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竹马只能我亲   作者:茶块儿   文案   【占有欲极强的攻X病美人咸鱼佛系受】   宋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古早耽美文的炮灰配角,主角攻是他的多年竹马靳越舟。   原书里因为竹马cp拆官配掐的热火朝天,作者大手一挥,炮灰宋阮被写死在手术台上。恢复配角意识,从小体质弱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宋阮后怕,为活命单方面断交和未来大佬的友谊。   一次次的逃避和疏冷,靳越舟忍无可忍,眉眼掩不住的戾气,把人紧紧压在自己身边,声线冷如冰凌,“你到底又在作什么?!”   宋阮眼睛天生湿润,水雾雾蒙上一层,苍白的脸蛋被凶得微微泛起红晕,只能委屈巴巴凶回去,“兔崽子!我是你哥!”   靳越舟对他太好,日子过得实在舒坦,关系没断成,原书剧情乱飞。宋阮盯着面前情欲□□展现的靳越舟,浓密的睫毛水汽氤氲,脑子打结,拒绝的话磕磕绊绊,“咱俩是兄弟……朋友……”   某人随口应声,抱着宋阮一口口轻啄他柔软发烫的脸颊,像是一头蓄谋已久野兽,眸子精亮野性,是对漂亮猎物的爱不释手。   宋阮清楚甜蜜柔情都是假象,主角受出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靳越舟和亲生父母相认,变成豪门真少爷。趁着靳越舟出差,宋阮表面乖乖送他出门,隔天就收拾好行李跑路。   他躲在一个偏远小镇,找了个4S店当机修学徒。日子艰苦,但对比死在手术台上,倒还算轻松自得。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宋阮从一辆脏的发灰的大众车底下滑出,一双锃亮昂贵的皮鞋突兀出现,他顺着视线一路往上,靳越舟五官深邃英俊,此刻黑沉得滴水,晦暗的情绪恍若随时决堤。   宋阮皙白的面颊和沾上机油,像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猫,他抑住心底的害怕,硬着头皮勉强打招呼,“靳总,来……来修车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逆袭 轻松   主角视角宋阮互动靳越舟   一句话简介:竹马竹马哪有不弯的!   立意:乘风顺意,好好生活 第01章 做梦   五月中旬,榆城烈日灼烧,活像一个蒸炉,人群好似水晶包在炉内被烤得涨软,筷子轻轻一戳,内馅顷刻流出。手机软件以及电视新闻不断发出高温警告的提醒,今年将迎来有史最热的夏天。   榆城大学某男生宿舍没开空调,三张床位传出小风扇的嗡嗡响声。   宋阮迷迷糊糊睁开眼,比手腕的智能手表震动闹铃早一步醒,浅蓝色薄被早卷成一团被他蹬在床尾。   睡一觉后背被汗水浸湿,全身黏湿得要命。   榆城高温来得猝不及防,这两天还没来得急铺竹席,背后的棉质床单是久经不散的热气。   宋阮呆呆盯着黑乎乎的床帘顶,晨光从布帘缝隙中透进。   他昨天做了一个长久又真实的梦,自己只是一本古早耽美事业流爽文的炮灰。原文真少爷攻从出生起被人掉包,流落在外。而养父酗酒凶恶,殴打虐待是家常便饭,养母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主角从小生活艰苦,后凭借天赋与努力考上大学。命运的指针拨动,同专业有名的纨绔世家子弟之一便是同他置换人生的假少爷。   大学期间假少爷带头霸凌欺侮主角,期间搞了一系列的骚操作试图打压他。主角光环岂能不发力,大四实习,主角获得去建筑行业里的龙头企业的机会,假少爷试图在自家公司里给他下绊子,没料到主角攻在配角的帮助下同亲生父母相认,逆袭归来打脸假少爷,并抱得美人归。   故事前半段妥妥的励志打脸爽文,可最关键的是,梦里主角攻是宋阮多年的竹马靳越舟,宋阮本人,作为炮灰,却因为一场耳蜗手术意外感染,死在手术台上。   读者纷纷留评,攻真少爷逆袭回归之路打脸确实很爽,但是太过漫长,全在刻画攻前期有多难,像是最后硬要给攻加一个金手指buff,极大削弱攻本身能力,一路闯关,却是靠主角受出手解决。   其次官方cp也难磕,诸多吐槽之下,渐渐有读者发现靳越舟和竹马宋阮从小相依相伴,明明宋阮才是真正救赎靳越舟的人,比挂件主角受好磕多了。   邪门竹马cp从此冲出一条血路。   不断有人开始在文下建议作者换受,两拨人在评论区掐架打得热火朝天,作者索性大手一挥,直接把宋阮写死在手术台上。   竹马cp心碎,直接发长文贬斥作者不负责任的后妈行为,随意对待笔下角色,评论区不断有人留评弃更,各大网站社交平台排雷不断。   人死不能复生,作者顶着压力迫于无奈最后也只是改变了主角的感情线,老套的大团圆情节变开放式结局。   靳越舟的结局不算圆满,在获得无限权力与金钱后,同主角受分开。   小说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他独自站在宋阮的墓前,脊背挺直又恍如带着几分颓丧。   墓园建在一片山谷,一座座坟碑高高低低矗立,一排又一排,挤得满满的。   天空低沉黑云密布,细雨倾斜。   靳越舟的黑色西装被雨水微微打湿,雨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线条流下,刀枪不入的冷酷此刻变得静沉沉的,笼罩着一片荒凉无垠。   梦境随着朦胧雨幕被抹上一层薄薄的灰层。   宋阮努力辨认他的表情无果,现实中腿肚子无意识颤抖,随后便陷入无尽黑暗深渊中直至醒来。   ……   眼睛干涩,这是他第三次做这场梦了。宋阮汗津津的脑袋顶忽感一丝寒噤,白皙的脖颈泛凉。   梦实在太真实,宋阮反复错愕难以置信,先于震惊住破筒子楼的靳越舟是流落在外的落魄少爷,后担心自己死在手术台的惨烈结局。   一切都太真实,连最后躺在手术台上他好似历经一遍死亡,眼底的一切变得透明飘忽,心脏无故停摆,呼啦一下从平地拽下深渊,疼得他心慌。   宋阮抬起酸软的胳膊,后知后觉将从枕头边摸出助听器以及人工耳蜗外体机,两个东西被一层白色软布包裹,戴上耳后将开关打开。   他左耳天生性失聪,从小做了耳蜗植入手术,因此左耳根处有个鼓包突起,右耳是微弱听障,只需要助听器便能有普通人的一半听力。   两个截然不同的黑色精密仪器戴在软骨耳上,世界的噪音顺着电流一道鼓涌进耳膜,酸涨又疲乏。   宋阮适应了一会儿耳朵里电流引起的微弱刺激,床沿传来轻弱的敲打,床帘掀开一角,晨光从缝隙间透进。   是舍友张伦。   睡眠不足,因光线刺激,泪腺硬生生憋出眼泪,颗颗莹润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如翼长睫湿润。   他揉揉眼眶,白皙如玉的眼尾通红,头发乱翘,问他,“怎么了?”   宋阮听力有障碍,脾气是寝室里最好的,人好相处又不爱和人争,平时就爱窝在寝室,看着可乖可干净。   张伦高个理科男,看见宋阮流眼泪脸瞬间皱成一团,有些担心,放低嗓音,“宋啊,我记得你上午有课,得起床了。”   说完后又跟老妈子似的扯着宋阮问身体哪儿不舒服,交待生病了得去校医院看看。   宋阮了然,笑了下解释自己只是没睡好。   他唇角轻翘,黑发软软贴在额前,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感。   张伦不信,还想说什么,站边上得舍友吴佳瑞看出宋阮眼底藏不住的困乏,把扒拉在床沿的张伦扯走。   床帘拉上,宋阮的小窝重归黑暗,被这么一闹,睡意尽散。   从床头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消息仍然停留在两天前的晚安。   靳越舟这两天课业忙,宋阮怕影响他学习,也没联系。   如果梦是真的,靳越舟真是流落在外的少爷,且不说为什么会有人磕自己和靳越舟的cp,他宋阮最后可是被写死了……   宋阮不愿意相信这个梦的真实性,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件事就是真的,他就是在以靳越舟为主角的世界里当炮灰。   要是靳越舟真是有钱人家大少爷,他作为朋友当然是一百个乐意,可每每触及自己的结局以及靳越舟和主角受的画面,心情又跌至谷底,任凭他怎么想也猜不透缘由。   没等宋阮躺床上辗转反侧多久,手腕处再次传来闹铃震动,得收拾收拾去上课。   综合英语课的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外教乔安,上着简单的蓝色衬衫,短发烫成小卷,气质优雅。   宋阮照例坐在后排,半趴在课桌上,课程内容听个大概。上到一半,英语专业最烦的就是举手回答问题,为了那三瓜俩枣的学分,社恐都被逼得举手抢答。   课快结束,又到了英语专业的传统艺能——小组作业。   乔安这次没说random platoon随机组队,笑眯眯站在讲台,果然下一秒开始说,她发现班里的小组每次都是熟人,为了加强英语学习的团结协作能力。   她晃晃手机,决定用软件随机组队,提高大家应变处理能力。   黑板上的显示屏连接手机,班里所有人的名字在屏幕中跳动。   宋阮左眼皮隔两秒跳动一回,隐约感觉不对劲,得坏事。往讲台一瞥,屏幕显示他和冯韦轩组队成功,组长的皇冠特效围绕在宋阮名字上方。   靠,宋阮傻眼了,嘴巴因惊讶没合上,半天才反应过来。   全寝室只有冯韦轩和他一个班,读英语专业。   头一回上大学住寝室,还碰上和宋阮同班的,他兴冲冲地想和冯韦轩交个朋友,那时候冯韦轩就给他挂脸色,态度冷淡。相处久了,自己领残疾补助的事大家互相知道,冯韦轩明里暗里讽刺他拿补助,可惜张伦和吴佳瑞从不接腔,只让冯韦轩独自尴尬。   宋阮心情有些悲伤,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想告诉靳越舟,指尖点在键盘上,反复删减,最后退出,翻出三剑客的微信群,拍照片发在寝室的三人群里。   [宋阮:《人生》]   [张伦:《小宋历险记》]   [吴佳瑞:《活着》]   [宋阮:转专业还来得及吗?]   [张伦:转计算机,我和吴哥带你飞!]   [宋阮:得了吧,看见代码就想吐,生理反应。哭哭.jpg]   ……   四人小队,除去宋阮、冯韦轩,剩下两个成员是班里女生。三年大学生活,宋阮其实和班里人不太熟悉,他性子又懒,交际费心神,朋友交往只靠缘分。   课还没下,宋阮手机腾出一条消息,他被拉进微信群。   [陈芳:哈喽jpg.]   [颜希拍了拍宋阮.]   [颜希:要不咱们下课商量一下怎么安排?]   宋阮半靠在臂弯,大拇指在消息界面无意义地划拉,思考怎么回。   [冯韦轩:主题是中国建筑,直接让宋组长找他朋友靳越舟不就行了,咱们都不需要查资料,现成的活资源摆这儿呢。]   靳越舟是建筑系出名的冷面帅哥,本科期间就被教授带出去做项目,有能力有颜,私生活又干净,表白墙里crush名单的常客,对于外语院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更是稀缺资源。   一语惊雷,聊天界面迅速被问号、感叹号刷屏。   [颜希:咱就是说,靳越舟能给咱们略微讲讲建筑史吗?不为别的,打小就有个建筑梦!]   [陈芳:要是能单独开课,我高低都给弄出个场地让靳老师上堂课,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小组作业能完善尽美。偷笑jpg.]   [颜希:赞同+10086]   [陈芳:呜呜呜呜呜呜呜靳越舟好帅,帅哥帅哥呜呜呜呜呜呜呜]   宋阮立刻直起身子,攥着手机半天没动静,心里早骂冯韦轩千遍万遍,因为生气血色上涌,皮肤又薄,透着一抹红。   还没等他发消息拒绝,冯韦轩又发来一大串消息。   [冯韦轩:那有什么问题,我记得宋阮的小组作业一直都有靳越舟帮忙,帮我们上堂小课讲解讲解应该不算难事吧?]   宋阮还没说话,冯韦轩全替他说了。   他平时就爱犯懒,作业等要交了才来记起来写,deadline死到临头宋阮会直接让靳越舟替他写了。   从小学到大学,宋阮都习惯性将难题或者懒得弄的事丢给靳越舟解决,甩手掌柜做了十几年被人一揭开还有点羞赧。   被冯韦轩这么一点,宋阮意识到自己上大学居然还厚脸皮找靳越舟替自己写作业,莫名地难为情。   读书时代尚且能以年轻不懂事为理由,现在二十好几,自己还这么依赖靳越舟,真是羞人。   宋阮修长漂亮的手指微拢,后打开慢慢敲击屏幕。   [宋阮:他最近挺忙的,没什么时间,这个作业我们自己找资料写报告也是一样。笑脸jpg.]   好在两人理解,没两秒就回复。   她俩并不是什么难缠不讲道理的人,看出拒绝也没理由抱怨。   [颜希:建筑专业天天画图确实太累,唉,遗憾。]   [陈芳:遗憾加一。]   冯韦轩那头终于沉寂,没再替宋阮做决定。   但是跳过靳越舟的话题,微信群安静下来。等到下课时,颜希和陈芳推脱自己有事,找时间在讨论任务分配。   宋阮更不可能和冯韦轩商量,背着包就走了。 第02章 谁是二百五   天气预报早上还高温警告,到了中午,天空灰沉了下来,空气仍有些闷热。   宋阮抬头瞅了眼暗淡的天空,担心下雨,他加快脚步从教学楼走到食堂,随便打两个素菜回寝室。   穿过楼道时正好碰见天台下来的张伦,他正抱着两床薄被回来。   张伦看见他开始吐槽,“这天也是怪,早上还大晴天想晒晒被子,到中午又开始阴。”   宋阮低头随口应了句,掏出钥匙插入门锁。   张伦瞥了眼宋阮的耳后根,左耳后明显有一道浅淡的疤痕,明显是开刀留下的,虽然长好了新肉,但仍然能看出手术的痕迹,“最近靳哥很忙吗,没来给你晒被子。”   “咔嚓”一声,钥匙拧开门锁,掩饰住宋阮动作的一秒凝滞。   冯韦轩提靳越舟可能是阴阳怪气,想给宋阮招麻烦,但他清楚张伦没什么心思,只是顺嘴一问。   宋阮继续用上午的理由搪塞,“他最近忙。”   张伦跟在他身后进门,没追问,“靳哥又跟项目去了吧,真牛逼。”   “不太清楚。”宋阮坐桌前,没打开饭盒子,思量明明从前觉得正常的事,怎么做了几场梦后统统变得不对劲。   好朋友定时帮自己晒被子是正常的吗?宋阮住宿没经验,又不爱动弹,刚上大学那会儿,天晴出太阳舍友都拿被子去晒,自己不愿意去,他眼皮底子浅,没活儿,一没课就往床上躺,早把这事儿从脑子里抹得一干二净。   榆城雨季时潮气重,室内都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宋阮开始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胳膊以及后背长出一片片瘆人的红疹点子,他又抓又挠,痒得要命。   这么一抓,伤口流血生脓包,一大片又疼又痒,实在难忍。   舍友见宋阮一后背的血吓一大跳,摸清缘由猜测可能被子潮,他皮肤薄嫩,过敏了,   靳越舟知道后,先劈头骂了他一顿,带他去医院挂号吊盐水开药,回学校后一言不发把床铺的全部东西丢了,重新置办了一套。   宋阮知道后还因为丢被子的事儿和靳越舟大吵大闹。   那床蓝色云朵小软被是宋阮从小抱到大的,早就有了感情,舍不得丢,不高兴指责靳越舟大题小作,不经过别人同意把它扔了。   自打病后,靳越舟三天两头来他宿舍一趟,手上从不少东西,左一提牛奶,右一提水果。   压着火放下东西,眼珠子漆黑,像有浓重的阴云在翻滚,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骂他,“你就作吧你!”   宋阮骂不过他,心里仍然有气,闷着不理人。   后背伤口需要擦药,明明舍友顺手就能帮忙的事,靳越舟非得隔三岔五来一趟宿舍帮他上药。   两人闹不愉快,宋阮憋着气不理靳越舟,撩起上衣,闷着头让他上药。   如瓷玉般瘦白温润的后背布满一大片红点点,还有被抓烂而红肿流脓的伤口,红的黄的伤口乍一看心惊。   靳越舟捏着棉签,一点一点轻涂白色膏药,心里积郁的气一下子就散了。   结成冰凌的眸子悄悄软化。   不知费了多少功夫,隔天就给宋阮买了一床蓝色云朵被子,和丢的那一床不一样。   宋阮心里拧巴又不肯拉下脸,别别扭扭地收下被子,不愉快没两下功夫就散了。   这件事后,只要是大晴天,靳越舟就来他寝室抱被子去阳台晒。   两人寝室离得远,他在南,靳越舟在北,头两回宋阮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晒,让靳越舟别耽误功夫,他想想就累得慌。   靳越舟一直都当他说话放屁,宋阮索性累死他,不劝了。   舍友因靳越舟过度的关心在最开始还误会了两人关系,以为是靳越舟是宋阮亲哥,知晓实情后倒也没多想,宋阮情况特殊,体质弱加上听障,只在边上感叹他们俩发小关系太好。   没人指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包括宋阮本人,靳越舟太照顾自己,可能两人还没从小时候的关系转变回来。   宋阮自我解释半天,发了好久的呆,被张伦提醒饭菜快凉了才回过神。   拆开塑料包装,宋阮掰开木筷,夹了颗西兰花放嘴里慢慢嚼,没一点味道,随便扒了几口饭菜盖上包装盒,塑料袋一系丢垃圾桶里。   饭吃完,宋阮没精神,蔫答答地几步溜上床躺着,没两分钟想起综合英语课程的Pre实际成绩占比50%,学分四分,是最多的分,这个学期计入绩点的课程少,如果这门课成绩差,奖学金估计保不住。   明明是该休息的时间,宋阮开始担忧学习。   想睡觉,又焦虑。   无奈爬下床开电脑,宋阮打开word做了个分工表,找资料、做ppt、书面汇报、现场汇报。   文件发送至微信群后,宋阮附加一句他不做现场汇报,他不喜欢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这次冯韦轩倒回得挺快,他要了汇报的工作,剩下任务的三个人分工。   下周一交作业,顺利安排好任务,宋阮感觉进度已经完成一半,安心爬上床,盖好小被子。将手表调好闹铃振动,本来还能听见床帘外张伦看摘了助听器和外体机,周身瞬间陷入安静,神经放缓,渐渐沉入睡眠。   -   靳越舟坐桌前,图稿整理完毕,骨感修长的食指按点鼠标,手背经络随动作有力凸显,电脑屏幕显示邮件发送成功。   前两天教授晚上十点半突然发群里五个经典建筑模型加一个基地分析图的作业。   全寝室除了富贵哥秦安羽,都通宵两个晚上画稿子,有时画CAD等精度要求高的图容易出错,以及CAD上没有图面表达的直观。   其他人还在观望idea的时候,靳越舟扫了一眼题目后不假思索,徒手画了四五张设计的手绘墨线稿。   寝室赶作业时鸡飞狗跳,桌前都是一罐罐捏半的红牛瓶和揉成团的废纸堆,有人吃外卖,因为稿纸堆积误拿了稿纸垫外卖,发现后开始骂街,饭没心思继续吃,叹了口气重新取纸画图。   隔壁床舍友正对着屏幕苦思冥想建筑结构比例,无意瞄见靳越舟合上电脑,顶着黑眼圈摇头感叹,佩服不已,“大牛不愧是大牛,一个星期作业两天解决!”   寝室另一个人躺床上摆烂,听闻“唰”得一声扯开窗帘,哭丧着张脸,“靳哥你真是牛哇牛哇!”没几秒声音骤弱,眼神呆滞缓缓躺下,自言自语,“俺不同,俺是摆啊摆啊……”   靳越舟五官硬朗英俊,眉骨偏高,漆黑的眸子敛去野心的光芒,倒没在乎他俩的吹捧,松了松腕骨和酸涩的脖颈,嗓音低沉混着不可察的疲乏,“手稿复件发你们了,方案分析你们随便看看。”   好似佛光普照,全年级能充当最优模板的作业稿件被喂到嘴边,隔壁桌感眯缝看图的双眼瞬间瞪大,恨不得感激流涕,“靳哥你再对我这么好,”   床上传来微弱的声息,“靳哥,俺村里人让俺谢谢你……振村有望了……”   靳越舟下颚线条深邃沉稳,说了句“没事”,视线仍然停留在迟迟未得到回复的聊天界面。   [靳越舟:中午吃什么了?]   q版的荔枝头像没跳动,微信顶端只有一个字,[阮]。   靳越舟眉头拢起,幽邃的目光略略焦躁,瞥了眼时间,接近一点,估摸着宋阮的作息,猜测他正午休,燥意随着猜想抚平。   两个小时后,宋阮依旧没消息,靳越舟的耐性一点点被磨耗,几个微信电话拨过去统统是[对方未应答]的提示。   靳越舟点开公众号熟练输入一串号码,话费充值支付。   在图书馆故意不接电话的宋阮,看着200块充值成功的电信短信,窝在柔软沙发中的黑色小脑袋瞬间抬起。   宋阮这几天的梦逃不开手术台上的死亡,膈应的慌。   暗自琢磨既然他是个小炮灰,那主动远离主角,是不是会偏离主线剧情。   宋阮刚单方面决定和靳越舟保持距离,计划还没开展一半,被对方一招破防。   他立刻打开支付宝转过去两百。   下一秒,短信再次跳出,[尊敬的客户,您已成功充值50元……]   宋阮打开微信,圆润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的飞快。   [阮:?]   [阮:你钱多?]   手机那头没了动静,宋阮重新窝回小沙发,嘴唇轻抿,薄薄的面颊因动作显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输入金额,指纹支付,再次从支付宝成功转五十。   宋阮不高兴撇嘴,二百五十块他看起来发的爽快,实际心在偷偷滴血,靳越舟这大少爷还没回宫就开始用资本家剥削人的手段,打算先让他破产,好歹毒的心思。   手机振动,支付宝黄色消息框的转账信息跳出,对方转账给你二百五十元。   两人像是比手速,极限来回拉扯,转来转去没完没了。   手机不断震动提醒,宋阮指尖被震得微微发麻,最后重新蜷缩在沙发里,盯着页面的数字,按击屏幕时都带着点愤懑的力度。   [阮:靳越舟你是不是二百五?]   隔了好几分钟,靳越舟才回了一条,[靳越舟:以为你手机欠费停机,所以没回我消息。]   宋阮才不信什么欠费停机,就是记仇自己没回消息!一点小事大惊小怪,靳越舟对他都像逗楼底下王大爷养的兔子,先是把你惹急,再给个胡萝卜、小白菜迷惑人,云淡风轻告诉你,没什么事,你别激动。   [阮:我在学习!别影响我进步!!]   [靳越舟:学什么?在图书馆?周末回家吗?]   一连串的问话冲屏幕砸过来,宋阮发现自己以前怎么没觉着靳越舟管这么多。   [阮:别管!没大没小,你哥的事少管!别有事没事找我,回家你自己不会回吗,还当自己七八岁要我牵着认路!]   宋阮硬气打字,发完才觉得语气莫名有点冲,靳越舟估计得懵,指尖长按屏幕,犹豫要不要撤回。   说起来他比靳越舟年纪还大两岁,整天被管得跟他儿子一样。时隔几年重新拿起哥哥的架子,可惜靳越舟混不在乎。   [靳越舟:?]   [靳越舟:在哪个图书馆?老图二楼I区靠窗的白色单人沙发?] 第03章 狗脾气   图书馆除了管理员推动小推车发出沉闷的滚轮声,大家都在低头安静学习。   窗户明亮干净,午后雷雨未至,乌云散去,浅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灰尘粒子在光线中浮动,打开的书页泛着亮光。   宋阮被这句话的精准定位吓到,如玉石般温润漂亮的双眸此刻微微睁大,略微迟疑偏头看向身边的书架铭牌,I区艺术文史类。   榆城大学的新图书馆刚建成不到两年,他去了几次觉着总能闻到一股不适的甲醛和装修味,之后一直呆在老图。他一直很喜欢靠窗的位置,周围树林茂密,楼层不高,且在这片区域都是独坐沙发配小茶几,刚好是能在看见一片绿荫。   宋阮不爱看书,向来只是模糊记住大概的位置。   暗道不好,靳越舟这厮什么时候把自己摸透得一清二楚。   葱白如玉的手指轻捏书页一角,他指甲不长,只把书角按出浅浅的月弧印迹。   [靳越舟:呆着别动,我等会儿去找你。]   一贯不容拒绝的态度,宋阮薄嫩的眼皮耷拉,缓慢思考回绝理由,下一秒,手机震动,企鹅群消息艾特全体成员,动漫社召集下午四点半开会。   天赐良机,要不是这一茬,宋阮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动漫社成员。下一秒麻溜收拾好书和电脑,背着包走楼梯间下楼溜出图书馆。   阳光不是很刺人,宋阮一路走在树荫下躲太阳,走了十来分钟到动漫社,办公室门紧锁,他来早了。   离会议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干脆抱着书包蹲在门口,后背靠墙,白色砖面墙冰凉,削弱了点上升的燥热。   宋阮开手机,没消息,还停留在十分钟前他发的那句话。   [阮:有事,先走了,别找我。]   有一种铺面而来的欲盖弥彰加上偷偷摸摸的诡异感。   没两会儿功夫,宋阮担心靳越舟看见信息的心情,他脾气太软,何况对方是和自己玩到大的发小,仅凭一个梦就故意疏远,太不讲义气了!   脑海里突然出现两个小人开始辩论,“靳越舟可是你朋友发小,当年读书要不是靳越舟打架护着你,你宋阮估计裤子都得被那群小孩欺负没!”   另一个小人,“那宋阮是炮灰配角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一条裤子把自己命给搭上去!”   小人义正言辞指责:“你真没感情!”   另一个小人嚎叫,“有感情的前提是首先得活命!”   ……   对话越来越离谱,宋阮晃晃脑袋,索性把手机开启免打扰,脑袋搁在膝盖上,双臂抱腿。   双腿因长时间蹲着有些发麻,宋阮正想起来走两步缓解麻意,空旷寂静的走廊传来脚步声。   宋阮手掌半撑着墙站起身,抬头看见一个长发男生径直走来,黑色镜框后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路垚相貌不锋利,冷白皮,长发及肩,后脑勺扎起一个小啾啾,长发不显得女气,反倒多了几分内敛和少年感。   几步走来,路垚在宋阮身前站立,黑色长裤上挂着的银色长链随步伐晃动,讶异的情绪转换成惊喜,声音清润,像质地极好的玉石,“宋阮,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宋阮来的时候不觉尴尬,面对路垚提问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在大一的百团大战里懵懵懂懂加进动漫社,除了最初的周末偶尔会去两趟,最初的几次团建都撞上他和靳越舟去医院调机人工耳蜗的时间,后来直接懒得去了。   社里更新换代好几届,和他同一届加入的路垚都成了社长,宋阮依旧是个边缘人。   宋阮眼瞳颜色偏浅,笑时眼睛会弯起月牙状,倒映着路垚的脸,说出的理由牵强,“群里不是说开会吗,好长时间没来,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路垚挑了挑眉头,他没质疑,手指间拎着一串钥匙,打开门后让宋阮随便找个位子坐。   办公室就是一个普通教室大小,中间摆着一张黑色长桌会议桌,剩余地方用灰色布帘围起,宋阮知道里面放了表演或者cos用的道具。   他抱着书包乖乖坐在会议桌的角落,本以为两人相处会很尴尬,但是路垚一派轻松随和,挽起衬衫袖子用抹布在擦灰,搭话自然,问宋阮大三课业有没有减少。   话题主动权不由自主被路垚操控,宋阮还莫名觉得亲切。路垚人脉广,英语专业也认识不少人,什么都能提到两句,两人氛围还算好。   等其他成员陆续到达办公室,宋阮模样生得漂亮,长长的睫毛轻垂,耳朵都戴了寻常人不曾见过的东西。不少人好奇地瞄宋阮,后又时暧昧探究的眼神不止地在他和路垚之间来回打转。   宋阮还没来得及莫名其妙,路垚及时出声介绍,“他是英语专业的宋阮,算是和我一届入社的,平时太忙没怎么来社团。”   宋阮抬眼和社员们集体对视,眼神清澈,举起手掌晃悠晃悠算是打招呼了。   大一的吴心雪性子活泼,瞅见机会就坐宋阮身边碎碎念,“宋学长,你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原来已经是大三了!”   宋阮不好意思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模样显年纪小,所以很多次和靳越舟在外面都会被外人误认为自己是弟弟。   吴心雪眨眨眼,盯着宋阮的脸有些失神,他不笑时有一种清冷的疏离感,笑时面颊浅浅的梨涡把那抹似有若无的冷意驱散,衬着眼睛格外好看。   “宋学长,你皮肤好好,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吴心雪突然凑近盯着宋阮白皙细腻的皮肤询问。   宋阮面对突然凑近的女生下意识身体后倾,有些不习惯,“我不用护肤品。”   吴心雪显然不信,“真的假的?社长也说自己不用,上次电商促销我抓到他偷摸买男士面膜,到现在也不承认!”   宋阮闻言视线挪移至路垚的背影,眼神略带思索,倒也不奇怪,路垚看起来就是个蛮精致时尚的小伙,从头到尾都是戒指和银链子,衣服裤子上的英文是他不太了解的潮牌。   路垚站在一块小黑板前准备材料,听见吴心雪吐槽后面色僵硬几秒,随即转身叫她,“吴心雪,你的策划方案呢!”   吴心雪撇撇嘴,走前还偷偷和宋阮告路垚一嘴,“社长小心眼,故意不让我和你说话!”   会议开始,学校指定动漫社为毕业晚会出节目,表演时长压缩太短,只有五分钟。   具体主题策划社员争执半天也没出个结果,有的希望注重内容,希望给毕业的学长学姐带来触动和回忆,有人提出没必要太注重形式,都毕业了没必要再整什么煽情落泪的桥段,不用多猜,小品组早就弄好催泪主题。   两拨人争论不休,都不想退让,宋阮听不懂也不怎么感兴趣,坐角落发呆,声音嘈杂乱哄哄的,他抬手悄悄关了助听器,纷乱声骤然下降,宋阮眼皮子重,有一下没一下阖上睁开。   会议终于结束,宋阮顷刻清醒过来,薄薄的眼皮依旧困倦地耷拉着,陆续有人离开,和路垚关系好的和他晚上约饭。   路垚婉拒邀约,眼神不住朝向宋阮离开的背影,朋友看见他眼神瞬间了然,握拳朝他胸口砸了下,“你小子真行。”   日落时分,暮霭沉沉,校园被镀成一层金色,大块大块的白色云彩绚晕渲成橙黄色,晚霞明媚漂亮。   “宋阮!”   宋阮出门没走两步就被路垚叫住。   路垚越过人群穿来,神色自然,黑色的细碎长发飘在脸颊上,“晚上一起吃个饭吗?咱俩太久没见了,叙个旧。”   拒绝的话落在口头,宋阮看出路垚眼神的期待,答应了。   校园人来人往,饭点时间食堂人多太挤,远的地方宋阮不愿意去,他提议随便吃点。   路垚爽快答应,说北区外那条商业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他去过几次,老板手艺不错。   宋阮一下午都没看手机,到了烧烤店时,室内已经没桌,两人合力分开垒在一起的红色塑料凳,随后找张小桌坐。   路垚问了他忌口后去店内冰柜处挑食物。   傍晚时分,长街各个店面门口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彩灯灯,空气弥漫各种美食的香气。   烧烤店在长街入口附近,宋阮被靳越舟带来逛过几次,但北区太远,他更愿意去南区那条后街。   宋阮思绪跟着烧烤店内排气管不断排出的灰色浓烟弥漫乱散,眨巴眨巴眼睛。   自从知道他的世界就是一本破小说后,怎么什么都能让他联想到靳越舟,主角光环诚不欺他!   而一旦想起靳越舟,心里就像有个东西在不停刺挠。   宋阮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解锁的一瞬间,无数条短信、电话一条条接连翻涌跳出,期间夹杂了几条舍友张伦、吴佳瑞的询问,其余全部都来自一个人——靳越舟。   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全部汇聚成红色数字提示。   宋阮有些纠结,额角开始出汗,舌尖濡湿略微干燥的上唇。   [靳越舟:宋阮你在哪里?]   [靳越舟:你到底在干什么?]   ……   [靳越舟:宋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不许瞒着我,跟我说!]   ……   从烦躁不耐到迫切紧张的明显情绪变化,后面是一串未接来电和视频通话的显示,最近时间是五分钟前。   脸颊白嫩的软肉神经一跳,宋阮愣了半天,心想完蛋了。   晚风带着温热的湿度,攥紧手机的手心却不断有汗在冒出。   要是再不回消息,宋阮估摸着靳越舟得去报警,反复斟酌用词,删删减减半天思考企图用轻松的话语糊弄过去,最后打出一句话:   [阮:下午去社团开会了,没看手机。]   没到一秒,对方迅速回复,只有两个字,[在哪]。   宋阮舒了口气,贝齿开始轻咬下唇肉,真躲不过去了。   他比谁都清楚靳越舟的狗脾气,字越少,脾气越大,再不回,即使在手机对面,宋阮能透过网线知道靳越舟现在的脸有多黑。   宋阮慢吞吞,[在北区商业街的烧烤店。]   发完后,宋阮还贴心地发送他的实时位置。   靳越舟没再回,手机地图上两个小圆点在不断靠近,宋阮心突得一跳,双指放大地图,靳越舟的位置显示在他宿舍附近。 第04章 逮人   靳越舟这傻子不会一直在自己宿舍楼底下逮他吧。   宋阮默默盯着手机屏幕里不断靠近的小圆点。   路垚推开玻璃门走出烧烤店,手里拿着两罐冰可乐,放在宋阮桌前后落座,“怎么盯着手机发呆?”   热温空气遇上可乐冰凉的罐身液化,不断沁出水珠下滴。   宋阮回过神,指腹捏住可乐罐身,说了声谢谢。半秒后,神色略微尴尬,开口,“路垚,我朋友刚找我,估计等会儿得过来。”   路垚还算轻松的坐姿忽然僵硬一瞬,笑了声,“靳越舟?”   “你还记得他啊。”宋阮顿时有些窘迫,尴尬点头,黑发藏住耳廓尖的红意。   路垚随手扯下脑袋后的小啾啾,发圈在指尖来回翻绕,“我本来还想问他今天怎么没跟着你过来。以前你来动漫社开会,五次有四次靳越舟得跟过来,别人还以为他也是社员,迷得一批批小学妹误会,动漫社招新始创新高。怎么,两个人吵架?”   靳越舟大学生活很单调,平时不是兼职打工就是学习,没时间加社团,但轮到宋阮参加动漫社的活动,他又往往能腾出时间陪他一起。   宋阮一直习惯两人同频率出现去做一件事,从没觉得不对。   提及往事,宋阮又被外人帮忙唤起回忆,脑子里一霎时闪过什么念头,想法消失太快没抓住,只剩茫然无解。   宋阮看着路垚把长发全部扎起,在脑后绑了个小丸子,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更加清爽,左耳一颗黑钻耳钉露出,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熠熠反光。   这个问题有点说不清的怪异,宋阮没多想,挺坦诚,“这么多年朋友哪有什么架吵。”   “朋友?”路垚听后意外又玩味地重复了一句,随后像是喃喃自语,“看不出来,靳越舟倒是挺能忍的。”   “啊?”宋阮时不时瞄两眼手机,注意小圆点还有多久来,没听明白路垚的话。   他扬起脸,白皙又细腻的皮肤在廉价的白炽灯下透亮,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路垚灌了口饮料,罐身放在桌上时发出清脆的碰声,“宋阮,你这么多年没交女朋友吗?”   “没。”宋阮拉开环扣,碳酸饮料发出滋滋的冒泡声,冰镇后的液体流过喉管,舌尖是气泡的炸裂,焦躁抚平。   “都快毕业了不打算谈个恋爱?”路垚继续追问。   宋阮捏紧饮料罐身,又喝了一口,“没想法。”   饭店时间,周围来往路人增多,身边的空桌都坐满人,呜嚷嚷的噪音和乱哄哄的交谈声一齐钻入耳,听得宋阮心也乱糟糟的。   路垚没再问,眼神忽然越过宋阮,朝他轻抬下巴示意,“你朋友来了。”   宋阮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侧身看去,下一秒呆坐在塑料凳上。   靳越舟站在几米之外,五官和身材笔挺硬朗,惹得路过的女生时不时偷瞄。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宋阮身上,双眸墨色极重,神色晦暗难辨,黑沉沉得可怕。   宋阮一颗心突突突直跳,只有他才知道这是靳越舟气极了的神态,冷硬着张黑脸不说话,一副阎王从阎王殿杀出来索命的样子。   上一回这场面还是在高中,路上遇见隔壁职高的混混拦住他收保护费,宋阮兜里没钱,被一群人推搡到巷子里差点挨打。   后来是靳越舟及时赶到,手里握着两块板砖,脸色黑沉。   等他视线落在半蹲墙角略显狼狈的宋阮身上,眼睛瞬间充斥红血丝,上来就和他们玩命似的打架,以一敌五。   抢点零花钱打桌球的混混们哪见过这场面,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不敢再动手叠叠求饶。   若不是宋阮死死拦住靳越舟的腰,嘴里不停喊他名字,那天差点闹出人命。   -   宋阮是见识过靳越舟发疯的,心里发虚,双肩怂怂下垂,默默挪开视线不敢对视。   不至于吧?他反复询问自己,试图从记忆力搜寻以往有没有故意不回消息的情况。一番探索,好像没有。   更要完蛋。   路垚眼神随意逡巡两回就明白其中肯定有事,起身上前大大方方打招呼。靳越舟的眼神这才移开视线。   宋阮没听清他们说什么,没几分钟就重振旗鼓,恢复自信。   真是奇了怪,自己本来就没做错什么,靳越舟倒一副像来捉奸对象的派头。   两人没聊几句,路垚说坐着聊。   靳越舟一言不发走向前,没坐下,站在宋阮身后,高大又黑压压的影子完全将宋阮遮挡住。   宋阮没回头,白皙的脖颈弯成漂亮的弧度,雪白如玉的手指依旧放在饮料罐身。   路垚见气氛仍然凝滞,抬手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刚要开口,靳越舟抬手捂住宋阮双耳,眉心紧蹙,脸色依旧冷硬,“耳朵不难受?”   乱哄哄的噪音骤然减弱,一双掌心明显粗糙的大手包裹住耳廓,些许温热从中传递,耳垂因突如其来的触碰开始发烫。   宋阮莹润的眼睛微微睁大,像笨重的老式电脑重新开机,迟缓了好一会儿才启动显示,随后慢吞吞回答,“不难受。”   靳越舟小时候碰着噪音大的地方就爱捂着宋阮耳朵,只因为宋阮奶奶提过一句他耳朵受不得惊。   但那是六七岁,宋阮才做手术没几年,老太太恨不得把自己放手心里捧着生怕摔了碰了。   路垚看清靳越舟的动作,突然恍然道:“太吵是会对……”他没敢直接说明宋阮的耳疾,顿了顿后神情十分抱歉,“有影响?不好意思啊宋阮——”   “没事没事,其实没什么影响。”宋阮摆手解释,随后反手抓住靳越舟结实的手腕,一下子居然没给拽下来!   两只手像铁一般紧紧贴箍在宋阮耳廓处,精干的手臂一层薄汗滑腻,任凭他如何暗示靳越舟都纹丝不动,白净的脸侧跟着沾染温度。   宋阮的心虚早在靳越舟靠近时就消散地一干二净,知道他是故意不挪手后更是开始不断在心里臭骂。   好在没一会儿功夫路垚点的烧烤差不多熟了,老板端盘子上桌。   靳越舟自然松开手,嗓音低沉磁性,“付账了吗?”   宋阮耳根子被捂得发热,捏了捏烫意明显的耳垂,“还没。”   靳越舟略微扫了眼桌上的菜,皱了皱眉,甭管绿色韭菜还是白色包菜,各样菜式全被刷上一层层厚重鲜红的油辣子、洒了孜然沫子。   路垚看出靳越舟的意图,忙拦手道:“我请客我请客!难得聚一次,宋阮也好长时间没来过动漫社,咱们就当叙个旧。”   靳越舟眉峰冷意,眼神锐意,“没事,难得聚一次,我来请,我进去再挑点。”不容路垚拒绝,他便几步离开只留下进店时挺阔的背影。   最后一丝暮霭沉落消散,夜色尽显,东边几颗星星乍现。   路垚轻挑眉头,半晌才开口,“靳越舟真是一点没变,前两年我几次约你吃饭,他也是抢着买单。”   宋阮淡粉的指尖开始无聊抠易拉罐扣环,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他就那德行,脾气就是有点臭。”   兜里有两个钱就开始爱往外面蹦。最后一句宋阮没说出来,在心里默默吐槽。   “其实还好。”路垚似乎不在意,拿了串韭菜给宋阮,不经意提了句,“这次毕业晚会你来客串吗?这学期结束咱俩老成员都得退了。”   宋阮用筷子把木签上的菜在怼在碗里,点头答应,“都行。”   烤串上的辣椒油是店主特意研究调制的,闻着香吃着辣,宋阮刚吃两口,舌尖沿着喉咙阵阵发麻,辣意瞬间冲上鼻尖。   饮料拿出来太久,冰度只剩下两三分,灌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去麻辣的舌尖。   靳越舟回座位时在宋阮面前放了瓶冰牛奶,瞥了眼他通红的唇角,不轻不重说了句,“不能吃辣就别吃。”   宋阮梗着头继续用筷子夹了根韭菜放嘴里,“你才不能吃!”   厚重的辣椒油混着食物吞咽进喉管,又是一阵麻意,吃完后张嘴小声嘶气,就是不看靳越舟。   路垚对宋阮开玩笑道,“你当时提醒我重辣,我还以为你现在练得能吃辣,特意让老板多放点。”   宋阮莫名的胜负心升起,“我当然能吃!”   说着便拧开牛奶喝了一大口,冰凉香醇的液体顺入喉管,嘴唇被辣得微微肿起,色泽红艳,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层润润的水雾。   就在他还想继续吃的时候,靳越舟迅速拆了双筷子,把剩余的菜夹起一口吃了。   “你能吃个屁!”   靳越舟吃完后面不改色,抽出两三张纸巾,动作略微粗鲁地往宋阮的嘴唇擦。   粗粝的纸质磨得宋阮嘴巴难受,“啪”的一声,一巴掌用力拍开他手,瞪他一眼,别过头又开始不搭理靳越舟。   路垚把两人熟稔的互动看在眼里,靳越舟旁若无人的举动有点暗地朝他宣誓主权的意味。   老板之后又上了一盘微辣的烤串,边上还加了油炸的香蕉,炸的酥脆的面包糠上面裹了一层厚重的白色绵糖。宋阮见到油炸香蕉眼睛发亮。   靳越舟直接拆了双新的筷子,上手把面包糠上的糖粉抖落一半,操作熟练。   宋阮不高兴,心里更窝火,一张嘴开合速度极快,“靳越舟你别太离谱!自己不吃甜还不许别人吃!”   靳越舟不理会,手上动作也一刻不含糊,“半夜闹牙疼的不是你。”   “就你愿意爱记这八百年前的事!”宋阮用筷子使劲戳空碗底部,不情愿嘟囔。   靳越舟闻言眸子微暗,后槽牙咬紧,小麦色的脖颈一侧微浮青筋。 第05章 翻旧账   一顿烧烤吃得憋屈,离开时靳越舟想顺手拿宋阮书包被避开,手臂僵滞在空气重。回校路上,路垚碰见朋友组局跟着走了。   榆大建校史悠久,绿植茂密,略显年代的建筑墙面攀爬着茎根纠缠的紫藤,枝叶虬曲劲逸,花茎影子纤细摇晃。   北区有一个大型的人造湖,湖中心建了座亭子,亭尖是深沉的枣红色。湖面偶尔浮现金鱼吐气泡,下一秒倏忽不见,湖周围有结伴散步或者夜跑的学生。   路过宿舍楼,靳越舟没停下的意思,宋阮没动,抬眼看他,“你可以回宿舍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两个地方来回还挺远的。”   他欲盖弥彰得加了最后一句话,还显得他挺关心人。   靳越舟没说话,眸瞳深沉一片漆黑,两人身高有差距,光是就这么看着宋阮,就很有压迫力。   晚风拂面,带着泛过湖面的凉意,宋阮额前的黑发因带着出汗变得有些软,清亮的双眸不敢正视靳越舟,左右乱看。   “宋阮。”靳越舟咬牙,一字一句喊他。   “干嘛。”宋阮低头憋着气,长睫垂下,在眼睑打落一片阴影。身上的纯白色T恤略大,衣服被风吹动,他干脆用手攥住衣摆,手指一层层卷绕衣料,领口稍稍下扯移动,白皙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今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头顶传来问话,宋阮刚想开口就被打断,“别跟我扯什么动漫社开会,到底出什么事?”   一个破社团靳越舟早忘了,他两眼冷冷盯着宋阮紧攥衣摆的指尖,一秒也不肯放过,这是宋阮一向心虚在编话的小动作。   “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啊……”宋阮唇角跟着眉眼下弯,磨磨蹭蹭又弯弯绕绕地解释,“我也没不回消息啊,不过是回得比较晚,你别老钻牛角尖,你先回宿舍吧。还有晚上的饭钱我回去转你。”   靳越舟听完最后一句话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往外蹦,“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声调徒然增大,路人不断投递好奇的眼神,“你火气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大!”   宋阮瞅了眼来往人群,有些着急,清秀的眉眼皱起,抬眼瞪他。   靳越舟两眼冒火,太阳穴处隐不住的抽搐,“我火气大你说为什么,我跟你说了前两天画图忙才没找你,宋阮你现在又耍什么脾气!”   “我耍脾气?”宋阮顿时睁大双眼,被他吓得哑了半天没跟上节奏,“你凶什么啊……我当然知道你这两天画图忙!”   宋阮脑子发懵,好半晌才转回意识连接频道,合着靳越舟以为自己是为着他两天没空找自己才闹脾气!?   一旦意识到这个念头,宋阮难以置信看靳越舟,“你不是吧靳越舟!?我跟你说靳越舟你别太离谱!你!我看你脑子不是笨,就是太聪明过头了!你那破脑子能不能少上点油别转太多下!我现在就是单纯想自己回寝室,下午不回你消息就是耍脾气?咱俩就是发小!咱俩不是搞对象!!”   宋阮言语失去逻辑,整张脸憋得通红,憋着气一股脑把话全说完,偷摸瞅了靳越舟的脸,黑得能滴水,气势瞬间掉落一半,磕磕巴巴嘟囔,“你自己也不想想,我发神经啊,又不是小学生,读书上厕所还得找个伴……”   靳越舟冷笑两声,“那去年因为我去外地憋闷气的是鬼。”   宋阮说得口干舌燥,有点着急,开口辩驳,“你怎么又扯那档子事儿啊!”   去年冬天遇风寒,他没注意保暖,在学校生了场大病,半夜发高烧被舍友慌忙送去医院。   靳越舟刚巧去外地参加一个设计大赛,来不及赶回来,熬了三天大夜提前结束比赛回来照顾人又哄人,宋阮才不领情拗着一股气不理人,好久才消气。   现在回想起来,宋阮闭眼拒不承认,“我当时是病了!病患!不让你提这事儿你就爱提!你学什么建筑,这么爱翻旧账,我看你最适合学会计!”   越扯越没边,走向愈发诡异,宋阮记性是不好,可他面前这位过目不忘,再聊下去,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都得被提起。   宋阮挥挥手索性抬腿逃离,“不跟你扯,我自己回寝室。”   没走两步手腕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攥住,骨头被捏的生疼,宋阮拽了两下没拽开,“手疼!”   靳越舟闭了闭眼,敛起神色开口,“是小组作业的事?和冯韦轩分在一起不高兴?什么主题,我帮你——”   他又知道了,什么都要一清二楚!   “不要你帮我,也不要你管我。”宋阮的手腕被粗糙的大手死死禁锢住动不了,索性站在原地,眉眼耷拉,不骂靳越舟也不看靳越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任凭靳越舟怎么问宋阮都不吭声,他气极反笑,松开手,“行,你回去。”   宋阮细瘦的手腕脱离掌控,只剩一圈勒住后的红印痕迹。   两人在湖边不欢而散,靳越舟钉在原地看着宋阮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宋阮回寝室后,心情跌落谷底,脑子仍停留在争吵后的不愉快,全身笼罩着闷闷不乐的情绪因子。   张伦坐床下打游戏,机械键盘随他的操作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吴佳瑞在宋阮进门时瞬时瞥了眼,“宋啊,靳哥今天找你找疯了,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社团开会,没看手机。”宋阮心不在焉解释。   宋阮打开衣柜随便拿了套衣服,摘下耳朵上的外体机和助听器,小心地用白色软布包住放起。   寝室键盘的敲击声瞬间消失大半,只有右耳能听到一声半响。   宋阮进了浴室,刷卡拧动开关,温热的水从头顶倾泻而至,水柱从颈肩顺着白皙瘦弱的肩胛骨流下,汩汩流动的水声像是敲鼓不断刺激耳膜。   冲完澡,手臂内侧有点痒。   宋阮顺势挠了两下摸出鼓包,抬臂一看是几个红包,估计是站湖边太久没动,被蚊子叮了。   胡乱吹完头发,宋阮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去年没用完的花露水,还剩一半。扭开瓶盖,宋阮慢慢涂抹在手臂,清凉的薄荷味刺鼻,痒意缓解。   台灯柔软的白光打落,绿色的玻璃瓶反射亮光,持久不散的凉薄荷味在鼻尖萦绕,宋阮盯着瓶身,撇撇嘴,这玩意儿是靳越舟去年买的。   一天到晚怎么就躲不开了,宋阮心底垂丧。   今天一整天到底都是什么事儿啊,宋阮内心嚎叫。   几次三番的梦和内心莫名其妙的感触把宋阮绕的团团转,都是靳越舟惹的祸!宋阮一锤定音,给靳越舟定罪。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英语写作课的陈老师艾特全体人,发群消息通知明天不上课,往后延期补。连发三遍,没两秒,群里立刻有人刷屏:   [老师我要上写作课!一天不上浑身不自在!]   [又要一周见不到老师,想念想念甚是想念!]   [老师你别走,俺要上课!]   ……   [陈老师:微笑.jpg记住你们了,下节课抽人即兴就你们几个。]   [陈老师!!!!!]   [老师!哭哭.jpg]   ……   宋阮解锁屏幕,手指滑动,扫了一眼她们和老师插科打诨的聊天记录,心中思索周五唯一的一节课被取消,打算明天回家。   鉴于靳越舟对于发小过分掌控的恶劣行径,宋阮决定这次回家不告诉他。   提前收拾好衣物和电脑,隔天一大早起来,宋阮洗漱完和张伦招呼一声后就背着包离校坐车。   宋阮家地段偏僻,位处榆城不起眼的城中区,远离节节升高的繁华都市。当年榆城各区赶着拆迁潮流顺势发展的当头,房价一步登顶,唯独他家那块被遗忘此于地,变成城市发展版图上落后守旧的最后一块颜料。   他家那块没通地铁,每次回家得倒换两班长班公交。三个小时的车程,每班车都临近终点站。   因为起得太早没胃口加上坐公交容易晕车,宋阮干脆没吃早餐,肚子没一会儿就起了阵阵绞痛,到站换班车时,他在附近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胃里又直翻酸水。   早上八九点的温度不算太高,天空蔚蓝无云,阳光直直照射。宋阮压抑住翻腾的胃,再次灌了口水没吞咽当漱口。   坐上换班车,一路上脑袋又是晕晕沉沉,连手机都懒得从兜里掏出来看,时刻注意公交车上的扩音播报,终于在无数次启动和停车间听见桐林站。   抵达站台,老旧的城中区在烈日下呈衰败颓丧的模样,楼房墙面剥落,墙根荫处苔藓杂草丛生,楼房与楼房之间无数粗细相间的电线从头顶连接。   宋阮撑着一口气下车,轻车熟路穿进街区,碰见三个提着菜篮子结伴去菜场老太太,看见他后拉着不停说话。   这片地方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宋阮是街坊邻居从小看到大的,从小模样乖顺听话,学习成绩又好,一路一蹭蹭蹭直蹦重点,是老头老太眼里的香饽饽。只要看见宋阮就恨不得说几句软和话,念叨他多吃点饭,几天没见又瘦了。   宋阮也不着急回家了,就乖乖低头站着,回了两句后问,“奶奶,我家姜老师没和你们约着买菜?”   林奶奶笑眯眯回他,“姜老师最近早上去公园练剑,练完就去菜场,没和我们几个老太太约!”   “行了行了,不耽误功夫了,姜老师前几天还说想小宋了,你快回家去,她一个人估计在家!”   宋阮笑着应声,很有礼貌说奶奶再见。   林老太见着宋阮离去的清瘦背影,连声感叹,“多好的小孩,真是可惜,从小就没了爹妈。”   王老太闻言摇头,“谁说不是呢,七八岁家里就出事,得亏这孩子上进,不然姜老太命多苦,一个老太太把小孩拉扯大。”   其中的李老太对比自己家孩子更糟心,“人比人气死人,我家那小子砸钱上了个民办,一年学费贵死个人,最近又闹腾要出国,一天一个幺蛾子。”   …… 第06章 他不是傻子   宋阮家就他和奶奶姜德烨两口人。   七岁那年,北方某个县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涝灾害,他爹妈一个消防员一个医生,在前线抗洪救灾的过程里不幸牺牲,队伍途经下庄河,救出一批小孩,突遇大雨急流,躲避不及被冲走。   七岁的宋阮不懂什么是烈士,只记得妈妈临走那天赶回家匆匆收拾衣物,抱着他连亲了好几口,告诉他妈妈出差很快就会回家,随后自己被托付给奶奶照顾。   半个月后,宋阮没等到爸妈,只等来两个顶着白色假花的黑白遗照。   叹气、同情、悲哀出现在所有陌生人的脸上,有人摸着宋阮的脑袋,安慰他爸爸妈妈是烈士,是大英雄。   宋阮眼睛噙满泪水,不知哭了多久,薄薄的眼皮因泪水浸泡一片红肿,不敢回话,怯懦跟在奶奶身后。   葬礼由当地政府操持,无数人事后慰问,奶奶姜德烨从始至终给外人冷静自持的外表。只有宋阮清楚,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一夜白头。   葬礼之后,宋阮没被送去其他亲戚家,姜老太申请延迟退休,作为返聘教师重新回校教书养活宋阮。   宋阮因年幼时做手术耽误一年上学,父母去世后老太太怕他受不了打击,又休学一年。最后拖至八岁才开始正式上小学,也正是他上小学的同年,靳越舟一家搬到宋阮楼下。   楼道窄□□仄,空气弥漫着灰尘老旧的颗粒气息。   宋阮一步跨两台阶直奔三楼,防盗门锁链发出叮咚碰撞,推开大门,老太太早听见动静在客厅站着。   房子面积小,客厅布局是十几年前的样式,暗灰色花纹地砖平铺,三人座的碎花棉布沙发,红木矮茶几,小寸的挂壁电视和冰箱都盖着网格花样的小方布。   家具不多,但是小家的温馨感铺面,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宋阮笑眯眯盯着一脸藏不住喜悦和惊讶的奶奶,“姜老师最近想我没有?”   老太太年近七旬,银丝鬓发梳得整齐,穿着一条灰绿色的改良旗袍裙,眼角的鱼尾纹尽管已有多条,但整个面庞显得端庄秀美,仍可窥见年轻时的影子。   “阮阮,今天没课吗?”老太太上前满眼的喜悦变成疼惜,年迈的手掌从上往下摸他,“怎么又瘦了啊,是不是没认真吃饭?”   宋阮假做不满,两手搭扶在老太太肩上,“每次回来您就说我瘦,哪有那么容易瘦。”   老太太看宋阮小脸发白,嘴唇没血色,皱眉笃定道:“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没吃早饭,一张脸没几两肉。”   宋阮嘿嘿笑了两声算作承认,由着老太太埋怨。   他进房第一件事就是扔下书包躺卧在床,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奶奶经常放阳台上晒,阳光照射后的棉花被有一种暖烘烘的软和感和令人心安的香味。   窝在床上舒了口气摸出手机随意浏览,各个软件来回切换,最后没忍住还是点进微信。   置顶消息框是靳越舟,昨天的烧烤钱对方没接,黄色的转账信息在界面显得孤零零。   宋阮把手机高举,思索昨天的话是不是太重了。更何况两人认识十几年,就算靳越舟对自己稍微有点那么过分的控制欲,也只能怪他自己太懒,爱让别人做决定,懒病犯起来什么也不顾。   对自己做出一番批判后奶奶喊他出来吃面,一碗苏汤细面里窝了一个完整的荷包蛋,面上撒上绿色葱花,香气随着热气氤氲。   宋阮还没坐下就不停夸赞,“香的很香的很!姜老师手艺几天不尝又见长了!”   姜奶奶一向习惯被宋阮的甜话哄惯了,面上假意不在乎,“一口没吃就香香香!以后不许不吃早饭,低血糖和胃病就是不吃早饭引起的,你们年轻人要注意,不要不把自己身体不当一回事!”   宋阮一边吃面一边心不在焉糊弄点头答应,配合老人家习惯性的絮叨。   姜奶奶絮叨时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小舟没跟你一起回来吧,平时他一回来就先上楼看我。”   荷包蛋被筷尖戳破,澄黄的溏心流出,宋阮眨眼,神色照常,“他有课,我没课。”   奶奶没多疑,继续叨叨,“最近小舟他爸妈的小超市生意还不错呢,昨天我去买酱油,小舟妈跟我说了一嘴他爸想揽下工地那片的一个店面,流水还挺好,就是少点资金周转。”   “那现在这个超市呢,不管了?”宋阮抬头,皱眉不解,靳越舟没和他说过。   老太太瞪他,让他继续吃饭,“我哪知道,小舟妈也就顺嘴一说,别人家事我还探头打听,你个小孩子家家的。”   老太太平时慈眉善目,一旦训起人时,特级教师的威严扑面袭来,训完后叮嘱他,“你别什么都好奇,傻不愣登好奇问小舟,靳成明那家伙前些年确实混账,现在四五十回过味来估计想攒点钱给小舟娶媳妇买房。”   宋阮听得极为怪异,一双水润眸子惊愕,“娶媳妇?他想娶媳妇?!”   算了吧,按照剧情,靳越舟的官方cp对象是个男的。他没敢说出声,默默吐槽。   奶奶见他这么惊讶,轻笑调侃,“娶媳妇有什么稀奇的,还当小时候呢,两个人一起上下学、考学校、跟在你屁股后转,小舟是有大出息的。”   感叹后见宋阮突然沉默不语,突然思及自己早逝的儿子儿媳,可怜父母心,早年再混账的靳成明老了都想着帮孩子置办东西,叹了口气,没再提。   洗完碗宋阮回到房间坐桌前,想着打开电脑整理资料,鼠标滑轮翻滚,占据屏幕的文字完全不入大脑。   整栋楼的格局一样,他的房间下面是靳越舟的房间。   宋阮默默回忆起他和靳越舟的第一次见面。   老房子隔音效果差,自从楼下搬来人家,宋阮和姜老太太不止一次听见底下混着碗碎摔桌的暴躁打骂声,粗犷的男声不干不净地骂人,但奇怪的是除了男声,从没小孩哭闹的尖叫。   姜奶奶带着个孩子,头两回紧张,害怕新搬来的是什么危险人员,和来往邻居打听清楚后知道楼底下是进城务工来的一家子。   男的没本事也没素质,酗酒,喝醉了喜欢发脾气,妻子也是农村人比较老实,平时出门都低头走路不敢抬眼和周围人对视。   提到孩子,对方摇头,一脸笃定地压低声线告诉姜奶奶,“我见他妈带出来过几回,跟他妈妈一样,低头不看人也不吭声,眼神直的,八成啊,是个傻子!”   宋阮年纪小,但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因为他隔壁班就有傻子,流口水,喜欢嚷嚷叫,也听不懂课。   做广播操时,那个傻子总是站不好,喜欢左右乱晃,隔壁班老师好几次因为他不听话发火。有一回,同桌神秘兮兮地告诉宋阮隔壁傻子又开始吃书的趣事。   因为对傻子有足够的参照对比,宋阮想指出大人的错误,楼下的小男孩不是傻子。   他好几回放学回家,穿过楼道时,男孩就站自家门口,对着墙。宋阮知道他在罚站,因为自己做错事时,奶奶就会罚他站墙角,直至知道哪里错了为止。   男孩身形比他羸弱瘦小,年纪看起来也比他小,衣物破旧,黑色短袖都洗的泛白宽长。   宋阮上楼时总会放慢速度,探头想看清男孩的侧脸,虽然脏脏的,可是嘴边没有流口水,也没流鼻涕。而且他的背影小小的,但是脊背笔直,比自己罚站时都直!也没有左右乱晃,秉着多次论证的原理,宋阮偷看了好几回,终于确定结论,楼下的小孩不是傻子!   他像是发现秘密一般告诉奶奶自己的发现,奶奶却拍他屁股,很严厉地告诫他不许去接近楼下那户人家。   宋阮很丧气,没有得到夸奖,还被打屁股,他已经八岁了,居然还被打屁股!   即使已经得出结论,可是因为习惯,只要上下楼时看见小男孩罚站,他就习惯性伸脑袋偷看,突然有一次,男孩偏头,两个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宋阮被男孩给吓一跳,脚尖落在下一步楼梯阶,葡萄似的大眼睛圆瞪,脖子僵住。   好在男孩只是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漠然转头。   旁边门房内传出男人们高谈阔论的叫喊,一听就是醉醺醺的状态。   宋阮白扑扑的小脸因偷看被抓染上羞臊的红意,加快脚步上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老人家喜欢拉扯家常谈论八卦,宋阮奶奶为人和善不爱计较事儿,在楼底下开便利店的林奶奶尤其喜欢跟她聊闲话。宋阮很多次在便利店那处听说整片街区各家新鲜事。   老太太牵着宋阮上楼,照常和楼下人打招呼,林奶奶拉住她挤眉弄眼又摇头,眼神止不住地往上面瞟,“昨天楼上202没关门,我儿媳妇路过看得一清二楚,小孩命苦,他爹从工地回来又喝懵了发酒疯,让小孩跪桌边,大人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往脸上抽,小孩也不吭声,唉,我听着就想掉眼泪……”   老人家心善,说完林奶奶抹了抹眼角两滴泪。   姜奶奶听着不忍心,手上力道不由加重,捏着宋阮手疼,“他妈呢,就看着自己孩子被打?”   林奶奶冷哼,脸色变得极快,摆手翻个白眼,“呵,他妈在工地做饭打点杂工,要不是这孩子跟他妈一个性子,我都怀疑他们夫妻俩是人贩子偷来的孩子,唉,难说啊,说了咱们也管不了。”   还想再说什么,瞥见宋阮抬头竖着耳朵一本正经认真偷听,截断话题,“下次再谈,你家小萝卜头听多了不好。”   谈完再上楼,姜奶奶停留在二楼转角多驻足了两秒,202房门仍然紧闭。   那晚宋阮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白天林奶奶的描述,男孩跪在地上被抽巴掌,那双冰冷失去温度的黑色眸子再次重现宋阮脑海。   一颗心脏忽然像被揪着,酸凉酸凉的。小宋阮把头埋进被窝,睁眼又闭眼,好久才睡着。 第07章 荔枝口味   午饭后,宋阮包揽碗筷清洗,老太太回房间午休,他自己在书桌前呆坐了快一个小时。   ppt、小文章的开头没一点头绪,小组群颜希和陈芳发过来的论文和资料。   宋阮打开知网一搜,关键词第一篇原封不动被发过来,连第二篇她们都懒得复制,文章用的机翻,他随便扫一眼,语序都是错乱。   内容不全面,加上敷衍的复制粘贴,这还是宋阮催了三遍才得到的东西。   老师乔安临时发通知,此次小组作业成绩占比期末重,学院领导到时候会例行听课。通知全班作业收集时间提前,周末前务必在学习后台软件里提交,以防临上课做准备时间不充裕。   宋阮胳膊半靠桌沿,手指烦躁地滑动手机页面,下唇被咬出一圈浅浅的齿印,指尖在键盘来来回回删减增添,最后打出一句话,[资料有点不够,你们今天尽量再下功夫找找,后天就得传文件,两份作业我担心明天一天做不完。]   食指长按头像,艾特颜希和陈芳。   手机半晌没动静,半个小时后才有人回。   [颜希:?]   [陈芳:可是我今天社团团建,已经出校了,身边没电脑,我晚上回学校再发应该来得及哈!]   [颜希:我也有点事儿,没事的,截止时间是中午,还有一上午呢,整整一天加一上午,来得及来得及!]   多加一上午的宽裕时间,宋阮被她们轻松的语气差点以为有一年。   [陈芳:咱们就别太卷了吧,差不多就行,及格万岁嘛!]   [颜希:加一,宋阮你要求别太高了,一天时间我们也整不出朵花来,差不多就行了。]   ……   一条条的摆烂发言闪过,她们压根没想过争奖学金,宋阮也不好意思声明自己想成绩好点方便拿奖。   但一条条消息轮流跳出,宋阮心里稍稍失落,点页面右上角,打开群消息免打扰。   先是把现有琐碎的资料重新理好,宋阮打开镜盒,一副透明框的近视眼镜,戴上后添了几分呆气,随后认真看电脑。   他的度数不高,但有防蓝光的作用。   宋阮的注意力集中能力差,高中毕业后更差。一个小时不动坐电脑前动鼠标,又是大中午,精神很快消弱。   睡意袭涌,眼镜也懒得摘,掀开被子整个人直直躺在床上,刚模模糊糊决定好休息一个小时再看电脑后沉沉入睡。   午睡时大脑皮层未进入深层睡眠,仍留有外界察觉意识,宋阮迷迷糊糊听见房间轻轻打开,没一会儿又关上。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是防盗门“砰”得一声关上。   身体因声响轻微震颤,翻了个身,宋阮意识醒了一秒,奶奶出门打牌了,搁在枕头上的脑袋歪斜,宋阮重新陷入睡眠。   本来计划只睡一个小时,闹钟响了两秒被关,等他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五点。这个点阳光开始弱,老头老太太开始出门转悠,搬个矮木凳坐楼底荫处拉家常择菜,细碎的交谈声从窗边传进。   宋阮处于两眼发晕的状态,睡太久牙根发酸,肩颈处发麻,掌心撑床起身,还没完全清醒,一阵哐啷的开关门的声。   估摸着奶奶回来了,宋阮拖着脚步迈出房门,揉眼慢吞吞喊人,声音带点没睡醒的鼻音,“姜老师你怎么这么晚回——”   他抬头刚看清人,嘴边话音突然截落,老太太边上站着个高峻挺拔的少年——靳越舟。   靳越舟穿着黑色短袖,臂膀显得结实挺阔,手里帮老太太提着菜篮子,眉眼的戾气此刻在老太太边上也敛去一大半。   宋阮僵在客厅中心,黑发凌乱,眼皮因用力揉皱薄红一片,双眼皮褶皱变深,圆眼微微瞪大,眼镜还没摘,多了几分呆怔。   奶奶瞧他一脸刚睡醒的呆相,笑着对靳越舟说,“阮阮刚醒,你看我是不是猜对了,我家这条大懒虫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醒的。”   不用猜就知道这两人刚碰上就拿自己打趣,宋阮梗着脖子申辩,“姜老师我没睡一下午,你别污蔑我。”   眼神迅速扫了一眼靳越舟,不情不愿小声鼓囊,“你怎么来了……”   靳越舟提着菜越过宋阮进厨房,眼神清淡掠过他像是没在意。   奶奶听后没好气拍他,“没礼貌的小气包,说两句还不开心。小舟今天晚上下厨做清蒸桂鱼,再敢说两句你一口没得吃!”   宋阮没说话,偏头朝小厨房的身影瞥了眼,一副没睡醒的懵样,跟在老太太身后。   奶奶几十年老教师的经验,一下子就猜透他的不对劲。宋阮一向藏不住心事,心情全摆在脸上,从见到靳越舟起,整个人就蔫了吧唧的。   她放下浇花的念头,心思一转,朝宋指挥道:“傻站我边上做什么,快去厨房帮小舟忙,一点事不懂,我下楼转悠两圈。”   老太太说完不顾宋阮满脸抗拒,从茶几上抓了把旧蒲扇,背着手慢悠悠出门了。   昨天两人还大吵一架,明晃晃的转账犹如一条分界线杵在中心,厨房传出哗哗水声。   宋阮磨磨蹭蹭挪步至门口,视线落在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水龙头被拧紧,水声消失,靳越舟仍旧背对他,脊背后肌肉起伏明显。   他没说话,宋阮难得无措垂头,软玉般的手指互相绞绕,小声喊他,“靳越舟——”   “有课。”靳越舟转身看他,五官深邃英俊,眸子颜色一片墨黑。   宋阮一时间哑声,长睫轻颤,怔然开口,“你逃课?”   “宋阮。”靳越舟一字一字顿声叫他。   宋阮仍旧垂头,下巴尖快贴近锁骨处,“对不起。”   其实在靳越舟出现的那一刻,抱歉的情绪溢满胸腔,再听见他亲口说自己逃课,歉意和难受达到顶峰。   宋阮没耐心,是一个做任何事都容易放弃的人,既然梦里的事都还未发生,没必要提前惶城惶恐。   伤心的情绪笼罩头顶,靳越舟本还想问,对方已经结结实实难受朝他道歉。   像一只养的极好的家猫故意跳上桌,打翻水杯,把家里折腾乱后还示威,等人真生气,又蔫巴巴示弱道歉。   算了,不问了,也不是一次两次。气郁消散,靳越舟叹了口气,对宋阮说,“去冰箱拿点朝天椒。”   家猫宋阮蔫巴巴点头,像从前无数次做错事一样,不存在的尾巴耷拉。   靳越舟提醒,“六个,不许拿多。”   “好——”宋阮闷闷打开冰箱,在冷冻层找到朝天椒,认真算出六个,刚想关上,无意瞥见一小袋包装五颜六色的东西。   靳越舟把蔬菜洗好,清蒸桂鱼费工夫,他准备先做道青椒炒肉,估计刚端上桌就得被某只馋猫偷吃。   想法刚落,宋阮走过来,手指捏着一个白色伞状的小冰棒递给他,眸子亮晶晶的,眼尾软软下垂。   靳越舟眉头刚想皱起,宋阮立刻抬眼不高兴瞪他,“给你吃呢!吃饭前我不会吃冰棒,你少学点姜老师,一个两个都爱管我!”   宋阮说得再好听,靳越舟也不信,面前人吃起东西来没数,甜的、辣的、冰的,只要是一类刺激味蕾的东西吃起来就没个度。   “吃不吃!”宋阮不高兴继续瞪眼,直到冰棒被对方接过,唇角才重新起了点弧度。   冰凉的口感和加工厂劣质的荔枝口味在口腔中迸发,靳越舟嚼着冰块,尝不出一点滋味。   宋阮爱吃的,他尝不出一丁点好吃,但只要是宋阮给的,他照单全部接受。   宋阮笑眯眯看靳越舟吃完扔木棒,两人的隔阂倏尔消散。一旦两人吵架,这款在小学门口销量永远爆火的七个小矮人冰棒,像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   即使对方怎么闹,靳越舟总是会因为各种理由先替对方开解,再顺应台阶走下,无数次表面某一方的低头到和解过程。   像当初在炎炎烈日下,六岁的他第一次囫囵吞下荔枝味的小冰棍,除了片刻的冰凉、热意消减,靳越舟没觉着好吃。   那是个很寻常的周末,宋阮没上学,奶奶接任教高三,周末临时帮忙监考,只留他一个人乖乖在家。   楼下日常传来中年男人熟悉的叫骂声,只是这次叫骂余音很长,传出了楼道。   宋阮的作业早就写完了,电视机里放着他最喜欢的西游记,孙大圣第三次识出白骨精,金箍棒一棒呵下,人形化成白骨。   可他现在分不出半分心思为孙大圣气愤,从楼下动静响起时便将电视机声音调小。   宋阮在楼上注意很久,循着声音趴到窗口,暴躁的中年男人喝得满脸酡红,一手扯着男孩往太阳底下站,骂骂咧咧半天挥手指男孩,后面径自上楼。   夏天虽然已过,但是榆城九月的日头仍然烫人,悬挂在透蓝天空的火球得把人烤化。   宋阮耐心趴了五分钟,哒哒哒跑进卧室,翻出床头的粉猪猪存钱罐。   取下肚子上的黑色小圆的塞子,叮叮当当掉落出一毛毛的硬币,最大的只有五毛。他存不住钱,一块钱的硬币早早被宋阮偷摸用去买两毛一片的辣条和酸条甘等小零食。   认认真真合算出一块钱,他拿好钥匙跑下楼去林奶奶的便利店买了最喜欢吃的冰棍,不仅自己能吃,还能分给别人。   宋阮靠近男孩时,他一直没看自己。   小孩大方递出白色的小冰棍,坦然的善意在烈日底下传递。男孩终于抬头,小脸瘦弱黢黑,呈不健康的模样。   八岁的宋阮在烈日里呆不住,小脑袋不一会儿浸满汗水,可爱的鼻尖滴落汗珠,他低头,很小声地问男孩,“好吃吗?我觉得荔枝口味是里面最好吃的!”   说着,他又从包装袋里翻找,捏出一根粉色的冰棒,“草莓味也好吃!你尝尝!”   也许是太热,也许是宋阮的坦诚热情,脚底因长时间站立麻意上窜,靳越舟盯着飘凉气的粉色冰棍没忍住吞咽口水,接过后吃完,面对那双溢满亮光的眸子,他错开视线,“荔枝味的好吃。”   得到肯定,宋阮脸上笑容更开心,“我叫宋阮。”   小时候的宋阮很可爱,五官还没张开,脸颊肉乎乎,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极了晨曦时还未绽放小玫瑰,鲜嫩粉红的花瓣沁着露水,柔美又芳香。   冰棍工业糖精带来的丝丝甜意远不如宋阮的笑容与善意。   靳越舟没有任何玩具,他只在高昂精致的橱窗口货架上匆匆瞥过几眼同龄人拥有的东西。直至于此,他也从未奢望。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都觉得宋阮是应该摆在橱窗里售卖的精致水晶娃娃,漂亮又珍稀。   “我叫靳越舟。”太久没说过话的嗓音艰涩,靳越舟慢慢开口。   宋阮是精致的水晶娃娃,没读过一天书的靳越舟往后增加了描述,是个容易受伤和破碎,需要小心呵护的。 第08章 不想理你   青椒炒肉容易做,靳越舟用菜刀的动作娴熟,青椒被和肉均匀切丁,开小火热锅放油。   猪肉放进锅里差不多一分钟后倒入朝天椒和青椒,酱油和盐等一系列辅料一并加入,喷香的辣味顺着食物的翻炒迸发。   一道家常菜被靳越舟炒得色泽鲜亮。宋阮早早闻着香味扒厨房门口,等菜上桌迫不及待夹了一块肉和青椒入口,瘦肉厚实细腻,混着尖椒的麻。   宋阮在餐厅尝了口菜后放筷,探头瞅了眼厨房的背影,轻舔唇,弯腰身打开冰箱。   冰箱使用年岁太久,刚打开就发出嘎吱动静。冷冻层功效很差,上下层都结了不均匀的厚重冰霜。   他扒拉出一盒冻冰块模具,手指往冰盖一按,圆球状冰块脱落至盒中。   冰块儿化了是水,不是冰棒零嘴。宋阮脑子迅速偷换概念,早把几分钟前的保证抛掷脑后,偷偷摸摸塞了两块放嘴里,牙龈一瞬间冰得发凉。   靳越舟在厨房准备把鳜鱼有料清蒸,配菜是鸡胸肉、笋、香菇、火腿。   鳜鱼早被摊贩老板处理好,鱼身脖颈处有刀切放了血的痕迹,如果鱼血不放,整条鱼的肉发灰,会又腥又灰。鱼腹横着切一刀,已经打好鱼鳞。   因为时间稍长,鱼身出现黏液的状态。   靳越舟手握菜刀,“砰”的一声利索剁了鱼鳍,具有年岁的砧板留下刀痕。   鳜鱼背部肉厚,用刀再从背部开一道,贴着骨剌到骨缝,倒了点味精里外搓一下入味。   宋阮嘴里的冰块三两下功夫被嚼碎,发出薄脆的轻响,口腔冰冰爽爽。   随后溜达进厨房,站后头看了一会儿便没了耐性,站不住开始胡乱指令,“加盐加盐,你每次都不加盐!我光吃肉吃不出味儿!”   靳越舟清楚宋阮站不住几分钟,没理他,做菜的动作一贯沉稳,少年人精肉紧实的肌肉和臂膀随动作起伏。   清蒸鱼不能加盐,适当加一点胡椒粉稍微腌制。鸡胸肉切丝用搁点黄酒腌制下味,再切几段葱姜蒜放鱼背上。   准备好一切,靳越舟从柜橱翻出蒸锅,上气蒸鱼十分钟即可。   宋阮贴的太近,嘴里残余的凉气从吐息间散出。   靳越舟偏身,墨色的眸子凝住,指尖残有水渍的大手钳住他的下巴,语气是不容置疑,“又躲着吃东西。”先前他听见开冰箱的声响就猜中了两三分。   脸颊软肉凹陷,宋阮嘴巴被迫撅起,含糊不清连声骂他,“哎呀,就两块冰!靳越舟你是不是上辈子侦察犬投胎吗?!撒手!!”   面前人不满嘟囔,靳越舟松下手,眸间神色变换一番恢平常,语气平淡,“待会儿我会和奶奶说把模具扔了。”   “不许!我不准你说!”宋阮闻言急眼,眉心不悦蹙起。   “不准个屁!”   姜老师教了几十年的学生,对成绩好性格又沉稳的靳越舟从小格外疼惜,靳越舟的分量在姜老师心里胜过亲孙子宋阮千百倍,他要说什么,姜老太太指定听。   靳越舟仍然不为所动,看也不看宋阮准备蒸鱼。   平时只要宋阮吃东西适度,靳越舟不会多插手,去年夏天吃冰一次性吃多了,牙龈一夜之间敏感,连刷牙都得小心翼翼,使点劲儿牙神经牵着阵阵疼。   宋阮着急,不自觉拽他衣摆,“靳越舟你听见没!我牙疼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你别总翻旧账!”   蒸鱼的同时,靳越舟迅速洗好锅蒸鱼豉油熬鱼汁。两边同时进行得当,他将切好的笋丝鲜菇丝放好进全部放鱼上,之后先呲油后浇汁,浇汁不往鱼肉上浇,用鱼肉蘸着吃。   靳越舟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鱼上,锋利的下颌冷硬,全程没说话。   宋阮破罐子破摔似的,“扔吧!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扔了我还买!你应该姓宋,不对!你应该姓姜!!都使劲儿欺负我!!”扔下最后一句话气势汹汹转身回房间。   房间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关门的力道灌满了生气情绪。老房子结构差,连带着厨房顶都跟着有余颤。   蒸锅随着火力不断升温,玻璃盖面热雾蒸腾,发出呜呜的闷响。   大火两三分钟,靳越舟调至小火,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漠然的眼神微暗。离开厨房,穿过窄小的过道,停驻在深棕色的老旧房门前。   宋阮正躺床上,蓬松的薄被盖住脑袋,心里先是愤愤不平。   这不准那不准,就姓靳的心眼小!!没几分钟他开始反思,骂自己不争气,二十多了像被靳越舟管儿子似的看着,凭什么不能吃冰!他顾及十几年的感情示弱,靳越舟倒好,管自己还管上瘾了!   再搭理靳越舟自己是狗!!   宋阮在心里下定最后宣言,房门发出规律的敲门声。   被子继续蒙头,宋阮清楚是谁,憋着气当作没听见。下一秒,“咔嚓”一声,房门打开。   靳越舟个子很高,站在卧室里更显得空间逼仄。   宋阮柔软的黑发凌乱,像没见着门口的人,弯身躺回床。因为左右耳都带着黑色的精密仪器,只有一半的脑袋抵在枕头上,掏出手机胡乱点开软件上下乱划。   靳越舟眉骨冷硬,此刻稍稍无奈,“谁欺负你了,我是让你少吃。”   声音低低的,磁性的尾音略略拖长。   宋阮垂头,长睫遮挡住眼眸,屏幕上的指尖上划,旋即点进斗地主。   欢快的背景音打破沉寂。   “宋阮。”靳越舟一字一字喊他名字。   宋阮被他唤着指尖抑不可止抖动,错点抢地主。   没看牌,随手出了张最小的3,闷闷出声,“不想理你,冰箱的东西你要扔就扔,反正也是你买的。”   靳越舟对自己的决定没一点后悔,只庆幸自己去年没买制冰机,一个破模具冻的两三块破冰块宋阮都能闹上十几回,跨步走进床边,他坐床沿,冷静道:“周末去医院挂号检查。”   宋阮眼皮轻抬,瞥了一眼后不在意翻身背对他,“检查你的脑子有多少水?”   “嗜冰可能是缺锌性贫血。”靳越舟对宋阮的生活习惯了然于心,平时爱喝奶茶果茶,拿到的第一反应便是拆开杯盖咬面上的冰块。   他之前就想着带宋阮去医院查一查,最近事情太多被搁置脑后,现在正好借着机会又想了起来。   “啪”的一声手机拍在床铺上,宋阮一骨碌起身,忽略手机倒计时出牌的提示音,“不是,靳越舟你怎么老觉着我有病呢!我被苍蝇踹一脚你是不是都恨不得我去医院看病!!我哪天真躺icu眼睛睁不开、呼吸扯不上劲你才乐意啊!”   两人平视,话音刚落,靳越舟深黑的瞳孔就像一张铺开的网,脸上平静闪过一丝宋阮觉得不妙的气息,果然下一秒,“说什么狗屁!一张嘴整天没一点把门!”   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让宋阮立刻怂了心,靳越舟向来听不得什么不好的话,尤其听不得拿自己身体健康开玩笑的话。   一时情急话没过脑子说出口,宋阮看清靳越舟眸子里强抑的怒火,瞬间软下眉眼,皮肤跟瓷白似的发亮,声音不自信,尾音渐弱,“我胡说八道的……”   “胡说八道自己咒自己!”   靳越舟现在的语气和黑脸跟吃了枪子没两样。   宋阮唇角下弯,蛮不讲理拉回气势,“你别给我扯话题!靳越舟你进来是给我道歉的!!”   “道个屁,明天去医院检查。”   毋庸置疑的命令和指令。   三两下功夫,宋阮被对方死死拿捏住,“不去!我没病!靳越舟你这人怎么这么听不懂好赖话!”   听不懂好赖话的评价靳越舟想原句奉还用在宋阮身上。   见他仍然一副拒绝配合,浑然一身不愿意上医院的孩子气。   靳越舟倒不是拿他没辙,人工耳蜗每年需要上医院进行调机,过段时间就是宋阮调机的日子,正好挂号检查。   宋阮不清楚靳越舟沉默的空隙是在谋划上医院,还以为自己发脾气对方总算认真听进脑子。   手机被遗忘在床上,玩家太久没操作自动变成管理模式。   宋阮让他一个人沉默呆着,摸回手机继续牌局,整个人背靠枕头歪斜在床头,一副烂牌早被机器人打得七零八碎,索性还剩个炸弹在手里。   对方有来有回互相打配合,农民即将打翻地主,宋阮不想让对方走得轻松,犹豫半天想打出炸弹拦截,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手机从宋阮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靳越舟看不惯宋阮歪着身体玩手机,索性上手,没两轮,“要不起”的音效轮番出现,最后惜败两字出现屏幕。   “我本来要赢了!”宋阮夺回手机,罔顾事实出声质问,声音大一点也不心虚。   靳越舟淡淡瞥了他一眼,把他的心思猜得透透的,“一堆散牌还想出炸,出了只能让你明天领那破救济豆。”   宋阮红了脸,也没继续玩手机的心思,撇过脸又开始新一轮的不理人。   客厅传来开门声,老太太回家了,紧接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小舟啊,你们在房间吗?”   靳越舟应了一声,起身站床边,高大的阴影覆盖住宋阮,隐隐的气势逼人,“起床吃饭。”   声音颇冷,但含着一丝无奈。   宋阮半分钟没吭声,奶奶在外面唤人,他好一会儿才从被子中露出一只眼睛瞅靳越舟,委屈巴巴抗议,“不去医院。”   他实在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从门口到门诊办公室,所有人穿着白大褂。   宋阮没理由的讨厌医院的装潢到工作人员,每次去医院都是心慌的厉害,加上之前的梦,抵触的心理加剧。   靳越舟知晓他的心思,这次没出声反对,嗓音平静答应,“好。” 第09章 找对象   姜奶奶关了火,帮着把鱼从蒸笼端出,靳越舟熟练端锅,将熬好的鱼汁慢慢浇在鱼肉边上,顿时香气四溢。   宋阮旁观,一脸认真做出不适宜的指点,“应该把汁倒在鱼上才更好吃。”   姜奶奶笑了声,拐着弯点他打趣,“我们家阮阮是做菜一窍不通,指点人的功夫年年都有长进。”   靳越舟抿唇轻笑,默认姜奶奶的说法。   桂鱼脂肪少,刺少,清蒸更适口。三人上桌,姜奶奶刚尝了一口便开始夸靳越舟手艺越来越好,清蒸桂鱼还是她教靳越舟的,才学做两三次,手艺已经远远超过自己。   靳越舟推辞是姜老师教的好,顺势多夹了几块放姜奶奶碗里,“好吃奶奶多吃点。”   几句话把老教师哄得笑眯眯。   两人当着宋阮的面演了一场祖孙慈孝的情景剧,他以前就发现靳越舟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私底下在自己面前跟个土霸王似的,这不让那不让,在姜老师面前,一副优等生的假面孔。   心里虽然腹诽,宋阮默默又夹了一块嫩白鱼肉,刚入口,鱼汁味道浓郁,鱼肉的肉质更显绵滑鲜嫩。   许是白天谈论过靳越舟父母,加上姜奶奶打心眼关心靳越舟,以长辈的身份劝说,“小舟,大三都快结束了,不打算找个女朋友?校园恋爱结果不一定好,过程还是蛮愉快的嘛。”   靳越舟吃饭的动作停了一秒,面不改色回答,“课业太忙了,没什么时间。”   “他们院里女生也少啊。”宋阮适时开口,心里悠哉游哉补充,靳越舟不谈女朋友,过段时间说不定蹦出个男朋友。   姜老师不以为然,“院里女生少,阮阮外语院女生多的嘛,阮阮,你院里就没人追小舟?”   饭桌上两人同时盯向自己,宋阮回避靳越舟沉静幽深的视线,咽下饭,违心含糊回答,“多是多,但是谈恋爱也得有时间陪别人啊,学建筑的天天画图跑外面,别人一看这情况早溜了。”   姜老师听完宋阮解释,哼了一声,“你没谈过倒是一清二楚摸出门道。我看小舟的时间全放照顾你身上了,弄得没功夫管自己事。”   靳越舟不反驳,继续吃饭。   宋阮睁大眼,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食物在嘴里瞬间不香了,饭也吃不下去,“您这老金牌教师,得的哪门子结论,我……我怎么耽误他找对象!”   结巴好一会,姜老师的确在阐明事实,有几分道理,毕竟靳越舟组里几个相处的好的同学至今都还以为宋阮是他亲弟。   宋阮昧不了良心反驳,只好眼神忧愁投向靳越舟,脚尖在桌下踢了一脚某人的腿当报复,“听见没,姜老师让你少管我,以后找不到对象别赖我。”   姜老师放下筷子,指关节轻敲他脑袋,“好不讲道理的小气包,小舟关心你还不好,说你两句还闹脾气不高兴。按理说你比小舟年纪大,小时候还有点哥哥样子,怎么越大越幼稚。”   幼稚的宋阮直到离了饭桌,洗碗也板着脸。等老太太出门,他放下手里的碗,洗了块抹布在灶台处磨洋工,留靳越舟一人在水槽边继续。   宋阮有一搭没一搭擦料理台,没话找话开口,“你晚上回家住?”   “嗯。”靳越舟简单回个音节。   也是,大晚上不回家住还能去哪,宋阮心里有话问不出口,时不时抬眼瞄他。   水槽哗啦啦放水,因为体质原因,水声落在宋阮耳里并不纯粹,夹杂着叮叮叮的金属声。   靳越舟关了水,用干布擦拭碗筷的水渍,早注意到偷摸投递的视线,“想问什么问。”   “姜老师不让我问,我不问。”这时候宋阮又闭嘴藏着掖着不说。   靳越舟愣了下,喉结滚了滚,放下手上东西,跨步走近宋阮跟前,压着哑火继续问,“到底什么事?”没过半秒,说出徘徊心中久久不下的疑问,“宋阮,你这几天总有事瞒着我。”   面前人突然靠的太近,覆满线条肌肉感的手臂突然撑在自己身后,宋阮下意识后退,脊骨紧贴冷硬的料理台石沿,“哎呀,你别又给我扣帽子!”   最近的躲避远离是真,可要把梦原原本本交代,依照靳越舟得脾气,自己估计得被怀疑精神出现毛病,姜老师指定得和他一起把自己打包送进医院治疗。   俊美冷厉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宋阮湿着手慌乱推人,推也推不动,掌心覆在坚实的胸膛,着了一般瞬间滚烫。   宋阮闭眼一股脑解释,“就姜老师从你妈那听说靳叔想在工地揽个店面给你攒钱买房娶媳妇!”一连串的回答迅速吐出,连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加。   四目相对,靳越舟听完解释神色倏忽恢复,古井无波澜,“哦。”   反应平静得很,但也算正常,他对父母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靳成明近几年转变性子不闹腾不作妖,即使靳越舟什么也不说,宋阮也隐约清楚他的想法,那就是不怎么在乎,没想法。   两人距离太近,厨房的白灯常年沾染油烟,光线昏暗,宋阮无措大于茫然,抬眼皮不自觉问,“你语气怎么这么平淡,不想娶媳妇啊。”   靳越舟下颌微抬,薄唇轻启,反问他,“你想?”   墨色沉沉,平静又漠然,宋阮捕捉不住对方的一闪而过的情绪,坦然无所谓道:“我没房子,没条件。”   靳越舟没放过宋阮,顺着回答步步紧逼,“有条件你就想娶了?”   “……”   宋阮奇怪看他,清灵通透的双眼不可置信一眨再眨,“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多了个爱钻牛角尖的毛病?!”   紧贴在腰侧的手臂撤回,对方身体透过的薄薄热度消散,靳越舟拉开距离,走回橱柜,拿起干布继续擦碗,“我也是现在才发现你想娶老婆。”   楼下草木茂盛,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老树枝繁叶茂,支起一片极佳的乘凉地,居民饭后闲暇散步,交谈声传进屋内。   宋阮摁下洗手液,搓出细白的泡沫,水流冲走滑腻难受的油渍,“这有什么不能想的,成家立业不是挺正常,姜老师是顾及我身体才从不念叨。我又不傻,要是我耳朵没事,她估计比谁都乐意撺掇我谈恋爱……”   靳越舟偏眸,视线落在宋阮的耳朵以及他低头时露出的一截瓷白脖颈,克制两秒移开,“你不是傻。”   宋阮关了水,亮晶晶的眸子看他。   “你蠢。”靳越舟从唇缝里吐出两个字。   “靳越舟!”他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头顶冒火,直接把湿漉漉的手往靳越舟衣摆胡乱擦一通。   “没事了,你回家吧,慢走不送!”宋阮最后把靳越舟推出家门,果断毫不留情关门。   回了房,黑屏的电脑孤零零放书桌上,回家折腾了半天,资料还没查完。   简单冲个澡,宋阮又戴上眼镜,点开台灯继续整理文献资料,姜老师在睡前交代他一句早点睡别太累。   宋阮嘴上乖乖答应,转头整理好资料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小文章顺利开头写完,网上找的ppt模板内容不是死板僵硬就是不符合宋阮要求。之后他从乱七八糟的回收站文件里找到靳越舟之前替他写的ppt,还好没到过期时间。   ppt照着模板有模有样做到一半,瞌睡实在止不住,脑子随着深夜一团浆糊,越思考越困,鼠标不止一次停顿错点。   宋阮摘了眼镜,揉了揉眼,冷白的眼尾染上困倦的红意。好在进度已经完成一大半,隔天稍微花点时间便能结束。   睡意四面八方来,宋阮摘下助听器和外体机,小心放在桌面,卷起被子倒头就睡。   白天老太太从公园练完剑回家,进房间叫人起床吃早饭,两回进出,任凭她怎么拍宋阮脸蛋,床上人都睡得极其沉,咂嘴嘟囔翻身,就没一丝醒来的迹象,她便了然,轻轻关门前念叨了几句,“一点也不听话。”   姜老太太想着给宋阮补一补,又出门去了趟集市买猪骨头炖汤,回小区时路过街边的中型超市,一辆灰色的大货车稳当停在门口,中年司机和青年正好从车厢里搬货出来。   青年放下货,利落跳下车厢喊人,“奶奶!”   姜老太太被叫住,回身见到眼前人眉眼展开,笑容亲切,“小舟啊,在帮超市搬货?好孩子真棒!”   早上刚见面姜老师就是一通夸奖,靳越舟内敛低头笑。   在超市内记账的女人听见交谈声出来,身上衣服简单整洁,嘴唇微龅,一小把黑发梳在脑后,齐密的黑发里夹杂着些许白发,生活的经历让面容看上去比同龄人大很多,她站在靳越舟边上,腼腆打招呼,“姜老师。”   “我就路过和小舟说几句话,淑芳你别耽误功夫,忙去吧。”老太太摆手催促陈淑芳进去,她没听,只说一时半会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超市从开起就生意不错,从前看见街坊邻居恨不得低头贴墙根走的陈淑芳近几年都转了性子,愈发开朗,也爱和人搭话。   姜老师照例对着陈淑芳夸小孩,“小舟一年比一年懂事。”   陈淑芳拘谨地笑了笑,声音很小,“他从小就懂事,不要我和他爸费心思。”   姜老师不愿当着靳越舟面前提什么从小,用自家孩子揭过话题,“小舟一早上就帮家里干活,我家那条大懒虫昨天半夜才睡,现在估计还在睡。”   靳越舟神色微动,插话问道:“阮阮半夜才睡?”   “是的呀!小孩越大越不听话,小舟你有空替我骂骂他,一点话不听我的。”姜老师抱怨完再和陈淑芳客套几句便离开。 第10章 初三   姜奶奶走后,靳越舟恢复冷漠的神色,手扶住车厢门侧,打算上去搬货。   陈淑芳仍站在原地,双手揉搓两下,试探性开口,“你爸今天晚上回来,你们爷俩最近难得碰上,炒两个菜,晚上多聊聊,你爸还挺想你的。”说话时眼角细密的细纹因唇角牵扯的动作皱起。   靳越舟面色不改,顿了半秒,简单“嗯”了一声。   跳上车厢,轻松抬起两箱货物,侧身经过陈淑芳进超市,背影沉稳高大,早已褪去年幼的青涩和软弱。   陈淑芳只看了一眼,垂下眸,抬手将不存在的发丝捋在耳后。   靳越舟对夫妻俩的态度始终平淡,上大学后没朝家里伸手要过一分钱,靳成明几次和曾经的工友喝酒,在酒桌上得意吹嘘自己基因好,儿子读书不用愁。工友适时捧场夸耀。   陈淑芳当时在厨房弄凉拌菜,手上木筷不断搅拌盘子里的黄瓜和油辣佐料,醉酒的靳成明完完全全忘了,靳越舟当年中考都是跪着求他来的机会。   生鲜超市每天需要对进出货的单子,前些年店面刚开陈淑芳连货物单的字都认不全,现在已经能熟练记账。   现在时间段人流量不大,收银员陈九结账扫单。   陈九刚招进来一个月,因为镇上初中师资差加上脑子笨,复读也没考上大学,干脆收拾行李跟着亲戚上榆城打工。   桐林老城区这片房租低,短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靠现在微薄的工资勉强能撑段时间。   老板儿子陈九只见过几面,他好奇地打量仓库边的那对气质看起来完全不相符的母子。   老板娘是个朴实的中年女人,老板也是大街上随处能见的中年男,两人生的儿子却长相身材出挑,英俊的出了头,一举一动都带着疏冷的贵气。三人若同时出现,谁也不会认他们是一家子。   靳越舟似有察觉,偏眸准确看向收银台。   陈九赶忙低头,按键盘输密码开箱找零,等客人提袋走人,一道身影遮住跟前,压迫感十足,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最近靳成明没在店里?”   靳越舟直呼老板大名,陈九抬头,愣怔两秒,呆板的眼睛眨了两下,慢半拍回答,“很少。”   见他要走,陈九下意识补充,“不过工地上的人经常来找老板,他们可能经常出去吃饭……”吃饭都是说的好听的委婉说辞,陈九亲戚不止一次在市里的娱乐场所碰见过靳成明,许是手里有了点钱,留不住手里开始随心挥霍。   靳越舟听完,唇角扯了点弧度,眸子幽寒不见深意,冷硬的下颌轻点,“行,知道了。”   偶有客人结账,靳越舟没再问话。   店面后间有个改装的小厨房,干超市的活就得整天守着,到了中午陈淑芳会下厨做两道家常菜,将就点在超市吃,今天靳越舟在,他会接过做饭的活。   三人挤在一张拼装的小圆桌吃午饭,饭桌上格外沉默,母子多日未见不说体己话,彼此相处比陌生人还冷漠。   陈九受不了匆匆扒了两口饭回收银台处午休,醒来时店里只剩下陈淑芳。   -   宋阮熬夜大半宿,十一点才睡眼惺忪,笑嘻嘻挨了一顿姜老师的骂。中午吃完饭回房间,想接着做ppt,脑子的一根弦还因熬夜紧绷,长时间看电脑,眼眶没由来一阵泛干。   对着屏幕看了两分钟,宋阮瞄了眼时间,还早,睡个午觉醒来还有时间,再不济还有一个晚上。   再次窝回小床上陷入沉沉睡眠,手表定时脑中震动了好几次,等他再醒来,太阳穴连着脑神经,晕沉一片。   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午后温度燥热,后颈早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睁眼时,睡眼朦胧间,书桌前兀然出现一个穿件黑色短袖的熟悉身影,正摆弄自己的电脑,手臂肌肉曲线随动作用力鼓起。   宋阮呆呆撑床半起身,睡前助听器和外体机没摘,耳朵仅能听见细微的声响,很模糊。   他开口,喊靳越舟的名字,耳膜鼓震,微弱的呼吸振动穿过头骨传递给神经,宋阮听不见,就连空气都是沉寂的。   听力损伤,喊人时声调往往骤然升降,高高低低无法把控。   靳越舟听见立刻起身,神色沉静,俯身问他什么。   宋阮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右耳能听见微弱的动静,但是努力辩听实在费力。索性抬起手,食指在空气中简单画几笔,食、拇、中指捻动三下。   外体机没电了。   靳越舟看也不看他的手语,转身去书桌抽屉熟练翻找电池。   外体机和助听器同时没电。   宋阮乖乖坐床上没动,乖乖仰头看人,凸起的喉结秀气,恍若一只无辜的幼兽单纯又漂亮,骨相皮相都属于精致的范畴。   只有听不见的时候,才不会折腾。里里外外都透着股招人疼的乖巧劲儿。   靳越舟眸间的墨色沉了又沉,坐床边,一双粗粝的大手摆弄精巧的仪器,将几粒小电池摁入,食指不经意擦过细嫩柔软的耳垂肌肤。   白皙如玉的耳廓一周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仪器恢复电,靳越舟神色认真,坐床边垂眼看他。   宋阮残余的困乏疲倦随着听力拢回,习惯性懒懒把脑袋抵在靳越舟肩头,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慢慢呼吸适应耳内电流刺激,“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小时前。”靳越舟因为他贴近的动作,肩臂肌肉倏然僵硬,喉结滚了滚。   温热的体温通过人贴人传递。   “跟你比划手语又不理我。”宋阮不高兴抱怨,拖着长音,一字一句吐音清晰,声线清润好听,似泉水滴涌。   靳越舟没说话。   又不理人。   明明宋阮在小学时便教会靳越舟手语,可从某天起却莫名执着拒绝用手语交流,即使摘了仪器自己听不见,也非要自顾自说话。   宋阮告诉他无数次,自己摘了仪器听不见,偶尔一次开玩笑自己和聋子没什么区别,靳越舟黑着张脸一连两个礼拜没和他说话。   -   小时候的宋阮脾气好,心思更敏感,默默承受对方突如其来的冷脸。   可是后来他实在伤心,毕竟同自己上下学的好朋友闹不愉快,掏了好几块钱去小卖铺买了一堆零嘴,可怜巴巴想跟靳越舟和好。   结果靳越舟仍然不理人,等宋阮气急了,惨兮兮地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说自己要转班。   晶莹的泪水就在眼眶含着,要掉不掉,鼻尖通红,可怜模样把老师吓了一跳,了解情况后把靳越舟喊来办公室,让两个小朋友和好。   班主任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了解事情原委后,耐心温柔询问,“靳越舟,你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好朋友说话呢?宋阮因为你不理他很伤心呢。”   宋阮听见老师的话,委屈瞬间涌上眼眶,心里酸酸软软的,瘪着嘴红着眼睛,两只小手互相绞拧,悄悄抽噎。   面对老师的疑问,靳越舟本来木着脸,看见宋阮红红的眼眶,沉闷了许久,攥紧拳头,开口回答,如果宋阮是聋子,那他就是哑巴!   班主任听到靳越舟孩子般稚气的话只是笑了笑,两人没几分钟便和好如初。   靳越舟从小板着脸,情绪不外露,难得有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宋阮记了很久。   一股干燥混着薄薄的青柠味沐浴露的味道钻入鼻腔,宋阮食指戳了戳面前硬硬的胸膛,“你洗澡了?”   “嗯。”靳越舟嗓音淡淡。   “上午搬货了?”宋阮皱眉,脑袋离开靳越舟,背靠床,没等他回答便知晓,无意识开口,“真麻烦,一点点汗味而已,我又不嫌弃你。”   近几年靳越舟是在自家超市帮忙搬货,前些年读书,靳成明不做人,一到夏天就脑子抽风喜欢把他拽去工地做杂活。   等靳越舟上了初三,学业最重的时候,靳成明三番两次把人拉去工地晒太阳。   初中班主任受不了班里上能重点的好苗子被胡乱糟蹋,明里暗里打电话给靳成明提这事。   对面混社会的老油条含糊重点,假装听不懂还爱抱怨生活太难,扯什么一家子要养、养家糊口太难之类的话,让班主任没法开口接话。   等晚自习回教室,靳越舟身上的汗臭味比班里后排打篮球的男生加起来还要重。   初中生的善恶泾渭分明,对不喜欢的人恶意抱团明显。   靳越舟初中是明显营养不良的小菜鸡,身高还成,但一张脸黑黄又瘦不拉几,底子再好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加上他不爱说话,整天阴沉着张脸,来来回回也只和宋阮交流。   班里渐渐有好事者传开靳越舟平时不读书上工地,不考高中了。   开始有人拉帮结派用鄙夷的眼光投向靳越舟,若是从工地回到学校,晚自习后排会故意有人小声嘟囔,“哪里来的臭味,真受不了。”   “自己不读书不考高中,别耽误别人啊!”   “我要吐了,谁这么没公德心,害虫能不能别出来害死人?”   “救命救命,我要找老班申请不上晚自习了。”   “什么鬼啊,我脑子要被臭晕了,考不上谁赔我,我又没上工地搬砖的本事……”   ……   话里话外的暗讽与明示赤裸裸扎在靳越舟身上,细细簌簌的夸张吐槽一波接着一波,看热闹的当听笑话调剂紧张的学习生活,饶是坐前排又迟钝的宋阮都注意到了。   靳越舟常被他爸叫去工地干活这事宋阮是清楚的,只不过上初三后,更频繁了。   宋阮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坐墙边座位的靳越舟,他正低头看书,黄黑的皮肤沾染了泥灰,神色淡漠,似乎并没有在意到外界的针对恶意。   靳越舟的同桌是个女生,早把桌子拉得远远得,跨过整个过道,嫌弃和讨厌之情溢于言表。   宋阮时不时回头看靳越舟,而他恍若没听到全班人的议论,低着头,专注力一刻不停的放在书本上。   好像又晒黑了,宋阮无不忧愁得想,嘴角明显下压。   边上人瞅见宋阮的忧虑,犹豫半晌开口便是劝宋阮和靳越舟绝交。   宋阮瞪大双眼,漂亮的眸子盛满不可置信,惊讶完后他还有些不高兴,质疑同桌,“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相较于人缘差的靳越舟,宋阮一直在班里最受欢迎,成绩好,模样好看,性子温和再加上听障的弱点,同学都很照顾他。   同桌不想好意被曲解,放下笔认真跟他掰扯分析。   靳越舟在班上人缘太差,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惹了众怒,要是宋阮再和他接触,恐怕大家会跟着一起讨厌宋阮。   宋阮听完后一脸不在乎,紧皱眉头,“讨厌就讨厌,我也不喜欢他们。别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靳越舟是我的好朋友。” 第11章 属狗   那一晚回家的路上,靳越舟一如平常的寡言,宋阮问他累不累,靳越舟照常只答几个字。   宋阮难得也没怎么说话,许是晚风吹拂,他明明就没怎么闻见靳越舟身上的汗臭,就算有,肯定也没班里传的那么夸张。   眼梢偷偷瞄了好几眼,宋阮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道,“靳越舟,你下次进班上的时候能不能在家提前洗个澡?”   宋阮说完许久不敢抬头,白透的耳根腾红,贝齿轻咬颊边的细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坏透顶了的事。   他并没有嫌弃靳越舟,但是恍若说了这句话,自己就和班里那些拉帮结派欺负同学的团体站在一条线上。   宋阮只是不想靳越舟因为这件小事被他们针对。   靳越舟身形停顿片刻,默了很久。   宋阮嘴唇的软肉已经密密麻麻是齿印,眼眶渐渐浮起酸酸的潮意,明明做坏事的是别人,他却有点想哭。   忘了多久,头顶传来回答,“好。”   嗓音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沙哑低沉像混着沙砾的质感。   宋阮闻声抬头,靳越舟面色平常,于是心里的大石头如释重负。潮红的眼尾瞬间弯成小月牙,笑起来的样子在昏暗的夜色里夺目。   班里仍然有对靳越舟刺耳的话在传播,宋阮迟钝的敏感力在知晓后只会比靳越舟本人还要在乎。   直到初三中考前,更大的事如同重磅丟掷在宋阮眼前。   -   陈旧的往事在脑海闪过,明明是很长一段的旧时光,仅仅几秒就能完整回忆全部。   宋阮说不嫌弃的时候眼眸纯粹天真,不含一丝杂质,由心而说。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本就迟钝的敏感力日益减弱。   靳越舟棱角轮廓分明,带着凌厉的俊美,盯着宋阮澄澈的双眸好几秒,敛下一闪而过的情绪,粗粝的指腹碰了碰宋阮耳垂。   宋阮因为这莫名的举动愣了愣,揉捏的力道很重,热度从耳垂如雷电般猛然窜上头皮。   高挺的鼻梁和根根分明的睫毛就近在眼前,柠檬香气混着熟悉的气息随着靳越舟贴近的动作愈加浓烈。   靳越舟眸底颜色愈加深邃。   在宋阮茫然无措之际,撩拨陌生的气息骤然撤退。   周末的下午,楼下比平常更加热闹,小孩子放假,精力足,午休睡够了就在小区里招猫逗狗,欢快的嬉闹声清晰传至屋内。   宋阮睫毛轻轻扇动,别开脸起床,一脸轻松,“别没大没小,我还没找你算账,下午偷偷坐我桌上干什么。”   说着宋阮几步走向书桌坐下,鼠标轻点,屏幕恢复亮屏,他做的ppt进度大跳,直接变成最后一页的致谢词。   只不过致谢词只打出“感谢”两字,明显是被突然打断才没继续。   “还剩一点。”   身后的声音适时开口。   宋阮的手仍旧放在鼠标上没动,没回头,嗓音听不出情绪,“靳越舟你是不是闲工夫多的很?”   没等靳越舟说话,宋阮一手撑着下巴,食指在鼠标滑轮滚动,一页页插图精美清晰,内容充实简约不扁平化,屏幕放走马灯似的轮番变换。   “你有这功夫多放咸鱼市场还能多挣两份钱。我说了我自己能做,不是非得要你帮忙。”   读大学三年,宋阮知道靳越舟挣钱的来路很多,在宋阮狗屁都整不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先去工地当小工、杂工干力气活攒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能接触的事情多,视野开阔,靳越舟在咸鱼市场帮人做ppt或者写稿。   搞翻译的活儿就连外院本专业的学生都嫌弃白菜价看不上。大部分人觉得不值的东西,靳越舟也能分出精力去学,去挣那两分钱。   像一匹精力旺盛、生命力顽强的野狼,只要是他想要的,用力去叼,用力去撕咬,除了那个让他满身泥垢的家庭,没什么是靳越舟得不到的。   然而按照小说的设定,那段阴沟暗臭的过往,明明也不是靳越舟本来的人生。   从前的宋阮能心安理得享受靳越舟的帮助,他说不清,只是此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空气默了两秒,靳越舟压抑住眼底一场惊涛骇浪的风暴,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学我之前做的,和我替你做有什么区别。”   自己拿着别人的当模板照着学被直接点破,羞赧腾然跃起,“怎么没区别?区别大得很!”   宋阮没敢回头看人,目光垂落在键盘上,手仍放在鼠标上没动,“什么介意什么,我都说了,我自己能做,你把这会儿子功夫放别的地方都能多挣点——”   身后诡异的安静,下一秒,宋阮突然整个人连同凳子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扭转翻身,地板发出“滋”的刺耳声响。   书桌和床距离很近。宋阮茫然抬眼,一个转身,靳越舟一双黑眸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得好似要结成冰棱。   靳越舟执着要得到答案。   宋阮清楚他执拗得的性子,想了又想,嗓音低软,一贯得模糊重点试图混淆视听,“你都要有房子娶老婆了,我再不认真学点什么,以后孤家寡人一个真的去捡垃圾养活自己……”   “娶个屁!”靳越舟厉声打断,一双大手好似铁钳子死死抓住凳子边,健康麦色的小臂青筋暴起,足以看出他的情绪有多激动,“别说他现在没这个本事,就算有本事,他靳成明的房子,你觉得我会要?”   最后一句话靳越舟说得咬牙切齿,宋阮心道完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智商直线下降,便宜爹一直是靳越舟的雷点。   宋阮急忙解释,“我知道你不会要他房……我就是嘴太快开玩笑的……”   最后越解释越乱,宋阮撇嘴,只好软下声音示弱,“你也知道我笨,别怪我了……”   宋阮整个人都很瘦,白皙透亮的锁骨因微微蜷身清晰可见。   靳越舟见他委屈上了,盯着那块白玉般的锁骨,气的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宋阮,我不管你听到什么,靳成明的东西我一点不会要。什么狗屁捡垃圾,就算是捡垃圾靠我一个人也能养得活你。”   宋阮听完愣怔抬眼,不对劲皱眉,“不是,谁要你养我,跟你开玩笑你还喘上气了。”   刚才还有点愧疚的心思,现在顷刻间消散,宋阮一张嘴滴滴叭叭,条条具体分析,“我知道咱俩关系好,但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我自己能挣的到钱养活姜老师。”   “再说了,姜老师优秀老教师,我以后的工资估计都没她退休金高,靳越舟你想什么呢?还捡垃圾养我,干什么,想跟我抢生意呢,你怎么不放过你发小,连发小的活命生意都得抢。”   宋阮神经大条程度不是一天两天,一字一句,靳越舟太阳穴阵阵抽搐发疼,郁结的心绪一缠又一缠。   前几分钟还黑着张脸骂人,现在又闷不做声,脾气比过山车还一波一波难猜测变换,平坡缓坡猝不及防又给人来个直线坠落。   宋阮不满面前人的沉默,“想什么呢——”作势抬手还没挨着他,手腕子突然被布满粗茧的大手紧紧裹住。   靳越舟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低头就是一口咬下去。   宋阮懵神,温热湿润的口腔贴近皮肤,整齐锋利的牙齿对准手臂软肉发力咬,刺疼感顺着牙口处直线蹿升。   “你属狗的啊!!”宋阮疼的嗷嗷叫,另一只不受桎梏的手使劲锤靳越舟肩膀。   可惜面前人从头到脚都像是铁铸成,多年做苦力活练成的肌肉硬邦邦,一拳下去,指关节都发疼。   靳越舟此刻就像一头野性、不听指挥的野狼,低头叼着一块肉死不松嘴,任凭猎物怎么挣扎无动于衷。   宋阮挣扎时,手臂忽感一道粘腻更加热烫的触感。   皮肤表面如同一道闪电劈里啪啦炸开,他傻眼了。   靳越舟,是不是舔他了……   屋外传来防盗门开关的动静,似乎听见房内叫声,姜老师带上门喊了一句,“阮阮怎么了?”   靳越舟适时松开牙,大手没松开宋阮的手腕,垂眸时,眼底墨色氤氲,视线一直落在白皙手臂处一圈明显咬出的牙印。   宋阮回过神,提高嗓门回应,“姜老师我没事!!”   浑身因为刚才的念头莫名滚烫,宋阮使劲儿拽开手,对方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拽不动。   他怕外边听见,红着脸压低声线警告,“你犯混还是犯病!”   “嗯。”靳越舟垂头应了声,沉默捞起自己衣摆擦去宋阮胳膊一圈牙印附近的水渍。   “靳越舟你嗯个屁!!!”宋阮耳根子通红,脑子里还在犹豫他是不是真舔了。   被骂的人一声不吭,全身上下早已敛去黑雾笼罩的情绪。   “你怕狗还学狗咬人……”宋阮最习惯他闷头不说话的死样子,语气郁闷。   靳越舟从善如流,“嗯,我错了。”   “狗屁!”   宋阮逻辑混乱,三两句话又忘了不对劲的感知,开始抱怨,“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乖了,现在是说不得骂不得……”   “是挺乖,你叫我打谁就打谁。”   宋阮瞪眼,理直气壮,“当时咱俩是朋友,他们要欺负我肯定连带着你欺负啊!”   “所以后来你没叫我,我也帮你打回去了……”靳越舟眼神平静,明明手臂上水渍已经擦干,手仍然攥着皮肤肌理细腻的手腕不放。   “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屁大点事记得比谁都清楚……”   宋阮坐凳子上,靳越舟坐床边,两人距离太近,膝盖必不可免靠近,热度隔着裤子薄薄的布料传递。 第12章 阮阮   “阮阮。”靳越舟喊他,眼神是宋阮看不透、极不正常的鸷猛炽热。   宋阮听见他的称呼,眼皮一跳。   靳越舟极少时间会喊这个带着点乖溺意味的称呼,萝卜点大时占着年龄和身高优势,他还能听话喊哥哥。没多久身高逐渐拉开距离,加上他的性格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寡言,哥哥是再也不叫。   宋阮愣怔半秒,澄澈透亮的双眼似盛了勺蜂蜜,整张脸看起来又甜又软。   “怎么了?”   “没事。”靳越舟敛去眼中暗色,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正常。   -   周日下午回学校,烈日炙烤,路面每一粒凸起的石子被阳光暴晒,道路边的绿植在重重热意之下垂头。   奶奶埋怨宋阮不吃晚饭就回校,宋阮无奈,要是吃了饭坐公交加上转车,就他的晕车体质,估计刚上车两分钟就吐。   两人一起下楼,老太太用蒲扇挡阳光,一路上叮嘱不能熬夜、要吃早饭等一类关心的话。   老太太反复交代,宋阮一遍遍答应,走到隔壁栋絮叨才停断,牌馆到了,姜老师要和牌友打牌了。   头顶烈日,宋阮轻车熟路穿过街区,仅仅走了一段路,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逐渐发烫,后脖子连着胳膊粘腻一片。   他尽量贴着荫处走,刚出小区门边模模糊糊看见不远处有个人站在超市外,任凭太阳晒,没一点遮光,浑然不怕晒似的笔直站着。   大热天的下午人流量少,阳光燥热,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宋阮用脚猜都知道那傻子是靳越舟。   没两秒,靳越舟突然折返进了超市,两分钟再出来,手里多了把遮阳伞。   几百米的距离,靳越舟身高长步子大,三两下功夫就走到他跟前。   宋阮早热的要命,短暂的阳光躲避暂时恢复了点,白玉石般细腻的后颈细汗涔出,浅色上衣明显映出汗渍的痕迹。   靳越舟视线掠过那抹艳白,眉峰皱起,“怎么没带伞?”   汗珠从脸颊滴落,宋阮歪头蹭了蹭肩袖,不在意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靳越舟没在乎他嘴硬,还有东西落在超市没拿。宋阮乖乖站收银台等人。   收银台的陈九好奇打量人。   宋阮对目光十分敏感,立刻偏头捕捉到陈九的视线。   他认识陈九,刚来榆城打工,为了方便打理剔了个小平头,相貌清秀又朴实,是个普通话不标准带着点乡音的小孩。   宋阮笑了笑,主动打招呼,“你好。”   他笑时梨涡浅浅,可爱又近人。   陈九圆溜的眼睛睁大,有点受宠若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光溜的圆脑袋。“你好,我叫陈九。”   靳越舟刚拿好包从库房出来时,正好见到收银台两人互换联系方式。   他隐约能听见宋阮很热心的声音,“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问问我,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陈九笑容拘谨,偏黑的脸颊出现两只小酒窝。   宋阮点头答应,瞥见靳越舟冷着张冰块脸过来,瞪着他们。交谈只好中止,正好有顾客结账,陈九低头假装认真工作。   两人出门,宋阮还回头跟陈九说再见。   一路上靳越舟脸色不快,都快甩自己脸上。   宋阮纳闷,问他好几次也不理人,凉冰冰的一张脸,大热天站靳越舟边上温度都能下降。   好半天,头顶才传来一道混着冷冰碴子的声线,“你为什么加他微信?”   宋阮愣了愣,慢半拍反应,“你说陈九?”他奇怪反问,“有什么为什么,我看这小孩长得还挺可爱的。”   靳越舟冷硬的下颚微扬,眉骨都透着不愉快。   宋阮觉得挺逗,“逗你玩的还当真了。他和我妈是老乡,感觉挺有缘分的,就当认识个朋友。干什么,摆张臭脸怕我把你家收银员给拐跑啊。”   听完解释,靳越舟眉间的不快才稍微消散,“我怕你被拐跑。”   宋阮嘁了声懒得搭理人。   老小区外是高低不平还未整改的平房,一条大黄狗正热得趴在树荫下,舌头吐气散热,吭哧吭哧响。   宋阮注意到狗,动作比大脑思考快,习惯性绕一圈站另一边,将靳越舟挡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靳越舟唇角微不可见轻扬起,眸间残余的阴云退散。   公交站台等了十来分钟都没车,小程序上显示最近的一班车还得等半小时左右折返。   天气一热,宋阮就浑身没劲,因为站台的铁皮座椅被阳光烤的烫屁股,他背靠站牌没坐。   靳越舟没犹豫,直接软件打车,路程远,费用得花上百来块,宋阮知道后瞪大眼睛直骂他乱花钱。   回到学校宋阮想转一半钱平摊车费,靳越舟老早看透他心思,声线淬满寒冰警告,“你敢转我就转两倍,看看你钱多还是我钱多。”   固执又幼稚的霸道,宋阮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小声嘟囔,“攒两个钱瞧把你给能的!”   -   近几天榆城温度骤然升高,宋阮家房子背光,一下雨还潮,他在家没觉着热。回到学校,寝室坐北朝南,阳光充足,一进去就跟蒸笼似的没区别。   加上榆城位处南方,春潮秋干,夏闷冬湿寒。尤其是夏天,闷热潮湿得像老天往下丢了一层滚烫的湿布,不开空调简直不能活。   可他们寝室有个冯韦轩,一个男生高高瘦瘦喊着怕冷,互联网上的活中医,在微信群里发一堆空调寒气对人体的迫害文章,坚持白天温度不到三十五度不开空调的原则。   晚上张伦点开手机天气预报,把三十五度的页面怼在冯韦轩脸上,冯韦轩才不情愿同意。   等到半夜,黑夜中有人爬下床只听“滴”的一声,机器停止运作,窗外其他寝室空调外机嗡嗡运作的声音不停。   白天蒙蒙亮,宋阮被迫热醒,头发全部被汗浸湿,胳膊连同腿全是湿腻腻,凉竹席还是没来得及换,整个后背汗涔涔。   帘子外一阵爬床时的嘎吱响动,舍友张伦嗓音带着没睡好的疲倦和怒气,“艹,是空调没电费了吗,空调半夜是不是停了啊,一觉醒来跟洗了个澡,枕头中间都给我睡出了个脑袋水印!!”   另一个舍友吴佳瑞扯开睡帘,有气无力附和,“谁不是呢。我昨儿还梦见自己掉火坑往外爬呢。”   宋阮听见吴佳瑞和张伦熟悉的吐槽不满,也感觉自己浑身像泡在热锅里慢炖。   他起身拉开床帘,半个身体趴在冰凉的铁杆上,试图降低手臂上的燥热,唇色泛着粉泽,眼尾洇红耷拉,“空调费我记得还剩挺多啊……”   张伦哐哐麻溜爬下床,没半分钟迅速暴躁,“我也记得挺多的,不是,遥控器去哪了?吴哥你下床找找遥控器,是不是你昨晚调温度自己忘了!!”   吴佳瑞下床,从头到脚热的发燥,打开柜子随便扯出几件衣服进浴室,“昨晚不是放张伦那儿了吗?我先去洗澡,你和宋两人下床先找找。”   宋阮热得发懵,脑门子一头汗,重新躺回床上,床顶上的小风扇忘记充电,越吹越慢最后耗尽电力,停了。   只听张伦在床底下啊翻抽屉哗啦来哗啦去,后开柜子倒腾半天,又出了一身的汗,气得骂骂咧咧,“我记得昨天就丢桌上了,怎么莫名其妙没了!”   浴室里传出模糊不清的回应,“什么?!你再找找!!”   “找个屁!找不到!!”张伦索性一屁股坐凳子上,抽出几张纸用力摸汗,厚实的纸巾瞬间浸湿。   宋阮休息了会儿,昨晚没睡好,脑袋有点晕沉沉,慢慢回过神,起身也没下楼梯。   他背靠白墙,懒懒坐在梯子上,指节敲了敲床架,发出声音朝张伦用眼神示意。   张伦侧身抬头看他,还没开口问,循着宋阮的视线移到对面冯韦轩床位底下的桌位。   书桌东西摆列干净整齐,抽屉可能因为早上走得急没关上,张伦急赤白脸找了半天的白色遥控器露出一半。   “艹!他是不是半夜翻我抽屉了?!”张伦皱眉一把扯开抽屉拿出遥控器摁开空调,火气上来故意不关抽屉,大剌剌那么放着。   宋阮倒是不意外,去年冯韦轩为了自己偷藏遥控器、半夜关空调不是一回两回,猜都不用猜。   而昨晚的始作俑者冯韦轩健康养生,例行晨跑,早不在寝室。   机器开始运作,丝丝凉意从上顶飘出,宋阮坐台阶上感受凉气,粘腻瞬间一扫而空,转头又趴回床躺继续着。   吴佳瑞冲完凉后出浴室如获新生,冷气很足,凉气袭涌,站空调底下美滋滋感受一番后问张伦,“冯韦轩半夜关空调藏遥控器?他怎么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他再这样,我姥爷家去年丢的鸡都得怀疑他头上去!”   “以后空调我想开就开,不知道的还以为管他姓冯的什么狗屁养生,半夜指定超35了!好嘛,姓冯的最后养生长命,我得热射病躺床上,怕热的人的命不是命!!”张伦恨不得骂娘,因为素养高硬生生忍住。   吴佳瑞用毛巾擦着头发,举高旗,“支持你!”   前两年榆城夏天来得慢,酷暑逼近时离放假也没几天,现在高温提前,没人愿意再忍。   张伦笑了声,坐底下开电脑想跟腔损人,寝室的老式门锁被钥匙扭动,他和吴佳瑞默契对视。   冯韦轩回来了。 第13章 homosexual   冯韦轩晨跑回来,一身装备齐全,手腕膝盖都绑了汗带,四肢细长干瘦,满头大汗。   张伦和吴佳瑞不止一次私底下嘴他差生文具多,跑了几年没一点用,冷风都不敢吹。   他进门后下意识瞟了眼某处紧闭的床帘位,下一秒视线移动,旋即感觉到不对劲。   冯韦轩快步走到自己桌边,盯着被打开的抽屉,嘴角抽搐,冷声质问,“你们三个人到底有没有素质,根本就是毫无家教。”   张伦悠哉游哉坐着,嗤笑了声,眼皮都没抬,“是是是,我没素质,但你有家教?半夜关空调藏遥控器,生怕我开冷气把你冻死在床上是吧?我看你小子才没安好心,想活生生把我们三胞胎好兄弟热死!!”   冯韦轩忍着愤怒,瞟了眼运作的空调,“关空调。”   张伦觉得好笑,用手推开键盘,“你他妈命令谁呢?你不吹别人要吹行吗?既然你不吹,空调费你就别交了,不用你A,你少管。”   张伦和吴佳瑞都是学计算机的铁直男,骨架大身体又壮实,真要冷脸发起火,还算有点威慑力。   冯韦轩安静几秒,瞥了眼宋阮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帘,慢悠悠开口,语气浑然不在意道:“你帮谁做的决定,那两个钱我可不在乎,但是寝室还有人领着补助金过日子呢,你这么豪爽干脆帮他也一起交了。”   全寝只有宋阮是领补助金,暗讽谁不言而喻。   宋阮听得一清二楚,他反倒没事人一样,翻个身侧躺,凉意窜上脚背,稍稍有些冷。他用脚勾住被子,双腿夹住被子,凉爽的惬意让他懒得和冯韦轩计较。   张伦眉间窜聚烦躁和怒气,他真没见过这么计较又刻薄的男的,“冯韦轩你阴阳怪气什么?”   冯韦轩鼻腔发出不屑的哼声,慢条斯理打开衣柜取衣服,“我又怎么阴阳怪气了,寝室确实有人在领补助金啊,我说实话也不行了吗?况且这玩意儿学院年年公开审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张伦哑口无言,被他一番话弄得里外不是人,恍如他成了介意看不起人的罪人,“我什么说这事见不得光?”   冯韦轩耸肩,“我只是说出我的观点,别自我代入行吗?”   吴佳瑞站张伦边上,手背轻碰张伦肩膀,提醒他别急眼,几句话就被带进诡辩圈套,“咱们说的是301开空调的事,最近天热,你要是冷就多穿点,毕竟我们再热也不能脱层皮。一个屋檐下大家互相多体谅。”   冯韦轩不接话,全程当空气在说话,拿好衣物扭头就进浴室。   吴佳瑞犹如吃了个苍蝇,“艹,他爹的给谁使脸色?”   张伦脸色同样不好看,扯回键盘,“别理他了,你跟八十岁老头讲道理都比和他讲有用。”   宋阮那处依旧没什么动静,两人担心他被冯韦轩的话影响,对视一眼默契起身,站宋阮床底下叫人,“宋啊——”   两人身高都超一米八,正好一个脑袋能看清床上侧躺的宋阮。   宋阮因为他们的对峙没怎么睡着,上午后半截时间有课,怕睡沉没敢关助听器,睡眼模糊翻身,发现两个脑袋杵在床沿边,四个眼珠子黑溜溜盯着自己,给他吓一跳。   “那小子的话你别放心里,我和吴哥真没那意思。”张伦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此刻心里直打疙瘩。   宋阮笑着解释了好几次没关系不在意,张伦和吴佳瑞才肯放心。   因为301早上关空调的矛盾,冯韦轩除了晚上回寝室睡觉,平时都呆外面,张伦反正不在意,开电脑打代码做程序,“我已经让他三年了,狗容忍了吧,当包子没人比我更强。大四咱们都得出去实习,剩下一年谁搭理姓冯的。”   吴佳瑞在另一头赞成,“我反正现在见到姓冯的就pstd,因为一个人,讨厌一个姓。”   唯独宋阮一个人独自发愁,他的小组作业还没完事儿,因为冯韦轩早出晚归,几次友善想讨论上台演讲的重点着心,冯韦轩只幽幽反问一句,“你觉得我能力比你差?”   行吧,宋阮被他一句话哽住,费力不讨好,别人还不乐意。   小组成绩他不抱期望,不指望多好,中等就行。等再上课,看着冯韦轩拿着ppt演讲时的状态,分数的期望值骤跌。   他明显对内容很不熟悉,磕磕巴巴照本宣科,切换页面时停顿时间过长,分不清重点主次。   宋阮这下断定冯韦轩估计连看都没看一遍ppt直接上台。   老师乔安表情遗憾,很委婉地评价,“冯同学,汇报很好,ppt也很好,文献引用都很全面,但是你似乎不太熟悉,团队作业,组员之间还是需要加强默契配合。”   一席话出,冯韦轩倒是没什么表情,走下讲台时,眼神不经意略过趴在后排的脑袋。   宋阮早知晓结果,心里难免丧气,窝着火等下课。   铃声响,所有人早收拾好东西离开,宋阮一股脑把书塞进书包,两步作一步在走廊率先拦住人,“冯韦轩!!”。   饭点时间,过道上涌满人,路过人好奇打量了两眼没多探究打听,同他们匆匆擦身而过。   冯韦轩双手抱臂,不正眼看宋阮,声音不耐烦,“拦着我什么事,快点。”   宋阮见他一副嚣张无畏的态度,诧异抬眼,“你难道不应该道歉吗?大家辛辛苦苦做出的东西你在讲台上敷衍了事。”   “大家辛辛苦苦做出的东西?”冯韦轩挑眉重复他的话,“那我怎么就见到你这么在乎这么点破分,其他两人怎么不跟着你找我谈?”   宋阮被他一反问噎住,一团火窝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再说了,我看这作业也指不定是谁写的。”   冯韦轩话中有话,另含他意。   宋阮敏感捕捉到一丝不对,“你什么意思?”   冯韦轩个子很高,眼神睨了睨宋阮,总是带着点书生气质,和宋阮交流却总含枪带棒,“不就为了点破分吗?宋阮你不至于吧?不都已经被人养着吗,何必舔着脸挣那一份奖学金,累不累啊你。”   “冯韦轩你神经病吧?”从对方开口的第一句,宋阮再也忍不下去,胸中的火喷发,“谁告诉你别人养我?!”   冯韦轩看不起似的“嘁”了声,“别,你也别自证,有些事儿我也不想说破。”   门口走廊不断有人经过,闹哄哄的嬉笑讨论声传进教室。   宋阮不明不白遭三年室友泼一头脏水,愤怒转变成彻底迷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大可不必。”冯韦轩举手掌示意他打住,表示不想听,态度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   他没在意宋阮的不解,轻哼了一声越过宋阮准备出门,迎头碰见长发带耳钉的高挑男生。   路垚模样俊,眼尾的一颗泪痣点缀艳丽,不知道在门口看了多久戏。   冯韦轩一眼看出路垚化了妆,眼皮上还涂抹了眼影,面露厌恶,皱皱眉头离开。   宋阮还处于对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的状态。   为什么冯韦轩的话他一点听不明白,路垚喊了他好几次才回神。   路垚见他面色情绪明显不佳,语气颇为轻松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最重要的小组作业得分低,被三年室友泼脏水,接连两件事让宋阮情绪低落,他没什么食欲,两人在食堂窗口随便打了两个菜找空座坐。   宋阮实在想不明白中午教室那一出什么情况,他不确定抬头问对面的路垚。   路垚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即刻了然,话在嘴边,看见宋阮一双眸子溢满低落,却又说不出口,脑子梳理半天将语言修饰婉转,“他可能认为你在和靳越舟谈恋爱,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宋阮筷子上夹住的青菜掉落餐盘,双眼呆滞,嘴张合半天,眉心拧得紧紧,“路垚……”   路垚忙解释,“我只是猜测,宋阮你真别多想。”   话都说出来,宋阮傻了吧唧才不会真多想,本来就没胃口,现在一听对面炸裂的猜测,瞬间饱了。   食不下咽,宋阮稳了稳心绪,尝试接受诡异的猜测,顺着思路继续,“好歹三年室友他发什么神经,我和靳越舟……看起来像一对吗?那就算他以为我和靳越舟是一对,冯韦轩什么鬼反应?恐同吗——”   路垚咳了咳,略微点头,他还记得冯韦轩走前眼中的轻蔑,他十分熟悉这类人的眼神。   宋阮像一只白兔子,灵动的浅色双眸瞪大,极快的速度眨巴眼睛,看见路垚的确定后甚至有些诧异,“应该不会吧,他一个外语院学英语的,还恐同?”   他最早了解同性恋是通过英语书课本的单词——homosexual,全班还因为这个略微禁忌的词在台下窃窃私语互相嬉笑。   上大学后,外语院校以及专业氛围较为包容以及开明,当众出柜的不少,新生开学军训第一天自我介绍,就有不少人站上台公开自己性取向。   军训面对新同学当众出柜的大胆行为,宋阮最初也很震惊,靳越舟知道后反而很平静。   宋阮相貌漂亮,军训刚便有男生大张旗鼓追求他,那段时间靳越舟即使课再多,也非要事事跟在自己身边。   直到现在,宋阮忽然恍然,之所以男生追求者忽然销声匿迹,怪不得冯韦轩会误会,原来那些人都以为自己和靳越舟是一对?!   那这误会可大了。 第14章 我是直男   宋阮不由自主把心里话说出口,路垚反倒没在意,轻笑安慰,“其实也挺好的,靳越舟帮你挡了烂桃花。”   沉默片刻,宋阮叹气扶额,“我再思考思考。”   路垚勾画细致的眉峰挑起,反问,“思考什么?”   “被误会是Gay三年和挡烂桃花两件事到底吃没吃亏。”宋阮的一颗心此刻纠结拧巴成天津大麻花,秀气漂亮的眉头紧皱,长长的睫毛低垂,白净的脸十足秀气。   正是饭点,食堂人潮簇拥,闹哄哄的嘈杂声足够大,将两人的对话隐匿其中。   路垚眼神不经意将他的侧颜描摹一遍,心里感叹宋阮实在是漂亮。   他们桌对面还没坐下人,趁着没人的间隙,性取向是个人隐私,路垚以前没机会问,到现在实在好奇,趁此机会降低声音,探究的语气问道:“宋阮,我问你个事儿,咱俩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你也别生气。”   宋阮漫不经心用筷子戳米饭,“什么事儿?”   “你是gay吗?”   一句话犹如惊天雷朝他劈下,有那么几秒,宋阮觉得自己被雷声震耳鸣,耳朵上货真价实的助听器是假的,自己早聋了。   “我当然不是!”宋阮心脏一颤,慌不择路果断否认,音调不自觉拔高,附近来往人不自觉侧目。   他反应过大反而显不正常,路垚也吓一跳。   饭是彻底吃不下了,宋阮心下懊恼,自己反应太大生怕与同性恋挂上钩的样子太恐同,毕竟,饶是他再傻,也看得出眼前的路垚就是实打实的gay。   太不尊重人了。   宋阮试图缕清脑子的逻辑线条嗫嚅解释,“你别误会,我不和冯韦轩那家伙一样恐同……我就是……就是直的……你别介意……”   路垚一点没介意,笑了笑,“哎呀,我就随便问问,我介意什么,这都能介意那我心眼比针鼻大不了多少。”说着他悄声继续,“那靳越舟……”   惊天雷再次从天劈下,宋阮懵了。   在他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本巨大的耽美文学,他能迅速且笃定地否认,靳越舟是个死板的臭直男,可话到了嘴边堪堪止住,靳越舟可是有男官配,大概或许可能是一枚gay。   宋阮不确定瞅了眼路垚对比,可是靳越舟和路垚不像,一点也不像。   不会化妆,不注意打扮,衣服黑白灰,身上干干净净没饰品,说话冷硬,不像其他人gay见熟人就是一句亲亲热热地招呼“hey,baby”。   “想什么呢!”路垚半天没等到回答,胳膊肘杵他,说着捏叉子叉了块蘸满低卡酱的蔬菜沙拉。   靳越舟也不会刻意减肥保持身材,宋阮默默又加了一点,他略带迟疑回答,“应该不是gay。”   路垚笑了笑,不明意味,眼尾的泪痣跟着晃动,“行吧,不是就不是。你下午有课吗,去不去排练?”   “这么快吗,就定好节目了?”   两人话题从gay的话题轻松揭开,动漫社这两天定好了主题——罗密欧与朱丽叶。   因为毕业季号称分手季,他们打算魔改剧本,把最后两人双双自杀的剧情改成在小精灵的帮助下,主角冲破世俗与桎梏结合,并且还活着,皆大欢喜。   路垚兴致勃勃问宋阮意见。   宋阮大致听明白剧情,“我懂了,四大悲剧改儿童魔幻剧。”   路垚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个虾仁,笑眯眯看他。   宋阮心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对方悠悠然来一句,“全社投票你演小精灵。”   什么鬼?没来得及出声拒绝,路垚在道德和责任两面双重   施压,“入社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齐心协力排出剧总不好拒绝,再说了,你真的很适合演小精灵,你看你,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多大,多亮,全社眼睛加起来都没你眼睛亮!”   不容置辩加一顶顶高帽把宋阮架上高处。   路垚笑眯眯时眼尾的亮片盈盈,宋阮不经意瞄了眼,心说对面人简直扯淡,谁能有他眼睛亮。   一顿饭结束,宋阮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加入,但他最近今天没时间去社里排练,还得去做家教兼职。   只要宋阮答应演戏,他说什么路垚都答应,“时间还早不着急,你放心努力挣钱去!”说完,路垚握拳恨不得摇旗喊加油。   -   临江别墅区   宋阮搭乘地铁轻车熟路到了学生家里。   学生李子昂,他带了快一年,从开始的浑不吝黄毛叛逆少年到现在,学习成绩已经全面进步飞升,如果能保持下去,重点名校不在话下。当初接手李子昂,他还担心叛逆少年太难管教,钱难挣,哪成想小孩挺听话。   宋阮坐书桌改作业感叹,从开始单词都背不出几个的程度,到现在有模有样写完整套卷子,成绩还颇为优秀。   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批阅试卷的老师,他神态认真,如翼长睫轻扇,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格外柔美。   李子昂攥紧笔,眼神掠过那抹细瘦的后颈,还未完全褪色的少年音略显青涩,“我要能像宋老师一样上榆大就很厉害了。”   榆大是榆城第一所重点,虽比不上首都top2,师资力量和校园建设在全国都能排上名。   宋阮分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成绩比我当年更好,如果继续保持下去,去首都读大学是稳了。”   指尖的黑笔在布满痕迹的草稿纸上做无意义的线条,李子昂莫名执着,“宋老师,可是我想上榆大。”   宋阮听出他的坚持,猜测道:“不愿离开家?”   笔尖停顿了很久,李子昂冷声询问,“宋老师,你那个姓靳的朋友,当年高考是多少分?”   “嗯?”整理笔记的动作停滞一秒,宋阮偏头看他,意识到他在问靳越舟。   靳越舟偶尔会来地铁站接他,李子昂经常把他送去地铁站,两人碰过面。   宋阮没多心,只诚实道:“他很厉害的,高三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高考失误,只能呆在榆城。”   前半句不加掩饰的直白夸赞,嗓音清透。   李子昂继续追问,“什么失误?宋老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学习前辈经验。”   别墅临江,李子昂的卧室是看风景的最好视角,足以看出家里对他的宠爱,傍晚的风荡过江水,薄薄的凉意飘窗而至。   宋阮不喜欢这个话题,眉头轻拧,草草回答,“没发挥好。”   “如果我上了榆大,老师能经常来看我吗?”   少年嗓音低低,带着渴盼的期望。   宋阮愣了下,他又不傻,十七岁的男高中生不想着打游戏、打篮球,搁这对他说什么肉麻话?   试卷早就批改完,宋阮脑子迅速思索,阖上笔盖慢慢道:“等你上榆大,我都毕业了。不过有机会我会回去看你的,只是到时候你谈了女朋友,没时间和我叙旧。”   成年人骤然的礼貌疏冷。   房间乍然一声,“不会的!”   李子昂猛然站立,椅子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响音。   “宋老师——”像是犹豫很久,李子昂盯着宋阮解释,“我不会谈女朋友,换句话说,意思就是,我喜欢男生,我喜欢——”   宋阮心惊暗道不好,立刻打断,“李子昂!”   “正好今天结课,你的基础很不错甚至是优秀,课后自己多花精力,成绩稳定就行,现在我的作用了剩无几。”宋阮态度冷漠,情绪冷淡,说完便匆匆收东西,看也不看他。   谁料对方压根不接茬,甩出暴雷,“宋老师,我喜欢你——”   天雷滚滚,把宋阮劈得外焦里嫩,他恨不得一巴掌抽李子昂脑袋让他住嘴!   “李子昂!你妈妈就在外面,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   “我是什么?我就是喜欢你,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从高二你开始教我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恋你!既然你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宋老师,你教了我一年的英语,你能教教我什么是喜欢吗?”   天,对方彻底失了控,宋阮脑子转得飞快,情绪上来连着耳后升起一抹薄红,“你……李子昂,别再说这些不可理喻的话,我是老师,你是学生——”   “既然你前一分钟说了结课,那我不再是你的学生,宋老师,我喜欢你,如果你嫌弃我年纪小,等我考上榆大,再追你。您能等我吗?就一年……”   李子昂先是狠戾,像个流氓无赖,没几秒嗓音渐弱又开始哀求他。   “这是时间问题吗?!”   宋阮只当他疯了,澄澈的双眸瞪大,平日散漫的声线变严肃,“李子昂,我不想把事情弄大,就现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压根就不喜欢男的,我是直的!ok懂了吗?”   “我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宋阮不想再纠缠,心里嘀咕最后一笔补课费就当喂狗了,他不要了。   宋阮背起书包转身作势离开卧室,对他无所谓摆摆手,“算了,管你信不信,不许叫!”   转身之际纤细的手腕猛然被抓住,一阵恶寒从手腕处爬上后梁。   李子昂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宋老师,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姓靳的吗?我185比他高,比他白,比他好看,还比他年轻有力气,我能比他更喜欢你!”   “其实他189。”   无意识的反驳脱口而出,宋阮怔然片刻,皮肤接触的温热之处汗毛根根立起,随即甩开他的手。   “我真是疯了跟你说这,再次申明,我不是gay!和姓靳的只是单纯朋友关系,小小年纪别恶意揣度!再见!”   李子昂不死心对着宋阮的背影喊,“宋老师!我见过他进夜总会!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再等他了!他就是渣男!我喜欢你,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落在卧室门手柄处的动作凝滞半秒,宋阮很想回头问“你为什么会在夜总会看见他”,但他清楚再对话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李子昂,最后一次申明,我是直男!”宋阮头也没回,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卧室内的动静不小,雇主夫人早早在门口候着,雍容华贵的面庞满是焦急,她试图拉住宋阮,“小宋老师,你们俩这是——”   宋阮冷静退步,拒绝肢体接触,一向好说话的态度扭转冰冷,“阿姨,这是最后一次结课,闹得不愉快我也有责任,结课费用我不要了,再见。”   等李子昂循声出门,只留楼下大门关闭的电子音效。   大高个颓丧无措又不甘。 第15章 不许说话   红日西悬,紫色的云雾丝丝缕缕稠密起来,绚丽的晚霞洒满整片江面,树影婆娑,水波如同镜面熠熠反光。   傍晚阳光的余热随江面处拂来时消散些许,正是下班晚高峰,人头攒动嗡嗡来往。   宋阮急匆匆离开别墅区,自己走得匆忙,乍一看好像倒成了他做错。   靠!从早到晚,一天gay来gay去怎么没完没了?!先是知道被人误会自己是Gay,后被家教带的同性小孩告白,接连犯水逆。   宋阮越想越不高兴,开始生自己的闷气,一人呆在棵大榕树下。   榕树底盘无数条新生、后长的错根缠绕树身盘旋而上,足足有三人合抱的躯干。   兜里的手机适时振动,指纹锁解开,靳越舟的消息框跳出,【下课了吗?】   后面紧接着【我在地铁站。】   宋阮背倚榕树,忽视周围来往人频繁投递的惊羡目光,手指轻点,【不想回学校<(-︿-)>】   对面人秒回,似乎捕捉到宋阮情绪:【在哪?怎么了?】   输入框反反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宋阮删删减减,【烦!!!】   三个感叹号,很不高兴。   【发位置。】   宋阮没理会对面人的要求,继续发,【烦死了!!】   下一秒,电话直接响起,宋阮磨磨蹭蹭接听,不说话,鞋尖踢树根底下的杂草。   靳越舟沉稳磁性的嗓音从手机传出,“宋阮,你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宋阮前一秒心底烦对方的信息裹着似有若无的强制命令,可一听到他真实的声音,单纯信息原本的冷漠失去,音调略略拖长,含着不可名状的性感和安心。   白玉软耳不争气地从耳尖红遍耳垂,耳根子整个泛粉,长长的睫翼微弱翕动,宋阮呼吸频率迟钝,慢半拍回答自己的具体位置。   等靳越舟找到对方所描述的大棵榕树,隔着一条街道,相隔来往人海中,他一眼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形。   宋阮从背靠榕树转身,变成额头轻靠树干。短发乌黑,背影清瘦匀称,两条直腿此刻微屈,仅从背后一眼便能猜测这个男生相貌不俗。   靳越舟穿过人群,高大的身影略显匆促,正定站直在宋阮身侧,声音混着细微的喘气声,“阮阮。”   干燥的青柠味洗衣粉味和淡淡的汗意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比例混合扑鼻。宋阮像是听到什么见不得人的称呼,身形微不可察颤动,心脏骤然加速,耳鼓处心脏跳动声隆隆作响。   跳得太快了。宋阮情不自禁抬手试图抚平过快的心跳,抬了一半意识才堪堪回神。   藏匿在黑发中的耳尖悄悄动了动,半秒钟,他缓慢偏头瞄靳越舟,长睫掩去黑眸的不自然。   宋阮小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   靳越舟没说话,穷凶极恶的猎食者此刻敛去全身的威慑力包围住他,周遭是深海般的平静,看不清摸不透。   宋阮嘴硬且怂,不到两秒举起投降,三言两语挑重点详略得当,一五一十告诉他。   最后不要钱的那一段着重描述,一整个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傲小白花一枚。   虽说台词很潇洒,宋阮重重叹气,无不惋惜地感叹,“今天哥们白费了!啪一声钱飞了!”说完两只小手做翅膀状,扑闪扑闪。   靳越舟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波澜不惊的一双黑瞳渐暗,隐匿着看不透的暴戾因子,见宋阮仍嘟嘟囔囔可惜补课费。   忍无可忍如同逮猫一样钳住他的后颈,咬着牙根发问,“你现在烦的是钱没了?!”   宋阮不是不懂情爱,脑子也不傻,除非懒不爱动弹,可怎么就不明白那是被性骚扰!   幼时的独占欲像条蛊虫从小蚕食作恶,以靳越舟的血肉为引,时至如今,他的整颗心脏早就密密麻麻爬满不讲理的掌控欲。   突如其来的钳制力气不算小,宋阮嗷嗷喊疼,待后颈的手松开,气急了胳膊肘抵靳越舟胸膛,可惜硬邦邦的,没占到一点便宜。   宋阮边走边揉胳膊,没好气瞪他,“不然我该烦什么?!我一大男人还能被占便宜不成?神经。”   靳越舟压不住声音,“不然呢?!”   “什么不然,你声音太大了!”宋阮双手故意捂耳,眼神谴责意味明显,眼神不悦。   靳越舟看见宋阮捂耳的动作后理智一点点拉回笼,自觉失态,眉骨的冷硬戾气淡下两分,小心翼翼抬手贴近,眉间转瞬变急切,“耳朵不舒服?”   “啪”一声清脆响声,宋阮毫不客气拍走靳越舟凑过来的手,“走开!”   宋阮回头瞪他,双眸水润,即使横眉竖眼做凶相也遮不住眸间的骄纵且稚气。   瞪完人,宋阮三步做两步奔至几米开外的摊贩车。   靳越舟查看附近环境,对面一所条件不错公立小学,正是放学的时间,校门口闹哄哄挤满人,两排车道围泄不通,卖小吃玩具的商贩小摊早早占据有利地形做生意,各种食材煎、炒、拌、炸,从中间穿过,食物的香味缠绕呛鼻。   有零花钱的小学生偷偷买份炸酥肉边吃边回家,没钱的撺掇接送的家长撒泼打滚求美食。显然宋阮在其中是个馋嘴并长不大的大人,   靳越舟这才明白宋阮早早打好小算盘,带他晃荡到小学附近买小吃。   宋阮和一群小萝卜头围在冰淇淋摊子,塑料保温箱装着五彩冰淇凌,丝丝凉意升腾上飘与热空气对接化为白雾。   老板用特制挖勺滚一圈,就是一个冰激凌球,十块三个。小萝卜头互相搭伙组队,掰指头算个人出多少。   这届小学生不行啊,怎么比他那时候还穷。宋阮心里美滋滋,他要买六个小球!所有口味各来上一样,巧克力味再来上一个!   老板挖完一单又一单,动作利索,问宋阮,“帅哥,你要多少个,什么口味?”   宋阮笑眯眯刚要开口,身后一阵阴阴凉意,回头看,编外阎王正沉着脸瞪自己,轻哼一声回头,照样冲老板喊,“六个!一样一个,再多加份巧克力味儿!”   他向老板多要了份盒子和木勺,没好气分了个巧克力味的递给黑脸阎王靳越舟,时不时抬眼瞄他,“喏,给你好吃的还不高兴,偷着乐吧你!”   靳越舟盯着色素糖精的冰激凌球,拧眉头,正欲发作,宋阮适时扬声,“不许管,我现在心里窝火,需要降温!”   靳越舟倒不是禁止他吃,只是宋阮肠胃弱,吃太多容易受凉肚子疼,“五个太凉了。”   宋阮两三口吃完抹茶味,口腔冰冰凉,舌尖留满抹茶甜,“菜市场卖菜呢你,讨价还价。”嘴上嫌弃,手上动作听话,多分了个香草味的给靳越舟。   吃完手里东西宋阮又开始觅食,章鱼小丸子不让买,刷满辣酱孜然的大鱿鱼不让吃,喷香流油的爆椒炒粉问也不用问就知晓不可能!   宋阮转身,人太多只能小声生气,“不许说话,我不想理你!”   寸步不离的某人神情淡然,“你一天有八百回不想理我。”   “所以你应该更加检讨、自我反思、自我提升!”   宋阮最后退而求其次站煎饼摊,面团一转,划成一个完整的圆,老板熟练加料,成品喷喷香。   “不加辣总行吧?”宋阮说话时眼神飘移在别人手上的煎饼,可馋,讨商量。   靳越舟被宋阮这副馋猫样彻底没了脾气,金色霞光打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侧脸轮廓深邃硬朗,嘴角出现细小的弧度,眼神含笑。终是退步。   随后靳越舟说什么都不用吃,带他去吃小龙虾。   “真的假的!”一听见好吃的宋阮什么气都消了,眸子亮亮闪光,主动缠着问去哪吃,不提检讨、反思和提升了。   最后一丝粉色霞光散尽,银月高高悬挂,散着冷光。   两人最后去了家大学城声誉极佳的小龙虾店。暑夏降至,大家都乐意去点爆辣小龙虾,配着冰饮料烤串好不肆意,无不感叹,夏天真好,如果可以,愿意来一万次夏天。   宋阮这一桌就不太夏天,蒜蓉小龙虾倒也不错,他凑近身边人,讨价还价,“麻辣!”   靳越舟虽没遂意,但折中再点了份清蒸,可以伴麻辣佐料。   桌上没有冷饮,只点了热饮。   小龙虾端上桌,个个通红整齐排列,宋阮戴上手套忍不住开动剥虾,虾肉饱满,颜色莹润,是一盘健康且肥美的好虾!轻松剥开虾壳,用筷子蘸料,瞬间油光红意。   宋阮笑盈盈把蘸满料汁的虾肉放靳越舟碗里,眸间好似流光万千,声音甜丝丝的,“靳老板,第一个给你吃。宋阮出品。”   靳越舟动作慢些,刚剥好一个正欲放进宋阮碗里,闻声偏头看他。   身边人熠熠亮眼,眸间波澜起伏,心跳微微躁动,靳越舟唇角扬起,“谢谢。”   “哼,还挺客气。”   随后宋阮认真开吃,低头时,蓬松的黑发下露出莹润白净的后颈,靳越舟偏眸停顿在那一抹白上,喉咙紧了紧,看了几分钟才不经意挪开视线。   “除了李子昂,你手上还接了学生吗?”   宋阮吃得正欢,听见后摇头,红红的舌尖舔过唇角的油料,唇瓣因尝辣后色泽更加红润漂亮。   “以后也别接了。”靳越舟冷静挪开视线,手上剥虾的动作加快。   宋阮轻慢眨眼,经过李子昂这事,再加上大四找实习,他之后的确不打算再兼职家教,但不爽靳越舟的语气,管儿子呢!   他语气满不在乎道:“你这是什么?男同遍布男女老少,不教学生就不会碰见性骚扰吗,难不成一天到晚呆家里?”   而且你靳越舟属性也不太明显!   宋阮最后一句没说出口,心里默默吐槽。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可是靳越舟一句也不想听,甚至对宋阮最后一句的玩笑起了念头,动作极小地保持平稳呼吸,没出声。   时间缓慢流逝,靳越舟难得的没开口,宋阮不安分疑惑偏头看他,“偷偷摸想什么呢?”   一分钟过去,时间滴答转动拖长,靳越舟也分不清脑子思绪,明明他能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话截断,大脑中千千万思考运转的精密仪器卡壳。   不过只经停一秒,靳越舟恢复正常,神情自若,嗓音低沉,“去中恒实习。”   宋阮听完,默默低头,没出声,费劲咽下嘴巴里的食物,习惯性舔了舔唇,终是开口,“不去。”   声音虽小,但拒绝的干脆。 第16章 中恒   附近桌似乎是朋友局,朋友四五作伴,下班抑或是大学生闲暇相聚,气氛欢快,不时爆发阵阵夸张的大笑,气氛愉悦又轻松,与宋阮这桌形成反差。   宋阮听见“中恒”二字,心脏一下子从高处“咕咚”一声跌落谷底,水润的眼睛缓慢眨眼,脑子不经控制,走马灯似跑过整本书的剧情。   中恒集团,全国排名前三并遥遥领先的房地产公司,创始人是仍在位的现任董事,中恒持股最大的股东秦宏宇——靳越舟的亲生父亲。   靳越舟天赋远远超过常人,又肯吃苦下功夫,从大一开始,被院里的导师欣赏并提携,领着他与手下的研究生参加全国比赛。开始是试水,好苗子一旦被发掘,导师不满足于比赛,大二就着手领他参与校外项目,利润丰厚,给简历添上一笔笔浓墨色彩。   即使没毕业,他的简历已经超于优秀的范畴,简直是金光闪闪,国内各大建筑相关领先企业,对这样的人才趋之若鹜。   如果没有失误,靳越舟就是趁此机会,瞄准中恒地产,误打误撞进入亲身父亲手下的子公司,作为一个实习生,能力优秀,设计作品项目完成度业内瞩目,经此引起总公司的注意,一层又一层,最终被他的亲身父亲秦宏宇注意到。   虽然离父子相认的剧情还很长,忽略在公司被同事刻意打压、小人暗算,算是个不错起点。   而对宋阮,原剧情里,他是跟着靳越舟一起进入中恒实习,因专业不同,宋阮分在国际贸易部。   两人虽不在一起工作,但上下班能相互照应,为了方便,两人一起租了套房。   靳越舟进入公司后,明明只是个实习生,却接连不断地加班,工作到深夜回出租屋,白天又比谁都早出门。早出晚归,渐渐的,宋阮和他经常性连面也碰不见。再后来,就是出租屋也忙得回不来了。   中恒就像个临界点,宋阮和靳越舟的联系不知不觉慢慢淡化,两人之间那根似有若无的透明的线旧了,最后断却了。   一场车祸把断线重新连接,可惜,原剧情的宋阮已躺在病床,看得见的生命流失迅速。   梦里宋阮作为第三视角,看不见靳越舟在公司具体发生的事,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似有屏障,离得很远看不清。   冰冷的手术台、死寂一般的四方白墙争先恐后涌入脑中,宋阮不禁打个寒蝉。   一旦回忆起原剧情,就好似上辈子的事,宋阮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逃避,他不要去中恒!   此刻他脑子一团浆糊咕咚咕咚,引得太阳穴阵阵跳。   靳越舟自然不清楚宋阮脑子里的千回百转,说实话,这段时间是他最摸不清宋阮的时候。   他想摸清缘由,想问个透。   靳越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对于宋阮,从他的头发丝到每一个想法,恨不得全装进自己脑子,全部都需要了解。   靳越舟的大脑像一个高度运转的精密仪器,明明已经满满当当放着诸多信息,却仍能为宋阮专门开辟一件档案室,分门别类存储他的大小琐事,锁上并在门上挂着牌“重点档案室,闲人免进”。   要是放在之前,靳越舟可能忍不住发脾气凶人,现在会忍住情绪,深海似的眸子按捺焦躁,问理由,“为什么?”   气氛僵持。   宋阮低敛眉目,他现在说不出理由,掩饰般拿过热饮喝,温热自喉管滑入胃里,暖意将他拉回现实。   开始心下琢磨腹诽,为什么?因为我中邪了,看见你和男人谈恋爱!你姓靳的,以后有了官配忘了朋友,简直过分!   店内暖黄的灯光打落,光晕在靳越舟优越的骨相上形成一小片阴影,平静的外表下浮动着隐隐不安的躁动因子。   宋阮想把一肚子的焦虑不安统统一股脑倒出来,话到了嘴边,看见靳越舟的不解茫然,心里悄悄叹气,只得换理由解释,“大公司太卷,更何况是这类行业内top企业,我觉得累,不想耗精力。”   理由并不牵强,可能和身体以及家庭原因,从读书起,宋阮性子便不争不抢,有便是有,没有他也不愿强求。   靳越舟接受了宋阮的说辞,他确实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一层,仔细回忆,隐约听学长学姐吐槽中恒加班,惨无人道。如果工作强度太大,他也不愿意宋阮去,“那你想去哪?关于房地产,还有其他小公司,可能更轻松些——”   他话还没说完,宋阮看穿靳越舟的想法,连忙打断,圆润的一双黑眸微微睁大,泛着红泽的嘴巴嘟囔,“你把上班当上厕所呢!还要手拉手牵着一起去,你自己去,我不跟你一起。”   宋阮见他皱眉头,心里偷摸笑,这小子怎么比他还幼稚。   靳越舟一再遭拒绝,宋阮的抗拒明显,不爽的情绪外露。   宋阮眼珠子咕噜转,其实他心里藏了个特自私的想法,一触及心脏怦怦跳。   他喝了两大口热饮,胳膊肘缓慢碰靳越舟,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小声提议,“你毕业为什么不去设计院?去设计院也很好啊。”   靳越舟的成绩出色优异,学院去国家设计院的指标名额里,他的名字是其中之一。   原剧情里宋阮不清楚靳越舟不去设计院的原因,宋阮自顾自盘算,其实不去中恒,以他的实力在行业里大放异彩、同亲生父亲再秦宏宇相遇不是难事。   宋阮自动忽略靳越舟和官配在中恒相遇的事件点,全然只考虑一家团圆,谈恋爱什么的,全世界这么多人呢,还怕找不到对象?   靳越舟沉默,听见“设计院”三个字也没动静,他的沉默持续到结账出门。   天色不算太晚,回学校的路上没有一丝风,道路两边的高大灌木在黑暗中静立,精心栽培的绿化植物吐纳清新,藏在林子里的花朵植株喷吐沁人心脾的馨香。   宋阮反倒越来劲,反复追问靳越舟不去设计院的原因,脑子转得飞快,突然道:“你是不是想挣大钱呢!”   对比设计院和中恒的待遇,少了前后辈的论资排辈,后者个人发挥空间更大。即使没有秦宏宇亲生儿子的加持,靳越舟也能鱼跃龙门,一路晋升变靳总。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条隐匿龙角的小龙。   靳越舟闻声平稳的步伐一顿,倏而恢复。   宋阮扬眉得意,步子轻快,真被他猜对了,“哼,挣大钱还想着和我去小公司呢,去小公司可得做牛马,晓得不?”   靳越舟算是默认,没解释。   宋阮心里悄悄嘀咕,这条小龙还挺有上进心。   -   夜色平静,学校灯光通亮,靳越舟把人送至寝室楼下,宋阮挥挥手正欲上楼被喊住。   暖黄的路灯撒下光,靳越舟站在光线以外,黑夜薄薄地在他的脸上笼罩一面轻纱,看不出情绪。他开口提醒别忘记周末去医院检查。   宋阮站在两步高的阶梯上,下意识抬起手摸耳朵,体内的人工耳蜗需定时回医院检查调机。他乖乖点头。   两人离得不近,四五米远的距离,寝室楼早就亮起白炽灯,茫茫的白色光线把宋阮白皙的皮肤照得更亮,皓齿朱唇,盈盈目光正认真盯着黑暗中的靳越舟。   靳越舟知他因听力弱,有听人说话时盯唇的小习惯,加上宋阮视力也弱,此刻两人离得远,自己身处暗处,才能用肆无忌惮又带有极强侵略性的视线明目张胆放宋阮身上。   两人浑然没注意躲在附近的某道视线。   宋阮走进一楼大厅,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从身后狠狠撞来,没防备不小心被巨大的力气撞得脚步趔趄。   靠,宋阮心里骂了句,抬头皱眉,看清背影,疑惑又火大,冯韦轩又发什么神经。   宿管阿姨正巧出门,看见这一幕吐槽,“现在小孩脾气都这么大,真是不得了。”   宋阮爬楼回寝,带着气愤刚进门就听见一句“真恶心。”   冯韦轩站在衣柜边收拾衣物,脚下是打开的行李箱。   一句不轻不重的恶心指向明显。   寝室内打游戏的吴佳瑞和张伦不明所以看向门口。   宋阮站门口,没进去,垂落的手指微弱颤动,语气平静,“冯韦轩,你骂谁?”   冯韦轩收拾衣物的手没停,回忆起前几分钟楼下的一幕,冷声道:“装什么纯呢……恶心。”   张伦键盘前推,冷声冷脸,“你今天吃大粪了嘴这么臭!”   宋阮双手握拳,强稳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冯韦轩,你自己心脏别把别人看脏。”   冯韦轩冷嘁了声,“我心脏?宋阮,我实话告诉你,看见你一副同性恋的样我就恶心!”   他说完又转头对着另外两人,“还有,你们愿意和同性恋住就住着,这种私生活混乱的恶心人你们俩不怕传染病就继续住。我忍了三年,忍不下去了!”   游戏彻底打不下去了,张伦站起身,“放你爹的屁!姓冯的我告诉你老子忍你很久了!”   对方身高体型威慑力足够强,冯韦轩强装镇定,东西也不收拾,行李箱重重盖上,音调拔高,“吓唬谁呢!你情绪这么激动,怕不是也盼着当宋阮的姘夫吧,靳越舟一下位,你抢着上他。我告诉你,别做美梦了,你还得等着!前面还排着个路垚!”   “艹!”不干不净的话一出,张伦一脚踹开凳子,“咚”的一声巨响,火气迅速窜上胸膛几步上前就要揍人。   吴佳瑞见情况不对,手机丢出去一溜烟从床上蹿下,大力拉住张伦,虽然他也很不爽冯韦轩,但不能出事。他给宋阮使眼色,让他过来拉人。   冯韦轩趁此机会拉起行李箱就往外跑。   张伦身后被人拖着,费劲扒拉到门口吼,“姓冯的,你有种别回来!”   走廊尽头远远有回音,“我凭什么不回来,当学校你家开的!”   这话一落,张伦火气再次窜上,“妈的,你们俩别拦着我!”   这一闹动静委实不小,一层楼的人嗅到八卦的气味循声而出看热闹。人群渐渐涌上,楼梯间上下楼的男生听见热闹也驻足几分钟凑热闹。   有和张伦一个班的兄弟实在激动,忽略张伦一脸的愤怒骂娘,“什么瓜什么瓜?!快给我讲讲!”   “哥!哥!别冲动别打架!!咱回寝室坐下来给我慢慢细讲!”   “急急急!总结瓜的课代表呢!”   “我是急急国王,我要先听!!”   …… 第17章 熊猫疑惑.jpg   吴佳瑞把打听八卦蜂拥进寝室的三两句打发搪塞走,张伦坐凳子降火,胸口的一团火窝着,不上不下。   张伦性格火爆,点个火苗就能窜起一场烈火,吴佳瑞则相反,长相和性格偏斯文,他把门关上,没坐下,双手抱臂倚靠床杆询问,“宋啊,我看他冯韦轩突然发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阮全身泄力,脑袋恹恹低垂,今天一整天的鸡飞狗跳,就连晚上也没结束,他好累。   面对两个室友,宋阮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冯韦轩误会我和靳越舟是情侣关系,可能还误会挺多年的。”   吴佳瑞眼神闪过讶异,张伦听后惊讶,火气也跟着瞬间消失大半。   两人算是明白这短短时间发生一切的原因,冯韦轩既误会宋阮和靳越舟的关系,又恐同。   张伦脑回路简单,脑子有什么说什么,声音耿直,“宋宋,我说了你别生气,其实我们俩之前也怀疑过——”   话说一半,就见吴佳瑞白他一眼,张伦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火上浇油再添一把火,犹豫半晌开口安慰宋阮,“你可别误会,刚开始那还不认识才这么想,现在认识这么久咱们当然清楚,每个人都不一样,谁规定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就得一样,靳哥是真疼你,也是真把你当兄弟疼!虽然我没碰见这么贴心的兄弟,那算我命不好。”   前面说得好好的,后面的话又开始跑题山路十八弯。吴佳瑞扶额吐槽,“你可别说了,越抹越黑。就算宋宋和靳哥是情侣,那和冯韦轩也没半毛钱关系,反应这么激烈搞得宋宋是男同能看得上他。”   张伦一听有道理,脑子线条拉回正路,“是啊!冯韦轩可真逗,还挺自恋,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我呸!就算全世界男的死光了就剩他一个,男同饿死了也看不上他。”   吴佳瑞听后笑了笑,冷静道:“先平复一下你激动的情绪。”   张伦望向仍旧低垂头的宋阮,试探性开口,“宋啊,我们替你给靳哥发个消息?”   像是触及某根神经,宋阮有了反应,霍地抬头,回答干脆果断,“别告诉靳越舟!”   吴佳瑞和张伦此刻才看清宋阮的表情,忽而一怔。   大学寝室楼防止学生使用违规电器,普遍电压低,寝室的灯泡工作时间久,电流将灯丝烧得通红,发出的灯光照旧微弱。   宋阮眼梢湿润泛红,长而卷的睫翼湿意明显,面色白透更衬无辜和三分怜意。   白炽灯光黯淡,却足够看清楚宋阮脸上的可怜巴巴和倔强。   张伦一时间傻眼,他第一次见宋阮哭,心下不知所措,摸了摸后脑勺,再次建议,“要不还是……发个消息吧……”   “不行!”宋阮的拒绝一次比一次坚决。   张伦难办了,开始瞅吴佳瑞,使眼色问怎么办。   吴佳瑞想了想,道:“宋宋,你别因为这事儿靳哥生矛盾,毕竟外人不了解你们,我和张伦还不知道吗?你俩好得跟亲兄弟没差别,不能因为冯韦轩这么个神经影响感情。”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但架不住宋阮钻牛角尖,嗓音带着鼻音,“我就是感觉……感觉……”   宋阮一句话不全,张伦越听越急,“啥?感觉啥?”   “感觉两个人确实有点太近了……”宋阮鼓起勇气整句话说完,对面两人反倒哑然,他继续问,“你们真的觉得我和靳越舟的关系正常吗?”   张伦反坐椅子,双臂抱椅背,茫然“啊”了一声。   吴佳瑞神色复杂,下意识和张伦对视。   寝室陷入沉默,一分钟后,张伦略微迟疑道:“好像可能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正常。”   宋阮和靳越舟的相处他们看在眼里,一个每天呵护备至,把人当眼珠子似的疼,放在亲兄弟之间是正常,若放在其他身份,虽奇怪,但架不住两人关系好啊!   吴佳瑞对这件事没怎么发表观点。   而宋阮即使听完解释,仍旧掩面,丧丧的,情绪不好。   心里反复挣扎,他突然振作起身,大喊一声:“不行!”   张伦和吴佳瑞更茫然,异口同声问,“什么不行?”   “首先我是直男,其次我还是直男,最后,”宋阮略路拖长尾音,煞有其事道:“成年人适当保持安全距离是必要的。”   吴佳瑞挑眉,笑了笑,“你要和靳哥保持距离?”   宋阮郑重其事点头。   连身边人都认为他们的关系不清白,更何况外人。今天是铺面而来的直白厌恶与恶意,那明天呢,以后呢,没有当面也会有背地的,就像白米饭里的鱼刺,看不见但扎人。   对外界,宋阮不是很重情绪的人,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让他脑袋一团浆糊咕嘟咕嘟,李子昂、冯韦轩,后面还有谁。   冯韦轩不知何处的嫌恶让他心里难受,脑中反复周旋靳越舟三个字,贸贸然决定,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毕竟,按照原剧情,靳越舟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早点理清关系。   某种看不清摸不清的东西,突然袭击宋阮,让他心脏闷闷涨涨,鼻尖连着眼睛同时发酸,难受。   吴佳瑞几次想开口,看宋阮全身笼罩低落情绪,也不是滋味,终是开口劝解,“这件事和你是不是直男没联系,别人脑子的想法我们管不到也没必要管,如果仅仅因为别人的议论和看法影响你和靳哥这么多年的关系,我只能说非常不值得。”   张伦赞同,“老吴说得对,冯韦轩那类人你根本不用在乎,他就一整个大变态!我们正常人和变态的心理能一样吗?不能啊!清朝老古董都没冯韦轩封建,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有什么可激动的,这玩意儿又不分高低贵贱。”   两人一唱一和劝解,话进了宋阮脑子,没一会儿又全出去了。   吴佳瑞了然这类事只有旁观者清,只能靠宋阮自己想明白。   等至深夜,宋阮心里事多,精力在白天耗光,翻了两个身昏昏沉沉睡去。   可张伦辗转反侧还没睡,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提溜提溜转,心里放不下事,再次翻身把手机摸出来,眯着眼打开微信找到吴佳瑞,【今天这事儿真不和靳哥说?】   消息发出去,另一张床帘闪现微弱的手机光亮,【?宋不是不让你说吗】   张伦:【可靳哥总得知道吧】   吴佳瑞忘了他们寝有靳越舟小粉丝,宋阮的生活事无巨细只要知晓立刻发给靳越舟,盲目崇拜得简直没有道理。   他以前问过很多次张伦原因,毕竟大家专业不同,领域崇拜也不对口,大学接触不频繁,怎么就对靳越舟就死心塌地的,张伦一个大男人藏着掖着不肯说,一根筋比谁都轴。   吴佳瑞:【。。。。劝你别说】   张伦:【为什么?熊猫疑惑.jpg】   吴佳瑞:【?你怎么越看越像靳越舟小弟】   对面很久没回,就在吴佳瑞以为对话结束时,屏幕跳出消息,【我想当啊,靳哥不收。】   吴佳瑞:【。。。。。】   行吧,他服了。   吴佳瑞在对话框内删删减减,最后发出:【你靳哥脾气有点暴,你现在告诉他这件事,能立刻从北区跑南区找宋阮问清楚。】   张伦:【脾气暴躁?我看还好吧】   吴佳瑞:【。。。。反正你不用急,晚点再说也不迟。】   吴佳瑞打算关手机睡觉,对面临了又发来消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懂,晚点是什么时候。】   -   日子照常过,建筑院接连大小周测验,俗称魔鬼周,设计作业成堆,院里学生忙得日夜颠倒,咖啡当水喝就为了出图,通常是忙完了一件事手边还剩一大堆。   靳越舟就是在如此繁重的学业中兼顾一些杂七杂八的兼职,还得挤出时间找宋阮。   室友王腾、张越看靳越舟一张图接一张图画,不慌不忙搞定全部,游刃有余,两人羡慕到流泪,只得苦逼继续画图。   唯独秦安羽既不看书也不看稿,机械键盘的噪音持续不停的打游戏,电脑是上大学起就配备的整套高标大屏台式机,头上罩着最新款的耳机。   王腾、张越被他影响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冲着嚣张肆意的背影翻白眼。   一场游戏结束,秦安羽不是没感觉到舍友对自己的轻视,他无所谓。他不喜欢建筑,为了证明自己能继承家业,求着母亲让自己破格录取。   可上了大学,秦安羽看见图纸就头疼,不过他无所谓,毕竟对他来说,大小测验没及格影响也轻如微末,别说院长,就算是校长,他爸妈早打好了关系。   秦安羽在校外有房子,若不是这几年旷课太多,学分没够,影响大四出去实习,爸爸强制让他住校上课,他才不愿意住校。   任何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他秦安羽不用费力,从名校到工作,轻而易举,没什么得不到。而靳越舟这类人,能力出众,上至院长下到任课老师,没一个不看好靳越舟。   在他眼里却如低微的蝼蚁无异,拼死拼活就为得到一个名额,参加项目、赚外快,都是入不得他眼的不体面举动。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明明生来就比他低一等,却自视清高,从不把秦安羽放眼里。   老师和同学的夸赞对秦安羽而言,什么都不算,对秦安羽构不成威胁。直至上回父亲带自己去参加聚会,期间的小插曲让他暗中不爽。   一个高校领导过来搭话,知晓秦安羽的学校,眼睛一亮,询问秦安羽认不认识靳越舟,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断定对方一定相识,好像靳越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并在父亲面前不断感叹靳越舟是个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才,言语溢满后生可畏的感叹。   对面人谈得兴奋没注意秦安羽面色僵硬,身边人提点才发现秦小公子脸色逐渐变臭才闭嘴不谈,扯了别的由头和父亲探讨。   秦宏宇听完倒来了兴趣,待人走后问秦安羽是否属实。   秦安羽面对向来严肃的父亲神色很拘谨,含糊道,“没怎么听说过,听说他挺缺钱的,参加设计做比赛项目都奔着钱去的。”   酒会上灯火通明,来往皆是富商名流,交谈间觥筹交错,大厅中优雅的钢琴曲流动。   秦宏宇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一般,鹰般锐利的目光闪过一丝情绪,看着仍不成熟的小孩声音稳重道:“为了钱怎么,中恒怎么一步步发展成现在的规模,你以为光靠心里那么一点点温度的热爱就足够了吗?”   说着秦宏宇端起酒杯轻呷了一口酒,商界浮沉几十年,寥寥几眼就能把人看透,他接着说,“安羽,你看这场酒会上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哪个不是为了利益?你该从我和你母亲的庇护下长大,现在说的话完全不像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不过,听起来你那个姓靳的同学家庭条件很差,依我看,你应该多和他学习学习,取取经,少在校外沾花惹草。”   秦安羽垂头听父亲不轻不重的教导,心里却愤懑怀疑靳越舟生来就是和自己作对的,学校被衬得透明,回了家同样被拿来做对比。   - 第18章 听话   秦安羽终是无可奈何打开班级作业群,满满当当的红色未读消息争先跳出,他按照时间线打开群公告,课上打游戏,课后约权贵子弟喝酒开车,他甚至连自己要交什么作业也不清楚。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秦安羽摘了耳机,站靳越舟跟前,用一种犯贱的腔调说话,“五百一份作业,接不接。”   王腾、张越两人一个兢兢业业画图,一个愁眉苦脸透视角度怎么下手,听见热闹立马放下手上的活儿,看他们寝的大少爷又闹什么幺蛾子。   靳越舟头也没抬,垂眸看手机,连打字的手都没停顿一下,“不接。”   秦安羽继续加价,“一千。”不把钱当钱的嚣张音调张扬高声。   指尖敲完一段对话,点击发送,靳越舟仍旧不抬头,嗓音凛然不在意,“不接。”   手机对面的人反应平平,语气平淡,透着不对劲。靳越舟不知原因,心思全心全意放宋阮身上,连敷衍的眼神都懒得给秦安羽。   对方的忽视点起秦安羽心里的无名火,口不择言讥笑,“你不是很缺钱什么活儿都愿意干吗?怎么,终于找到富婆包养不缺了?不对啊,你不是养了个姓宋的童养媳吗?终于找到财富路始乱终弃找女人了——”   凳子骤然被拖出“哐啷”一声巨响,靳越舟身姿挺拔高大,至上而下的俯视,双目漆黑,语气低沉阴森,威胁意味明显,“秦安羽,我警告你嘴放干净点。”   秦安羽“嘁”了声,歪头笑话,“吓唬谁呢,整的自己多清高一样。谁在乎你和男的打炮——”   又是一声哐啷震响,靳越舟一只手死死抓住秦安羽的衣襟,狠狠把人抵在衣柜上,骨感有力的手背青筋暴起。   秦安羽感觉阵痛爬满后背脊梁,他被对面人强大的力气震慑,眼神突然恍了一秒,这种气势曾在某个人身上见过,念头飘闪一瞬倏忽不见,衣领被死死攥住,喉管处勒紧,呼吸艰难上下。   王腾、张越觉事态发展不对,忙起身当和事佬劝解,面上说“都一个寝室的,认识这么多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其实心里早骂秦安羽蠢货一万次,时不时在寝室来演这么一出戏,不惹毛靳越舟不罢休。   一个富家子弟非要和别人穷学生计较,心眼比针鼻还小。   认识的人谁不知道宋阮和靳越舟关系不匪,什么关系论且不谈,秦安羽非得去作死丢人,打又打不过,简直怂包软蛋一个,智商又可怜,真是一点看不出中恒地产独生子,和土包暴发户没区别。   靳越舟眸子的墨色极重,像有阴云翻滚,盯着手下人呼吸不畅满脸通红,片刻后他松手,放过秦安羽。   秦安羽脖子恢复呼吸连连咳嗽,气还没顺上,白眼翻上天,“谁他妈跟你们和气生财,老子不缺财。”   讥讽的话说完,秦安羽看也不看好心劝架的王腾、张越,“嘭”的一声寝室门震响,整个楼道的空气为之一颤。   王腾受不了了,“艹,这姓秦的就是纯种的傻逼。”   张越不能更赞同,他瞟了眼秦安羽桌下一团被涂得黑乎乎的设计稿,跟着啐了声,“谁说不是,连张测绘图都做不出来的蠢货还跟我们叫唤呢,要是不说谁知道这是秦宏宇的儿子?秦宏宇平时不教小孩吗,有钱人家只给钱一点不教育就放出来危害社会,真是要命。”   王腾低声骂了句脏话,“中恒要被他接手只能用恐怖如斯来形容。货真价实的草包也能上台,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说完他找靳越舟寻同感,“靳哥,我说得对吗?”   可惜靳越舟不接话茬,蹦出“不知道”三个字,冷脸出门。   -   徐庆惟教授早早在办公室等着,上午开会接连转,忙得晕头转向,此刻还得处理自己学生的问题。   教授年纪接近六十,即将退休,此刻老头有些头疼地看桌前的俊朗青年,“真的就打算中恒,瞧不起老师的小作坊?”   靳越舟言简意赅,“学生没有。”他来办公室交作业,周末陪宋阮去医院没时间,   徐庆惟视线放在手上的设计草稿,心里一阵惋惜,“年轻人不必急于求成。学院去国外深造的名额多宝贵啊,底下人一窝蜂的争抢,我力排众议替你留名额已经算违规操作。审时度势,目光要放长远,明不明白。”   靳越舟神色依旧,不卑不亢,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为他开后门也没一点情绪变化。   徐庆惟摸了摸白发稀疏的头顶,叹气,“我教书几十年,头一回碰见你这么个倔种,你再回去考虑考虑,多好的出国深造条件,机会不易啊,以你的聪颖天资,深造能成大才。”   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让靳越舟回去再想想,靳越舟只得离开办公室。   徐庆惟眼见着那道挺拔背影,募然思及往事。   二三十年前,有个和靳越舟一模一样的倔种,毅然放弃出国机会,还没离校便自主创业成就一番事业,那人便是如今煊赫著名的中恒地产秦宏宇。   当年徐庆惟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劝,可惜一个也劝不动。老教授思绪发散,现如今秦宏宇的儿子也在自己手下读书,可一想倒秦安羽糟糕的学分和出勤,徐庆惟一口老牙疼。   -   周末,榆城天空阴云密布,灰沉沉的云雾遮住太阳,温度降了几度,天气回凉,一扫前些日子的闷热。   天气预报预示小雨,提醒行人出入带伞。   宋阮的心情贴合天气,从出校门起便闷闷的,耷拉脑袋提不起兴致。   靳越舟只当平常,宋阮娇气不爱去医院,一路不闹腾就算乖。   假期交通尤为拥堵,两人搭乘地铁,从闸道下电梯,一路被人群簇拥挤上去。   人前人后就差前胸贴后背了,靳越舟皱紧眉头,没挑好日子,应该打车去医院。   地铁经停,人来人往,靳越舟安稳不动,后背对着人群,一手扶杆,将背靠角落的宋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空气浑浊有些闷,没受一点影响。   周末放假结伴游玩的女生多,靳越舟长得高,五官英俊得过了头,侧脸线条流畅完美的像玉石雕刻作品。人群中十分扎眼。   时不时有目光投递,兴奋的八卦和惊叹音淹没在乌泱泱的人群中。   两人下车有女生从身后追上前,模样漂亮,打扮靓丽青春,许是身边朋友的一再鼓励,女生大胆追问靳越舟,“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宋阮虽习惯女生搭讪靳越舟,仍是一怔。   没一秒,身边人冷声拒绝。“不行。”   女生作抱歉转身离去找朋友,朋友安慰,“没同意吗?那他俩估计是一对。”   “怎么会啊,我一点也看不出。”   “正常,帅哥全都内部消化。”   ……   对话一清二楚进入宋阮耳中,心里无声牵扯出涟漪,他悄悄瞄了眼靳越舟,侧脸深邃凌厉,恍若只有宋阮一个人听见。   事实上,靳越舟的确没注意,下地铁后便在手机上挂号,心里计划着让宋阮做个血常规检查。   市医院是榆城规模最大、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医院,路线太过熟悉,五官科宋阮闭着眼都能找到。   本来心情就差,进了医院看见医生宋阮脸色更差,小脸恹恹,叹气都没声。   脑内的人工耳蜗需要定时调频,目的是通过调整人工耳蜗系统,使电刺激的范围与人工耳蜗系统使用者的自身听觉的动态范围得到最接近的映射,并在使用者逐步适应之后获得最优的听觉补偿。   科室病人不算多,没坐几分钟门口显示屏呈现宋阮的名字。   要进去了。   宋阮站在调机室门口,还没进去他就身觉电流在脑子里到处窜,软白的手指头扒拉门,两腿不动,仿佛要扎根门口。   他委屈巴巴不想进门,抬头看靳越舟,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觉得耳朵听东西挺正常的,哪有经常调机的……”   靳越舟低头认真纠正他的逻辑,“只有你经常调机才能听东西正常。”   坐诊的医生陈琳是姜老师的老朋友,老太太看见宋阮十几年如一日的害怕,笑呵呵招呼他进来,“阮阮来了啊,快进来,一点也不难受的,听小靳的话,快进来。”   “一点也不难受”的话老太太说得一次比一次情真意切,宋阮才不会傻到一次次上当。   “阮阮,后面还有病人呢,听奶奶的,快进来。”   靳越舟难得温和,和平时独断专行的样子截然不同,冷淡的眉目添上耐心,他低头柔声劝宋阮,“听话,进去看病,我就在身边。”   脸贴着脸,只一寸的距离,清冷的呼吸贴近,本就害怕的宋阮瞬间心慌乱了神,睫毛轻轻扇动,担心漏出不清醒的思绪。   老太太见不管用再添一把火,“阮阮,你看看外边还有小朋友呢,你作为哥哥不当个好榜样?”   宋阮听后,往后一看,等候椅上坐着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耳朵上挂着和他一样漆黑的外体机,小女孩被他害怕的情绪渲染,超小声贴近家长,“妈妈,我有点害怕。”   母亲柔声鼓励,“宝贝最棒了,妈妈就在身边不害怕。”   母女俩的对话在走廊处清晰可闻,靳越舟闷声笑了笑,眼梢都带笑意。   宋阮扁嘴,不高兴瞪他,仿佛被嘲笑自己单胆子跟八岁小女孩一般大。   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进门。 第19章 又哭了   陈琳打开电脑调节适配宋阮的人工耳蜗,帮他佩戴好声音处理器,随后打开调机软件检查内部各部分的连接是否正常,几分钟后夸赞道:“状态还不错,机器保养得很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更换人工耳蜗也不晚。”   宋阮置若罔闻,下一个环节就是调机测试,心里紧张,玉石般的指尖因紧紧攥紧泛起粉红。   靳越舟看穿他的害怕,站在身后,两只大手早早握住薄薄的肩。   隔着两层料子轻薄的衣物,灼人的体温热烘烘的贴近宋阮的后背,乌黑的后脑勺结结实实靠在宽厚的胸膛上。   有经验的调机师会知道在哪个频率微调,知道在哪里调上去降下来,靳越舟提前从包里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面详略记录宋阮调机的频率。   陈琳接过笔记本,心里忍不住惊叹,靳越舟对待宋阮的细致和重视已经远远超过大部分病人的亲属,不问任何人自己就接过那份看不见的责任。   大半生的从医生涯过去了,大风大浪的陈琳什么没见过,旁观者清,当局小孩还处在雾里看花的阶段。   陈琳熟练操作机器,开口让宋阮做好准备。   宋阮没出息闭眼,眼皮微颤。下一秒,电流来势汹汹,电穿透大脑带来阵阵头皮发麻的感觉,耳朵内部激流不断对大脑发出冲击。   一时间受不住,宋阮身体半边肌肉和肌肉控制不住开始抽搐以至于眼泪流了出来。他不想哭出声音,齿贝死死咬住下唇,唇色变得粉白。   人在害怕时往往会渴求安全地,随着靳越舟半侧身,宋阮整个脑袋扑进熟悉又暖烘烘的胸膛,热乎乎的青柠洗衣粉味扑鼻。   宋阮两只手因大脑的疼痛死死攥紧靳越舟的短袖下摆,十几块买的劣质衣料几下就被扯长变形,滚烫的眼泪沾满衣襟,衣服算是废了。   “快了,马上就结束了,别咬自己。”   靳越舟不断轻声安慰,一边又时刻注意宋阮脑袋上的设备,怀里瘦薄的肩胛不受控制得抖动,眼底满满藏不住的心疼。   直至结束,宋阮的眼睫毛簌簌抖动着,下唇被咬得丰腴圆润。   世间万物的细微或正常的响动化作电流转换音频,一股涌入大脑。一开始不适应,宋阮太阳穴阵阵狂跳,泪水模糊一片,细软的眉眼湿漉漉的,表情可怜怔然,正费劲适应辨别一股脑进入耳朵的声音。   医生陈琳将宋阮脑袋上的装置拆除后,靳越舟手拿纸巾擦拭宋阮满脸泪痕,动作细致轻柔。身下人乖乖坐凳子上,任凭操作。   尖锐的背景音逐渐平缓,宋阮雾蒙蒙的双眼变得清晰,前不久的回忆如潮水涌上,后知后觉丢人。   他怎么又哭了。   宋阮蔫嗒嗒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看陈琳。   陈琳乐呵呵不在意,开口本想调侃,抬眸看清靳越舟的示意,宋阮脸皮太薄,不好再说,她只好再老生常谈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靳越舟认真询问两年后相关手术事宜,陈琳倒是有些犹豫,换人工耳蜗的手术不算小,毕竟牵扯到大脑,如果想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整体费用加起来颇为昂贵,后续维护费用也不低,是宋阮目前可能负担不起的。   陈琳最后一句话委婉,她建议一般的配置同样可行。   从结束到出门,宋阮缓了很久,懵懵懂懂傻啦吧唧的,毫无意识被牵着在医院走,走了好半天,视线循着汇聚的热意下落,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靳越舟的大手牵住。   募然间,宋阮心尖上像被一片羽毛扫来扫去,浑身不自在,低垂着头,胳膊稍稍用力,对方力气难以想象的大,一下子没抽出来。   宋阮瓮声瓮气,喊他,“靳越舟。”   “嗯?”   “撒手。”   温热停顿两秒,骤然抽出。   不明的失落感紧随着那只手抽离。   没等宋阮切实体会那抹失落,抬头发现前面是一排抽血窗口。糟了!所有情绪席卷而空,宋阮脚底抹油转身就想跑。   靳越舟看也不看一眼,有力的右臂从宋阮身后揽过,一秒扣住人,任凭他在手下挣扎,靳越舟安稳不动,两脚似钉住在原地,站在在一台机器前,扫码取号。   宋阮不喜欢打针抽血,光是看见针头就忍不住害怕,此时他态度抗拒,抬眸只能看见靳越舟下巴,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连声拒绝,“不要,不想去,我要回家。”   靳越舟态度和动作一样冷漠,“做完检查就回家。”   宋阮:“不要!姓靳的,你简直是猖狂,你现在犯法了你知道吗!”   靳越舟适时问,“什么法?”   宋阮:“禁锢人身自由!”   靳越舟一脸坦然,“好吧,那抽完血你去报警,需要手铐吗?回家我买一副。”   “我呸!你臭不要脸!”宋阮整张脸涨的满脸通红,手铐的联想让他恨不得一口咬靳越舟的下巴。   想法闪过就是行动,宋阮低头咬人,锋利的牙尖隔着布料嵌入锁骨薄肉处。   头顶传来“嘶”的一声,靳越舟也不推开咬人的宋小狗,皮肉处的丝丝痛意顺着脖颈上蹿,就这样么让宋阮咬。   半推半拖的,宋阮费劲巴拉还想挣扎,靳越舟一句“你再不过去我就当所有人面抱你过去抽血”让他瞬间打消念头。   窗口上方显示病人排号,靳越舟将纸条递进窗口给护士,宋阮坐椅子上,面对护士恍若如临大敌。   没等他闭眼,下一秒,眼前一抹黑,粗粝的温热遮住全部光线。   宋阮身后被紧紧压着,紧张下意识抬手抓靳越舟胳膊,指腹摸到遒劲紧实的肌肉。   冰凉的针头扎入皮肤,白如玉脂的皮肤下,红色的血液流入血管。靳越舟深黑的眸子盯着那股红色抽出进入真空采血管。   刺痛感没持续很久,宋阮眼睫忍不住轻颤,靳越舟感觉掌心有微微的痒意,像片羽毛在挠。   靳越舟替他按住棉签,“胆子比猫还小。”   宋阮翻白眼,说话时鼻音倒是不重了,“我求你带我来吗?”   针口处不再渗血,靳越舟低声笑了笑,“不报警了?”   医院消毒水气味浓重,宋阮很讨厌空气中化学物品的气味,没理人。   酝酿了几天的阴云终于痛快下了场大雨,温度骤降,宋阮刚走出医院大门,冷风混着雨水铺面。   路边的梧桐树不堪雨击风吹,树枝连带着树叶摇晃。   靳越舟准备打车,宋阮盯着阶梯下一汪汪水涡不断溅出水花。   雨声很大,宋阮试图将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大雨中,“靳越舟,咱俩不能再这样了。”   靳越舟动作凝固,不明所以抬头,深邃冷淡的目光落在宋阮脸上,没有说话。   宋阮低垂着头,目光涣散在灰色纹理的地砖上,脆弱光洁的脖颈暴露,“你不觉得吗?咱俩现在的状态就不像好哥们……就是很奇怪……”   头顶传来声音,“哪里奇怪?”   宋阮慢慢抬头,视线落在靳越舟锁骨处,耳根子在视线触及时悄悄发热,上面半个浅红色牙印不深不浅,衣襟处皱巴巴的,“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回答,不像好哥们像什么?宋阮。”靳越舟一字一句问,眼神漆黑,令人生畏。   宋阮本来想说像搞对象,被对方森然的语调吓得跑偏方向,委屈巴巴,“像你儿子……”   靳越舟气极反笑,想发脾气倒没处发了,“我倒没有你这么胆子小的儿子。”   宋阮听出嘲讽,一下子有些急,“靳越舟!”   他刚抬头对上那抹漆黑的眸子又失了勇气,干脆自暴自弃,“咱俩干脆别联系了,我就觉着这种关系不正常,正常朋友谁天天挂记对方,你照顾我快赶上照顾儿子了,我不想找个爹,不喜欢你管着我,我有我的自由,你也有你的自由,没必要强拉着牵扯在一起。咱俩就这样吧,干脆一了百了!”   话音落下,周遭只剩大雨哗啦的风声,门口不断有人接连进出。忙碌的人群没工夫注意旁边气氛僵硬的两人。   沉默了很久,靳越舟声线混着冰碴子一般,“宋阮,你再说一遍。”垂下的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下的力量磅礴。   宋阮抬眸飞快瞄了一眼对面沉得快滴黑水的臭脸,小声嘀咕,“不想说……你别骗人,你的记性比谁都好……”   靳越舟盯着他,“宋阮,这是你说的。”   宋阮慢半拍抬头,心里扑通一跳,对面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宋阮瞪大眼睛,着急喊他,“靳越舟,你去哪!”   靳越舟冷淡扫他一眼,“和你现在有关系吗?不是干脆别联系吗?”   宋阮有些不是滋味,脑子里的话没经过思考一股脑全倒出去,现在收也收不回,他挺胸硬声,“可是下雨了,我没伞!”   靳越舟冷笑了声,将手里的伞塞宋阮手里,丝毫没犹豫冲进汹涌澎湃的雨幕,黑色的身影一秒倾湿。   宋阮愣了一秒立刻回神,冲着背影着急大喊,“靳越舟你回来!”   靳越舟的驴脾气上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离去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后悔,宋阮下意识想撑伞找他,可盯着对方毅然离去的身影,胸口憋着股气,心脏跟着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明明是自己要求不联系,现下又责怪靳越舟走得的太快,怪他同意得太绝情。   混着冰凉雨水的风刮过医院大门,宋阮觉着冰冷从头到脚灌满自己,站在冷风中忍不住打个寒战。 第20章 早在以前,关系就乱了。   宋阮手里撑着靳越舟的大黑伞回家,不知是风雨太大还是怎么,雨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心也被捂得湿乎乎,像泡发在酸水中,一颗心又酸又涨。   外院没建筑院那么忙,他们专业大部分课都陆续结课,直至期末,有长达一个月的清闲时间复习,宋阮没打算回学校,冒着大雨坐公交回到桐林,除了脑袋没淋水,浑身都湿淋淋的,临时回家没带钥匙,只好站家门口敲门喊人。   姜老太太开门后傻眼,赶忙让宋阮进门,嘴上唠叨,“今天这么大雨回家做什么,好歹等雨停了再回啊,你看你淋得一身,你这孩子一点不害怕感冒!”   宋阮敷衍两声,进门后站玄关处换鞋。   奶奶看见鞋袜湿透,嘴上虽唠叨不停,转身进了厨房准备熬姜汤给宋阮驱寒。   宋阮换了身干爽的外衣,也没歇着,乖乖蹲在阳台搓脏衣服。   奶奶适时出厨房拿红糖,看见宋阮小小一团远远蹲在角落,哎呦了一声,“衣服放边上有什么可着急的,喝热水了没?不许洗衣服,过来喝热水!”   宋阮擦干净手听话走过来喝水,温热的液体入喉,胃里确实暖和了一阵。   刚回来那阵太着急,奶奶这才认真看了看宋阮,漂亮的眼梢耷拉,眼皮子透着红肿,她皱了皱眉,按捺住疑问没说,让他回房间休息。   宋阮嗯啊敷衍,转身又是去阳台蹲着搓衣服。   老太太无可奈何叹气,思虑着先进厨房把姜汤熬好。   热腾腾一碗红糖姜汤放在宋阮面前,宋阮空白的面容终于有了表情,似乎有些讨厌地皱了皱鼻子,他实在不喜欢红糖和生姜。两种讨厌的材料混在一起熬成一股难闻的热气味。   奶奶的语气不容拒绝,言简意赅,“喝了。”   宋阮欲盖弥彰般说太烫,得吹一吹透凉再喝。   奶奶态度不变,自有一套说辞,“凉了哪还能驱寒,就得趁热喝。”   宋阮听后忍不住笑,“姜老师,既然要热的那我就多喝几杯热水行吗。”   姜老师板着脸摆出老教师的威严,“不许抬杠。”   辛辣的姜味浸透奇怪的红糖水,宋阮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喝得太快呛到喉咙,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忘埋怨,“姜老师您怎么不放糖啊!太难喝了!”   说完宋阮抓个干净杯子忙接水,试图灌走口腔与喉咙的苦味。   “谁熬姜汤放糖,我熬姜汤从来不放糖,功效会减弱的,你想吃甜还是健□□姜和红糖都是好东西,大有裨益,要多吃的。你就是和你爸爸一个样,就不爱吃生姜。”   姜老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她觉着宋阮大惊小怪,习惯性絮絮叨叨,最后一句话声音骤降,像是呢喃絮语,听不太清。   “靳越舟就放糖。”宋阮下意识反驳,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下,有些不是滋味地仰头猛灌了口水,喝得太急,水呛过喉管,连通着进入鼻腔,然后整个人弯腰在饮水机边上狂咳。   姜奶奶听见动静跑出来看他,连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宋阮边咳边解释。   姜奶奶没好气帮他顺背,“喝那么快作什么!平时干什么都动作慢悠悠,喝口水还会呛住。”   宋阮藏着心事,自然是不吭声,回了房间。   他不打游戏,手机随便拨弄两下便没了意思,社交软件跳出明星网红的新闻,宋阮不认识也不感兴趣。   窗外的雨水没有减弱的趋势,劈里啪啦打在老旧的玻璃上,紧闭的窗棂处有水满进。宋阮使劲儿关窗,依旧有水渗进。   宋阮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染上些许灰尘的灯泡,眨了眨眼,思绪不可控制偏移。   宋阮出生便早产,十岁不到的年纪历经一场大手术,落□□质弱的毛病,经不住风寒。榆城换季总是不知不觉,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就下起冰雨。宋阮经常来不及反应就着凉得了感冒,喝了很久的姜汤,那抹难喝的苦味像是烙印在舌尖。   一旦起风换季,宋阮就觉着自己变成生姜和红糖的容器,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告诉靳越舟这件事,之后再喝姜汤,靳越舟总能找到机会从楼下跑上来,背着姜老师偷偷递给他好几颗蜜饯。   再后来,姜老师需要跟教师团队做课外调研,入秋之际,宋阮又感冒了。   靳越舟从小就聪明,无师自通地熬了一碗姜汤,热腾腾又甜丝丝的,暖烘烘的甜蜜比以往的姜汤更有效。   宋阮美滋滋喝完,明明生病了却仍旧笑得眉眼弯弯,夸赞靳越舟太厉害。   靳越舟冷淡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说话举动都远远脱离同龄人的成熟,他认真提醒宋阮多加衣。   而靳越舟自己,身上除了多加一件薄薄的秋季校服外套和平日没任何区别。   宋阮对靳越舟说:“你比奶奶做的好喝多了。”   —   模糊凌乱的记忆不成片段,最后靳越舟说了什么?宋阮轻眨了眨眼,沾染灰尘的记忆被一点点从角落翻腾出。   最后靳越舟慢慢说“我可以一辈子做给你喝。”   心跳杂乱无章,呼吸紊乱,宋阮耳根子连接白净的面庞,全部都失了规律。   宋阮一把将枕头盖住脸,试图冷静情绪赶跑记忆。   未褪下青涩的靳越舟从模糊到清晰,胸腔下的心脏失了频率,舌尖烙印的蜜饯味又从回忆里泛了出来。   原来早在以前,关系就乱了。   宋阮蒙着枕头不撒开,柔软的枕巾洇上一抹潮湿。   接连两天宋阮心情郁闷,心事写满在脸上。   姜奶奶怎么问都问不出原因,所幸上次冒雨回家没感冒。她算着日子突然反应过来,问宋阮是不是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宋阮终于肯回答,告诉她复查情况。   姜奶奶之后又打电话问过陈琳,从对话中捕捉到靳越舟陪同的信息。   随后她在饭桌上试探性问宋阮是不是和靳越舟吵架了。   宋阮埋头吃饭的动作僵住一瞬,鼓鼓囊囊小声否认。   姜奶奶“切”了声,了然道:“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爱对着小靳闹脾气,一个不高兴就甩脸子。两个人中就数你长不大。”   宋阮嚷嚷辩驳,“我哪有跟他闹脾气。”   姜奶奶就上课的架势打算列举点一条条头头是道分析。   宋阮没等她说第一条就急匆匆扒光最后一口饭,抓把伞出门。   姜奶奶着急的音调在身后传来,“下着雨你去哪?”   “出去逛逛。”   “下着雨你去哪儿逛呢!”   随着防盗门关上,宋阮将老人的声音隔绝门后,闷着头下楼。   姜老师絮叨人的功力几天不见又渐长,打不赢还不能躲吗,宋阮如实想着出了门。   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前两天路面上厚厚的积水早有相关部门疏通,只剩因地不平积起的小水洼。   宋阮小心避开水坑,打算在附近随便找个奶茶店坐一下午,路过靳越舟家开的超市,习惯性瞄了眼,随即停下。   留着寸头的店员陈九正在拉下大门卷闸,蹲着给门上了把大锁。雨水从遮阳布的空隙中滴落陈九脖子上,流入衣领。   宋阮皱了皱眉,几步上前给人挡雨。   陈九抬头看向那抹阴影,认出宋阮,脸上表情惊讶,“是你呀!”   宋阮嘴角轻轻翘起,点头打招呼,“陈九。”   陈九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没放假也能回家吗?”   宋阮解释,“最近没课,所以就回来了。超市怎么现在就关门?”   陈九和宋阮差不多高,直直站在伞下,有些犹豫回答,但一同宋阮那双澄澈坦诚的眸子对视,也不会撒谎,只好老实说实话,“老板娘让我关店找老板。”   宋阮皱眉,“老板?是靳成明不见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陈九和他找了个完全能够挡雨的棚子底下,一五一十告诉宋阮情况,靳成明最近一直消失找不到人,回来也是从超市拿钱,超市流水不多,夫妻俩当着客人的面已经吵过好几回。   陈九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老板可能是在哪赌博了。”   宋阮音调拔高,“赌博?!”   陈九点头,“我听过老板打电话,说什么马上还钱,还有什么推庄之类的话。”   雨水打在铁片棚子上,啪啦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九偷偷朝宋阮抱怨纠结,“老板太凶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去赌场找他还通风报信,总有点瘆得慌……”   宋阮表情严肃打断他的絮叨,“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靳成明这条赌狗,在靳越舟初三那年就欠下巨额赌债,活生生被人打断条腿不算完,还想把靳越舟送给那伙人当讨债的小弟替他还债。   在宋阮无能为力急得团团转时,一封匿名举报信层层递上,事件线、参与人的照片视频作为证据清晰有力。   正值扫黑除恶肃清整治阶段,榆城政府极为重视,将那伙□□大鱼小虾一网打尽送进局子里,靳成明也因为赌博在牢里关了大半年,人出来后老实不少,靳越舟才算安稳渡过中考。   一条腿的教训还不够重,靳成明脑子里的顽疾毒瘤旧病复发。 第21章 找人   天空阴沉沉,天上像撕开一个不小的口子,雨水绵绵得下着。整片桐林区似包裹在一层湿漉漉的雾气中,屋檐、路灯、树木灌林,无一不凝浮着稠密的水汽。   陈九来城里时间快满一个月,除了上下班,很少有闲心逛荡,一是没钱担心消费,二是人生地不熟,总害怕走错路。   老板娘让他关店找老板,陈九心里还有点不安,光是一个城中村的桐林区他就不是很熟悉,怎么能找到藏在街头巷尾的赌场。好在现在有宋阮帮他。   陈九告诉宋阮他得到的地点,宋阮大致熟悉,抬腿便是走。   宋阮也不知道自己找到靳成明能起什么作用,脑子一团乱麻,如果真在赌场看见靳成明要不要告诉靳越舟。   自从医院那天回来后,靳越舟罕见地没再联系宋阮,如宋阮要求的一样,干脆不联系,和对方没关系。   怎么偏偏这次靳越舟就这么听他话。   陈九不知道宋阮脑子的想法,紧跟在宋阮身边,剃着平头的圆脑袋显得傻乎乎又老实。   宋阮问他之后什么打算,二十不到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干收银。   陈九略微迷茫,带他进城的亲戚直告诉他城里机会多,离开乡下后,第一眼感受是城里路真宽,路上走的男男女女模样真好看,第二眼就是呆在桐林这片的城中村,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转眼间和他一块进程的亲戚也消失不见了。手里唯一存在的只有一台即将淘汰的二手智能机和自己的身份证。   宋阮默默听完陈九的全部经历后,暂时性的忘记了脑子里和靳越舟的事,小声替他叹了口气,义愤填膺道:“你那亲戚怎么把小孩领进城就不管了,太过分了!”   陈九还算开朗,反过来安慰宋阮,“在我们村里19岁已经能娶媳妇了,也不算小孩。我这个二表舅确实不太靠谱。但架不住一张嘴会来事儿,我妈在我走之前还交代让我跟他多学点东西。”   万物在雨水中疯长,细丝状雨幕挡在伞外。   陈九不肯说他二表舅的坏话,只说自己性格木讷,比较呆板,自己也没什么朋友。   宋阮倒是不在意,语气平淡说,“那我跟你一样,我除了靳越舟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虽然唯一的朋友现在被他给闹没了。   陈九听后意外,有些羡慕,“你们俩感情真好。我不像你,我脑袋笨。”   两人找了两三个麻将馆都没寻到靳成明踪影,手里剩下最后一个地点。   老城区的偏僻角落不知何时开了家底下赌场,和前面的麻将馆推牌九的场所氛围完全不同。   底下赌场灯红酒绿人满为患,轮盘机、牌九、纸牌,骰子桌上和桌下堆积抽完的香烟屁股。   宋阮没来过这种场所,显然陈九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掀开沉重的塑料挡风皮,室内烟雾缭绕,空气浑浊到熏眼睛。   空调吹出的冷空气和各种牌子的香烟味槟榔味混合,呛得宋阮直咳嗽捂住口鼻。   两人的气质与底下赌场格格不入,很快引来一道道不善视线。   吧台处几个人低头说了什么,视线频频落来。   两人还没走两步,吧台处几个高大极具震慑力的身影朝宋阮、陈九两人走来。   领首的男人身着黑色无袖紧身背心,皮肤黝黑,脸型方正,下颌处似有一道刀疤,双臂两条巨大的青龙花臂刺身从喷发的肌肉处蜿蜒而上引入胸口,背心下的蜜色肌肉勃发。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一声震吓,陈九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下,宋阮也害怕,但强装镇定只在心里抖,唇色发白,他抬头应声,“我们找人。”   “找人?”陈海龙神色狐疑,看见两人如同鸡崽子般缩瑟,打消对方是条子的念头,依旧没好态度,“找谁?”   两人异口同声,“靳成明。”   对面那伙人表情终有了点动静,陈海龙浓眉挑起,“靳成明有两个儿子?我只听他说有一个本事大挣钱能力大的儿子。我看你们俩,一个也不像啊。”   身后的随从听完哄笑一片。   宋阮估摸着对面一伙人是场内雇佣的打手或保镖,神色冷静,“我们不是他儿子,他现在在哪?靳成明老婆在找他。”   “你谁啊。连靳成明老婆的事儿都管。”   不大不小的调笑话又引来一阵阵狂笑乐子。   陈海龙看在他俩还是小孩的面子上,转头看了眼身后那群人,噤声之意不明自显。   随后陈海龙朝赌场某个热火朝天甩骰子下注的赌桌点了点下巴,示意道:“在那儿。”   宋阮低声道了句谢,陈九头皮发麻,连看也不敢看陈海龙,紧紧挨着宋阮胳膊。   陈海龙盯着小平头怕到恨不得钻进地缝的身影,眯了眯眼,觉得好笑。   赌桌上的人形色各异,唯独脸上的痴迷与眼神里过分的狂热一模一样。   靳成明正是其中的一员,站在赌桌前赌得酣畅淋漓,情绪全部被手上的牌以及赌注牢牢吸引,两眼血丝遍布,头发乱糟糟的没打理,整个人狂热的情绪似灵魂抽出,早不像活人。   宋阮的目光穿过缭绕恶心的烟雾,直直落在靳成明身上,陈九视力不差,明显也看见了。   陈九惊讶“啊”出了声,他稍微有些犹豫,伸手拽了拽宋阮,建议道:“我们出去给老板娘打电话吧。”   巨大的dj版烂俗背景音乐穿破耳膜变换电信号涌进宋阮脑中,秀气的眉头皱起,全身骤然笼罩不安的情绪,慌张、害怕和无措一齐涌进宋阮心头。   陈九接着花花绿绿的灯光,看出宋阮脸上透着不自然的苍白,他隐约从宋阮耳朵带的怪异设备猜出对方身体不太好,没再问,陈九索性拉着宋阮穿过层层人群,离开地下赌场。   一路出来,陈九总觉着后背一道针扎似的目光锁定自己,像无知懵懂的猎物被猛禽盯上,猎物生出不安的第六感却无处躲避。   天色渐暗,两个人没走远,找了个挡雨的棚子。   陈九给老板娘陈淑芳发消息,从冷气中出来,脖子后不知觉中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宋阮低头想着心事,手机开屏又关屏,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纠结之态溢然。   陈九想问,但总觉着不礼貌,两人就此保持着沉默。   一个默默蹲在棚子角落发呆,一个站着不说话。两人就此维持一种诡异的和谐。   陈九在墙角蹲得腿都快麻了,陈淑芳才匆匆赶来。   陈淑芳瞥见宋阮,晃了下神,眉间褶皱更深。   赌场内发生什么外面人不知道,叮呤哐啷一阵动静从厚重的塑料帘子传出,靳成明骂骂咧咧走出来,陈淑芳跟在他身后,头发零散,脸上红色巴掌印明显。   靳成明冲她嚷嚷,“我干什么跟你有屁的关系!”   陈淑芳面色不变让他回家。   靳成明呸了一声,指着鼻子骂她,“你还真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带你进城,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   说完,靳成明作势一瘸一拐要回去继续赌,上一把运气太烂,就一把,钱全能回来!   陈淑芳浑身泄力,愣了一秒歇斯底里死命拉住靳成明。   任凭拳打脚踢唾沫星子吐脸上,陈淑芳无动于衷。   宋阮和陈九看见这场面心有不忍,就此上前试图把两人拉开。   陈九性子直,虽害怕靳成明但硬着胆子劝说,“老板,老板娘是为了你好,别赌了,赌博犯法的,跟我们回去吧。”   靳成明一开始没注意他俩,现在倒是清楚陈淑芳怎么找到自己,冷笑一声,“你们俩算个什么东西,都给我滚开!!这我自己家的事,都给老子滚远点!”   陈九不吭声,也不撒手,陈淑芳脸上青红一片,坐地上死死拖抱着靳成明的双腿。   淅淅沥沥的雨丝变急,落在宋阮光裸的肌肤上,额前乌黑的发梢渐湿,干燥的衣物变湿粘在身上。   四个人在雨中拉拉扯扯,引得室内保镖出来围观看戏。   赌博家庭反目、妻离子散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并不新鲜。   陈海龙背倚铁门,看了一阵便觉没意思,喊了一声,“小光头!”   在场唯一的平头陈九茫然抬头,雨珠顺着小麦色的皮肤轮廓滴落。   陈海龙的声音和外形一样粗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你朋友耳朵上的机子防水?”   陈九被提醒回神,连着几声“哎呀”,钻回棚子里拿伞。   钳制靳成明的力气小了,宋阮根本拽不住人,对方用力一甩,自己连着几步后撤,身上从头到脚全部湿透。   宋阮以前从来都想不透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酷无情丧失人性的父母,对待孩子非打即骂,像对待一条捡来的野狗,他们心情好,野狗的命运也只是免于殴打。   孩子出生是陈淑芳调换的,靳成明一点不知道,可他从骨子里就完全不是一个父亲,简直是一个非人类的精神病患者。   这样翻天覆地的人生家庭,对靳越舟而言简直是太不公平,太恶心了。   陈淑芳低声呢喃,粗糙的面容分不清流的是眼泪还是雨水,“你不能赌!你想想小靳吧……”   靳成明脾气愈发暴躁,“靳越舟那个狗东西当老子是爹吗?!你们全给我滚!”   靳越舟应该拥有他本来的人生,宋阮喉间突然苦涩。   陈海龙看腻了戏,略略侧身完全挡住靳成明的去路。   靳成明讨好般露出笑脸,脸上爬满褶皱,“龙哥,让我进去吧,我老婆不懂事,实在是见笑了见笑了。”   陈海龙气正定闲,“上一把欠的钱还没还呢,拿了钱再进。”   靳成明有些急,“老哥啊你通融通融,我再借一点就是了,下一把就能回本。”   陈海龙颔首,嗓音如同地狱爬出的鬼魅魍魉,“再下一把就是借高利贷了。”   靳成明脸色变换,陈淑芳自然一字不漏全听见了,撑着一口气站在雨中歇斯底里骂他。   靳成明不管不顾仍然想进去,陈海龙一个响指,五六个跟他同样体型的彪形大汉走出来,一排站立在门口好似一堵铜墙铁壁。   威慑力逼发,靳成明低声嘀咕了几句就走了。   陈海龙的声音远远落在身后,“债期记得换。”   靳成明淋雨走了。   陈淑芳跟随他背影也走了,只剩下宋阮和陈九两个局外人。   热闹结束了。   陈海龙打开手机,在联系人处翻找许久,找到后给对方发了几条消息,转身离开之际,略略提醒他们一句,“快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第22章 植株根深蒂固的向阳性   宋阮淋了一场雨, 衣物湿透黏在身上,就这么一路湿着回家。果不其然,宋阮当晚身体发热, 头疼、骨头疼,脑袋像有一只大手死死扣住,怎么翻腾也睡不着。   夜半凌晨,喉咙干巴巴的疼, 浑身骨头酸痛,头昏发热, 大脑某处隐隐作痛。   宋阮心觉不妙, 半趴着勉强从床头柜里扒拉出体温计使劲儿甩了两下水银, 后夹腋窝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 眯着眼睛聚光看显示,水银柱噌噌噌从底部升到三十九度。   姜老师在睡觉, 宋阮没敢吵她, 微弓着腰扶墙一步步出房门, 怕动静太大, 他没开灯,用手机电筒的光照着客厅药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翻腾退烧药。   不甚清醒的视力模糊辨认出药物信息, 写着高于38.5度才能服用,宋阮掰开药片,就着餐厅桌上那杯剩下没喝完的冷水灌药。   不带余温的冷水稍稍滋润了火烧一般干涩的喉咙,清醒了一瞬, 可下一秒脑袋愈发昏沉。   宋阮扶墙回房,药片起了作用, 右半边脑袋的疼痛稍减,明明后背浸满冷汗,可他一整晚都觉寒气嗖嗖,修长的身体蜷缩在被子中,整个人呈病态的虾状。   隔日早,姜老师早起准备去上课,在门外喊了两声没动静回应,早读快开始了,急匆匆正要出门,不经意瞥见电视机底下凌乱翻开的药箱。   右眼皮适时一跳,于是折返回去,仔细看了看被剥开的药物,联想一直在房内没声音的宋阮,老人眸间闪过一丝错愕。   宋阮房间窗帘密不透风得关着,姜奶奶没犹豫,进门把帘子“唰”的一声哗啦啦打开。不算炙烈的光线争先恐后一齐涌进昏暗的房间。   姜奶奶此刻看清虚弱蜷曲在床的宋阮,白洁的额头不断沁出汗,浅蓝色的枕巾一大块都洇湿成深蓝。   心疼和着急的心情争先恐后窜上姜奶奶心头,带有岁月的粗糙手心贴靠宋阮额头,湿润的热度在掌心跳腾。   姜老师慌忙把沉睡不醒的宋阮拍醒,“阮阮……阮阮……”   宋阮浓密的眼睫一颤,恢复意识,喊了一声“奶奶”。   声音低微虚弱的程度和刚出生的幼猫咿呀没分别。   姜老师苍老的双眸溢满疼爱,“乖孩子乖孩子,昨天晚上几点吃的退烧药?先别睡,量完体温待会儿乖乖去医院打针退烧。”   宋阮虽然病了,抵触医院的心仍然倔强,嗓音含着撒娇一般的拖音,“不要去医院。”   姜老师身上金牌老教师的威严不容置喙,将体温计夹在宋阮胳膊下,“不行,如果温度高就去医院,脑袋烧久了会烧坏的,知道不知道,乖乖的要听话。”最后一句乖乖听话满含对巢穴雏鸟的疼惜。   脚步在耳边床头来来回回,姜老师戴老花镜对光看水银上升数字,不到三十八,低温,心里没了去医院的打算,从药箱中翻出能吃的药片,先扶着宋阮喝下一杯温水。   姜老师打算出门去诊所再开点药,拧干热毛巾帮宋阮擦拭脸,吩咐他换身衣服再睡觉。   宋阮上半身靠在床头,气息微弱,“您别请假了,买了药我自己吃就是了。”老太太手上还管着两个高三班,其中一个还担着班主任,耽误不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吃了药倒也还好。   姜老师眼睛不眨一下,一口否决,问他喉咙痛不痛。   宋阮点头,回她,“可能扁桃体发炎了。”   姜老师嘴里念念叨叨“一点也不省心”出门了。   宋阮身上的短袖经过一夜冷汗,干了湿,湿了干,一股臭汗难闻的咸臭味,撑着起床换了件干爽的短袖,人自觉好多了。   顺便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后,宋阮又躺回床上。   一夜没睡好,胃里的药物开始起催眠的作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终于阖上眼昏睡过去。   床头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脚步的声音,步履匆匆,先是驻足几分钟没动作,气场强大,宋阮紧闭的眼皮跳动一下,浓密的睫毛不可察地颤。   脚步声渐渐远离,随后,额头、脸颊、脖颈处依次有熨帖温热的毛巾擦拭。   姜老师回来了,宋阮模模糊糊地想。   塑料袋稀里哗啦的一阵细密摩梭响和锡纸破开的声音,下一秒,宋阮被有力的臂膀拢起,脊背皮肤接触灼热,好闻又熟悉的青柠洗衣粉味令人心安。   靳越舟将宋阮脑袋轻轻抵在自己的肩头,眼眸深邃,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喂入他的口中。   盯着身下人就着他手上的杯子轻轻抿了口水,眼皮子沉重闭着,喉咙好像肿了,温水下咽费力艰涩,秀气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药喂完,靳越舟轻轻把人放平躺,一丝不苟地将被子掖好,动作温柔小心,面目极其俊朗,一双黑眸却像冬日里结厚冰的河,嗓音缓缓低沉,“饿吗?”   许久未听的音色像一道天外音突然出现,宋阮眼皮不自觉抖,漂亮的眸子似笼上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目光停在床前朦胧的身影,眼神顿了顿,嗓音怯怯,“靳越舟?”   靳越舟小声应他,“嗯,我在。我在楼下碰见姜老师,学校打电话着急有事,她就去学校了。”   心脏怦怦跳,胸腔内好似揣了只兔子,宋阮有点没出息的想哭。   许是宋阮许久没回答,床上的人意识昏沉,呼吸变得绵长平稳,靳越舟转身出门。   温热的青柠香淡了些,宋阮想。   空气中残存淡淡余温,宋阮脑袋不由得蹭了蹭新换的柔软枕巾,掩去眼角的潮红,睡去了。   榆城小雨未停,窗外露出的一角天空乌蒙蒙,冷风从老旧窗沿的缝隙从溜进,凉丝丝的带着些许冷意。   靳越舟有所察觉,走至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上,独留书桌上一小盏暖黄色的台灯亮。   阿莫西林在胃中酸化溶解,现实和意识在宋阮脑中交错虚构。   —   窗外的淋淋雨声变成盛夏烈日中的蝉鸣。葱郁茂盛的香樟树掉了满地的黑色果子,树上麻雀争着啼鸣,盛夏时节,热气蒸腾。   那是高二的一个夏天,姜老师作为优秀教师代表跟着学校组织去外地展开教学调研。没人看管的宋阮第一天晚上就因空调开太足,病倒在床。   脑袋好不容易降温,他第二次爬下床把电风扇插头插上,欲盖弥彰开一档风,呜呜凉风瞬间将燥热驱散,可惜宋阮躺平还没享受一分钟,靳越舟心有灵犀般进门,无情将插头拔了,最后索性把电风扇抱出去。   厨房煤气灶开着小火,一小撮黄蓝色火焰在灶心跳跃,锅里咕咚咕咚熬汤。卧室门没关,阵阵香气从门缝中传进。   宋阮闻着馋,趴在竹席上朦胧地想,靳越舟在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等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睡了。   正值夏季,靳越舟里里外外忙活好一会儿身上汗意重,前胸衣襟和后背湿了大块。   靳越舟拧了一块湿毛巾,担心宋阮热得中暑,想着给他擦擦脸。   宋阮从平躺在床的姿势变成弓着身子,两条修长匀称的小腿以好看的弧度曲着,白皙的脸颊不自然潮红,像极了水润饱满的桃红。   冰凉的触感将紧闭双眼的宋阮惊醒,眸子水光潋滟,恍然年幼的森林小鹿遇见生人,满眼的不知所措。   靳越舟皱眉,体贴凑近问他,“怎么了?”   蝉鸣声、麻雀叫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此刻少年磁性的嗓音却盖过一切,搅得他一颗心隆隆作响。   宋阮睁着眼看他,眸子盈润,难得的不说话,曲腿幅度变大,急促的心跳和少年的呼吸同频。   天气太热,他没盖被子,动作一清二楚展现。   靳越舟眉头不解,说着动起手来,“缩起来作什么,好好躺着——”   声音戛然而止,宋阮意识昏沉,双腿局促,力气本就比不过靳越舟。   宋阮的状态被靳越舟看得一清二楚。   灼热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   宋阮双眼茫然看着靳越舟,喉间发音干涩,“靳越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语气是面对难耐的燥热和不安束手无策。   靳越舟心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让他脑子温度连同全身,直奔高温不退。   像是没有任何指引,两个人打破那层透明的障碍,靳越舟将他拉起,靠在自己肩头,明明自己头脑同样不理智,喉结忍不住吞咽数次。   粗糙生茧的掌心和指腹无数次与尖端揉擦,少年的脊背脆弱无力,薄薄的衣衫下蝴蝶骨颤抖,电流从热源处哗啦啦炸开至全身。   尖尖的下巴抵在靳越舟肩头,对方鼻腔吐出难耐的呼吸声,靳越舟听着,觉得自己也快呼吸不过来了。   时间不长,空气中乍然流淌着甜腥粘腻的气味。   靳越舟起身沉默拿纸巾收拾。   宋阮僵坐着,没敢动。他感觉到,一抹温热的柔软贴着自己耳垂轻悄悄擦过,动作很快,快到像抓不到的一瞬错觉。   夏天的阳光无处不在,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刺眼的一束光线中扬起沉浮。   利用对方的无条件信任,蛊惑无知的少年。   宋阮安静低垂头,脸颊浮着浅浅的红晕,悄声问,“刚才是在干什么?”   靳越舟平稳住呼吸,任凭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如擂鼓,他听见自己说,“没什么,睡觉吧,你生病了要休息。”   他尝过了蜜糖,已经足够了。靳越舟如是想着,手心嫩肉残存的余温疯了似的烫人。   *****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一道道水帘流成不同的轨迹形状。   宋阮睡颜安静,粉白的嘴唇微微地翕开,呼吸绵长如线。被窝下的双腿不太老实,许是太闷热,一脚蹬开被子,露出细瘦瓷白如釉的脚踝。   靳越舟俊眉轻蹙,小心将白瓷的小腿塞进被窝,瞬间把宋阮从不安稳的梦境中拉回。   在宋阮睁眼看见靳越舟后,梦境中的青涩面庞与此时眉骨深刻的成熟男人相重合,宋阮一下子不知道心脏附近胡乱撞荡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故意被搁置在角落的回忆化成引线,点燃了以前刻意不在乎的全部细节,在见到靳越舟的那一刻,火光燃起,一切都无所遁形。   靳越舟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凑近他低声问,“醒了?先喝碗粥垫肚子,过会儿再吃药。”   说着,骨节分明的大手兀自伸过,靳越舟略带体温的手背贴着宋阮额头,“还是有点热,再量下体温。”   体温即将离开,宋阮想问他怎么从学校回来了,手上反应却比脑子快,只想留住那抹带着青柠香的温热。   靳越舟僵住片刻,没动,上半身仍保持弯腰的姿势,右手手掌正被宋阮用力抓着。   宋阮大脑轰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两人就此保持一种尴尬的状态。   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树叶和雨水冷风相碰,树枝绿叶翻卷。   滑如凝脂的柔夷不自觉蹭了蹭掌心的老茧,下一秒,柔夷反过来被大手整个包裹,也只是一瞬,温度撤离迅速。   靳越舟直起身,冰冷的下颌没情绪,黑色的眸子强抑住波澜,语气平静,“我去盛一碗粥。”   他一走,各种情绪冲宋阮砸过来,将自己砸的头昏脑晕分不清方向。   想靠近靳越舟的心思淌入四肢百骸。心脏怦怦跳,宋阮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病得不轻。   宋阮刻意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巨大失落,半撑着靠在床头,水银体温计搁置在床头柜,他拿过量体温。   体温计早靳越舟一步抢过去看。   宋阮声音低低,“没烧了吧?”   靳越舟仔细看了两遍,冷峻的眉眼舒展开,“还有一点烧,你先把粥喝了。”   床上人低垂头接过碗,白瓷勺子与瓷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两三下声音就停了不愿再继续。   宋阮皱眉,脸色不太好看,食物滑过喉管,火辣辣的疼痛感不小,“嗓子痛。”   嗓音好似混着沙砾的破锣音,不太好听。   靳越舟眼神落在基本没动几下的白粥,本想让宋阮再多吃几口,听见他的声音后心思散了。   治扁桃体发炎的药有糖浆和颗粒剂药品,靳越舟用热水冲泡好药剂,糖浆,温水,依次整齐摆在床头。   真贤惠。宋阮有些别扭的在心里评价。   “我不喜欢冲泡的药。”宋阮有些嫌恶得瞄了眼靳越舟手里那杯黑乎乎得药水,光是闻到那股怪味他就想吐。   闹脾气的情绪不由自主溢出,一瞬间将两人的隔阂和乱七八糟的关系忘光脑后。   靳越舟不容置喙地将药水放他手里,“不喝也得喝。”黑脸阎王,冷酷无情。   没有劝说,没有安慰,说话从始至终冷冰冰,好似宋阮床边站着的不是一个热乎乎的大活人,是一根大冰锥子,还散着寒气。   宋阮手捧玻璃杯,灰黑色的颗粒药物似乎没化开,些许沉底,喝药前,他没忍住气呼呼开口骂人,“靳越舟,我怀疑你是一只大猪精!”   骂人的气势很足,皱眉一口气灌药的脸色很痛苦,宋阮整张脸拧成一团,苦涩从口腔顷刻间席卷全部感觉器官。   就在宋阮没忍住捂住嘴,闷声咳嗽时,一颗白色的蜜饯出现在在眼底。   果肉表面结有一层薄厚适中的糖霜,好像浇了一层糖,看起来就十分解苦。   宋阮咳得双眼潋滟泛着水光,眼梢飘红,眼角的一颗泪痣被似有若无的泪水衬得苍白又艳丽。   这人就是藏着坏!明明带了糖却不说,藏着掖着,非得看他难受。宋阮没好气从靳越舟手中夺过蜜饯,口腔的苦意瞬间被酸酸甜甜的果肉化解。   靳越舟深邃的眼眸含笑,“吃了我的糖,我现在还是猪精吗?”   药物的苦涩残存在舌尖,宋阮苍白的面孔总算添了点颜色,藏在乌发的耳尖悄悄红了,心里不好意思嘴里倔强鼓囊,“我说你是你就是……”   靳越舟当他耍小孩子脾气,习惯了,没说什么,心情显然带着一丝愉悦。   褐色的糖浆靳越舟依照说明书规定的量倒在量杯中,光是看一眼宋阮的脸就苦巴巴皱起,吐槽道:“谁给这难喝的东西起名糖浆,糖有这么难吃吗?糖明明是甜的,按理说这应该叫苦浆,难喝浆……”   “谁让你淋雨生病?先是前两天在医院跟我闹,回家后又不顾天气到处乱跑。”靳越舟嗓音漠然,似不在意般提醒。   宋阮瞬间噤声,唇角弧度不高兴抿平,心里怪难受的,昨天要不是为了靳越舟他才不愿跟着陈九去找人,现在倒显得自己做了错事。   许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宋阮喝药没鼓囊苦。糖浆喝完短时间不能喝水,会降低药效。   他无视靳越舟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块蜜饯,虽然糖霜更厚,看起来更好吃。   宋阮忍下嘴里糖浆的黏稠苦涩,一个扑棱躺下,将被子高高拉过头顶,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宋阮。”靳越舟喊他名字,声音低低的,好像他什么都懂,已经都把自己看透了一样。   被窝内呼吸薄弱,声音经过一层遮挡显得闷闷的。   靳越舟的嗓音平静,“你全身上下加起来的胆子也就敢在我面前闹。”   他想说的话抵在齿间,在他面前肆无忌惮闹腾的前置条件——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宋阮在黑暗中捏紧被子一角,鼻息的热气将一块地方洇湿,莫名的情绪上头,他不明是非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一股脑将不开心的情绪丢出被窝,“我讨厌你,不想理你了,你走开。”   一句话里有三个抵触情绪。   房间安静很久,久到宋阮以为靳越舟离开了,手指的力气微微松,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下,视线触及之处,卷翘的眼睫簌簌抖动。   靳越舟压根没走,就站边上看着自己,高俊挺拔,等他乖乖漏出破绽。   宋阮理不直气也不壮,一双水润无辜的眸子似乎还含着怒气,虽然靳越舟也不明白他又在气什么,放下逗弄幼稚鬼的心思,微不可察轻叹了口气,“不闹了,体温降下来就应该好好休息。嗯?”   最后一个单音节的发音很轻,宋阮的心脏随着那声音调以极高速率“砰”的一下往上一跳。   靳越舟背着他上哪儿去进修了,声音怎么这么性感。   耳根子连着脑袋隐隐在发热,宋阮耳朵戴了外体机和助听器,只能平躺,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看靳越舟。   靳越舟眉心很小的蹙了下,将他耳朵的外体机取下,仔细将其放进小盒子,正要取下助听器时,宋阮不愿意,其实他不是很困,很小声地解释,“我想跟你说话,不然我睡不着。”   行吧,靳越舟听他的话没取下助听器。   喝粥时室内开了亮灯,此刻宋阮需要休息,靳越舟又只留了书桌上的一小盏黄灯。   宋阮轻眨眼,问了他心中疑惑,“你怎么回来了?”   灯光昏暗,靳越舟大半个身子处于阴影中,“心灵感应信吗,你生病的时候我心里会有感觉。”   宋阮翻白眼,“原来你也会扯淡。”殊不知某人仗着灯光昏暗肆无忌惮脸红。   像是忍了很久,宋阮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开口,“靳越舟,你知道我昨天去哪儿了吗?”   床边人沉默,像是在等待他继续说。   宋阮运转烧了一夜的大脑,嗓子比开始的破锣嗓好多了,“我昨天下楼碰见陈九,当时还很早,他正在关店,我去问他知道了叔叔最近在赌博,陈九和阿姨关店找他,再加上陈九一个人不熟悉路,我就想着帮帮他,有什么消息也能告诉你……”   宋阮说得很慢,滤清事件线、人物、地点,一点不漏的通通告诉他,好像在做一道文字类解析大题。   靳越舟从听见陈九的名字出现起,皱紧的眉头就没下来过,耐着性子听宋阮说完,默了很久,嗓音寡冷,“陈九问你了?你为什么要帮他?平时不见你对别人这么热心,现在陈九陈九倒是叫得挺亲热的。”   鸡同鸭讲,驴头不对马嘴,宋阮对他的回答简直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呢?和陈九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是在跟你谈靳成明赌博的事儿吗”   靳越舟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暗淡灯光下打落一层薄薄的阴影,嗓音愈加寡淡,冰渣子的冷气都要漫出来,“一句话一个陈九,我哪儿还抓得住重点。”   宋阮简直想将靳越舟的脑瓜子打开看看,学习明明顶尖聪明的脑回路到底长啥样。   靳越舟嗓音平淡,“下次再碰见靳成明的事别管。”   “可是——”   靳越舟冷笑了声,尾音略略拖长,“没什么可是。说我是猪,宋阮,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谁才是猪。”   宋阮不太高兴,“你说什么呢,我是关心你,不要拉倒。”   “哦,是吗,听不出来在关心我。”   宋阮脾气上来,“那我在关心谁!我淋着雨在雨里劝架——”   话说到一半噤声,戛然而止,   黑暗处靳越舟不可忽视的低气压唬人,一个字一个字往齿缝外蹦,“宋阮,你可真能耐。”   宋阮自知说错了话,试图挣扎解释,“我又不是故意淋雨的,一时间忘记而已,最近天气怪得很,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靳越舟就像一团漆黑而冰冷的浓雾,辨不清表情。   宋阮鼓囊,一贯的蛮不讲理,“不许生气!我都还没生气呢,前几天在医院门口,你脾气发得可真大,喊都喊不回……”   靳越舟气极冷笑,“我发脾气?不是你宋少爷让我走的吗,还嚷嚷要跟我断绝关系,怎么,现在发烧还带失忆的后遗症。”   宋阮又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思来想去的,他将被子悄悄往上拉,遮住了一半的脸,只剩脑袋顶和一双漂亮的眸子,嗓音拖长,“对不起嘛……”   阴影中的表情略有松动,宋阮再接再厉装傻,“你知道我笨,本来就没你聪明。”   靳越舟一点也不给面子,冷眼觑他,“这倒没看出来。”   宋阮听出他的讽刺,翻了个白眼,被子盖得太严实,身体闷得慌,他把胳膊和腿大咧咧挪出来。   他下身穿着沙滩短裤,裤子宽松,露出大腿微微莹润,瓷白如玉的肌肤在昏黄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润泽,像蕴上一层上好的釉,流动的空气接触皮肤,宋阮心下舒爽多了。   靳越舟目光深邃,视线刻意掠过那抹惊艳的冷白,平静下是汹涌的偏执和野□□望。   嗓音似浸染过狂沙后般的沙哑,“腿放进去,会着凉。”   “热,不放。”宋阮拒绝,并将修长的腿往被子上一压。   靳越舟直接上手,粗糙厚茧牢牢抓住凝脂如玉般质地的脚踝,宋阮挣不开,老老实实任他操控。   宋阮认真道:“我会热中暑的。”   靳越舟的凳子离床更近了,宋阮依着黯淡光线看他。   面前人最熟悉和亲近的人即将认祖归宗,回到本家,凭借自己的能力和秦氏登上社会顶流的金字塔。   宋阮从和他相识起,靳越舟就没白过,古铜色肤色,眉眼的戾气桀骜面上不显,经过风吹日晒,气质更显沉稳和可靠。   好看的眉骨在阴影里高挺起伏,很少有人注意靳越舟额角处明显的一道疤痕。月牙型的,两三厘米,已经长出新肉,薄薄的凸起。   伤疤经岁月的流逝,已经很淡了。   宋阮清楚疤痕的故事,小孩子好奇,心里没顾虑,不知道便开口问。六岁的靳越舟比现在更寡言,话很少,开口条理清晰有逻辑。   靳越舟告诉宋阮,这是靳成明用凳子打的。   “我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桌上,他就用木条凳子打的,脑袋破了,地上流了很多血。第二天,妈妈带我去卫生所找医生上药水,绑绷带。”靳越舟叙述平静,稚童的眼眸却是不在意的漠然。   两个小人紧挨着躲在一楼拐角的楼道处,宋阮找他玩也不敢走远,靳成明酒醒了没找到靳越舟会发脾气,耍酒疯砸东西。   本来家里东西就不多,被靳成明砸得桌上几乎没摆什么小物件,锅碗瓢盆都带缺口。   宋阮抱着双膝,听完靳越舟的话,咬牙切齿真的要气死了,可爱的眸子满含怒气,“你爸真坏!”   说话时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眸溢满心疼,不由自主挪屁股,挨着靳越舟更近了。   一阵汪汪犬吠,林奶奶家的大黄狗碰见生人就不停叫。   靳越舟显然被狗叫声吓到了,身体不自然一抖。   两个人虽没玩熟,宋阮不笨,看得出靳越舟怕狗,小手抚上他的后背,学着姜老师曾经的动作轻拍,“没事没事,那条大黄狗不咬人的,你别害怕。”   靳越舟面对细语糯软的安慰,低头不语,两个人贴得很近,大腿几乎靠在一起,好闻的热度传递。   楼道空气不怎么干净,电动车经常停在这里,灰尘的气味总是很重。   靳越舟却觉得身边人格外好闻,有一种似有若无混着草药的苦涩清香。   他还没上学,没念过书,却因天生早慧,格外洞悉人性。   年仅六岁的靳越舟比任何人都清楚怜悯和同情的眼神,也明白宋阮处于同情和好奇靠近他。靳越舟难得的不抵触,偷偷嗅着空气中软乎乎又好闻的草药味。   常年身处黑暗的植物机缘巧合碰见太阳,植株根深蒂固的向阳性让他下意识追赶那抹温暖。   就让这味道留得久一点吧,靳越舟想,他认真听着宋阮讲述学校发生的一点一滴。   *   风雨在击打窗户,雨点敲击变成屋内沙沙的白噪音,声音渐弱。   宋阮眼皮轻阖,却固执的不肯睡觉,想摸手机打算来两盘斗地主。   靳越舟自动忽略他的抗议,起身靠近,正打算把宋阮耳朵的助听器摘下,一瞬间,微弓身影突然凝固,膝盖屈跪在床面,两只手撑在床头。   宋阮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抬手,柔软干净的指尖不自觉轻碰靳越舟额角的疤痕。   指腹下的皮肤体温烫手,对视间彼此呼吸喷洒。   熟悉的青柠香进入宋阮鼻腔。   灼热从额角处劈里啪啦蹿流全身上下。靳越舟忽然觉得格外难呼吸。   他微低头,深黑的眸子一瞬不顺盯着宋阮。   宋阮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漏拍,脑袋略微缩瑟。   急急放下手,眼神飘忽不定,又想装傻。他没法解释刚才的行为,太男同了。   靳越舟以一种如有实质的眼神凝视身下的人,气息很重,后槽牙咬紧,沉默完成动作——将助听器摘下。   就这么放过了他。   宋阮的世界陷入安静,只有视觉还在同频率正常运作。   眼皮重重阖上,恍惚间看见靳越舟说话,只有一个字,看起来像猪。   靳越舟是个坏东西,宋阮控制不住地想,不一会儿,陷入睡眠中。   靳越舟视线将宋阮的睡颜临摹了一遍又一遍,出门前把最后一点光亮关上。   他自我管理情绪的能力在少年时练就,表面虽不动声色,心里将人关起来的疯狂、妄图独占太阳的占有欲却在阴暗潮湿地不断滋生。   就这样吧,靳越舟不是多高尚的人,不过他愿意维持现状,他极力强抑脑子中的偏离轨道的狂热偏执,太阳穴不断狂跳,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鼓起。   *   宋阮再醒来时,刚戴上助听器和外体机,楼下正叮呤乓啷一阵响。   靳成明的声音隐约从楼下传来,“钱呢?!钱被你藏哪了——”   被质问的人没出声,铁门被甩得哐啷响,震得楼道灰尘扬起。   宋阮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楼下恢复寂静,没动静了。屏息凝神了几分钟,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找靳越舟。   一整天出了一身的汗加上没吃东西,饥肠辘辘格外饿。宋阮下床走路,脚步都有些许虚软。   厨房有细琐的切菜声。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只看见姜老师的背影,靳越舟不在。眼里闪过失落。   姜老师正准备晚饭,红枣桂圆粥和素炒苦瓜。   炉灶上开着大火熬粥。她看见宋阮出门,关切上前,“身体怎么样,好多了吧?你这个孩子长这么大一点也不省心,下雨天非得到处乱跑,能不能让奶奶少操点心,学校一堆孩子要我操心,回家还得操心你个不听话的。睡了一整天也别睡了,坐边上多喝热水!”   老人家絮絮叨叨一大串话,只言片语进入宋阮耳中。他乖乖听话坐餐桌边,手里是姜老师倒的温开水。   姜老师顺手摸了摸宋阮额头,确定正常后一颗心终于是落了下来,“小舟又照顾你一天了吧,我回家的时候他才走的,晚饭也来不及吃,急急忙忙走了。”随后开口解释早上情况,“现在小孩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大,我班上的俩男孩早读都能吵嘴干架,校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假也请不了,幸好今天早上小舟回家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宋阮捕捉到关键词,忙问,嗓音干巴巴的,“靳越舟去哪了?”   姜老师叹了口气,“我听楼下他爹妈吵架,估摸着是小舟同他妈找那个赌博的该死鬼了,不过小舟没跟着回来。唉,小舟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对爹妈。”   宋阮听完跟着叹气。   姜老师“啧”了声,用手掐宋阮脸颊的软肉,“小朋友叹什么气。”   宋阮鼓囊,“您刚还说我年纪大,现在又说我小朋友。”   厨房熬粥的高压锅的排气阀不断发出尖锐爆鸣,压力帽被不停排出的气体顶起不断转动。   姜老师注意力被厨房拉回,没好气又掐了掐他的脸颊,“在奶奶面前你永远都是小朋友。在小舟面前别提他爹的事儿,听见没?”   宋阮心里嘀咕,我这病就是因为找靳越舟他爹引起的。   晚饭时,姜老师有些担忧,“靳成明怎么又赌博啊,断了条腿还不够,这以后欠债又想把小舟卖了抵债吗?之前还以为靳成明改好了,包店铺攒钱,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大脑都没有,小舟这孩子就跟上辈子欠了他们债一样,这辈子生下来就是来还他们债的。”   红枣和桂圆被煮得软糯,尝起来有丝蜜蜜的甜。宋阮尝着却一点没觉着甜,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姜老师:“我一直都觉着小舟是个能成大事的孩子,真是真凤凰进了柴屋,总有一天会飞出去,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不愧是老教师眼光真毒辣,宋阮默默喝粥,靳越舟现实里可不就是真凤凰。   姜老师夹了一筷子苦瓜,忽视宋阮的苦瓜脸放他碗里,“这苦瓜就是专门给你做的,清热解毒的!你就是在学校吃多不干不净的东西,体质才越来越差,每天都跟你多交代在食堂多打蔬菜,多买水果。怎么就不听话。”   宋阮面对苦瓜一脸复杂,在姜老师的严词厉色下,食物入口连嚼也不嚼直接一口吞下。   “哪有那么苦,娇气。小舟是可劲儿吃苦,你是一点苦也吃不得。”   宋阮轻哼浑不在意,“您就是巴不得靳越舟是您亲孙子。”   姜老师笑眯眯接茬,“那可不行,阮阮要变成别人家小孩我得心疼死。”   呆家里,宋阮一连三天顿顿清炒苦瓜,五脏六腑都要吃成苦瓜味,他终于呆不住了,打包收拾行李作势就要回学校。   姜老师拦也拦不住,在他书包里塞了满满一袋子的香蕉苹果,没好气交代半天,“现在天气忽冷忽热,你别回去猛吹冷气,病才刚好呢。”   宋阮嗯啊点头敷衍,两人站在公交站台,视角能瞥见靳成明夫妇开的超市,路过时收银台的陈九不在,靳成明依旧没踪影,陈淑芳一个人既做收银也记货,好在人流量不大,一个人能忙活的过来。 第23章 勒越舟   榆城天空放晴, 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满目绿植皆是生机盎然。云在雨后形成,水汽蒸腾上升, 大块大块蓬松似棉花糖的云朵悬浮在天空,一朵一朵的,巨大而清晰。   经过雨水的冲刷,花草树木连着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晰。   宋阮坐公交离开桐林, 窗外的风景似幻灯片不断闪过,从落后老旧的城中区进入城市中心, 一座座宏伟的高楼大厦远远落在公交车后。   宋阮在家呆了快一周, 动漫社那边排节目少人却也不着急, 路垚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就再也没催过, 让他好好在家多休息。   因为没两天就得参加一轮选拔, 宋阮难得上心,回学校放下东西就给路垚发短信参加彩排。   动漫社办公室已经专门清空出一大块空地, 路垚见到宋阮后第一时间关心问, “身体好多了吗?其实也不用着急来的。”   宋阮, “节目都快选拔了, 一次不来排练我都觉得悬,你这个社长也太自信了。”   路垚还没说话,身边的社员早围过来解释, “评委几乎都是学长朋友,而且一堆颜控,就咱们这优秀颜值,再加学长你这原相机一秒出图的颜值说夸张点能直接出道, 过一审那不是轻轻松松。”   宋阮听完一大串的彩虹屁夸赞,有些不好意思, 耳尖偷偷红,“你们说的太夸张啦。”   吴心雪:“哪里夸张哪里夸张,肤白美貌,腿长腰细,说得就是你——宋阮学长!!”   陈璐:“斯哈斯哈,宋学长你快去参加选秀吧,c位原地出道,我帮你空瓶引流做数据。”   “颜值主播也很ok,直接坐那儿不说话,火箭嗖嗖嗖!”   ……   你一言我一语全围着宋阮摸鱼,有人甚至在找选秀节目的栏目组联系方式。   宋阮脾气软,一时间招架不住,路垚作严肃状一群人才乌泱泱散开。   大家围坐一齐过台词,众人的重点渐渐转移在男女主身上。   女主在知晓两人之间因家族世俗产生的巨大鸿沟后掩面而泣,内心痛苦万分却又实在舍不得分开。   男主台词,“即使那样,也只会让我爱你爱得更厉害。我愿当你手下的一条狗,你越用力鞭笞,我越是爱你。”   “你像水晶一样易碎,是我心中的沙仑玫瑰,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   宋阮被主角台词肉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看过原著,偏头问路垚,“这不是原著台词吧?”   路垚理所当然,“当然,况且原著也没你这个角色。”   剧本是路垚一手操刀,台词露骨又带点发疯文学。   宋阮忍不住又问路垚,“这能过吗?校园晚会不得搞点小品唱唱歌跳跳舞活跃气氛吗?咱们这搞出殉情又复活,是不是得拉低气氛。”   路垚轻笑,眉眼的泪痣轻晃动,“唱歌跳舞多没意思,都快毕业了不得弄点不一样的。没事的,就算过不了咱们自己演得也挺高兴的,过了我请你们大餐。”   陈璐坐路垚另一边,一个脑袋两份心思,问路垚去哪儿吃大餐。   排练过程轻松气氛欢快,等傍晚结束时,人群作散。宋阮手机铃声不断,页面显示陈九,自那天淋雨后两人没再联系。   宋阮停在门口,接通电话,“陈九?”   对面语气急促带着颤音,“宋哥,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又被骗了,现在他们一群人拦着我不许我走。”   宋阮听后皱眉,“你被谁骗了,发生什么了?你现在在哪?”   陈九还没回答,对面传来一阵嘈杂音,“谁骗你了?你自己签的合同,我们逼着你签字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搬救兵也没用。”   陈九似乎被吓到没说话。   宋阮依稀听到合同签字几个词。   一阵音响,手机似乎是被人夺过,一个粗犷的声线骤然响起,“你是陈九朋友吧,你过来也没用,他已经签合同,法律生效了。”   宋阮正声,“你们先说清他签了什么合同,你们公司现在在哪儿?”   路垚因为收拾办公室,最后一个出门,本想打招呼,见宋阮一脸严肃打电话,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他上前问,“怎么了?”   宋阮三两句说清电话里的事,“我朋友被骗签什么鬼合同了,我现在急着去帮他。”   路垚听完热心帮忙,也想跟着去。   宋阮刚想拒绝,路垚一拍胸脯,振振有词,“我有车,而且你忘了我就是学法的!”   宋阮瞬间被说服,他自己也没弄明白陈九那边什么情况,况且对面人不少,再加一个学法的帮手更好。   电话里给的地址在一个刚开发没多久的偏僻城区。   宋阮、路垚两人驱车到达地点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们要找的地方藏匿在老式的居民楼里。   宋阮从来的路上起心里不断打鼓,地方偏僻,从一楼爬楼,石灰墙面密密麻麻贴满海报,“xxx网红培育基地”、“有了XXX,在线教你作数据”、“下一个百万博主就是你!”   路垚一路过来自然也发现,说出心中猜测,“不会是被骗进什么直播公会吧?”   宋阮也是这么猜,可结果等两个人真找到陈九,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难办。   许是为了方便,房子内除了承重墙全被砸开,空间视野显得变大,一张铺满白色床单的大床摆在正中央,床头床尾床沿都架着摄影机子。附近摆着各种类型的衣物,女仆装、泳衣,还有一大堆短的根本没怎么用料的情//趣//内衣。   地上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工具以及印着外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宋阮头一回嫌弃自己卓越的外语能力,几乎是一眼就翻译出“润滑剂”、“高//潮液”……   宋阮和路垚敲门,门开后同一帮染着五颜六色头发估摸二十岁出头的精神小伙们面面相觑,陈九抱着一个行李袋死死蹲在墙角。   陈九被他所谓的二表舅骗给拍gay片的团队,稀里糊涂把自己全部钱交了当保证金,签完名二表舅就脚底抹油人不见了。   介绍人的嘴脸也从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信誓旦旦保证挣大钱,变成一副周扒皮的凶狠状,逼着他配合团队脱衣服拍戏。   陈九听到要扒裤子,人都傻了。再听见和男的脱裤子拍床戏,大脑直接停机差点报废,这才当头一棒如梦初醒。   衣服肯定是不敢脱的,一个人举目无亲还被亲戚给骗得全身上下只剩裤衩子,把他急得差点哭了。手里不肯放下裤腰带死死攥着,一瞬间只想到在这个城市里唯一有联系的宋阮。   宋阮一来,陈九就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身上衣物简单,手里紧提着一个花皮塑料行李袋,估计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小平头长了些头发,脑袋看起来硬茬茬的。   路垚到底是更镇定一些,他要求看合同,“先不谈签名的事儿,我想先看看合同,如果合同真的能够生起法律效应,我们再谈也不迟。”   领头的黄三不答应,粗黄的面庞拽得二五八万,“你谁啊?我们的合同凭什么要给你看?我瞧着你们俩长得也不错,要不一起跟着我们干,露脸不露脸都行。”说完,黄三眼神滑溜溜地在宋阮、路垚两人脸上黏连往返。   一瞬间,房子内的目光聚焦在两人模样上。   宋阮皮肤和白瓷似的,长睫细密,一双眼眸乌黑清透,虽没任何修饰,但远远看过去,气质温和像一团白雪。路垚长相偏锐利,留着精心打理的长发,一身潮牌打扮时尚又贵气。   后面一伙人面对与帅哥的对比,心里不由得生了些许羞赧,大声密谋,“我感觉戴耳机那小子看起来更好看。”   红毛质疑,“我觉着长头发那个更好看。”   有人不屑:“长发像男同。”   红毛:“男同怎么了,你拍gay片你不是男同?你昨儿还和那谁干一炮,第二天又变直了啊,真要脸。”   对方梗脖子狡辩,“谁他妈跟你一样喜欢男的,我是为了挣钱。”   红毛:““我呸!!””   半分钟不到内部开始吵起来,黄三恶狠狠一拍桌,众人噤声。   宋阮被盯得一阵恶寒,天老爷,他今天这是闯进了什么妖精洞,一群人头顶花花绿绿估计干着什么违法擦边的营生。   他强撑着恶心质疑,“我们要的是陈九签的合同,合同藏着掖着不合法你知道吗?”   黄三听完心下有些虚,他本来就打算骗个长期傻子拍小视频,这会儿陈九喊来的两个人说话有条有理还懂法,他有些坐不住了,气势不减,手指头往下点,“他妈的,看上你们俩是瞧得上你们,既然自己不想干就滚蛋,陈九这小子无论如何也得呆在这儿!”   宋阮彻底看清对面人就是一伙儿地痞无赖加骗子,一点也不想再纠缠,连合同都不敢拿出来的骗子还怕什么,直接报警得了。   心里怎么想,宋阮就怎么做。   黄三身后的绿毛视力好,一眼瞄到宋阮手机的110。   宋阮眼前横空窜出来一只手,眼疾手快猴子一般灵活把手机顺走。   这时,被夺走的手机突然响铃来电话,绿毛瞧了眼不认识,“勒越舟。”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路垚突然被逗乐了,忍不住“噗嗤”笑。   没等宋阮抢回手机,绿毛手指一滑,挂断了。   宋阮脾气上来了,这群文盲法盲还敢抢东西,不管不顾冲上前要把手机抢回来,对面一堆黄绿红毛拦着不给,几乎集齐了彩虹七色,就等着召唤一齐拍社会摇小视频的精神小伙。   被挂断的手机坚持不懈十分执着多次打过来,绿毛躲在彩虹七色后疑惑,“这姓勒的还挺执着。”   宋阮心知是靳越舟找他,语气着急,“绿毛,还我手机!”   绿毛瞬间大眼瞪小眼,“你小子喊谁绿毛呢!”被宋阮这么一刺激,他倒不挂了,拽的二八五万样,接通了电话,大咧咧开口,“喂?!姓勒的?!别打电话过来了,用手机这小子,对!带俩不同耳机装逼的不识相正找死呢——”   宋阮忍不住爆粗口,“艹,神经病吧你!绿毛你还我手机!”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绿毛听见声音愣了下,冲着黄三等人惊异地笑,“哎,这姓勒的男的声音还怪好听的嘞。”   宋阮简直要被绿毛气死,一心要把手机抢回来。   路垚二话不说冲进人群作势帮他。   陈九也不闲着紧护宋阮,心里憋了气,现在一齐释放,看见谁碰宋阮就一大巴掌甩过去,他从小做惯了种地的农活,身板看起来小,两臂力气猛地打人劲儿可足。   有人惨叫:“妈的,谁手劲儿这么大揪我耳朵!”   粉毛捂脸惊慌失措:“哪个不要脸的臭傻逼打我脸,尼玛我晚上直播还要露脸的!”   有人偷笑:“直播美颜把你整得亲妈亲爹都不认识,你还怕这一巴掌,笑死兄弟也要偿命的。”   粉毛:“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被打你可高兴是吧?你个丑八怪丑人多作怪!”   “说谁丑八怪,你个臭娘炮!”   粉毛脸上的巴掌印被气得更红,叉腰骂他:“臭娘炮怎么了?臭娘炮也比你这直男挣得多,瞧瞧你那穷酸样!”   ……   场面一度混乱,绿毛躲人群后大咧咧打电话,音调高高扬起,气势可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左二狗,姓勒的,你有种带人过来xxx区xxx街幸福小区!我老大是黄三,黄三你听说过没——”   黄三一巴掌削过左二狗的脑袋,咬牙切齿把手机抢过来挂断,紧接着将手里的烫人山芋给关机,“左二狗!你他丫的是不是傻逼啊!你让对面人过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骂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削脑袋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   左二狗低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削,嘟囔:“他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呢,而且没说具体哪一栋呢……”   黄三气得急火攻心,骂得口干舌燥,“你爹妈取得什么破名儿?你就是头猪也没这么蠢吧,你这么威胁他,他不会报警?!!”   左二狗像是听明白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吭声。   黄三舒畅气,也没有一点将手机物归原主的意思,使劲儿拍桌让吵架的几个人安静,忍着痛粗糙的手心拍得通红,随后拧出狰狞笑脸对着宋阮和路垚,“两位朋友,我们扯回正事,陈九就得在这儿先把钱挣回来,不然你报警也没用!你当我黄三出来混没点关系傍身吗?!”   陈九胆子大了些,硬气拒绝,“我不答应!你们就是一帮骗子!”   粉毛气死了,脸上的妆容因出汗脱妆,指着陈九鼻子一顿臭骂,“谁骗你了?!中介跟你说过躺着就能挣钱,你现在不是躺着就能挣?你自己不脱裤子关我们什么事儿,还敢说我们骗子!”   身后一众应和,“对啊,谁骗你了,咱们一分钱没拿,你过来包吃包住还得倒贴呢,上班还没到一天呢就想着做美梦旷工呢。”   对方的歪理振振有词,自有体系,乍一听还没毛病,陈九瞠目结舌,“我全部的钱都给你们了!!”   黄三一脸坦然,“包吃住不要钱,天上掉下来的?你那点三瓜俩枣我们还不惜得收呢,全被你亲戚给拿走了,蠢货。”   一提到二表舅,陈九脑袋像是遭受一道惊天雷劈,表情泫然欲泣。   粉毛瞄了眼,双手抱臂毫不客气,音调尖锐,“你干什一副吃亏了的丑样子,大男人哭什么哭,真丑!”   陈九听完想窝墙角的没出息念头强烈。   之前和粉毛争锋相对的蓝毛冲黄三埋怨,“谁让你收个农村来的,一点世面没见过,麻烦死人。”   一句话似长矛戳中粉毛心窝,“农村出来的怎么了?!林鹏你城里人不照样没我挣得多。”   陈鹏不屑地切了声,“那当然,你干的行当我们正常人干不了。”   “别他妈吵架了!!”黄三刚平复的心情被他们俩左一句右一句闹得头痛。   他一声令下,“左二狗!给我关死门!”   绿毛应声,忙不迭去关大门,一声“咔哒”的清脆响,保险锁死。   黄三歪头冲他们三笑得极其难看,“不好意思,既然陈九不愿意干的事儿,你们作为他的朋友,这时候直接帮他做完,我们就此一笔勾销。”   这俩人的模样比房子里的演员加起来还要好看十倍不止,视频若是放在海外,一定能比现在大挣好几倍!   宋阮懵了慌了神,脑袋直发凉,脚步下意识后退半步。   路垚震惊三连,“你说什么玩意儿??”他没想到这一窝窝精神小伙真能闹这么大,看戏的心态逐渐转变严肃,放在裤兜的手偷摸动作。   绿毛眼睛比谁都尖,转身就发现路垚的小动作,猴子一般灵活的身影悄无声息往前一夺,正在报警的手机转眼间落在他手里。   靠!路垚暗道不好,三个人面面相觑,懊恼来之前就应该报警的。   陈九心里哭死又后悔,他的本意是让宋阮来救自己,结果变成把朋友一起拉下水。心里不断埋怨自己,想着便用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声音清脆有力。   小麦色的脸颊下是一个偏肉色的巴掌印,他打完自己一张脸比哭还难看,嗓音带着哭腔,“哥啊,是我我害了你。”   宋阮手心不停出汗,心里咚咚咚直打鼓,再急也不怪陈九,强行镇定安慰他,“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希望靳越舟在身边,巨大的紧张和危机感从脚底跟袭遍全身。   粉毛拧眉,“他俩又没签合同,这么干违法吧。”   视线欻欻欻射在他身上。   三个人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路垚心里总算有了点希望,“对啊,这犯法啊!”   黄三阴恻恻的眼神瞪了粉毛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   路垚深呼吸,趁他们又开始混乱,声音从齿缝发出,问宋阮和陈九,“你们俩打过架吗?”   宋阮大脑空白摇头,陈九使劲儿点头。   路垚接着说,视线紧紧放在对面一群人上,“钥匙在绿毛身上,等会儿我抓住他,宋阮负责接钥匙开门,陈九你跟我一起拦人。”起码三个大男人,面对他们的羞辱恨不得一拳一个。   “你硬抓着他们俩怎么拍,谁上谁下,强制爱床戏啊?我不愿意,你们自己折腾。”粉毛皱眉,不愿意掺和,“我晚上还有直播,你们自己拍。”   陈鹏嘁了声,“这会儿你又看不上了,平时不是挺嫌弃我们吗,那不让碰这不让摸的。现在来了俩模样不错的又不乐意,怎么,觉得自己配不上?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个癞蛤蟆了?笑死。”   粉毛被他说得怒火上蹿,横眉一瞪,手上摸了个道具就使劲儿往陈鹏身上丢。   陈鹏没躲开,“草你妈,章桐你傻逼吧!”   粉毛章桐不惯他,手上有什么丢什么,其他人倒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一小撮人早虎视眈眈,“你俩纯傻逼,我要戴耳机的那小子,都别跟我争。”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进了宋阮耳朵,心里反复循环骂脏话,拳头攥紧不由得发抖,发誓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让对方占一点便宜。   倒计时三、二、一,路垚一声令下,“他娘的,上!”   宋阮闻声撤退,路垚和陈九死抓着绿毛左二狗不放。   左二狗一把头发被死命薅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啊你们想干什么?!!痛啊啊啊!”   陈九一手死扣对方两只手,一手薅头发,路垚往左二狗裤兜一模,一串钥匙到手。“宋阮!接准!!!”   一群人没来得及反应,钥匙被路垚抛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在宋阮手中。   宋阮转头就跑,两三步到门口,左二狗锁门时他看得清楚是哪一把钥匙,一秒找到。   待他正要插进锁孔,一股大力拽他胳膊,身后人正是黄三。   路垚和陈九两个人面对人群拦不住一分钟,十几个人反应过来时几乎不怎么费力气就将他们压制住。   绿毛从两人手中逃走,先是对掉落的一大把头发嚎叫,带生殖器的脏话从天骂到地,陈九的十八代祖宗都被他给问候了一遍。恶狠狠想报复回来时,发现陈九剃平头根本没几根毛,愤怒轻松转移至他的队友,毫不客气地薅住路垚乌黑深秀经过精心打理的长发。   宋阮死死抓住门把不想离开门附近,整个人几乎被拖在地上,“黄三你他娘的犯法了你知道吗?!”   他的力气对于黄三而言就跟逗猫没区别,他饶有兴趣地留了三分力看宋阮挣扎,下流地笑出声,“犯法怎么了,等会儿你还得上我床呢,刚才谁说要跟他拍?今天这个我要了。”   宋阮眼睁睁看着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冰凉的地面和黄三的话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抖,一瞬间拼命拳打脚踢,作用聊剩无余。   黄三一路拖着宋阮往前走,试图把他拉近大床的方向。   路垚和陈九被死死压住,双手双腿全被人反向拧着。路垚双眼通红,“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着我!黄三!我家里全是检察院公安部的,你敢动他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九鼻涕眼泪一脸,直接嚎出声:“不行!你别动宋哥!你让我拍,我愿意拍!”   黄三一张黄菜脸冷笑了声,“检察院?公安部?我爹还是省长呢!你小子想吓唬谁呢,黄三我未成年就出来混,还怕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吓唬呢。陈九你之前不识相现在后悔也晚了!这张脸比你的好看多了,估计拍出来的片子会卖不少钱。你们分几个人出来打光,开摄影机,拍!”   宋阮一条胳膊被黄三死死抓在手,他有些贪恋般摩挲了柔嫩皮肤,浑浊的眼眸浸满猥琐的欲望,“你怎么连胳膊皮肤都这么嫩。”   全身寒毛倒竖,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宋阮渐红的眉眼忍不住颤,恶狠狠骂他,“臭傻逼,给你爹松手!”   路垚疯狂扑腾嘴里不停威胁,陈九痛哭嚎叫说自己后悔了让他来拍。   黄三一口黄牙往外冒,对他们三的行为充耳不闻。   正要一把将人丟掷床上时,门外响起一阵有序规律的敲门声,房间内所有人霎时顿停一秒种。 第24章 警察来啦   门外声音沉稳, “有人在吗?我是物业,楼下说你们卫生间漏水问题影响楼下很久了,他们上来找你们协商好几次也没解决, 打电话给物业投诉了好几次。我们来检查一下是否属实。”   被胁迫不得动弹的三人听见门外动静目光瞬间钉住在门上,宋阮反应最快,“救命——”二字刚出口就被黄三死死摁住嘴。   口鼻被捂住,呼吸困难艰涩, 宋阮眼睛彻底红了。   黄三派左二狗去门口查看,示意他别开门。   因为屋内长时间的不回应, 脚步声窸窣, 微弱的对话声:“好像人不在。”   “那明天再来吧。”   “也只能这样了。”   最后渐于沉寂。   宋阮头脑发懵, 随着动静的消失如坠冰窟, 手脚齐颤抖, 拼命挣扎想挣脱黄三束缚。   路垚和陈九两人情绪从狂喜到坠落深渊。   许时误以为门外人走了,抓着路垚的人松懈, 屋内国骂震天响:“我艹你大爷, 姓黄的你敢动一下我兄弟我让牢底坐穿死都死不明白!!!!你给我放开他!!你个死变态死垃圾, 给同性恋抹黑的老东西!!!!”   黄三狞笑, 眼神下流地在宋阮脸上留恋,“让我死不明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死不明白——”他正要将死命挣扎抵抗的宋阮扭送至床上,粉毛章桐紧皱眉头, 神色犹豫,不经意瞥见站门口扒门的左二狗,看清他的动作音调拔高,“左二狗你别开门!!”   左二狗慢半拍回头, 手上钥匙早已拧动,“没事, 猫眼里我没见着人,估计已经——”话还没说完,藏在阶梯上掩护的一众人抓住时机,门缝一开,只听“轰隆”一阵暴力踹门声,趴在门上的左二狗瞬间甩飞两米外,趴地上“哎呦我草”喊痛。   领头的张警官身材魁梧,身穿便服却丝毫不减威严气势,目光如炬,声音浑厚带着威慑力,“全部都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房子内无需再做怀疑,现场因为剧烈斗争东西乱七八糟得散落一片,摄影机子到处都有,头发染着七彩五色的一伙人正团团压着踢腿挣扎的路垚、陈九,床边的黄三正保持压制拼命反抗时宋阮的姿势,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犯罪现场就在眼前定格。   张警官手持警官证在空中展示,下最后指令,“接到居民举报你们涉嫌绑架,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警局做调查。”   黄三眼神瞬间涣散,手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   宋阮仿佛听见天外之音,心里发着抖,眼梢压抑的一抹红,眼神怔怔移向突然降临的警察们,笼着一层朦胧水雾的眼眸忽然怔住。   老居民楼电路不流畅,屋内廉价的白炽灯泡频闪,高峻挺拔的靳越舟正站在警察身后,一向笔挺的双肩染上晦暗颓丧。   只一秒,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双眼通红满含委屈,一个眼神焦躁,平静的伪装在发现宋阮后崩塌瓦解,裂开无数蛛网似的裂痕。   宋阮半撑地面要起身,还未站起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青柠气味,脑袋贴在胸膛,安全感顷刻间从头顶笼罩全身。宋   压抑的红彻底滚落泪珠,双臂搂住对方脖颈,呢喃中带着委屈的哭腔,“靳越舟你怎么才来……”   靳越舟尽全力克制手上的颤抖,好一会儿才慢慢安抚所拥之人,“阮阮不怕,我来了,我报警了我报警了……”   黄三面如死灰,还没反应过来,胸前衣襟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起,他像个没质量轻飘飘的塑料袋被对方轻松提拖,腹部遭受狠狠一击,然后整个人“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硬生倒地起不来。疼痛从后脑上重重扩散,他吓得要死,面前陌生英俊阴沉沉,一张脸酷似阎王索命散着要杀人的血腥气息。   他哭叫求饶,“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靳越舟一只手掐他脖子,深如墨渊的黑眼散发寒气,他毫不犹豫将黄三的脑袋提起再次重重地砸向地板,不揍人,不说话,一副就这么把黄三脑袋一下又一下砸死在地板的架势。   一声一声在空气中荡着令人生畏,在场人后背脊骨顺着头骨一阵阴凉。   黄三鬼哭狼嚎,他的力气与靳越舟相比,完全是蚍蜉撼树!   “靠!你们快拦着他!!”张警官浓眉瞬间紧皱,一声令下,警员立刻上前制止靳越舟疯狂到要杀人的举动。   靳越舟看着瘦,可不知哪里的一身力气,三个人齐上手才堪堪将人制止。   宋阮被靳越舟失智的一幕吓到血液倒流,往事重现,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深知如果不制止,靳越舟可能真的会把黄三砸死。   他拦住靳越舟的腰,瓷白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发白的唇不断开口欲作安抚,“靳越舟我真的没事了,靳越舟,我没事了……”   其他人则心里咯噔一跳,现在群龙无首,全部煞白着一张脸,惶惶然不知所措。   路垚先是被靳越舟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现在回过神来,没他们俩那么温情,用各种精油、发胶打理精致的发型早乱糟糟一团,身上的手链项链在扭打中断的断,歪的歪,他这辈子头一回不顾形象直接扯开喉咙喊救命:“警察叔叔救命啊啊啊,这伙人要谋财害命啊啊啊,快点通通抓进去!!!!”   陈九仿佛天开金光,没了其他人的挟制,双膝跪地浑身瘫软,表情是又哭又笑。   趴在地上的左二狗听见要进警局急了,使劲儿给摊成一滩烂泥黄三使眼色无果,“黄哥!你不是说警察局里有人吗?你快让警察大哥通融通融,咱们没违法——”   黄三脸上神色变换精彩,头痛欲裂,气得强撑起,半趴在地上骂人,“放你娘的屁!左二狗我他妈被你害惨了,你个狗东西别说话!”   劈头盖脸的骂声冲左二狗砸来,左二狗肋骨痛,心里懵。   张警官朝身后队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去上手铐抓人,对左二狗不轻不重道:“你黄哥在榆城警察局哪一块儿有的关系,等会儿坐传唤室你们一一给我交待清楚。”   路垚彻底发疯,“我艹你大爷的,我看你个姓黄的到底有什么关系,老子爹是榆城公安局长路志平!”   这句话的效果如同一道重重的闷雷轰隆隆响过,张警官略微抬眸看这个一头乱糟糟长发的时尚男孩,眼神讶异,“你是路副市长的儿子?”   路垚平息呼吸,瞪着黄三怒气冲冲点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对黄三扒皮抽经的样子。   黄三以及其余人更傻眼了,心里一片凉凉,原来路垚之前的威胁不是吓唬人的,是真的!   完了,全完了。   粉毛章桐被拷走时仍在哀求警察,“警官,我没参与啊,我一直都在边上看着一点收手也没动!”   押着粉毛的警官正言厉色,“参没参与全部留着在审讯室交代!”   现场从警察破门到羁押上警车,骇人又劲爆的场面接连不断。   夜色如墨,宋阮、路垚、陈九作为受害者需要跟警方详尽一切,和盘托出过程。只是靳越舟死死跟在宋阮身边,不愿意离开半步,沉默又偏执。   审讯室的警察有些不耐,正欲呵斥公事公办,张警官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吩咐,“让他们俩进去,没什么事儿。”   靳越舟是报警人,宋阮是受害者,两个人一起做完了笔录坐等候室等结果。   陈九晚他们一步,进等候室时,脚步停驻不前,因为一道不可忽视的冷漠视线朝他盯着。   靳越舟的眼神很冷,整个人周遭都散着寒冰气。   陈九吓得更加不敢进去,他想哭都哭不出来,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欠了宋阮一个顶天的大人情,如果不是靳越舟及时赶到,怕是他陈九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深重罪孽。   宋阮情绪来得快,消得也快,他小声朝靳越舟道:“和陈九没关系……”话说一半,冷漠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被紧握的手指曲着,指尖挠了挠靳越舟的掌心。   靳越舟不盯陈九了。   陈九心里恍若做了一个大喘气,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愧疚感蔓延全身。   路垚就比较忙了,从进警局起,在局里的领导亲自接待,下班回家的听闻消息马不停蹄开车赶回。副市长的二公子报案子进分所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儿。   上下来人纷纷来往处理。靳越舟当时不由分说地打人理应在牢里待几天,最轻也得落得个检讨,二公子虽说看起来落魄,当即不同意,横眉竖眼说自己在现场没看见,没证人,问他们一群人谁见着靳越舟打人。   路垚的气焰从始至终都没减弱反而愈加拔高,发话势必要黄三一众人牢底坐穿,靳越舟一点事儿没有。   开始时领导有些难办,暗示底下人出去打电话,一阵匆忙进出,领导松了口,叹了口气对底下人摆摆手,吩咐道:“公事公办。”   黄三等一众人靠拍gay片然后公开售卖,出租屋内全是证据,再加上骗钱挟制他人欲作侵犯,罪加一等,厚厚一叠的罪证罄竹难书,牢底坐穿不至于,几年的铁窗泪是一定的。   等四个人安然无恙走出警察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附近店铺楼房早早没了灯光,警察局附近格外安静,只有一条街外的夜市热闹。路灯沉默倾洒光线照亮黑暗的街道。   路垚的车从幸福小区那块儿早被司机开来停在门口,一天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他瞅了眼旁边自始至终都没撒开手的宋阮和靳越舟,心说你俩手一只牵着不热不累啊,挑眉问:“需要坐我车带你俩回学校吗,这个点你们也不好打车。”   靳越舟拒绝,“不用,我朋友在附近。”接着他正色道:“今天的事替宋阮谢谢你。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找我帮忙。”   靳越舟一贯的薄冷此刻收敛完全,话语坦诚不带假意。路垚脑子快想调侃,宋阮就在边上呢,朋友身份能做到这种程度应该颁个地球最佳好友奖。   许是身心疲惫,他止住了嘴没说,“行。”   陈九手里仍提着土不拉几的行李袋,眼神畏缩,“路哥,对不起……”   路垚走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拍了拍陈九肩头,“吃一堑长一智,年纪小出点事儿没事,咱们得主要是长智慧,晓不晓得?”   陈九拼命点头表示了解,“晓得!”   “晓得就好!挣大钱的都是骗人的,清不清楚?”   “清楚!”陈九脑袋点头如捣蒜。   “行吧!咱俩以后就有缘再见,你路哥快困死了。”说完路垚打哈欠,困意浓浓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冲宋阮喊:“学校这个点估计闭寝了!你俩干脆别回了,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开个大床房得了!”   路垚丢下炸弹没管身后人反应直接溜了,轿车扬长而去融入浓浓夜色。   若不是他提醒,宋阮和靳越舟早把闭寝时间忘得一干二净。   意味不明的“大床房”宋阮听着耳根子忽然发热,明明脑子一片空白,却莫名其妙觉得尴尬。   初夏的夜晚干燥又闷,两人紧牵的手因彼此皮肤的热度不断升温,宋阮觉着手心出汗,触感黏热,他不自然动了动。   之前靳越舟失去理智打黄三,整个人的状态极其不对劲,相比于宋阮,反倒是他更像失去了安全感,只能在宋阮身上找到解决焦躁失智的出口。更夸张的是,在靳越舟临走前,张警察隐晦提醒他去做点心理测试,嘟囔了几句年轻人压力别太大之类的话。   所以两个人的亲密安抚宋阮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回过神来,动作总归有点过头了。   靳越舟察觉到对方想松开的动作,视线敏锐循落。   宋阮抬眸,着急忙慌解释,“手上有汗,咱们还是别牵了,怪热的。”   温度怪,心里也莫名怪。   热度消散,紧扣的手被松开,皮肤与空气接触,下一秒,身侧另一只手被牵起。   宋阮眼睛睁大,对靳越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很费解,小声喊他名字。   靳越舟置若罔闻。   一道车鸣声猝不及防划破寂静长夜,不远处一辆暗色系中大型suv的车主摁喇叭。   对方似乎是在冲着宋阮他们的方向招呼。   宋阮注意力转移,小幅度晃了晃胳膊,问身边人,“你朋友?室友吗,我怎么不记得你室友有车。”有车的是姓秦的假公子哥,一直不和靳越舟对付,不可能是他。   靳越舟简单“嗯”了声,没说是谁,拉着他便要朝suv的方向过去。   宋阮边走边回头看孤零零身影略显萧肃单薄的陈九,语气软带着着急,“陈九还在那儿呢,他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你让我给他点钱。”   靳越舟脚步霎时停顿,侧身一瞬不瞬与宋阮对视,手也松开了。   生气了。宋阮眉眼垂下,嗓音因熬夜疲惫有些干干的,“你不要生陈九的气,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他一个人在榆城没什么人帮他,所以只能找到我。如果我不来,他肯定要被黄三那伙人欺负死呀。”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对方的脸色愈加黑沉,“靳越舟,你要讲道理,别这么霸道……”   靳越舟本就强抑着脾气,眼里的寒霜早结成冰凌。   忽然间,他攥住宋阮手腕,将人往前一带,让他趔趄一步差点没站稳,“宋阮,你能不能跟我讲点道理。如果我没报警、没及时赶到,你会被黄三那群人怎么样?”   “你这不是来了吗!”宋阮眼尾微红,之前心中刻意隐下的不安因对方的话再次涌出,他争辩:“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啊……要不然我们这样真的很难交流……不管你怎么说,不能把对方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才刚成年没多久。”   “你想跟我交流什么?不打一个电话、不顾自己安危跑去行侠仗义?宋阮,你泛滥的同情心能不能收着一些?能不能别对谁都这么好心?”   靳越舟的话像一把冷箭字字直戳宋阮心窝,他气极了,眼眶水汽升起,“我还对谁好心!你觉着这次帮我累了?烦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小心眼。”   他还想说重话,干脆下次别来救他好了。话道了嘴边,宋阮抬眸看清靳越舟眼眸强忍住的一抹湿润,看清他极力遏制的晦暗情绪,瞬时呆愣,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靳越舟锋利的轮廓染上颓意,他从来不想跟宋阮做这种无谓的辩论、争口舌赢败,只有打包用绳子捆着才能老实。   脑中的某根弦触动,面色晦暗不明。   杵在几米开外的陈九听力视力一点毛病没有,本打算在宋阮走后找个小公园,将就一晚睡木凳,再不济,身上还余了点零钱,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可听完宋阮与靳越舟因自己起了争端,心窝子是感动又酸疼。   宋阮对自己实在太好,结果自己还实实在在坑别人一跟头,简直是罪该万死拖出去浸猪笼。   陈九想上前劝说,他不需要钱,别因为自己吵架。可靳越舟周遭那股威慑的压力实在太恐怖,再借他一个胆,都不敢上前踩地雷,前一面还想钻进猪笼洞,现在转瞬变怂蛋软包一个。   suv内车主一直没等到人过来,在车里瞅见两人在马路中间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聊着手撒开,没两秒钟那个又牵上,“搞什么鸡毛东西。”陈海龙骂了一句,一脚油门踩下去,停在马路中间。   喇叭声滴滴叭叭响,陈海龙脑袋伸出窗外,对宋阮靳越舟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他在派出所门口守到半夜早就不耐烦了,粗声粗气毫不客气骂人:“艹,我寻思你们怎么一直不过来,合着在大马路谈情说爱呢。靳越舟你神经搭错了吧,大半夜的不回家在派出所调情,我真他妈服了你了。”   说着他瞥见后面孤零零的陈九,分出闲心打招呼,“哟,小光头,咱俩又见面了。”   脑袋已经冒出头发茬的陈九默默摸自己脑门,内心反驳他才不是光头。   宋阮见到陈海龙面色闪过一丝讶异,明显认出他,离开赌场倒是脱离了一股地痞狠戾。而陈九早在陈海龙过来时便识出是找靳成明那天遇见的赌场保镖。   陈海龙似乎对陈九的境况了如指掌,抬了抬下巴,声线充满江湖痞气,“没地方去了吧,上车,我带你。”   陈九可不敢上车,首先靳越舟恨不得把自己丢河里,其次上车后怕陈海龙协助靳越舟把自己丢河里。   最后陈九还是听了宋阮话上陈海龙的车,老老实实坐副座,后排空间留给宋阮、靳越舟。   宋阮身体紧靠车门,因为上车前的争吵气还没消,他故意和靳越舟之间隔出一大块距离。   窗户摇下,夜风偏凉,呼啦哗啦涌进车窗向后朝宋阮脸上吹拂,他惬意没两秒,背靠舒适的软椅,巨大的困意瞬间笼罩,眼睛迷迷瞪瞪,眼皮子沉重,白玉般的细长手指微蜷。脑袋不自觉随车身摆,下一秒,脑袋落到温暖支撑点落实,睡意的不安稳顷刻消散,宋阮短暂地原谅靳越舟一会儿,十几秒后踏实睡着了。   粉白的唇瓣轻启,似乎能看见洁白的贝齿。靳越舟略略松懈肩膀,让宋阮睡得更舒服些。   陈海龙视线时不时往镜子上瞄,后座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在一起,暧昧又亲近,还带点温情。   后视镜里一直看着身侧人的锋利眼神忽抬,视线交错,那抹温情烟消云散,仿佛是他看晃了眼。陈海龙抬眉问:“大学一般都有门禁吧,你这会儿到了学校能回寝室?”   靳越舟一脸平静,“回不去,住酒店。”   陈海龙震惊两秒,“我草,你这这这……你说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震惊完他用过来人的语气道:“感情这种事可不能霸王硬上弓,你得慢慢来,不能违法嗷!”   靳越舟神色波澜不惊,“别扯淡。”   交代别人不能违法,自己做赌场保镖。陈九心里吐槽。   饶是他再蠢,今天也见过世面了,男的能跟男的也是能干那事儿的,猜得出一两分靳越舟护着传家宝一般护着宋阮的原因。   轿车在黑夜中潜行,陈海龙开车技术很稳,一路上宋阮睡得香沉,连车停了都没知觉。   靳越舟手掌拍拍宋阮的脸,把他喊醒。   大半夜的,陈海龙一副见了鬼的震惊盯着后面柔声细语的靳越舟。“我还以为你只有一张死人脸,你他妈谈恋爱这么可怕?!”   靳越舟语气恢复,半揽着宋阮下车,“别放屁,谁他妈谈恋爱。”   “你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带孩子呢?”陈海龙说完嘁了声。   宋阮睡眼惺忪明显没睡够,半迷糊的状态下车,浓密的眼睫沉重,脚步虚浮,脑袋就着身边人依赖贴靠。   陈海龙看着下车仍旧黏糊的两个人,挤眉弄眼欲言又止,“弟弟啊,得做好保护措施。”   靳越舟放在宋阮乌黑的后脑勺手移动,捂住意识还不清醒的某人耳朵,分神回陈海龙,“别他妈在他面前乱说。”   陈海龙撇嘴,觉得没意思,“切,我要不是关心你小子才懒得管,我带小光头走了!”   靳越舟,“开车小心。”   “行,等会儿回去上高架我就把这小子扔河里。”陈海龙明显冲着副座某人笑。   一路上闷不做声的陈九猛抬头,眼神飘忽,陈海龙蜜色肌肉勃发,双臂的青龙面目狰狞。他心里咯噔跳好几下,抖着手试图开车门,找了好久开关,尴尬又羞耻地发现不会开门,只好对着陈海龙嗫嚅半天“你……你……”   半天也没你出个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启动。   宋阮只是困,意识早在下车时渐渐拢回,两人对话字字清楚灌入耳中,他将捂住耳朵的两个手掌撇开,薄嫩的眼皮是睡眠不足和熬夜导致的红潮,“你这什么朋友,说话一点都没正经。还有,你什么时候跟他交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他是赌场保镖。” 第25章 “我帮你。”   夜空一角银月挥洒, 显得明亮如昼,似乎路面的灯都齐齐朝那儿照射才有的光亮。   宋阮提及陈海龙时一脸担忧,困意已经消散一半, 之前碍着其他人在车上不好问,现在语气不太满意地盘问靳越舟和陈海龙的关系。从下车起变小声嘟囔絮叨,“你和他怎么关系听起来这么好?问你呢,怎么什么都不回我。”   嗓音染着困倦, 音调略略拖长,说起话来是不自知的软糯。   靳越舟微微侧头看他, “先开房。”   宋阮大脑僵住, 瞬间止住嘴, 剩余一半的困意立马也没了, 从心里到表情浑身透着不自在。   学校这个时间段肯定回不去了, 只能在外面凑活一晚,但是怎么从靳越舟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特别扭。现下他眼皮子不沉了, 嘴巴也不打哈欠了, 心跳砰砰砰像揣了只兔子, 双手双脚齐齐不自在。   宋阮心里臊得慌,下一秒自我开解,他真是没见过世面, 两个大男人在大半夜开房很奇怪吗?又不是开一间,各人开个人的臊什么臊。   酒店是榆大附近的一家中档四季酒店,门口摆着两个不知价格的瓷手绘青花五彩花瓶,大厅中放了佛手柑和柑橘类为主调的香氛, 空气清新好闻,白色的地砖擦拭光洁如镜面反光, 前台坐着两个值夜班的女生,规定不允许玩手机,一个盯着电脑发呆,一个偷偷看纸质书小说摸鱼。   旋转门遇人自动开,前台下意识恢复工作状态,两个客人模样好看,气质绝佳不凡,一前一后跟着,其中一人忍不住偷偷瞄那个气场更强的,“两位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   靳越舟,“没有,订房。”   前台打开电脑操作,动作熟练,照例问,“请问两位是开两间吗?”   “两间。”   “一间。”一强一弱的声音瞬间交缠一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阮双眼瞪得圆溜,手下拽靳越舟衣服下摆,眼神警告,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靳越舟微低头与他直视,幽静的双眸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深渊,“你觉得我今天会让你一个人呆着吗?”   宋阮略抽气,眼尾下垂,自知理亏,联想到之前在出租屋内靳越舟失去理智的行为以及张警官劝他去做心理测试,心里隐隐约约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呆。   “好吧,那定标间。”他低声答应,好似极不情愿。   前台两个女生的无聊早一扫而空,视线面前两位客人之间来回转,对话交往举止暧昧,长相偏软的说话好像在撒娇,值夜班时碰见的男男女女什么情况没见过,她俩都懂,可是模样像这两位惊艳的少之又少忍不住令人多看几眼,其中一人继续公事公办,语气在看了电脑后略微迟疑,“抱歉先生,现在标间已经售空,只剩下大床房。”   宋阮偏转脑袋的动作僵硬,“要不那咱俩换家吧。”   “麻烦,就这个。”靳越舟直接忽略宋阮的提议。   两个人都没带身份证,靳越舟打开手机电子身份证。   宋阮外表平静,其实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打开手机脑子空白,半天没找到软件。   靳越舟自己的登记好,顺手将他手机捞过,操作熟练,顺便点进联系人,一眼扫到陈九,指尖轻点几下把人拖进黑名单,随后速度极快点进微信,列表干净,没什么闲杂人。   一套操作做起来行云流水,不留一点痕迹。   两人接过房卡刚离开两步,前台女生忙提醒,“计生用品和其他床上用品是额外收费的!”   空旷的大厅回荡计生用品四个大字,撞荡得宋阮耳膜处发懵,下一秒脚步加速,仿佛后面跟了只鬼。   “我去,你声音太大了呀……”   “忘记说了嘛……”   “他们是情侣吗,还闹着开两间房呢。”   “情趣懂不懂,不好意思懂不懂,估计刚谈没多久,你还不信我,我在这儿工作多久的经验,还得跟我多学着点。”   “行吧行吧,全酒店就属你眼睛最厉害。”   ……   电梯稳步上升,数字缓慢跳转。   两人气氛格外沉默。   宋阮耳根子的热意烧到脖子,他木着一张脸道:“有的人看似活着,其实早就死了。”   靳越舟皱眉,伸手就是拧他脸颊一侧的软肉,神色不悦,“大半夜说什么死不死。”   宋阮没好气拍开他手,眼神怪异瞅了瞅身边人,怎么就他一个人尴尬,不由心生狐疑眨眼问,“靳越舟,你知道计生用品是什么吗?”   靳越舟唇角勾起极小弧度,“避孕套。”   好的,他多此一举问,他这下彻底死掉了。宋阮陷入自闭。   走廊地毯十分柔软极大减弱脚步声,随着“滴”的一声音效,房门开启。   靳越舟将房卡插入卡槽,房间黑暗骤然驱散,暖黄温暖的光线倾洒而下。   宋阮眼神假装不经意瞄了眼房中间的一张大床,适时冷幽默一把,“这床和黄三那张一样大哈。”   房间温度徒地蹭蹭蹭以爆炸指数速度往下降。   靳越舟瞳眸墨色极重,脸色阴郁翻滚阴霾。   诡异的寂静蔓延。   宋阮恨不得咬舌头,瞬间低头示软,“我错了。”三个字说得可真诚。   “宋阮,我他妈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靳越舟的话音格外冷,衬得暖色光线都冷了两三分。   “你就是他妈的欠教训,从来都是忌吃不记打的!”   一连串的粗口和冰冷态度顿时让宋阮心脏紧攥了一把,纵然是自己说错话也不服气,刚想嘴硬辩驳,看清对方的神色,猛地顿住了。   靳越舟没看他,俊冷深邃的轮廓锋利丝毫不留情,通红的双眼却暴露一切,眼眶红得似乎能淌出血来,垂落身侧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宋阮看到这一幕心脏似遭受一记狠击,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靠近,“靳越舟,我错了……”没绷住情绪,嗓音是忍不住的颤音。   说完,心脏的疼痛好像连接眼眶,脸部忽然湿润一片,宋阮抬手,原来是自己流眼泪,眼泪流得太快,太多,他一次次抬手擦拭发现根本擦不完。   宋阮还想说话,让靳越舟不要难过,刚发声喉咙哽咽,鼻子发酸,然后脸上水迹更多了。   说不出一句话。   从小刻意压制情绪的人早就失去心理的疼痛警报,靳越舟深知自己情感缺失程度严重,但是一靠近宋阮,全身细胞组织的疼痛警报呼啸而来并加倍返还,他觉得,这是正常的。   靳越舟习惯沉默,习惯忍受,他没有夜半的生长痛,他的疼痛悉数建在以宋阮为基点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坚持打那一通电话,如果不是对方把地址暴露,如果他不认识陈海龙,如果陈海龙对这一片不熟悉……中间的步骤稍有一点出错,靳越舟不敢想宋阮会发生什么。   如坠寒渊的冰冷悉数朝靳越舟袭来,一旦宋阮在那间房子里出了事,他只能说即便是自己的命也不算什么。   靳越舟垂眼看他,粗粝的指腹替他拂去泪水,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坝,一时间止也止不住。   宋阮没出息哭,整个人抽噎状态,胸膛一阵阵起伏。   沾上泪珠的睫翼颤动,脸极容易哭红,像一朵品质极其珍贵的玫瑰,娇弱敏感又难养。   靳越舟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干脆伸手一拉,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任凭胸膛浸湿泪水,手掌顺着削瘦的脊背一下下安抚。“是我错了,我刚才凶你的声音太大了,阮阮对不起。”   对方给了台阶,宋阮不仅顺着梯子下还势必要在地面上钻口水井,他立刻哽着哭腔凶巴巴握拳锤他,“你还知道你凶!我都知道我错了!”   攻击力微乎其微,靳越舟加重抱紧对方的力气,笼罩全身的血腥戾气在相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是我太凶了,对不起。”   宋阮哭了多久,靳越舟就安慰了多久。   到最后气氛逐渐平和,离早晨已经没几个小时。   夏天的日子奔来走去,再加上刚才闹了一番,两个人身上汗味重,味道都不好闻。   宋阮要洗澡,在浴室找浴巾和时,靳越舟像个跟屁虫一步不停黏在身后。搞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话声音很软,“我要洗澡了,不要一直跟着我呀!”   浴室狭窄,两个人的体积占据了不少面积,宋阮眼眶是哭过的红潮。   靳越舟喉结滚重,十几秒后才出门。   宋阮站在洗漱台,将耳朵上的机器取下,小心放在一块干净毛巾上。   淋浴时洗澡水从花洒重喷洒而出,宋阮的世界万籁俱寂。   等他湿漉漉出浴室门时,暴漏于空气的皮肤格外粉嫩,好似还盈出水汽。   靳越舟想帮他吹干头发,宋阮不肯,催他快去洗澡,再折腾天真的要亮了。   宋阮用吹风机动作潦草吹干头发,想等靳越舟出来一起睡,坐着靠床背,眼睛没睁两分钟,扑腾一下直直载倒在枕头上。   等靳越舟出浴室,他用毛巾随手擦拭湿漉的头发,将整个人蜷倒在床的宋阮睡姿调整,白净的胸膛漏出,毫无一丝避讳,大咧咧袒露。   冰凉的水珠沿发丝滴落瓷白的锁骨处,宋阮皱眉,将睡未睡努力想睁开眼,腮帮子鼓着问,“你怎么这么慢啊……”长音拖延,似乎有点抱怨。   靳越舟嗓音沙哑,“把衣服洗了放烘干机,明天起床就能穿。”   宋阮闭着眼“啊”了声,大脑试图将对方的话连成片段,半梦半醒中又重复“啊”了声,像只熟睡的奶猫。   靳越舟没忍住手背碰了碰他的脸,“睡吧。”   磁性的嗓音温柔沉下如同牛奶从宋阮的心尖丝滑流过,好似最后一道催化剂,耳朵上的设备被小心翼翼取下,世界喧嚣顷刻沉寂,呼吸逐渐悠长。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浴室的灯亮了多久,也听不见浴室再次响起流水声混着烘干机嗡嗡的机动响。   ——   一夜过去,宋阮反复做梦,开始是梦见自己变成一滩冒热气的水,温度实在太高,滚烫的水趋向低温,不断流出好几道轨迹从高空连续滴落下坠试图降低温度。后来梦见自己变成猎物被大型肉食动物捕捉住,双方力量悬殊,怎么也挣脱不开禁锢和压制。   一会儿太热,一会儿被抓得喘不过气。宋阮猛然惊醒。   窗帘没闭紧,不知什么时候的日光从窗户一角浇进,驱散房间一隅黑暗。   熬夜的副作用就是睡再久第二天也精神难受。宋阮现在不仅精神难受,身体也被火热的胸膛紧紧箍抱着。   想动胳膊,发现双手被身后人一双臂膀揽着动不了,想动腿,两条小腿被死死夹住。   浓重又灼热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后颈皮肤。   心里咯噔一惊,宋阮未清醒的眼皮瞬间一跳。   秀气的喉结滚了滚,宋阮面临苏醒,一早就想死的心难得有。   身后似有感应般动了动,“醒了?”靳越舟嗓音混重沙哑。   等待十几秒没得到回答,靳越舟才反应过来,宋阮没戴助听器和外体机,现在大概率是听不见的。   宋阮耳膜略微鼓震,觉察到后面动作松开对自己的束缚,自己仍旧尴尬侧躺保持姿势不变。浴袍在一夜过后睡得松松垮垮,布料极软,他担心稍微一起身状态全部被看得完全。   他的小腿悄悄弯曲,一副惊弓之鸟的警惕和尴尬。   可惜僵硬的动作早全部落入靳越舟眼中,手掌略微支床,他稍一顷身就和宋阮眼对眼。   宋阮蓬松柔软的碎发半遮住眼,乌黑漂亮的眸子面对目光呆滞一瞬,他想开口说话却没动,下意识弓身,躲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靳越舟的视线昭昭从上巡到下,鬼使神差起了念头。   宋阮觉得下腹部位被他的视线盯得更烫了,不想再躲了想直接起床,男人的正常反应有什么丢人的。心里这么想脸颊却绯红一片,起身一半,他看见靳越舟嘴巴动了,说了什么?   腰间系着的腰带早松了一大半,靳越舟手指轻轻一挑动,大片灼眼的白猛然跳出刺眼。   宋阮脑中轰的一声,醒来时的困倦和迷茫慢半拍一扫而空,衣服来不及拢合。   两人力量悬殊,宋阮推也推不动,自己落在对方手里,苍白削瘦的脊背瞬间忍不住颤,遭不住时脑袋抵在对方肌肉虬结的胸膛上。   一下又一下往复循环。   夜晚做的梦与此刻现实交转替换。   声音的制造者捂住嘴,以为这样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压抑的闷哼声却一次次从指缝间溢出。   从陌生到融入,热意不断累积汇聚,湿润与干燥不断交融形成默契。宋阮大脑从一片空白的白纸逐渐随动作揉成团,最后被火柴点燃几秒内烧成灰烬。   他感觉自己要死掉了。细长葱白的指尖攥皱床单,脚趾头不自觉蜷缩。   ……   ……   ……   宋阮立马闭眼并用手捂住。   开门的动静略微入耳。宋阮悄悄漏出手指缝隙,房间空无一人,卫生间门口高大的人影明显。靳越舟进去目的明晃晃。   宋阮眼热,视线立刻挪移,无声哀嚎直直倾倒在床。   真是要命,真是要命……四个字往复循环脑中。是靳越舟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应该是自己疯了,宋阮极力忽视某处留存的烫意和舒适,抬手拧自己脸,痛感立刻出现。   原来不是梦,全是真的,宋阮无望,继续哀嚎。   时间过了很久,靳越舟才从浴室出来,床上人不见了,只剩一团用被子装起的大鼓包,被角都被塞进去,外表看起来安全又牢靠。他上前轻扯了两下,没拽动,力气还挺大。   躲起来的鸵鸟堡垒再承受不来更大的力,靳越舟稍稍一使劲儿,床上的破绽出现,眼疾手快将手伸进去,把人胳膊抓住,转瞬就将人擒获。   宋阮一见光亮就紧闭眼,双手捂住脸,他用行为表示自己已经没脸了并且表示不想看见对方。   靳越舟自是当不懂,将完整存放在抽屉的外体机和助听器给宋阮佩戴好。   听力一恢复,彼此的呼吸声交缠着羞耻灌入耳。   对方呼吸沉稳,反倒是自己的较为急促。   宋阮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梗着脖子骂他,“你臭流氓!”   靳越舟状态自是饱食餍足,两只手指钳住他下巴固定不动,“我怎么是流氓,我说了我帮你,你没听见?”   宋阮脑子早被搅乱了,一团浆糊咕咚咕咚煮,红着脸打开他的手,“呸!就你一个人听见了,谁答应你了”   昨天洗澡换下的衣服早放在烘干机运作下干燥。   宋阮红着脸将靳越舟的衣服丢在床,没好气指使他,“自己在外面换。”   烘干的衣物搁置在架子上,宋阮正要换上,眼神钉住在内裤上。   一个事实明晃晃揭示,所以这个是靳越舟昨晚洗的。   念头只触及一秒,耳垂红得要滴血,宋阮挥去乱哄哄的脑子,干燥的衣物迅速换上身,贴着皮肤恍若着了火,烫的吓人。   拧开手把出门,靳越舟才刚穿上裤子,上身光膀子,紧实虬劲的八块腹肌肌肉喷薄欲出,一条条肌肉弧线沟壑流畅又清晰,像极了完美的艺术雕塑。   靳越舟侧眸看他,眉眼极浅地勾起一抹愉悦。   不知道乐个什么,宋阮心里别扭嘀咕,视线飘忽就是不敢多放在对方上半身,“看什么看,快穿衣服刷牙!”   靳越舟闻言将短袖套入脑袋,穿衣时细窄劲受的腰身划出弧线。   镜子里反照出两人一起刷牙的模样,宋阮乍一看还挺新奇,好像除了高中军训那一阵子强制住校,这样的场景几乎没有出现过。   靳越舟与镜中的宋阮对视。   宋阮没好气白他一眼,加快洗漱动作,先他一步出来。   两个人没什么东西收拾,拿上手机基本上就能办理退房。   外头的日光高高挂在空中,两个人不仅错过早饭时间,醒来又弄了那么一遭,午饭时间也差不多快过了。   宋阮自诩作为一个正经人,出酒店就翻脸,明明耳垂红透却仍做出冷脸的态度,宣布自己要回寝室点外卖,让靳越舟一个人麻溜滚蛋,申明近期没有紧急状况最好别联系。   可惜刚走两步下一秒就被钳住后脖子,强行被靳越舟拉进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宋阮不想在酒店门口拉拉扯扯,他嫌丢人!   靳越舟点完菜,清汤白菜豆腐和清炒蘑菇。   宋阮终于憋不住开口,“你喂羊呢,好歹点个荤啊。而且我不爱吃豆腐。”   靳越舟,“不能挑食,不爱吃的要多吃。”   宋阮啧了声,耐心解释,“你先搞明白小朋友才是挑食,我一个成年人这叫忌口成吗?”   靳越舟似乎被说动了一两分,重新叫回服务生点菜,然后宋阮眼睁睁看他加了道清蒸鲫鱼。   清汤、清炒、清蒸……   靳越舟理由很充分,“你早上没吃饭,空腹吃油腻对肠胃不好。”   宋阮皱眉不高兴,“我哪有那么娇气,靳越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把我当你儿子养了吗。”红润的朱唇因为不悦往下压。   靳越舟盯着那抹晃眼的殷红,眼神产生掠夺侵略性,嗓音随性沉然,“如果能帮儿子撸,那随便。”   空气凝滞两秒。   两人中间隔着张桌子,宋阮闻言迅速在桌下踹他一脚,力道不轻,“你个臭流氓说什么东西呢!”骂完心虚似地观察周围人是否注意。   好在已经过了饭点,客人陆续吃完,餐厅留剩的人不多,没人注意靳越舟倒反天罡的混蛋话。说混蛋话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状态随意又自然。   宋阮垂脑袋,想到早上那回事心思纠结,想说什么重话狠狠骂对方一顿怎么也说不出,自暴自弃道:“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早上那事我放你一马,不许再提了,我现在命令你清空大脑忘了它。”   “忘不掉。”对面人拒绝地果断坚决,眼神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宋阮不确定抬眸看他,羽睫因为对方的话颤得快速,他一点也不怵,不轻不重哼了声,“那我自己忘,你要不嫌难受就一个人自己记着。”   “没什么区别,你不一直都是自己忘然后留我一个人记着。”靳越舟的嗓音含着薄薄冷意。   直至上菜前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服务员上菜时感受气氛的冷淡和不对劲,目光略微好奇在两人之间来回一转。   碗筷杯子早在落座时被靳越舟烫好。   菜端上桌,靳越舟忽然起身离开座位。   宋阮刚想开口问他去哪就死死憋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顾自想,烦都烦死他了,走了更好。   约莫过了五分钟,宋阮不情愿地夹了根小青菜咬,动作很慢,腮帮子一下一下动,像吃菜速度放慢十倍的白兔子。   离开的人回来了,顺手将手上红色罐装饮品拉环打开随后放宋阮碗边。   咬青菜的某人咀嚼动作再次放慢,视线慢吞吞挪移一点角度,一瓶已经打开的旺仔牛奶放桌上。   宋阮心里别扭两分钟,再吃几口菜假装自然喝了口奶,温热的甜滑落舌尖入了胃,靳越舟跑哪儿去给他热的这东西。   暖烘烘的热意抚平焦躁,熨帖的举动将人的心默默填满。宋阮只当睁眼瞎,假装看不见摸不到。 第26章 膏药   午饭结束, 靳越舟照常把宋阮送回寝室,半路上靳越舟接了个电话,听筒声音很大, 宋阮隐约听见考试、人在哪、是不是忘了之类的话。   相比对方的焦急靳越舟显得平静淡定,简单回了几个字。   通话结束宋阮细眉浅浅皱起,“什么考试?你今天还有考试吗?”   靳越舟“嗯”了声,“建筑经济学提早结课, 下午考。”   宋阮顿住脚步,紧张道:“几点啊?”   “两点。”   宋阮, “……”   临近考试还有半个小时, 身边这位大哥不仅陪他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后不慌不忙陪他吃饭, 期间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餐厅花时间想办法就为了让自己吃一口豆腐。这个架势看起来反倒他才是考官。   宋阮气得脑仁痛, 让他赶紧滚去考试,别再送他。   靳越舟今天像吃了迷魂药, 期末考试不着急, 非要将人送至楼下, 不知道到底是谁着急考试, 宋阮不敢跟他花时间犟,榆大考试要求极其严格,规定是死的, 考试一旦迟到直接判零分,没任何挽回余地。   离宿舍还有几分钟的距离,宋阮脚底加速飞快回寝室。   到了楼底下,宋阮微喘气,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滴落,淌在白皙尖细的下巴, 挥着手赶人语气特着急,“你快走啊,还有二十来分钟。”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靳越舟到了楼底又要把他送上楼再去考试。   宋阮心里火苗窜地升起,横眉竖眼骂人,“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今天吃错药了啊!”   接近发脾气的边缘,靳越舟把控住对方情绪,修长分明的手轻抬,抹去他脸上的汗珠,不逗人了,嗓音沉沉,“晚上一起吃饭?”   靳越舟眉骨硬朗,五官轮廓在金色阳光打落下显出一片起伏的阴影,薄冷的眉眼之中似有什么变化。   冰凉的手指一秒从脸上嫩肤处拂过,宋阮双瞳呆滞一秒转瞬改变情绪,“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你快去教室考试,学生卡和身份证都带了吗。”   宋阮着急要死,神情表现显然是把对方的考试看得极重,听见他说室友帮带着才放下高悬的心。   吃错药的烦人鬼即使走了,宋阮仍旧没放下心,回到宿舍后手机不离手,等到看见靳越舟发来教室照片,心里才算踏实。   从小便是这样,普通人的关键转折点很少,靳越舟人生的重要考试节点总有障碍。每一场考试宋阮表现得比靳越舟更担心,把靳越舟的考试看得极为重要。   靳越舟念小学的过程从现在看来都极艰难。   靳成明有自己一套自洽的垃圾理论,他小学毕业觉着读书没用也不让靳越舟上学。一旦有热心点的邻居询问小孩上学的事,靳成明立马高声骂骂咧咧,“读书有什么用,我读了小学毕业照样没屁用,你看看我现在挣了几个钱,小孩能认识几个字就该出去打工养活老子!你要想让他读书你来我家领走,你拿去养。”   他这么一骂,谁还敢惹凶神恶煞的酒鬼疯子。   楼上的老教师姜德烨心软善良,看不得小孩年少失学,几次路过门口想敲门劝说夫妻二人将小孩送去学校。屋内敲敲打打的“乒乒乓乓”一再劝退她,心里退堂鼓打了数次,秀才遇到兵,还是个酒鬼兵,姜德烨摆摆手算了,惹不起这一家人。   只是家里的小朋友天天背着书包稚声稚气遗憾问她“靳越舟为什么不上学”时,姜德烨有点难回答,她一直很小心护着宋阮的童心,生活里太现实的东西不愿让他提前了解。   好在机会不久就来了,宋阮年纪虽比同级人大两岁,因体质弱和早产的缘故,身高体型不比班里人大多少,相反还像只小鸡仔,瘦瘦小小的。   他像往常一般放学回家,路上碰见顽劣的邻班男孩张峰。   两个班的语文科目由一个老师带,张锋自小家里宠溺惯着长大,上学招猫逗狗欺负同桌。语文老师多次用隔壁班的宋阮做榜样教训他,一来二去的,宋阮不曾与他相识白白遭了张锋记恨。   张锋身后领着几个萝卜头小弟打算牵着自家大黑狗吓唬宋阮一番。   宋阮外表看着弱小,开始还能强撑着冷静说自己同对方不相识,是不是认错了人。   对面冷冷哼了声,学着电视机里反派叫嚣的经典台词,“你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说着就故意要做松狗链子的假动作。   黑狗体型赶上六岁小孩胸口高,“汪”得一声狗叫后“嘶嘶”的呼吸声,尖利的牙齿外漏,涎水顺延犬齿滴落,一副凶蛮恶犬状,宋阮立刻被吓得脚步不断后退。   报复效果浅浅达成,张锋成就感瞬间达成,身后几个萝卜头倒来了兴趣,教唆他继续恐吓,“要不要直接松开链子让狗追他。”   张锋听完有些犹豫,黑狗才养两个月,自己也是不久才能顺利牵制它,父母从不让他单独和狗接触,今天是瞒着父母偷偷才将它顺利牵出来的。   恶犬不亲近人,他担心宋阮会被咬。   身后人不断怂恿,宋阮听着着急,他害怕死这条臭黑狗,一两分钟还能佯装掩饰胆怯,要是张锋真放狗咬自己,他哪里是狗的对手,不得两三下被这臭狗咬死了!   宋阮心里急得团团转,立刻拿出自以为的杀手锏——告老师,“你如果敢放狗咬我,我回家就让我奶奶上学校告老师你欺负同学!!”   一句话好似在未燃的柴火烟处直接点明火,张锋心里不断累加的怒气火苗腾得升起,他离开学校就听不得老师两个字,还没来得急多想,宋阮索性扯嗓子大喊“救命”。   叫了没两声,宋阮瞳眸忽然惊喜发亮,“靳越舟你快救我!!这些人想放狗咬我!!”   张锋等人闻言顺着宋阮叫喊方向紧张看去,一个身材同宋阮一样矮小的小孩远远站在几米外,从头到脚衣服鞋子全是旧旧破破的,一看就没什么威胁力。   靳越舟准点站在钟表下蹲点,一旦到了放学时间便早早在小区外的路边等候,这次他等了很久还没看见宋阮人影,循着记忆摸着路没走多久,就发现宋阮被一群人围着,领头人还牵条体型极大的黑狗。   张锋不屑地切了声,回头对宋阮嘲笑,“你喊他帮忙有屁用嘞,这人比你还矮,真是要笑死人。”他说完身后萝卜头跟着嘲笑。   笑声没持续几秒,一抔沙子从后头扬来,空气飘扬的细沙泥土让张锋等人瞬间眯眼睛流泪,还没来得及反应,仅剩骨头一般的拳头从后头朝张锋身后的小弟揍去。   围堵宋阮的小孩只会模仿高年级的学生吆五喝六,打人只有扯头发踹人等杀伤力小的招式,他们比不靳越舟下手狠。他似乎对人体弱点无师自通,招招到位,拳拳痛击。   宋阮也被细沙迷了眼,泪眼朦胧睁眼之际,看见靳越舟将三人打倒在地,心里喜悦溢然于表面在边上替他助威加油。   张锋手里牵着狗,模糊之间见三个小弟全军覆没,心慌愤怒的情绪占据大脑,直接松开链子,愤愤喊叫:“大黑!咬他们!!”   黑狗早因热闹跃跃欲试,脖子上的控制消失,牙尖利齿吼叫呼啸冲向靳越舟。   如果不是下班经过的大人路过,靳越舟怕是早被咬去半条命。不过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因为黑狗因过度兴奋失了智,将自己的小主人也咬伤。围聚驱赶的人群增多,黑狗一溜烟直接跑了。   一群孩子伤的伤,哭的哭。   小孩伤势普遍不重,而张锋最惨,自己引起的祸端结果咬伤最严重,锋利的犬齿已经迫害筋骨,医生特意交代得修养好一段日子才行。   父母手心里捧着怕摔含着怕坏的金贵张锋被狗咬进医院,罔顾事实张罗其他小孩家长,找到靳成明家门口,为了增加威慑力恨不得将全家人都领上。   靳成明夫妇看这仗势吓得瞬间腿软,毕竟刚进城没多久的乡下人,对法律一无所知,被对方呵斥威胁几句就慌了心神,真以为自己要被弄进去坐牢。   天价赔偿款拿不出,靳成明眼一红,将手臂脑袋腿几乎全身缠着绷带的靳越舟从床上拖拽下来,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甩在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上,嘴里满口脏话,“你个该死的东西!赔钱的东西,谁让你去欺负别人城里娃!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出门!贱骨头!贱骨头!”   靳越舟毫无反击的力气,铁砂一般的巴掌落下,整个人好似一张轻飘飘的白纸瘫倒在地,眼神茫然薄薄的,了无声息的样子像是死了,唯有脊背不断的颤抖和缩瑟看出人是活着。   靳成明反复把人拽起,不要命地打下去。   张锋父母一众人大部分算见识过世面,碰见这么不要命打孩子的算是头一遭。没孩子的看不下去,有孩子的看得眼眶发热。   门外早占满看热闹的人,姜德烨祖孙二人从开始就注意下面动静。   宋阮听着巴掌声一次次落下,单纯的眸子浸满泪水,他哭着求奶奶下去救靳越舟,“如果那条狗直接咬我就好了,这样他们一家都只来找我们,都是我不好,而且靳越舟他最怕狗了,我就应该让他快点跑的。”   姜德烨重重叹气。   派出所早把监控录像调出来,黑狗发狂,靳越舟敏锐力惊人,常人碰见疯狗第一反应是逃走,而他瞬间将宋阮护在身后,个子几乎比宋阮还矮小的小孩被咬一点哭叫声没出。后来是路人报警并打120急救车。   值班处理的警察已经反复看了好几次视频,靳越舟家长还是上门催促才肯来一趟。   外人尚忍不住心疼害怕,靳越舟直到去医院上药打狂犬疫苗愣是一点声没吭。   其余人看在靳越舟被打得狠,想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真是看不下去这一幕。   只有张锋父母不依不挠喊着要打官司。   姜德烨依然决定下楼调解,幸运的是人群中有曾经一届学生家长,姜老师做高中班主任三四十来年,带班手段强,回回毕业班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又好颇受赞誉。姜老师一发话,很有班主任的威严气势,论据条理清晰有力,究其根底宋阮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姜德烨签了谅解书不代表允许对方黑白不分欺负其他人。   麻烦解决,靳成明虽然懵了没怎么听明白,他一向听不懂文化人说话。人群尽散后,姜德烨开诚布公跟靳成明谈宋阮上学的事,告诉他不让孩子九年义务教育是违法的。   靳成明刚坐下,听见违法二字心里又颤下,随后又质疑,“真的假的?”   姜德烨回答半真半假,“你之前不让小靳读书没人管你,现在张锋父母那伙人真不想放过你直接就这个去警察局举报你。你不想警察经常上门就早点送小孩读书。”   靳成明本来不信,但是张锋父母一伙人做出的嚣张声势让他不敢不信,加上姜德烨老教师的沉稳严肃气质,不像是会故意蒙人的,虽然他只读了小学毕业,骨子里对老师的信服和崇敬仍存。   插班生不容易上,好在姜德烨人脉广,热心帮他们办理靳越舟读书的事。   刚上学那会儿,靳越舟第一次实打实接触书本知识,脑子还没适应,考试成绩差,靳成明看见就是一顿毒打,每次打完就骂骂咧咧,“你要再考这个破分就别浪费钱读书!赶紧给我滚下来打工,从生下来就知道浪费我钱!”   宋阮在楼上听得仔细,害怕得要死,每天愁眉苦脸牵着靳越舟的小手上学放学,靳越舟挨打时他就躲房间抹眼泪,靳越舟考试成绩差他比谁都难受。   好在这种日子不长,靳越舟成绩提上来逐渐往上升,最后比宋阮高时,宋阮在大冬天特地买了雪糕。   靳越舟身板和豆芽没啥区别,管宋阮的潜质却逐步凸显,成绩考得高没什么喜悦,看见宋阮手上的雪糕眉毛拧成结。   宋阮咬了口厚软的雪糕,牙齿冰得发酸冻人,两个眼睛却笑眯眯的比谁都高兴。   榆城的初冬不下雪不下雨,刺骨的冷风能穿透冬装渗进人骨头,寒风一吹冻得人浑身发抖。   因为冻牙宋阮吃得极慢,吃完后他慢吞吞走路不说话。   靳越舟话一向不多,看出对方的吞吐犹豫,直接停住脚步,“怎么了?”   宋阮眼睛倏然亮起,忽闪忽闪的。因为冬天穿的多他费半天力气将书包取下,随后蹲在地上,从包里掏东西。   啪嗒一声塑料的清脆摩擦声响起。   靳越舟垂眸,暴露在冷空气中冻得生疮发红一片的手慢慢攥成拳。   宋阮蹲在地上,手里举着一包由透明塑料包装的棉手套,说话时热气外涌与寒冷相融变成上升的白色雾气,“送给靳越舟同学的学习进步奖!”   靳越舟从来不觉着自己冷,也不觉着手上的冻疮有多难受,宋阮软甜的笑容让他觉得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冻疮开始发热,发痒。   落叶萧瑟,夏日茂盛的香樟树从入秋起便不断掉落树叶,最后空空的枝桠暴露在冷空中显得格外寂冷。   靳越舟只小声说了谢谢。   宋阮闹着要给他戴上,嘴里念念有词格外认真,“我专门找的蓝色机器猫的,很可爱,奶奶昨天买了涂冻疮的膏药,我明天带给你涂好不好。”   “好。”靳越舟的回答很轻。   两人的背影走得很慢,一阵风吹过,将地面的落叶飘卷起。 第27章 紧张你   自陈九跟着陈海龙走后, 对方也没发个消息报平安什么的,宋阮有点担心,毕竟陈海龙职业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行当, 把人带进沟里可不好。   想问问对方情况发现手机电话被清空得一干二净,联系人里也没找到陈九,搜了半天才在黑名单中找到。手机总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成精,疑点毫不犹豫指向靳越舟。   嫌疑人正往宋阮碗里盛白米饭, 神色不变把问题抛回去,“你要和他联系作什么, 嫌麻烦还惹得不够大吗。”   水煮鱼片的汤面上泼了一层鲜红的辣油, 剁碎的小米椒浮在鲜美的鱼肉与汤汁中, 香味刺激人的味蕾触觉, 光是闻着就让人涎水欲滴。   宋阮将嘴里的鱼肉咽下, 双唇因辣椒的刺激略微红肿,唇角带着红色的烫渍, “你别给我扯远, 不经过我允许动我手机就算了, 提陈九的时候总给我翻旧账, 那我总得知道他情况怎么样吧,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的,还刚成年没多久呢。”   因为对方不断对陈九的年纪划重点, 靳越舟眉眼深沉,嗓音不疾不徐,“刚成年怎么了,我没成年的时候就在工地上做工, 不照样活着。”   宋阮喝水的动作凝滞,不明状况地眨了眨眼。靳越舟继续悠悠道:“我以前过得苦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   后一句纯属诽谤, 宋阮翻白眼,扒了一小口白米饭压下辣,“我还不紧张你!真是六月飞雪窦娥冤。我人生唯一一次逃学都是为了去找你,结果你个没良心的见我第一眼就是一通臭骂。”   靳越舟语气不轻不重,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放进宋阮碗里,“谁让你爬墙翻出学校。   靳成明时不时发一阵癫,赌博被在牢里蹲完回家消停一阵就作妖,不让靳越舟读书,拽着他去工地做工。一连三天没回校,也没回家。两个人连一部手机都凑不出,联系不上人,宋阮着急得要死,偷摸打听到靳成明做工的地点,第二天就摸准自习课翻墙逃学。   跳下墙时脚尖处一块落脚处塌落,手掌硬生生擦过水泥墙,刺啦啦的痛感从手心蔓延,膝盖不小心碰到地面,宋阮不用上拉裤腿都清楚膝盖大概率肿了。   等他找到靳越舟时,自己一点点狼狈瞬间显得太过渺小。靳越舟在推泥沙车,从头到脚浑身灰扑扑的,长久未打理的黑发混着沙泥,裸露在外的肌肤没一处是干净的。   他见到宋阮第一面愣怔转瞬变为怒气,“谁让你来的?现在不是上课吗?”   已经抽条的少年比他高一个脑袋,身上却没什么肉,身材很薄,鬓角入锋的眉眼只有疲惫,双眼充斥着红血丝,早过了变音期的少年音略微沙哑。   宋阮见他第一眼就没出息的想哭,辛苦跑来就只为找他结果还被凶。鼻子发酸想低头,但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不看靳越舟。   靳越舟发完火,目光下移下一秒便落在宋阮遍布伤口的掌心,一道道由粗糙墙面磨出的细小红色划痕错乱。注意力顷刻间转移,想伸手牵过查看,胳膊只动了一点极小的幅度恢复,冷声问,“手怎么回事?”   宋阮自是看不出对面人动作的微妙,可怜巴巴摊开手掌给他看,解释:“跳墙的时候不小心摔了。”白嫩的掌心伤口渗出的血丝结痂干涸。   “摔了?还摔哪儿了?!”靳越舟神色瞬间紧张,恨不得将人全部检查一遍才好。   宋阮扁了扁嘴唇,说还有膝盖。   靳越舟先去工头那儿请了假,工地上谁不清楚靳成明自己不愿意上工把儿子拖过来替自己做,工头没多为难他,准了假。   两人找了一处阴凉,靳越舟在水龙头处仔细洗脸,将脸上灰尘泥土的痕迹洗去,俊朗轮廓重现。随后便在商店买了消毒水和棉签,垂眸小心翼翼替宋阮上药。   药水的刺痛感使细白的手指不自然蜷。   膝盖处肿得颜色青红一片,血丝呈现网状,与原本雪白肤色相衬显得伤口狰狞。得涂化淤血的药,靳越舟折返回商店却没得卖。   宋阮屁股下是几块垒起的红砖,他让靳越舟别忙活,自己腿没事,回家再摸点跌打损伤油,本来好几天就没见面,对方来回跑,两人见面时间根本不多。   靳越舟听完没再坚持找地方买药,天没亮时就开始做工,夏天温度高,身上气味重,他刻意和宋阮保持一段距离,只默默听宋阮念念絮叨,习惯性话很少。   ****   宋阮没好气,愤愤灌下一大口温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说正经的,你和陈海龙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好你个靳越舟,表面上看着生人勿近多正经呢,私下什么都来,连我都给瞒得死死的。脑袋里全是我不知道的小心思。”   靳越舟皱眉,让他慢点喝水,随后三两句解释,“初三时欠债的那伙人不是来家门口要债吗,陈海龙就是其中一个,以前是拳击手,网上还查得到他得奖的信息,退下来的原因我不清楚。他当时在赌场只不过是小跟班,他看我年纪小不忍心,我和他联手拍了证据弄给上头举报,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宋阮听完有些不可置信,原来那帮搞赌场高利贷倒台背后是靳越舟一手操作的,他傻了半天,接连“啊”了好几声,这就是主角光环吗?这是正常15岁少年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用几分钟缓冲震惊,接着疑惑,“那陈海龙现在怎么还干这一行?”   靳越舟说不清楚,“陈海龙挺可靠的。”   意思是让宋阮别再操心陈九。正想说什么,餐厅门口两人进来后张望空座,商量两句话后便直奔他们这一桌。   宋阮茫然抬头,发现是室友张伦、吴佳瑞二人。   餐厅是榆大附近还算红火的烤鱼店,现在正是午饭点,陆陆续续进来用餐的几乎都是学生,他们两人来这里吃饭也正常。   都是熟人也不算奇怪,尴尬的是宋阮没多久前向室友下决心,宣称自己要同靳越舟立斩绝。最近转变太多,事情也发生太多,立斩决目前几乎是不可能的,和靳越舟的关系宋阮自己都摸不清楚怎么回事。显得宋阮说话当放屁没区别。   他一回想自己当初的信誓旦旦的蠢样子就恨不得当场跳楼,太羞耻了,人就该闭眼躺着。   张伦和吴佳瑞两人同他们打招呼,倒没宋阮心思那么多,可能早就猜到宋阮说话当放屁没什么威信力,服务员随后给他们俩领另外一桌空位子。   靳越舟没注意宋阮内心已经尴尬得快碎了,问他下午社团节目公开一审的时间。   “不知道,可能得一下午吧,毕竟一个节目一个节目排队,学生会那群人做事又可喜欢拖拉。”宋阮知道他问的目的,说话腔调模仿家里的老教师,老神在在教导人,“你下午不是两场考试吗?把你的心思多多放在学习上,请不要让我操心可以。”黏人的很,最后一句他在心里悄悄嘀咕。   宋阮其实还想问靳成明赌博的事,但是总找不到合适场合,按照原剧情靳越舟作为男主去亲生父亲公司实习,后续事件里靳成明夫妇的占比很小,既然没什么影响,那就不提吧。宋阮如是思考。   下午   毕业晚会节目一审地点在学校大剧院,场地能容纳一千余人,是由榆大建筑系知名教授专门设计的,穹顶保留传统剧院并融入榆大校史风格,外观以金色辉煌为主,科技与传统相结合,整体恢弘大气。   宋阮没怎么来过学校剧院,大一军训强制游走观赏校园时来过一次,正式入学后他对热闹一点不感兴趣,即使能观看表演混学分他也不感冒。   动漫社小组人围坐在台下,他们排得很后,离进后台还早。欧洲式的戏服演员来之前就换上了,相比其他团队演员对服装的不自然,动漫社小组因为平时就参加漫展,现在可谓相当入戏,也不需要额外找化妆师,社员一个比一个能化。   宋阮在其中格格不入,服装等着快上台换,社员充当化妆师给他上妆。   陈璐盯着宋阮白得透明的脸蛋不断感叹,“学长,你这皮肤太好了,说真的,我粉底都没你皮肤白。”说着她找其他人要来白一号的粉底。   妆前乳润肤后,陈璐再次感叹,“学长你不长痘的吗?”   宋阮额前的刘海碎发一齐被发夹夹住,光洁饱满的额头漏出,一眼过去十八岁少年气十足,头一回面对瓶瓶罐罐的液体以及刷子,他有些紧张,半睁一只眼回答,“长呀,我熬夜上火也长的。”   手拿粉底也和海绵扑,陈璐瞅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半天没找到下手的角度,“一点痘印都没,你的皮肤基因也太好了,我这手艺还是不行,害怕把你化丑了。”   吴心雪早看不下去,把她推一边,“你手艺差那就我来!没点用,看我给学长化个惊艳四射欻欻欻亮瞎评委眼睛的妆容!”   宋阮原生条件太好,皮肤白腻如玉脂,黑长的睫羽根根分明,眼尾内褶弧度浅浅,将一双眼眸勾勒得清亮灵动。   吴心雪手上动作不停心里不断感叹女娲造人技术的鬼斧神工,都是泥点子,怎么她们衬得是女娲随手一挥而就,宋阮的精致样貌有女娲精心塑造的过程痕迹。   舞台妆要足够浓,宋阮连假睫毛都无需再贴,眼皮子眼影打底后涂亮晶晶的牛郎珠光,两颊是略深的腮红,嘴唇口红用了三种款式混着,吴心雪在他的唇珠处点了唇蜜,红唇显得更加粉嫩水润。   宋阮再换上中世纪的宫廷装束,整个一套造型下来,活脱脱一个东方贵族。   等他们即将上场时,路垚才姗姗来迟,他对剧场地形相当熟悉,摸到后台化妆室,见到宋阮第一眼相当惊艳,“找你来真是找对了,陈璐夺命连环call我一下午,完全不需要我出场你就能把场下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眼睛亮瞎。”   陈璐没好气,“社长,你靠点谱行不,连续几天一次面不漏,消息也不回,搞原地失踪呢。”   路垚笑嘻嘻接她茬,对这几天去了哪儿闭口不谈。   宋阮眼尖,发现接近三十度的天气,路垚一反常态穿着白衬衫长袖,没化妆,花哨的耳钉没戴,飘逸长发落在肩后没做造型。浑身都透着不正常。   路垚自然注意到他的眼神,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宋阮边上,“这几天被老爷子管着,全身上下被他揍得没一块好肉,今天趁没人注意偷溜出来的。”   后台人来往很多,声音嘈杂,舞台音响的巨大声效极好地为他们的交谈做遮盖。   没等宋阮关心,路垚做不在意的样子没心没肺笑,“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出柜后我家老爷子就烦我,这次总算被他抓住机会教训我。”毕竟那天晚上他在派出所借着老爷子的名头狐假虎威。   第二天给路垚发信息没得到回复有了原因。宋阮心里可内疚,路垚显然看穿他的内疚,故意引话题,“那天晚上你和靳越舟住的哪儿,开房了?大床房?”   话题跳跃太快,还是往雷上踩的那种,宋阮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人,“什么大床房,开了两间房。”   路垚忽地凑近嘴硬骗人的宋阮面前,吓得对方瞳孔一缩,“ElF(小精灵),你露马脚了,耳朵红了知不知道。”   宋阮动作极快双手捂耳朵。   路垚眯眼睛,“别骗人,老实交代!”   宋阮只好隐去细节,承认两人只开了一间房,路垚还想接着问,轮到他们节目上场。宋阮蹿地快,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第28章 啵啵   宋阮的台词不多表演中规中矩, 正常表演大家准备充分,结束下台后路垚笑着迎接他们时就知晓情况顺利。   陈璐等一众社员嚷着喊社长履行请吃大餐的承诺。   路垚自是同意,非常阔气让他们随便挑。   宋阮第一次上台表演, 许时众人齐心协力成功的气氛感染,眉梢都带着喜悦。他将繁琐花哨的衣物换回常服,听见出去聚餐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开手机告诉靳越舟。   靳越舟今天下午接连考两场测验,许是中间腾出休息时间给宋阮发了消息, 问他几点结束,晚上要吃什么。   路垚身量比宋阮高一些, 屏幕对话清楚, 轻挑眉问, “出去吃饭要请示一下靳越舟?”   宋阮下意识关手机, 抬头立马否认, “当然不用!”   一行人坐着路垚新换的越野直奔目的地,吃饱喝足后转战ktv, 期间宋阮只简略回靳越舟他要出去聚餐的信息。   他们定了豪华包厢, 陈璐几人调节话筒音量, 还很贴心地问宋阮是否合适, 会不会影响他的耳朵。   包厢内气氛灯运作,五色光斑变换位置扫在每个人的脸上,变换不停的灯光照在宋阮的脸上, 双唇的口红早在吃饭时就掉了色,亮色的眼影在灯光下格外闪。   宋阮唱了两首歌就累了,有些渴,桌上一盘五颜六色的饮料被拿得散乱, 灯光不亮,他随手找了瓶没开的拧开喝, 闻起来像草莓味,冰凉的液体入喉,入口酸甜,更偏向甜味,但是一点也不甜腻。没一会宋阮将一整瓶喝光,他嗜甜,经不住甜腻又开了一瓶接着喝。   路垚出去打了通电话,回包厢便见着宋阮手里抱着瓶低度酒精的饮料,歪道在沙发抱枕上睡得香,再看桌边堆积的空酒瓶,他头有点大,“宋阮这是喝了多少,你们在边上怎么不管着。”   陈璐等人唱歌正唱得起劲,忽然被打断也茫然,“学长怎么不唱歌悄咪咪喝这么多酒?”   路垚抓了抓头发,头痛道:“他可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酒。”   吴心雪没在意道:“我们等会儿把他送回寝室不就行了,这酒度数不高,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自己就醒酒了。”   路垚拧眉,目光幽幽同吴心雪对视,“他对象凶起来可吓人,要是知道我把他带出来还喝醉了,你们替我看他对象脸色。”他心说你是没看见靳越舟打人不要命的疯样,比他家老爷子还吓人,那场面他可是一点忘不了。   他话一落,其余人瞬间激动,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学长有对象??我怎么看不出来??”   “学长对象男的女的?”   “你问得也太直白了,学长对象有一米八吗?”   ……   炮轰似的询问一个接一个,搞得路垚头大,“其实也不算对象,估计快了,别问,多了我也不知道。”正在他打算出门打电话给靳越舟时,还没拨出去,下一秒对方打过来的消息提醒腾跳界面。   包厢内没有故意放置香氛,味道干净清爽,但是不通风的阴暗环境呆久了还是有些闷,醉酒晕乎乎的宋阮不甚清晰,醒来一瞬断片的记忆让他不断寻求最后的一抹甜。   视线落在桌上的粉色饮料,正当他要继续拿着喝,陈璐手疾眼快一把夺过,“学长!你已经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宋阮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很费解,手上饮料落空,缓了好几秒去理解,成功宕机。眼眶微湿,他想要喝。   室内光线低暗,陈璐望见他眼神立刻服软,试探性开口,“那给你喝一口?”   吴心雪心肠硬,立刻斩断两人之间有商有量的对话,“一口也不行!”   宋阮脸上刚展露的笑容瞬间消融在唇角,红盈盈的唇珠被轻轻抿住,透出不悦与委屈。   路垚领着靳越舟回包厢接人时,就瞅见宋阮不停地要讨酒喝,嗓音因醉酒沉又慢。   靳越舟一进门,所有人抬脑袋看他。他长相俊朗,成熟男子的气质和吸引力愈发凸显,从眉骨到优越的下颌无一处不英俊。   全场先是安静一晌。   宋阮抬头看向门口,清润的双眸盈盈,唇角立刻绽放笑意,声音可兴奋,“靳越舟!”   靳越舟大步流星进门,仔仔细细将宋阮检查一遍,眉头紧锁,“喝醉了?”   宋阮手指拽着他的衣摆,满眼都是靳越舟的模样,眼睛溢出莫名高兴,“没醉!”   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靳越舟来时心里的紧张在见到宋阮时顷刻间消散,吐出两个字,“醉鬼。”   宋阮一本正经摇头,“阮阮不是醉鬼。”   两人对话语气腻歪又宠溺,有一种将其他人全部隔开的气场,在场其余人互相对眼神传递八卦。   靳越舟微弯腰,两臂穿过宋阮腋下,将人揽抱起身。带宋阮离开前,靳越舟态度从始至终礼貌分寸,对待宋阮动作温柔,说话声音也很轻。   陈璐在他们走后怀疑路垚之前夸大事实,“学长对象看起来挺好的,哪有社长你说得那么吓人。”   有人附和,“社长估计以前暗恋学长,得不到就诋毁,哇!社长你真是深藏不漏。”   路垚不理会她们随手开了瓶饮料,哼了声,“你们是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对靳越舟印象极好的一群人不知道在走出包厢后的情况。   电梯处等待人太多,靳越舟牵人下楼梯间。   靳越舟步子迈得很大,宋阮脑子有点晕不甚清醒,踉跄两步后脾气上来,使劲儿甩开被牵住的手,眼睛湿湿的,两颊腮红在醉酒后晕染得更红,“你走得太快了!”   酒鬼看不出靳越舟眉眼薄薄的不悦和生气,站在台阶上不肯继续走,给人哄了两句气消散,又指挥人背他,“我要你背我。”   靳越舟如愿将他背起。   宋阮胸膛紧贴对方宽厚的脊背,视野瞬间变宽广,无意识张嘴呼吸,带着甜腻的草莓味呼吸热热地贴过身下人耳朵。   可能因为太高,害怕掉下去,胳膊两条腿紧紧箍着靳越舟精瘦的腰身,恨不得两条腿绕在腰身前交叉缠一起。   靳越舟掌心握着宋阮的腿弯处,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受到大腿处细腻白嫩的软肉,偏偏趴在他身上的人一点不设防,肆意吞吐甜丝丝又软乎乎的呼吸。   他极力想避开脑中见不得光的想法和画面,下了最后一步阶梯,正准备打开门,抬起的手僵直在空中。   耳垂似被湿润温软含住,下一秒,身上人像尝不够一般,探出温热的舌尖一下下舔舐。   每舔舐一下,一道电流劈里啪啦从耳垂处蹿至全身。   靳越舟眼底情绪徒然积起晦暗,将身上人放下。   宋阮脊背贴冰冷墙面,漂亮又茫然的眸子充斥疑惑。   两人距离很近,靳越舟微垂头看他,“尝够了吗?”   宋阮没尝够,自然摇头。   靳越舟两指捏他下巴,指尖力气很大,似乎要将雪一般的肌肤印出红痕,继续问,“阮阮,我是谁?”   相隔一尺,热热的气息呼出交缠错综。   宋阮目光落在那双深似墨渊的眸子,是酒精纵意,是欲望驱使,他仿佛知道正确答案带来的后果,执意要跳下对方设置的圈套,嗓音似乎颤抖,“靳越舟——”   声调徒然噤住,湿热的气息瞬间黏糊成一片,对方没有任何技巧不断撬开他的牙关,裹挟着气势汹汹挤入口舌,舌尖交绕不分之间,暧昧粘腻的啧啧水声在楼梯间中格外响。   靳越舟亲得很凶,仿佛要将人生吞拆吞如腹,细密的电流不断窜上脊背,宋阮受不住的呻/吟从鼻腔溢出,舌尖想将火热烫人的舌头抵出牙关,换来的却是狠狠的咂吮,津液因为对方过分的行为从唇角流出。   迷糊之间,宋阮觉得靳越舟要吃了自己。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掌着,任凭他双手怎么推胸膛,对方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宋阮受不住,泪珠滚落,莹润饱满。靳越舟终于放过了亲得红肿的双唇,吻去颗颗泪珠,动作轻柔又珍惜,刚才动作凶蛮的人似乎不是他。   眼泪拭去,宋阮眼尾依旧泛着红潮,睫翼因湿润带着潮意。   靳越舟想亲他眼睛,这时才终于发现对方眼皮不对劲,怎么会有亮片,粗粝的指腹擦过他的脸颊嫩肤,一抹白色闪亮的痕迹留在指腹。   “化妆了?”   宋阮涂了睫毛膏的眼睫黑成一小块,呆呆点头,是的,他今天化妆了。   靳越舟掌心握着薄瘦的腰身,像是上瘾贪恋一般,垂头不断轻啄红唇,舌尖不断舔舐唇角的草莓甜味。暴风骤雨变成细雨微风,一下又一下,勾得身下的醉鬼宋阮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混乱。   娱乐类场所人员混杂,上一层楼梯间被人推开,光线很快泄进黑暗,只一瞬消失,两道粗喘的呼吸与衣服摩擦声在他们头顶同时响起,估计是对野鸳鸯躲进来了。   靳越舟眉眼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虞,牵着不明所以的宋阮彻底离开。   一楼铁门沉重,开关之间产生巨大的“嘎吱”动静,吓得楼上正沉浸情欲的野鸳鸯一扫急躁。   刚才闹了这么一通,宋阮眼睫毛黑乎乎的,眼线被泪水洇染,白净的小脸似有浮粉。靳越舟不知道浮粉的概念,只觉得他平日清透薄嫩的皮肤像糊了一层白白的膏体,难看的很。   靳越舟打车前在附近便利店处买了瓶便携式卸妆水,店员推荐他另买一包化妆棉。   结账时,宋阮乖乖跟在靳越舟屁股后面,软软的手心被大一号的掌心握着。   收银员将两样东西扫码,正准备扯袋子给人打包,突然,一只白皙的手递向收银员,玉节一般漂亮的手指拿着一个硬质外壳包装盒上面赫然印着“超薄质感三合一”的避孕套。   收银员场面见得多,两个男生大咧咧买这玩意是正常的,她掩去惊定不疑,正要接过来扫码,另一个男生快她一步拿掉,语气稍有歉意,“不好意思这个不要。”   手里的东西被抢走,宋阮潋滟的红唇抿出不悦的弧度,理直气壮要求,“我要买口香糖。”   靳越舟无奈,“这不是口香糖。”说完他从另一个货架上取下一瓶薄荷味的硬糖让店员结账。   醉后的宋阮显得更软更乖,明明生气了只闷着,黑色的脑袋不看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到处乱晃。   靳越舟拿糖哄也不理。   尽管两人此刻状态黏着,堂而皇之站在路边,脸快贴着脸。   靳越舟觉着宋阮的劲儿特招人疼,嘴里装样子威胁他,“再生气我就亲你。”   呼吸缭绕纠缠,宋阮懵懂回忆起之前被亲得晕乎乎流眼泪的状态,清秀的喉结动了动。   醉酒的大胆心境远远高于羞耻心,他上前一步,脚尖对脚尖,薄薄的胸膛贴上对方,嗓音浸着湿气,“亲吧。”   红艳的双唇微微翕张,似乎等待对方的侵入。   靳越舟取出一颗薄荷糖,齿贝轻咬住。下一秒,倾身唇对唇,舌尖将糖抵入对方口中。   硬糖在舌面上翻滚,湿漉漉的舌头只绞绕一分钟,两人口腔变成同一种凉凉的薄荷味。   似乎没尝够,粗粝的舌面不断吮吸啃咬宋阮上唇的唇珠,直至唇珠变得饱满,似饮饱了水分。   夜晚的步行街人流量很大,两个相拥亲吻的身影不时引起行人注意。   不善和好奇的视线打量过来,靳越舟不在意,激烈的吮吸辗转变成温柔的亲吻,最后一吻落在烧红的耳垂,嘴唇与冰冷的黑色外体机相碰。   靳越舟将眼眸盈出水雾的宋阮拢进怀中,修长粗粝的五指握着宋阮白软的后颈,手指不断摩挲。   宋阮口腔的薄荷糖早被两人口水浸湿,化了大半,他几下将糖咬碎吞咽下喉。 第29章 像只发了情的猫   夜色沉沉, 浅灰色的云朵离月亮很远,圆月肆意倾泻银光。榆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空气浮动大量湿润燥热的因子。   计程车如约而至, 目的地前往榆城大学。   上车前的亲吻勾得宋阮晕乎乎,脑筋打结。红艳艳的舌尖探出舔过上唇,明明亲得受不住,心里的欲望不断放纵, 令他还想要更多。   泛粉的指尖不断挠靳越舟手心,对方面上不为所动, 反手将挠人的猫爪子十指相扣, 动不了一点。   宋阮略略起身, 蜻蜓点水般迅速啄了一口靳越舟下巴, 可是对方似乎不解他意。   醉酒的猫开始闹人了。   宋阮只稍稍气馁一秒, 眉梢忽带喜色,他找靳越舟要薄荷糖。   靳越舟给他一颗, 深色的眸瞳完整倒映宋阮的全部动作。   宋阮白洁的齿贝轻咬糖块, 红润的双唇微张仿佛在热情邀请对方进入, 眼神潮湿, 纯得要命。   他是个有行为逻辑的酒鬼,试图模仿靳越舟的举动,以为能像上车前一样, 吃了糖才能亲。   靳越舟是个男人,忍不了。   薄荷糖的凉气瞬间在两人唇舌蔓延开,糖块在两人热舌之间传递,啧啧水声不经意从车后座传至司机耳中。   司机视线不断往后视镜上瞄, 心道现在年轻人火气还挺重,这么点坐车的功夫都忍不了。   炙热的吻只持续十几秒, 靳越舟克制离唇分开,深黑的眸子变换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性感的喉结翻滚,锋利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后视镜窥探的双眼。   被抓包的司机立刻把视线重回汽车行驶的正前方。   靳越舟把被亲软的宋阮抱入怀里,高大的身子将人遮去打半,垂眸开手机,点进打车软件,将目的地从学校改成附近的一家酒店。   驾驶座边上架起的手机提醒司机,女声的机械音不带一丝情感响彻,“客户已修改地址,请注意。”   司机瞅了眼页面,脸红脖子热。   车后人面不改色,恍若无闻。   靳越舟在酒店前台顺利开房,进房间的第一步首先是把妆花了的小猫带进浴室。   宋阮坐在洗手台上,屁股底下垫了厚厚的毛巾。即使坐高,仍得微微仰头才能同靳越舟对视。   冰凉的液体浸湿化妆棉,靳越舟捏着棉片擦拭宋阮的脸,动作很细致,从眼皮落到光洁的下巴,一处都没落下。   白色干净的棉片变脏,宋阮的脸变回原本的白皙细腻。   靳越舟再将毛巾打湿,仔仔细细轻柔地将脸再擦净。   宋阮眼睛一眨又一眨,睫毛乖顺地垂下,只是两腿不太听话,近乎强蛮地将人圈住,大腿根紧贴劲瘦腰身,脚踝交叉,落在靳越舟两腿膝后。   靳越舟下腹处的火从下方遍布全身,假装看不懂对方眼神的渴望,嗓音强抑着沙哑,“宋阮阮,你想干什么。嗯?”   最后的尾音沉落,像是一颗石子荡落宋阮的心里,密密麻麻的欲望上爬,他两手拽着靳越舟衣身,眼里的渴望直白又动人,“想亲。”   宋阮脸小,白色皮肤在灯光下显得透明,漂亮的简直夺人摄魂。   靳越舟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晦暗沉沉,下一秒扣住他的后脑勺,湿热的吻从上落下,滚烫的舌头从唇缝之间挤进,齿贝在娇嫩的红唇上碾磨辗转。   下唇嫩肉被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   厮磨缠绵之际,对方的吻凶狠又细致,宋阮眼睛早红了,无意识的羞人声泄出,鼻腔喷洒的热气难耐。   两人的唇舌交缠像竭力汲取对方的温度。   宋阮两手攀在靳越舟宽厚的肩上,最后像是撑不下去,四肢都变得绵软 。薄粉的指尖无力,攥着最后一点衣料,像是攀附一根救命稻草,以防溺死在情//欲的深海中。   靳越舟另一只手紧扣宋阮纤细腰身,盈盈一握,大掌在腰间不断摩挲,衣料被拉扯的褶皱徒生,仍旧不够,欲望吞噬理智,他清楚自己的行为是趁人之危。   但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带着滚烫温度的手掌从衣摆下伸进,粗粝厚重的掌心下是滑腻的皮肤。   嘴唇开合从未分离,舌尖不断相碰。   一只手在宋阮上衣下游走作祟,像按到敏感处,宋阮汗毛微微乍起,直接耐不住发出响,声音低低软软的。   特别好听。   不知吻了多久,唇舌终于分开,牵扯出一条银丝。   宋阮眼眸红润得彻底,双唇光泽潋滟。   靳越舟低垂脑袋,双唇不断挪移地方,一寸寸地从脸颊往下吻,从脖颈到锁骨。   尖利的牙不轻不重地咬暴露在外的精致锁骨。   靳越舟的脑袋垂在宋阮胸膛前。   宋阮半满拍抬手,十指穿过黑色蓬松的乌发,隐隐的痛意产生,他忍不住揪人头发,嗓音含糊不清喊痛。   靳越舟直起身,比他高出一个身量,半阖眼看他,“阮阮要自己洗澡了。”说话时粗粝的指尖不断抚上印上齿痕的脆弱锁骨。   宋阮大脑信号接收能力极差,似乎没理解靳越舟的意思,直到对方略略撤步,两人距离开始拉远,惶惑的情绪争先恐后涌上心尖。   洗澡的意思是他要单独一个人。准确信号终于因对方撤离的动作连接成功。   他不想一个人。醉人的温热骤然离开,宋阮急得要哭,语言功能半丧失,委屈说不出话传达给泪腺,浓密的睫毛蒙上一层委屈的潮湿。   靳越舟终于似有所感,很体谅地询问,“阮阮想我帮你洗澡?”   对方一口一个阮阮,布下无害的天罗地网。   醉醺醺的白猫完全不是对手,顺应对方跳进陷阱,宋阮点头作答。   有力的手掌覆上宋阮大腿,靳越舟靠近再次低声询问,声音魅惑又性感,像是世间最顶级的乐器才能发出的音质,“是阮阮同意的。”   宋阮害怕他跑了,两腿再次将人腰身夹住,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很满意地点头回答,“是的,阮阮同意的。”   浴室水汽氤氲迅速攀升,工艺打磨做糙的玻璃遍布水珠,人影模糊,依稀能辨识后面人的动作。   花洒的水柱砸在白色地砖上,淅淅沥沥的水声,而宋阮的世界却是无声的,视觉潮湿不断拢上水雾,狭隘的空间里只够看清楚一个人。   一场淋浴下来,五脏六腑都泡得绵软,融化。宋阮醉酒的状态不甚清明,似乎迷醉的程度愈加深。   夜深,银月光辉愈发亮,晚风拂过湖面掠过稍有虫鸣声噪的树木丛林,柔情蜜意的热意在燥热的空气中蒸腾加温。   一夜无梦。   宋阮再睁眼醒来,眼前陌生的环境和房间装潢让他大脑懵了一瞬。   脑袋枕在绵软蓬松的枕头上,身下是舒服的床垫,绝对不是宿舍的硬板床!两条胳膊两条腿被束缚的感觉似曾相识。   关键是嘴巴,舌尖试探性往外舔,刺痛感明显,浅粉的唇肉一夜也没消肿。   宋阮眨眼再眨眼,他没有醉酒断片,可怕的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一并争先恐后涌入大脑。   红唇的肿痛微不足惜,身后被熟悉又陌生的热意包围。   宋阮保持醒来的姿势不敢动,思绪漫天乱飞,一开始回忆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明明尝起来和甜水没什么区别,怎么会喝醉。   记忆线时间点渐渐落在楼梯间,落在大街上、出租车、浴室……耳根子到脖颈,宋阮后知后觉红得彻底。   酒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为什么自己像只发了情的猫还缠着靳越舟亲。   天!   宋阮一旦开始思考,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吓得跳出来。   揽着宋阮的臂膀似有动静,肌肤贴着肌肤擦过,连带着宋阮心里麻意蚀骨。   宋阮忍不了,宋阮挣脱桎梏要挣脱,使劲将搭在腰身没防备的胳膊甩开,可惜被夹住的两条细长小腿牢牢不动像被座大山压住,上半身在弹簧床垫一个腾跃,只刚摆起三十度角幅度,“砰”得一下弹回床面。   白闹这么大动静。   宋阮费解不已,寻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靳越舟怎么从开始黄不拉几的小豆芽菜变成抽条苍天翠竹。   靳越舟睡意浅,醒来后就见着宋阮瞪着大眼睛盯天花板发呆,下一秒,那双水润清透的大眼珠子慢吞吞同他对视。   两人相对无言。   宋阮视线幽幽略过对面人上半身赤裸的腹肌铜臂。   靳越舟一身不是在健身房刻意练出的精细肌肉线条,而是在风吹日晒中沉淀的精实肌肉,腹部肌□□壑线条性感得像人雕塑的绝佳作品。   按理说,和兄弟亲上床这种尴尬的炸裂戏码上演,宋阮理应来一支事后烟缓解一下震惊的情绪,可是他不会抽烟,要是抽烟,靳越舟估计还得骂他。   这都什么事儿!宋阮脑袋顿时山崩地裂的疼。   靳越舟显然在昨天就已经完全接受事实,神色照如往常,将黑色精致小巧的外体机和助听器给宋阮佩戴好。   听力恢复正常,房间隔音效果极佳,只有浴室水管乍然的细微水声入耳,未见阳光的空气浮动彼此的心照不宣。   宋阮两条修长光洁的小腿垂落床沿,睡了一夜的浴袍稍有松懈,白得透明得胸膛泄出春光。   比常人多了不该有的经验,他比上次多了防备,低头瞥见自己暴露的皮肤后,手上动作迅速将衣物拢合,腰带缠绕绑得死死。   他扬起脑袋,呆了好半天,食指先是在虚空中指了指面前沉默的靳越舟,“你……”   语言中枢失效,宋阮食指向后一转,反指自己,“我……”   然后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屁。   靳越舟上半身不要脸裸着,只略微挑眉,“我什么?”   宋阮耳垂发热,双手捂脸哀嚎,“天啊,咱俩这是不行的……”   靳越舟,“哪里不行?”   宋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得还都是四字成语,“倒反天罡,有悖人伦……”   靳越舟声线微冷,“宋阮,我没把你当我儿子,你自己要上赶着成我儿子?”   宋阮继续捂脸,“你个孽弟以下犯上……”   “阮阮。”   宋阮听到这个腻乎乎的称呼耳尖立起,毛发都要炸开,他从指缝中偷偷看靳越舟,只一秒又瞬间闭合指缝,像只炸毛的猫装凶,“不许这么喊我!”   他没控制音量,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靳越舟半阖眼,低垂眸看他,“昨天是你让我亲的。”   宋阮一股脑抱怨,“那你也不能帮我洗澡呀!你是个有常识的大学生,怎么能信酒鬼的话。我清醒的时候脑子就不靠谱,我喝醉了脑子还能靠谱吗?!”   靳越舟最会错抓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能让我亲。”   混蛋玩意儿!宋阮心里骂他,终于肯撤下捂住脸的双手,毫不客气一脚朝他踢过去,还没踹到人,脚踝一把被对方抓住。   冰凉细腻的皮肤在粗糙的掌纹指腹下升温惊惶。   脚踝落入他手,宋阮想动也动不成。   挣脱之际对方轻松将自己腿的高度略微提升,宋阮一个不防备两手支撑床垫,靳越舟上前半步,一条腿站在宋阮两腿之间。   宋阮彻底羞红了脸,音调提高,“放开我!”   全身上下除了一件浴袍再无他物,这么一弄,全身上下都暴露了个彻底。对反依旧是不肯撒手的态度,贴近的姿势亲昵。   宋阮现在是打不过说不过,受人桎梏下,眉目添染愠色,眼眶瞬间泛红,呼吸起伏变大,抬手擦拭眼尾的速度极快。   清润的眼眸瞬间不断盈上一层雾水,靳越舟心下一沉,立刻停了逗弄的心思松开手,微弯腰想靠近道歉安慰,彼此的呼吸刚贴近,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啪”得落下。   声响划破寂静。   靳越舟锁紧的眉头缓缓松开。   许是手抹过眼泪,靳越舟脸颊轻微的刺痛带着湿热一片。 第30章 不行   宋阮掌心很嫩, 手指细软,扇人的一巴掌听着动静大,靳越舟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只是顺着对方的力度方向, 脸顺势偏移幅度。   反倒是打人的宋阮扇得手心又疼又麻。   宋阮愣怔半秒,眉目的愠色逐渐消散,眼睫轻颤动,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举动。   虽然靳越舟的举动很过分, 但是打别人的脸实在是过了。   心里“砰”地跳动,宋阮道歉语速极快, “对不起。”   靳越舟静默片刻, 冷峻的眉眼凸显悍戾的桀骜, 伸手将宋阮手心握住, 低头揉着泛粉的手掌, 只道:“真没用,打人都不会打。”   这恍若无人的教训姿态将宋阮内心的愧疚冲刷得一干二净。   薄薄的愠意再次占据秀气的眉目, 宋阮没好气撒开那双大爪子, 毫不客气起身将人推开, “换衣服回学校!”   一分钟后, 宋阮盯着烘干的内裤,居然心态还行。   习惯真是可怕,自从上次靳越舟帮他洗过内裤后, 宋阮这一次竟觉得还好,他的道德底线、接受能力现在已经通通下降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等两人再次并排站在洗漱台刷牙时,宋阮瞧着镜子内的照影,发顶水平线堪堪与靳越舟的下巴处平行。   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在牙齿上晕开, 似曾相识的薄荷味再次让宋阮忆起昨夜的糖。   宋阮眼神忽然乱飞,手上牙刷速度骤然加速, 顺带一个胳膊肘将身边人推开镜外。   他一个人占据整个洗漱台,刷牙动作变得潦草迅速,几下解决完打开水龙头,双手合拢捧了几抔水浇在脸上就当作洗脸。   额前的黑色碎发沾湿,给人添上几分凌乱。   离开房间前,宋阮握住门把手正要拧动,动作被另一只手按住。   宋阮眉头轻蹙,侧身不耐烦问他搞什么,下一秒,靳越舟靠近俯身,高大得身材把他结结实实罩住。   两人衣物散发着同一种薰衣草洗衣粉的淡淡香气,此刻宋阮微微抬头,便能发觉,他和靳越舟连呼吸的气味都是同一种牙膏的薄荷味。   靳越舟微倾身,彼此距离骤然贴近,强势的气息势不可挡从头盖到脚,他想亲人的意图实在明显。   宋阮只迟疑了一秒,瞬间反应回来,恢复神智。   只一寸距离,他及时伸手将靳越舟脸推开,浑身上下拒绝得果断,“不行。”   被排斥的靳越舟愣了下,清俊的眉目很快染上一抹阴翳,“阮阮——”   靳越舟用亲昵的称呼唤他,尾音稍长,一双眼眸似化不开的浓雾墨稠,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这种轻声哄人的语调,宋阮压根遭不住,双手想捂住耳朵不听他声音,又担心面前人趁机欺负人,索性硬起心肠道:“不许这么喊我。昨天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亲你,对我们来说这是完全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   头顶声音森然。   靳越舟在此刻说什么都很多余,他一贯的作风便是沉默后行动。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宋阮,对方脸上的表情一刻一秒也不容错过。   靳越舟此刻什么想法宋阮摸得一清二楚,他最初情感迟钝,不知对两人早已踏过朋友边界。   明白后想假装不知,避开不谈以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按照往日习惯,自己的难题一向是丢给靳越舟,如今难题本身变为靳越舟本人,宋阮顿时惶然无措。   宋阮练就鸵鸟习性,闷声道:“靳越舟,我们现在不是在扮酒家玩小孩游戏。”   他有很多套说辞,两人过分的亲密是童年延伸,是靳越舟没分清少年时期的相依相伴,以至于成年期后仍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作为现在这个小世界的主角,靳越舟需要去认识更多的人才不至于耽溺于自己身上。   只是这一套说辞在宋阮脑中来回转,两人间到底谁才是成年后分不清情感的人,宋阮的脑子乱哄哄一片糟糕。   宋阮并不排斥靳越舟的亲密,惶然之下隐隐还有更多的期待,面对靳越舟他一向蛮不讲理有自己的逻辑,目前逻辑前后尾失效。   上上下下心里急得慌张,又不忍看着靳越舟,宋阮脑袋低垂,嗓音慢腾腾,“你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我觉得两个人进展太快了……”   折中的回答靳越舟面上显然不满意,眉头紧锁,冰渣子的脸再冷面对缩成鹌鹑的宋阮,此刻也只能败下阵。   行吧,让他考虑。   ——   自从冯韦轩发了一阵疯拖行李箱离开寝室后,余下三人对开空调的事情十分和谐,炎炎夏日里,没人再偷偷关空调藏遥控器,对空调冷气的时长和温度的意见都非常统一。唯一的不和谐消失,寝室空调温度肆无忌惮调至16度,铁打的温度不变,三个人宁愿冷死上床穿衣服也不愿意调高温度。   期末周的吴佳瑞和张伦整日窝在寝室,要么打游戏要么随手翻点书看看老师划的重点。   宋阮从那天早上回来后就心情跌至谷底,接连两天,同意让他考虑的某人没一点动静,宋阮没主动联系人,手机那头也没找他。   这是追求人的态度?!   凌晨三点,宋阮没睡着,在床铺辗转反侧,平躺和侧睡的姿势换了无数次,脑袋的黑发凌乱。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顽固睁着,眼皮固然疲惫,脑子仍旧精神得很。   床铺安装的床帘没拉严实,空调吹进的冷风钻进宋阮被窝,冷不丁地冻得宋阮一阵寒蝉。   两只脚似乎就没暖和,宋阮将盖在身上薄薄的毯子卷了卷,试图给脚保暖。   憋了一阵宋阮终于忍不住,一只手伸出被窝往床头位置到处乱摸,手机落在手上,屏幕开亮,点开微信,和靳越舟的聊天时间停在几天前。   手机荧幕的微弱光亮照应在宋阮脸上,长卷的睫毛颤着困意。   宋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往上滑看聊天记录,大拇指滑得累了,点开后台按时间查找聊天内容。   随手点进一个日期。   宋阮:【果茶图片.jpg】   靳越舟:【冰少吃】   宋阮:【呲牙笑.jpg 我特意让店员多加冰呲牙笑.jpg】   靳越舟:【……】   -   宋阮:【周末我回家,姜老师想我了。】   靳越舟:【我陪你。】   宋阮:【皱眉.jpgx10 不要你陪】   ……   全是琐碎的日常生活。   宋阮双眼困倦,忍不住打哈欠,禁不住想看的念头,眼皮倔强掀起,手指一个个点开不同时间的日期。   第二天早上宋阮没起床,室友张伦、吴佳瑞两人也起得晚没在意。临近饭点两人起床洗漱,打算出去买午饭时帮宋阮带一份。   吴佳瑞想在宋阮床边敲一敲,问需不需要顺手带个饭,敲了两下床帘人没动静,正疑惑时张伦似乎了然,解释道:“他睡觉没戴设备听不太清吧。”   这么一说吴佳瑞恍然,两人吃完饭从食堂回来后,午饭时间过了大半,床上仍然没动静,安静得连一个翻身的声响都没听见。   再看床铺扶梯下的拖鞋,同他们去食堂前的摆放状态有点变化,两人猜测可能下了床又躺上去。   熬夜睡到中午是正常,等时间到了下午可就完全不正常了,宋阮平日不怎么早起,但是睡到下午的时间少有。   吴佳瑞打完一盘游戏后瞅了眼时间,忽然觉得不对劲,奇怪的感觉上涌,起身几步朝宋阮床位边上站着,敲击床杆的动作幅度不断加大,“宋啊,你醒了吗,一天没吃饭呢快点醒来。”   张伦正躺床上刷小视频,听见吴佳瑞动静将蓝牙耳机摘下,平躺变半坐着,朝吴佳瑞方向瞅。   吴佳瑞正担心着,床帘内的人似乎终于有所感知,几秒后,一只手从帘子中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无力垂落,指尖向下。   吴佳瑞顺势抬手,皮肤触到的一秒内,音量骤然拔高,把打算躺下继续刷小视频的张伦吓一大跳。   “我靠,手怎么这么烫!”   两人立刻对视。   张伦瞪眼,“我草不会是生病了吧。你上去看看。”   吴佳瑞没扭捏直接爬床铺扶梯。   宋阮的床帘质量好,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大白天时帘子内都是黑黢黢的,只是吴佳瑞觉着帘子内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   “这冷得像床上还有一个空调。”吴佳瑞吐槽。   张伦站床下,满眼担心,“他啥情况啊?”   话音刚落,面前帘子唰得一声骤然拉开,吴佳瑞一张脸出现在面前,“完蛋完蛋!他额头烫的要命,肯定发烧了!!”   两个人顿时兵荒马乱,站下面的换衣服换鞋,床上的不断拍紧闭着眼的宋阮,“宋啊!发烧了可不兴睡着不醒啊!”   宋阮两颊烧红,鸦羽似的睫翼轻颤,头晕天旋地转,眼睛睁不开只能半眯起,双唇毫无血色,想说话发现喉咙干涩痛得厉害,清秀的喉结小幅度滚了滚,没发出声音。   两人把宋阮带去医院的路上,张伦打了三通电话给靳越舟,一个都没接通,最后只发了短信告诉他具体情况。   等靳越舟赶到市医院发热门诊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第31章 要问的人没问,该说的没说   张伦、吴佳瑞一路匆忙把人带进医院挂号, 看医生时才发现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他们忘记把宋阮戴耳朵上的设备带上,现在宋阮压根听不清。好在宋阮最近不怎么出门, 医生问及饮食情况他们多少知道点。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宋阮此刻温度退了些,但是仍然处于低烧状态,脸色苍白看起来差到极点。输液区的座位是铁质的连排矮椅, 坐椅没靠墙,脑袋没有支点靠, 宋阮闭着眼坐着坐着人就开始往下滑。   吴佳瑞怕他直接摔了, 好哥们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示意让他靠自己身上   宋阮一开始还拒绝, 几次三番屁股滑身子歪, 最后脑袋一歪,轻轻往吴佳瑞身边靠。   靳越舟来时, 宋阮还在浅睡眠状态。   张伦正打着手游, 不时抬头张望附近人来人往, 不经意抬眸间终于瞥见靳越舟急匆匆的身影, 立刻关了手机,站起身快步招呼他,“靳哥!”   医院输液处一部分病人在休息, 不宜大声喧哗,靳越舟一边朝里看一边问张伦目前情况。   张伦挑重点的先讲,“检查没问题,医生说估计是着凉, 正常输液吃药把体温降下来点就行。好家伙下午那会儿子宋阮浑身发烫,吓得我和老吴着急忙慌送医院, 生怕出什么事。”   靳越舟手里提着考试专用的透明袋,袋子里装着学生证和文具,显然是一结束考试看见消息就奔过来的。   “谢谢,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考试,手机静音。”   张伦随意摆手,“没事没事,老吴给他买了碗白粥,不过只吃了一点。”   宋阮旁边的空位放着没喝完的粥,外卖包装盒被盖上,塑料的透明包装袋将里面的食物暴露完全,张伦说的一点都是夸张,因为一盒白粥面上几乎没怎么动。   时间临近傍晚,宋阮意识昏沉,病恹恹的。   张伦和吴佳瑞一直在边上照看不敢走开,现在靳越舟来了,两人再没什么呆的必要。   靳越舟坐在吴佳瑞呆过的坐椅,让宋阮结结实实靠在自己身上。   宋阮觉浅,这么一番动作脑袋昏沉的意识清醒一阵,耳朵听见的声音很细微,耳膜轻微鼓震。   知道身边人起来又坐下,似乎感觉不太对,他迷迷糊糊半掀开眼皮,疲倦的眸子愣怔了瞬,同靳越舟视线相交。   “靳越舟。”宋阮喊他,张嘴时可使额关节运动,响声通过骨传导到达内耳,耳膜阵响。   声线孱弱,无辜的双眼茫然睁着。   下一秒一只大手摸了摸宋阮的额前,粗糙带茧温热的掌心似乎给了宋阮足够安全感。随后手掌稍用力,又将脑袋轻轻靠回肩上。   吊水除了正在输液的半瓶,架子上还挂着一大瓶药物。   药水顺着透明的输液软管通过静脉输入流进血液,药物滴完一瓶,宋阮觉着舌苔阵阵泛苦。   苦劲上来或许是药效开始起作用,浑身上下的不适感削弱一大半,宋阮的睡意消散。一直以一个不动的姿势放在坐椅扶手处的右手僵硬,胳膊发酸。   但是宋阮没动,脑袋仍旧轻靠在温热的臂膀处。他们对面坐着个吊水的男高,身上穿着整套的蓝白校服,许是学业紧张,男生特意让护士打左手,留有右手看书写字,做题时神色认真,一副备战高考的模样。   可能是对面男生的氛围所感染,宋阮突然忆起自己的高三。   **   宋阮高中选的文科,数学奇差,其他科目再好,总分加起来也拉跨得可怕。   只剩高三最后一年冲刺,高三楼后的橘子林是宋阮第一年入学时学校种下的,一年比一年长势好,枝头的青橘子从第一年果肉汁水酸不拉几到甘甜饱满,属实是很大的跨越进步。   可唯独宋阮的数学成绩分数仍在及格分数线徘徊,三年没一点变化,并有越努力越退步的趋势往下降。除去数学一门科目,宋阮其他科目在文科班总排名遥遥领先。   而宋阮的班主任熊老师便是担任教授数学科目,他对宋阮的成绩单很是费解,不止一次把人叫进办公室谈心,一脸纠结问宋阮到底是对科目有意见还是对他这个班主任有意见。   大课间,校园广播的轻松音乐飘进办公室,全年级人来人往熙攘嘈杂。   再重的话班主任也说不出口,面前乖巧的小孩长得白净,耳朵上戴着精巧黑色助听设备,作为班主任,三年的相处下来,熊老师对宋阮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身体不好,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在隔壁中学当老师的奶奶。   一贯的斥责和严厉不能对向宋阮,熊老师只好换套路苦口婆心,“要不要再找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次月考好几道大题的题型平时咱们上课都有讲过的,是平时上课就没听懂吗?”   宋阮吹脑袋,想摇头也想点头。平时听课他听懂了,但是一考试,题目换个模样,自己又看不懂。他也很苦恼,找不到问题。   熊老师用在其他学生的那一套不能实施,鼓励式教育用了快三年同样不奏效,他叹了口气,稍加鼓劲,“你要不问问班里其他同学?换个思路学习学习。不能轻易放弃要努力!”   照常是鸡汤式的加油鼓励,宋阮喝了熊老师接连三年熬制的成功鸡汤,鸡汤味都快把人给腌入味,成绩照样一潭死水,不起一点波澜。   宋阮和班主任礼貌道别后想,真是要命。   出门走了没两步,同一个高大的身影相撞,宋阮适时止步,抬头发现是靳越舟。   白日的阳光打落,金色光线勾勒出靳越舟高挺深邃的轮廓,眉目的疏冷在见到宋阮的瞬间顷刻消融。   靳越舟问他,“怎么来办公室?”嗓音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似薄薄的凉风,将宋阮心尖的燥意驱散大半。   宋阮拧眉,双唇微抿,嘴角弧度下垂,“月考数学成绩又没及格。”   靳越舟垂落身侧的手微动,克制住想摸宋阮脑袋的想法,修长骨节分明的五指向掌心拢起。   两人没来得及交谈,办公室内翘首以待的老师早早等着靳越舟,往外瞅见人影立刻高声将人喊进来。   靳越舟进办公室后,宋阮站在门口没走,想多等一会儿同靳越舟一起回教学楼。   办公室是封闭式的楼道,宋阮侧身避开人流,站在窗口附近等他。   刚好靳越舟班主任办公桌刚好在窗口处。   老师的声音颇为激动,因为此次月考意义重大,全省联考靳越舟成绩排名前十,此次成绩重要性不亚于高考,往年全省联考的排名同高考排名差距不大,省重点落在自己班上,他自然是格外珍惜。   交谈过程全部只有一个人不断输出,宋阮熟知的声音没出现。   过了五分钟,老师终于压抑住兴奋,认真询问靳越舟目前的志愿学校,见半天没回答,略有疑惑,“难道你目前不知道以后想去哪个学校吗?城市呢?”   许是靳越舟一直摇头说不知道,老师有些感叹,他知晓靳越舟家庭情况不太好,沉吟片刻后道:“如果要老师给你规划,想要跳出当下,那就去首都吧。靳越舟,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保持现在的状态,稳住高考……”   后面还说了什么宋阮不记得了,走廊人声喧哗,广播切换歌曲时的滋啦电流声一卡一卡,他没等靳越舟出办公室,一颗心似有起伏深沉。教学楼和办公楼通过一条条走廊连接,宋阮垂头丧气穿过走廊回班。   自宋阮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后,脸色便十分凝重。具体行为有,平时就爱抱着张英语阅读报纸翻找冷笑话看,此刻盯着数学月考卷,双眼目光似要将试卷题目穿透。   宋阮找同桌借了数学笔记,眉头紧锁打结,眸子认认真真钻研笔记,一天下来,仍旧未参透数学题。同桌是个很热心的女生,主动帮忙讲解,只是事倍功半,成效微弱。   后来同桌诚心建议,“咱们班的题目难度肯定是高一些的,要不买点基础教材刷题?”   宋阮听取建议,在学校附近书店买了好几本高中数学刷题本,算是把全身上下一股子的劲头都放在上面。宋阮在班上人缘一向好,大部分都知道他在努力攻克数学,主动倾囊相授帮忙的同学很多。   高三晚自习九点结束,但是九点结束,普遍再呆一个小时学生的占大部分。   回家的最后一趟班车是十点半,靳越舟和宋阮约定每天在班上呆到十点结伴坐车回家。   晚自习结束,靳越舟在楼下等人的时间不断加长。   靳越舟站在一楼斜侧方的石柱边上,目光从陆陆续续下楼的陌生面孔移开,对面一间间教室灯光通明,挂在教室后墙的钟表正常运作。分针越过十,已经超过十分钟,宋阮还没下楼。   没再犹豫,靳越舟上楼找人,站在高三文科A班门口,他一眼就找到自己等待的人。   宋阮伏在桌前,他桌侧站着个少年,那人弯腰低头,手上拿着一支笔在宋阮桌上写东西,看起里是在教人写题。   两人挨得极近,外人看过去正常的一幕,落在靳越舟眼里却十分扎眼。   认真学习的宋阮全身心投入数学题,靳越舟在教室门口站了两分钟,宋阮似乎听懂了,唇角的弧度上扬,神色从纠结转换成亮莹莹的喜悦,粉色的唇瓣开合,似乎在认真道谢。   一个晚上没弄明白的题终于弄懂,宋阮心里暖洋洋的,抬眸不经意掠过门口,唇角的笑顿时僵住,转身看向后墙的时钟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时间。   赶忙收拾好东西和男生告别,没意识到后背的男生热情骤然消失,仍然站在宋阮桌边没挪动脚步,同门口冷漠的靳越舟不经意对视。   幸好两人踩点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车上没座位,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下车口处,宋阮手扶着栏杆,靳越舟抓吊扶手环。   公交车速度平缓,窗外黑色树影不断往后倒退。靳越舟一向话少,宋阮没注意他神色的不悦。   楼下等人的时长不断增加,每次离校后奔向公交站赶最后一班车,宋阮心生内疚,对靳越舟说话时期期艾艾,建议道:“要不以后你别等我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多呆一会儿。”   没有理由。   老旧的居民房路灯常年失修早已陷入黑暗,窗户还在点灯的人家少之又少。楼下偶尔传来不知哪户人家的婴儿哭啼。   靳越舟背影陷入墨色,瞳色阴翳,他想问宋阮多呆在教室的理由,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教题的人。   要问的人没问,该说的没说。   一个月后   第二次联考成绩下来,宋阮坐在桌上盯着发下来的成绩单,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忧愁。   晚自习结束后十点未到,宋阮就早早在高三理科A班等靳越舟。   靳越舟出门后见到人墨色瞳眸微怔,似乎是没料到。   突然一个月没一起赶末班车,宋阮觉着两人之间陌生不少。   晚自习后的校园夜色静谧,宋阮嗓音闷闷,十分失落地说道:“我应该是不能和你去首都了。”   靳越舟顿住脚步,侧眸看他,“谁说我要去?”   宋阮忧愁解释,“可是你成绩好啊,唉你不懂,虽然我很想和你考一个地方,但我这成绩最多够个榆大。”   藏在树丛间的蟋蟀虫鸣发出阵阵噪响,晚风中树影婆娑。   长达一月有余的闷结顷刻间开解,靳越舟眸间的漠然融化,他的语气笃定,“我们会在一起的。”   清亮的银色月光泄落,圆月挂在茂密樟树的枝桠树梢上。   宋阮只当他在说梦话。   不过他自我开解能力极强,就算自己去不了首都,但以后身边多了个华清的好朋友也是够有面子的,只是这种面子上的心理作用对宋阮而言微乎其微。   再后来,靳越舟那晚说的梦话成真了。   宋阮和他一起考上榆大,短暂的人生里,靳越舟满满当当的占据他此刻的全部生活,占据他曾经每个人生节点。   两人相处的日常像喝水吃饭一样平常,宋阮辨不清从前心动的时候,只觉得在靳越舟身边,安全感似乎化为实质。   **   对面那身蓝白校服入眼,宋阮脑中回忆如潮水汹涌,久远的回忆在脑中保存完好。   宋阮心说好吧,好吧好吧。   靳越舟就是个坏人。 第32章 在喊他“阮阮”   医院的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   宋阮四周沉静, 听不见动静。烧了一整天,他全身疲乏,睡也睡够了, 直了直身子。   输液的右手保持一个动作不变有些累,修长如玉的五指略微动了动试图缓解僵硬。   坐身边的靳越舟忽然起身,宋阮视线紧随着他的身影。   靳越舟去了护士站找人说了什么,之后护士一路跟着过来。   直到护士站宋阮身前, 熟练操作拔下输液管,换了一瓶新的药水。护士换完之后递了一支温度计给靳越舟。   宋阮猜测是让自己量温度, 抬头看靳越舟, 一张小脸苍白没血色。他应该伸手要那支体温计, 手没动, 只眨巴眨巴眼看人, 就是不动。   靳越舟眸子墨色极重,两人视线对接, 他只思考一秒。   好闻的的青柠味闯进鼻腔, 靳越舟半弯着腰将体温计放入宋阮衣物内。   宋阮耳根子泛红, 强装镇定非常配合对方。   他身上穿着件短袖, 薄薄的衣领被靳越舟拉开,冷白的皮肤隐约能看见青红的血管,瓷白一秒入眼很快消失。   靳越舟手背青筋微微绷起。   宋阮抬眸觑了他一眼, 又假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低着头夹着左胳膊,手指抠裤腿棉质面料。   靳越舟定定看宋阮,目光眼神聚焦半刻,唇角从平直到微起弧度, 伸手摸了摸宋阮软乎乎的脑袋顶。   趁着宋阮量体温的功夫,靳越舟在楼层里找饮水机, 专门接了一杯热水。   开水里面掺了凉水,温度略烫,宋阮抿了一小口,下一秒烫的吐舌头。一双眼瞪得溜圆,质疑靳越舟是不是故意的。   靳越舟手上茧子厚,用一次性纸杯接水感受的温度比常人高。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时间过了十分钟,护士过来取,已经降温恢复正常,交代靳越舟让宋阮正常吃药休息。   护士离开后,靳越舟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打上一行字递给宋阮看。   【晚上回去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宋阮看完消息,对着靳越舟眨巴眨巴眼,生病的人没什么胃口,但是奈何自己一天压根没怎么进食,饥肠辘辘的,虽然喝粥垫了点肚,但是靳越舟下厨的精湛手艺勾着宋阮的胃,他小声说,“溏心蛋。”   因为害怕听不见声音,控制不了自己音量影响其他人,宋阮的声音非常低,短促的一句话像是气音,贴着耳才能听清。   担心靳越舟没听清,宋阮拽了拽靳越舟衣袖,自己往他耳边凑,继而重复自己的答案。   带着药香的热气呵在靳越舟耳垂以下,靳越舟的眸子墨色徒然加深,幽邃得化不开。   直勾勾带着隐忍欲望的眼神与宋阮直视。   一下子,宋阮被他看得身上有些热,耳轮廓周围的细小绒毛轻颤。坐直身子,松开拽人衣袖的手,眼神极不自在到处乱飘。脚不老实,悄没声踢别人鞋跟。   全部药水输液结束,护士过来拔针,靳越舟立刻起身站宋阮身后。   微凉的风在眼前飘过,宋阮双眼陷入黑暗。   长着厚茧的大手遮着宋阮双眼,粗粝磨着薄嫩的眼皮。   因为突然,宋阮睫翼不住地颤,靳越舟感觉手心有轻微地痒意。   拔完针,靳越舟帮着按压止血。   护士瞥了眼小心翼翼照顾人的靳越舟,半是调侃开口问,“男朋友吗?”   靳越舟抬眸,略微点头算是承认。   被认领男朋友的宋阮听不清,只依稀分辨出朋友的音调。   医生开的药在输液时,吴佳瑞已经帮忙取好。   离开医院时,靳越舟紧牵着宋阮的手。   因为听力弱,宋阮还紧贴着唯一可靠的靳越舟。   夜幕降临,靳越舟出来时在手机上提前打了车,两人坐进出租车后,紧牵的手一刻没松下,不过两人也没松手的打算。   车流灯影幻变,宋阮望了望窗外陌生的道路,看了好几分钟,发现这条路怎么既不像回校也不像回家。   路程不短,出租车最后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口。   宋阮晕晕乎乎下车,目光从小区门口转移到靳越舟身上,满眼迷茫。   这儿比桐林那处的老式居民房环境好了不止五六倍,小区内绿化做的好,物业保安管理规范有序。靳越舟前段时间租着方便去中恒实习上下班的。   靳越舟只来过两回,一回是看房,第二回 是给房子添置东西。   来过两趟的靳越舟对路线熟悉,上电梯时给宋阮租房子的事情,罔顾对方听力不佳,只能听见几个字的事实。   宋阮非常郁闷,靳越舟一张嘴开开合合的,说什么玩意儿,他病还没好呢怎么就开始逗病人。   靳越舟租在高层,出了电梯,宋阮打量环境总觉得自己来过这儿,太阳穴不自觉跳动。   房门是智能锁,靳越舟一点不避讳,当着宋阮的面按下密码开锁。   宋阮只瞅了几秒,便默默移开视线,白嫩的耳垂连着脸颊发热。   密码是宋阮生日。   “啪嗒”一声,靳越舟开灯,亮堂堂的白光照亮全屋子,整间房子干净简洁,家具简单,平面不大,但是显得几分温馨。   在宋阮发呆打量室内装潢时,靳越舟弯腰从玄关鞋柜出拿出一双新拖鞋让他换。   宋阮听话乖乖换上,惊讶发现意外合脚。   鞋柜里其实就放了两双新拖鞋,分别被屋内两人穿上脚。   靳越舟比宋阮高一个身量,玄关处的黄色灯光打落,给淡漠疏冷的瞳仁添上一抹柔情。   宋阮仰头看他,盯着靳越舟不断开合的嘴,双眼陷入迷茫。   靳越舟到底什么毛病,平时他听得见的时候一个字儿不爱说,现在自己听不见了,又一副恨不得把这辈子的话说完的样子。   对方估计就是仗着自己听不见,说完眉眼和唇角弧度毫不掩饰上扬。   宋阮眨眼,抬手揍他胳膊一拳,“说什么呢?”   说话时音量拔高导致耳膜鼓震,不太好受。   两个人在玄关磨蹭一阵,宋阮摸肚子,仰头说饿。   靳越舟抬手捏了捏他耳垂,示意让宋阮坐沙发,他去厨房做晚饭。   宋阮一个人呆着在客厅转悠,随后又站在全落地窗式包合的阳台处,窗外景色极好,远处满目高楼大厦一片灯光流彩。   电光火石之间,宋阮脑中迟钝的神经末梢突然连接定点信号。   从下出租车的场景到上楼进屋,最后定格窗前的景色,不曾再入梦的记忆这一刻铺天盖地席卷脑海。   这里是靳越舟按照原剧情租的房子,而窗外景色中的其中一间宏伟建筑,就是靳越舟即将上班并找到亲生父母的中恒集团。   天。   宋阮一颗心砰砰砰跳,呼吸骤然加快。   他独自在阳呆站许久,忘记了时间。   厨房内抽烟机嗡嗡启动运作,不断吸收锅内蒸腾上升的氤氲水汽,水烧开,靳越舟将一把细面作扇面状下锅,几分钟变软,接着熟练下调料,盐、酱油和刚切好的小葱次序放入,趁着最后一分钟,轻巧敲下两个鸡蛋,蛋白没完全熟,隐约能看见汪汪溏心。   这类半生不熟的食物靳越舟不爱吃,但是宋阮最爱的便是溏心蛋。   靳越舟将鸡蛋煮面做好后,出了厨房便见宋阮的消瘦背影孤零零站在床边。   他皱眉疾步走过,“嘭”地一声将半开的窗户阖上。   眉眼极不高兴,温热的手摸了摸宋阮被冷风垂得冰凉的脸蛋,“生病还吹冷风,今天发烧没烧够?”   宋阮眼神迟滞,下意识觉得好像是有点冷。许是对方下了厨,宽大厚实的手掌湿润沾着一股子葱花味。   这次他大约知道靳越舟在说什么,指不定又在骂他吹冷风。   按照习惯,宋阮平时没理也得三分杠。   吹冷风这件小事就跟踩了靳越舟埋在地里的雷一样,脸色可臭。   靳越舟将人揽进客厅后,还在絮絮叨叨。   明明自己听不见,还是要讲。   什么毛病。   宋阮决定让他闭嘴,下一秒微微踮脚,唇印相贴。   两片温软相贴,一触即离。   作用很有效,靳越舟愣怔半秒,瞳孔微缩,没说话。   靳越舟缓缓垂眸,深邃的双眼如同平静海面,深海处不断沸腾升起火焰。他的视线从宋阮的眉眼扫到下巴。   宋阮看着他轻启唇说了两个同音节。   在喊他“阮阮”。   宋阮的脸很小,因为最近生病频繁,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因为听懂了他说的话,莹润的眸子浅笑,眼角完成小月牙,招人疼漂亮得要命。   空气滞缓十几秒,宋阮腰侧突然被大手扣住,贴靠上前,一声惊呼未开口,密密匝匝的吻从上盖来。   纤细的腰身被禁锢住,后脑勺也被一把扣住。   热烫的鼻息缠绵吞吐。   靳越舟搂人腰间的力度很重,四瓣嘴唇先是狠狠贴了一下,分开,然后再贴上。   唇瓣碾磨之间,宋阮察觉到对方扣在腰间的手颤抖。那只手似乎带着激动和不敢相信,一次次的贴唇是在确认。   确认是不是梦,是不是面前这个听不见的坏家伙在故意骗他。   宋阮双手搂住靳越舟脖颈,再次主动盖章确认。   气泡水中的气泡升腾在最高处,破了。   不再是单纯的亲吻,温热的口腔相触,对方的舌头横冲直撞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来,强势的深吻中,宋阮口中的涎水不受控制溢出。   溢出来的被对方尽数吞进。   宋阮脸红心跳,呼吸长久被攥取。   好像呼啦一下,火星子跳进一堆干燥秸秆,冲天的火势瞬间窜起,两人的理智尽数烧光。   攀搭在肩上随着不断加深的湿吻无力下滑,最后紧紧攥住靳越舟的衣摆,棉质布料短袖被抓出一大片褶皱。   靳越舟一次次想强装镇定,却怎么都遮掩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对方不像是在接吻,凶蛮吮吸舌尖和嘴唇的力度不断加重,试图要将自己肺中的呼吸全部攥取光才好。   宋阮被亲得满脸通红,眼睫不停颤抖,眼睛睁开又闭上,最后实在受不住,努力推面前人胸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面前人的发疯失控变回正常。   比自己高一个身量的靳越舟紧紧搂着宋阮不撒手,脑袋窝在宋阮肩窝处埋首。   落地窗清晰地倒影着两人紧贴亲昵姿态。   暖洋洋的莫名热流从心尖流过。   宋阮红着耳尖,抬起手,柔嫩的掌心顺着靳越舟高大的脊背拍了拍作抚慰。   搂人的力气更紧了。   宋阮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挤出来,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词,“疼。”   面前人脑袋仍埋在肩窝处,不动弹,短发摩擦着宋阮脖子,扎着细嫩的颈部皮肤。   宋阮瞧着他没出息的样,接着说话,“猪。”   还是骂人比较能说动人,埋首不动的脑袋动了动。   一道烫热的气息从宋阮残留微弱听力的耳廓吹过。   身遭环境安静,熟悉的声线完完全全灌入宋阮脆弱的耳膜。   宋阮听后手指动了动,如鸦羽般眼睫微颤很快敛去眼中神色。   靳越舟抬头,黑漆漆的眸子直逼宋阮双眼,他重复那句话,一字一字清晰,“阮阮,不许骗我。” 第33章 人生底色   黑夜笼罩榆城, 乌稠浓云遮掩大半月光。   呼吸变得滞缓,宋阮抿了抿唇,很小声说, “不骗你。”   之前在酒店的不欢而散有了结果,宋阮坦然接受靳越舟的感情。   靳越舟不清楚他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大脑已经被激动和喜悦占据满满,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剩余空间去思考, 也来不及问。   空气只凝滞一秒,宋阮再次被人揽进坚实滚烫的怀抱中。   两人关系确定的猝不及防, 靳越舟紧缠着宋阮的长手长脚不放, 生怕人会丢掉消失不见, 最后等宋阮抗议喊饿才不情不愿松开手。   锅里的面凉透大半温度, 靳越舟开火又热了一遍, 将鸡蛋面盛出,端正摆放在宋阮面前。   热气腾腾的香味诱惑宋阮饥肠辘辘的味蕾, 他迫不及待拿筷子夹面条吃。   宋阮吃相很斯文, 小口小口吃着, 热乎的面条下肚, 胃里暖烘烘的,加上靳越舟厨艺极佳,简单的面条都能煮得格外好吃,   溏心蛋的火候与时间控制极好,软嫩的蛋白被筷尖戳破,汪澄澄的溏心流出。   宋阮似有察觉,下意识偏眸看。   靳越舟早就吃完自己碗里的面, 碗里空空,视线灼灼黏在宋阮身上, 不知道这么盯着自己盯了多久。   目光似带有实质性,靳越舟眸中的情绪直白,看得宋阮耳垂发烫。   宋阮装作凶蛮瞪人,桌下的腿不轻不重踹他腿一脚,“不许看。”   靳越舟唇角忍不住上扬,目光听话挪移,消停了两秒,黏黏糊糊地又凑了上来。   吃完饭靳越舟没让宋阮动一下,收拾碗筷的动作麻利,高大的身影站在厨房,水池中哗哗流水冲刷碗筷餐具。   宋阮短暂地欣赏了一下新任男友贤惠做家务的背影,开始在出租屋内到处转悠,溜达没两圈,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拥来,宋阮的影子被一抹高大的身影完全盖住。   靳越舟双手水迹未擦干净,从宋阮背后抱着他,脑袋放在颈窝处蹭了蹭。   喷热的呼吸洒落,宋阮薄嫩的颈部皮肤一阵酥痒,只是脸红耳热没一阵功夫,五分钟后,宋阮盯着靳越舟端来的药,两人之间温情旖旎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宋阮坐沙发上,盯着那杯黑乎乎冒热气的药,眉头拧紧,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浓浓的抗拒,碰都不想碰杯子。   他有些迟疑道,“我在医院退烧了吧,为什么还要吃药?是药三分毒,我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靳越舟你把这东西倒了,我不喝。”   按照常理,靳越舟早黑着脸命令人喝下去,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宋阮一点不怵他,大有一副你敢凶人的架势看他。   靳越舟面对他耍赖不吃药的态度早就习惯,这回反应平常,一言未发,凑过来低头啄了一下宋阮上唇。   面对莫名其妙的亲吻,宋阮眨巴眨巴眼睛,说话声音干巴巴,“亲我干什么?”   靳越舟唇瓣张开闭合。   声音太小,宋阮压根没听清几个字,极弱的听力迫使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靳越舟的动作上。   桌上那杯药物已经不太烫,靳越舟端起杯子,宋阮屁股挪动,默默拉远两人距离,下一秒,他看着靳越舟的眼睛瞬时瞪大。   靳越舟尝了一口药!   宋阮没来得及惊讶,巨大的身影俯下身,完全将他拢住。   唇瓣紧紧相贴,任凭宋阮双腿双手齐上阵推人都没用,苦涩的药物从对方唇口而出,禁闭的牙关被撬开,舌头搅乱口腔全部气味,暗色的液体从唇角流出,水迹顺着双方的下巴处滑落。   闷哼声与低唤不断溢出。   喂完药后,靳越舟似乎尝不够,抱着宋阮一下一下亲,将对方唇角溢出的药渍舔舐干净,动作充满安抚和亲昵。   臭不要脸!苦涩的冲击和靳越舟的流氓行径都很可恶,只是药还没喝完,靳越舟手捧着杯子,好像在说,如果宋阮不喝,他能继续刚才的喂人动作。   宋阮气呼呼接过那杯药,本来可以一口气喝了,现在他得尝两遍苦!   他屏息闭气一口气,闭着眼一口气喝光,苦不拉几的药味再次浸满口腔,舌根子泛酸,“药你也敢乱尝,你真是一点不怕苦。”   说完后,嘴唇再次传来温热的触感,宋阮刻意忽略那抹湿意,脸红心跳凶巴巴,清秀的眉头轻拧,“你是笨蛋吗?你亲了我照样还是苦的!”   柔色的灯光打落,勾勒出靳越舟流畅的轮廓和五官,他闷声笑了笑。   宋阮听不见,靳越舟也不故意说话,多年的相处倒是有了几分默契和心照不宣。   房子里只有一个卫生间,靳越舟领着人进去洗漱。   宋阮觉着身上出了汗,嗅了嗅自己,说想洗澡。   靳越舟毫不犹豫摇头拒绝,刚退烧的人本身就虚弱,他低头认真闻了闻,高挺的鼻梁杵在宋阮锁骨处,随后抬头告诉宋阮,“一点也不难闻。”   宋阮被他这一举动弄得耳根子热得慌,下意识着急忙慌把人推远,小声嘟囔,“你干什么呢……”   卫生间的镜子和橱柜连一体,靳越舟打开镜子,橱柜满满当当放了各式各样的双份物品,毛巾、牙刷、洗漱杯……方方面面都置办得齐全。   靳越舟为着工作租的房子,从房间到日常用品,不用宋阮问,就知道这都是为着自己备的东西。   宋阮没闹着洗澡,两人一高一矮站在洗漱台,靳越舟看着宋阮刷牙,之后将手上打湿的温热毛巾给他擦脸,动作格外细致温柔。   睡前宋阮换了一身靳越舟的衣服,他腰纤细,无袖汗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大,细瘦的胳膊没有赘肉,胳膊下的一点皮肤漏出,动胳膊时带一阵凉飕飕的风。   一开始宋阮以为两个人可能睡一间房,进房间前磨磨蹭蹭,上床后将小毯子把自己盖的严实,只漏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朝外瞅,睫毛轻轻扇动。   靳越舟弯腰亲了亲他眼皮,嗓音沉缓,“晚安。”   质地极好的嗓音以微弱的声息进入宋阮耳道,像是听见了什么,耳膜的鼓震联动胸腔的心脏,怦怦跳的瞬间失去了节奏。   困倦和喜悦同时袭入脑海,宋阮眼皮打架,脑子模模糊糊试图思考什么,随着一声“咔哒”响,房间灌满黑暗,房门关闭,睡意战胜所有情绪,宋阮渐渐入睡。   靳越舟在阳台处洗宋阮换下的衣物,洗衣粉在盆中发泡,两手一搓,白色的泡沫不断生成,皮肤颜色被泡沫衬得愈发深。   担心房子墙薄隔音差吵到房间内睡觉的人,水流刻意放得很小,每个动作步骤都放缓。   晾衣服时,靳越舟无意瞥了眼窗外远处的繁华大厦,灯火闪烁,流光点缀,其中一座大厦耸立中央,建筑外身熠熠闪光,如无数颗璀璨钻石闪耀天际。   光亮从远处穿射而来,直中靳越舟漆黑深沉的眼眸,一闪而过的莫名在脑海中闪现,天生的敏锐让他直觉不对劲,可一切无从而来。   房子是为了实习租的,依靳越舟的习惯,他对生活品质没什么需求,为了省钱他大可以去租群租房,不用特意找一个地段和管理都好的中档小区。   况且实习包住,但是靳越舟会想到宋阮,万一宋阮会来呢。他不喜欢其他人看见宋阮。   宋阮不喜欢热闹,爱干净,人又娇气,懒得要命又十分挑剔。   考虑到重重因素,靳越舟以为自己得看好一阵子房,结果一切都很顺利,只找了一家便定下,像是鬼迷心窍,又像是理所当然。   从头至尾靳越舟只考虑宋阮,买两床新床铺和被褥时,店铺老板经验老道,开口调侃,“你这是快毕业了和对象出来租房工作吗?”   靳越舟没否认,胸腔却充盈愉快。   老板以为靳越舟不言语便是默认,当小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帮着靳越舟挑选床单被套。   两人还就材质面料讨论一阵功夫,老板娘刚结算一笔单子,拨账单记账笑着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挑婚房呢。”   老板理所当然回应,“你懂什么,这小夫妻第一回 住一起的重要性可不比住婚房重要性小。”   **   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中间隐约有什么不对劲。就好像他在另外一个时空做过一模一样的事,不然太难解释这种心理的莫名。   宋阮的心智单纯,情感开蒙晚之又晚,靳越舟从未奢想过宋阮看透自己对他的感情,一切的转变来得太快,名为人生幸福的刻尺一进再进。   靳越舟前半段人生底色是灰黑的,他的好运自搬来榆城起,就同宋阮绑定在一起。他的运气便是遇见宋阮。   等量的痛苦总是和等量的幸福相平衡,靳越舟猜想,他应该攒够了足够痛苦,一点一点的积攒如今足够兑换宋阮。   人总是会转运的,不然老天爷对他也太不公平。   暗色的天际偶有星光闪亮,大团灰色云朵也藏不住的熠熠闪光。   靳越舟忽然又想,老天还是公平的,遇见宋阮就足够了,再要求更多,是他太安于不满足。   一向奉信唯物主义的靳越舟在这一天中,脑海中却闪过无数次命运和老天爷。   未察觉的齿轮以极缓慢的速度转动,靳越舟只把不对劲当作今天情绪激动的正常反应,是巨大的欢喜把他砸懵了,砸傻了。   整个房子不久后陷入黑暗与安静。   ***   靳越舟在把人领进家门时,仗着宋阮听不清,很小声地欢迎他,“欢迎来到我们的家。” 第34章 切实的进入   回学校后, 宋阮没觉得他和靳越舟关系有什么变化,除了靳越舟频繁把他拉进没人的地方搂着亲,像是犯了肌肤饥渴症, 恨不得将人从头亲到尾。   宋阮朋友本身就不多,路垚是第一个发现他和靳越舟谈恋爱。   最后一回毕业晚会排练的夜晚,团队在后台等待上场。   路垚照常姗姗来迟,挨着宋阮坐了没两分钟, 眼神颇为诡异落在宋阮身上。   宋阮疑惑看他,眼神茫然, 想问他在看什么呢。   下一秒, 路垚沉默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他不说话, 将镜子在两人面前升高, 镜子缓缓移动, 正正好放在一个宋阮刚好看得到的视角。   然后宋阮在那面精巧的小镜子中看见,自己脖颈处有一枚不深不浅的红色痕迹。   新鲜的暧昧痕迹落在白皙处尤为明显。   宋阮一激灵, 瞬间抬手“啪”地一声捂住。轻软漂亮的眉眼染出羞赧惊慌。   今天靳越舟难得抽空, 从一堆图画设计中挤出时间陪宋阮来剧院。   出发之前宋阮宿舍没人, 靳越舟扣住宋阮的腰不放, 缠着人亲,唇舌相抵交缠,温热的舌尖在口腔中翻动绞绕。   宋阮一开始很配合, 许是无人的环境影响,后面亲着亲着,宋阮切切实实感受到某处的頂起,腹部的异物即使隔着几层衣物, 存在感却明显得要命。   再亲下去恐怕得出事,不等宋阮制止, 靳越舟自发停止。   锋利的齿牙换地方,低垂脑袋,牙尖叼住宋阮脖颈下方的一块嫩肉不停亲吻啃咬,像一只黏人的大型动物。   对方的呼吸和腹部的异物同步灼热发烫,宋阮躲也躲不开,切切实实体会对方的滚烫体温,脸颊至锁骨一片泛着羞涩的粉。   **   若不是路垚提醒,他还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多久,也不知道多少人看见了。难怪来时陈璐几个人表情总对他露出一张张意味不明的笑容。   路垚以极缓的动作闭合镜子,非常像电影慢镜头回放,他幽幽开口,“谁留的,别告诉还是你某位姓靳的朋友,我寻思你们朋友之间还玩挺大啊。”   宋阮当然注意到他脸上故意的挤眉弄眼,掌心下的那枚留下痕迹的小块皮肤,随着路垚暧昧的话语温度不断上升。   他小小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小声郑重介绍,“不是姓靳的朋友,是姓靳的男朋友。”   路垚一点没惊讶,他听后也非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鼓掌的姿势很有退休领导风范,“不错不错,看来进展十分迅速,所以到哪一步了?”   宋阮双目怔然,反问,“什么哪一步?”   路垚在随身携带的小包中翻找东西,里面的杂物瓶瓶罐罐哗啦哗啦响。   听见宋阮的反问,抬了抬眉毛,“所以还只是亲亲抱抱?你们俩还挺纯爱的。”   宋阮因为路垚直白的话语有些不好意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结结巴巴道:“除了这个,也不能……不能干什么了吧……”   路垚终于在包里盘出一个类似化妆用品的物件,轻哼了声,“能做的可多了呢。”   说着他朝来往熟人要了个小粉扑,随后让宋阮别用手挡,他用遮瑕帮忙把痕迹遮了去。   宋阮老实配合,微微侧过下巴方便路垚上遮瑕。   面对小白,路垚作为一个有着诸多丰富经验前辈,十分贴心给人科普各种注意事项,“老处男憋久了肯定不会来事儿,你第一次时一定一定不能就着他的意愿,难受就喊停,不高兴就喊停,不爽更得喊停!”   宋阮面无表情听路垚上课,话题不断往十八禁的方向狂奔,同样未经事的老处男宋阮本人听得羞红脸。   路垚说得正起劲,掏出手机打开某宝,压根没把宋阮当外人,一点不避讳,试图想给他安利某些他觉着好用的避孕套和某些品牌的润滑剂。   一条条见不得人的链接“叮咚叮咚”跳进宋阮手机页面。   这还不够,路垚一脸淡定,“这可不算小事,手机拿出来,给我一条条加入购物车。其实这应该你对象找的,以后他要是准备好东西,你就一件件在购物车里对,东西对上了说明他对这事儿用心了……”   之后,宋阮羞耻到想钻进地缝,手机握在手中,手指迟迟不肯下落。   路垚直接上手,点进某宝一条条加购,“这玩意儿你可不能不好意思,未来□□……”   宋阮头疼,好在后台人声喧杂,舞台的扩音传遍大小角落,没人注意路垚大胆且直白的台词。   路垚说得太详细,太有画面感,当晚深夜,宋阮饶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大半夜失眠,大脑里的小人在狂叫,然后下一秒,狂叫的噪音变成隐约模糊的两个小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靳越舟。   夜色无声沉寂,自宋阮上次烧得昏迷不醒,寝室空调不敢再开长期的低温,恒温26度,两个舍友还依次提醒让宋阮盖好厚被子,不能贪凉。   此刻的宋阮莫名燥热无比,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从闷热被窝中伸出,脑袋重重窝在柔软的枕头上。   胳膊在冷空气中稍微凉了一会儿,再次伸进被窝,冰凉的指腹上移,不由自主覆上锁骨处那抹吻痕。   黑夜如水,刺激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似乎给宋阮打开某扇大门,迷迷糊糊陷入梦中。   寝室空调正常运作,机器中的氟利昂在管道中流动时,外部的空气遇到冷管子遇冷液化成水滴,沿着白色塑料水管滴落成细细的水柱,滴溅在干燥高温的地面,溅湿的水迹而后不断气化蒸腾。   意识昏沉,宋阮陷入朦胧的梦境,周围笼上一层薄雾似的轻纱。他躺在一张大床上,目之所及,一切事物都不太清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轻纱,熟悉的脸跳进宋阮眼中。   靳越舟一步步朝他走来,手指扣住宋阮下巴一阵摩挲。   战栗感犹如电流从粗糙的摩挲处传至大脑感觉神经。   随后温暖干燥的大手扣住宋阮后脑勺,梦里的靳越舟嗓音性感,低声问他可不可以。   宋阮脚趾紧紧蜷缩,格外配合地点头,双方都对流程生涩得不得了,两条漂亮的长腿打开被人折叠成某字母状。   打开的过程格外困难,靳越舟一向对他的身体动作细致,就是在梦里都格外疼惜,期间一直询问他疼不疼,安慰的吻不断落下,从额头到下巴,手上动作却从未停下。   靳越舟光着上身,铜色腹肌弧线流畅,明明没做什么,贴着宋阮身体的肌肉因用力,薄薄的汗意明显,抓着坚实臂膀的手心因湿意不断滑落。   细瘦的腰肢软下,宋阮的一切反应都敏感得要命。   水滴溅落,热气蒸腾。   再最后,仅仅只是经历前戏,宋阮就已经快化成一滩水,他还未感受到切实的进入,梦境戛然而止。   宋阮再醒来,额前和背后沁出一层薄薄的热汗。   胸腔颤抖着兴奋紧张的余韵。   宋阮睁眼,脑子却还未彻底醒过来。   上身的贴身短袖湿乎乎粘着皮肤,更难以启齿的是,下身短裤一小块布料不正常濡湿。   难以言喻的湿意不断上窜,格外难受。宋阮两腿僵住没敢动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睡得乱七八糟缠在身上的毛毯掀开,混重的燥热被揭去。   宋阮捂脸,翻了个身,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枕头。   因为身体缘故,宋阮从小发育就慢同龄人一大截,再加上身体一向不太健康,他对于某方面的欲望一向不怎么强烈。   很多男生无师自通的东西,到了宋阮这儿,甚至连青春期的第一次都是靳越舟帮忙纾解,他还傻不愣登的弄不清对方在做什么。   连小黄片都没看过几部的宋阮,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做春梦。   宋阮睡裤是浅色的,布料那一块深色痕迹明晃晃的,别人一眼就看得出发生了什么。床铺上没放能换的裤子,如果寝室有人,他打死也不招摇下床。   好在两个室友早上有一门考试,吴佳瑞和张伦卡着点起床洗漱,两人相互提醒对方带学生证和笔后脚步匆匆。   宋阮早早佩戴好助听设备,竖起耳朵听他们动静,宿舍门终于“哐”得一声落锁关上。   在床上心虚装睡的宋阮呆不住了,一秒拉帘子噔噔噔下床。   还没等他挨近衣柜,落锁的门传来“咔嚓”一阵轻响,门重新开了。   宋阮僵硬偏头,和门口莫名其妙出现的靳越舟眼对眼。   张伦、吴佳瑞正着急去教学楼考试,双方来不及多寒暄,用钥匙拧开锁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去。   电光火石之间,宋阮一副像碰见了鬼的模样,毫不犹豫转身,噔噔噔又往床铺上跑。   “哐”得一声,门被关上。   靳越舟拧了拧眉,嗓音责备之意不轻不重,“跑那么快作什么,当心摔着。”   等他走到床下,宋阮躲上面仍然保持一声不吭的状态。   靳越舟将手上的早餐放在桌上,他没直接拉床帘,指关节敲了敲床杆,问,“怎么了?”   梦境暗哑惑人的声线与现实重合,宋阮一阵耳热心跳。   双方静默半分钟,靳越舟也只能忍半分钟,想要再次沉声询问。   眼前的帘子“哗啦一声”骤然拉开,宋阮一张绯红的脸暴露彻底。 第35章 哪里脏?明明是香的   “你——”宋阮开口就卡壳, 细密的眼睫卷翘颤,眼神飘忽不定。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使唤人,“你去柜子里随便拿条裤子给我。”   床上布帘拉开的幅度不大, 但是恰好能将宋阮看个完整。   靳越舟听完没动,颀长的身高优势和敏锐的察觉力,视线立刻锁定宋阮。。,某处藏着掖着的湿濡略微可见。   两人性别相同, 宋阮发生了什么靳越舟一目了然。   明晃晃的视线灼烧,宋阮立刻慌了神, 才意识到靳越舟这人比竹子还高, 迅速将踢在床尾处皱巴巴的毛毯一把胡乱盖住身下, 床帘再次“哗啦”, 整个人再次躲进壳里。   “你走吧!”   极不情愿的嗓音闷闷响起。   听声音估计整个人已经埋进被子里了。   靳越舟挑眉, 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走。”   随后轻车熟路顺手打开衣柜。   柜子门轴缺乏润滑, 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宋阮埋在被窝的耳尖动了动, 没动弹。   衣柜的衣服不算多, 晾干后随手叠了两下丢进柜子, 一摞摞衣物东歪西倒。靳越舟翻出一条宋阮日常穿的裤子。   靳越舟考虑十分周到,嗓音沉静体贴问,“内裤呢?要换吗?”   寝室空间沉默尴尬几秒, 宋阮在黑暗中烧红了脸,胡乱嗯了两声。   靳越舟从柜子中摸出一条短布料,粗粝的指腹拂过短短一节的丝滑面料。   白皙的手适时从帘子中伸出,动作迅速带风。   几秒后, 床上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动静。   宋阮换了身干净衣物下床,脸上绯红早已退散大半, 瞪了眼唇角含笑的靳越舟,脚步极快走到阳台,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塑料桶中后,舒心顺畅,命令靳越舟在他座位上呆好。   寝室格局洗手间同阳台分隔开。   宋阮在洗手台刷牙洗漱,外面忽然传进一阵流水声,心觉不对劲,手上刷牙的动作不停,脑袋刚探出门就瞅见靳越舟站阳台水池边上,自己的塑料水桶在水龙头底下哗啦啦接水。   “靳越舟你不许洗!”宋阮两眼瞪圆,一口牙膏唾沫,说话含糊不清。   靳越舟朝他瞥了眼,浑然没听见似的,在水池底下找到宋阮的洗衣液,手上步骤明了,特自然倒洗衣液。   宋阮三两下洗漱完几抔水洗脸,火急火燎跑阳台上手想制止人,可是靳越舟早他一步,已经动手开始搓衣服了!   虽然对方已经洗过好几回贴身衣物,当着他面洗是头一回,宋阮眉眼薄粉渐染,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会洗的……”   某人不为所动,宋阮索性凶巴巴做凶蛮状,双手叉腰,“靳越舟你不嫌脏啊!”   下一秒,不理人的靳越舟微微侧身,低头亲啄了一下宋阮嘴唇,挑眉,“哪里脏?明明是香的。”   然后宋阮眉眼的薄粉蔓延整张脸,他面无表情道,“靳越舟,我现在正式宣布,你已经彻底疯了,你的大脑是个难得稀罕的标本,小心被实验室抓去研究脑切片……”   极其稀罕的活体标本靳越舟,正站水池边认真帮对象搓衣服,过了两遍清水,洗衣液生出的滑腻和泡沫洗没了。   宋阮正打算接过来拿去晾,腰上一紧,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滚烫坚实的胸膛中,还没等他出声,靳越舟早忍不住低头轻啄,亲热的鼻息紧紧相缠,“我稀罕?我有什么稀罕的,还能有你稀罕吗?”   暧昧的话音一落,唇齿相接,宋阮口腔残留水果味牙膏的清香。   靳越舟贪恋那一抹清香,亲吻的力道这回格外轻。   宋阮双手环抱对方脖颈,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沉溺于对方的温柔和亲昵。   一吻结束,靳越舟顺着白嫩湿润的尖下巴亲,齿贝厮磨,宋阮回忆起一件事,毫不客气拍他一巴掌,“不许咬,你昨天是不是故意咬出痕迹,被人看见多不好啊,下次不许这样。”   温热的双唇下移,落在仍留粉痕的锁骨处,锋利的牙尖蹭了蹭,几乎是默认昨天罪行。   宋阮推开脑袋,“松开你的牙,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偷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而且你是狗狗吗蹭来蹭去咬来咬去。”   长条的大狗不说人话,两条长腿牢牢并紧宋阮的腿,宽大的掌心掐住细腰,嗓音低沉微哑,“那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   宋阮瞬间噤声,唇瓣抿得紧紧的,打死他也不可能告诉靳越舟。   没得到答案,靳越舟的脑袋不断蹭人颈窝,高挺的鼻梁和温热的唇边不断摩挲皮肤,明明每天都有见面,靳越舟却表现得一天比一天黏人。   靳越舟没和宋阮谈恋爱之前就将人管得死死的,性格霸道,确认关系之后强蛮的控制欲没减丝毫,反而有愈加高涨的趋势。   具体表现在宋阮要坐位子上吃早餐,没多余凳子,正打算拖室友凳子给他坐,靳越舟伸手,轻轻松松将宋阮纤细的腰揽下。   宋阮毫无意识被迫一屁股坐靳越舟大腿上。   青天白日,礼义廉耻在宋阮脑海中呈现3D环绕旋转播放。   宋阮想挣脱,腰上的力道令他起不来一分。   靳越舟只是单纯想抱他,没其他意思,可大腿上柔软的触感不断增生。   三秒后,宋阮突然停止挣扎。   ……………………   全身气血以呼啸的速度瞬间冲上头顶。   两人动作都略微僵硬。   靳越舟原本禁锢不放的手松开,手臂青筋脉络凸起,流畅利落的下颚线顺而紧绷。   宋阮僵着表情起身,瞥见靳越舟全身极其不自在的状态,没好气骂他一声“活该!”   几分钟后,靳越舟老实坐边上,默默看着宋阮敲鸡蛋。   宋阮剥蛋壳的手法稀碎,一个极容易剥下蛋壳的鸡蛋,蛋白表面坑坑洼洼,自己剥的宋阮一点不嫌弃,还将不爱吃的蛋黄顺手塞进靳越舟嘴里。   靳越舟和导师约好了见面,时间临近,他走前想亲人,宋阮死死捂住嘴不让,摇头抗拒,“你吃蛋黄了我才不要亲!你嘴巴臭!”   靳越舟脸色臭得难看,没强迫亲人,最后泄愤似的张口咬宋阮脖子侧颈。   ***********   徐庆惟因为出国名额的事情一直不肯见靳越舟,导师躲着学生在院里难得见。   设计项目的结算需要导师过眼,院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头一回不讲道理耍脾气,手底下的学生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好不容易说通,徐庆惟回过头又指定只能靳越舟来找他。   办公室的绿萝吊兰养的朝气蓬勃,叶子一片片开得绿油油,叶片的脉络尖尖朝花盆底下垂落。   徐庆惟先是把人晾在一边忙办公,靳越舟神色平常。   气氛沉默,最后是徐庆惟憋不住没沉住气,吹胡子瞪眼好一顿教训人,从人生哲学谈到事业理想,将这段日子对得以门生的憋闷通通说了个够。   说到结尾,徐庆惟舒了口气,眼神觑他,口气探问,“保我老头子研究生的机会也不要?”   答案是否定的。   徐庆惟嗓门亮堂,偶尔路过的门外人能听见只言片语。   一个中年男人正被人带路指引到门口,通过其举止外表就能猜测此人身份不凡不可小觑。   秦宏宇气质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他不轻不重批评两句自己儿子,“在榆大读这么多年书,怎么连徐老师办公室都弄不清楚在哪。”   秦安羽耷拉脑袋不说话。   旁边引路的李老师挂满笑脸,帮忙打圆场,“学生忙学习,哪有天天往老师办公室跑的道理。”   李老师不知道,领儿子亲自赶来院长办公室的中恒集团老总秦宏宇,正是为了儿子期末找人代考作弊当场被抓获的事。   秦宏宇虽人至中年,轮廓依旧英俊,身上商人的气质不显,听完对方的话后,唇角微微扯动,如鹰般的锐利眼神从秦安羽身上一闪而过,“他还学习,不出点什么乱子就算是给我烧高香了。”   徐教授声声严厉,看起来在忙正事,秦宏宇打算等里面忙完再敲门,陪同李老师忙说不要紧,解释道:“也不是什么正事,徐教授在训学生。”   秦宏宇来了兴趣。徐庆惟教授脾气温和,朝学生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尤为少见。   李老师捡重点把里面情况说了,“里面是徐院收的本科生靳越舟,徐院特别稀罕他,就连院里几个保外的名额都违规帮他留着,可惜里面这小子居然瞧也瞧不上,不知道要另谋什么高就。”   秦宏宇对靳越舟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再次从别人嘴里听见他的事迹,许是有着相同的经历,他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李老师,“您感叹后生可畏,但对徐院来说这人不往下深造是暴殄天物。”   秦安羽本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态度,听见靳越舟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拳头攥紧,眉眼中的厌恶尤为明显。   里面正谈得差不多,李老师适时敲门,木质门发出节奏规律的一阵轻响传至室内。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李老师拧开把手,半个身子探进去告知,“徐院,秦总来了。”   门敞开一半,办公室内的两道视线同时朝门外人看去。   靳越舟只略微扫了一眼秦宏宇,见到他身边的秦安羽后,漠然的视线很快又撤回。   秦宏宇见到办公室内站直的陌生青年,身材颀长高挑,鹰似坚毅的眼神忽然愣了一秒。没等他多呆愣,徐庆惟开口就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靳越舟劈头盖脸地挨了一上午的教训,好在项目报告徐庆惟已经签名,他打算告别走人,徐庆惟在他开口前,一个眼神横过来警告他不许动。 第36章 “那小子平时就这么对你?”   靳越舟不清楚徐庆惟的用意, 但是师命难违。   徐庆惟笑容和气,他和秦宏宇热切介绍,“这是我学生靳越舟, 臭小子一点话不听,宏宇在外面听笑话了吧。”   秦宏宇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再次落在容貌俊朗的青年身上,虽然只是第一回 见面, 他从心里觉得和青年亲切。   他笑道:“我从前也没怎么听徐老师话。听安羽说过,小靳同学也是我们安羽的室友吧。”   靳越舟颔首, 疏冷不失礼貌, “叔叔好。”   徐庆惟“嗐”了声挥手, “他要是能有你的成就, 我才没管他的心思, 恨不得早点撒手眼不见心不烦的。”   办公室内安置了一张待客茶桌,厚重的茶桌木纹雕刻精巧, 线条优雅颜色古典, 一派老教授的学者风格。   徐庆惟吩咐靳越舟给客人泡茶。   师命难违, 靳越舟这几年在徐庆惟手底下学习, 泡茶技术单拎出来虽不到精湛的地步,唬一唬外行还算凑活。   靳越舟长相出色,身上穿着虽都是没牌子的廉价衣物, 但一举一动并不拿腔作势,同龄人的浮躁轻慢通通没有,气质自是超然的沉稳内敛。   徐庆惟主动和一直耷拉脑袋情绪低落的秦安羽问话。   秦安羽从小到大就和老师这个职业犯冲,看见老师就心虚, 一米八的大个子和人交往一点不利落,说话畏缩, 半天说不出个屁。   秦宏宇的注意力本被煮水、洗杯的靳越舟吸引,看见说话连成不了一句的秦安羽心里叹气,“徐老师,我这是专门领着犬子来道歉的。”   上等的茶叶被开水冲烫,第一道茶香扑鼻,热气氤氲上升。   榆大对于诚信考试的要求极其严苛,每一堂考试都指定要学生带上证件,落下一个都得被赶出考场。   秦安羽花高价找人替考的事严重到能直接下通报退学。但架不住他亲爹今年还给榆大捐了几千万,作弊替考显得微不足道。   秦宏宇接到电话通知时,胸膛的火气烦闷窜满全身,他第一反应就是让不成器的玩意儿退学,实在丢不起这人。   妻子吕美君心疼儿子,得到消息后推开一个重要会议,直接回家,一再劝慰丈夫。   早年夫妻二人奔波事业,疏忽了对小孩管教,反应过来时早已错过最佳教育时段,这是他们的过错不能让孩子耽误学业。   秦宏宇嗤笑,“他能耽误什么学业,说不定退学才中了他秦安羽的本意!他能学会什么?吃榆大一口饭都是浪费。”   有了母亲撑腰的底气,秦安羽不服气嘟囔,“榆大的破饭我还不愿吃呢。”   话音一落,秦宏宇直接扬手,重重的巴掌声破风落下,秦安羽猝不及防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娇生惯养的皮肤被扇红,火辣辣的疼钻心。   空气中弥漫着暴怒的情绪。   第一次挨打,秦安羽先是愣了下,双眼转瞬溢泪,转身负气跑上楼。   终究是自己孩子,秦宏宇眼底闪过后悔,但还是忍不住叹气,“没出息。”   吕美君因为秦宏宇动手的事,当场和他冷战至今。   当年以优秀学生的身份毕业的秦宏宇,二十几年后领着儿子为他低劣行为向自己老师道歉,丢人又丢面。   徐教授说得也是场面话,“小孩子难免犯点错,就当作个教训也是好的。”   这种场合本不应该出现的生人靳越舟,表现得恰合其处,安分当着泡茶工,斟茶方向朝身体内侧,动作熟练沉稳。   装满茶水的白釉素杯递至秦宏宇时,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投向靳越舟。   即使还未正经同对方交谈,秦宏宇心里便开始暗暗欣赏面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秦安羽从见到靳越舟起,就格外紧张父亲对他的态度,他也不清楚突如其来产生的害怕情绪。   想让对方出丑的心情迫切,茶水递至他眼前时,他故意伸手干扰,靳越舟显然没预料这一出,手指捏杯的力气很轻,一瞬间杯子连带茶水直接翻洒。   高温的茶水大片洒落在靳越舟手背上,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空气凝滞一秒,杯釉摔碎声清脆。   徐庆惟着急忙慌问烫没烫着,拉着靳越舟去卫生间开流水冲洗。   明眼人都看得清秦安羽闲着没事干故意弄翻茶盏。   徐庆惟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草包。   靳越舟皮肤不白,暗色的手背微微看出茶水烫红的痕迹,冰凉的流水冲刷残留的烫痛,他不在意道:“老师我不碍事,皮糙肉厚惯了。”   徐庆惟眉头紧皱,一眼看穿秦安羽愚蠢行为的挤兑心思,“那小子平时就这么对你?”   教授的话一语戳中核心,靳越舟其实一点不在意,“不太记得,就是有点烦。”   徐庆惟快把下半辈子的气给叹没,“你这傻小子成天到晚的心思全放哪儿去了。”   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住师生二人的交谈。   秦宏宇此刻也搞不明白这个蠢儿子又在作什么幺蛾子,他真心发问,“秦安羽,你手出了什么毛病?别人递茶你不接还要弄翻是吧?”   秦安羽也自知鲁莽过头,可从心底里他就看不起靳越舟,最后等靳越舟和徐庆惟出来时,道歉的状态也极其不愿意。   时间临近饭点,秦宏宇本来是想请徐院单独吃饭,临时起意开口邀请靳越舟。   秦安羽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不等靳越舟拒绝,徐庆惟一脸笑眯眯抢先替他答应。   徐庆惟特地让靳越舟今天来办公室的用以便在于此。他是打心眼里喜欢靳越舟,看重靳越舟,既然学生留不下,不愿意继续在学校呆,出了社会他作为老师自然是能帮就帮。   意外之喜便是秦宏宇同靳越舟十分合缘,靳越舟年纪虽小,但是能力和见识远超同龄人,气质沉稳遂力。一顿饭下来,除了秦安羽插不进话,三人谈论话题皆是有来有往。   趁着靳越舟离开包厢去厕所的功夫,秦安羽早早候在走廊门口,等他出门便跨步拦住,语气尖酸刻薄,“你别以为和我爸说上几句话就当自己是个东西,你敢进中恒信不信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秦安羽满腔怒火充斥着不甘心。虽说因替考一事,被父亲强行要求向徐庆惟道歉心中十分耻辱,但是他并不觉得此事有多严重,中恒每年给榆大投入大笔高额资金,对榆大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本以自己为中心点的饭局,父亲的目光完全被靳越舟吸引,不屑和嫉妒的情绪占据秦安羽大脑每一处角落。   走廊灯光明亮,靳越舟身高挺拔,光线落在后背在地面勾勒出阴影。   眼前出现一直碍眼打转的苍蝇,靳越舟眼眸冷酷闪着一抹寒光,眉宇轮廓不解又烦躁。   他不是很喜欢多费心思在蠢人身上,对他而言,就连多交谈一句话都是对时间的浪费。   秦安羽看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威慑力起了作用,扬了扬下巴,眼神轻蔑至极,继续宣言,“秦宏宇那是我亲爹,中恒以后都由我接手,你靳越舟有几个破老师喜欢屁用没有。别以为自己在学校有多大本事似的,出了学校,你就会明白,我这种阶级是你轮回转世几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空气静默两秒,靳越舟身形上下疏冷之意外溢,掀了掀眼皮,他不紧不慢问,“所以秦少爷说完了?”   许是他刚发表完阶级言论,少爷二字一出,讽刺之意格外刺耳。   不知道戳中秦安羽什么敏感点,气息极不平稳,他嘁了声,继续道:“放古代你撑死了就是给我端茶倒水的小厮!”   下一刻,一声暴雷似的喝骂响彻整条走廊。   “秦安羽!”   秦安羽浑身一颤,心里抖脚也抖,僵硬转头。   秦宏宇不知何时便出现,站在离他们三四米处的位子。儒商的气质尽散,眼中怒火勃然愈发。   靳越舟面不改色,适时颔首,开口平静称呼,“秦总。”   冷冰冰的称谓从叔叔变成秦总,秦宏宇满脸怒色忽转凝滞。他并不崇尚棍棒教育,但听完秦安羽的一堆混账话后,真是不明白二十几年的教育里哪一步出了纰漏,他恨不得让秘书找出平日最趁手的高尔夫球杆一杆子挥过去。   “爸……”秦安羽心虚唤人,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人。   秦宏宇恢复冷静,没搭理秦安羽,几步上前,首先安抚靳越舟,话语之中浓浓的歉意明显,“小靳,是叔叔教子无方,实在是太抱歉了。”   靳越舟侧头同秦宏宇对视,他的身量要高许多,面容依旧平静,并无一点遭受羞辱而产生的愤怒波动。按照他的习惯,这场饭局他直接一走了之即可,可是徐教授从中安排的好意他不愿毁掉。   秦安羽见父亲冲靳越舟道歉,双眼瞪大不可置信,面子里外被踩,屈辱之心上涌,他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说,“爸!他靳越舟就是个穷学生你不至于吧。”   再往后靳越舟直接进包厢,他一个外人不便于掺和,直接远离这场父慈子孝的场合。   徐庆惟正奇怪三人一直不回来,见靳越舟进门,开口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靳越舟言简意赅,“可能有点家庭矛盾。”   在外面不便多说闲话,徐庆惟一个文化人都忍不住吐槽,“这个秦安羽真是浑身上下一丝一毫都没遗传到他爸妈。”   提到遗传,徐庆惟目光不经意落在靳越舟外貌,轮廓清晰流畅,气质沉稳冷酷,眉宇轩昂之中,隐约有着一股同秦宏宇年轻时相似的气质。   他玩笑着说了句,“我瞧着你才像宏宇亲儿子。”   *** 第37章 么么   傍晚, 落日西沉,天际只剩浅色微渺的余晖点点。   夏风吹拂,带着草间的温热与沉香。   榆大剧场灯火通明金光闪亮, 一波波看热闹的学生尽数涌进。   初夏蝉鸣虫叫在树木草丛之间争先恐后发出动静,燥热的空气中充斥愉快和热闹的气息。   宋阮等人的节目排在中间时间段,既不用等候太长,也不必早早登场。   饶是排练多次, 从没抛头露面在上千观众面前表演的宋阮心下仍然有些紧张。   好在他只是个小配角,台词不算多。   后台演员以及工作人员挤得满满当当, 路垚领队将队员围拢凑齐加油鼓劲。   宋阮满脸掩不住的紧张焦虑, 盯着手机看了好几回, 最后临上台才得到消息   靳越舟:【我在台下, 别紧张, 加油。么么】   最后么么两个字,眼皮跳了下, 宋阮下意识以为自己太紧张看晃了眼, 眼睛化了精致妆容不便揉搓, 他努力眨眨眼, 像是汽水瓶打开,滋滋冒响的大小气泡朝上涌。   宋阮脸上不自然的粉意被妆容掩盖,嫩白的耳垂不断冒红。   心下的紧张一刹那间消缓大半, 宋阮来不及多想靳越舟是怎么面无表情打下“么么”两个字,策划老师在幕布前催促他们上场。   靳越舟回学校时多耽误了些功夫,进场时间较晚,和大部分凑热闹看表演的学生不同, 他手上捧了好几扎单束花。   许是来的路上,瞥见学校里的学生在路边摆摊贩卖的鲜花, 各类品种都挑了一些,最后用一张体裁合适的报纸包裹,将一根丝带将全部花束系住,各色鲜花娇艳,散着淡淡的余香。   边上人一眼看过去便能猜测,大概率是这人的女朋友今天在台上演出,特地买花来捧场。   靳越舟很耐心地等待宋阮的节目上场。   为满足观众的听视体验,让场上的对白清晰易听,舞台的音响设备不仅昂贵还有专人长期维护,以保证高保真的频率响应,旨在得到完美的舞台效果和音质。   声效震耳之间,靳越舟唇角抿成直线,眉宇皱起。他第一反应是担心宋阮的耳朵,场地声音会不会太大,会不会对宋阮间接造成影响。   前段时间太忙,靳越舟将宋阮送到排练厅就得赶回去制图,他并不清楚演出的环境。好在过度的担忧只是一瞬,以后类似活动,宋阮也不会再参加。   似乎是思及至此,紧皱的眉宇舒展,攥紧花束的手掌微松动力气,   前半段的歌舞精彩不断,全场叫好掌声连连,欢呼叫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观众席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气氛热闹活泼。靳越舟前座一个男生从开场起就不断举手机录制,旁边坐着一人吐槽,“你对象全场主持人,你两只胳膊举一晚上不嫌累啊。再说了,你看没看见台子下专门有摄像机录着呢。”   拍摄的人浑不在意,话里话外骄傲,“学校录的能和我的比吗?你别吵吵。”   “应该是不能,你的场内杂音比较多。”   ……   演出过半,报幕音落下,话剧舞台式的帷幕缓缓拉开。   观众仍沉浸在上一个歌舞节目,激动拉着左右同伴讨论哪个舞者最好看,到处打听别人是的名字和专业。台下人本来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老套剧情产生疲乏无聊,因路垚改编的舞台剧风格异端,不一会儿就将观众的情绪骤然拉回,并且渐入佳境。   宋阮黑发黑瞳,一身中世纪的宫廷装束,清纯的容貌清澧,五官长得恰当好处,眉眼如画,多一份浓艳俗气,少一分清淡无味。   出场时的惊艳亮相,猛然间便攥住全场人目光,   即使排练过多次,宋阮的站姿和一举一动仍然有些僵硬呆板,许是上台紧张,表情正努力假作镇定,嗓音带着可爱不自知的颤音。   演员在台上熠熠生辉,台下不断细细簌簌或高或低的讨论声,“那人是谁啊,长得好可爱!”   “cao,说台词声音都紧张得在抖,更可爱了。”   “我的秘书呢,一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否则天凉王破。”   ……   没人注意观众席中某人眼眸沉郁,眼神紧紧跟随台上那抹惊艳又乖软的身影,深刻的眉宇间拢起焦躁与不虞。   演出结束,帷幕缓慢拉起,宋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热热闹闹下场,欢愉和庆祝声如潮水铺天盖地涌来。   夏夜月光低垂,点点星火晕光莹亮,夜风吹拂湖面,伴着虫鸣鸟叫的潮热。   身上衣服的领子硌得慌,穿着极其不舒适,宋阮下台后跟着大家伙欢欣雀跃两分钟,随后匆匆找到自己的衣服去男更衣室换。   相比后台的混杂嘈乱,更衣室清净一些,宋阮整个人放松下来,高度紧张的精神松懈一些,强烈的耳膜鼓震退散。   后颈某块皮肤磨痒得厉害,更衣室没空调,夏夜燥温上升。   宋阮满头大汗脱了外套,正愁怎么脱下繁复的衬衣,他从没穿过这么正式的复古衬衫,雪白丝绸缎质地,前襟样式是复兴荷叶边长袖,呈现轻盈优雅的风格。   全身出汗,指腹滑腻,饶是领口的扣子解半晌,才解开一个。   薄薄的门板不隔音,好几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来往返回。   宋阮正努力解开第二个扣子,指腹打滑,急得满头是汗,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门缝地下钻入。   门外一道挺拔的阴影倒映地面。   那人手指微拢,指关节叩响门,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凸起。   节奏有序的敲门声落下。   宋阮怔愣一秒,有些烦躁开口:“里面有人。”   敲门声未停,再次响起。   反正衣服还没脱,宋阮索性拨开门锁拉环,未等他反应回神,一个巨大的身影裹挟清爽的青柠味挤进更衣室。   “咔哒”一声,门锁落上。   宋阮瞪圆眼,双眸的惶惑在看清来人的脸后转变惊讶,问道:“你怎么来后台了?”   靳越舟沉默不答,宋阮眼神下移,自是看见他手上握的一捧花束。   花瓣娇艳欲滴,颜色错落粉蓝渐染,馥郁的花香丝丝沁鼻。   宋阮思绪断了两秒,抬头继续问,“你不会捧着这花在后台溜达一圈找我吧?”   联想到靳越舟捧着一束花在一堆人中到处问自己在哪,一股热气莫名上涌,宋阮红着耳尖,“让别人看见是不是不太好啊。”   靳越舟默不作声,眼神赤裸深沉似海。   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压,宋阮愣了下,“怎么了?”   门外偶尔人潮声乍响。   靳越舟极俊朗的面容凝涸看不透的阴郁,忽然道:“宋阮,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两人贴得极近,宋阮鼻尖能闻到对方的温热气息。   莫名其妙被误解,宋阮双眸瞳孔缩了下,还没来得及解释,靳越舟继续说些让他匪夷所思蛮不讲理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不出手。”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宋阮清丽的眉头蹙起,“没有呀,我只是……”   他略微停顿半秒,洁白的贝齿咬了咬红唇,头顶冒不知名的热气,似乎对接下来的话难为情,“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一切诚实又可爱的反应,全部落在靳越舟眼底。   宋阮眉心忽地一跳,主动伸手牵住靳越舟的大手,语气可体贴,“你怎么突然这样,是碰见什么事了吗?”   十指相扣,没得到回答的宋阮更加确定心中猜测,仰着脑袋语气着急,“问你呢,一张脸黑沉沉的不高兴什么呢。”   靳越舟扣住宋阮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拉拢入怀,下巴放在温暖柔软的窝颈处,“碰见了个人。”   “谁?”   靳越舟隐下心中一闪而过的不适,老实道:“秦宏宇。”   一再询问的人得到答案,忽地又没了声音。   鼻尖萦绕好闻的青柠香。   宋阮唇瓣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窄小的更衣室内,空气流动变慢。   靳越舟挥去干扰自己一天的无端情绪,将手上的花束随意搁在脚边的木凳上。   滚烫粗粝的大掌自觉摸上细腰。   猝不及防的揉挲,令宋阮腰身敏感一颤。   他推了推人,耳热心跳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换身衣服。”   铜身铁臂一堵墙似的靳越舟岿然不动,占据一大半空间,宋阮转身的余地几乎都没有。   经过靳越舟这么一打扰,衣服没换成,后颈嫩肤磨痒得愈加厉害,脖颈涔密细汗。   “这衣服穿得难受呀。”宋阮浑身出汗,衣服领子闷得人愈加难受。   精力紧实的胸膛终于拉开距离。   宋阮耐心等了两秒,见他不动,索性转身背着靳越舟换衣服。   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人都是男的,能看的不能看的早被姓靳的通通看完了。   宋阮低垂脑袋,手指笨拙地解开纽扣,指腹的汗渍越来越多,好半天才解开锁骨处的纽扣。   正准备接着往下继续,一双骨感有力的手从身侧伸来,大一号的手掌覆上,表面滑腻难解扣子轻松解开。   靳越舟双手并无停下的意思,一路往下游走,宋阮保持僵硬不动的状态。   衬衫沿顺扣子全部打开,薄薄的肌骨暴露,凉丝丝的空气涌进,宋阮微微下扯衬衫,后颈磨蹭的布料终于离开皮肤,只是残留的不适仍在。   衬衣半落,半漏的肩头似一团温雪,皮肤细腻白皙。靳越舟微低头,仗着身量高,将白雪满色看个尽。   宋阮茫然抬手,想摸一摸那处磨得疼的后脖子,下一秒,一阵风轻飘,极柔软的触感落在脖子处的皮肤,电流从后颈处窜遍全身直击大脑。   “你——”不等宋阮问出声,纤细的腰身忽然被死死扣住,就着一前一后的姿势,下巴被攥偏,接吻声不断响起。   宋阮白润的耳垂由浅红变深红。   多日的亲密无间的接吻练习中,无需多加再思考。   宋阮的双唇自然张开、合拢,无比顺从配合着对方舌尖的探入。   (ps。这段给审核看,现在的文字只是接吻,请不要多想好吗?放过我ok)   被迫偏头接吻的姿势不太舒服,唇齿贴合之间溢出不适的低呼。   靳越舟吻人的力度不变,将禁锢在手下的宋阮转过身。   正面搂着他亲,从脸颊到汗涔涔的脖颈。   宋阮被亲得晕头转向,他看不见靳越舟的脸,高大的身材此刻正微弓着腰,脑袋位置不断向下。   他的手无意识放在靳越舟宽厚的肩膀上,明明想推开,却又矛盾地没动,“我身上都是……”   ……………………。   宋阮声音戛然顿住。   他气息特微弱,牙关吐着颤音放出最后一个字,“汗……”   ……………………   之前台下的议论和目光激起靳越舟暗藏的偏执和占有欲,他恨不得将人关起来,长久锁着,只有自己能看见。   靳越舟此刻沉溺于眼前这一片叠云堆雪中,…………。   门外人声潮涌,间隔的粗鲁敲门声不时将宋阮吓得心惊肉跳,在外可能暴露的禁忌行径将羞耻、刺激提升好几个度。   窄小的空间添染爱意。   宋阮死死紧闭牙关,生怕泄出一点暧昧不雅的声响。   ………………,靳越舟尽心尽责,非常好心地帮宋阮套上短袖,动作极其妥帖。   衣物磨蹭胸前,产生丝丝痛意。   宋阮红着眼踹了一脚面前的罪魁祸首,“你是个什么不要脸的臭流氓。”   靳越舟喉结翻滚,墨色渐深,他手上拿着宋阮的裤子,沉了沉声道:“还有裤子没换。”   羞耻心满满当当冲破头顶,一声“滚蛋”,靳越舟毫不客气被宋阮推出更衣室。   榆城的天色早已黑透,湖边娇嫩的花朵在渐冷的晚风轻柔拂面中,拢起花瓣,升起朦胧睡意,等待清晨的露珠滋养。   **** 第38章 咬我能顶饿是吧   期末周结束, 宋阮申请的中恒实习岗位面试结果通过邮件告知。   宋阮右手食指轻点鼠标,电脑页面网络缓冲,三秒钟后, 邮件信息腾跳转出,[尊敬的宋先生,恭喜你获得中恒海外部门实习机会……]   立在书桌角的花束一大半枯黄,粉蓝渐染的花瓣蔫败。   宋阮将电脑合上, 分出空闲时间瞅了一眼半已经枯萎但仍然舍不得丢的鲜花。   按照世界原剧情,靳越舟进入中恒后先是以出色的能力被上层赏识, 偶然遇到一个机会同亲生父亲相识再相认, 现在却提早认识了。   从一开始宋阮害怕小命不保远离靳越舟, 可是如今事情走向完全偏离他的计划, 非但没同靳越舟拉开距离两个人谈上对象, 关系越凑越近。   宋阮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投中恒实习,冥冥之中好像他就得这么干。   可能谈恋爱会让警惕心降低。   不过, 如果后面如果真有什么变数出现, 他一定当机立断躲得远远的!   宋阮心里暗暗握拳发誓!   下一秒, 手机叮咚来了信息。   靳越舟的备注被他改成靳小船, 小船是emoji表情。   靳小船要带他出校吃火锅。   期末周结束,宋阮身心的紧绷放松。   正值饭点,火锅店客人陆陆续续不断涌入。   靳越舟替宋阮调制一份小料。   飘满红油辣子沫的辣锅烧开, 热油滚烫,宋阮看也不看另外一边的肉骨头做汤底清锅,将五花肉、羊肉卷倾数倒入辣锅中。   随着咕咚咕咚气泡翻涌,面上阵阵飘香令人食欲大开。   气雾不断飘升。   靳越舟随便吃了两口, 手上动作紧着宋阮,眼神一心一意全落在宋阮身上。   宋阮碗里肉刚吃光, 下一秒,全自动牌男友已经顺势将一筷子肉放进他碗里。   鲜嫩的肉卷蘸上调料无比美味。   宋阮肚子吃得半饱,才记起来某件重要的事还没说。   开口前,要说的消息忽然转个弯,他故作平淡告诉靳越舟,自己申请了一个地理位置和中恒相隔异端的公司实习,两处位置远到已经跨区,面试已经通过。   靳越舟手上握筷,夹菜的动作凝固住,沉默了很久。   火锅店内气氛热闹,人声鼎沸。   宋阮努力憋着笑,故意皱眉,胳膊肘碰了碰他,“干嘛不说话。”   靳越舟神色不变,流畅的下颌线紧绷,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他放筷子,沉默拿出手机翻看东西。   宋阮凑过去,看清页面内容后神情顿了顿,“你看租房软件做什么?”   靳越舟声线冷静,“找个离你实习地方近一点的房子,找好了再把我之前租的房子退了。”   气泡咕噜咕噜气涌上升,宋阮心里乐得冒泡,但他面上装着可瞧不上似的,哼了声继续逗人,“你自己住呗,咱俩又不是非得住一块儿。公司还包住呢,我住公司宿舍离得多近,你和我住一块儿是想大早上天不亮就赶路上班呢。”   靳越舟全身虽然笼罩不高兴,但他没出声埋怨宋阮工作地方太远,只默不作声垂眸继续翻看租房软件。   室内灯光轻柔,光晕洒落,在靳越舟立体挺廓的五官上晕上一层朦胧的阴影。   这一刻显得高大的形象心里可受伤。   宋阮终于没忍住笑,“骗你的呀!怎么会这么笨,你平时考试的聪明劲儿呢,傻不傻,一下子就被骗住!”   随后他认真说了实话。   靳越舟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他盯着身边坏心思的白猫,宋阮吃肉吃得正欢,脸颊白皙的腮肉一鼓一鼓格外可爱。   他扣住骗人的小猫下巴,趁人双眸茫然,然后一口毫不客气低头咬下去。   两秒后,宋阮光洁细腻的侧脸出现一圈整齐饱满的牙印圈。   宋阮懵然的眼珠子转瞬怒火,“锅里肉不吃,咬我能顶饿是吧!”   随后他将锅里的肉尽数夹进自己碗里,一块也不给靳越舟剩。   ***   自上次宋阮淋雨生病,靳越舟回过一次桐林,之后再没回去的意思。   姜老师告诉宋阮,靳成明还是老样子,除了醉酒便是赌博,成天带一帮狐朋狗友跑家里喝得醉醺醺。夫妻二人盘下的超市客流量不断减少,门口已经张贴转让的告示。   靳成明不止一次上楼找寻姜老师,要求对方透露靳越舟的消息,问不到消息便满嘴骂骂咧咧,说着靳越舟翅膀硬了,现在连老子都不认,不知道成天在哪躲着老子快活。   宋阮闻得此事眉头紧皱,心下不安定,神情透着担忧。   姜老师看穿他的情绪,让他不要过多担忧,“看楼下来往的那一帮人估计就是喝喝酒,打打牌,你别告诉小靳,现在你们两人都要参加工作,就不要让这种多余的事干扰心神。”   宋阮右眼皮跳动,低眸敛去神色。   世界的原剧情发展是通过梦境了解的,宋阮太久没做过类似的梦,一些具体细节在脑中也不甚清晰。靳成明应该没什么影响。   宋阮如是安慰自己。   暑期如约而至,宋阮头一回假期没收东西麻溜回家,一放假就将行李搬进靳越舟租房的小区,开启打工人模式。   房子内有两间房间,宋阮手推行李箱,在一道明晃晃赤裸裸的视线下,越过靳越舟房门进了另一间空房。   靳越舟高大的身形占据整个门框,面色不虞到极点,超低的气压视线压迫房内空气。   宋阮视若无睹,将自己心爱的蓝色云朵被子放在床铺后,慢吞吞抬眸看他。   靳越舟生谁的闷气,宋阮心里门清,他语气半是责怪惊讶,“不许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姜老师说不定还得来呢,咱们俩躺一张床上你是想让老人家犯心脏病啊。姜老师对你这么好,你想干什么!”   说最后一句话时,靳越舟已经进门,高大压迫的身影走近宋阮跟前。   宋阮食指一下下戳着硬硬的胸膛,满嘴道理。   再下一秒,什么都还没看清,宋阮被黑影扑倒在蓝色云朵被上,嗷嗷叫喊两声,随即粉嫩的唇瓣被攥取,只能发出无力的哼哼唧唧。   实习生的日子不算忙,宋阮的翻译能力出色,二外语言法语学得同样好。工作上手快,加上他模样斯文秀气,嫩的出水的大学生单纯又讨人喜欢,身边前辈不但不为难新人,还颇为照顾。   反观靳越舟的设计部,加班是家常便饭,一开始两人还能结伴下班,趁着傍晚隐于人潮,手牵手走回家。渐渐的,临近下班点,靳越舟提早给宋阮发消息让他自己回去。   自上次毕业汇演结束,由于某股不知名的外力,路垚一直约不到宋阮,好不容易到了暑假想约他出来玩,得知他和靳越舟已经实习,工作日压根没空。   路垚非常会抓重点,电话那头的音调骤然升高,“你俩现在同居了!?够快的啊,我给你发的教学视频用到没有?要不我再给你推荐点东西,我最近感觉某个牌子避孕套特好,里外都带刺,加润滑还香……”   宋阮接听电话时面无表情,实则满脸爆红,他连声打断,“我们俩又不躺一张床!!!”   言外之意是两个人还没到那一步!   路垚话音戛然止住,语气讶然,“你们不会还停在亲嘴摸来摸去的阶段吧?我靠,你们两个是在练某种忍术吗?还是说靳越舟……”最后两个字对面忽然压低声线,说得神神秘秘,“阳//痿?”   “哪个都不是!” 宋阮红脸辩斥。   “那是为什么,难道是不好意思吗?”路垚说完一阵爆笑,缓了好半晌才歇停。   餐桌上的晚饭现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宋阮没回答,一片无声。   沉默就是默认,路垚歪歪斜斜正躺在家里床上,本翘着二郎腿,脚丫子晃来晃去,现在瞬间来了精神,开始传授经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晚上找几部恐怖片,吓人的片段手一搂小嘴一亲,这不就来了气氛。再不济就放爱情动作片,电影里主角干柴烈火当背景音乐,你俩衣服一脱,两腿一缠,多有氛围啊!说得我又想找对象谈恋爱。”   路垚给他分享一大溜电影清单,什么片种的都有。   宋阮脸颊至脖颈一片绯红,上次就是路垚说些有的没的,导致他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还被靳越舟逮个正着。理智让他挂电话,身体很老实没动作,面红耳赤听路垚说完全部。   路垚大致将情侣必看恐怖片和爱情片通通发个遍,忽然灵机一动,“我是不是教学视频还没给你发呢!”   宋阮茫然,“什么教学视频?”   电话那头再次压低声线,“那啥的过程啊,提前了解一下。”   路垚在网盘资源里找翻找了好一通,从一堆玩得五花八门的资源中找到一个略微正常的,没用乱七八糟的夸张道具,姿势也很简单平常,不至于把小白吓得缩回柜门。   “还有还有!虽然你们知根知底,但是要必要措施一定要做哦亲爱的小宋,男人心善变的很,万一在外面带点什么病回来,你记得喊上我,我买菜刀,你买磨石,咔嚓一下把他给剁了!”   宋阮小声插嘴,“靳越舟不是这样的人……”   路垚听后立刻从平躺的姿势坐起身,“你才谈了多久就变成恋爱脑,你让我很寒心啊亲爱的!!”   两个人又聊了点有的没的,电话挂断后,微信聊天页面显示传来的视频资源。   手机放在桌上,宋阮双手捂面,脸上高温热度不退,好一会儿,指缝漏开,他眯着眼瞅了一眼视频封面,模模糊糊看见两个赤条条的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躺在床上。   只一瞬,宋阮迅速关闭软件,长输一口气,强装镇定。   **** 第39章 顶撞   路垚发的“教学”视频见不得光, 宋阮盯着页面的删除键半分钟,手指终究没点下,套娃一般设置重重文件夹, 将视频藏在文件夹里,做完这一系列掩耳盗铃的举动,宋阮心里还怪不自在的。   同思想观念都开放的路垚相比较,宋阮心里观念保守许多。   跨过那一步, 在目前对宋阮而言,速度实在太快, 光是想想脑袋就已经发烫到不行了。不过他很老实地保存视频, 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还省了在网上一通瞎找的功夫。   路垚分享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链接, 其中的电影清单倒是有些作用。   对于恐怖片, 宋阮人菜瘾大!   趁着周末,宋阮特地挑选晚饭后的时间, 兴冲冲将电影从手机投屏至电视机上, 按了暂停键, 整个人窝在沙发一角等待还在厨房洗碗的靳越舟。   靳越舟对电影一类的娱乐事项没什么兴趣, 洗完碗后再进卫生间,按了两泵洗手液,紫色的液体在掌心不断磨搓打出泡沫, 带有淡淡的甜味的芳香,洗去之前在厨房沾染的油腻。   宋阮早在客厅等得不耐烦了,室内的大灯已经被他给摁关,只剩下玄关处的两小排暗灯亮着。   靳越舟出来时瞥了眼客厅空调, 温度制冷低至十六度。宋阮全身被薄薄的毛毯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成一团, 只剩个乌黑的脑袋暴露在外。   对于宋阮怕冷又爱裹得紧实的行为,靳越舟英挺的眉眼闪过不愉,他几步走过来,站在立式空调边上,随着“滴滴滴”的音效,毫不留情将温度升高十度。   许是感受到身后一道幽怨间又夹杂气鼓鼓的目光,靳越舟留有余地,将温度降低至24度。   冰丝丝的凉意骤减,毛毯包裹全身也没了必要,宋阮半曲腿斜斜倾倒,窝在沙发角,等靳越舟坐他身边时,盘曲的腿伸直,毫不客气一脚朝他蹬过去。   只可惜咫尺距离,细瘦伶仃的脚踝瞬间被大手牢牢抓住,粗粝微润的掌心似是无意摩挲,电流窜飞,宋阮上半身歪倒在沙发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宋阮没向路垚隐瞒什么,两人住一起后,除了亲吻,真的没做其他逾矩的行为。   偶尔亲着亲着起了生理反应,宋阮也不好意思让靳越舟上手,反过来他更不好意思帮对方。   靳越舟在这方面从没强求过他。   此刻握着脚踝的掌心灼热,若有若无的暧昧旖旎在昏暗的灯光中蔓延。   宋阮有些心猿意马,瞄了一眼暂停的影片,回忆起正事,心中旖旎消散殆尽,面无表情命令靳越舟撒手。   靳越舟听话松开手,将躲他的人一把拽进怀里,让宋阮整个人靠在自己胸膛前,像抱娃娃一样,肌肉遒劲的双臂拢着人,形成牢固不破的围笼。   宋阮对他的独断专行横眉竖眼,挣脱几分钟发现压根没用,同靳越舟的力量比较好比蚍蜉撼树,只好就此妥协。   他挑的国外的影片,故事内容讲述一群年轻人结伴去全国知名的鬼屋进行直播,想借此获得一波流量赚钱。故事开头老套,为了推动剧情,主角团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大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一个小时的剧情甚至有点乏味,宋阮神情恹恹,打了个哈欠,细密的睫翼颤了颤。   宋阮不自在动了动,调整了一会儿姿势,眼皮子半阖,耳朵灌入叽里呱啦的韩语,他选修过这门语言,掌握度还算可以,剧情稍许无聊,他大概听着电影台词。   靳越舟眼眸深邃,下颌低垂,他压根没怎么看剧情,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怀中的宋阮。   少年身心放松,体温和皮肤一样柔软,要睡未睡的模样可爱,粉嫩半张的唇瓣可爱,就连乌黑的发旋也可爱。   疏冷的瞳眸不经意流过一丝温情。宋阮成年后免疫力不断提高,姜老师便很少再熬制中草药。   虽然宋阮很久没喝过中药,但是近距离靠近他,靳越舟鼻尖仍然能嗅到草药味的温暖木香。闻着心里淌过一阵又一阵舒心和暖意。   玄关处的灯光昏暗,电视的内容颜色大都是黑白的暗淡颜色,微弱的反射光正面照在靳越舟脸上,优越的五官轮廓被勾勒出阴影,半垂的眼睑极好的掩饰住留恋又克制的目光。   宋阮心里正寻思,电影时长都过一半了,吓人的画面怎么一个也没出来。就在他嘀咕的时候,电影中一个穿白裙的女角色背对着主角团。   画面看起来让人心里毛毛的。   宋阮眨了眨眼,心里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画面中的女生盯着一双硕大的黑眼珠子猝不及防转身,配和的巨大恐怖音效骤然响起,宋阮眼睛瞪得溜圆,吓得骂了句“我靠!!”   困倦和无聊瞬间一扫而空,宋阮被吓得发顶炸开,两条腿一下子惊得蹬开盖在下半身的毛毯。   靳越舟早在瘆人的画面出现那一刻,平静的面色只波动一秒,下一刻便伸手遮住宋阮的双眼。   宽大厚实的掌心盖在薄薄的眼皮上,吓得惊慌失措、东奔西走的心绪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电影按了暂停键,宋阮整张脸埋在靳越舟腹肌处,身子缩成一团不敢看。   靳越舟摸了摸脑袋安抚,无奈道:“要不就不看了,我换个电影。”   宋阮声音闷闷,虽然被吓得不轻,态度十分倔强,“不行!我要看完!”   剩下的十几分钟剧情,宋阮处于害怕又不愿意错过吓人画面的矛盾心理,全程抓着靳越舟的手挡着,眯着眼从指缝间偷看剧情。   宋阮薄瘦的脊背不断紧贴后背胸膛,恐惧时体内不断释放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令大脑产生兴奋,处于兴奋的大脑没意识到身后人的目光沉沉。   靳越舟喉结不断翻滚,眼前细白的脖颈靠得极近,他另一只手拢着宋阮的腰窝,鼻腔的呼吸略微急促。   主人公挨个被鬼上身,眼珠子一齐的乌溜黑,加上怪异迅速的瞬移变换。   宋阮全身心沉浸在剧情中,直到电影剧情步入尾声,直播鬼屋的主角团全部覆灭,新的一波年轻人再次被鬼屋吸引,结尾的画面中止于他们的相邀计划。   影片结束,宋阮仍然心有余悸,连自己何时一屁股坐在靳越舟腿上也不清楚。   ………………………。   大脑不断分泌多巴胺产生的兴奋让他对外界意识很弱。   但是刺激感消失的很快,灼热的硬块温度反而攀升迅速。   宋阮脸色僵了僵,两只手还抓着靳越舟的一只大手,大脑没犹豫,果断撒手作势站起身要逃。   身体还没舒展开,靳越舟一把揽住宋阮臂弯,双臂略微发力,便将人稳稳禁锢在身下。   宋阮后脑勺砸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下身动作幅度大,及膝的宽大短裤布料上卷,漏出莹润细腻的大腿肉。   靳越舟弓着身,两手摁住宋阮手腕,眼眸中的直白侵略意味丝毫不掩饰,视线一点点扫过宋阮粉面桃花的小脸。   浑身血液汇聚一处,温度极高,脖颈青筋血管凸出,他嗓音似是忍耐许久,几近低喃浸欲,“阮阮……”   宋阮耳膜酥麻鼓震,桃粉唇瓣轻抿。   对方明明是在喊他名字,却总听出另外一种称呼。   即使此刻光芒昏暗,视线可见处微弱。   ………………………………   胡乱的思绪在脑子中翻飞,宋阮的一张小脸彻底烧红透顶。   下一秒,男人的成熟气息伴着青柠香铺天盖地覆上。   手腕处的禁锢松懈,情欲渐升,宋阮喘息着任凭靳越舟攥取呼吸,双手羞怯攀附对方肩颈,两人气息之间荡着一层不可言的,湿淋淋的接吻水声骤然响起。   (ps.审核同志,该让我删的我已经删掉了,现在只有亲嘴,一切都是亲嘴。)   ……………………   厚重的欲望缠丝结蛹,密密麻麻网住交缠换取呼吸的二人。   宋阮头脑发胀、发晕。   ……………。   上次的梦境忽然和眼前重合。   ………………   宋阮懵了,腰身瞬间变软,因为未知的恐惧,眼睫开始簌簌抖落,身上肌肉乱颤。   靳越舟喉结咽了咽,几欲爆发的黑眸深不见底,身下人的颤抖和害怕情绪尽数落在眼中。   似是发泄一般。   …………。   靳越舟将满眼红潮的宋阮拢抱在怀中。   两人面对面,宋阮跪坐在靳越舟怀里,脸埋在温暖的肩窝,再一次将自己送入靳越舟手中。   胸腔心跳鼓震如雷,数道白光闪现的那一刻,他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空气荡着一阵甜腥味。   宋阮浑身温度烧红不下。   他安静依偎在靳越舟怀中,眼睫带着余韵不止的颤。   靳越舟的状态明显同样需要帮忙。   宋阮清秀的喉结动了动,羞怯的目光飞快掠过一秒,声线早已软的不成样子,“要不要我帮你……”   靳越舟黑沉的眸光闪动,下颚紧绷,只垂头吮了吮宋阮红肿的嘴唇。   明明很想要,但是靳越舟最后一个人进了浴室。   宋阮用脚趾头想,都清楚靳越舟进浴室的用意。   浴室内传来微弱的动静,只是细微的声响都已经足够让宋阮浑身泛着羞耻的红,盖腿的毛毯捂住脸,耳尖可伶俐的竖起。   ### 第40章 “今晚睡这。”   夜色沉重, 房间内空调保持26度的温度持续运行。   宋阮刚躺上床时,状态一切平常。依照习惯,他将耳朵上的外体机、助听器一并取下, 低分贝的细微声响尽数消失。   听力如同丧失一般,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本是正常的事,今夜却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宋阮摸了摸凉飕飕的后颈,立刻跳上床, 将被子盖住自己,柔软的棉被给心里带来一点安全感。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得快点睡觉。   如是想着, 宋阮以极快的速度伸手, 将床头的开关“啪”得一声摁下。   房间骤然陷入沉寂的黑暗。   空调的冷风被人特意调节风向, 朝斜上方吹。   宋阮侧躺蜷缩在被子中, 凉风吹过发丝,惹得脸颊痒痒的。   不知名的恐惧随着黑暗徒然上升。   卧室窗帘遮光功效极强, 严丝合缝中, 窗外的微弱光线一丝都没透进。   宋阮一旦闭上眼, 脑中就不由自主浮现晚上电影里的那双狰狞黑眼珠子, 眼眶中没一点眼白,死死盯着自己,同自己对视。   妈呀!宋阮被脑中幻想的瘆人画面吓得睁开眼。   可是睁眼后的视野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再加上凉丝丝的风轻飘飘钻进后颈。   宋阮瞬间一股脑钻进被窝,软和的蓝色云朵被四角都被他的手脚死死掖住。   如果开灯,便能清晰看见床上的人完全蜷缩在被子中,一小团的人似乎是怕极了, 愣是不敢漏一点风进去。   棉被中呆久了,里面氧气所剩无几, 宋阮闷在被子中呼吸不畅,憋得通红也不敢出来透气。   生怕一旦暴露,恐怖片中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会跳出来和他对视。   脚下的棉被不断被掖紧,近乎将自己包裹成一条,给足了宋阮安全感,只是让人闷得慌,有些喘不上气。   近乎一个小时的憋闷。   宋阮打算花一秒钟时间探出脑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躲回被窝。   刚要动作,头顶处的棉被忽然出现一股外力不断拉扯。   宋阮顿时心慌乱跳,无数个恐怖的念头一股脑尽数冲出。   什么白衣、红衣幽怨女鬼,眼眶里空洞洞的死人脸小鬼,完蛋了完蛋了,撞鬼了撞鬼了!!!   宋阮拼命地摁住手中的被子奋力和“鬼”的力量对抗,挣扎不过十秒,被子掀开,自己彻底暴露在冷空气中。   他侧躺在床上,慌慌张张睁眼,房间不知何时打开了灯,被子掀开的一瞬,明亮的光线驱散空间的全部黑暗。   让宋阮惊慌不已的“鬼”不存在,身形高大的靳越舟眉宇不惑,手上正拽着宋阮的被角。   “怎么了?”靳越舟眉心皱紧。   夜晚他会习惯性进宋阮房间,在黑夜中默不作声站床边,看人睡得怎么样。   门外的光线微弱照进,借着灯光,靳越舟发现床铺上的人今天不太寻常地用被子把自己全部盖住,从头到脚包的严实。   宋阮黑发凌乱,脸色苍白,房间猝然的光亮让他没反应过来,清透的双眸半含惊恐,眼尾泛着不自然的湿。   此刻扬着脑袋,目光怔怔地看向靳越舟。   模样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靳越舟身量太高,半坐在床铺后,伸手,将发顶凌乱、双眼吓得怔然的宋阮一把拢住怀中,双臂搂紧。   侧脸贴上温暖的胸膛,安全感丝丝点点拢回心尖。   “我有点害怕。”宋阮将面庞埋在胸膛中,靳越舟宽大的家居服下肌肉块块分明,膈得鼻尖有些许感触。   靳越舟粗粝的掌心放在乌黑小巧的后脑勺上,一下下摸抚以示安慰,嗓音虽然半含困意沙哑,但仍旧耐心细问,“怕什么?”   胸膛发音振动,声音通过骨传导,音频转化声波传入宋阮鼓膜,轻微的隆隆鼓震。   宋阮白皙轻薄的耳尖不自然动,靠近便可看见上面的细微透明绒毛,透着一股子懵懂茫然的可爱。   他能听见的声音微茫,但大概知道靳越舟在说什么,宋阮声线闷着,“晚上那个电影,一闭眼,那双黑眼珠子就在脑子里盯着我,睁眼睡不着,闭眼不敢睡。”   说完,他似乎又回想起那双黑不溜秋得瘆人眼珠子,皮肤汗毛战栗,宋阮搂紧身前的人形热源地,试图汲取安全感。   两个人身量差距大,宋阮很小一只窝在靳越舟怀里,不想撒手。   原来是被晚上的恐怖片被吓到了。   靳越舟担心的眉眼舒展开。   他丝毫没有犹豫,一手伸出绕过宋阮膝弯处,另一只胳膊牢牢揽住臂弯,颠了一下将人轻松抱起。   身体忽然升起,失重的无措感一秒涌上,紧埋怀中的脑袋终于有所触动。宋阮害怕自己掉下去,双手不由自主搂住靳越舟脖颈。   宋阮双眼的迷茫在被抱进靳越舟房间时消散。   周遭是无声的,靳越舟唇瓣开合,宋阮是听不见的。   但宋阮清楚靳越舟把他抱进自己房间的用意,毕竟他已经一屁股坐靳越舟床上了,如果现在还不明白他的脑子就真被黑眼珠子吓傻了。   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宋阮双手撑在床铺面,略微打量了眼房间,再无声抬头看人。   靳越舟床铺简单,三件套颜色简单,甚至没什么花样。   唯独不一样的是床边特地放了一张配套的书桌椅,小台灯放置桌角,正亮着光,许是主人还在用,临时离开卧室保持开灯状态。   桌面零散着几本厚重的书籍以及图稿,飘窗正放着一台半息屏的电脑,页面是建筑系常用的作图软件,宋阮看不懂。   房间没开空调,靳越舟进来第一步首先是翻抽屉找遥控器,温度调至均温的26度。   机器开始运作,嗡嗡的启动声咔嚓骤响,冷空气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回自己的卧室怕是开一晚上的灯也不敢入睡。   心慌慌的宋阮非常迅速地接受眼下现实,只是一晚上而已,没什么的,况且两人只是单纯睡觉。   靳越舟微弓腰,亲了亲宋阮白软耳垂,“今晚睡这。”   平时宋阮两只耳朵都佩戴仪器,靳越舟会很小心地避开他耳边,现下什么也没戴,像是格外珍稀,多次亲昵此地。   两人之间的亲昵熟稔之态放在平时是日常,宋阮耳朵敏感,加上地点在床上,心下坦坦荡荡也容易化作羞怯。   靳越舟深沉的黑眸晦暗,其实他特别喜欢听不见声音的宋阮,变态也好,精神不正常也好。   宋阮听力很弱时,连带话也很少,一双清透漂亮的眸子锁住眼前人视线,只会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是连他自己都从未意识到的可怜兮兮般的可爱。   这种眼神的紧密依赖会让靳越舟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错觉,恍若他的眼中只有自己,其他人一概放不进去。   “睡觉了。”靳越舟深邃的眸子一凝再凝,喉结克制地滚了滚,伸手摸了摸宋阮后脑勺。   三个字的简单口型,宋阮轻松看明白。   宋阮掀开被子一角,要躺下,忽然发现不对劲,床上只有一个摆在正中间的软枕,枕头中间微微凹陷,他霸占了唯一枕头,靳越舟用啥。   他拍了拍软绵的枕面,说话声线极低,“你把我的枕头拿过来。”   靳越舟听从指挥,在两个房间来回穿梭,顺便将宋阮放在床头柜中的外体机带了过来。   宋阮枕在自己的软枕上总算是安心。   他的枕头常年换,但是面上的一块枕巾却从未换过。   和前几年因为过敏被靳越舟丢掉的那床蓝色云朵被是一套,面料略微粗糙,蓝底白条线框。睡久了有感情,宋阮坚定认为自己常年睡眠香就是因为这块枕巾。   他平躺在被窝中,靳越舟还没上床。   宋阮视线掠过仍然开着灯的小书桌,轻声问,“你还要看书吗?”   靳越舟摇头,“不看了,睡觉。”   被子另一角掀起,冷风还未闯进被窝,宋阮体温没来得及感受26度的冷空气,自己就被一把拉近暖烘烘的胸膛。   床铺是小型的双人床,身高体型偏小的情侣睡合适,靳越舟身量高,一米九的身高体型躺上去,床位尺寸就显得不够看了。   宋阮整个人被拢进暖和的怀抱中,被窝中和鼻尖萦绕的体温已经浸满青柠香。   靳越舟长手长脚,胳膊轻易将人腰身揽住。   两人睡姿面朝面,宋阮呈依偎的姿势窝在靳越舟怀中。   安全和温暖瞬间满满包裹着宋阮全身,恐怖片带来的阴影基本上消弭干净,房间灯光摁灭,宋阮闭眼时一点也不害怕了。   睡前,宋阮意识朦胧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进了青柠窝了,怎么会这么香。   以后他也要用靳越舟的沐浴露,很好闻。   只是抱着睡觉,之前略微担心的旖旎心思荡然无存。   宋阮很快陷入睡眠中,呼吸一点点平缓,睡得格外沉。   靳越舟小心翼翼亲了亲眼皮,沉睡的眼皮许是感受到外界,眼皮肌肉下意识颤动。   小组的项目策划书还没弄完,靳越舟虽然刚进公司做实习生,刚来没做打杂的活,还没毕业就已经被同组上下当作正式工加入。   靳越舟猜测许是秦宏宇在背后提点了几句,这让他能够更加轻易地加入项目策划。   项目书的任务不紧,但他想高效短时间内做完,一刻不停的工作习惯已经深深刻入靳越舟的骨髓。   他耐心等宋阮陷入沉睡,缓慢掀开被子后,替宋阮掖好被角,动作轻柔至极。   他在黑暗中取电脑和两本书,脚步轻缓离开卧室。   怀中的坚硬温暖消失,宋阮两颊无意识鼓起。不知过了多久,热烘烘的胸膛再次回到被窝。   轻声的动静没搅人清梦,反倒让宋阮睡得格外香。   *** 第41章 “应该够娶你的彩礼。   靳越舟连夜制作的策划案一经上递, 全组从上到下无不以欣赏的态度看这个还未毕业的年轻人。从创意新颖度到细节把控,整个方案质量归属于上乘优质一等,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从里到外透着完美和优秀。   团队总工程师兼策划孔云山坐首位, 中年人的外表,身着西装套装,手腕上一块上了年岁的昂贵手表,面色举止都流露出他严谨的性格。   孔云山看着主讲靳越舟行云流水一般的方案汇报, 青年人不卑不亢的示讲态度中透着一股熟稔的专业性。   遥想十几年前,孔云山作为初出茅庐的穷学生, 从学校出来不懂交际虚与委蛇, 只会埋头绘图。刚毕业工作没多久得到上层赏识, 在方案汇报的前一夜, 不仅因为过度紧张和兴奋而失眠, 心里还间杂着头回被看重的激动不已,脑袋里荡着振奋的情绪彻夜难眠。   而此刻主讲台的青年靳越舟, 举手投足不仅没有丝毫紧张, 而且从头至尾都是从容不迫。   孔云山稍稍正视靳越舟, 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 身形挺拔,长相俊美,头脑好, 野心大,身材高大,一看就是能下工地的好苗子。   他之前心有担忧,上面领导特地交代自己, 要他多多注意靳越舟。   孔云山心底其实格外不待见这种走后台的行径,虽然走后台找关系进门路在如今社会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只不过在中恒,靠能力才能让人另眼相待。一味靠关系,在中恒呆不长久。   好在靳越舟卓越的专业本领和实力不断显现,孔云山掩藏在心底的不屑变换成欣赏。   会议室位于大厦高层楼,因为室内幻灯片的呈映需要,落地式的玻璃窗拉上了百叶窗。   窗外天际的阳光从半遮掩的间隙中偷偷溜进,照射在厚实的满铺地毯上,深色的条纹地毯毛绒上蒙了一层薄亮的金光。   正中央的位子是一张长条黑木的庄重会议桌,中间摆了一台会议室专用放映机,光源通过折射原理,使图像可见,然后投射到大屏幕上,形成完整的影像。   幻灯片的结束意味着汇报的结束。   靳越舟微微鞠躬,嗓音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稳重和疏冷,“我的方案大致讲解完毕,感谢各位倾听,如有问题,烦请在座前辈指正。”   话音一毕,底下掌声雷动。   台下眼神流动之间,神色各异、忧喜参半。   因为能力优胜者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其他人的出局。   靳越舟不在乎别人的忌讳和不虞,走回会议桌最末尾的座位。   孔云山阖上手上不断拨弄的钢笔盖,眼神锐利扫射台下人细细簌簌的小动作,会议室骤然陷入安静。   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沉吟十来秒,嗓音厚重沉迈,“对于这次机场项目的招标,目前的五份方案里,我个人认为靳越舟的方案非常不错,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现在尽可以提出来。”   悉悉索索的小声交谈在台下悄悄响起。   硕长的会议桌,台下人神色各异,自然有同样准备许久的竞争者不甘,猜忌和忌惮的情绪在空气中流动,但是没有谁提出异议。   孔云山一挥手,“行,那咱们目前就先暂定靳越舟的方案。”   会议结束,本来还挺亲和的几个同事,现在面色通通化作不悦。乔平趁着靳越舟出会议室前,故意挨着他走,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撞过他肩膀。   只不过靳越舟身量高,肌肉穿衣不显,撞他只有对方吃亏的份。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乔平四肢细瘦,猛地一撞反倒把自己推得一个趔趄。   靳越舟脚步顿凝一刻,深邃的双眸漫不经心掠过乔平。脑中记忆回溯无果,靳越舟显然不记得乔平也是项目竞争者之一。   只不过乔平的方案没什么创新度,没给靳越舟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   对方直白的厌恶和烦躁喷涌而出,靳越舟只略微皱了皱眉,不过脑,不想在意,视线只在乔平身上停顿一秒,倏忽移开,他要回办公室。   会议厅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室内格外空旷。   乔平憋着一肚子不甘心想对着新来的靳越舟发泄,但是刚开口,便看见已经走远的孔云山折返回头,目的显然是找靳越舟。   不服气只能憋闷在肚子里。遥遥站在两人后面。   从背影看,两人关系似乎变得特别熟稔,尤其是孔云山,从之前正眼都不太瞧得上靳越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忽然就转变了自己态度。   乔平进设计部少说也有两年,为今天机场的项目招标可谓是煞费苦心,连着一个月没睡好觉,就为了这次露脸的机会,谁料到忽然来了个还没毕业的新人,不仅把自己给压了一头,还把辛苦一个月的心血给弄没了。   带着满腔的不甘心回到工位时,其他同事早看出乔平的不高兴,安慰道:“乔平啊,你的计划案是不错,但架不住小靳人有后台啊。你没看见,连孔云山都特意下来打点的人,岂是咱们几个画图的能比得上的。”   说话人同样是这次方案竞选人的其中之一。   各种对靳越舟后台背景的谣言和猜测在会议之后顿时喧嚣尘上。职场也是人情社会的缩影,忽然一下对靳越舟态度友好的人特别多。   茶水间中   同在实习岗的几个人对靳越舟话里话外都是酸溜溜的。   “靳越舟就是跟我们不一样,一进来又是参加会议搞提案,又是各种前辈关心,哪像我们,端茶倒水只能做些打杂的事。”   靳越舟,“……”   时间临近下班,他正想给宋阮发短信,今天他可能又得加班,晚点才能回去,叮嘱宋阮别又偷着点一大堆辣油重的垃圾外卖。   气味在客厅里一晚上都散不掉。   短信打到一半,就听见几个人对他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话里话外地在挤兑人。   落在屏幕的指尖停顿,眉心都没皱一下,靳越舟继续打字嘱咐手机另一端的人。   信息发送的一秒钟,一条转账信息同时转过来。   金钱数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半的房租。   深邃平静的眉眼终于染上情绪。   靳越舟指尖飞快,打了个问号过去。   凝眸盯着手机屏幕,那头许久都没回复。   靳越舟不用思考,都能想到宋阮此刻又当缩头乌龟藏了起来。   他没在意茶水间人的议论,在饮水机处接了杯水离开。   ##   夜晚   智能锁摁密码时一串“滴滴滴”的音效响起,几秒后,大门打开。   悠闲翘着二郎腿,躺在贵妃椅看电影的宋阮“咻”地一下翻身,将手里的加冰奶茶偷摸藏沙发另一边。   翻滚的动作幅度大,衣摆往腰身上卷,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腰身短暂漏了一瞬。   藏好奶茶,宋阮坐直身,仰起头看着靳越舟从门口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宋阮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唇瓣粉润,语气乖巧关心问道:“吃饭了吗?”   靳越舟俊朗的眉宇之间掺杂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严厉正色,丝毫不受面前白猫乖巧的假象蒙骗,“手机转账怎么回事。”   宋阮洗了澡,换了身印着卡通人物的衣物,一张脸嫩生生的,衬得少年态外溢。   似乎早就猜到对方回来就问话,他心里老早打好腹稿,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这不是发实习工资了吗,两个人一起住肯定是一起分担啊!”   宋阮说话时双眸清亮,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自顾自点点头。   靳越舟垂眸看他,眉头皱着,看上去总是有点冷酷喝不近人情,但是说话确实截然相反的温柔,“不需要你给房租,只要你住就好了。”   铺面的柔情蜜意冲他袭来,宋阮神情略微怔忪一秒,旋即站起身,整个人站在沙发上,比靳越舟还高一个脑袋。   宋阮自上而下俯视他,眼睛眯了眯,眼神十分探究,“靳越舟,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土老板,就差加上一句‘我养你’了。”   靳越舟伸手,修长的手臂一晃,将人轻松往前带,嗓音低缓磁性,“你想听,我就加。”   宋阮半踉跄,双手撑在靳越舟宽厚有力的肩膀上,仍旧以俯视的视角看他。   灯光打落在英俊的眉宇轮廓上,靳越舟的模样和气质早早脱离少年这两个字,介乎青年和成熟男人的魅力尽数展现,这种粗糙又性感的魅力在他正式参加工作后突然一并喷涌而出。   宋阮眨了眨眼,刻意忽略心里的怦怦跳动,薄薄的胸腔内躁动和心动不断冲撞。   他盯着面前这个不靠任何光环就已经熠熠生辉的靳越舟,无端的生涩晦意丝丝上爬,以极缓慢的速度占据心尖。   靳越舟的眼神从未移开过,他看不懂宋阮神情变幻的原因。   宋阮倏忽开口转移话题,“你到底偷偷攒了多少钱?”   靳越舟彻底将人搂紧怀里,只不过这次是他的脑袋埋进宋阮薄软的怀中,清爽干燥的草药香扑鼻,磁性的声线闷窒,“应该够娶你的彩礼。”   “说个屁。”宋阮翻了个白眼,“谁要嫁给你,进我家门可是要改姓的,以后你就叫宋越舟,你能行吗?”   “随便什么都行,我自带嫁妆嫁进你宋家。”靳越舟抬头,视线和宋阮相接,深色的眼眸汹涌着能将人溺毙的偏执,“你答应吗?”   靳越舟神情的认真让宋阮恍若以为此刻是什么求婚现场。   他只恍惚了一秒,腰身就被两只大手扣住,高处回归平地,宋阮两条腿夹着靳越舟劲瘦的腰身,。   后脑勺被扣住,薄凉的唇瓣被吮住,尝出唇齿间残余的甜滋滋奶茶甜,只一秒,靳越舟面色瞬间从婚礼现场幻作凶巴巴的管事爹,“又偷着喝什么冰奶茶!”   宋阮立刻从他身上扒拉下来,“凶什么凶,我老宋家可要不起这么凶的媳妇。”   残余半杯特地备注多冰的奶茶成功被缴获,宋阮格外不高兴,到了睡觉时间,抱着自己的蓝色枕头作势就要回隔壁房间,还没走出两步,背后人一个横抱让他寸步难行。   卧室门被无情关上,宋阮的抱怨嚷嚷隔绝房内。   #### 第42章 噔噔噔   中恒集团设计部对靳越舟后台背景的谣言和猜测没持续几天, 忽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打破局面。   头顶全集团上下要比后台背景谁也比不过的秦安羽一脚跨进了设计部。   公子哥一踏进公司,全集团上下的目光追踪和关注点全部放在秦安羽身上,所到之处无不引人注目。   总裁秘书专门给人指路引进设计总部办公室, 其待遇不用多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集团上下属于最高礼遇。   秦安羽的背影消失在孔云山办公室门口。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老板儿子进自己部门实习,自然是掀起一波不小的风波。   茶水间、休息室自是八卦的最佳地点。   有人虽然酸老板儿子的待遇, 人的分水岭在羊水,但是仍然不屑道:“现在真少爷进来了, 看靳越舟还得意什么……”   另一人喝口咖啡, 转身接话, “可不是嘛, 自从机场项目定了他的方案, 三天两头进孔总办公室,让他去给我画个底图都不乐意, 说忙着其他事, 我看这人在设计部呆不长久, 心比天高。”   “要我说, 乔平前几天项目策划案不也挺不错的……”   一直站在吧台边上没回工位的乔平被提到,心中的不甘心再次被提起,也只是笑了笑, 没插嘴。   此话一落下,支持称赞的人纷纷表决态度。“我当时也感觉乔平也没差到哪里去,凭什么直接一轮就决定了。”   “就是就是,凭什么, 设计部一向是靠本事吃饭,怎么他一来就变成谁背景强要谁?咱们集团现在风气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   临走过来接水的女同事陈芝芝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谈论, 翻了个白眼,实在没忍住开口吐槽,“你从哪儿看得出靳越舟得意,别人小靳成绩突出,策划案优秀程度甩组里人一大截不是有目共睹吗?你们几个大男人也真是碎嘴子,活儿不干,聚在茶水间背着别人叽里呱啦说坏话,你们可真是行。”   “当时会议上孔总不是让大家提意见吗,那时候没见你们几个人这么激动,现在倒马后炮一副义愤填膺为乔平打抱不平的姿态。设计部谁用502胶住你们的嘴不让你们说话的。”   陈芝芝一席话说得顺畅没停顿一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加上虽刚进职场两年,气场已经足够强。   几个大男人瞬间被说得面红耳赤,尴尬不知所措。   唯独一开始挑起话题的男人丝毫不怵,“嘁”了声,“装什么装,谁不知道组里几个女的看他这个小白脸长得好看,女人都是视觉动物,模样长得好,哪里还在乎什么实力。”   陈芝芝偏眸,非常不情愿地瞅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刘强。   这人是设计部的老油条,一旦和组里女生搭任务就爱说些自以为幽默的荤段子,女同事都不爱搭理他。   刘强细胳膊细腿,身高还和她一般高,加上涉及建筑这一行免不了跑工地,刘强估计还不注意防晒,浑身晒得黑不溜秋的。   陈芝芝忍住心中的嫌恶,“靳越舟还小白脸?那你是什么,黑斩鸡啊?”   毫不掩饰的直白讽刺直射刘强身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阵哄笑。   陈芝芝个人的针对,刘强一点不在意,但是众多同事一起嘲笑,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刘强心里翻江倒海,眯成缝的双眼气得瞪大。手捧水杯,大步流星转身离开,瘦小的背影怒气冲冲。   其他和陈芝芝交好的女同事替她担心,“你这么说刘强,他心眼比针鼻还小,要是去孔总那儿说你小话可怎么办。”   陈芝芝自然是毫不在意,“今天上面来了个祖宗,孔总照顾小祖宗都来不及,你看他会不会抽出闲工夫搭理刘强。”   茶水间的热闹一过,全部回到工位后,气氛裹挟着各异心思。   除了工作方面的事,靳越舟不太关注别人说了什么,只是一些工作问题上的事情难以交接。   例如历年企划案和项目经验的文档,靳越舟已经等了两个小时,同事刘强也没把文件发给他。   靳越舟做事思维一向直接,行事果断直蹦目标。   当一个颀长身影覆盖工位时,刘强是懵神的,他自然清楚靳越舟过来要文件的目的,可是他压根不想给,故意拖着让对方着急。   刘强本来想摆一摆架子,装点不解的神情模样问对方想干什么。   可是靳越舟挺拔的身形一站面前,眉骨冷硬,深邃的双眸视线相当的漠然。明明只是个实习生过来找自己要历往文件,睥睨的眼神像是上级领导从顶层办公室特地来工位视察员工的工作情况。   这么一对比,刘强的形象忽然自觉就渺小变矮许多。   想歪头摆架子,预设的台词“新来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吗,没看见我忙着吗,不知道一天到晚人力那块儿招了些什么人来”,此刻面对靳越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强心中隐隐一股子,对方漠然的视线投递,然后问他“工作效率为什么这么低”。   靳越舟还没开口,刘强脑子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自己臆想的画面,然后不作声,非常老实地把早就整理好的资料给他发过去。   等靳越舟离开,刘强邻桌的同事投递诧异的眼神,“你不是宣称要给新来的一个教训吗?怎么他走过来一句话不说你就把东西发过去了?教训呢?让他多等一会儿吗?”   同事说完憋不住笑,先将电脑页面的工作保存,然后尽情嘲笑。   因为实习生,刘强今天已经被嘲笑两次,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好歹自己也在设计部呆了五年,秉着老员工要维持设计部的员工和谐,他决定找孔云山告状!   孔云山在办公室早因为集团大公子的事儿急得焦头烂额。   秦安羽雄赳赳气昂昂进办公室,开口就是让靳越舟办离职,并且宣称靳越舟在,他不在,两人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   孔云山听完就懵了,之前他还估摸着两人不仅同校还是同窗室友,兴许能让秦安羽实习更好融入办公室。   眼下一看,两人估计没丁点同窗情,甚至在学校还结了仇怨。   靳越舟同样是上头领导派下来的重点关照对象,现在面前翘着二郎腿带着墨镜的秦安羽是集团总裁的眼珠子。   孔云山有些犯难,辞退实习生容易,可是靳越舟潜力无限,他心里自然是百分之一万不想舍弃这枚好人才。   敲门声打破僵局,孔云山似得救星一般,高声唤人进来,试图驱散一点注意力。   只是刘强一进门,开口便是触了孔云山不想碰的雷,他先是以老员工的姿态阐述设计部内部极其和谐的气氛 ,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   孔云山听得不耐烦,刚想让他别扯淡,刘强立刻直击主题。   他宣称靳越舟一来设计部,作为实习生不听前辈的教导还仗着背景影响别人干活儿。   孔云山心里先是咯噔一跳,随即紧皱眉头,鬓角的黑发一日之间冒出几根白茬。   刘强自然是看不见孔云山面色变换,自顾悲叹,“咱们设计部以前多和谐,这个靳越舟一来就抢咱们老员工的项目是不是太仗势欺人了,咱们的内部和谐已经被打破了。”   孔云山捏了捏鼻梁,不敢把视线放秦安羽身上,只能呵斥刘强,“说个屁,早先在会议上我问谁还有意见,当时你们谁都不说话,最后决定靳越舟的方案是我决策的,怎么了,你的意思是靳越舟仗着我欺负你们了?”   刘强自然没想到这一层,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孔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孔云山声音冷淡,目光带着不言自威的怒意。   秦安羽听完全程,兴奋站起身,一把摘掉墨镜,更是拍手叫好,“既然这人是个祸害,那不应该直接开除吗?!”   孔云山先让搅屎棍刘强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交谈隔断于门内。   刘强看出秦安羽对靳越舟的态度,心里吃了个定心丸,得意洋洋恨不得宣告全世界,“姓靳的算个什么玩意儿,现在大公子要他走,他能留几时!”   其实压根就没几个人愿意接他的话,大多数都是乐子人,看个热闹就算了,工作已经够累的,再较真挺累的。   只可惜秦安羽出办公室时,脸色臭的要命也只能老实被安排到空的工位上工作。   刘强期待的打脸剧情、靳越舟收东西滚蛋的剧情一点没发生。   秦安羽盯着电脑屏幕,胸腔中隐忍的怒火不上不下,孔云山一提父亲,自己瞬间被压住,什么话也不敢说,这回能让他来公司就已经算是母亲再三劝说。   办公室没人敢使唤他,带他的员工都小心翼翼教他操作软件。   阿谀奉承的自然不在少数。   *   *   八卦信息总是以高度运转的速度进入集团各个部门。   海外部   宋阮工位边上的姐姐Andy把秦安羽进公司的事情当作一日新鲜事告诉他。   部门员工女生居多,气氛较为轻松和谐。   其他人路过问了一嘴最关键的问题,“大公子长得怎么样?”   Andy抿抿嘴,回忆起路过门口时的匆匆一瞥。   秦安羽身高不太高,浑身潮牌,走路时大摇大摆,轻浮气息满溢,虽然带着一副黑色墨镜,整张脸的五官看不完全,但是嘴唇微龅。   Andy在大脑中逡巡一阵秦安羽的形象,一点遮掩没有,非常诚实摇头,“我觉得不太像大老板,可能像老板娘?”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替人找面子。   隔壁桌Lucy整理完一份翻译资料,双眼紧盯电脑屏幕,手握鼠标点击发送键,随后果断加入话题,“拉倒吧,去年年会你们又不是没参加,秦夫人不是露面了嘛,虽说年纪上来了,早年那也是漂亮的不像话。况且就从气质上来谈,母子两人就天差地别。秦夫人早年当干部,气质干练又优雅,通过我肉眼凡胎鉴定,看着他俩连母子都不太像。”   Andy对这种说法也只是笑了笑,没多做想法,“那你鉴定可出差错,别人是货真价实继承人。咱们未来的小老板。不过听说设计部有个实习生长得又高又帅。”   “不信,眼见为实,我已经听太多见光死的。”   “是真帅,不过设计部加班太晚,难撞见。”   ……   宋阮从她们一开始讨论时,脑子就不由自主宕机,瞳光发散渐渐失焦,电脑屏幕的英文邮件忽然连不成句,一下子在脑中全部断开,本来能够流畅自动转变为中文的功能突然失效。   还是Andy见他一副失了魂的呆样,胳膊肘碰了碰宋阮,温柔提醒,“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马上就要下班啦,坚持坚持。”   宋阮回神,摆手说没事。   一目十行看完邮件内容,他根据对方的要求熟练回邮件。   手上动作不停,脑子却不断在盘算秦安羽进公司的事。   按照原剧情,靳越舟估计要被部门欺负了,先是策划案被抢,后期一直让他不停外派工地,做些脏活累活。   清秀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宋阮忽然有些头疼。   一是不知道怎么办,二是担心靳越舟受欺负。   他点开微信聊天界面,想试探性问问靳越舟忙不忙,发现聊天记录停留在下午。   部门点下午茶,宋阮拍了照片给对方。   水汽遇冷液化成小水珠从饮料杯身不断沁出。果茶颜色纷呈,一看就很甜,隐约的几个冰块浮在表面,一看就很冰。   宋阮:【图片.jpg/鲜花/鲜花/】   靳越舟:【等冰化了再喝。】   ……   宋阮:“……”   好在设计部今天准点下班,难违的一起回家。   宋阮打完卡后准备在大门口等靳越舟。   刚一抬眼,就见旋转门厅后的大理石柱站在一个熟悉的身形。   宋阮眼眸倏忽一亮,噔噔噔一路小跑过去。   靳越舟早在他跑时便迈步子,互相牵肠挂肚的小情侣见面。   微微皱起的眉宇带着极不赞同,“跑什么。”   宋阮胸腔稍稍起伏,舔了舔干燥的唇,喉头哽涩,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靳越舟不知道眼前人的犹豫,高挺的臂膀微松了些紧绷,嗓音沉沉开口便是关心的话,“今天累不累,晚饭想吃什么,回家给你做。”   集团门口下班人流不断。   靳越舟眼神从始至终落在宋阮身上。   两人分别的时间明明不到一天,宋阮被对方灼热紧随的视线盯得耳梢发红,一时间想说什么此刻也全部忘得干净。   周围人流量太大,两人并行离开大厦,身体距离挨得极近。   距离公司的路程变远,路经十字路口。   下班的打工人和回家的学生乌攘挤堵等候红绿灯。   红灯闪烁三两下,转变为绿。   宋阮正要跟着人群走,垂落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完整包裹住。   人群中难免摩肩擦踵,但是宋阮肩膀被搂住,整个人被靳越舟护着,熟悉又安全的气息包拢全身。   马路等红绿灯的车辆排列,其中一辆外观与价格都极其高调的黑色私家车正预启动,后排百无聊赖的青年随意朝车窗外一瞥,似乎看见什么脏眼的东西,眼神划过一丝嫌恶。   今天心中堆积的不快瞬间又涌了上来,他强蛮让孔云山开了靳越舟,可是姓孔的不但不听,还把父亲拿出来压。   目光沉沉盯着路上的某个讨厌的人,再一秒,亲密到几乎重叠的两个身影走过人行道,脚步停在树下。   透过车窗,远远看见两人站在树下,举止亲昵。   秦安羽忽然福至心灵,大脑飞速运转提前预判,急声催促并拍打前座司机开慢车,掏出手机调至拍摄模式,操作不过一秒,画面定格,他果然拍到两个人侧脸亲吻照。   黑色轿车后听从指挥顺滑离开。   秦安羽极其嫌恶刚拍下的照片,这画面一拿出去,明眼人都看得清这两个男的关系极不正常,恶心的要命。   既然他不能让靳越舟滚蛋,但是恶心恶心人还是可以的。   他单击发送给一个人。   对面只沉寂一秒,无数个感叹号迅速跳出。 第43章 来咯!   隔天上班, 宋阮照往常习惯坐工位,等待电脑开机缓冲的时间,手机“叮”一声传来消息。   靳越舟:【记得喝热水。】   宋阮慢吞吞瞧了一眼信息, 打算假装没看到,待会儿用杯子去茶水间接凉水,温度火热的八月,靳越舟固执己见非得用保温杯给他装满一大杯热水。   外面马路温度烫到能生煎鸡蛋, 汗流浃背的大傻子才喝冒热气的热水。   只隔两秒,即将息屏的手机忽然又亮了下。   靳越舟:【宋阮。】   宋阮愤愤不平, 一大早上脑子就开始冒热气, 既是被手机那头气的, 也是被拧开保温瓶盖的热气蒸的!   氤氲的雾气从杯口不断上飘, 遇上冷空气倏忽消散。   宋阮之间嗒嗒嗒敲击键盘:【太烫啦!!!/愤怒/愤怒/愤怒】   靳越舟:【晾一会儿就凉了, 今天不许跟着吃冰的。】   宋阮心里嘀咕,自己偷偷喝他既看不到又管不着。   新的消息腾跳, 宋阮瞅了一眼瞬间蔫了。   电子聊天明明没温度, 宋阮忽然感觉到顺着无线网传来的铺面冷意。   【昨天半夜谁忽然抱着肚子喊疼。】   好像是他。   宋阮眨眨眼, 昨夜自己忽然因为肚子疼生生疼醒, 蜷缩在棉被中,明明被窝温度极热,身边还躺了个体温颇高的人形火炉, 愣是浑身发凉,好似有一只无形手在使劲握住自己胃。   靳越舟睡眠浅,仿佛还留了一层精力放在外实时监控,感知到怀里人的不对劲, 很快恢复清醒意识。   卧室内灯光瞬间摁开。   宋阮苍白冒虚汗的脸彻底暴露,手死死摁住腹部胃的地方。   客厅备了一大堆的药, 靳越舟冷静翻箱找出胃药接热水,心里打算如果还疼就抱人去急诊。   宋阮就着靳越舟的喂水的姿势稍微抿了一口温水,就在要启唇吃药片时,腹部的疼痛倏然缓解许多,层层的暖意渐拢,紧捂住胃的手放轻动作,因难受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他懵里懵懂抬头,语气还带着刚醒没多久的呆,说,“我肚子好像不疼了。”   估摸着是最近天气太热,宋阮一热就想嚼冰块喝冷饮,喝得太多没节制刺激到胃黏膜,引起胃部痉挛和疼痛。   既然热水疏解了疼痛,药也没必要吃了。   后半夜,靳越舟仍然心有余悸,睡觉时搂人的姿势很轻,温热粗糙的掌心一直放在宋阮柔软的肚子上。   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温热还是很有效地传递至腹部。   宋阮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没料想对方给他接了一杯满满的热水,还要求他定时打卡喝水。   哪有那么严重。   **   昨夜的细节历历涌上心头,宋阮心虚地将热水再次挪至自己面前,尽心尽力地吹散杯口热气试图降温。   电脑开机成功,Andy小声唤宋阮,“小宋。”   宋阮眼神始终落在电脑屏幕,微微侧耳发现Andy不答话,疑惑偏眸后,视线触及Andy欻欻欻放光的目光,心头忽然一跳。   心下感觉不对劲。   Andy稍微挪动转椅,“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咱们昨天还提过设计部的大帅哥原来是你男朋友,昨天听我们聊你居然还能憋着一声不吭。”   水杯依旧氤氲雾气。   宋阮懵了,没弄清前后逻辑,只茫然“啊”了一声。   美好的早晨从闲聊的工位开始。   隔壁桌Lucy也早凑过来调侃,“啧啧啧,小宋你真是深藏不漏啊,平时怎么没看你男朋友来咱们部门串串门认识认识。”   宋阮清透的眸子布满疑惑,他稍稍偏头,终于提出心中疑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见他真的不清楚,Lucy打开手机,点开其中的一张照片递给他看,“咱们公司内部群发的,上次我给你发的聊天群你没加吗?”   宋阮闻言摇头,解释,“群主还没放我进去。”   视线低垂,大脑轰的一声炸开。   照片里明显是他和靳越舟两个人的身影,侧脸五官模样明明白白清晰可见。两人亲昵牵着手,靳越舟微微弯腰,似是没忍住亲了亲他。   画面就定格在两人亲吻的动作上。   更像是经过的路人随手一拍,照片背景略带重影,路边的香樟树郁郁葱茏,傍晚的霞光穿射树叶罅隙,薄薄的粉紫色光线照射在两人脸上,像是给人镀上一层朦胧的盈光。   办公室空调的冷空气凉飕飕飘进宋阮后脊,一阵寒蝉。   Andy没注意他神色的不对劲,“虽然拍得很好,不过这谁发的,也太八婆了。”   Lucy赞同道:“不仅八婆,还很没素质。是不是你男朋友在设计部得罪什么同事了?何必这么大仇这么大恨的。”   两边吐槽着,主管从门口路经,瞬间噤声。   宋阮神色苦恼又纠结,视线不停落在Andy发给他的偷拍照。   犹豫一分钟,他将照片转给靳越舟,手指轻点,顺便拍一拍他的头像。   备注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下一秒消息回复腾跳。   靳越舟:“没事,照片拍得挺好。”   宋阮盯着消息皱眉头,到底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   茶水间   陈芝芝在咖啡机前接咖啡,醇香厚重的气味萦绕室内。跟着进来的人还没开口,她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谁,面无表情提前翻了个白眼。   刘强贱兮兮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昨天你还为别人撑腰说话,一天不到的时间,居然没想到这个实习生居然是个gay,如意算盘落空了吧。”   陈芝芝甚至不想多给他一个眼神,生怕自己沾染什么晦气东西,眼皮子稍微一掀,“别人喜欢男的和你有关系吗至于这么兴奋,什么年代多大岁数了,还以为自己是弱智儿童没见过世面啊。你刚说没想到什么?现在再来一遍,我拿手机录,录完就发咱们公司大群,看看你说的这些话能不能放台面上让大家一起来听听。”   刘强被她的话一噎,脸上颜色变了又变。陈芝芝一向伶牙俐齿、牙尖嘴快,饶是对上老油条,也丝毫不慌不忙说话条理依据。   占不了嘴上便宜,刘强梗着脖子扭头就走,路经靳越舟工位时,不轻不重哼了声。   靳越舟压根就从未把注意力放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别人的态度好坏他也从来没当成一回事。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只有视线落在那张抓拍照时,才能窥得其中一丝的情绪起伏。   秦安羽从进公司起鞍前马后的人一批又一批,无事献殷勤的一波一波来,他昨天把偷拍发给刘强,就是为了让靳越舟在设计部出个大笑话!可是笑话本人现在照常一张死人脸,好像丑闻传遍部门上下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劲透了。   下午项目勘察,需要派人去工地实地考察。   孔云山定下靳越舟和另外一个人。   结果那人期期艾艾,面色为难,表明了就是不想去。   孔云山皱了皱眉,眼神随意一落,办公室大半人瞬间低下头,非常像读书时代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场面。   这么多人摆明不愿意共处,靳越舟的地位明显非常尴尬。同事不配合,工作也不好干。   有的说自己这个月出外勤的次数满了,有的推辞不是自己的项目,手里有其他工作现在脱不开手……   一个两个都把不愿意三个字写在脸上。   有的人控制不住眼神,还朝秦安羽那块儿偷瞄。   到底什么原因,孔云山瞬间了然心知肚明。   集团公司继承人不招待靳越舟,底下人就算不往上巴结,起码面上也不愿意跟继承人过不去。   秦安羽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之前的闷滞一扫而空,眉梢都带着得意。   孔云山难得看了一眼角落工位上依旧面不改色的靳越舟,他倒有些难办的时候,陈芝芝实在是看不下去说她愿意过去,缓解了办公室的尴尬的气氛。   临走前,刘强不屑的吐槽声音不大,却仍然清晰传入陈芝芝耳中,“上赶着丢不丢人。”   陈芝芝轻声奉还,“没种。”   两个字让刘强瞬间气得火冒三丈,他嗖地站起身,发火的念头一上来,环顾四周一双双大眼睛目光炯炯,似乎非常期待刘强生气闹一闹,然后他们看戏。   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刘强愤愤坐下,吞下闷气。   *   *   榆城的夏季炎热如炉火。   八月的太阳直射,烤的柏油路地面蒸起一缕缕白烟,车辆在路面飞驰,轮胎与地面之间急速的摩擦,产生的高温能将柏油烤化。   出外勤是折磨打工人,上工地勘察更能硬生生把人磨掉一层皮。   公司配车出行。   陈芝芝平日上班的装备就多,防晒衣帽、遮阳伞防晒霜一应俱全,还没到现场就将装备穿齐全。   靳越舟一向寡言少语,上车起便一直在看笔记本上展示的施工图,神情疏冷严谨。   两个人的准备工作放一起比较,陈芝芝恍惚身份对调,怎么她看起来像实习生,还特像靳越舟的助理。   项目成功建成是全专业一起努力的结果。绵延不绝的项目后期服务,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甲方、施工、各种市政、验收部门,这算是初始阶段对建筑行业的大致工作概念。   靳越舟和陈芝芝的工作内容通常都是与工地对接全专业的施工问题,然后组织协调各专业解决问题。   陈芝芝一开始作为前辈自恃经验足,没两三下,靳越舟适应地非常快,学习接受能力极强。   除了一开始需要陈芝芝领着,剩余的工作靳越舟足以独当一面。   基本上两个人的活一大半被靳越舟揽下。   靳越舟寡言,只用沉默的实际行动来感谢陈芝芝的相助。   负责人小张一边对接一边惊讶,分出时间问陈芝芝,“这真是实习生?你怕不是蒙我。”   陈芝芝,“38度的天,我是闲得慌还是热中暑了特地给你编瞎话。”   办公室冷气开得足,靳越舟除非工作问题,没怎么掺和他们的话题。   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工作状态。   办公室门适时打开,陈芝芝下意识抬眸,眼神一顿,下一秒瞬间激灵起身,其他人被她吓一跳,视线偏转,移到门口的人后立刻起身,语气和神情如出一致的恭敬。   “秦总好。”   “秦总怎么来这儿了。”   “谁快来上点好茶!”   ……   突然出现的秦宏宇让办公室顷刻间呜嚷嚷地乱成一遭。   因为眼下工程只是个小项目,没有老板大动干戈亲临现场的必要。   秦宏宇身后跟着一个气质矜贵样貌俊美的青年。   而后,秦宏宇随手点了几个人留下,室内安静些许。   办公室内牵头的工程负责人秦宏宇只略微交谈几句,把重点放在靳越舟,“我路过,听小孔说你在这儿勘察,所以过来看看,怎么样,工作的还行吧。”   靳越舟简略回答。   两人交流时状态自然,大老板的态度十分亲和,像是专门来一趟看自己孩的工作怎么样的家长。   全场其余人安静如鸡,迟疑的目光一落再落,非常不在状态。   负责人小张使劲儿给陈芝芝使眼色传递信息,“他是老板亲戚?咱俩好歹认识好几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不早点告诉我,弄得我没好好招待!!”   陈芝芝非常懵,表示她不造啊,小靳要是有这层关系,总不至于今天只有自己愿意来配合工作。   负责人小张瞧了一眼样貌和气质都透着非富即贵的年轻人,眼神问,“他是谁?”   陈芝芝继续表示,“我不造啊。”   没等他们进行第二轮眼神交流,秦宏宇自己就开始介给靳越舟认识,“忘了说了,这位是周知简,小简刚回国,在国外学的环境设计,和咱们也算是同行。”   靳越舟听闻,这时才将视线落在另一座的周知简。   周知简名如其人,眉眼和气质都透着一股矜然自在,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皮肤瓷白清冷,相貌干净漂亮。似是早就看了靳越舟很久,视线触及的那一刻,眼尾含笑。   靳越舟冷硬的眉宇不自觉软化,心口像开了一道裂口,有什么东西从中溜走一般,失重的错觉忽然上升,一股不知何从来的力量让他的目光不自觉放在周知简身上。   像一束不停生长攀缠的荆棘,顺着胸口的心脏一层层攥缠。   靳越舟极力克制上涌的陌生情绪,英俊挺廓的面孔只恍神一秒,转瞬回神,语气和态度带着一贯的疏意,“我是靳越舟。”   周知简眉眼含笑,主动伸手,白瓷般的细长手指在眼前施施然延展。   靳越舟虚握了一下,俊朗的眉头微皱,肢体接触时的莫名异样感觉一闪而过。   秦宏宇见两个人气场氛围还算相和,格外高兴。   周知简是秦宏宇老友的独子,十几年前老友惨遇车祸,临终了将小孩托付于他手中,多年的照顾下,周知简与秦家关系非同一般。   秦宏宇一时高兴,他继续往深入拉近两人关系,对彼此的优秀如数家珍一件件相互介绍。   在场多余的两个人开启眼神对话。   负责人小张:“这是在干什么?大老板怎么看起来在干媒人相亲的活儿?”   陈芝芝:“请注意你的眼神措辞,大老板这是在搭建人才交流的桥梁,懂不懂?”   小张:“不懂,还是想问,靳越舟是大老板亲戚吗?没听说过啊……”   陈芝芝:“不造啊,按理说应该不是吧……”   到最后,秦宏宇越聊越起兴,拉着靳越舟一起去吃晚饭。   傍晚霞光挥散,一同来工地实施勘察交接工作的陈芝芝在风中凌乱,在工地门口对商务车挥挥手。   陪她凌乱的还有小张,“是我眼瞎吗,靳越舟怎么和咱们大老板模样有点像。”   陈芝芝:“治治眼睛吧,大老板儿子”   小张脑子灵感一闪而现,“我嘞个豆!太狗血了吧?!”   商务车早开得没影,陈芝芝偏头,上下扫他一眼,“说什么东西不清不楚的。”   小张倏忽恍然,像是刚知晓一件豪门辛秘。   此刻正是工地下班时间,他压低声线对陈芝芝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不觉得大老板对靳越舟的态度,特别像对自己小孩吗,那种特疏远,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说不定他就是藏外面生的私生子。”   陈芝芝第一反应是否认,刚想说怎么可能,但一联想到秦安羽对靳越舟的轻慢态度,好像是琢磨出点道理。   *   *   夜幕揭映,天际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宝石,深深地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万籁俱寂的夜晚,暗色的树影婆娑,只有远处的蟋蟀和近处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低语。   宋阮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阳台上,巨大的落地窗将小区门口进出一览无余。   楼层太高,加上黑夜模糊视线,宋阮干脆戴上眼镜,捧着脸远远瞧着楼下远处的动静。   时间临近九点,干坐着有些困,薄薄的眼皮子因受不住揉搓,已经红了一层。   再睁眼,一辆车停在小区的门口,车灯双闪不停,宋阮注意力涣散,没放在心上。   下一秒,车上人下来,宋阮涣散的视线倏忽僵硬,一点点集中。   周知简眼眸之间一直含着浅笑,声音如人一般温润,“秦叔叔今天是太高兴了才让你喝的酒,他对你印象很好,非常欣赏你,你今天喝得不少呢,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上楼吗?”   靳越舟神色略微迟疑,他酒力很好,目前脑子只是些许沉,他也有些受不住面前人刻意的亲近。   他言辞简略道谢并拒绝对方的好意。   周知简没再强求,眼神不经意朝后方的建筑望了一眼。   层层建筑高立,黑夜雾拢,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而宋阮因为这短暂的一秒,嗖地起身,提起小马扎飞快逃离阳台。 第44章 “宝宝”   电子锁传来一阵铃声轻响。   紧闭的卧室门拉开一小条缝隙, 躲在房间的宋阮悄咪咪观察门外动静。   客厅没开灯,玄关处远远传来鞋柜打开阖上的动静,宋阮半倚靠墙, 耳尖立着听动静,纤细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纠结出不出卧室。   房外沉寂如水,宋阮犹豫的几秒钟, 注意力逐渐分散,没在意一步步靠近卧室掩藏于寂静的脚步。   脑子乱糟糟一头乱序,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推力。   融入沉默黑夜的高大身影满满不知何时突然占据门缝的全部空隙。   宋阮眼皮跳了下, 落在门上的手下意识松开。   原本只露出一条缝隙的门此刻一大半敞开。   十分钟前还在小区门口的靳越舟, 现在瞬间迁移出现在宋阮面前。   靳越舟没进卧室。   淡黄色的暖灯倾洒, 将挺廓深邃的眉眼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靳越舟正面向光,背影融入暗色空间, 平静深邃的黑色双眸透着不知觉的软意, 他低垂头, 视线一点一点描摹宋阮的脸, 低声喊他,“阮阮。”   低缓的嗓音这一回渗入酒气的低醇暗哑。   宋阮秀气的眉头轻拧,他无法摒弃脑中乱序的念头。   太阳穴阵阵跳动, 无法避免的躁乱重新升起。   楼下人是谁,看起来长得挺好看的,今天靳越舟去哪了。他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出口。   没得到对方的回应,靳越舟平静的视线终于变化, 他往前无声靠近。   刺鼻的酒气以及一股淡淡的陌生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奇怪又难闻的气味。   宋阮终于有所触动, 视线上移,停顿在靳越舟脸上,“你喝酒了?”   细密的长睫很好的敛去深眸的不明情绪,靳越舟眼神紧盯着宋阮,带着一点不明的偏执看他。   冲天的酒气宋阮一开始没注意,现在发现对方异乎寻常的慢半拍状态,若仔细瞧,对方的视线还有些许迟钝。   宋阮不轻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喝醉了?去哪了?今天跟谁见面了?”   连珠炮弹的一连串问题砸过去,靳越舟半懵,往日高运速状态机械运转的大脑明显卡壳,酒劲在见到宋阮的一刻尽数占领大脑。   脑中多条单程线运作突然打结,靳越舟只能挑关键点回答,“秦宏宇。”   宋阮眯起眼,继续问,“那楼下送你来的是谁?”   时时刻刻黏在宋阮脸上的焦灼眼神忽然停滞,喝醉的人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其实马脚漏的极其多,眼神飘忽、视线闪躲,迟疑犹豫就在一秒之间。   摆明着想藏着。   心里潜伏的不安剧烈,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攥。   宋阮不想问了,心口堵得慌,瞥见靳越舟胳膊上抬,像是要搂人的姿势,他置气一般说出一句话,对方动作瞬间僵硬没动。   “靳越舟,你臭死了!”   像是真的很难闻,宋阮故意偏头,脚步往后撤开。   靳越舟僵直的胳膊在半空中募然停滞两秒,而后非常听话垂落,想要抱人的念头瞬间打消,连带着长睫一同垂落。   明明脸上是特平静的神情,如一块玉石完美雕刻的五官轮廓,却透着点局促和不安。   青年人历经风雨的沉稳遂力气质不见,张扬外露的悍力桀骜消失,挺拔高大的身影还向后撤退一步,平常管制宋阮的控制欲通通消失不见,特关心宋阮此刻的空气清新程度。   一身的酒气不知是喝了多少,靳越舟不嗜酒,目前还没认亲就喝这么多,哪天回了秦家指不定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宋阮没好气瞅了他一眼。   靳越舟不知所措,嗓音混着酒后的沙哑,“宝宝。”   猝不及防的称呼一唤,宋阮心尖不自觉一跳,白皙皮肤泛上薄薄的粉意,胸腔迅速的阵跳频率鼓震耳膜。   一肚子的憋闷忽然像鼓起的气球瞬间被戳破消散,宋阮张嘴半结巴,“谁……谁是你宝宝。”   脑子因为醉酒运行卡壳,但是靳越舟的视力极好,他看见软白玉一般的清透皮肤逐渐染上羞粉,喉咙紧涩翻滚,混沌的大脑似乎终于找到目标,他继续喊,“宝宝。 ”   几秒后,如他所愿,眼下的人肤色白里透红。   平日的靳越舟很少将亲昵的称呼直呼于口,最多喊一声阮阮。   宋阮强忍臊意,面无表情推开人,“该醒酒了,笨蛋。”   靳越舟跟在宋阮身后亦趋亦步,但是心里还记着宋阮说他身上气味臭,不敢靠的近,虽然心里非常想抱人。   客厅灯光打开,宋阮接了一杯热水命令他喝下后,自己打开手机想搜点煮醒酒汤的教程,发现步骤太复杂,他索性打开冰箱翻出牛奶,随后放微波炉里热。   前后几个步骤,宋阮脚后跟紧随一个跟屁虫。   那股淡淡的掩藏在酒气的香水味一再萦绕宋阮鼻腔。   不知从何处产生的气闷再次涌出。   微波炉“叮”地一声轻响。   靳越舟坐在餐厅喝牛奶,宋阮搬着一张小马扎远远坐客厅另外一头。   两个人距离得格外远。   牛奶喝完,宋阮仍旧坐客厅,没一点要上前搭理靳越舟的意思。   靳越舟坐餐桌边上,骨相出众的冷峻五官一点点添上委屈。   出于本能的探求,他想靠近那一小团温软。   但是对方的排斥貌似极其强烈。   靳越舟沉下眸,心脏砰地一声朝胸腔一撞。   混沌的大脑处理事情的手法简单粗暴,只思虑半分钟,靳越舟沉默起身。   方向不朝客厅,转身走向卫生间。   宋阮胳膊肘抵在两腿,掌心撑着下巴。   卫生间门没关,白亮的灯光从中泄出,落在空荡的走廊。   没等宋阮多思考,一阵淋淋的水声忽然倾洒浴室瓷砖。   右眼皮猛然跳动,心里徒然升起不对劲的错觉,宋阮立刻站起身直奔卫生间。   他的第六感是对的。   靳越舟衣装整齐站在花洒下,数道倾洒的细小水柱合落。头发已经湿漉漉一片,胸襟处湿淋淋,大半被水浸湿。   无数水珠滴在脸上然后沿顺从下颌骨落下。他听见门口的动静,偏头看门口,深邃的双眸沉浸水雾,直勾勾盯着宋阮。   诧异只飘闪一秒,宋阮赶忙上前“啪”得一下关掉花洒,半是迟疑抬眸,“靳越舟,你这是干什么呢?”   靳越舟默然一秒,嗓音混着冰凉的水汽,“身上臭,阮阮不让我抱。”   像一只淋湿的大狗,受了委屈又不敢多加埋怨。   宋阮因为这个回答哽了哽,先是呆愣一秒,随即道:“所以你要洗澡?谁穿着衣服洗澡呢。”   靳越舟敛眸屏息一阵,似乎在考虑他的话,从善如流,然后自顾自开始解扣子脱衣服。   宋阮当机立断抓住他的手腕,制止靳越舟往下的动作。   柔软温热的掌心贴合手腕皮肤,靳越舟倏然不动,眼神格外小心翼翼,轻轻落在宋阮脸上。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层柔,靳越舟却格外贪恋。   从回家见到心心念念的宋阮起,就一直遭受疏冷和不愿亲近的排斥。心里薄脆的冰面此刻被一点温热打破,靳越舟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直直站在宋阮面前,没听见指令不敢有动作。   宋阮自然是不清楚靳越舟心里的千回百转,他现在一个脑袋两个大。   面前人现在大半湿透,澡肯定是要洗的。可是醉鬼现在失去自理能力,所以他需要帮醉鬼洗澡。   一旦触及这个认知,宋阮的耳根至脖子红得透顶。   宋阮深呼吸三次试图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面红耳赤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卫生间,“站着不许动,我去给你拿衣服。”   靳越舟呆怔听话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看见宋阮回来。   ……   金属皮带扣发出的声音十分磨人,浴室回音效果极好,衣服厮磨的动静在窄小的空间内一切都被放大。   精力紧实的蜜色肌肉和臂膀全部清晰落入眸间。   水汽蒸腾上升,给宋阮双眸蒙上一层水润的光泽雾感,嗓音也似蒙上一层水雾雾的模糊,“靳越舟,明天我一定会揍你的。”   威胁的话出口却是十分的低软,靳越舟全程面向他,因为对方的声线,一瞬间本能地产生反应。   …………。   宋阮懵了,整张脸在氤氲水汽中呈油闷小龙虾的红,他瞬间闭眼,“转身!”   浴室洗澡水不热,整个脑袋却氤氲热气,直冲头顶。   没敢再磨蹭,整个过程潦草马虎。   顾不得别的,结束了宋阮立刻溜出浴室。   可当靳越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站床边。   …………,盘坐在床上闭目冷静的宋阮憋不住了,雪白透亮的皮肤唰得一下子又红了,羞愤欲死。   “你怎么喝醉了还爱耍流氓!”   鸦羽似的细密长睫颤着羞赧,两人视线一对一交接。   一个混沌中带着直白不掩饰的欲望,一个清醒中眼神飘忽。   欲念的网铺下天罗地网。   一开始宋阮心思单纯,只想帮他。   持续的时间下,掌心已经揉搓发烫,可是迟迟没有结束的征兆。   宋阮傻了,无可奈何看靳越舟,对视的一刻忽然一怔。   靳越舟视线长久地黏在宋阮脸上,一对黑眸似浓稠的墨,愈染愈沉。   醉酒的迟钝和呆滞不知何时消散。   宋阮看不清,只知道下一秒,头顶铺天盖地清爽的青柠香,密丝合缝将整个人包裹住。   身边人在外面沾染的酒气香水通通一扫而光。   榆城的狂风骤雨来没有丝毫预兆,强对流天气突发,狂风卷积乌云,不止息撞击高楼玻璃窗。天际黑沉,一道种长长的、明亮的发光闪电霹雳,电光闪烁之间,雷声震动四野。   宋阮整个人被拽入在密不可分的亲吻中。   舌根被吮吸得阵阵发麻。   一声震天雷,惊得他睁开双眸,湿润水雾的睫羽颤动,不自觉朝他认为的安全地带靠拢。   靳越舟一双铁臂加大搂紧人的力度。   好似安抚因外界雷声产生的惊吓,在宋阮两颊脸蛋上亲了亲。   宋阮以为这就是安全了。   熟不知下一秒,整个人被猛然翻过身。   宋阮偏头,雾气的双眼呈现不知情况的茫然。   靳越舟的嗓音浸满窗外暴风雨的来势汹汹,低沉的声线像是羽毛轻轻挠,落在宋阮脆弱的耳膜,“宝宝。”   耳膜鼓颤不已,再下一秒,耳朵上的设备被摘下。   摄人心魂的雷声、震击窗户的风雨声忽然销声匿迹。   像是身体自我防御机制开启,提前比大脑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事,脆弱如蝶翼的蝴蝶骨不自觉抖颤。   又一次安抚,薄冷的唇印再次印上。   后面的动作不再轻柔。   两条细长腿被强行并拢,白润丰盈的大腿根并紧。   ……   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席卷榆城,刚栽下的细瘦植被不堪风雨凌空折断,粗壮生长多年的大树枝干也硬生生被吹断。   薄片的绿色树叶被狂风打下,再被肆虐的暴雨深深砸进泥土里。 第45章 死去   狂风卷积着暴雨, 拼命地往玻璃窗上抽,榆城天际黑云密布,怒涛翻滚, 雷震霹雳咆哮狂奔。骤雨不断抽打地面,雨水翻飞,路面可见度极其低,迷潆一片。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鬼魅, 在模糊的雨幕定位方向,油门恶狠狠一踩, 像一把磨仞长久的钝器毫不犹豫劈开浓雾, 紧接着, 巨大的碰撞声骤响, 马路上一个纤薄的身影瞬间被冲撞在地, 雨伞被主人丢弃几米外。   凶猛的雨势将暗红色的血液冲刷,黑色轿车在撞人之后顷刻间逃之夭夭,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过路的行人被吓懵了, 骇人惊心的场面一瞬间发生, 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120。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响彻雨幕中, 路面匆匆赶路的行人只投递一道好奇的目光。   凌厉的车灯穿透雾色,以极快的速度朝医院疾驰。   暗红色的鲜血模糊视线,宋阮觉得自己好像跌落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听不见声音,触感微弱,他分不清顺着眼膜淌滴下滑至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自己的血。   车辆高速的冲撞, 将他撞翻在地,宋阮此刻还未感觉到身体任何一处骨折翻疼的痛, 大脑最先开始疼得发颤。   耳朵上的助听设备通通丢失在车祸现场。   从救护车上到医院的路上,护士医生一句有效信息也没问出来。   宋阮连一声“疼”也喊不出,人工耳蜗因遭受冲击错移开,剧痛在大脑之中爆炸开,无数道信号流错接神经,震颤轰隆隆作响。全身上下湿透,动不了一点,血水模糊眼睫,他想大口呼吸,胸腔像破了一个大口子呼啦啦抽痛。   手术推车床穿梭在明亮的医院。   刺眼的白光晃人,宋阮想抬手遮眼,发现手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微弱的意识沉浮,宋阮剧痛无比的脑子似在走马灯一般放映幻灯片,将自己的人生过往全跑了个遍。   靳越舟和他的未婚夫特地在国外请来名医替他看病,准备明年的人工耳蜗手术,天不逢时,出门前一脚还是小雨,走到半路小雨变暴雨猛劈,最后撞上车祸。   宋阮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钝重的痛不断敲击全身上下。   浸满雨水的衣物凉飕飕贴在皮肤,宋阮极度渴望温暖的热源。   医护人员因为联系患者家属忙得团团转,病人身上没手机,所幸他随身携带了身份证,工作人员能得以借此调医院档案。   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位西装革履样貌端正的人路过,听见耳熟的名字,只愣怔一秒,联想到一直在门口久未等到的人,试探性去前台询问护士,“请问是哪个宋阮?”   核对完准确消息,他冷静打电话给上司,仔细斟酌言辞,告知完毕后,平日以沉稳遂力著称的小靳总只问了一句话,“现在他在哪?”   秘书立刻回复楼层位子,一秒未到,电话即刻被挂断。   宋阮周遭人的陌生气息不断变换,步履匆忙,一股极熟悉的淡淡的青柠香挤进满是消毒水层层裹压的空间,心脏不自觉牵引跳动,他努力睁眼,辨认出那抹熟悉的面孔,是靳越舟。   视线触及范围内,还有紧跟在身后的周知简。   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了一把,胃里紧跟着绞痛。   无措和害怕的情绪在看见熟悉的人时顷刻喷涌爆发。   宋阮说不出话,喉间哽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角的清液不断下滑,血迹和脏污一片模糊。   病人情况危急,不仅身上重创多处,连带大脑的人工耳蜗错移,急需开颅手术换取人工耳蜗。   ……   姜奶奶一接到医院电话立刻奔向医院,主治医生同她交流病情探讨手术事宜时,她强撑着所剩无几的精力坚持对话,眼尾年迈的皱纹一日之内加深,平日里干练温雅的老教师气场消散不见,苍老的手掌不停拭去泪水。   她不敢进病房,不敢看插着呼吸机无声息躺在病床等待手术的宋阮。   靳越舟沉默站在身侧,海似的深邃双眸布满血丝灰暗,高大落寞的阴影打落瓷砖地面,“奶奶,对不起,是我约他今天来医院和医生见面的。”   嗓音沙哑似裹着重重沙砾。   周知简闻声上前,纤细的手握住靳越舟,声线温润,安慰道:“你们别担心了,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姜老师拭去眼尾水迹,伸手示意让靳越舟坐身边,苍老的嗓音含颤哭腔,但仍然带着不容置疑道:“孩子,和你没关系。和你没关系……”说完,再也忍不住,姜老师双手捂脸,无声啜泣。   ……   冰凉的手术台下飘出一股股黑色浓雾,逐渐将宋阮重重包裹,密不透风的窒息寒气层层上涌,脊骨、头骨、胸腔……寒冷窜遍身体各个器官部位。   已经打了全身麻醉的宋阮忽然茫然睁眼,无声的世界太熟悉,天花板隐约一道强光冲破雾瘴,直直照射他的眼球。   强光刺眼,他微微偏头,眼眸怔忪。   宋阮极不清醒的大脑恍惚,为什么他看见了自己。   像是自己的重影从手术台飘起,随后站在边上看着自己做手术的全过程,只是边上那人,更健康,脸上布满惊恐和害怕。   特别不真实。   宋阮总是会联想到不太吉利的事,他迟钝思考,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手术台上的回光返照。   靳越舟知道了一定会骂自己。   宋阮缓慢眨眼,不愿想他,微微启唇,长久未说话的苍白嘴唇干燥,还未发声胸腔便连带着全身神经抽疼。只能对自己的重影说唇语,“我有点疼。”   在推进手术室前,宋阮特别想和靳越舟倾诉害怕的情绪,想同往常一样撒娇耍赖。他不爱进医院,不爱喝药,对打针害怕,若是上手术台真是要鼓足百分之一万的勇气才行。   只是眼下对靳越舟说这些好像怎么都不合时宜,姜老师虽然在一旁强装镇定给他加油鼓劲,告诉自己一切无恙,手术结束养好病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喊着“乖宝宝不怕不怕”。   但是眼睛哭得红肿一片泄露了姜老师极力掩藏的强撑情绪,哪怕是下油锅炸,宋阮也不能喊一声疼引得姜老师更伤心。   “乖宝宝”的称呼还是小学时姜老师对他的昵称,眼下自己都二十来岁,不能再像个小孩样。   好在有个自己的幻影,他能悄悄对自己表达害怕。   幻影似乎看懂了他的话,眼尾泛潮红,晶莹的水珠滑落。   幻觉也会哭吗?宋阮闭眼,不再看他。   天花板的强光倏然关闭,厚重的黑雾再次将手术台包拢。   连接病人的监测仪发出瞬间警报。   患者大出血,医生极力抢救无效。   检测仪的各项数据最后趋近直线,设备持续不断发出“滴”的声音。   手术失败,患者已无生命体征。   紧候在手术室门口的一行人神色紧张,姜老师在医生说出“很抱歉时”三个字时,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终于决堤,浑身脱力,接受不了事实瘫坐在地面。   姜老师忧伤过度,当天高烧生了一场大病,年近七十的老人不堪失亲的重负,白发人送黑发人两遭,家里孤零零只剩下她一个,白发稀疏,疲老的面孔增加了数道皱纹。   前些天还朝宋阮炫耀自己仍旧能继续带班教书的老太太,一日之间恍若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支撑力。   墓地葬礼的事宜是靳越舟一手操办,宋家的几个近亲早就不再来往,葬礼从简。墓地他挑了建在山谷的墓园,地段幽静,离市区很远。   靳越舟记得很清楚,阮阮不喜欢热闹。   墓园寂静,偶有乌鸦的高亢叫声响彻回荡山谷。   榆城早已入秋,凛冽的寒风似刀霜硬生生刮人脸。靳越舟恍然不觉,凌厉的轮廓染上从未出现的颓丧,眉宇疲色触目惊心,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股股的寒风不吹人,直往心口的大洞鼓吹。   冰凉的皮肉下汩汩流动鲜血,平静的外表下是靳越舟本人都惶然不知的痛苦。   胸腔内阵阵跳动心脏明明完好无损,却疼得他宁愿断骨裂筋。   为什么?   靳越舟问自己,视线聚焦落在墓碑上的黑色相片。   那是宋阮刚上大学时拍的照片,笑容引得浅浅的酒窝出现,漂亮清秀得要命,和他去世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去世前三个字引出宋阮已经不活在人世的事实,心脏猛然抽痛。   靳越舟想要感受那股疼痛的具体内容,但就如同错觉一闪而过,如同他第一时间接到秘书电话时的错觉,天崩地陷却瞬间消失,好像世界不允许他拥有那股感受。   什么蛛丝马迹都未抓到。   “为什么?”靳越舟垂眸,低喃自语。   摆在墓地的白色花瓣染上尘土,山谷的冷风吹落花瓣。   花瓣被风卷起,不断飘升再下落,最后停在离墓地几米外的地方。   在手术室的幻影再次出现。   …………   暴风雨席卷榆城一夜,树木枝叶不堪风雨折断,房屋路面一片狼藉,排水系统好的地区路面正常,排水极差的地段几近淹没,积水漫过成年人的小腿。   空气中悬浮着雨后的湿气,天空仍旧阴霾,暗示暴风雨还未结束,提醒市民不要放松警惕,还有一场同大自然的硬仗要打。   靳越舟手掌半撑床面坐直,温热粗糙的掌面贴着柔嫩的脸蛋,神色紧张,深邃的双眸倒映着一直醒不来做噩梦的宋阮。   卷长的睫毛几颤,似是囚禁人的梦魇终于结束,宋阮终于惶然睁眼,粉容薄面不知经历什么不停沁出汗珠,额前的黑发沁湿,双唇苍白失去血色,透着惊慌过后的白。   天色尚早,加上阴云密布,投射进卧室的光线微弱。   仿佛重新再历经一遍死去的人生的宋阮心脏战栗,清透的双眸浸润将滚落的泪珠。   靳越舟不断俯身亲吻抚慰,薄冷的唇下落面颊,大手不断摸着宋阮乌黑的软发。   泪珠滚落,长睫毛湿成浓密的一簇簇,脸上的湿痕被人一点点亲吻干净。   只有宋阮自己知道,时刻悬在头顶的剑刃这是在提醒,提醒他快逃。 第46章 火热的掌心挑入褲縫   死亡持续不断入梦, 自上回的梦境后,一切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堵不住。   宋阮脑袋一旦靠枕头睡着,雾瘴混沌顷刻将自己包裹, 车祸、手术台、葬礼墓地……宋阮一次次在半夜惊醒,额头被冷汗浸湿,后脊背涔虚汗,新换的睡衣一大片濡湿。清润的眸子一再布满惊恐和害怕。   怀中人一旦处于不正常的状态, 靳越舟必定会跟着一同醒来,有时甚至提前预知, 干燥的手掌不断摸抚困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的宋阮。   卧室的大灯没开, 仅有床头柜的一盏暖色黄灯点亮。   层层网住自己的雾瘴终于消散, 宋阮猛然睁眼, 眼角潮红得厉害, 两瓣唇不自觉张开呼吸喘气。   醒来的一刻眼神发散惶然失焦,眼球不转动, 徒然看着天花板。   靳越舟神色担心, 困疲的眉宇染上少见的焦虑情绪。   视线一点点重回聚焦, 宋阮呆呆看着神色紧张的靳越舟, 轻眨眼,晶莹的水珠顺着泛红的眼尾而下,剔透的双眸上薄薄的一层水雾晕开, 白脂软玉般的肌肤沁着冷汗,像只受伤的幼兽可怜又极其漂亮。   靳越舟深色的瞳眸微不可查的缩瑟,心头猛然一撞,密密麻麻的酸疼被撞开, 他将人捞起抱入怀中。安慰性的吻不断落在乌黑的头顶,亲吻随后下移, 亲了亲冰凉的脸颊和唇角。   服帖柔软的睡衣遮掩精壮结实的腹肌铜臂,宋阮整个人埋首于热烘烘的胸膛中,脸蛋依偎其中追求热源,好闻舒适的青柠香萦绕鼻腔,让宋阮不安定的心一静再静。   怀中人皮肤冰瓷般的凉意让靳越舟心里一紧再紧,手背青筋隐忍暴起,“怎么会这么冷?”   近几天下暴雨潮湿的汽水太重,卧室空调是常温除湿模式,被窝明明也是暖和的。靳越舟想到此,空出一只手随意朝宋阮另外一侧的床铺摸了摸,冰凉一片震颤。   靳越舟沉默将双臂箍紧,侧脸蹭了蹭宋阮柔软的黑发。   宋阮长时间半夜做噩梦惊醒,任凭靳越舟怎么问,他都死活不告诉实话。   靳越舟了解宋阮的程度甚至超过自己,对他脸上神情的各种小细节了如指掌,宋阮一口咬定自己不记得、醒来就全忘光了时,眼神都不敢往面前人瞟。   一脸的心虚模样。   若是逼问太过,宋阮便一声不吭垂脑袋,就要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去另外一间卧室睡觉,离开床刚走两步,人和家当一齐被靳越舟一只手轻松揽抱起后丢床上。   第三夜,宋阮半躺在双人床铺上,趁着靳越舟还在浴室淋浴,他决定先斩后奏,第三次抱着自己家当试图回另外一间房间时,刚一转身,靳越舟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息占据卧室门,脸臭的滴水,头顶黑发湿漉没来得及擦干,滴得实质意义的水。   宋阮抱着自己的蓝色小枕头和小软被,神色有些犹豫,好言好语相劝,“我不能影响你睡觉呀,我最多做个噩梦时间长一点,但是好歹睡着觉呢,你回回都被我吵得提前醒过来,还得费心神守着我……”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靳越舟沉默站卧室门口,脸色越来越黑。   宋阮眼一闭一睁,非常硬气但小声说完最后一句话,“要我看,咱俩还是分床睡,可不能影响你。”   再眼一闭一睁,门口人依旧沉默没动静,略微向前一步微弯腰,不容拒绝的气息铺面而来,宋阮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膝一软,整个人天旋地转被靳越舟一把横抱。   怀里抱着的东西撒落在地。   随后,上方的嗓音沉缓,“要我看,明天带你上医院看。”   宋阮眼神一怔,瞬间四肢乱扑腾。   靳越舟没预料到,手上力气紧了紧,索性换了个姿势,将人正面抱着,抱小孩的手法,一只手牢牢握着宋阮臀部,另一只胳膊紧紧搂住薄瘦的脊背,宽大的掌心扣住腋下胸骨处。   任凭他再怎么扑腾都没用了。   下一秒,靳越舟深眸暗色一闪而过,他将人抵在墙面。   冰凉的墙面透过墙纸传递至脊背,宋阮猝不及防被冷得一颤,身处高地,害怕跌落,双腿下意识夹紧劲瘦肌肉厚鼓起的腰身,双手撑在宽挺的肩膀上。   丰盈的臀肉牢牢握在掌面,惊心的触感似电流舔舐,靳越舟微微凑近,鼻尖抵在白瓷精致的锁骨处,一抹药草香幽幽萦绕。   靳越舟愈发凑近闻,嗜甜一般陷入其中,掌心不由得使了使力气,只一秒,怀里禁锢的人骤变受惊的猫,“靳越舟你又耍什么流氓呢!”   抵在胸前的脑袋怎么也拨不开,握紧某处的力气不断加深,宋阮绯红满脸飞,声音低低没了之前的气势,“你放我下来,我就睡这儿。我也不想去医院,今天晚上肯定不做噩梦。”   话音刚落,大掌不深不浅的揉重。   酥麻震感似一道电流上窜后脊直至大脑皮层,宋阮下意识挺腰伸手推人,后脊背靠墙退无可退,反倒更贴合地契入怀抱中。   宋阮眼尾渐软,扣在自己腰上的手稍稍撤力,两人高度差减弱,视线相平,下一秒,粉红的两瓣唇立刻被寒凉的齿贝咬住。   紧接著,火热的掌心挑入褲縫。   实质的丰溢柔软化在手掌中。   不满足于简单的揉捏,继续游走于隱秘之间。   宋阮寒毛乍起,瘦薄的肩胛抖出惊慌又羞耻的幅度,唇瓣被狠狠封住,抗拒的惊呼溢出唇缝交合之间。   恼人的情绪上涌,靳越舟就这么受着他的打。   仅仅只是短暂的触碰,宋阮烧红的脸和怒意持久不消,面红耳赤翻来覆去地反复用几个词骂他。变态、耍流氓、臭不要脸!   分床是不可能的,当夜宋阮被箍在胸膛中不得动弹,他气不过,毫不客气在某人胳膊上留了个牙印,箍紧自己的力气才勉为其难送了些。   隔天周六,榆城天空乌云散开,天光明亮,潮气被日光晒干,天气恢复夏季一贯的燥热。   宋阮极不情愿地跟着靳越舟去一家中医馆。   医馆环境大雅,建筑是古典的雕梁画栋,古朴典雅的文化气氛扑面而来。   宋阮木着脸,一脚迈进门槛,草药香扑鼻,从小因体质弱而喝下各种中药汤汤水水的惨痛回忆迎面扑来。   门厅墙面正中央挂着一扇牌匾,“医精医纯,药真药纯”,八个大字浑厚遒劲、气势如虹,吓得宋阮当场扭头就走。   只是腿还没迈开,在前台同工作人员交谈的靳越舟,恍若后脑勺长了只眼睛,长手一伸把人捞回。   前台的工作人员眼神只略微瞧了一眼两人的互动,并未多惊讶,只让靳越舟等待十分钟,听叫号进病诊室听诊。   宋阮心情复杂,好半天才开口道:“靳越舟,我没生病。”总不能真说一睡觉自己就要受到这破世界的原剧情的惊吓。   “开点药安神。”靳越舟眸色平静,亲了他一口。   宋阮憋着的一股气瞬间消散,眼神朝周边观察,好在附近病人没怎么注意他们,随后他推了推极不自觉并非常爱动手动脚的某人,提醒某个没皮没脸的某人,“有人。”   十分钟后,显示屏滚动听诊患者名字。   老中医姓张,是个瘦小的老人,坐办公室问诊,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铄,两鬓花白,留着一小把白胡子。   两人进问诊室时,张中医只随意略略抬眸,眼神忽然定住,锐利的目光从一人面容扫过。   靳越舟适时抬眸,漠然的视线微对。   张中医不加掩饰打量这位极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直到真正的病人坐他面前,才堪堪回过神。   宋阮面色苍白,气虚体弱,缺乏气血。   先给病人的两只手分别把脉,时间差不多持续一两分钟,张中医再从案桌上拿取小把小手电筒,让宋阮张口看舌苔。   病人心胆气虚,夜多恶梦,再问了点平日的生活习惯以及饮食情况,宋阮有时答不出,身边人能准确无误解答。   张中医缓缓道:“一大半的原因是心理情绪积压所致,情绪异常不即使疏解,五脏六腑是感受情绪的直接器官,所以医药为辅,主要还是排解心绪。”   宋阮呆愣半秒,抓住关键词,心情开朗,“所以不用吃药?”   张中医听言爽朗笑出声,“药可是少不了,不然你今晚回去睡觉做噩梦,指不定还得把你后面人吵醒,最近你们两人睡眠质量都不怎么好吧。”   说完,非常自然朝某个身后人瞧了眼,眼神睿智,明显是一眼看清两人关系。   对方一老中医查诊两人面相,同样是睡眠不足,最近夜半惊醒的状态。   宋阮松散的坐姿忽然变正板,脸蛋臊红得慌,离开时小声埋怨,“都怪你,丢死人了……”   药房有专人抓药,两人一前一后排在抓药窗口。   许是大家都挑着周末时间来看病,排队的人格外多,只是和平常医馆不一样的是,来往人穿着打扮连同气质都不似普通人,宋阮对衣物牌子没研究,凭直觉料到此地看病的人非富即贵,猜测一闪而过。他不知道医馆接待病人要求规格至高,甚至只为权贵富人而开。   因此未曾深思靳越舟如何知道此地。   药房和门厅只隔一条走廊,前院陆续有人进门,庭院人工栽培竹林幽篁,氛围幽静清新。人来人往不曾有闹哄的噪音。   一穿着素净旗袍的老太太穿过竹林小径,虽已年迈体弱,但步履矫健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华彩,无其他首饰修饰,但腕上一支顶级玻璃种满绿翡翠镯,能透着此人背景不可小觑。   身后一中年人毕恭毕敬随从。   正当经过药房,老人家步伐徒然顿住,历经岁月沧桑的双眸眼神一时间失了平淡,站在原地眯着眼远远瞧着药房内排队的一列人。   许是站的时间过长,管家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有些疑惑提醒,“老太太,您看谁呢?”   秦老太太抬手,指了指示意道:“你瞧里面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   个子高的特点直接,管家立刻捕捉到个最高的后脑勺,仍旧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正想继续问,那人忽然偏了偏身,半张脸的模样露出,管家瞬间愣了神,因为过于惊讶,嘴唇张开许久未闭合上。   男孩身姿挺拔,五官深邃,眉眼间距近,显得几分冷酷,不拿腔作调,气质自天生的一股凛冽。   英俊寡冷的模样和秦总年轻时候有五成的像。   秦老太太暗眸微闪,年老的嗓音慈蔼却不容置疑,“你当年来秦家时,宏宇年岁将近三十,这男孩和宏宇二十出头时相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管家不敢乱接话,只猜测道:“世界上人这么多,长得相似倒也不奇怪。”   长得像不奇怪,远远看过去,连同气质都如出一辙的相似才奇怪。秦老太太未说出心底的疑惑。如若不是今天有人陪同一齐看见这和儿子样貌极相似的男孩,她必认定自己年纪大看花了眼。   同男孩素未相识,若是儿子同儿媳感情不好,她定猜测是宏宇在外做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可是长年累月,夫妻俩感情甚好琴瑟和鸣,这类事必不可能做出。   也许真的只是长得相像而已。秦老太太看了最后一眼,挥去脑中乱想。   靳越舟似有所感转身,药房门廊偶有陌生面孔路过或进门取药。   心中浮起的怪异沉下。 第47章 来了来了!   深夜, 榆城某处独栋别墅。   前院精心培育栽种着一些上乘的观赏性植物和盆景,门院墙角栽种着一棵像把小伞的罗汉松枝叶茂密,郁葱苍翠, 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树干上或挂着水滴般大小的青苔,或者长着像手掌似的叶子,绿色亮眼,在春夏两个时节颜色最为漂亮。   别墅上乘绝佳的清幽环境中, 秦老太太一向好的睡眠在今夜却忽然睡不着了,仿佛失了心神, 夜半难眠。她不常去医馆, 一般是医生定时定段专门拜访到老太太把脉问诊。   榆城持续一周有余的夏季暴雨难得结束, 她才升了出门散心的念头去医馆找张中医问诊, 正巧就遇见同自己儿子相貌、气质尤为相似的男孩。   管家白天作得理由安抚不了她心中徒然并长久不消的怪异。   知晓此事的不光秦老太太一人, 白天她进张中医的问诊室时,白须鬓髯的老头笑而不语, 透着一股子的不对劲。   两人认识多少年的老朋友, 不用多猜便知对方同她一样看见那男孩。   临走前, 他还特意嘱咐一句, “那小子明天来药房取药,你想见他明天下午三点来就行。”   老太太笑着奇怪反问,“一个素未相识的小孩, 值得我特地跑你们医馆来偷着见他?我若是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搓几盘麻将。”   张中医写好药方,薄薄的纸面字迹力透纸背、潇洒自如,“我什么时候让你偷着看他,医馆里你尽可以大大方方坐边上看他嘛。”   秦老太太话口卡壳, 这话说得她真对那男孩升了怀疑一般,按照常理, 这种怀疑都不该有,她相信自己儿子是干不出那档子背着媳妇偷腥有了私生子的事,于是她不假思索回,“张大夫你想坐着看、站着看都行,都随你,若是想躺着看病人我也不在乎,这家医馆你想怎么干我可没功夫管。”   白天离开医馆时,秦老太太对男孩的不在乎的表现过于强烈,一向慈和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似是认真了起来,管家在边上围观额头冒冷汗,他以为张大夫的话是僭越,就算两人关系再好,秦家的家事也不是对方能说的。   张大夫依旧一副乐呵呵的悠然态度,似乎对医馆投资人的疏离语气毫不在意。   如今躺在床上失眠的老太太回忆白天的对话,左右眼皮接连跳动,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绝,若是再去一趟医馆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   卧室内浮着一抹淡淡的檀香,脑中思来想去,秦老太终于做好决定,香氛安神的作用终于起效,渐渐沉入睡眠。   隔天下午,靳越舟准点抵达医馆药房,前台将熬制好的药归置成一份份的药汤包,靳越舟微垂头,站在前台重复整理好药物放进背包中,定眸思量晚上怎么好让宋阮听话喝下。   许是想到从前往日,某人多次因吃药这么一件事能升起一堆乱七八糟的拖磨耍性子,靳越舟薄凉的唇轻抿,唇角升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笑意一闪而过,沉定的深眸微敛,准确无误偏眸,目光直射,只是一瞬,利刃般的眼神忽顿,捕捉到那个站在门口柱后的身着素色旗袍的老人,银色发髻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眸光的利锐涣散。   靳越舟表情无波动,他对不相识的人不感兴趣,低头继续整理药,而后拿起药物须知详细阅读,即使对文字过目不忘,依旧仔细认真地反复看。   秦老太太被发现后略微尴尬躲柱子后,而等她再稍稍望向门厅内,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踪影。心下生了点不可名状的遗憾,转身准备离开时,张中医背着手站在一棵挺拔翠竹边上不知看了多久。   年纪大了也不害怕跌面子,秦老太太今日倒是坦然,“他是替谁来办事取药?”这孩子气质矜然,外型格外优越出众,大部分人一眼瞧上去都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身外衣物,今日她细细观察,倒是发现他衣物简单朴素,若非显赫或权势鲜少能来到此家医馆看病。   随后张中医的回答另她再次陷入迷雾不解。   “小简介绍他来医馆,还特地交代让我认真看病。”   “小简认识他?”秦老太太细眉疑惑蹙起。   *   *   小区内,宋阮盯着浸泡在热水中的中药包,黑乎乎的汤水,只需瞧上一眼便恨不得丢进厕所,唇角抽动,十分冷静转身,一言不发溜进卧室。关紧卧室门后,他极小心扭动门锁,“咔嚓”一声落锁。   宋阮十分安心地躲进被窝当个缩头乌龟。   立起的耳尖十分敏感地偷听门外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   从悄无声息到脚步逼近。   宋阮憋着气瞪着眼,没敲门声,没开门的动静。   一秒后,钥匙进入锁孔,落上的锁“咔嚓”松开,脚步靠近,盖在宋阮头顶的被子一把掀开,凉爽的空气盖面。   靳越舟将手上的药放床头,嗓音低缓含笑,“跟我玩捉迷藏呢?现在把你捉到了,起来喝药。”   宋阮双腿一蹬,站起身就要跳床。   靳越舟长手一伸,掌心握住白皙柔软膝弯,宋阮瞬间腿软,随后被一把被带过,跌落在坚硬的胸膛中。   两人贴合相拥,宋阮撑着掌心下的胸膛作势起身,还未用力,便见靳越舟忽然皱紧眉宇,脸色难看。   宋阮瞬间不闹腾,爬下床,凑近靳越舟细声关心问,“怎么了?”   靳越舟想说没事,还未开口,太阳穴处千万根针扎的刺痛一齐并发,大脑一阵痛感袭来,恍若一道无形的力气不断挤压大脑,疼得他说不出话,牙关紧咬。   宋阮知晓靳越舟是一个极能忍痛的人,此刻痛的神色骤变让他慌了神,“很疼吗?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靳越舟疼得太阳穴处细密的血管暴起,富有骨干的指尖用力摁住额头,试图抵御猝不及防的疼痛,从始至终愣是不喊一句难受。   宋阮在一边倒是被他急得上火。   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靳越舟恢复平常,宋阮眉眼愁色担心不减,他反复询问念叨,“你真的不疼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头疼呢?”   他心疼地替靳越舟揉太阳穴,手劲轻缓。   “是不是最近吵着你睡觉了?我就说咱俩别一起睡,你非得跟我犟。”   靳越舟摇头,作着无事样,恍若刚才的疼痛是宋阮的错觉,压根没发生,“没事,可能是最近有些累。”   画图画到深夜,半夜刚睡下没多久还得被做噩梦惊醒的宋阮干扰,一天到晚睡不着好觉。   宋阮眼尾下垂,唇角轻抿,不客气骂道:“靳越舟,你是猪。”   “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按在太阳穴的指尖即将撤离,靳越舟适时抬手,两只大手分别抓住纤细如玉的手腕,将宋阮眼底的关心看完整,冷薄的眉眼化着着微不可察的柔,“我怎么会不想让你好过。”   都恨不得将眼前人变小,整日放掌心再小心翼翼揣兜里才好。   宋阮赌气一般瞪他,试图拽开手是徒劳,好半晌才用着气音道:“你怎么没有,你痛我也难受。”他很少说点柔情蜜意的话,这一句对他而言已经足够腻歪,说完就闹了个大红脸。   靳越舟深邃暗色的黑眸闪过一抹亮色,随后宋阮腰窝一软被带进烫人的胸膛中,薄弱的肩胛被牢牢扣住。   他不嗜甜,也极少吃糖,此刻心尖是一圈圈连成甜蜜滋味的彩虹糖。   鼻息相近,唇瓣保持极暧昧的距离,若即若离就是不贴合。   宋阮被他看得耳根子飞红一片,眼睫扑闪,干脆直接凑近印上唇瓣,再不轻不重咬了下对方嘴角。   美好的气氛不长久,靳越舟下巴蹭了蹭他头发,动作亲昵,说出的话却极其冰冷,“阮阮,该喝药了。”   *   *   位处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的餐厅被包下一整日,目的简单,只是专门为一老人准备寿宴。   餐厅经理特地换了全套新西装转为在门口迎接客人可见得此次迎接的客人背景大有来头,排列站在走廊转为接待的服务生小声小声讨论客人来历传递信息,言语讨论之间一片惊羡。   秦老太太近几年来过生日不爱大操大办,如若不是小辈坚持,她打算吃碗长寿面就这么过去。   包厢内浅香流动,临窗外,一座建筑精致的假山喷泉建立在铺着鹅卵石路中,园林竹翠风景一派雅致。   秦宏宇两鬓浮白却精神奕奕,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卓然。妻子吕美君年华虽逝,脸部有岁月留下的纹理,但仍旧是漂亮的。   两个小辈,秦安羽和周知简从小不对付到现在,互相看不上眼。   秦老太太将家里的人都瞧了眼,兴致却一般。   周知简自小会哄人,拿出和田玉精心雕刻而成的佛像作生日礼物,老太太面色喜然。   秦安羽偷摸翻白眼,手上空空有些烦躁,这几天尽想着法让靳越舟在公司忙活,全然忘了奶奶生日。   之后就变成周知简黏在秦老太太身边唠家常,生日宴结束,和她乘同一辆车回家。   周知简早在国外读书时便出柜公开性取向,从来不避讳这一点,秦老太太思想比年轻一辈的人都开放,并且作为长辈时时询问情况,这次一问不得了,周知简难得害羞没否认。   老太太秉着把关的理由问有没有照片。   周知简耳根悄然爬上绯红,在手机中飞速划找,将照片递给她看。   秦老太太看过照片里的人,目光凝滞,照片里的人就是这两天都见到的、和秦宏伟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孩。 第48章 数根针扎的痛觉   中恒大厦, 设计部因为近期飞机场的项目出了些差错纰漏,项目组连夜紧急修改制图。部门灯火通明,遥遥望去, 巍峨耸立极具现代独特艺术风格的大厦层楼灯火通明,大有不完成任务打算加班不眠不休通宵到天明的架势。   靳越舟双目凝神盯着电脑屏幕,页面显示着严谨又专业的一系列图表,两只手分别操作键盘和鼠标, 时而敲击出声音,配合着办公室其他电脑键盘敲击的动静, 加班的气氛总是格外郁闷和烦躁。   周知简手上提着便当盒, 走到办公室门口, 眼神落在角落工位神情专注的某个人后顿住, 脚步停在门口没进去, 思绪凝滞。   昨日他含着满腔的欢喜给奶奶看心上人的照片,那是一张靳越舟工作时的侧脸偷拍。   秦老太太见到照片中的人后, 面色极为难看。   周知简和盘托出这人姓甚名谁, 直至说完靳越舟在中恒工作, 秦叔叔极为看重他后, 秦奶奶脸色更差。   秦老太太将周知简当作自己家小孩养大,从小父母双亡被托付秦家,孤苦伶仃的身世却极为开朗, 性子活泼,她是打心底里不作假的喜欢。   素未相识的陌生人长得像或许是偶然,但此刻这人不仅在公司工作,作为实习生没多久就能参与重要项目, 一切太过于偶然,秦老太太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偶然的事情发生。   脸色凝重半刻, 秦老太太不隐瞒,直说出自己的怀疑,“这人,可能是你秦叔叔外面养的小孩。”说完,年惫的眼皮沉重闭目。   周知简脸上的笑意一秒僵硬,车内持续一分钟的诡异沉默,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愿怀疑是他刚才幻听了,是他听错了。   最后,老太太让他别声张,现在去逼问是无意义的,秦宏宇这小子既然背着所有人把小孩藏着养二十来年,现在既没证据只有怀疑,若是再让儿媳和孙子,一家子恐怕瞬间分崩离析。   回老宅后,老太太心下虽然紧张得慌,却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她沉声吩咐管家找寻公司设计部实习生靳越舟过往二十余年的全部经历背景,至于DNA检测,她让周知简去。   ……   昨夜秦奶奶的猜疑直接让周知简的心脏坐了一回过山车,直冲顶峰后忽然猛扎谷底,不可置信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满全身。   周知简内心十分复杂,秦家对他的十几年养育之恩大于天秦家虽然因为秦安羽的终日闹腾终归是小打小闹,一旦发现靳越舟是秦家私生子,秦宏宇、吕美君几十年的琴瑟和鸣被打破,势必会掀起一波不小的飓风猛浪。他尤为担心的是吕阿姨受到伤害。   办公室内护眼明亮的白炽灯光打落在靳越舟挺俊的眉宇之上。   周知简在门口看得怔然,这么一瞬间,心脏砰然跳动,心跳的频率联动耳膜直冲头顶。像是小说中俗套的一见钟情的烂俗剧情,不仅发生在他和靳越舟在工地办公室的第一次见面,也发生在此时。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引力在拖拽两人相见碰面产生联系。所以他在靳越舟出外勤时不断刻意营造偶遇就为了搭上话,最成功的莫过于靳越舟去了他推荐的医馆。   当时靳越舟手机页面显示浏览器【夜半时常噩梦惊醒怎么办】的类似搜索条,气质薄冷疏离的人忽然因为这一条接地气的搜索条有了人气。   周知简非常热心给他提了某个医馆,这也是之后秦奶奶会遇见他的原因。   跟在周知简身后的司机有些犹豫开口,周少爷站在门口半天没动静,他手上还提着一大堆热腾腾食物。   好在不用司机提醒,办公室内的员工疲惫之际,视线离开电脑屏幕准备伸个懒腰打盹,余光稍微朝门口一带,精神头瞬间来了,招呼道:“小周?”   招呼人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到只有电脑键盘和鼠标敲击动静的办公室,其余人清晰可闻。   周知简早在大一时便跟着秦宏宇出面各类商务会议,放假回国经常来公司,对人态度和熙从不拿架子,公司老员工基本上和他相识。他虽为秦家养子,受到的待遇却与亲生儿子并无二致,即使私底下评价针砭不一,自是恶毒怀疑周知简作为一个养子假装温润亲和的态度是妄想夺取家产,是羊皮面恶狼心。   外人的招呼打破周知简的沉浸,他眸光微顿,散漫的目光忽然聚焦,终于记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司机适时分发热腾腾的宵夜和奶茶,大脑紧绷的一行人瞬间松懈,高声欢呼“小简万岁!!”   周知简适时回应熟悉员工的问候,眼神不住地朝角落递去。   眼尖的人发现周知简手上提着的包裹,惊异了一声,“你手上东西是什么?保温盒吗”   温润的面庞爬上丝丝绯红,周知简难得不好意思,但他不害怕,视线直直传递至某个工位上坚持工作对周边动静视若无睹的靳越舟。   懂的人自然懂,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只是托靳越舟的福挣到一笔免费且贴心的夜宵。   几道略微复杂狐疑的眼神频频投递两人之间。   靳越舟只在办公室出现动静的第一刻眼皮掀了掀,深色的眸光微动一瞬,眉头拧起浅痕,默不作声整理忽然失效停工的大脑,桌上的外卖包装袋他碰也没碰。   他完全不在乎外界的变化,一心想把手头上的工作解决掉   前两天加班深夜回家,宋阮都蜷缩着身体睡在沙发上,睡息轻缓很浅,只在骤然的脚步声靠近时便模模糊糊醒过来,睡眼朦胧伸出双臂要抱,过度的困倦让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小声含糊不清的呓语能让工作一整天却感觉不到疲惫的靳越舟心尖发颤发软。   靳越舟总是能想到一切糖果的比喻来形容宋阮,睡得模糊不清知晓他回来后下意识的亲近是骗不了人的,那一刻,像是长长的丝状物质将他的心密密绕在一起然后包裹住变成甜丝丝又蓬松的棉花,糖散发着蜜人的糖果香。   糖对靳越舟而言怎么都显得太过甜,他的舌尖许是只能接受苦涩和平淡无味,轻微的甜意他都受不了,却能将眼下的宋阮长久得当成一大块蜜糖,不怕腻人似的永远尝不够。   思绪飘飞太遥远,工作的大脑宕机卡壳,熟悉的痛感前兆,靳越舟眉宇轻拧,手指撑住额头,数根针扎的痛觉骤然产生,大脑右侧一块似有一个无形的锤斧不断劈砍,不可言喻的痛感猛然上升。   靳越舟用大拇指死死摁住太阳穴试图减轻不断上升的疼痛感,无法消解的一瞬间,一抹清淡的柑橘香萦绕鼻尖。   猝然靠近的陌生又熟悉的香水味缓解疼痛。   “越舟?”   随着清润的声线骤然响起,靳越舟大脑的痛觉骤然尽数消散。   不知是人还是气味,柑橘香在靳越舟毫不知情的时候印入大脑,前额叶、海马体主动提取记忆,试图不断替他加深这抹香气的印象,将短期记忆转化为深刻的长期记忆。   靳越舟抬眸,深邃优越的五官神情印着失魂的困惑。   周知简轻轻抿唇,将手上的保温盒放在他桌上,“这是我自己熬的蜂蜜雪梨汤,味道没外卖好,但是还算可以。”   靳越舟视线瞥过深黑色保温质量极好的饭盒,下意识的拒绝停留在齿间,许是柑橘香抚平大脑疼痛的波澜,莫名而生的犹豫让他的动作不果断,不干脆。   周知简自然看出他的犹豫,继续鼓动,“我学习了挺久的,你尝尝。”   蜂蜜雪梨汤,两种主要食材全部都是甜丝丝的。靳越舟再次试图拒绝,“不需要”冷冰冰的三个字在启唇之际急速绕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在外人看来,靳越舟受对方的鼓动,接受了好意,汤碗在桌面推进,两人之间的模糊隔阂薄了一层。   周知简拖过一张凳子,距离保持得很恰当,但在其他人眼中和靳越舟挨着坐没区别。   靳越舟心底不断升腾异样感,面色正常。   一碗滋阴清热对熬夜人滋补的汤,靳越舟无意识尝了一口,眉头稍拧骤而消失,只是第二口怎么也尝不下。   周知简察言观色能力强,自然是注意到他的不喜欢,心里擦过无端的失落。声线轻柔安慰,“是不喜欢甜吗?我这次没太注意甜度,如果不喜欢就不喝吧,不用勉强。”   夜宵结束后,团队精神充沛似加了一注能量剂,加班任务很快完成。   天空墨色深沉,周知简一直没离开,最后提出陪同靳越舟回家的意见也被接受。   马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夏夜蝉鸣彻响。   周知简一个富家公子,不坐车,专门陪人步行回家。   一路上只有周知简提话题,偶尔相关建筑类的话题,靳越舟会简略回答,然后依旧沉默。   临近小区门口。   小区外的商铺只有烧烤店依旧热闹。   宋阮在楼上等得不耐烦,他害怕自己又睡着,想着在楼下溜达几圈,清醒清醒,然后下楼没两分钟,烧烤香气四溢,前段时间靳越舟管得严,就连喝水都得紧着烫,什么油炸食品烧烤通通被靳越舟划上重重的叉号!   醇厚的肉香裹着重重的各色香料,再经燃烧的木炭一过热,食物散发出阵阵椒香四溢的香气。木炭烧烤不断发散着烟熏缭绕,白烟刺鼻,但是带着勾人的香气,勾的宋阮的胃肠和舌尖。   他本来想去隔壁24小时便利店坐一坐,走着走着,脚底不受控制把宋阮给带进烧烤店。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道理,宋阮一开始非常矜持稳重地点了一把小肉串,老板说东西太少,宋阮笑眯眯称心如意继续加东西。到时候他快点吃,眼神时时刻刻往路口瞄,一看见不对劲,立刻往楼上跑。   靳越舟视力极好,刚走进街铺,就瞥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低头嚯嚯炫烧烤,非常沉浸地吃烤串。   不悦的情绪上升,他正欲疾步将偷吃的白猫一把捉拿,脑中机械运行的齿轮卡壳,神经绷紧后扯断的阵痛在太阳穴处崩开。   周知简在身边自是第一刻发现他的不对劲,嗓音着急,“怎么了?”   靳越舟微弓腰,两手摁住太阳穴,眉心是忍受不住疼痛时的跳动。   走得好好的突然头痛,周知简懵了,想帮忙无从帮起,他试探性抬手想帮忙,指尖轻落额角。   靳越舟挺拔的身形凝滞,眉宇拧地极深。他对其他人的触碰极为厌恶,强忍着厌恶的心向后撤步,让周知简的双手尴尬停顿在半空中。   无数道铁丝密密缠住大脑,密不透风的窒息只出现一瞬。   靳越舟下意识朝烧烤摊看去。   相隔十来米的距离,宋阮正巧抬头,手上拿着一把未吃完的烤串,因为过辣的香料,淡粉的唇瓣艳红一片,整个人置身廉价的白炽灯下,清澈的眼睛盯着前方怔然。   香喷喷的烤串肉一秒失了味,全部变成没成熟的葡萄,苦了,酸了。   他看见了,看见那人碰靳越舟了。 第49章 鉴定意见   夜幕四合, 宋阮嘴里的食物饶是再怎么刷辣椒面孜然粉,都让他尝出透顶的酸味,艳红的唇瓣轻抿。   费用早在烤串熟之前就找老板付过了, 东西点的不多,因为刚吃没多久桌上餐盘还剩一大半的肉串,宋阮的胃口在他抬眸发现十几米外两人的互动时,全部烟消云散。   周知简看不太真切, 只知道旁边身形颀长挺拔的人脸上神情变换极快,不是平日里那个对一切人或事都极为平淡不在乎的靳越舟。   他顺着靳越舟的视线偏眸看去, 略微认真打量远处坐在露天烧烤摊的少年, 看不出具体年纪,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皮肤白瓷似的发亮, 整个人很瘦,身上的衣服明显宽大不适合, 前襟一大片锁骨暴露, 两条锁骨清晰深刻, 在略微暗淡的周遭环境中, 白皙的皮肤衬得隐隐发光。   宋阮脸蛋小,开心时脸颊处会出现浅浅的酒窝,非常可爱。但是他现在一点笑不出来, 甚至面无表情。眼梢往下落,唇角弧度下垂。他心里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眼眶里同样憋着一股翻江倒海的情绪。   周知简探究打量的目光穿过黑夜毫不掩饰投射在宋阮身上。   宋阮闷不做声同周知简对视一眼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挪移。梦里偶尔出现的陌生模样头一回真实出现在眼前,他闷头站起身, 拿起手机离开烧烤摊,自顾自朝小区门口走, 像身后有鬼追着,头也不回脚步速度飞快。   靳越舟忽然宕机的大脑仿佛才连上信号一般,深色眸子中的怔然一秒,立刻反应过来,“阮阮!”   不大不小的叫喊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动静格外大,小区门口的保安循声看过来,唯独被唤的人听见后脚底速度愈发加快,只一秒就剩下了个黑夜中的背影。   周知简听见靳越舟唤人的称呼,眸光微闪,“越舟——”   某只白猫溜地太快,靳越舟第一反应是快步将人追上,双腿却像是被死死钉在地面挪动不了一分,强制留在原地。   靳越舟沉静半刻,即使心里再焦急想把溜走的人抓回怀中,嗓音也是平常的薄意疏冷,“不好意思,刚才气哄哄跑进去的人是我男朋友,他可能误解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如果我之前有什么让你错解的信号,我在此向你道歉,抱歉。”   他不常把多余的心思放别人身上,可碰见周知简却一而再再而□□应迟钝,思维卡壳。现在只略略一思考,深夜来设计部送食物,对方为他专门炖了汤,加班结束后陪同一路走回家。整个晚上他却一点未发觉,脑子某块地方持续性被下了安眠药,思考能力以及敏感度骤降。   周知简后来面上的反应靳越舟不清楚,他做出了在周知简看来非常不绅士的行为,说完话后转身就走,片刻不留,高大挺拔的急切背影匆忙离去,目的不言而喻,最后消失在周知简的视野中。   宋阮进了小区后速度便慢下来,闷闷不乐垂头走着。   月色银光倾洒,夏日郁郁葱葱的枝桠树影倒映在地面,变成墨色的倒影。丛林灌木茂密中,蝉鸣虫叫。   道路两边绿植茂盛,虫子繁殖也格外多,宋阮尽量挨着路中间走不靠近树木灌丛,暴露在外的皮肤仍旧被盯上,没一会儿,胳膊和小腿痒意升起。   银色光亮挥洒而下,路边的灯光很暗,只能照亮附近一隅。等靳越舟追上来时,便看见宋阮站在路中间使劲儿挠胳膊。   明明光线暗淡,宋阮暴露在外的白嫩皮肤却亮得晃眼,虽是深夜,小区内仍然有居民出入,他未察觉身后人的靠近,直至一道沉缓的嗓音响起,“再挠就要破皮了。”   宋阮瞬间惊得皮肤汗毛炸起,如果耳尖能够具象化,此刻便一定是是直直立起。   没半秒钟的思考,宋阮抬起脚就是要跑,乌黑的后脑勺不消回头,满是不高兴不开心不乐意。   两人之间距离骤减,靳越舟三步作两步,长手一捞将满心满腔不悦的宋阮揽进怀中。   宋阮自然不乐意被禁锢在怀中,他要离这个青柠怪远一点!   靳越舟将宋阮两条纤细胳膊反手一握,纤薄的两个手腕被一只手掌握紧,另一只手紧揽着腰身,轻松将扑腾的白猫制服,他略微挑眉问,“怎么了?”   深邃的目光落下来,宋阮撇嘴,偏头不看他,声线闷闷,“没怎么,我要上楼了。”   靳越舟视线落在潋滟粉艳的唇瓣,深眸凝瞬一刻,微微低头,齿贝不轻不重咬了下艳红的唇珠,“不是躲着吃烧烤吗,怎么嘴巴不是辣味是醋酸味。”   宋阮眸子怔了一秒,本来平复的心一下子翻江倒海,清润的双眸突然瞪大,气涌上来,口不择言捡着不好听的一股脑全部输出,“呸!谁吃你醋,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反正我算是看透了,咱俩不是今天掰就是明天掰,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差别!”   一连串的话未加思考一顿输出,宋阮说完就后悔了。   靳越舟眸子的微浅笑意消失殆尽,英俊的轮廓脸色阴沉十分难看,眉骨冷硬,深黑的眸子面无表情盯着宋阮。原本只是略微施力的掌心顷刻间加大力道,攥得宋阮手腕发疼。   宋阮自和靳越舟恋爱后,没劳过一点心神,本就被惯的没了边,饶是要天上的星星,靳越舟都会立刻思考可行性并实施。   他现在自知说错了话但是扯不下面子道歉,腕上力道不断加重,无论宋阮怎么叫喊疼,靳越舟像是失了心神,深邃发黑的双眸渐深,其他任何一概听不见。表面平静,实则抑制不断翻滚的阴云戾气。   被反手禁锢在身后的手腕阵阵发疼,像是腕骨都要被靳越舟一巴掌拧断,宋阮水润的眸子终于染上委屈的神色。下一秒,腕上的紧攥力道消散,后腰被揽住,宋阮迎面撞进坚硬的胸膛。   靳越舟死死将人抱紧怀中,像是要将人嵌入怀中融为一体,极大的挤压力道大到能将宋阮的五脏六腑挤出来。   宋阮还没反应过来时,靳越舟低头,脑袋埋在肩窝中,低低道:“别说这样的话。”   “咱俩不会掰,你不许说。”   低沉的嗓音混着小石块儿的干涩沙哑,刚才还黑着脸像地府阎王上升,此刻极其委屈的控诉听得宋阮心尖霎时酸软,他垂落身侧的手上抬,拽住靳越舟衣摆,犹豫两秒后,“好,我暂时不说。”   两秒后,宋阮白嫩的脸蛋瞬间印上一圈深浅一致牙印,可见某人的愤怒未消的蓄意报复。   *   *   周知简那夜专门去设计部送宵夜,其用心一是想接触靳越舟,二是借着让人喝汤后好取DNA。   两方的亲子鉴定送去医院做加急处理,检验报告一下来,秦老太太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沉声厉色一个电话把秦宏宇叫回家。   客厅内,老太太坐主位,闭眼稳心,沉心静气念佛经,等到秦宏宇一踏入家门,睁眼慈目浸满怒色,“你个没心肝的臭小子!”   不等秦宏宇反应,站起身抄起坐椅边的拐杖往他身上打。   秦宏宇第一下结结实实挨了打,而后反应过来,闪躲速度比老人家快得多,“妈,您这怎么回事儿!您倒是说清楚啊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要不是我发现,你还想把外面一家子藏多少年?你对不对得起陪你走过大半辈子的媳妇!”   秦宏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外面一家子,妈你这是看什么电视剧走火入魔了,我外面哪里藏过人,怎么一通电话把我喊回家好端端冤枉我。您这么大年纪怎么还不讲道理!”   “好好好!我知你藏了这么多年肯定是不会承认,你去看桌上东西,看看是不是证据确凿,我看你还想怎么狡辩!”   秦宏宇目光迟疑落在梨花木桌上的一份白色文件,管家很有眼力见地将文件递给他。   文件翻开,秦宏宇一开始紧皱的眉头带着不解和迷茫,心想之后得问问管家平时老太太看的什么电视剧,怎么突然张嘴就是没有逻辑的胡说八道。   视线略微扫过一大串生物数据,秦宏宇目光落在纸张底部的一行文字。   【鉴定意见】鉴定结果支持秦宏宇是靳越舟的生物学父亲。   眼球僵滞,他缓慢移动视线,将目光挪移至文件上端,明明白白几个大字,亲子鉴定报告。   秦宏宇手捏薄薄的几页纸,一副雷劈的神情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缓过神,嗓音迟滞,“妈,这——”   老太太没好气坐下,胸腔中的火气持久不下,“现在无论我怎么说你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之后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若是你媳妇知道了,婚肯定是要离的,小吕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你也是知道的……”   老太太絮絮叨叨解决方法,脑仁疼,客厅的浅淡檀香也缓解不了。   秦宏宇终于回过神,满眼茫然,“妈,你这说的什么,小靳这孩子真跟我没关系啊。”   他的神色果真迷惑不解,装得跟真的似的,就差并手对天发誓了。   秦老太太气得又要将拐杖提起,一棍子打空。   秦宏宇恢复冷静,表情真不似作假,信誓旦旦说如若她不信,可以将自家媳妇喊来,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秦老太太半信半疑,犹疑道:“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母子二人此刻大眼瞪小眼,同时陷入迷茫怪圈。 第50章 心里的腌臜   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秦宏宇坚决否认的态度让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坐在梨花椅上,手掌牢牢握住拐杖支撑, 苍老年迈的手背因手用力,青筋血管凸显,她继续犹疑猜测,“这不会是你二十几年前留下的风流债?”   秦宏宇瞪眼喊冤, “您是我亲妈啊,还能不了解我, 我上哪儿去偷来的风流债,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小君是初恋。”   “那这孩子——”秦老太太陷入深思。   秦宏宇手里薄薄的纸页一角已被攥得皱巴巴, 现在头顶恍遭一道惊天雷劈下, 震得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说什么。   母子二人经历过争辩后此刻对着亲子鉴定报告一头雾水。   适时, 管家手机收到消息时同样皱着眉头站老太太身侧,点开消息大致浏览文件后, 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想法, 喉头干涩, 他开口打破室内的僵持沉默, “老太太,那孩子的身世已经调取出来了。”   母子二人听闻以极其默契的速度同时抬起眼眸,视线直直落在管家身上。   ……   靳越舟过往背景和家庭身世简短到只需几句话一笔带过, 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从小勤工俭学,只要能挣钱,什么脏活累活通通全干全靠自己考上榆城大学。大学三年离开父母日子稍微好过点, 参加的赛事遍布全国各地,也不用再靠劳动力挣钱, 光是靠着奖学金便能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一个酗酒家暴的爹,一个懦弱任劳任怨的妈,靳成明犯事进局子的频繁程度,夸张点来说,和靳越舟凭获奖的次数堪堪比肩。   短短的几页资料道尽靳越舟身世过往凄惨,秦老太太本就觉得自己和这小孩有缘,此时一深入了解,更是百般心酸。   管家派人亲查,资料不能有错误,小孩有父有母明显和秦家并无关联,就连在何时何地出生都详记清晰。   秦老太太看着靳越舟出生地,略微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只是看着年份随口道:“这孩子和咱们家安羽是同一天出生的。”   管家站一边欲言又止。   秦宏宇锁紧眉头,深邃锐利的一双鹰眸死死盯着调查资料上医院的名字——爱民妇保县中医院。老太太记不起来,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妻子吕美君当年被指派扶贫县下乡的地点就是这家医院所在县城,刚开展工作时有身体不适却只当水土不服没在意,发现干呕难受的症状由怀孕引起时胎儿月份已足三月。   当时她的工作正直核心关键时期,不论秦宏宇加上双方父母怎么劝,吕美君断然发话,她绝不可能因为孩子放弃自己的工作。妻子不愿意,秦宏宇替她抗下父母的责备压力,也不顾正处于发展状态的公司,三天两头往乡下跑。   五月汛雨时期暴雨多发频繁是正常现象,唯独那年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大雨暴涨淹没平房,乡民遇难困阻,吕美君作为干部领导自发去洪灾前线救灾导致早产,最后只得在县城医院生产,生下的孩子便是如今养了二十余年长大成人的秦安羽。   当年洪水灾害来得突然,秦宏宇一时间到不了前线,妻子生产结束好几天后他才抵达医院见到自己的妻儿。   陈年往事每一个过程本步步清晰,此刻却显得扑朔迷离,太多疑似点连在一起显得格外奇怪。   秦宏宇沉默片刻,将靳越舟不仅和秦安羽同一天生日,就连医院都是同一所的事实说出。   秦老太太本不知其意,只略思索一刻便立刻心下一惊,慈眸布满严厉之色问管家,“这些东西没经他人之手捏造?”   管家正色,“老太太,资料经我一手操办,确凿无误。”   如果资料确凿,一个惊心的推测浮现眼前,秦宏宇从未在外面有过情人,也从未瞒着家庭有过什么风流韵事,靳越舟可能本就是他唯一的孩子,当年洪灾医院人多混杂,护士医生工作出了疏漏,被人不小心调换了也是可能存在的情况。   但是八成把握的推测此刻也仅仅只是猜测,还需要再做一遍复查。   秦宏宇让老太太定下心,略微思索半刻打了一通电话吩咐综合部门安排全集团抽血体检。   ……   医院的体检中专门取出两份抽血样本做了单独的检测,加急处理的亲子鉴定报告再次由贴身秘书第一时间送到秦宏宇手上。   秦宏宇盯着桌面两份整齐摆放在桌面的报告结果,一时间失了神难以接受眼下的情况。   同靳越舟的鉴定结果仍然不变,依旧显示着秦宏宇是他的生物学父亲,而秦安羽的鉴定结果截然相反,显示着非亲生。   秦老太太一早得到消息,话里话外焦急催秦宏宇把靳越舟带回家。   秦宏宇在电话一端沉默良久,“妈,小君她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您看她多疼安羽不是不清楚,我担心直接告诉她孩子当年被抱错,怕她承受不住……”   老太太闻言,手持的紫檀木拐杖懊恼敲击地面。吕美君当年不辞辛苦工作超额过度,孕妇早产落下病根。   一连多日,秦宏宇像是避人躲事很少回家,一旦有空闲时间便长久呆在设计部,占据设计部孔总的办公室,吓得孔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老板正想方设法敲打自己。   会议室内对项目开展讨论时都因大老板在场,说话不免有些拘束,唯独靳越舟发言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大老板的注意力和目光明显焦距在靳越舟身上,底下人自然能够发现。   秦安羽不乐意了,他自从进了中恒当个破实习生,什么都不愿意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亲爹这几天亲临设计部,除了几句不冷不淡的问话,目光全放在另一人身上。再回家后他以极度委屈的态度朝母亲抱怨。   吕美君一向站在自己孩子这边,静心安慰秦安羽后,秀美轻蹙,“你爸真的这么关照这个男孩吗?”   秦安羽将怀中的抱枕丢下,语气极为愤怒,“我现在是真搞不懂他,一天到晚来设计部,跟自己亲生儿子说话不超过三句话,眼神一刻不离那个姓靳的,搞得公司上下都以为他才是你们俩亲生儿子,我就是捡来的!”   吕美君心里琢磨靳这个姓,一下子回忆起来,这男生她前段时间常从丈夫提起,秦宏宇多次用感叹的语气夸赞这人的优秀。   只是这人再优秀,在吕美君心里也只是陌生人一个,对她而言,因为一个外人疏冷自己的孩子简直是莫名其妙。虽说自己的孩子秦安羽天生资质不高,是爱贪玩了一点,但在父母眼里,不论孩子怎样都是格外优秀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她语气温柔,“安羽,别这么说你爸,我和你爸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秦安羽知道不可能,但仍拖长音抱怨,“那您去说说他,搞得员工都说些乱七八糟的八卦。”   吕美君问,“什么八卦?”   秦安羽愤愤道:“他们说靳越舟是我爸在外面养的私生子!”   吕美君蹙起的眉头转瞬舒展,笑意浅浅,早年英气的轮廓被岁月抚平变得格外柔和,“胡说八道什么,连这话你也信。”   秦安羽低声心虚嘀咕,“我知道爸妈感情好,但是感情再好也经不住别人这么胡乱八卦啊……”   吕美君见儿子似乎真是被这种毫无根据胡诌烦了心神,“那你明天别去公司了,与其听这种胡诌的东西烦闷,还不如出去玩。”   秦安羽烦躁郁闷瞬间扫平,对吕美君撒娇讨好,嘴上说着妈妈最好。   隔天吕美君到了公司,一楼大厅前台人眼尖,还没等她走两步路立刻认出并将她引到总裁专属电梯。   吕美君到了顶层办公室,总裁秘书早早接到前台电话通知,在电梯门口候着。   夫人不常来公司,这次猝不及防到访,弄得一行人慌慌张张。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摆着几份待看的文件。吕美君站门口,视线随意瞥一眼,光是站着不说话,端庄自持,矜然利落的气质外显。   她开口,“秦宏宇人呢?”看桌上翻了一般的文件,约计人刚走没多久。   秘书战战兢兢答,“老板……”   迟疑半分钟没回答,吕美君偏眸看他,政界多年的沉浮让她的有一双洞悉所有人和事的双眸,只略微瞧一眼仿佛就能把人看透,“他人呢。”   不是疑问句,平坦的称述更让秘书胆战心惊。   老板莫名其妙关照设计部一个实习生,这几天更是非常不正常亲临设计部,就连几个小项目的策划会议都特地要去听。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在猜测那实习生是秦宏宇的私生子,如今夫人又一反常态来公司找老板,恐怕算是半锤定谣言。   秘书不敢再犹豫,“老板在设计部开会。”   吕美君终于不耐,“开完会让他上楼,告诉你老板我在办公室等他。”   办公室布局采光极好,桌面的文件零散,吕美君没多加思考,将手提包放在桌上,准备把桌面东西整理一番,略微低头,她看见书桌正下方抽屉没关好,抽屉口一条缝隙露出,可以从狭小的缝隙隐约窥见其中放着几张纸质文件。   正欲阖上抽屉,吕美君忽然鬼使神差,阖上的动作变作拉开,做工上乘木制书桌每一个细节都打磨极致,抽屉被无声拉开,两份混叠在一齐的白色文件见得光明,大咧咧暴露在冷空气中。   封面的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字落在吕美君的双眼中,心尖猛然一颤,她无意识坐在办公椅中,掌心阵阵发热,大脑短暂失去思考的能力。   昨日安羽告诉她公司内传的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胡诌谣言,自己是一点也不相信,她百分百相信自己和秦宏宇多年的感情,虽然在教育小孩的事情上总是颇有分歧,但秦宏宇背叛家庭背叛自己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吕美君缓了缓心神,将文件拿出来后发现是两份亲子鉴定报告,萦绕在心头的迷雾越拢越大,直至她将两份报告全部翻开并看完,脑子“嗡”地一声空白,目光似是僵滞,她后颈凉汗直冒,短短的几分钟将简短的两份报反复查看百遍,整个人恍若跌入万仗冰窟。   等秦宏宇急匆匆从设计部赶来办公室时,便看见妻子坐在办公室,低垂着头,像是全身心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文件,或许没发现或许压根分不出精力给外界。   秦宏宇刚开门时发觉不对劲,喊了一声,“小君。”   封闭住吕美君的一层薄薄膜界被外人的叫喊打破,音波延迟,她仿佛好半晌才听见声音,抬头时早已泪流满面。   秦宏宇疾步走进,看见吕美君手里紧攥的亲子鉴定报告,知道现在瞒下去也再无意义,嗓音干涩迟缓道:“安羽不是我们的孩子,我找人调查了,很大概率是当年医院人太杂,病人太多,孩子被人调换了也不知道。”   他说完后像是长时间悬挂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吕美君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泪水像是流不完一般,喉头死死被堵住,咽喉连接脖颈肠胃沿顺往下阵阵发寒。她极其艰难吐露字句,“怎么会……”   下乡那一年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算遇上天灾,她怀着孩子也从未生过退怯的心理。可是现在,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吕美君五指紧攥着这两份报告,头晕目眩,纸张锋利的边缘割得手心疼,但她没有任何疼痛的直觉。   秦宏宇将人抱进怀中,掌心不断轻拍她的背以作安慰。   临产时医院患者爆满,孩子被调换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   秦宏宇衣襟一侧浸湿,吕美君哭得歇斯底里。   ……   早在公司提出作全员工体检时,宋阮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心里像是压着一口气喘不上,白天心神不宁,睡到半夜次次被噩梦惊醒。   之前开的药勉强能够起作用,现在噩梦侵袭厉害整个人惊魂不定。   冷汗顺着细白的脖颈浸满整个后背,睡衣沾湿了薄薄一层汗。   宋阮醒来时,眼梢含着湿润的薄粉,眼皮耷拉着特别没精神。   靳越舟早在他作噩梦时醒来,将意识仍停留在梦魇还未清醒的宋阮从床上挖起然后抱紧,安抚性的吻不断落在宋阮粉薄的眼皮上。试图让怀中的人恢复正常。   宋阮发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丢了的魂一点点恢复,他抽了抽鼻子,乌黑的发顶显得人格外软。   靳越舟下床在衣柜中找了件干净上衣,随后替宋阮换上,动作格外细致。   湿透一半的睡衣被丢在床下,明天靳越舟会洗。   靳越舟现在一心落在宋阮身上,夜间的声线格外磁性,“阮阮……”   耳膜轻微震颤,宋阮皱了皱鼻子,大概知道靳越舟在喊自己,整个人窝进青柠香的胸口中不动弹。   靳越舟落在颈侧的吻轻浅不带任何欲念,慢慢挪移至锁骨处后意味逐渐不对劲起来。   两人除了最后一步几乎什么都做过,烫人的呼吸喷洒在宋阮敏感的耳侧,粗粝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热度。   皮肤并未有任何接触,宋阮提前感知到粗茧摩擦皮肤浑身过电的触感。   清秀的喉结吞咽,情动的欲念毫不犹豫被对方带起。   宋阮略微失神抬眸,两手掌心撑在床铺面,略略支撑上半身凑近靳越舟,然后啄吻。   柔软的唇舌贴近亲吻,宋阮眼皮轻颤,心里暗道不好,自己被靳越舟带坏了。   主动贴近的吻只维持一秒,而后瞬间被对方极强的占有欲攥取。   唇舌绞绕欲念意味极重,夜半时分,两道急促的呼吸缠搅在一起,以星火燎原之势烧了起来。   大掌拨撩,贴着脂玉一般的嫩肤撩抚,欲念极重的大掌力道时轻时重,流连抚摸…………   厚厚的粗茧硌着皮肤,酥麻从脊背后蹿升至后脑。   宋阮双腿勾住劲瘦腰身,刚换下的上衣被人脱下,那双手在十分钟前帮人穿上衣服,现在又用这同一双手替人褪下。   …………   …………   …………   快感和害怕交织,宋阮两条腿纤细笔直,大腿处白皙莹润。   小麦的深色皮肤同其形成截然对比,大掌紧握住莹润,手背血管青筋凸起。   湿润的口腔包裹,不多久,宋阮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变成一大块奶油,甜腻得一塌糊涂。   …………   而靳越舟,就是那个搅乱奶油的坏东西。   靳越舟心里藏着脏东西,非常想让宋阮全身颤抖躺在自己身下,想让宋阮从头到脚都变成他的,想用一个手铐将人就这么拷在床头前,锁链的范围仅限于房间。   他极力忍着,仔细藏好心里的腌臜,宋阮胆子太小,像只猫一样警惕,一旦预知危险会立刻没心没肺地跑了。   ……   宋阮这段时间持续不断噩梦入夜,靳越舟同样不好受,不是宋阮半夜惊醒的干扰,是他同样半夜如梦,醒来却将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心中空落落一片。 第51章 养父家暴   秦家因为两份亲子鉴定报告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 秦宏宇持续一周未出现在公司,只因安慰在家哭肿眼睛的妻子吕美君,最后是秦老太太一锤定音吩咐人将流落在外的亲孙子接回家。   周末清晨, 靳越舟一大清早将家里的衣服洗干净并晾晒后,出门前隔着被子亲了亲熟睡中的宋阮,打算去超市买点新鲜排骨和绿豆炖汤。   盛夏暑热,靳越舟因为宋阮睡不好的事再次去医馆找张大夫问, 对方听见病人仍然睡不好,思虑片刻给出可能夏天火气旺, 炖点汤多败败火的建议。   靳越舟脸色疏冷, 刚出小区门, 一辆不知等了多久的黑车启动, 线条优越、外型奢华的宾利恰恰好停在他面前时。   宾利拦截住靳越舟前进的路, 深邃的眉眼视若无睹,他连眉都未皱一下, 正欲从侧边离开, 车门打开多日未见的周知简从宾利走下来。   一抹不知何时强行被印在大脑深处的柑橘香漾在燥热的空气中, 周知简气质温润如初未变。   靳越舟下意识抬脚后撤一步, 深刻的眉宇微微皱起。   周知简看清他的反应,略微尴尬,心中一角出现不明意味的失落。   靳越舟不怎么想寒暄, 绕过人就想走,下一秒,身后人的话将他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   周知简声线润如玉石,一字一句如泉水滴落温和, 他清晰说出靳越舟出生的医院和呆过的老家的具体地点。   靳越舟微偏身,眸子深暗, “你查我?”   周知简立刻澄清否认,“不是我查你。”双方再次僵持半分钟。   等到靳越舟有些不耐再次想走时,周知简满头乱绪急忙喊住人,“是秦家特地让我接你回去!”说完这句话,终于将人缓住后将最近发生的事中挑着紧要的通通告知。   所有的话全部指向一个结果,靳越舟是秦家的亲生骨肉,同现在呆在秦家的秦安羽调换了二十年的人生。   靳越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愣在原地,疏冷英俊的眉目难得迷茫一片。   周知简害怕他不相信,再将集团前段时间忽然抽血体检的真实原因告知,亲子鉴定结果实实在在,不是故意作假蒙骗。   榆城清晨热气弥散,周知简手心沁出细汗,抿了抿唇后道:“咱们先回家吧,回秦家。奶奶很想你,怕太突然吓着你,所以没敢跟着一起来接你。”   周知简告诉靳越舟,是秦老太太在医馆偶遇,从头至尾,一切事情发生的种种皆是偶然。如若不是老太太对靳越舟相貌同秦宏宇太过相似的执念,只怕婴儿出生后调换的人生再也换不回来。   靳越舟很少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人和事上,被周知简这么一提,回忆如潮水般涌回,那天在医馆的偶然抬眸一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一下子重印脑海中。   周知简说得口干舌燥,生怕对方误将自己当成骗子只为捉弄人得一时开心。   靳越舟不言语,沉默站立,心里却信了大半。   最后他坐进宾利时,下意识抬眸向小区后远远看了眼转瞬回眸。   …………   宋阮睡到日上三杆才慢悠悠醒过来,胳膊朝床铺另一侧摸了摸,空空凉凉,他朦胧睁开眼后等了十分钟彻底没了睡意,家里的某个人居然没出现,平时放假总是得隔着十分钟就来亲他一回,让人睡懒觉都睡得得格外不安生。   将小心放置在抽屉的外体机和助听器佩戴好,空荡荡无声的世界变为有声,家里仍然沉静一片。   宋阮太阳穴阵阵发疼,将家里几间房都查看得清清楚楚,大活人不见了。   阳台晾晒着衣物,炙热的阳光从落地窗彻底投射进,湿哒哒的衣物晒得半干,洗衣粉的香气清淡。   宋阮洗漱结束,心里同家里一般空空荡荡的,右眼皮不断震跳。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略微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神智,回房间找到手机,一个电话拨向靳越舟。   前两通电话没人接,一阵忙音后自动挂断,宋阮蹙起眉头,心头猛然打鼓,没片刻犹豫再次拨打。   好在这次不是忙音,电话接通后,双方还未开口,电话那头背景音乱哄哄一片,宋阮依稀辨认出是砸东西的动静。   而后,一道暴躁的怒音模糊传至耳麦,“他是秦家的儿子,那我算什么!!这都是他一手策划出来骗秦家的!!”   女音含混着哭腔,“安羽,你听妈妈话,你是秦家的孩子,但是小舟他这么多年……”   “我不想再听了!!你们给我把他赶出去,靳越舟他就是个骗子!!!”   “秦安羽!!”威严的中年男人一声震呵,不在场的宋阮一时间听懵了,信息量太大,握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   对面人似乎也意识到现场太吵闹,脚步挪移至稍稍安静的地方,靳越舟嗓音沉稳,丝毫听不出被周遭乱哄哄的环境有所影响,“中午吃饭了吗”   宋阮握住手机的指尖略略攥紧,老实回答道:“还没呢……”   靳越舟寡冷的眉宇起了情绪,皱眉沉声,“我不在家你就睡到中午,早饭也没吃,早饭不吃对胃不好……”   沉声的一连串的认真又唠叨话语在背景中格格不入,宋阮眼眶略微睁大,终于回过神,眉心突突直跳,“先别絮叨早饭,靳越舟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宋阮疑问刚落,还没等对面回答,一声“嘭”地撞击墙面震响炸耳,许是花瓶重重砸向墙面,哗啦啦的瓷片清脆落地,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紧随其后,“靳越舟你他妈个王八蛋到底做了什么?!!”   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闹腾。   靳越舟终于皱了眉,冷峻的眉眼添上明显的不虞,看不出是因为花瓶擦着脑袋狠狠砸向墙面差点砸到自己,还是因为秦安羽打断了他和宋阮通话。   即使差点被砸到脑袋,靳越舟依旧十分冷静交待电话另一头,话语是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温柔,“中午得吃饭,多喝热水,不许偷着点冰冷饮,垃圾袋藏着丢了我也能知道你骗没骗人,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家,听话。”   下一秒电话挂断。   靳越舟打电话的声音不大,在走廊处的小范围内全部人清晰可闻。   他从出现在秦家起便情绪不外露,以十分冷淡的态度面对所有人,面对亲人既表面上看不出喜悦或者悲伤的情绪,而在秦安羽一次次出口侮辱时也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完全不在乎的态度像是一个冷漠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   吕美君这几天已经彻底将靳越舟的生长环境了解彻底,亲生孩子性格的孤僻冷漠致使她的心头蒙上一层冰寒。   她将这些全部归咎于那对失了人心丧尽天良的男女,但是她仍然庆幸,靳越舟会因为电话的那头人情绪有所起伏。   将靳越舟接回秦家这件事,吕美君始终都在考虑着秦安羽的感受,也不忍心把真相告诉秦安羽,毕竟是当着亲生孩子养了二十二年,一朝得知真相后难以接受,而将亲生儿子接回家的事一日一日地往后拖着不敢面对。   直到老太太强行拿着一叠有关靳越舟二十二年的人生过往给她看,她才终于打破那层密闭的不愿接受现实的壳。   靳越舟没上过幼稚园,六岁随靳家夫妻来到榆城桐林,半路借着楼上邻居老人姜德烨的帮助插班进入桐林区小学读书。   吕美君瘫坐在床边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纸质资料夹杂着大量相簿。   第一张便是靳越舟刚上小学时第一个学期拍摄的。老师在一个办班级活动后拍摄的班级集体照,许是班里大部分小孩提前一天知道拍照,特地让家里打扮得好看些,透过时间都能看出家长对孩子的关心,因为大部分小孩身着的衣物即使不是新买的也都十分干净清爽,唯独教室边上一个皱皱巴巴又干瘦的小孩,衣服破破旧旧的又不合身。   和他同桌的小男孩身形同样瘦小,小脸蛋却粉扑扑的十分可爱。   秦宏宇和秦老太太没告诉吕美君其中谁是靳越舟,靳越舟没有被特地圈出来,可吕美君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在那个干瘦穷苦的小男孩身上,眼圈再次泛红,泪水忍不住溢出,她没抬头,滚大的泪珠从眼眶“啪”得滴落在照片上,指尖颤抖指着他,“这是他吗?”   两人无声默认。老太太随后轻声叹了气,“孩子这二十几年,在外面是受了苦了。”   往后是小学期间的荣誉学生,干瘦的小男孩佩戴红领巾,脸上不做表情,两只小黑手举着奖状,面无表情照相。   几乎是每个学期都能得奖状的小男孩,小脸灰扑扑干巴巴,偶尔几张里脸颊透着红痂和青肿,吕美君,“这孩子小时候这么瘦还跟人打架吗?”   秦宏宇锁紧眉头,眸中的疼惜隐忍不发,偏过头不看了。   吕美君见丈夫态度反常,忽然联想到养大孩子的养父不断入狱的案底,脑中的某根弦断了,指尖死死攥紧照片一角,指腹因用力发白,泪水继而不断涌出,泪痕遍布。本保养极好的脸,却在这几天加速苍老。   年年得奖一路考进大学的聪明乖小孩没有和别人打架,这是养父家暴。 第52章 终于回来了!!   靳越舟成长的家庭中, 孩子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更别论那对父母会借助相机摄影去记录小孩的成长。   养父毒打是家常便饭,吃不饱饭是正常经历, 好在靳越舟读书时的成绩优秀,一步步的成长与变化清晰记载于学校优秀学生档案、展现在学校优秀学生照片之列。过往资料照片按照时间排序整理,从干巴巴的明显营养不良的黑小孩到清瘦少年,相貌随着年岁增长褪去体弱的外表, 相貌逐渐蜕变,鼻梁高挺, 出众俊朗, 唯一不变的是冷硬眉宇中隐匿着的不符合年龄的阴沉、狠戾。   靳成明几次三番在靳越舟人生考试的关键节点出岔子, 年级前十的好学生频繁被父亲强行从学校带去工地在外人看来简直离谱至极, 代入靳成明却丝毫不违和。一个从小到大游手好闲酗酒殴打妻儿的男人干出这等畜生事不离谱。   资料详尽简略, 但是靳越舟一路走来依旧荣誉不断,再烂的淤泥做底料他依旧长成应该有的模样。   数不清的泪珠滴溅在照片上, 这是吕美君看完全部资料的第一想法——她的小孩足够幸运好好长大了。   ……   秦家被闹得不安宁。   靳越舟坐在沙发上浑然置身事外的漠然, 二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被人蓄意或误以调换偷走, 对导致他人生开端的灰败阴暗的全情毫不在意, 在听亲身父亲解释了一切后,俊朗的眉宇微动一秒后没再变化。   从未拥有过的亲情像是按了开启键顷刻间全部拥了上来。   吕美君红肿着眼眶,她座位挨着靳越舟, 却不敢亲近自己的儿子,平日沉浮在商政界游刃有余的干练强势变成不敢靠近的胆怯。   靳越舟脸色沉静,目光平缓落在亲生母亲身上,他从生下来就不清楚母爱两个字是什么东西, 但吕美君此刻即使脆弱哭红了眼,外表和气质与性子怯懦、逆来顺受的养母却截然不同。   靳越舟有记忆起, 养母就担任着冷眼旁观者的角色,而面前的女人光是听见自己的经历便伤心得不行,隐忍的情感流露不作假。   手背脉络微微凸起,靳越舟视线触及吕美君,黑沉的双眸微动。   略微迟疑半分钟,靳越舟清了清嗓,主动开口说话打破僵局,嗓音沉静,说这么些年其实自己过得还可以,没他们调查得那么艰苦。   秦家人面上的疼惜明显,可是他自己不觉得有多苦。   在外人看来多么不体面的工作靳越舟都干过。   例如为了生活在餐馆饭店兼职,中午一身油烟味再回到教室时,纵然外貌好看,油腻腻的气味与少年外表极不相符,再厚的滤镜都被打破,同学的白眼和嫌恶靳越舟一向无所谓甚至不怎么记得,清晰点的记忆便是饭店兼职结束后如若来不及洗澡便很少和宋阮一同回家。次数多了,某人会直接出现在靳越舟打工餐厅的后厨。   小饭馆在饭点时人流量达到顶峰,餐厅人手忙不过来,后厨的洗碗工不得不腾出一会儿功夫帮忙上菜。   靳越舟忽略上菜时一对客人的惊羡目光,他转身离开时,室内嘈杂哄乱夹杂着小声感叹,“这家店服务员长得挺帅。”   同行男生不屑,冲着那抹高大挺廓的背影轻蔑道:“好看管什么用,一眼就看得出来未成年,书读不下去跑外面打工的精神小伙,能有什么出息……”   女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忙压低声线制止他,“你别胡说,我看他长得挺端正的。”   “长得端正而已,指不定脱了衣服全是乱七八糟的纹身,私下烟酒都来的精神小伙……”   ……   靳越舟恍若未闻,上菜后匆匆忙忙撩开后厨油腻腻的塑料帘子,锅勺炒菜香扑面,各式菜样都有,厨师炒完一道菜迅速换锅,用过的锅被另一个人立刻顺手接过冲刷,全过程紧密连接。   餐厅服务员不断从前厅将残羹冷盘端进后厨水池,碗筷快将水槽堆满,临走前看见靳越舟进来打了声招呼,“你去二楼送菜时有个男的过来找你,估计是你同学,好家伙还穿着校服二话不说站后厨洗碗槽那块儿帮你洗碗呢。”   说话这人手上还端着菜,随口提醒靳越舟来不及看他什么反应便着急离开后厨。   靳越舟听完愣了一瞬,冷漠的黑眸凝滞一秒钟,没思考迅速迈开脚步,穿过长窄拥挤的过道。   前厅不断有人在窗口报菜单,混着后厨铁铲与铁锅发出震颤碰撞,热油噼啪哗啦啦乍响,伴随着菜香和火苗的跳动。   距离一步步拉近,最后两人身形近隔两米,靳越舟虽然毫不意外,这不是第一次宋阮跑来他打工的地方。   漠然的黑眸顿住,靳越舟盯着视线中男生清瘦的背影,一头短发乌黑,几缕发丝没压住,在脑袋顶不听话翘起。洗碗槽有些矮,男生须得微弓着腰才能很好地工作,夏季校服薄透,脊骨隐约若现,黑发下两只耳朵佩戴着小巧的黑色设备。   后厨空气不流通,五花八门的菜样即使入口再好,闷在狭窄的空间中闻多了也令人不舒服。   靳越舟麦色皮肤早就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廉价的T恤几近湿透,还未见到人他便猜到来人是谁,他强行压住想往前贴近人的脚步,小臂因拳头稍用力攥紧青筋微凸。   长久未喝水的喉咙干涩,未等靳越舟说话,宋阮下意识察觉到身后动静,微微侧身,水龙头没关,流水冲刷洗涤剂搓出的白色泡沫。   宋阮手戴黄色橡胶手套,满脸汗,称得肤色白里透红,额前碎发不一会变成粘腻腻的几撂。见到靳越舟后,笑容莹润,像漂亮的玉石,与逼仄裹挟着热气的后厨格格不入。   靳越舟脸色不好,明明才十七岁的年龄气质却过分成熟,脸色臭的滴水。宋阮手里还攥着没洗净的碗,红唇不高兴弯下,唇角透着不乐意,“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今天早上不是还一起去学校的吗?”   “那是今天,你都一个礼拜早上没和我一起上学,中午找不到你,晚上你又不知道跑哪挣钱,晚上去找你又得骂我,还不能中午趁着午休来找你吗?”   一通理由丝毫不带犹豫地朝靳越舟砸下来,靳越舟沉默不作声,显然是被说服成功。   靳越舟无可奈何,太阳穴阵阵跳,他想上手让宋阮停手,但是又不想靠近人。   嗓音干涩,只好问,“吃饭了吗?”   宋阮眼神发飘转身继续洗碗,声线不自主降低拖长,“哎呀,吃了吃了,你不工作啊,小心老板扣你工资。”   ……   好在一路奖学金不断,靳越舟将过往经历轻描淡写简述,许是说得多了,心里忽然有了点感触,他对曾经兼顾学业的同时不断打工不怎么在意,唯独对高中参加的一场数学建模比赛略有遗憾。   在场秦家人认认真真听靳越舟的陈述。   秦奶奶不怕他的疏冷,年迈的双手紧握靳越舟的手,示意让他继续说。   靳越舟眸子闪了闪,继而道:“也没什么,那场比赛第一名奖金比较高,最后举办方多添了一个鼓励奖,奖金被分掉了些,想买的东西当时买不到了。”   吕美君忽然抿紧唇,双眸颤了颤,像是回忆到什么,“是你高三参加的吗?”   靳越舟抬眸,讶异转瞬,微微点头。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滚落而下,浓烈的苦涩在喉间翻涌,比赛属于省市级性质,吕美君印象深刻的原因在于当年那一场比赛秦安羽同样参加,不过排名擦边,一个奖项也没拿回,或许是因为投入精力颇大却没收获,整日心情低落。   吕美君当时刚出差回来,得知消息后打了一通电话,赛事组立刻安排了一项鼓励奖。   要是她当时能够有一点点的注意……   陈年旧事此刻云雾拨弄散开,事情水落石出,靳越舟被调换艰涩的成长细节原原本本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靳越舟一脸平静,沉稳漠然的态度面上带着天之骄子的薄冷。   并且在诉诸于口的事实里适当地抹去另一个人的踪影。   靳越舟心里不着痕迹地、心里偷偷地掩藏着那人的存在。   贫苦的学生时代过往对于靳越舟而言没什么可羞赧,却小气到连同宋阮参与的记忆也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人。   靳越舟将这段记忆一笔一笔存进高山深涧的残垣洞窟之中,像是巨龙藏匿着数笔宝藏财富。   如若是宋阮知晓靳越舟万分之一的心思,一定会以极其诧异的目光看靳越舟,澄澈的瞳眸微微瞪大,“靳越舟你是一个百分之一万的大变态。”   那段雾蒙蒙的记忆中,靳越舟的脑神经永远紧紧绷着一根弦,靳成明会不会回家发酒疯,自从他的身量高于靳成明,酒疯和拳头不再一并落在身上,双倍的暴力朝向妻子。   无声的黑夜吞噬天空,黑压压的云雾遮掩夜晚中唯一的光源。如若靳成明深夜未归,靳越舟脑中紧拉的弦会稍稍松懈一点,疲乏沉重的双眼阖上,无论再做上几千个大梦 ,梦中的结尾一定都是和阮阮在一起,永远都要和阮阮在一起。   宋阮是照料他的养分和阳光。阳光和水是植物的赖以生存的必须品。靳越舟以做题的经验和精准无误的判断力下定义——   如果宇宙有碎片,存在无数个平行空间,靳越舟也相信自己会一定和宋阮在一起。   独占一人的心情已经完完全全方方面面侵蚀靳越舟的大脑。   如果他学生物,或许能知道自己的大脑切片是不是异于常人。 第53章 手术一定要做   或是巧合或是命运的刻意安排, 靳越舟被秦家人找回。两个婴儿出生时医院境况过于复杂,洪涝灾情严重,医院资源情况受现实限制, 人员出入复杂流动量过大,加上事情的发生长达二十二年,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调换原因只能归于意外。   靳越舟顺利认祖归宗,归回秦家本家, 地位一日之间抬高百倍有余,从烂泥坑里一跃而上, 达到金字塔顶端。   秦家一家人希望能将靳越舟缺失的亲情全部弥补回来。   秦老太太银色发髻梳妆整齐,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她紧握着青年的手, 通透的翡翠镯身冰凉贴近靳越舟麦色皮肤, 动作格外温情,“好孩子, 这几天回家住吧。”   吕美君和秦宏宇双双抬眸, 希冀的视线落在靳越舟身上, 显然是非常希望青年答应同意。   客厅一双双眼睛此刻全部落在主角身上, 靳越舟眉眼的冷薄淡了些许,他毫不迟疑摇头拒绝。   虽然已经提前料到靳越舟的拒绝态度,但是三人心里免不了产生失落的心情。   秦老太太下意识放柔嗓音, 小心翼翼开口,“为什么不愿意呢,如果是顾忌着安羽,你爸妈已经商量好把他送去国外, 你不会再受到他的干扰。”   这二十二年里秦家从未苛待过秦安羽一分,如今这种局面, 他们很难不带私心站在第三视角旁观。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好好养大成人,自己的孩子从小面对酗酒暴力的养父,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   老太太忽然提到秦安羽,靳越舟眉宇恢复冷酷,看不出情绪,一双黑眸透着凌然。   靳越舟压根就没把秦安羽放心上,只是这人忽然被提到,双眸中隐约不耐,他直接明了道:“我现在和我男朋友住一起,他身体不太好,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至于秦安羽,你们对他的态度和决定与我无关,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冷静又直白的台词结束,略低沉的尾音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秦家人听完一齐哑然,面面相觑微微瞪大眼睛相顾无言,认回家的青年第一天当全家面出柜并且态度十分坦然理所当然,丝毫不遮掩,若他们震惊过多倒显得不正常。   最后是吕美君大脑茫然半分钟后接话,“那你……你有空把那孩子带回家和我们见见面……”   靳越舟凝眸一瞬,点头道:“看情况。”   ……   靳越舟在秦家呆了一整天,直至天际最后一抹粉橘色黄昏消失殆尽。   夏夜丛林虫鸣蝉叫,小区门口一辆宾利停留,身量挺拔的青年下车,一同下车的女性气质矜然,和青年道别后瞧着他离开的背影,脚步无意识朝前挪动,而后呆在原地驻足长久。   电子锁输入一串密码,解锁的音效随之响起,靳越舟打开房门的第一瞬,温度极低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夏夜的外来暑气一大半顷刻间消散。   客厅没开灯,视野所及之处黑黢黢一片,仅有落地窗外的微茫星点灯光投射屋内,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制冷动静。   靳越舟眉眼瞬间冻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薄冰棱,身遭气场温度骤跌,“啪”的一声将灯光摁开,一脚迈出玄关视野盲区,某人正如他所料睡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侧躺,后背朝外,御寒的毛毯一大半掉在地上仅剩下一点点聊胜于无的布料挡着腰。   柔和的白色灯光洒落,乌黑圆润的发顶蓬松,一条细直匀称的小腿悬落在沙发边缘,睡裤因为动作幅度上扯,裤脚露出一节冷白的脚腕线条清晰、骨感。   宋阮整张脸埋进抱枕中,明明身高一点都不矮,在靳越舟眼里看来总是小小的一团。   靳越舟关门的动静不小,加上宋阮睡得不沉,许是第六感灵敏感知到外界一阵比空调冷气还冻人的气氛,皮肤细绒哗啦啦竖起。   宋阮在沙发上艰难翻身,白皙的脸颊带着熟睡过后的绯色压痕,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光线刺眼,久不见光的双眸一时间溢出生理性泪水,水珠半蓄,眼眶湿润,蒙上一层水雾。   愣神半刻后他终于看清站在跟前的颀长身影,唇瓣轻启,“你回来了?”   说话的鼻音有点重,声线拖着不自知的尾音。   靳越舟黑沉的面色凝重,他将冷气直接关了。   宋阮手掌撑着,上半身坐起,还没完全醒过神,下一秒整个人被拥进热烘烘的青柠香怀抱。   同样暖烘烘的掌心印上薄瘦脊背和胳膊,不出靳越舟所料,皮肤果然冻得吓人。   人体取暖器源源不断供暖驱散开宋阮身上的寒气,八月三伏天是热气最重的时候,空调一停止供冷,房间冷气骤散迅速恢复常温,最后宋阮被黑面阎王紧紧盯着喝完一大杯热水对方才算作罢。   宋阮被冷气略微冻僵的大脑恢复正常,整个人又被结结实实抱揽坐入青柠香的怀中,对方脑袋埋首在他侧颈肩窝,热气湿乎乎地喷洒在侧颈皮肤,湿乎乎的热度让他愣了一瞬,冷白的指骨抚着靳越舟后脑。   靳越舟嗓音闷闷传至空气中,抹去秦安羽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简略交代白天发生的一切,虽然宋阮早就知道,听完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跳。   梦中的一切悉数实现,宋阮没说话,只默默听着,根睫分明的睫毛无意识轻颤,以至于对方说完都没注意。   热气渗进高楼墙壁,两人皮肤紧贴,津汗粘腻。   埋首在宋阮颈侧的靳越舟抬头,看见的便是双眼一片茫然的宋阮,像是傻眼了。   事情太过突然,靳越舟没觉得不对劲,轻轻将人再度揽进怀中,磁性的嗓音低沉,话音落在宋阮耳侧,一字一句清晰可闻,“阮阮,秦家那边能帮我们联系到国外最好的耳部整形医生,过阵子等他们把医生请过来后我们就去医院体检,好不好。”   宋阮佩戴的助听仪器完整,低沉的话语一字不漏落进他耳中,脸上表情凝固,乌黑的瞳孔无意识缩放,像一只柔软的雏鸟忽然预知到危险,浑身羽毛炸起,双手推开靳越舟精实的胸膛顷刻间就要跳出怀抱。   腰间两只大掌微微发力便将怀中试图逃蹿人牢牢禁锢住。   宋阮炸了毛立刻提高音量高声拒绝,“不要!我不去!!”   对方抗拒的情绪激烈,靳越舟眉眼不虞,“你听话,上次体检的时候陈医生已经说了,手术一定要做。”   “那也不关你事!”   什么狗屁外国医生,医院体检,最近不太如梦的车祸、手术台、葬礼墓地……犹如洪水开了闸门哗啦啦在脑子中一齐迸发,宋阮清润的双眸布满不正常的害怕和抵御,薄瘦的后脊颤着,蒙上雾气的双眸同靳越舟对视,眼尾潮红一片,使劲儿想推开困住他的人却动不了一点。   像一支半开又孱弱的玉兰花。   宋阮害怕的情绪表现得不正常,靳越舟本还想说什么,严词厉色顷刻间消散,白天对其他人的漠视态度像一柄寒气逼人的冷剑,此刻表现出旁人看不见一分的蜜意柔情,宽厚的大掌不断轻拍怀中人薄瘦脊背,“不去了,不去了。”   宋阮双眸雾气过重,潮红的眼尾溢出水珠,泪珠从眼梢滴落。   靳越舟粗粝的手指抬起擦过脸颊,紧接着薄凉的唇贴上皮肤,双唇印上泪痕。   “真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滑落,宋阮鼻腔浓重,血色上涌,眼眶周围也一点点漫出红色。   “真的。”靳越舟看着宋阮掉眼泪心尖泛着疼麻,轻吻不断拭去泪珠。   宋阮哭得凶,姑且只相信靳越舟哄人的话一分钟。   靳越舟做出的决定不可能轻易放弃,尤其是关于宋阮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他都有着控制欲。   宋阮连续第三天下班蹲在一家汽车专门快修店,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掌心撑着下巴发呆。   店内油漆味和汽油味混杂,“刺啦”一声,大块塑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许久未见的陈九顶着一头板寸从车底钻出,黑乎乎的脸蛋上蹭上机油更显黑了,“宋哥,你咋这几天都来我这儿呢?” 第54章 我爱你们么么么   汽车快修店是私人开的, 不是专门经营单一品牌店。店内整体空间虽宽敞,但是来往人多混杂,各类器材器械, 墙角堆积几叠旧轮胎。   宋阮来了没十分钟,陈九忙着修车,利索解决完问题后便立刻起身招呼他,身上印着快修店名字的白T蹭上油腻腻的机油, 整件衣服看起来皱巴巴的。   最近几天宋阮下班后不回家,一有时间就往陈九工作的汽修店奔去, 一屁股坐小马扎上看着陈九工作发呆。   宋阮面上藏不住心事, 轻软的眉眼微微蹙着, 低头耷脑又愁眉苦脸。   他刚来第一天还特地仔细问陈九现在住哪, 陈九虽然摸不着头脑, 但顶着圆圆的板寸老实回答,“我现在住海哥家里, 这份工作也是海哥给我介绍的, 陈海哥面相看起来有些凶, 但是人还挺热心的。”   宋阮听完后略微诧异, 幽幽抬眸,面上表情复杂,眸子里倒映着陈九一脸黑乎乎又傻乐地冒泡的朴实样, 实在不忍心告诉这傻孩子,近墨者黑,能和靳越舟这控制欲大疯子混在一起,再好心, 那也是揣着一颗黑心。   陈九下班时间晚一些,正打算换件干净衣裳和店长说一声和宋阮出去一同吃晚饭, 一串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声源明显是从宋阮那处发出,持续一分钟的响铃没接通,电话自动挂断。   陈九换好衣服出来后又听见同样的手机铃声,对面人似乎很执着,摆出电话不接通对方要一直打过来的架势,“宋哥,谁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手机屏幕被倒扣丢在凳子上,宋阮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对面是谁。   没人接,电话自动挂断后消停了一阵,两个人刚走出修车店没几米,第三通电话打过来。   夏日的傍晚天色总是延长得久一点,暗淡的霞光映在天际西方角,街上行人来往熙攘喧闹。   宋阮没遮掩,手机屏幕中央直晃晃亮着靳小舟三个大字,陈九表情犹豫,“宋哥你真的不接吗?靳哥怕是有什么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宋阮低声嘟囔句,人群簇拥的潮热袭面而来,燥热贴皮肤。   两人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后,宋阮慢慢悠悠接电话,还没发声,对面嗓音冷刃一般言简意赅问,“在哪儿?”   宋阮缓慢眨眼,犹豫两三秒,还没想好糊弄的理由。   一道冷音穿透信号电流,“你又在陈海的修车店。”   宋阮愣了半秒,立刻探脑袋朝街道两头察看,随便扫了两眼没见着靳越舟,睁着眼睛否认,“没有……”   对面人没说话,气息沉静。   明显是不相信。   宋阮败下阵,嗓音温吞,“好吧好吧,在在在,又让你知道了,你在我身上是装了监听器还是定位器……””   靳越舟默了默,真的思考起可行性,说话语气带着对工作方案的正经考量, “我可以考虑一下。”   宋阮立刻瞪圆眼,咬紧后槽牙根,将靳越舟的想法死死扼杀在摇篮里,“考虑个屁!”   “早点回去,听见没?”靳越舟一副养孩子的语气交待完,还想说什么被身边人打断。   手机耳麦适时传来一道稳重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小舟,国外的医生那边我和你母亲已经联系好了,再过几天就能把他请到国内……”   宋阮愣怔,立在人声嘈杂的街市,浑身僵硬站着没动,关于医生之类的话一字不漏清晰传入他耳中。   许是靳越舟立刻将话通捂住,一阵摩擦电流声哗啦啦响起盖过人声。   后面再说什么,宋阮没听到,心脏突然失重般地沉了沉,仿佛胃力一阵绞痛。喉咙一瞬间干涩说不出话,许久才含糊不清敷衍一句,“会早点回去的。”   匆匆忙忙挂断电话后,一簇簇又一簇的卷长细密的睫毛轻颤,敛去眸间神色变化。宋阮整个人像失神一般,呆愣在原地,陈九喊了好几声才堪堪将人意识唤回。   宋阮抬眸看向陈九,眼眶泛着红意,鼻子酸,眼睛也酸,只一秒,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靳越舟就是个大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陈九呆头呆脑的没反应过来,“宋哥——”   泪珠从泛红的眼眶中滴落,润白透亮的皮肤此刻苍白无比,宋阮忽然对着陈九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   靳越舟被秦家找回后,两个婴儿被调换的消息掺杂其他真真假假的夸张加料在圈子里传遍,风声多少难免传进公司里,最开始大多数只以为靳越舟是秦家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结果集团二十二年屹立不倒的大公子秦安羽再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这个事实侧面证明了传闻的真实性。   一开始跟着秦安羽屁股后面给靳越舟穿小鞋的一队人在公司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正牌公子记起之前的事把他们全开了。惊心胆颤在公司内平安无事工作了几天,靳越舟不仅对他们态度平常,一切公事公办,如若不是因为工作上的需求交流,在靳越舟眼里似乎怕是永远也看不见他们。   靳越舟能力优秀天赋极佳,秦宏宇有意培养他成为中恒的接班人,一连几个项目都带着靳越舟跟紧。   恰逢碰上外地的一个地下隧道突遇暴雨出现坍塌问题,项目急需技术人员和领导层面人加进监管,靳越舟被指派跟着团队临时出差。   出差任务来得紧急,出现问题的项目所在地位于隔壁省,榆城一同遭受糟糕的雷电雨天气。   城市上空阴沉沉的厚云团聚,接连几道银色闪电在天际劈开,几秒后闷雷隆隆。暴雨在两道闪电霹雳过后瞬间侵袭城市。   专程来接靳越舟的黑色商务车早在第一时间停在单元楼下,秦宏宇的私家司机在车上静候。   靳越舟起床的动作很轻,即使动作再大一点,床上人也听不见,他仍旧放轻动作。   时间还太早,房间开着光线极暗的黄灯,厚重窗帘掀开一角,能够看见窗外糟糕的天气。   宋阮躺在床上,睡得很深,微茫的光线洒在白皙的脸颊,皮肤如白脂玉一般,细腻白润,薄薄的眼皮沁着粉,长睫无意识颤动。   靳越舟抬眸看了眼窗外糟糕的天气,继而靠近床位弯腰,掌心撑在床面,隔着薄薄的毯子亲了亲胸口处,随后唇瓣上移,薄凉的唇落在白软玉般的耳垂以及唇角,最后贴着耳朵,嗓音低冷却含着外人听不见的缱绻依恋,“ 宝宝,我走了。”   卧室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靳越舟透过窄小的缝隙深深地看了床上人最后一眼,光线太暗,什么也没看清,眉心、太阳穴以及胸腔内的心脏莫名皆突跳一瞬。   靳越舟皱了皱眉,倏忽一秒将异常的反应忽略。   榆城天际电闪雷鸣不断,地面被雨水浸湿泥泞不堪。夏日茂盛的绿叶被雨水击打拍扇地凌乱。   本应昏暗的卧室,窗帘拉开的幅度加大,一道薄瘦的身形站在窗前,商务车驶离小区逐渐消失在如注雨幕中。   秦家的另外一家私家车到点停在单元楼下,自从前段时间持续去找陈九并且很晚磨蹭回家,靳越舟隔天便派了一辆车专门接送宋阮。   宋阮没敢直接辞职,按照公司流程请了三天假,再下楼告知司机这几天不出门,不用来接送。   简单收拾好行李,宋阮编辑一封定时短信,在三天后的零点定时发送给靳越舟:【靳越舟,我觉得咱俩不合适,分手吧。】 第55章 更新了了了了了!!   榆城因着隔壁省发生洪水地灾, 连续三天暴雨如注,靳越舟领着团队不眠不休紧盯隧道数据变化协助消防救援,加上极端天气影响, 隧道塌陷区信号时断时续,除了必要的工作联系,分不出其他心思,几近切除了一切和外界交流的联络。   名义上, 靳越舟虽是跟着学习,迅速敏捷的思维与做决策时雷霆果决在第一天时, 团队全部人不由自主让以他为主心骨并持续间连不断的工作。最后隧道困住的人员悉数救出, 后续便是隧道的重修加固工作。   天空仍旧一片灰雾雾的阴霾, 密密倾斜细雨混进地面污泥, 山谷隧道周边的边坡遭洪水冲击损害严重。   山里下起雨来总是会起一层薄如轻纱的雾, 可这次的雾浓重到溢出山谷顶端,几近拢住整座山, 令山里路面散射光团, 驾车时只能看见一片雪白, 路段的能见度大大降低, 团队难以撤退,前来进行灾害调查作重修加固的工作人员也难以驶进。   靳越舟手机早在抵达灾区的第二天没电自动关机,等坍塌隧道中的最后一个人被成功救援出, 他才松了松心神,俊朗的眉眼目色皆是疲惫,硬挺的下颌轮廓隐约冒出没认真打理的胡茬。   一个通宵结束,全部人面色疲困狼狈, 无人员伤亡的幸运结果使大家在精神上格外轻松。   大家一齐回宾馆准备休息,隔天再回榆城。   靳越舟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充电器给已经关机的手机充电, 没找地方坐,挺阔的身形半倚靠墙面,手里握着巴掌大的手机,眼眶底带着一抹青色,锋利的眉宇无知觉紧锁,心脏慌张突跳,砰跳频率异常。   电流注入电池,手机震动一秒黑色的屏幕跳腾字母,随着一阵开机音效后,因山里信号太差,卡顿一分钟才连接上网络。   数十条消息随之腾跳而出,无关紧要人的未接电话和信息被靳越舟通通略过。   靳越舟手指不断敲击屏幕,动作急促带着莫名徒生的燥意。   微信里没有宋阮的消息,对话框的时间点还停留在他出差的那一天。   短暂的失落感一闪而过,靳越舟转为较为轻松的站姿脊背靠墙,指尖敲击键盘发送,消息缓冲半分钟,下一秒,红色扎眼的感叹号和消息框一并呈现。   靳越舟漆黑的眸子以及噙在嘴角的弧度一同僵住,像是大脑突然卡顿停住思考,思维凝滞好半晌才反应回神。   五分钟后电话打不通,机械女音不断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并且才在最后一堆犄角旮旯五花八门的垃圾短信中找到了宋阮最后一条短信。   分手短信的每个字如冰刃狠狠扎进双眼,靳越舟从头到脚浑身冰凉到不可置信,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不可能。   山谷雨情从白天的毛毛细雨逐渐加大,员工林彤见山里天气不好,打算找小靳总商量调整回去的时间,走到房门口才发现靳越舟房门没关,里面也没开灯,只有走廊天花板暗黄的光线略微射进房间。   林彤抬手敲了敲门,房间没动静,他以为没人,正打算转身离开,房内深处诡异静默中一处高大的阴影突然动了动,吓得林彤眉心一跳手上使力,房门内推,走廊光线大幅度照进房内,他这才借着光依稀辨认出那抹阴影是靳越舟。   “靳总?”林彤放下心进房间,顺手将门口的灯摁开。   招待所条件不算好,室内灯光白亮晃眼。   靳越舟脊背僵直,掌心狠狠攥着台手机,周遭所有的动静他都视若无睹,直至林彤进房间开灯,这才抬头有所反应。   一双黑眸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气森森的冷意让周遭湿漉漉的空气骤冷冻结成冰渣子哗啦啦掉落。   林彤终于彻底看清房间人的状态全貌,冷得他一阵鸡皮疙瘩起、后脊一阵发寒,一时间不知所措顿在原地,要说的话尽数卡喉。   很明显他这时来得不是时候,小靳总状态一副气得要吃人的状态,但是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林彤硬着头皮继续喊人,“靳总——”   “准备车,我现在回榆城。”靳越舟冷声打断,明显疲顿的嗓音冷成冰棱,双眸漠然宛如夜里寂静的深海。   林彤先是懵了一秒钟,等到靳越舟径直擦肩而过,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步上前试图劝说,“现在回不去,雾太大了,靳总!出不去啊靳总!!!”   理智发号施令的靳越舟从成熟冷静转变成不讲道理、不管不顾执意要开车回榆城的任性的公子哥,转变就在一瞬间。   林彤等一众人看着像换了个人似的靳越舟,脑子同样痛,就这暴雨天气加上才发生没多久的坍塌地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开车回去。   有劲儿的拖着靳越舟,没劲儿的站边上苦口婆心劝说。   靳越舟额前、太阳穴不断阵跳发热,脑颅像是在火炉里一遍遍捶打翻涌,前后左右都有人拦截,人声混杂乱七八糟尽数涌进他的大脑,让已经疲乏至久紧崩成弦岌岌可危的神经不堪重负,头疼欲裂已经无法达到正常思考。   风雨更加狂暴,山谷的风席卷雨滴,招待所门口是磅礴雨幕,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林彤适时瞧了眼大雨,苦着脸和同事一起抓着发狂发疯的公司大少爷,脑仁疼心里哭,适时瞧了眼门口的雨,崩溃道:“我靠,大哥啊,您看看这雨啊!!咱们开车不是开火箭!!”   “靳总,咱们刚熬夜一个通宵!!您这是疲劳驾驶犯交通法!”   ……   靳越舟浑身冷热交替,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感觉吵闹得像是有一群人在耳边敲锣,脑子里只有宋阮的分手短信,字字清晰烙印无限循环播放,他的头如同被重物压着,到最后疼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全身泄力倒下。   挣扎的人瞬间闭眼晕倒不动弹,一群人大眼对小眼,直至一人感觉到靳越舟皮肤温度过高,掌心试探性默了默靳越舟额头,惊愕道:“他额头怎么这么烫!”   “我靠,他发烧了怎么还这么大劲儿??”   “谁说不是,他一个人能把我们五六个人拖进雨里,太他娘夸张了!”   “别吐槽了快派个人去找医生!”   ……   像是整个人置身深海,巨大的铁锤在海中以沉缓的速度不断砸击。靳越舟全身失力,眼皮沉重,右手似有冰凉的触觉,随后针刺的轻微痛感袭来。   医生在床边给病人打针。   一阵动静后房间陷入沉寂。   房间外一道红紫色闪电霹雳,雷鸣作响,激得人下意识一颤。紫色的长长发光物划过天际,骇人的光线在房间内闪现掠过靳越舟紧闭的双眸。   靳越舟意识混沌,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忽然又回到榆城,没有暴雨倾注,没有电闪雷鸣,回到了自己还没进中恒实习,还没和宋阮谈恋爱的时间段。   像是梦一切照常进行,只是他没法控制梦中自己的行为,没和宋阮告白,没能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在这段朦胧模糊的梦里,靳越舟只能看着这对漂亮澄澈的双眸,看着这个被养得像朵玉兰花的少年,世界以极其强悍霸道的方式限制他的行为并且隔开两人的距离。   到最后,世界以走马观花的方式高倍速发展,靳越舟处于无意识的第三方视角看着自己的全部行为,完全无法动弹控制。   直至他回到秦家后为宋阮请到国外的专家进行手术,靳越舟在医院等着宋阮,没等到人,只等到秘书带来宋阮出车祸的消息。   靳越舟看着病床上孱弱血迹斑斑疼得说不出话的宋阮,心脏疼得无比难受却不能有任何作为。   空气浮荡消毒水的气味,宋阮被推进手术室前,漂亮的剔透双眸闪着光,分明是害怕的情绪,靳越舟了解一清二楚,但挪动不了一分过去安慰人,即使他用尽全力。   手术失败,宋阮在手术台上停止最后的呼吸,脸色青白失去血色。   停尸房内,靳越舟胸腔中护着心脏的那一根最坚硬的骨头在这一刻同时硬生生自行折断,骨头折断处锋利的裂损狠狠扎进心脏,连同他的每一段呼吸都是撕心裂肺。   一切挣扎都是惘然,靳越舟精神濒临崩溃,却以极其正常人的行为方式替姜奶奶操办了宋阮的葬礼。   宋阮在这个梦里彻底消失了,像是最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了,靳越舟理应继续生活,享继续的秦家大少爷、中恒继承人的生活,这是他原本的走向。   可是靳越舟根本不关心这些,没有什么狗屁的原本人生,他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茫然失控置身于暴力之下,唯一可控的变量只有宋阮。他什么都不在乎,偏执疯狂到爱宋阮就够了。   既然宝宝不在了,那他去陪宝宝好了。   山谷幽静,淅淅沥沥的秋雨轻轻洒落,像织网一般裹住墓园,山林枯黄的落叶被雨点打湿,天气不好加之工作日,鲜少有人来墓园祭拜。   靳越舟跪坐在墓地前,俯身亲了亲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嗓音低沉,“宝宝,我来陪你了。”   墓园保安室的保安摸鱼打秋盹,直至一人慌慌张张从山上下来,面色惊恐状,气息来不及平复喘着气断断续续对保安道:“上面……上面有个长得还可以的变态,在……在挖坟!!!!”   保安手持棍棒上山,最后眼见着秋雨中诡异静默的一幕。   一相貌英俊冷厉的男人浑身湿透,旁若无人地用手刨土,坟地已经挖了一小半。   似是感知到第三人的出现,刨土的动作停顿,男人微微侧头,深海似的黑眸募然地同保安对视,面上古井无波般平静。 第56章 阮阮怕冷   宋阮衣物不多, 收拾的行李少,基本上一个包一个行李箱就把房子里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清。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走远,只是靳越舟一步步地照着原剧情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再不躲一段时间, 哪天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都不奇怪。   定时分手短信宋阮发完后半秒不到就后悔了,认识这么多年靳越舟什么狗脾气宋阮一清二楚,他都能预料到靳越舟看见短信的第一时间的反应,估计恨不得直接遁地到榆城找自己算账!   宋阮坐一辆班车后排, 戴着口罩和帽子遮掩容貌低头看手机,很普通的乘客, 没人会注意他。   不久前换的手机卡跳出新信息。   9:【宋哥, 你不打一声招呼离家出走真不和靳哥商量商量吗?】   宋阮略微瞪大双眸, 薄嫩的眼皮泛着粉意, 手指迅速敲击屏幕, 【谁离家出走!我去哪不需要和他商量!】   屏幕另一头动作明显犹豫,删删减减言辞斟酌, 【靳哥要是知道我帮你离家出走会不会揍我?】   话里话外怕靳越舟怕得紧。   宋阮:【你别告诉陈海就行。】   消息对话框沉默五分钟。   9:【好T﹏T(哭)】   犹犹豫豫, 短短几天就被陈海收买了, 一点也不仗义!宋阮鼓着脸, 十分生气。   ……   手机长时间待机后自动黑屏,宋阮一想到靳越舟黑脸发火的脸,细白的后颈便隐隐约约凉气上升, 暴露在外的一对眸子瞳孔微微扩散。   暴雨倾斜,破旧的车窗挡不住雨水,不断有雨水渗进窗缝连成线一条条蜿蜒瞬沿而下,滴溅在车厢地面, 形成一滩滩不太干净的脏污水迹。   宋阮的全部轨迹隐匿在大雨中,加之全程坐班车行径无踪, 除了调动全榆城摄像头天网,谁都难寻得他的踪迹。   靳越舟目前还没这通天的能耐吧。宋阮眨巴眨巴眼,细长的眼睫微颤,缓慢思考。   随着他不断地换乘上车,路况愈加难行,车面时有颠簸,宋阮不得不双手抱紧行李箱防止身体歪七扭八。   天气太坏加上道路损耗严重没人修缮,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宋阮才终于抵达陈九的老家津云镇。   最后一趟末班车赶着零点抵达车站,细密小雨断断续续,宋阮坐了一天班车,脑袋昏沉,拖着行李艰难下车,双脚刚踏上湿漉漉的泥泞地面,额前忽然一阵眩晕,双目发暗,胃里翻江倒海。   宋阮撑扶着站牌弓着腰,因为一整天没怎么进食,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   津云镇地处偏僻依山傍水,经济落后,临近深夜街道荒凉,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借着街边几个零散还没坏的路灯光线,宋阮站在街头茫然无措。   陈九老家虽在津云镇上一个村,但在镇上的中学读过书,对津云镇还算熟悉。   宋阮靠着手机导航和陈九的远程带路成功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宾馆。   镇上宾馆靠着旅游业挣钱,最近津云镇正值雨季,旅游团来得少,客人也少,房间空余多。   许是凌晨雨夜,宋阮戴着口罩,身形薄瘦,前台老板娘除了最开始掀开眼皮瞧了眼,没再打量,直至接过身份证后随意瞥了眼照片,眼神略微带着点惊羡。   宋阮拖着行李箱刷卡进房间,拿出手机正准备给陈九发消息报平安,对面早他一秒发来信息。   【海哥房间空调坏了,今天在我房间睡,再聊咱俩就暴露了,宋哥你早点睡,镇上景点很多,你明天早上可以去转一转。】   宋阮盯着手机界面无声沉默一分钟,“……”   宾馆墙壁太薄,隔音效果极差,附近开至深夜的烧烤店门口摆着音响,反复循环几首dj版热歌。   宋阮睡觉没摘下助听设备,几首dj热歌以3D效果绕着床头播放。   房间只有天花板一盏明晃晃的大白灯,摁灭之后房间电源一同被切断。   手机充电和关灯睡觉不能同时进行。   宋阮半阖着眼皮,以极缓慢的速度思考是直接睡觉还是给手机充电。   思维卡顿半分钟,窗外烧烤店音质极差的dj热歌已经对宋阮不造成噪音影响,薄嫩的眼皮沉重,因为长途旅程身体和精神在碰到床铺时顷刻间松懈下来。大脑运作没两分钟,眼皮终于阖上,宋阮歪倒在床铺上,彻底陷入睡眠。   半梦半醒之间,宋阮浑身轻飘飘的好似失去全部重量,轻得如同山林的风一吹,便和薄薄的雾气混着一同被吹散。   浓稠的山林雾气遮眼,宋阮试图驱散眼前水雾,挥来挥去只加重了水汽的潮湿。   秋雨冷冽,宋阮怕冷畏寒,此刻却不觉一丝寒冷,似浮在空气中般,睫毛乖顺地垂着,落下一小片如云雾般的薄薄阴影。   山谷幽静,只剩鸦雀鸣叫、残叶落地婆娑的动静。环境的宁静只维持不到一刻钟,持续的人声噪音忽然打破平静。   宋阮起初不在意,直至“靳越舟”三个字跳入耳中,脑中的某根弦瞬间绷紧。   “靳越舟……”宋阮低垂着眸看地面凋零枯黄的草地,再茫茫然抬头时,厚重遮眼的雾气皆数散开。   缭绕云烟消散,宋阮这才看清周遭处境,熟悉的墓碑环绕,一座座坟碑高低矗立,一排排挤得满满当当。   他又梦见墓园了。   只是他墓碑前的人多了起来,不再是靳越舟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看他照片。   宋阮颇为新鲜地凑近瞧,唇角微微上翘的弧度僵硬,本就透明的面色添上惊愕的苍白。   他的墓碑倒了。   姜老师来了,墓园的保安来了,还有靳越舟的亲生父母秦宏宇和吕美君。   全部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制止正跪坐在坟墓中央不断掘土的靳越舟。   靳越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将所有人的劝慰和制止置于脑后,目光专注地进行手上的活动。   姜老师因宋阮离世,老教师的干练和精神气早一去不复返,忍着心痛颤巍巍上前轻声反复劝慰,“小舟,阮阮他已经走了,听奶奶话,让阮阮安静呆在这行吗?”   靳越舟专注的神情凝顿,他没理姜老师,忽然抬起头,视线聚神朝人群外定落某处。   正对靳越舟视线的宋阮身形一颤,漆黑深邃的眸子宛如夜里寂静的海面,看似平静,但下面藏着随时会爆发的疯狂偏执。   宋阮心尖发麻发颤,明明他作为一团空气不应该有任何知觉。   全场其他人见靳越舟紧紧盯着一团空气看,更觉诡异。   值夜班的保安看得惊慌失措,连忙拉着边上的医生不断小声询问,“他到底是精神不正常还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能影响我们墓园的正常工作啊!”   宋阮明知道靳越舟看不见自己却一点都不敢挪动身形。   警察想直接将人制服住,但因家属不同意没动作。   靳越舟死死盯着前方的一处空地,足足有一刻钟才终于挪开视线,手上掘土动作不停,他略微朝姜老师的方向说话,声线是长久未说话后的似重重沙砾裹挟摩擦后的沙哑,“奶奶,阮阮怕冷,现在入秋了,我得陪着他。” 第57章 俺又更新啦!!   梦境中的宋阮, 忽然感觉右脚踏了空,仿佛一脚踩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整个人一个劲地往下坠落, 令人恐慌的失重感袭满全身。   房间窗帘临睡前忘记拉上,窗外天际阴沉沉,灰暗的光线照进窄小的空间。   宋阮再度睁眼时,手脚一阵抽搐, 直至感知到安全范围才慢慢平静。   细白的脖颈不断冒着冷汗,浑身上下冰凉一片, 胸腔内心脏“扑通”跳的飞快, 一下接连一下震颤颅内千万的神经末梢, 耳边一堆嘈杂的声音。   像是得了心悸, 一下子没缓过神, 喘不上气。   宋阮掌心连同身上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一样,汗津津的, 冷汗从脑袋顶上汹涌地淌下来, 眼帘上噙着水。   一对乌黑深秀的眸子瞳光发散, 大脑仍然处于发懵没回神的状态。   太吓人了。   宋阮心有余悸般抬手, 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掌心感受到薄薄的皮肤底下一下一下频率偏高的振动。   他现在只要一闭目,梦里靳越舟跪地上用双手挖坟地的样子尽数浮现在脑海中, 大脑的自我完善机制一点点帮助他回忆梦里没注意的细节。   寂静的墓园中,靳越舟在绵绵秋雨之中浑身湿透,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早沾上泥污、雨水脏污不堪,到最后他索性脱了大衣, 身着单薄衬衫,细棉编制面料的衬衫没一会儿湿透。   最后猝不及防偏头同宋阮对视的眼神漆黑浓沉, 令人生畏。隐隐藏着脆弱委屈,但是又带着点阴冷冷的森然。   光是那么一点森然就能把宋阮后悔内疚的情绪通通搅弄散。   梦里都这么不安生,万一靳越舟真找到津云镇,宋阮不敢保证这家伙能发什么样的疯。   空调持续运作一夜,机身不断发出制冷的嗡嗡声,冷空气在室内不循环,宋阮莫名打了个冷战。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里麻,手心冷,宋阮将靳越舟抛掷脑后,他要过几天安生日子。   入住的宾馆位处街边,附近便是乡镇集市,除了固定摊位的商贩,流动小摊小贩找到空地便开始做生意,宾馆是老房子改造的,墙壁薄,不隔音,外面熙攘的嘈杂音动静闷闷的。   八月份持续不断发热,就如同高烧不退一般。高大茂盛的香樟树上的蝉使劲儿发出鸣叫,一声和下一声之间拉出很长很长的间隙,以嘶声力竭的状态表现出对雨后热气蒸腾的不满。   连续几天不断地雨水未将热气消暑,反而把大地聚积的热气一齐激发出来,即使室内开了空调,闷湿的燥热也紧随人身。   宋阮刚睡醒除了觉得皮肤痒,没什么其他异常,直至锁骨处隐隐约约针刺一般的疼意上窜,他才觉不对劲。   勉强凑近浴室墙面贴着的镜子,宋阮这才看清薄白的锁骨下忽然出现被指甲抓出条条红痕,他手上没轻重,几条模糊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除了锁骨处,身上暴露的其他皮肤也被挠出明显的红痕。   稍微一想便可知是房间床铺用具不卫生,他昨天实在太累,睡得时候模模糊糊觉得床铺布料粗糙膈皮肤,但也只能将就着倒头就睡。   一晚上开着大灯,做了一个实在不可爱的梦,浑身皮肤像是过敏一般止不住痒。   宋阮忽觉离家出走的第一夜实在不太完美。   津云镇是个位于群山环抱的小镇,当地人靠山水生活,近年来跟上国家大力开展新农村建设,津云镇靠着条件优越的自然山水风光开展旅游业,只是开发项目几乎都是半成品,游客相对较少。镇上的现代化建设和历史悠久的建筑物错位排列,太显突兀,唯有周边的山水清风带来心旷神怡。   只是正直八月汛期,天气阴沉又闷湿,若是在河水边上,看不见的小飞虫一窝在脑袋顶飘着。   宋阮避开湖河景点,镇上繁华以及交通程度远远落后榆城,人来人往之间偶尔蹦出一两句当地方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陈九推荐的几个景点除了爬山就是看水,宋阮压根不把需要耗费体力的活动纳入计划之内。   当地有个修缮的庙宇,寺庙红墙青瓦,还未走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香烛的烟气,相互交织。脚步一旦走进庙宇,才恍然发觉香味早已扩散在整个寺庙之中。   前院摆着三个大佛炉,里面堆积着满满当当的燃烧香时残余的灰烬。寺庙里分了四五个个金碧辉煌的大殿,每个殿厅中央摆着巨大的佛像供人参拜,侧厢室内摆着小佛。   宋阮不信神佛,一脚也不迈进殿内。在殿外走了一圈觉得没意思,正要从门口离开时,前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枝条绑着满满当当的红色祈福带。   闷潮的风吹拂,宋阮略微停驻半刻,乌黑漂亮的眸子一闪而过光彩。   五分钟后,古树枝桠上多了一条红色带,黑色字迹水印未消。   【姜老师、靳越舟要平平安安。】   天空阴沉,寺庙人流量不多,宋阮离开没走两步,反复无常的天又下起毛毛小雨。   雨珠溅地,紧接着传来很小的呜咽声。   宋阮听力灵敏,下意识找准发出动静的准确方向。   红墙绿树的杂草中躲着一只明显受了伤的小狗,白绒绒的毛发贴着血迹斑斑的伤口,小狗眼皮颤抖着,显出万分害怕的情绪,窝在草丛中小声哀叫。   ————   庙宇香火不断,茫茫烟雾袅袅升腾而起,弥漫在寺庙之间如云似雾。   靳越舟听奶奶说过南普陀寺最显灵,既然最显灵,那他一路三跪一拜,朝南普陀寺的神佛叩拜。   他不信神佛为何而来,但是现在他愿意信,忍着痛,将心里数万个哽咽咬碎吞进肚子里,   自靳越舟那日想和死去的宋阮同棺而埋未果后,已经变得彻底失控。秦家给靳越舟拜过的无数寺庙投入大笔香火钱,不分寺庙规模大小,让不知情的圈内人误以为秦家忽然信神佛到走火入魔。   秦老太太日日佛珠不离手,念诵记数,口里喃喃自语,长久跪拜在老宅设立的佛堂前。   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 第58章 小白船   宋阮不清楚把小狗捡走的目的, 因为靳越舟害怕狗,他从小就不太亲近这类生物。   或许是当时他猜测雨势即将变大,这只受伤的小狗明显智商太笨了, 都不会找一个干净点的地方避雨,傻傻趴在草丛地下淋雨。   全身白绒绒的毛发明显被雨水打湿,一小撂毛发湿哒哒成缕遮盖了部分眼睛,一对眼珠子黑透玻璃似的忽闪忽闪。   宋阮一开始还担心它怕生人, 好在只有他上前凑近时,小狗略微害怕地向软草地后缩瑟, 极小声地呜咽, 只是它的身后只有墙, 退无可退。   最后被抱进怀中后, 药草的好闻气息萦绕鼻尖, 扁扁的鼻头抵在宋阮的胸膛处。许是人的温度让它觉着舒适,丝毫没挣扎, 四只脚扒拉一下便安安心心窝在宋阮怀中。   宋阮这才发现, 它身体沾染的红色血迹来自小腿的伤口, 受伤的那条腿以不正常的额幅度弯曲颤着。   伤口血肉模糊, 其中夹杂脏污的毛发。   宋阮看后有些心疼,泛起的恻隐之心加深。   天气如宋阮之前猜测的一致,刚离开寺庙没多久, 无声息的细雨从最初的飘落的棉絮到雨势不断加重,城镇不太平整的路面不一会儿就形成一汪汪小水洼,豆大的雨珠滴溅而下。   宋阮抱着小狗站在寺庙门口试图打车去镇上的宠物医院,一连三个司机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又受伤的动物后, 无一例外地果断拒绝,建议他另外再打一辆车或者加倍掏钱。   天空一片灰雾雾的暗似在下沉, 一旦下雨,津云镇周边的山便会不断升起蒙雾,远处视野影影绰绰。   小雨倾斜,一人一狗站在山下的便利店门口躲雨,店门口窄小的遮阳棚替他们挡了些许风雨。   小狗重量轻,身上的热温上涌,宋阮胸口出现一团团温暖的热意。   宋阮身上的白T恤蹭上混着污泥水,还沾着几根绿草。   他微微低头,一对明眸漾着层清浅的笑意,声线清润如玉珠落盘,“你今天算是幸运,靳越舟如果在这里,我今天就不能抱你走了,你之后还不知道得在寺庙门口呆多久呢。”   怀中的小狗第一次听见宋阮的声音,蜷了蜷身体,抬起脑袋,黑眼睛瞅了瞅少年模样,而后将湿脑袋埋进怀中,表现地更紧靠人。   短短的尾巴左右摆晃,明显是高兴的。   宋阮没养过狗,也一直对毛绒绒又好动的生物不感兴趣,小狗贴人的举动让他心里瞬间软化一片。   “叫你什么呢?看你毛色应该是白色吧,给你取名字叫小白会不会太随便了?”   小白的脑袋往怀中拱了拱,尾巴继续摇晃,蹭得T恤脏污印记加深。   ……   宋阮打车无果后,幸而景区附近还有大爷开着三蹦子载人挣点生活费。   三蹦子上挂着一层起挡雨作用的加厚绿油布,外层还铺着红彤彤的塑料袋,红里透着绿。   大爷耳背地实在厉害,宋阮费半天劲解释目的地。最后是便利店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帮忙用方言翻译,一人一狗最后才顺利扒拉爬上三蹦子去镇上的宠物医院。   一路颠簸,车上摆着两条木板凳,宋阮和小狗在黑黢黢的雨篷子中大眼瞪小眼。   遮雨布挡雨效果一般,雨水从缝隙之间滴漏而下,宋阮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脊背皮肤逐渐泛凉,他才后知后觉头顶漏雨。   最后抵达镇上唯一一家宠物医院,宋阮抱着小狗下车,外表狼狈程度和小狗相差无几。进了医院去前台挂号时,护士抬眸后,眼神讶异稍稍打量。   医生稍稍检查后对伤情瞬间了然,可能被车撞过,身上还有其他擦伤淤血,他眉头皱起, “小腿骨折了,你怎么把狗养得——”   责备的话语在他看见宋阮的模样后急刹车停顿。   约摸才出生五个月大的小狗毛发脏污,受了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带它过来看病的男生面容虽清隽,身上的衣物同样糟糕。   男生照顾动物的动作十分生疏,在听医生话时也是懵懵懂懂呈片刻的茫然,清秀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拘谨和无措。   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即知这是它在路上捡来的流浪狗,给流浪狗治病的事在宠物医院不新鲜。   随后医生避开伤口简单帮它清洗,准备给骨折的那条腿进行简单的外部固定手术,“骨骼断面平整,狗狗年纪算大,恢复能力较强,而且手术和术后保养简单,它的受罪也比较小。您是怎么考虑呢?”   医生说完术前术后的全部考量,等待男生做答复。   毕竟整套流程下来花费不低,他的口音明显不属于津云镇,或许还只是个学生单纯来津云旅游,小狗品种属于难养的宠物狗,术后也需要长期保养才行。   宋阮懵怔半刻,只记得对方说狗狗伤情不严重,后半截话压根没怎么挺全,本来就淋了雨,衣物湿凉贴着皮肤,室内开着低温空调,冻得他后脖子冒寒。   大致清楚后续保养事宜,宋阮没什么考虑,立刻点头同意手术。   被清洗干净的小白狗毛发恢复原有的雪白柔软,它似乎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受伤的那条腿颤了颤,黑玻璃似的一对眼睛沁着一层水汪汪的水汽,难受地呜咽,眼巴巴地瞅着宋阮。   宋阮眼皮颤了颤,手指蜷了蜷,小白明显是害怕的情绪,却不敢表现出。   他凑上前摸了摸,掌心留下团团柔软的触感。   他的亲近驱散了些许狗狗害怕紧张的情绪。   宋阮正想喊小白,忽然福至心灵,清透的一双眸闪过莹莹亮色,唇角忍不住扬起弧度,“小船,别怕,做完手术我就带你回家啦,乖乖的,听话。”   小狗是最通人性的生物,它听懂了“小船”是在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摇了摇,小声嗷叫。   男生扬起浅浅的笑容,模样漂亮,笑得温暖。   站在边上准备手术的护士和医生不由得多看了宋阮一眼。   手术虽简单,但一人一狗折腾一天才算顺利出院。   小船虽然打了长效消炎针和止痛针,但估计还是比较难受,回宾馆的路上一路情绪不佳,状态孱弱,兴致缺缺。   宋阮担心碰着小船的腿,小心翼翼地抱着它回民宿,心里正琢磨着给小舟买狗粮,一人一狗刚进民宿,老板娘就当头给他来了盆凉水。   老板娘坐前台守夜班,瞄了眼进门的宋阮,眼珠子还没转动,身体应激反应整个人跳出来,“狗不能住进来!!”   宋阮和怀中刚被领养的小船同时吓一跳,怔着没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老板娘嗓门大,但是格外注意和宋阮保持着距离,好似他手里抱着个定时炸弹。   大晚上提着行李和刚做手术的狗,去另找地方住实在不近人情。   宋阮一再反复展示小船打了石膏的腿,表示它不会把房间弄乱,一定会乖乖呆着,让对方通融通融明天再退房。   小白狗模样病蔫蔫,加上宋阮模样乖巧,再三的保证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最近天气实在太差,订房的客人少之又少,老板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犹豫半晌,最后咬牙答应,“算了,让你再多住今天一晚,明天早点退房,我这里是不让养狗的。”   得到同意后,宋阮眼睛瞬间亮了,连声感谢。   回房间后,翻出自己的一条浴巾,铺在床下的地毯上,让小船躺在白色宽大的浴巾上,掌心摸了摸它的脑袋,“明天我们再找住的地方,今天只能委屈你睡我浴巾上了。小船乖乖。”   小船三只脚丫子晃了晃,惬意地翻了个身,脑袋使劲儿蹭宋阮掌心。   刚养狗的宋阮还分不清小动物的表达情绪的动作,但是分享炫耀自己的小白狗不用学。宋阮拿出手机,不挑角度咔嚓咔嚓连拍几张照片刚想发给某人,在微信离找了半分钟联系人无果后才反应回神,他早把靳越舟拉黑了。   盯着躺在浴巾上毛茸茸的小白狗,宋阮心下突然闪过一刻惊慌。   他捺住那抹情绪,将照片发送给另外一个人。   似是巧合默契,对方也在同一时刻来了信息。   宋阮唇角的笑意僵住,珀色的漂亮眸子定格在屏幕上短短的一行信息,心乱如麻。   9:【宋哥,我刚听海哥说,靳哥在塌方区那块儿发烧昏迷一天没醒了。】 第59章 是急疯了还是气疯了?   收到陈九的消息后, 宋阮心乱无比,手上动作比脑子思考动作快数倍,一连敲击屏幕发送五六条信息。   【发烧?怎么会发烧呢?】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   宋阮急着等对方回复, 可对面丢下重磅炸弹信息后人忽然消失了,屏幕上只有他一人的连续发问。   舒舒服服躺着的小船似乎感觉到宋阮的焦躁不安,悄悄挪动身体,软乎乎的脑袋蹭了蹭宋阮的膝盖, 试图减缓主人情绪上的不安。   软绵绵的一团温热生物亲昵主动靠近,宋阮视线下意识垂落, 目光触及可爱的小白狗。   小舟看见他和自己对视, 尾巴无意识乱晃, 四条腿朝空气蹬, 以四面朝天的姿势来回转着翻滚, 想哄人开心。   宋阮敛下眸,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靳越舟的身体向来都像铁铸的一般, 在他的记忆中, 就连感冒都极少发生。   因为靳越舟极高的智力和强大充沛的精神力,宋阮甚至怀疑过他背着所有人偷偷在哪里接电线充电补充能量。   他才走多久,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宋阮脑子胡思乱想一大堆,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对话框中对面终于腾跳出消息。   9:【宋哥,好消息,靳哥已经退烧了, 只是目前还没醒。可能是疲劳过度,别太担心!】   宋阮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松, 眉头依然紧蹙,脑中杂乱无章的线条缠绕打结,直至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小船吸引注意力无果开始舔他掌心。   宋阮心里悄悄升了主意,对着扑腾三条腿的小白狗郑重宣布:“等你伤好再了再带你回家。”   小船似懂非懂,停止翻腾的动作,四条腿朝天花板停顿一秒钟,而后偏头对宋阮眨巴眨巴眼。   ……   第二天宋阮退房后,想着小船腿上的伤口起码还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好在来镇上旅居的游客不少,淡季短租的房子空余量大,宋阮索性带着小船租了间便宜的房子。   因为选的最便宜的一档房租,老式矮层的居民楼墙皮剥落,外面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实际里面的条件也没多好。   宋阮跟着房东刚进门,扑面而来灰扑扑的尘埃空气,他略微皱了皱眉,但没觉异常,屋内家具陈设简单,但对于短期的生活勉强还算够。   同房东交付租金后,小白狗全程乖乖蹲坐在宋阮脚边。   宋阮蹲下身,掌心抚过软绒绒的毛发,手感像极了一团热乎乎又柔软的小棉花糖,他对着小船小声道:“这个房间暂且就是咱们俩目前的住所啦,等你伤养好一半了,我再带你回家。听见没,小船。”   小船摇了摇它短短的尾巴,嗷嗷叫了两声表示答应。   一人一狗适应生活的速度极快,津云镇的快递来得慢,宋阮有时候等不及,三天两头往宠物店跑,从狗粮到狗窝,最后遭不住店员推荐,考虑到小狗发育期间,又买来一堆磨牙棒零食,本就小到只容存一人的空间一点一点被小船的东西填满。   宋阮像爹又像妈,还得考虑带着小船每天出门遛遛圈。   最初的两天小船腿伤不方便下地,宋阮得抱着它出门放风,一路上偶尔碰见同类,小船便在他怀中扑腾闹,情绪格外激动,冲着其他狗狗兴奋地嗷嗷叫不停。   术后第四天,小船开始尝试用断腿点地行走。   也是小船开始下地的时候,陈九再次发来信息。   9:【哥,靳哥这几天派人快把榆城翻了个遍,海哥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没告诉他……】   小船打着石膏的腿轻触地面,慢慢走了第一步,随后偏脑袋看向宋阮,一双黑珠子溢出喜悦的亮光。   宋阮:【继续保持。】   9:【哥,你在我老家还得呆几天呢?快回来吧,海哥说从来没见过靳哥发这么大火,病都还没养好,都快急疯了!】   宋阮默默敲键盘,编辑一段消息发送后,对面十分配合地沉默。   宋阮:【是急疯了还是气疯了?】   陈九:“……”   9:【可能……两者都有,要不宋哥你还是别管捡来的那条狗了,赶快回来吧。】   对话框里的那条捡来的狗正在窄小的客厅里迈出第三步,只不过走一步得抬起腿休息一会儿,尾巴摇摇晃晃看得出十分高兴。   宋阮十分果断,【那不行,靳越舟生气了我更不能回去,小船现在还在恢复的关键期,静观其变。】   养小船的费用杂七杂八加起来不低,宋阮出门准备的钱只够他一个人,现在临时情况突发,秉着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的原则!   宋阮很快在出租房附近找了个修车铺学徒的工作。   他把这一好消息告诉陈九。   陈九低头默然,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扳手,【哥,你还打算回来吗……】   静观其变四个字,陈九心惊胆战地牢牢恪守,在陈海面前演习双面间谍,时刻得演出对于宋阮离家出走了无音讯后十分焦虑的心情。   一天傍晚,陈九在厨房正打算炒两道小菜,等他海哥回家吃饭,正巧手机传来宋阮发的一段视频。   陈九点开视频,拍着一只小白狗晃晃悠悠行走的画面,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小船走路已经不需要再抬腿休息了,虽然离活蹦乱跳的阶段还有一段距离,比之前病蔫蔫的状态好多了。   小白狗看向镜头,两边嘴角略向上翘,看起来非常可爱,一副想要求夸奖的开心劲。   狗狗讨人喜欢,饶是通过视频,陈九都觉得它格外可爱。   客厅突然传来一阵“咔嚓”闷响,随后陈海熟悉的声音远远传进厨房,“小九——”   陈九站厨房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找半天按键关视频,慌慌张张走出厨房,看见客厅站着的人后,彻底傻眼,双目睁大、呆在原地,看起来有点傻气。   浑身罩着黑沉沉阴霾的靳越舟正站在客厅中央,容貌寡冷英俊,脸色却差得要命,挺阔的双肩虽微颓,但仍能见其压人气势。   靳越舟掠过一眼陈九,视线淡漠,只当他不存在。   陈海抽空瞅了陈九一眼,立刻笑出声,“傻不傻,喊靳哥。”   陈九后之后觉,忙点头应声,“靳哥好。”   靳越舟眼皮子掀了掀,算是打了招呼,疲倦之色显而易见。   陈海在房间里匆匆忙忙去取了几样东西,短暂交代几句,“我这几天和你靳哥出去找人……”   陈九傻楞点头。   直至两人即将出门,陈九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本来没人在意,可他做贼心虚,不知是误触屏幕哪个键。   手机兀自发出声音,陈九两腿结冰冻住,寒意从脚底心窜上后脑勺,不太清晰的大脑这下完完全全蒙圈了。   自带扩音效果的手机将视频男生清软的声线放大。   “小船,乖乖坐下!”   “小船,站起来!”   随后是一阵幼狗的嗷嗷叫。   靳越舟脚步顿住,像是一副定格画面,迟迟没转过身,直至长达一分钟的视频结束,暂停键取消,他转过身,平静又淡漠的目光冷冷落在陈九身上。   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冰河,河水的冰面波澜不惊毫无破绽,殊不知,一旦你踏上冰面,数道隐藏的裂痕顷刻崩散,坠入万丈冰渊。 第60章 和那条狗。   夏季汛期, 大雨下得昏天黑地。天空像破了一个没边没沿的大窟窿,窟窿里倾泻而下瓢泼大水,直至把江湖河海灌了个饱才意犹未尽, 堪堪止住。   被大雨冲刷过后的城市,每一幢楼房闪闪发光,玻璃立面的建筑物因太阳照射的光弧反射,像极了一层薄透熠熠的亮色琉璃。   津云镇山水环绕, 汛期结束,呈山水连天一色, 雨后空濛, 冷空气沿山坡下沉, 晨间和夜晚的山风多半凉寒。晨风湿润渗着花瓣清香, 露珠轻盈滴透, 鸟儿在树林间飞扑,招展蝴蝶于花丛低飞, 翩如霓影。   雾霭散开, 天光明亮, 潮湿气终于彻底消散, 津云镇褪去阴濛濛的天空。   每天的阳光正好,非常适合狗狗出门溜达。小船的腿上几近痊愈,再过一阵子便能去医院拆下包扎的固定板。   津云的天气从雨季转向晴朗, 开车自驾游来镇上的客人与日俱增。修车铺老板脾气爽快,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十分利索,因为最近实在太缺人,宋阮来铺里提出日结的要求, 他也一拍脑袋应声同意,临时招宋阮来应急。   宋阮气质如一棵亭亭直立的荷, 模样秀气斯文,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任人随意猜几乎会统一到高中毕业的年龄。   老板最初怀疑他是因置气离家的高中生,直至看见宋阮掏出身份证才将疑心打消。   宋阮对汽修的认知能力为零,一开始递个工具都分不清。   平时在店里记账打杂,偶尔替老板去隔壁镇进货零件,如果再空闲些,老板会适当教他点简单的汽修技术,比如取喷油器、松轮胎螺丝……   好在他学得快,只是磕磕碰碰难免会有,拆水箱节温器时,水箱散热片不正常高温,宋阮一个没注意,细薄的手腕处结结实实烫了个大水泡。   轻微的一处烫伤,但是腕骨的皮肤白皙透亮,显衬得伤口乍一看挺严重。   好在老板对处理这类伤口经验老道,立即拉来水管,用流水降温,后续腕骨处留下一处浅淡的红痕。   街边其他店主都是老相识,空闲时凑来修车铺打听宋阮家庭情况,提些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问题。   宋阮真话、假话混合半掺,乌黑漂亮的眸子低敛着,“家里有个弟弟,最近很少联系了,有人说他在工地上打苦工,也有人说他在工地上当股东。”   他的外表有足够的欺骗性,一点看不出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当股东?包工头吗?小小年纪能做成包工头真是能吃苦。”   ……   家里唯一的亲人姜老师和一帮退休老教师去外地旅游,时间至少半个月起步。宋阮在津云镇除了和姜老师定时联系外,唯二的联系人只剩下陈九。   可最近几天陈九怪的很,平时聊天十句里得有九句话里话外催他回榆城,这会儿给他发任何有关小船的小视频,对方只会简略回复一个表情emoji或者几个字。   让宋阮心里毛毛的,又说不清怪在哪。   他直接发消息问:【你最近怎么不催我回家。】   手机屏幕顶端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对面敲敲又停停,持续了一段时间才跳出消息,【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家。】   【和那条狗。】   前半句正常,宋阮盯着后一条消息,莫名觉得这四个字含着点忍无可忍又迫不得已问出口。   【他还生气不?还生气我就再晚一段时间回去……】   “他”的指向明显了然。   前面的聊天记录里明明说好,狗的伤养好就回家。   现在靳越舟眼见着那条狗一天比一天活蹦乱跳,还能冲着视频嗷嗷乱叫,但是宋阮一贯耍赖拖延,就好像榆城中心有个鬼抓他,提起回家便顾左右而言他,一个理由没用下一秒能迅速找到另一个理由。   靳越舟知道宋阮呆在津云镇上时的一瞬,心脏造血功能骤然飙升,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通通被点燃叫嚣,恨不得不管不顾直接驱车奔去津云。   陈海站边上拼命给陈九使眼色,陈九这才耷拉脑袋一五一十全盘交代。   靳越舟的情绪来得快,走得慢,心里纵有千百万怒火也硬生生压制下,从塌方区回来后一次公司也没去。   一夜之间,有关中恒继承人不作为,回秦家后私生活极其混乱,当上公子哥没几天,在榆城仗着背硬背景滥用权力的谣言舆论甚嚣尘上。   圈子里对靳越舟糟糕的评价迅速蔓延,德不配位、烂环境养烂人、无论后天如何培养都没用,烂根已经打好基础,歪根只能长成歪脖子树……   中恒集团董事例会,小部分股东提出不让靳越舟接手中恒的建议。   秦宏宇太阳穴发痛得很,他清楚圈子里、公司上下的谣言都是狗屁,靳越舟目前失心疯的状态也让秦家上上下下不知所措。   唯有吕美君反应够快,迅速派人手供靳越舟调用,帮他找姓宋的男生。担心靳越舟不吃不喝不睡影响身体。   秦宏宇心下有更为担忧的事,那个男生对靳越舟的影响程度是否已经超过了正常情侣恋爱的范畴。   吕美君别过脸,不愿意听,“你别管正常不正常,总之那个男生再找不到,我得比儿子先一步不正常。”   话音落下,两夫妻默契同声叹气。   —————   宋阮从早晨出门起,心下总感觉不对劲,右眼皮频繁跳起。   青蓝色天空,薄薄的云朵堆积,鸟儿从上方飞过,不留踪影,唯有飞机刚飞过留下一条尾迹云,呈白色线条状的特殊云系。   从白天到傍晚,浅金色的夕阳西下,宋阮权当左眼跳财、右眼封建迷信,将不安远远抛掷脑后。   临近傍晚,修车铺来了笔大工程。   一辆开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大众,因为跑山路遭遇打滑,司机经验不够,遇事慌忙下意识踩急刹车,车尾打了个转,直接撞路边。   好在车子前后有两棵树拦着,车前组合前照灯撞破一个,车屁股被撞得一个粗壮树形的大窟窿。   前后整修的地方太多,客人也不急。   老板大概检修一番后,车子只是表面撞得严重。他去库房找零件的同时让宋阮检查一遍车底盘。   宋阮随即应声,背躺黑色软胶垫,哗啦一下钻进车底盘。   五分钟后,地面传来脚步声,最后,脚步停站在车边。   宋阮以为是老板取零件回来了,掌心朝上伸出车外,只是时间延滞半分钟,始终没有人把东西放他手上。   手臂长时间伸直有些发僵,宋阮终于感觉异样,眉头轻轻蹙起,后背微微使劲,一个脑袋探出车底,偏眸的视角,视目光所及是一双锃亮昂贵的皮鞋。   视线顺着黑皮鞋一路往上,宋阮表情一片空白。   夕阳的光景,光束分明的落日给津云镇镀上一层碎金般的光线,天际远远一片明霞染色。   靳越舟眼中布满血丝,眉目间是触目惊心的疲色,整个人背影裹着小镇落日的金色辉霞,浑身气质阴沉如灰色雕塑一般冷硬。   英俊深邃的五官面无表情,眼皮子垂下,冷冷地和完全傻眼的宋阮对视,面色隐隐发黑,晦暗的情绪恍若随时决堤。   黯淡的影子倒映在宋阮身上,整个人全身上下释放出吞噬性极强,难以忽视。   靳越舟冷眼垂眸,一辆脏得发灰撞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大众,轮胎车身沾着干涸的土泥,车轮轴子卡着树枝木杈,车底下一个躲着一只白猫,白皙的面颊和沾上机油,像一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猫。   宋阮大脑发懵放空,眸子里万分惊愕和茫然失措的情绪来回转变,最后,硬着头皮勉强打招呼,“靳总,来……来修车吗?” 第61章 分手是认真的吗   靳越舟没搭腔, 垂着头,不说话,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辨不清情绪。   宋阮心虚保持平躺的姿势,一时间不清楚自己是应该站起来,还是保持现在仰视的姿势。   持续一分钟的静默,浮在空气中的微小尘埃以极小幅度动态。   下一秒, 沉默不作声的靳越舟启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出来。”   空气密度忽然加重, 尘埃“噗”地一声掉落地面, 小小地扬起灰尘。连带着宋阮的心“咕咚”一下猛然坠底。   宋阮低低“哦”了一声, 伸出手, 掌心撑着车面,手上借力以极熟稔的动作从车底利落滑出。   投递在身上的视线冷淡漠然, 却一时一刻都未曾挪移, 紧盯着眼底的人, 生怕多一分一秒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葱白玉指沾上不知名的黑色污油, 白皙的腕骨浅红疤痕明显。   直至宋阮站起身,留于腕骨的视线才离开。   靳越舟眉眼漆黑加重,整个人沉默的可怕。   店内闷热的空气恍若凝结一层冰霜, 气氛低至冰点。   冷空气制造者此时此刻正实实在在站在宋阮面前,并且浑身上上下下透着他完全琢磨不清的情绪。   一道声音打破场面的僵局,“小宋——”老板从库房出来,店里忽然来了个相貌英俊脱俗的陌生男人, 他的话语带着些许的迟疑,“这是你朋友?”   车铺外此时此刻正停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 显示着此人身份背景的尊贵显赫。   宋阮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介绍靳越舟,含糊点头,借着朋友临时过来看自己的理由顺势请假。   老板手上拎着零件,神态的惊愕还未恢复平常,他早在心里料算过宋阮这小子天真又单纯,看得出是家里养得极好的小孩,现如今看来,他还真没猜错。   或是靳越舟气场太强,他听见请假的要求,愣了两分才恍然点了点头算作同意。   街边商铺都是相识熟人,修车铺门前停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消息不径而走。   出租屋得穿过小巷子,汽车不能通行。宋阮硬着头皮领着人走,周边似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停在两人身上,靳越舟对看热闹的商贩视若无睹,寸步不离紧跟其后。   傍晚将近黑夜,街市各类灯牌流光溢彩,喇叭人声叫卖好不热闹,夜市的小摊贩们早早地就占据地盘,开始摆出晚上出售的食物:飘着一层辣油的豆腐脑,撒上孜然香料的串串肉,摊铺铁板上烤着的皮薄汁多的虾饺……   街摊熙攘散着香喷喷的气味,宋阮目不斜视,以意志格外坚定的姿态穿过一家又一家,尽管每一家老板看见他都主动亲热招呼,“小宋,今天不吃铁板豆腐啦!加辣加麻!!”   “小宋今天是要吃我家的铁板鱿鱼!十五两串,小宋快来买!!”   ……   呆在津云短短时间升级成多家摊铺老板相识的老顾客宋阮,面对热情,他一反往日一家家路过只能尴尬挥手婉拒,他哪里敢答应,后脑勺都快被一道视线给盯穿了,某人牙痒痒的狠,估计恨不得就地把自己一口咬碎。   卖果汁的姐姐也不遑多让,冲着已经面容僵笑的宋阮吆喝,“这是小宋朋友来吗,天这么热,今天不买杯冰镇果汁给你朋友吗,今天特地多带了冰块!”   宋阮一路挥手拒绝,眼见穿过街市还有一段长路经过,太丢人了。一闭眼,一咬牙,索性伸手扣住身边人手腕,拽着靳越舟两人倍速前进穿过长长的小吃街。   肤若温瓷的手心紧扣住一截骨头凸起的腕骨,靳越舟眸光微谙,之前周身一直笼罩的暗色情绪淡了些,视线紧盯着腕处的温软。   宋阮闷着头一股劲儿终于把人带回出租房,默默撒开手掏钥匙开家门,无视某人随之而来的灼灼视线。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人的视线会产温度,还烫得要命。   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做贼心虚的宋阮将一切超自然的现象归于靳越舟。   钥匙扭动,门还未全开,一只小狗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来,嗷嗷的叫声响彻整个楼梯间。   宋阮下意识半蹲,一个小东西立刻跳入他怀中闹腾。   一人一狗这段时间内已经养成十分的默契,唯独后面的不速之客在这一瞬间被隔开。   狗狗对危险气息具有天生的敏锐力,窝在主人怀中撒完娇后,扁扁的鼻头嗅了嗅,立刻抬头,瞅见站在家门口的高大陌生男人,从开心小狗瞬间化身警备姿态,冲着身后嚷叫,试图以奶狗毫不具威胁力的叫声将人吓走。   宋阮被船船的凶状下一跳,连声喝止,紧接着朝身后黑脸的男人忙解释,“它平时可乖了,可能第一次见生人,你别怕它。船船,不许吓哥哥!”   小白团子不敢叫了,不死心瞅了眼靳越舟,两眼耷拉,软乎乎的脑袋委屈巴巴重新窝进怀中。   房子空间小,地面贴着二十几年前装修风格的正方条形花纹砖,墙面贴的墙纸堪堪剥落,使用时间太久已经看不出原始花色。房内面积小,正经的家具没看见几套,地上船船的玩具却堆积满满,靳越舟一进来,使用空间立刻岌岌可危显得拥挤。   宋阮进门首先给船船准备狗粮,有了晚饭,船船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开,尾巴十分灵活左右乱晃,大口大口吃晚饭时还不忘分出心神放在房子里另外两个人身上,一对大眼睛咕碌碌直转。   靳越舟漆黑的眉宇从进门起紧皱,将目光所及之处仔细检查了个遍,随后才将目光落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人。   宋阮处于高度紧张焦虑的状态,抿了抿干燥的唇,犹豫两秒小声道:“我这段时间就这儿,其实条件也还好啦,本来是想早点回去的,但是捡了小船,它当时伤了条腿,就打算把它的腿治好再回家,一拖就拖成……”   话未说完,被头顶一道沉稳平静的声线打断,“宋阮。”   宋阮低眸,指尖连动胸腔的心脏颤动,似料到他即将要说的话。   “分手是认真的吗?”   像是在灶台上已经烧得极旺的油锅,一瓢清水哗啦啦倾倒下,无数的高温油从锅里溅出,劈里啪啦溅得宋阮一身,已经躲无可躲。 第62章 第 62 章   宋阮低垂脑袋, 盯着地上脏灰的砖面,莹眸微动,掌心本就蹭到黑色油污, 双手并拢地动作让痕迹遍布分了均匀,他纠结半天,最后才别别扭扭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客厅内除了两人的说话声, 还有船船持续进食不断发出的吧唧声格外鲜明,它时不时机警抬脑袋, 将一大半注意力极重在周身团绕黑气的某人。   靳越舟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开合的唇瓣, 似乎是说完话了, 粉色的唇瓣紧闭住, 只剩下微弱极浅的呼吸声。在津云镇呆了一段时间, 肤色养得更白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没人管整天跑夜市不吃正经饭, 营养摄入过少, 手臂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   白皙的手腕伤痕留存, 破房子里一堆狗的吃穿用具, 蠢到不会顾及自己唇色隐隐发白呈不健康的状态。   对面人始终不说话,宋阮终于憋不住抬眸,疑问硬生生卡在喉间, 靳越舟没有表情,正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眼神是肉眼可见想把人直接生吞活剥。   “宋阮,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脑中警铃大作, 宋阮还没听懂对方的话,身体无意识抖了下, 脚步刚略微后撤半步,正欲扭身溜走,像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动作,一个极大的力道攥住宋阮胳膊并猝不及防将人拽回。   靳越舟手上压根不使力,像拎菜似的一把将人薅住。   宋阮一个回神,自己已经被人抱住,两条胳膊被死死压制,住任凭他如何使劲儿挣脱都没力气,房子太小,走两步后脚跟抵着墙面,退无可退。   与此同时,一股很淡很淡的青柠香,明明是极淡的清香,却和气味的主人一般以极霸的方式入侵,劈头盖面扑来。   船船见情况不对劲,撒开四条腿奔来,吃剩一半的狗粮“哐啷”一下倾翻,冲着靳越舟扯开嗓子嗷嗷叫,凶吠一声高过一声。   破房子地方小,墙挤墙,略略出点动静都格外吵。   宋阮放弃挣扎,打算先安慰小的,动作艰难,脑袋费力往船船的方向偏移,“船船,我在和哥哥闹着玩儿呢,不许叫了……”   小白狗似懂非懂,吠声停止,试探性冲着靳越舟再叫了两声,果不其然主人再次眼神制止。它只得乖乖听话,略微幽怨地瞪了一眼不速之客,老实趴在角落。   刚解决小的,宋阮脑子飞速运转想办法,正毫无思绪,耳垂突地升起一抹柔软的触感,趁他怔然之际,潮热彻彻底底包裹耳垂的那一块软肉,先是细细舔过,而后再是凶狠的咂吮。   宋阮毫无防备,激得浑身电流窜飞,逃避的动作幅度大,另一只大手牢牢掌着他的侧颈,后脑勺抵在墙面。   靳越舟什么也没干,只是对着耳垂处亲密,时不时碰到耳朵上佩戴的黑色助听仪器。   生着厚茧的指腹摩挲如白玉的侧颈皮肤。   粗声的喘气经过助听设备不断放大音效,粗茧磨硌皮肤,酥麻刺痒的感知和落在耳边的声效以爆炸指数的形式增涨,全身的细绒汗毛都全部炸起。   宋阮没出息地双腿发软,“靳越舟,你别给我耍流氓!”他企图绷起最后一根神经企图吓走猎食者。   抵在侧颈的人身形停顿一秒,像是真的被猎物震慑到,但是手上力道一点没松。   落在耳垂的火热触感消失,不断喷洒的呼吸微微撤离,宋阮以为对方听从他的话,心下松了一秒,但随之涌来一股莫名的失落。   靳越舟移开唇,低着头看他,重/欲的视线堂而皇之落下,吻轻轻落在眼睫处,声线沉缓,“宝宝。”   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一同迸发,全部情绪转变成极端的掌控欲,靳越舟极力控制住想将人完完全全桎梏的欲望,顶级的猎食者耐心布下陷阱。   薄嫩的眼皮温度烧得厉害,睫翼颤得过分。   宋阮抬眸仰视,他没法抑制住心里失落过后又狂跳不止的动静,他用不冷静的话语掩饰没出息的情绪,“不许喊……”   “宝宝想我吗?”靳越舟眼瞳沉暗,不待对方回答继续道:“可是你起反/应了,是它比你诚实,还是他想我了。”   宋阮这下彻底脑袋红冒烟,他输就输在脸皮薄。靳越舟平时闷不做声,对这种下三路、没脸没皮的话却能够极其自然、信手拈来。   他一向温吞惯了,在这方面根本不是靳越舟的对手,所有的情绪都来得姗姗来迟。   其实他满脑子都是靳越舟、靳越舟、靳越舟。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宋阮就想问出差的时候怎么会突然病倒,但是一想到答案可能是自己,他又不敢问了。   从一开始将对方的强蛮不讲理和霸道故意作成两人在一起的理由,迫使自己不得不和主角进行捆绑。一切的行为轨迹看似是被动的,有他潜层意识的纵容与愿意,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何时衍生出了令人难以启齿的爱//欲。   宋阮眼眶微微发热,乌黑漂亮的双眸蒙上一层水汽,眼尾洇红。虽然在感情方面过于迟钝,但他不傻,深刻地清楚自己同样离不开对方,只是别扭不想承认。   别扭也好,不承认也罢,他索性一鼓作气放弃思考。短暂屏住气息,趁着大脑缺氧,宋阮踮脚主动亲了亲他。   靳越舟一言不发愣怔半秒,似是意料之外,而后抬手,手掌完完全全控住宋阮后颈,终于忍不住,发狠似的咬住唇瓣。   尖锐的刺痛碾磨,好半晌才变成缱绻的亲吻。   最后两人难舍难分,咂吮的粘腻水声在房子里响得格外羞耻心惊,低碎的呜咽凌乱。   明明长时间未见面,触碰起来的一瞬却格外默契。   宋阮的双腿彻底软了,必须攀附在靳越舟身上,“不要脸。”   靳越舟贴着他的耳侧,声线低哑,“阮阮,能不能不分手,算我求你了……”   话音低沉,宋阮心尖一疼,酸涩的麻意蹿至身上每一处神经,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那你得答应我。”   “什么?”   “答应回去别骂我。” 第63章 巴掌声   靳越舟把人圈住怀中不放, 像紧圈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两只胳膊像铜臂铸成锢得宋阮有些喘不过气。   宋阮只纵容他两分钟,倒计时结束, 手指轻轻戳了戳眼前人劲瘦的腰间,声音闷闷道:“靳越舟,大热天的,我还在工作了一整天, 你抱着不觉得臭吗?”   话音刚落,使在宋阮身上的用力松懈了两三分, 靳越舟脑袋微微低垂, 直接朝身下人煞有介事地闻了闻, 迅速下定论, “不臭, 香的。”   宋阮,“香个屁。”   靳越舟, “好, 听你的, 臭的, 那去洗澡。”   时间猝然停顿一秒,下一刻,靳越舟略略躬身, 一手握腰,另一只手绕过宋阮膝弯,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双肩舒展挺阔, 臂膀因用力,遒劲肌肉微微鼓起。   宋阮两条胳膊下意识环住对方脖颈, “!!”   屋子统共就两间房,卫生间的方向明确,用意直白。   制止的话在宋阮喉咙里滚来滚去,一开口,嗓子眼却像堵着一团棉花,迟迟开不了口,莫名升腾的燥热缺口传遍全身。   靳越舟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跟着晃动一下。抬头仰视,能看见硬朗分明的侧脸轮廓线条,经过常年风吹日晒的黧黑皮肤,反而增添了男人的野性,漆黑的眸子中一抹急色外露。   心脏“砰”地朝胸腔一跳,宋阮极不自然挪移视线,眼神飘忽。   狭小的卫生间设备简陋,老式的洗漱台低矮……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宋阮背贴白色方形瓷砖,冰凉紧贴后背皮肤,整个人攀附在靳越舟的上半身,两条腿夹在腰身胯骨处,全身的重心无法自控,彼此之间只有依偎,身体毫无间隙的亲密。   门关上的一秒,双唇即刻覆上柔软,紧接着是熟悉的探入纠缠。   绵重的亲吻碾磨吮吸不休,上唇的唇珠被吸得发麻,宋阮脸微红,脑子热得不像话,早就无知无觉深陷其中。   靳越舟仅用一手将人托起,另一只手从腰间薄衣底侧探入,指腹厚茧搅动酥麻,电流无章乱绪窜遍后脊。   几乎只是猝然一动,挂在墙壁的盆子哐啷响猛然砸落地面。   宋阮被响动吓一跳,薄粉的眼皮轻颤。   靳越舟似无感知,没松开人,亲人的力道凶狠细致。   滴着情y的亲吻水声砖面无法吸收,形成回音反射,导致了羞耻的声音在空间中倍数放大,愈发致使脸红耳热。   门外的船船几乎是看着缠在一起的两人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警惕之心仍在,听见室内动静耳朵、尾巴顷刻惊觉竖立,飞蹿至门口,冲着薄薄的一面门板嗷嗷叫,门外突如其来的“汪汪声”惊得两人动作同时一顿。   靳越舟眉宇立刻升起一抹不虞,面色冷了冷。   宋阮愣了零点半秒钟,第一时间推开人,偏头出声,“船船——”   门外的船船得到主人回应,情绪更加激动,前爪扒拉门,不堪重负的薄弱门板被剐蹭出刺啦的刺耳动静。   宋阮脑子理出一丝清醒线路,推开人,两手抵住人胸膛,心觉羞人更甚,“船船还在外面——”   靳越舟额上青筋忍无可忍跳了下,一字一句低哑吐息,“宋阮。”   他喊全名,“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你给它取的名什么意思,丢下我,捡了它。所以把狗当我,还是把我当狗。”   宋阮眼尾泛着一抹渐染的洇红,微抬起眼,乌黑深秀的瞳眸既是天真又带着有恃无恐,“你猜。”   说不通,装听不懂。   视线交接,靳越舟染着欲色的墨色眸子似暗底海渊,无边际的深海扑面吞噬而来,嗓音硬生隐忍,“宋阮,现在不跟你废话了。先洗澡”   蒸腾热气水雾在砖面上液化滴成无数水珠呈线而落。   两耳佩戴的助听设备被取下,温度适宜的水浇落,失去听力的宋阮不设防,整个人已经晕乎乎的。   打湿的沐浴露抹在肌肤上打滑,覆着层层厚茧的手指一点点试探,手背绷紧青筋若隐若现。   异样又敏感。   宋阮脑子轰得一热,浑身僵直,下一秒整个人天旋地转地溺了进去。   守在门口一直得不到回应的船船百无聊赖,扒拉一阵无果,乖乖趴在在门口。最后门打开时,潮湿的热气瞬间外涌。   宋阮在某人怀中几乎已经缩成一团。   靳越舟用万分之一的余光瞥了眼正老实守门的小白狗,抱着人直奔房间。   某人的平时的稳重、成熟、冷静在此刻通通化作灵魂着火的状态,但是即使再即,也做好了提前准备。   宋阮最初以为自己陷入棉花糖的柔软,反转身时,耳中忽然恢复声音,靳越舟把助听设备给他戴上了。   他说,“阮阮,听清楚。”   “听清楚我是怎么…………”   陌生的疼痛猝不及防升腾,后面再说什么也听不见了,泪水在摇晃中不断滴落,或者被靳越舟尽数吻去。   ……………………………………   ……………………………………   宋阮想抱人 ,耳后忽至温热吐息,“以后还会说分手吗?”   磁性的嗓音带着叹息。   宋阮嘴巴长了又闭,闭了又张,完全失去了神。   下一秒,忽然停了动作,……………………………………轻微的刺痛和上一秒截然不同。   身下人持续懵神,好半会儿才因刺痛回神,还想说什么,大脑却怎么都理不出一句有顺畅流利的骂声。可惜对方也根本就不想得到回答,掌下的力道以及空气中的清脆声响愈发重。   无数的喘息断成无意义的高低声调碎片。   别想把我丢下。   长时间不见郁结的思念,一瞬间爆发到最后变成过分不可收拾的场面。   像是实在受不了时,宋阮嗓音带着不可耐的哭腔,哭得有些喘不过气,眼泪簌簌而落,他没法动弹,丢人难堪又想要更多。   靳越舟疯了,他也不遑多让。   …   津云镇植被茂盛,粗壮树干上的叶色浓绿,低温的山风吹卷起一片浓绿,夜色山风不止,厚密的绿色集成密密匝匝的一片,数次轻轻飘起又重重垂落。   夏蝉寻到燥热,鸣声嘶声力竭。   饱满漂亮的唇瓣开开合合,细瘦的脚踝瓷白如釉在空气中颤悬。   到最后,神智昏沉累乏。   宋阮彻底昏沉过去,睡前的最后感知是靳越舟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腕骨处烫的几个疤痕。 第64章 怒目而视再三警告   带着薄色冷意的晨曦升起, 壮硕的香樟叶子重重叠叠,树影绰约,似是不堪重负, 细嫩的树枝上结的一串串黑果实,啪嗒一下砸落地面,带动清凉的一抹绿影在窗户上偏移。   光线悄悄从破旧铝式窗缝溜进,隐约能窥探一丝屋内旖旎。   学生时代靳越舟就能表现出不同凡响、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成熟, 目标明确,自制力极强。   考试时明明作为一个刚入学不久的小孩, 却能冷静得可怕, 等待试卷发下的过程, 其他小孩正乱哄哄打闹、玩文具, 心神以及注意力早就飘忽之外, 只有他会乖乖坐位子上。答卷姿态聪明又认真。   宋阮脑子早就晕乎乎,当年认真写试卷的某人此刻在这档子事倒显露出少年人的急性冲动。   靳越舟小时稚嫩的面孔和此刻的成年面孔在震颤中不断交叠重合, 宋阮一万次沉睡又重复知觉, 睁开眼就是大片精悍的小麦色胸膛不断起伏。   从小就像一块捂不热乎的冰疙瘩忽然发着疯, 不知疲倦。最后化成水的反而是自己。   枕巾早就被含湿, 脸腮也被舔的黏黏湿湿,某人正在不轻不重地亲咬。   宋阮已经记不起第几次被弄醒,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每一根骨头都酸痛无比,体力在一夜中早就耗尽,努力攒够最后一丝力气瓮声瓮气警告,“姓靳的, 你再敢动就给我滚蛋……”   许是警告有了效果,黏湿湿的吻沿着耳廓细密吻下来, 最后一条胳膊被靳越舟拨起,正面抱着,终于消停了。   宋阮阖上眼,只感觉很安心,任由对方紧紧抱着,不消片刻,嗅着如有实质的青柠香沉沉入睡。   ……   东边出现几抹橙红和金光,大团大团的云朵镶嵌着轻薄透亮的浅金色光边。细碎斑驳的光影穿过云层,洒满津云镇大大小小的湖面,折射出粼粼银光。   简陋的出租屋突然出现另外一个存在感强烈的陌生人,船船一整天都可怜巴巴窝在毛茸茸的香蕉窝里,卧室门紧锁,像是刻意的警告。它一旦脚步挪移、目标指向明确,身后一道视线若即若离,立刻看穿它的意图,压迫感极重的视线沉沉。   船船敌不过对方的可怖气场,呜咽一声,三步两回头瞅一瞅卧室门。   好在那人从出卧室门起就没歇停过,明显长久未打扫造成积灰堆攒狗毛的地面清理地干干净净,阳台堆攒了不知道几天的衣服随手被扔在盆里,他一点不嫌弃,甚至连头都没皱,一件一件手洗干净。   最后阳台上满满当当晾晒着干净、湿漉漉的衣物,散发着洗衣粉的好闻气息。   船船的香蕉窝挨着阳台,它半趴在软垫上,身体放松之前紧绷的警惕,似乎是察觉到男人虽对自己不满,但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实际伤害,顶多一个不善的眼神投递。   尖尖的尾巴十分灵活,不停左右摇,扁扁的黑色鼻子呼哧呼哧喷吐鼻息,闻着阳台沁着水洗的芬芳香气。   房子本来就不大,男人干活心细又出力,没一会儿功夫就拾掇整洁。   靳越舟准备回房间看看床上人情况,船船极其有眼力见地屁颠屁颠跑到一个碗橱柜子下,四只爪子扒拉柜子腿,发出轻微的“嘶嘶”动静。   靳越舟回房间的脚步顿住,终于屈尊降贵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一高一低的视线相接,无声的静默。   柜子腿所剩无几的一片珀色木片半悬岌岌可危,船船十分执着。   靳越舟终于走过来,单手打开柜门,几大包狗粮稳稳当当立在其中。   一人一狗昨天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隔天的一包狗粮化解。   “啪嗒啪嗒”的进食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格外明显。   靳越舟立站着,冷眼看着傻不愣登、埋头进食的白色小团生物。他不喜欢宋阮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过多。   宋阮在捡到它的第一天起就拍了视频发给陈九,从印象里灰扑扑脏兮兮的受伤小团子,现在变得健康漂亮,估计是平时连自己都少照顾,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它身上了。   无声注目良久,靳越舟平静地想,行吧,喜欢就带回家,也不差这一口饭吃。   从靳越舟到了津云镇后,陈九马不停蹄换手机给宋阮发消息,数封信息这几天如沉大海,对方没有一点回复。   不明情况的陈九捧着手机苦着脸。   尝过第一次的靳越舟食之如髓,宋阮被他魔怔样气得掌心砰砰砰拍着木板床,怒目而视再三警告,这一场持续已久的荒唐事才堪堪止住。   最后是宋阮受不住,嘴里念叨念叨回家,下床时双腿恢复正常行走样子,果断联系房东退租。   事情发展超出宋阮仅有想象,他呆不住了,再呆下去,哪天被活活生吞、拆吃入腹一点不剩都有可能。   卧室的床构造简单,几块粗糙、木质差的薄板子搭在铁床随便将就,临走前,中间木板隐隐有折断的痕迹。   宋阮木着脸放下垫在床板上的棉铺,并不打算还原房间出租前的状态。   罪魁祸首领着一堆杂七杂八的行李恍若不知,落在宋阮身上的眼眸墨色深重。   宋阮故意拧过头不搭理人,抱着船船先行出门。   司机早在巷口等候多时,豪车近几日在附近转悠,不见车主真正的主人,早就吸引众多来往探究的目光。   回家之前,靳越舟早早为有关手术的事道歉,保证不会有下次。   夜色寂静,宋阮闷声说不信。   靳越舟暗色的眸子拢着一层阴郁,将宋阮整个人桎梏在怀中,力气很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他保证真的不会了。   …………   没有手术,没有车祸。   宋阮简单地把这两件完全不对等的原剧情相衔接,非常不合理的逻辑,但是他不想管,并且直接今天忽略右眼皮异常翻跳。   回程路上山路居多,明明汛期已经结束,天气又变成不可捉摸的连绵阴雨天,雨势渐大,朦胧雨雾中地面滑行难走,司机放缓速度。   雨刷器不断扬起水幕,宋阮怀里抱着暖烘烘的船船,偏头看向车窗外,不安感突如其来袭遍全身,心里七上八下完全在状况之外。   浑然失神的状态被靳越舟看得清楚,蹙了蹙眉,正打算调高车内空调冷气,危险始料未及猝然发生,墨色的瞳孔数倍放大。   黑色轿车驶出山路,一辆红色油罐车闪着大灯像是踩死油门,有目的性般直直飞速冲来。左右都是山路,司机来不及避让,巨大的撞击从正面猛然冲袭,车体的断裂声和玻璃的破碎声交织。   靳越舟几乎是第一时间,用后背抵御巨大撞击,将身边人完完全全护在自己身下。 第65章 正文完结   暴雨侵袭, 紫蓝色的闪电亮过,山林雨水落木的声音宛如一瞬时静音,而后一阵剧烈的、犹如山崩地裂的翻震声响起。   公路边坡的一排排大树像被斧头一般砍断, 树干不敌钢铁坚硬,节节坠落。   车身失控,在山坡不断翻滚坠落,宋阮双耳一阵轰鸣, 周遭的失重沉重力袭遍头顶,仿佛从后脑勺当头来了一棒。   宋阮眼前一片黑, 什么也看不清, 从油罐车冲向他们的第一秒, 靳越舟已经把自己死死拢在怀中。   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 车体和百年老树撞击, 车窗玻璃碎片支离纷飞。   前半个小时吸引众多津云镇目光的车现在变成一堆破铜烂铁,车头引擎盖因撞损报废自动翘起, 一缕黑烟从缝隙中冒出。引擎仍在运转, 丝线发热震颤, 在雨幕中嘶嘶作响。油表盘的粗短针柄指向九十, 车轮悬在空中飞转。   所有变故只发生在短短一瞬。   山林恢复往日沉寂,除了边坡护栏损坏严重,其他无异平常。油罐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剧烈的疼痛形成数道急热流漩涡, 巨大的撞击致使宋阮脑子一片空白,车身翻到,血液倒流,直至冰凉潮湿的气息从破碎的窗口灌入, 宋阮逐渐恢复一丝神智,一个助听设备早掉落车外。   死死揽住腰身和后脑的手掌松落。   不适感、错位感从耳蜗传遍全身, 全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变得模糊不清,晕得天旋地转。   他想听见,想听见靳越舟的声音,“靳越舟……”   “靳越舟……”   ……   低声的呼唤似水滴落入广袤深海,没有回应。   幸而船船没事,发出呜咽的叫声。   车内三人一狗,两人昏迷。   天空阴霾,山雨最擅于给山林蒙上一层模糊的雾。   车头发出嘶嘶嗡嗡的震响。   宋阮艰难偏头,懵了一秒钟,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为了护住宋阮,靳越舟的安全带早就松开,歪倒在一边,双目紧闭,似是承受了两人大部分重击,玻璃碎片割伤了脸,脑袋鲜血淋漓,伤口不知何处。   仿佛一根生锈的铁钉直愣愣在宋阮心脏上戳了一个眼,一股股冰凉的液体从胸腔中回流至头顶,压迫大脑神经,眼前一阵阵发懵。   耳后皮肤底下的一层疼痛牵扯全身,宋阮忽觉全身疲惫,眼皮子沉重,他试图又喊了几声靳越舟,依旧没得到回应。   拨打急救电话时,对方那头的声音犹如电流嗡嗡,宋阮已经辨不清音调,努力用只言片语理成一段完整逻辑严密的话,听不见对方声音,无法确认求救是否传送到位,像是濒死的人自说自话。   直至潮湿的雨气隐约有烧焦的气息,火光在朦胧视线中跳跃。   不能晕过去,宋阮轻声呢喃,火光中偏眸,沁着水珠的玻璃切面锋利无比。   锋利的切割面极快划破柔嫩的掌心,血液从掌面汩汩流出,靠着一点微弱的疼痛意识,宋阮强撑着开门,将靳越舟拖出车内。   两人身形相差太大,没挪动几步,好几次差点摔在地上,船船着急忙慌,用牙齿咬住靳越舟的裤脚,不停往前拽着走,以为能使出力气帮忙。   半凝固的雨水打在宋阮脸上,雨水打湿双目,睫翼湿成一片。   在宋阮把昏迷的司机也一同救出后,意识混沌晕沉,全身犹如重物碾过,双眸也发涩、发疼、发胀,不断地要想流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紧握住靳越舟的手,十指相扣,试图传递一点掌心的热度。   最后,黑暗吞噬一切视觉听觉,   ……   医院里,急诊室外灯光苍白无力。   秦家一家人和姜德烨头一回碰面却是医院。   靳越舟因撞击陷入出现轻微的脑震荡,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身上的血迹乍一眼看上去吓人,伤口不严重。   而宋阮情况较为复杂,耳后植入的设备遭受猛烈撞击后错移严重,待病人恢复清醒后手术必不可免。   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连传达,两家人紧提着的心弦同步。   秦家二话不说立刻派人联系最好的专家团队。   姜老师似乎没从医生的通知中回过神来,仍坐在冰冷的医院长椅上,面容苍老了数倍不止。   宋阮醒来时,眼前似乎出现光明,亮色不断地扩展着,不是湿淋淋带着雾气的山林,干净的整齐的白色天花板,床铺温暖干燥,消毒水的气味悬浮。   他在医院。   手指微动,守在床边的人眸光亮了。   满目的白色终于有了人。   靳越舟神色紧张,硬朗的眉宇布着疲色,启唇说着什么。   宋阮茫然地睁着一双眼,听不清,他想抬手碰一碰,碰一碰靳越舟。   靳越舟愣了下,没再说话,掌心覆上宋阮瓷白细瘦的手腕。   一分钟后病床前占满医生护士。   宋阮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不到任何人,全部的安全感出口只落在靳越舟身上。   ……   靳越舟作为病患同样需要得到休息,但是他不听,碰见宋阮的事便一头猛子扎进去,什么也不管不顾,最后索性在宋阮的单人病房里再多加一张床,合二为一睡一起。   秦家人不敢说什么,全部都依着他。姜德烨算是把靳越舟看大的,老人家饶是反应再迟钝,也意识过来两个孩子目前什么情况。   这么些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是局外人看得最清楚,从朋友变恋人,看似猝不及防,一点都不突然。   怎样都好,只要阮阮健康就行。   姜德烨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忽然对着任劳任怨削苹果的靳越舟发脾气,无论如何都不吃,硬说着难看,不想吃。   靳越舟低垂着眸,换了另外一个苹果继续削。   姜老师看着面前两个小孩,鼻子一酸,热泪从眼眶滚落,她迅速抬手擦去泪迹,恢复平常神态状似正平常。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而后牵扯的疼痛时停时发,宋阮真是想哭,怎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逃不开原剧情呢。   他就是个笨蛋。   床头的监测仪器不断发出滴滴的声响。   宋阮脑子一团乱麻,耳侧一道气息温热,他微微偏转脑袋,靳越舟正侧身躺着,侧脸轮廓利落俊朗,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看着他,深邃如陈渊,看不懂神色。   靳越舟双唇开合,“宝宝。”   宋阮皱了皱鼻子,不想看他,喉咙紧涩哽咽,每说一个字,耳后密密麻麻的神经牵扯大脑,“靳越舟,我讨厌你。”   “嗯。”   一分钟沉默。   “靳越舟。”   宋阮又小声叫他,似乎上一分钟的讨厌倏尔消失。   “我刚才是在撒谎。”   不想哭,宋阮齿贝咬紧下唇,泛白的唇留下一道浅红痕,似乎是憋足了力气才能把眼泪逼回去,“我喜欢你。”   宋阮偏转头,一抹晶莹从眼角滑过,没出息地洇湿枕面,哽咽声变成呜咽。   受制身上的数不清的设备桎梏,靳越舟只能手臂半拢着宋阮,做出拥抱的动作,一点点吻去泪,极力克制僵硬,稳住呼吸,暴戾因子隐藏着层层密密的轻柔爱意,“宝宝,我爱你。”   落在眼角的吻余温未消,宋阮下意识偏眸看他,目光清澈明亮,他好像隐约能猜到靳越舟说了什么。   “越舟,我害怕。我做过一个梦,和现在一样,结果很不好。”   “梦是反的,菩萨会保佑你。”   “你是笨蛋。”   “嗯,我是。”   ……   推进手术室前,除了秦家人和姜老师,陈九和陈海也来了,陈九因为好几次都哭红眼,这回只敢远远看着。   宋阮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懦弱,短促地笑了笑,他料想自己脸上的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   黑暗和亮色光影不断交替变换,全身麻醉,意识混沌。   太阳不断向外挣扎,光明亮色扩展,天空多日持续的阴霾终于消散。   手术室门口冷光冷空气交织,凉得人脊骨发冷。【手术中】的灯牌光效灭了,医生告知,手术成功。   所有人多日悬坠的心终于落地,靳越舟茫然站在原地,后知后觉,若不是身边人及时扶住几步踉跄跌倒。   ***   半年后   为了给宋阮养病,靳越舟出院前就换了一所环境更好的独栋别墅,并把已经退休的姜老师也接来住。   傍晚,天边云霞氤氲灿烂,地面上撒着火光的斑斓影子,光线从玻璃窗射进,书房地面反射光线,室内格外明亮。   宋阮坐在钢琴凳上,打开钢琴盖,这是管家今天专程送来的,不用猜都知道是某人吩咐的,想一出是一出。若是房子够大,恨不得把全世界塞进来才好。   小学的时候,宋阮在少年宫勉强学过一段时间,但是毅力不多,练了一段时间哭着喊着央求姜老师才退了课,现如今也只会弹奏最简单的曲目小星星。   宋阮如是回忆,不熟练地弹奏了一遍,钢琴音质极好,只可惜是他的琴技浪费了。   正想起身,偏眸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下班的某人。   书房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极好地掩去人的脚步声,也不知道站那儿听了多久。   宋阮挑眉,故意问,“好听吗?”   靳越舟走近,唇角弧度微起,黑眸带着笑意,“好听。”   宋阮不信,“你的耳朵能别带滤镜吗。”   许是靳越舟回来,宋阮对钢琴又来了兴趣,试图用手上这么一点烂琴技教上靳越舟。   八岁、九岁的靳越舟呆在少年宫钢琴班的门口,乖乖计算着时间等着小宋阮下课,只有极少数时教室门会留着门缝,他能探见宋阮弹奏的认真模样,试图把看见的每一帧印在脑中定格成像,想呆在琴声的时间循环里,留住每一瞬的砰砰心跳。   23岁的靳越舟不想呆在时间循环里,他想和宋阮一起感受四季流转,一起体验生命变换,以及,要百分之一万地去爱宋阮。   手指轻轻按压琴键发出音调,靳越舟偏眸,低声道:“阮阮,我爱你。”   错音骤响,宋阮红着脸同他对视,镇定自若,“我知道啊。”   “好吧,好吧,我也爱你,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