泊尧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那张纸条。   钟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趁贺泊尧洗澡时去摸他西装的口袋?   找到手机又能怎么样?自己又不知道他手机的密码,一样不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即使电话真的拨通了,自己又能打给谁呢?   现在纸条捏在手里,远比那通拨不出的电话更让人心焦。   盯着上面自己亲手用黑笔留下的字迹,不知不觉,钟衍掌心溢出层薄汗。   偷偷将纸条塞回原来的位置,钟衍回到床上躺下,拉着被子盖过头顶,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大睁着。   人很快从浴室里出来,赤裸上身带着潮湿的水汽,胸膛贴近钟衍,从背后环了上来。   后颈铺洒下热气,贺泊尧的吻细致又满含情欲,将头埋下来深深地嗅着。   贺泊尧总是喜欢躺在床上这样闻自己,尽管钟衍并不知他在嗅什么——自己身上散发不出信息素,甚至在alpha最脆弱的易感期,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自己都无法给予他需要的回应。   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alpha声音带着丝慵懒,问他:“阿衍,你紧张什么?”   又想起纸条的事情,钟衍小声调整呼吸,顿了顿问道:“有吗?”   贺泊尧轻笑,牵着他的手缓缓捂上胸口:“你自己说。”   心跳的频率加重,钟衍垂眸,盯着alpha放在自己胸前那只手——仿佛再向上一寸,就能轻易扼断自己的喉咙。   可贺泊尧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抱着他,声音有些疲惫:“晚安,睡吧。”   与那张纸条有关的所有事,贺泊尧后来真的一句也没再提,这种状况并不在钟衍的预料之内。   钟衍其实已经做好了alpha气势汹汹来质问自己的准备,他可以借机发疯、甚至与贺泊尧大吵一架。   而贺泊尧想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也都无所谓了。   光脚踩在泥沼里,又怎么会怕他这个穿鞋的?   可对方不提,钟衍内心就得一直受着煎熬。像刀架在脖子上,不知哪一刻会突然落下来。   这种滋味并没有比贺泊尧真对他做点什么好受多少。   毫不夸张地讲,钟衍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   忠叔带着佣人们包了几束雏菊,送到钟衍这儿让他挑一束好看的。   抬眼看到桌上还备了几样东西,钟衍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母和小淇的祭日要到了。   “不去。”钟衍转身回房,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现在这样,哪有脸见他们?”   忠叔追上来,神情有些为难:“衍少爷,您还是选一束吧。”   “二少推掉了明天的所有安排,想来是会跟着您一起去的。”   听到贺泊尧会跟着自己一起去祭拜,钟衍原本冷漠的眼神瞬间变了,提声质问:“他凭什么去?他以为自己是谁?”   “这、这……”忠叔愣在原地,捧着花不知该怎么回答。   “贺泊尧是不是故意的?”   钟衍转身过来,目光在客厅众人间环视一圈,看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长久积攒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大吼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啊?!”   包括忠叔在内的所有人都撇开了眼,只能躲着他。   抛出去的问题就像洒在空中的羽毛,得不到回应只能轻飘飘落在地上,钟衍冲过去揪住一人的衣领:“你们说话啊,为什么都不说话?”   话音落地,钟衍从佣人手里抢过了花,又冲到桌边拿起剪刀将其一株株剪断,一边剪着一边念叨:“我让他去!我让他去!”   满腔的躁怒无处发泄,钟衍像疯了一样,把手里的残枝败叶全部仍在地上,来不及剪的就用脚踩在上面,咬着牙狠狠碾碎。   “衍少爷,你冷静,冷静啊……”   怕剪刀伤着钟衍,众人见状纷纷围上来劝阻,忠叔掰开他的手,将剪刀夺走。   “不要管我!我不要待在这儿了,放我出去!”   钟衍崩溃抱住自己的头、捂住耳朵屏蔽周遭的一切声音,将情绪围堵在独自发疯的世界里。   一个力道从背后拥上来将他牢牢箍住,钟衍才不管是谁,挥舞手臂拼命地挣扎:“松开我!你们全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阿衍。”alpha双手捏着他的肩膀,强行将他的身体扭转过来,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看清楚面前的人,钟衍神情怔愣了一瞬,短暂的平静过后,很快全身开始发抖:“贺泊尧,你害死了他们还不够,现在还要让我继续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钳在他肩上的力道紧了紧,alpha眸中映出哀意:“待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痛苦吗?”   “我不痛苦,我恨。”钟衍眼神空洞,牙齿发颤,言语已经无法自控。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嘴里重复这四个字,贺泊尧笑了,眉间带着苦涩:“钟衍,你居然把这么恶毒的词用在我身上?”   往墓园行进,贺泊尧的越野车在山路上极速狂飙。   到目的地后拽着人下车,最终压着钟衍脖子,将人整张脸怼到了墓碑前。   alpha蹲下身,声音附在钟衍的耳边:“阿衍,你是不是忘了?你父母的墓也是我修的。”   说着斜瞟一眼碑上的文字:“你既然这么恨我,就别让他们和我沾上一点关系。毁了这座墓,把你父母的尸骨从里面挖出来啊!”   面前瘦弱的身躯持续瑟缩着,见人不答,贺泊尧终是没了耐心与他周旋,转头高声吩咐:“姜泽,叫人起墓,把里面的骨灰全给我挖出来。”   “不要!”   钟衍像是刚刚从惊惧中回过神,上前一把拽住贺泊尧的袖子,带着哭腔恳求:“他们已经死了,你连地底下也不让他们安息吗?”   贺泊尧倾身,虎口钳住钟衍的下巴:“不让他们安息的人是我吗?”   “阿衍。”alpha唤他:“你父母看到你整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他们真的能安心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钟衍起身也冲着人喊:“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家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一双眼睛恶狠狠望过去,钟衍眸底一片猩红,像是在发誓一般:“贺泊尧,要么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离开的。”   alpha讪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是早就想逃走了吗?你不是已经找人来救你了吗?”   钟衍的头被人猛摁住,两人距离无限迫近,阴冷的声音自alpha嗓间传出:“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想趁做衣服的时候从对方口中套话。你猜猜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告诉你。”贺泊尧垂着眸一脸鄙夷:“他天生聋哑,根本听不到你说什么,自然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而你塞到他手里的那张纸条,出门就落到了司机的手里,你所有自以为是的小把戏,观众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听人将事实血淋淋剖析在面前,钟衍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终是难以自制,“啊”一声痛苦地大哭起来。   “你不是求人帮你报警吗?”贺泊尧讥笑,眼神是钟衍从未见过的狂妄:“你去报啊。”   “我把警察局的人叫来家里,我配合他们做笔录,你有什么冤屈尽可以说出来,问问他们有没有本事把我抓起来!”   单手揽过钟衍的脖颈,贺泊尧强势的气息压过来,声音压抑却带着刺骨的阴寒:“阿衍,你逃不脱的,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话音落地,携着人屈膝,一同跪在钟衍父母的墓前。   钟衍仰头呜咽,贺泊尧却弯腰,强摁着钟衍跟自己一起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下去。   随后揪着人后衣领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眼神斥退了所有手下。   钟衍脚下一软,贺泊尧单手环上他腰,在人耳边低语:“刚才咱们就算跪过父母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做点别的了?”   说着扒开钟衍的衣领,露出白皙犹带有伤痕的后颈。   “不要!不要!”钟衍仿佛意识到什么,瞳孔惊恐到涣散,开始死命挣扎。   看到他这个样子,贺泊尧反倒越来越起劲,笑着说:“阿衍,是你逼我的。”   “我的妥协和示好你通通看不到。既然这样,我倒不如恶劣一点,让你永远都记着我。”   说罢将人箍紧在自己怀里,掌心灼热,浓郁的铃兰花香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alpha双目怔红,犬齿冲着beta身后最脆弱的地方,拖着最后紧绷的理智深深抵住了他:“钟衍,你逃吧。”   你就是逃到天边去,也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私有藏品。   我留下的印记,你这辈子也别想抹掉。 第8章 “喜欢的,留不住”   在丘山生活了这么多年,钟衍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开得如此洁净素雅的白色小花。   “好漂亮,是茉莉吗?”   身后的alpha跟上来,摘了一株放到钟衍手里:“是铃兰。”   屈膝在花丛中坐下,钟衍垂眸拈起花蕊细细打量,蓦地反应过来:“你手腕上有个纹身,纹得就是这种花,对吗?”   贺泊尧挨着他蹲下来,浅浅笑了下没有回答,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却问:“你在干什么?”   “编花环啊。”钟衍抓了一把草茎冲人比划,将铃兰的花瓣装点上去:“像这样。”   “这个带在头上很漂亮的,我们这边每个人都会,我教你。你学会了,将来可以送给自己喜欢的omega。”   “为什么是omega?”   钟衍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思,望过来时,眼睛茫然眨了眨。   很快又听贺泊尧说:“一定……得是omega吗?”   人这边话音落地,远处视线尽头传来小淇的呼喊声:“哥哥,阿尧哥哥,鸡肉焖好了,回家吃饭啦!”   钟衍冲人挥挥手,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有风拂过耳畔,鼻息间忽而闯入一股馥郁的馨香。   原以为铃兰花的香味会像它的外表那般清新淡雅,没想到却是一股甜到肺腑、很有冲击力的味道。   “这花闻起来好特别啊。”   钟衍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回眸看向身后,静待人跟上来。   贺泊尧手里拿着方才编好的花环,走近了,笑着给它戴在头上。   钟衍晃了晃脑袋,转着眼珠问:“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贺泊尧莞尔,一双眸子深邃而又专注:“阿衍最好看。”   钟衍得意地哼了一声,刚欲转身,却在下一刻被人钳住了手腕。   怔怔看着面前alpha一步步接近,钟衍还未回神,便被对方轻柔地拥住。   “阿衍。”耳边的声音唤他:“你能闻到铃兰花香,怎么就闻不到我信息素的味道呢?”   彼时贺泊尧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意愿想要标记他,只是将他搂在怀里,轻声细语低喃着。   钟衍心思单纯,不明白为何会有此一问。   直到人撕下伪善的面具对他露出獠牙,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骨肉和着血扯咬下来,那句话背后的答案终于揭晓。   alpha的信息素,正是那毒性与美貌并存、浓烈又危险的铃兰花香。   本该诱人动情,于钟衍而言,却是出现在梦中千百回难以挣脱、令他恐惧、窒息的味道。   “走开……走开,不要!”   钟衍受惊,连着发了几天的烧,也不知都做的什么梦,嘴里的梦呓就没有断过。   莘辰不在澜城,贺泊尧便只能推了外面的所有应酬,守在床边亲自照顾他。   那天被愤怒冲昏了头,贺泊尧承认自己失控了。现在情绪平复下来,看见钟衍整日这副昏睡恍惚的样子,又开始有些后悔。   贺泊尧指尖微凉,轻触描摹面前人沉静的睡颜,钟衍却在他的触碰中转醒,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视线由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钟衍盯着天花板表情木然。   虽然已从梦境中抽离,身体却像长跑过十公里,由里到外说不出的疲累。   alpha凑到床前,轻声询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钟衍扭过头没有回答,眼睫合上的瞬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连珠穿线从眼角涌了出来。   抽泣不止,哭着哭着就放开了声,最后鼻头红了、嗓子也哑了。   贺泊尧上一次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在他知道家人出事的时候。   都是自己造的孽,贺泊尧不怨别人,现在可谓懊悔又心疼,只恨不得多扇自己几巴掌,只要钟衍解气了就好。   “阿衍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你打我好不好?”   说罢抓起钟衍的手,一个劲照着自己脸上扇:“你打我,多少下都行,别哭了行么?”   “滚开!”钟衍将胳膊抽回来,背对着他吼道。   贺泊尧目光怔了怔,想摸摸他后颈,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短短几秒的功夫,钟衍再次发疯,用被子蒙住了头,大喊:“滚,滚啊!”   “好好,我滚。”   贺泊尧屏气,喉结滑了滑,对着人安抚。   临走前又道:“阿衍,你的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别这么捂着自己。”   被窝里的人将枕头抽出来,狠狠向着床边砸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到贺泊尧的腿上。   贺泊尧站在走廊抽了支烟,看见忠叔端着莲子羹上来,默了默,提出想在卧室装个摄像头。   忠叔能猜出他的心思,但又没立场过多指摘什么,斟酌一下,只能说:“衍少爷本就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知道卧室有摄像头,怕是以后晚上都睡不好了。”   “况且……”人说着顿了顿:“监控也不可能每个角落都兼顾到,像浴室里,就不是很方便。”   一提起浴室,贺泊尧也意识到是自己思虑不够周全,默默吸了口烟。   转念突然想到什么,正与忠叔说着话,脸色说变就变,急匆匆又跑回到卧室——定睛一看,要找的人果然不在床上。   浴室里哗哗响着水声,贺泊尧寻声过去推开了门。   一抬眼便看见钟衍浑身赤//裸站在淋浴头下、洗澡水混合着泪水淌过脸庞,而他手中正拿着佣人清洁浴缸用的钢丝球,在自己胸前肩膀的皮肤上发了狠地摩擦。   因为他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凌虐,原本还算细嫩的肌肤上,瞬间多出数道触目的划痕。   钟衍没有察觉贺泊尧进来,手边动作没停,像魔怔了一样,不住地自言自语:“洗不掉,为什么洗不掉……”   贺泊尧冲到人身边,任由淋浴水花溅湿了衬衫,捧住钟衍的头:“阿衍,别再洗了,你流血了。”   钟衍定定站在那儿,像被大雨淋透的落汤鸡,扯嘴笑了笑,眸中泛着一丝痴傻:"贺泊尧,你闻到了吗?我身上有味道。"   “铃兰花,是铃兰花。”   beta低下头,崩溃的哭声回响在两人之间:“洗不掉,我很用力了,可是怎么洗也洗不掉!”   心疼溢于言表,贺泊尧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毕竟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最后只能将人搂紧在怀里,颤抖着说:“阿衍,你说得对,我是混蛋。”   “洗不掉就不洗了好不好?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你父母的墓前强迫你。”   钟衍像是听不到他的忏悔似的,失神注视着前方。   声音虽小,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只不过就那三个字。   “洗不掉,真的……洗不掉。”   -   浴室的钢丝球最终被收走, 那晚之后,钟衍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   贺泊尧想让人张嘴跟自己说说话,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最后就只变成坐在那儿望着他、和他一起发呆。   终于在那晚找到机会,贺泊尧把人带到了书房:“阿衍,我给你读书好不好?”   “或者……我给你拉琴?你不是最喜欢听我拉琴吗?”   alpha说着将小提琴从琴盒里拿出来,若有所思一笑:“记得吗?你曾经说过,就算以后再也没人愿意听我演奏了,也还有你在,你会是我最忠实的听众。”   他不信钟衍真的会忘、忘掉少时两人相处的所有美好回忆。   他的阿衍,自当是长情的。   钟衍的反应却让他始料未及——beta眸中带着深深的厌恶,将他的琴连带着琴盒,一起推倒在地上。   贺泊尧神色变了,拽过他的手,将人强摁下坐在沙发上,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是你亲口说的,你说你喜欢听我拉琴。你知不知道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喜欢。”beta声音冷漠:“我讨厌小提琴,讨厌铃兰花。”   “更讨厌你。”   时隔多日,钟衍终于开口了,却未承想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贺泊尧笑了,即使知道人说的是气话,眼中还是流露出些许悲伤:“你可以讨厌我,可你说你不喜欢小提琴……”   语气渐而阴翳:“就再也没有人能懂我了。”   见人缄默着,贺泊尧捡起琴,从地上站起来。   霎时间,全然换了副语气:“不喜欢没关系,你就坐在这儿听,听到你喜欢为止。”   说完将琴抵在了肩膀与下巴之间,手持着弓,书房内很快响起一首钟衍之前从未听过的曲子。   音调入耳的每分每秒对钟衍而言都是折磨,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刚从位子上站起来,乐曲却突然中断。   alpha看着他说:“乖乖坐着,我不想绑你。”   贺泊尧拉了很多首曲子,每一曲结束,都会问钟衍同样的一句话:“阿衍,好听吗?”   见人不答,不甚在意笑笑:“没事,那我们继续。”   钟衍的身体极度疲累,强撑着困意听他拉琴,眼皮几乎要合在一起,贺泊尧却不叫他睡。   一曲终了坚持要问他:“阿衍,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告诉我,好不好听?”   整整一个晚上,澜庭壹号二楼的书房里都响彻着小提琴的弦乐声。   不止钟衍听到了,管家佣人、塔楼上站岗的保镖也都听到了。   天边几近破晓,alpha依旧沉浸在与他固执的对垒中。   钟衍的嘴被人强行掰开,男人居高临下盯着他问话,问他以后还要不要听自己拉琴,到底喜不喜欢?   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只是他这端话音刚落,“砰”地一声,手中的琴弦却猝然在板上断裂。   钟衍也被惊了一下,片刻后,却像是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人,乌青的眼下露出一抹嘲讽:“贺泊尧,你的琴弦断了。”   说罢撑着麻木的双腿艰难站起来,咧嘴笑笑:“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把琴吧?”   贺泊尧抿唇不答,脸色未必比一夜未眠的他好看多少。   钟衍凑近,敛声一字一句道:“这是老天给你的诅咒。”   贺泊尧,留不住的。   你喜欢的东西,注定会离你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看看这个作者吧T^T   没有海星也没有人给她评论,她快要碎了…… 第9章 “危险隐藏在暗处,无法预料”   钟衍一度很难适应贺泊尧性情上的阴晴不定,但现在早已经能从容面对。   故而在发现家里突然多出一批调酒用的器具时,他并没有表现得多讶异。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贺泊尧的惯用伎俩罢了。   “衍少爷,您以前不是最喜欢调酒了吗?”   忠叔等在小客厅,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需要的物件我都给您备齐了,您觉得闷了就用它来打发打发时间,还缺什么原材就告诉我,我让底下人去置办。”   钟衍早些年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在葡萄园接触过一些酿酒的知识,而真正开始调酒,也是到了贺家以后自己钻研出来的。   在钟衍看来,调酒是门艺术,指路个体通往自我精神世界更深的探索。   每款酒都有它们的独特之处,每一个配方的组合都是有灵魂的。   反观自己现下的处境,身体饱受摧残,自保尚且无力,更别提什么可笑的精神世界了。   -   备好了金酒和茉莉花茶,钟衍刚将冰块放入其中,一转眼,杯子就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钳住。   “好甜。”alpha送到嘴边轻抿一口,闲聊般问他:“有名字吗?”   气氛沉寂了数秒,耳边的声音才响起:“加了糖浆和椰蓉,浮生一梦。”   钟衍回答了他两个问题,看似句句有回应,语气却处处透着敷衍。   约莫也意识到投其所好有点用,贺泊尧近来致力于搜罗各种酿酒用的果子,送到钟衍跟前,再跟着人蹭杯酒喝。   一来二去的,钟衍有时也同他说上两句话,态度好不好的,他倒也不在乎。   可得寸进尺一向是男人的本性,钟衍跟他搭过话,他就想着要是能再看到人对自己笑笑,那就更好了。   眼底灼起渴望,贺泊尧不自觉凑近了些,用自己高大的身量将钟衍围困起来:"阿衍,只要你高兴,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找来。"   贺泊尧突然靠得这么近,钟衍下意识往后躲了两步,脚却刚好抵在了台案边上,再也无路可退。   觉察出贺泊尧心情不错,钟衍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   于是想了想,告诉他:“有些食材我可以自己买,我想要一部手机。”   他这边话音落地,果不其然,贺泊尧沉默了。   深吸口气,钟衍扬起下巴直视过去,故作镇定:“要求是你让我提的,我现在提了,但你若是不想给,那就算了。”   alpha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一直在打量他。   钟衍被人盯得一阵毛骨悚然,转身回避了凝视,心中有怨又像是无处可发。   遂赌气抓起刚刚贺泊尧品过的那杯酒,将其尽数泼进了水池。   两天过去,钟衍本来已经对这件事不抱希望,姜泽却突然出现,给自己送了部手机过来。   折腾了这么久,钟衍也算摸到些与贺泊尧相处的门道。   好像只要不说那些讨厌他、要离开的话,自己多数的要求他还是会满足的。   拿来的手机做过了技术处理,通讯录里只有贺泊尧一人的电话,绑了贺泊尧名下的一张卡,这也意味着自己所有的消费购买记录都会被监视。   使用的功能有限,但对于钟衍来说,这种程度的“自由”,已经算是难得。   对着手机捣鼓了一天,钟衍也确实买了些自己需要的食材,刚熄了灯躺下,卧室的门就开了。   熟悉的气息从背后拥上来,钟衍没有躲,因为知道躲避无用,只能假装已经睡着。   两人都穿着纤薄的睡衣,身后分明有东西在抵着自己,破天荒地,贺泊尧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迷糊间,钟衍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带着极其沉重的情绪,不像是贺泊尧这种不可一世的人会流露出来的。   还未来得及多想,对方温热的唇就凑了上来,在自己额发轻轻印下一吻。   钟衍再回头,只见枕边alpha呼吸渐匀,将那句还未出口的“晚安”,沉沉带进了梦里。   不管是不是早睡,贺泊尧都习惯比他先醒,钟衍起来时,身旁床铺早已经凉透。   他以为人是去上班了,出了房门才看见小厨房那里忙活的身影,高大的身躯躬在案边,腰上挂了个围裙,看起来实在违和。   贺泊尧不会做饭,煎蛋热个牛奶还是行的。   alpha伏案握着打蛋器,另一边,姜泽站在一米外的地方神情恭顺,正在人耳边汇报着什么。   钟衍从他口中听到了“乌纳将军”几个字。   这人是与贺泊尧合作了很多年的生意伙伴,港口的货船曾为他的部队运过军需品,至于其他的合作,贺泊尧不说,自然也没人会知道。   几句话说完,姜泽忽然换了个话题:“贺总让您周末回家一趟,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商量。”   提起贺洵,贺泊尧手边的动作顿了下,一抬头却正看见倚在门边的人,眸中多了几分柔和。   拉着钟衍到桌边坐下,贺泊尧将提前热好的牛奶往人面前推了推,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就这样把姜泽晾在了一边。   姜泽等着给老宅那边回话,贺泊尧不点头他也不敢催,正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听见人说:“我带着阿衍一起回去。”   钟衍是在第一次企图逃跑后才被贺泊尧带到澜庭壹号的,在此之前一直与他生活在贺家。   饶是如此,老宅里除了大哥和忠叔,其他人并不怎么与钟衍亲近。   贺母深居简出常年礼佛,贺泊尧的父亲更是鲜少露面,但只要出现,家里的气氛更是说不出的凝重。   没有欢笑声更没有人气,跟本不像个正常家庭。   钟衍不知道贺泊尧与大哥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但这样的环境下,培养出贺泊尧这种怪胎,也就不奇怪了。   -   老宅家宴,贺洵这个该在的不在,莘辰这个外人却来了。   他说自己是来给贺淮朝送药的,贺淮朝却好像不是很领情,全程只顾着与钟衍说话,从没给过他一个正眼。   钟衍忘了自己与大哥多久没有见面,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沉抑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贺淮朝由于早年事故伤了腿,钟衍18岁来贺家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轮椅。   兄弟两人同为alpha,贺淮朝的性情就平和很多。可这样一个人,他处世的消极和阴郁,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对什么都没兴趣,求生意志极其薄弱。   甚至活着这件事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   贺母不沾荤腥,家宴无人主持也就显得没那么拘谨。   钟衍许久未回来,厨房那边也不知得了谁的交待,特地准备了很多他以前爱吃的菜。   贺泊尧自己没吃什么,倒是给钟衍夹了满满一盘子,虾照例给他剥了壳,就连牛肉都是去了筋,把最嫩的地方留给他。   老宅毕竟是贺家人的地盘,钟衍没有当众给贺泊尧难堪,却也没有理会他的殷勤。   饭吃到一半,贺洵回来了。   众人放下筷子,除去贺淮朝,所有人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贺洵将皮手套和风衣递给身后的随从,淡淡朝桌上瞟了一眼,目光掠过贺家兄弟和莘辰,最后定格在其间最没有存在感的钟衍身上。   “父亲,您回来了。”   贺淮朝适时打破沉默,贺洵却没有理会。   手一挥,指向贺泊尧,示意他跟自己进书房。   贺洵的出现像是一个截点,尽管什么都没说,所有人都像失了胃口一般,再也没有动过筷。   书房那边没一会儿便传来了争执声。   钟衍看着佣人们收餐,只得退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却在此时恰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身上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不要把你的注意力总放在那个beta身上!”   在贺洵这儿,钟衍是没有名字的,“那个beta”就是他的代号。   甚至在说到“beta”这个字眼的时候,钟衍已经能想象自他眼中透出的厌恶。   贺洵的训斥声已然不小,贺泊尧反驳的气势却似乎比他老子还足:“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我也说过很多遍,我的私生活不需要任何人点评或者插手!”   太闷了……   钟衍觉得自己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前厅侧门出去就是小花园,那里的绿植都是贺夫人亲手在照料,要透气的话,貌似是个不错的选择。   推门出去却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秘密基地”已经被另外两名alpha占领,而自己,被迫变成他们谈话可耻的偷听者。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你好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你自己了,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   “我是医生,我说有用就一定有用,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医生的时间宝贵,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   耳边传来一声苦笑,钟衍听见人问:“贺淮朝,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要学医?”   眼见着莘辰蹲下来,倾身向着轮椅迫近,钟衍下意识觉得自己该回避了,屏息关门退了出去。   在老宅的大厅里左转右绕,终是叫他找另一处僻静的露台。   虽然刚下过一场雨,落叶还没来得及打扫,索性高处的风景不错,便倚在栏杆放空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电动轮椅也跟了上来,停驻在露台的另一端。   钟衍回眸望过去一眼,视线很快挪开。   看来与莘辰的谈话已经结束,但他并不打算在贺淮朝面前提起与刚刚有关的任何事。   他与大哥之间就是这样,相处时似乎自有一种默契,即使一句话不说,也不妨碍两人像老朋友一样将眼前的美景贡献出来彼此分享。   “梧桐不耐寒,我以为在北边是成活不了的。可你看它们,生命力好像比想象中要顽强。”贺淮朝望向远处,自说自话般开口。   钟衍不知何故早已经走神,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大哥方才是在与自己搭话。   贺淮朝满含深意笑笑。   自己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无甚留恋也就罢了,钟衍也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来自己那个狂妄任性的弟弟,确实没把人照顾好。   虽是明知故问,贺淮朝还是开口了:“阿尧他……欺负你了吧?”   身为beta,钟衍不认为自己很弱,“欺负”这个词或许并不准确。   贺泊尧倚仗的,不过是alpha的天然性别优势、以及手中家族赋予他的权力罢了。   钟衍眸光平静,眼底带着倔强:“我也让他吃了不少瘪。”   贺淮朝叹气,似乎对此也有些无奈:“他从小性子就是这样。”   “顺着他,一切都好说。但要有什么事不顺他的心了,宁愿毁掉,也绝不会便宜别人一分一毫。”   “阿衍。”贺淮朝唤了他一声,这声音不知为何,让钟衍生出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他听见人问自己:“想离开吗?”   钟衍眼皮垂下:“离不离开,我说了也不算。”   贺淮朝看过来,目光还是一样落寞,却多了些意味不明:“你若是有办法逃到他们抓不到你的地方,那固然是好。可如果不能……”   对方停顿了几秒,钟衍却注意到他话里用的那个“他们”,心中升起疑惑。   贺淮朝没有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是知道些什么却不好言明。   最后只道:“有些危险藏在暗处,是我们无法预料的。脱离阿尧的庇护,外面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你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   大哥的名字 贺淮朝(zhāo) 第10章 “阿衍,你在担心我?”   澜城气候多变,上午出门还是阴天,由老宅回去的路上,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从云层里冒了出来。   车子缓慢行驶在中央大街的辅道上,钟衍单手扒着窗户目不转睛盯着窗外。   看到路边一位母亲手举两支棉花糖递到一对双胞胎小朋友的手里、拉着他们开开心心进了公园,眸光不自觉黯了黯。   途经慢道时,贺泊尧冲前排司机示意,叫人把车停了下来。   身侧的车门打开,钟衍望着面前对自己伸出手的alpha满眼诧异。   后来转念一想,就算养只狗,在家关久了还要拉出去遛一遛。   自己一个大活人,虽说被贺泊尧限制了行动自由,总不至于过得比狗都不如吧?   能看出来,贺泊尧也是临时起意想要带他出来透透气。   没什么特定的项目,两人就是随意在路边走走,身后还有姜泽和保镖跟着。   钟衍一直跟在贺泊尧身后,与他错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贺泊尧却想与他并肩,拉他的手,故而刻意放缓了脚步。   奈何钟衍一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得很好,贺泊尧慢、他便也慢下来。   最终被贺泊尧发现,耐心耗尽,转身冲他勾了勾手,扬声命令道:“阿衍,过来。”   钟衍悠悠往前挪了两步,正在心里思忖着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人不满的时候,抬眸略过alpha肩头,却瞳孔骤缩,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看到一只体型比botto小、面相凶恶不明品种的杂交犬向自己扑过来,钟衍双脚发软,条件反射抱住了头。   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却伸过来将他托起、揽到了怀里。   钟衍几乎是手脚并用、像抱在树上一样扒住了贺泊尧。   鼻息间萦绕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味道,钟衍呼吸平复,回头一看这才发现,alpha竟是单手环着自己,另一只手不知给那野狗做了什么指令,竟让那畜牲乖乖听话立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贺泊尧好像天生就是会训犬的。   前几年刚把Botto带回来的时候,谁也不相信他用了短短十天就能驯服这只天性暴戾的獒犬。   钟衍一度做过设想,征服欲是alpha生来就有的。   他莫不是把自己也当成要驯化的目标,自己越是拼尽全力反抗,他就越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但贺泊尧对狗,着实比对自己温柔多了,至少不会强迫狗跟他上床。   一回神,钟衍看到alpha此刻微勾的唇角,倏而意识到什么……   松开胳膊赶紧从对方身上下来,神色不似方才看到野狗时那样慌张,但还是尽可能躲得远远的。   贺泊尧却靠过来,紧紧攥住他的手,拉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贺泊尧黑衬衫外套着件浅咖色的风衣,掌心暖暖的。   右手拉琴又常年持枪,带着一层薄薄的茧,附在钟衍手上的力量不重,却叫他难以挣脱。   alpha走在外侧,钟衍步子跨得小,故而总是慢半拍。   从他的角度,此时刚好看到一辆在马路中央调头的货车向两人的方向驶来,透过前挡玻璃一瞧,那司机却像是睡着了一样闭着眼。   车头带着惯性向贺泊尧猛冲过来,在场众人皆意识到不对,保镖迅速上前向两人跑来。   钟衍离贺泊尧最近,却下意识做出了第一反应,一声“小心!”过后,全力将贺泊尧推向了一边。   仅仅早了一秒,车头擦着一名保镖的身子驶过,差一点就会撞在贺泊尧的身上。   姜泽惊魂未定跑过来,抬起的手又放下,喘着气询问:“二少,您没事吧?”   贺泊尧站在原地,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视线怔怔朝钟衍望过去。   眸底动容,仿佛汇聚了千言万语要讲。   最终只是上前将人一把拥住,掩藏不住欣喜:“阿衍,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对不对?”   钟衍皱皱眉,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眼看着吨位那么重的货车压过来,是个人肯定都不会站在原地等死,自己将他推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么?   贺泊尧捏着他肩膀将两人距离拉开,望过来,眸中带着期待:“说啊!阿衍,说你担心我!”   奈何alpha的笑意越深,钟衍越是不想遂他的意,更不会违背自己的心。   除非他把自己的嘴撬开,否则绝不会再多说一句。   贺泊尧这次却没有跟他计较,紧紧贴过来,扣住他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不说算了。”   气温明明没有很低,却想把自己身上的暖意都给他渡过去。   良久后开口:“阿衍,你知道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自上次墓园的事情后,贺泊尧已经好久没有碰过钟衍了。   可今天就因为钟衍一个无心的举动,却使贺泊尧内心早已缺失的一块地方像是被填满,情欲骤生,更难自控。   对于beta而言,alpha信息素的作用有限。钟衍虽然不像Omega一样真的会发情,但铃兰花的香味弄到一定程度,他也很难不被带动。   临到最后一步,alpha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回望过去,却在那双凄楚的眸里看到了恐惧。   一时悔意更深,吻着人鼻梁,语气近似哀求:“阿衍,我轻一点,别推开我。”   钟衍现在顾不上别的,脑海里充斥着那天在墓园被强迫的场景,后颈像有锥子刺上来一样痛。   想要将人推开,却应激到失语。   alpha一直在安抚他,动作小心翼翼,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最后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染上失控的哑:“求求你了阿衍,千万不要推开我。”   “抱我,会让你舒服的。今晚过后,就不会再怕了。”   -   港口的轮渡在海关出了点小问题,贺泊尧说自己去去就回来,却一走三天不见踪影。   钟衍在家也没闲着,多数时间还是坐在院里的秋千上,琢磨姜泽拿来的那部手机。   发现网页的浏览记录可以无痕后,钟衍下载地图偷偷查了一下澜庭壹号的具体定位。   虽说别墅建在半山腰上,但十分奇怪,自己的位置在图上根本显示不出来。   那天坐车去老宅,钟衍特意沿路记下了几处标志性建筑。   那些地点在网上全都可以搜到,独独澜庭壹号,顺着各个方向都难以确定它的所在。   连自己被关在哪都搞不清,就算能逃出去,多半也会在密林中迷路,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再次被人狼狈地抓回去。   这么一想,钟衍觉得自己的忧虑简直是可笑至极——为的全是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虚无缥缈的事情。   甚至来不及沮丧,贺泊尧就从港口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工作处理得不顺利,alpha用餐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话明显比平时要少。   偶尔抬头望过来一眼,目光透着股意味不明的打量,盯得钟衍后背发凉。   大概是做贼心虚,钟衍埋头戳着碗里的饭,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查兰庭壹号定位的事被他发现了。   贺泊尧放下筷子将碗一推,却突然笑看着他:“阿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机么?”   心像有一颗石头坠着,钟衍全身的神经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回话,贺泊尧长臂已然伸过来,越过桌面将他的手机抓到手里。   alpha的视线在屏幕上移动,钟衍目光追随着他,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且漫长。   贺泊尧并没有打开网页,而是被界面唯一的置顶软件所吸引。   打开一看,原是个供调酒师采购原材的购物平台,自带有论坛功能,也可在上面发帖交流经验。   钟衍自己发了两篇关于“特调比例对口感影响”的热帖,其中拿他自制的果酒举例,也有用whisky或者vodka作为基酒的一些独特创新。   帖子的点赞人数很多,有不少人评论留言,甚至还有私信来搭讪问他可不可以加V私聊的。   钟衍似乎只是专心做酒,评论区从不回复任何人的问题,对于那些来套近乎的人,不管对方是何目的,一概不予搭理。   能看出来,贺泊尧对他这一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黑屏幕映出人微扬的唇角,alpha把忠叔叫到身边,仰头附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了两句。   前后不过两分钟,忠叔很快拿来一样东西,恭恭敬敬放在了钟衍面前。   贺泊尧:“钥匙以后由你保管,需要什么自己取。”   意识到人说的是后院酒窖,钟衍迟疑了下,问道:“那里面所有的酒……都可以用吗?”   澜庭壹号的地下酒窖里放的全都是珍藏,不是不能用,只是让自己随随便便拿来做实验,其性质不亚于暴殄天物。   贺泊尧望着他没接话,眼神里却不疑有他。   思索了下,钟衍将钥匙抓过装进兜里,难得冲对面的人说了声:“谢谢。”   贺泊尧笑意温和、略带些深意,没沾酒,倒像是有些醉了。   许久后才道:“阿衍,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你做得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作者有话说:   差点被车撞的贺泊尧:“阿衍,我好幸福!”   钟衍:“???!!!” 第11章 “求你了,吻我”   “你别说,跟衍少爷长得是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冒出来个他的孪生兄弟呢。”   耳边传来议论声,钟衍站在楼梯口与两名端着盘子的佣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对视过后,对面二人局促低下了头、退至墙边,将中间最宽的走道给他让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洒进来,整个客厅都归于暖融融的沉寂当中。   窗边的背影十分陌生,穿着得体的米色休闲西装,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对方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钟衍瞳孔随之震了一下,几乎跌坐在台阶上。   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小淇,激动得正要上前,理智却在霎时间收拢——不对,这人相貌比小淇娇俏,皮肤也更白一些。   小淇是单眼皮,面前这人偏偏生了双勾魂的丹凤眼。   双双沉默的间隙,忠叔很快凑上来,告诉钟衍对方是名omega。   人是乌纳将军送过来的,贺泊尧还在外面忙事情,在他回来之前,这件事自己并不敢私自处理。   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omega,钟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失礼,可就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或许是对方生得实在美丽,亦或许是自己过于思念小淇,想从他身上寻到一些弟弟的影子。   望着望着,钟衍忽然就笑了。   贺泊尧现在果真出息,再也不是当初丘山那个整日与悠扬琴声为伴的alpha少年。   时光匆匆一晃,现在竟然有人为了讨好,也开始给他床上送人了?   贺泊尧进门的时候,发现钟衍盯着什么人正看得入神。   听忠叔上前诉说过情况,神情微变,把姜泽叫到了身边。   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姜泽点头表示明白,贺泊尧转身离开,连着带着忠叔也跟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钟衍和omega不明所以,愣愣守在原地。   alpha没有离开很久,两个小时不到便回来了。   神色看不出异常,但也心情绝对算不上很好,拉着钟衍上了楼,让人给omega单独安排了住处。   omega虽然不住在主楼,贺泊尧却没有限制他在澜庭壹号的任何行动。   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一定程度上讲,他甚至比钟衍还要自由。   钟衍猜贺泊尧那天晚上去找过乌纳将军,不知什么原因又让人给挡了回来。   既然是推脱不掉的礼物,对方背后的意图自然也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既然这样,钟衍认为“礼物本人”至少应该尽责一点,努努力,争取快点爬上贺泊尧的床。   可这小O实在太不争气,每天只知道在院子里乱转,连杯水都没有主动给贺泊尧递过,这样两个人怎么培养感情?!   钟衍对他表示失望。   就这样,站在二楼窗边观察omega在院子里的动向,不知不觉也变成他闲时的一项消遣。   用搅拌棒将糖浆引至杯底,钟衍刚在酒里加入柠檬皮和薄荷叶,蹭酒的人就偎了上来,长臂一伸,将他圈在了岛台与身体之间。   alpha的心跳平稳有力,下巴轻轻垫在钟衍肩头,手环到腰上将他搂紧。   钟衍发现贺泊尧似乎经常做这个动作,他自己却很难适应。   这样未免过于亲昵,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一样。   怔忪间,钟衍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问:“阿衍,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杯子磕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钟衍拧眉,很想转头质问他一句:“整天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你觉得我会不会开心?”   可话还没有问出口,猝不及防,自南边突然传来一声类似于烟花炸裂的巨响,紧接而来的便是岗亭上狙击手开枪的声音。   院子里的佣人纷纷回屋关上了门,贺泊尧依旧是刚才那个姿势圈着钟衍,按兵不动等在原地。   没过两分钟,姜泽带着两名副手上来,摘了耳机走到贺泊尧面前汇报:“那名omega误打误撞走进密室触动了机关,人现在受了伤。”   姜泽拿不准人该怎么处置,要不要找医生、或者是借此机会把人给那边送回去,一切都由自家老板定夺。   贺泊尧留着人还有用,自然是不能叫他这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随即示意姜泽叫医生过来,又拉了钟衍一起前去查看状况。   omega躲过了密室入口的机关,左肩却在狙击手的精确瞄准下受了伤。   鲜红的血液顺着臂膀泉涌似地往外冒,人躺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直到医生赶来,半遮半掩将房门关上。   钟衍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里间动静。   只见医生拿起一把剪刀,刀刃上沾了血,不顾床上人的哀嚎,近乎蛮横地将他的衣服撕成碎片,一片一片剪下来。   除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闻到另一股奇异又甜腻的味道。   貌似是omega在挣扎的时候蹭掉了抑制贴,整个房间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同一种信息素的香味占据。   贺泊尧看上去还好,姜泽及他身后几个副手顶不住冲击,多多少少都出现了眩晕和呼吸急促的症状。   钟衍朝几人打量一眼,根据他们现下的反应判断,信息素的浓度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饶是如此,贺泊尧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足以可见这人的自控能力真是强到可怕,甚至叫人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与他信息素高度契合的omega。   如果有,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有他陪伴在贺泊尧身边,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真正解脱了?   贺泊尧示意姜泽带着手下离开,自己和钟衍也没有留到最后。   至于治疗的进展,明早醒来自会有人报告给他。   兴许是折腾一下午真的累了,钟衍刚挨着枕头便感受到困意,脑子昏昏沉沉,甚至连起身洗漱的劲都提不起来。   alpha的身体好烫,紧贴着那层灼热像是要把钟衍的血肉也一起融化掉。   与贺泊尧同床共枕了这么久,钟衍几乎一接触就察觉到他的异样。   而空气中飘来的那股铃兰花香,似乎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钟衍方才的困意一扫而空,神经一秒切换到高度备战状态。   手指戳了戳身边人,磕磕巴巴试探着问道:“贺、贺泊尧,那个omega的信息素,让你难受了吗?”   “不是他。”alpha的回答低沉且简短,嗓音却刻意压制着情欲,故而有些嘶哑。   缓了缓又道:“是你。”   钟衍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又怎么会让他难受?   但现在明显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来不及多想,他当即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开床头的灯:“抑制剂放在哪?我去取。”   “没用。”   与这个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alpha郁热的掌心。   仅仅钳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拉,便叫钟衍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再回过神来,便已经躺在alpha炽灼的身下。   “是易感期。”   贺泊尧出声的气息紊乱,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异常艰难。   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钟衍的身体却下意识开始闪躲:“怎、怎么会?你刚才看上去明明还很正常!”   贺泊尧理智临近绷乱,这时候其实已经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不得不承认,将军府的人是有两把刷子的。   送来的这个omega不但长像与阿衍有几分相似,就连与自己信息素的契合度也比一般omega要高。   这些对他本构不成威胁。   作为一个高阶alpha,贺泊尧自认为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任何外来因素可以干扰得了他。   然而意外往往会在一个人警戒心最低的时候到来。   在床上嗅到钟衍的气息,贺泊尧身体里被压制的潜意识几乎是叫嚣着被唤醒的。   alpha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在喜欢的人面前却压制不住本能。   omega的信息素只是为易感期的提前到来增添了诱因,而躺在枕边这个让他惦念多年、却从不肯施舍哪怕丁点爱意给他的普通beta,才是挑逗他直至失控的最根本源头。   翻身过去将人死死压住,贺泊尧几乎迫不及待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与钟衍肌肤相贴绵密磋磨,以此来纾解无尽的燥热与疼痛。   像在沙漠里行走的濒死之人,alpha身体的渴意已经到达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多希望这个时候钟衍能多渡点水给他,但又仿佛自己需要的不仅仅是水。   周身被强烈的窒息感裹挟,钟衍此刻的痛苦不亚于他,甚至更加绝望:“贺泊尧,我没有信息素,我安抚不了你的!”   “你可以。”失去理智的alpha才不管他说什么,捏着钟衍下巴,逼迫他向自己看过来。   “阿衍,吻我。”那声音里带着渴求,更是在毁灭之际最后能发出的绝望求救:“求你了,吻我。”   钟衍从来没有见过贺泊尧流泪,但这一刻,alpha的泪水似乎就蛰伏在眼眶,衬得一双眸血腥殷红。   钟衍知道自己不能松口,甚至都是连挣扎都是徒劳的,但还是坚持:“去叫医生过来,叫他们给你打抑制剂!”   然而已经拖了这么久,就算真的拿来了抑制剂,功效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贺泊尧好痛,不想再等、也不愿再做任何无谓的尝试。   终于倾身而下撕掉最后的掩饰,抱起beta饮血啖肉、露出獠牙,只留下一句沉沉的:“阿衍,我爱你。”   之后便将人吃痛发出的呻吟,尽数封堵在吻里。   -   与贺泊尧在房间里度过的第三天早上,钟衍拖着被折磨到精疲力尽的身躯,给莘辰打了通电话:“莘医生,救救……”   “贺泊尧那个畜生又把你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他不要再乱来了吗?!”钟衍这边话还未说完,那头就已发觉他语气的异样,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不是我。”钟衍握着听筒的指节泛白,气息微弱,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很吃力:“是他。”   说完不待人追问,话里染上哭腔:“求你救救贺泊尧!”   救救他。   也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说:   求一点海星……… 第12章 “你的照片,在他的手机屏保上”   直到莘辰赶来,贺泊尧易感期的症状早已没有初时那么明显,纾解过后基本可以自行恢复,但莘辰还是给他开了几只抑制剂以作备用。   注意到钟衍后颈上的咬痕和青肿,莘辰提着医药箱与人一起出来,站在门口询问:“你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要不要给你也检查一下?”   钟衍与他短暂的对视过后低头,下意识抬手捂住伤处:“我没事,缓几天就自己恢复了。”   后颈毕竟属于私处,他若是不愿意,外人也不好强求。   莘辰望着人叹口气,递了支白色软管给他:“少量多次,疼了就抹。”   钟衍这次没有再拒绝,将药接过装进兜里:“谢谢莘医生。”   气氛默了片刻,莘辰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望着钟衍一副人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的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但你这两天最好先别跟他闹,尽量顺着他,一切要等他情绪稳定以后再说。”   钟衍点点头:“我知道的。”   “这几天你一定过得很辛苦。”莘辰说着顿了顿,眸光不自觉往卧室的方向瞄了眼:“但其实……他也是。”   “alpha的征服欲和占有欲都源自于天性,面对喜欢的人却无法终身标记,释放了信息素、对方却冷眼无动于衷。看似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夺者,因为无法真正拥有,最后只能跪在泥土里卑微地乞求对方给一点爱。”   “对他们来说。”莘辰的声音渐而沉郁:“没有比这更残忍痛苦的事了。”   走廊里夜深人静,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吊灯悬在两人头顶。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莘辰眉眼隐在暗处,适当掩藏起情绪,但还是被钟衍敏锐地捕捉到了。   人们常常因为他“医生”的身份而忽略他也是名alpha,结合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钟衍想了想,试探着问:“莘医生也有喜欢的beta吗?”   莘辰没有反驳,当然也没给出钟衍预想的答案,只是笑笑:“你当人人都和贺泊尧一个德行?”   说完忽然发觉自己的失礼,手放到嘴边轻咳一声:“抱歉,没有说beta不好的意思。”   钟衍倒不在意这个,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件事:“你刚说无法终身标记,alpha始终是痛苦的。那他们一旦找到了与自己信息素必配的omega,又会怎样呢?”   “那还用说?”莘辰低呵了声:“alpha与omega标记成结变成了共同体,在心理上也会将对方认定为自己最亲近的人。”   “从此便只能遵循本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再将他们改变。”   莘辰话音落地,身后突然出现渐近的脚步声,将钟衍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omega脖子和肩上都缠着绷带,单手举杯站在墙边,似乎只是路过这里为了来接杯水。   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omega靠着墙,故意表现出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   缓了缓才道:“我不太认路,应该是走错了地方。”   说罢冲着钟衍微微一笑:“抱歉,打扰你们了。”   -   将近半个多月没有在论坛上更新,钟衍再登录账号,发现之前帖子的热度早就降了下去。   之前有一个ID关注了他,总是会在他发贴的第一瞬间评论,偶尔还会询问他一些自酿酒方面不懂的问题。   钟衍一开始是不回复这些评论的,但看对方貌似是个初学者,问出的有些问题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最后被他的执着打动,也会挑着为他解答一些。   谁承想半个月没上线,对方竟都有坚持在私信自己。   “老师您好。”   “老师您以后都不更新了吗?”   “老师家就住在澜城吗?方不方便让我请您吃顿饭呢?有很多问题想要当面向您请教。”   别的不看,光是“当面请教”四个字,就足以让钟衍出上一身的冷汗。   这些话一旦被贺泊尧发现,怕又是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最后受罪遭殃的还是自己。   一想到这里,钟衍多一秒都没有犹豫,当即删除了与那个ID的对话框。   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感觉,连带着论坛的APP也给删了。   -   将白朗姆与苦艾分装在两个杯子里,钟衍抽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台边的量酒器。   正准备弯腰去捡,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帮他把东西捡起来,顺势倚在了案边。   调酒的过程需要专注,钟衍从不在这时与人搭话,故而神情看上去稍显冷淡,就这么把人晾着。   omega并不懂这些,即是有意来搭讪,自然要表现得热络一点:“你好。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   对方的话音被木塞的开启声掩盖,准确来说,钟衍并没有听清他叫什么。   见人对自己的示好不予回应,omega没有气馁,反倒笑笑,挑了个更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乌纳将军见过你的照片。”   钟衍拿着冰夹的手一滞,之后只听到对方解释:"在贺先生的手机屏保上。"   他说这话,钟衍自然是不信。   自己从来没有与贺泊尧合照过,更不会有什么单独的照片留在贺泊尧的手机里。   对方之所以撒谎,多半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罢了。   “要不要喝?”钟衍对他想讨论的话题没兴趣,却并不排斥让人品品自己调的酒。   omega手指摩挲着杯壁,却并没有将杯子端起来,只道:“看得出来,你在这方面很专业。”   钟衍莞尔,笑意却不达眼底:“瞎琢磨而已。”   “你有喜欢的鸡尾酒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做。”   omega抽回了手:“我不会喝酒,这玩意儿很伤身体。”   钟衍突然想起来:“是啊,你年纪还小着。”   默了默,却又低头打量起酒杯,目光满含深意:“但也不是所有的酒都会伤身,不同的配方有不同的功效。”   “有的养生、有的助眠……”   “这个呢?”omega指了指操作台上的那杯酒,问他:“这个有什么作用?”   钟衍敛声,抛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答案,朝人看过来:“催情。”   “哇哦……”   钟衍冲人笑笑:“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但其实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耐心有限,不愿再与人周旋,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你从我这儿下功夫没用,你该找的人……是贺泊尧。”   说罢将酒瓶的木塞封好、杯子往对方手边推了推:“约他出去吃饭,这酒送你们,权当是助兴。”   omega眸中划过一抹惊喜,但仍旧不理解钟衍的做法:“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他以后会爱上别人?”   钟衍觉得自己没必要费神跟一个不熟的人讨论自由和爱情究竟该如何去衡量,毕竟目前看来,这两者都不是他凭自己的意志就可以拥有的。   故而没有回话,甚至连头都没有再抬一下。   只道:“酒只能起个辅助作用,事情能不能成,就看今晚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13章 “找不到钟衍,都他妈别活了!”   贺泊尧一开始还纳闷,乌纳将军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约自己吃饭。   到了餐厅一看,窗边的烛光前只坐着重伤初愈的omega一人,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小O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头发梳到后面露出那双勾人的丹凤眼,周身泛着淡香,脖子上甚至没贴抑制贴。   看到贺泊尧,对方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好:“贺先生,今晚的月色很美。”   贺泊尧没那个闲情逸致赏月,只知道既然乌纳将军不在,这顿饭自然也没有再吃下去的必要。   omega却看着他:“这家的西冷牛排很出名,今天就让我来做东吧,算是感谢这段时间以来您对我的照顾。”   话倒是说得漂亮,只可惜,贺泊尧眼神依旧淡淡的,看上去并不买账。   姜泽一直跟在贺泊尧身后,这时候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乌纳将军从哪找了这么个没脑子的笨蛋?   闯进密室还毁了里面的机关,二少没把他剁了已经算是仁慈,现在反过来还要感谢二少……   谢什么?但凡有点眼力见就赶快跑吧!   Botto最近跟着莘医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等着加餐呢。   贺泊尧抬手看了眼表,明显耐心尽失的样子。   正转身想走,背后的声音再次将他叫住:“贺先生。”   omega端起一支高脚杯,刻意在他面前举了举:“这酒是家里那个beta调的,要不要坐下来尝尝?”   除了贺洵,这是第二个敢在贺泊尧面前用“那个beta”来称呼钟衍的人。   贺泊尧可以上前拧断他的脖子,但在这之前,还是没忍住发问:“他人呢?”   “他说他就不来了。”omega挤挤眼:“但是这酒可以送我们,祝我们度过一个美妙愉快的夜晚。”   alpha眼底结出一层寒霜,走上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omega大喜过望,以为人终于接受了自己,可以坐下来一起享用烛光晚餐了。   这时却听见贺泊尧说:“我给你个机会回去找你主子,过了今晚,再在我这儿磕着碰着……”   “我可就真不负责了。”   回去的一路上,车内后排的气压都低到令人心慌。   姜泽战战兢兢坐在副驾,见自家老板没什么多余的吩咐,想了想,替人把隔板升了起来,这才总算能大口呼吸下空气。   刚才那杯酒喝得贺泊尧身上热热的,可只要一想到钟衍竟然把他往别的omega怀里推,怒从心生,眼神就像坠入寒冰一样冷。   原以为回家就能见到钟衍揪着人问个清楚,谁承想屋门竟然落了锁。   贺泊尧拳头重重扣在门板上,敲了一分多钟里间都无人应答。   alpha眸中闪过一抹阴戾,慢条斯理退后,抬起腿一脚踹过去,门锁破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众人走进去一看,却发现屋里面空空如也,就连浴室也不见钟衍的身影。   贺泊尧回头望向忠叔,忠叔亦是一脸茫然,磕磕巴巴嘀咕:“衍、衍少爷明明就在屋里没有出来过啊……”   “所以他是变成蚊子自己长翅膀飞了?”   贺泊尧扬着声,语气明显不善,忠叔这时候也怕了:“您别着急,我、我这就差人去找!”   忠叔往楼上楼下和院子里支了几批人,回来报信的竟然都说没有看见钟衍。   贺泊尧躬身坐在客厅,两只胳膊耷拉在腿上,抬眸望过来,问他:“你确定人今天没有出门?”   钟衍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兰庭壹号的围墙内,要是真出了门,哨岗那边不可能没有察觉。   于是吞了口唾沫,低声回答:“我……确定。”   “去调监控!”贺泊尧突然站起来,怒瞪着眼睛:“把今晚值夜的所有人都给我叫来,找不到钟衍,一个个都他妈别活了!”   兰庭壹号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上一次钟衍落跑让贺泊尧有了阴影,今晚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钟衍要是赶跑,自己这次一定会把他的腿打断,找个链子把他拴起来。   阁楼、花园、密室、地牢,能想到的地方都让人翻了个遍。   最后只剩院里的地下酒窖。   贺泊尧站在阶前看到插在锁上的钥匙,片刻没有犹豫,推门闯了进去。   乌木长桌上放着几个挂着酒渍的空杯子,果子去了皮,剥开的一部分泡在透明的酒桶里。   桌边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手臂圈着半边脸睡得正香。   心被悬到半空,现在总算落在了地上。   贺泊尧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揪着衣领把人拽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可是一走近,看见人睡着后这副安静听话、眉宇间极度疲累的样子,心里抽着一疼,突然又不忍心将他吵醒。   旁边没有沙袋,最后只能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抬起手,照着脸狠狠自扇了一巴掌。   迷迷糊糊间,钟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直到揉着眼睛坐起来,还对自己趴在桌上睡着的事情浑然不觉。   猝不及防,一个身影拥上来将他搂进怀里。   对方控制着力道没有箍他太紧,但钟衍感觉到了,那双臂膀圈着自己,从始至终都在发抖。   钟衍醒了醒神,看清楚来人,这才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贺泊尧强压着怒火,嘴唇哆嗦——你还有胆子理直气壮,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么?   沉默间,却听见怀里人又道:“贺泊尧,你怎么这么多汗?刚才跑步了?”   贺泊尧懒得跟他废话,叹口气,站起来将人一把扛起架在了肩上。   钟衍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扛回了二楼,进卧室、撂在了床上。   这次alpha没再怜惜,钟衍几乎是从半空中摔下去的,头磕到床垫脑浆差点被震了出来。   钟衍扶着额角坐起来,皱眉愤愤瞪过去:“你又发什么疯?”   alpha扯扯嘴角:“你说我疯?”   下一秒突然逼近钳住钟衍的下巴,怒不可遏看着他:“我是被谁逼疯的?!”   “说啊!”   “是谁?是谁把我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钟衍本可以还嘴,一切都是他自作孽,别想赖在自己头上。   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似乎在人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委屈。   钟衍甚至不懂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自己不才是这段关系里最大的受害者吗?   贺泊尧从床上向他一步步爬过来,姿势像条狗一样,目光却带着令人发指的侵略性。   “阿衍。”alpha的手从钟衍身后绕过去,掐住他的腰:“Axiskiss度数最高只有15度,你却改了配方,用了最烈的基酒。”   “是为了把我灌醉吗?”   alpha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如你所愿,那杯酒我喝了,现在全身都好热。”   钟衍眼睛被覆上来的掌心罩住,黑暗中,其他的感官却被无限放大,呼吸也因惊慌而变得急促。   贺泊尧困着他,不叫他逃。   凑过来嗅他,像蜜蜂采蜜似地要把他身上所有的味道都收集起来。   背靠到床头的那一刻,钟衍知道自己没退路了,两腿蜷起来,膝盖挡在自己胸前。   贺泊尧箍住他的脚踝,拉着他的腿往下一拽,刹那间倾身覆了上来。   钟衍现在不愿再为人鱼肉,熟悉的气息逼近,冲上脑海最强烈的想法就是要反抗。   遂也顾不上后果,咬着牙用尽力气推开了贺泊尧,趁对方来不及反应,一拳照着贺泊尧脸上抡了过去。   最后虽然打偏了,拳头却正好落在贺泊尧眼角。   然而在力量的悬殊下,弱方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贺泊尧很快反扑过来,掐着钟衍的脖子把他摁回到床上:“阿衍,你现在揍我揍上瘾了是吧?”   钟衍胸腔剧烈起伏着,望向人的眼中写满了倔强。   被拒绝的感觉很不爽,贺泊尧却爱死了他这副不屈的倔劲儿。   他的阿衍就该有自己的脾气,会喜会怒、有血有肉,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冷漠的木头。   贺泊尧闭眼,俯下身来吻他。   钟衍被吮得生疼,眉毛紧紧皱着,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腥气从两人的口腔漫出来,贺泊尧起身才发现自己舌尖破了,被他咬出了血。   转而摸着钟衍的脸,笑得阴鸷:“阿衍,你怎么还不明白?”   “你摆脱不了我的。你越是反抗,我就越是要把你牢牢绑在我身边。你越是把我往别人床上推,我就越要缠着你。”   贺泊尧低头,与他鼻尖顶着鼻尖:“他们都不是你,要是别人,我睡两次可能就腻了。”   “但只有你,钟衍。你逃不掉的,你越是不让我碰你,我就越是对你上瘾。”   说罢在人唇上轻轻一啄,再看过来时,温柔中却带着丝凌厉。   “你送出去的那杯酒……”alpha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做这种事,我就把那些omega全都绑过来,让他们站在床边,亲眼看看我是怎么对你的。”   作者有话说:   hby嘴硬,没睡过别人,遇到钟衍前是处男。 第14章 “拉着贺泊尧,一起死”   昨晚挨了一拳的事贺泊尧没跟任何人说,今早起来,家里上上下下却全都知道了。   忠叔望着alpha青紫的眼角,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自然,恭恭敬敬往人手里递了样东西:“二少,外面太阳大,您出门把这个戴上。”   贺泊尧让姜泽去取车,自己接过墨镜架上鼻梁,一抬头,却正好看到坐着轮椅迎面进来的贺淮朝。   “阿尧?”贺淮朝眸中似有不解,朝人望过去:“今天又没太阳,你带什么墨镜?”   “昨晚没睡好,有黑眼圈。”贺泊尧随意敷衍了一句,很快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阿衍。”贺淮朝温声笑笑,抬手拿起个保温盒:“王妈这次酱菜做得多,送来给你们尝尝。”   贺泊尧示意忠叔接过、将大哥引进去,港口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处理,话没说两句,便急匆匆出了门。   贺淮朝在家里陪钟衍用了早餐,除了酱菜,还拿了另一样东西出来。   钟衍接过一看,竟然是个佛牌。   “母亲初一上香去寺里求的,让我给他送来。”贺淮朝神情有些淡,微微勾唇:“但我猜阿尧多半不会戴,你给他放在枕头底下吧。”   大早上的,气氛不知为什么有些沉闷。   钟衍私心里想留大哥多坐会儿,往窗外看了一眼,征询他的意见:“难得来一次,要不要去后院看看花?”   贺淮朝看上去并没有要拒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次是我疏忽了,老宅那边的品种都比较罕见,应该给你带点种子过来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忠叔却突然进来,汇报说:“莘医生来了。”   钟衍目光下意识落在贺淮朝身上,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人说:“花就不看了,今天我有些累,回家补个觉。咱们有机会的话……改天再聊。”   贺淮朝说话的时候莘辰已经进屋,听见贺淮朝要走,面色愈发阴沉。   钟衍借上楼放佛牌的由头把地方给两人让出来,在卧室待了十多分钟,刚下楼过个转角,一声质问便顺着空气飘了过来:“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躲你。”   “为什么不去做复建?”   见人没有回答,莘辰的语气更加上火:“你知不知道,腿部的肌肉一旦萎缩,即使真找到治好你的方法,你也不可能再站起来!”   “本来就不可能再站起来。”相比于他的激动,贺淮朝明显要冷静许多:“不要白费力气,这样会搞得大家都很累。”   “谁累?”莘辰声低了一瞬,很快又不自觉升高:“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帮助你复健是一种负担或累赘,我只是……”   “可是我觉得!”   莘辰话还没说完,贺淮朝便冲他吼了起来。   钟衍从未见大哥这么失控过,情绪的感染力太强,甚至可以切身感受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由衷的烦躁和崩溃。   踮着脚从连廊的另一侧离开,钟衍知道现在的两人一定需要独立的空间坐下来好好谈谈,出门时刚好看见忠叔,便吩咐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自从那个omega住进来,钟衍好像很久没有在后院溜达过了。   今天难得清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秋千旁。   手扒着绳索刚要坐下来,却被一个身影挤到身前,抢先占去了板子。   “morning!”对方坐着秋千荡了两下,饶有兴致仰头望过来。   钟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对方好像是有话要讲,反正现在哪也去不了,索性后退两步,环臂靠在了树上。   “我还是低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omega唇角翘起来一点:“听说酒是你调的,他喝了,但却正眼都没给我一个。”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钟衍看过去。   “当然不。”omega冲他挑眉,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才小声说:“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那你可能找错人了。”甚至都没有弄清对方想合作什么,钟衍当即拒绝:“我只是一个普通beta,没有任何价值,上次好像告诉过你不要把主意打在我身上。”   听着他的话,omega皱起眉,一副不甚赞同的模样:“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啊。”   说罢故意凑近了钟衍:“你知道那天我在密室都看到了什么吗?”   除了那间酒窖,兰庭壹号能建在地下的工事一般都有人把守,他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闯进去,还破坏了机关。   钟衍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想了想,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现金!”omega一激动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抬手冲钟衍比划:“ 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现金,我保证,你这辈子肯定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见过吧。”钟衍倒是挺冷静:“给我父母烧纸的时候。”   “我说的是真钱,可以流通的那种。”omega上前捏住他的肩膀,钟衍偏头看了一眼,很快就听见人又问:“贺泊尧如果是个正经商人,你猜他为什么不把钱存在银行,而是偷偷藏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听到密室里放的是现金,至少不是什么危险的违禁品,不知为什么,钟衍感觉自己下意识松了口气:“抱歉,我没这么好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Omega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真的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钟衍疑惑看过来。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贺泊尧迟早有一天会完蛋。”omega神情笃定:“货轮上的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干净,就贺泊尧现在所做的事情,足够他在军事法庭被枪毙100次了。”   话说到这一步,钟衍总算理清对方明明不受待见、却赖在兰庭壹号不走的目的了。   但也着实不明白:“贺泊尧一旦出事,最睡不着的,不该是送你过来的那个人么?”   眼前的beta终于上道,omega笑了:“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帮助。”   “贺泊尧不信任任何人,但你却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   对方说着掏出一个U盘:“你去二楼书房把将军需要的资料拷贝下来,一旦有把柄落在将军手里,贺泊尧就永远不会背叛将军。”   “他这些年在港口私运了这么多军火,迟早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一定会把幕后的人都攀咬出来。不如我们合作,先发制人。有了将军的庇护,他还可以帮你想办法离开这里。”   钟衍不知道这小O为什么就如此信任自己,都不怕他接了U盘转身去找贺泊尧告密?   或许是看自己整日被贺泊尧折磨,所以理所当然以为只要站同一人的对立面,就可以完美达成协作?   可惜,他就是再想脱离贺泊尧,也没有蠢到要与虎谋皮。   对方递来的U盘钟衍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面对omega投来的不解,钟衍笑笑,忽而颓废又消沉,仰头看了看天:“是吗?但你大概不知道……”   我早就想拉着他一起死了。   -   钟衍将大哥送来的佛牌给贺泊尧压在了枕头底下,躺在床上,脑中却一直在回旋omega早上说的那些话。   这人是这个探子。   钟衍心里其实很纠结,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omega的真实身份告知贺泊尧。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恨他,为什么要心软?   他害死了父母和小淇,欺骗、经年累月地凌辱自己,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去担心他。   这种人就应该死,就应该下地狱!   贺泊尧回屋的时候钟衍还没有睡着,手伸到枕头底下一摸,除了枪,还发现另一样薄薄硬硬的东西。   便把人揪起来问:“这是什么?”   钟衍靠在床头,语气寡淡:“你母亲去寺里求的佛牌,保平安的。”   贺泊尧把东西在手里掂了掂,失笑:“这么多年去过,她还是这么天真。”   之后转头看过来,问钟衍:“你觉得我会信这个?”   大哥早说过他不会戴,钟衍也不意外,随口便道:“那你扔了吧。”   反正你做了这么多恶事,佛祖才不会瞎眼来保佑你。   alpha审视的目光落在钟衍身上,好像猜到他没藏什么好话,但也没多计较。   勾勾唇,将那佛牌挂在了钟衍脖子上。   钟衍垂眸朝胸前看了一眼,又抬头:“你给我干什么?”   “这东西不是保平安吗?”alpha神情懒散,看上去倒真像有些困了,躺下去前抬手在他发顶揉了揉:“戴着吧。”   头枕着一只手,默了默又调侃似的说:“我十恶不赦,佛祖不用保我,护着我最在乎的人就行。”   这下钟衍彻底睡不着了,静坐在床边,方才在脑子里打架的黑白小人又蹦了出来。   一个说:【别管他,是他自己要帮着乌纳将军运军火的,就算被审判也是活该。】   可另一个又说:【贺泊尧是可恶,大哥和他母亲又做错了什么?那些人针对的明显不只是贺泊尧,有可能会连累整个贺家!】   钟衍感觉自己脑子快要炸了,转头一看,身旁人却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眼。   呼吸轻柔均匀,动也不动像尊雕像一样。   抿唇犹豫了下,钟衍抬手戳了戳alpha:“贺泊尧,你睡着了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自己话音刚落,卧室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听见忠叔敲门:   “二少,二少您休息了吗?”   若非遇到大事,忠叔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找来。   贺泊尧几乎一秒转醒、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清明带着些戒备。   “是姜泽。”门外的人说:“姜泽带着伤来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今晚一定要见您!” 第15章 “阿衍,你总是嘴硬心软”   贺泊尧平日里忙归忙,从来不会夜不归宿。那晚走后,却连着三天没有回来。   钟衍猜测omega找自己合作失败,之后或许会冒险单独行动,故而一直有在暗中留意对方的动向。   可不知为什么,那天之后,omega好像就没有再出现过。   偌大的澜庭壹号愣是找不出一点他活动的痕迹,凭空消失了一样,颇有几分诡异。   又到了园丁按时上门给后院除草的日子,噪音太大,佣人们干完活纷纷回了屋里,只有钟衍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就这么看着。   原本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钟衍一盯却能盯上大半天。   眼前的情景总能让他想起以前在丘山葡萄园的日子,父亲储存肥料的仓库里,也曾有过一台除草机。   正想得出神,“嘎吱”——   自钟衍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抬头望过去,绳索正摇摇欲坠挂在即将断裂的树枝上,钟衍见状连忙站起来,下一秒,秋千因为受力不均便连同残枝一起坠落在地上。   按照树冠的坚固程度,本不该发生这种意外。   钟衍从不迷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却总有种坏事即将发生的预感,没由来一阵心慌。   忠叔这时刚好过来,目光往地上一瞟也不由得震惊:“我天,这树枝怎么断了!”   说完很快回神,拉了钟衍往主楼的方向指:“衍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姜泽回来了。”   提起贺泊尧顿了顿:“二少也、也回来了。”   那晚忠叔来通报的时候说姜泽身上有伤,钟衍过来一看,比起现在正躺在床上、肩头缠着染血绷带的贺泊尧,他那顶多只能算是小磕小碰。   “二少这两天休息得不好,医生给他吃了安定,应该一会儿就醒了。”   姜泽没提人是怎么伤到的,可即使他不说,钟衍也能猜到。   贺泊尧出入身边都跟着保镖,一般人近不了他的身,能伤到这个位置,多半是中枪无疑了。   “所以外面……”钟衍看向姜泽:“真有人想要他的命么?”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没有问过贺泊尧,姜泽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实话。   于是想了想,只能先挑着能说的给人解释:“这次是有北方的流民来船上抢东西,军方的人采取了武力镇压,二少这个……只、只是意外。”   一提起“军方”,钟衍自然联想到乌纳将军。   有了在兰庭壹号安插眼线的前车之鉴,谁知道贺泊尧这次中枪究竟是意外还是有心之人的早有安排?   钟衍这次没再犹豫,把omega是乌纳将军派来的探子、并唆使他去书房偷资料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姜泽。   钟衍本意是提醒他们多加防备,没想到姜泽听后反应却很平静。   没有吃惊也倒罢,神情间流露出的紧张又该从何说起?   姜泽那个支支吾吾的毛病又犯了,视线不自觉往床边瞄了一眼:“好的,我会叫人多留意的。”   默了片刻,只道:“二少……没那么容易被人拿捏的,您请尽管放心。”   怕碰着贺泊尧的伤口,钟衍晚上只能挨着边睡。   半夜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将自己拥得很紧。   钟衍一开始以为是做梦,亦或是睡姿压迫心脏才会喘不过气。   直到一个吻落下到自己的脸上,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说:“阿衍,我好开心。”   他这才猛地意识到,是贺泊尧醒了。   贺泊尧右边胳膊不能动,就只能左手拦着他。大半夜的,像只思春的猫一样,梗着脖子一个劲往钟衍身上蹭。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钟衍总是难以应付他突如其来的一些发情。   不敢用力推拒,只能嫌弃转过了头,心想这人莫不是被抢崩到了脑子,都差点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身上有伤,能不能安分点。”   钟衍用这话来敷衍,贺泊尧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呼吸间掺杂的情欲更浓了:“没事,你别乱动,我就不会疼。”   纱布底层隐隐有血渗出来,钟衍看到这一幕确实不敢乱动,但也实在没有心思配合,只能像条死鱼一样平躺着。   明明他怎么说自己怎么做,贺泊尧却又不满足了。   手掌滑入钟衍的指缝之间,低下头吻过来,含含糊糊:“阿衍,你的舌头,回应我。”   空气中弥漫上铃兰花香,钟衍眸光冷了一瞬,表情默然:“贺泊尧,别想标记我。”   alpha体温灼烫,也不确定是伤口发了炎还是让心里那股火给烧的,耳鬓磨着钟衍侧颈,含上人冰凉的耳垂:“咬一下,就一下……”   应他所求,钟衍真就在他没受伤的另一侧肩膀狠狠咬了一下。   “嘶……”   贺泊尧方才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意识到人对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失笑:“你现在变聪明了。”   说罢指尖抚上钟衍的唇,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目不转睛盯着他:“阿衍,你总是嘴硬心软。”   “就像我在乎你的安危一样,你也是会担心我的,对不对?”   钟衍被人扰了清梦,还要口不由心回答这些令人无语的问题,一时间眉头拧得更深,烦躁都写在脸上。   贺泊尧却不依不饶,不知哪根神经不对了,非要他举起手发誓:“阿衍,你说,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见钟衍不应,又钳着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望向人眼底确认:“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钟衍简直要疯了……   一会儿想标记他,一会儿又要他发一些不可能做到的誓。   自己比电线杆上的麻雀还不如,鸟儿至少能飞,自己只能不见天日困在这四方的高墙里。   他有时真的很想问问苍天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可惜问天没用,自己的命运,只掌握在贺泊尧的手里。   钟衍推开贺泊尧,泪意从眼底涌了出来:“不对,通通不对!”   说着蜷起膝盖,将头深深埋了下去,言语恳求又透着无望:“你别再逼我了,到底要我怎么办?”   “你说我越是反抗你就越要折磨我。”泪水戛然而止,钟衍平复呼吸,颓丧看过来:“如果我足够听话,是不是等你对我腻了,就肯放我走了?”   想要自由,想要昂首挺胸站在人群中,大声说话、大口地呼吸。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被你拽着的牵线木偶,你说去哪就去哪,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贺泊尧看不到他眼里的悲伤,自钟衍说出那句话,思绪就已被上头的愤怒和慌乱占据。   捞住钟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都已经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想着从我身边离开?”   钟衍仰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说:“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四周的空气凝结了。   alpha眉头紧锁,目光中一簇火苗隐隐燃烧着。   不睡了,还他妈睡什么睡!   两人身上都穿着睡衣,头发鸡窝一样乱糟糟顶在头上,贺泊尧右手甚至挎着绷带,就这副形象把钟衍一路从主楼拖去了地牢。   钟衍挣扎着、被他一路拽着,途中不知迎接了多少佣人的注视。   直到下过台阶,铁门在面前开启的那一刻,钟衍后颈被alpha摁着向前推去,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地上正伏着一具染血的身躯。   对方面色与死人无异,嘴里不知被灌过什么、流出的口水都变成紫色,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躺在地上。   是他……是乌纳将军送来的那个omega!   “贺泊尧,你……”望着眼前这一幕,钟衍震惊到彻底说不出话。   看人目光涣散、表情僵硬却难掩眸底的痛楚,贺泊尧笑笑,仿佛知道他要质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残忍。   “这算什么?”   alpha目光狠厉,说罢抓起钟衍的头发,逼着人靠近,将地上一滩血迹看得更清楚:“他应该庆幸Botto被送去了莘辰那儿,否则就以一只成年獒犬的食量,绝不会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钟衍从没有见过贺泊尧如此暴虐凶残的一面,眸中尽是暗红的嗜杀,说话时仿佛整个人都扭曲了。   他惊惧地拼命摇头,腿软到只能后缩,却被贺泊尧强硬按着,生生要把眼前的景象刻进脑子里。   “阿衍,你当我真看不出来他是军方派来的探子么?”   钟衍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张脸苍白如纸,全身因为恐惧剧烈地颤抖着。   “我给过他离开的机会,是他自己要送上门来找死的。”   贺泊尧说着,忽而倨傲地笑了声,抚上他的唇:“反倒是你更让我惊喜。”   “你怕我出事,担心我被人谋害,怀揣着真相却一直惴惴不安。”   “我如果死了,最高兴的人不该是你么?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束缚你。”贺泊尧迫近:“可你的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最后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承认吧阿衍,你心里是有我的。”   听着alpha在自己耳边剖析,钟衍疯狂摇头,捂住耳朵靠着墙边蹲下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贺泊尧逼着他抬头:“钟衍,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的心!”   “你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吗?还有你自己!有你的懦弱与无知!”   alpha话音落地,钟衍内心像被人用锥子狠狠扎了一下,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啊”一声绝望喊了出来。   “阿衍,你今天做得很好。就应该这样,你的心就应该向着我。”贺泊尧不紧不慢站起来,指着地上昏过去的omega:“现在你也看到了背叛我的下场,害怕吗?”   钟衍不答,便被人揪着头发扬起了头,露出泪水纵横的一张脸。   “说你害怕。”   “说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离开我,说啊!”   alpha的一声厉吼终是将他从失魂中唤了回来,胃部翻涌,恶心的感觉忽然如潮水袭来一般剧烈涌向胸口。   钟衍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挥手一把推开了贺泊尧,打开铁门径直朝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冲了过去。   秽物伴随着胆汁被一起吐了出来,最后胃里没什么东西了,钟衍便只能扶着树干一个劲干呕。   几个月前被捉回澜庭壹号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钟衍只觉得身边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贺泊尧,他是不折不扣的禽兽、是疯子、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继续在这里跟他耗下去,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那个omega体面多少。   由此更加坚定了决心——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想办法,一定、一定、一定要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第16章 “阿衍的第一次主动”   从地牢出来后的那几天,钟衍胃口一直不太好。   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要么躺在床上,要么站在阳台呆呆望着屋外。   alpha身体的恢复能力惊人,肩上的伤早已好了大半,原本想留在家里多陪陪钟衍,可无奈流民暴动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近几天也都是早出晚归的。   知道自己那天是把人彻底吓坏了,贺泊尧怕给钟衍留下阴影,遂差姜泽把omega转送去医院,顺带通知了将军府过去领人。   对那边也算是个提醒,这就够了。   气氛就这么沉寂了几日,有一天贺泊尧从外面回来,突然看见钟衍正忙活着在厨房炒菜。   钟衍会的菜式都是以前在丘山跟着父母学的,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胜在样式丰富,口味也有刻意迎合贺泊尧的喜好。   钟衍最近一直不太说话,精神看上去总是蔫蔫的,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忠叔和下人们在旁看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贺泊尧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没有直接开口去问他。   眼看着人将桌上的盘子摆好、又拿了碗筷给自己递过来,贺泊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愣了愣。   姜泽站在旁边一脸狐疑,心想衍少爷别不是给菜里下了毒,要拉着二少同归于尽吧?   钟衍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很反常,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只能硬着头皮先没话找话:“前几天胃不太舒服,一直想吃点可口的,就只能自己动手做了。”   本是解释今天这顿饭的由来,听在贺泊尧这儿却完全变了味道,问他:“忠叔找的那几个厨子你都不喜欢?不喜欢可以再换。”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钟衍摇摇手,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思索般低下了头。   “贺泊尧。”钟衍突然很认真地唤他:“我这两天静下心好好想了想我们的关系,在很多事情上……”   说着咬牙顿了顿:“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   这话实在太过违心,钟衍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以让自己面前这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alpha感到为难。   可人在屋檐下,他现在不得不服这个软。   于是咽了口唾沫,声音木木地说:“我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了。”   他这几个字话音落地,随即便看到贺泊尧神情猛地一怔、动动唇似乎要说什么,钟衍却抢先了一步:“但我需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想要出去工作。”   印象中,两人不知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过了。   面对钟衍突如其来的示好,贺泊尧心中有过震动,但仍是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   遂只看着人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我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   “可是阿衍。”alpha神色安静又认真:“你不缺钱,也不需要社交,为什么会有出去上班这个念头?”   “我尽可能想让你过得舒服点,你却偏要自己出去找罪受,你到底知不知道……”   一想到钟衍向往的就是这种生活,alpha眼底浮现一抹心疼:“外面那些需要上班的人,日子都是过得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钟衍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反驳了,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活得像个废人一样。”   贺泊尧没再出声,接过忠叔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轻笑:“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有兴致下厨了,原来我今天吃的是鸿门宴啊。”   钟衍不知道,贺泊尧其实真的很好哄。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只稍稍流露出一个在意的眼神、态度不要那么生硬、给人温声说上两句,只要不触及原则,贺泊尧多半都是会答应的。   钟衍今天说自己不会再离开,不管是不是他真心的想法,贺泊尧都甘愿变成一个傻子去相信。   现在看到人眼中的迫切与渴望,贺泊尧就是心再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只能叹口气,拿起筷子夹了颗菜,放到钟衍碗里。   幽幽道:“看你表现吧。”   看你表现……   从刚才开始钟衍就一直在思索,贺泊尧口中所谓的“表现”,究竟要自己做到何种程度才算足够。   于是晚餐结束后,钟衍难得没有抛下贺泊尧独自上楼,而是等他跟忠叔把事情交待完,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路过楼梯转角,钟衍突然上前轻轻抓住对方的手。   贺泊尧回头,目光沉静地看过来。   钟衍抿着唇,上了一级台阶凑近他,稍稍犹豫过后踮起脚,在人脸侧轻轻亲了一下。   贺泊尧眼里的笑意温柔,满含深意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虽然很受用,但这种程度的“表现”,很明显是不够的。   钟衍自己也知道,于是在人回房后主动去了浴室,在浴缸里放好热水、替人将浴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整理好一切,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手却被浴缸里躺着的人一把抓住了。   水珠自发间滴落,顺着alpha锋利的眉骨一路蜿蜒而下,越过突出来的那一节喉骨滑入池中。   贺泊尧掌心濡湿,握着钟衍的手却叫两人都出了层薄汗。   透过室内氤氲的水汽, alpha投来的目光却灼热赤裸。   钟衍看懂了,也清楚记得大哥说过的那些话——只要顺着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于是没再扭捏,指尖向上一颗颗解开自己睡衣的纽扣,赤脚踩入水中,圈着贺泊尧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   ………………   这是钟衍第一次主动,没想到会收获如此意外的效果。   贺泊尧让人解除了他手机的部分权限,同意他出去找工作,并且承诺只要他能找得到,便一定不会阻拦。   钟衍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的调酒师资格证,这两天在网上疯狂投递简历,将招聘信息筛选过一遍,准备亲自去酒吧街转转。   忠叔安排了司机带着他去到城南,钟衍难得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拿着简历从街头第一家敲门敲到巷尾最后一家。   有几家酒吧,明明当时在网上初步沟通聊得很好,今天一见面,话没说上几句还是以工作经验不足把他拒绝了。   其中有一家,明明和老板聊得很投机、自己调出的尼格罗尼也令对方满意,可钟衍将简历递上去叫对方一看,老板本人表情却凝滞了。   钟衍想问问他们不聘用自己的原因,对方支支吾吾,最后只道店里现在其实并不缺人,建议他再去别家看看。   坐车回去的一路上,钟衍的情绪非常沮丧。   虽然自小接触酒文化、后来贺家也为自己提供了这方面的便利,但作为一个调酒师,他却没有多少与客人打交道的经验。   混迹于酒吧这种地方,或许工作能力只是其次,老板更看重的,是他有没有本事把客人的心留住,让对方心甘情愿把钱从钱包里掏出来。   钟衍有想过自己找工作会处处碰壁,但没想过会这么艰难。   高墙之外的世界实在太令人向往,虽然挫败,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弃。   车子进入辅道准备右转,钟衍透过玻璃向外看了眼。   猝不及防,路边一块手写的标牌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定睛看清标牌上写的字,一个想法很快自他脑海中闪过。   虽然很犹豫,钟衍最后还是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示意对方停车。   贺泊尧晚上回来的时候,钟衍正站在卧室的阳台浇花,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他在月光下一个安静的背影。   松了领带撂在床头,贺泊尧走到人身边,关心似的问他:“今天工作找得怎么样?”   见人没有回答、气氛又这么沉寂,贺泊尧自然也明了结果,轻松笑笑,只道:“没有合适的吗?”   “没关系,那就在家里歇着,又不是养……”   “我找到了。”   他这端话还没说完,钟衍放下喷壶朝他看了过来。   “找到了?”贺泊尧挑挑眉,看上去有些好奇,追问:“哪家酒吧?”   “不是酒吧。”钟衍说:“是在一家餐厅。”   “给人刷盘子。” 第17章 “阿衍,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贺泊尧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刷什么?”   “刷盘子。”   钟衍话音落地,浮现在贺泊尧脑海里的便是他穿着围裙蹲在后厨、双手泡在一堆污水里的模样。   贺泊尧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抓着钟衍胳膊将人扯过来,问他:“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所以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家里,宁愿低三下四去餐厅给人刷盘子,也不要过现在这种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的生活是吧?”   “工作不分贵贱。”钟衍平静地说:“我凭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问题吗?”   贺泊尧肺管子快炸了,反看人一脸的风轻云淡,又不想再起冲突,只能强忍着:“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手攥着阳台栏杆,差点没把铁皮凿出个洞,最后冷笑:“你自己甘愿跑去受那个洋罪,我拦着你我才是有病。”   贺泊尧没有再阻拦他,只是提了两点要求——出入必须有司机接送,给他设置了门禁,晚上7点之前必须到家。   钟衍就这样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本以为扫清一切障碍自己就能安心上班,真正到岗之后,钟衍才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餐厅的工作制度原本就是三班倒,钟衍不上晚班就意味着总有人要把他的位置顶上。   晚上6点以后才是店里一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虽说钟衍薪水拿得最少,可放在别人眼里却只关注到他偷懒逃避劳动。   不过短短三天,便有人对此提出了意见,钟衍却坚持自己必须在6点半之前离开。   老板顶不住大家都来闹事的压力,最后还是只能牺牲钟衍,把他给辞退了。   钟衍这回也确实是累着了,没盘子可刷的时候要蹲在地上削土豆,连着几天下来,腰甚至疼到直不起来。   被辞退的第一天,他在房里几乎睡到中午才醒。   楼下餐桌已经摆好可口的饭菜,忠叔给他盛了碗粥:“衍少爷,一会儿会有理疗师过来给您按腰,现在也不能吃太饱,先垫一点。”   钟衍虽然腰疼,但也没有夸张到需要按摩的地步。   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碗筷:“谢谢忠叔。”   “您别谢我。”忠叔笑着:“都是二少吩咐的。”   饭后钟衍一个人坐在客厅等着理疗师过来,无聊时翻了翻手机,望着光秃秃的屏幕界面,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删除的那个调酒师论坛。   APP上汇集了众多同行,保不准会有酒吧老板在这里发帖招聘。   没多犹豫,钟衍很快又把软件下了回来,登上先前的账号。   帖子没来得及看,几十条私信便一股脑从后台涌了进来。   钟衍点开一看,还是之前问自己能不能出来见一面的那个人。   通过之前与对方聊天,钟衍了解到他也是在酒吧里工作。   本也不抱希望,毕竟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在找工作,而你们刚好缺人。   但现在的他不愿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给对方回复了一条:“请问你们店里现在还招聘调酒师吗?”   -   继那晚把贺泊尧哄高兴后,钟衍再次因为自己的主动尝到了甜头。   忠叔听说他要去面试,专门给他安排了车,没想到这么迅速,下午回来,人怀里竟是抱着一件全新的工服。   钟衍让人给他拿来了挂烫机,兴高采烈跟忠叔讲着今天的面试有多顺利,就在这时,身后那扇大门猝不及防开了。   看到钟衍就在客厅等着自己,贺泊尧心情似乎也不错,两步走过来,嘴角噙着笑:“阿衍,明天……”   话还没说完,视线便落在人臂弯里黑白相间的衬衫马甲上。   短暂怔愣的瞬间,只听钟衍开口:“我找到新工作了,在一家酒吧当调酒师,明天入职。”   贺泊尧脸上的笑意凝固住,沉默打量他片刻,呵了声:“你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我就说好久不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敢情是因为这个。”   忠叔一直留心着贺泊尧的脸色,见气氛似乎不妙,很自然地从钟衍手里接过那件工服、藏到身后头,又对着贺泊尧笑眯眯说:“二少您回来得正好,可以开饭了。”   “不吃,饱了。”   贺泊尧却松了领带,转身直接上了楼。   他这边刚一离开,姜泽停好车、手里抱着花和红酒紧接着就跟了进来。   钟衍迟钝地朝人看过去,视线停留在姜泽胸前,姜泽更是一脸懵,在屋里搜寻着自家老板的身影。   两人正面面相觑,忠叔突然附在钟衍耳边小声提醒:“衍少爷,您仔细想想,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钟衍皱皱眉,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便问:“什么日子?”   耳边人轻咳一声,听上去有些着急:“是二少的……二少的……”   叫他这么一说,钟衍这才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一年一年丝毫不觉——明天竟然又到了贺泊尧的生日。   -   跨过零点,钟衍翻身扒着alpha肩膀,在人耳边低声说了句:“贺泊尧,生日快乐。”   贺泊尧明明没有睡着,却从始至终背对着他,丝毫不愿意搭理。   钟衍怕自己把人惹毛了,明天上班的计划又要泡汤,遂刻意往前贴紧了点,有些讨好意味地说:“我现在还没有薪水,等我挣了钱,买样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默了默,枕头上的人这才回眸看过来,仍是冷冰冰地问:“你要送我什么?”   “看我能领到多少薪水。”钟衍小心翼翼望着他:“我用自己的钱给你买,这样比较有意义。”   说要准备礼物,钟衍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主要为了把人先安抚住。   话让贺泊尧听去,却还以为他是要给自己亲手送惊喜,一时之间对他出去上班的事也没那么抵触了。   alpha眼眸恢复清亮,脸色稍有缓和,从枕头上坐了起来。   钟衍看他不再计较,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照顾着寿星的情绪,手搭在贺泊尧后背轻轻抚了两下。   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柔声柔气的。   贺泊尧有时候真的很好哄,刚才还黑着一张脸,现在竟是隐隐能从嘴角看出些笑意。   视线望过来,长臂一伸,将钟衍搂进了怀里。   钟衍一动不敢动,就这么静静被他箍着,嘴巴和鼻子埋在他肩头,耳畔就是alpha清浅的呼吸。   被人抱得久了,钟衍逐渐泛起困意,脑袋开始摇摇晃晃不听使唤。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阖上的,迷糊间,才听见人在耳边傲娇地哼了一声。   “阿衍,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   第一天上班,钟衍刻意早去了半小时。   酒吧上午的客人不算多,老板便让刘航带着他先去清点库存,熟悉酒品摆放的位置,再和店里的同事们都熟悉熟悉。   介于之前刘航在网上的热情,钟衍其实很害怕这孩子掌握不好分寸。   与人接触一天下来,钟衍这才发现他是真的热爱调酒师这个职业,也是真的好学。   两人同是beta,是他将自己推荐给老板、自己才有了这份工作。   出于回报的心态,下午调酒的时候钟衍也竭尽所能把知道的都慢慢教给他,不厌其烦地为他答疑。   更令钟衍惊喜的其实是店里的这些同事。   酒吧主要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钟衍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加班,但是薪水上自愿比别人少拿百分之五十。   众人闻言非但没有异议,还反过来关心他带病出来工作是不是为了筹够医药费,问他身体吃不吃得消?   被大家围起来关心地问东问西,钟衍低着头不知该怎么答,一时心里更愧疚了。   下午下班,刘航突然叫住了他:“老师,咱们加个微信吧,我把你拉到工作群里,老板有通知都会发在里面。”   钟衍手机捏在手里迟迟没有解锁,过了会儿,小声说:“我没有微信。”   “要不要申请一个?很简单的。”刘航朝他伸出了手:“你把你电话给我,我帮你。”   听说对方要看自己手机,钟衍下意识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一想到没有微信就接不到老板通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给刘航递了过去。   好奇怪……   刘航发现钟衍的手机好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并不是所有功能都可以使用,甚至还不如二手市场卖的那些老年机。   除此之外,钟衍身上还有很多让人觉得矛盾的地方。   他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奢品,自己一个月工资都不买不起一件的那种,初次见面他却说自己缺钱,非常非常需要现在这份工作。   还有他的手机,明明用的是某全球上市公司春季发布的新款,可界面干净得就像打工人的钱包一样,除了网页和那个论坛,一个像样的APP都没有。   不玩游戏不点外卖,他仿佛从来不与外界接触,连小区门口看门的老大爷都知道怎么使用微信,他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刘航怔愣的间隙,钟衍看出他的异样,从他手里很快将自己的手机抽了回来。   刘航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挠挠头:“那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一下吧,店长再有什么事通知,我直接发信息给你。”   钟衍“嗯”了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通讯录。   刘航一眼瞟过去,不禁更加好奇了——在钟衍的手机通讯录里,密密麻麻全是与同一个号码的往来记录。   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找他,他也不会联系除了那个号码之外的任何人。   号码安静躺在钟衍的手机里,而他的唯一置顶联系人,甚至没有名字。   好巧不巧,刘航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仅仅看过一眼,就把那个号码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不是写的有什么问题啊~明明追读的人很多,宝贝们为什么都不评论呢……搞得我像一个人在单机55555   “吱”一声吧宝贝们,就“吱”一声(星星眼)~ 第18章 “钟衍,怕我咬你?”   可能是第一天上班还没适应,钟衍走到街角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忘记换衣服,竟然把店里的工服给穿了出来。   看着司机走的这条路貌似不是回澜庭壹号的,钟衍好奇问了一嘴,却听见人说:“晚上贺先生在酒店为二少庆生,我接您直接过去。”   听到“贺洵”也在,钟衍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潜意识里并不是很想去。   再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身行头,不禁苦笑一声——今晚最好是装作跟贺泊尧不认识,否则被贺洵看到,揪着领子把自己扔出去也不一定。   不出钟衍所料,刚一进入酒店大厅,自己手里便被人塞了一个托盘。   看他是个beta,身上又穿着和服务生一样的衣服,公关经理问都没问就把他拽到了冷餐台边,几句话就给他吩咐了一堆内场的杂活。   钟衍不想生事,规规矩矩站在那儿听候差遣,待人走后,端着酒盘真像模像样地忙活起来。   今天穿了双不防滑的鞋子,脚踩在宴会厅的大理石地面上,仅是走神往门口瞟了一眼,却未承想会失了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前滑去。   待他保持住平衡重新站直,抬眼一看,盘子里的酒早已经溢出来洒在一位女士的身上。   伴随着对方“呀”地一声惊呼,一时之间,周遭几十双眼睛的目光不约而同朝钟衍汇聚而来。   公关经理此时也慌了神,见状连忙跑来,愤愤瞪着钟衍:“你怎么搞的?走路都不带眼睛啊?”   被泼到的那位女士看着两人哼了声:“你从哪找的人,做事这么毛毛躁躁的?”   “实在抱歉林小姐。”经理点头哈腰:“我这就叫人开间包房,带您上楼把裙子处理一下。”   对方却仍是一脸不满,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些:“红酒渍是这么好处理的吗?你知不知道我这条裙子刚从国外运回来,今天才第一次穿呢!”   看对方这架势,估计很快就要说到赔偿问题了,经理顿时心道不妙。   这件事说来自己也有失职的地方,以这条裙子的价格,若真要追究起来,估计少不了被罚上一个月工资。   可谁知这位林小姐跟钱有关的一个字都没提,手里捏着酒杯,突然把自己的红酒也泼到了钟衍身上,颇有些以牙还牙泄愤的架势。   “知道你赔不起。”林小姐看着钟衍,目光若无其事向下扫了一眼:“你今天跪在地上把这酒渍擦干净,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咱们两清。”   对方这么做,说白了就是心疼她那条裙子白白毁在一个服务生手里,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难堪,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姿态,找补些心理平衡罢了。   对方已经把酒泼了回来,钟衍原不必再搭理这位林小姐。   可先犯错的一方毕竟是自己,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对方又是位女士……   在贺泊尧的生日宴会上,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钟衍咬咬牙,最后拿了毛巾索性真屈膝蹲了下来。   白色毛巾覆盖在殷红的酒渍上,钟衍弯腰伏在地面上专心干活,主观屏蔽了周遭传来的所有窃窃私语。   不知何时,一件衣服突然落下来披在了自己肩上。   钟衍低头一看,竟是专属于某人最爱、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件酒红色西装,不偏不倚,恰好遮住他工服上的那一块污渍。   “平时宝贝似地供着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来这儿给别人擦地板的。”   alpha声音低沉,说话间揽着钟衍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姜泽,开张支票赔偿这位小姐的损失。”   全程面色冷凝,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可一码归一码,刚才的事情我也看到了,现在,请你给我的人道歉。”   贺泊尧话音落地,在场所有的宾客、包括那位林小姐,纷纷息了声。   现在这个节骨眼,叫她给刚刚欺辱过的人道歉无异于伸手打自己的脸,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生来就低人一等的beta。   可今天是贺家的主场,贺泊尧本人都发话了,她就是再不情愿,也没有那个胆子公然与贺二叫板。   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朝钟衍翻了个白眼:“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小小服务生,身后的背景竟然这么硬。”   贺淮朝恰好在这时候赶来,看钟衍模样狼狈,连忙从中转圜,拍了拍贺泊尧:“我替阿衍安排一个房间,叫人带他上去洗洗,你在这儿继续招呼宾客。”   贺泊尧却是神情冷漠,撂下众人揽着钟衍转身往外走:“不了,我要带他回家。”   “阿尧。”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是贺洵。   “今天你才是宴会的主角,你要为了这个beta弃所有人于不顾吗?”   贺洵沉着一张脸,凛冽的目光看向钟衍,似是意有所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看上去是在维护他,其实是在害他!”   钟衍不全明白贺洵话里的含义,但身后几十双眼睛的注视却让他如芒在背。   若真是因为他的原因而耽误贺泊尧过生日,那自己罪责可就大了。   遂在暗中扯了扯贺泊尧的衬衫,小声喃喃:“其实我……”   “闭嘴。”   贺泊尧才不想听他废话,既然已经决定,便不会顾忌任何人。   一个眼神给到姜泽,拉着钟衍的手,离开了宴会场地。   回家一路上alpha都阴沉着脸,钟衍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会作死去问。   等到人后来忍不住了,这才升起挡板,愤愤掐着钟衍的胳膊:“刚才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在外面就这么任人欺负是吧?”   “你看那林小姐像是个善茬吗?他用酒泼你,你该怎么做?”   钟衍一脸茫然看过来,嘴唇动了动,但不确定自己要说的是不是正确答案。   终于,贺泊尧忍不住了:“泼回去,泼到她脸上啊傻子。”   看到人这么激愤,钟衍窘迫地“啊……”了一声。   这件事要真论起对错也不一定能掰扯得清,而且钟衍有种预感,继续讨论下去只会让身边的alpha越来越生气。   于是想了想,转眼从身后座位拿出一样东西:“行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看看这个。”   贺泊尧低头看过来,盯着面前的盒子愣了愣:“给我的?”   钟衍抿抿唇:“我今天找店长预支了薪水,太贵的买不起,但这个价格刚好……”   这是钟衍第一次给自己送礼物,他其实不在乎价格多少,哪怕是路边随便拔了两颗草,只要钟衍有这份心,就足以他高兴得上天了。   满心欢喜地将盒子打开,贺泊尧垂眸一看,却发现里面装着一个松紧可调节的黑色止咬器——方才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不是。”贺泊尧拧起眉,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好像仍是不太相信钟衍会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送自己这玩意儿。   忍不住感叹:“你这送的都是什么啊?”   钟衍当他不明白,还拿起东西一本正经跟他解释:“就止咬器啊,我买的是新款,有橡胶圈保护不会磨伤皮肤的。”   贺泊尧真被人给气笑了,礼物掂在手里,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今晚上了床给他现身说法一下——这么个小破玩意儿,根本限制不住一个闻到他就忍不住想要标记他的alpha。   钟衍看贺泊尧盯着止咬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话都变得少了,还以为他对自己送出的这个礼物很满意。   这才默默松口气,闭眼靠在了椅背上。   谁承想没过多久,身旁人却突然出了声。   倾身凑过来,语气带着几份不正经,幽幽问他:“钟衍,你到底是有多怕我咬你啊?”   -   车子开回了兰庭壹号。   两人一回到卧室,贺泊尧没有换衣洗漱,而是拉着钟衍在床边坐下,自己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了另一个小巧的盒子出来。   alpha在钟衍面前蹲下,捧起钟衍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钟衍不知他要做什么,身体的保护机制促使他下意识屈膝缩腿,却被人看过来一眼,死死摁住。   盒子打开,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捏在alpha指尖,链身坠着紫色宝石镶嵌的铃兰花,从钟衍小腿环绕过去,系在了他的脚踝上。   “又不是我过生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听见人这么问,贺泊尧笑笑:“想送就送了。”   目光满含深意颇有些威胁的意味,指指他:“不许摘下来。”   “算是我的回礼吧。”   钟衍的腿小幅度晃了晃,“铃兰花”贴在他细瘦的脚腕上,一碰撞便会发出声响。   钟衍皱眉:“那你这个回礼也太贵重了。”   “阿衍。”贺泊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他:“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明白,但你只要听我的就好。”   说着俯身,捧着钟衍脚背虔诚落下一吻,从未像现在这般郑重其事地交代他:“好好戴着。”   千万,别弄丢了。   -   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客人。   钟衍将一杯调好的Manhattan放到客人面前的吧台上,对方此时却突然接了一通电话,简单讲两句之后,从钱包掏出一张卡。   刘航今天负责收银,微笑着从客人手里接过卡,打印账单时还抽空给钟衍教了下如何使用pose机。   两人正低声交流着,方才那客人突然走过来,点了支烟:“多刷500,帮我套些现金。”   钟衍还没弄清这话的意思,刘航却像是早已轻车熟路,点点头当即应下。   钟衍全程站在旁边,就这样看着那名客人在pose机里输入密码、临走前从店里取走了五百块钱现金装进兜里。   第一次知道还能这么操作,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刘航耸耸肩,却表示这很常见:“老顾客了,他每次都这么干。”   钟衍站在原地不知不觉愣起了神,那一叠现金像是无形中给了他启发,沉思片刻,捏着抹布的手不自觉紧了。   交接班后钟衍刻意多留了10分钟,趁着刘航不忙,悄悄把人拉到角落打听:“那个pose机……只要有卡就可以刷出现金来吗?”   刘航当他要问自己什么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禁笑笑:“有些客人是会拿pose机当提款机用的,省了银行取钱的麻烦。今天那桌客人刷的是信用卡,属于预支套现,只要下个月能还上,其实没什么影响。”   钟衍这儿刚好也有一张卡,是贺泊尧之前给他的,买酿酒原材的时候用过几次。   他将卡拿出来,递给刘航:“我这张,也可以套出来现金吗?”   刘航接过正反面仔细看了看,点头:“这张也是信用卡啊,老师你想套多少钱呢?我直接用店里的pose机给你刷。”   钟衍想了想,问他:“可以分很多次取吗?”   “当然,都随你。”对面人眨眨眼。   钟衍确实需要钱,单凭自己那点微薄的薪水,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才能凑出离开澜城的路费,更别说离开贺泊尧独自生活。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大笔的开销一定会引起贺泊尧的注意,但若是时不时买个零碎的小物件……对方真盘问起来,自己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解释。   决定之后,钟衍抬眸看着刘航,把卡塞给了他。   “今天就……先刷50块吧。”   作者有话说:   hby:今天过生日,老婆送我了一个止咬器,让我把我的狗嘴闭上。   知道大家想看小狗发疯,大概还有三四章,现在的情节算是铺垫,现在的贺二对老婆越好,知道老婆跑了的那一刻才会越崩溃,刺激的反差这不就来了?!(搓搓手) 第19章 “现在就有需要”   “诶!你们最近看新闻了没?”   上午店里大扫除的时候,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电视新闻上最近连着报导了好几起beta无故失踪案,大家下班的时候都注意点,走夜路尽量别落单。”   -“最近外面的局势好像确实不安定,还有人说这是北边的流民流窜过来,在故意暗中滋事呢。”   -“可真有流民的话,联盟政府为什么不管呢?你说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啊?”   -“我看上面这意思啊,估计够呛。”   钟衍没有参与讨论,将吧台上的酒杯洗干净后又叫了几个人跟自己一起去仓库搬酒。   看向刘航,却被人一个眼神拒绝了。   “这种事就别叫刘航啦。”身后的女生瘪瘪嘴:“一个个头一米八的大男人,为了逃避搬酒说自己有幽闭恐惧症,你干脆说自己其实是个omega,柔弱不能自理好了。”   “可我确实有幽闭恐惧症啊。”刘航将擦好的杯子整齐摆成一排,不以为然瞥了人一眼:“而且我还恐高,不然你以为店长上次组织爬山我为什么不去呢?”   “谁稀罕你去似的。”那女生嗤了声,凑近钟衍笑眯眯看过来:“现在店里不止你一个beta男性了,以后让钟衍陪我们去也是一样的。”   她似乎忘了钟衍下班必须早回家这件事,钟衍自己却没忘。   能出来工作已是不易,钟衍不想多生事端让贺泊尧对自己不满,闻言赶紧找借口推脱,低声咳了下:“我休息的时候不常出门,一般很少参加户外活动的。”   “咦?”那女生挑眉打量着钟衍,似乎对他的私生活更加好奇了。   “你整天晚出早归的,也不见身边有什么朋友,更是很少听你提起家人。”   “周末不出门也不去户外……”女生说着顿了顿,突然凑过来:“钟衍你是吸血鬼啊?不能见太阳所以只能在酒吧这种地方活动。”   她这一句话音落地,包括刘航,在场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下午四点过后,店里慢慢开始上客。   钟衍负责的卡座今天似乎异常忙碌,其中一桌坐着好几个男生alpha,打扮得流里流气像是年纪轻轻就辍学混社会的那种。   在酒吧工作久了,大家形形色色的客人也都见过,谁也没有傻到要问那群人要身份证看看他们成年了没有。   只要不赊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那几个人点了六七杯不同品类的鸡尾酒,钟衍端着托盘给他们送过去的时候,还附带着增了他们几杯柠檬茶。   alpha们像是从上一个场子刚退下来,浑身酒气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一看有人靠近,一个个都精神了起来。   “你们店里竟然有这么标致的Omega,新来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嗝。”   钟衍躬身与对方保持着距离,全程没有露出过正眼,只道:“我不是omega,我是beta。您的酒上齐了,有什么需要可以再叫我。”   “等等。”离钟衍最近的黄毛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眼中尽是轻浮与孟浪,笑了笑,说:“小爷我现在就有需要。”   黄毛周围的几人见状也跟着起哄,凭着人多力量大,强拽着钟衍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   几人这一行为当即引起其他同事的注意,奈何店长今天不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航看不惯他们这幅做派,见状直接冲过去想把钟衍拉出来,却被黄毛的同伴拦下,不怀好意看着他:“哥们儿别激动,我们就是想找个懂酒的人一起陪着玩玩盲品,真没恶意。”   一听说要盲品,钟衍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将手抽离对方的钳制,跟他们交涉:“我要是全尝出来了,你们能让我走吗?”   黄毛点跟烟,靠在椅背上:“那必须的啊。”   事情就这么说定,最后真有人拿来布条蒙在了钟衍眼睛上。   “红粉,海风,金色梦幻。”   对方先前递来的三杯酒,钟衍全部猜对,第四杯的时候,那些人将两种酒混在了一起也被钟衍给尝了出来。   刘航在旁边看得出神,心中愈发忍不住对钟衍的赞叹。   这时,黄毛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对身旁一个小弟使了眼色,对方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包辣椒粉倒在了清水里,杯子混在其它酒中,送到了钟衍唇边。   刘航看见的时候想要制止,却被人捂住了嘴,已经来不及了。   辣椒水被送入口中,钟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本能后缩,却被人一把按住了脑袋,又狠狠往里灌了几口。   全身上下止不住呛咳,这时又有人戏谑凑过来,拍拍他的脊背:“诶,这哪里来的辣椒水啊?你说这酒吧里光线太暗了,我们一时也没看清,对不住啊兄弟。”   说完赶紧拿了杯烈酒,钟衍不喝,那伙人就捏着钟衍鼻子给他往嘴里灌,美其名曰:“漱漱口,漱漱口就不咳了。”   钟衍手一挥,那杯喝了一半的烈酒全都洒在了肩膀上,工服被浸湿、头发也乱了。   这一桌包括黄毛在内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刘航实在看不下去了,全身的怒气都汇到嗓子眼,冲着远处喊了声:“阿敏,调监控报警,就说有人在店里面闹事!”   “诶!好嘞!”   见吧台的小妹真准备打电话,黄毛几人纷纷收了声。   松开钟衍在桌上留下一叠现金,也没数究竟多少钱,拿起外套就想走。   刘航还想找他们理论,却在冲过去时被钟衍拉住,事情到最后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老师,你干嘛放他们走啊!”   顾不上跟刘航解释,钟衍抬头看了一眼表。   今天下班整整耽误了半个小时,要是现在报警叫警察过来,自己就不能准时赶回家了。   况且刚刚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也确实是累了,现在只想洗个澡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于是工服来不及换,裹了件薄衫、拿起手机就匆匆出了店门,甚至没有跟任何人交接。   刘航看他状态实在不好,加上前一阵又出了beta在路上被人挟持的新闻,没多犹豫,也跟在他身后一路追了出来,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坐上公交车才能放心。   然而刘航没想到的是,钟衍出门并没有去往公交站,而是沿着马路边小跑了几百米,转眼上了街角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的豪车。   天色昏暗,刘航肉眼看不清牌照,却反应很快,当即拿出手机把那辆车拍了下来。   待车身背影远去,这才坐在马路牙子上,打开网页对刚才拍下的照片进行图片识别。   刘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车,一搜才知道,原来是定制版的劳斯莱斯古斯特。   各种杂七杂八的税加起来,落地至少700多万。   -   钟衍今天回家整整晚了四十分钟,进门换鞋,抬眼便看见贺泊尧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alpha多余一句话没有,酒杯重重磕在茶几上,以通知的口吻对他说:“你出去工作的资格被取消了。”   钟衍浑身提不起力气,现在也没有心思跟他争辩,只想尽快洗个澡去去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   故而没有搭理贺泊尧,满脸颓丧踏着台阶上了楼,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   钟衍这种反应着实出乎贺泊尧预料。   按照正常的剧情走下去,他这时候不该慌慌张张冲过来过跟自己解释晚回家的原因、并保证下次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乞求自己原谅么?   今天不但如此安静,神情看着也有些落寞。   卧室房门“咔哒”一声关上,alpha回神,拿出一支烟放在唇边点燃。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钟衍的上楼的方向,若有所思沉默下来。   周六在家休息了一天,钟衍以为贺泊尧真的会逼着自己辞职,然而周天早上,接他上班的车还是定时定点地出现了。   店里今天客人不多,阿敏和刘航两个人就能应付。   为了研发新品,钟衍自己又琢磨出几个配方,刚好有客人剩下的酒,人一走,他便把那些瓶子都拾了回来。   阿敏为此还抱怨过:“老板这也太抠了吧,想推新品还舍不得下本,再怎么说也该给你在库里拿几瓶好酒啊,总捡客人喝剩下的算怎么回事儿……”   钟衍低头把那些酒都分装出来,淡淡笑了下,没再接话。   仅仅过去两天,那伙在店里闹事的混混又来了。   这次却有些奇怪,几人凑到一起,一个个都说是对方给自己打电话攒的局,争到最后也没找出那个最先提议来酒吧的人。   刘航这次不叫钟衍出面了,自己去卡座亲自伺候那几位爷。   刚拿着酒水单刚准备上前,猝不及防,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向着卡座走了过去——肩宽腿长、身形高大。   刘航每天在吧台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好久没见过长得这么带劲的alpha了。   对方身穿黑色衬衣、锁骨下端的两颗纽扣未系,袖口轻轻挽起,腕上束着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皮带手表。   看着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桀骜透着股慑人的贵气,点了根烟,在几人旁边空闲的位置坐了下来。   钟衍去操作间拿了几个杯子,刚一出来,抬眼便看到此刻正独自坐在A08卡座抽烟的男人。   手一松,杯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心像被一只绳子紧紧拽在嗓子眼,极力调整过呼吸,却还是不可抑制,“怦怦怦”慌乱地跳动起来。 第20章 “是我犯贱!”   alpha双腿交叠,坐在几人对面平静地抽完了那只烟。   黄毛没有点酒,此时却有服务生拿着托盘送了几瓶高烈度的白兰地过来。   瓶身的标识黄毛认得,但因为这种酒的价格高昂,见过归见过,却从来没有尝过。   正疑惑之际,对面的alpha突然开口:“今天的酒我请了,大家随意。”   黄毛不屑瞥了人一眼,嘴角一斜,冲其扬了扬下巴:“哥几个跟你又不认识,为什么请我们喝酒?”   “别紧张。”alpha笑笑,从烟盒又取了支烟叼在嘴里说:“交个朋友而已,我也喜欢玩盲品。”   “呦呵!”黄毛这下精神了,却不是真的有兴趣喝这一杯酒,更像是alpha之间暗流涌动的较劲。   轻哼一声,只道:“那你这酒上得也太少了,就一种,怎么品 ?好歹给兄弟们再多来上几样啊!”   话音落地,却听到耳边传来的一句:“别急,还有。”   服务生托盘里盛着几个杯子,色泽浓郁隐隐有股呛味,给他们所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杯。   黄毛俯身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辣椒水。   他和身旁兄弟私下交流个眼神,暗暗觉察出不对,又回头看了眼对面卡座的alpha,头稍稍一摆,同伴几人不约而同起身。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手搭在几人肩膀上,像捏鸡一样又把他们强行摁回到座位上。   黄毛眼中划过一丝慌乱,惊惧又茫然地朝alpha看过去。   alpha话不多,目光淡淡盯着桌上的辣椒水,只撂下一个字。   “喝。”   黄毛舌头顶了顶腮帮,一脸不服气地样子,还想站起来:“不是你谁啊你,真当兄弟几个吃素的啊,凭什……”   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一样圆筒状的硬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黄毛一下子愣住,余光下意识向上瞄了眼,后背窜出刺骨的凉风:“喝、喝,我现在就喝。”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端起杯子咕咚饮了一大口。   alpha手机震了一下,回复信息的间隙并没有看他,低头交待着:“喝完。”   黄毛咬咬牙,将剩余的辣椒水一饮而尽。   剧烈呛咳让他的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气管像有一团硬物堵着,呼吸下一秒就会停止似的。   饶是如此,枪口仍是对准了他的脑袋没有移开。   黄毛瞳孔里写满了痛苦,瞧见桌上剩余的几杯辣椒水,似乎明白了alpha的意思,一双手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去。   这时,身后黑衣人却拿枪对着卡座上环扫了一圈,下达最后的指令:“你们都喝。”   在座的一个个都被吓得屁股尿流,大气不敢喘,接连捧起杯子强忍着把辣椒水喝了下去。   只是他们刚一喝完,服务生端着盘子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这次放在面前的,是整整一壶冒着热气的辣椒水。   黄毛快要哭出来了,双手合十,乞求的目光朝alpha看了过去。   alpha收了手机,看似善解人意地对他笑笑:“喝不动了?”   “没关系,漱漱口。”   此番话音落地,几名黑衣人便同时上前压住了黄毛,抓起桌上那瓶高烈度白兰地冲马桶似地往他的嘴里灌。   吞咽不及,黄毛“呕”地一声将酒吐了出来,再扭头看向身旁的兄弟,一个个也都被捏着鼻子灌了酒。   心底升腾起深深的恐惧,黄毛身子一软,当时就在alpha面前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哥儿几个在道上混久了没个深浅,实在不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   黄毛两手撑地,狼狈得像条狗一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在这条街上出现,绝对不来碍您的眼。”   他这一下跪,跟着他的那几个小弟也接二连三跪了下来,一个个嘴里咕哝着,都在乞求alpha的饶恕。   尽管他们并不清楚对方什么来历、自己究竟惹到了谁。   看着黄毛衣服上呕出的那一滩秽物,alpha嫌弃地皱了皱眉,垂眸看过来:“就这点胆子,还有脸出来混社会?”   说着理理袖口站了起来,神情漫不经心,像是没耐心再与他们周旋:“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跪错人了。”   alpha视线一抬,一双眸似笑非笑地朝吧台后方望了过去。   黄毛此刻也跟着抬起了头,顺着alpha视线战战兢兢看去,这才发现那天自己兄弟几人欺辱过的beta就目瞪口呆站在那儿。   心下一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alpha迈步走过去,却将一个黑漆漆的背影留给了自己。   黄毛心里打鼓着,着实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此时,幽幽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来:“过去磕三个响头,拿着你们的东西,滚吧。”   -   在钟衍看来,贺泊尧今天的行为与黑社会无异。   先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被人欺负的,可那儿毕竟是自己工作的地方,又是让保镖拿枪逼着那些人喝辣椒水、又是让那些人对着自己磕头下跪,贺泊尧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会在同事间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说白了,出了那道门,钟衍不愿与自己私生活有关的任何事情暴露给外人。   贺泊尧今天一出现,大家嘴上不说,暗地里肯定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   平常待在家里已经够烦的了,好不容易找到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是个人只要有脑子、稍微一分析就知道他和贺泊尧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贺泊尧的无孔不入、令他毫无隐私,干涉到他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才是他沮丧的真正原因。   自己仿佛无时无刻不被监控着,每天做了什么贺泊尧都要知道。   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卡里有多少支出见了什么人、甚至晚上睡前有没有喝牛奶都逃不开他的关注。   好窒息啊……   钟衍想,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让他这辈子遇见贺泊尧、落了这么个家破人亡身不由己的下场。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你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干预我,算我求你了!”   钟衍这句话一出口,贺泊尧像被点燃引线的炮仗筒,当时就炸了:“你解决?你能怎么解决!”   人从床上一秒坐起来:“我跟你说过没有?在外面受欺负了就报复回去。你是怎么做的?”   钟衍懒得跟他解释,负气将头扭到了一边。   alpha捏着他的脸逼着他把头转回来,两人冷漠对视间,突然质问:“钟衍,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啊?”   “没有,行了吧?”   两人总算在一件事的认知上达成了一致,贺泊尧松开他,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贱、特别地可笑。   “瞧你在外面那个窝囊样,就会在家里跟我横是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为了我,为了我行吗!”   毫无预兆,钟衍突然对他喊了起来:“可我需要你为我出这个头吗?不要管我让我安安静静当一个窝囊废不可以吗?!”   “是我犯贱行了吧!”贺泊尧声音比他更大,半跪在床上,紧张的气息霎时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不许别人欺负你、不想让你受委屈,你不开心我心里也会难过。可你这张嘴就是比石头还硬,偏偏什么也不告诉我。”   贺泊尧牙关紧咬着:“也行,这个坏人我来做,我替你教训那帮孙子,可谁知我的好心全他妈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钟衍,下次再出这种事没人会管你了,有苦你就自己受着,是死是活全他妈你自己活该!”   知道alpha在说气话,钟衍却宁愿他是认真的,不假思索开口,说了声:“谢谢。”   两人彼此望着,气氛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一股深深的无力与疲惫从心底漫上来,钟衍苦笑,突然有些后悔与他争辩这些。   明早一觉睡起来,他依旧会变成那个霸道自私的贺泊尧,而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因为今晚的争吵而发生任何改变。   “贺泊尧,你永远不会明白……”钟衍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我在外面受再多的委屈,都不及你加在我身上的十分之一。   -   不出钟衍所料,他背后有“靠山”这件事很快就在同事之间传开了。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加班、需要大笔治病费这两个谎言不攻自破,大家却依旧对他客客气气的,没有哪个傻子会真的跑到他面前来质问。   毕竟黄毛那伙人的下场,他们一个个都是看在眼里的。   刘航与钟衍相识的时间最久,也是处于朋友的角度真的关心他,心里好一番纠结,才终于下定决心讨论那天的事:“老师,那天来酒吧的那个alpha,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这两个字的用法可以很暧昧,刘航没有完全明说,钟衍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钟衍不回答,只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与贺泊尧的关系。   然而刘航并非真的想刨根问底,也无意窥探别人隐私,只因昨天参加了一场同行间的聚会,刚好听说了一件事。   思来想去,钟衍是理应有知情权的。   犹豫了下,刘航开口:“我有认识的同学在酒吧街工作,老师你曾经去那边应聘过吧?是不是……被拒绝了很多次?”   如果刘航不提,这件事钟衍几乎快忘了。可看对方的神色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钟衍眼皮无缘无故跳了一下,朝人看了过来。   “在你去应聘的前一天,有一个姓姜的老板掂着好几箱子钱给整条酒吧街下了指令——凡是遇到一个叫“钟衍”的人来应聘调酒师,不问原因,一律不予录用。”   “我不知道这个姜老板是不是前几天来店里的那位alpha,但事情既然与你有关,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的。”   怕钟衍伤心,刘航说完还特地安慰了两句:“老师,作为一名调酒师你已经足够优秀,他们不聘用你也是迫不得已,真的不是你的问题。”   刘航话音落下,钟衍站在原地足足反应了快一分钟才终于想起来要呼吸。   至此,他现在终于知道当初为什么自己挨家挨户敲了一条街的门,却没有一家酒吧被自己的诚意打动。   钟衍一度以为是自己资历不够,被现实逼到只能去餐厅刷盘子。   现在想来,姜泽这条狗着实为他的主人尽责,贺泊尧指哪他咬哪,两人配合得真叫一个天衣无缝。   有了他们在后面威逼利诱,哪家店敢冒着风险聘用自己?即使真有人敢这么做,那一定是贺泊尧给得钱还不够多。   说来说去,都是对等的利益交换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乎自己的感受。   自看到700万豪车停在街角的那天起,刘航就已经对钟衍身后的背景产生了好奇。   不是没有想过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来工作只为了体验生活,可钟衍的闭塞又着实不像装出来的。   他的手机里只存了一个联系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晚上回家还有门禁,穿着几万块的高奢成衣,信用卡套现却只套50块钱。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钟衍一定在偷偷攒钱,却又怕动静太大被人发现。   之前的种种怪异串联在一起,钟衍的处境其实一目了然。   刘航猜他现在受制于人,碍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只能暂时忍耐,但他内心,其实是想挣脱桎梏逃出去的。   刘航自认为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如果对象是钟衍,恰好人真的需要……   他想,他会乐意挺身而出,帮这个忙。   “老师,你知道身份证件可以造假吗?”   钟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意识到人在说什么,一下灵醒了,瞳孔睁着朝人看过去。   刘航低头,若无其实摸了摸鼻子:“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身边一个朋友刚好有这方面的渠道,如果……”   人说着顿了顿,打定主意后终于开口:“如果哪天你突然想出去旅游、或者是出国,我可以帮你换头、弄到omega一等公民的身份证。”   “提前计划好,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这个朋友做不到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可以不休息加更一章,不知道有木有人要看呢(对手指)木有的话我就躺平了~ 第21章 “阿衍,怎么不等等我呢?”   “单是军火也就算了,里面还藏着几百个来历不明的流民,真叫海关查出来,他肯定不承认自己是主使,这个锅不就只能咱们背了?”   姜泽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钟衍端着果盘就站在门外,听见两人的对话,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当局对于北边的态度不明朗,这仗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乌纳将军私囤了这么多武器,一旦被上头查明来源,咱们也得跟着遭殃。二少,这事儿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没过多久,却听见打火机在点烟,静了片刻,只听贺泊尧问:“他原话怎么说的?”   “他说……”姜泽的声音似有犹豫:“您要他找的人……有些眉目了,很可能就混在这批流民里面。”   里间话音刚落,忠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走廊喊了声:“衍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啊!”   钟衍还没听清贺泊尧要找什么人,忠叔就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也应声开了。   姜泽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钟衍的视线,越过他肩头,钟衍却看到贺泊尧坐在书柜旁的沙发上灭掉了烟。   “阿衍?”贺泊尧神情滞了一秒,站起来问他:“有事?”   钟衍没有回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垂下,落在自己手中的盘子上。   贺泊尧唤他进去,姜泽下意识伸手过来接他手中的水果,却被钟衍巧妙避过,像团空气一样,直接把人无视了。   直至他走进,贺泊尧才看清他手里端的什么。   芒果和蜜瓜都被切成了大小规则的方块,餐盘边上摆着小叉子,纸巾错落有秩地在四周围着。   贺泊尧不奢望自己有这个口服,但还是自作多情问了句:“给我的啊?”   出乎意料,他看见钟衍点了点头,随后将盘子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你在谈正事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钟衍这么说完,起身之时刚好被人钳住了手腕。   再看过去,alpha眸子亮亮的,莫名有些激动地望着自己:“今天什么日子?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切水果了?”   “冰箱里剩下的。”钟衍说:“再不吃就坏了。”   贺泊尧的手并没有松开,沉静打量他片刻,又将忠叔唤了进来:“你刚刚找阿衍什么事?”   忠叔站在屋里看看众人,后知后觉“嗐”了声:“我这儿的都是小事。”   “冰箱里有今天刚刚空运来的水果,我就问衍少爷吃不吃,吃的话叫人去切。”   说罢视线刚好落在桌面的果盘上:“您自己切过了啊,那我就让他们先去休息了。”   忠叔话音落地,钟衍脸颊微微热了下,但仍旧是面不改色。   “周三下午,约他见一面。”贺泊尧给姜泽使了个眼色,交待完后示意人出去。   至此,书房里就只剩下他和钟衍两个人。   水果还没享用,贺泊尧不打算这么快就放钟衍离开,坐下时笑着将人圈在了自己腿上。   “阿衍。”贺泊尧带着几分逗弄的心思凑近:“水果不是要坏了?你喂我,我把它们全部吃掉。”   谁承想,钟衍真的乖乖从盘里拿过叉子,扎了一小块芒果递到了他的嘴边。   贺泊尧没想到钟衍真的会给自己切水果、更不敢想水果切好了还会亲手来喂他。   这一系列的举动太过反常,以至于他根本不敢深想,如果钟衍提的要求自己不答应,下一秒果盘会不会飞过来直接糊在自己脸上。   半信半疑地将叉子含进了嘴里,嚼过几下之后,贺泊尧懒懒开口:“你确定……没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什、什么事?”钟衍力求自己的表情尽量自然,以最大程度降低贺泊尧的戒心。   却很快听见人说:“上次为我做了一顿饭就说要出去工作,今天呢?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你突然这么殷勤……”贺泊尧说着顿了顿,抚上钟衍的发梢:“真叫人有点害怕。”   钟衍本就不是扭捏的性格,既然贺泊尧自己都提了,他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垂着眼皮,从身后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这是莘医生早上送过来的。”   贺泊尧接过一看——原是莘辰的生日宴会邀请函。   “可我刚刚听说你周三有事……”钟衍不太会演戏,只能让自己目光尽量显得诚恳,贺泊尧若真是心软,或许能答应:“周三我想去参加,你如果没时间的话,可以让我自己去吗?”   话音落地,却听见贺泊尧问他:“你什么时候和莘辰关系这么好了?”   钟衍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继续说着:“大哥应该也会过来,听说那家酒店附近的风景不错,天气好的时候,顺着北边可以看到丘山。”   最后见贺泊尧不吱声,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想去看看……”   每当“想”这个字眼从钟衍的嘴里说出来,贺泊尧心头总会升起一种很微妙的兴奋感,却从来没有在钟衍面前表露过。   贺泊尧知道,其实他自己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希望钟衍只待在自己身边,不要和外界的任何事务接触,把他好好地藏起来。   另一方面,又怕自己的控制欲表现得太过明显,会让钟衍发自内心更加抵触自己。   他说他想出去工作、想去参加莘辰的生日聚会,既然还能表达出自己想做什么事的意愿,就证明这个人没有完全废掉。   贺泊尧手段虽然狠厉,却也不是没有害怕过,尤其是钟衍一言不发坐在窗边数树叶的那段时间,他一度担心钟衍会自此抑郁。   然而他的阿衍,却远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去给莘辰过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钟衍不提,贺泊尧本来也是打算要带他一起去的。   这盘水果算是白得的,还哄着钟衍喂了自己,贺泊尧看上去心情不错,将人搂得更紧:“我当怎么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嘴角渐渐勾起笑意:“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他这一声话音落地,钟衍却几不可查愣了愣,一副反应不急的样子:“可周三你、你不是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   贺泊尧偏头在人脸上啄了一口,像是没察觉他的变化一般:“没什么重要的。”   “比起加班,我更想跟你待在一起。”   -   【接总台报导,关于近日连发的三起beta离奇失踪案,现在案件已经有了最新进展。据悉,警方经过调查取证,确定其中两名男子私下为恋人关系,不排除有因为感情纠纷而被杀害的可能。警方在其中一名男子的家中发现了一只浸水的录音笔,目前正在全力恢复数据,敬请关注后续追踪报导。】   午餐时间结束,钟衍关掉了休息室的电视,阿敏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收拾好餐盒准备上工。   众人逐一散去,却只有刘航与钟衍留到了最后。   见四周无人,刘航掩上休息室的门,这才从口袋里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一张带着钟衍照片却换了名字的身份证、一张挂靠在假身份证名下的电话卡、还有一张周四凌晨自澜城港始发登船的船票。   两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却彼此心领神会。   钟衍冲人点了点头,装好东西正要去开门,这时却又被小声叫住。   “老师。”刘航犹豫了一下靠近,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白色的小药包:“这个也收着吧,或许会用到。”   钟衍攥着药包的手猝然紧了紧,本想问问刘航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alpha身体那么健壮,有这个功夫操心他,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默了片刻,最后只“嗯”一声。   看向刘航的目光有所动容,轻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   莘辰生日当天,他父母出于维护人情关系的需要,包下了酒店的宴会厅组织了一场舞会。   他自己却不屑于搞多大的阵仗,以放松为主,请的都是身边熟悉的朋友,舞会结束直接无缝衔接恒温泳池party和户外草坪烧烤。   贺泊尧会稍微晚一点到,钟衍由人引着、先乘电梯上楼去了莘辰给他们定的套房。   服务生走后,钟衍站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经过慎重考虑,最终把随身携带的背包藏到了墙角的沙发后面。   去到大厅的时候,今天宴会的主角已经举着酒杯在与宾客寒暄了。   钟衍走过去,将手里的盒子递上,嘴边带着浅浅的笑:“莘医生,生日快乐。”   莘辰放下酒杯,手中拿着钟衍送他的礼物左右打量,“哇哦”赞叹一声过后,亦是笑着朝人看过来:“谢谢。”   “今天就不要用‘医生’这个字眼来称呼我了,叫我‘莘辰’就好。”   “好,莘辰。”   只是钟衍话音刚落,再抬头看去,莘辰的神情仿佛一夕间变了,视线越过自己肩头直直望向身后的大门口。   莘辰此时的目光与往日看别人的都不一样,专注又露骨,无框眼镜下的一双瞳眸熠熠闪烁着,满含浓浓的依恋与情愫。   钟衍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正向他们过来的贺淮朝。   刚刚还与钟衍谈笑的莘辰,立刻收住那副散漫的模样、似乎看上去还有些紧张。   贺淮朝声音温润、如清风灌进他的耳膜里:“生日快乐。”   莘辰缓缓蹲了下来,唇角挂笑,仰头脉脉望着面前的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贺淮朝目光却没什么波澜,看着他说:“没有带礼物,因为实在想不到要送你什么。”   “不重要。”   莘辰话接得很快,不假思索,看来是真的不在意这个,眼神却一刻也不愿从面前alpha的身上挪开。   直至贺淮朝低下头、掩嘴轻咳了一声,莘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收回了注视。   整理过思绪后,笑容也恢复了轻松:“你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钟衍去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大厅里的乐曲已经响了起来。   莘辰推着轮椅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弯下腰来,动作优雅又缓慢地冲人伸出了一只手。   没过多久,贺泊尧也来了。   约莫是怕抢了寿星的风头,他今天特意没穿最爱的酒红色西装,黑色戗驳领束在他的胸口,凭添了几分与他为人并不相符的沉稳低调。   贺泊尧拉了钟衍的手,带着他远离人群、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高悬的月色正好,月光轻柔地抚摸着树梢,斑驳的黑影投在树下相拥的两人身上。   贺泊尧将钟衍箍在怀里,气息相融间,一个吻进行得缠绵又冗长。   钟衍的配合令他心底喜悦,唇舌相抵发出的那些细碎声音极大程度取悦了他。   结束后为人披好了衣服,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留恋,意犹未尽又小心翼翼地在人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草坪旁边刚好绑了一只秋千,贺泊尧今晚兴致不错,便叫钟衍坐在上面,自己站在背后慢慢悠悠推着他。   月光铺洒在地上,清风闲适吹乱耳鬓的碎发,时间悠悠从指间划过,贺泊尧却宁愿它永远地静止了。   钟衍望着丘山的方向不知不觉发起了呆,秋千荡到半空的时候,突然听见贺泊尧在身后轻声说:“阿衍,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辈子这样。”   早在葡萄园那些年,如今的场景就已经在他脑海里幻想过无数遍。   半山绚丽的灯火、夜空熠熠的繁星、握着爱人的手、坐在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草坪上。   没人愿意永远困在丘山的荒野,他却想把钟衍带着,一起去到自己那个绮丽又孤独的世界。   他很幸运,在多年后这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自己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实现。   草坪烧烤上,贺泊尧与莘辰多喝了几杯,结束时已是深夜。   贺泊尧带着钟衍在酒店住了下来。   闻着人身上的一身酒气,钟衍给他沏了杯茶送到嘴边。   之后还说要去浴室放洗澡水,alpha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情绪一旦被调动起来很难被收住,alpha体温随着醉意节节攀升,房间里很快充斥起铃兰花馥郁的香味。   贺泊尧揽着钟衍腿窝将人抱起,没有上床,而是将他整个人平放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钟衍神色清明着,知道自己今晚绝对不能被人标记,看他吻得急切,本能带上了几分推拒。   贺泊尧动作一猛,沙发的位置也跟着有所变动,钟衍这才发现这家酒店的沙发竟然是带着滚轮可移动的。   贺泊尧还没拿他怎么样,钟衍先被吓得抖了个机灵。   自己藏在墙角后面的包眼看着就要暴露,此时贺泊尧似乎也被什么声音吸引,发现了墙边的动静。   霎时间,钟衍眼底布满了慌乱,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在贺泊尧的视线转移之前,第一次主动搂上他的脖子,对准那副刚被酒气浸润过殷红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茶里的药效很快发挥出来,alpha趴在枕头上沉沉睡了过去。   钟衍拿来被子,替人盖住背上一道道深浅交错的抓痕,又抬手摸了摸自己仍旧发烫的后颈。   慌乱中将沙发后面的背包取出来,撕开一片阻隔贴,掩盖了贺泊尧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不确定走廊里有没有贺泊尧的人在守着,保险起见,钟衍假装需要客房服务、将包裹在浴袍里面,这才一路战战兢兢溜到了酒店后门。   找了片无人的草丛换上自己的衣服,钟衍手机一开机就联系到了前来接应自己的车——全是刘航一手安排的。   距离登船时间还有不到50分钟,汽车一路飞驰将他拉到了港口。   下车向司机道过谢,钟衍独自一人背着包转身,将今夜灯火璀璨的澜城,甩在了身后。   船票通过核验、双脚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清凉的海风迎面向自己拂来。   钟衍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笑着拥抱一切。   “啊——”   伴随着船舶离港的汽笛声,钟衍扶在甲板的栏杆上放声冲着远处大喊。   心中淤积多年的痛苦、挣扎、怨念与不甘、随着一声声释放融进了消散的风中。   至此,澜城的太阳从哪边升起、月亮是圆是缺都不再与他有关,他拥有了自由——没有“贺泊尧”这个名字存在、真正意义上纯粹的自由。   饶是如此,贺泊尧,我还是祝你好梦。   -   心情平复少顷,钟衍背着包,很快根据票面上的指示找到自己房间所在的位置。   距离那扇门越近,莫名地,步伐逐渐慢、心却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   钟衍以为那只是自己太过激动导致的,船舱服务生经过身边,钟衍笑着与人打招呼,习惯性问人要了杯牛奶助眠。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钟衍愣住了。   那个被下了迷药、此时本应躺在酒店大床上酣睡的身影,此刻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静恭候着他。   倾盆暴雨如柱,从钟衍的头顶浇下来。   他的梦,还没开始就已经醒了。   alpha又换上了偏爱的酒红色西装,漆黑的眸子仿若寒潭,眸中呼应着嗜血阴翳。   他对钟衍温柔地笑着,却仅望去一眼就叫人毛骨悚然。   折断了手中还未点燃的香烟,露出手背分明的骨节,幽幽望过来:“阿衍,怎么不等等我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狗发疯开始!   唔!手快要写断了~求点海星~ 第22章 “游戏,才刚刚开始”   澜城何时下过这么大的雨啊……   后院梧桐被打湿了叶子,劲风猛烈地摇晃着树枝,虫鸣鸟叫一夕之间仿佛都消失了,除了滂沱的雨声,耳边整个世界都变得寂然。   钟衍视线有些模糊,怔怔望着窗前的雨幕,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脑子里像是在过电影,闪过一帧一帧纷乱的场景。   画面中,自己从下城区的仓库里被他找到,上了膛的手枪还抵在那孩子的脑门上;父母忌日那天,贺泊尧要人把骨灰从墓道里挖出来,扒掉自己的衣服、冲着后颈几近暴虐地咬下去;还有那个表面看上去老实、背地里却不知干了多少害人勾当的姜泽,对自己名为照顾、实则监管的忠叔,那个接了自己纸条却转眼就把自己出卖小裁缝。   还有,地牢里那个被贺泊尧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瘫在地上血肉模糊的omega……   就是不知道这次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也无所谓了,钟衍不怕死的。   可贺泊尧想要的,偏偏是让他生不如死。   听说猫在抓到老鼠以后不会立刻将它吃掉,要先放在爪子里把玩一会儿,放它一次次逃走、再一次次揪着尾巴把它拽回来。老鼠以为自己可以跑掉,其实永远游转在猫的掌控之中。   直到那只老鼠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它的死期,也就到了。   今夜的澜庭壹号注定不眠。   alpha孤身坐在床边,将钟衍藏在包里皱巴巴的50元现金一张张拿出来,一张张抚平。   神色隐在暗处,眸底笼着一片阴云,问他:“阿衍,你其实早就起了要逃跑的心思,真觉得自己可以瞒得天衣无缝?”   “没想瞒你,你迟早会知道。”钟衍回话,声音带着风雪俱灭的平静:“我只是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床边的身影站了起来。   砂轮摩擦发出声响,昏暗的室内燃起一簇火光,alpha望着他轻笑,手一松,打火机沉沉摔在了那堆纸币上。   钟衍一动不动杵在那儿,眸底幽黑映出熊熊燃起的火苗,同样化为灰烬的,似乎还有他最后一丝向生的意志。   沉默间,贺泊尧踱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发紧,眼底却写满了挫败:“钟衍,待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钟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眉心抽了抽:“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了,还要来问我。”   “随你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贺泊尧,给我个痛快吧。”   钟衍说完,alpha却没有回应,似笑非笑抚上他的脸:“阿衍,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舍得动你?”   “真正该处置的,是那个蛊惑你、帮助你逃跑的人。二十岁的年纪也不小了,人看上去挺机灵的,怎么竟做些不要命的蠢事呢?”   与人阴鸷的一双眸子对望,钟衍猛地回过神来,瞬间想起整个计划中最不该被忽略的那个人——刘航。   钟衍心脏莫名抽了一下,牙齿开始打颤,目光死死盯在贺泊尧身上:“你要把他怎么样?”   或者说,已经把他怎么样了?   alpha神情间的蔑视令钟衍心口一凉,见人不答,冲过去急切揪住了他:“贺泊尧,我知道你从来不把道德和社会秩序放在眼里,可杀人是犯法的!”   掌心包住钟衍的两只手,alpha眉心微微拧起:“阿衍,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死多容易啊。”   在钟衍难以置信的凝视中,贺泊尧唇角微扬:“姜泽他们折腾人的办法多着呢,这次就给他踏踏实实地上一课。”   “做人最该学会的就是装傻,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否则惹祸上身,受苦的就只有他自己罢了。”   从alpha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锥刺着钟衍的耳膜,根本没有勇气去想刘航现在正面对着怎样非人的折磨。   他紧紧咬住了牙,恨得说不出话,只能攥紧拳头一下下砸在alpha胸口,像只被逼得跳脚却毫无威胁的弱猫。   贺泊尧失去了耐心,掐着钟衍脖子将他一把掼在了墙上。   望着人通红的眼眶,贺泊尧心底的怒意被彻底激了出来,钳着钟衍下巴便想去吻他。   钟衍咬下去没留一点余地,甜腥的血味随着舌尖的濡湿扩散,瞬间弥漫了两人彼此纠缠的口腔。   钟衍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将人推开,胸膛剧烈起伏,投来撕心彻骨仇视的目光。   贺泊尧指背抹了抹伤口,看上去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阿衍,用得着这么狠么?”   说着突然话题一转,眉眼沉了下来:“你看上去很担心他。”   钟衍抿着唇,眸光里那点微弱的震动还是被他给捕捉到了。   “人就关在地牢,你知道怎么走的。”贺泊尧明明在笑,戾气却蔓延了整个眼角。   只半晌,给了钟衍最后的希望:“实在好奇的话,可以过去看他。”   -   刚下了两级台阶,钟衍耳边便传来地下室里绝望的砸门声。   “咚咚咚!”   一声一声,像锥子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好黑!不要过来啊!啊~~~蝎子!有蝎子!”   钟衍寻着声源扑了过去,扒着那道门,高声唤着刘航的名字。   “老、老师?”刘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快染上了哭腔:“救我!快救救我啊!”   “这里好黑,有蝎子,还有蛇!它们缠着我的脖子,我快要死了,我呼吸不了了!我要死了啊!!”   虽不是面对面,钟衍也能想象此刻的他是有多么地恐惧,更加于惊异于贺泊尧的残忍。   指节掐得泛白,钟衍怒目看过去:“比起蛇和蝎子,你的心要恶毒一百倍,你才是畜牲!”   贺泊尧靠在墙边点了支烟,吸过一口,唇边白雾缭绕:“阿衍,这你可冤枉我了。”   “他有幽闭恐惧症,你忘了么?”   “老师!求求你救我!求求你!”   刘航的哭嚎还在继续,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着他。   指甲扣在肉里嵌出深深的血印,钟衍殷红着双眼,此刻终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冲过去一把揪住姜泽的衣领,冲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钥匙!把钥匙给我!”   “钥匙不在他那儿。”   身后话音落地,钟衍怔怔回头望过去,却见自己要找的东西,就明晃晃挂在alpha的指头上。   贺泊尧勾着那一串钥匙,笑容恣意中透着阴寒:“阿衍别急,开门的人,这不就来了?”   在钟衍扑过来之前,alpha抬手一抛,钥匙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眼看着就要掉落在草坪上。   一个健硕身影突然腾空而起,跳到半空稳稳将其叼在了嘴里。   真是个好日子,Botto也被接回来了。   钟衍骨子里怕狗,看到这一幕,身子本能向后凛了一下。   贺泊尧扶住他,顺势将他钳在了怀里。   钟衍挣扎的间隙,姜泽已经打开地牢的门高呵一声,Botto带着它的凶目獠牙,箭一般冲了进去。   霎时间,里面的哭喊声更响了,夹杂着獒犬狂躁的吠叫。   钟衍目视着一切,像被人扼住了喉管一样,窒息之感瞬间遍布了全身。   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衍,我的伙伴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一夜。”   钟衍抬头,正对上alpha那双带着几分邪气的眼睛,眸中那股子狠劲似是要毁天灭地:“我们来打个赌吧,你猜里面这个beta,和它,最后谁能活着出来?”   死守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钟衍膝盖一软,拽着alpha的衣角蹲了下来:“贺泊尧,别这样。”   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他和刘航谁才是更绝望的那个:“我不跑了,我真的再也不跑了。你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吧!”   这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何况在贺泊尧这儿,自己“劣迹斑斑”,恐怕早已经没了信誉。   “阿衍。”头顶的声音桀骜,alpha也蹲了下来,捏住他的下巴:“我把我的真心都给了你,你却踩在脚下肆意地作践它,我曾经给过你自由,你却用它来试探我的底线。”   “我对你,真的好失望。”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钟衍头深深埋了下去,肩膀因为抽泣剧烈地耸动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啊?”   alpha捧着他的脸,替他抚去眼角的泪痕,蓦地笑了:“阿衍,好讽刺啊。”   “你所有的担心、焦虑、惊异、恐惧,没有一样是为我而生的,你泛滥的同情心,全部给了那些与你毫不相关的外人。”   “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alpha怒不可遏吼出了声,眸中的偏执近乎病态,狠狠掐着他:“我好嫉妒、又好心痛。”   “与其让我一个人这么痛苦,倒不如大家都别活了。我所经受的这些,一定要在你们每个人身上,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Botto的吠叫响彻在耳边,地牢里传出衣料被撕扯的声音,伴随着刘航的求救,钟衍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最终抵挡不住,崩溃捂住了耳朵:“不要!”   贺泊尧将他的手扳下来,逼着他听取那些声音,笑得更加狂妄:“阿衍,这就受不了了?”   说着眼眸一凉,霎时收住了笑意:“可是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23章 “他再不吃东西的话会死的!”   钟衍的手机被没收了。   无法跟外面联络,看不到时间,那天在地牢哭昏过去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   饶是如此,醒来后拖着干哑的喉咙,看到忠叔在床边,问的第一句话还是:“刘航他……怎么样了?”   忠叔不知该怎么回答,给人倒水的手顿在半空,目光下意识往姜泽身上瞄了一眼。   姜泽很快凑过来:“他没事,每天都有出来透气。”   听见人这么说,钟衍眸光猝然亮了亮,支着身子艰难坐起来:“你们是,已经放了他吗?”   姜泽颔首:“目前还没有得到放人的指示。”   钟衍不太明白,就着忠叔递来的水抿了口,又问:“那你说的‘透气’,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字面意思。”   姜泽一打磕绊,钟衍神情立马就变了,心里一阵阵打鼓,当即掀开被子下床:“我不信,我要过去找他。”   “衍少爷,您一口东西没吃,小心低血糖啊。”   忠叔刚一说完,钟衍头顶立马有血涌了上去,眩晕的感觉说来就来,脚下一软,扶着额跌坐回去。   很快,姜泽又开口道:“您别去了,他现在……并不在家里。”   钟衍心想我当然知道,人关在地牢当然算不上家,不用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   随即苍凉动了动唇:“今天不见到他,我一口饭都不会吃的。”   忠叔“哎呀”一声:“衍少爷您这是何必呢……”   姜泽投来的目光似有犹豫,在看到钟衍坚定的神情后,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姜泽很快拨去了一通视频电话。   “姜哥,我们刚到。”   视频那端,两名手下举着电话冲姜泽汇报,他们身后所在的餐厅,坐落于澜城400多米高的电视塔。   钟衍一开始没有看到刘航的身影——直到那两人摁住一个beta的脖子,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塞出了窗外。   “救命!我恐高啊,救命!”刘航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两手毫无章法地乱舞着,小臂裸露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与狗搏斗留下的抓伤。   一转眼的功夫,又听见人说:“我后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帮钟衍了,我跑得远远的,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刘航哭着、喊着,钳着他的两人充耳不闻,其中一名手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环了几圈系了个死扣绑在他的腰上。   “啊~~~!”   刘航整个身子被甩了出去,视频却在他的这一声惊呼中被骤然掐断。   别说是钟衍,忠叔在一旁都看得汗流浃背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   姜泽却收了手机,面不改色对他说道:“您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一股极其无力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钟衍瘫坐在床上,想哭,却似乎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脚下像有沉重的锁链在栓着,四周呼吸的空气都充斥着绝望。   最后只能抱住头,惨白着一张脸,闭上了眼睛:“贺泊尧在哪,我要见他。”   -   贺泊尧好久没有擦过书房里的琴了,今天拿在手里的,正是当初彻夜为钟衍拉琴、断了弦的那把。   钟衍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发丝乱糟糟地顶在头上,身穿睡衣赤着脚,明明睡了好几天,却仍像病了很久一样。   望过来的眼神满目悲戚,问他:“贺泊尧,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泊尧没有抬头,目光淡淡落在手中的琴上:“阿衍,虽然你犯了错,我又怎么舍得去惩罚你呢?”   “可我也是人,我的情绪总得有个出口吧。”   钟衍懂了。   刘航罪不至此,但他要找人泄愤,所以他的快乐永远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怔忪间,贺泊尧放下琴朝自己走了过来,嘴角挂笑:“听说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怎么样了,你昏迷这几天,他也一直喊着让你来救他。”   alpha低低呵了声:“你们俩还真是情比金坚啊。”   钟衍不是听不出来alpha的话外音,可这次着实是自己连累了刘航,让他冷眼旁观,他真的做不到。   苍白的指节抓上贺泊尧臂弯,钟衍眼中尽是乞求,从未如此地真挚过:“贺泊尧,我答应你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我再也不跑了,只要你放了他。”   贺泊尧视线垂下来,并没有因此而满意:“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明白,我明白的!”钟衍佝偻着身子,抓着贺泊尧一个劲地点头,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要明白些什么。   “可你在替他求情。”耳边的声音凛冽,贺泊尧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钟衍的脖子快断了,窒息的感觉游走过七经八脉,一张脸憋得通红。   贺泊尧明明恨到了极点,却依旧没有下死手,留着他一口气,只听见人说:“你还有、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可以做、做到,只要你放了他。”   被钳住命脉的明明是钟衍,不知道为什么,alpha眼眶却红了。   “钟衍。”   一声低唤过后,alpha脸上露出阴翳的笑,像被欺骗了太多次,眼里也逐渐没了光。   “我以前是对你有奢望的,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那声音逐渐变得病态又乖戾:“我就是要折磨他,还要你亲眼看着。”   说罢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是你们先来招惹我的,既然这样,咱们谁都别想痛痛快快活着。”   -   钟衍是被人架着回到屋里的。   之后的几十个小时时间里,人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滴水不进,醒来就吐。   忠叔让厨房变着花样做了些软糯好消化的食物,筷子夹着、勺子舀着,亲手送到他嘴边。   食物的香气就萦绕在鼻息间,他却眼神冷漠,叫人看不出任何一点进食的欲望。   时间过去了三天,钟衍对吃饭这件事开始产生生理性的排斥。   厨房大早熬了小米粥搭配有甜味的蒸糕送上来,钟衍肚子空了几天逐渐开始有饥饿的感觉,可只要碗一端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闻到的全是如泔水一般令人发呕的腐臭味。   忠叔在一旁看得着急,可又不能真的掰着嘴给他把粥强灌下去。   好不容易看钟衍张嘴勉强吃上一口,但也仅仅就这一口,不知人怎么咽的竟然能呛到气管里,碗一撂,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止不住的咳嗽。   钟衍明明已经很窒息了,贺泊尧却像瞎了眼一样看不到他的难受,冲进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捏着他的脸质问:“钟衍,你用绝食来威胁我?”   贺泊尧非要这么想,钟衍知道自己辩解无用,便暗暗跟他叫上了劲,嘴硬着认了下来:“是。”   “你以为自己不吃不喝我就会放过他了么?”贺泊尧手上力道一紧,引得钟衍一阵吃痛,随后轻笑:“我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变本加厉折磨他,直到你开口进食为止。”   按照钟衍以往的反应,此时他一定会是先妥协的一方,哭着为那个beta求情。   然而今天的他却一反常态,平静地看过来:“无所谓。”   顿了两秒,语出惊人道:“你杀了他吧。”   贺泊尧因着这几个字神情滞了一下,眼中的困惑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杀了他。”钟衍面不改色重复了一遍,眨眨眼:“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帮过我的人了,现在的刘航也是一样。”   说着渐渐挺直身子,望向贺泊尧的眼睛:“就让我怀着对他的愧疚,在心里永远惦记着他,我愧疚的时间越久,对他的惦记就越深。直到连我自己……”   “钟衍!”   钟衍话还没说完,贺泊尧就愤愤打断了他。   alpha卡在钟衍脸上的指节泛白,像是要生生把他的牙齿捏碎一样,极力隐忍着什么,神情复杂。   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有些时候,不用枪,一样可以杀人。”   “你总是说我狠,其实你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对自己狠、对我更狠的人。”   -   之后的几天,贺泊尧没有在家里待过了。   钟衍依旧是食欲缺缺,没人折腾他,他的嗜睡症状反倒越来越明显。   最近半夜常常做梦,凌晨醒来,他的头上像被扎了几百根针一样痛,身体还会止不住发冷。   钟衍下意识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又经历了几次呕吐,这下愣是连气都不太喘得上来。   忠叔眼看着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床边着急得打转:“衍少爷,您这就是心病啊,我还是打电话叫二少回来吧!”   忠叔太会往自家少爷脸上贴金了,钟衍才不想看见贺泊尧,没空跟他解释,摆摆手让人先出去。   直到这天早上,钟衍醒后强撑着一口气想要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身下的浮肿才意识到不对。   猝不及防,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就像被抽空一样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钟衍的意识仍旧一片混沌。   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视线却像患了800度近视一样模糊,眼皮动了动,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床前。   手背上轻微的刺痛让他又清醒了些,皮肤一紧,冰凉的液体就这么缓缓流入了血管中。   钟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但这场景,似乎和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如出一辙。   “你们、要干什么?”   原来不是在做梦,钟衍发现自己能说话,只是嗓子哑着,声音不好听罢了。   话音落地,耳边却传来莘辰轻柔的安抚:“别怕,这是葡萄糖。你现在有轻微脱水休克的迹象,我帮你输液维持体力。”   缓了半分多钟,钟衍视线彻底恢复了清明。   莘辰为自己诊过许多次病,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现在糟糕一百倍的状况,但这也是第一次,钟衍从他脸上看到仿佛自己患了绝症一样凝重的神情。   钟衍知道莘医生是个善良的好人,每次自己身体出问题都要来麻烦他,钟衍心下过意不去,很想开口对他说声:辛苦了,谢谢。   可现实虚弱的身体容不得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客套,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像是察觉了他心中所想,莘辰凑过来替他盖好被子,笑意温和地轻声道:“没事的,好好休息。”   钟衍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卧室的门开了又关,房间里的人逐一散去,周遭又陷入到深海一般沉寂。   一道墙之外传来的吼声此时便显得尤为突兀,钟衍很熟悉,那是莘辰的声音。   “贺泊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造什么孽?他再不吃东西的话会死的!”   -   阳光从窗帘细小的缝隙中漏进来,一缕铺洒在被子的褶皱上,很快被飘来的成片乌云遮住。   忠叔过来关上了窗,瞧这天气,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贺泊尧又是多日不露面,屋里的一日三餐,那些佣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定时定点端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进来。   “衍少爷,这个是口味偏甜的糯米饭,红枣和枸杞都是补血的,蒸过之后口感更好,您可以尝尝。”   “还有这个,您要是想吃咸的,皮蛋瘦肉粥配了爽口的凉拌海蜇,里面的松花蛋是咱们厨师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己腌的,外面买的跟这个味道就不能比,您尝上一口就知道了。”   忠叔的声音实在有些聒噪,床边又站着一排端着盘子的佣人,钟衍知道自己不选不行,神情恹恹的,随便抬手指了一个:“就它吧。”   将钟衍选中的食物给人端到跟前,忠叔负手依旧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衍不解的目光投过去,忠叔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解释:“我们……得看着您吃完才能离开。”   太可笑了。   “我是三岁小孩还是断手断脚了?”钟衍有气无力,发飙完全没什么威慑:“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吃饭还一定要人在旁边盯着?”   周围佣人闻言纷纷低头,抿住了嘴。   钟衍叹气,拧眉靠在床头,阖了阖眼:“我现在没胃口,真的吃不下。”   忠叔躬了躬身子,眼中有乞求也有心疼:“衍少爷,多少吃一点吧。”   “您这半个月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这么下去,真要成皮包骨了!”   钟衍好累,挥手随意打发着人:“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那些人还是像没听见指令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忠叔眼睛一直望着他,一定要看着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吃了才能去复命。   钟衍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心中积攒的郁气一瞬间转化为崩溃爆发出来:“你们到底要怎样?”   头埋在手里揪扯着头发,面色痛苦:“我说了吃不下吃不下!等我切腹自尽了掰开我的胃,你们想塞多少塞多少,这样好不好啊!”   钟衍承认自己情绪稍稍有些激动,却未承想他这一声话音落地,站在自己床尾的一名佣人,突然端着盘子跪了下来。   在钟衍震惊的凝视中,接二连三,他身旁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衍少爷,算咱们求你了,多少吃上一点吧!”   钟衍哪里见识过这阵仗,两瓣唇无力地张了张,惊得彻底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开口:“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其中最先跪下的那人怯怯忘了眼忠叔,像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最终咬咬牙:“二少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今天下午晚餐之前如果您还没有进食,我们所有人就都完了!”   他这边刚一说完,这时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个声音:“衍少爷,我在贺家做工很多年了,对这里也有感情,不想失去现在这份工作啊。”   “对对对,还有我。我家里的omega母亲去年患了癌症,一直卧病在床,失去这份工作对我们家而言就是灭顶的灾难啊!”   “衍少爷。”   “衍少爷!”   一时之间,呼唤钟衍的声音在房间内此起彼伏,耳边听着这一声声的“衍少爷”,他就像被串在烤架上的鸭子一样,翻来覆去换着面地来回炙烤。   真正的暴虐,从来都是因为一己之私,将屠刀架在无辜之人的脖子上。   钟衍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经由贺泊尧那双手做过的每一件事、由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细回想来,都令人打从心底犯上深深的恶心。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浪潮又涌了上来,钟衍生生忍住,望着面前一张张惴惴不安面带乞求的脸,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溢出。   他不同情任何人,只同情此时身受道德绑架不得不屈身妥协的自己。   明明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钟衍捂嘴咳嗽两声,还是把手伸了出去,示意忠叔把饭给自己端到身边。   忠叔喜出望外,见状连忙唤了地上几名佣人起来。   大家一起把床头桌给钟衍支上、热乎乎的粥放在桌面、勺子用消毒毛巾擦过才敢给他放到粥里。   钟衍捏着勺子,强忍着胸口那股恶心往嘴里塞了几大口,之后又有些报复性地直接撇了勺子、端起碗大口大口直接往胃里灌了起来。   满意了吧?现在你们所有人都满意了!   “衍少爷慢点喝,粥多着呢,不够的话我再给您盛。”   听了忠叔这句话,钟衍胃里被他强压的不适、条件反射向上涌得更厉害了。   闻到粥里肉腥味的那一刻,钟衍喉结不由控制滚动了两下,瞳孔骤缩意识到不对,下一秒,扒着床边弯腰。   “呕”地一声,将刚刚喝进去的东西,尽数吐在了地板上。   钟衍意识恍惚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回神,众人慌乱间,便听见忠叔在耳边惊恐的叫喊:“血!是血!”   “衍少爷吐血了!快去叫医生过来啊!”   -   “红灯笼,高高挂,扎着眼睛要说话~我们一家团团坐,喜气洋洋过年啊~”   钟衍耳边响起这首儿时母亲经常给自己唱的歌,身体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陷在另一个混沌的世界里。   “检查病人心率血压,注射麻药,准备开始手术。”   这一声话音响过,钟衍从睡过去的那一刻开始,便陷入到冗长又幸福的梦中。   “阿衍,小淇这次学校考试又得了第一名,老师夸他悟性高,是个聪明的孩子呢。”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家里面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心,跟在贺小少爷身边好好学习。等秋季的葡萄成熟了,我摘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我想吃镇上那家酒酿汤圆啦!”小淇蹦蹦跳跳朝自己跑过来,贴在自己身边噘着嘴撒娇:“你和阿尧哥哥过年回来陪我好吗?咱们还一起去逛庙会、放烟花好不好啊?”   “对了!我还想听阿尧哥哥拉琴呢!”   小淇刚一说完,转眼间,贺泊尧便出现在了小提琴演奏会的那天晚上,由漫天雷鸣的掌声中,缓缓向自己走来。   少年alpha风姿如玉,身着红衣,聚光灯下映出额前一对清亮的眸子:“阿衍,有你在台下倾听,演奏便永远不会落幕。”   钟衍怔怔看着alpha对自己伸出了手、邀请自己一起上台。   少年那时的笑容太过美好,钟衍被他身上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温柔迷惑,却忽略了他嗜血双眸中,沾染的尽是父母与小淇的鲜血。   钟衍四处慌张地寻找,他在梦中看不清母亲和小淇的脸,耳边却充斥着他门声嘶力竭的求救。   丘山燃起的熊熊烈火中,母亲匍匐在坍塌的家门前,望向自己的孩子满是悲悯,却似乎依旧微笑着,对他说:“想家的时候不要哭,我们阿衍现在长大了,要学着坚强一点。”   钟衍还是哭了。   温热液体从闭阖的睫毛中溢出来,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枕巾。   双眼慢慢睁开,视线里不再有自己日夜思念的两道身影,只有头顶惨白的天花板,诉说着苍凉。   触在皮肤上的指腹温热,动作轻柔描摹着他的额头、眉毛与眼角。   “醒了!衍少爷醒了!”   听到的明明是忠叔的声音,掀开眼皮望去,出现在面前的人——却是贺泊尧。   alpha俯身轻轻拥住了他,语气温柔得令人恍惚:“阿衍,你的胃做了一个小手术。不要怕,身体很快就能好起来。”   钟衍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牙齿滞涩咬合,发出微弱的声音,缓了缓说:“贺泊尧,我梦见……妈妈和弟弟了。”   像小情侣夜间的枕边闲聊,alpha温声低哝着:“是么,那这一定是个美梦。”   “还……梦到了你。”   “梦到我什么?”   问出这句话,alpha像是很快又后悔了,指尖抵上他的唇:“算了阿衍,别说。”   与我有关的,多半是个噩梦。   少顷,却听见钟衍自言自语地喃喃:“十几岁时候的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贺泊尧说。   可那一步一旦迈出去,我就注定回不了头,也绝对不会放手。   阿衍,我们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hby:但我不后悔。 第24章 “阿衍,我就是想咬”   躺在床上静养的这些天, 钟衍身体的各项指标肉眼可见在快速恢复。   贺泊尧要去外面做事不能天天守着他,但只要在家,就一定会亲自监督他吃饭。   钟衍今天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动了几口便唤忠叔过来把盘子端走。   贺泊尧抬眸看过来一眼,放下电脑从窗边走了过来。   一句多余的话没跟人讲,贺泊尧端起其中一个盘子,把饭菜混合着汤汁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并告诉忠叔:“给地牢里面那个beta送过去。”   钟衍抬头看向他,颈间喉咙不自觉滑了滑,想问的话迟迟没有问出口。   alpha居高临下地审视过来,勾唇:“食物不能浪费,总要有人把它解决掉。你不吃……给他也是一样的。”   那神情间的蔑视,就好像在说一条狗。   “阿衍。”贺泊尧在他床边坐下来:“我下午原本还有其他安排,但你要是不乖乖吃饭……”   人说着突然凑近:“我就在这儿一直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在贺泊尧每天这样换着法儿的“威胁”下,钟衍进食逐渐变得规律。营养一旦跟上来,气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   身体状况总归在转好,人却变得不怎么说话。   霜打的茄子至少吃起来还有苦味,现在的钟衍,别说什么高兴不高兴,几乎什么情绪都叫人看不出来。调酒用的那些杯子落了灰也不管,整个人变得特别寡淡。   忠叔怕他思虑太重,也不知道是真的胆子肥了、还是私下得了贺泊尧的授意,有一天来送牛奶的时候突然在钟衍耳边说:“衍少爷放心,二少其实早就放您的朋友回家了,他心里其实还是顾及着您的感受的。”   钟衍没说话,接过牛奶一口气喝完,递了个空杯子回去。   他那是顾及自己吗?只不过是玩腻了看人没有利用价值了而已。   贺泊尧今晚去了老宅还没有回来,忠叔拉好卧室的窗帘,闲聊一般动着钟衍明早醒来可以去酒窖转转。   猝不及防,却听见钟衍问:“院子里那台割草机,最近怎么不响了?”   两人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   忠叔心里也很是好奇,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问割草机了?   最后“嗐”了一声,回话说:“人的头发尚且不能天天剪呢,草哪能天天割啊,不工作的时候都在仓库里撂着呢。”   贺泊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忠叔汇报说钟衍今天有按时吃饭和服药,晚上喝了牛奶,刚刚已经在屋里睡下了。   贺泊尧解领带的时候将卧室门悄悄开出个小缝,看到隆起的被子下、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的身影,沉静打量了半分多钟。   关上门准备去其他房间洗澡,这时才突然察觉后院好像一直有什么声音在响,听上去像是割草机在除草。   贺泊尧叫来忠叔,皱起的眉头一脸的不满:“这么晚了除什么草,没看见阿衍睡着了?”   “还不去关掉?”   忠叔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这……是衍……”   “愣着干什么?去啊!”   贺泊尧一声令下,忠叔后面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了,“诶”一声应下来,叫上两名佣人赶紧去了后院。   机器的运转声很快小下来,没多久就停了。   贺泊尧洗完澡换了身舒适居家的衣服,去到书房又处理了一些事情。怕吵着钟衍,回房的时候特意没穿拖鞋,蹑手蹑脚的。   推开门进屋一看,钟衍却早就醒了。   一双眼睛目色清明,进门时刚好扭头朝自己看过来,两手隔着被子搭在腿上,这个姿势靠在床头不知道坐了多久。   -   贺泊尧把事都交给姜泽,上午在家待了半天,想多陪陪钟衍。   殊不知,钟衍没他陪着还好,有他在,整个人更阴郁了。   吃饭的时候贺泊尧突然提议:“阿衍,失眠情况很严重的话,找个医生过来给你瞧瞧。”   钟衍夹起米饭往嘴里送了一口,眼神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猜人约莫是走神了没听到,贺泊尧也没跟他计较,往他碗里夹了颗菜:“别总盯着白米饭,多吃点蔬菜。”   钟衍夹起那颗绿叶菜咬了一口,嚼起来,像个程序设定好的嚼菜机器人一样。   很快,贺泊尧又往他碗里放了块鱼肉:“别只吃素的,还有这个。”   钟衍放下那颗绿叶菜,夹起鱼肉乖乖吃了起来。   钟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如此听话,贺泊尧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唯命是从,没有一句反驳。   可不知为什么,看见人放下绿叶菜又去夹鱼肉的时候,贺泊尧心里那股火就是压不住蹭蹭往上冒。   钟衍在吃,嘴巴在动,可他的眼神是呆滞的。跟自己完全没有交流,像个木偶一样被自己牵着绳子。   贺泊尧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有血有肉、温暖鲜活、哪怕会哭会闹会在他怀里挣扎的钟衍。   现在的他却跟个死人一样,看似待在自己身边,魂却被抽走了。   看着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来气,贺泊尧声音不自觉拔高:“能不能别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叫你现在别吃了把饭给我吐出来你吐不吐啊?”   钟衍咀嚼的动作微微一滞,面无表情看过来,仅片刻,低头将嚼碎的鱼肉乖乖吐在了桌上。   “艹!”   贺泊尧筷子摔到桌上,其中一只飞起来掉在了脚边。   恰好此时忠叔从外面进来,见状连忙从地上拾起,给人换了双新的筷子过来。   贺泊尧哪还有心情再吃饭,闭眼顺了顺气,问他什么事。   忠叔目光若有似无落在钟衍的身上,看了人一眼,这才凑近贺泊尧低声在他耳边汇报:“二少,您要的人,姜泽给您带来了。”   -   alpha的行动力太强,钟衍甚至已经被人架着摁在床上了,仍是没有人对现下的情形做过一句解释。   贺泊尧在他身边坐下来、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T、短发戴口罩的男人。   对方手里握着类似于颜料和针头的两样东西,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装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器具。   许久不出声,钟衍一张口就感知到唇舌的颤抖:“你、你们要做什么?”   alpha眼眸幽深,温柔沉静地看过来。今天手腕上没有戴表,掌心抚上钟衍额头,刚好露出内侧皮肤栩栩缠绕的铃兰花纹身。   指背顺着他的侧脸一路下滑,突然开口:“阿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留在身边么?”   “可你总是不乖,总是想着要逃跑。”   alpha指尖冰凉,覆在钟衍微微翘起的唇上,勾唇笑笑:“莘辰要我克制,说我不可以再咬你的腺体。可我就是想咬,想让你无论走到哪,身上都带着只属于我的标记。”   说罢俯身将钟衍紧紧拥进了怀里,埋在人颈窝自言自语:“阿衍,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听了太多次他用这种阴森的语气跟自己讲话,钟衍后背攀升起寒意,两腿踢腾着想着要挣脱,却很快又被摁住。   “贺泊尧你个疯子,你把我放开!”   颈侧的人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嘴里止不住喃喃,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衍,为什么是beta,你为什么偏偏是个beta……”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饶是狂妄如贺泊尧,也曾有过痛苦和迷茫——自己喜欢的阿衍,为什么偏偏是个beta。   自己在他身上千次万次地标记,无论注入多少信息素、咬下去的印子多么深,一觉睡起来,那些味道没多久就散了。   看似时时拥有,但其实,他的阿衍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alpha望向钟衍的眼睛,神情突然亮了亮:“阿衍,你说纹身这个主意怎么样?给你纹个和我手上一样的图案。”   这下钟衍终于知道那黑衣男人手里的针头是做什么用的了,难以置信地望过来,拼命摇起了头。   他不要纹身、也不要什么恶心的铃兰花。   不要不要!与贺泊尧有关的一切东西他通通不要!   钟衍眼中的恐惧深深刺激了他,贺泊尧却变得更加兴奋,带着超出本能控制欲的病态:“我要把它纹在你身上最显眼的地方,让每一个看见你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让他们一看见这个纹身,就像闻到你身上的铃兰花香一样。”   “我说过了不要碰我!贺泊尧你个疯子!”钟衍脸上难得露出了狰狞,拼命想从钳制中挣脱出去,却被几个人同时按住了手脚。   贺泊尧掰过钟衍的头,深深凝视着他:“阿衍,你说我应该把它纹在哪里呢?脸上好不好?”   在钟衍怒目的回瞪中,贺泊尧虎口钳上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可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让他们碰你的脸呢?”   说罢脸上的笑意收敛,不再看向钟衍。   贺泊尧起身之时,带着口罩的纹身师已经拿着工具走过来,将冰凉的液体喷洒在钟衍的锁骨上。   像是遇到了蒙面向自己索命的地狱使者,钟衍一颗心掉进了无底的黑洞,拉着他所有感官的一同下坠。   本能张开嘴呼救,却在人森冷的注视中,嗓子像哑掉一般,再也嘶喊不出声。   针尖刺向皮肤的那一刻,钟衍疼得快要昏过去了,比贺泊尧标记自己的时候还要疼。   针头刺破皮肉生生扎进了骨头里,像是有人拿着刻刀凿开他的血肉,脖子上的青筋都痛得爆了起来。   钟衍拱起身子挣扎,纹身师按住了他,用警告的语气说:“别动,这块皮毁了还要重新找地方。”   按住他手脚的几人配合着,下手的力道更重,像是要将他手腕与脚腕生生折断一般。   钟衍转头,眼角噙着泪无力地望向那个身影,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喃喃说了一句:“贺泊尧,我好痛。”   alpha没有回头,站窗边逆光背对着他,肩头紧绷。   半晌,拿出烟在指间点燃、抽了一口,迈步离开卧室,消失在钟衍的视线当中。 第25章 “阿衍没病,有病的人,是你”   钟衍夜里开始频繁地做梦,各种各样恐怖、诡异的梦。   有时候,会出现一个蒙面人拿着榔头把他的肋骨敲碎、用镊子一块块取出来。又有时候,钟衍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那个蒙面人拿着刀,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刀刀割下来,放进油锅里炸。   梦是虚晃的,梦里那种切身彻骨的痛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钟衍。   夜半惊醒,钟衍顶着满头淋漓的大汗从床上坐起来,身旁尚有alpha沉沉的呼吸声,周遭却是一片漆黑。   拖着、拽着他,仿佛要将他卷进无底的黑暗旋涡。   像轻飘飘的幽灵一样无声无息下了床,钟衍缓步走向浴室、打开头顶的灯。   锁骨凸起处的印记结成了痂,没有脱落之前,图样周围还泛着红肿,却依稀可见花蕊的秀色。   钟衍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的茫然仿佛置身迷雾,又像是被千年寒冰冻结的湖面,激不起一丝的波澜。   这个纹身很招贺泊尧喜欢,时常抚着它欣赏,像是看到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那样,嘴里喃喃着感叹:“阿衍,你瞧这花,开得多美啊。”   它美么?   钟衍在心里面问自己。   它是贺泊尧在自己身上犯下罪孽的承托,是他对自己冰冷切残忍手段的具象,是自己失去的尊严与自由、被这个疯子嗜骨啖肉流出的血凝结出来的。   将所有的恨意咬在齿缝、紧握在指间,钟衍猩红着一双眼,对着镜子拿起了洗手台面上的剪刀。   他不要,不要贺泊尧,更不要这道刺目的铃兰花纹身留在自己身上。   贺泊尧越是从自己身上想要汲取些什么,自己便要将他所妄想的统统毁掉,永远不叫他如愿。   刀尖哆哆嗦嗦地接近,钟衍将自己的唇咬出一个血印,泪水顺着深陷的眼眶涌出来弥了视线。   不痛的,一点都不痛的。   会好的,很快就会好了。   他从未在一件事上如此地坚定过,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却像着了魔似的,对准自己的锁骨将剪刀扎了进去。   挑起那处纹身,将图案连着上面的肉生生剜了下来。   剪刀掉在地上的时候,钟衍笑了,笑得那样愉悦又满意。   血水顺着起伏的胸膛浸湿了前襟,钟衍却仿佛丧失了一切感知,感觉不到痛、也听不见耳旁呼唤自己的声音。   跌落到迎来的怀抱中,终于闭上了眼。   贺泊尧,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你永远标记不了我。   永远。   -   因为伤口发炎,钟衍躺在床上高烧烧了整整三天。   混沌中有人给他的伤口上药,钟衍差点被疼醒,也能感知到有人往他的静脉里注射液体,身体却像被凭空而来的力道压制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大骂:“我从来都当你只是稍稍偏执了一点,没想到,你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直到第四天钟衍彻底清醒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竟然又是莘辰的声音。   之后的好几天莘辰本人都没再露面,只是定期让助理把药送到忠叔的手里。   直到这天贺淮朝掂着食盒出现在兰庭壹号,莘辰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没多久也跟着过来了。   虽说连贺淮朝自己都是整日咳嗽药不离口,看到现在的钟衍,目光还是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   阿衍初到贺家也不过刚刚成年,那时候肩膀虽然单薄了点、面容稍显稚嫩,但至少会跑会笑、是个有朝气活生生的人。   近两年自己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恰好是因为这一点,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为直观地感受到钟衍的变化。   眼见着他原本强健的身体底子就这么一点点被折腾废了、整个人的气场也是越来越阴郁,贺淮朝其实是想多开解开解他的。   但孽毕竟是自己亲弟弟造下的,站在钟衍的角度,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难免带着私心。   支开莘辰,贺淮朝陪着钟衍在后院假山边静静待了会儿。   钟衍手里捏着喂鱼的饲料,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在发呆。   贺淮朝视线缓缓落在钟衍身上,张了张口,很想问上一句:阿衍,你还好么?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话又纯属多余。   就钟衍现在这个样子,他说“好”,估计也没有人真的会信。   思虑半天,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没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样。”   贺淮朝的话将钟衍从失神中拉了回来,意识到大哥口中的“他”是在说贺泊尧,钟衍眼睫眨了眨,这才想起要把鱼食撂进池子里。   贺淮朝视线一转,刚好看到钟衍锁骨上方覆着的纱布,心绪一时之间五味陈杂,最后只叹了口气:“阿衍,下次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他在你身上纹了什么?值得你对自己下这样重的手?”   “铃兰花。”钟衍淡淡回话,顿了顿:“和他手腕上的一样。”   贺淮朝眉间的神色变了一下,几不可查。   两人之间默了片刻,便又听见他问:“关于那个纹身……阿尧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它是怎么来的?”   贺泊尧从没有提过,但说实在的,钟衍不想听,也不是很好奇。   钟衍没有接话,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贺淮朝很有分寸,将近十年的时间贺泊尧都没有对钟衍讲过这个纹身背后的故事,自己更不必多此一举。   可饶是时间匆匆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弟弟幼年时期的种种遭遇,贺淮朝仍旧会心痛——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缩影。   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在命运可笑的安排之下,一个人重蹈覆辙另一个人的老路罢了。   但阿尧终究比自己聪明,知道丰满羽翼逐渐脱离父亲的掌控。单从这个角度来讲,自己就没有资格来评判阿尧要过怎样的人生。   自己懦弱,他却很坚强。   “阿衍,说来你可能不信。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很多事注定不是我和阿尧可以左右的,我们只有被左右的份。”   贺淮朝不知道自己发出这样的感慨有什么意义,或许是默认自己已经没有未来、贺泊尧却有,所以他还是说了。   片刻后又无奈苦笑:“当然,这和他现在变成一个不可饶恕的混蛋,并不冲突。”   贺淮朝说出“这样的家庭”几个字的时候,钟衍望了过来,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目光里却隐隐藏着一股很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草坪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贺淮朝首先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忠叔身旁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脸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很是斯文。   对方手里掂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不做介绍的话,一眼会让人联想到是哪里过来的律师。   忠叔福了福身,对着贺淮朝解释:“这是二少从专院请过来的精神科专家,这次来主要是想让他给衍少爷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除去睡眠与噩梦的问题,介于钟衍近来精神各方面的不稳定,贺泊尧担心他会有抑郁的倾向,只是没有明说。   现在精神科专家一请过来,傻子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钟衍对类似于打针、医生、医院一类的字眼会产生潜意识上的抵触。   现在听到忠叔的话,大脑更是白了一瞬,两手不自觉绞到了一起。   贺淮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便替人做了决定:“把人请回去吧,阿衍不需要。”   以贺淮朝的性格,平时遇到这种状况是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更别说兰庭壹号是贺泊尧的私人住所。   他就算手再长、也没有长到可以干预自己弟弟的家事。   所以今天他一出口,忠叔和钟衍同时顿住了。   钟衍眸中布满了动容,忠叔则是一脸狐疑,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或者会错了意。   很快,贺淮朝明确重复了自己的话:“这个主我替阿衍做了,他没病,不需要看医生。”   说着眸光沉下,看向忠叔严肃又坚定:“回去告诉贺泊尧,让他好好反思一下,究竟谁才是精神有问题的那个。”   -   贺泊尧晚上回来得早,钟衍彼时刚上床正处于酝酿睡眠的阶段,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最后还是发了条信息给忠叔,询问他可不可以开一下院子里的割草机。   贺泊尧洗漱过后身上带着水汽,没有多余的动作,从身后轻轻拥住了钟衍。   以前两人上了床,贺泊尧废话都是很少的,大多数的时间捞住钟衍就直接进入正题,汗都出不完,哪里有功夫闲聊?   也就是最近开始,alpha那方面的欲望似乎淡了不少,比起一些激烈的杏事,似乎更偏爱就这样搂着钟衍,两人头与头挨着,在枕边说一说话。   但与其用“聊”这个字,倒不如说是贺泊尧一个在唱独角戏。   “阿衍,大哥今天把我找来的人支走了。他说你没有病,生病的人是我。”   alpha声音落寞中带着一丝清寂,在漆黑的环境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听上去尤为清晰。   “可我怎么会病呢?”   贺泊尧这话不像是个问句,似乎并不期待谁能给他答案,他只是在质疑,但又不那么确定。   眼睫微微阖了会儿,没有睡着,反倒给钟衍讲起了故事。   “小时候一到夏天,贺洵会带我们去他朋友的私人庄园避暑。”   “那里养了两只兔子,个头还不如我坐的板凳高,身体却比我见过的任何动物都灵敏,它想逃的时候我根本抓不住。”   紧接着,就听见贺泊尧叹气的声音:“有一次我追兔子一不留神掉进了池塘,自己爬上岸了才发现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小畜牲咬了一口。”   “贺洵知道以后很生气,扇了我两巴掌,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一路拖到了兔子窝。他说我既然这么喜欢抓兔子,今夜就睡在那里,哪也不许去。”   “大哥不敢反抗贺洵,晚上给我拿了一床被子过来,也同样训斥了我,让我吸取教训,以后离那些会咬人的东西远一点,不要再去惹它们。”   贺泊尧话音落地,钟衍余光向后淡淡瞥了一眼,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可是第二年、第三年再去的时候,我依然会去找那两只兔子。”   “后来,我不但抓到了它们,还养了Botto。”说到这里,alpha蓦地笑了:“这些动物都是会咬人的,但你看,我能驯服它们。”   “大哥说我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觉得我有病。阿衍,我不怪他,他只是不理解我的执着罢了。”   气氛在两人间沉寂了数秒,贺泊尧圈着他的那双手紧了紧,让钟衍的后背紧贴着自己胸膛,又问他:“你能理解我吗?”   钟衍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理不理解的倒是不重要,现在只想让他把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饶是贺淮朝足够了解贺泊尧,有一点他还是说错了。   他说贺泊尧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钟衍看到的却是:即使撞了南墙,这人也只会把墙生生凿出个洞从中间穿过去。又哪里来的“回头”一说?   贺泊尧当年被兔子咬了八成是没来得及去打狂犬疫苗的,才会让他现在跟个神经病一样,对一个没有信息素beta的后颈这么着迷。   正思索间,钟衍耳边似是传来一声低泣:“阿衍,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好不好?”   “别对我这么冷漠,我会疯的。”   alpha最后一个字带着颤音,恍惚间,给人一种他好像在哭的错觉。   “钟衍。”贺泊尧又唤了他一声,拼命贴紧了他,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可莫说是这颗心,钟衍身体内外包括骨子里的血都已经凉透了,哪里还有暖意可留给他?   他的过去钟衍不想知道,他的未来钟衍也不想参与,涌上心头的只有深深无力的疲惫。   活着已经很痛苦,自己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他了。 第26章 “清除记忆,我们重新开始”   “衍少爷,您别老在屋里闷着呀。今天外面天气好,要不要我陪您出去晒晒太阳?”   这已经是忠叔不知道第多少次推开房门、发出这样的疑问了。   钟衍现在就像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卧室窗帘将阳光遮挡个严严实实、不吃饭不洗澡、与外界任没有任何的交流。   甚至因此萌生一种很极端又极其可笑的想法——如果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等到自己满身臭气整个人发霉腐烂的那天,是否会招来贺泊尧的嫌弃?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贺泊尧才会发现,比起身边躺着一个寡淡无味的beta,香香软软的omega才是他的最优选。   “钟衍,起来!”   “啪”地一声,墙上开关被人一巴掌拍下去,头顶大灯随即亮了起来。   在黑暗中待久了,刺目的光线突然照过来,引得钟衍视线骤然一白,很快眯起了双眼。   手刚刚抬起挡在眼睛上,猝不及防,腕间一个力道突然覆了上来,没有多余一句废话,将他从床上拽着坐了起来。   “你在屋里呆了一天?”alpha眸中带着愠色,默了片刻看着他冷哼一声:“待在这儿可真是委屈你了,应该把你撂天桥底下给你个碗,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舒坦。”   钟衍一天没有刷牙,更别提洗澡洗脸,头发是乱糟糟鸡窝一样顶在头上,贺泊尧这话确实半点没有冤枉他。   瞧他现在这副模样,跟天桥底下的流浪又有什么区别?   贺泊尧到没有嫌他脏的意思,叹口气,走两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抬手握住钟衍的脚踝,贺泊尧拇指无意识压在那条铃兰花链子上揉了揉,拿过袜子给人套在了脚上。   “去擦把脸,家里的饭要是吃腻了,我带你出去下馆子?”   alpha声音缓和下来,见人垂着眼皮无甚反应,想了想,很快又说:“不愿意出去的话也行,你点几个菜,我让人做好给咱们送过来。”   “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吃老宅那边的小炒肉,我让忠叔把那个厨子叫过来怎么样?你要是真喜欢,咱就把人扣在这儿不让他走了,天天换着花样给你做你爱吃的。”   alpha一个人沉浸地讲着,目光从始至终定格在钟衍身上,眸中乞求着他的对视,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反应也好。   气氛沉寂了几秒,见人依旧不搭理自己,alpha眉眼冷了下去:“钟衍,说话。你是哑巴了吗?”   他这一声话音落地,好巧不巧,后院割草机突兀的嗡嗡声猝然响了起来。   钟衍抬头,目光下意识向窗外看去,神色依旧暗淡,但仔细一观察,还是能被人轻易捕捉到他情绪上的波动。   贺泊尧欲言又止望了他一会儿,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疲累——好像无论自己再怎么掏心挖肺地对他,他回馈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像是被人整得实在没辙了,贺泊尧搓了把脸,最后拧眉望着他妥协道:“阿衍,实在想家的话,我陪你回丘山看看吧。”   他这边刚一说完,钟衍像是从呆滞中猛然回过了神,两人终于有了自己进屋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贺泊尧怕人失望,提前给他打好了预防针:“葡萄园还在,就是那场大火以后,以前的房子没了。”   “所以你现在回去,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地。”   “荒地……”钟衍总算是开口了。   贺泊尧所指的那场大火,钟衍在梦里也曾梦到过,然而经由他之口再说出来,仿佛当时惨烈的场景又在自己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坍塌的房梁烧、废墟中的烈火、小淇声嘶力竭的求救,还有母亲眼中的悲凄、在濒临绝望边缘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无一例外,全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毫无预兆,钟衍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呜咽声漂浮在空气里越来越清晰,却不难听出他始终压抑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钟衍这冷不丁的一声,引得贺泊尧心跟着微微揪了一下。   “你当时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算烧得只剩下骨头了,他们还是我的家人啊!你怎么可以连我回去奔丧的权利都剥夺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贺泊尧也快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像魔怔了一样非要瞒着钟衍。   只记得自己其实是害怕的,比起恨,他更害怕钟衍一去到丘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莘辰曾说他的担心纯属多余,贺泊尧却不这么认为——他了解钟衍。   从寻仇的人踏近钟家家门那一刻开始,自己注定要当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罪人。两人如今相互折磨的结局,其实是早就写好了的。   于贺泊尧而言,不过是沿着既定的剧本、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罢了。   上前将人拥住,贺泊尧按着钟衍的头让人窝在自己怀里,告诉他想哭就放声哭出来。   钟衍红着眼眶,张开嘴一口咬到了贺泊尧的肩上,牙齿深深嵌进去混合着眼泪将他的衬衣浸湿,很快,两道血印自衣料掩盖的肌肤底层渗了出来。   alpha全程没有喊过一个“痛”字,手臂间的力道将人拥得更紧,太多想说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喉结滚了两下,最后只道:“咬吧阿衍。”   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钟衍用了狠劲,咬过之后却像是泄了气一般,整个人瘫软到提不起一丝力气。   贺泊尧把人抱回到床上,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怔怔望着他。   盯着人看久了,这断时间一直在犹豫的一件事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贺泊尧凑过来,嘴角浅浅挂着层笑:“阿衍,上次我叫来家里那个精神科医生,你还记得吗?”   “医生”这两个字就足以让钟衍排斥了,听见是贺泊尧找的还是精神科医生,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钟衍目光还是本能地戒备起来。   “别紧张。”贺泊尧看出他的不自在,手伸过来将他紧缩的拳头握住:“只要我不点头,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alpha尽可能表现得温柔,但他自己却全然不觉——他眼底的温度,已经染上一层耐人寻味的凉意。   思索半晌,最后只道:“但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能让你不再这么痛苦……”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想试一试。”   -   钟衍一开始并不明白贺泊尧那句话里的含义,直到这天,对方没给出任何解释便将他从澜庭壹号带了出去。   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最后驶入一家医院的地下车库。   alpha打开身侧的门示意他下来,钟衍这才后知后觉,警戒地朝四周打量一圈:“为什么来这里?”   贺泊尧将他带下了车,关上车门替他理了理衣领:“上次我好像说过来着。”   说完忽然轻笑,低低唤了他一声:“阿衍,那位医生……最近在做一项很新的研究。”   “如果你愿意,他可以利用催眠术模糊你脑子里对过去的部分记忆。越是痛苦的,忘得越干净。”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贺泊尧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话里却丝毫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钳在钟衍胳膊上逐渐收紧那只手已经出卖了他。   听清人到底在说什么,钟衍脸色霎时白了下来,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人但凡有点医学常识,都不会轻易相信催眠可以清除记忆这种荒唐的事。也不知那医生究竟怎么说动的贺泊尧,竟引得他对此深信不疑、竟不惜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当那个可笑的实验品。   贺泊尧有他自己的考量,况且人一旦在某件事情上钻了牛角尖,多半是听不进去劝的,说着不自觉捏上钟衍的肩:“阿衍,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恨我连累了你的家人,恨我对你隐瞒了他们的死讯。可是在这之前,我们在一起明明是很开心的。”   alpha喉结动了动,呼过一口气,话里几不可闻带着几分颤音:“你救了我、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年,我们吃住都在一起,白天一起去葡萄园、你把最甜的葡萄摘给我吃,晚上坐在后山的草丛里,我给你拉琴。”   “后来我说要你等我,你真的等了,你说你愿意跟我回去澜城。”   回忆起过去,alpha眼中难得流露出动容:“阿衍,如果你的家人没有出事,我们之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其实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钟衍脑子里早已经一片空白,周围所有的声音传至耳朵里都变为嘈杂的嗡嗡声。   现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贺泊尧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企图清除自己脑中对于父母和弟弟最后的记忆。   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自己将永远活在由他捏造的虚幻谎言中,仇恨不复、真相也会被彻底遗忘。   贺泊尧想要的,不过是消灭自己独立的人格与思想,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只信任他、任他摆布的布偶罢了。   钟衍身体开始止不住发抖,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即使四肢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逃走。   贺泊尧从他眼中看出了抗拒,眼明手快,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了他,在人耳边轻哄:“阿衍听话,乖乖跟我一起上楼接受治疗。只要你配合,以前那些痛苦的事统统都可以忘掉。”   钟衍心脏一阵阵地发紧、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跳动着,身体瑟瑟发抖却怎么都挣不开alpha缚在自己腰间那双手。   终于崩溃吼出了声:“不要,不要碰我!我什么都不要!”   alpha眸中划过一丝心疼,饶是如此,依旧没有松开对他的钳制,甚至有点要和钟衍一起发疯的意味:“阿衍,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么?忘掉过去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谁要跟你重新开始?!”   一声激动的怒吼过后,钟衍五官几乎变了形,望向人的眼底却透露着凄惨与无助。   要不是被贺泊尧抱着,他甚至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贺泊尧,你杀了我算了!杀了我啊!!”   周围一些路过的眼睛开始有意无意瞟过来,贺泊尧捏住他的下巴,开始用命令的语气道:“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   “好好,我们不去了,不去行了吧?”alpha掰着钟衍的肩膀让他转过来,手轻拍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附在耳边安抚。   怀里人不再吵闹,由于过激的情绪,身体依旧抽搐着。   贺泊尧找准时机,掌心落在人后颈用力一击。   就这样,钟衍闭上眼睛身子一软,彻底没了动静。   -   催眠需要病人在清醒的状态进行,恍惚间,钟衍被耳边的什么声音唤醒。   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治疗室的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着。   贺泊尧与那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低声交流些什么,机器冰冷的“滴滴”声响彻在四周。保镖和护士站了一屋子,冷眼旁观着一切。   钟衍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怎么都出不了声,豆大的汗珠自发间滴落,身体却像坠入冰窖一样止不住发冷。   有了上次纹身经历,自看到护士手中针头的那一刻起,钟衍本能感知到恐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难以呼吸。   两手张开、拳头又紧缩在一起,一番挣扎过后,钟衍手背的青筋全都暴了起来。   护士根据指示调配了一支剂针,顺着皮下血管缓缓将其向钟衍体内推了进去。   钟衍明明清醒着,心里依旧是害怕的,整个人却很神奇地突然镇定下来。   屏退周围一切闲杂人等,医生关上门朝他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只怀表。   “放松,你现在需要休息,就由我来为你讲几个故事。”   对方这一声话音落地,钟衍视线落在头顶上端,不由自主跟随着怀表开始摆动。   没过多久,整个人的意识仿佛被抽空了,进入到另一个混沌的世界里。 第27章 “阿衍的幻觉”   钟衍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了眼。   之前意识尚且停留在怀表摆动的那一幕,再苏醒过来,时空却仿佛一夕间发生了移转——自己已经躺在家中卧室的床上。   alpha依旧穿着早上出门时的那件衬衫,端着碗静静坐在床边。   钟衍看着他将蒸好的蛋羹舀起、吹散附在上面的热气、将勺子送到自己嘴边。   钟衍别过了头,抬手一挥……   下一秒,碗里的食物混合着汤汁便被打落,溅在了贺泊尧的衣服上。   贺泊尧面色从容,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而生出怒意,余光向身后瞟了一眼吩咐:“忠叔,再去盛一碗过来。”   说完俯身凑到了床边,手指拨弄钟衍前额的刘海、露出beta倔强的一双眉眼:“阿衍,医生说今天催眠进行得很顺利,继续坚持下去,几个疗程之后一定能够看见效果。”   钟衍的眸中平静无波,沉默半晌后张张嘴,蓦地吐出几个字:“贺泊尧,我恨你。”   贺泊尧唇角勾了勾,抚着他的脸:“恨吧,我不在乎。”   不管是爱是恨,我总要在你心里留下点痕迹。   如果别的都注定不能拥有,恨也不是不可以。   之后的几周时间里,钟衍几乎都在同一种生活节奏里循环往复。   长期服用特殊药物使他变得嗜睡且精神萎靡,现在已经不需要听着那台割草机的声音入睡了。再次醒来,却时常发现自己又出现在治疗室冰冷的床上。   偶尔也会有睡眠很浅的时候,即便如此,钟衍的梦里却从未停止出现各种奇怪的场景。   身陷高墙围起的迷宫,钟衍依稀听到了有什么声音在前方引领着自己,推开一道又一道闭合的木门,在折叠的路径里兜兜转转,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拉着睡衣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到天边泛起一丝蒙蒙的亮光,钟衍缓了缓神,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钟表的时针指向一个数字,钟衍明明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几。   再转头看了眼身旁沉睡的alpha,刚准备起身下床,忠叔便推门走了进来。   钟衍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对着忠叔朝门边示意:“贺泊尧还在睡觉,咱们出去说。”   忠叔目光极弱地闪了闪,盯着钟衍愣了好几秒,这才想起来开口:“衍少爷,二少和、和姜泽去了老宅,还没有回来呢。”   忠叔的反应很是奇怪,钟衍狐疑,再顺着对方的视线转头向床上看去——刚刚熟睡的alpha却突然凭空消失了,床铺空荡荡的,哪里还看得见贺泊尧的身影?   “衍少爷,您这个午觉睡得时间有些长,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傍晚了吗……”   钟衍嘴里念叨着,目光又不自觉落到墙面的钟表上。   此时时针所指已经不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数字,钟衍依旧想不起来是几,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物体突然向自己脑门扎过来,引得他头痛欲裂。   脚底一软,瞬间又跌坐回床上。   自从发生了下午那一幕小插曲,钟衍开始有意无意留心起身边一些细小的事物。   其他方面都还算正常,倒是忠叔,最近时不时会说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不知是不是老人家年纪大了,钟衍发现他近来的举止愈发古怪,记性也常常变得不好。   怕人平时需要操心的事务太多、跟在贺泊尧身边做事压力太大,钟衍这天下午难得早早吃完饭,不知怎么起的心思,竟拉着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钟衍问忠叔今年多大岁数、是不是到了该退休的年龄?   忠叔眸中复杂的情绪交错,默了默,没有急于出口回答。   钟衍站在岛台边,拧开药瓶往手心里倒了几粒白色的小药片。   猝不及防,忠叔却在这时候突然冲了过来,将他的手掌捏住紧紧合上:“衍少爷,今天的药已经吃过了!”   钟衍疑惑看着对方,脑子里全方位搜索着关于对方所说“吃药”的片段,须臾后挑了挑眉:“没有吧。”   “您吃过了。”忠叔肯定地说。   钟衍无奈低“呵”了声,但也无意与他多争辩,心想忠叔真是老糊涂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要是每天都能记错,自己以后就都不用吃药了。   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晚上拿着喷壶把走廊里的花挨个浇了一遍,趁着贺泊尧还没回来,钟衍便先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屋里面黑着,钟衍沿着墙壁一路摸摸索索,手刚刚触碰到开光,目光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所吸引。   黑暗密闭的空间里,钟衍视线追随着半空中这些泛着浅绿色荧光的小虫子,脚步不自觉跟着移动一直到了门边。   这些虫子引着他穿过漆黑的走廊、空无一人的大厅,最后来到了后院的槐树下。   星星点点聚拢在一起变幻出各种奇特的形状,比天上的繁星更亮,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钟衍伸手去抓这些虫子,掌心再摊开时,却发现自己每次都会扑空。   忠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钟衍目光涣散着“嘘”了一声,轻声告诉人道:“帮我拿个空瓶子来,我要抓萤火虫。”   忠叔一脸愁容,声音融进了风里:“衍少爷,哪里来的萤火虫啊?夜里寒凉,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这不是吗?!”   钟衍拽住了他的袖子,抬手给人示意。   顺着钟衍手指的方向,忠叔仔细环视了一圈,皱着眉毛满脸不解:“哪里?”   “这里!这里啊!”   钟衍说着有些着急,恨不得扒开这老头的眼皮让他再仔细瞧瞧。   然而下一秒自己再望过去的时候,方才那些萤火虫竟是一只都不亮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都怪你!把它们吓跑了!”   钟衍失望跺了跺脚。   贺泊尧回来的时候屋里灯火通明,钟衍坐在客厅里对着个空瓶子发呆,忠叔站在他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朝自己看过来。   听人阐述过原委,贺泊尧让忠叔和姜泽先下去,自己解了西装的扣子,在钟衍身边坐下来。   “忠叔说院子里面没有萤火虫,可我明明看见了。”   钟衍出声的音量很小,贺泊尧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这句嘟囔。   “忠叔看错了。”贺泊尧拉过钟衍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   “可它们被吓跑了,我一只也没有逮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玻璃瓶,钟衍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很快,身旁alpha柔和的声音响起:“没关系,明天晚上它们还会来找你。”   钟衍眼底恢复一抹亮色,抬头怔怔地望过来:“真的……还会来么?”   “会,我向你保证。”alpha握紧了他的手:“但你现在需要跟我一起乖乖上楼休息。”   “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alpha神色深了几分。   “阿衍,睡个好觉。”说完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萤火虫明晚一定会来的,我保证,一定会有很多。”   钟衍最近经常会忘事,贺泊尧昨晚所说的话却印在他脑子里,时刻清晰。   贺泊尧没有说谎,那些萤火虫又来找自己玩了——就在院子里那颗槐树下。   钟衍拿着瓶子装了一些,封上盖子,与它们隔着一道透明玻璃、趴在桌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它们忽闪忽闪,好像在冲自己眨眼。   他为这些萤火虫深深着迷,贺泊尧坐在旁边,视线却目不转睛定格在他的身上,目光里有宠溺也有心疼。   气氛沉默片刻,贺泊尧突然开口,问他:“阿衍,以前在丘山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过我,说萤火虫是治愈系的小动物,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未来的时候就对着它们许愿,愿望多半能实现。”   “你这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哄我?”   比起询问,贺泊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钟衍无法解决他的疑惑,依旧呆呆望着瓶子里的萤火虫,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贺泊尧兀自回忆着,紧锁的眉头仿佛在诉说忧伤:“那时候我的心里确实有愿望,但咱们两个在山里转了一晚上,一只萤火虫也没有抓到。”   现在我真的为你找来了好多萤火虫,可不知为什么……   看着你如今的这幅样子,我却什么愿望都说不出口了。   贺泊尧带着姜泽出了几天远门,临行前把钟衍的衣食住行都给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一转眼又到了钟衍去医院治疗的日子,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会排斥,亦或者说——明知道反抗没什么用,潜意识也就自然而然卸下了防御机制。   钟衍正坐在玄关处换鞋,一抬头,却见一个身影从一辆黑色的吉普车上下来,三两步风风火火进了门。   钟衍笑着与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莘医生。”   听见他这话,莘辰好似蓦地松了口气,神情也没有刚刚进门时那样严肃了:“还好,你还认得我……”   “怎么会不认得你?”钟衍冲人挑了挑眉,随后抱起椅子上紧挨着自己的玻璃瓶。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对了!要不要看我抓的萤火虫?”   莘辰没有回答,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眸光几不可察黯了黯,抓起钟衍的胳膊带着他往屋里走。   两人站定在玄关后面,莘辰目光柔和,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对他说道:“要看。”   “我要看萤火虫,还想看看……你最近在吃什么药。”   钟衍不疑有他,转身取过一个白色小药瓶,连带着自己手中的玻璃瓶一起塞进莘辰怀里。   莘辰眯起眼,对着瓶身上面的字样好一番打量,再望过来时,除去震惊,目光里隐隐还酝酿着愤怒。   饶是知道他可能不是在针对自己,还是看得钟衍心头微微一紧,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你跟我走,不能继续住在这儿了。”   比起钟衍,莘辰更像是受了刺激的那个,情绪来得毫无预兆,抓起钟衍的胳膊带着他就向门口走去。   钟衍不明所以,霎时将手抽了出来,与莘辰拉开一段距离。   酝酿半天,最后只说了句:“今天我要去治疗的日子。”   莘辰忍咬着牙,将手里的白色瓶子扔进了垃圾桶:“今天不去,以后这个药你也不许再吃了!”   钟衍眼中闪过一秒的踟躇,莘辰却像在极力隐忍着,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对贺泊尧即将出口的咒骂生生憋了回去。   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尝试着平静地跟钟衍沟通:“我是医生,我的话你还不信么?”   钟衍这次倒没有犹豫,点点头:“我信。”   之后又很小声补了句:“我信的……”   beta眼底燃起了星光,很快又变得落寞,看向莘辰:“谢谢莘医生的好意,可是……我走不了的。”   “有什么走不了的?”莘辰一秒质问出声:“澜庭壹号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地吗?我今天偏要带你出这道门!大不了让站岗的狙击手一枪崩了我!”   莘辰声音一高,忠叔和几名佣人立马注意到这边,当即围了过来,拉着人劝阻:“莘少爷您别激动,有什么事咱们等二少回来再说啊!”   “我跟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莘辰大手一挥,将忠叔往后闪了个踉跄。   alpha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激动,轻咳两声,对人说了句抱歉。   缓了缓,抬手轻轻一揽便将钟衍护在了身后,对着众人摆出一副坚决的姿态:“我今天必须把人带走,再任由贺泊尧这么胡闹下去,钟衍这条小命迟早得耽误在他手上!”   叫莘辰这么一说,屋里人一个个都不吱声了。   “这事儿要是让我捅到联盟BO保护协会去,别说是贺泊尧……”莘辰抬手指了一圈:“你们这些帮凶最后一个个都得玩儿完!”   莘辰一脸的笃定,看上去真不像说说而已,屋里众人因着他这话也都沉默了。   见没人再出言阻拦,莘辰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钟衍:“去收拾几件衣服,我带你离开。”   再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别说是萤火虫,就是钟衍说他看到了侏罗纪恐龙,自己也他妈一点不会觉得稀奇! 第28章 “你根本就不爱他!”   莘辰安排的屋子里一应俱全,房屋面积不大,居住的风格却十分温馨。   钟衍放下自己的装行李的袋子、站在门边沉默打量着一切,虽然什么话都没说,莘辰还是从他目光中看到了局促。   莘辰打开阳台的窗户、站在花架旁边对他招了招手。   钟衍走过去,手里被人塞进一只浇花的水壶。   “我这些小花小草平时也没人照顾,这阵子怕是要麻烦你了。”   钟衍抿着唇,掌心略微出了层薄汗,点点头,却因为自己表述的能力欠佳,也不知道还能对人说些什么。   似是看出他的隐忧,莘辰拍了拍他的肩,给人吃了颗定心丸:“放心,贺泊尧目前还不知道我在这儿有套房子,一时半会儿的,他还找不到你。”   “别害怕,安心在这儿住着。”   别看钟衍不声不响的,莘辰知道他有很认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想了想,又补充着说:“有几件事……我还是要跟你叮嘱一下。”   alpha目光不自觉沉了下来:“之前的催眠治疗对你的神经系统产生了一定损伤,你现在迟钝的反应、包括时不时出现的一些幻觉,其实都是长期服用精神系统控制药物留下的后遗症。”   “但我略估了一下你的服药量。”莘辰说着叹了口气:“幸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停药之后养上一段时间,减少周围环境对你的刺激,相信我,你的身体会很快恢复的。”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放松心情,不要再去想跟贺泊尧有关的任何事情,即使晚上失眠,也不要再服用任何助眠一类的药物。”   alpha抿唇,往钟衍左肩轻轻锤了一拳,言语间充满了鼓励:“给自己一点时间,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此番话音落地,又盯着钟衍静静看了会儿,随后转身,把屋里的空间单独给人留了出来。   刚走到门口,却在这时被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叫住。   莘辰回头,只见钟衍沐浴在阳光下,望向自己的眼眸明亮而又动容。   beta张张嘴,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好似囊括了千言万语。   莘辰听清了,他这次没有再称呼自己“莘医生”,而说的是:“莘辰,谢谢你。”   -   虽说莘辰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钟衍在这儿住着,他却极有分寸,从不会冒然过来打扰。   家里每隔两天会有外卖员上门送菜,除去这些,莘辰还会让人捎带着给钟衍拿来一些有助于脑神经恢复的特制卡片,要求他在每天一起床最清醒的时候,站在阳台把上面的文字大声诵读出来。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里,钟衍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厨房琢磨各种各样的小菜。   莘辰有交待过不让他在饮食方面凑活,钟衍原本就是会做饭的,就利用家里现有的食材每天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吃的。   生活一旦平静下来,钟衍身体以及情绪的各方面状况都跟着好了许多。   之前的数字认知障碍已经完全被克服,幻视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作息规律不再失眠或者嗜睡。   但或许是心里依旧会害怕或是没有安全感吧,钟衍已经习惯了将屋里的窗帘紧闭着。楼下偶有路过的人抬头往这栋楼瞟上一眼,就足以他战战兢兢担心上一整天——贺泊尧派来的人,是不是很快就要找到自己了。   长此以往终日不见阳光,虽然有定期给植物们浇水,花架上放的那几盆天竺葵很快就蔫了。   这天,莘辰过来探望他时还带来了一个人。   贺淮朝身边没有任何随从,自己坐着轮椅、腿上放了两盆发着嫩芽的绿萝,静静等在玄关的位置。   直到钟衍穿着围裙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两人一对视,alpha这才淡淡笑了下,问人:“我可以进来么?”   钟衍在米饭上洒了咖喱酱,切了几颗西蓝花和胡萝卜当做配菜、盛在盘子里招待贺淮朝和莘辰。   贺淮朝把绿萝放在桌上,告诉他这种绿植最好养活,喜阴不宜暴晒,一周浇一次水就足以成活。   饭桌上三人一个比一个安静,莘辰为了活跃气氛,时不时会找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出来聊。   但是聊着聊着,难免还是会扯到钟衍如今的病情上。   几句话过后,钟衍这才从莘辰的口中得知,原来那天他是得了贺淮朝的授意,才敢冒着得罪贺泊尧的风险硬闯进澜庭壹号把自己“救”出来的。   贺淮朝第一次语塞,放下手中的餐具望着钟衍,默了良久才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阿衍,对不起。”   按理来说,贺淮朝也只是个局外人,完全没必要对着钟衍道歉。   况且他心里很明白——不管是站在替弟弟赎罪的角度、还是对钟衍的遭遇表达同情,他所说的这三个字,分量都未免太轻了些。   “是我们没有把阿尧教好,我知道说什么都不足以抚平他与这个家给你带来的伤害……”   贺淮朝顿了顿,接下来张口似乎变得艰难:“养好身体,之后如果你想要去BO保护协会揭发他的罪行,虽然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我不会阻止。”   贺淮朝往桌上放了一摞现金以备钟衍的不时之需,饭后只坐了十分钟不到,便启动轮椅说是要离开。   莘辰让钟衍在屋里等着,说是自己送过贺淮朝之后,与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忆着大哥方才用餐时的几句话、还有提起“不会阻止自己揭发贺泊尧罪行”时心痛的神情,钟衍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很乱。   恍惚间这才惊觉——他虽然痛恨贺泊尧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多也只是想要脱离这个人的掌控安安静静生活,从没有想过真送贺泊尧去吃牢饭,更不想把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鬼使神差地,钟衍拿起玄关边的钥匙追了出去。   莘辰等电梯的时候为贺淮朝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却因为弯腰正好与人对视,手边动作倏然顿了下来。   沉默的数秒间,一股很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这一幕刚好被赶来的钟衍看到,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躲到楼梯间转角的后面,为了不打扰二人,也在心中放弃了再去寻找贺淮朝的想法。   再抻了半个头偷偷望过去时,莘辰的目光依旧没从贺淮朝身上移开,弯着腰,一点点拉进与贺淮朝的距离。   钟衍看到莘辰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似是有话要说,但很快就要与贺淮朝的两瓣唇碰在一起。   空气临近凝结之时,贺淮朝下意识扭头躲开了。   贺淮朝脸转过来的方向刚好是钟衍所在的这一边,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哥似乎有点渴,喉结几不可察微微滑了一下。   钟衍缩回墙角尽量减少动静,等两人进了电梯才返回到屋里,老老实实等着莘辰回来。   却不知是何原因,莘辰那天送贺淮朝离开后,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回来过。   -   日子安安稳稳又过了三四天,莘辰这次再过来直接用钥匙开的门。   彼时钟衍刚刚给绿萝浇过水,手里拿着水壶站在客厅就看他这么明晃晃闯了进来。   来不及给人多解释,莘辰收拾了目光所及之处与钟衍有关的所有生活用品,找来个大床单一兜,三下五除二全部塞进了衣柜里。   同样被拽进衣柜的,还有一脸茫然站在那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钟衍。   “别出声、别乱动,没有我亲自给你开柜门,你就是在里面待得再难受也不可以出来。”   莘辰对着钟衍一番叮嘱,再关上柜门,钟衍最后一眼看到的便只剩下他严肃紧绷的神情。   beta听话乖乖躲在暗处,没一会儿,客厅里那道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最后问一遍,你把人藏在哪了?”   虽然知道对方没那么容易发现自己,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与贺泊尧也就是两门之隔,钟衍蜷缩着两条腿,还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莘辰的怒斥声朦朦胧胧传过来:“贺泊尧,你非要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搅个天翻地覆才算满意是吧?!”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在你身边受罪,直接把人送走了不行么?你知道那种治疗会给他的身体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我以前以为你是爱他的,现在我发现我看错了。你根本就不爱他!打着爱的名义行伤害之事,你根本就是个禽兽!”   莘辰那边的话音落地,“嘭”地一声,卧室门被人一脚踢开。   贺泊尧就站在钟衍所藏的衣柜前,用犹如在千年寒冰里浸过的语气沉声对着莘辰说:“我现在没空听你给我上课,把人交出来。”   莘辰自始至终都很坚持:“钟衍不在我这里,有种你明天叫人来把这房子铲平,看看能不能把你那心肝宝贝儿找出来。”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钟衍已经能感受到两名alpha之间一来一回十足的火药味。   铃兰花混合着另一股奇特的味道闯入钟衍鼻息,莘辰在与贺泊尧无声地较量着——两名alpha的信息素都带着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一定要让我去找大哥是吧?”贺泊尧话里明显是威胁的意思。   莘辰知道他不会真拿贺淮朝怎么样,底气暗暗足了几分:“你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此时空气里两股信息素冲撞的味道愈发浓重,以钟衍一个beta的感知能力,已经开始忍不住头晕目眩捂住了口鼻,实在不敢想象此时要是有任何一个omega在场,还会引发怎样可怕的状况。   再回过神来,耳边两人的争执声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钟衍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保持着警惕。过了会儿,又忍不住眯起眼睛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猝不及防,柜子的门却在这时候开了。   贺泊尧虽然已经离开,莘辰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的神色。   他把方才用床单包裹的东西从柜子里搬了出来,抬手从书柜上取下一个大号的箱子,吩咐钟衍把东西往里面装:“他既然能找到这里,证明这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莘辰从兜里取出了手机,也不知是在跟什么人联系,打字的时候分神看过来一眼:“明天一大早我过来接你,咱们换个地方。有可能的话,尽快送你出城。”   钟衍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听从莘辰的安排,点过头之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衣服挂在衣架上简单一叠就往箱子里装。   莘辰没在这儿待上多久便离开了,为了保险起见,钟衍载人走后封闭了屋里的所有窗户,还特地将门反锁了起来。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钟衍就连上床睡觉都穿戴整齐鞋子没脱,俨然一副为了跑路随时做好准备的样子。   他这一觉压根就没敢睡沉,不到凌晨4点,客厅那端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箱子就放在玄关,钟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然而在打开门意识到来人并不是莘辰时,再想呼救,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股奇异的香味闯入鼻息,钟衍仅仅坚持了两秒,眼前一黑,当时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一件事,写了快十万字了,我还没说莘辰和大哥谁攻谁受。   算了,我不说了,你们猜吧(坏笑) 第29章 “阿尧标记你,我来操控他”   钟衍再度清醒,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类似于地下室的房间里。   头顶的灯不分昼夜开着,四周没有窗户,周遭汇聚而来的只有此刻如极地般寒冷的空气。   第一时间感受到四肢的酸痛,钟衍下意识动了动腿和胳膊,却猛地发现自己手脚竟全都被绳子绑着,与教堂里十字架上的耶稣造型类似。   隔着面前一道玻璃,他在“牢房”外部的大开间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精密的仪器。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男性,从体型上看应该都是alpha。   这些人一副科研人员的扮相,手里拿着做实验的烧杯,将调配出的粉紫色液体往另一样玻璃容器里面倾倒。   未知的恐惧笼罩在心头,钟衍扯着嗓子奋力喊出了声,尽管知道此时呼救没有任何意义。   一番尝试过后,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是被隔绝的,无论呼喊的叫声再大,只要那道玻璃门不打开,外面的人就听不见一点动静。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进水,钟衍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虚脱症状。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看到西装外面套着与那些人同样的白大褂、衣冠楚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洵,钟衍眸底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贺洵没有与他多废话,像是也不甚在意钟衍定格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缓步走到钟衍跟前。   钟衍胸前别着一张带有特殊编码的贴纸,贺洵将那排编码捏在指尖打量,眸色幽深,嘴里轻声念叨着:“0528。”   随后露出一个颇显瘆人的笑,问他:“知道为什么是0528么?”   说着掐住待钟衍的下巴,眉眼中扬起一丝狂傲:“因为你是被我掳来的第528号标本,尝试了这么多年,我的实验马上就要成功了。”   钟衍被他说得后背发凉,心中隐隐升起诸多不好的猜测,齿间颤抖着、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实验?”   “当然是……”贺洵刻意顿了顿,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把你变成omega的实验啊。”   “beta怎么可能变成omega?!”   这太疯狂了,甚至违背了第二性别分化的自然法则,钟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不要乱来。”尽管害怕,他内心还是强忍着镇定警告贺洵:“贺泊尧很快就会发现我被人掳走了,被他知道一定会找上你的!”   贺洵却像是并不在意,挑挑眉,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与得意:“找到又怎么样?他只会感谢我。”   “放心。”贺洵取下眼镜、从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片白布,慢条斯理擦拭着镜片:“经过多年的反复研究,现在这项基因实验已经足够成熟,不会弄出人命的。毕竟在你之前,已经有过527个小白鼠了。”   人说着忽而阴森一笑:“你知道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搜集这么多的beta,究竟要废我多大的功夫么?”   “前段时间,因为某两个蠢货在被抓之前掉了支录音笔,我差点就暴露了。”   不知为什么,贺洵的话总让钟衍有种之前在哪听过的感觉。直到对方口中提到了“录音笔”三个字,之前在酒吧打工时,电视里播放的新闻消息猛地浮现在钟衍的脑海里。   所以前段时间引起社会上广泛关注的beta连环失踪案……幕后主使竟然是贺洵?!   真相就这样猝不及防摆在了眼前,钟衍抬头,难以置信地朝自己对面的中年alpha望过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与贺泊尧身份的悬殊才会招致贺洵的厌恶,然而现在再仔细想想,贺洵似乎不仅仅是在针对自己,更像是把某种私人的情绪投射在了整个beta群体的身上。   钟衍实在困惑,心中虽然对贺洵多有畏惧,但就算是死,自己这次也必须死个明白:“为什么?”   他问贺洵: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叫钟衍这么一问,贺洵眸色霎时黯了下来。   alpha咬着牙,像是将心中所有的恨意凝结在齿间,一字一句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beta都该死。”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不能被alpha标记的群体,这件事本身就是有违伦常的!”   钟衍怀疑这人彻底地疯了,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反对阿尧跟你在一起么?”   恍惚间,贺洵嗓音沉了几分开口,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朝着钟衍逼近:“因为我曾经也像他一样傻,把自己所能给出的一切——财富、真心、包括爱情,都倾注在了一个beta的身上。”   “我们在一起曾度过了几年非常美好的时光,可是他因为无法被我标记,在厌倦了这段感情之后头也不回地抛弃了我。可笑的是我甚至曾经下跪恳求过他,可他说我的信息素对他来说就像白水一样寡淡,引不起他任何的兴趣。说完这话,不到两个月他就跟另一个beta结婚了。”   “所以你就建了这所地下基因实验室。”钟衍循着他的话,瑟瑟发抖地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与精力,一直在寻找将beta转变为omega的方法。”贺洵说着眯起了眼:“这个世界上只有互相标记的AO才能形成永久的羁绊,我把你变成omega,自此你的腺体就完全由我操控。阿尧标记你,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控制他。他永远是我儿子,这辈子都只能听我的话!”   站在钟衍的角度看,贺洵现在的表情完全是扭曲的。   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病态与阴鸷,同贺泊尧曾经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相比之下,贺洵甚至要更恐怖一点。   贺泊尧的狂悖完全出于他打着爱一个人旗号、其实是强烈的占有欲在作祟。而贺洵,被爱所伤疯魔只在一念之间,如今满心满眼便只剩下了恨与报复。   更为可怕的是,贺洵的控制欲不仅仅存在于他曾经喜欢的那个beta身上,还有他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是同他想法背道而驰的每一个人他都不会放过。   就在这一刻,钟衍好像终于理解了贺泊尧所讲一定要抓住避暑山庄里那只兔子的故事。   钟衍害怕沦为他们父子之间较量的牺牲品,更不允许自己的腺体被别人操控,从此失去了支配自己身体的自主权。   看着贺洵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钟衍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慌,两只手在绳索里拼命地挣扎,腕上被磨出了血印,但似乎也感受不到痛了。   即使知道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钟衍依旧怒目瞪了过去,甚至不惜出言威胁:“贺洵,你敢懂我一根汗毛,我即使变成了omega也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   贺洵眉眼透露着一丝邪气,低低呵了声:“我非常期待。”   “你不要过来!”   贺洵钳住钟衍的下巴,致使他再难出声,嫌恶地哼了一声。   “吵死了。”   说完不再与人废话,手中突然变出一支针管,在钟衍崩溃的喊叫中,正中他的腺体。   慢悠悠地,将里面的液体尽数推了进去。 第30章 “真相浮出水面”   钟衍的腺体好痛,全身哆嗦止不住发冷。   这里的人将他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奈何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蜷缩在屋子的一角,任由那些人像对待狗一样把饭给自己放到脚边。   晕晕乎乎间,钟衍听到了贺洵与其中一名手下的对话。   由beta到omega的转变,过程大约需要20多天。   这20天的时间里,钟衍的需要每天注射同一种药物来保持腺体分化的活力。   那些药物作用在钟衍的身上,除了会引起他身体系各方面机能强烈的排异反应,后颈部位还时常伴有刀子拉开伤口的灼烧感。   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持续,钟衍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绝望,只是这一次依旧没有人会来救他。   而他也真如贺洵所期盼的那样,短短的20天后,会变成只由贺洵一人操控、用来制衡贺泊尧的完美棋子omega。   -   再由昏迷中醒来,隐隐约约间,钟衍似是透过面前敞开的玻璃门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   视线内,贺洵一脸惊慌地闯进来,在钟衍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连拖带拽地将他从地上带起来。   钟衍被人踉踉跄跄一路拖到了后门,眼见着贺洵在门上输入一串密码,门锁应声而开之时,猝不及防,两人却是被门外一道正等待着他们的身影堵了个正好。   看到贺淮朝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钟衍就像是水中快要溺死的人终于看到了一块浮木,眼底翻涌的泪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想要放声痛哭出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他身边的贺洵,只可惜贺洵反应很快,见状没有片刻犹豫,当即掐上钟衍的脖子、钳着他连连后退。   贺淮朝坐在轮椅上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平静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之前从没有过的压迫力,对着贺洵说:“父亲,收手吧。”   贺洵冷笑,但似乎已经接受自己行动暴露的事实:“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说着虎口掐着钟衍的力道加重,引得怀里beta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贺淮朝视线落在贺洵青筋暴起的手臂上,目光中几不可察划过一丝痛楚:“您这些年做的恶事已经够多了,趁现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不要再戕害更多无辜的人,放了他吧。”   贺淮朝的话对贺洵构不成任何威胁,也丝毫说服不了他。   “看来你是一点没把我当年的警告听进去。”贺洵眯眼扬起了头,半分没有收敛的意思,神情中还释放出些许危险的信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把嘴闭上?不该你参与的事情最好不要插手。”   “当初叫人打断你的两条腿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与我作对的下场,我以为你这些年多少是老实了,谁承想还是这么不思悔改,胆子反而越来越大了。”   贺洵所说的每个字钟衍都听得清清楚楚,组合在一起,却叫他震惊到难以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所以贺淮朝的腿……是贺洵指使人打断的?   失语中,他听见贺淮朝说:“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违抗你的意思将这些这些全部告诉了母亲。被你打断腿是我活该,可是阿尧和阿衍……”   alpha眼底恍惚了一瞬,戚戚朝钟衍望过来:“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你心底怀着对那个beta的恨,将自己的暴力与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了无辜的人身上。”   “你抓了那些beta、让他们成为你的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同警政厅的官员勾结,堵死了受害者家属报警的门路。当初那些beta家属不正是被你逼急了,才会铤而走险绑架阿尧、甚至杀了救下阿尧的钟衍父母和弟弟来泄愤吗?”   贺淮朝的话字字如针、顺着空气一针针刺进钟衍的耳膜里。   时隔多年,再听人谈起父母与小淇的死因,钟衍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平静。   虽然已经被迫无奈接受亲人离去的事实,听到贺淮朝所说,他的大脑还是像宕机一样空白了一瞬。   虽然嘴上说了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救下了贺泊尧,但如果时光倒回,若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保护好家人,他知道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把那个背着小提琴的少年带回家里。   然而今天贺淮朝与贺洵的对话算算是完完全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整件事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凭他一己之力改变不了悲剧的发生。   他恨死了贺泊尧,可是单单恨贺泊尧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细细究来,当年被人寻仇替父受过的贺泊尧、因为知晓了贺洵秘密而被打断双腿的大哥、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自己,谁又不是身在局中?   所以他要恨的人究竟是谁?   贺洵?贺泊尧?   还是明明看到害死父母的幕后推手就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却无法拿起刀向仇人刺过去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至此,钟衍也终于看清贺洵一张道貌岸然面孔下狰狞可怖的真面目,也终于明白了当时贺淮朝所说“脱离贺泊尧的保护,外面有更危险的事情在等着你也说不定”究竟是什么意思。   几人沉默间,贺淮朝再次开口,眼眸深锁着悲痛:“父亲,自首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贺洵能听贺淮朝把话讲完已经算是耗尽了十足的耐心,如今没有退路,心中亦是容不得他有半点动摇:“你懂什么?”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对错来评判。你和阿尧的命都是我给的,你们身上背负的这些,从你们投胎到贺家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应该承受的!”   贺洵声音高亢而阴冷,目光中充满了暴虐,坚持到现在,仿佛多年的筹谋已经不只是为了报复,更多的是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执念。   “你知道这些年我耗费了多少心力在这项研究上?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快让开,不然别说这个beta,我连你也一样不会放过。”   贺洵眼眸染上一层嗜血的红,单手掐紧了钟衍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把枪,直直瞄准贺淮朝的眉心。   钟衍一张脸胀得通红,空气进不到气管,肺部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张合。   贺淮朝盯着人快要窒息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向前,却碍于自己坐着轮椅,对上同为alpha的贺洵并没有多少胜算。   激怒了贺洵,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拖累钟衍。   “砰砰!”   就在这时,由正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   贺洵与贺淮朝一同转头望过去,只见一群穿着军装的人破门而入,将里外所有的出口通道层层包围。   他们的手里各个扛着步枪,不经盘问,先将屋内所有穿着白制服的人控制起来。   其中一名身形魁梧的alpha,军装肩章扛着中将军衔,手里仅仅拿了一支堪比玩具小巧的手枪。   目光快速锁定贺洵,以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子弹射出,精准无误打在了贺洵的膝盖上。   贺洵屈膝倒下的时候,钟衍已经处在意识迷离的边缘。隐约间落入一个坚挺又温暖的怀抱,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还以为是大哥接住了他。   直到耳边听见那句低柔的:“阿衍我在。”   钟衍强撑着意志眼睛睁开了一瞬。   恍恍惚惚间,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看到了贺泊尧。 第31章 “我爱他,从不考虑值不值得”   贺泊尧把钟衍接回家的路上,人已经发烧烧到快40度。如果不是有乌纳将军派来的军医给及时降温,很难想象会不会因此而伤到中枢神经。   澜庭壹号,二楼走廊就这么大点地方,几乎被静候的随从和端着盘子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填了个满满当当。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医生不叫房间里留人。   贺泊尧倚在栏杆边、隔着细小的门缝向里窥探,目光如水般平静,漆黑的眼眸里却在无声酝酿着暗潮。   忠叔见人脸色实在疲惫,忍不住上来劝了两声:“二少,衍少爷会没事的。你为了找人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可不能再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啊。”   贺泊尧从烟盒里取了支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提提神,毫无预兆,视线突然投向走廊另一侧等在那儿的贺淮朝:“大哥。”   “贺洵这些年在实验室做的事、还有钟衍家人的真正死因,你与母亲……其实早就知道了是么?”   贺泊尧神色一片黯然,贺淮朝没有与他对视,从始至终敛着眸,默了半晌,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对不起,我是个懦夫。”   双腿站不起来、阻止不了贺洵发疯、扭转不了钟家人惨死的事实,甚至……   眼睁睁看着钟衍被贺洵掐住了脖子,连上前与其一搏把人救下来都做不到。   看到贺淮朝扣在轮椅扶手上泛白的指节,莘辰眼中划过一丝心疼,走过去,手搭在贺淮朝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捏。   有他这么一凑过来,贺泊尧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被吸引了。   不由分说,alpha的拳头带着怒气冲天的狠劲,直直朝他抡了过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把人给我乖乖交出来?你把他藏着,你以为是为了他好,结果呢?现在他变成这样你终于满意了是吗?!!!”   莘辰挨了一拳往后踉跄了两步,同为alpha,他亦是不甘示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揪住贺泊尧的衣领:“你打我有什么用?”   “钟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是我吗?”   面对莘辰的质问,贺泊尧眼底燃烧的熊熊怒火像是一下子灭了,霎时息了声。   “你说得对。”   像皮球泄了气一样,目光愣愣的,指间夹的烟也掉落在地上:“可我又应该找谁?”   在发现贺洵的地下实验室之前,贺泊尧一度以为当年绑架自己的仇家是因为在利益上与贺氏的生意有什么牵扯。   饶是如此,他就已经够痛恨自己的出身了。   若不是受了自己的连累,钟衍一家现在在葡萄园的生活不知会有多快活。   一直以来,贺泊尧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可以给得了钟衍幸福,可就在今天——自己接到大哥那通电话向叶赫将军寻求帮助、闯进去眼睁睁看着钟衍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且直观地感知到自己带给钟衍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   贺泊尧承受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可他扪心自问,除了使用各种卑鄙的手段将钟衍强留在身边,他还能怎么办?   他又做不到放手!   曾几何时他也暗自庆幸过,不生在贺家、没了手中的权柄,他或许更没有可能与钟衍在一起。   即使是用绑的、即使是要他的阿衍恨他。   莘辰不是不懂他内心的挣扎,沉默盯着人半晌,突然开口:“贺泊尧,放过钟衍,也放过你自己吧。”   贺泊尧摇摇头,抹了把脸:“别说了,我做不到。”   “有什么做不到的?”莘辰质问的声音不自觉抬高,颇有些愤愤瞪过来:“他是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你至少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不要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到他身上。”   莘辰话音落地,却听到贺泊尧低低笑了声,语气里似乎带着讥嘲。   莘辰不明所以看过去,却只听见对方的一句反问:“你呢?”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贺泊尧说完,目光一转,恰好落在两人身旁贺淮朝所在的方向。   “如果今天我说让你不要再干涉我大哥,他那双站不站得起来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请你尊重他的意愿离他远一点……”   贺泊尧笑笑:“你又做得到么?”   莘辰愣住,一声“我”生生卡在了嘴边,再也没有下句了。   -   钟衍从床上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看见似是又看见贺洵拿着针管正对着自己,后颈火烧的痛感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过,引得他身体本能开始发抖,瑟缩着直往被子里钻。   “不要,不要打针!”   创伤过后的应激反应使他再次致幻,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仍旧身处地下室那间玻璃牢房中,拼了命地呼喊,被痛苦与绝望紧紧地缠绕着。   黑暗的惊悚中,一道温柔的轻喃自耳边传来:“阿衍不怕,那不是针,是温度计。”   听到贺泊尧声音的下一秒,钟衍感觉自己被人牢牢地抱住了。   隔着被子,对方双臂收得十分用力,似乎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增加他心里的安全感。   可是alpha想错了,时至今日,与“贺泊尧”这三个字有关的任何事,都只会加重钟衍内心的恐惧。   钟衍挤着眼睛疯狂地尖叫起来,叫声充斥着整个澜庭壹号,将忠叔和姜泽等人纷纷引了过来。   贺泊尧从忠叔手里接过温毛巾,捂在钟衍头上一遍遍擦拭,给他的额头降温。   钟衍两手由被子里伸出来,失心疯一样用力捶打自己的太阳穴。   贺泊尧怕他伤到自己,无奈之下只得伸手、给了姜泽一个眼神示意。   姜泽跟在人身边做事这么多年,当即明白自家老板的意思,迅速从腰间抽了一双银色手铐出来,给贺泊尧递了过去。   “咔哒”一声,钟衍就这样双手缚着被人铐在了床头。兴许是喊累了,整个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贺泊尧轻轻为他拭去了汗,喉结动了动,出声似乎也变得艰难:“阿衍,为什么别人一句话就能轻松赢得你的信任,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现在知道了么?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alpha俯下身,与钟衍头抵着头,嗫喏着自言自语:“不可以再逃跑了,也不要再跟任何人走。”   钟衍看不清alpha的神情,却将他话里的哭腔听得真切,还透着些无奈与恳求。   “我也不想关着你的。”钟衍听见人说:“可你总是不听话,我又能怎么办呢?”   -   在床上休养过一周,钟衍由人搀扶着勉强可以下地活动。   这两天外面的阳光不错,忠叔给人披上件外套,偶尔也陪着他在院子里转转。   钟衍情绪稳定了许多,也或许是对于现状彻底地绝望了,罕见表现得什么事都十分配合,听从忠叔这边对他生活的一切安排。   只是人从那天之后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只能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医生查看过这一状况,只告诉贺泊尧这次的应激后遗症来得有些猛烈,需要持续观察,同时也给钟衍一点恢复的时间。   为了照顾钟衍,贺泊尧最近把要处理的公事都带到了家里,也因此引得姜泽出入澜庭壹号变得愈发频繁起来。   姜泽发现自己这两天汇报工作的时候贺泊尧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多数时间喜欢一个人站在窗口抽烟,不抽烟的时候就发呆,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板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姜泽心里暗暗有过许多猜测,但却一直犹豫着没有问出口。   直到这天,贺泊尧终于发话了,趁他汇报贺洵在监狱里状况时候打断了他,抛来一句:“乌纳将军说他能找到的人,最近有没有消息?”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姜泽后知后觉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贺泊尧这段时间的心思原来都放在了这儿。   遂不敢有片刻耽误,对着人如实道:“流民里面同龄的小男孩太多了,找一个人确实不怎么容易。”   说完挺直了腰板,神情立刻变得肃穆:“但是您放心,这件事一直都是我在亲自盯着。一但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立马报告给您的。”   见贺泊尧不再做声,姜泽这才暗自舒了口气,顺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下去:“二少,贺先生托人带了话出来,说……”   “说他想见您一面。”   -   时隔半个多月再见到贺洵,父子俩一个眼神愤恨,一个目光冰冷,隔着透明的防爆玻璃互相对望着。   “瞧瞧,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竟然为了区区一个beta带兵来抓我。”贺洵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对面。   两人僵持了这么多年,贺洵这副虚伪的面孔贺泊尧早就看腻了,况且此时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贺洵说的这上面,默了默,只道:“不要再用‘beta’这个词来称呼他,他有名字。”   “贺泊尧!”   见人并未表露出愧疚,贺洵双手攥紧撑在桌面,怒喝出声:“你忘了你今天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了吗?你就是这么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的?!”   贺泊尧望着他,眸底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过了好久,才开口淡淡说了句:“你是你,母亲是母亲。”   贺洵带着镣铐的两手指过来,怒目而视:“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做所为后悔的!”   “beta没有办法被标记,他们都是忘恩负义的混蛋,他们没有良心!你为他付出了再多、你再说你喜欢他,你看看他有一点点被你打动吗?”   “你把过多的感情消耗在他身上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天生就是冷血动物!冷血动物!”   贺洵在一阵怒吼声中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快被两名狱警摁着肩膀又坐回了原位。   “我既然爱他,就从来不会考虑值不值得。”贺泊尧语调平淡没有任何波折,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他在很认真地说一件事。   语毕,似是又很无奈地笑了声:“况且……说起冷血,有谁会比你这个做父亲的更冷血呢?”   “大哥也是你的儿子,被你打断了两条腿至今没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明明已经对这个家失望透顶,却陷在揭发你的罪行和维系父子间最后一丝体面的枷锁里挣扎了这么多年。”   “还有母亲。”贺泊尧的回忆逐渐变得久远:“在我小的时候她明明是很爱笑的,她的笑容永远那么明艳。”   “可她现在为什么不理世事要与青灯坐伴,她跪在佛祖堂前一遍一遍地忏悔究竟是在为谁赎罪你就一点都不明白么?”   “再来说说阿衍。”与贺洵硬碰硬了这么多年,贺泊尧第一次在人面前露出哽咽的声音。   他问贺洵:“阿衍做错了什么?他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是你儿子,而他的家人偏偏要代你受过!这个死结横在我和阿衍之间根本就无解,谁又能来救救我?!”   贺泊尧不是没有委屈,憋了一肚子的话,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好好说出来——虽然于他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助益。   但他也是个人,情绪也总是要有个出口,总是需要发泄的。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他缓口气,看着贺洵淡淡出声:“今天之前,我先去了趟联盟法院。”   “以你这些年犯下的种种罪行,最轻的判决结果至少是终身监禁。”   “父亲。”贺泊尧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就当是最后一次的坦诚与乞求吧:“您就安安心心在里面颐养天年,不要再企图控制我的人生了。”   “十四岁那年我曾经以割腕自杀的方式反抗过您,但其实在您觉得大哥没指望、把家业交到我手上之前……”   贺泊尧声音顿了顿:“我最想做的事情,就只是心无旁骛地拉琴。”   “就连母亲和大哥也曾经劝过我放弃,你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耐心地听我完整拉完过一首曲子。”   直到我遇到了阿衍。 第32章 “阿衍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贺泊尧回家没看到钟衍,问过忠叔才知道,人正躺在后院树下的软榻那儿休息。   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即使有树荫的庇佑也感受不到一丝凉风,钟衍头枕的那一块方巾已经被汗水殷湿,身上T恤也已经不再平整、稠乎乎地粘在身上。   贺泊尧俯下身,揽住钟衍腿窝本想把人抱回到屋里。   忠叔却在这时突然凑了过来,摇摇手,低声说了句:“不让碰,一碰就醒了。”   躺椅下方的草地上搁着一把扇子,应该是钟衍睡着前松了手掉落的。   贺泊尧将东西捡起来,在人身边寻摸了一块很小的地方坐下,搁着一米不到的距离缓缓摇起扇子将风送了过去。   忠叔弯腰凑过来:“我来吧二少。”   “您去歇着,我陪他。”贺泊尧声音放得很轻,说话时视线也没从钟衍身上挪开。   钟衍的脸被户外日光灼得有些红,头顶斑驳的树影投下来,映在他沉静的睡颜上。   忠叔走后,贺泊尧又盯着人看了会儿,食指伸出来,拨了拨钟衍覆在下眼睑上的睫毛,唇角无声勾起一抹淡笑。   睡梦迷糊间,钟衍感觉自己眼皮突然一沉、好像覆上了一层什么软软的东西。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贺泊尧的吻已经落在自己的眼睛上,蜻蜓点水般一沾,很快便挪开了。   钟衍这个时候其实已经醒了,约莫出于潜意识的逃避,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肩膀上突然多出一个力道,下一秒贺泊尧便俯身下来将自己拥住,脑袋轻轻枕在自己的胸口。   钟衍装睡着一动不动,很快便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又夹杂着些许落寞。   “所有人都瞒着我。”贺泊尧说:“就连母亲也是,她明明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贺泊尧伏在他胸口,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喃喃着:“阿衍,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   alpha不复平日的桀骜,钟衍很少看见他也会有如此可怜的一面。   一缕微风从两人的身前吹过,撩乱了钟衍汗珠轻淌的发梢,他却始终未曾睁眼。   此刻的静谧与和谐似乎都是假象,毕竟他与贺泊尧之 间,过去的伤痕无法弥补,未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气氛沉默间,钟衍又听见贺泊尧唤了他一声。   顿了顿,alpha说:“我最近经常会想,如果我不是贺家的孩子,你是不是就会爱我了?”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咱们还小的时候,你对我明明笑得很温柔,好像对我也是有一点感情的。”   钟衍睫毛轻颤了颤。   “可是你的家人,我真的没想害他们啊……”贺泊尧声音是那么地无措,肩头隐隐耸了几下。   钟衍听到了,他好像在哭:“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道歉了,可你总是不肯原谅我。”   贺泊尧抬起了头,往日熠熠的神彩在眼眶里凋零,能看得到的,只剩下悲伤。   “所以你根本就是不想要我了……不管我姓不姓贺。你不爱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   为了哄钟衍开心,忠叔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   后院又添置了不少漂亮的花花草草,之前那台割草机又重新上岗开始工作,酿酒用的果子也买了不少。   钟衍却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可以点头、摇头,就是不开口说话。   与他交流的时候,从他的眼神里甚至看不到任何的信息反馈。   医生其间来过好几趟,回的话千篇一律无非是让他们再耐心等等。   临走时交待不要让钟衍整日闷在屋子里,即使人不说话,也要鼓励他身体力行参加劳动,这样才有助于病情的恢复。   港口货船上最近运了一批红豆杉的树苗,姜泽叫人给忠叔拿来了几棵。   忠叔从外面专门请了懂这种树的守林人过来,把树苗栽到后院的土里。   钟衍一开始只是在几人旁边安静地看着,在人群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存在感,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站到了忠叔的旁边、拿起水桶往树坑里浇起了水。   忠叔盯着人观察了会儿,试探着将手里的铁锹递给了他。   钟衍接过,果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坑里刨起了土。   终于见他对一件事展露出兴趣,忠叔大喜过望。   刚好这时候贺泊尧也过来了,从姜泽手里抽了张纸,为他把额头上的汗擦掉。   钟衍没有抗拒,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过来。   贺泊尧挽起袖子,弯腰拾起水壶,握住钟衍的手,陪他一起把水淋在了树苗的嫩叶上。   两人之间这场景实在过于温馨,忠叔看着,默默给旁边人都使了个眼色。   只是还没等身边的所有人离开,钟衍却突然松开了贺泊尧的手,向前移了几步,两脚踏进了树坑里。   众目睽睽之中,beta就这样合着衣服在树坑里躺了下来,两腿蜷缩着,眼神更是透露出无比的满足。   贺泊尧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半天没说出话,忠叔凑过来,脸上尽是的错愕:“哎呀衍少爷,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钟衍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伸往地上抓了把土,将那些土沿着身体从上到下、缓缓撒到了自己身上。   之后满意闭上了眼、头枕着手做出睡觉中的姿势,像棵静静等待发芽的小树一样。   -   晚饭前,又有医生来给钟衍做了一次检查。   对方收起听诊器,并没有当面就他现下的状况给出任何结论。   贺泊尧和医生一起出去后,忠叔在房里多留了会儿,问他是不是乏了、要不要在浴缸里放点水晚上泡个澡。   钟衍摇头。   忠叔问他要不要喝牛奶。   他也还是摇摇头。   等人关上门离开后,钟衍一只脚踏着拖鞋、另一只脚光脚踩在地上,像缕幽魂一样飘去了门边,目光呆呆地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精神分裂核心的症状主要就体现在幻视、幻听与妄想,由病人目前的表现来看……”   门外医生与贺泊尧应该是边走边说的,钟衍只感觉到声音逐渐离自己远去,之后除了一些类似于“情感迟钝、环境影响、迟续恶化”等字眼,更多的,就再难听清了。   贺泊尧回到卧室以后亲自去浴室放了水,钟衍坐在浴缸里,alpha拿着毛巾将温水一下一下撩在钟衍的背上。   钟衍不说话也就罢了,最近为了鼓励他开口,贺泊尧总是像个碎嘴的老妈子一样、一闲下来就在钟衍耳边各种念叨。   可是今晚,alpha竟也出奇地沉默下来,像是有心事一般,浴缸里的水快要凉了都没感觉到。   给钟衍吹过头发、安排人躺下,贺泊尧这才得了空可以自己安安心心洗个澡。   alpha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有点长,再上床时身上还隐隐带着潮气,从背后贴过来、轻轻将钟衍拥住。   钟衍梦里睡得香甜、梦到了丘山一望无际的万亩葡萄园、夏季微风吹拂过脸颊,自己嘴边叼着两根狗尾巴草、正躺在后山的草地晒太阳。   猝不及防,耳边还是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   那声音钟衍熟悉至极,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对方似是很轻地叹了声气,轻柔又夹杂着几分无奈地唤他:“阿衍。”   顿了顿,那个声音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听医生的,带你离开这儿。”   “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 第33章 “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钟衍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晕船,这次却在贺泊尧带他离开的轮渡上吐得一塌糊涂。   贺泊尧给他开了瓶水让他漱漱口,想带他回房里躺着他又不肯,坚持要在甲板上吹风。   “别看海水,看远处的礁石。”贺泊尧两手包住钟衍的脑袋,将他视线引向前方手指的某处。   迎面有海风吹拂,带来一丝淡淡的咸腥。   贺泊尧为他正了正遮阳的帽子,在耳边低哝:“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一直盯着海面看的话……呕吐感好像确实缓解了很多。   钟衍想着贺泊尧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回头冲人眨了眨眼。   贺泊尧这两天没有再将注意力时刻放在他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这件事情上了。   作为与钟衍朝夕相处的人,自己的精神过于紧绷的话确实会对钟衍产生一定的影响。为此贺泊尧有刻意调整自己的心态、也尝试着慢慢放松下来。   竟然有些惊喜地发现自己与钟衍之间的相处反倒更加闲适自在了。   就当自己身边带了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到哪儿都牵着他的手,其实这样子感觉也挺不错的。   钟衍其实现在还处于一个很茫然的状态,坐了两天的船、他也不知道贺泊尧究竟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只隐约听说过这次行程的目的地好像是自由界附近的一座的小岛。   似是看出他心里一直藏着疑问,贺泊尧没有解释太多,只笑着说:“南北最近局势紧张,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避一避。”   钟衍现在脑子转不动了,也分辨不出他说的开战是真是假。   想象中难免出现一些流民四处逃窜、枪口之下血肉横飞的画面。   钟衍心头微微抽了一下,攥着贺泊尧衣角的那只手几不可察紧了紧。   动作极其轻微,但贺泊尧还是感受到了。   抬手拨弄了一下beta紧抿的唇,贺泊尧低声:“阿衍不怕。”   为了怕引起钟衍的应激,贺泊尧这次出来是没有带枪的。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就连姜泽也在说他这样子实在太过冒险。   贺泊尧却是不以为然,在钟衍面前依旧一副轻松的语气:“如果真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你就先跑,装作不认识我就好了。”   说完不自觉笑笑,有自嘲也有苦涩。   毕竟除去战争,钟衍身边最有可能为他带来危险的因素,也就只剩下一个“劣迹斑斑”的自己了。   岛上的别墅虽是姜泽前几天临时过来置的,但屋里很明显有用心地收拾过——色彩柔和的家具与窗帘配色、窗边迎着阳光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各类绿植、地上整洁柔软的入户地毯、就连拖鞋都是款式相同大小做了区分的两双浅蓝色。   岛上建筑多以居民自建的平房居多,像这种建在半山腰临海独栋的小二层,环境和风景都别具一格,像是乱世中令辟出来的一座世外小桃源一样,待在里面很容易就能让人静下心来。   这里没有佣人管家、司机和门卫,也没有岗亭上24小时带枪的狙击手,钟衍站在屋子门口里外打量了一圈,甚至连姜泽的身影都没有看见。   贺泊尧进门换了鞋,又把钟衍那双给他递到了脚边,站起来的时候玩笑着说:“抱歉,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家里所有的活可能都得咱们自己干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叹声气:“算了,你还是多休息吧,放着我来。”   安排钟衍坐在沙发上休息,贺泊尧去后院把姜泽提前运过来的行李箱拉到客厅摆好、一一打开。   除了两人一些常穿的衣服和日用品,贺泊尧还把自己的小提琴也带了过来。   之前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有过犹豫,怕钟衍听到自己拉琴会不高兴,因为钟衍之前有明确说过,他是讨厌这个声音的。   可贺泊尧手实在太痒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岁,就这么一个打从心眼里痴迷的爱好。   这次带着钟衍上岛,短时间内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如果不能带着小提琴,贺泊尧总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不踏实,阿衍又不能陪自己说话,生活岂不是更加没有乐趣了。   于是再三斟酌过后,他还是从书房里挑了一把手感好琴带了出来。   钟衍要是还不愿意听,自己就不拉了,没事的时候摸摸琴板也行。   -   在岛上安家的第一晚,贺泊尧用手机搜索菜谱、利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自己搞了几个菜。   他本身不太会做饭,尝试过最有难度的菜也不过就是炒个豆角、炒个蒜苗之类的,这次的西红柿鸡蛋没掌握好火候,出锅的时候基本上全糊了。   盘子端上桌,贺泊尧拿来两幅筷子分别放在了自己和钟衍面前。   虽然心里觉得不太好意思,但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淡定地把炒糊的那一部分黑色鸡蛋一个一个夹到自己碗里,颜色尚可的留给了钟衍。   “今晚时间仓促,先凑合一下。蒸鱼应该简单,明天我出去买条鱼。”   贺泊尧说完抬眸瞟了眼钟衍。   钟衍盯着盘子已经看了许久,眼神木木的但又比平日里明亮许多,似乎在思考一件很难懂的事情,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嫌弃。   贺泊尧暗暗松了口气,夹了颗菜给钟衍放到碗里:“忠叔本来说让我带几个人一起上岛的,可我觉得我自己能照顾好你。”   说着唇角勾起一笑,自嘲着喃喃:“看来我有的时候的确是自视过高了。”   钟衍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这句话,慢腾腾夹起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   贺泊尧收了声,敛着眸子小心翼翼观察钟衍咀嚼时的表情。   顿了顿,问他:“味道怎么样?没有特别难吃吧?”   知道钟衍横竖不会回答自己,贺泊尧等不及了,从碗里夹了一块糊蛋放进嘴里。   刚嚼了两下,眉心立马扭曲了,从旁抽过一张纸巾把嘴里剩下的残渣全部吐了出来:“明明没放多少盐啊,怎么这么咸?”   说完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看向钟衍:“这么难吃,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钟衍有些木然地眨了眨眼,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又将筷子慢腾腾伸了出去。   贺泊尧摁住他的手,立马制止了他:“别吃了,我去给咱们下两包泡面。”   钟衍将手抽了出来,筷子动了动又夹了样东西送进嘴里。   等贺泊尧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钟衍这次夹的根本就是空气。   所以他到底在吃什么??   贺泊尧不确定现在这个病对钟衍的味觉有没有影响,但看人嚼得这么认真,喉结隐约还有吞咽的动作,他心中霎时了然——钟衍这是又出现幻觉了。   alpha心里五味陈杂,看见钟衍这个样子,比做一顿失败的晚餐令他沮丧多了。   在他沉默发呆的时候,钟衍的筷子又伸到桌上夹了团空气,这次没有自己吃,而是筷头一转,将“菜”放进了他的碗里。   贺泊尧因着人的这一动作回神,低头看看自己的碗,又抬头愣愣望向钟衍。   钟衍的眼神纯净、里头还夹杂着一丝困惑,贺泊尧看懂了,他仿佛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吃。   一时之间,alpha的心情更复杂了。   真不知是该为了钟衍出现幻觉而难过、还是该为了他给自己夹菜而感到高兴。   低头兀自咽了口唾沫,再抬起头时,贺泊尧目光多了几分豁然,将那团空气夹到嘴里。   alpha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配合着点点头:“这个好吃!”   随后叹口气,一脸放松的模样道:“看来我的手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烂啊……”   钟衍这次好像是听懂了,也跟着弯了弯眼角。   再次露出上次种树时那种满足的神情。   -   海边日出时间比城市里要早一些,贺泊尧答应了今天给钟衍吃鱼,便提前上好闹表,先人一步起来了。   鱼是找当地渔民买的现成的,来回路上没用多少时间。   等贺泊尧再回到别墅,一打开门,迎面看到的却是钟衍踩在楼梯上光溜溜的两只脚。   鲜红的液体染红了beta的脚趾,沿着向下几阶台阶,细长的血柱直直流到了铺在一层阶梯地面的羊绒地毯上。   作者有话说:   贺泊尧会放钟衍离开自己的,但还不是现在。   会甜几章,然后还有一些重要的剧情没有写。 第34章 “贺泊尧,不要难过”   alpha手里的袋子瞬间掉落,水洒了一地,鱼儿在地上扑腾两下也逐渐没了动静。   可他哪里顾得了这些,看到钟衍受伤就迫不及待朝楼梯口跑了过去。   原以为自己看到的那一滩红色液体是血,贺泊尧三魂七魄都给吓没了。   后来到了跟前仔细查看过才发现,原是钟衍把番茄酱瓶子给打碎了,约莫受了惊吓,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等着自己回来。   一场虚惊过后,贺泊尧背上整个被冷汗给浸湿了。   现在也没心思细究钟衍大早上拿番茄酱到底要做什么,怕地上的玻璃渣子真给人扎着,alpha弯下腰、揽着腿窝三两步把人抱去了浴室清洗干净。   抓着钟衍的腿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人没被划伤,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条可怜的鱼在客厅地板上躺着呢,于是又赶紧回去收拾地上那一滩水。   钟衍踩上拖鞋也跟了出来,站在开放厨房的岛台旁远远看着他,目光游离且闪躲,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短短两天时间,贺泊尧上手的家务比他这辈子干过的都多,另一边还要时刻操心着钟衍。   那番茄酱的玻璃瓶碎没碎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快碎了。   饶是如此,却也还是不后悔当初没带任何佣人只为和钟衍独处的决定。   路过岛台时,贺泊尧不经意间往桌上瞟了眼,刚好看见台面上并排放着的四片吐司面包,像是不久之前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贺泊尧神情愣了下,虽然知道人不会回答,但心中还是难免雀跃,挑挑眉:“阿衍,你刚刚……”   “是准备给咱们两个做早餐吗?”   -   有了早上那一场乌龙,贺泊尧再不敢放钟衍一个人在家,无论去哪都像个小尾巴一样把他带着。   早上买鱼的时候,店家往贺泊尧袋子里顺手塞了一颗海星,当做随机赠送。   钟衍现在才发现这玩意儿,五角斑驳的棘皮好像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引他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之久。   五分钟过后,钟衍走去厨房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炒菜的料酒。   拧开瓶盖,将酒一股脑全倒在了海星上面。   贺泊尧来晚了一步没拦住他,见钟衍没把身上的衣服弄湿,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把人安置到一边坐着。   他最近总是在揣测钟衍做事的动机,现在至少也能猜对个七八分。   听说退潮的时候沙滩上会有不少漂亮贝壳,他原本也有意带钟衍出去转转,于是吃完饭后就向人提议:“听说海星可以泡酒,咱们要不要多捡一点回来?”   钟衍原本在神游,闻言眸底几不可察一亮,嘴也跟着张了张,可嗓子依旧发不出声音。   贺泊尧知道他其实是有表达的欲望的,可自打从贺洵的地下实验室回来,当时精神创伤的应激后遗症就一直存在。   医生说这事最忌讳的就是着急,所以贺泊尧还能怎么样呢?也只有耐心与他耗着了。   alpha想了想,向前挪了两步,身躯罩住钟衍,拉过钟衍的手拽在自己的衣角上。   即使退了潮,耳边由远及近的海浪声依然汹涌,钟衍从始至终紧紧拽着贺泊尧的衣服,步步紧跟在他身后。   沙滩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粗质沙粒,其中不乏很多造型独特、五彩缤纷的贝壳。   “阿衍你看!这个贝壳像不像蜗牛?”贺泊尧蹲下来就近捡了一些,捧在手心里送给钟衍观赏:“还有这个,海螺上的洞可以穿根绳子进去,做成项链戴到脖子上。”   贺泊尧话音落地,钟衍好奇将头抻了过来。   见他打量贝壳的眼神这么专注,贺泊尧不忍心插话,手举在半空就只能保持一个姿势站在那儿。   没过多久,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唤他们:“大哥哥!”   钟衍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直到那人跑到自己面前、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珠抬头看过来。   钟衍与其对望,印象中这应该是张自己见过的面孔——稚嫩、真诚,笑得一脸灿烂。   贺泊尧其实早就认出了对方,却没有急于开口,只等着男孩自己凑上来、拉了拉钟衍的胳膊急切道:“大哥哥,我是天天啊!”   天天……   钟衍潜意识里的一处暗区像是突然被唤醒了。   “玩游戏、抓兔子、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一系列似曾相识的字眼从钟衍的记忆里一个一个蹦出来。   beta脸上写满了惊喜,男孩却逐渐不吱声了,神情变得沮丧起来:“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么……”   有些时日没见,天天个头倒是蹿了不少,搭眼看去,现在都快到钟衍肩头了。   钟衍拍拍他的肩膀,冲他微笑。   气氛沉默间,几人耳边响起alpha平静的声音:“他记得你。”   天天与贺泊尧对视了一秒,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畏惧,似是当初被人用枪抵着头、恐惧的余韵还在。   贺泊尧看出他的不自在,从短裤的裤兜里掏了根烟出来点上,借着抽烟的功夫往前走了两步、站得离钟衍远了一点。   天天很快又恢复了雀跃,拉着钟衍开始问东问西:“大哥哥,你不是一直住在澜城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你是来旅游的吗?”   “我是去年冬天和爸妈一起搬到这里的,我家就住在渔村最边上的那座蓝房子里。”天天说着抬手朝远处一个方向指了指,回头看着钟衍:“要不要去我家做客呀?我爸妈做饭很好吃的!”   钟衍现在的反应很慢,用了好长时间才从一堆错落的房子里找到天天家所在的位置。”   天天这时候已经等不及了,也发现钟衍的异样,眨眨眼问:“大哥哥,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啊?”   贺泊尧吐出一口白雾,隔着几米距离淡淡瞟过来,随便胡诌了个理由:“他声带受损了,嗓子需要休息。”   这话的言下之意,好像是在告诉外人:他现在身体很虚弱,你不要再打扰他了。   天天虽想跟钟衍亲近,却更畏惧贺泊尧状似不经意实则阴森的凝视,抿起唇咽了口唾沫,不自觉连连后退。   心惊胆战之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回眸一看,原是钟衍正拉着他,直叫他看向半山上一栋白色的别墅。   钟衍的眸中却似有星辰,唇角逐渐展露出微笑。不复方才的木讷,现在整个人仿佛都有了温度。   虽然还是没有开口,天天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哥哥在对自己说:“我住在那里,来找我玩吧!”   -   晚上回去,钟衍把拾的海星一一从袋子里捡了出来,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   贺泊尧拾贝壳的时候短裤被海水浸湿了,进门便直接去了楼上换身干净衣服。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听到楼下玻璃打碎的声音,贺泊尧衣服套到一半,条件反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三两阶连着飞速下了楼梯,却看到钟衍手中正握着高脚玻璃杯的碎片,一点点将掌心收紧,仿若不知疼痛一般。   贺泊尧越过楼梯扶手直接一个跨栏来到beta面前,从他手中夺过了碎片将人制止,却发现钟衍此时的目光完全是涣散的,根本找不到焦距。   贺泊尧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将他唤醒。   钟衍目光猛地震了一下,瞬间从迷蒙中抽离出来。   低头看见自己手心的伤口,紧张地皱起了眉,似是在震惊自己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的血。   贺泊尧在家里找了个遍,发现竟然没有医药箱。   这个时候再打电话去痛斥姜泽已经没有意义,alpha沉下心来思绪一转,很快想到了什么。   看人穿着拖鞋急急忙忙跑出了门,并没有跟他一同出去,举着那只冒血的手不知在水池边等了多久。   玄关边再传来动静,钟衍愣愣望过去,只见alpha手里掂着个医药箱、拖鞋少了一只、脸上不知在哪蹭到了沙子,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狼狈。   alpha身后,天天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发现钟衍还站在原地,贺泊尧放下医药箱,过来将他公主抱着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处理他血肉模糊裂开的伤口。   双氧水倒在皮肤上的感觉有一点蛰,钟衍手条件反射往回缩了一下。   贺泊尧紧紧捞住他不让他动,很快用棉签沾了碘伏消毒,将纱布一圈一圈绕着他手掌缠起来。   alpha动作虽然轻柔,脸色却从始至终一直沉着。   看见人这幅冷若冰霜的模样,别说是钟衍,就连因为担心他而主动跟过来的天天都变得战战兢兢,进来半天了,一直没敢找地方坐下。   钟衍虽然迟钝,但也明白眼下的情形明显在这儿摆着——自己这次大概率是逃不过一顿骂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却突然落入一个带有淡淡汗味怀抱。   “阿衍我错了,不该放你一个人去碰玻璃杯的。”   alpha的语意里难掩懊悔,声音轻颤着,恍恍惚惚融进钟衍的耳膜:“对不起,我又让你受伤了。”   钟衍的心方才还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牵着,飘飘悠悠落不到实处,现在却好像突然落地了。   不知道是因为贺泊尧没有责骂自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长久以来缓慢麻木的感知,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涓涓暖流,沁得他整个人热融融的。   很想出声,对贺泊尧说上一句:“没关系,并不是你的错。”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声还是很艰难,也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只能抬起手,轻轻抚在贺泊尧的背上,慢慢地圈住、搂紧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在沉默中流逝,却又好像在两人的拥抱中骤然静止。   钟衍这次发出的声音很小,小到他和贺泊尧都以为彼此幻听了。   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确确实实是开口了。   他说了什么?   钟衍兀自回忆着。   好像是很轻的一句——“贺泊尧,不要难过。” 第35章 “怕他、还是喜欢他?”   “大哥哥,你的嗓子能说话啦!”   三人之中,竟然是天天最先反应过来的。   贺泊尧松开钟衍,望过来的神色满是惊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阿衍,你刚刚是……开口说话了对吧?”   钟衍原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叫他这么一问,这才茫然低下了头,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方才发出的声音。   贺泊尧却像是等不及了,捏住钟衍的肩膀满眼期待道:“再说一句!再说一句好不好?”   刚才不知怎么地,甚至钟衍自己都无意识,话就那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然而现在再让他刻意去说,他舌尖动了动,有很努力去尝试,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贺泊尧也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了,拍拍钟衍安抚了两下,当即改变了说辞:“没关系阿衍,说不出来就不说了。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饶是如此,还是掩饰不住目光中的欣喜,一把将钟衍抱住:“我不难过,我哪里难过?”   我简直高兴死了!   贺泊尧向前一拥,膝盖上黏糊糊的东西刚好沾到了钟衍的腿上。   两人不约而同低头向下看,这才发现原来贺泊尧也受伤了,膝盖在渗血,破了皮的地方还沾着些脏脏的土和沙粒。   “渔村门口那条小路没有路灯,alpha哥哥出来跑得太急,刚刚摔了一跤。”天天不知该怎么称呼贺泊尧,便只能随便找了个词,只要能给钟衍解释清楚就行。   钟衍眼睫垂下去眨了眨,没有说话,拽着贺泊尧的手放到了医药箱上。   贺泊尧明白他的意思,但其实这点伤还不值得大惊小怪,摸了摸钟衍的头:“没事,alpha恢复能力快,用不着上药。”   说完将医药箱收拾好还给了身后的小人儿,揽着钟衍肩膀再次将人抱了起来。   “你叫‘天天’是吧?今晚谢了。”   贺泊尧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站着看向天天的时候只能垂眸,语气一飘,难免给人一种轻蔑的随意感。   但钟衍听出来了,他其实是真心在跟人道谢的。   天天抿着唇点了点头,视线在贺泊尧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挪开,冲着钟衍微笑,对他说:“大哥哥,晚安”。   “明早可以来家里看他。”贺泊尧问:“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用我送你吗?”   天天头摇得像拨浪鼓,约莫是真的害怕再跟贺泊尧独处,看看钟衍又看看抱着钟衍的alpha,掂着医药箱,兔子一样一溜烟就从两人眼皮子底下蹿走了。   -   钟衍这一晚没有失眠,贺泊尧从身后揽着自己,听着alpha不轻不重的呼吸声就跟催眠曲一样,很快自己也跟着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之后,钟衍差点把天天今早要来家里看自己的事给忘了,醒来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十点钟了。   屋里四处不见贺泊尧的身影,钟衍下床拉开纱帘、走到卧室的小阳台,望着海景发愣不到两分钟,就看见远处一个穿着宽松背心花短裤的小男孩兴高采烈朝别墅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人跑得近了,钟衍扶着栏杆冲他摇了摇手、动作依旧很慢。   对方一抬头似乎也看见了钟衍,脚下的步伐加快,刚一推开别墅大门,却冷不丁撞到了一堵人墙上。   贺泊尧跟天天说了两句什么,天天眼睛怯生生地望过去。   钟衍站在二楼没有听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alpha把小朋友带进了屋里。   钟衍站在小二楼的拐弯处,看见贺泊尧从抽屉里拿出来几摞比砖头还厚的纸币垒在桌子上。   天天坐在alpha对面,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像是被惊到了,眼珠子转也不转,直愣愣盯着桌上这些钱。   不知贺泊尧又对人说了些什么,钟衍看到天天一个劲冲着他摇头,又看到贺泊尧把钱往天天的怀里推了推,可天天就像碰到个烫手山芋一样,惊恐地摇着手,就是不肯收下。   两人就这么掰扯了几个来回,贺泊尧蓦地笑了,看样子是不想再与他多废话。   alpha盯着对面沉默片刻,突然似笑非笑着将手伸向后腰、假装摸到了什么东西。   天天的瞳孔瞬间放大。   贺泊尧下身穿着短裤哪里有位置可以别枪?   小孩子却想不到这些、不知道贺泊尧是唬他的,眼珠子惊恐地睁了睁,话不多说,立马两只胳膊扑向桌面把钱全部揽进了怀里。   望着天天抱钱离去的身影,钟衍目光茫然、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步子,心里隐隐泛上一股难言的失落。   贺泊尧是又开始拿钱贿赂自己身边的人,让他们不要再跟自己来往了么?   可是昨天当面许诺天天可以来家里看自己的人,不也是他么?   不晓得贺泊尧做人是不是真的很矛盾、亦或是自己脑子现在变得迟钝的缘故,钟衍发现自己遇到的很多问题都无法思索到明确的答案。   以前还会费劲心思去想,现在只觉得好累,事情但凡复杂一点,他的脑子就会转不过来变得好痛好痛。   好在这次低落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中午刚刚一过,天天便再次出现了。   男孩手里多了个食盒,看见钟衍仍是笑盈盈的,问他:“大哥哥,你手上的伤好点了吗?”   钟衍站在客厅,看着贺泊尧带着身边的小beta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逐盘端出来、摆放在桌子上。   电饭煲里蒸了锅米饭,贺泊尧使唤天天将饭盛到三个碗里、再拿来三双筷子。   坐上桌的时候,钟衍看到alpha明显松了口气,那样子好像在说:今天终于不用凑合、能吃上顿现成的了。   天天主动坐在了钟衍身边,筷子伸出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夹了颗香菇放进钟衍的碗里。   “大哥哥,你现在不能吃海鲜。”天天眨眨眼:“我妈妈说了,等你伤口长好,她给你做蒜蓉蒸扇贝。”   “我们岛上的扇贝又大又饱满,蒸出来味道可香了!”   钟衍眉眼弯起微笑了下,夹起香菇放到嘴里,轻轻“嗯”了声。   贺泊尧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滞了滞。   听到钟衍出声无疑是兴奋的,可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贺泊尧这次尽量装得淡定,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低头的时候唇角默默勾了起来。   扇贝这种东西,自然是北大西洋空运过来的最好,贺泊尧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快吃吐了。   反倒天天母亲今天炒的几个素菜深得他心,配着米饭,不由得让他怀念起以前在丘山那些家常的味道。   贺泊尧给钟衍夹菜,看人吃得津津有味,便告诉天天:“阿衍的饮食以后就由你们家来负责,不要求多丰盛,但至少干净,荤素搭配要均衡,能做到么?”   天天像是在接受训话一样坐得板正,贺泊尧交待的事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拼命用力点头。   贺泊尧笑笑,夹起一颗花菜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不错,你母亲的手艺很棒!”   听到贺泊尧的夸赞,天天咧开嘴也跟着笑了。   天天虽然年纪小,但绝对是个眼里有活的孩子。   钟衍刚一放下筷子,人便赶紧主动站起来给他递了张纸巾过去、顺带着收拾桌上的残局。   贺泊尧动作很自然地从天天手里把碗都接过来、拿到水池去洗,临转身前给人使了个眼色。   天天拍着自己鼓囊囊的肚子,看到贺泊尧的眼神突然就想起早上他给自己交代的另一件事,打了个嗝,开始缠着钟衍:“大哥哥,你来岛上两三天了,有在这边好好转过吗?这里的风景可美了!”   “别整天在屋子里闷着了,我带你去岛上最有名的景点、去山上看那棵千年老树好不好呀?”   天天睁着两颗水灵灵的眸子、拽着钟衍的胳膊,颇有点像大人撒娇的感觉。   不像是要给钟衍当导游,反倒是像让钟衍陪自己出去玩一样。   钟衍上楼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贺泊尧已经把出门要用的帽子、防晒衣和驱蚊贴都给准备好了。   天天在渔村口等着他们,还带来了邻居家大伯。   对方家里有一辆四轮观光电瓶车,贺泊尧直接给了那人一些钱,让人开着电瓶车把他们带到了山脚下面。   岛上虽说群山绵延,海拔却都适中、没有陡峭的坡度,爬起来也不算很费力,还是以游览为主。   天天在前面带路,给钟衍将他在村子里听到的故事。   以alpha的体力与速度,要是一个人来,现在说不定早就登顶了。   贺泊尧却一直背着包跟在他们身后,全程仰望着钟衍行进的背影。   走到三分之二处,山间出现了瀑布与溪流。   钟衍学着天天的模样蹲下来,将溪水捧进手心尝了一口,一回头,却发现贺泊尧不见了。   “他看你好像口渴,去那边的商店买水了。”   天天抬手为钟衍指了指方向,看到alpha穿梭在人堆里挺拔的身影,钟衍紧绷的神情似乎放松下来了。   “大哥哥。”天天弯腰撩了把溪水擦脸,眼皮上挂着细碎晶莹的水珠,不解地朝钟衍看过来,问他:“你究竟是怕alpha哥哥多一点、还是喜欢他多一点呢?”   听见这话,钟衍面上的表情微微愣了愣,比起答案,他更好奇的是天天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天天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嘴唇不自觉嘟了起来:“我就是分不清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才想问问你呢。”   “他手里有枪、还让那些黑衣人拿枪指着我的头。有时候我真的非常怕他,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只要不发脾气,人还是挺好的。”   “还有alpha哥哥的手下。”天天说着说着就开始回忆起来:“他们一个个都看着凶巴巴的,可是把我关在澜城的时候,我说我想吃汉堡,他们还是给我买来了。”   “送我走的那天他们给了我很多钱,说是帮我找到了爸妈。他们还叮嘱我不要再跟下城区的地头蛇见面,说那些人都是坏蛋,会挖了我身上的器官出去卖钱。”   天天自顾自念叨着,钟衍的思绪却随着耳边的声音逐渐飘远。   他觉得自己好像给不出天天需要的答案,因为人性太过复杂,而贺泊尧又恰好是所有顶端基因链造就的人类里最难读懂的那一个。   他为人乖张、偏执、阴晴不定。   但与他在一起的很多个瞬间,钟衍心里都会产生很模糊的感觉——好像贺泊尧才是真正缺爱的那一个,需要有人拥抱他、给他很多的安全感才能稳定他的情绪。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钟衍似乎现在才发现天天话里的盲点。   “你刚刚说……下城区的那些人,怎么了?”   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一句话,钟衍的发音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他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大哥哥……”天天瞪着眼珠子,饶是这几天已经听过钟衍讲话,有时候还是会反应不过来。   “你说、他们、都是坏人?”钟衍的声音清且缓慢,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天回神,很快便应声点头,前所未有的诚恳:“是的!我爸爸也说了,下城区那些人表面上伪装成偷渡客,实际上会在所有人上船后割掉他们的器官,拿到黑市上去卖。”   “如果咱们那次没有被alpha哥哥找到,跟着那些人走了,今天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一起玩了。”   天天皱起眉,突然“腾”地一下挺直了身子,一把抓住钟衍的胳膊。   煞有其事高声喊了出来:“咱们都会死的!” 第36章 “这里许愿很灵么?”   登到山顶以后,几人终于亲眼见到了天天口中说的那棵千年老树。   这棵树存在的时间甚至比渔村建成的时间还长,当地没有人能确切说出它是什么品种。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头顶的烈阳伸向四面八方,孤高耸立在石壁的一侧。   自由界近百年来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次地震,老树的树干已有从中间开裂的迹象,但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它的生命力,依旧如此顽强地挺立着。   钟衍站在边上目测了一下,这个树的树干非常粗,需要至少十个人以上一起伸长胳膊才能将其环绕住。   每枝树杈上都系有宽边绸带做成的红绳,天天说:“这些都是来这里许愿的游客系上去的。”   贺泊尧挑眉环视了一圈,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问人:“这里许愿很灵么?”   天天摇摇头:“不知道。”   “但是我妈妈去年的时候来过,回去没多久就告诉我,我们家要再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啦。”   钟衍低头,摸了摸天天的发顶,笑看着他:“恭喜你们。”   天天雀跃起来,蹦蹦跳跳凑到两人身边:“大哥哥,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一次,你和alpha哥哥要不要拍照留个纪念啊?”   叫天天这么一说,钟衍这才想起来自己与贺泊尧从未有过合照。   以前没有,现在或者以后有没有,其实也都无所谓。   贺泊尧却像是挺积极,当即从裤兜掏了手机出来,从天天招招手:“你过来,帮我们拍。”   随后揽过钟衍的肩膀站到树下,见钟衍原地不动,便只能脚下挪着碎步,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向人靠过去。   “1、2、3!”   天天按下屏幕中间的圆点,alpha搂着beta偏头冲其微笑的图像被自动保存到手机上。   拍完照片之后,手机屏幕突然黑了下来。   天天跑过去将手机递还给贺泊尧,却一不小心触动了机主的人脸识别,屏幕再亮起来的时候,天天刚好看到了手机的屏保:“咦?大哥哥,这个站在小提琴边上的人不是你么?”   钟衍目光向下扫了一眼,在贺泊尧收回手机之前恰好看到了屏保上的那张照片。   他对这张照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图片里自己站在琴旁的身影甚至有点虚晃,也不知道是贺泊尧什么时候抓拍的。   钟衍很努力地回忆着这张照片背景里自己所在的时间地点,却猝不及防骤然想起以前好像也有谁对自己讲过这样一句话:“乌纳将军见过你的照片,在贺先生的手机屏保上。”   是那个奸细omega!   钟衍觉得自己最近的思维和反应力相较之前都活跃了不少,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多越容易累吧,总会莫名其妙觉得犯困。   三人在山顶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往回折返。   上山的游客里有一名男性omega与贺泊尧擦肩而过,冲他远处的alpha爱人招手:“老公快来,我也要在树下许愿!这里超灵!”   贺泊尧捋了捋肩上的背包,看下山的坡度似乎有一些陡,手默默抬起护在了钟衍胳膊的肘关节上。   钟衍脚下确实踩得不怎么稳,腿上肌肉一直紧绷着,这倒也无妨,就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的,竟然开始打起了哈欠。   身体一疲惫,看到贺泊尧的手伸过来,便也自然而然牵住了。   只是山路下了刚刚不到一百个台阶,贺泊尧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松开了钟衍的手。   alpha告诉天天:“你先陪阿衍下山,我有东西忘了拿,一会儿过来追你们。”   说完眸光抬起,不自觉落在山顶老树的方向,没再多解释,背着包原路返回一步四个台阶又朝着身后跑了回去。   贺泊尧离开后,天天又陪着钟衍走了一段路。   看人神情恍惚着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天天慢下来,凑到人跟前询问:“大哥哥,你要不要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啊?”   贺泊尧的速度很快,山顶一趟来回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再找到钟衍和天天,只见两人正坐在道旁的一颗大石头上休息。   天天拧开矿泉水瓶子在喝水,钟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神情木木的,好像在发呆。   贺泊尧走过去把包递给天天,背对着钟衍半蹲下来,回头瞟了人一眼:“上来,我背你。”   钟衍下意识摇了摇头,却突然想起贺泊尧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喉结动了动,这才出声:“谢谢,不用。”   贺泊尧没有在征求他的想法,方才只是在告知,见人木讷着迟迟不动,直接将手伸过去抚在钟衍后背往回一揽——自己前倾着站起来自然就把钟衍背在了背上。   钟衍并没有再拒绝,两手虚虚绕住alpha的脖颈,两条腿正好卡在对方劲瘦有力的腰上。   alpha步伐平稳切缓慢,钟衍伏在他身上,视线的高度骤然升高,眼前看到的风景也似乎更开阔了。   钟衍依稀记得,当年和小淇一起把贺泊尧背回葡萄园的时候,自己中途几次差点都喘不上气了,那时的贺泊尧只有15岁。   时间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两人角色互换,现在变成了他背着自己。   alpha的脊背坚实可靠,钟衍脸贴在他的肩上,隐约还能闻到腺体深处溢出的铃兰花香。   摇摇晃晃,就像在摇篮中一样……钟衍就这么睡着了。   -   到家三个小时以后,贺泊尧发现了beta的异样。   原以为钟衍只是爬山累了,贺泊尧回家将人抱着轻放在卧室的床上,临出房间替他盖好被子拉上了窗帘。   却未承想钟衍这一觉睡过去竟迟迟没有醒过来,贺泊尧上楼打开了灯、企图将人叫醒。   手在触到钟衍脸颊的时候才发现,beta身上的皮肤竟像浸入寒冰当中一样凉得惊人。   贺泊尧俯身与他头贴着头,没有温度计的情况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感受beta身上的温度。   他的手从人后颈环过去企图将钟衍托起来,抚上钟衍腺体的那一刻,掌心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反差。   贺泊尧彻底傻了。   凌晨时分,姜泽带着医生乘坐直升飞机上岛。   钟衍依旧没有醒来,昏睡中在贺泊尧的辅助下进行了身体检查。   一楼客厅气氛沉寂得压抑,姜泽负手站在楼梯口,医生就钟衍的病情叙述完毕,贺泊尧顺手抓过一只玻璃杯狠狠砸到了地上:“他的腺体受损了为什么当时没有查出来?!”   “现在告诉我贺洵给他注射了毒药,你确定不是在推卸责任为自己的工作疏忽找借口吗?”   对方的目光直视贺泊尧,看上去十分坦荡:“当时我们给病人进行过腺体检查,确实没有发现问题。基因实验室里的药物都是些不知成份的自研品,检测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当时看不出来只是潜伏在病人体内,并不代表日后没有影响。”   “所以呢?”贺泊尧从牙缝中将话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会有什么影响?”   “beta的腺体虽然不能释放信息素,但也是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相当于人的第二个心脏,腺体受损意味着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无法平稳维持……”   对方说着停顿了一下:“虽然病人这次还会醒过来,但之后昏迷的频率会越来越频繁、时长也会逐次增加,直到……”   “直到什么?”贺泊尧问。   “直到医学上定义真正的脑死亡。” 第37章 “是生是死,都陪着他。”   对方口中最后那三个字说出来,贺泊尧脑袋像是被人用闷棍重重击了一下,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脚下一软,瞬间跌坐回沙发上。   姜泽也没想到钟衍的病竟然会这么严重,看看贺泊尧又看看医生,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死么?有没有什么能治愈的办法?”   对方摇摇头,拧着眉亦是面色沉重:“治愈是不可能了,除非给他更换新的腺体。源头的水清了,体内毒素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会排干净。”   听见可以更换腺体,贺泊尧抬起头,眸光亮了一瞬:“把我的换给他!”   别说是alpha,腺体对于任何人而言都相当于他们的第二心脏,摘除腺体就是个死,贺泊尧这么说完全就是慌不择路的疯言疯语。   “可以在医院的器官库里登记,等待合适的遗体捐献。但要找到完全匹配的腺体……”医生说着顿了顿,不禁犯难:“血型、基因包括捐献者的年龄都要纳入考量因素之中,这些年死后自愿捐献遗体的人本来就少,还需要找一个匹配度高的。”   人说着不由得叹口气,摇了摇头:“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希望,时间拖得越久,病人的情况也会越危险啊。”   作为常年服务于贺家的高级私人医生,对方只能保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去医治钟衍,将实情告知给贺泊尧。   贺泊尧知道人对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可听他这意思,似乎钟衍最后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气氛沉默间,姜泽冷不丁出声,打断了贺泊尧的思绪:“二少,衍少爷需要新腺体的话……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   贺泊尧坐在沙发上将头抬起来,神情冷肃,静听他把话说完。   “下城区之前帮助衍少爷逃跑的那伙人,他们做的就是器官黑市上的买卖。路子广,见的人也多。”姜泽敛眸,观察着贺泊尧的反应提议道:“如果我们花高价从他们手里买,说不定能帮衍少爷找到合适的腺体。”   确实是个办法……   姜泽这个主意一提出来,贺泊尧嘴上没说,心里已经开始思考其背后的可行性。   虽说那帮人手里的器官供体九成以上都来路不正,但贺泊尧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能让钟衍活下去,什么办法他都愿意尝试。   将烟点燃抽了半支,贺泊尧不再犹豫,当即吩咐姜泽下去联系那些人。   -   今天恰逢四方会各个堂口的老大开会,所有人都聚齐在总部。   大厅里吵吵嚷嚷,会长龙哥是个30岁出头的年轻beta,稳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手里耍着把不到10厘米长的军刀,静候今日不速之客的到来。   alpha身后只跟了一名助手,两人都没有带枪,饶是如此,进门之前龙哥的手下还是照例对他们进行了搜身。   “贺先生——”   龙哥这一声唤人的语气极其耐人寻味,眼底半笑不笑,侧着身单脚踏在椅子上:“不知您今天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值得贺先生亲自跑这么一趟,敢问您今天到我们四方会,具体有何指教啊?”   对方话说得倒是漂亮,眼神和语气却一点没有接待贵客的样子,话里藏这针,颇有些与贺泊尧针锋相对的意思。   贺泊尧单手插兜站在前厅中央,周遭围坐着四方会各个堂口的老大,几十双不善的目光齐齐注视着他。   alpha给了姜泽一个眼神示意,姜泽当即了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纸质医学报告给龙哥的手下递了过去。   “指教谈不上。”alpha的声音不疾不徐,声线略低:“我这边遇到些小麻烦,需要贵帮会给予一些协助,价钱好说。”   “只要你们愿意合作。”   那份报告由下面人接过递给了龙哥,龙哥拿到手里漫不经心翻页浏览了一遍,沉默半晌,冷不丁笑了。   “开价?”人这一声上扬的语调明显带着讥讽:“那就请贺先生说说,我那三个兄弟的命,在你心里又值个什么价钱啊?”   见贺泊尧不吱声,龙哥将报告随手一往桌上一撇,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贺先生不会真忘了吧?”   “当初你手下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堂口的三个兄弟,把人套在麻袋里沉了江。我猜贺先生一定是因为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腌臜生意,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随意处置了他们,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怎么?”龙哥走到贺泊尧面前,饶有兴致冲人挑了挑眉:“现在风水轮流转,也有你贺二少求着我们办事的一天了?”   贺泊尧知道对方一定会揪住往日的过节不放,可既然能找到对方的老巢来,他就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还有什么附加条件你随便开,只要能找到我要的东西。”贺泊尧说着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以命抵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二少!”   姜泽一出声,贺泊尧瞥过来一眼,当即抬手制止了他。   龙哥慢悠悠在二人面前踱起了步子,勾唇露出一抹自嘲:“贺先生的命金贵,跟我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可不一样。”   “你若真在我这儿出个三长两短,你死了贺家还有你大哥,他还不得把我们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那你想怎么样?”贺泊尧问他。   龙哥手放在下巴上摩挲几下,认真打量着自己面前的alpha,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不怀好意笑笑:“高阶alpha信息素的价值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能从您身上提取一些信息素的样本,我想咱们这次的合作应该是相当愉快的。”   对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贺泊尧:“您也可以拒绝,可我现在就是想看看贺先生找我们合作究竟带了多少诚意……”   信息素这种私密的东西哪能是别人要就能随便给的,对方这话一出口,立马引起姜泽的戒心:“你要我们老板的信息素做什么?”   龙哥点了支烟,吸过一口之后将云雾吐在姜泽的脸上:“我要,自然有我的用处。你们只说给不给就行,哪那么多废话?”   贺泊尧自始至终沉默着没有表态,他这个反应却令姜泽心里越来越没底。   别的不说,单凭贺泊尧私船贩卖军火的事,北边反战联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姜泽最近还从各种渠道听说那些人已经制出了信息素雷达追踪器,贺泊尧的信息素一旦泄露落入外人手中,之后要面临的危险是所有人都不可估计的。   这事完全没得商量,姜泽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替贺泊尧回绝,猝不及防,却听见身边人开口道:“可以。”   姜泽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怔怔朝着自家老板看过来。   老板本人除去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翳,并叫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就在这时,龙哥又发话了:“丑话我先说在前面,咱们这本来就是庄不公平的买卖。我要的样本你先给我,你要的东西我保证一定尽力去找,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可就另说了。这样也没问题么?”   姜泽上前一步,拳头紧握在身侧:“你们这不是耍流氓么?”   周遭看热闹的人和龙哥纷纷都笑了:“我们本来就是流氓啊!”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流氓,有种你别到流氓的地盘找流氓帮忙啊!”   “没问题。”贺泊尧的声音沉静却机具穿透力,这几个字出口周围立马安静了下来。   “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alpha抬眸,露出一双微挑却极具震慑力的眉眼:“钱和样本都可以提前给你们,但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拿了东西没有用心做事……”   人说着低低“呵”了一声,抚上自己腕间的纽扣:“端掉一个小小的四方会,虽然麻烦了点,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哇哦……”   龙哥一声感叹过后,脸上露出一种“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的表情,坐回到太师椅上,重新翻看起桌上那本医学报告:“贺先生,有件事情我需要向您再次确认。”   “你要的究竟是omega的腺体,还是beta的腺体?”   龙哥勾唇摊了摊手,一脸的兴奋:“我们这儿omega供体的货源很充足,要不要考虑直接购入omega腺体?这样我们有更大几率能找到条件匹配的,你的人从B变成了O,玩起来更带劲,咱们岂不是双赢?”   众人围绕中,alpha眸光几不可察黯了黯,没有丝毫犹豫:“不需要,就要beta的腺体。”   “行,beta就beta。”对方拍拍座椅的扶手,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随后看向一旁坐着的几十名手下:“既然金主都发话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从四方会出来,姜泽开车载着贺泊尧直接赶去直升机的停机坪。   今天与那些人面对面交锋了一次,姜泽知道贺泊尧现在是有求于人别无他选,可信息素的样本交到别人手里无异于被人扼住了咽喉,姜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通过后视镜向后瞄了一眼,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试图与人搭话:“二少,那些人也不保证一定能找到完全匹配的腺体,万一找不到……”   姜泽说着顿了顿,声音也不自觉少了些底气:“衍少爷又该怎么办啊?”   “没有万一。”贺泊尧闭眼靠在座椅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藏有挥之不去的疲惫。   钟衍如今需要腺体,别说是求助于一个小小不入流的四方会,就是给了贺泊尧指定的目标去杀人、去明抢,只要钟衍能活下来,他都不会有任何丁点的犹豫。   做过一切努力,这其中唯一的“万一”,就只剩下医生口中最坏的结果。   那样也没关系,贺泊尧心想。   反正无论阿衍怎么样,是生是死,我都一起陪着他。 第38章 “贺泊尧,我原谅你了”   钟衍由沉睡中醒了过来。   远处海浪滚滚、一波接一波地涌向沙滩,浪声混合着室内悠扬的小提琴乐曲,恍然间让他有种自己已经睡了很久、身体轻飘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错觉。   撑起疲软的身躯,钟衍下了床,顺着走廊一路朝方才音源传出的那扇房门摸索过去。   走廊里静到落针可闻,钟衍手扶在墙上,从门缝里窥见两道颀长的身影。   两名alpha一个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另一个靠在窗边,手里的白帕子抚在琴板上,擦拭的动作缓慢中带着些僵滞。   “钟衍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踱步的alpha走向窗边,看着同在屋内的另一个人满脸焦急:“贺泊尧,你别忘了,除去朋友这个身份,我同样也是一名医生。你早点告诉我或许咱们还能一起想想办法,总比你不声不响带着姜泽去找那些不靠谱的人强!”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贺泊尧语气平静,眼神却抱着疲惫的淡漠:“把你的腺体换给他么?”   莘辰站在原地一阵语塞,张了张嘴,像是经过了好一番犹豫,这才说:“我有个师兄,现在在国外一家很有名的医学实验室,跟着教授做一些超精准微创手术的研究。”   “钟衍腺体的损伤程度到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国内虽然没有修复的先例,请国外的医生来看看或许还有转机。”   莘辰说着急急忙忙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了手机:“你把钟衍的病情资料发我,我现在就跟他联系,今晚启程,最快后天早上就能知道结果。”   在屏幕上敲字的时候,莘辰抬头又看了人一眼:“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跑过这么一趟才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明白么?”   贺泊尧怎么会不明白?   如今能想到一切救钟衍的办法他都会去尝试,虽然嘴上没有应承,还是当即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给姜泽发了短信让人准备一份病例尽快送过来。   时至今日,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很矛盾了——希望莘辰能成功,但又不敢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钟衍的腺体不是普通的小磕小碰,请来国内最权威的专科医疗团队都束手无策,足以可见这项病症的治愈难度。   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如果四方会的人不能如期找到新腺体,钟衍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继续想下去,贺泊尧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监狱的牢房一枪毙了贺洵。   屋内的气氛正沉默时,自门边忽而传来一道柔软的声音:“你们……刚刚是在聊我吗?”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贺泊尧很快透过门缝看到走廊里那道单薄的身影。   莘辰此时也停下手边的动作,一同转头看过来。   将手机放在窗台上,贺泊尧大跨步朝人走了过去。门一打开,直直对上面前怔怔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钟衍眸中透着茫然,却看不出多少悲伤,只是很平静地问他:“贺泊尧,我是……快要死了么?”   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凭空生出了利刺、狠狠刺痛贺泊尧的神经。   alpha俯身,托着钟衍的后颈将人揽进怀里,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但还是有些发抖地说:“不会死。”   “请人修复也好、换腺体也罢,我能找到医好你的办法。”   “阿衍。”贺泊尧唤了他一声,剩余的话全部积压在胸口竟不知该怎么表述出来,顿了顿,只道:“给我点时间。”   钟衍似是很淡地“嗯”了声,被alpha的肩膀挡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看上去反应有些迟滞的眼睛,眼神微微发着愣。   过了许久,才很轻地说了句:“没关系的。”   用“焦头烂额”这个词来形容贺泊尧现在的状态并不过分,故而人也没有分出多余的心思来细究钟衍话里的这句“没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莘辰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将beta的反应看得真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夕间被宣判得了重症或者死期将至的病人他也见到过不少,只是钟衍现在的看上去……对一切接受得未免也太过于坦然。   平静到仿若一潭死水,再大的风吹过来也在他这儿掀不起波澜。   -   现在的他们要与时间赛跑,无异于与死神争分夺秒。   莘辰的行动速度很快,当晚便乘坐红眼航班去往师兄所在的地方,其间十几个小时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贺泊尧将自己困在自由界这座偏远的小岛上,心思却早已不知不觉跟着对方一同飞向了国外,恨不能早一点从莘辰的口中知道结果。   alpha没有把钟衍的病症告诉天天,小孩依旧每天乐乐呵呵给别墅送饭来、带着钟衍一起去海边拾贝壳、捉虾。   他不确定钟衍是不是真的在天天身上找到了小淇的影子,每次看到钟衍对着男孩展露出和煦的笑意、陪着天天一起在光着脚在岸边踏浪踩沙子,恍然间,丘山葡萄园里那段可以无忧无虑大笑的时光仿佛又在记忆中鲜活了起来。   贺泊尧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再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原来距离莘辰飞往异国求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   莘辰终究没有让贺泊尧失望,于第九天凌晨将专家愿意给钟衍面诊的消息带了回来。   老教授这次不只是一个人过来,还带了几名医学团队里的核心成员,其中就包括莘辰那位还没毕业就被招募到对方科研组研究课题的优秀师兄。   贺泊尧派了自己的私人飞机去接,期间钟衍的意识又昏迷过一次,凡是对方需要知道的,无论是钟衍近期的饮食起居还是过往病史,贺泊尧知无不言,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卑微与配合,就像是飘荡在茫茫深海中的冰冷躯体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面诊结束,乔森纳教授表示需要一些同病患本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将包括贺泊尧在内的一系列闲杂人等全部请出了屋外。   五十分钟之后,老教授独自一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看着对方脸上那股略显凝重的神情,贺泊尧心下一沉,心头不好预感霎时间翻江倒海涌了上来,几近将他溺毙。   乔森纳教授不会说中文,便只能用英文与患者家属交流,却带来一个贺泊尧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他的医疗团队最近正在做关于腺体临界值修复的临床研究,虽然这项技术目前还没有被广泛应用,但检查过钟衍的身体状况,他们确定病人的腺体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可以修复的。   贺泊尧意识很短暂的愣了愣,听清对方的阐述,眼尾一红,沉闷的胸腔一大股新鲜空气瞬时涌了进来。   乔森纳的话其实只说到一半,接下来的两件事才是真正叫人犯难的地方。   他说他需要两样东西,一是需要知道钟衍的腺体之前被注射了什么药物,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拿到药物的精确配方。   至于第二样……一提到这里,对方眉宇间明显浮上一抹迟疑。   顿了顿,才说用英文告诉贺泊尧:“需要病人的配合。”   对方这话叫贺泊尧很是不解,凝起眉同样用英文询问:“什么叫‘病人的配合’?具体需要他做些什么?”   乔森纳教授从学生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递到贺泊尧的手里。   这时,莘辰的师兄也开口了:“这项修复技术目前没有应用于临床,我们教授虽说有一定的把握,但既然是手术就会有风险。”   “病人需要在手术协议书上签字,如果没有征得患者本人的同意,这项手术便无法进行。”   时至此时,莘辰终于明白乔森纳方才为何会露出那般为难的神情,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无意识提高了声线:“钟衍不同意??!”   再将目光转向贺泊尧——alpha亦是沉默着,似是这番结果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一时之间,大厅里的近十双眼睛面面相觑,最后竟都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在了贺泊尧的身上。   -   alpha推门进到卧室,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beta手里正捏着一只折了一半的千纸鹤。   beta将纸张对折、再对折,脸上的表情很淡,看到贺泊尧进来,抬头,若有似无地冲他勾了勾嘴角。   贺泊尧闭上房门、慢悠悠走到床前,盯着beta就这么看了会儿,手压在床边蹲下来,默了默,唤他:“阿衍。”   钟衍的声音打破这一室静谧,同样很轻,传进alpha的耳膜里。   他说:“贺泊尧,我现在病了,脑子的反应也不如从前,你肯定觉得我没有以前聪明。”   beta两瓣唇因为缺水变得有些干涩,一张一合,动了动:“但我觉得,我应该是知道你想说什么的。”   “是么?”贺泊尧苦笑着望向他。   “我现在好像才明白,贺洵有一句话说得还是挺对的。”   冷不丁听人提及这个名字,贺泊尧身形滞了滞,很快便又听见钟衍说:“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非黑即白。因为17岁那年救了你,我和我的家人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我把这些怨气撒在你的头上,你心里不舒服,就反过来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咱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肯做先低头的那个,一转眼,已经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钟衍说着停下来,轻笑了一声:“但现在回过头想想,咱们本来不必这个样子的。”   钟衍的眉目渐深,似是陷入到很久远的一段回忆里:“跟你在一起我也有过很愉快的时光,那时候在丘山,有你、有我、还有小淇,但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有些细节真的模糊了,你却总是记得很清楚。”   “贺泊尧。”钟衍唤了他一声,语气里认真又透着郑重,说:“都忘了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也原谅你这些年待我的不好了。”   贺泊尧胸腔骤然紧缩了下,没有出声,紧紧握住钟衍放在床边的那只手。   钟衍却说:“我知道我可能没有多长时间陪着你了,刚才那个医生说他可以修复好我的腺体,还能为我解去身体里的毒。”   人说着蓦地笑了,顿了顿: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贺泊尧,咱们不治了吧。我好累,我想休息一会儿。”   这也是长久以来极其少有的,从钟衍眼中流露出比贺淮朝还要淡然、极其薄弱的求生欲。   与以往不同,贺泊尧知道他不是在拿死来威胁自己,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放我去找他们吧。”提起过世的家人,钟衍眉目间染上淡淡的哀伤,伴随着些许超脱的释然:“无论是你还是我,肉体凡胎,咱们早晚都会踏上这条路,我只是想早点要一个解脱。”   钟衍似乎已经想开了,床前紧攥着他手心的alpha颌线却依旧紧绷着,不放开他的手也放不下最后一点坚持,咬着牙艰难发声:“不行。钟衍,你不能死。”   钟衍淡笑,把自己没叠完的那只千纸鹤放在他手边:“你看,我都已经忘了千纸鹤要怎么叠了。因为我不开心,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所以连以前自己最喜欢、最擅长的事也都没有心情去做。久而久之,自然就忘了。”   “贺泊尧。”钟衍颔首,认真望着alpha的眼睛:“说来你或许不信,知道我可能要死了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原谅你、与过去所有的苦难和解,这个世界上也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钟衍露出会心的微笑,抬手,摸了摸贺泊尧的脸:“我承认活着很好,可是活着也太苦,下辈子,我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泪水终是由alpha眼底溢了出来,眼框生疼,他将钟衍的手腕紧紧攥住:“不,不行,你不能死。”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落在钟衍的耳朵里却没了任何感染力。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反正钟衍知道,只要自己不签字,这回贺泊尧是绝对奈何不了他的。   痛苦,很快将结束。   “如果我说,你的弟弟钟淇还活着,你是不是会同意接受治疗?”   alpha口中骤然冒出这么一句,钟衍怀疑自己又幻听了,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住一样,甚至忘记了呼吸。   反应了几秒,才磕磕巴巴地跟人确认:“你、你说什么?”   “我说小淇还活着。”贺泊尧声音低沉,黑色眸底望过来无声却坚定。   “你别骗我……”钟衍心底一抽,背后溢出一层冷汗,嘴里喃喃。   之后很快便听见alpha说:“当年丘山的房子被烧毁,我派过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小淇的骨灰,这也是陵园里只有你父母的双葬墓、却迟迟没有给小淇树碑的原因。”   “我怀疑当时有人把他带走了,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暗中寻找他的踪迹,但总怕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给了你希望又令你失望,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直到前段时间……”alpha说着顿了顿,视线从钟衍身上挪开了一瞬,又很快望过来:“乌纳将军从北方的转运的一批流民里找到了小淇。”   “你说小淇还活着?”钟衍无意识打断了他,眸中无不透露着震惊。   “是。”贺泊尧的回答十分肯定,喉结上下滑了滑:“你的弟弟钟淇还活着,就算是为了与他团聚,你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尽管alpha已经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奈何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钟衍仍旧是将信将疑:“小淇现在在哪?如果他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带他来见我?”   “贺泊尧。”钟衍摇摇头,本能回避了他的目光:“你在骗人,你一定在骗我,你就是为了哄我做手术。”   “我没有骗你。”alpha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掰过钟衍的肩膀,逼着他直视自己:“小淇现在和养父养母生活在一起,我原本是打断等你病好了之后再带他来见你的。”   alpha眉心凝着,望过来的视线充满了恳求、又隐隐带着些压迫感:“你把手术同意书签了,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等你出院,我会带他来见你,我来说服他的养父养母,让他以后和你生活在一起。”   钟衍仍是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贺泊尧的话在耳边消化了好一会儿,这才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流动。不只是心脏,好像冰冷的身躯都热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望着贺泊尧,企图从中分辨出人是不是在说谎。良久之后,眨眨眼,颤声说了一句:“你说话算话。”   alpha眼圈通红。眼底像蒙了层散不开的薄雾。   良久后举起手,一字一句在钟衍耳边发誓:“说话算话,我要是骗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努力写长长~可是好像无论写多长,评论区总是没人…菠糖也好伤心T^T   没有人跟我说话,写着写着就没动力了T^T 第39章 “七年时间,不短了”   钟衍最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按照乔森纳教授的要求,除此之外,医疗组还需要拿到钟衍当时在地下基因实验室被注射试剂的配方。   贺洵既然敢留这个后手,就一定想到了贺泊尧会有来求他的一天,并且以此作为要挟,不会轻易松口。   贺泊尧其实已经猜到了,配方大概率就放在实验室的密码箱里。   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只有靠贺洵本人的指纹才能打开,强行破开箱体会自动触发内部的引爆装置,一旦密码箱爆炸,除非撬开贺洵的嘴,配方的真相就再难得知。   听军方那边的人说,贺洵近期在牢里好吃好睡,贺泊尧知道,他一直在等着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趟是不去不行了,可谁知这时候,贺淮朝找了过来。   听到贺淮朝要代替贺泊尧去牢里探监,一股莫名的不安由莘辰的心底蹿出来,当即制住了轮椅,盯着贺淮朝:“你去干什么?”   贺淮朝面色平淡,说话时并没有在看他:“贺洵想报复阿尧,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阿尧发疯。”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alpha说着顿了顿,语气渐渐沉下来:“阿尧越不能去。”   “我去,我想办法让他开口。”   “你能找到什么办法?”莘辰对他的说辞并不给予赞同,反倒是更加担心他的安危,最后差点没忍住,直接喊了出来:“贺洵也是个疯子!”   贺淮朝两手搭在腿上、屈指拽了拽毯子:“我是个废人,贺洵知道的,他已经威胁不到我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贺淮朝启动轮椅,不再听莘辰的任何反驳,转身,留下道背影似乎在两人间划出无形的屏障。   临走之前告诉莘辰,如果那天不能及时赶回来,下午复健,他就不去了。   -   岛上的医疗设施不齐全,为保治疗的绝对私密性与安全性,贺泊尧将钟衍转去了军队的医院。   根据乔森纳教授提出的方案,对钟衍的腺体修复治疗会分几个阶段,首当其冲的便是溶解beta体内残存的毒素。   钟衍入院的第三天,贺淮朝不负所望,顺利拿到密码打开了贺洵的保险箱。   看着贺淮朝将封存在牛皮纸袋里的文件递到乔森纳的手里,莘辰几天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蹲下来握住贺淮朝的手,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贺淮朝很自然地将手从莘辰的掌心里抽出来,抬头望向贺泊尧,笑了笑:“快去看看阿衍吧。”   莘辰以为他把贺泊尧支开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谁承想贺泊尧前脚跟着乔森纳博士离开,贺淮朝后脚便唤了司机去开车,说要回老宅,一句多余的嘱咐都没有留下。   望着人平静远去的身影,莘辰嘴唇无声张了张,向前几步本能想要追上去。   贺淮朝却在这时回过头,余光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贺淮朝回头的那一秒,他觉得对方不是真的累了,而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这一次,莘辰没有再坚持。   因为他好像突然察觉到,无论开心、难过、愤怒亦或者颓丧,贺淮朝在他人生无数种情绪的周折里没有一刻是需要自己的。   不需要自己的关心,也不需要自己的干预。   就像他当初可以做下决定去一个人去找贺洵、如今回来也不什么都不与自己解释一样,他什么都可以独立解决,独自决定。   贺淮朝的人生,从来就不需要莘辰的参与。   尽管贺淮朝看不到,莘辰还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收回落在alpha背影上的视线。   转身时轻笑一声,无人察觉他此时眼神里的落寞。   -   治疗到达第二阶段,除去药物反应给钟衍身体带来的痛苦,每一次进入到高压氧舱之前,他的心理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贺泊尧即使再想陪在他身边,没有乔森纳医生的首肯,alpha就只能站在治疗室外,两手扒着玻璃焦急地干看着。   钟衍躺在床上、被独自缓缓送入到密闭的空间里,承受着长达几个小时犹如酷刑般的眩晕、耳鸣、头痛和恶心。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想出出不去,时时刻刻被强烈的恐惧与窒息感笼罩着。   饶是钟衍已经足够坚强,在第二个疗程结束前夕,经历过治疗后连续三天的呕吐,beta心底死守的防线终是一点点被击溃。   于病房里那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涕泗横流拉住贺泊尧的手,哭着求他:“贺泊尧,我真的受不了了,不治了行吗,求求你,我不治了……”   亲眼目睹钟衍的每一次进舱与出舱,贺泊尧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如果生病这件事可以代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钟衍身前替他挡下一切。   alpha心里承受的痛苦并不比钟衍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鼓励他,只能抱紧他,仿佛能给予他力量一般:“想想小淇,阿衍。”   “很快,很快你就能跟他见面了。”   怀里人哭着哭着,渐渐息了声。   贺泊尧低头一看,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疼得昏了过去。   钟衍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贺泊尧在他头绑了根胡萝卜,手里拿着鞭子鞭策着他:“阿衍,继续往前走。”   100米、50米、20米、10米……你很快就能吃到那根胡萝卜、很快就能见到小淇了!   他曾经让钟衍坚定不移地相信小淇还活着,可如今两个月已经过去,腺体修复的整个疗程结疗在即,钟衍只是听他不断提起小淇的名字,却从始至终未曾见过一面贺泊尧口中这个自己尚在人世的弟弟。   钟衍相信小淇可能不知道他在生病,但是绝不会在得知他的下落后拖着这么久的时间不与他相认。   在心中反复琢磨过不知多少遍,钟衍终于后知后觉灵醒过来,不再隐瞒心中的质疑,当着alpha的面提了出来:“贺泊尧,你是骗我的对吧?”   贺泊尧彼时正坐在病床边为钟衍削苹果,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刀刃划过拇指上的皮肤渗出一条细长的血口。   “骗你什么?”alpha不着痕迹笑笑,嘴唇吮上手指,将血舐进了舌尖。   “小淇的事。”   时至此时,钟衍自认无论面对再大的打击都能挺得住了,淡淡望着人说:“你一直在骗我,你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他,对不对?”   “我没有。”贺泊尧调整了呼吸,目光平静且坚定:“没有骗你。”   钟衍从他的语气里已经分辨不出真假,也不确定是否可以继续相信他。   正沉默时,alpha抬手,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吃了这个,安心睡一觉。”   见钟衍不接,随即勾唇,抬手理了理beta额前散乱的的碎发。   这一刻,眼底的情绪似是更复杂了,却还是笑着对钟衍说:“明天早上,我向你证明。”   -   钟衍没想到贺泊尧向自己证明的方式竟是拿来了手机,直接让他和小淇视频。   饶是隔着一道屏幕远在信号的两端,与分别七年的弟弟面对面,钟衍心里难免还是会感到紧张。   对面的人真的是小淇吗?第一句话要跟他说些什么才会显得不那么生疏?   钟衍靠在床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甚至开始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还穿着病号服,早知道这样,应该让贺泊尧给自己准备两套看起来精神一点的衣服的。   在他手忙脚乱的短短几秒过后,视频的信号已经接通。   少年的皮肤幽黑、眼眸却异常明亮,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出现在镜头的另一端有些愣愣地望着钟衍。   气氛在两人间十分默契地安静下来,钟衍和少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钟衍眼眶有些泛酸、需要些时间来平复情绪,少年眼中几不可察划过一丝紧张——他们都在打量着对方。   对望了许久,钟衍低头呼出口气,抬眸时舌尖已经控制住不再发颤,微笑,轻声对人说了句:“你好。”   少年冲他点了点头,目光转而向下,不自觉落在钟衍现在这身衣服上。   钟衍以为小淇会问他为什么在医院、为什么身上穿着病人的衣服,然而对方好像仍沉浸在与亲人重逢的不知所措里,迟迟没有出声。   钟衍将手机拿远了些,私心里还是不太想让弟弟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病弱的模样。   缓了缓,试着叫他的名字:“小淇。”   听到这两个字,屏幕对面的少年收回怔愣,似是有了点反应,看着钟衍笑笑。   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亲切地叫了他一声:“哥。”   小淇变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稚嫩的声线如今已经蜕变得清晰而成熟。   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钟衍脑海里印着的始终是弟弟幼时可爱胖嘟嘟的模样,也曾经幻想过如果他还活着,如今面容上会有什么变化。   眼睛还是单眼皮吗?鼻梁会不会更高一点?   如今人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小淇的五官依稀能看出些与自己相像的影子,与他小时候相比,却早已是天差地别。   这么想来,七年时间……真的不算短了。   怔忪间,钟衍感觉到有谁在旁边撞了撞自己的胳膊,抬头一看,竟然是守在床边的贺泊尧。   “小淇在叫你呢,怎么不答应?”alpha低着头,附在耳边温声提醒他。   钟衍慌乱擦了把脸,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认真看向钟淇,对着镜头“诶”了一声。   一声过后,尘封在冰面下已经死掉的心像是终于破出个小口,流动的血液又重新注入进来。   至此,终于能从钟衍身上看到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情绪起伏——快乐与痛,失而复得的欢欣鼓舞。   beta放下手机,喷薄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失声,掩面哭了出来。 第40章 “想我了?”   挺过了最难熬的那一段时间,钟衍后期的治疗基本已经可以靠吃药来推进。   贺泊尧与乔森纳教授商量过后,决定将人接回澜庭壹号继续观察。   钟衍没有拒绝,贺泊尧怎么安排都听他的就是。   然而贺泊尧似乎猜到了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回到澜庭壹号的当天下午,便让姜泽把钟淇也一并接了过来,说是已经跟养父母那边做好了交涉。   钟衍心里面高兴,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的,奈何却一直没等到机会。   钟衍猜贺泊尧是因为尽可能多地想给他与小淇独处的空间,故而这两天总是回来特别晚。   可就在alpha连续三天半夜回来不踏入主卧的门只睡在书房后,钟衍这才隐约觉察出异样——虽然没有谁规定贺泊尧一定要每晚跟自己睡在一起,但他现在这个举动,总叫人觉得哪里有些不正常。   家里的大小事务依旧由忠叔操持,除此之外,还要照顾钟衍的饮食起居、每天负责监督他吃药。   忠叔毕竟也一把年纪了,钟衍不忍心看他这么操劳,也时常会提醒他没事就去歇着。   忠叔围着贺家上下两代人转了一辈子,钟衍越是叫他去休息他反倒越起劲:“忙点好,忙点好啊!”   “衍少爷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和二少都不在,姜泽也不来了,家里面真是空空荡荡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现在不仅回来了,您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咱们一个个心里都替您高兴着呐!”   忠叔叫人把后院秋千的板子拓宽又延长了一截、绳索加粗,目前完全可以承得下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然而小时候兄弟二人并肩坐着玩闹在一起的时光终是不复存在了,钟衍再到后院去荡秋千晒太阳,钟淇则会很有分寸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来。   屈膝环抱着腿,唇角微弯,脸上的笑意淡淡的。   可不知为什么,钟衍从他的眼底好像分辨不出那股情绪是否真的源于开心,反倒觉得他的话是比以前变得要少了。   钟淇小时候的性格还是很开朗的,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钟衍也在心里面默默寻找起原因。   思索半晌,终是开了口,试探着唤了声:“小淇。”   “你的养父母……”钟衍说着顿了顿,目光切切望向他:“他们待你不好吗?”   “没有啊。”钟淇忽扇的睫毛下,眼神有些茫然,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钟衍不好直说感觉他与自己待在一起不是很开心,毕竟当时家里出事小淇也不过九岁的年纪,过去了七年,足以让两人之间变得生分。   钟衍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尝试着换了个说法,说话还是慢吞吞的:“我想多了解一点你现在的生活,想知道你过去这些年到底过得好不好。”   “现在的爸妈都对我很好。”说到这句时,钟淇的眼中不自觉多了些神采:“虽然家里的生活不是很富裕,但他们已经竭尽所能给我想要的。贺……”   钟淇咳了两声:“阿尧哥哥说要接我回来,他们也没有阻拦,还是蛮尊重我的个人意愿的。”   他说养父母尊重他的个人意愿,钟衍自然就联想到他是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的,不然不会让姜泽把他接过来。   钟衍眉眼弯了下,唇角也浮出抹笑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附和着跟了句:“那就好。”   钟衍对于与自己弟弟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很好奇,反观钟淇,却似乎并没有对他住在澜庭壹号、跟贺泊尧在一起的事情产生过多的疑问。   他没有问钟衍过得好不好,也不关心钟衍现在过得开不开心。   钟衍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能看到弟弟好端端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很感恩了,故而没有再多想,强行压下心底的那股失落。   气氛沉默下来,钟衍只能自己没话找话,斟酌良久,终是对着人开口道:“小淇,能不能……给我讲讲自我离开丘山以后,家里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钟衍问完锤了下眸,没有捕捉到钟淇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很快便听见人说:“医生说我的神经受了很大的刺激,让我不要强迫自己刻意去回忆当时的场景。”   钟淇的声音逐渐小下来:“哥,咱们可以不聊这个么……”   钟衍没有故意揭人伤疤的意思,只是想多知道一些自己离开后、丘山家中的日常。   很明显,钟淇误会他的意思了,钟衍神情落寞了一瞬,却并没有出言纠正。   过了会儿,却见钟淇从地上站了起来,走过来主动为他荡起秋千上的绳索:“你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保持心情的愉悦也很重要,咱们不要回忆过去那些让伤心的事了,好不好?”   钟淇声音罕见地柔和,有点像是在哄小朋友那样。钟衍听他这语气不像是自己弟弟,倒像是乔森纳教授派过来帮助他复健的某个学生一样。   怔忪间,一只带有温度却稍显粗粝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肩上:“哥,别再闷闷不乐了,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么?”   闻言,钟衍短暂收拢了心神,单手环过胸前落在肩侧、也握住了钟淇的手,冲着人“嗯”了一声,回以一个微笑。   是啊……   小淇还活着、完完整整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自己又有家了,有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着血脉联系的亲人。   钟衍低下头,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贺泊尧今天还是那个时间点回来,钟衍却比平时睡得要晚些,二半夜的,一个人蹲在客厅玄关的盆景旁边浇花。   贺泊尧没意识到人是在有意等着他,回来看见钟衍没睡,还以为他是又失眠了。   确定过钟衍今天已经吃药、并且身体没有任何的不舒服,贺泊尧拉着他的手到沙发边坐下,闲聊似的问他这两天与小淇相处的怎么样。   钟衍不否认自己还在沉浸在与弟弟重逢的喜悦中,贺泊尧却从他无意识回避的目光中看出来了——钟衍也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开心,他好像……藏着些心事一样。   “小淇的性格变了很多。”钟衍神情涣散着,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他没有小时候开朗,话也比以前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比起我、他好像跟现在的养父母更亲近呢。”   “我让他给我讲一讲以前丘山的事,他却好像在回避,对我也有一些不冷不淡的。”   “你说他究竟是把小时候的事都忘了,还是在埋怨我让他和他的养父母分开了呢?”   贺泊尧一边听着他陈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包装的瓶子,倒了几粒白色的小药片在掌心。   alpha朝钟衍看过来,勾勾唇一副闲适的模样:“别想太多,我倒觉得小淇没怎么变。”   就着水将药片送服,贺泊尧这才又开口:“他长大了,不可能总像8岁时候那样整天没心没肺的。人长大了都会有烦恼,他可能是还不适应生活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也没想到能再和你重逢。”   alpha抚上钟衍的后颈,常年持枪的手带着层薄薄的茧、轻轻摩挲着钟衍的发际,却始终没有碰他的腺体。   “我知道你把小淇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我也相信他心里是有你这个哥哥的。”alpha莞尔,笑意带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阿衍,就当是为了能多陪他几年,你现在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健健康康地一直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道理钟衍都明白,也知道贺泊尧这是在宽慰自己,不想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只好将话题翻篇,“嗯”了一声。   钟衍低头看了看贺泊尧手里的瓶子,转而问道:“你刚刚……吃的什么?”   “这两天有点感冒。”   钟衍不确定这个是不是alpha不回卧室睡觉的原因,依稀间只记得这好像还是贺泊尧第一次在感冒后吃药,平时都是凭着自身抵抗力恢复的。   想了想,又问:“所以你今晚还是睡在书房么?”   钟衍话音落地,却见alpha轻轻笑了声、朝自己慢慢凑了过来。   贺泊尧的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唇上,目光淡淡垂下,语气里带了些几分不正经:“怎么?想我了?”   钟衍耳根微微红了下,身子不自觉向后趔,神情有些局促,出口解释:“我只是看你感冒了,想问需不需要给你拿一床被子。”   贺泊尧回归到原处,拉开与他的距离:“不用,书房什么都有。”   说完抬起手,动作轻柔埋在他头顶的发丝里揉了揉。   许久没碰他,贺泊尧做不到自欺欺人说他一点不想。   钟衍一个beta自然闻不到,alpha却天生自带敏锐的嗅觉,被自己标记了这么多次,以前的他,无论走到哪,身上总是会隐约带着些铃兰花香的。   这次钟衍生病也算是个契机吧,让乔森纳博士把他身上自己留下的痕迹清一清。   别的不敢说,就自己现在的处境而言,贺泊尧比任何人都清楚——钟衍身上绝对不能留下与自己信息素有关的任何味道。   睡过一觉,钟衍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是好多了。又是新的一天,起床时已经开始思考今天要与小淇一起做些什么。   出乎人意料,刚一下楼钟淇竟然主动跑过来找他,说是早上借着厨房的火炸了油糕,问他要不要吃。   以前因为钟淇的年纪小,父母一直是不允许他接近灶台的。钟衍好意外,他现在现在竟然学会了做饭,手艺看上去竟然比自己还醇熟不少。   将破壁机里的米糊盛出来,两人坐在餐厅吃了顿简单的早餐。   钟淇今天倒是不沉默了,会在用餐间隙给钟衍递纸、会问他油糕烫不烫,没过一会儿,甚至还主动回忆起以前在丘山的事:“哥,你记得妈之前经常给咱们做的鸡肉焖米饭么?”   钟衍咀嚼的动作倏然停了下来,两眼怔怔朝人望过去。   怎么会不记得?   那道吃食不仅他们俩喜欢,曾经也是贺泊尧的最爱。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低矮的圆木桌旁、吃饭时有说有笑的场景很快又自钟衍的脑海里浮现。   中午刚过,姜泽回来了一趟,给钟衍送来了一部新手机。   这次的手机没有再经过特殊设置,钟衍不知道贺泊尧的用意,也懒得再去揣测,从姜泽手里接过冲人淡淡点了点头。   关于调酒,钟衍有心慢慢做一些复健,所以把以前那个调酒师的论坛下载了下来。   点到以前的对话框里一看,刘航的账号早已经注销。   当然,钟衍也没有想过要再联系人家。   钟淇拿出手机帮他申请了微信账号、与他互加了好友。   除此之外,还在他手机上下载了一堆游戏,有的单机就可以、有的需要联网。   钟衍一直不是很擅长这个,以前在丘山的时候就很少接触手机,现在为了陪钟淇、与人多一些共同语言,也会主动去研究每款游戏究竟要怎么玩。   说是“陪”着对方玩,实际上钟淇对游戏的参悟能力比钟衍强多了,对比之下,他才像是拖人后腿的那个。   看着对方在屏幕上操作灵活的手指,钟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钟淇现在正是上高中的年龄,他难道……不需要上学的吗?”   “我成绩不好,初中以后就念不下去,早就辍学了。”   钟淇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面上并没有看出多少懊悔与惋惜。   钟衍却为此沉默了。   以前在丘山上学的时候,钟淇的成绩一直很好,甚至连老师都夸奖过钟淇是他从教以来见过的资质最好的孩子。   这些年他跟着养父养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走到辍学这一步?   钟衍在心里打下个大大的问号,却碍于两人的关系刚有缓和,一句话如鲠在喉始终没有问出口。   似是察觉出钟衍的反应有一点冷,钟淇打完一局很自觉关掉了手机,低头转了转眼珠,开始找补:“不过贺……阿尧哥哥说了,书还是要继续读的。他会给我聘请私人教师,让我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   钟衍没有急于附和,顿了顿,拉起钟淇的胳膊认真问他:“贺泊尧说的是他的想法,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应该是学不进去了。”钟淇瘪瘪嘴:“不过既然你们都觉得学习有必要,那我就再试试也无妨。”   钟衍这两天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现在话题突然转到了日后的规划上,钟衍犹豫了一下,自然就接着问下去:“小淇,以后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愿意跟我回丘山吗?”   “回丘山?”钟淇声音不自觉扬高,一双眼睛不知所措地眨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皱起了眉问他:“阿尧哥哥怎么办?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贺泊尧当然不会跟他们一起回去,钟衍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也不知该如何向自己弟弟解释他与贺泊尧之间这种奇怪的关系。   钟衍沉默的间隙,钟淇却是很快出声,利索拒绝了他:“不了吧。”   beta拽起自己哥哥的衣角晃了晃,眼神中颇有些乞求的味道,但钟衍看出来了——他打从心眼里是不愿意离开澜庭壹号的。   钟淇紧跟着解释:“哥,你可能不太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势,南边和北边打起来了,大家日子都过得挺苦的,随便跑出去搞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钟衍因着对方这话皱了下眉:“外面在打仗?”   “是啊!”钟淇点点头:“你自己可以在网上查,据说反战联盟的军队已经在丰城驻扎,距离澜城也不远了。”   beta说着不自觉离钟衍近了些,望过来的眼神恳切,又像是在凭空害怕些什么。   话里话外都是在劝他留下:“我们有阿尧哥哥罩着,既能保证自身安全还吃穿不愁的,为什么要出去自讨苦吃呢?”   作者有话说:   阿衍不用再想着怎么离开,贺泊尧会主动放你走的,快了。 第41章 “贺泊尧,你给我过来!”   第三个疗程临近尾声,钟衍在乔森纳教授的要求下又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目前从检查的结果来看,钟衍腺体的恢复程度高于预期,身体各项指标已趋于平稳,之后只需继续吃药巩固即可。   医疗团队启程离开前夕,贺泊尧为表感谢特地在酒店举办了一场答谢宴,能请的人都请了,乔森纳教授因为要赶回国参加一个紧急医学研讨会,所以让自己的学生、也就是莘辰那位颇受他赏识的师兄代为出席。   贺淮朝到酒店的时间稍晚一些,贺泊尧与钟衍兄弟在主位上已经落座,莘辰与他那位师兄坐在一起。   alpha轮椅伫停在包间门口,于众人间环视了一圈,冲钟衍点头微笑打了招呼,之后进屋,隔着圆桌坐在了莘辰二人的正对面。   许久未见贺淮朝,钟衍已经迫不及待要向他介绍自己身边的人了,拍拍alpha的手臂,脸上绽放着熠熠的神采:“大哥,这是我弟弟钟淇。”   贺淮朝目光落在beta那张和钟衍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又不着痕迹与贺泊尧淡淡对视了一眼,这才轻声道:“前几天有听阿尧提起过,恭喜你。”   贺泊尧合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避开贺淮朝的凝视,随即吩咐侍应生开始上菜。   桌上大多摆的都是钟衍平时爱吃的,贺泊尧只顾着给人夹,自己倒吃得很少。   倒上酒与贺淮朝小酌两杯,酒瓶里剩下的都用来敬给了莘辰与和他远道而来的师兄。   贺泊尧虽然没有过多表露,莘辰这次的恩情他是记在心里的,太肉麻的感谢说不出口,难得主动一次,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老子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给人倒酒,你不喝干净我就把你嘴撕了。”   钟衍在桌子底下狠劲掐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声:“干嘛呀你……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   贺泊尧收回视线一脸的不以为然,给钟衍夹了颗菜:“我没吓唬他,我说真的。”   在钟衍的认知里,即便两人再相熟,贺泊尧对莘辰说那种话也算是够无礼了,更不要说莘辰这次还为了他的事这么上心,专门飞一趟去国外找来了医生。   好在莘辰现在根本顾不上贺泊尧,师兄多年没回国,近乡情怯,喝不少酒,一上头就开始拉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   莘辰一边听对方给自己念叨、时不时给人夹些菜,一边还得顾及着对方那晃晃悠悠的半个身子,看人说得激动了还得把人扶着,以免他歪倒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空分神出来跟贺泊尧掰扯。   莘辰酒量不行,没那个胃陪着对方一直喝,中间打岔给人夹了只板鸭,陪着笑脸:“师兄,你尝尝这个,我记得你以前还挺喜欢吃鸭子的。”   “别在这儿师兄师兄的。”对方说着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拍上莘辰的肩膀:“叫我Alex!”   莘辰皮笑肉不笑,眯着眼朝人盯过去:“行啊,来吃菜,刘、自、强。”   莘辰原本就是想故意调侃一下,谁知时隔多年,Alex再听到有人喊他的中文名,竟生出种久违的熟悉感,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我当初让你跟我一起走你偏不去,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国外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我可想死你了!”   “你那是想我吗?”莘辰看着人玩味“嗤”了一声:“是没小弟给你使唤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不适应了吧……”   Alex凑过来,眼睛找了几秒焦距,指着莘辰的鼻子:“你这话说得可太没良心了啊,你就说我当初为了出国这事给你好说歹说做工作做了多少回?”   “我当初就差抱着你大腿跪下求着你跟我一起走了,这才过去多少年啊,你别不是全忘了吧?”   莘辰“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视线抬起不自觉落在圆桌对面那道冷寂的身影上。   很快,Alex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说真的,反正你爸妈也是支持你多出去看一看的,以你现在的资历,要是想来国外发展,肯定各个研究室都抢着要。”   人说着打了个酒嗝,凑得离莘辰近了点,嘴唇差点就要贴在莘辰的脸上:“递简历的事就交给我了,我帮你找的地方,待遇绝对比我们老板这边儿好。”   看人靠过来,莘辰下意识往后闪了闪,抬手将人扶住:“有这么好的高枝儿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在乔森纳手底下待着挺好的,他这边不是不要人了嘛,要不然我还真想把你挖到我们组里面来。”   Alex说着冲莘辰“嘿嘿”一笑,看这表情是彻底地醉了:“看看,有什么好事儿我不都先想到你吗?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良心,嗝。”   “我跟、跟你说真的呢,你别当我是开玩笑,考虑考虑吧。”   耐不住他一直在耳边叨叨,莘辰现在就想安安生生吃两口菜,于是笑笑先把人应付上:“行行行,考虑,我一定好好考虑。”   说完从Alex手中夺过了酒杯,放在距离对方较远的一侧:“但这酒你还是别喝了,舌头都捋不直了你。”   莘辰话音落地,自席间忽然传来一道筷子拍在桌面上的声响,力道不轻不重,听起来却莫名掷地有声,引得众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贺淮朝嘴角挂着抹淡笑,一脸平静朝贺泊尧望过来:“阿尧,老宅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我得先回去了。”   贺泊尧看破不说破,眨眨眼“嗯”了一声,声音淡到只有他们兄弟两人能听到。   钟衍方才正与钟淇说着话,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拽住了贺淮朝:“大哥,我看你今天也没吃多少东西,怎么不多待一会儿,这么着急着走吗?”   贺淮朝莞尔,拿起桌上毛巾擦了擦手,敛着眸,不再看向对面。   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悠悠对着钟衍道:“过来本就不是为了吃饭,看你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也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钟衍总觉得大哥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可人明明是笑着的呀……   散席后莘辰叫了代驾先一步离开,顺路也把Alex给送了回去。   钟衍刚刚尝了几口这家酒店的餐后甜点,觉得很合胃口,临出门前多在侍应生这儿问了一嘴:“菜品里有没有红豆椰糕,有的话可不可以打包带走?”   乔森纳临行前有叮嘱过钟衍饮食上的注意事项,贺泊尧都默默记在了心里,看他今晚已经摄入足量的糖分,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注意一些,不要贪嘴的。   alpha想了想,穿外套时转头告诉侍应生今晚就算了,明天再让主厨现做一份,中午之前会着人来取。   钟衍约莫猜出了他的顾虑,拽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我已经吃饱了,这份是给小淇带的。”   他这边话音一落,钟淇立马凑了过来,皱着眉表情说不出的嫌弃:“给我做什么?我最讨厌吃红豆了。”   钟衍因着对方这话愣了愣,视线落在人身上无措地眨了眨,再出声时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你以前,明明是很喜欢的啊……”   钟淇张张嘴一句话含在舌尖、下意识望了望贺泊尧,神色很快又恢复自然,“嗐”了一声解释:“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嘛。”   “我就是以前红豆吃得太多所以现在对这个无感了,这么多年,总会吃腻的嘛。”   重逢之后,钟衍发现钟淇的性格喜好跟以前相比都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自己有点琢磨不透他,为此又开始暗暗做起了功课。   钟衍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微信还有“朋友圈”这个功能,晚上洗漱完靠在床头,第一件事就是点开钟淇的朋友圈,看看他之前都发了些什么。   仔细一想,这似乎是他目前可以加深对钟淇了解的唯一途径了。   令他没想到,钟淇的朋友圈似乎很谨慎似的,头像和背景用的都是最不起眼的风景照,权限设置也仅对好友三天可见。   而这三天之内,他完全没有发过任何内容。   贺泊尧晚上依旧不会留在主卧,临睡前却习惯了过来陪钟衍躺着说一会儿话,把人哄睡着了,自己再蹑手蹑脚下床离开。   alpha换了睡衣过来,一进门就看见钟衍拿着手机对着屏幕在发呆,坐到人身边一瞧,别的没瞧见,就觉得beta微信列表里躺着的唯一一个联系人有点碍他的眼。   “学会用微信了?账号注册多久了?”alpha语气漫不经心的,问话时眼睛却一个劲往钟衍手机上瞟。   钟衍低头捣鼓着,没在看他:“一周之前就注册了,小淇帮我弄的。”   很好,贺泊尧点点头。   整整一个星期了,有了微信账号都没有想过来加自己好友。   不加就不加吧,贺泊尧心想:一个微信好友而已,他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自己又何必眼巴巴凑上去,显得怪不值钱的。   正气闷着,身边的beta突然开口了,眼睫覆在眸子上一眨一眨的,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过来:“你也有微信吗?是不是扫一下就能加上好友了?”   “是。”   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方才那一番别扭的心理活动没有存在过一般,贺泊尧当即从枕头底下抽出了手机。   加上好友后,贺泊尧拿过钟衍的手机操作了两下,把自己的消息置了顶。   钟衍对微信的掌握程度还处在不断探索的阶段,望着空空的对话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给贺泊尧发信息了,手指停在键盘上犹豫半天,最后才敲了两个字给人发过去:【你好。】   贺泊尧的私人联系方式从不外露,故而微信里的好友也不是很多,看见有人这么跟他打招呼,第一次觉得有点好笑。   勾勾唇,气息迫近钟衍耳边,声音有些蛊惑的逗弄,问他:“这么官方?”   “阿衍,你和我不熟啊?”   钟衍从耳根到脸颊不自觉飘上一抹红,顿了顿,低下头:“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alpha轻笑,捏起他的手指引导他在键盘上一下下敲字:“你想使唤我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硬气一点,就说……‘贺泊尧,你给我过来!’”   钟衍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皱皱眉,似是很正经在询问:“所以以后我找你的时候,发这个,你就会答应了吗?”   alpha没有做声,视线从钟衍的身上抽离出来,颈间喉结滑了滑。   须臾后,将两人距离拉开了些,才又捏着他的手指落在自己微信的小提琴头像上,轻点两下:“如果我没有回你的信息,点击这个会触发震动,我就能看到你了。”   “阿衍。”   alpha说完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忽而变得有些低沉,语气也不像方才那样轻松。   眼眸幽深,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在交待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停顿良久,才启唇一字一句对着他道:“只要你说让我过来,只要我还活着……看见这个,我会第一时间飞奔到你身边的。” 第42章 “阿衍,我现在懂了”   “听说乌纳将军不顾联盟政府的劝阻和北边的军队开战了!”   “反战联盟一直在找由头准备制裁他呢,澜城眼看着也不太平了,我听说港口那边的生意还和乌纳的军队有些牵扯呢,咱们二少不会受这老头子的连累吧?”   “不知道啊……不过咱们如果一直待在澜庭壹号不出去的话,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你们俩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两名佣人端着盘子从后厨出来,听到忠叔近似呵斥的问询,很快停下脚步,垂首收了声。   忠叔走到两人面前,冲着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你们不是第一天在贺家做工了,这里的规矩不用我多强调了吧?”   “是~”   钟衍去酒窖找了两瓶Tequila准备配到最近新研制的酒里,回来路过连廊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等人都散了,才从躲着的柱子后面出来。   贺泊尧自从那日下午被姜泽的一通电话叫走,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钟衍没有给他发过微信,才开始两天贺泊尧还时不时会主动发信息过来问自己吃了没有、在做什么?   然而近几天,对方似乎已经忙到连这么简短的几句话都没时间对自己说了。   钟衍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世道再乱,也不是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老百姓可以改变得了的。   第二天上午被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吵醒,钟衍下了床再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好几辆挂着军牌的重型卡车接连开进了后院,姜泽指挥着车上下来的那些人,将地库里封好的纸箱一批批往车上搬。   简单洗漱过后,钟衍穿好衣服下了楼,彼时小淇正站在贺泊尧身边一副很恭顺的样子,听alpha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跟小淇相处的时间越久,钟衍总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生出一种比起自己、他好像更听贺泊尧话的错觉。   怔忪间,alpha与beta已经停止了交谈,一前一后向着自己走过来。   钟衍调整好思绪,唇角很浅地勾了下,看着贺泊尧:“回来了。”   alpha“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姜泽从屋外进来,站在门边等了会儿,似乎有事要向贺泊尧汇报。   钟衍不欲耽搁他的时间,心里纠结了一下,只看着贺泊尧慢吞吞地说:“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   贺泊尧莞尔,弯腰凑近了些,现在还有心思逗他:“怎么,我不在家陪着你,无聊了?”   钟衍垂眸,躲过了alpha接近的气息,想了想,很快又问:“我听说外面现在挺乱的,所以在战事结束之前,我们是彻底出不去了吗?”   “你听谁说的?”贺泊尧挑眉,将他散落的一丝鬓发拨到耳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现在那些网络媒体,唯恐天下不乱总是制造紧张气氛。”   “没那么夸张,想出去还是可以出去的。”   见人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贺泊尧轻笑,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是在家里待着太闷了,想出去转转吗?”   “刚刚听小淇说你最近关注了一家城南的酒行?需不需要我带你过去看看?”   钟衍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听见贺泊尧说可以出门,下意识开口问道:“你确定我们可以出去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两层意思,一是担心自己和身边人的人身安全,二是在试探——试探贺泊尧是否还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钟衍其实一点也不笨的。   “阿衍,别这么紧张。”贺泊尧这话似乎也带着两层意思,顿了顿,掌心落下来轻轻罩住了他的头:“我会保证你和小淇的安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们。”   “相信我,好么?”   -   原本就是为了带人出来透透气,无所谓目的地,贺泊尧看钟衍默认了,便交待司机直接将车开去了城南的酒行。   这是钟淇第一次坐贺泊尧的古斯特,在副驾望着车里配色低调功能却眼花缭乱的内饰,一颗脑袋左转转右看看,甚觉新奇,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瞟了。   三人在酒行没有多逗留,钟衍同老板聊了聊,挑了两瓶这里独家研制的基酒。   临走时问老板要了名片,说下次有机会的话还会来光顾的。   老板摆摆手,看上去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不用过来啦,这里不开了,下周就关门了。”   钟衍眨眨眼,视线茫然地望着对方。   “世道不好呦。”老板说着叹了口气:“一打起仗来人们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心情来我这里喝酒啊?”   从酒行出来,钟衍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钟淇走到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哥,你这是肚子饿了啊?”   贺泊尧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说现在找一家餐厅吃饭。   恰好这时,街边有路边摊的叫卖声传了过来,钟衍回头看过去,只见老板正从锅里捞了热腾腾的丸子出来,混着汤汁一起盛到了纸饭盒里。   钟衍怔怔看了会儿,突然开口对身边的人说:“小淇你记不记得,以前爸爸带咱们去的镇上,也有卖这种生汆丸子汤的小摊。”   “记得啊。”钟淇的声音跳跃着:“阿尧哥哥还说我小时候胖嘟嘟的像丸子呢。”   “是吗?”钟衍朝人看过来,平静地笑了笑,视线很快移开:“那你应该是记错了。”   “你那时候才7岁多一点,还不认识贺泊尧呢。”   钟衍问店家要了两份丸子汤,贺泊尧拿出手机,很熟练地跟在他身后扫码付账。   看着beta将一份塞进钟淇的手里、另一份自己留着,贺泊尧眼眸细眯了下,语气听上去略带些不满:“我以为多出来的那碗是给我的。”   钟衍捏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眸,有点心虚地小声说:“是给弟弟的……”   alpha闻言勾了下唇,俯身贴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喃喃:“我就不是你弟弟了么?”   beta头埋得更深了,抿了抿唇试图解释:“我以为你从来不吃路边摊的。”   钟衍这话并没有错,别说是吃,在此之前贺泊尧甚至连路边这些推着三轮车的小摊是做什么都没有关注过。   更别提正对着大马路,这些食物不知吸附了多少汽车尾气和空气中的灰尘,就算是真的想吃什么东西,它们也根本不会在贺泊尧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凡事都有个例外,如果是钟衍亲自来喂他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贺泊尧故意将头低了下来,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往beta捏着勺子的手边凑了凑。   beta在alpha气息临近时喉结无声地上下滑了滑,垂眸,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舀起一颗丸子缓缓送到对方嘴边。   贺泊尧张嘴、将食物含进嘴里,笑眯眯地朝人看过来。   就在这时,一旁同样在吃饭的钟淇突然咬破了一颗丸子,汁水从牙缝里滋出来喷到了自己脸上,模样颇有些滑稽。   钟衍忍住笑,赶紧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替他擦拭脸上的汤汁,眸光闪闪的,嘴里不停嘟囔着:“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冒冒失失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你也知道他现在长大了。”贺泊尧却在一旁出声,瞥了人一眼,语气听起来酸不溜秋的:“我怎么觉得只有你还当他是个小孩儿呢。”   三人在路边吃完丸子汤,司机刚好把车开过来停在马路边。   上车后贺泊尧还是命人把车开去正经吃饭的地方,钟衍系好后排的安全带,在车子临发动前扭头看了眼窗外。   老板的吆喝声还在继续,盛汤的铁皮桶里冒出袅袅热气,摊铺前偶有三五人群经过,有人驻足,有人埋着头急促前行,身影很快融进灯火交映的城市夜景中。   钟衍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路边那名蹬着单车来买宵夜的中学生身上,默了片刻,轻声唤身边的人:“贺泊尧。”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说:“有时候我觉得生活本来就应该是平淡的,可以没有很多的钱,但不代表这些人活得不幸福。”   只是钟衍沉默了半天,这句话只埋在心里,还是没有说出口。   贺泊尧却像是有所感知一般,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力道不轻不重,掌心下传来的热度将他包裹,alpha明明也没有说话,好奇怪,钟衍似乎听见他在说:“我知道的,阿衍,我现在懂了。”   钟衍思绪抽回,正想将视线转回到车内时,耳边突然传来很突兀的一声响。   声音不尖、听起来甚至有些闷闷的,却莫名让人想起一种飞行速度很快的鸟,有着坚硬且锋利的喙,飞行时或许没看清路,一头撞在了这辆古斯特的汽车玻璃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的alpha已经扑过来,将他的头护住,整个人紧紧摁进怀里。   伴随着司机的急刹与钟淇的一声惊呼,钟衍短暂抽离的魂魄这才骤然回归。   顺着几人的视线看去,却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那飞鸟不知何时已经化身为一颗子弹,据自己只有咫尺之距,不偏不倚,正好嵌在贺泊尧所在的那一侧车窗玻璃上。   -   对方的狙击枪带了消音器,故而子弹射出的时候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动静。   如果贺泊尧今天所坐的这辆车没有装配防弹玻璃,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在书房研究弹壳——他应该躺在殡仪馆用来储尸的冷冻柜里。   更令人后怕的是,以这颗子弹的威力、从他的头颅间横穿过去简直轻而易举。可钟衍彼时就坐在自己身边,如果没有防弹玻璃挡下这一枪,钟衍会不会因此被误伤就真的不好说了。   姜泽已经联系警局的人调取当时贺泊尧所在片区街道所有的监控录像,很明显对方是有备而来,没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   想要贺泊尧命的人很多,尽管近日外界传出些风声已经令alpha有了些防备,对方却依旧能跟上贺泊尧的车轻易就掌握了他的行踪。   贺泊尧与姜泽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对于这次刺杀者的身份猜测,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从自己决定为乌纳将军私运军火那天开始,贺泊尧就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反战联盟杀一儆百的目标,却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如此之快。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澜庭壹号也已经不再安全。   “二少,要我说您还是跟着衍少爷一起走吧。”姜泽神色担忧,两手撑在桌前对着面前的人极力劝说:“只要贴好抑制贴保证信息素不外露,那些人就算有信息素雷达也追踪不到你的。”   “不行。”   抑制贴又不是长在了腺体上,总有被撕下来的一天,即使只有很轻的味道散出来,alpha依旧不敢拿这万分之一的几率去赌。   “敌暗我明。”alpha唇间云雾缭绕,明灭的星火映出一双黑眸,默了片刻,这才沉声:“我不可能让阿衍跟我冒这个险。”   说罢抬起那双暗眸、看着姜泽:“你亲自送他。”   明了他的意思,姜泽喉头一滞,跟在alpha身边这么久,第一次对他的指令提出质疑:“那你呢?谁来保护你?”   “我有能力自保。”alpha说:“不用管我。”   送他安全出城,对外不要说他与贺家有任何牵扯。   不必再联系,也……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今天520涅~表白一波菠糖的读者,爱你们 呀( 3),也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你们的每一条留言我都有看。   因为这本书是菠糖写文几年来追读最凉的一本了,所以就更加感恩有你们陪着我~(笔芯) 第43章 “阿衍,你爱我吗?”(转折章)   子弹嵌在车窗上那一幕就像刻在了钟衍脑子里一般,除去事发当时司机的急刹和小淇的惊叫声,贺泊尧上一次中弹受伤被姜泽送回澜庭壹号时的场景,也反复不断在脑海里交错。   索性这次贺泊尧没有受伤,没有像上次一样缠着绷带躺在床上。   可不知为什么,钟衍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贺泊尧与姜泽在书房商议事情,钟淇一回来就钻进了自己房间,一楼大厅里的佣人手中拿着工具在做晚间最后的打扫。   所见之处,明明每件事都和以往一样看上去秩序如常,可没由来的,气氛中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闷与压抑。   钟衍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干,走到岛台接了杯温水。   此时正好看见忠叔端了两杯牛奶过来,听说其中一杯是给小淇的,钟衍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餐盘,决定由他亲自给人送过去。   钟淇住在一楼最东边靠窗的卧室,虽与钟衍所在的主卧正好是上下楼,在此之前,钟衍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片在他心里独属于弟弟的私人领地。   钟衍原本是应该先敲门的,可在走近时不知怎么晃了下神、将手搭在了门把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面前的这扇门已经开了。   迎面看到的便是beta整片光洁黝黑的后背,脱衣服时弯腰,脊柱微微向后隆起。   钟衍眸光落在对方后腰的时候微微一滞,下意识瞥过了眼,此时钟淇察觉到门边的动静,也已经转过了身来。   “哥。”钟淇套了件黑色紧身短袖走过来,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进屋怎么不敲门啊?”   钟衍抿了下唇,视线落在手中的餐盘上、很快又抬起头来,神色看不出异常:“抱歉,刚刚走神忘了。”   说着端起杯子递到人面前:“忠叔让给你的牛奶。”   钟淇“嗯”了一声,没有任何疑问或是犹豫,仰头咕嘟咕嘟几口就将一杯全喝了下去。   钟衍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喝,全程沉默着,等人将只剩下残渣的空杯子递回来,这才慢悠悠开口,抛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小淇,你从小就乳糖不耐受,每天晚上喝这个,不会不舒服么?”   气氛在两人间蓦地凝滞了几秒,墙上时针的滴答声在此时尤为突显,钟衍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僵住、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似乎刚才一晃而过的异样只是自己的错觉。   钟淇摆摆手“嗐”了一声,完全一副很轻松不慎在意的模样:“小时候体弱才会乳糖不耐,现在早就好了。”   钟衍垂眸微微勾了下唇,没再说什么。   转身出门前又回头望过来一眼,对方脸上浮现一闪而过的慌张,明显在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   钟衍莞尔,手扶在钟淇肩头不轻不重捏了捏,柔声告诉他:“早点休息。”   人这才像是放心下来,肩上紧绷的肌肉稍有缓和,叹口气:“好的哥,晚安。”   钟衍笑,他便也笑了。门缝在两人的对视间不断缩小,直到“咔哒”一声被整个合上。   -   钟衍以为贺泊尧今晚不会来卧室陪自己说话了,谁知姜泽走后,alpha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着睡衣上了床。   也不知贺泊尧在书房抽了多少烟,即使洗过了澡,身上还是隐约能闻出淡淡的烟味。   钟衍没有刻意在等他,但从alpha上床的那一刻起,身体就已经不自觉靠过去,像是生怕对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一样,仰头轻声问他:“凶手抓住了吗?”   贺泊尧单手支在枕头上,侧脸露出一道清晰的颌线,语气随意且柔和:“哪有什么凶手?”   alpha没有在看钟衍,顿了顿,只道:“那条路附近有一家射击俱乐部,估计是谁的枪偏靶了,明天我让姜泽把人找着、给我把车修了就行,没别的。”   这话明显是哄傻子听的,贺泊尧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以为钟衍会相信,钟衍却不愿做那个傻子。   “你也有枪。”   beta想起贺泊尧每一次在自己面前举枪的样子,也曾有过阴鸷与疯狂,全身上下透着股阴寒,像地狱里走出来索命的阎王。   但那都只是表像,事实却是,贺泊尧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开枪杀过任何一个人。   钟衍话里没有褒奖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枪从来没有走火过。”   贺泊尧替他拉了拉被子,却笑:“它只是不在你面前走火。”   气氛安静了几秒,钟衍今晚的问题似乎格外地多,不排除是被晚上那件事给刺激到了。   缓了缓,又问:“你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得罪了很多人?所以他们都对你虎视眈眈的。”   钟衍用词比较委婉,此处的“虎视眈眈”包括且不仅限于贺泊尧之前的一次中枪与今晚的遇袭、还有乌纳将军曾经试图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事。   贺泊尧没有反驳,眼眸沉了三分:“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为什么?”钟衍开口前还是斟酌了一下,明知自己不该干预的,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可以选择不跟乌纳将军合作的。”   贺泊尧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为了让乌纳在流民里寻找小淇的下落、才被迫染指军火生意的。   他觉得自己太傻,对方抛出个诱饵就把自己骗上了钩,更怕钟衍得知真相、自己无从辩驳。   默了片刻,最后只轻描淡写说:“为了钱。”   一个极具说服力实则再蹩脚不过的理由。   beta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些许茫然,不自觉蹙紧了眉。   贺泊尧勾唇,低头凑近了些:“怎么?我看上去不像是很缺钱的样子?”   钟衍眨眨眼,这个问题似乎不用他再多费口舌去回答。   之后只听到alpha的一声轻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个俗人,我也不能例外。”   一个吻猝不及防落在额头,钟衍的眼睫随之阖上,贺泊尧的一句“睡吧”,宣告今晚的睡前交流正式进入尾声。   今天的对话十分简短,短到alpha那一侧的床铺还没有暖热,他却要走了。   钟衍睁眼,拽住他的衣袖,像陷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中,莫名有点不安。   问他:“明早一觉醒来,你还在家里么?”   “我在。”贺泊尧语速柔缓,轻声细语地说:“不止我,还有小淇、忠叔、姜泽,我们都在。”   “好。”   尽管不是很困,钟衍还是闭上了眼。   -   昨晚睡着之前,钟衍记得贺泊尧就在自己身边坐着,像只摆在床头的玩偶,安静地陪着自己。   谁承想一觉醒来,贺泊尧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敛着眸、双臂环在胸前,眼下的乌青却不知不觉深了一圈。   如果不是窗外天已经亮了,钟衍怀疑自己只是打了个盹,贺泊尧一会儿还要回书房。   他也并不非浑然不觉,隐约能感知到alpha似有心事,他们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只可惜,对方终是什么都没有讲。   贺泊尧蹲下身,为钟衍套上衬衫、自上而下认真地系好每一颗扣子。   又拿过袜子来替他穿上,虎口握在beta的脚腕上,动作明显地放慢了,拇指摁在铃兰花脚链上来回摩挲了几下。   今天的早饭很丰盛,有钟衍喜欢的白粥虾仁、还有钟淇时常挂在嘴边的炸油糕。   贺泊尧为钟衍盛了两碗饭,看钟衍不吃粥里的玉米,就用筷子把那些玉米一粒一粒都挑了出来。   第二碗吃到一半的时候,接人的越野车就来了。   钟衍和钟淇的随身衣物及日用品都已由佣人收拾好装到了车上,钟衍事先并不知道。   beta坐上后排,车门大敞着却迟迟不见贺泊尧上来,这才隐约觉察出不对,敛着下巴,试探性地张口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贺泊尧面上带着淡笑,抚上钟衍因疑惑而细眯的眼尾,静静望着他。   “不是一直想回丘山看看么?”alpha抽回了手:“乌纳的军队撑不了太久,澜城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撤离了。”   “我给姜泽交待了,带你和小淇去后方安全的地方。等战事平息,你再带着小淇一起回丘山。”   澜城近来的局势钟衍略有耳闻,他也相信alpha口中所说的话,然而此时,他的关注点却完完全全不在这上面,拽住alpha的袖子:“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alpha轻笑:“我走,港口的生意就停摆了。”   钟衍不相信在贺泊尧的眼里,那些生意就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   可贺泊尧的话又让人找不出破绽,那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钟衍没理由替他悬心的,可就在听见贺泊尧说他要留下来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阿衍。”   怔忪间,钟衍听见贺泊尧唤了他一声,随后从下人手里接过箱子,放在后排座椅旁边的空位上:“可以帮我保管我最心爱的小提琴吗?”   alpha修长的手指拍了拍琴盒:“虽然琴弦断了一根,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是想把它续上,继续给你拉琴。”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钟衍现在没心思与他闲聊,转头默默看了眼琴盒,望向人的表情更凝重了:“贺泊尧,你真的不走吗?”   “不了。”贺泊尧拍拍他的头,眸底流露出不舍,但还是很冷静地说:“我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后备箱的行李核对完毕,“哐”地一声,门被人摁下来用力地关上。   是该正式道别的时候了,alpha颈间的喉结滑了滑,扶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一紧,像是还有话要讲。   短暂沉默后,突然开口:“阿衍,你爱我吗?”   alpha语气沉着,却出奇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一下一下敲打着钟衍的鼓膜。   爱吗?   在此之前钟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神情一如方才那般凝重,浅琥珀色的瞳仁里写满了迷茫。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还是习惯性张了张嘴。   他想说让贺泊尧给他点时间,不管爱与不爱,自己都想认真思索后再给出答案。   他不想敷衍、也不想骗他。   “算了。”贺泊尧却在这时打断了他,极淡地笑了下,带着几分自嘲:“时间来不及了,走吧。”   alpha最后捏了捏钟衍的肩膀,退后正要把门关上,猝不及防,钟衍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贺泊尧。”   钟衍话音落地,低下头,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取了下来。   佛牌在户外阳光的映衬下似乎闪着金光,钟衍舒了口气,下车走到贺泊尧跟前,踮起脚将它挂在了alpha的脖子上:“这个,本来就是你母亲给你求的。”   钟衍盯着他,目光灼灼:“贺泊尧,你也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平安。”   alpha很轻地“嗯”了一声,嘴角勾起浅笑。   钟衍转身欲走,alpha却突然抬手将他的胳膊箍住,稍用力往回一扯,下一秒便将他拥进了怀里。   钟衍抬手,抚在他带有薄肌的后背上,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安静地抱了会儿。   须臾后,温热的气息呵在钟衍耳边,贺泊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阿衍,铃兰花脚链的蓝宝上,刻着我在斐纳德银行私人账户的秘钥,是我到目前为止积累的全部身家,用你的指纹可以解锁。”   “以前的很多事……”alpha说着顿了顿,声音几不可察抖了一下:“对不起。”   “细算起来,终究是我欠了你的。”   如果……   这笔钱,就当是我对你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吧。   -   越野车发动,载着钟衍和钟淇开出了澜庭壹号。   后视镜里,钟衍看到了贺泊尧在冲他们的车子挥手,姜泽开了辆吉普就跟在他们这辆车的后面。   钟衍却像是整个人被冻住了一样,身体僵硬地靠在后座上,大脑仿佛失去思考的能力。   举目可见的,只剩下前方灰蒙蒙笔直的路,不知终点,一眼望不到头。   车子开上国道之前,钟衍意识总算回拢了一些,叫住司机,让人把车靠在路边停下来。   钟淇坐在副驾,扭头不解地看向他。   钟衍顿了顿,轻声道:“去找你父母吧,不用再陪着我了。”   对方神情微微一滞,声音虚虚的,唤了他一声:“哥……”   钟衍不愿跟人绕弯子,态度算得上和蔼:“小淇没有乳糖不耐受,后腰有一块淡紫色的胎记。”   “你不是他。”   至此,前座的beta这才意识到,原来在自己浑然不觉时,钟衍的试探就已经开始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有底气,隐约还透着点慌张。   钟衍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谢你。”   他冲人笑笑:“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我的家人都还活着,我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谢谢你,替我圆了这个梦,虽然做梦的时间很短。”   听完钟衍一番陈述,beta像是有所触动,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这才说:“你弟弟……确实还活着。”   “贺先生这些年来动用了不少关系,一直在找他。”   对方说着哽了一下:“可是那个时候你生病了,他找来我们家好几次,给了我们很多的钱。我父母看出来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最后才不忍心松了口,同意由我来假扮钟淇。”   钟衍安安静静听对方把话说完,像是回顾了一帧由他亲自演过的电影,到最后,终于释然松了口气,拍拍“钟淇”的肩:“现在你终于不用再假扮了,快回去吧,回去跟你的家人团聚。”   对方的脸上似有担忧,拧拧眉:“衍哥,你……”   “我很好啊。”钟衍莞尔笑了笑:“你也要好好的。”   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了。   途径一处长途车站,钟衍让姜泽把他在那儿放了下来。   拿了些随身行李、背上贺泊尧的小提琴,钟衍与姜泽道别,说之后的路,就各走各的吧,他能照顾好自己。   姜泽知道自己需要执行贺泊尧的命令、一路护送钟衍,可心思终归拴在澜城那边,正踌躇不定时,却见钟衍提着行李上了一辆大巴车。   beta没有找到座位,站在窗口,弯下腰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大巴车启动,从自己面前开走了。   姜泽沉默地注视着,没有与人说再见。   贺泊尧交待的任务他没有完成,回去后或许会受罚,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别,只愿他们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   反战联盟集结起来的部队势如破竹,钟衍离开不到一周的时间,澜城便沦陷了。   联盟政府联合军事法庭一起逮捕了乌纳,与反战联盟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谈判。   与此同时,澜庭壹号出事的消息,也通过媒体的前线战报传到了钟衍的耳朵里。   他们说澜城最大军火商的私人府邸深夜被炸,大火连着烧了整整两天,从废墟里找到了alpha的尸骨,早已化成了一把焦灰。   听到贺泊尧的死讯,钟衍一开始不愿意相信,后来突然想起,贺泊尧说过,只要自己发消息他就会回的。   钟衍拿出手机,指尖颤巍巍点在屏幕上,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问他怎么样、问他现在在哪、问他的小提琴还要不要了。   按他当时教的那样,钟衍对着小提琴头像拍了很多下。   手机是震动了,却一直没等来对面的回复。   思绪回转,钟衍想起自己当时躺在病床上,得知小淇的下落后还曾跟他确认过:“贺泊尧,你不要骗我。”   贺泊尧那时可能是太想让自己活下去了吧,信誓旦旦在自己面前保证:“阿衍,我要是骗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一语成谶。   钟衍的手机从指间滑落,靠着门框缓缓坐在了地上。   beta轻笑,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贺泊尧,干嘛要发那样的毒誓啊……   看吧,老天爷对你的惩罚,终究是应验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大法,一年后。 第44章 一年后   钟衍今天从镇上买回来两个新玻璃罐,洗干净、胶条取下来,放进消毒柜后,又去院子里把密封的葡萄酒抱进了屋。   自建房楼梯上的灯泡三天两头出问题,钟衍要上去三楼找人、手里还抱着罐子,怕再看不清了摔一跤,故而出门时特地在裤兜里装了个手电筒。   “咚、咚……”   对着门不轻不重敲了两下,钟衍面前的房门应声而开,来人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嘴里叼着烟。   看清敲门的人是钟衍后,对方把烟撂在地上踩灭,揽着他的肩热情地把人往屋里迎。   钟衍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鹏哥,这大晚上的,没打扰您吧?”   “没没。”被叫‘鹏哥’的男人目光朝钟衍怀里瞟了眼:“兄弟怎么了?这是有什么事儿啊?”   钟衍笑笑,酒罐递过去的时候自然放到了对方手里:“这一季都是些无籽葡萄,酿出来的酒还不错,拿些给您尝尝。”   鹏哥本身就是个好酒的人,钟衍的手艺他当然知道,抱着罐子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嘴上却不忘跟人客套两句:“诶呀,谢谢,谢谢兄弟!你看你总跟我这么客气,三天两头给我这儿拿酒,我现在是真不好意思收了。”   钟衍莞尔,眸子垂下低低呵了声:“这一年租您的房也没少得您照应,酿酒对我来说也不费什么事,反正明早还得拿到集市上去卖,我就说今晚提前盛出来一罐给您送上来。”   “自酿的肯定跟外面的好酒比不了,只要您喝着不嫌弃就行。”   “你这说的什么话?”鹏哥听他这么一说,有点不乐意了:“咱们丘山酿酒的人家也不少,可自从喝了你给我的酒啊,之前的那些就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您喜欢就行。”   钟衍话音落地,却见鹏哥的视线向下、刚好落在他裤兜的手电筒上。   “怎么?楼道的灯又坏了?”   钟衍低头看看、尴尬地“啊”了一声。   很快,鹏哥又发话了:“咱们这小卖部里卖的灯泡根本不行,还是得去镇上买。”   “你明早出摊的话等等我吧,我开面包车捎上你,咱们一起。”   钟衍的屋子就在一楼,跟租客们共用的厨房紧挨着。   他今天晚上不怎么饿,回去切西红柿下了个面条,结果连半碗都没吃完,肚子就饱了。   睡前喝奶的习惯倒是没怎么变,杯子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两分钟,钟衍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起了台。   钟衍最近在追的剧因为男主角被爆出惊天大瓜而停播,连着换了好几个频道也没找到其他想看的。   一不留神,换台突然换到了晚间新闻,播音员富有磁性的嗓音从电视荧幕里传出来,正在播报联盟三审开庭过后对乌纳将军的处决结果。   钟衍手指头没听大脑使唤,习惯性又按了一下换台键。   等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再后知后觉按了遥控器往回调,刚才的新闻却变成了一档真人秀的娱乐节目。   秋天的蚊子毒得要死,钟衍腿上被叮了好几个包,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今早顶着两个大黑熊猫眼起床,刷牙洗脸后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先惦记着把后院的几坛子酒搬到门口。   一会儿鹏哥的小面包开过来、东西直接就搬上车,省得让人等了。   装果酒的那个坛子起初是钟衍问邻居借的,用得时间比较久,看到手指沾上了液体,钟衍这才发现密封盖的胶条好像出了点问题,于是蹲到地上、歪着头开始查看起来。   耳边由远及近、隐约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钟衍以为是鹏哥来了,没多在意,只是好奇人怎么没开车。   直到一双锃明的棕色皮鞋出现在视线里,钟衍手边的动作停下来,眸子稍稍抬了几公分,随后便看到对方笔直西裤包裹下的一双长腿。   秋风轻抚过耳畔,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钟衍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盖好手中的酒坛,他由地上缓缓站起来,视线微微抬了一些,与面前的alpha对视着。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面包车突然开过来,停在了两人身边:“阿衍,愣着干什么,走不走啊?”   鹏哥头抻出来,扶着方向盘冲钟衍喊了声。   钟衍回神,低头时喉结不自觉滑了滑,整理好表情才看向鹏哥:“我、我在这儿遇到个熟人,您先去吧。”   鹏哥瞟了眼陌生alpha,皱眉:“要不要等你?”   “不用。”钟衍笑笑。   “好嘞!”   车轮向前带起飞扬的尘土,看着尾灯亮红的颜色逐渐模糊、直到消失变成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小点,钟衍这才收回视线,轻轻舒口气,看向面前的alpha,   “姜泽,你怎么来了?”   今天的早集看来是赶不上了,钟衍把人邀请进屋,又把那几坛子酒搬回了后院。   姜泽见状想要上前帮忙,钟衍抬手将人制止。   现在的姜泽在他眼里只是客人,即使以前作为贺泊尧的手下,他也不是自己可以随意驱使的对象。   钟衍平日里不喝茶,只能用白开水招待姜泽。   姜泽还是依着以前的习惯叫他“衍少爷”,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屋内的气氛沉默着,钟衍搬了个凳子,在人对面坐下,真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与他聊了起来。   “你现在是离开贺家另谋高就了,还是……跟着大哥?”   姜泽把水杯放在桌上,眸光沉了一下:“公司现在由大少爷在管理,我也给他帮一些忙,但主要……还是得顾着医院那边。”   贺泊尧死后,公司的经营大权自然就落到了贺淮朝手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医院”这两个,钟衍眉头却皱了一下:“大哥的腿怎么样?身体还是不好么?”   “他很好,住院的不是他。”姜泽说着停顿了一下,抬眸看过来:“是二少。”   钟表的时针正好指向整点,布谷鸟由小木屋里跳出来,“布谷布谷”叫了两下。   “你说谁?”   钟衍怀疑自己幻听了,可是停药这么久,其间自己的精神从未出现过异常。   “二少。”姜泽重复了一遍,为了表述清楚,第一次在人前唤了那个名字:“贺泊尧。”   钟衍已经很久没听人在耳边提起这三个字了,姜泽的每个发音都让他的心跟着狠狠揪一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   “他不是……”钟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外面的新闻说他……”   “那是对外。”姜泽将他打断,神色收敛着:“对外只能这么说。”   贺泊尧还活着……   这个消息给他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当年得知父母去世。   在自己把它当做上天冥冥中的一种安排、已经接受事实准备拥抱新生之后,竟然有人主动找过来告诉他——真相并非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钟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强压下眼眶的酸意,声音有些虚飘,过了许久才道:“好,活着就好。”   将他神情的动容看在眼里,姜泽几不可察松了口气,端起水喝了口,一脸正色:“二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把他送医的时候,三个专家看过都说人救不回来了。”   姜泽边回忆边解释:“之后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躺在床上昏迷了整整八个月,醒来后就没离开过医院,一直在秘密接受治疗。”   钟衍虽然没有在现场,却也能想象得来当时的状况,缓了缓,问:“那他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二少恢复得不错。”虽然嘴上这么说,姜泽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默了默,才道出实情:“只是……他被人用钝物袭击伤到了后脑,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他失忆了。”   “失忆?”钟衍重复着姜泽的话,表情并没有比对方轻松多少。   万万没想到,在小说与电视剧里才会上演的情节,竟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钟衍感觉自己的脑子也木木的,一下子难以消化这么多颠覆认知的信息。   怔愣间,却又听见姜泽说:“衍少爷,医生说二少的神经现在需要大量的刺激。”   “痛苦的也好,快乐的也罢,只要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讲给他听,都有助于他唤醒以前的记忆。”   钟衍的目光愣愣的,脑海里循环思索着姜泽的话,好一会儿才问:“所以他是把我也忘了么?”   姜泽抿着唇,神情中的悲伤无法掩藏,最终看过来,点点头:“是。”   “所以我今天找过来,是想请求您的帮忙。”   alpha的言辞从未如此恳切:“求您去看看二少,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将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和您一起度过的。”   “他以前那、那么喜欢您,我不相信他会完全把您忘了。”   姜泽讲话磕磕绊绊,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最后竟是上前,一把抓住钟衍的胳膊:“衍少爷,算我求求您,您就去看他一眼吧。”   “您出现在二少面前,他一激动,说不定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呢?”   姜泽离开的时候钟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脑海里的思绪像麻绳一样缠绕在一起,只隐约记得人说,明天貌似会派车过来接自己。   鹏哥从镇上回来买了花生米,晚上叫孩子妈调了几个凉菜,把钟衍叫上楼一起坐着小酌两杯。   钟衍虽然懂酒,但平时自己是很少喝的。   今晚菜没吃几口,酒倒是一杯一杯地下肚了,不但自己喝,还给鹏哥倒酒劝着人和他干杯。   “兄弟,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鹏哥看出来他的反常,但也摸不准人是高兴还是心里不痛快:“我看上午来找你那人也不像是咱们本地的,怎么,是遇上什么事了?”   钟衍放下酒杯埋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以为他死了,他还活着……”   beta借着酒劲缓缓将头抬了起来,脸上微微泛着红,眼眶里覆着一层薄雾又很快消散。   鹏哥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拍了拍钟衍的肩:“那是好事啊!就是今早来找你的那个alpha?”   钟衍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说:“人还在医院修养。”   “那你还不去探望一下?要不要哥开面包车送你?”鹏哥也是个热心的。   问完这句,却见钟衍又沉默了。   鹏哥也拿不准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气氛就这么在两人的互相打量中沉寂了几秒。   须臾后,钟衍动了动唇,苦笑一声,却是轻声说了句:“不了。”   “知道他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至于再见面……就算了吧。   鹏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没想着再细探究钟衍的想法,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收回视线喝了口酒,大咧咧“嗐”了一声,也跟着附和起来:“不去就不去了!”   “知道人还活着就行,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嘛。” 第45章 “终于出现了”   姜泽开车过来一早就等在门口,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要不是旁边有其他邻居路过、告诉姜泽天刚亮的时候看见钟衍和鹏哥开车拉着几罐子酒去镇上了,姜泽估计还会一直这么傻等下去。   “我们这边市集出摊出早得很呐,摊位也不是固定的,你过去可得一通好找哦……”   邻居摇摇头、撂下这么一句,很快又挎着菜篮子走了。   昨天明明给钟衍说过会开车来接他,人在已经知晓的前提下还是选择天刚亮就出门,明显是有意躲着自己。   约莫猜到了钟衍的意思,站在姜泽的角度却十分不能理解。   alpha微微有些气闷,点根烟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大有点要和钟衍这么耗下去、看人什么时候回家的架势。   石阶前的烟头撂了一地,下午太阳临近落山前,那辆白色破面包终于载着钟衍和鹏哥回来了。   姜泽裤腿上沾了灰,原本蹲在beta的屋子门口,听见院外传来的响动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   钟衍抱着几个空罐子往里走,抬头看过来一眼脚下的动作立马顿住,眉头几不可察蹙了蹙:“姜泽……”   姜泽身上被浓重的烟味环绕着,钟衍看他敛着眸、眉眼似乎有一些冷,下意识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很快从兜里拿出钥匙:“屋里说。”   alpha跟在他身后进屋,没有找地方坐、甚至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给两人留,径直对着钟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去看二少?”   钟衍倒水的动作陡然顿住,握着壶柄的手无形中紧了紧。   有些事情姜泽没有亲身经历、他可能不会明白,于现在的钟衍和贺泊尧而言,最完美的相处方式就是消失在彼此的世界各自好好活着。   跨出这一步,没有人能保证人两人之间会不会重蹈覆辙,待在原地却不一样——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   钟衍曾经以为他与贺泊尧之间会一辈子这么相互折磨下去、他们之间是无解的,但现在,冥冥之中老天好像又给了他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强迫他想起来呢?”钟衍看着姜泽:“我现在过得很好,抹除一个人曾经在他生活里存在过的痕迹并不会让他怎么样。没有我来打扰他,他或许会过得更开心、过得更好,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不开心。”姜泽根本不赞同,在钟衍面前的情绪也从未产生过这般波动:“没有你在二少身边,他永远不会开心的!”   “可他已经把我给忘了。”钟衍扬起头反驳,默默地深呼吸,极力控制住自己:“他的生活完全可以回归遇到我之前正常的轨道上,我没有理由再拉着他一起双双往火坑里跳。”   “他痛苦,我也痛苦。就此解脱了不好么?”   钟衍知道自己或许不能说服姜泽,但也不是很要紧了。   姜泽想没想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很清楚,怎样的选择才是对他、对贺泊尧最好的。   给alpha倒的那杯水终是没有给人递过去,钟衍回到床边,弯下腰开始收拾今早慌张出门没来得及叠的被子。   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姜泽却就这么一直沉默在原地站着。   钟衍愿意给他时间消化,故而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很突兀的一声:“二少本来不会被那些人发现行踪的。”   钟衍叠被子的手停下来,循声缓缓转过了身,面上流露出些许狐疑:“你……说什么?”   “是乌纳将军说他能找到你弟弟。”姜泽垂着眸子,拒绝与他对视,自顾自继续:“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所以才会答应乌纳将军帮人运军火。”   “知道你需要换腺体,二少明知道会被下城区那些流氓为难,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去求了他们。”   “为了找到匹配的腺体,他把自己的信息素样本给了那些人作为交换。反战联盟的人手里有信息素雷达,有了样本,追踪到他想要他的命简直轻而易举。”   alpha已经很用力在控制,声音却还是哽咽了:“那天,我们本来可以一起逃出来的,二少为了不连累我……”   “二少以前是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可他自己也不想的。”姜泽深吸口气:“他只是太在乎你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想把你留在身边却总是用不对方法。”   “大少爷后来说了,说他需要看心理医生。但他从来没告诉过你吧?”姜泽笑笑,却莫名让人觉得颓丧:“那段时间他每周都会去做两次心理治疗,医生给他开一大堆的药,他一样不落,全吃了。”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那段时间二少经常会犯困,但是无论忙到多晚,他每天回家心心念念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睡前陪你多说说话、陪你再多待上一会儿。”   “二少很早之前就叮嘱过,让我不要在你面前多嘴说这些。”姜泽的声音不自觉冷下来,听上去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既然是与你相关,我觉得你还是有权利知道的。”   其实自姜泽说起贺泊尧为了找小淇而答应贩军火那件事开始,钟衍的魂儿就已经飘走了,剩下的话也是混混沌沌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勉强听完的。   澜庭壹号分别的前一晚,钟衍记得自己抓着他有很认真问过:“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   贺泊尧当时的回答看上去有理有据,也够直白:“为了钱。”   钟衍知道他不缺钱、也知道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的隐情竟是与自己有关。   还有他服药,那些被贺泊尧称为感冒药的白色小药片,钟衍依稀记得自己是看见过的——都证明了姜泽没有在说谎。   至于信息素样本给了别人的事,更是被他瞒了个彻彻底底。   钟衍记忆闪回了一瞬,脑海里汇聚了与贺泊尧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   恍然间发现一件特别可笑的事——别说认识了十年、别说跟贺泊尧天天待在一个屋檐下,其实他们谁也不了解谁。他们都固执己见,走着一条自认为正确的路,其实是一直在背道而驰,等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与对方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很远。   钟衍觉得自己头有点痛,但很快,又听到姜泽开口:“其实不只是二少。”   “乔森纳博士要清除你腺体里的毒素,需要从贺洵那儿拿到为你注射针剂的配方。”人说着喉结滑了滑,嗓子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略显沉重:“你知道大少爷是怎么做到的么?”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走了审批流程把贺洵从牢里带了出来,带到存放保险箱的地下室。”   “他立好了遗嘱。”   姜泽这一声话音落地,钟衍心头像是被揪紧狠狠弹了一下,瞪着眼睛朝人望过来。   alpha声音一颤:“他说自己早就不想活了,故意拉着贺洵的手输错密码,说等箱子爆炸了,他们父子就一起同归于尽。”   “贺洵知道大少爷说想死,是真会拉着他一起死。所以他怕了,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之前说出了正确的密码,说哪怕一辈子在牢里暗无天日,但他至少想活着。”   “害得你们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贺洵,细说起来,二少和大少爷也不过是被间接牵连其中的受害者,他们却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   “现在正是二少需要你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不是希望他尽快好起来、而是一遇到事情只想到退缩?”   姜泽噼里啪啦的一长串,看似在讲述事实,细细听来,却句句都是对钟衍言之凿凿的声讨。   钟衍无以辩驳,亦或者说,还没有从对方接二连三给予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姜泽约莫也是说累了,最后的叹息都变得有气无力:“他不只是忘了你,他一开始连大少爷和莘医生都忘了。人失去记忆、意识在断节的人是很痛苦的,但我们都有在努力帮着他一点点记起来。”   “我只能说这么多,也知道不能够强人所难。”姜泽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打动他,心里其实已经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临出门前,姜泽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笔,字迹工整得生怕人看不清似的,最终弯腰将纸条给人放在了桌上。   alpha走后,钟衍一个人在床边坐了很久。脑子里没装什么一直在放空,但就是莫名觉得好累,似乎一想到那个名字,太阳穴的血管就像要爆掉一样。   心头像是有千万种情绪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很难理清自己。   他无比庆幸贺泊尧还活着,却又为自己的生活节奏被打乱而感到沮丧。   像站在没有路牌指引的十字路口,因为迷茫,甚至一步都不敢踏出去。   钟衍把手机关掉,合着衣服躺在枕头上,猝不及防却又看到姜泽临走时留下的纸条。   黑笔留下的墨迹似乎还没干,却又像是无形中长出了许多挠人的小爪子,勾着拽着,把他拖往前端未知的方向。   于是翻了个身,蒙上被子,在墙上的布谷鸟钟发出夜间整点的报时之前,强迫自己先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   贺淮朝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真找到一个人能把贺泊尧的手机给修复了。   贺泊尧庆幸自己给手机设置了面部识别,不然对于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任何密码的他来说,无法解锁手机就意味着完全失去与过去联通的媒介。   常用的很多软件不知道为什么都退出了,重新登录也需要密码。   自己的生日、大哥的生日、甚至连国庆日都统统试过了,最后还是姜泽在旁边提了一串数字,说不一定对、但可以试试。   六位数字很明显是一个人的生日,姜泽却没有告诉他是谁。   完全没想到,用那密码竟然将所有软件都登录了上去。   看着置顶对话框里那个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的备注,贺泊尧揉了揉额头,在屏幕上操作点了进去。   信息显示两人最近的对话时间可以追溯到一年前,对方单方面给自己发来很多条信息。   问自己怎么样、现在在哪、存在他那的小提琴到底还要不要了?   顺着这几条再往上翻,对话的形式又有所扭转,多是一些自己给对方很日常的报备——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问对方有没有好好吃饭,告诉对方今天回去得晚、不要等了,盖好被子空调设置为恒温。   一句句看似平常且没有任何可挖掘信息点的对话,破碎连接,在贺泊尧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帧帧模糊的画面。   隔着屏幕那端的“阿衍”,贺泊尧很想用一些具象化的词来描述对方,得来的却是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对方张得是美是丑、个头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更别提更加细致的五官。   alpha例行检查的时间又到了,他听到有人在敲门,知道即使自己不应答对方也会进来。   病房外有大哥的人在把守,此时却听到一阵细碎的谈论声,不像是每天定时来给自己扎针的那个护士。   贺泊尧抬头,正巧遇上门被推开缓缓露出一条小缝。   来人的那双眼睛……那双漆黑漂亮却又似乎承载着阅历与故事的瞳眸,纤长的羽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怔怔地朝自己望过来。   没有人告诉他这个人闯进来是做什么的,alpha却好像刚从梦中苏醒一般。   脑海中那些模糊、甚至是残缺的画面,一点点在具象的描补里被填充完整。   虽然还没有询问过对方,但贺泊尧几乎已经确认、甚至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受到欣喜——那个在自己消失的一年时间里拍过自己头像、拿走小提琴、与他之间有过满屏废话并且很有可能跟自己睡在一个被窝、被自己称之为“阿衍”的人……   终于出现了。 第46章 “让阿尧跟你回家”   在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打量的半个小时里,姜泽进来添了两次茶水,送了一次水果,甚至有一次没忍住、站在中间主动为两人挑起了话头:“衍少爷,这葡萄就是我从丘山带回来的,二少口味没变,还是特别喜欢呢。”   听见姜泽叫对方“衍少爷”,贺泊尧在脑海里反复搜索着与这个词可能有关的信息,即便还是一无所获,但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对方虽然是个beta,在贺家却可以来去自如,拥有几乎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身份地位。   “我看了自己给你的备注。”贺泊尧很自然地与人搭话,言语中透着与他往日性格相悖的平和:“还用‘阿衍’这个词来称呼你,不介意吧?”   时隔一年,再听见alpha这么叫自己,钟衍心跟着忽的一揪,仿佛跨越漫长的四季,时间又回到了两人还在澜庭壹号的时候。   怔忪间,又听见对方说:“我有告诉过姜泽不要去打扰任何人的,抱歉,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贺泊尧说话的语气让人既熟悉又陌生,钟衍相信他是真的失忆了,但现在面对面坐下来,还是忍不住要向人确认:“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   “有些事,被提醒过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alpha看似陷入了回忆:“他们说我拉小提琴拉得很好,给我看过谱子后,我大概能想起来一些。”   钟衍敛起下巴,认真打量着他,犹疑着问:“那你看见我…还能想起来什么吗?”   alpha虽然失忆,直觉却是准的——钟衍现在的行为更像在试探。   遂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希望我想起来什么?又不希望我想起来什么呢?”   被人这么一问,钟衍不吱声了。   毕竟是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alpha也不想把两人之间的氛围搞得这么紧张,不动声色转换了话题:“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他说:“什么都行,我就是想知道咱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   钟衍在来之前是有仔细考虑过的,姜泽说贺泊尧现在需要靠人给他讲述过往来唤醒记忆,却没具体说要讲哪一段过往。   钟衍不太会讲故事,明明以前跟贺泊尧在一起什么大风大浪的经历过了,最终向人描述的,却只有自己在贺家当“太子陪读”时的那一段最平淡的时光。   无关痛痒,alpha却听得出其认真。   “那位老师补课的价格很贵,每次上课前都要求把预习的笔记做好,你做什么都很快,看我跟不上时会停下来等我。”   “你那时候喜欢吃在冰箱里冻硬的葡萄,我有一次忍不住好奇也跟着你一起吃了,结果第二天就肠胃炎了,上吐下泻的,beta的体质果然跟alpha比不了。”   钟衍今天过来的时间本来就晚,跟贺泊尧聊着聊着,天不知不觉就黑了。   姜泽安排了车在医院楼下等着,钟衍与人道别,alpha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虽然穿着病号服,身形还是一样的挺拔,能把钟衍整个人罩住。   他问钟衍:“明天,你还会过来么?”   “可能不行。”钟衍本来想直接说“不行”的,加个“可能”语气就没那么强硬了,缓了缓又道:“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alpha没有多做挽留,平静且礼貌,替他从衣架上拿过了外套。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像是跟他也相熟了,临别前叮嘱他路上小心,安全到家后记得发信息给自己说一声。   钟衍当时答应得好,出了医院大门,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之后几天没有再跟贺泊尧或者姜泽联系,在两名alpha看来像是凭空蒸发了,实际上只是跟着鹏哥出了趟门,去隔壁镇上果农家里采购了一些新的果子。   随着天气的转变,酒的品种也该适当变一变了,自己的摊位虽然只在集上占了个很不起眼的小位置,很多顾客就是因为他不断推出新酒才会再过来买的。   秋季的丘山总是笼罩在蒙蒙的烟雨中,约莫是因为绿植覆盖率高吧,虽为北方城市,却总透着几分小江南的温婉。   下大雨的时候不开市,钟衍是不出摊的,这天早上难得悠闲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冷不丁,却看见贺泊尧发信息过来问:“我是不是还有一把小提琴放在你那里?”   叫人这么一提醒,钟衍这才想起来alpha的琴还在自己床底下放着,再捞出来时,琴盒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灰。   拿干抹布把那层浮灰擦掉,钟衍打开琴盒,抬眼便看到当初那把断了弦的小提琴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这一年的时间里,钟衍潜意识是想刻意忘掉一些事情的,故而在得知alpha的死讯后就把琴彻底藏了起来。   这把琴在买的时候很贵,当然,贺泊尧所有的琴都价格不菲,但钟衍记得很清楚,这把一直是贺泊尧最常用也最喜欢的。   钟衍问过了鹏哥,像他们这种小地方,连培养孩子弹钢琴的人家都是少之又少,哪里会有卖小提琴的地方?更别说是修了。   为此,钟衍又专门去了一趟澜城,一路打听着,找到市里最大的一家琴行。   贺泊尧这把小提琴相传是中世纪某位知名音乐家去世后留下来的,琴行的人鉴定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问他出不出,他们这边能给到一个很合适的价钱。   钟衍觉得自己卖一辈子的酒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钱,饶是如此,还是苦笑笑,果断拒绝了对方。   对方告知钟衍修琴的价钱,虽然觉得肉疼,但毕竟是贺泊尧的最爱,于是咬咬牙,还是点了店里最好的修琴师傅。   琴行的人让他三天过后来取,这三天,钟衍便找了家小旅馆一直住在市里。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在医院见到贺泊尧,alpha的头发稍稍长了些,额前耷拉下来的刘海已经盖住了眉骨,气色尚可,不穿西装,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   看beta肩膀上背着一把琴,贺泊尧眼神柔和了一瞬,语气却不知怎么了,听上去有些不冷不淡:“消失了这么多天,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钟衍当然不会把自己这些天都干了什么跟人一一报备,也不会告诉贺泊尧自己是有心躲着他,面对alpha的注视,却没由来觉得心虚,小声说了句:“没有……”   贺泊尧要琴,他便把琴带来了,同样归还的还有那条当初由他亲手系在自己脚上的铃兰花脚链。   望着alpha不解的眼神,钟衍清了清嗓子,抬手一指:“这是你在斐纳德银行账户的密钥。”   “斐纳德银行?”贺泊尧闻言皱了皱眉,随即一笑:“看来我以前攒了不少钱啊。”   话音落地,很快却又关注到另一个细节:“所以我的银行密钥为什么会在你那儿?”   钟衍当然不会说实话,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会显得比较合理,想了想,只道:“因为你比较信任我吧。”   贺泊尧没那么好糊弄,他只是失忆,并不是脑子坏掉了。   望着人几近回避的眼神,alpha眸光一沉,颇有些意味不明地问他:“钟衍,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被人这么盯着,钟衍抑制住疯狂增长的心跳,声音隐隐有些发虚,但仍旧是面不改色道:“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十几岁的时候,我陪你在贺家读书。”   alpha轻笑,眼底看不出喜怒:“那我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钟衍还能怎么说?睫毛附下来眨了眨,结结巴巴回答:“算、算是吧。”   alpha盯着他又看了会儿,眼神里充满了打量,过了很久,才带着狐疑又开了口。   但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一直在有意无意躲着我呢?”   从病房里出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新鲜了。   钟衍说他出来接个电话,其实就是想借机喘口气,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贺淮朝与莘辰。   一门之隔的安全通道里,贺淮朝似是在给莘辰说什么,把人圈在墙壁与身体之间。   钟衍惊异于贺淮朝现在竟然能站起来了,虽然还需要手杖的辅助,但这于坐在轮椅上多年的他而言已然是个奇迹。   钟衍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医院地方就这么大点,楼道里一静下来更是落针可闻。   正要另找一处避开这二人时,贺淮朝的声音却在这时传了过来,依旧是温柔的,却莫名带着点冷:“你不是已经拒绝过你师兄出国深造的邀请了么?他怎么还是每天都要跟你视频?”   剩余的话,钟衍没有再听下去,很自觉地回避了。   临走时只瞟过来一眼,有一道玻璃挡着,钟衍看得不真切,但莘辰的脸…好像是红了。   贺淮朝和莘辰没有看到自己,钟衍自然也就当作无事人一样,20分钟以后再见,就当作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正常跟人打招呼,丝毫不提方才发生的一幕。   莘辰不知去了哪里,贺淮朝孤身一人时,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副温和又肃整的模样。   想起之前姜泽说过他为自己去找贺洵拿药的事,钟衍心中怀着感激,那声“大哥”叫得亲切且顺口。   贺淮朝冲他点点头,约莫也从姜泽那听到些他的近况,没有多余寒暄,只笑了笑,说道:“回来了。”   钟衍与贺淮朝之间没那么多客气,一年未见,简短的几句交流也是围绕着贺泊尧。   聊起联盟政府那边对乌纳私自屯兵挑起对北方战争的处理,贺淮朝脸上一副不容乐观的样子,但所有的担忧,也都是为了自己弟弟:“乌纳将阿尧供了出来,我现在向联盟政府争取缴纳罚金来平息对公司的处罚。”   “但如果让他们知道阿尧还活着…”贺淮朝说着顿了顿:“那就不仅仅是交罚金这么简单了。”   钟衍不懂政治也不懂经商,但潜意识里还是想为大哥分忧,话紧跟着脱口而出:“有什么我能做的吗?虽然帮不上大忙,一些小事,我还是可以的。”   听见钟衍这么说,贺淮朝再一次犹豫了,盯着人看了看,似是在考量。   须臾后,还是开了口:“阿尧之所以还在医院,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但总待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现在跟我回老宅,有很多事情会不方便。”   话说到这一步,钟衍会意了。   虽然不愿意冒然接话,但贺泊尧当初毕竟是为了找钟淇才会跟乌纳有所牵扯,后来又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受了伤,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管。   果不其然,思绪抽回就听见贺淮朝说:“你现在住在丘山,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让他跟你回家待上一段时间?”   “一来他跟你在一起我也比较放心,二来,那儿毕竟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多接触一下那儿的环境,想来对他记忆的恢复还是有帮助的。”   许是知道自己的要求提得太突兀,贺淮朝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当然,这件事还是要遵从你的意愿,我只是在跟你商量。”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如果是以前,钟衍觉得自己会毫不犹豫说出拒绝的话,可放到现在,尤其在知道贺家兄弟俩为自己所有的牺牲与付出之后,就变得没那么坦然了。   不管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情感考量,还是出于对大哥当初豁出命来救自己的报答,钟衍想,他都不该在这时候退缩。   beta抬起头,漆黑的眼底泛着点点星光,平静又透着独属于他的那一份坚韧。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就在这一刻,贺淮朝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眸底动容,似是还有很多话要对钟衍讲,到最后,却只化为诚恳的一句:“阿尧他…就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说:   副cp的答案揭晓,大哥是攻 第47章 “睡在一张床上”   钟衍离开丘山时孤身一人,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尾巴——宽肩窄腰个头又高,一双腿看上去比村头王大爷的命还要长。   气质更是不用说,一看就和这十里八村范围内的大老粗们不是一个品种的粮食喂出来的。   鹏哥第一时间注意到alpha,靠在楼上的护栏冲着门口打趣喊了一嗓子:“阿衍,你朋友怎么各个都这么帅啊?”   这院里住的还有其他邻居,未免引起更多人的关注,钟衍抬着头对鹏哥尴尬地笑笑,也没多解释,赶紧走向自己那屋低头摸索起钥匙。   alpha跟在钟衍身后进了门,高达的身躯将就在面积狭小的单间内,更加凸显室内空间的逼仄。   贺泊尧倒没有不适应,见钟衍在收拾屋里的杂物,很自觉地退后到墙角,给人把茶几与电视中间过道的位置让了出来。   床上的被子这次又忘了叠,钟衍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床边开始整理被褥,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尽头放着的单人枕头。   ……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大,但是很重要——他租的这小破单间根本没有多余的床可以留给贺泊尧。   叠被子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钟衍撇过头偷偷环视了一眼屋里的陈设,这才发现自己当初一口答应贺淮朝的提议实属是草率了。   当时应该跟大哥解释清楚的。   自己在丘山住的房子,才不是城里那种空间宽敞、有厨有卫、自带阳台的几室几厅,要是知道贺泊尧跟自己回来是这么个“委屈”法,贺淮朝估计打死都不会同意让弟弟跟自己来乡下受这种罪。   正兀自脑补着,钟衍听见一道声音从自己身后幽幽飘了过来:“所以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长得帅的朋友来过这里?”   钟衍一时没明白人是什么意思,直起身,木讷转过了头。   “刚刚楼上那个人说的。”贺泊尧给了点提示。   意识到他说的是鹏哥,钟衍回过神来,嘴角抽了抽。   “是姜泽。”beta收回视线:“姜泽来找我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如果是姜泽的话,这个话题似乎不值得更多的讨论。alpha点了点头,随即环视打量了一番屋内各处,这才问出那个钟衍方才一直在苦恼的问题:“今晚我睡在哪?”   beta走到桌边先把水烧上,站在原地想了想,拿起钥匙准备出门:“刚才那个人就是房东,我去帮你问一下这边还有没有空房。”   “不用这么麻烦吧。”   蓦地被人叫住,钟衍回头,只见alpha正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盯着自己,出格中又带着点坦然:“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alpha话音落地,钟衍的反应肉眼可见变得紧张起来:“你、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贺泊尧勾唇,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有理有据,当即从兜里掏出手机、将两人之前的对话调出来递给人看。   “我让你先睡,不用等我。还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叮嘱你盖好被子。”   alpha声音放低了些,启唇时熟悉的气息呵在钟衍耳边:“这不就是……咱们两个之前其实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意思吗?”   对上这么个阅读理解大师,钟衍当真是哑口无言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恰好这时,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适时缓解了尴尬。   钟衍清了清嗓,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姜泽给自己转发的一段聊天记录。   与他聊天的另一个人貌似是贺泊尧的主治医生,有在对话里给姜泽叮嘱一些有助于病人日常恢复的注意事项。   其中一条被标了红线:在和病人过去相处的时间里,你们最常做的事情是什么,现在可以高频率重复,以达到对他的记忆神经产生不断刺激的效果。   注视着屏幕上这一段话,钟衍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这才发现他和贺泊尧之前最常做的事,无非就是贺泊尧在床上一次一次不顾他意愿强迫他、标记他,而他自己在第二天醒来后,不是寻死觅活,就是扇对方巴掌。   是挺刺激。   想到这里时,钟衍视线一转,刚好看到自己身边那张这间屋子里唯一一张大床。   鬼使神差地,脸一下子就红了。   -   丘山这边早晚气候的温差大,夜里总归要凉一点,钟衍不可能让一个病人去打地铺。   索性就如贺泊尧说的——两人已经是睡过的关系了,谁也没有必要再矫情,当天晚上便把被子和床铺分了一半给到alpha。   贺泊尧没有枕头,第一晚只能叠几件衣服垫在身子底下先凑和着。钟衍一拉灯,室内光线很快黯了下来,倒是更衬得窗外月光更加柔和,穿过粗布帘的缝隙隐隐约约照进来,氛围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可言说起来。   知道钟衍还没睡,贺泊尧单手支在脖子底下,仰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我们以前,躺床上的时候会做什么?”   alpha只是想找个话题与人闲聊两句,可他这问话的方式,实在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钟衍呼吸屏住了一瞬,过一会儿,开始半真半假地胡诌起来:“以前有管家照顾你的起居,睡前总是会送过来牛奶。但我们大多数时间也就是单纯聊聊天,你在外面工作一天了很累,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   钟衍思维发散着,基本是想到哪儿说哪:“那位管家,我们都称呼他为忠叔,你还有印象么?”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嗯”,过了会儿,就听见alpha说:“姜泽说大哥已经把人安置好了。”   根据媒体当时的报导,澜庭壹号爆炸大火连着烧了两天,状况可谓相当惨烈。   在钟衍的认知里,贺泊尧能生还下来已经算是个奇迹,现在听到忠叔也还好好的,稍稍震惊的同时,也由衷感觉到庆幸。   “忠叔人很好。”钟衍躺在枕头上,眸底在黑夜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他在贺家忙碌了一辈子,现在也是时候该安享晚年了。”   钟衍说话时没有在看贺泊尧,但很显然,alpha关注的点却不在“忠叔”这个人上。   很快,可怕的问题还是来了:“所以我们以前为什么会睡在一起?你说我们睡前会聊天,聊什么?功课吗?”   钟衍眼皮跳了几下。   beta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很想调动起思维去组织说辞,但那些脑部神经似乎根本不听使唤。   最后转头偷偷瞟了alpha一眼,嘴里无意识“啊……”了一声。   听上去傻傻的,就是个语气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贺泊尧见状,兴趣却似乎更加浓厚了,侧身缓缓靠过来,声音因为低沉而变得有些暧昧:“你不是说……你是我的陪读么?不讨论功课,我们还能讨论什么?”   alpha的气息距离自己仅剩咫尺,虽然没有闻到铃兰花香,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却自心头不知不觉涌了上来。   贺泊尧这话让人根本没法接,此情此景下,钟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装睡。   呼吸越沉,装得越像。侧身背对过贺泊尧,眼睛闭起来,还刻意制造了两声鼻鼾。   “这么快就睡着了?”alpha没有消停,似乎还在注视着他。   冷不防地,钟衍感觉到人微凉的手指触上他的后颈、抚在那些早已愈合凹凸不平的痕迹上。   钟衍极力保持着镇静,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各种荒谬的可能,例如alpha会不会遵循着以前的习惯与本能突然咬上来。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alpha很快又把手拿开了。   没过多久,黑暗里便响起了询问声。   不像在等他回答,更像是在自己琢磨与嘀咕。   他听见贺泊尧说:“你一个beta,腺体后面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   钟衍能看出来,贺泊尧其实是有心想要尽快恢复记忆的。   因为仅在丘山过了一夜的第二天早上,alpha甚至连句“早安”都给自己寒暄,就满眼期盼着,让自己带他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转转。   钟衍其实不知道该带贺泊尧去哪儿,因为他自己的家也没了,以前的葡萄园现在变成大片的荒地。   回到丘山之后,曾经有想过把父母的坟迁回来,让他们落叶归根。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自己家当时盖房本用的本就是政府分配的土地,现在父母死了与土地管理部门的合同到期,人家自然就把使用权收了回去。   即使荒着,那里也不再是自己想回去便可以回去的地方。   钟衍自是不会跟贺泊尧讲这么多,刚好鹏哥今早要去东市那边赶集,他想再蹭一蹭人的面包车,便敷衍着alpha说今天还有事,等回来有机会,再带他去镇上各处转转吧。   虽然将家里钥匙留给了贺泊尧,钟衍临走前还是嘱咐人最好不要乱跑。   村子里的路不像城里那般规整,很多小道没有指示牌,三绕两绕的,很容易把自己给走丢了。   贺泊尧当时答应得好,可真等beta一走,一个人在房间里便怎么也坐不住了。   alpha没有告诉钟衍,其实昨天来的路上,看到道路两旁一户户村民家里搭满了葡萄藤架子,那一刻,体内无比熟悉的感觉第一次令他困惑。   只可惜解惑的出口被封堵了,他很拼命得想要记起来什么却始终不得其法,几番思索之下,贺泊尧决定主动前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alpha在姜泽那儿问到了钟衍家以前的住址,姜泽说,他和钟衍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根据地图上的显示,目的地距离自己现在住的这间小院隔了好几公里,肯定是坐车过去会方便一点。   “初来乍到”,贺泊尧不了解这边的交通方式,一开始确实打算在半路找一辆能载自己过去的车。   走着走着,却逐渐被沿途的风景吸引。   少了大城市里的高楼林立,自己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落在了土地上,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净化过的,山间自然风光更是美得不加任何修饰。   贺泊尧不知道自己以前对丘山抱有怎样的看法,但至少现在,他认为自己并不讨厌这里。   alpha没有细算自己走到目的地用了多久,除了脚上这双鞋穿得不是很合适,一路走过来似乎并没有很费力。   如果姜泽给的地址没错、地图的导航也是对的,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至少应该有房子,而不是一片荒凉的空地。   alpha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恰好这时,一个背着大竹篓的老太太恰好从他身边经过。   贺泊尧朝竹篓里看了眼,一个两岁不到的奶娃娃正歪着脖子在里头睡觉,看上去像是老人的孙子。   贺泊尧声音放轻了些,询问老人这里原先的房子去哪了,并拿自己的地图给对方看,问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听过alpha的叙述,老人抬眼打量起他,布满皱纹的双眼流露出诧异:“这里的房子早就推倒了。”   alpha眨眨眼,还没来得及细问,很快又听见对方说:“这里原先确实是片葡萄园,还住着一户人家嘞。好像是七八年前吧……一场大火之后房子全都烧毁了,屋里的人也都死光啦!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荒地,撂到这里没人管的呦!”   “大火?”贺泊尧眉头紧锁着,似是很难将这些与自己有限的认知串联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会有大火,里面的人都没逃出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顿了顿又说:“不过村子里面都在传,这户人家之前在后山救了个十几岁的alpha,那alpha背景好像不简单,在外面还有仇家呢。大家都猜这把火就是那些寻仇的人故意放的,先把人杀了再毁尸灭迹。”   循着老人的说法,贺泊尧很自然地推理:“所以那alpha也死了么?”   “没有,alpha家里来人早就把那孩子接走了,据说当时还给了这家人好多的钱呐。”老人说着不禁摇了摇头:“都是天意啊,你说得了这么钱有什么用?最终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老人身后响起了婴儿的啼哭,一看自己孙子醒了,便无心再在这儿多耽搁,也没再搭理贺泊尧,就这么走了。   虽然已是秋季,正午的日头还是晒得alpha额顶冒出一排细密的汗。   老人的话反复盘旋在脑海里,贺泊尧无法理出个头绪,太阳穴却像被扎了几百根针一样剧烈疼痛起来。   眼前的白光就像有一道白色的幕布在覆着,上演的一帧帧画面都是自己似曾相识的,却又无比地模糊。   alpha闭眼抱住了头,明知不能过分强迫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脚下好似突然失了重心,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颇显狼狈地蹲在了地上。 第48章 “恋爱关系”   一直在那儿待到到太阳快下山,alpha才循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途径的村庄家家户户都闭着门,院子里偶尔传来看门犬的几声吠叫。   出来这么久,钟衍一直没联系过自己,可见他与房东也还没从镇上回来。   正思量着要不要给人去通电话的时候,自前方一户人家的院门内,突然闯出来一个人,直奔着贺泊尧所在的方向而来。   对方看上去是名年纪很小的男性,体型纤细瘦弱,这么判断下来,应该是名omega。   omega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瞳孔涣散精神状态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跑在大马路中间一下就冲撞到贺泊尧怀里。   贺泊尧没有闪躲,将人扶住后拧着眉,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omega满脸泪痕动了动唇,正想对贺泊尧说些什么,这时候,同一所院门内一名身材魁梧的alpha紧跟着追了出来。   alpha掐住omega的脖子,动作几近粗暴地将人硬拽回自己身边,瞥了贺泊尧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家老婆刚好发情期到了,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我没把人看紧让人给跑了出来,现在就把他带回去。”   发情期的omega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理上、都会对自己的alpha产生很强的依赖,贺泊尧一言未发,静静观察着两人。   这名omega看上去对他的alpha丈夫十分抵触,直接告诉他,事情并不像这人所说的那样简单。   思索间,omega望alpha胳膊上咬了一口,挣脱钳制后又跑到贺泊尧面前,蜷着身子满眼乞求:“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帮我报警!”   贺泊尧眯起了眼。   alpha壮汉冲过来,抓住omega的头发怒目瞪着他:“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呢?”   “别让外人在这儿看笑话,快跟我回家!”   为了反抗alpha的拖拽,omega蹲在地上死命挣扎,肩头的衣服被扯开了一块,贺泊尧一眼瞟过去,当即看到人皮肤上青紫的伤。   贺泊尧自认为他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可眼下的情形,omega很明显需要自己的帮助。   于是走过去将omega扶起,揽着肩膀护在了自己身侧。   贺泊尧高大的身躯在这对夫妻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与alpha壮汉对望过去,那人不耐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谁啊你?我们两口子的事情外人少搀合,明白没?”   “你们两人,真是合法的婚姻关系吗?”   听见贺泊尧质问,壮汉还未开口,omega率先出了声:“不是!我不认识他!”   小O的语气急促且惊恐:“求求您了,帮我报警。他非法拘禁我,把我关在小黑屋里给我吃药,强奸我!求求您一定要帮我!”   “你他娘的在这儿满嘴胡说,看我不扇死你!”   壮汉狠狠咬着牙,说话间巴掌已经举起到半空。   omega缩着脖子躲避,就在这时,眼前一道阴影罩住了他。   贺泊尧抓住壮汉将要落下的那只胳膊,面色冷沉,两人对视间,另一只手伸进裤兜,从里面掏出了手机。   看贺泊尧要报警,壮汉明显是慌了,顾不上教训小O,两只胳膊一齐扑向贺泊尧把他手里的手机拍掉:“干什么你?我让你别管,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空气里很快弥漫出两股信息素相互冲撞的味道,像无形的硝烟,只需一根小小的火苗便可将气氛引爆。   贺泊尧眸如寒霜,盯着壮汉语气冷冷地道:“给你个机会,把我的手机捡起来。”   对方也是名alpha,贺泊尧的话是警告也好、威胁也罢,都没有令他惧怕的必要。   那人满不在乎“嗤”了一声,目光望旁边瞥了一瞬,再看向贺泊尧,眼神里已经透露着凶狠。   作势弯下腰去捡手机,趁此拉进与贺泊尧的距离,趁他不备,一拳朝贺泊尧脸上抡了过去。   -   接到警察局的通知时,钟衍和鹏哥正准备由镇上往回返,鹏哥发动车子调转了方向,没10分钟就把他带了过去。   贺泊尧坐在等候室靠墙的长凳上,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钟衍看人颧骨处有一块淤青,正疑惑着是和谁起了冲突,看到门边坐着的另一个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男人,心口一叹,瞬间有了答案。   警察传唤贺泊尧做了笔录,又让他和钟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上签名,最后与鹏哥三人从警察局被放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鹏哥提议他们在镇上一起吃个夜市,钟衍没有意见,贺泊尧却说他累了,想尽快回去。   钟衍没辙,找了一家小馆子让人打包了几个菜,途径药店又买药酒和棉签,最后为了感谢鹏哥,还给人特意带了瓶馆子里的好酒。   鹏哥直呼钟衍跟自己太客气了,回去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跟钟衍聊起了八卦:“你说说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哈。”   “人家omega明摆着就不想跟你了,洗了永久标记,这离婚的决心够强了吧?”   “这人可倒好,把人留不住玩起了强制那一套,那看看把那个小O折磨的,都开始精神错乱神志不清了。”   鹏哥说话时抬头看了看后视镜,一秒对上钟衍的视线:“要我说啊,两个人谈感情还是双向奔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到最后看着两人是在一起了,那种相互折磨的日子还不如不过呢。”   “就比如我和你嫂子,我们俩就是自由恋爱,当年……”   鹏哥碎碎念的输出还在继续,坐在后排的两人却是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再把他之后的话听进去。   钟衍带回来的菜alpha并没有心情吃,从方才警局见面开始,alpha似乎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发呆。   颧骨上肿着高高的一块,钟衍实在看不下去了,换过衣服顺手就从柜子上拿过方才买的药酒,浸过棉签后给人动作轻柔地点涂在皮肤表面上。   贺泊尧从头到尾一直心不在焉的,直至那股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摸脸“嘶”了一声。   “别动。”   钟衍拽住alpha胳膊,让人老老实实坐着:“这个就是治跌打损伤和淤青的。”   之后根据药盒上的说明,将掌心错热轻轻捂在了颧骨那一块青紫上,以加快药力尽快发挥作用被皮肤吸收。   因为要剥酿酒用的果子,钟衍经常将手泡在水里,故而手上的皮肤算不上很嫩,好几个指头指肚的位置都带着层薄薄的茧子。   掌握着力道不轻不重摩挲在贺泊尧的脸上,拇指抚过他的唇角,莫名让人心里面一阵酥酥痒痒的。   钟衍离得近了,一仰头,呼吸刚好打在alpha的喉结上。   贺泊尧放在腿上的手逐渐紧攥成拳头,屏住气息,声音飘悠悠地唤了他一声:“阿衍……”   眼眸向下瞟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beta领口不经意露出来的地方。   暧昧的气息瞬间消散,贺泊尧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钟衍锁骨下端那一道狰狞的疤。   意识就在这几秒之间短暂空白了下,随即脑海里开始闪回起无数破碎的片段,好似电影在放映一帧不连贯的影像,贺泊尧能抓住些头绪,却始终无法将它们拼接到一起。   “这里。”alpha薄唇微启,手指轻轻点在了疤上:“怎么弄的?”   钟衍给人上药的动作停下,低头朝自己锁骨的地方看去,意识到alpha在问什么,很快将领口拉好,语气轻描淡写:“自己磕的。”   alpha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在说谎,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几次有来无回的试探下来,贺泊尧终于发现——从他嘴里就套不出什么有用的实话。   气氛蓦地安静了会儿,alpha突然开口,对着钟衍:“你就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跑出去么?”   钟衍将用完的药酒瓶盖合上,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动作有条不紊,看起来并未把他的询问放在心上。   alpha笑笑,不慎介意,又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发信息给姜泽,姜泽说我们以前是恋爱关系,从16岁开始我就跟你生活在一起。”   alpha喉结缓慢滑了滑:“但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问他具体是什么事?他却说,最好由你亲口告诉我。”   “钟衍。”贺泊尧唤他大名,一双眼睛认真地望着他:“是不是我以前太恶劣了,所以你才总是对我忽远忽近的?你还没有原谅我,对不对?”   alpha问话很轻声,语气也透露着小心翼翼,过了会儿,又问:“我像警察局里的那个alpha一样凶吗?打你了么?”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和我有关?”   钟衍在警局亲眼看到那个壮汉揪着omega的头发满口污言秽语,被警察制服后丝毫不加收敛自己丑陋的嘴脸。   同为alpha,贺泊尧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生长环境根本就不可能将他塑造成为那样一种人。   那人是个垃圾,贺泊尧是不沾尘埃的贵公子,家暴这么没品的事,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他的巴掌从来只扇他自己,即使掏出了枪,枪口永远只对准他自己。   心里知道归知道,钟衍却不想把这些旧事再搬出来,故而还是没有回答贺泊尧的问题,注意力却放在alpha的另外一个字眼上。   “恋爱?”beta轻喃这两个字,很低地笑叹了一声:“姜泽自己谈过恋爱么?就敢这么定义我和你的关系。”   “他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你……就只是走得比较近、关系比较好而已。”   钟衍话音落地,随即听见alpha的质疑声在耳边响起,满含深意似的:“是吗?”   “怎么不是?”钟衍一脸正色看过来,直视以作回应:“你是alpha,而我是beta,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的。”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细数这世间的一万种可能,也绝对不会是姜泽口中所谓的“恋爱关系”。   就暂且定义为床伴吧,毕竟他和贺泊尧从未给过彼此名分。   “恋爱”这个词在钟衍的心里很神圣,他不想任何人玷污了它。   -   出了昨天下午那档子事,钟衍再也不敢把少爷一个人放在屋子里了。   新一批的果酒还没有酿出来,这两天不用出摊,吃过早饭,钟衍索性就说要带人去后山转转。   17岁那年,他是从那个地方把贺泊尧捡回来的,后来共同生活的一年里,钟衍也经常带着他和小淇去山顶的石头上坐着看日落。   一晃眼这么多年没回来,不只是alpha,连钟衍自己都好奇那里有没有变样。会不会有其他少年发现他们的“秘密基地”,从此也叫上他自己的小伙伴一起来看日落。   钟衍带着贺泊尧抄了近道,后山以前就是片荒山,除了野果长出来的时候偶尔有人来采摘,其余时候基本无人问津。   所以……这满山遍野的铃兰花究竟是哪来?   貌似还不是常规的品种,才能在这个不属于铃兰开花的时节出落得这么隽丽。   往前走时,钟衍无意识牵住了贺泊尧的手,漫步在茫茫花海之间。   在贺泊尧如今的印象里,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钟衍没特别说明,他便当人只是带自己来赏花的。   beta弯腰攀折下花枝,放在鼻间闻了闻,又拿在手里转了转,这时不知又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说道:“我以前教过你怎么编花环的,可惜你都忘了。”   alpha凑近了些,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只铃兰,附在他耳边低声:“再教我一遍,这次肯定能记住。”   钟衍不以为然,“嗤”了声,抬眸看向他,眼神里颇有几分打趣:“贺泊尧,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说着捞起贺泊尧的手,将他的手臂翻转过来:“和你腕上的这个纹身一样。”   话一说完,钟衍的神情却滞住了。   他以前只知道贺泊尧手腕上有铃兰花纹身,加上alpha平日里都习惯佩戴手表,故而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处。   直至自己今天亲手抚摸过,拇指压在随着花枝纹样延展的那一道细长的伤口上,这才察觉出异样。   “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   这次轮到钟衍来问了,alpha却没有说谎:“想不起来了。”   默了默,很自然地对着他一笑:“我问问大哥。”   虽然心头已经浮现了各种猜测,钟衍仍旧是不太愿意相信的,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   便只能淡淡“嗯”了一声先应下来,之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将此事略过了。   钟衍本可以自己去问的,谁承想晚上回到家里,贺淮朝倒主动给他发了信息。   beta彼时正在房客共用的小厨房里做饭,看到屏幕上的一行字,手掌像脱了力一样,锅铲瞬间掉落在地上。   贺淮朝:【阿尧在14岁那年割腕自杀过,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么?】   作者有话说:   hby:很好,就是要老婆心疼(墨镜叼烟) 第49章 “还能抱你吗?”   钟衍的手几乎颤抖着关掉灶上的火,关上屋门走到了窗边,将电话给贺淮朝拨了过去。   像是早就准备好迎接他的来电一样,信号在听筒里只嘟嘟响了两声,很快就被另一端的alpha接起。   贺淮朝知道钟衍想问什么,索性不与他寒暄了,直截了当地说:“在我当年残废以后,贺洵就彻底放弃了我、从而把注意力转嫁到阿衍的身上,逼着他接受自己成为贺氏正统接班人的事实,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来培养他,给他聘请最好的老师、要求他在一年之内学完普通人三年才能学完的知识、对他提出各种严苛的要求。”   “阿衍那时候还很天真,明确表示过多次他对家里的生意没兴趣,他的梦想是进入世界顶级的小提琴乐团、成为其中的一员上台演奏。”   “见言语上无法说动贺洵,他便开始用实际行动来反抗,有时候甚至故意在课堂上做一些很出格的举动。”   电话里,贺淮朝说着深吸一口气:“他的执拗彻底将贺洵激怒,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家里竟然建有一座像牢房一样的地下室,贺洵将阿尧关在里面不给他吃喝,说他既然喜欢拉琴,就要他和他的小提琴一起烂在那间地下室里。”   “那段时间我与母亲一直在求贺洵,也在暗中找寻地下室的具体位置。”贺淮朝顿了顿,声音在情绪的渲染中逐渐冰冷:“直到那天晚上,我跟在贺洵秘书阿尧身后终于找到了入口,还没来得及闯进去,便听到从里面传来了秘书的惊叫声。”   “阿尧用小提琴最细的那根琴弦割破了动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贺淮朝说完,电话两头的气氛莫名安静了好久,久到钟衍已经判断不出听筒的另一头是否还有人,缓了缓,才启唇又问alpha:“后来呢?”   “之后一年时间里,阿尧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肌腱的复健上。”贺淮朝沉声:“医生曾经说他的手有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拉琴,但他很坚强、也很努力,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我在当年自己的腿受伤后,意志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因为这件事精神上也备受打击,疏于对阿尧的关心,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感到很抱歉。”   “阿尧曾经控诉这个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耐心听他完整拉完过一首曲子,直到他遇见了你。”   贺淮朝说完这句话,钟衍心跟着莫名颤了一下。   他以前只知道贺泊尧喜欢小提琴、在音乐方面展现的天赋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却从未想过要深入了解这件事于贺泊尧而言有怎样的意义。   那些日子在澜庭壹号,只因为自己说了一句:“讨厌小提琴,讨厌铃兰花。”   贺泊尧便将他束在书房的椅子上,逼他听了整整一夜的琴声,那把他最钟爱的小提琴,琴弦就是在那次断裂的。   钟衍记得alpha问他:“阿衍,是你亲口说的,你喜欢听我拉琴。你知不知道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怎么可以说讨厌就讨厌了呢?   alpha当时心里一定很恐慌,也很绝望吧。   怔忪间,电话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将钟衍的思绪拉回。   他听见贺淮朝亲切、又带着点慨叹意味地叫他:“阿衍。”   钟衍敛起眸子,淡淡“嗯”了一声。   “阿尧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虽然在你看来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但今天就容我为他辩驳一句吧。”   贺淮朝的声音听上去透着些寂寥,缓了缓,才对着话筒意味深长道:“他真的已经很尽力去爱你了。”   “只是他的原生家庭从来没有教过他爱人与被爱的道理,他用错了方法,但我想……”   alpha默了默,很认真地对着钟衍说:“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好老师、与一些时间罢了。”   与贺淮朝的通话是钟衍主动挂断的,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来思考,但还是抑制不住心底那股隐隐揪痛的酸胀。   当初拿着刀从自己锁骨下面剜掉一块肉,钟衍都没感觉到疼。   如今却不知怎么了,一想到14岁的alpha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喝,最终绝望到只能用小提琴琴弦勒在动脉上来结束噩梦——这一刻,钟衍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小提琴陪伴在贺泊尧身边多年,拉琴于alpha而言已经不仅仅是爱好,更像是黑暗生活中一束可追逐的光、是他所有的精神寄托。   而自己……竟然曾经对他说过那样残忍的话。   晚餐最终还是只做了一半,钟衍撂下电话已经迫不及待回到屋里,想要在这一秒立刻看到alpha,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事实上,钟衍也确实这样做了,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或思考。   一双手环上贺泊尧腰间,钟衍将头埋在人胸口静静聆听着,侧耳感受到alpha沉稳有力的心跳。   亲近来得猝不及防,贺泊尧愣愣站在原地不自觉翘起了双手。   很快反应过来后,掌心落下,轻抚在钟衍的背上,问他:“怎……怎么了?”   “没事。”beta的声音低沉着,更像在轻声嗫喏:“厨房有一只老鼠。”   干掉一个人对alpha来说不难,至于抓老鼠……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经验。   听见钟衍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只能无措地将人抱住,环在人后背的手缓缓收紧了些。   气氛沉默间,他听见beta问:“贺泊尧,你的那把小提琴,这次一起带过来了吗?”   “没有。”贺泊尧垂眸看过来:“怎么了?”   beta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想听你拉琴。”   这一声话音落地,钟衍看到alpha眼眸骤然亮了亮,像个急于在人前表现的孩子一样:“那我现在让姜泽把琴送过来。”   说话时无意识松开了自己,转身便要去身后的桌子上拿手机。   钟衍皱皱眉,眼明手快将人拽住,现在总算冷静下来了,叹口气:“算了,都这么晚了。”   alpha不以为然,挑挑眉:“你想听的话,让姜泽跑一趟就是了。”   少爷永远不知道他的一句话会给下面人无形中增加多少工作量,钟衍神情终于松弛了些,看着人有些无奈道:“我就是那么一问。”   说罢朝窗外给人递了个眼色:“自建房的隔音不好,会扰民。”   alpha平静下来,点头,眸光也随之黯了黯。   钟衍知道他其实还是蛮渴望有个听众的,以后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有的是时间与机会,于是便想寻个说法先把人安抚住。   猝不及防,alpha却在这时开口了。   钟衍以为他会抱怨、或者岔开话题说点别的。   谁承想,alpha只是很小幅度地敛了敛下巴,再看过来时,眼中充满了犹疑。   又轻又慢地说:“不给你拉琴的话……还能抱你吗?” 第50章 “贺泊尧,别这么黏人行么…”   丘山往年这个季节并不多雨,即使偶尔有几天气候不行,多数情况也都是早上阴一阵,下午的时候天就晴了。   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雨势忽大忽小,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还没有要转晴的样子。   门口的路被淹,钟衍出不了门,连炒菜用的葱姜都是从鹏哥那儿借的。   两人虽是被困在家里,可谁也都没闲着。   贺泊尧最近应医生的要求在线上做了一次答题评估,对方在电话里告诉贺泊尧希望他近期抽时间再去医院拍一次脑部CT。   alpha本想向医生诉说一些关于自己身体近期最真实的状况,例如脑海里逐渐开始浮现出一些不连贯、但又很细节的场景。   像是以前澜庭壹号几间房子的布局、自己在后院帮着钟衍种树、两人之前好像还一起抓过萤火虫这种种的琐碎。   话到嘴边,alpha的舌头抵住唇,却是将视线半打量地落在一旁坐在小板凳上专心剥果子的人身上,短暂的犹豫过后,将话咽了回去。   视频结束,贺泊尧去桌边倒了杯水,恰好这时beta也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从门后取过一把雨伞看上去像是要出门的架势。   贺泊尧追上去,钳住他的胳膊。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beta就自己解释了,往方才坐的凳子边递去一个眼神:“我在酒坛子上发现一处裂口,不赶快换新的,里面的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漏完了。”   “所以你要去哪?”alpha关心的并不是酒。   “镇上。”   钟衍回答完,alpha不假思索,很快接话:“我陪你去。”   beta没应,低下头微微思索了下,只说:“外面的路现在全淹了,鹏哥说家里快断粮了要去镇上买菜,他的面包车开快点的话能从水里淌过去不熄火。”   “我跟着鹏哥去,顺便也给家里置备一些蔬菜和日用品,你在这儿给咱们看家。”   总共不到20平方的小破屋,就是把门大敞着贼也不会光顾,贺泊尧不理解这家有什么好看的,比起一个人在屋里,他更想跟着钟衍。   钳着人的手并没有松开,仍旧坚持:“车上多坐一个人也不碍什么事吧?”   当然碍事。   钟衍没告诉他鹏哥的老婆和楼上的另一个租客也要去,外面下着大雨,一行人是抱着采买的目的出去的,需要速战速决,   贺泊尧对镇上地形和路都不熟悉,带着他万一走散了,岂不是白白耽误了时间。   钟衍急着出门,没功夫跟人解释这么多,抬手摸了摸alpha垮下来的一张脸,像安抚小狗一样,无奈叹了声气:“贺泊尧,别这么黏人行么……”   说罢凑上前,指尖捏住他的脸轻轻揉了两下:“你可以思考一下咱们晚饭吃什么,然后发信息给我。”   “开车去镇上来回也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很快就回来。”钟衍笑笑,像哄孩子一样:“在家老老实实等着我,好么?”   alpha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孤零零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   没一会儿,从兜里摸索出手机,给姜泽发了条信息过去。   除了叫人这两天有空把小提琴给自己送过来,alpha还特别叮嘱人给自己多带几支信息素抑制剂。   即使没有专业的机仪检测,alpha对自己身体内部释放出来的一些信号也能保持高度的警觉。   接近beta时过速的心率,总是感觉到口渴想要喝水,以及内心无缘无故产生的焦虑、想要时刻黏着beta、与他待在一起的那种心情——这所有的征兆似乎都在预示着自己对beta所起的反应,并不只是单纯地源于可操控的情感方面的原因。   贺泊尧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让姜泽把东西拿来有备无患带着,总归是好一点。   住在的丘山这段时间,贺泊尧一直与大哥保持着联系,视频虽然不频繁,但基本上自己每次找他,三秒过后对面总会很及时地接起。   这次有些奇怪,直至信号自动中断了,对面始终没有人应答。   一小时后,兴许是贺淮朝看见了,主动给他把视频请求拨了过来。   贺泊尧坐在窗边,一只手百无聊赖支着下巴,很快听见对面问他:“你那边下雨了?”   alpha点点头,对着屏幕打量了贺淮朝身后所处的环境,发现人在这个上班的时间点竟然待在酒店里、没有去公司,眨眨眼,随口问了句:“你在外面出差吗?”   贺淮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身上穿着件宽松的V领薄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慵懒:“找我什么事?”   贺泊尧想了想,抬眼看过来:“澜庭壹号的设计图纸你有吗?”   对面皱了皱眉,很快猜到他或许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那是你的房子,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过你如果真的需要,我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房子的设计师。”   是个办法。   贺泊尧点点头,随即“嗯”了一声。   “但那儿毕竟是你自己在外置办的私产,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它的第一任买家。找不到设计师的话……你可别怪我啊。”   贺淮朝说这话多有些开玩笑的意思,气氛在两人间蓦地轻松下来。   贺泊尧笑笑,刚想与人接话,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从贺淮朝背后卧室的方向传出来:“贺淮朝!我衬衣上的扣子你给我扯哪去了?!!”   不约而同地,兄弟两人望着镜头都沉默了。   贺泊尧隐约觉察出刚刚那道声音有些熟悉,但也不敢妄加揣测,于是缓了缓,低下头轻咳一声:“大哥,你屋里是有人吗?”   贺淮朝没有遮遮掩掩,很坦然地“嗯”了一声。   对方要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事儿琢磨起来兴许还有点意思,可他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倒是让贺泊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贺淮朝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坐在屏幕前,直到套房卧室那边又传来一句:“艹!裤子皱成这样怎么穿啊!”   这一次,贺泊尧终于百分百确认了声音的主人。但为了表现出自己是那种见过大世面、不轻易大惊小怪的人,面上仍装得风轻云淡的。   直到电话被贺淮朝挂断,alpha这才又调出与姜泽的对话界面,对着左侧的头像轻轻拍了两下。   姜泽应得很快:【二少,我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过了很久,那个小提琴头像才将信息回过来。   冷不丁,一句话把姜泽问愣住了。   贺泊尧:【莘辰和大哥,以前就是一对儿吗?】   -   钟衍走的时候说自己一个多小时就能回来,事实证明男人都是骗子。   贺泊尧在家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发出去几条消息都石沉海底,打电话也从无人接听直接变成了关机。   alpha站在廊檐下望着屋外的大雨,眉间的神情凝得更紧,心底一股不安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正心神不宁间,贺泊尧眼见着二楼一户租客突然从房里跑了出来,拖鞋踏在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到了鹏哥屋子跟前,对着房门就是一阵猛拍。   贺泊尧仰头看向那人,大喊了声:“人不在,开车出去买东西了。”   租客一脸焦急,甚至拖鞋掉了一只都没察觉:“我知道!我找的是他老婆。”   “北边遇上了泥石流塌方,刚好把路给堵了,听说压塌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死了好几个人呢!”   “我老公今天跟着鹏哥的车一起走的,现在人还没有回来,出事的车要真是他们开的那辆,那该怎么办啊!!”   对方急得快哭了,而此时站在楼下听完她叙述的alpha,整个人更是愣在了原地。   贺泊尧耳根嗡嗡作响,意识时而空白,时而闪过钟衍临走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很快就回来。”   “老老实实等着我。”   “思考一下晚饭吃什么。”   似乎每一句都带着beta清朗的声线,好像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耳边回荡的声音越清晰,alpha心底就越感觉恐慌。   极力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贺泊尧知道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回屋找一把伞,但其实在想到这一点时,他的行为已经不受控了。   最终还是什么都顾不上,只身冲进了漫天雨瀑里。   alpha对附近的路并不熟悉,听方才那人说是北边遇到了泥石流,出门淌着积水便下意识朝着北边奔去。   水流漫过大腿的阻力让他每一步都行进得很困难,拿起手机一遍遍将电话给钟衍拨过去,回应自己的无一例外全是那道冰冷的女音。   艰难淌过这一片积水区,到了村口一片地势较为开阔的区域,alpha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随手拉住个人就开始问对方泥石流塌方的地方怎么走。   连着问了两三个人,最后终于有一个刚从那边回来的老大爷给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前面的路口左拐,顺着大路一直走就到了。”   “远得很呐!那里还死了人现在当兵的都来救援了,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去……”   甚至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alpha奔出去,将老人的劝阻就这样抛在了身后。   近一年时间都躺在病床上修养,一直让alpha有一种自己身体很弱的错觉。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拥有这样惊人的爆发力,穿着拖鞋奔跑的速度还可以这么快,连气都可以不喘一下。   眼看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贺泊尧一颗心也跟着揪得越来越紧。   如果确定了被泥石流压塌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就是钟衍离开时所乘的那辆,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要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所看到的一切。   隐隐约约间,贺泊尧似乎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响。   在闪烁的屏幕上看到“阿衍”两个字的时候,alpha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大口呼吸,指尖颤抖着将电话接起。   “贺泊尧,你在哪儿?”beta的声音带着些许急躁,身处的环境却异常安静。   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贺泊尧牙齿颤了颤,没有回答问题,哑着嗓子反问:“你在哪?”   “我在家。”   beta的声音落地,像是给贺泊尧吃了一颗速效救心丸,在垂死挣扎的边缘,alpha又活过来了。   摁掉手机,贺泊尧当即掉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与方才不同,此时的心情却是难以形容的激动、开心与愉悦!   经历了长达几公里的奔跑,alpha丝毫不觉得累,屋里的门被他一脚踹开,看过去时beta也正好转身望过来。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雨给浸透了,头发滴着水、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alpha颈间的喉结上下滑了滑,敛起眸子,大跨步向人身边迈过去。   钟衍凝视着他幽黑的眼底,无声张了张嘴。   只是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人像藤蔓缠住似的,紧紧拥进了怀里。 第51章 “阿衍,要不要一起洗?”   贺泊尧知道自己已经将人抱了很久,但只要钟衍没有推开他,终究还是抵不过私心想要就这样一直抱下去。   “他们说北边的路遇上泥石流塌方。”alpha的声音顿了顿,齿间带着些哆嗦,好像还是很害怕似的:“一辆白色面包车里压死了好几个人。”   “我知道。”耳畔,beta低低地回了一句。   “出事的车就在我们后面,只隔了几百米距离。听见巨响后,是鹏哥先从后视镜里看到的。”   钟衍的语气尚显平静,意识到拥着自己的alpha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抬手轻抚着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又说:“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是中途又折返回去帮着一起救人了,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所以才没接到你的电话。”   他这边话音落地,很快感受到alpha箍着自己的力道渐渐松弛下来。   许久,才听见人在自己耳边出声:“幸好。”   “你真的……吓死我了。”   钟衍叹口气,主动与人拉开了距离,静静望着alpha的眼睛。   很快,又听见贺泊尧说:“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切记不要再返回去。”   alpha神情严肃:“应该等待专业的救援人员过来。”   “下着暴雨山体已经松动,万一引起二次塌方,你们这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么?”   ……   钟衍其实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大家伙脑子都热着,只想着尽快把人从泥堆里挖出来,哪还有心思考虑得这么周全?   直到事情过后,现在回想起来,才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知道贺泊尧是担心自己、为着自己好,钟衍没多解释,抬手捋了捋alpha湿漉漉的发丝,哄小孩一样哄着人:“好……知道了,没有下次。”   alpha眼眸低垂着,没有再多说什么,视线一转,这才发现beta的身上和胳膊上都沾着泥。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给浸湿,钟衍的衣服原本还好一点,现在被自己一抱,胸前更是湿溻溻地粘住了一整片。   卫生间装的电热水器是已经被淘汰的款式,洗一次澡至少要提前烧水半个小时。   alpha站在淋浴头下,一手按住开关,另一手挡住钟衍的去路,将人围困在身体和墙壁之间。   “万一我把水用完,你还得再烧一次,那时候再洗,早就感冒了。”alpha敛眸瞧着怀里的人,轻声嗫喏唤他的名字。   凑近,气息落在beta的耳侧:“阿衍,要不要一起洗?”   方才还好端端的,钟衍不明白气氛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没敢与他对视,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地样子,眼睛瞄向别处吐出一口气:“没关系,水你省着点用就好了,两个人够的。”   alpha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盯着他认真看了会儿,嘴角噙着笑,也不知认真的还是在逗他:“省不了一点。”   说罢又将薄唇贴近了些,险些挨上钟衍的眼皮:“我可能……要洗很久。”   浴室里明明没有开水,钟衍却无端觉得很热。   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来,潜意识却一直在提醒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就这几平米的地方本就空间狭小,继续跟贺泊尧待在一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   这么想着,钟衍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推开,出去前将毛巾甩在了alpha脸上。   伴随着身后的一声轻笑,浴室的门就这样“哐”地一声被关上了。   -   贺泊尧冲澡并没有很久,甚至在钟衍进去的时候,水箱里的水量剩余显示还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alpha涂抹过沐浴露的清香还在空气中弥漫,想起自己刚刚被人圈在墙边那一幕,钟衍头上顶着洗发水打出来的泡泡,脸不自觉又热了。   钟衍从浴室洗好出来,贺泊尧这时候早已经在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   alpha只占据了整张大床很小的位置,几乎是扒着边边,背对着自己。   钟衍这些天已经再次习惯跟alpha同塌而眠,甚至有好几次醒来,自己脖颈就枕在alpha怀里。   现在却不知怎么了,钟衍总觉得alpha这个姿势像是有点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这一次,贺泊尧待在原地没动,钟衍却挪了挪身子,主动挨了上去。   beta本意是怕自己离人太远、晚上一翻身会卷走被子,可现在凑近了看,这才恍然觉察出来——alpha似乎并没有睡着,他的肩膀甚至在发抖。   钟衍很疑惑,支起身子倾身过去查看,指尖在触到对方脸颊皮肤的那一刻,像是伸手探进了火炉里,被狠狠烫了一下。   “贺泊尧,你发烧了?”   alpha现在的状况看上去极像是感冒,钟衍自然而然联想到下午他淋过的雨。   没多耽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家里没有退烧药,我去问鹏哥借。”   他这边话音落地,支在枕侧的手腕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力道钳住,紧接着,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药没用。”   alpha紧皱着眉,眼皮阖着主动将头转开:“你离我远点就行。”   他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钟衍权当他在说胡话,并没有在意。   反而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一边探着温度一边俯下身道:“不怕,不会传染给我的。”   比起他的耐心,alpha神情略显烦躁,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不是传染的问题,你离我远点儿。”   这话叫钟衍很是疑惑,不是怕传染给自己,他又为什么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此避讳自己的触碰?   正思索着,钟衍的呼吸突然凝滞了。   隐约间,空气中似是弥漫起一股越来越浓重的铃兰花香气。   钟衍对这个味道太过熟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瞪直了眼睛:“你、你是易感期到了吗?”   “易感期”这三个字一出口,alpha紧绷的神经像是断了,捞过beta的胳膊,眼底不明的情绪深深望着他。   alpha瞳眸幽似深潭,眸底却又隐隐燃着一簇火,两股情绪在眼眸里冲撞,落在钟衍的身上,最终只剩下无限的隐忍与克制。   将beta瞳孔里的迷茫与震惊一一收进眼里,贺泊尧海里又开始过电影般闪过一帧帧熟悉的场景。   他甩了甩剧痛的脑仁,神情严肃又痛苦,突然伏低了些,气息呵在钟衍的耳边问:“阿衍,你以前……是不是送过我一个止咬器?”   beta深吸一口气,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送过。你这是……想起来了吗?”   贺泊尧没空与人解释,半阖着眼,咬字受迷离意识的影响开始变得含糊不清:“拿过来,给我戴上。”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现在哪来的止咬器?”钟衍话一说完,立马将他推开,赤着脚跑到桌边拿起手机:“我给姜泽打电话,让他送抑制剂过来。”   号码一拨出去,姜泽那头很快接通,听过钟衍的叙述,却是罕见地沉默了。   “二少今早已经说过抑制剂的事,我下午便安排人送过去了。这次山体塌方挡住了外界通往丘山唯一的路,那一段现在全线戒严,我们人根本进不去。”   让姜泽这么一说,钟衍不由得急了,声音蓦地扬高:“直升机呢?你们不是有直升机?”   “这里不是自由界。”对面如实汇报:“直升机由澜城到丘山的航线需要报批,我这边正在走流程。”   “走流程走流程,等你流程走完贺泊尧人早没了!”   “衍少爷抱歉。”姜泽语气平静中亦透露出焦急:“我这边也在想办法。”   攥着电话的手紧了紧,钟衍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姜泽发火的,可转眼一看到床上的alpha已经快烧到神志不清了,他恨不得现在就长出翅膀,亲自飞到澜城给人把药取回来。   挂断电话,钟衍半跪在床边扒住alpha的肩膀,俯身对着人耳边说:“贺泊尧,你再坚持坚持,我想办法请医生过来。”   alpha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摇了摇头:“不用医生。”   仍旧坚持刚才的说法:“你离我远一点,出去把门锁上,放我一个人待着。”   “几天,几天就好。”   “我怎么放你一个人待着?”惊异于alpha的固执,听见这话,钟衍心底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就算是在易感期,你总需要进食,总需要喝水吧?没个人在这儿照应着,你死屋里了看看有谁会知道!”   alpha亦是没有耐心与他周旋,整个人异常烦躁。   最后长叹一声,带着满腔怒意冲他吼出了声:“不要说话,也不要再靠近我。”   “滚!滚开行么?!”   望着他这副明明痛苦到极点但还在死撑的模样,钟衍嘴角抽了抽,一声轻哼过后,起身捞过件衣服走向了屋外。   “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摔上。   夜幕里,雨势没有丝毫渐弱的样子,冷风拂过beta单薄的身躯,引得他站在廊檐下缩起了脖子,一阵颤栗。   窗口的布帘将屋内的情形遮了个严严实实,钟衍往里瞄了一眼,又因负着气很快将目光移开。   耳边依旧回响着贺泊尧对自己说的那句“滚”,钟衍很想把这个声音清出去,奈何自己越想忘掉,alpha当时几近破碎的表情就印在自己脑海里越发清晰。   脚下开始无意识踱步,beta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逐渐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仅仅一门之隔,他知道自己去而复返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在没有抑制剂、没有任何药物可以缓解的情况下,真要放贺泊尧一人熬过这要命的易感期,钟衍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紧闭的房门把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钟衍的心却仿佛跟随alpha一起跳动着。   钟衍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矛盾,alpha春风得意、人生一帆风顺的时候,自己待在他身边每时每刻都想着离开。   可偏偏在人最痛苦脆弱的时候,自己却像魔怔了一样,只想给他一个可靠的怀抱,所有的磨难都陪着他一起度过。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钟衍脑子一热,再回过神时已经打开门冲回到床边。   alpha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整个脸庞苍白得像一张纸,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钟衍把自己当成那床厚实的棉被,紧紧拥住他。   alpha意识处于游离的边缘,缓缓转过头来,涣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次没有将他推开,声音嘶哑着唤了句:“阿衍。”   alpha在哭,钟衍看到了。   泪水横扫过他的眼角,钟衍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破碎的一面。   beta心跟着狠狠揪了一下,贴着alpha面颊将唇放在人耳边。   不知道人能不能听清,也不确定以他现在的反应力、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一直犹豫着盘旋在嘴边的话还是出口了。   beta问: “贺泊尧,你…想标记我吗?” 第52章 “贺泊尧,要接吻吗?”   alpha唇色惨白、脸色却像醉酒了一样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向钟衍,瞳眸里的射出的视线透着隐忍的凌厉。   “你才是糊涂了吧?”alpha眉头紧拧在一起,出口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很艰难。   默了默,告诉钟衍:“我想,但我不能。”   尽管丢失了关于以前的大部分记忆,贺泊尧作为一名已经成年的男性alpha,身体内部被激发的本能终究是他无法违背的。   想要标记自己喜欢的人、想要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无论对方是omega还是beta。   混混沌沌间,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如果真的想难受……就把我当成你的抑制剂吧。”   贺泊尧虽然承受着易感期的折磨,脑子却还是清楚的。   钟衍说话时眼中有犹豫、透着些悲悯。   贺泊尧知道这是人在极度无奈的状况下不得已想出的解决办法,可钟衍越是想妥协,自己就越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碰他。   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对钟衍的心意,无论失忆与否,对他的爱就是这辈子缚在自己身上的羁绊。   但他还是想最大程度给予对方尊重,他不需要对方的妥协与同情,他想要的,是他的心甘情愿。   眸间的目光涣散着,alpha动了动唇,艰涩开口:“你脖子后面那些疤,都是我以前标记你留下来的吗?”   “是。”钟衍不想跟他讨论这些没用的话题,话接得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倾身过去,拧眉认真地望着他:“重要吗?”   “贺泊尧,你现在需要我。”   beta话里带着很强的洞察力,像是一眼就能把人给看穿似的。   alpha苦笑,阖拳锤了锤剧痛的额头,明明声音已经哑到不行,却仍旧在强撑:“一个易感期而已,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话音落地,手掌箍在钟衍的小臂,轻轻往回一拉。   下一秒,人便失去平衡跌落在自己怀里。   “别动。”贺泊尧翻身过来、用身体虚虚圈住了他。   beta方才在屋外待了一会儿,身上还带着些许凉意,与自己躯体相贴,就像炎炎夏日嘴里含了一块消暑的冰。   贺泊尧将头埋在钟衍颈间,深嗅时隐约能闻到与自己身上同种橙香味沐浴露的味道。   嘴唇含住人肩窝上的一小块皮肤,贺泊尧在上面很轻地吮了一下、留下个红印。   之后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虽然仍旧把钟衍牢牢地抱着,却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钟衍全身僵直着、保持一个姿势动也不敢动。   气氛蓦地安静了会儿,钟衍不确定alpha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可他的体温似乎比刚才又高了点,空气中的铃兰花气息也更浓了。   鬼使神差地,beta又想起了方才浴室里alpha薄唇贴近、将自己困在墙边的情景。   一股沉闷的压力挤进胸腔,让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热源一路从脖颈蔓延到脸颊。   缓了缓,才问alpha:“贺泊尧,要不要接吻?”   alpha胸腔起伏多了些弧度,气息明显沉了下来,揽在钟衍后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很久后才道:“想,但还是算了。”   伴随着一声轻笑,alpha嗫喏着:“我怕自己忍不住。”   空气中铃兰花的味道快将人溺毙,钟衍不是第一次陪他度过易感期,以前却未曾发觉alpha信息素的味道竟能浓到这种叫人发腻的程度。   知道人现在需要纾解,钟衍认真思索过,最终只能想到个办法短暂分散一下他注意力。   于是拉了拉alpha的袖子,看向他道:“那我给你讲讲咱们以前在丘山的故事吧。”   放在平时,即使他不讲贺泊尧也一定会主动问的。以往那些两人共同经历过却被他遗忘的一切,只要钟衍肯说,贺泊尧通通都想要知道。   然而这一次,alpha却没有吱声,沉默良久,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好了祖宗,放过我吧,不要再说话了。”   掌心罩住beta的后脑勺,又将人摁回到自己怀里:“让我抱一会儿就行。”   自己人已经在他怀里了,横竖挣不脱的,他说怎样便怎样吧。   钟衍这么想着,手从alpha后背环过去,同样抱住了他。   墙上的布谷鸟钟又开始报时了,两人就这个姿势躺在床上,时间就像被锁定在这一刻一样。   长久的沉默中,alpha突然出声,说了句:“阿衍,对不起。”   钟衍不明所以,抬头,茫然地朝人看过来。   贺泊尧眼睛依然闭着,眼皮下的睫毛微动了动。毫无预兆地,在钟衍的注视下就这么睁开了。   alpha瞳眸中隐着一抹幽暗的情绪,忽而抬手,拇指覆在钟衍的眉骨上磨了磨,绕过脸颊,一路摸到了beta的后颈。   钟衍本能将脖子往回缩,这个动作却直接将他带向alpha胸膛,脸埋得更深了。   不多时,头顶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懊悔,让钟衍心口无声蔓延上酸楚,跟着狠狠一揪。   他听见alpha问:“阿衍,我以前咬你的时候,你一定很疼吧?”   -   alpha的易感期持续了整整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姜泽姗姗来迟,假装无视alpha刀人的眼神,将抑制剂毕恭毕敬送到人手里。   与姜泽同行的,还有为贺泊尧检查身体的私人医生。   医生看懂了alpha的眼神示意,表示需要些安静的空间跟贺泊尧单独聊一聊,于是钟衍和姜泽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请到了屋外。   院子里放着几坛刚酿好的酒,钟衍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把姜泽晾在了一边。   刚刚弯下腰抱住一坛酒,却听见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抬眼,alpha已经站定在自己跟前。   “大哥!”钟衍面露惊喜,嗓音不自觉扬高了几分,放下手边的酒。   贺淮朝拄着手杖站在那儿,脸上挂着浅笑,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我来看看阿尧。”   “也看看你。”   莘辰刚停好车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冲他挥了挥手,热络地打招呼:“阿衍,好久不见。”   “莘医生。”钟衍冲人点了点头。   “以前怎么说的来着?”莘辰抬手指了指他,颇有些提醒的意味:“叫我‘莘辰’就行。”   恰好这时,几人身后的屋门开了,医生夹着文件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淮朝刚好与姜泽有事要交待,便让钟衍带着莘辰先进去。   屋内,贺泊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倒水时,视线刚好与进门的两人对上。   alpha手里端着两个杯子,一杯越过莘辰递给了钟衍,另一杯放入了两粒泡腾药片,送到自己嘴边。   刚把医生给的药服下,alpha耳边这时却有人突然“啧啧”了两声。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你这儿,连杯水也不给,你就是这么招待远道而来探望你的贵客的?”   水杯磕在桌面上,贺泊尧转头,若无其事瞟了他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自己人,装什么装?   莘辰却仍是不知好赖凑上来,拍拍贺泊尧的肩:“看来还是丘山的水土养人啊,你恢复得真是不错,满面春风、脸色红润的。”   人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撞贺泊尧,目光多了几分调侃:“我听说前这两天易感期都是阿衍在陪着你,果然啊,有了爱情的滋润……”   “你衬衣上的扣子找着了?”莘辰话刚说到一半,贺泊尧冷不丁出声,将其打断。   看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目光怔愣着,alpha勾了勾唇,又补了句:“裤子皱成那样,穿不了就扔了吧。”   他这端话音落地,莘辰眼底瞳孔瞬间放大,嘴半张不张的像哑巴了一样。   须臾后,抬起一根手指正对着alpha鼻尖:“贺泊尧,你!你!”   莘辰一个“你”字过后,剩下的话半天没出口。   恰好这时贺淮朝进来了,笑看着几人,边走边问:“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贺泊尧赶在莘辰之前出声,视线在两人之间暧昧地转了一圈,笑笑:“向莘医生讨教一些穿搭方面的心得与经验。”   莘辰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冲他“呵呵”两声。 第53章 “全想起来了?”   钟衍留贺淮朝与莘辰在家里吃午饭,实际上,三个体型高大的alpha围坐在一张矮茶几前,空间还是很逼仄的。   钟衍炒的几个菜都是自己拿手的,蒸了米饭、有肉有虾、还搭配了两道绿叶蔬菜。   贺淮朝用餐的习惯一直很好,即使席间都是熟识的人也会用公筷,话不多,也不会因为喜欢一样菜就只挑着那个吃。   莘辰倒是跟以前一样,桌上的气氛全靠他活跃,会时不时与钟衍搭话,不管是不是真心觉得合胃口、都会很捧场地夸他的手艺好、夸他做的饭香。   贺泊尧自己吃腻了海鲜,剥的虾全都放进了钟衍碗里。   以前在澜庭壹号时,钟衍就有观察过他剥虾的习惯——先会把虾头掐掉,尽管虾线已经提前挑了出来,但他还是会把虾背掰开,确认过里面完全干净后才会去壳放在钟衍的碗里。   然而现在,alpha尽管失忆了,却似乎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   钟衍回想了一下两人这几天在一起吃饭的场景,隐约觉得人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具体又不太说得上来。   正走神思索间,莘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是对着贺泊尧的。   “botto在我这儿待了一年多,我们家每天的餐标已经从素食为主变成顿顿有肉了。你别看这家伙体型不大,那饭量绝对跟个七八岁的小孩大差不差了。”   莘辰说着冲贺泊尧挑挑眉: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接走啊?我是真养不起它、快被它给吃穷了。”   对方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贺泊尧没当真,捣了捣碗里的饭,懒散地回了句:“先放在你那儿吧,阿衍怕狗。”   他这一句话音落地,钟衍夹菜的动作却是猛然顿了下,很快朝人看过来:“我这段时间没给你说过我怕狗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气氛很微妙地沉默了。   此时莘辰也噤声了,目光在alpha与beta之间来回游移,有观望也有看戏的成分在里面。   “姜泽说的。”   alpha神色如常,自顾自继续吃着饭,眼神却并未与钟衍对视。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饭吃到后半截的时候,莘辰话明显变少了。   趁着钟衍和贺泊尧一起把碗收去厨房,莘辰低咳清了清嗓子,凑在贺淮朝耳边嘀咕:“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贺淮朝轻笑,状似无意地瞄了他一眼,转身捞过他的手腕:“不然呢?等着阿尧把你轰出去吗?”   贺淮朝下午还要回公司开会,也确实不能在这里多待。   alpha临走前还有事跟贺泊尧交待,但也没避着谁,下意识看了眼钟衍,之后才对贺泊尧说:“过几日你可能需要回一趟澜城,我派车来接你。”   “律师那边有些遗留问题一直搁置着,牵扯到你以前跟乌纳的合作,这些我不了解,只能你亲自回去处理。”   贺泊尧安静且认真地听着,神情很淡,轻声回了句:“好。”   最后却见贺淮朝从助理手里接过个黑色的箱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塞进alpha的怀里——是他的小提琴。   “姜泽让我转交给你的。”贺淮朝说着,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看看他,又看看钟衍:“但我也是刚才才发现,他好像只记得拿琴、忘了带谱子。”   “希望你还能想得起来。”   -   贺淮朝与莘辰离开后,钟衍返回厨房把泡在水池里的碗洗了出来。   贺泊尧不知什么时候也推门进来了,站在钟衍身后,两臂撑在水池边虚虚地圈着他。   alpha低头凑过来,呵出的气息就落在钟衍侧颈。   beta沉默着,心中却毫无波澜,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顿了顿,只问:“贺泊尧,早上医生给你检查身体,结果怎么样?以前的事情,你想起来多少了?”   “医生给开了维生素,说是过几天需要我再去医院拍个片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alpha很自然地略过了后面那个问题。   “过两天回澜城。”alpha说着顿了顿,似有犹豫,还是低声唤他:“阿衍,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吧。”钟衍关上了水龙头,将碗放在池边:“我手头也有些事,过几天还要给几户人家送酒呢。”   身后的声音莞尔,一如既往地温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那你在家等我。”   -   钟衍躺在床上睡了会儿午觉,没有关注贺泊尧在干什么。小憩后起来,却发现alpha手里正拿着帕子,抚在琴板上仔细地擦过一遍又一遍。   贺泊尧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铺洒在他的身上。   alpha眉间带着笑,朝钟衍看过来:“阿衍,要不要去后山?”   钟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读懂他,这或许就是两人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吧。   这次没有再扫他的兴,点点头应承下来,也冲人笑道:“好啊。”   贺泊尧要收琴,钟衍站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很有耐心地一直等着他。   面前的屋门打开,alpha穿着宽松的休闲裤,一条长腿迈出来,肩上挎着黑色的琴箱,神采奕奕,发丝散落在额间。   褪去西装的束缚,贺泊尧现在的装束是以前少有的宽松随意。   恍然间,钟衍好像又看到了当初17岁时遇到的那个少年。   时光倒退回到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不需要猜忌、也没有无止境的互相折磨。   记忆深处留存的,只有阳光、欢笑、琴声和承载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美好回忆的那片葡萄园。   如今琴声依旧响彻在山谷之间,还多了花香作伴,钟衍的心境却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纯粹。   他倚在看日落的那颗大石头上,安静聆听alpha为自己拉完一首曲子,alpha预料中的掌声却没有响起。   钟衍嘴角挂着笑,听着琴音,不知不觉陷入到很久远的回忆当中,突然抬手往前方指了指,引着贺泊尧看过去:“我就是从那个地方把你捡回来的。”   beta的手放了下来,自顾自继续说着:“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和我的家人很戒备,只说自己是名alpha,却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当时有问过你的家人在哪儿,我可以联系他们来接你,你却说你没有家人。”钟衍低低呵了声,若有所思地朝alpha看过来:“我当时不明所以,还以为你是孤儿来着。”   “后来你母亲和大哥来接你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你是有家人的。”钟衍仰头看着天,长叹口气:“你不但不是孤儿,你们家还特别有钱,是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终其一生都高攀不起的那种。”   “贺泊尧。”beta唤了他一声,语气逐渐沉了下来:“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开始骗我了。”   他一个“骗”字出口,贺泊尧潜意识里不好的预感浮现,但仍旧故作镇定。   钟衍语气平和,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一样:“我父母的死不是你的错,可你当时的隐瞒,却让我连给他们办场葬礼、道个别的机会也没有了。”   “还有那个假的钟淇。”钟衍说着苦笑:“虽然我知道你当时是为了救我,可事实却是你的确再一次对我说谎了。”   贺泊尧知道beta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翻旧账,但听人提到这些,不管是出于对过去的愧疚还是对未来的担忧,心还是跟着被紧紧揪了下。   “我不想瞒你。”钟衍很快将他的思绪打断,眼底浮现一抹失望:“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甚至有想过要和你重新开始试试的。”   “贺泊尧,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有了之前那些经历,我现在最痛恨的就是身边人的欺骗与隐瞒。”   “阿衍,我……”alpha的小提琴从手中滑落、掉在了草地上,眸光怔怔地望过来,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贺泊尧。”钟衍一脸正色,声音刻意扬高了些:“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不对我说实话,我发誓,咱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可能。”   在alpha惊惧的目光中,钟衍开口,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全想起来了?” 第54章 “贺泊尧,我没有不要你。”   钟衍话音落地,两人间的气氛倏然沉寂了。   山谷里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乱钟衍的刘海、遮住他望向alpha那双凝肃的眉眼。   贺泊尧眸光由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得暗淡,眉头深凝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以为alpha不会开口了,扯了扯唇角,笑里带着一抹自嘲。   刚一转身,这时却突然听见背后一道声音响起:“是。”   alpha顿了顿,低沉又有些艰难地接话:“你……都知道了?”   钟衍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简直可笑。   先不去追究他为什么失忆了还会记得自己怕狗,单是贺淮朝让他回去见律师这件事,就足以成为最有力的说明——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记起来的话,见了律师又能怎么样?什么忙都帮不上、让他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贺淮朝在来时见过姜泽和医生之后,就已经知道他记忆恢复的事了。   而他下午临走前之所以当着自己的面提谱子和见律师的事,其实就是为了敲打贺泊尧,顺带着看能不能点醒自己。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胸腔涌了上来,钟衍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朝人定定望过来。   问他:“为什么瞒着我?”   “你明明已经想起来了,如果不是被我看出了端倪,你还准备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钟衍的言辞并不激烈,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静,神情却透着一股风雪俱灭的落寞感。   缓了缓,又问人:“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全想起来了?”   贺泊尧不敢再隐瞒,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如实说:“之前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都是些零碎的片段。易感期一过,就……完全想起来了。”   钟衍的眸里已经看不出情绪,贺泊尧知道自己不该再骗他的,可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态度甚至有些卑微伸手去勾钟衍的指头:“阿衍,对不起。”   钟衍避开了,将胳膊抽到一边躲开了他的触碰。   “贺泊尧,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不是那种迟钝的人。”beta的肩头松垮下来,仿佛整个人都泄气了一般:“也想过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什么都不要看也什么都不去想……”   “我们在一起或许会很开心。”   只可惜,我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子的人。   -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贺泊尧背着琴就跟在钟衍身后,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却始终踟躇着——要不要上前一步牵住beta的手。   房檐下的屋门前,钟衍从兜里摸索出钥匙,插入锁孔即将转动之时,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beta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说生气或者愤怒都够不上,就是莫名感觉很失望。   仿佛跟贺泊尧在一起就注定被他欺骗、隐瞒、被他操控带动着。   爱与不爱的,嘴上说的全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想要的那种踏实与平淡,似乎从来没有从贺泊尧的身上得到过。   钟衍敛着神色,余光看向身后的alpha:“我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你。”   “抱歉,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听意思,很明显是不让贺泊尧进屋了。   他这边话音落地,alpha却是冲上来,从背后拥住了他。   alpha双臂箍着的力道很紧,却像拥住了一捧砂,越用力,越是什么都抓不住。   钟衍分明感觉到他有话要讲,垫在自己肩膀上的喉结动了动,却迟迟未曾出声。   钟表上的指针一分一秒在前进,时间久到钟衍已经忘记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不经意间,才听到alpha开口。   嗓音沙哑、艰难地问出一句:“阿衍,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太阳落山后,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变暗。   钟衍没有吃饭的胃口,将家里卫生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将贺泊尧这些天放在这儿的行李一一整理出来。   alpha背着琴,就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一个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   天气眼看着马上入冬了,丘山夜晚的寒气越发浓重。   钟衍从屋里出来时特地拿了件衣服,走到alpha身边,仰头望着人静静看了会儿,终是不忍心,给人把外套披在了肩上。   “我给大哥打过电话了。”钟衍眼皮垂着,顿了顿才道:“让他把你接回去。”   alpha的小提琴箱从肩上滑落,垂在身侧紧攥的掌心突然就松了。   怕人多想,钟衍特意将语气缓和,帮他把小提琴接住,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贺泊尧,我没有不要你。”   “澜城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而我这边……刚好也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beta说着叹了口气:“我现在很乱,想要自己冷静一下。”   “咱们两个认识有快十年的时间了吧。”钟衍尾音拖着,蓦地陷入到回忆当中:“除了在葡萄园和初到贺家的那段日子,细细想来,大多数的时间里咱们一直在相互折磨。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还是其他的任何一种关系也罢,咱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不正常、也不健康的。”   “你曾经给我讲过你小时候在避暑山庄抓兔子的故事,那只兔子咬你,但你最后还是驯服了它。还有Botto,那么烈性的一条犬最后也乖乖变成了你的宠物。”   钟衍说着突然笑了,眉宇间暗藏着苦涩:“但我不是狗、也不是兔子,我是个人。”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对我好的方式却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平等。”   “我知道,你会有现在这样的思维方式、错并不全在你个人的身上。但我真的很沮丧,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改变你、或者改变我自己,好像都是不对的。”   钟衍话音落地,贺泊尧突然抓住了他,掌心冰凉。   alpha目光诚恳地看过来,敛着下巴,显得有些怯怯的:“阿衍,以前强迫你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我其实……有很努力在反省了。”   钟衍莞尔,颈间喉结滑了滑:“我知道。”   “我有想过跟你发展一段正常、健康的恋爱关系。”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看到alpha眸底几不可察亮了亮,   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笑叹着道:“你失忆的时候还好,现在记忆一恢复,又让我感觉到陌生了。”   “贺泊尧。”钟衍唤他:“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了。”   -   贺泊尧还是被贺淮朝派车来接回了澜城。   钟衍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alpha很听话,这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去打扰过他。   联盟军事法庭的终审判决上,乌纳将军因违反《联盟和平公约》私自挑起南北战争而被剥夺军衔判处终身监禁。   贺淮朝以贺氏集团的名义向政府缴纳了天价罚金,以此保住了港口的经营权。   贺泊尧在贺淮朝的秘密安排下与律师有过几次会面,现在只等风波平息、再过个几年时间,到时候即使再出现在大众视野,也不会引起过多的讨论了。   姜泽有问过贺泊尧需不需要派人暗中去丘山盯着钟衍,贺泊尧短暂沉默了下,拿出一只烟噙在嘴边却并没有点。   过了会儿,淡淡说了句:“不用。”   alpha的手机屏保是当初在自由界的山上与钟衍那张合照,最近时常盯着这副画面发呆,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从丘山离开之前钟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知道用“幡然醒悟”这个词到底合不合适,但总归是有触动的。   而且他,好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贺泊尧前天晚上有给人发过一条信息,想试探人消气了没有,于是装作很自然地与钟衍搭话,问他有没有吃饭,丘山那边最近天气怎么样。   消息像抛出去的石头沉到了大海,直到今天都没收到对方的回复。   贺泊尧手指抚在两人聊天界面里那个小葡萄的头像上,来回磨了两下,冷不丁勾起了唇角。   收起手机,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衣架旁边去拿大衣。   姜泽恰好这时候进来,看alpha像是要出门,眼神不自觉变得警戒起来:“二少,您要去哪?我找几个人跟着。”   乌纳事件的结果刚刚落定,集团楼下每天有大批的记着围堵。贺泊尧现在暂时还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姜泽需要时刻警醒,确保他的安全。   alpha套上大衣,从姜泽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放心,我走后门,不会被发现的。”   “可您的行程……”姜泽说着顿了顿,面上似有犹豫:“我需要跟大少爷报备。”   alpha嘴角抽了抽,当着他的面打开办公室的大门。   “报备去吧。”alpha长叹一声:“告诉他我要去把老婆追回来,他要真是我亲大哥,就识相点别再给我使绊子。”   “不然的话,明天我就把莘辰宰了。”   一起光棍,看谁怕谁。 第55章 “阿衍,我没谈过恋爱,教我”   入冬以后城市里都供了暖,丘山这边自建房条件有限,鹏哥从镇上买回来一批电暖气,逐个派发到租客屋里。   “你在家啊,我以为你和阿衍一起出门了呢。”   时至今时,鹏哥依旧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字眼来称呼贺泊尧合适,认识这么久了,甚至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alpha叫什么名字。   贺泊尧灭了烟,与鹏哥点头淡淡打了声招呼,从人手里接过箱子把暖气抱到了钟衍屋里。   鹏哥走时把屋钥匙留给了贺泊尧,是钟衍早上出门前给他的,现在托贺泊尧转交。   钟衍早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的门,被子堆在床上又没有叠。   alpha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向外推开,冷空气瞬间注入进来,为室内带来一丝清凉。   茶几上放着几张A4纸,在风的带动下被吹落到地上,贺泊尧走过去,弯腰从地上将纸捡起。   beta隽秀的字迹落在纸上,写的全是最近新研究出来特调的方子。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甚至让人泛起头疼的笔记,alpha瞳眸微敛,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钟衍在院门外远远就看到了贺泊尧的车,姜泽前几次来丘山找自己时开的也是这一辆,比之前那辆古斯特稍稍便宜些,但依旧是自己买不起的货色。   头顶的天色阴沉,眼瞅着像要下雪。   钟衍没急着进屋,先跑去顶楼把昨晚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收了回来,进门后径直越过alpha,将手里抱着的一团凌乱整个撂在床上。   被子已经被叠好、方方正正摆在床尾。alpha站定在钟衍身边,钟衍叠衣服,他就从床上拾起那些衣服给人一件件递过去。   两人双双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干活却好像配合得很默契。   “开了几百公里的车过来,不会就只为了帮我叠被子吧。”   钟衍冷不丁出声,将沉寂的空气划出一道裂口,alpha脸上也因此有了一丝细微的表情波动。   “想你了,就不能回来看看么?”贺泊尧颔首凑近了他,眸光流转着,颇有点委屈抱怨的意思:“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也不回我。”   “我就只能自己找上门了。”   alpha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大衣上附着着冬季寒气的凛冽,灌入钟衍的鼻腔,让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起来。   声音像情人间的呢哝似的,alpha骤失的边界感让钟衍觉得有些不自在,脚下步子平行往边移了移,与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贺泊尧怎会看不出他的闪避,却装作浑然不觉般跟随他的步伐挪动,将身体再度贴了上来。   alpha面不改色,眸间神情却透着几分轻浮与不正经,被钟衍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   beta有些恼了,认为他这是成心要捉弄自己,停下手里的活,转身便要走。   一个力道钳上他的手腕将他拖住,很快,alpha声音顺着空气飘了过来,唤他:“阿衍。”   缓了缓,才一本正经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地开口:“我说想你……是真的。有话想对你说……也是真的。”   钟衍回头,蹙了蹙眉平静朝他看过来:“你想说什么?”   alpha在酝酿,千言万语却似乎欲言又止,情绪在眸底浅了又深变化过很多次。   最后终于藏不住了,才叹口气,从唇间极其郑重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恢复记忆的事,我不应该骗你。但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alpha说:“阿衍,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你了。”   “喜欢你、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想让你的心里只有我,可总是用错误的方法企图把你留在身边。”   beta静静打量着他,肩头的弧度微微松弛,却依旧没有接话。   贺泊尧喉结上下滑了滑,眉目深凝着,自顾自继续:“这段日子你说要静一静,其实我也在不断自我反思。”   “你说咱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常、不健康的。”   人说着顿了顿:“我不知道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应该是怎样,我没有谈过恋爱,在你之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但如果你愿意教我,我会很用心去学。不愿意教我也没关系,至少给我点时间,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   表白的话钟衍不是第一次听,alpha如今认真到一丝不苟的神情却独令他印象深刻。   当然,钟衍也被他说得有些云里雾里,轻眯了眯眼:“你在说什么啊?”   alpha更直白了,钳在他腕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一本正经地说道:“阿衍,给个机会,让我追你吧。”   “我想和你谈恋爱,想和你结婚,想成为你名正言顺的枕边人。”   不等人拒绝,alpha直接上前,一鼓作气捏住钟衍的肩:“我知道你对我只是失望。”   “一年前得知我的死讯,你给我发过很多条信息,易感期的时候冒着被标记的风险也要和我待在一起,愿意照顾失忆的我、愿意听我拉琴、看到我手腕上的伤口也会跟着心痛。”   “阿衍。”alpha目光灼灼凝视过来:“你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对不对?”   听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一一细数,钟衍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alpha收敛了神情:“在遇到你之前,我的感情经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甚至……到现在为止,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似乎更坚定了:“但我想试试。”   “大哥曾经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默默在远方注视着、看着对方过得幸福,也是成全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alpha轻笑:“但他还是和莘辰在一起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和莘辰有未来,他们却有了未来。这种未知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以前是不在意的,可自从15岁那年在丘山遇到你, 我也开始每时每刻幻想我们的未来。”   “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占有欲,我为我过去的所有行为道歉。我愿意尊重你、不会再强迫你。”   “但如果还想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只能重新追你了。”   alpha语气是诚恳的,望过来时,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志在必得。   钟衍不是故意要钓着他,但也不可能让他随意勾勾手指头、自己就心软了——毕竟这人有前科,没那么轻易让自己放下戒心。   信誓旦旦动动嘴皮的事谁都会,他还是想看看对方的实际行动。   钟衍眼皮跳了下,隐藏着情绪,语气冷冷地问他:“如果追不到呢?”   “如果我就是不喜欢你,就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呢?”   “那就一直追。”alpha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缓缓靠近。   钟衍仰头望着贺泊尧,随着alpha呵出的气息,清淡的铃兰花香气打在他的鼻尖,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多时,思绪却是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拉了回来。   贺泊尧的视线落下来,坚定又温柔地说:“阿衍,我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没有虐了,想借追妻写一些小情侣间甜甜的恋爱,给他们的感情一个圆满。 第56章 “小心传染给你”   “阿衍,你屋里那个长挺帅的alpha朋友呢?叫上他一起过来啊。”   鹏哥有亲戚从老家寄过来二斤松花蛋,刚好今儿个立冬,索性又让自家媳妇儿炒了几个热菜,让钟衍把贺泊尧一起叫到屋里来吃顿饭。   “人早回去了。”钟衍打开瓶盖给鹏哥把的杯子里的酒斟上,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鹏哥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话题既然聊到了这儿,自然而然就接了下去: “嗐!也是。”   “你那朋友一看就和咱们这些乡野里长大的村夫不是一道人,来体体验验生活得了,哪能真在咱们这儿常住啊……”   “不过说真的,你们俩看上去真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一类人。你随和,好相处,他嘛……”鹏哥说着皱眉想了想,最后总结:“总让人觉得不踏实,有距离感。”   住在这里一年多了,钟衍很少对鹏哥提起自己的私事。恰好遇上这两天心烦,又难得跟人喝了点酒,倾吐的欲望不知怎么的,一下就上来了。   beta被酒精熏得有些上头,两颊红红的,小声喃喃了句:“他其实是我……”   话说到这里,钟衍语塞了。   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两人的关系,最后言简意赅,索性也不隐瞒了,直言道:“我们两个睡过,但是没有在一起过,他说他喜欢我。”   鹏哥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闻言动作一滞,那颗花生米又掉回到盘子里:“不是兄弟,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以前吃挺好啊?”   对方说着拍拍钟衍的肩:“那你们俩为什么不在一起啊?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   “也不是。” 钟衍摇摇头:“原因很多。他的原生家庭有问题,就像你说的,他性格也不太好,我不太适应我们的相处方式。”   说起原生家庭,鹏哥自然而然想到那天停在院子门口的豪车,再加上alpha平日里就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于是理所当然将两人之间的矛盾统归为身份阶级上的差异。   于是端起杯子抿了口酒,叹气:“那肯定是不能在一起了。俩人过日子这事儿讲究个门当户对,人家那样身份的人,像咱们这种平民老百姓估计也高攀不上。”   说罢话锋一转,又开始安慰钟衍:“算了算了,反正跟有钱人谈对象也没咱们想象得那么好。”   “别看你下半辈子是吃穿不愁了,有时候两人价值观不一样,闹心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钟衍现在就挺闹心的。   贺泊尧那个狗东西,说漂亮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什么害怕失去自己、让自己教他谈恋爱、追不到就一直追之类的鬼话,但其实那天过后,他人已经快一周没有出现了。   电话不打连个短信也没有,谁知道他是不是死了还是又失忆了?   就这小小的一件事,就足以说明他那些哄人的话听听就得了,根本不可信。   骗子!都他妈是骗子!   想到这里,钟衍抓起了酒杯,仰着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   在钟衍的印象里,小时候丘山的冬天就特别冷,这么多年过去,这点仿佛没怎么变。   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钟衍屋里的电暖气也不能一直开着,忽冷忽热加上空气干燥,很快便把他折腾病了。   贺泊尧来时手里拿着个装文件的牛皮纸袋,见人站在门口扫雪一直捂着嘴咳嗽,瞬间把正事抛在了脑后,关上车门两步跑到钟衍跟前。   “阿衍,怎么回事?吃药看医生了吗?”   alpha心情急切,没注意手上的力道,将钟衍胳膊攥得有些疼。   钟衍拧着眉躲了一下,并没有看他,低头拿着扫帚:“有事说事。”   贺泊尧掌心一空,神情跟着微微滞了滞,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在有时间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贺泊尧开车载着钟衍去了镇上,途中路过一家药店,停下来把钟衍一个人放在副驾。   钟衍原以为他就是开车出来带自己买药的,谁承想人从药店出来,上了车继续往前开,十字路口一转弯、径直将自己带到了一间贴着“已售”标识的铺面前停下。   贺泊尧文件袋里装着钥匙和产权手续,递到钟衍手里的时候,beta脸上的表情懵懵的。   须臾后,听见人开口:“阿衍,那天你放在桌上的笔记我看到了。”   “那么多特调,光写在纸上有什么用,得有人品尝才不算浪费吧。”人说着莞尔扬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喜欢调酒的,所以把这间铺面买下来了。咱们在镇上开间酒吧,以后你就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不用再受任何限制。”   alpha垂眸看着钟衍,说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像只在主人面前邀功的小狗。   钟衍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贺泊尧这是送他了一间铺子、要帮他在镇上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酒吧。   放在正常人身上,应该很难不感动吧……   然而钟衍考虑的,却是短暂的惊喜过后,更为实际的问题。   贺泊尧失忆了一次,这是把智商也给一起作没了吗?   把店开在这种十八线边缘城市的小镇上,哪里来的生意?   受整体消费水平的制约,整个镇上连家正规的电影院都没有,开间酒吧在这儿,调酒给鬼喝啊?   钟衍眼皮跳了一下,毫无征兆,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声音中透着一种无力:“店是开起来了,客源呢?你不会还要雇一群演员每天来我这儿扮演客人吧?”   他这边话音落地,alpha脸上的笑意却是凝固住了。   当时光想着哄人开心,很显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好在贺泊尧也没想着靠这间酒吧盈利,对此倒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担心:“阿衍,或许我们可以先不用考虑这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钟衍脑壳一阵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冷风灌进脖子里,让他全身跟着打了个哆嗦。   实在不想站在这儿跟贺泊尧废话,钟衍转身,兀自开门回到车上。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全程无话,牛皮纸袋就放在主副驾中间的置物格,仿佛连让钟衍看一眼都是多余的存在。   alpha带着腕表的那只手扶着方向盘,手指的骨节突起,抓握的力道猝然紧了紧。   半晌,朝副驾安静靠在座位上的人瞄过来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钟衍闭上了眼睛,话到嘴边,只得堪堪作罢。   钟衍实在提不起精神,说他想睡一会。   贺泊尧跟在人身后进门,把刚才在药店买的药拿出来,给人倒了杯水先盯着他吃下。   钟衍将被子蒙在了头上,周遭环境仿佛一秒切换到黑夜。   beta躺在大床的外侧,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贺泊尧。地上刚好有只塑料的小凳子,alpha坐下来就趴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怔怔望着床上熟睡的人,没一会儿,自己眼皮也跟着阖上了。   墙上的布谷鸟钟跳出来报时,钟衍刚眯了不到半个小时又被吵醒。   垂眸看过去,alpha此时就埋头就趴在床边,脑袋有半边枕在了自己腿上。   钟衍不敢动,尽管腿已经有些麻了。   知道人开几个小时车过来肯定也累了,私心里还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抬手触过去,掌心不知不觉落在alpha的额角,顺着发丝的纹理轻轻抚了几下。   床边的人似乎有所警觉,钟衍刚欲将手拿开,猝不及防,还是被对方突然抬起的手抓住,不轻不重的力道正正攥住他的五个指头。   瞧见alpha唇角浅浅勾了下,钟衍耳根烧红,脸上浮现被抓包的尴尬,好在这份局促很快被突如其来的两声咳嗽给掩盖了。   贺泊尧坐起来,看钟衍脸咳得都红了,第一反应就是怕他在发烧。   遂俯下身,面对面抵上钟衍的额头,想要探一下温度。   两人的鼻尖仅差一公分的距离就要贴在一起,呼吸清浅却极暧昧地交。融在一起。   钟衍下意识偏头,突然觉得有一些渴,喉结动了动:“小心我传染给你。”   耳边,alpha温声轻喃着:“我不怕。”   钟衍将人推开了些,手背搭在眼睛上,疲惫地蹙起了眉。   心知得换个话题,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缓了缓,遂说道:“那间铺面,想办法尽快转出去吧,我不需要。”   话音落地,突然想到什么,却又无奈叹了口气:“算了,你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的,我回来问问鹏哥,让他帮着找个买家吧。”   alpha没有异议,声音低低的,说了句:“好。”   而后突然俯下身来,隔着被子抱住钟衍的腰,头枕在他的小腹上:“阿衍,我好像又搞砸一件事。”   alpha眸底微微黯了些,瞧上去颇有些沮丧,但一直克制、收敛着。   须臾后,抬眼慢吞吞地望过来,像只受委屈的小狗一样。   目光犹疑着,问钟衍:“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第57章 “拐回家,不准备放他走了”   出租屋里没多少大功率电器,电暖气接在插板上,不知为什么会把电热丝给烧断。   钟衍起先正迷迷糊糊睡着,鼻息间似是闻到一股糊味,开了灯朝床边一看,瞬间灵醒从被窝里跳了出来。   切断了插板上的总电源,钟衍蹲在地下观察了半晌,再三确认电路没有起火,这才松口气把暖气推到了墙边。   为了把那股糊味散出去,钟衍打开窗户透了两三分钟的气。   北风刮过窗沿呼呼灌进屋里,室内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热气很快散没了,冷得像冰窖一样。   等他收拾好一切再回到被窝里躺着的时候,床上的温度也差不多凉透了。   有了昨晚这么一通折腾,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钟衍的感冒症状明显加重了,身上一阵阵寒颤,咳嗽没好利索现在又发起了烧。   今早答应了去两户人家里送酒,钟衍一分钟懒觉也不敢多睡,早早就起来了。   钟衍没有把自己今天的安排告诉贺泊尧,alpha却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样,出了院门便看见他倚在车门边等着。   alpha今天没有穿长款大衣,连帽黑色羽绒服下面配了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带着围巾、发丝蓬松散落在眉前,看上去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似的。   他这身装扮,昨晚很明显是回过家的,这个时辰就已经等在了这儿,怕不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钟衍正想着,alpha已经迈步过来走到他身边。   人从车里拿了个环保纸袋出来,开口冒着腾腾热气,钟衍看到里头装着几个包子确实感觉到饿了,饶是如此,咽咽口水还是忍不住揶揄人两句:“贺泊尧,你现在除了每天往这儿跑,就没别的正事了是吧?”   alpha不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有所指,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不用上班,时间是比以前多了点。”   钟衍从人手里接过包子,嗓子一痒咳嗽了几声:“谢谢你的早餐,但我今天没空陪你,我得去送酒。”   “早上吃药了吗?”贺泊尧问他,随后,alpha手里的钥匙不知触动了哪个键,汽车的尾箱盖在两人面前缓缓升了起来。   钟衍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贺泊尧已经越过他走到院大门的墙边,将靠在那里的几个坛子一一搬到了车上。   杀鸡不用牛刀,给村头王婶家送几坛酒而已,找人借辆电动三轮车就行。贺泊尧这一脚油门踩出去,自己一天相当于白干。   钟衍发着烧,原本就晕晕乎乎的反应慢,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见alpha先自己一步开口:“回去把药拿上,我车上有水。”   说罢低头看了眼表:“餐后半小时。到时候不一定回得来,路上吃吧。”   alpha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钟衍只有服从的份。也是因为他现在病着,实在懒得动脑。   这也是他第一次坐在贺泊尧豪车的副驾上吃包子,生怕里面的馅掉出来把真皮座椅给弄脏了,故而两只手一直牢牢将包子捧着,每一口都张得很大,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解决完。   alpha握着方向盘瞟过来一眼,以为是自己买的早餐合他的胃口,唇角无声勾了勾。   汽车平稳驶在乡间的窄道上,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钟衍会给人指一下方向,直到两人快到目的地了,beta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看向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你一起床就赶过来了,自己吃早饭了没?”   贺泊尧其实已经吃过了,正准备回话,转眼望到beta眸中的关切,瞬间改变了主意。   收敛起神色,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没吃,那你喂我吧。”   听见alpha这么说,钟衍眉头皱了皱,将包子递过去,却是送到对方闲着的右手边。   钟衍之前有观察过,这人只要自己开车,基本上都是单手扶方向盘的。   贺泊尧没接,右手老老实实扶在了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微笑着:“单手开车……好像不是很安全。”   这下钟衍没办法了,只得亲自喂他,将纸袋边缘往下卷了一点、食物递到他嘴边。   贺泊尧启唇,趁着人凑过来时低头在包子上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嘴唇挨上钟衍的手指,很轻地亲了一下。   alpha嘴唇凉凉的,贴上钟衍正在发烧的皮肤让他莫名觉得舒服。   饶是如此,钟衍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就这一口之后,再不给人喂了。   车很快开到了王婶家门口,贺泊尧没让钟衍下车,开了后尾箱自己一个人把酒往下搬。   王婶带着孩子车头车尾绕了大半圈,副驾的车窗降下来后看到了钟衍,惊诧过一瞬,这才笑眯眯跟人打趣:“呦阿衍,你这生意越做越红火啦。”   说罢用那种不可言说的眼神瞄了眼alpha:“还雇了个这么帅的劳工啊!”   钟衍其实跟王婶算不上很熟,除去送酒,平日里私下并不打交道。   即便是这样,他却似乎能从对方八卦的表情里读懂些什么。   钟衍以为自己会后悔让贺泊尧跟过来的,但这一刻才发现其实并没有。   他的反应,比预想中平静、坦然得多。   回去的路上,钟衍精神看上去明显蔫了许多。   贺泊尧本想提醒人吃药,转头一看,beta不知何时竟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肩膀佝偻着、脑袋歪歪斜斜吊在半空,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   alpha没敢将车内暖气调太高,钟衍一张脸却看上去红噗噗的,额间夹杂着细密的汗,生像是刚泡过温泉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贺泊尧瞧着他这个状态越看越觉得不对,眉头渐渐凝起来,放缓速度将车暂时停到了路边。   手伸过去触到beta皮肤上温度的那一刻,贺泊尧着实被吓了一跳。   根据导航的指示,这附近明明是有家医院的,带着人一路找过去,却发现是家连门牌都用手写代替的小诊所。   贺泊尧对这一带实在不熟,最后有些无奈,只能从钟衍手里轻轻抽出了手机,尝试着联系一下鹏哥,看看能不能问到镇上靠谱的大医院。   钟衍的手机没有设锁,一划开屏幕,鹏哥的信息便主动跳了出来:【你早上发的信息我现在才看到,那电暖气的确是新的,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呢?抱歉啊兄弟,你昨晚上一定冻坏了吧。】   【咱们自建房就是这条件,冬天没暖气也确实挺熬人的。你这边先将就两天,东西应该还在保修期,那商家现在不接我电话,我准备亲自去找他,我……】   长篇大论啰里八嗦的,剩下的字,贺泊尧没耐心再往下看了。   关掉手机,alpha眉目透着阴沉,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直静默着。   转念一想,钟衍现在发着烧一刻也耽误不得,很快定下心神,颈肩喉结滑了滑。   掉头,将车开上了高速。   澜城多得是能为钟衍诊断病情输液的大医院,贺泊尧路过门口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人带回了自己现在的住所。   揽着钟衍腿窝将人轻轻平放在大床上,贺泊尧关上主卧的门便给贺淮朝去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人却是莘辰,声音迷迷糊糊带着点哑,似乎刚从梦中被吵醒似的。   听见贺泊尧让联系家庭医生,莘辰神志清醒了些,询问alpha:“你病了?!”   贺泊尧淡声:“是阿衍,他现在在我这儿。”   “那我过去。”   话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贺泊尧听见莘辰清了清嗓子,似是要起床。   很快,贺淮朝的声音就像在耳边一样,朦朦胧胧传过来:“我安排别人过去,你再睡会儿。”   “不了吧……”莘辰顿了顿,语气有一些软:“这都快10点了。”   “可你不是凌晨4点才睡的?”   “我……”   贺泊尧没心思听两人隔空在这儿打情骂俏,表情沉下来,冷冷说了句“快点”,毫不犹豫摁断了电话。   没过五分钟,贺淮朝的信息便回了过来,告诉他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你怎么把阿衍带回家了?他愿意跟你回来了?】   看着对方发来的疑问,贺泊尧面无表情在屏幕上敲字:【趁人睡着拐回来的。】   放下手机,一杯温水送到嘴边又想了想,最后补了一条:【丘山太冷,这个冬天过去之前,不准备放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端午安康~ 第58章 “在我的床上”   家庭医生从钟衍这儿取了血液样本回去检测,针尖扎在手指头上的时候,beta闭着眼蹙眉轻咛了一声。   贺泊尧坐在床边,看人眼睫似是睁开了一瞬,掌心很快覆上去,拦住钟衍的肩轻轻拍了几下。   视线陷入到混沌的黑暗中,beta再次闭上眼,呼吸很快又平稳了下来。   算上医生来回路途耽误的时间,验血结果最快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对方给钟衍挂上葡萄糖与维C输液补充能量,临走前又开了些药,让给人先行退烧。   贺泊尧在家里就这么干等着,心里说不着急是假的,走到窗边不知不觉摸出了烟。   转念一想,钟衍不知道何时会醒,烦躁抓了抓头发,又把刚拿出来这根烟给塞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医生将化验单给贺泊尧发了过来,告诉他钟衍的病属于冬季最常见的呼吸道炎症,细菌合并病毒感染。   病情发展到这一步,不使用强效的抗生素是绝对压不下去的。   贺泊尧看人睡梦中还在咳嗽,去书房打开了电脑,在网上搜索起止咳的一些食疗方法。   尽管他自己并不会做饭,但为了能让钟衍尽快好起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医生之后又来了一趟,给钟衍的点滴里把消炎的药加上。   出门站在客厅给贺泊尧交待了挺多注意事项,饮食和生活习惯、包括家里的空气湿度保持在什么水平、每天什么时候通风换气都给人一一讲明。   贺泊尧面上沉默,实际每句话都在很专注地听着。   两人聊到了钟衍本身的体质问题,对方表示钟衍之前有长期服用精神调节类药物,又做过腺体修复手术,身体底子较一般beta而言,还是相对有些弱的。   贺泊尧知道那都是自己之前欠下的债,不推卸责任,现在只想好好弥补。   瞬间表情更凝重了,问医生具体还能做些什么把他的身体养好。   对方低低“呵”了一声,劝alpha不用过于焦虑,当然,也不能着急。   人的身体是有自修复能力的,就是这个过程可能会长一点。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建议给钟衍找个中医,把他的身体好好调理一下。   -   钟衍醒来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上一刻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王婶家院子的大门口,自己在贺泊尧的车上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知过了多长,现在也不知是躺在哪里的床上。   枕头不是钟衍喜欢的高度,睡得他脖子有一点疼,抬手扶上后颈,钟衍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固定着一支留置针头。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等脑子里不再有那种懵懵的感觉了,钟衍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平层的开放厨房,alpha身穿黑色的衬衫、袖口浅浅挽在肘腕,神情间尽是小心翼翼,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轻手轻脚放进了餐盘里。   钟衍盯着alpha站在餐台边的背影面无表情看了会儿,走过去,拉出凳子在岛台前坐下。   从他刚刚由卧室出来的那一刻,alpha就已经察觉到门边的动静,现在只是很顺畅地转过身来将梨汤端到钟衍面前,餐盘放下后对着人淡淡一笑,说出两个字:“醒了。”   钟衍视线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瞥了眼,尽管勺子已经递到自己跟前,却还是没有伸手去接,只问贺泊尧:“我这是在哪儿?”   “家里。”   贺泊尧回答了,紧接着就听钟衍又问:“谁的家?”   alpha敛眸,顿了顿才道:“我的。”   也可以是我们的,只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有当着人的面明说出来罢了。   自己现在的情况对钟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贺泊尧拿勺子一边搅着梨汤、一边给人解释道:“大哥让我现在尽可能低调,不建议我短期内购置千万级别以上的房产。”   alpha说着朝屋子四周环视了圈:“这套平层的面积虽然小,但好在离市区近,开车出门比较方便。”   “先在这里将就一下,以后有更合适的房子可以再换。”   因着贺泊尧这话,钟衍也正了正神,抬眸将这屋子的格局好好打量了一番。   贺泊尧说这套平层的面积有点小,但一眼望过去,三四百平绝对是有了。   屋里的装饰以黑白灰为主,家具陈设都很简单,甚至连一样多余的相框、花瓶之类的摆设都没有,一看就是屋子的主人刚住进来没多久,日常生活的痕迹真的很淡很淡。   默了半晌,钟衍收回视线,咳嗽两声:“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贺泊尧没有应承,把碗推到他的面前,不紧不慢道:“你已经在我卧室的床上躺了两天,现在才喊着要回去,不会太晚了吗?”   见人不做声,叹口气,又唤他:“阿衍,那里不是你的家,只是你租来短暂过渡的房子。”   “丘山下过雪,温度现在已经到了零下,房东甚至连件像样的取暖设备都无法为你提供。”   贺泊尧语气平静,听上去不仅是在陈述事实,也像是句句都在提醒他这次是怎么病的。   beta放低声线,缓了缓却道:“我不觉得条件简陋,我就愿意待在那里。”   贺泊尧跟他生活了不是一年两年,深知他骨子里的倔劲一旦上来,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要是以前听见钟衍这话,alpha八成是不会多惯着他的,直接就按照自己最简单粗暴的那套方法来处理了。   可现在贺泊尧变聪明了,知道那样只会把钟衍越推越远,心里琢磨着,学会了更巧妙的应对方法。   “可以送你回去,但输液如果中断的话,病情可能会反复。”   alpha语气柔和下来,一副很通情理的样子:“这段时间先待在这儿,至少我这里暖和,又有医生。你想回家我不拦你,但至少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钟衍眨眨眼,目光犹疑着,看上去不是很相信他:“你真的……肯放我走吗?”   “我骗你做什么。”alpha轻笑,将碗给人推到手边,很自然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先把我给你煮的梨汤喝了,润肺的。”   “手疼的话……我喂你也不是不行。”   钟衍低下头,勺子在碗里捣了几下,看汤里的食材搭配和色泽都还说得过去,想了想,问他:“这是你煮的,还是你家阿姨煮的?”   alpha看着他:“我这里没有阿姨,只有定期上门打扫卫生的钟点工。”   钟衍挑挑眉,手边动作顿了下来:“那你平时怎么吃饭?”   “酒店每天会送餐过来。”   alpha没有具体说是哪家酒店,钟衍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档次肯定是不差的。   怔忪间,却听见人紧跟着接话:“但总不好让你一个病人跟着我每天吃外卖,所以我也在考虑,要不要让大哥从老宅派个厨子过来。”   这是贺泊尧的事,钟衍本不该多置喙的,可又不想因为自己生病的事惊动所有人为他忙活,遂拒绝说:“不用了,不要麻烦大哥。”   “家里有菜的话,我可以做饭的。”抿抿唇,又道:“就当抵我这段时间的住宿费和医药费了。”   钟衍能这么说已经算是松了口,alpha自然没有异议,眸光几不可察亮了亮,顺着他,说了句:“好。”   两人话音刚落,客厅玄关处的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贺泊尧走过去开门,却见一名40多岁左右的女性就站在门廊处,抻着脖子往屋里瞧,说是要找这间屋子的房主。   alpha目光多了几分戒备,问她有什么事。   那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直接瞪着眼睛冲贺泊尧喊了起来:“有什么事?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是你楼下的邻居。我们家孩子明年要高考的,可不可以不要在家里吹小号啊?”   虽然住在高档社区,对方的衣着品味着实不像上流圈层的贵妇,说话和表情都透着股尖酸刻薄的劲,周身气质自带暴发户的土气。   贺泊尧倒不会因为这个瞧不起人,就是这女的嗓子太尖了,刺得他耳膜疼。   alpha面上一副懒散的样子,靠在门框上幽幽看过来:“这里没有人吹小号,你们家孩子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精神错乱幻听了?”   女人吸了口气,一脸的不可思议,嗓门更大了:“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啊?我们一家住了五口人,全都听到了,还能因为这事冤枉你不成?”   “我家孩子昨天晚上做数学题,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的,本来思路就容易受影响,你还……”   邻居大妈可算找着理由了,像个哔哔机一样在人耳边喋喋不休,除了觉得她聒噪,之后的话贺泊尧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钟衍这时也走了过来,听人叙述过原委,又抬头看了看alpha面上不耐的表情。   虽然也觉得这邻居有点没礼貌,但还是怕她把贺泊尧惹恼了,于是赶紧从中转圜着先把人安抚下来。   不管是不是他们的错,钟衍先给对方道了个歉,紧接着解释:“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吹小号,但有可能是在阳台拉小提琴的声音吵着你家孩子了。”   “考生复习本来就辛苦,我们这边以后多注意,尽量不在孩子晚上写作业那个时段制造出声音打扰他。”   钟衍心平气和跟人这么一说,对方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了。   看他一副病弱的样子,说话时偶尔还有几声咳嗽,邻居压根就没看出来他是个beta,还以为他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omega。   于是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傲慢哼了一声,只道:“小伙子,你说话可比你老公中听多了。”   “大家楼上楼下的,谁也不愿意把关系搞僵。你老公就应该跟你多学学,对女士说话的态度也好点,我也不会得理不饶人的呀!”   “他……”钟衍神情愣了下,看看贺泊尧又看看大妈:“他不……”   alpha此时却突然出口,把钟衍的话生生截断:“行,知道了。”   邻居大妈对着钟衍一口一个“你老公”,贺泊尧望着对方,神情不知不觉都随和了几分。   靠在门边垂眸看向钟衍,目光若有所思。   很快,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第59章 “吹气球”   邻居大妈边叨叨边转身,贺泊尧几不可察的笑意挂在嘴边,缓缓将门从人背后关上。   方才有岛台的大理石桌面挡着,alpha并没有发现钟衍是赤脚跑出卧室的。   屋里的地暖再暖和,也不能成为他这个病人恣意妄为的理由。   贺泊尧俯身,揽住钟衍腿窝将人一把抱起。   伴随着一声惊呼,beta两手下意识圈上他的脖子。   alpha衬衣的领口开了两颗扣子,钟衍敛着眸,视线避无可避,正好落在alpha露出来的锁骨上。   衣领间散发着淡淡洗涤剂的味道,混合着些许叫人不易察觉的铃兰花香。   钟衍嗓间干涩呼吸跟着一滞,转眼便被人抱着坐回岛台旁边的高脚凳上。   贺泊尧从鞋柜找出备用的拖鞋,折返回钟衍的身边蹲了下来,虎口握住他的脚踝,安静打量了两秒,给人把鞋套在了脚上。   钟衍脚腕上的皮肤很薄,包裹着突出来的骨头看不出多少肉。   贺泊尧的手并未拿开,圈在人腕间、拇指细细摩挲了几下,想到重逢后钟衍亲自去医院还给自己的铃兰花脚链,眉间笑意不知不觉就淡了。   怔忪间,beta很快把脚从自己手里抽了出来:“你看什么?”   贺泊尧回神,眉目恢复先前的慵懒,站起来半倚在台面上:“没什么,看你有点太瘦了。”   碗里的梨汤还温着,钟衍不再接话,捏起勺子舀了里面的银耳往嘴里送。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碗梨汤很快就见了底。   钟衍的反应再次给了alpha错误的信号。   贺泊尧看他吃下去很多,以为他是喜欢这个味道的,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惊喜,似乎对自己的厨艺更有信心了。   正想询问钟衍需不需要给他再盛上一碗,beta却抢在他前面出声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冰糖放得……有一点多。”   贺泊尧不会做饭,这梨汤熬得着实一般,但钟衍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了。   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捂了捂肚子,像在解释自己把汤喝完的原因,告诉人说:“我有点饿了。”   果不其然,自己这句话音落地,钟衍在贺泊尧脸上看到类似于“啊,忘了梨汤不顶饱、还是得给你点外卖”的神情。   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钟衍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冰箱的位置走了过去。   本想着能在里面找到一些面条或者是速冻饺子之类的东西,谁知这屋子里的冰箱竟然比自己的钱包还干净。别说是吃食,连瓶解渴的矿泉水都没有。   钟衍猜到了alpha也是刚搬进来不久,却也没想到,没了佣人伺候,少爷竟把日子过成这副冰锅冷灶的样子。   “这附近有超市吗?”钟衍合上冰箱的门,无奈地朝alpha望过来。   从17岁那年认识贺泊尧起,钟衍几乎就没怎么见他去过人均消费低于500块钱的地方。   可过日子,终归是要脚踏实地沾染一些人间烟火的。   贺泊尧脸上茫然且凝滞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钟衍没再看他,越过人兀自走向门口换鞋去了。   alpha很快跟上来,拿起玄关的车钥匙,把羽绒服从衣架上摘下来往钟衍的身上披。顾及着他手上的留置针头,动作处处透着小心。   动作之娴熟,钟衍在心里暗叹,真像自己雇了个跟班似的。   -   两人进门的时候,alpha手里被超市的工作人员塞了一个购物筐。钟衍知道要买的东西很多,走了两步路又让人把筐子换成了手推车。   周内下午购物的人不算多,钟衍根据区域的标牌指示很快就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除去一些净菜和调料,钟衍挑挑选选,还给自己购置了一套新的牙刷毛巾和睡衣。   贺泊尧推车在人身旁乖乖跟着,话很少,大多数时间视线都定格在钟衍货架之间来来回回的身影上。   两人不远处一对小情侣刚好也在购物,omega男生从展示架上拿过两件睡衣在胸前比划,笑眯眯对他的alpha恋人说:“亲爱的,这两件衣服是情侣装诶!狐尼克和兔子朱迪。”   “我们在家里一起穿这个好不好啊?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抵不住omega撒娇,alpha对着人宠溺笑笑:“好……”   说罢接过两件衣服一同扔进了他们的购物车里。   钟衍彼时正拉着售货员询问一些衣服面料方面的事情,并未注意到眼前这一幕。贺泊尧推着车,望着那两人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正思索间,姜泽那边的信息已经发了过来,贺泊尧打开一看,是在说刚刚邻居上门投诉的事。   【二少,具体情况已经查清楚了。前两天确实有人晚上在阳台吹小号,只不过是其他层的住户。我这边已经给物业经理反映过,他们说会亲自上门给楼下那户人家解释清楚。至于之前的误会,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协同那位女士一起上门来给您和衍少爷道歉。】   邻居大妈一开始的态度确实不好,贺泊尧这边完全有理由追究的,转念却想到对方临走前对钟衍喊的那几句“你老公”……   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打字,给姜泽回复:【道歉就算了,人家也没说错什么。】   【我听说那孩子好像在数学方面有点吃力,你联系一下咱们这边理工大学的补习老师,抽点时间给那孩子辅导一下。】   姜泽:【???】   意识到失言,姜泽立马把那三个问号撤回。   很快,补着说了一句:【好的二少,我这就去安排。】   -   超市里一圈转下来,该买的东西基本上也买得差不多了。   生鲜区有人在卖鲈鱼,秉着给钟衍补身体的念头,贺泊尧想买上一条,问钟衍吃清蒸还是红烧的。   看alpha走过去,钟衍拽了人衣角,掂脚在人耳边嘀咕:“鱼还是在菜场买的新鲜,价格相对也划算。”   贺泊尧莞尔,抬手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好,就听你的,还是我们阿衍会过日子。”   钟衍目光撇开,呼吸凝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   自助结账区不需要排队,好巧不巧,刚才挑睡衣的那一对小情侣就在钟衍他们旁边的那台扫描机旁。   “老公,这周末别加班了,我们出去约会吧?”omega揽住alpha的胳膊,凑到人跟前软软地撒娇。   alpha将车里的零食一一拿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啊,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晚上不回家住了,去酒吧街那边的酒店,我听说……”   剩下的话是alpha附在人耳边讲的,声音极小,omega脸上不自觉飘起一抹绯红。   钟衍离得如此之近,两人之间的互动实在很难叫人忽视,眼神淡淡瞟过去一眼,却刚好看见omega拿了一盒波点超薄的避孕套放在了结账台上。   钟衍将视线移开,眼睛不知该放在哪里,遂只看向自己面前的购物车。   方才车里的东西堆得多,他倒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睡衣、牙刷、毛巾那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通通变成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两套。   钟衍低头扒拉了几下,一脸惊异地盯着贺泊尧:“这些东西你不是有吗?怎么还要买?”   贺泊尧不着痕迹望了望旁边那对情侣,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好明说,最后避开钟衍的凝视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   最后实在想不出理由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弯下腰,对着钟衍笑笑:“有钱任性,买一套扔一套。”   说罢手向后一伸,也从货架上光明正大拿了两盒波点超薄放在了台面上。   钟衍喉结不由自主滑了滑,看到这一幕脸色立马变了,语气僵硬地出声:“你买、买这个干什么?”   “吹气球啊。”alpha凑近了些,神情自若地平视过来,眉眼敛着笑。   解释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让钟衍听了却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琴不让我拉,我总得学会自娱自乐,给自己找点解闷的活动吧?” 第60章 “想亲,但我没什么自制力”   下午的时候,家庭医生上门来给钟衍输液,用听诊器听了一下他肺部的呼吸,针对现在的情况调整了用药。   医生诊断的时候贺泊尧不在边上碍事,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把超市买的那堆东西都拿出来归置归置。   两人的睡衣搁到脏衣篮里,毛巾、牙刷牙杯既然是情侣款的,当然要整整齐齐相互挨着摆放在一起。   alpha站在镜前,望着台面上成双成对安安静静靠在一起的这些洗漱用品,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满意地眨了眨眼,拿出手机对着正前方拍了张照片。   手指压着图像在屏幕里放大又缩小,alpha勾唇,在此之前,似是从未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分享欲。   现在终于也有自己能暗戳戳秀恩爱的时候了,于是想都没想,切换界面把照片给莘辰发了过去。   对面却像是没懂他的暗示,只一会儿,信息便回了过来。   莘辰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表情包,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疑惑:【贺泊尧,你不是在斐纳德银行存的有钱吗?】   【怎么现在这么寒酸,连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都买不起了??】   -   医生走之前留了两盒冲剂,中成药的味道苦,即使没有亲口去尝,药一冲出来贺泊尧隔着老远就闻见了。   钟衍前两年药吃得也不算少,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味道这么令人难以下咽的。   alpha将药碗抵到他嘴边,钟衍拧起眉,脖子往后缩了缩,头下意识扭向了一边。   贺泊尧轻叹声气,屈起腿在床边坐下来,手掰着钟衍下巴将他的脸拧过来,正色说道:“阿衍,药你可以不喝。但是身体不恢复,我是肯定不会放你走的。”   钟衍上半身靠在床头,试探着抬眸瞟了alpha一眼。   由于一只手还在输液,只能用另一只手捏住了鼻子,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示意,让贺泊尧给自己把碗送到了嘴边。   看他灌药时那个勉勉强强的样子,贺泊尧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忍不住一声暗叹。   还说找个中医给他调理身体呢,中药的味道可比现在这玩意儿苦多了,疗程一旦开始还不能间断,也不知到时候要怎么哄着他喝下去。   怔忪间,耳边又传来两声钟衍的咳嗽。   贺泊尧放下药碗,一只手从人背后绕了过去,掌心抚在钟衍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看人眼眶红红的,眼底因呛咳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水,alpha低头想了想,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颗奶糖。   长条圆柱形,外部覆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塑料纸,没有精美的包装,看上去就像路边哪个三轮车小摊卖的散装糖似的。   跟商场里面那些动辄一袋几十上百的糖果相比,卖相可以说是相当简朴了。   钟衍望着人手心,目光闪过一瞬间的怔愣,贺泊尧读懂了,也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两人双双沉默间,alpha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声音很轻,隐隐带着些落寞:“阿衍,我以前应该从来没有给你说过吧。”   “从我五六岁真正开始记事起,贺洵就没再让我玩过任何小孩子能玩的玩具了。”   “糖不可以吃,不是因为会长蛀牙,而是要锻炼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噬甜的男人没出息。也没有故事书,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童话里。”   alpha目光没什么焦距,说着苦笑一声:“我小时候其实挺爱哭的,贺洵为此还用皮带抽过我。母亲看见我背上的伤会吩咐忠叔给我上药,出了门转身就去和贺洵大吵。”   “一开始被你捡回丘山、躺在床上养病的那段时间,你看我闷闷不乐,总是会拿这种奶糖塞到给我手里骗着我跟你一起吃。”   “我长到15岁,你是第一个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着我说没事、安慰鼓励我、告诉我可以吃糖的人。尽管当时我已经没有多喜欢那个味道了,但它的意义,总归是不一样的。”   贺泊尧感觉自己的思绪跑偏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跟人说起了这些。   看钟衍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alpha舒了口气,故作轻松笑笑:“我可不是在卖惨想博取你的同情,我小时候,那是真的惨。”   现在转过头来回想,钟衍当时给他的或许不仅仅只是一颗糖那么简单,而是在弥补他整个缺失的童年。   自己对于的小提琴音乐的喜爱无人理解,钟衍是第一个用灼灼目光望向自己、毫不吝惜夸奖说他愿意成为自己最忠实听众的人。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钟衍的出现,似乎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这种糖好像很早之前就停产了。”怔愣间,钟衍出声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之前转了好多地方都没能找到,你是怎么买到的?”   alpha轻笑,眉间隐藏着得意:“有心想找,就总能找得到。”   说罢指尖剥开了糖衣,将那颗奶糖囫囵个塞进了钟衍的嘴里。   beta两瓣唇微微张开,舌尖轻抵出来,看上去就和这颗奶糖的质地一样柔软,看得贺泊尧心底一阵酥痒。   alpha眸色几不可察沉了沉,勾勾唇凑近,语气掺杂着些许玩味:“阿衍,我也好想尝尝。可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一颗,怎么办啊?”   beta把糖噙在嘴里,软绵绵的触感蔓延在口腔,要嚼不嚼的,双眼怔怔望向贺泊尧。   还未来得及反应,alpha已然倾身覆过来。   紊乱的气息在两人迫近的距离间游走交织,钟衍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胸口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开始闷闷地震动起来。   贺泊尧眼睫垂下,撑在床边的手穿插进钟衍的掌心,似笑非笑。   两人面对面贴得如此之近,钟衍分明看出alpha眼底的欲念——是想在这一刻与他接吻的。   可最终,动作还是在两人唇间只剩下最后一公分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算了。”alpha喉结滑了滑,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压抑:“虽然真的很想亲,但我现在的确没什么自制力。”   说罢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的笑,调整了呼吸,转而将头埋在钟衍的颈间。   “万一没控制住,又该把你吓跑了。”   -   输液结束,姜泽那边已经带着酒店打包好的晚饭上门。   钟衍现在病着,一些简单的餐食可以自己做,贺泊尧却不愿让他在这件事上耗费过多的精力,等病好了厨房随他怎么折腾。   除了送饭,姜泽这次还奉命送了些适配钟衍身材尺码的新衣服过来。   还是以前在澜庭壹号住着时常穿的那几个牌子,钟衍知道它们都很贵,但心里也清楚,告诉贺泊尧让他不要买,他八成也是不会听的。   衣柜空间正好腾出来一半,钟衍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alpha将今天送来的衣服一件件撑好挂进去,与他那些深色的西装大衣紧挨着。   恍然间,时空仿佛倒退回以前在澜庭壹号的日子。   二楼专门空出来一间很大的房子用作单独的衣帽间,自己不出门,定制再多的衣服也穿不完。   它们与贺泊尧的西装挂在一起,在衣柜密闭的空间内紧密相贴又好似分庭抗礼。   只从表面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贺泊尧是很恩爱的一对伴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与贺泊尧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究竟是怎样地折磨与煎熬。   alpha嘴上不说,钟衍却能感受得到,他是想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将自己再次带入到他的生活里。   而自己一旦决定跟随,往后无论是好是坏,他与贺泊尧之间都将再无回旋的余地。   贺泊尧朝他伸出了手,钟衍之所以犹豫,是深知迈向alpha的每一步都需要慎重。   直面伤痛才是伤口愈合的开始,他与贺泊尧各自手持针线,将自己破碎的灵魂修修补补。   等到完全修补好的那天,也是他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可以正视眼前人的时候。   新的生活,或许正在开始。 第61章 “阿衍,我不敢用力”   这几天发烧出了不少汗,钟衍一直觉得身上有些黏糊糊的,晚上睡前,钟衍向贺泊尧表示了自己洗澡的想法。   贺泊尧穿着家居服靠在门边没有说话,目光沿着他的脸庞锁骨一路向下,最终落在他手背的留置针头上。   “我可以给手上裹一层保鲜膜,不会溅到水的。”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过,说他这个时候不可以着凉。钟衍显然没明白贺泊尧在顾虑什么,言语间还在做无谓的争取。   他就差拿发臭的咸鱼自比了,似乎对洗澡这件事有着莫名的坚持。   alpha沉吟片刻,看着他忽而若有所思笑笑:“我又不嫌弃你。”   钟衍白了人一眼。   两人最终各退一步,贺泊尧说可以在洗漱池里给他接点水,让他把身上简单地擦一下。   钟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贺泊尧正站床边更换新的四件套。   少爷之前从来没有亲力亲为做过这种事,被子塞进被罩里似乎总是搌不平,拧着眉兀自研究了好半天,铺床的动作也略显笨拙。   钟衍随手拨了拨头发,见状赶紧走到跟前给人帮忙。   beta额顶的刘海沾了些水珠,身上隐隐带着潮湿的水汽,水汽挥发,贺泊尧似是从他身上闻到与自己同品牌护肤水乳的淡香。   地暖温度设置的恒温,钟衍单穿一件宽大的长袖T恤刚好盖住大腿根以下的部分,完全不会感觉到冷。   alpha垂眸,视线正好落在他两条笔直的腿声,眼神黯了黯,沉声道:“阿衍,去把裤子穿上。”   “好。”   钟衍回答得很利索,看上去毫无戒心。   等床铺好,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超市买过一个低一点的枕头,又跑去储物间将东西找出来,换上了新的枕套摆在床头。   “现在的枕头有点高,我那天醒来以后发现脖子有点疼。”   钟衍以前在老宅住着的时候钟衍就睡不惯那里的枕头,后来为此还特地给母亲打电话,让她从丘山寄了个荞麦皮的过来。   住在澜庭壹号的时候,忠叔为他准备的也是相对来说低一点的枕头,因此他的这些习惯即使不解释,贺泊尧也是知道的。   将旧的高枕头抱在怀里,钟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遂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贺泊尧。   “扔了吧。”alpha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不值得讨论的小事。   钟衍“啊?”了一声,面露犹豫,垂眸打量着手里的物件:“枕头新新的,扔了有点可惜吧……”   “那就留着。”   人这次点了点头:“我去把它放到储藏室。”   “不用。”贺泊尧叫住了他,随手往旁边一指:“就放在这儿吧。”   “卧室就两个人睡,用不着这么多枕头吧?”   alpha眼神微敛着,忽而叫人读不懂了,笑笑:“那谁知道。”   随后看向钟衍,满含深意:“说不定以后还有别的用处。”   “什、什么用处?”   贺泊尧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点琐碎的小事非要刨根问底。思绪一动,唇角无声勾了勾。   当钟衍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隔着宽大的T恤被alpha拦腰抱住,整个人向后倒在了床上。   贺泊尧高大的身躯覆下,目光认真中带着几分狎昵,静静凝视着他。   空气中嗅到一丝暧昧的气息,贺泊尧的手自他的肩膀滑落,轻抚着,一路游走到腰迹。   隔着轻薄的布料,beta身上的皮肤温热。   alpha手掌捏着他的腰往上托了托,找准空隙,将手边的枕头拿过来垫在了钟衍的P鼓底下。   “阿衍。”alpha轻飘飘唤了他一声,薄唇附在人耳边:“我记得以前有给你垫过,你好像很舒服来着。”   这句话让钟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呼吸凝滞下来,心脏跳动的频速却在不可控地逐渐加快,钟衍眼睫动了动,嗫喏着唤人:“贺、贺泊尧。”   alpha没有回应,常年持枪带着薄茧的手心继续向下,摩挲过钟衍大腿外侧停留在腿窝,紧紧箍住了他。   “刚才让你穿裤子了,是你自己不穿的。”贺泊尧声音沉了下来,神色却是松弛又懒散。   摸着他身上的骨头,力道不轻不重:“阿衍,腿太细了,我都不敢用力。”   从头皮到指尖,钟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掉了。   警觉的潜意识在不断地提醒着他:推开!快点将贺泊尧推开!   手指微蜷抵在人肩头,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   就这样怔怔望着alpha一双摄人心魄的俊眸,仿佛那双眼睛能将自己由里到外整个看穿似的。   一室的寂静中,空气里再度弥漫出铃兰花香的味道,馥郁悠长。   alpha颈间喉结艰涩地滑了滑,嘴唇覆上来时,钟衍在迷茫与踌躇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床头的电话铃声划破静谧突兀地响起,即将落下的吻停滞在半空、戛然而止。   铃声是贺泊尧为一个号码专设的,非必要紧急的时候不会响起。   alpha眼中划过一丝烦躁,最终还是松开对钟衍的钳制,翻身坐了起来,手伸到床头去够手机。   钟衍望着天花板调整了呼吸,心跳平复后也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看着alpha出门接电话的背影,眼睛没什么焦距一个人愣了好久,直到那扇门在面前自动合上,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   alpha电话讲了大概有十分钟,再回到卧室的时候目色已然恢复清明。   钟衍已经将裤子找出来穿上,手边放着几件刚从阳台收回来的衣服正在分类折叠。   贺泊尧走过去在人身边坐下,信息素已经被很好地收敛,身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烟味。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默,alpha一直酝酿着,像是有话要说。   未过须臾,突然声音低低地开口,几不可察带着点抖,唤他:“阿衍。”   体察出他情绪的异样,钟衍停下手边的动作,不明所以地朝人看过来。   “姜泽说……真正的小淇,找到了。”   alpha话音落地,钟衍大脑有一个声音“嗡”地响了一瞬,接踵而来的,便是意识被抽离般的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小淇。”alpha的声音在耳边重复:“是小淇。”   钟衍的目光仍旧怔愣着,似乎脑细胞不够用了,眸中密密麻麻,写满了震惊。   他知道钟淇还活着,但也清楚茫茫人海,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一个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甚至……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   贺泊尧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灼灼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捏住他的肩膀,坦诚中夹杂着愧疚:“阿衍,这次不是骗你的,我们真的找到小淇了!”   钟衍肩膀一阵吃痛,像突然回魂了一样,转头慢吞吞朝alpha望过来。   贺泊尧冲他点点头,目光坚定,似乎在说:这次是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啊,怎么能不相信呢?”   钟衍豁然一笑,压制住心底的激动,泪水却像开了闸一样,“嚯”地一下从眼眶涌了出来。 第62章 “原来自己,一直爱着贺泊尧”   贺泊尧将几人见面的地方定在一家法式餐厅,钟衍没有异议,虽然他私心里还是觉得,定在人气旺一些的中餐馆或许会更合适。   在去的路上,姜泽给两人简单说了一下钟淇现在的情况。   葡萄园出事那天晚上,行凶的歹徒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家里的房子。   钟淇一开始被母亲藏在院子里的水缸后面,谁知最后还是被那伙歹徒发现。   一行人仓皇逃窜时,其中一个壮汉掐着钟淇的脖子把他掳到面包车上,钟淇当时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整个人完全被吓傻了。   模糊的记忆里,钟淇只记得对方在车上讨论说他虽然是个beta,但好歹是个男孩,找不到下家接手的话,卖去黑煤窑做工也能狠赚一笔。   之后的一段时间,钟淇被关在很黑地上满是水坑的一间仓库里。   那些人给他吃馊掉的饭菜,由于精神受了刺激,钟淇那段时间总是会无缘无故大喊大叫,神情恍恍惚惚的,后续便开始发烧生病。   这么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病秧子,肯定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了。   那伙人后来转移窝点,不愿意再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便在一天晚上趁他熟睡时给他闻了迷药,将他放在了孤儿院的大门前。   亲眼看着父母被歹徒杀害却无还手之力,钟淇的遭遇无疑是不幸的,但人生的转折很快再次出现了。   在孤儿院待到第4个月的时候,他便被一对不能生育的教师夫妇收养。   钟淇的养父母家属于中产阶级的高知家庭,后续得知他的经历,并没有选择弃养或者强迫他忘掉,而是积极帮着他寻找医生进行心理疏导、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送他去私立学校读书,一步步引导他融入同学开展正常的人际交往关系。   钟淇初中毕业后,由于成绩优异被送往国外就读高中,寻亲的想法就这么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此次趁着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寒假,钟淇回国后主动找到了贺氏集团的办公大楼。   也是那天在网上搜索过后,钟淇才得知贺泊尧一年前在澜庭别墅的“死讯”。除去震惊,对找到自己哥哥这件事,便没有再抱多少希望了,可谁知冥冥中还是让他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贺淮朝那天刚好从公司出发去跟人谈点事情,等着司机开车过来时一眼便捕捉到台阶前这个面相与钟衍有着7分酷似的男孩。   之后的事情,便交到贺泊尧的手里、由他亲自处理了。   姜泽讲述这些的时候,钟衍坐在车后排全程保持着沉默。   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钟衍自己也是苦难的亲历者。   在今天之前,对于钟淇的下落,他心中兀自预想过很多。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小淇已经不在人世、兄弟俩此生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   贺泊尧说人已经找到了的时候,钟衍不否认自己心情是激动的,但很快便开始担心起他这些年的生活状况——怕他过得不好,怕他小小年纪跟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身边受尽折磨。   现在听见姜泽这么一说,钟衍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比起分别多年即将相见的辛酸与忐忑,他心中存蓄更多的,是对于小淇在那对教师夫妇的养育下衣食无忧、没有误入歧途的庆幸与欣慰。   钟衍虽然嘴上没说,贺泊尧却将他的这些想法一一看在眼里。   alpha弯曲的长腿一并向钟衍靠过来,在两人并排紧贴的方寸之间,无声抓住钟衍的手。   -   贺泊尧与钟衍到达餐厅时,钟淇已经先他们一步入座。   在经理的指引下,两人被带到提前预定的位置,钟衍隔着数米距离,一眼便锁定窗边正在发呆的青年beta。   明明是副陌生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却又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平行时空与自己相见。   钟衍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迈开腿向人一步一步走过去。   钟淇穿了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一头利落的短发将刘海修剪得十分整齐,细框眼镜遮不住明亮的眼眸,看见钟衍与贺泊尧走近,主动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beta这些年五官虽然没怎么变,个头倒是长了不少。比起小时候的活泼毛躁,现在身上更多了一份稳重的书卷气。   两两对视间,钟淇眸底情绪生出一丝波动,冲钟衍与贺泊尧点点头,与他们打招呼:“哥,阿尧哥哥。”   贺泊尧冲人笑笑,走上前替钟衍拉开座椅,随后自己在人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肚子里明明存了一堆想问的,见到小淇就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钟衍却突然语塞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双眼睛定格在他身上,细细描摹他的五官,将他低头、眨眼、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深深刻进眼底。   侍应生将精致的摆盘一一呈上来,挡住了钟衍停留在对方身上的视线。   制作法餐所需的作料较多、肉类食物丰富,为了解腻,姜泽在一旁吩咐人特地醒了些红酒。   就当是为了重聚,贺泊尧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钟衍,邀请他一起干杯。   钟淇捏起高脚杯的手法很是熟稔,马赛鱼汤端上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出里面没有加面包丁。开餐后吃相亦是不疾不徐、全程不发出一点声音,很是懂礼。   从人言谈举止的各种细节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家庭的确将他教养得很好。   贺泊尧难得贴心,会主动挑起些话题,比如讨论一下今天的天气、或者询问对方这家餐厅的味道怎么样。   聊到钟淇今后的打算,钟衍神情流露出关心,问他: “你以后……也会在国外上大学吗?”   “应该会回国吧。”钟淇放下刀叉用纸巾擦了擦嘴,莞尔:“国内也有挺多不错的学校,我妈妈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我想多陪陪她。”   听见钟淇口中道出“妈妈”这两个字,钟衍神情本能滞了滞。   很快,钟淇的手由桌面另一端伸了过来,抓住钟衍的手。   看看钟衍,又看看贺泊尧:“哥,我很想你,也很想阿尧哥哥。”   “你们这些年……都过得好吗?”   钟衍张张嘴,话到唇边却忽然口拙,只能紧紧将他的手攥住。   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知来日方长,只是嗓音有些哑地“嗯”了一声,笑着点点头。   而这时,贺泊尧却突然发话了,从位子上站起来,语气缓和:“我带姜泽去前面处理点事,你们先聊。”   说罢手搭在钟衍肩上不轻不重捏了捏,低声嘱咐:“甜点别吃冰的,你咳嗽还没好。”   alpha走后,钟淇收回注视的目光,看向钟衍:“我听阿尧哥哥说了,你最近在生病,好像近两年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   “哥。”钟淇唤了他一声,眸底流转着微光:“要照顾好自己呀……”   钟衍其实又有点想咳嗽,怕小淇担心,生生在嗓子眼给忍住了:“放心,我一直很好。是你见我的时机不凑巧,恰好这时候生病了而已。”   钟衍话音落地,便听见对面的人问:“哥,我们以后,会经常联系的吧?”   对方灼灼的眼神中隐隐流露出期盼,钟衍也不再掩饰内心的激动,唇齿颤了颤:“当然。”   说罢点点头,目光前所未有地肯定道:“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我愿意!当然愿意呀!”钟淇笑眯眯地回道。   钟衍眼眶热了热,望着人这一刻展露的笑容,好像在梦里一样。   -   贺泊尧离开的时间有些久,钟衍给他留着甜点,却迟迟不见人回来。   看他目光时不时向门边瞟去,钟淇心中似有犹疑,思索良久才斟酌着问道:“哥,你和阿尧哥哥……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钟衍略微怔了一下,很快调整好表情:“怎么……突然这么问?”   钟淇沉吟:“我以为阿尧哥哥会找个omega结婚的,可当我问他、他说没有的时候,我好像并没有觉得惊讶。”   说着有些尴尬地笑笑,挠挠头:“好像潜意识里就觉得你们是一对似的,过去这么多年你们彼此都没有成家、也没有在一起,倒让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钟淇的话让钟衍心绪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复杂,再开口唤人的时候,语气变得有些犹豫。   “小淇。”他问:“你觉得……我应该跟贺泊尧在一起吗?”   钟淇明显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脱口而出“啊?”了一声,眉头浅浅地拧起来:“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呢?”   “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啊。”青年beta稍显局促地扯了扯唇角:“我没谈过恋爱,可能在这方面的认知比较浅薄吧。”   某些特定的时候,最浅薄的认知也或许是最通透的。   钟衍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两个人说要在一起很容易,但如果要考虑的是长远的未来,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合适。”   “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你们不合适?”钟淇不假思索地接话,见钟衍视线向自己投过来,松垮着肩膀叹口气:“好麻烦啊……”   过了会儿又说:“我觉得别人给不了你什么意见的,你还是问问自己的心吧。”   “哥。”钟淇将问题抛给了他:“没有人说一定要你跟阿尧哥哥在一起,可是让你现在离开他,你愿意吗?”   “或者咱们换种方式来问。”beta扭扭身子坐正了些:“如果阿尧哥哥现在告诉你,他要和别的omega结婚,以后只能和你做回朋友,或者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钟淇打量的神情望过来,顿了顿:“你心里……真的不会失落吗?不会想要紧紧抓住他,让他的眼睛不管过去还是以后,都只看着你一个人吗?”   钟衍因着他的话狠狠愣了一下,大脑的思维却像是停滞了,丝毫不敢想象钟淇方才提出的这种“假设”。   思索间,只见钟淇眨眨眼,面上不疑有他:“固然两个人在一起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你畏首畏尾的,可这个世界上总有在爱情面前愿意勇敢的人。”   “你似乎从来没有预想过阿尧哥哥会跟别人在一起,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这件事情也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的啊。”   “有朝一日,阿尧哥哥若真说他爱上了别人,要跟你划清界限,你真的不会心痛吗?”   钟淇的语气放得很淡,没有在质问,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解。   有句话他算是说对了——在此之前,钟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不切实际”的预想。   不管是以前采用强硬的手腕将自己囚-禁在澜庭壹号,还是后来恢复了记忆也不敢道出实情、只怕自己会抛弃他,现在明里暗里又寻着各种名义要跟自己同居。   alpha身上的种种表现,仿佛都在阐述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在两人过去的这段关系里,贺泊尧看似高高在上、不惜使出各种手段也要拿捏一切,实际上,他才是两人里更没有安全感、更卑微的那一方。   钟衍被他引领着节奏,仿佛已经习惯了被动接受,接受他施加在自己身上所有的爱与心疼。   却从未想过他会不会离开,有朝一日,两人身上的这层“羁绊”解除又会是怎得一副模样。   原生家庭没有给到贺泊尧很多的爱,自己也同样没有。   贺泊尧不是不可以停下追随的脚步,转头去牵别人的手。   想到这里,钟衍心口骤然划过一阵奇异尖锐的疼痛,好像有刀割在他的心上,腕他的血肉。   目光怔怔看向alpha离去的方向,也就是这一刻,钟衍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是爱着贺泊尧的。 第63章 “阿衍,我愿意”   几人从餐厅出来,贺泊尧让司机先开车把钟淇送回了家。   姜泽安排了另一辆迈巴赫过来顶上,没有下去地库,直接将车停稳在大堂的旋转门前。   车门在面前缓缓打开,钟衍仰头望着远处,像是并未察觉贺泊尧的靠近,视线不自觉定格在远处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   餐厅的位置距离中央公园很近,早些年便听说此处建了一座名为“捕梦网”的巨型摩天轮,钟衍在澜城生活了这么久,却始终没能有机会得以一见。   手指捏住alpha的大衣袖口轻轻拽了拽,钟衍抬头,附在人耳边说他不想这么早回家,想与贺泊尧一起去桥上走走。   贺泊尧给了姜泽一个眼神示意,关上车门,揽了钟衍的肩将他护在人行道内侧。   姜泽坐进副驾,车便在两人身后以十几迈的速度缓缓跟着。   澜城自入冬以来还未曾下过雪,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刻一样凌厉。街上行人寥寥,路灯下一对并肩的人影却被拉得瘦长,两道黑色的阴影紧紧地挨在一起。   alpha虽然腿长,迈出去的每一步却都小心斟酌着,时刻迁就钟衍的步调。   速度一降下来,倒真有了饭后遛弯的缓慢悠闲。   两人的手背时不时碰在一起,几次过后,alpha的小拇指不动声色地贴上来,有意无意去勾钟衍的手。   冷风灌进嗓子眼,钟衍捂起嘴咳嗽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将手拿开了。   地面的阴影处,alpha步伐却像是陡然慢了半拍,有些沮丧地埋起了脑袋。   钟衍莞尔,步子也跟着逐渐放慢下来,在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胳膊主动伸过去,于寒风中紧紧抓住贺泊尧的手。   alpha目光诧异,步子随着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但很快便雀跃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鼓舞,反客为主张开五指插入了钟衍的指缝之间,将他牢牢锁住。   alpha掌心温热,包裹住钟衍冰冷的手指,beta全身上下似乎都被浓浓的暖意笼罩。   两人谁都没有先一步开口,暧昧的空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开始蔓延,直到前方一对拿着相机的路人出现,适时打破现下的沉默。   “老公,那个摩天轮好好看!我们一起合张影吧。”   omega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半个身子倚在桥头的护栏上,手指向远方。   饶是如此,那名被他称呼为“老公”的alpha仍像是怕他冻着,卸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走到人跟前绕两圈围在omega的脖颈上。   alpha眼底满含深情,看看自己怀里的爱人、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捕梦网”:“喜欢的话,咱们买票上去转一圈。”   omega明明充满了向往,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算了,一百多块钱一张票,两个人就要小三百块。有那个钱,还不如省下来一起去吃大餐!”   说罢视线向旁边一转,恰好看到此时正牵着手路过的钟衍与贺泊尧,遂以试探的姿态上前:“打扰一下……”   “能帮我和我男朋友拍一张合照吗?”   omega将自己手中的相机朝钟衍递过来,钟衍不好意思拒绝,便松开贺泊尧的手,拿着相机走过去,站定在人行道的马路沿上。   钟衍给二人拍了好几张照片、各种不同的角度姿势以供备选。   结束后将相机还给了对方,omega张了张口,钟衍以为人要跟自己道谢,猝不及防,却听见他问:“需要我帮你们也照一张吗?”   omega一双眸子真挚又灵动,看看钟衍,最后落在贺泊尧的身上。   他这一句话音落地,贺泊尧揣在大衣兜里的那只手似是有所动作,习惯性看向钟衍,随即又面露犹豫。   钟衍没有理会他,笑眯眯对着omega道:“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说罢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人递了过去。   两人背靠着栏杆站定,黑夜里,摩天轮闪烁着霓虹充当此刻的背景。   贺泊尧站姿看上去有一些僵硬,两只胳膊垂在身侧像是不知怎么摆放才好。   钟衍贴过来,很自然地将手搭在alpha的臂弯里,脑袋微微倾斜往人肩头的方向倒过去。   “3、2、1!”   omega快门按了两下,拍照结束后将手机还给了钟衍,简单寒暄过几句,与他摇摇手道别。   钟衍打开相册查看起照片,发现其中一张自己闭了眼,果断点击删除。   贺泊尧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盯着屏幕沉默半晌,突然低低地出声询问:“阿衍,照片……能不能也发我一份?”   “不能。”钟衍垂着眸,声音莫名冷静。   alpha心跟着揪了一瞬,一股难言的酸楚在血管里蔓延开来。   此时,却见钟衍缓缓抬起了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着自己,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撒娇?   “之前在自由界的岛上跟你有过一张合照,你后来不是也没发给我?”   叫钟衍这么一问,贺泊尧情绪反倒松懈下来,舒了口气。   alpha勾唇笑了笑,低头,呵出的白雾正落在钟衍耳畔,柔声跟人商量:“那要不然……我们交换?”   “不换,晚了。”   知道钟衍是故意这么说的,贺泊尧不恼,反而眼巴巴又凑上去。   两人气息离得更近,alpha手掌虚虚揽住钟衍的腰,问他:“那要怎么办?”   “把你哄好的办法,能不能……给点提示?”   alpha眸底闪烁着星辰,望向钟衍沉静的一双浅眸。   见人不答,忽而思绪一转,又有些好奇:“阿衍,今天碰到的这两个人,还有上次我们在超市遇到的那对情侣,他们出去约会的话,一般都会做些什么?”   钟衍心绪浮动,眼睫眨了眨,避开他的凝视:“这你应该去问他们,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   贺泊尧眼底笑意更深,手掌牢牢箍在他腰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那如果我想邀请你单独出来跟我约会,是应该就像现在这样直白地告诉你,还是应该找找其他的说辞稍微掩饰一下?”   “都可以。”钟衍瘪了瘪嘴,随即一脸自得对人扬起了下巴:“但你说不说其实都一样。”   手指悄然攀上alpha衣领,最终轻飘飘落在人颈间突起的喉结上,狡黠眯起了眸子:“因为……我早就已经看出来你的意图了。”   -   贺泊尧自认为不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可为了与钟衍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还是包下了澜城一家高奢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   知道钟衍更偏好中餐,姜泽核对过菜单,更是一大早便扎进后厨对食材进行把关。   除去蟹肉顿官燕、清蒸东星斑这类家常餐桌少见大补的东西,为了照顾钟衍时不时咳嗽的身体,主厨特地将餐后的水果拼盘喝冰激凌甜点换成了野生覆盆子制成的慕斯蛋糕。   贺泊尧今晚陪他一起喝的果汁,落地窗前只坐了他们二人,大厅空空荡荡但明显是提前装点过的。   轻音乐的分贝恰到好处,侍应生服务过后也退到了一旁绝不打扰,处处可见贺泊尧对于这次“约会”的重视与用心。   钟衍单手支着头,说是时间还早,问他吃完这顿饭之后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贺泊尧隐约看出来钟衍异性索然,目光落在一桌丰盛的饭菜上,也很难让人从他眼里看出食欲。   alpha想了想,随之提议:“看电影怎么样?”   “你要是有感兴趣的片子,我让姜泽提前去安排。”   约莫能猜出来对方口中“姜泽的安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着实不想兴师动众在电影院搞出什么清场的大阵仗了,钟衍敛着眸子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   短暂的沉默后,钟衍放下手中的筷子,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提出要去观景台的玻璃穹顶看看。   贺泊尧所有所思看着他,说了声:“好。”   让人先把茶和甜点备着,随他一同走玻璃栈道去向观景台。   钟衍之前从未来过此处,心中倍感新奇,一道玻璃之隔,脚下便是澜城广袤无垠的城市夜景。   俯瞰一地繁华,仰头顶便是一望无际的浩瀚夜空。   中央公园的摩天轮亦可窥见,犹如闪耀在大地上的一颗明珠,旋转的轮毂带动着城市发展的脚步,昼夜不息,繁花似锦。   澜城这一阵的气候算不上好,估摸着快要下雪了,头顶总像是有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   打火机的砂轮在手中摩擦了两下,贺泊尧嘴边的烟终是没有点燃,神色黯然望向身边的人:“阿衍,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你今天过得并不是很开心?”   钟衍抬手,指尖触向面前的玻璃,目光怔怔的:“我没有不开心。”   说着兀自顿了顿:“我只是在思考,两个人在一起,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算足够真实。”   “贺泊尧。”钟衍转头过来,忽而很认真地望着他:“你之前不是在好奇,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里,两个人究竟应该怎样去相处吗?   beta莞尔,靠在围栏旁轻声嗫喏道:“我这两天仔细想了想。”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也许不需要很多的钱、不用住面积很大的豪宅、不要昂贵的衣服首饰、约会不必出入多么高档的餐厅,但不妨碍他们与对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幸福,都可以做最自然松弛的自己。”   钟衍的目光好似空洞着,思绪骤然飘远:“那天找咱们拍照的一对情侣,省下坐摩天轮的三百块,足够他们去火锅店美美地大吃一顿。”   “去不起旋转餐厅的两个人,即使吃一块钱一串的路边摊,一杯奶茶插两个吸管一起喝,只要坚定地选择了对方,最终也还是会结婚。”   “没有几百万的豪车,骑自行车和电动车一样可以接自己的爱人上下班。他们会为了土豆丝炒成酸辣的还是豆豉的而拌嘴争执,也会因为另一半出门时忘记带走楼道的垃圾而心生抱怨。”   “但这都没关系。”钟衍说着顿了顿,笑意染上些洒脱与释然:“因为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钟衍转身向alpha走近,暧昧、又带有几分试探意味地勾住他的手指,轻声唤他的大名。   alpha心中莫名一悸,忍住此刻拥人入怀的冲动,指尖收拢,紧紧攥住了钟衍的手。   beta的眼底雾气迷蒙:“从我十七岁那年认识你开始,就像一直在做一个不真实的梦。”   “但现在来看,这个梦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   呵出的气息柔声细语,踮起脚,轻附在alpha耳边:“你在高高的云端,我现在想要把你拽下来,跟我一起过最平淡的日子,带你尝一尝最朴实的人间烟火。”   钟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贺泊尧,你愿不愿意?”   因他这短短的一句话,alpha彻底地怔住了。   钟衍说他活在梦境之中,贺泊尧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做梦的人。   在你已经习惯了用固有的方式去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有些转折难以置信地发生,让你开始怀疑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贺泊尧皱着眉,抿唇的时候牙齿轻咬了自己的舌尖,痛感向身体的各个神经袭来,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   alpha脸上划过狂喜,激动去捏钟衍的肩,目光切切地望着他:“阿衍,你、你的意思是说……”   “嘘。”钟衍右手的食指抬起,贴在唇上,笑看着他:“你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好了。”   贺泊尧唇间颤了颤,与人安静的对视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待心中的情绪平复,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沙哑。   将钟衍揽进怀里,贺泊尧埋头在人肩窝深深嗅了一口,从未感觉心里像现在这般踏实安定过。   沉默良久,alpha开口,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差点就要哭了:“阿衍,我愿意。”   只要你还肯接受我,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无论怎样,我都是愿意的。 第64章 “贺泊尧,我爱你”(完结章)   旋转餐厅回来之后的几天,贺泊尧开始频繁被贺淮朝叫去公司,据说是一些遗留的事务需要他辅助解决。   因此alpha回家常常是半夜了,两人真正能交流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钟衍这边已经停药,不愿每天闷在屋里,遂将精力都放在了钻研厨艺上面。   贺泊尧早上出门前习惯抱着他腻味一会儿,虽然有嘱咐他多睡,不必这么早起床,钟衍生活还是保持着自律。   一般早起会在家附近的公园转转,回来路过菜场,顺便就把当天下厨要用的食材就买了。   钟衍也是最近才注意到小区对面的步行街开了一家酒吧,他自己本身是鲜少喝酒的,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门口牌匾上招聘调酒师的公告。   手里还掂着大兜小兜的菜,钟衍站在门口愣了半晌,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听说beta是来应聘的,酒吧老板一开始还对他和颜悦色,找了个空闲卡座邀请他坐下。   钟衍也是临时兴起,被询问到个人履历的时候并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如实说了自己其实没有工作经验。   老板一听见这话,脸当场就沉了下来,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直白地拒绝钟衍道:“没有工作经验可不行,我这儿招的是你能独挡一面的调酒师,可不是学徒。”   钟衍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来的,听见人这么说,也没再过多争取,温和笑笑,轻声回复:“没关系,那算了。”   掂起脚边的一袋子菜,钟衍临出门前在吧台看到有人正在做试调,好奇多瞟了两眼,也是出于好意,随口对着人提醒道:“‘玛丽圣诞’里面加薄荷叶的口感会更好,青柠就算了,口感发涩,不利于味道中和。”   对方手里拿着刚切开的青柠片,循声望过来,不禁愣住了。   酒吧老板此时就在钟衍身后,玛丽圣诞这款酒也是专门为圣诞节推出的,属于他在网上淘到的新配方,目前还鲜少有人知道。   钟衍仅看过一眼便把酒的名字说出来了,不仅如此,在配料选用上面似乎还有自己独到的间接。   看着beta迈步就要出门,老板两步追上去,将人拦下了。   他特地指定了一款不常见的酒,让钟衍去吧台调一杯试试。   钟衍放下手中的菜,走到吧台边指尖娴熟地握起调酒杯……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钟衍身上甚至还裹着与酒吧格格不入的大棉袄,就这样被录用了。   贺泊尧今天回来得早,路过花店买了束铃兰花回来,插在了客厅的琉璃瓶里。   见人难得赶上饭点,钟衍烧了鱼,还在水里灼了虾,搭配几个素菜又开了瓶红酒。   alpha脑子转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今天这日子有什么特殊的。   钟衍没有去桌子对面,脱了围裙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将醒酒器里的红酒倒至杯中,缓缓道:“我在家对面的酒吧找了份工作,下周就开始上班了。”   alpha手边夹菜的动作一滞,忍住心中的雀跃,很快从钟衍话里捕捉到两点重要信息——他称这里为“家”,找到工作、就意味着他从此以后在澜城就彻底安定下来了。   “我原本想着换房子,害怕住在这里太委屈你。”贺泊尧剥了虾皮,将囫囵个的虾仁塞进beta嘴里,笑道:“既然你把工作找在这附近,那咱们就不换了。”   “本来就用不着换。”钟衍眨眨眼,将嘴里的食物嚼碎咽下去以后才说:“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   “交通方便,附近有公园也有超市,现在有了工作,还有了你。”   说罢不自觉伸了个懒腰:“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贺泊尧自己没怎么动筷,全程还是只顾着给钟衍喂。   钟衍最后撑到不行,噘噘嘴对人打趣着说道:“贺泊尧,我怀疑你是嫌弃我做饭不好吃,才把这些都喂给我的。”   alpha凑过来,在他沾着油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哪有不好吃?”   声音暧昧地沉了下去:“阿衍做的饭和阿衍本人一样好吃,我全都喜欢。”   钟衍耳根一热,局促地别过了脸。   为了好好将肚子里的食物消化消化,钟衍主动承揽了洗碗的工作。   水溅在胳膊肘上湿了衣袖,alpha不知何时从背后走来,轻轻拥住了他,两手环上前将他袖子往上挽了挽。   气氛虽有些沉默,倒也温馨。   良久后,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淡的气息扫过耳边。   alpha说:“阿衍,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钟衍被人箍得很紧,不得已停下手边的动作,关掉水龙头,叹了口气。   再转身时,两手已经揽上alpha的脖颈:“那你要快点醒过来了。”   “你现在是我男朋友,要养家、还要养我……”钟衍说着瘪了瘪嘴:“整天活在梦里怎么能行?”   贺泊尧很明显被“男朋友”那三个字取悦了,头埋下来,窝在钟衍的肩膀里蹭了又蹭。   手由beta的腰侧滑下去,像是不舍得拿开,最后伸进自己的裤兜掏了样东西出来。   当初失忆时被钟衍归还的铃兰花脚链,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本应该属于它的地方。   望着着手心里的铃兰花蓝宝,钟衍记忆猝然回到了贺泊尧将自己从澜庭壹号送走的那天,alpha扒着车门,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问:“阿衍,你爱我吗?”   钟衍彼时未给出答案,但现在,或许时候正好。   抬手抚上alpha的眼角,钟衍抬头,引着人与自己对视过来。   眸底微光流转,像是隐藏着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为颤抖的一句:“贺泊尧,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   beta莞尔轻笑,在对方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开口:“我爱你,这辈子都不要跟你分开了。”   饶是已经接受了钟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事实,这三个字一出口,贺泊尧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将人牢牢锁在了怀里:“阿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吧!”   钟衍回抱住他,感受到alpha身体传递来的热度,竟是如此令人心神安定。   但也不必贪恋,因为他们,还有很漫长的“以后”。   不知这样抱了多久,钟衍忽而点点头,在人怀里淡淡“嗯”了一声。   “等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戒指,到那时候再说吧。”   铃兰花蓝宝是你的财富身家,但我很贪心,还想要戒指。   想要你……你关于我们未来,一辈子的许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两个多月的陪伴,感谢你们的一路追读、评论与打赏。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啦,下本会写隔壁《有点怪》——姐姐的男朋友,好像喜欢我。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收藏一下,菠糖存存稿很快会开。   爱你们~爱你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