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联姻对象竟是小吸血鬼   作者:归荼   文案   林雪河出身血族,却先天孱弱,被关在保温舱里养了二十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家族告诉他,只要他把联姻的人类未婚夫吃定,就能在外面吃喝玩乐享受自由生活。   林雪河躺在酒店的大床上,默默舔舐獠牙。   迎接新生活的第一步,他要把未婚夫咬得服服帖帖。   *   陆崇成年时得知,自己的家族有世代与吸血鬼家族联姻的规矩,无语之下离家出走,独自闯荡娱乐圈。   一夜拍戏收工,回到酒店,没想到家里直接把人……不,把鬼送到了他床上。   “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吧。”   三岁小孩身高还没他腿长,抱着他的脖子用小乳牙卖力地咬:“我啃我啃我啃啃啃啃啃。”   陆崇:“……”   未婚夫?   离谱。   *   被迫带娃。   面对偷拍的镜头,陆崇一手举起小孩坐在肩上,一手拎着装满零食的超大购物袋,冷脸道,“亲戚家的孩子,过来玩几天。”   同居后。   冰肌雪肤的美人足尖踩着他肩膀轻晃,银白长发如月光铺落,淡红的眼眸餍足又无辜。   陆崇半跪在床边,松开手,露出颈侧渗血的咬痕。   “再喝一口,宝宝。”   *   白切黑机灵鬼大美人受×纯情男大真香恋爱脑攻   设定是喝到血才能恢复成年人状态的神奇血族   下一本预收   《和前男友在恋综相遇后》   为了十万块奖金,夏宁参加了一档同性恋爱综艺。   这节目已经做了好几季,为了应对收视疲软,规则全新改版,节目组在嘉宾里混入了一位“X”。   X的真实身份为赏金狼人,为拿奖金封心锁爱,只搅浑水不搞对象。最终投票时没被揭穿身份,就能一人独吞十万奖金。   作为X,夏宁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立好了人设,宣称为了走出前任阴影才来。只是谁都看得出他心里还放不下,平时开口闭口总提,偶尔睡前还撒几滴眼泪。   其他嘉宾同情他,怜爱他。节目过半,不仅没有人怀疑他是X,连不必要的桃花都不来找他——谁会愿意跟一个一直放不下前任的人谈恋爱呢?   他把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眼看就能美美混到收官独吞奖金时,最后一位男嘉宾登场了。   官方介绍里,这位压轴大佬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坐拥亿万资产。最重要的是一张脸帅绝人寰,一亮相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唯独夏宁望着多年未见的真.前任,笑容僵在脸上。   完犊子,怎么还真把前男友召唤来了。   *   后来节目翻新收视大爆,吃瓜观众们细数这对相处中的蛛丝马迹,磕糖无数。   两人高中时期身穿校服在路上牵手的照片也随之在全网曝光,和近日狗仔偷拍的牵手逛街照p在一起。   时光荏苒,身边的人终究还是他。   岳慎转发微博:“听说他在节目上总提我。”   “所以我为他而来。”   *   不是正经恋综,直接从节目上两人相遇开始写   少年情侣破镜重圆,猛吃回头草   内容标签:年下幻想空间娱乐圈血族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林雪河互动陆崇   其它:下一本开《和前男友在恋综相遇后》   一句话简介:结婚!!(破音   立意:爱与希望战胜一切困难 第1章   恰好是春分那天。   天晴得不错。赶上了节气,组里女主角的老公来探班,放话请全组一起吃饺子。   中午片场里乱哄哄的。几个场务忙里偷闲,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八卦,“姐夫哥这么急慌慌地来探班,宣示主权?这个月都来好几趟了。”   “正常,毕竟最近年下姐弟恋吃香得很。”   场务大姐说,“陆崇那条件确实好,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我看人品也不错,哪个姐姐不喜欢?”   “还要家世有家世呢。”场务小哥嫌弃道,“扯什么人品,你就喜欢人家是富家少爷吧。”   陆崇,央影表演专业大二,将满二十岁,是圈内公认的星二代和富二代结合体。   二十年前,他的生母荣获影后,次年便激流勇退,嫁入豪门。二十年后子承母业,他也考进了表演系,目前正在拍摄人生中的第一部 电影。   这是一部悬疑类刑侦片,陆崇饰演初出茅庐的新人警察。作为组里的男一号,他搭档的女主角文暖是位年逾四十的实力大花。   青春男大和熟女姐姐演对手戏,的确容易擦出火花。   “到底是富少啊,出道就当男主角。也不知道他家里往这里头扔了多少钱。”场务小哥接着阴阳怪气,“咱就是没那个命呗。”   “人家亲爹老子有钱愿意给孩子花,你酸什么酸。”   场务大姐快人快语,“实在眼红想要爹就去认个干的,把屁股练翘点。投胎都已经指望不上了,还不赶快靠自己努力?”   “……”   旁边几个听闲话的小姑娘都在忍笑。他脸上挂不住,说了句老女人嘴真毒就端着吃的灰溜溜地走开。   大姐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继续聊八卦,“话又说回来,文姐家里那位也算是姐弟恋,难怪这么防着陆崇。当初要不是他着急入赘,文姐能这么早结婚?说不定事业比现在发展得还好。”   “现在女强男弱挺流行的。”有个小姑娘说,“他请我们吃饺子,人应该也不错吧?”   “唉,你还是太年轻了孩子。”   场务大姐啧啧摇头,随口一句就是耐人寻味的内部消息,“老男人只会嘴上功夫,随便说说招揽人心而已。这过节气的加餐是陆崇让人去准备的,估计晚上还会有红包。”   剧组拍摄已经快两个月,为人处世里多少能看出些东西。   陆崇在组里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剧本,和导演前辈学习,虽然话不多,但对每个人都客气礼貌,没什么少爷脾气。   更重要的是,打他进组以来,各种水果零食下午茶宵夜不断,节假日和辛苦费都发了好几轮红包,大群里按人头发,出手十分阔绰。   毕竟吃人嘴短,收红包手软,大家聊到他时就都愿意帮着多说几句好话。   “闯荡娱乐圈还得看真少爷。”   感慨声里八卦告一段落。场务姑娘忽然发现,“你们看那边,那是谁家的孩子?”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个戴着浅色宽檐贝雷帽的小孩,独自坐在棚里的器材箱上。帽檐的阴影几乎把他整张脸都笼罩住了,垂落的脚甚至够不着地面。   察觉到她们的目光,那孩子抬起头来。一张属于小天使的瓷白脸蛋,露出天真无害的笑容。   他跳下器材箱,抱起巨大的花束走过来,用甜美的嗓音打招呼,“姐姐们好。”   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穿着一身质感上乘的浅蓝牛仔衣套装,头发全部收进帽子里,更显得脸盘小巧。怀里抱着花艺师精心搭配过的紫罗兰和雪山玫瑰,芳香四溢的一大束。   稍微少几朵也不明显。   林雪河用短小的手指抓住玫瑰抽出来,一支支送出去,惹得几个女孩心花怒放。   “小脸蛋真精致。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呀宝宝,是跟谁来的?”   “是不是电影里演人质的特约小演员啊,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你的瞳色是天生的吗?”   问题应接不暇。林雪河送完了花,淡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是美瞳,妈妈说这样漂亮。”   收到花的人们都被哄得很高兴,并没有发现他漠视大部分话,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么小就戴美瞳,会不会伤眼睛?会不会不舒服呀。”   “不会。我喜欢漂亮。”   跟漂亮宝宝说话,连泼辣的场务大姐都把嗓音夹得亲切许多,“那你是跟谁来的剧组呢,大人怎么不在身边?”   “我是来找陆崇的。”他脆生生地回答。   这回答令人意外。   不过他语气虽然稚嫩,却不像是来追星的,仿佛真的有些关系。难道是亲戚?   涉及话题人物,大家都更关心起来,“你还认识陆崇呀,他是你的什么人?”   好问题。   林雪河说,“他是我未来的老公。”   **   众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大笑,因为顺理成章地想到,“这话是从你妈妈口中听来的吧?小孩子不要学大人说话。”   “你家长也真是不小心,来剧组追星把孩子都带丢了。快去找人问问。”   林雪河没有解释,更没有反驳,顺势又问,“那姐姐可以带我去找他的房间吗?我妈妈喜欢他,可能就在那里。”   “这可不行,再说主演也不住在片场啊。”场务大姐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他的保姆车,车停在哪儿我还是知道的。”   林雪河乖巧地点头,露出笑脸,“谢谢姐姐。”   一声声姐姐把大人喊得迷失自我。场务大姐甚至把导演的小马扎都搬来了,给他坐着等,“不要乱跑哦,姐姐忙一阵子过来看你。”   “好。”林雪河顺从地坐在小马扎上,仰着脸和她道别,“姐姐辛苦了,再见。”   短暂的休息后,片场又忙碌起来。   林雪河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板坐得很端正。远远看去,旁边放在地上的花束跟他体积差不多大。小大人的模样有种严肃的可爱。   严肃片刻,他手腕上的小学生必备款电话手表响了起来。   [Bug:还没到吗小河?定位显示你离酒店还有十公里距离。帮你复制的房卡用上了没?]   四下无人。林雪河环顾一周,童真的表情渐渐冷淡,低头回复。   [River:到了。房卡能用得上,只是我还没找到他的房间。]   [River:他们听说陆崇在片场,就把我也扔在片场了。哼。]   [Bug:啊怎么这样,要不要我派个车过去,送你到他住的酒店?]   [River:不用。我坐陆崇的车走。]   手表上方弹出一小块光屏。等人的功夫,林雪河把陆崇的资料又看了一遍。   在剧组听到的议论暂时让他感到满意。毕竟都是夸他未婚夫的话,跟他在资料里看过的也都能对应上。   在家里宅了这么多年才有机会出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胆敢拒绝婚约的人类,狠狠拿下,逮回去结婚。   林雪河认为这并不困难。   他不是普通人类。出身血族,他有足够的种族优势,只要在陆崇身上留下一个咬痕,就能形成契约关系。   以血液为媒介。在咬痕消失之前,被血族契约的人类都会全身心地献上自我,家族中将其称为血仆。   虽然被逃婚是有点生气,但他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未婚夫当成仆人使唤。   他和别的血族不一样。   他会善待陆崇——只要这位未婚夫乖乖听话。   **   前一晚熬大夜拍摄,连上半个白天才把最关键的几场戏过了。   难得天亮时收工。陆崇臭着脸大步往房车走,只想快回酒店补觉。   他身高近一米九,穿着深蓝新式刑警制服,定制得极其合身,被布料包裹的肌肉形状轮廓隐现。即使每颗纽扣都系得一丝不苟,还是把禁欲制服穿成了行走的荷尔蒙炸弹。   然而他表情冷漠,快步走近时有种乌云压顶的紧迫感。   换句话说,感觉杀气很重。   林雪河警觉地抬头,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下巴,就被抓着后颈拎了起来。   “这谁家的小孩?”陆崇揪着他说。   小助理说,“不知道啊,没看见大人。”   剧组分AB场同时拍摄,他们刚从另一边的B组收工回来,没听说有丢孩子的。   陆崇冷声说,“那先带我车上了,免得再丢。”   林雪河双脚腾空,扑腾了两下就停止挣扎,只仰头看着他。   这就是他的未婚夫?   比想象中……大。   “哦哦,好。”小助理知道他为工作上的事不高兴,连忙拉开车门,“陆哥你先休息,吃的喝的车上都备着呢。我去找制片再说一声,半小时后出发回酒店。”   林雪河来不及说任何话,就被他拎上了车,随手放在厨房料理台上。   车门关上的瞬间,寒光闪现。   林雪河偏了下头,一柄蝴蝶/刀从颈侧穿过,嵌入他身后的车载冰箱。   “别装了。”   杀人般的视线凝在他身上。陆崇封住车内走道,手中转开另一把刀刃,睨他的眼神冰冷又凌厉,“你们血族不是向来看不起人类吗,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是否错觉,身后的冰箱门有电流滋啦作响。他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感到惊吓,于是肩膀一抖,学着人的样子拍了拍胸口。   肉眼可见的生疏。但手短脚短,再矫情的动作做起来都很可爱。   陆崇嗤笑一声,不为所动,“说你的目的,谁派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血族?”林雪河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自顾自地说,“我都没有自我介绍呢。”   陆崇说,“不用介绍。你们身上都有股恶心的血腥味。”   有吗?   他低头嗅了嗅手腕,确认出门前挑的是自己最爱的香水,香味还没有散完,“你闻……”   他举起胳膊,往前倾了倾身体,试图证明自己并不令人作呕。   陆崇皱起眉头,指间刃飞速旋转,闪现到他眼前。   “离我远点。”   林雪河被迫向后仰了些,淡金色的双眸从帽檐阴影下显现出来。   车内过道狭小,陆崇臂展又够长,冰凉的刀刃贴着他脖颈细嫩的肌肤,躲无可躲。   那双紧盯着他的漆黑眼珠里满是戒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语气轻柔得堪称诡异,“别怕。”   就像在他眼里,此刻威胁与被威胁的角色是对调的。   他的手换了个方向,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陆崇的脸,用孩童天真稚嫩的嗓音安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第2章   幽静的暗室,占卜桌上的水晶球隐约发出光芒。   “林礼!”   厚重的窗帘猛地被拉开,正午的日光透过窗帘直射进来。   林卡西蜷在地毯上睡得正香,迷糊中听见有人闯入,紧接着就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惨叫。   笼罩在光里的手背上冒起了烟,皮肤血肉迅速被阳光腐蚀脱落。她打了个滚,躲进阴影里,“家,家主?我老,师不在。”   林氏家主听到这话,怒火几乎要把胡子烧着,一脚踹翻占卜桌,“你们长本事了?长胆子了!怎么想的敢越过我把他放出去?林雪河呢,我问你林雪河去哪了!”   “……”   林卡西龇牙咧嘴地拉起长袍,裹住晒伤的手背,偷偷捡回滚落的水晶球。还好没有摔坏。   金红的瞳孔在燃烧。林氏家主居高临下地对她发出怒吼,“马上给那个混蛋打电话,把人给我找回来!”   被黑暗包裹的皮肉缓慢愈合。林卡西感到不那么痛了,才抬起头说,“老师去挪,威旅游了,手机没带。”   “好,好好好,干完坏事就跑路,留下你当替罪羊是吧!”虽然来的路上已经有所预料,亲耳听到还是让人火大。   “我说过,没有我本人的特批,林雪河绝不能离开这栋房子。协助他的人一同视为违抗者逐出家族!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无视我的命令?”   林卡西说,“没,没有啊……他,有啊。”   “……”   “我是说,没无视您。有特批令。他拿给老,师看过。”   林卡西慢吞吞地站起身,从背后的书橱里取出一张印刷精美的仿古纸。   上面用潇洒豪放的手写体,一行行写得很清楚:   [特遣林雪河外出行动,期限不定。至少在和陆崇达成联姻意向后,才允许其返回家宅,筹备婚礼事宜。]   林氏家主对那手写体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笔迹。纸张材质跟他办公室抽屉里的一模一样,连落款和私章都货真价实。   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发过这么荒唐的解禁足令,甚至被气得有点想笑了,“哈,联姻,他要去跟陆氏的孩子结婚?他去联姻?他??”   “是的。”   林卡西把占卜桌扶起来,水晶球原位放稳,又从巨大的袍兜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光屏投射在暗墙上,“请看大屏幕。”   林氏家主:“……”   一封手写信被投影在墙面,同时出现的还有作者声情并茂的旁白。   “亲爱的家主,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踏上了前往北欧的旅程。”   林氏家主:“……”   “如您所知,我的伴生能力是[记忆建筑师]。在雪河的要求下,我将家族联姻的始末构建在他的自我意识里,令他对此身份深信不疑。”   “记忆修改是他的个人要求,并不违反您的禁足令。在他获取您的特批之后,我允许他出门自由活动,同样不违反任何命令。不要因为生气就克扣我的旅行经费呦,么么哒。”   林氏家主:“……林!礼!”   光屏里的声音在“正经说事儿”和“皮一下不会死”之间反复跳跃。   “我深深地明白您的顾虑。但同时,所有血族都知道,伴生能力存在副作用,效力越大,越容易被反噬。尤其是他,”声音顿了一下,“雪河是知道轻重的。”   “即使只为了自己着想,他也不会轻易扰乱秩序。家主您请放心呢。”   “最后,旅行结束后我会像以往那样,给您带回最特别的礼物。会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呢?尽情期待吧,么么。”   “……”   视频结束了。林氏家主的耐心也到了尽头,按着额头跳动的青筋冷笑,“知道轻重?那孩子一件好事都没干过。”   从第一次看《动物世界》纪录片,就用一句“讨厌黑背短尾狐”让这个种群在地球上彻底消失开始,林雪河的禁足令永远都不该解开。   心性不定,又拥有强大的力量,是绝对的不稳定因素。他长到现在这么大还没毁灭地球,全靠着力量反噬的约束。   “家主不,用太担心。”林卡西低头继续点着手机。   被那样一位老师一手带大,或者说一手磨练长大,她常常淡定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我已经问,过水晶了。”   她的伴生能力是[预占],占卜的正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相对于她的年龄而言,已经是相当有天赋。   林氏家主也知道这点,语气放缓了些,“你问了什么问题?”   “关于林雪河此次出行对家族产生的影响是利是弊。”   她像是在背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题目,提到占卜就一点都不结巴了,“我用光力量连续占卜三次,结果都是有利的。”   “当时不仅请了老师在旁边亲眼见证,还用四个机位的摄像机全程录制保存,刚刚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里。三倍速播放可以在两个小时内看完,但有可能会错过老师背着手对镜头比心的动作。”   她公平公正地说着公道话,“那是特意给您看的,错过了有点可惜。所以老师吩咐我一定要在您看之前如实提醒。”   “……”还没被气晕过去,全靠“是有利的”这一句支撑着。   “你们最好不是在合伙包庇他。”   **   开回酒店的房车里,陆崇久违地往家里打电话。   林雪河依然坐在厨房料理台上,看着他打电话,一只手掐着水槽里的花朵。揉捏花瓣的汁水染湿了指尖,有点黏糊糊的。   十分钟前,陆崇扯开他的手,说了句“干什么?这是你能摸的么”让他不是很高兴。   不过在他自我介绍并讲明婚约后,陆崇看起来比他还不高兴。他心情就好了些。   小助理开车前发现这一大束被落下的鲜花,并及时拿了进来。   陆崇打电话时看着他摆弄“给未婚夫的见面礼”,顿时更闹心了。   “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电话一接通,他脾气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了?把这么个小孩送到我这来,是打算给我当童养媳养吗?”   “什么童养媳……”陆明灯怔了一下,欣喜道,“是林家的小姑娘到你那了?诶呦好!那你好好保护人家,可别让人家受欺负。”   “……”   陆崇真搞不懂他爸。这窝囊语气数十年如一日,哪怕是被儿子骂也不会发火,好像从来只听自己愿意听的。   “乖儿子,这是祖上定的规矩,一定要守住的。不然你闯荡娱乐圈失败回来都没有家业可以继承,多惨啊。”   陆明灯哽咽了一下,故技重施开始煽情,“你知道的,你从小就没有了妈妈……”   “那也不代表我就喜欢给人当妈。”陆崇无语道。“你要不要过来看看这孩子什么样啊,断奶了吗就给我送来。”   联姻这事自古就有,不仅跨家族,还能跨种族。   其实公众说他富二代是委屈了他家。在数不清多少代之前,陆家祖先就和血族定下契约,血族会贡献出特殊的伴生能力,为陆家解决各种明面上不好解决的问题,延续富贵。   而作为回馈,陆家将积累的财富与血族分享。换言之就是上供,交保护费。   为了维持这种契约关系,陆家和血族的联姻也要一代代延续。这一代,就轮到姓林的和他家联姻了。   高考结束他听说了这等封建糟粕,气得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回去过。就这,居然也躲不过被逼婚的命运。   “说什么胡话呢你。”   陆明灯总算听到重点,心疼道,“应该只是长相显小吧?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爸爸为你选的未婚妻当然是跟你年龄差不多的,怎么会让你玷污未成年少女呢?咱们家虽然下头有鬼护着有几个钱,但还是要遵纪守法的。”   “……”   林雪河一直在观察他,对他的表情变化很感兴趣,“你们在议论我吗?你的脸色好奇怪。”   陆崇立刻收敛情绪,面无表情地挂掉了电话。   “你好像真的不喜欢我。”他得出这个结论,充满遗憾地叹了口气,从料理台上跳了下来。   贝雷帽十分不小心地蹭到橱柜,被带歪了。他顺手摘掉帽子,银白长发顺滑地倾泻而下,发尾在空气中划过,月光般铺满后背。   陆崇愣了一下。   趁这晃神的瞬间,林雪河用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悄悄收起了那柄蝴蝶/刀。   “还是说……你讨厌血族吗?”他把碎发别在耳后,完成整理发丝的假动作,顺便猜出了未婚夫拒绝联姻的原因,“有血族的成员曾经伤害过你?”   “管那么多呢你。”陆崇不仅拒绝联姻,还拒绝谈心,不耐烦道,“我跟你一个黄……白毛丫头说这些干什么。”   他欲言又止,露出委屈的表情,小声地为自己申辩,“是银白色。”   “……”   陆崇无情道,“把刀交出来。”   “唉。”林雪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可爱的表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从善如流地交出了窝藏未果的利器。   “对了,我今年二十岁,比你大一点点。”他看着陆崇,甜甜地说,“你可以叫我哥哥。”   陆崇干噎了一口空气。   感觉这桩婚事的离谱程度又有所提升。   但这是血族,奇形怪状的血族。在这个种族里,每只吸血鬼从出生起就会拥有一项特殊的伴生能力。   或许里面都已经有男的进化出生孩子的能力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林雪河身上。   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表现出敌意和防备以外的好奇心,仿佛在看什么神奇物种,“你?男的?你确定?裤子脱了我看看。”   “……”   未婚夫耍流氓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林雪河稍加思索,恰到好处地脸红起来。   “不可以的。”他的回答是充满教科书式的男德口味。   “要先结婚,之后才能给你看。” 第3章   原本只是嘴贱,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端庄。一时间给陆崇整不会了,汗毛直立,“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立牌坊的语气说话,很诡异。”   “什么是立牌坊?”林雪河不解地歪了一下脑袋。   “也别装可爱,”陆崇说,“没用。”   他早就对这个传说中古老又神秘的种族祛魅了。   八岁时他跟陆明灯去林氏庄园参加酒会,当天有好几家姓氏的血族都受邀在列。   那时他是全场唯一一个人类小孩,尚不明白“血族”是什么。趁大人谈事情,他自己转到后花园去玩,望见一座黑色的高塔。   他莫名想上去看看,但塔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支撑点,就在草坪四周找能利用的工具。   正在他想办法时,高塔之上的窗子被推开了,里面似乎有人听见动静,探身出来,倚着窗台向下看。   那人有一头月光般的银白长发,柔软的发丝顺着动作被风吹拂。怪他当时年幼,没见过世面,直接看傻眼。   午宴上吃猛了,看见现实版长发公主了。   可惜阳光刺目,他仰着头看不清那么远的脸庞,只能确定公主一直没说话。   彼时他还是个内向害羞的小男生。双方沉默了很久,他刚要鼓起勇气喊一声,公主忽然进了房间。   紧接着,一只银白蝴蝶飞了出来,半空里翩翩起舞。他试探着伸出手,蝴蝶优雅地降落在他手背上。   被公主选中的心情,谁懂。   那是他二十年人生里最接近初恋的时刻。懵懂又美好的悸动还没持续几秒,一伙撑着伞的血族少年走到了他身后。   在人类社会中罕见的美丽少年,每一个都面庞精致,举止优雅矜贵。   “那只蝴蝶是死人变的。”   领头的血族少年说,“是诅咒。”   须臾间,美丽的蝴蝶被阳光烧成灰烬。   他看着手背上的残灰,不敢相信自己被公主诅咒了,心情极其沮丧如同失恋,没有注意到几个血族少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多么单纯的人类小孩。   多么好的解闷玩具。   “别为魔鬼伤心了,我知道这庄园里最好玩的地方。”领头的血族少年友善道,“来和我一起玩吧。我有预感,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内向害羞的小男生怎么拒绝得了友谊的邀请。   他很快就为自己的天真无知付出了代价。   几个少年轮流陪他玩——准确地说,轮流拿他玩。   血族奇特的伴生能力,对于一个正处于热爱超级英雄漫画年纪的人类小男孩是多么大的诱惑,不言而喻。他们就是借着这一点吸引他,带他飞到高处再把他推下去,操控水流把他浇成落汤鸡。以解救小猫咪的名义把他独自丢在废弃的地窖里,再用巨大的石头堵住出口。   总是在恶作剧得逞后,才出现下一个,真诚地握住他的手离开困境,用毫无破绽的口吻说,“他真坏,和我一起吧。我才是你的朋友。”   每当他以为遇到真正友善的朋友,敞开心扉时,得到的却是又一次的捉弄和嘲笑。   他像只陀螺,被几只可恶吸血鬼挨个抽鞭子,耍得团团转。   回家后他病了整整一周,吓得陆明灯请了无数专家,最后找来心理医生做疏导,才渐渐康复。   但那个下午带给他的童年阴影,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听说要联姻,他当然想都不用想就断然拒绝。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血族打交道。   一群整天热衷于找乐子,自私自大黑心黑肺又善于伪装的吸血鬼。   长得再好看,骨子里也深刻着恶魔的基因。   “我记得你们血族每一只都有伴生能力。”陆崇说,“你的是什么,拟态伪装?返老还童?”   当年他大病一场后就对血族深恶痛绝,抱着知己知彼的心理疯狂收集情报,了解他们的习性特点尤其是弱点,以备不时之需。   林雪河摇头,“不是哦。我的伴生能力才不是那种低级的东西。”   “是么?我看你也高级不到哪去。”陆崇嗤笑一声,“尿都憋不住的年纪不去上幼儿园好好表现攒小红花换零食玩具,跑到剧组来催婚?别太恨嫁了你。”   林雪河睁大眼睛,惊讶地啊了一声。   他的未婚夫说话有点刻薄。   资料里可没写这个。   “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他重申了一遍,才接着说,“我的伴生能力是稀有的言灵类天赋,即时生效。很厉害的呦,大家都害怕我。”   “言灵?”陆崇忽略他自卖自夸的形容词,多亏高中看过几部少年漫,对这词汇并不陌生,“意思是你说的话都会变成真的?展示展示。”   “现在可不行。我肚子饿了,力量不够。”林雪河一脸真挚地说完,又露出几分害羞的神色。   “除非,让我咬你一下。”   **   血族以血液维生,最重要的力量来源当然就是血液。   这要求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陆崇盯着他看了几秒,把手伸到他眼前。   他眼睛亮了起来,刚要低头咬住近在咫尺的指尖。陆崇忽然翻转手腕,掌心朝上。   “身份证拿出来。”   “……”   语气像个检票员。   林雪河嘴角一撇,但还是照做,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身份证。好险没跟偷偷复制的房卡弄混。   陆崇仔细端详他的身份证。   ——姓名林雪河,没错。   ——20030211,年龄的确是二十岁,没错。   血族身份证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人类公民身份证并没有区别,但在制作时加入了特殊的显影剂,遇到血液就会显示出隐藏信息。   血液就行,无所谓用谁的。他再次伸出手,冷酷无情地命令,“血包拿出来。”   “……”   先取得信任比较重要。   林雪河忍气吞声地掏另一边口袋,取出一只血液补充剂。   身为血族,出门必须要注意的点有两个。一是不能晒太阳,二是不能忘记带应急的口粮。   他身上这只小血包是浓缩型补充剂,只有二十毫升,灌装到袋子里也是扁扁的,像一袋草莓味的吸吸果冻。   “只滴一点点就可以。”看陆崇粗暴地拧开补充剂,他心疼地说,“别浪费了。”   陆崇把补充剂里的血滴在身份证背面。图徽下浮现出两行特殊情报。   种族:血族   伴生能力:神谕   看上去倒确实是挺唬人的。   “看到了吧?我真的没有骗你。”林雪河赶快把补充剂拧好,装回口袋里,不放心地拍了拍。   “嗯。”陆崇把身份证也插回他口袋里,“看到了。停车!”   林雪河一怔。随着这声吩咐,车辆很快就减速停靠在路边。   陆崇握着他的胳膊,半拎半扯地走到门口,一停稳就打开了车门。   “不是被派来谋害我的还算欣慰,但你是血族本身就是个祸害还喜欢cos幼童有点变态,我不理解也懒得理解总之就是你不能留在我这。”   被血族坑害的黑历史已经永远成为过去。   他再也不会踩进同一个坑里!   陆崇把祸害推下车,顺手丢下一张银行卡,“打车费。不用谢。到家叫人寄给我。”   “等等……等一下!”   林雪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黑卡,先揣进兜里,又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胳膊,树袋熊般整个身体挂在他手臂上,“我不能回去!我,我没办法回去,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陆崇皱着脸扒他两下都没摆脱,挑了一下眉,“你们血族不结婚还有罪了?”   抱得还挺牢。鼻嘎似的一点大,力气倒是不小。   “别人不结婚没有罪,我不结婚就是罪无可赦。”他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往上攀住陆崇的肩膀,双手抱得更牢了。   “因为你不肯跟我联姻,家里要没钱花了!”   “……”   这就牵涉到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既然血族都自视甚高,看不上人类,怎么还会纡尊降贵主动联姻呢?   血族内姓氏不少,有的后代比较出息,比如姓秦的后代,眼看做大做强甚至吞并其他小家族,奔着血族大一统的崇高目标去了。   也有像林家这样的没落贵族,能拿上桌说的只有纯血统的身份,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眼看着经营不善要垮了,嗜好挥霍的家族传统却还每一代都不愿戒掉,只得靠联姻充实小金库。   “家里说,你不肯联姻肯定是有理由的,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都怪我太没本事了。”   林雪河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身上悲伤地说,“所以他们让我来找你,还说要是不能让你满意的话,就再也不许我回家。”   “……”   陆崇感觉到衬衫领子被洇湿,心头一梗,再加上听得火大,刻板印象又加深一层,“你们血族就人均神经病是吧。”   “嗯……其实,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我,我也不会逼你的。”他动情倾诉,“只是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他们把我丢在剧组里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样楚楚可怜,再加上惹人疼爱的幼年体buff,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类都会动恻隐之心。   “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你能不能先收留我几天?”   他自在地依偎在陆崇怀里,卷翘的睫毛却在啜泣中被打湿,闭着眼睛诉说无家可归的酸楚,连语末的小心翼翼都十分逼真,“就几天,可不可以。” 第4章   下午一点半,正是白天阳光最盛的时候。太阳高悬头顶,酒店门外人群聚集,翘首以盼。   作为星二代,尤其是影后之子,陆崇从出生起就有不低的关注度。年幼时他一直被保护地很好,长相和行程都没有社交平台上公开过,也从未曾表露出要踏足娱乐圈的意向。   然而高考那年,他忽然以文化课和艺考双料第一名的新闻,正式曝光于公众视野。从不声不响到一鸣惊人,聚集了一大波粉丝,人气迅速提升。   迄今为止,他只为完成专业课和同学一起拍过几个短片。这部电影算是他宣告正式出道的处/女作,关注度自然不同凡响。   打探到他上下班的行程,粉丝和媒体都抢着来拍第一手路透照。   停车位离酒店大堂还有百米距离,下车要走一小段路。陆崇已经在车上换好了私服,提着一只黑色旅行包出现,径直往酒店大堂走。   最近处的粉丝开始尖叫。   他腿长步子大,走得快。小助理还得在前面忙着为他开路,双腿倒腾得起飞,差点撞上旁边伸出的自拍杆。   陆崇目视前方,头都没扭一下。镜头里迅速闪过的人影却引得直播间里弹幕沸腾。   [谁懂哈哈哈哈哈我陆哥这断情绝爱的眼神,步伐坚定得像要去前线手撕鬼子奋勇杀敌!]   [i人在公开场合是这样的,其实心里已经慌麻了]   [完美适配新片角色的小陆同学一枚呀,期待陆刑警的表现/比心/比心]   [帅到姐姐心巴里了,运动鞋配色也好好看,穿搭还得看男大学生/色]   [是男大学生的问题吗?这一身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高奢秀场味儿,光那双鞋就五位数能不好看么]   [闯荡娱乐圈还得看真少爷]   [big胆!居然让少爷自己拿行李,快放下让老奴来]   [怎么男明星还要自己拿行李啊?怜爱了呜呜呜老公快点升咖吧]   [……]   迈着坚定的战斗步伐,陆崇回到了自己顶层的套房。   “把窗帘都拉起来。”   关上门,隔绝一切杂音。他在小助理略带惊恐茫然的眼神中,放下旅行包,拉开了拉链。   “出来吧。”   银白色的脑袋从拉链中冒出来。林雪河坐起身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外爬,“里面好闷。”   进酒店要走一段没有遮挡的路,车上连把伞都没有,他总不能被裹在卫衣里贴身携带。   再加上外面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带一个孩子回酒店,怎么都逃不脱被议论的命运,陆崇也不乐意。只好折中一下,把他当行李打包进来。   虽然条件是委屈了点,但起码他赌对了。   他看着陆崇把小助理打发走,又去窗边背对着他打电话,闭着眼都能想象到这个人类脸上的表情有多臭。   好有趣。   看起来脾气差嘴巴又毒,却像孩子一样心软单纯。   陆崇一边往林家打电话,一边检查窗帘有没有拉严实,“嗯,你好,你是谁?把电话转接给大人。”   通话那头的嗓音平淡如水,但依然能听出是少女的声线,“老师说过,家里没有别人时,我就是大人。”   “……”   “你是谁?有什么事?”   陆崇说,“林雪河在我手上。”   “哦,你是要和他结婚的那个人。”林卡西淡定道。   “你们已经谈好了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老师可能来不及赶回来,我会想办法联系他封一份礼金的。”   “……”   林雪河盘腿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摆弄他的电话手表。   [Bug:放心吧小河!我已经编好屏蔽系统了,除了你说的那个号码,他打不进别的电话]   [River:谢谢你喔,你真是小天才]   [Bug:嘻嘻]   [Bug:等你顺利摆平未婚夫的事情之后,别忘了我们的面基哦/害羞(ω)]   林雪河感兴趣地盯着手表上的聊天对话框。   面基?他不记得自己有约定过这种事。   或许是很早之前的对话里说到过。但他既然忘记了,一定有他忘记的道理。   两三年前,他在少数种族内部论坛刷到了一个求助帖。Bug在里面哭诉家徒四壁无法追逐梦想,还自恋地上传了一张眼泪自拍照。   恰好他喜欢看人哭,心情一好就跟帖问银行账号打了五十万过去。   从此收获一名网友,昼夜不分地待机陪聊,还懂很多黑客技术,他恰好能用得到。   他不打算回应,关掉了手表的对话功能,继续打量窗边的人类。   在见到陆崇之前,他就已经感到矛盾和困惑。   他的记忆被重构过。这样的确是会对部分认知产生影响,但并不会改变原有的人格。   为什么要对一桩联姻如此执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很显然,除了黑卡,这个人身上还有他要的东西。   陆崇尝试半天都联系不上人来接,就知道这祸害一时半会儿是弄不走了。通宵后的困乏劲儿也翻涌上来。索性把手机一扔,黑着脸去浴室冲澡。   林雪河被他故意冷落在沙发上,也没生气,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就起身在套房里转圈,一边参观一边继续思索。   他肯定不是那种为家族利益牺牲自我的人,要冲着钱联姻有点好笑。   何况[神谕]在他身上,一句话就能让世界银行改姓林,想要多少钱都很轻易。   那他会是为什么而来的呢。   是在家里窝久了太无聊,“世界这么大雪河想看看”?还是到了择偶期真的想找个伴侣,血族内的又都不合心意?   林雪河想,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应该是冲着“到底什么人敢拒绝我”这个念头出来,才最合理。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必须要留下来,才能找到答案。   陆崇很快冲完澡,围着浴巾出来,边走边揉头发,顶着毛巾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睥睨和傲慢。   “在我找到人把你弄走之前,你都要睡沙发。”   他们在小县城里拍摄,最好的酒店套房也就是普通标准。虽然地方还算宽敞,但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就放了一张床。   林雪河看着他胸肌上滑落的水珠,目不转睛地喔了一声。   初次打照面时的印象是对的。穿着衣服的时候不太明显,裸出来就能一览无余了,他的身体骨骼和肌肉的发育程度都非常好,过分的好。   换句话说,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块头都大。尤其是过分紧实的肌肉群,那些精壮的块垒看起来甚至有些夸张了,像刻意锻炼出来的效果。   林雪河暗自点头。   人类之中确实还存在着这么一个群体。他们被称为——   健身房的奴隶。   不足巴掌大的脸蛋上若有所思。   陆崇瞥了两眼,懒得琢磨他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头发擦个半干就倒在床上补觉。   休息时间难得,必须抓紧,晚上还要往片场跑。   这部戏是女主当家,他不是第一主角,但戏份又碎又多,场数不比女主少。念他还在上学,导演组已经尽量给他排出时间了。   他是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从小到大一次课都没逃过,出来打工同样不能迟到。然而到现在都没成为卷王,睡眠不足是重要原因。   他太缺觉了,除了每天基础的七小时睡眠,有点空闲时间都要打盹儿。更别提通宵后遗症,脑子里雾蒙蒙的发昏,洗澡的时候都恨不得取下来冲干净。   都说这是基因里带的东西,可陆明灯又说过,他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爱睡觉的。   估计就是老天爷看他太能干,故意给他克扣的。不然像他这样的天才,还不用睡觉,真卷起来让别人怎么活?   在日行一次的自我肯定中,陆崇很快进入梦乡。   房间里安静了整整两个小时。   书上说人类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进入深度睡眠。林雪河有充足的耐心,确认卧室里的人睡熟了才又动起来。   连房门都没有关。   初次见面一上来就飞刀子,现在倒是能敞开睡觉了。身份证介绍法有这么管用?   林雪河站在床边,欣赏这个人类新奇的睡姿。   他以折叠的大字形侧躺在双人床一边,胸前抵着枕头,背后还有一大片空位置。被压在下面的手臂搭着床畔,青筋毕现。   很饱满的血管。一条又一条的。   林雪河鼻头耸了一下,又一下。   为了不被赶下车,他挂在陆崇肩膀上时就离动脉很近。虽然不想承认,但人类的血液味道真好闻。   很有食欲的那种好闻。   健身房的奴隶或许还有救,但嗜血的奴隶本性难移。   林雪河蹲下来平视他的手臂,对于从哪里下口这个问题有些犹豫。   以往喝的血液都是以血浆补充剂的形式送到他手上,他还从没咬过活生生的人类——   或许更主要的原因是,家主不敢把人类送进他的房间。但他这确实是第一次自主进食。   比血浆更新鲜香甜的味道引诱着他。   直接咬主动脉血会溅得到处都是,他思考片刻,张开嘴唇,探头含/住了陆崇的指尖,牙齿用力一磨。   咬到了。   **   客观来说,陆崇只是睡着又不是死了。有东西在啃他手指头当然还是能感觉到的。   睡到一半忽然被疼醒,还要和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对视,格外令人无语。   林雪河说,“我肚子饿了。”连语气都很无辜。   陆崇翻身,低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意,“你不是还备着一袋吗?”   “那个是应急用的。不是日常餐。”   “你想把我当日常餐?”因为太困了,他连气都懒得生,“哈,睡了。”   “……”   床没靠着墙放。林雪河转到另一边,观察他指尖的齿痕。   咬到了,但没有咬破。   奇怪。   他尝试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在口腔中蔓延。   大概是初次尝试没经验。   果然还是应该直接咬大血管。   他舔了一下锋利的牙尖,正想重新尝试。小助理到门口了。   “陆哥,导演改了两场晚上的戏。”   他谨慎地按门铃,隔着打电话给陆崇,“咱们现在去片场吧?我给你带了饭。”   陆崇一周有三天要回学校上课,所以跟组的时间导演就当他全天候待机使劲儿用。反正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组里改剧本是常有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做调整。陆崇艰难地坐起身,头顶冒火。   “知道了,马上。”   他有轻微的起床气,只有要干正事时被叫醒是不会说什么的。   林雪河遗憾地收起心思,“你要去上班了吗?我跟你一起去。”   陆崇拎起短袖套在身上,“随便你。”   他这几天戏份正稠,一门心思忙工作钻剧本,没闲功夫去考虑什么联姻的事。   身份明了,来意清晰,危险警报也可以暂时解除。林雪河只是跟着他,只要不惹出事来,凑合几天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耶。”林雪河欢呼一声,开心地跑出去找旅行包,垂到腰线以下的长发跟着他的步子连蹦带跳,从背后看像只银白色的小狐狸。   但比起真正的小孩,更像是在模仿小孩走路。   陆崇嫌弃地撇了撇嘴。   知道他的实际年龄之后再看这做派,很难不觉得别扭。   小助理提前把好吃好喝都放进了房车里,去剧组的路上,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吃饭。   对陆崇而言算是早午晚餐三位一体,毕竟他在剧组基本没有按点吃过饭,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   林雪河则愉快地享用了这顿下午茶。一边吃洗好的新鲜草莓,一边用车载电视看动物纪录片。   他吃草莓吃得很奇怪。先用舌尖舔一下草莓尖尖上的水珠,然后咬一小口,再从口子里吸/吮果汁,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慢慢品味。   陆崇看得要起鸡皮疙瘩,偏偏视线像被黏住,看他把吸扁的草莓整个吞掉,又拿起下一只。   继续一脸享受地吸吸吸。   直勾勾的视线难免突兀。林雪河察觉到了,转过头来回望他,稚气的小奶音萃着果香,十分清甜,“你也想吃草莓吗?”   “……”   有人性的小孩子是不会做出这种表情和动作的!就像新鲜草莓和草莓糖浆的区别。甜过头了,就是在装。   “还剩很多呢。”他热心地推荐,“很甜的,你尝尝。”   陆崇冷淡地转开眼睛,“不用了。我不爱吃水果。”   他就是在装。   很装。 第5章   片场灯光长亮。   陆崇把他带下车,编了个亲戚家孩子的理由就丢在一边不管了,自己去找导演沟通工作。   林雪河本来也不用他介绍,仅靠着从车里顺下来的一筐草莓就迅速打开局面。   等陆崇休息间隙再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已经在剧组里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粉丝群。   别太夸张了。   陆崇冷眼旁观,剧组里的人居然都觉得他很可爱。   没有人发现他是在装吗?   “你这小外甥真懂事啊,人小机灵大。”一群人在那儿乐得不行,“还说吃了他的草莓,就要好好照顾你呢。”   “唉我小舅舅性格有点内向,不太会说话,但是人很老实的。”   林雪河现场表演真诚的鞠躬,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还捂着帽子,乖巧又绅士,“拜托你们啦。”   陆崇客气几句,把他拉走,压低声音道,“你在自己乱加什么设定?”   “有点无聊嘛。”他笑眯眯地说。   “你工作结束了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现场拍戏呢,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   放眼皮子底下也好,起码能让助理时不时盯着他别再胡言乱语。   陆崇把他带到摄像机后面,简单交代完就又去找这场的演员一起走戏。   今晚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叫杨岭,年近半百,饰演刑侦队分队长,是他的师父。   这位前辈不仅在电影里是他的师父,现实中也好为人师,在片场常常教育导演怎么拍,编剧怎么改剧本。   偏偏一把年纪,很有些资历,拿过好几届电影节最佳男配奖的提名。组里的青年演员都要受他指教。   尤其是陆崇。师徒对手戏里,他的个人想法忒多,要不是导演组拦着,连吵架时扇巴掌之类的情节都要加上了。   问就是为了丰富情感冲突,凸显演技。   乍一看没人比他更懂行,可说来说去,也就是为了给自己加戏。   “再这么演下去,杨老师快给自己加成男主角了。”场工私下里也悄悄议论。   导演敢怒不敢言。毕竟也不好在片场得罪老前辈,耽误进度,就想着先让他演,素材多点就多点吧,实在不行到后期也可以剪掉。   这么一弄,最吃亏的就是陪演的陆崇。   他这几天戏份集中,天天跟这老前辈在镜头前磨。单纯受些专业上的指点倒也是好事,关键也不能老受这闲气。   到处都是问题,到处都要改。非得按着这位大爷想要的效果拍到满意了,才能继续往下拍。虽说还是新人,没有作品就没有话语权,但演技被前辈指责得一无是处,心里总归不好受的。   小助理看得都提心吊胆。   他跟了陆崇两个月,从工作行程到饮食起居全包,知道这位哥私下里脾气并不是那么温和的,现在就是出于对前辈的礼貌和尊重压着火在工作。   毕竟人家是真少爷,就算不混娱乐圈也能回去继承家业。真把人逼急了炸毛反击,剧组这么多眼线盯着,可是要上热搜的。   陆崇一个月给他开两万,吃住报销还给交五险二金,不拍戏的时候都让他带薪休假。他可不想这么慷慨的老板出事。   一场戏拍了十多条,总算是过了。他悄悄松一口气,忽然听见摄像机后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哇,爷爷你演得好棒啊。”林雪河边卖力地拍手,边赞美道。   “你是不是这部剧的主角?”   杨岭听这娃娃这么会说话,笑得皮都展开了。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听见他说,“诶,不对,好像我小舅舅才是主角。”   他真诚地问,“那你的台词怎么比主角还多呀?”   “……”   陆崇嘴角一勾,放松向后靠在警车上,垂眼看着他使坏。   “你才多大?电影这门艺术你还看不懂。”   杨岭板起脸,严肃地说,“台词的多少不一定就能代表戏份轻重,更和演技无关。”   剧组一圈人看着他对三岁小孩摆起架子,心里都有些不忿,只是面上还没人表现出来。   “哦,爷爷你的意思是,我小舅舅不用说多少台词就能当主角。这就是演技吗?哇,原来他的演技更厉害啊。”   “……”   林雪河持续输出,涂了蜜的刀尖往人心窝上捅,“对了爷爷,我刚过完三岁生日。那你呢,你今年多大啦?”   “你一定比我小舅舅要大很多吧。怎么还没有轮到你当主角呀,是不想当吗?”   “……”   窃窃的笑声在四周响起。藏都藏不住。   他脸上又羞又怒,却无法发作的神情也是。   “行了,时间不早了。”陆崇掐准时机,“玩累了就先回车上睡觉等我。”   “好的喔。”林雪河优雅退场,临走前投掷最后一击,“明天见哦爷爷。”   “……”   陆崇忍俊不禁,“快走吧葫芦娃。”   多亏童言无忌,今晚剩余的工作继续得尤为顺利。   主要原因就是某位老前辈个人意见大幅度减少,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回想那一声声的“你怎么不当主演啊”“是不想当吗”。   目测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对“爷爷”这声称呼的心理阴影都不会消散。   也算是为剧组其他人一起出了口怨气。今天的收工时间比预计的提前很多,除了杨岭本人,大家走的时候都喜气洋洋。   陆崇回到房车上,童言无忌的那位还在看纪录片,“谢了。”   林雪河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不客气。”   没有在外面那种“呦”“喔”的语气词,对话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他有点不适应。但说到底不过是刚认识,不知道能聊什么。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回酒店,好像也行。   一时间车厢里只有纪录片的旁白在响,安静得过分。   陆崇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他看不懂林雪河的性格。一会儿热情亲昵仗义发言,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冷下来,仿佛是累了懒得装了,其实压根就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房车陡然减速了。被惯性带得往前一仰,林雪河也抬头望向驾驶位。   “那个,后轮好像爆胎了。”小助理紧张地握着方向盘。   “别慌,慢慢减速停到辅道上去,”陆崇立刻起身往前走,皱眉道,“别猛踩刹车也别猛打方向……”   他话说得有点晚了。助理慌乱之中忍不住轻踩了一下制动踏板,车身又是一沉。   前轮也爆了。   陆崇:“……”   好在这小县城里路况简单,晚上车也不多。他们减速停到应急车道上,没出什么事故。   夜晚的月光就比白天舒服很多。林雪河跟着下了车,惊讶道,“不会是那个爷爷找人来扎的吧?”   “……那倒不至于。”陆崇说。   今晚工作时间,那么多眼睛盯着,就算要打击报复也得等明天。   “备用胎车上没有吗?”   “没有……而且没工具,我也不会换轮胎。”小助理急得挠头,“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拖车……是谁这么缺德啊。”   轮胎上有奇怪的痕迹,不是钉子之类的孔洞扎出来的痕迹,反倒像是抓痕。深度控制得非常好,车辆刚启动时并不会立刻漏气,要行驶一段距离才会爆胎。   就像是有人故意设计,想把他们撂在半路上似的。   陆崇把前后轮都检查了一边,也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发现,一阵强劲的风呼啸而来。   夜色是绝佳的掩护。捕食者的阴影在深蓝的天际中滑翔,稳准狠地俯冲。   一双鹰爪勾住他的双肩,转瞬间便将他带离地面。   “……”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助理被翅膀风扇得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陆哥上天了?!救救,救命啊!!”   林雪河仰着脖子往天上看,也不由得感叹。   “哇,他飞好高。” 第6章   小助理还在哆嗦着“救救救”的醒不过神来。林雪河轻轻叹气,抬手开始脱衣服。   他还有事情尚未弄清楚,如果陆崇就这么没了,线索也没了。   没想到应急口粮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脱掉的衣服堆在脚边。他身上只剩一件短袖,弯腰从外套口袋里抽出那支血浆补充剂,咬开盖子一口气喝完。   小助理颤抖的目光转而投到他的身上。   “润润嗓子。”他谦虚道。   以房车为中央,数公里内温度显著降低。无形的能量在暗夜中流动。   林雪河踩在一地衣服上,身体被月光包裹镀上一层银白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年体。   短袖很快就不合身了。他连最后一件都脱掉,光泽流转的发丝转瞬间垂到大腿,直到盖住膝盖才停止生长。   乳臭未干的孩童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俊美的青年……裸.体。   俊美又全.裸的青年站在月光下,长发如瀑如美神降临。   小助理惊恐的眼神逐渐痴呆。   “啊,你在这里还是有点麻烦。”   林雪河伸了个懒腰,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这样吧,你就把今晚的事忘掉。”   陌生的声调带着奇异魔力贯穿脑海,小助理双眼一闭,倒头就睡。   趁着天上那对奇怪的组合还没飞远到看不见的位置,林雪河说,“折断它的翅膀。”   话音降落的瞬间,体型巨大的猎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从百米高空直直地往下掉,抓住猎物的利爪却还没有放松。   他在心里衡量了下陆崇的战力,觉得对人类而言这样或许还不够,又加上一句,“让它的利爪和鹰喙都剥落。”   已经替他解决了致命的杀伤力,这样肯定能活下来的吧。   ——看着百米高空上流星般坠落的人类,林雪河心中乐观地想道。   坠落的正下方是片生态林,树木和植被可以给一些缓冲。   他饶有兴致地遥望鹰和陆崇一起掉进树林,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鸟。被夜风吹得发抖,才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   正要进入房车时,小助理身上响起了铃声。他弯腰捡起手机来听,“你还活着吗?”   “……”   陆崇:“等我三分钟。”   林雪河没觉得人类三分钟能跑五公里很奇怪。   更确切地说,他只是不太关心。   春分这气温,天色一晚还是冷如冬夜。他自己回车上找能穿的东西。   陆崇备在车里的私服都是穿过的,他不喜欢。车载小浴室里的浴巾和浴袍也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柜子里倒是有新的毯子。   他刚把毯子披到身上,陆崇就回来了,还背起晕倒在外面的小助理一起上了车。   “你有仇家呀。”林雪河说。   他上半身裹着那张路易威登的经典印花毯,底色是深棕,包裹雪白的肌肤,显出某种如玉的光泽。   羊绒的柔软质地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像是来度假。   陆崇一身泥土和草腥味,上衣被树枝勾破了好几道,发间还藏着树叶,从头到脚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头脑混乱。   “……林雪河?”他说。   林雪河挑眉,恍然想起他们还没正式见过面,于是施施然起身。   绒毯从他肩头滑落。他左手扶右胸,身体微微前躬,点头示意,甚至在陆崇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才又自然地倚回沙发上。   “你该记住我的样子。”   **   车坏了,司机也不省人事。陆崇打电话处理完事故现场,也从各种混乱中理清了思绪。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谢了。”   他长这么大时不时都会遇到类似的事,但从天上来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算没有林雪河,他自己也会解决掉,但估计会耽误明天的拍摄,没这么快捷方便。   房车里有基础的医疗箱。他拎进酒店房间,对着镜子脱掉上衣,给自己身上的抓痕和刮伤随便涂了点碘酒消毒。   出来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叫林雪河,“脚伸过来。”   林雪河没骨头似的窝在新的沙发里,闻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腿伸直。   他懒得捡衣服给自己铺路,回房车时光脚踩在路边的碎石子上,被划得血痕斑驳。   反正就顺手的事。   陆崇把他的脚搬到自己大腿上,给他也消毒擦药。   靠得太近,曾说过的那种血族特有的气味就又飘进他脑子里。   各种族之间并非画地为牢,人类社会里也常有其他种族出没。人群中擦肩而过,他能最快最清晰辨认出的就是血族。   他从小就能闻到,血族身上都有一种熟透的果实和糜烂花朵混合发酵来的奇怪香味。   奇怪,但是上头,像高度酒精,闻多了会脑壳发昏。   “你人还怪好的呢。”   林雪河很敷衍地赞美了一句,接着礼貌地问,“作为感谢,可以让我咬你拿棉签的那只手吗?”   “……”   陆崇说,“不可以。你把那袋都喝完了?”   “喝完了。”他回来时还特意把空袋子也拿着,给陆崇倒了倒,“看。”   “再挤挤,里面应该还有两滴。”   “我要喝两百。”   “……你喝西北风吧。”陆崇低头摆弄着手机。   他闻言失望地皱起脸,“我救了你诶。”   “就非得喝我的吗?”   陆崇把手机屏幕摆在他眼前,“你喜欢什么味儿的?叫人给你送点血包过来。”   明天拍摄还得出镜,手背上带俩窟窿眼算怎么回事。   他没有领会到林雪河试图咬他的真正意图。嘴上虽然还贫,登入血库的动作却很迅速。   依旧是少数种族论坛的营业范围。里面的血族成员在每个城市都有驻点,专门有贩卖血包的版块,要价不菲。   全部血型,随时补货,甚至还有捐赠人的身高体重年龄介绍,基本覆盖了所有食癖,任君挑选。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是在血液站里有内鬼,或者趁夜黑风高的时候到处找人抽血,才能搞到这么多的库存。   “哼。”林雪河使劲点加购那栏的+号,直到库存见底,“我要喝RH阴性。喝十包。”   “……”   夜晚更方便行路。外卖很快送达,用两架无人机吊着保温箱飞进窗子。   林雪河像是真的渴急了,站在窗边喝完一整袋。浓郁的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   陆崇洗漱完在看剧本,不适应地皱了一下鼻子,听见他连打了两声喷嚏,“别站在风口上吹了。”   他到现在还是全.裸裹着毯子的造型,重点部位全靠盖住大部分身体的发丝发光打码。让人不敢直视。   “我这儿没有刚买的衣服,想穿新的明天自己去买两身。”   “可是我没有钱。”   “我卡不是在你那儿吗?”   “嗯?”林雪河语气比他还不解,“那个不是给我回家打车用的吗?”   “……”   陆崇无语地撇嘴,但又拿出另一张黑卡给他。   丝毫没有意识到才认识半天,自己已经给出去两张卡。   “你人真好啊。”林雪河开心地说。   陆崇呵了一声,很有些嫌弃的语调,却连递卡的时候都没转眼看他,耳根微微发热。   “既然变回来了,顺便帮你解决点别的事吧。”   看得出这次他是真的心情很好,收起卡片之后说,“我希望那个欺负你的男人失去他的所有戏份……嗯,干脆让电影里他的那个角色彻底消失好了。”   林雪河说,“但是,我要你记住这件事。”   “别发癫。”陆崇盯着剧本说。   剧本都拍一大半了,这时候忽然除去一个主要角色肯定要大改,得费多少功夫,说破天导演组也不会答应。   “明天你晚点走,离开酒店的时候看着点人。”他对林雪河说,“我房间外面可能有偷拍的。”   干这行就是麻烦,明里暗里到处都有镜头对着,随时都会被埋伏的狗仔偷拍。   要是被拍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美人,怎么都说不清楚。   还好下个月就杀青了,等剧组一撤,这地方就不会再被那么多人围着。到时候找个靠谱的司机把他送回家。   想到今晚发生的事,陆崇心里发沉。   或许应该抽空先把这事安排了,早走早好。   反正林雪河跟着他也是危险。   新衣服,新衣服。   血族热爱挥霍的基因代代流传。林雪河满脑子都是愉快的消费,躺在沙发上很快就不说话了。   陆崇没怎么睡好。   天亮时小助理跟往常一样,麻利地跑来按他门铃叫早。   就昨晚的事,他该给些封口费的。一问之下,得到的回答却非常奇怪,“昨晚?昨晚我们不是很早就回来了吗。”   小助理殷勤道,“要说还是陆哥你厉害,提前下班。咱也体验了下久违的八小时睡眠。”   陆崇诧异地听完,又套了几句话,确认他不是装傻,是真的不记得了。   到剧组里之后更奇怪。   昨天他带着小外甥来上班的事已经传开了,见他到片场,还有人来搭话问他林雪河怎么没来。   三言两语间他就发现,昨晚林雪河在这里“童言无忌”的场面,所有人都不记得了。   不仅如此,他们连杨岭这个人的出现都不记得,“杨老师也接这部戏了?”   “不会吧,进组这么久都没见。”   “陆哥你是不是记错了,戏里你哪还有位别的师父啊。”   跟组编剧被他找到,也很困惑,“文姐不就是你的师父吗。”   陆崇翻开剧本,杨岭饰演的角色在每一页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戏份跟女主角完美合并。连他曾经亲自拍摄过,台词背得滚熟的那些剧情都通通不见。   所有人的口径都一致。   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恶作剧。   他握着陌生的剧本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忙碌的人群,脚底发寒。   第一批进组的演员已经待了快两个月,一个剧组里常驻的工作人员有数百人,加上群演可能会超过千人。林雪河不仅抹除了杨岭的角色戏份,还抹除了所有人在这期间关于杨岭的全部记忆。   就像那个人真的从未来过组里一样。不仅是剧本里的角色消失,连现实中演员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他才理解了林雪河那句奇怪的“但是”。   林雪河早就知道“彻底消失”的后果是什么。如果没有附加一句条件让他承情,此时此刻,恐怕连他都会忘记杨岭曾经进过组的事实。   那项恐怖的伴生能力竟能直接改变客观事实。   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   简直就像是——   神的口谕。 第7章   林雪河在奢侈品店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由于他打着伞裹着毯子穿着拖鞋出场的造型过分前卫,以及自身形象条件过硬,刚走进商场,就被各家导购当成目标客户争取。   尤其是在拿出陆崇的卡之后。他被请进高级vip休息厅,有点心吃有茶喝,还有一列模特穿上当季新品在他眼前走秀,任君挑选。   简直就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   然而这是“外面”,是他终于踏入的真实世界。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购物欲就被刺激得更旺盛一分。不仅买了当季的大衣皮衣夹克衬衫西裤腰带袖口,还买了各种款式的帽子来搭配。连几个月后的高级成衣定制都爽快签单。   刷别人的卡超开心的。如果不是审美有讲究,他能把自己穿成一棵圣诞树。   他换了件黑色刺绣羊毛圆领衫,外披一件休闲西装外套,风流倜傥贵公子的气派立刻便被衬了出来。   衣服一穿整齐,那张俊俏绝佳的脸蛋便更加抢眼。店里的导购脚步前后不离地跟着,说话间都忍不住地在往他脸上瞄。   “你皮肤真好哇,真的好细好白哦,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一样。”   “当然啦,”林雪河说,“因为我是吸血鬼嘛。”   大家都当成冷笑话,很捧场地哈哈大笑。   他没觉得哪里可乐,倒是有点被吵到,就起身往下一家走,逛来逛去,日暮时才意犹未尽地回酒店休息。   晚上收工回酒店,陆崇进门,差点被随地堆放的购物袋绊倒。   仿佛穿进《了不起的盖茨比》拍摄现场。各大奢侈品门店的手袋占满了茶几和餐桌,都找不着地方放了,剩下的一半只好堆在地上。   陆崇平淡地瞥了一眼,抬腿跨过满地奢靡的障碍,“都买了什么?”   “漂亮的东西。”林雪河美滋滋道。   他买了新的抱枕,用起来比酒店的舒服许多。还有新的水晶杯,正好用来装他新买的红酒,配上奶酪和火腿。   倒是很会享受。酒已经醒好了,带着一点果木清香,陆崇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回来的路上,他让助理去查了杨岭的消息,几通电话后确认人现在没什么事。没接到戏,只好在家逗逗孙子。   他几句话讲明了今天在剧组的见闻,摇晃酒杯,心情有些复杂,“这样或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别人的命运和我有什么关系?”林雪河并不意外,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淡金色双瞳望着他。   “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就好了。”   陆崇没有说话。   他其实没有什么资格质问,毕竟林雪河这么做是在替他出头。他反而要去怪罪,就显得矫情又莫名其妙。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圣父体质。   但心情还是很微妙。   大概还是因为在剧组受到的冲击,发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居然只是一句话造成的。漫画里才看过的“言灵”居然真实存在。   又或者是因为,血族和人类的价值观确实不一样。   林雪河不懂他为什么蔫巴成这样。   毕竟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血族,不了解人类的脑袋瓜怎么运转也很正常。   他对自己向来宽容。难得今天心情好,起身从最近的购物袋里拿出一样,递给陆崇,“喏,给你买的。”   陆崇意外地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印着大logo的丝绸领带,“真是给我买的?”   他平时很少穿正装,出席活动也不会穿戴明显的logo,毕竟接商务合作会有忌讳。   “一开始不是。”林雪河说,“不过想想我以后应该也不会戴。给你用正好。”   “……”   陆崇撇嘴,“刷我的卡送我东西,真大气啊。”   “不客气。”他笑盈盈道。   他只是喜欢买些五花八门的漂亮东西,实际上自己穿衣服还是会选简单款式。   他坐直身体抻懒腰,顺手从脑后抽出一支骨瓷发簪,挑起那根领带看了看,“现在再看又觉得还是漂亮的……唉,话都说出口了,还是送给你吧。”   他刚刚一副被逛街耗尽力气的样子软倒在沙发上,后脑勺被压得严严实实。陆崇这时才发现他剪了头发。   昨晚盖住膝盖的离谱长度已经被剪成了过肩的狼尾,上层的碎发自然垂落,下层长发则被簪住。   那支骨瓷发簪通体都是奶白色,直线型没什么特殊装饰,只有簪头雕刻了一只镂空的蝴蝶。造型看起来有些妖异,“你喜欢蝴蝶?”   林雪河不假思索道,“最讨厌的虫子。”   “那你还把它戴在头上?”   “可是这根簪子很好看啊。”   “……”   “店里的人说,它是用动物的骨灰烧的。”   林雪河指腹划过尖尖的簪尾,漫不经心道,“如果是用几万只蝴蝶的骨灰烧出来的就好了。”   “那你还真是讨厌蝴蝶。”陆崇说。   他原先的头发太长了,即使只盘一半也很重,是在家里闲着无聊才留那么长的。现在为了戴漂亮簪子,临时决定剪掉。   一句又一句,全都是陆崇想不到的神奇逻辑。   “我今天下午逛街,还抽空想了另一个问题。”林雪河说。   他对昨天试图通过咬痕契约陆崇,然而以失败告终的行动还耿耿于怀。   身为血族的獠牙居然咬不破人类的皮肤,这严重不符合他的认知。   明明咬过的同族都说,人类的皮肤像葡萄皮一样柔软,血液像流动的美酒一样香甜。   眼下的情况跟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排除各种不可能因素,他问陆崇,“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不是人?”   “……”   从百米高空自由落体只受了点皮外伤,三分钟能跑五公里回来还不带大喘气,都没让他对陆崇的身份产生疑惑。到了挑战自尊心的时刻,他才开始真正对这个人类产生关心。   本质上还是因为他接受不了这种打击——   活了二十年才发现自己竟是个无法自主进食的吸血鬼,这合理吗?   不行,不可以是这样。   他不可能存在这种缺陷,问题一定出在食物身上。   陆崇没看他,“给你机会不中用,还怪别人。”   “那你知不知道,血族为什么选择和你的家族联姻。”林雪河说,“或许你的家族被选中,是有特殊的原因。”比如皮肤特别厚之类的。   陆崇倒是真的回忆起来。   除了小时候去参加过林氏家主的换任仪式,在那里经受了惨无人道的霸凌之后,他没有再跟血族近距离接触过,“没有。我从来没被血族咬过。”   爱心献血车倒是上过几回。不知道他捐献的血究竟是真的输送给了有需要的人,还是被偷偷倒卖给了设点的血族。   “那我们小时候从没见过吗?”林雪河继续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特殊紧绷感。   “你家里的大人也从没对你提起过我的名字……或者我在哪里生活?毕竟我们可是联姻对象。”   “没有。”陆崇肯定地说。“如果见过你,我当然会记得。”   即使在血族里,长成林雪河这样的也不多。   再说他是高考前才知道要跟血族联姻的,之前跟家里人压根没聊过这个话题。   林雪河这个名字,他昨天才第一次看到。   林雪河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气。   如果不是刻意隐瞒得非常好,那么陆崇知道的或许比他还少。   “你有那么夸张又好用的伴生能力,为家族做点别的事应该也能有贡献吧。”陆崇浅啜了口红酒,后味酸涩。不知不觉跟他聊起天来。   “他们就不能指望你点别的?怎么就整天盯着联不联姻的啊。”   陆崇也不是傻子。   想要什么一句话就能完成,翻遍漫画都找不出比这更方便的能力了。   有这能力,他真想要钱的话,多少钱弄不到啊。还用得着跑来逼婚?多此一举。   再说,他们俩年纪差不多,都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就算不是跟血族,陆崇也从没想过这么早就开始筹划自己的婚姻。他感觉现在的年轻人应该都是这样。   除了眼前这位。   “我的伴生能力哪里好啦。”林雪河说,“小时候大家都不愿意陪我玩,怕不小心惹到我生气会被我报复。家主怕我闯祸,连门都不让我出。今天我还是第一次逛街呢。”   他语气淡淡的。陆崇判断不出是真话还是信口胡诌,“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你有这么大本事,他们都应该跪下来求你赐福才对吧。”   林雪河笑了一下,“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他嘴角弯起来,眼睛却是冷的。   陆崇细心地从中看出些难过的影子。感觉自己的玩笑话可能讲歪了,还是歪到了某些不该提的伤心之处上。俗称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家就是在家里憋久了,想出来逛逛街,本来挺高兴的。   陆崇觉得自己扫兴,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能挽回气氛的话题。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先听见一句询问,“那现在呢,你也觉得我可怕吗?”   “你会怕我吗?”林雪河问他。   陆崇莫名感到紧张。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可能会影响人生的那种。必须得好好回答,“现在?害怕倒不至于……”   他顿了一下,实话实说,“不过我觉得你挑红酒的品味不太行。”   林雪河一怔,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眼底的笑意终于真切起来。   “你真可爱。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第8章   什么喜不喜欢的……这种话也可以随便说出口,果然是阴险狡诈的血族!真会笼络人心。   陆崇假装没听见,没被影响到,什么都没有,“你睡觉吧,新剧本我还要再读几遍。”   因为杨岭角色消失,故事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今天在剧组他靠着速记的本事临时抱佛脚,加上没有了那故意挑刺抢戏的老前辈,终归没太拖累拍摄进度。   等他熟记了新剧本,以后的拍摄会比原先更顺利。   林雪河点点头,瘫回沙发上没再说话。   血族的睡眠周期跟人类不同,找个避光的棺材躺进去能一次性睡够一个月的量,以便接下来的猎食期能够集中精神。   他也是提前在特制的保温舱里睡够了才出门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睡觉也不会困。   再加上他们的种族特性,惧光怕热,本就更适合昼伏夜出。夜晚会让他的精神更活跃。   也只有精神而已。   逛了一下午,累得全身都疼,他躺一会儿就翻一次身,叹一口气。   陆崇坐在对面沙发上给剧本做标注,听他这动静都快听出来规律了,“睡不着?”   “嗯。”林雪河把脸埋在两只抱枕的空隙之间,虚弱地说,“不喜欢走路。我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   他都有点想念家里的保温舱了,想回去吸氧。   陆崇说,“你昨天脚才划伤,走那么久当然会痛。”   逛街兴奋的时候哪里会注意到痛。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今天在店里遇到一对年轻的情侣,还听到他们聊天,说是好像已经订婚了,特意一起逛街的。那个男人好绅士,连一只购物袋都不让自己的伴侣提。”   “真好啊。”他由衷地感叹。   陆崇:“……”   点谁呢在这。   但他看上去真的很累。像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太兴奋掌握不好分寸,一下子把自己玩得筋疲力尽。   陆崇转了转笔,悄没声息地斜着身子看他露出毯子外的脚。那么浅的小伤口到现在还没完全愈合,留着深深浅浅的红痕。   “未婚夫。”他忽然开口,把陆崇吓一跳。   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他都不用抬头就发现陆崇的注视,趴在抱枕里可怜兮兮地说,“你能帮我把喝的拿过来吗?”   差一点就想说让他去床上睡了。   陆崇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才会被这邪恶的血族钻空子。   但没办法,谁让他就是这么好心呢。   就当是日行一善。陆崇放下剧本,去冰箱里拿了袋血浆,还没拆开就又听见他说,“我还想要用吸管喝。”   “……”   陆崇又给他插上吸管,“起来喝。”   他挣扎着坐起来,慢吞吞地双手接过。陆崇松开手刚要后退,看见他捧着血浆,仰起脸笑了一下。“谢谢你喔。”   那双眼睛像金色的旋涡,直视时总是能让人慌神,硬控两秒起步。   陆崇被地毯绊了一跤,狼狈地收回视线,佯装不耐烦道,“赶紧喝完睡觉,别再吵我了。”   小孩子才会有这么多语气词。他变回成年形态之后还是用同样的语气说话,撒娇的意味更浓了。   至少在陆崇听起来是这样的。   感觉他这性格,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少爷,哪怕逃难也要人伺候着。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放心把他自己撵出来的。   陆崇转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   别操心别人了,多想想自己。   还好,被林雪河改变的新剧本也保持着编剧原本的水平。要是弄巧成拙改成个烂片,他都不想继续演了。万一哪天再见到他.妈,说起来这个出道作品他都没脸交待。   这第一部 戏,是他面试了大半年才争取到的角色。   大概富二代勇闯娱乐圈的光环是好用,导演看他时也会多一层考量。但他不会因为与生俱来的优势,就否定自己的努力。   该跑的面试一个都没少,要考的科目全都拿第一名。通宵备戏减少ng次数,哪怕继续被前辈欺负他也会收着脾气。   他要循着母亲当初走过的路走一遍,或许就能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林雪河闭着眼休息,也听到他一整晚都没睡。   隔天早上洗把脸就得去上班,怨气真是比鬼都重。陆崇冲完澡准备出门,见他也换了衣服,“你还要出去?脚不疼了?”   “不疼了。”他束起头发,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好像知道自己很帅。   “我等你走一会儿再出去。”帅哥体贴地说。   陆崇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便继续体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就算被拍到也没关系。我每次出门前都会先说一句,今天拍到我的相机底片全部报废。没有证据,就等于没有发生。”   他在家不出门,又不是不上网,影视剧看过很多,也知道演员都有形象包袱,私生活很受关注。   “不过,我们两个本来就有婚约,就算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也不奇怪吧。”   他这样说时,语气是耐人寻味的有趣,“我倒是可以拍一张发回家里,让他们看到我真的有乖乖来找未婚夫。”   “……别太天真了。”陆崇没跟他解释太多,“等我拍完这部戏,找个时间把两家人都叫上,好好商量怎么把这个婚约解除。”   “我拍完戏直接回学校,明天早上还要上课。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酒店?”   “你要离开这里?”林雪河说,“我当然是跟你一起。”   他好像没听见前面那句要解除婚约的话,一点都没生气。   陆崇又搞不懂他了。   果然还是应该把心思都收到工作里。   剧本已经记熟,去片场的路上原本可以补个觉的,但林雪河在旁边太有存在感,他尝试了几次都没睡着。   “你的伴生能力,能把我的嗜睡基因去掉吗?”他一声连着一声地打哈欠。   “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效的。喏。”林雪河摇头,一只手撑着下巴向他示意,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果拼盘,“变成花。”   没有任何变化。   林雪河说,“变成酒。”   水果依然是水果,没有任何改变。   他又指了指陆崇,“爱上我。”   “……”   陆崇说,“我看你比我还缺觉。”脑子不大清醒的样子。   话又说回来,其实想想也该是这样。那么夸张的特异功能,如果随时随地想用就用,他早就统治地球冲出银河系征服星辰大海去了。效果越大,使用限制肯定也越多。   林雪河没打算继续向他透露,他也不再多问。   陆崇熬通宵熟悉剧本是有原因的。这天的拍摄任务很重,连着大夜戏拍到周一凌晨,还得是顺利的情况下才能按时收工。   林雪河待在房车上看纪录片,看腻了就躺在车里的窄床上,透过天窗看一会儿方方正正的夜空。   他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要来找陆崇了。   血族的伴生能力存在着与生俱来的等级压制,[神谕]就处于其中的金字塔顶尖位置。每一种伴生能力都会随着年龄增长,使用频率,和各种训练方式而产生强弱的差异。正面冲突时,双方的消耗状态也有很大影响。   虽然林礼浪荡半生已经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得炉火纯青,但在彼此都是正常状态时,依然无法直接对他实施[记忆重构]。   因此他先要诅咒自己力量枯竭回归幼年体,才能让计划进行下去。为了在家主眼前瞒天过海,甚至还拍了好几个机位的视频录像自证。   没有证据就等于没有发生。但有的证据,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误导的。   在录像停止之后,林礼紧接着为他加了一个限制条件。[记忆重构]的效果将在他下一次使用[神谕]时自动解除。   也就是昨天晚上。   “运气真好啊。”他望着闪烁的星空,自言自语。   如果不是陆崇忽然被莫名其妙的鸟抓走,他不会这么快就用到伴生能力,被修改过的记忆也就不会这么快恢复正常。脑海中那些感到违和的地方,他估计还要困惑好久。   不过就现实情况而言,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只是从一头雾水地跟着陆崇,变成目标明确地盯紧陆崇——   这位他费心安排,偷来的未婚夫。 第9章   收工时天还未亮。   陆崇回到房车倒头就睡,小助理也见怪不怪,提前补够了觉,开夜车带他们去学校。   林雪河关掉纪录片,往身后看了一眼。车上的床再怎么都不会很舒服,他却躺下去就形同昏迷。   加上昨天的通宵,这是他连续工作四十个小时以来睡的第一个正经觉。   “他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林雪河说。   “因为陆哥的母亲就是演员啊,科班出身,还拿过影后呢。”小助理说,“家学渊源嘛。这艺术天赋,还有从业精神都是会遗传的。”   陆崇编了个说法,跟他说林雪河是前天那小孩儿的家长,把孩子接走顺便留下玩几天。   他一点儿没怀疑,心里还念叨长得真像,肯定是亲生的。   “听说那时候整个表演专业都去面试了,最后还得是咱陆哥啊,一举拿下。”小助理乐滋滋道,“导演可看好他了,就是时间问题,以后肯定能当影帝!”   林雪河点了点头,无伤大雅地配合道,“是呀,肯定能。”   怪不得。他原本的性格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选择明星这种职业的,看来是受到母亲的影响。   他收到的资料里只写了陆崇的母亲在多年前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离家出走”这种词,放在未成年身上或许常见,但是在已婚已育的女性身上发生,效果就很不一样。   外界流言纷纷,大多都说她是厌倦婚姻生活,跟情夫一起私奔到了海外。还有人说她可能已经离奇身亡——多半跟陆家这种豪门内的龌龊勾当有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说成是离家出走。   不管怎么说,她曾经是公众人物,又是未婚先孕嫁入豪门,连行踪消失也是这么蹊跷,身上的话题太多了。直到现在,在网上搜索“钱雨虹”这个名字,随随便便都能搜出过百篇新闻头条,没几篇是正面报道。   以陆崇的年纪,应该早已经对生母没了实际印象。怎么现在看来,反而母子感情很好一样,还以她为榜样进入娱乐圈?   不知道联姻的事,有没有她的参与。   每一代的联姻都是在新生儿百天过后就定下的,就算其他人都不了解,亲生父母一定知情。   现在陆崇的母亲不知所踪,他本人又一副不知道且完全不想知道的样子,只有从他的父亲身上找线索了。   林雪河暗自琢磨,正好今天有机会去他家里逛一圈,顺便搜搜看。   东方既白,讨厌的阳光又开始占领外面的世界了。早上七点钟,他靠在车窗边拉低帽檐,看着车驶入央影的校门。   天窗也没关。陆崇被早上的阳光晃醒,眯着眼睛说,“先回宿舍,我换身衣服。”   “行。”小助理麻溜开车。   宿舍,陌生的词汇。   林雪河后知后觉,“你住在学校里啊。”   陆崇坐起身揉了揉头发,“不然呢。”   学校分配的四人间,他已经住了一年多,除了拍摄,要上课的日子基本都会住宿舍里。   他必须承认,到这会儿才说是故意的,就想看看林雪河什么反应。   “接下来几天,你也都住宿舍?”林雪河立刻说,“那我也要住宿舍。”   “住不了一点。”他故意道。   “宿舍里早就住满了。外面酒店多得是,你自己去找地方,要不就待在车上。”   车停在宿舍楼旁。他说话间便利落地下了车。林雪河拿起遮阳伞,按紧了头顶的渔夫帽跟上,“那我参观一下总可以吧?”   他听出陆崇是在故意戏弄。这种时候,如果表现得恼羞成怒可就输面子了,恰好合了对方的心意。他可不是那种不聪明的吸血鬼。   陆崇住的四人间是混寝,四个人三个专业。唯一同专业的是他和隔壁床的哥们,专业课不怎么上,倒是时常跟他搭伴去健身房。   宿舍一共八层,装载了两部电梯。林雪河从未来过这样的集体宿舍,倒也新奇,电梯一打开,小声感叹,“好迷你。”   其实央影的住宿条件在国内已经算是一流的。只是他没见过别的宿舍,无从比较。   “跟酒店当然没法比。”陆崇拿了钥匙正准备进屋,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位,就敲了敲门。   “请进。”许戈说。   他前一晚也熬了个大夜赶作业,清早起来简直就是命若游丝,感觉但凡再多说几句话就没力气走到教室。   “陆崇,你回来啦,拍完……这是谁?”   虚弱的语调在看到陆崇身后的人时,陡然激动地升高,“小河?小河?!”   “……”   林雪河都被吓了一跳,胳膊被人飞扑上来拉住,差点就要退到宿舍门外。   “真的是你!”   早八人原地满血。许戈眼睛都不舍得眨,一脸痴迷地盯着他看,“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望着两人互动,陆崇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你们认识啊。”   认识是认识,不过就一面之缘。   林雪河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嗯,我也没想到。”   上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一张眼泪自拍里。   男神空降宿舍,还上什么课,通通取消。   宿舍里有独立浴室,他们说话的功夫,陆崇拿上换洗衣服进去冲凉。   起初还能听见外面叽里呱啦的聊天声,不过十分钟,他再出来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估计是去逛校园了。他听见许戈这么盛情邀请来着,但没听见林雪河的回答。   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连宿舍也要进来看看,还以为会有多乖呢。   还不是别人一说就没了踪影。   陆崇坐在椅子上擦头发,莫名负气后悔,就不该把他领上来。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可从没听许戈说过有个血族的朋友。   同宿舍这么久,除了爱玩电脑肝得要命,他都没看出许戈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又不怕阳光,大概率就是普通人类,怎么会跟血族交上朋友?   心里乱糟糟的。   陆崇猛揉两下头发,扯掉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套上衣服去找教室。   早八前两节是通选课,要跟其他专业的学生一起在阶梯教室里上。   他最近因为有戏可拍,在学校里出了点小名,总被认出来搭讪。为了避开人流,他提前半个小时进教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陆续有学生走进教室。他不想跟人说话,就把头转到窗户一边假装看风景。   不看还好,一看更心烦意乱。   这栋教学楼临着人工湖,许戈正领林雪河逛到了湖边,往湖心亭绕一圈顺着桥走下来。   林雪河一身黑色英伦风衣,双手插兜,整张脸都在渔夫帽檐下的阴影里。许戈一身纯白夹克,两人身高相仿,远远看上去倒是很般配。   人工湖一圈是垂柳和桃花树。春天到了,绿荫环绕,常常有情侣在那边散步。   两人停在湖边,一起坐在长椅上说话。   陆崇心烦地收回视线。   片刻后,又生硬地望出去。   那两个人花前柳下的……在干嘛啊。   **   “你真的长得跟头像里一模一样诶。”许戈说。   “不不,你比头像里还好看!”   论坛里,像林雪河一样用自己照片当头像的很少。他一直觉得就算是本人,也得是猛猛p图之后加上十级柔光滤镜才有可能长成那个样子。   提出面基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见光死的准备。   谁能想到,真的有人会长成高p加柔光滤镜的模样,甚至因为亲眼看到才能感受的气质,有种别样的风流。   这不就是初恋该有的模样吗。   太幸福了,老天爷真是对他太太太好了!   见面半小时,林雪河听他说这些话说了不下十遍。   他的激动劲儿仿佛没有尽头。终于等烦了,林雪河打断他,“你从没说过,你跟陆崇住在同一个宿舍。”   他明显有些不悦。   他也不懂为什么,许戈连黑进酒店系统复制房卡这样的事都可以为他做,却要刻意对他隐瞒自己和陆崇同宿舍的事实。   “这个嘛……”许戈挠了挠下巴,居然脸慢慢红了起来。   他总不能说,是被自己想撬兄弟墙角的心思羞愧住了,不好意思开口吧。   陆崇人挺好的,这又才上到大二,大家还要再相处两年多,他是真不愿意轻易跟室友翻脸。   知道林雪河跟陆崇有婚约,他震惊之余又庆幸,还好只是一桩娃娃亲。还好,不是什么实质性的情侣关系。都是成年人了,大家有选择恋爱的自由。   “我本来是想等你跑完这一趟,把事情解决清楚之后再说的。”他害羞道,“你别嫌弃我啊,我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挺保守的。”   在他的世界观里,面基跟奔现是划等号的。   虽说成年人恋爱自由,可要是林雪河还没跟陆崇解除婚约,他们就先确认了关系,无论如何都还是有种当第三者的感觉。   他的初恋都还在,原本是不愿意干这种有损男德的事情的。   可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看见林雪河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小三浅当一段也无妨。   为了小河,他愿意,他愿意的。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他怀着少男春.情话里话外地暗示。可惜的是,林雪河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有点热。我们换个凉快的地方说话吧。”   他连忙安排,“哦哦,好。那我带你去吃冰激凌,那个,食堂的巧克力圣代很好吃的。”   “好。”   日头越爬越高,到午后对血族的伤害强度会达到巅峰。   即使全身的皮肤都被衣料覆盖在阴影之中,林雪河依然感到明显的灼痛。   他从前没出过门,都只是理论知识和道听途说。亲身体验了才知道,血族真是这样无法在日光下行走。   到食堂几分钟的路,他摘下帽子,前额的碎发已经贴在颊边被汗水浸湿,苍白的脸上也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许戈担心他是中暑了,忙不迭跑去小卖部买纸巾和冰水,“快补充点水分。今天温度是有点高,小河你是不是不能晒太阳?”   “我可是血族。”他说。   许戈闻言居然哈哈笑起来,捧着脸发射爱心视线,“小河你好入戏啊,真可爱。”   “……”   林雪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该不会以为,论坛上填个人资料时显示的“少数种族”必选项,是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吧?   ……等一下。   他好像真就是这么想的。   林雪河说,“所以你也并不是本地修仙者中的剑修,不需要五十万购买灵石交学费对吗。”   “谁说我不是了?”   许戈附在他耳边,一只手挡住嘴巴,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每天上课都会偷偷御剑飞行节省时间。今天是为了陪你逛校园,才把剑收起来的。”   “不过你给我的钱确实是交学费了,如果无法学习心爱的动画专业我真的会痛苦而死的。谢谢你啊小河,救了我一大命!”   “……”   林雪河冷漠地挖了一勺冰激凌,“你才是更入戏的那个。”   来陆崇学校一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只能说是迷离扑朔,大跌眼镜。   想想还有些好笑。就这么鸡同鸭讲的,他们也当了好久的网友。   他在家里真的是憋太狠了。   吃完冰激凌回宿舍,林雪河老老实实地撑起了伞。   下车时他拿着这把伞,还自以为是觉得用不上。接受完毒日头教育之后就自觉变乖了些。   紫外线是美人的天敌。许戈自以为很懂,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打伞的任务。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伞面朝着他喜欢的人倾斜。   好甜蜜,感觉在演青春偶像剧。   怕宿舍里还有别人,不好说话。走到楼下时,许戈停住脚步。   林雪河被阳光晒得脱力,头脑昏沉时忽然被他拉住,险些踉跄。   紧接着,就看到他一脸害羞地表白,“呐,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喽。”   “……”   记忆如无孔不入的阳光,歹毒地袭来。   林雪河在脑海中倒带,终于理解了前面他明里暗里那些奇怪的言语。   “不行。”林雪河拒绝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许戈愣在原地,受惊又受伤。“可是我以为你费这么大功夫出来找他,就是为了解除婚约的……不是吗?”   他着急地说,“小河,你怎么会想跟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结婚呢?”   “我们也从来没见过面。”林雪河奇怪地说,“你怎么会想要跟我在一起呢?”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   陆崇刚上完课,心烦得很,饭都不想吃就直接回宿舍,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这场面。   拉拉扯扯的在干嘛啊。   “那当然是因为……你一开始就帮了我,我们还在网上聊了那么久,日久生情,再加上刚刚见面……”   他红着脸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林雪河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眼角余光里人影晃动,欣然开口道,“可我对我的未婚夫,也是一见钟情。” 第10章   “什么,这,难道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我吗?”许戈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一口气打给我五十万啊。”   真金白银的爱最令人动心。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什么才算?   是有这么回事。但林雪河真的不懂他在激动什么,听来听去,勉强把这份感情理解成过度感激产生的错觉,“那你还我不就好了。”   “……”   陆崇把脚步放得再慢,听到这会儿也走到跟前了。   幸灾乐祸不好,起码出于室友情义也得给个面子装装傻。他清了清嗓子,掩饰嘴角的笑意,“你们在楼下杵着干什么?太阳这么大,怎么不上去说。”   许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想跟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室友说话,游魂般往楼上飘。   这初恋幻想破灭的模样,跟他八岁时经历过的何其相似。陆崇很想致以同情,一整个上午的烦闷心情却诚实地消散无踪。   林雪河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想再上去了。倒不是怕见到许戈,他是嫌宿舍里地方太小,连张沙发都没有。就算有床可以睡,他也不想跟几个人挤在一间。   “你晚上一定要住宿舍吗?陪我住酒店多好啊。”他站在树荫里,漫不经心地说,“我害怕嘛,自己睡不着。”   陆崇的沉默震耳欲聋。   在剧组装小孩的时候,说这种话起码还会挤两滴眼泪。   刚刚还说什么一见钟情,转眼就连装都懒得装了,到底在想什么啊。   陆崇惊醒,自己居然还真把刚才那鬼话听进心里去了。   稍微动脑子想也知道,那只不过是用来挡掉许戈示好的假话。他要是信以为真拿出来问,肯定会被反过来嘲笑自作多情。   阴险狡诈的吸血鬼。   “不去。”陆崇说,“我有钱烧的啊?有宿舍住什么酒店。”   “小河!”   说话间许戈又飘下了楼,朝着两人跑来。   这次他手里揣了张校园卡,不由分说地塞进林雪河的口袋,“这卡上有十万,是我全部的积蓄,剩下的我再攒了还你。”   “等还完你的钱以后,我就可以公平公正地追求你了。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不敢看陆崇,发表完宣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开始自己为爱攒钱的大计划。   林雪河掏出兜里的卡片看了看,朝陆崇一扬,“刚好,我请你。”   陆崇:“……”   “跟我一起住。”他用血族标志性的魅惑语气说,“我可以告诉你解除婚约的方法。”   **   这条件倒是可以考虑。   明知可能有诈,陆崇还是将信将疑地跟上了他,“现在就去?”   “不急。”林雪河说,“现在是不是快到你们吃午饭的时间了?许戈说每到饭点,人都特别多。”   “那当然,这是学校啊。”陆崇说。   “我想去个能看到人,但是四周没有人的地方。”   他推高帽檐,露出一双暗金色的眼睛,盯着陆崇看。只差把“带我去”三个字写在脸上。   陆崇逐渐被指使得失去脾气,“……跟我来吧。”   午饭高峰期还没到,校园里行人不多。他撑开宽大的黑色遮阳伞,挡在林雪河头顶,一起往他下午还有课的教学楼走。   路过楼下的自动售卖机,他顺手买了果汁饭团三明治。林雪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操作机器,也买了一瓶番茄汁,红红的很像血族爱喝的饮料。   但是他白天并没有食欲,只是觉得机器有意思,买完又递给了陆崇。   “教学楼没有电梯。”陆崇拉开饭团咬了一口,“一共六层,找太阳晒不着的地方走。”   楼梯设计成交错的螺旋造型,建筑群中还有镂空,阳光在台阶上投下成片的碎影。   他边走边吃,没手撑伞。林雪河也懒得撑,把伞收起来当拐杖,一级级往楼上走。   他体力确实不行,走到四楼就停下来喘/气。   陆崇把包装袋丢进楼梯转角的垃圾桶,趁他休息,拧开那瓶番茄汁一饮而尽,又靠在扶手上慢悠悠地拆开三明治。   林雪河摘掉帽子,脸吹到风感觉好受了些,抽空瞥他一眼,“你真能吃。”   “不好意思,我还在长身体。”陆崇面不改色道。   讨厌一边他楼梯一边吃东西还面不改色的人类。   林雪河气喘吁吁,继续往上走。   他没有陆崇那样明确的年龄观。   大概是从出生起就被关在家里,又不喜欢过生日,他总是忘记自己活了多久。有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的契机,有时又感到身体孱弱如年迈的老人,仿佛已经活了很久。   无论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说出来,马上就会有血仆毕恭毕敬地送进他的房间里。房间就是整个世界。   在一成不变的环境里,他看到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静止的。无休无止的独处,让时间的流动失去准确性。   所以,他并不喜欢许戈带他走过的那些优美又宁静的景色。如果要看精致的花园,他在家里就已经逛够了。   顶楼到了,再走一段步梯上去就是天台。陆崇示意他把伞打开,上前拧动锁芯,打开通往天台的门。   “这锁坏了很久都没修,学校也真是心大。”陆崇说。   天台上没有足够高的围栏遮挡。在楼顶上看风景确实不错,但万一有人上来是要干什么傻事也过于方便。   他为这事儿已经跟学校反映了两次,上周是第二次写纸条放进校长室外的意见箱里,到现在都没个结果。   再无屋顶遮挡。林雪河撑着伞走进阳光里,热度很快便通过伞面倾洒在身上。   陆崇叫他把外衣脱掉,咬着三明治絮絮叨叨,“是不是傻,黑色最吸热了,你还从头到脚穿一身。下回穿白的。”   林雪河觉得他在旁边有点烦,但好处是能帮忙拿外套,就又没说话。   对陆崇这样的人类来说,春天的阳光晒在身上,应该是很惬意的。   “舒服得令人想伸个懒腰”,人类文学里是这样写的。   他没有体会过类似的感觉。从出生那一刻起,最柔和的阳光对他而言也显得太过暴烈。   下课铃响起来。他明显感到脚下传来震动。人声逐渐鼎沸,不同楼栋里跑出的学生成群结队,很快填满了他的视野。   铃声令下,校园里填满了人,从不同的方向出现,往不同的方向移动。   每一条道路上都有人头攒动,像溯洄的鱼□□织不息。还有不守规则横穿草坪的,跑到一半系鞋带的,被自行车队伍堵在路口夹缝中穿行的。   零星迷路的小鱼独自凌乱一段,走着走着又融入到某一条主流中。从有序中游离,最终又回归有序,在强大的系统里循环流动。   林雪河站在高高的楼顶,看得几乎入神。无惧阳光渗透伞面将他的皮肤晒伤,仿佛能这样站着看一整天。   他喜欢看到人,但不喜欢置身其中。   太习惯独处,即便已经离开了家,可以随意地走进人群里,他自己也还是无法适应。   陆崇不明白满校园着急赶去吃午饭的人头有什么好看的。把自己的饭吃完,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瞟林雪河。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门,那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也情有可原。   最近拍戏总琢磨镜头感。陆崇想,他倒是挺适合拍电影的,往这一站就自成一片天地,从头到脚透露出贵族式的落寞孤独。   可以去经典青春伤痛文学改编的电影里当台柱。   话又说回来,血族都是这么瘦么?   成天不好好吃饭只喝血,难怪这么瘦。只穿一件衬衫看着薄得像纸片人,他一只手都能扛起来做蹲起。   是不是就得这样的才符合镜头审美啊。上周导演还嫌他太壮了想让他减肥。关键是他哪里肥了,明明身上都是肌肉好么。   陆崇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开口问,“你没有带手机吗?”这几天除了拍戏形影不离,都从没见他玩过手机。   “有这个。”林雪河拉高了袖子,露出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   陆崇眼角一抽,找出自己的微信码,“能扫吗?加我好友。等我上完课叫你一起走。”   手表是为了方便携带,加好友的功能当然有。林雪河说,“要走了吗?我想跟你一起上课。”   怎么这么黏人啊。   陆崇顿了一下,莫名傲娇起来,“上课可不是去玩的。你知道什么是上课吗?”   “……”   林雪河又露出看傻子的眼神,“血族也是有学校和家庭教师的。”   他只是被晒得头晕了,需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陆崇死装,“那课堂上你别随便跟我说话。”   “行。”林雪河摆摆手,懒得跟他解释,“衣服给我。”   下午的课从两点开始。午休时间,教室里除了他们俩没别人。   林雪河一看就是从来没在集体教室里上过课,什么也不学居然进来就往第一排走。   陆崇把他叫到最后一排,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身酷哥包袱装模作样地翻课本,边翻书边偷瞄他打盹。   他的风衣挂在肩膀上,压住了一绺垂落的发丝。闭眼撑着头,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逐渐消退,又恢复成苍白颜色。   那根骨灰烧雕的短簪穿插在他发间,只露出首尾一小截,像有只蝴蝶停在他的头发上。   怎么会有男的戴簪子也这样……毫无违和感的。   陆崇正看得起劲,冷不丁被拍了下肩膀。   “呦,男明星。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宿舍里没见你啊。”   林雪河睁开眼睛,正对上一道探究的视线。   “今天早上。”陆崇言简意赅地介绍,“闻人霍,我室友。这是林雪河。”   这位才是真正的“健身房的奴隶”。他有空才去练,一周顶多两三次,闻人霍恨不得连着七天都去举器械,最好连脑袋里也能塞满肌肉。   林雪河微微点头,扯了一下肩上的风衣。   “新朋友?幸会幸会。”   闻人霍拉一张椅子在过道里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压低了好几个度,“血族?”   他拥有狼的嗅觉,敏锐而野性。一如整个人的长相,深邃粗犷的五官和壮硕的体格都在人群中很突出,皮肤是很深的小麦色。   林雪河眉毛皱了一下,“你是狼族……唔。”   空气中野生动物的气味不仅易于分辨,也很好分类。   他索性把外套都穿上了,声音淡淡的,“你是alpha啊。” 第11章   林雪河对狼族不陌生。主要是因为这个种群和血族观念不合,祖上就咬过几架,现在处于长期相看两厌的状态。   狼群中的成员主要分成alpha和omega两种,也有类似血族契约关系的标记行为。不同的是,血族通常契约人类,而狼族的标记行为发生在族群内,由alpha标记omega。   狼群中每个成员都拥有与生俱来的信息素和危险的发情期,前者是导致后者的根源,也在标记中起到重要作用。   外族虽然不会受其影响,却也能闻到信息素的气味。   AO信息素类型截然不同,很好分辨。林雪河能确定自己闻到的是alpha的气味,是辛辣刺鼻的藿香气味,还带着点苦味。和书上写的一样,浓郁,充满侵占性,和他们自恋自大的性格很相称。   理论上说,他应该更喜欢omega身上柔和的安抚性的体香,只是还没闻到过。   他浅浅地看了陆崇一眼。不知道这个人类是怎么跟狼族成为朋友的。   陆崇还停留在他闭门不出见识不多的狭隘认知里,闻言略有些意外,“你知道的挺多。”   “再重复最后一遍,”林雪河说,“血族也是有学校和家庭教师的。”   大概是看出他态度冷淡,闻人霍把椅子拉近了些,主动示好,“哎呀,两族不合早就是老黄历了。我就挺喜欢小吸血鬼的,实不相瞒,上高中的时候还谈过一个呢……你身上好香啊,林。如果你有狼族信息素,肯定会是最抢手的那类omega。”   林雪河说,“据我所知,在狼族中这种话相当于性骚扰。”   闻人霍哈哈大笑,“你还真的蛮了解狼族嘛。我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他进教室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陆崇看这小吸血鬼的眼神有点意思。他桃花又不缺,不至于挖兄弟墙角,“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   陆崇刚要开口,就被抢白了一句。   “他是我的未婚夫。”   “……”   闻人霍稀奇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还有个未婚夫?不会是定了个娃娃亲吧。”   “也是老黄历了,根本不能算数。”   对于被猜中的事实,陆崇依旧有些不满。   他刚想说能不能别整天把这封建陋习挂在嘴边,又觉得林雪河可能是想靠这个隔绝花心大尾巴狼的骚扰,就把话咽了回去。   当了一年多的室友,他还算了解闻人霍,当朋友性格不错,但很爱到处勾搭,半年换五个omega不在话下,宝贝甜心乖乖亲爱的轮着叫。林雪河防患于未然的做法很对。   看他的反应,闻人霍咂摸出这情况有几分耐人寻味,“确实。这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搞包办婚姻那套了。”   他重新打量林雪河,“看你也不像是被转化的吸血鬼。就这么跑出来,家里不管?不怕你被猎人追杀吗?”   现世存活的吸血鬼,通常有三种情况。   一种是由吸血鬼直系繁衍的先天纯血。这类吸血鬼通常来自十分古老的氏族,拥有天赋极佳的伴生能力,在整个血族里地位也最高。自诩矜贵,很少在人类社会里露面。   第二种是吸血鬼和其他族群繁衍的混血。这种情况生出什么种族的都有,情况最复杂。   第三种,原本是人类,因为各种原因被流传已久的“初拥”仪式转化而成为吸血鬼。这一类吸血鬼极少数能获得伴生能力,且过程痛苦,几乎都是被迫成为,流落在乡野城市中无家可归。   林雪河显然不像无家可归的那一种。   以他所了解的陆崇的身份,如果是家里有意安排和血族联姻……这事就有意思了。   “我的未婚夫会保护我。”林雪河很有底气地说。   “……”   陆崇回想起自己头朝下掉进绿化林的惨状,感觉实在难当大任。   “好吧。”闻人霍耸了耸肩,“不过如果遇到困难,你也可以来找我。我对美人向来都是无条件呵护的。”   “对了,听说他们最近跟一伙神神叨叨的科学家联络密切,对你族神奇的伴生能力很感兴趣。你的伴生能力是什么?如果很特别——用他们的话说,有研究价值的话,可就要小心了。”   和狼族不同,猎人堪称吸血鬼的死敌。   猎人的成员都是人类,最初聚集成团体是为了减少被痛苦转化的人类,以解救同胞为目的去消灭吸血鬼。但一代代传下来,难免也变了味。   就他所知,血族和猎人早就不再是你死我活的绝对关系。只要有利可图,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像林雪河这样美丽到罕见的吸血鬼,如果没有什么能力,却拥有过于有吸引力的身体,很可能被抓去放到黑市拍卖出天价。   “嗯。”林雪河看他的目光认真了些。   这个狼人好像知道很多消息,而且会主动往外吐,感觉比陆崇有用。只可惜暂时还无法辨明真假。   找机会咬一口试试?说不定能听到更多。   他在心里激烈地权衡契约闻人霍的风险。   一是上次咬不破陆崇的手给他留下了未解的疑问,不确定换成闻人霍能否成功……二是契约行为有暧昧意味,这件事如果被陆崇知道,可能会引起较为激烈的反应。   目前为止,陆崇在他心里的形象有点幼稚。   哪怕只是产生小朋友被抢走糖果的心情,也很有可能会影响他的计划。   他有不能放弃联姻这条线索的重要理由。   教室里学生渐渐变多,授课老师也站上了讲台。   这节是必修且每节必点名的专业课,闻人霍把椅子拉回原位老实坐好,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平时表现分。   那股刺鼻的藿香气味离远了,林雪河鼻子也好受了些。只是又想到,行动保守或许会让他错过许多消息,不由得轻声叹气。   陆崇不动声色地留意,总觉得从那晚遇袭之后,他就不太一样了。不单是指身体上的变化,心思也变沉了很多。   居然有点怀念他装小孩那时候。   “陆崇,你来讲一下。”老师忽然点名。   陆崇站起身,言简意赅地说完问题要点,坐下继续走神。   他干嘛这么在意林雪河的想法?   吸血鬼和狼族是宿敌,跟人类更是互相残杀的关系。无论怎么看,他跟林雪河的联姻都太荒谬。   从一开始就明知道是错误的关系,还是早点掰扯清楚比较好。   相安无事地上完课,他和林雪河一起到校外的酒店办入住。   “住一间。”林雪河说,“比较方便你保护我。”   陆崇:“……”   前台忍笑道,“好的先生。”   真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呢。   因为就在央影附近,酒店里经常有高颜值的情侣来办入住,提供了许多八卦素材。   林雪河无惧前台炽热的目光,选了看起来最宽敞的豪华蜜月套房,接到房卡之后,轻声说,“无视我们吧。”   前台愣了一下,眼神发直地看向酒店门口,数秒后重新聚焦,自言自语地低头揉眼睛,“怎么走神了……还有两个小时才换班,唉。”   林雪河从她面前越过,径直走向电梯。她一下也没抬眼,仿佛面前是一团移动的空气。   陆崇跟着走进电梯,脑海中有个奇怪的念头闪现。   如果林雪河一直像这样使用伴生能力,每一个遇到过的人都会遗忘他。那他出门这趟,发生的所有事情到最后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他回了家,那么家门以外的整个世界都会遗忘他。   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这样想,还真是种悲伤的超能力。   房门打开。陆崇后脚走进去,望着前方单薄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   他希望林雪河至少不要清除掉他的记忆。   无论这段相遇是好是坏,他都不想忘掉。   “你说的,知道取消婚约的方法。”陆崇问,“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万一你听完就走把我自己丢在这里怎么办?”林雪河进门就先找了张沙发躺下,舒服地舒一口气,“等到退房那天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未婚夫,给我买RH阴性血吧。来的车上喝完了。”   “……”   刚才那阵多愁善感真的很没必要。   陆崇冷漠地下单。   说不定连“被家里赶出来千里寻夫”“不把婚约谈妥就要被逐出家族”之类的话也都是随口编来唬人的。   “未婚夫,未婚夫~”林雪河脱了鞋子,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脚,一晃一晃的。嗓音清澈,歌唱般婉转动听,“要喝十包,喝十包~”   陆崇冷冷地说,“停止撒娇。”   歌声一顿,他转头看过来,眼神无辜。   “……库存不够十包。”陆崇晃了一眼就避开他的视线,粗声粗气道,“AB型凑合喝,别的没有。”   林雪河表情有些失望,但乖巧地点头说好,“你晚上还要上课吗?要不要点外卖进来,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吃。”   陆崇还没回答,他又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指指不远处的豪华加大双人床,“这里的床也比剧组那边大好多,睡觉之前我们可以一起躺上去聊天呢。”   陆崇压根就跟不上他变脸的速度,脑袋里思路开始混乱运行。   陪我上课,饭也要跟我一起吃,觉也要跟我一起睡。   一个两个的撩他都不理会,就只跟我黏在一块儿。还故意拖延时间,不想说出取消婚约的方法。   不是为了钱,他会是为了什么跑来要联姻的呢?   该不会是……   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未婚夫?”林雪河单手撑头,询问地望着他。   喉结不争气地滑动。   陆崇说,“我……晚上没课。” 第12章   除了生存所需的血液,血族吃任何人类的食物都味同嚼蜡。   林雪河把无人机空运来的血浆倒进高脚杯,轻轻摇晃,比红酒更粘稠。像某种猎奇饮料。   “庆祝我第一次参观人类大学。”他说完,仰头优雅地一饮而尽,微微眯起眼。   果然是隔族如隔山。陆崇只闻到血液的腥锈味,理解不了他怎么能喝得那样美味,“喝过瘾就别再打我主意了啊。”   刚才等外卖,林雪河逐渐失去耐心,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赤/裸裸的充满欲/望。食欲。   但他是不会同意当吸血鬼的食物的。   倒不是担心林雪河会趁机转化他——毕竟他要知己知彼的时候猛看过一阵资料,知道血族的“初拥”仪式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对吸血鬼本身的状态也有要求。   他只是单纯觉得,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啃,那画面太美不敢直视。正经男大学生不能那样。   再说,万一被林雪河误会他愿意献身,那就更不妙了。婚约他还是要拒绝的。   “我们都还年轻,正是适合打拼事业的时候,干嘛这么早就考虑结婚的事?再说我拍戏昼夜颠倒的,万一真有吸血鬼猎人盯上你了,我也抽不出空来保护你啊。”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以前又没出过门,没经验,自己在外面也不安全,还是回家吧。真要是缺钱的话,你让你家里做个什么生意,回头让我爸往里投钱。多少代的交情了,不至于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林雪河听他唠叨得直犯困,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就是他真的很容易卸下心防。   第一天见面时,陆崇对血族厌恶的态度他还记忆犹新,仅仅过去了几天,就对他拿出了跟朋友说话的语气。   当然,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其中还有些许是他故意诱导的成果。他只是对陆崇改变的速度有些意外。   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从猎鹰的利爪下救了陆崇一命吗?   今天闻人霍的话提醒了他。   猎人分布广泛,遇到落单的血族肯定会出手。或许那只猎鹰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那时他还在幼年体形态,太不起眼了,所以才把陆崇当成他抓走。   他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行踪。   “劝你呢,听进去没有。”陆崇发现他走神了,拿手在他眼前晃。   林雪河说,“听着了。”进没进脑子,别管。   陆崇:“……敷衍。”   其实他话里话外“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我啊我们俩是没有未来的”气息很浓。可惜林雪河不懂这套,他再暗示也是白搭。   “今天遇到的那个狼族alpha,和你认识很久了吗?”林雪河主动迁移话题,“他好像跟你很熟。”   “也不算很熟,开学报到宿舍里认识的。”陆崇有些含糊其辞,“你打听他干什么啊。”   “好奇你的朋友嘛。”林雪河轻轻揭过,心底存疑。   他不知道人类学校的操作习惯,但通常不会把普通学生和少数种族放在一个宿舍里。狼族也有食人的极端分子,尤其是在狂躁的发情期里,看同宿舍的人类简直就跟储备粮没区别。   陆崇怎么会和狼族走得这么近呢。   现在想想,他那晚遇险后的态度也很奇怪——就只是跑回来自己处理了伤口,接着再也没提半句。完全不像是普通人类遭遇异常事件时会有的反应。   哪怕不像小助理那样瘫软在地上“救救救”,至少也该疑惑自己为什么被抓吧?他却表现得有些过于……熟练?   或者说,习以为常。   林雪河看着他整理吃完的外卖打包袋,“你在干什么?”   “垃圾分类啊。”陆崇头也不抬,“减少环境污染,懂不懂。”   “不太懂。”   林雪河冷不丁说了句,“你倒是很习惯当人类嘛。”   陆崇动作一顿,没看他,手指灵活地给外卖袋子打了个结,“我本来就是人类。”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自己家族的祖先会和血族联姻?很少有食物会这么大胆。”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穷疯了呗,要钱不要命。”   陆崇看过家谱。在很多很多代之前,陆家祖先不过是个逃亡的难民,遇到了游历人间的血族祖先。   伸头也是一死,逃命也难活,倒不如赌一把大的。血族祖先大概是觉得有趣,就建立了契约关系,给他弄来第一桶金。   从这个角度来说,陆家生生世世都是血仆的后代。从此代代经商,给血族当金库,偶尔有失手的时候,也能依靠血族的伴生能力走非常途径,迅速东山再起。   类似的说法林雪河早就听腻了,“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的联姻对象。”   人类氏族何其之多,垂死挣扎要钱不要命的不止百个。为什么偏偏是陆家?为什么一定要用联姻这种麻烦的手段?   陆崇淡淡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就很了解我一样。”   这都什么年代,主仆契约那套的东西早就过时了,他从不觉得还有联姻的必要。   就算和血族的契约被打破了又怎么样?现代社会和平年代,要白手起家,谋生的方法多得是。   站起来吧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对林雪河说,“你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封建的。”   还不辞辛苦地来投奔,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他是个坏人,不就妥妥的自投罗网么?   不过这也难怪。这小吸血鬼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当然是家里说什么就信什么,说不定还被洗脑得三从四德,只能喜欢未婚夫一个。   陆崇感受到自己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卑鄙和羞愧。   “不管怎么说,这婚约肯定得取消。”   他收拾完,往沙发上一躺,背对着床闭上眼睛,“不想告诉我怎么取消就算了,等这部戏拍完我亲自带你回家,找你家长面对面谈。睡了。”   林雪河:“……”   “亲自”“找你家长”?   他在装什么。   林雪河见识到人类的盲目自信。   白天在外面晒了一整天,他难得在夜里也有些困乏,正打算休息回复精力时,智能手表上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消息。   居然是闻人霍。   他瞄一眼陆崇的背影,通过了申请。   [River: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闻人霍:是许戈告诉我的呦]   [River:?]   [闻人霍:我花了十万/wink//爱心/]   [River:……]   [闻人霍:感受到我对你的心意吗宝贝]   [River:感受到你很有钱。恭喜。]   [闻人霍:/爱心/]   [闻人霍:我听许戈说了点婚约的事。]   [闻人霍:现在是那傻小子要解除婚约,你舍不得对吧。唉,我思来想去一晚上,还是忍不住加你,就是想找你聊一聊,好好劝劝你。]   [闻人霍:先声明,我可不是要背后说兄弟坏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只是觉得,你条件这么好,只要走出来,稍微示意一下,多得是人为你前赴后继。]   [闻人霍:你懂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东边没有西边找。何必强求一人呢?]   [River:你是在向我推销自己吗?]   [闻人霍:被你发现喽]   [闻人霍:其实我向来不喜欢把关系搞复杂,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货色,享受生命就要及时行乐嘛]   [闻人霍:你能看得上我当然最好,看不上也没事儿,只要你愿意走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其他朋友。可不是自夸,我们都不比陆崇差]   [闻人霍:明天晚上十点,来后院酒吧再认识一下?]   **   [River:。]   林雪河盯着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摘下手表放在枕边,闭上眼睛。   吸血鬼不会做梦。但他常常能在一片虚无中看到两半搏动的心脏。   心跳的频率始终一致。一半跳得快了些,另一半就会努力加速跟上。一半受伤,另一半也会鲜血流淌。   一半属于他。   另一半……   在哪?   一整个白天他都没有起床。陆崇走的时候他知道,有蹑手蹑脚的动静传进耳朵里。   他还没有逛腻校园,只是不想再体验白天大太阳的折磨。如果人类也都是晚上活动就好了。   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也熄灭在窗前。林雪河睁开眼睛,看到手表里的新消息。   [卡西摩多摩多:done]   算算时间,离家之前使用的[神谕]是该起效了。他回复一句“知道了”,删掉了聊天记录。   他知道林卡西也会把细节都处理好,没有担心。与此同时,闻人霍发来酒吧的位置。   [闻人霍:我们俩先碰面吧?一起去。不然我怕你自己去酒吧会不自在]   [闻人霍:晚上我没课,宿舍里等你]   人类确实会在晚上活动,只是不在读书上课的校园里。   林雪河伸了个懒腰,起床找衣服穿,临出门时又看了眼手表。   今天一整天,陆崇都没有给他发消息。   他们是同班同学,闻人霍都没课,不知道这个人又去哪里为表演事业偷偷努力。   林雪河不讨厌努力,独自出门,打车到学校宿舍楼,直接叫人下来。   闻人霍坐进出租车后排。关上车门,那股辛辣的藿香味立刻填满了鼻腔,是他的信息素气味。   林雪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对狼族alpha的刻板印象增加了。   果然是自恋自大,无时无刻不在发散魅力。   “就这么跟我出来,不怕我是想打你主意?”闻人霍敞着衬衫领口,衣服情场浪子的标准装扮,痞笑道,“Alpha里有些可是很坏的。”   “我不是狼族,你的alpha信息素压制对我没有用。”林雪河说,“况且,你也没有伤害我的能力。”   他讶异地挑眉,“呦,藏了一手吧。”   总被惦记也是烦。不如给点警示,免得待会儿动手动脚。   林雪河垂下目光,像在沉思什么,片刻后,望着他的右手开口。   “蛰痛。一分钟。”   闻人霍闻言一愣,紧接着,整个右手的手掌密密麻麻地刺痛。像有一万只蜜蜂来围攻。   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痛感凭空消失。没有流血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你的伴生能力?”闻人霍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很给力地捧场,“我操,太牛了吧你,防狼神器啊。”   “……”   狼族都是皮糙肉厚的。这阵疼确实不好受,但如果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伤不了他什么。   林雪河听出他不以为意的语气,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下手太轻。   “对了,跟你说个大新闻。你们血族的事儿。”   到酒吧有一段距离。闻人霍跟他闲扯,用唬小孩的语气说,“昨天晚上有个纯血的老吸血鬼嘎了。你知道是谁么?”   他配合地说,“不知道。”   “看来你对自己族群里的新闻不太关注。”闻人霍说,“是秦半山!听过这个名字吗?就是秦氏家主。之前他还竞争过血族的族长,而且差点就当上了。”   “真的?没有听过。”林雪河笑了一下,“昨晚是他死了吗?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据说现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查都无从查起。姓秦的家族地位那么高,搞出这种大地震级别的新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会波及整个血族。”   他啧啧感叹,“什么人这么牛掰啊,有胆量跟秦家开干,关键是还真的有本事把这种老妖精做掉。不知道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恐怖。”   “哇。”林雪河跟着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拂过他的右手,提高语调,“是啊,好恐怖。” 第13章   “你好像知道很多关于血族的事情。”   林雪河貌似无意地提起,“是认识别的血族朋友吗?”   “那倒没有,你们血族都不爱出门,碰上一个都很难得。”闻人霍说,“我是在论坛里看到的。少数种族论坛,你应该也有吧?”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那上面有没有说,秦氏家主是怎么死的?”   “这个倒没说。公开论坛传不了这么详细,估计只有家族内部成员才有权限知道。”闻人霍说。   出租车停在酒吧入口。他先下了车,绅士地扶着车门,另一只手拿出抑制剂给自己扎了一针。   林雪河下车时看见,“这是什么?”   “信息素抑制剂。”他说,“免得遇到发情期出来浪的omega控制不住自己,完事儿后悔了还要赖我。麻烦。”   效果立竿见影,他身上的藿香气味立刻便减淡了大半,只要不近距离使劲儿嗅,几乎闻不见。   用来隐蔽自己很方便。林雪河问,“我可以用吗?”   血族内部出了事,应该会忙一阵子,暂时顾不上他。但外面也有隐患,他不想被多管闲事的猎人发现。   “嗯?我想想,你要的应该是阻断剂。”   抑制剂是狼族专用的,对其他族群不起效。闻人霍说,“我知道有个朋友专门卖这些东西,明天我找他拿两盒给你用。”   “谢谢你。”   “客气。”   夜色愈浓。   入口处的保安让他们伸出手背,印下荧光入场券。顺着通道进入内场,音乐震天响,灯红酒绿的复杂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   林雪河呼吸重了些。   在这里面,他能嗅到高密度的食物香气。舞池里拥挤的人群被大量饮入的酒精蒸发掉了理智,狂欢的情绪在传染,更加速了血液流动,气味也被激发得格外浓郁。   就像人类在看一屋子的脆皮烤五花跳舞。   属实是有点挑战他的食欲了。   他后退了几步,和闻人霍说不舒服,不再往人群聚集的中心去。   才刚要开始热闹。闻人霍遗憾地说,“好吧,改天再一起玩。那你怎么回去,我打个电话叫陆崇来接?他刚才也问我了。”   “好。”   林雪河本想直接推出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走到外圈。   本性难移。他在这里并不是不舒服,而是有点……太舒服了?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眼前全是不设防的猎物。换个别的吸血鬼来,可能早就已经下口了,在这种地方借着酒劲亲热一番,很容易得逞。   很多吸血鬼都格外享受獠牙刺入皮肤,直接将新鲜血液从血管吸入牙管的顶级快/感。越是大家族出身,口味就越挑剔,越讲究食材品质。甚至会专门把万里挑一的合胃口的人类豢养在家里,供自己随时享用。他在家里也见过很多。   但是他不喜欢。   直接吸血的行为听上去就粗鲁又野蛮,嘴唇和舌头还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别人的皮肤,即使是豢养的专属血仆,也终归是别人的身体。   明明有更干净文明的用餐方式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回归原始呢?   他也不能理解那样进食双方会有什么快感。书上说的“微妙的眩晕和愉悦”,在他看来只是失血过多才会产生的幻觉。   迄今为止,他唯一的进食对象就是陆崇——还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他到现在都没找到,难免困惑。   “先生……”年轻的酒侍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推销,“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林雪河回过神,放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移到他脸上。   他看起来和陆崇他们差不多大。一张秀丽的脸庞,眼神清澈地透露出紧张,身上还有青涩的学生气,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青年。   林雪河回应了他,“你有什么好的推荐?”   楚河一怔,瞬间更紧张了,手上托盘直抖。   其实他猜到林雪河是在这里躲清静的。这样的人,即使坐在灯光最暗处,也难以掩盖身上夺目出众的色彩。只要想玩,在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落单。   他今晚交班的时间快要到了,可是连一瓶酒都还没有卖出去。是破釜沉舟过来碰运气的,没想到林雪河真的愿意理他。   “这个……我,我推荐……”他断断续续地结巴起来,提前背好的介绍词全忘了。倏尔被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注视,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什么?”林雪河坐在吧台边,单手撑着头看他,双腿交叠,西装裤角下露出骨骼纤细的苍白脚踝。   “我……”   他又挣扎了两秒,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中用,有机会都把握不住,“抱歉,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要不我叫同事过来服务您吧,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换人。你来服务我就可以。”   林雪河忽然兴起,朝他勾了勾手,“听说在这样的地方,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服务都可以找到。为了小费,你愿意做到哪一步呢?”   “啊?”楚河呆呆地看着他,蓦地脸蛋爆红,结巴得更狠了,“做,做……这,我……”   林雪河朝他勾了勾手,“离我近一点,过来。坐到我身边。”   他缓冲了两秒,理解语意后,同手同脚地照做。   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他居然被这样魅力爆棚的男人看上了?就凭他?   高脚凳太滑,他笨拙地坐了好几次才上去。坐实了却又感觉屁股底下搁着针板,把他钉在这逃都逃不掉。   他也……不太想逃的感觉。   “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林雪河微笑着说。   楚河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还拘谨地搁在大腿上握成个拳头,里头已经被热汗攥湿了。   没出息。   他心脏狂跳,把手飞快地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才忸怩着伸出去,“是要看掌纹什么的吗?”   电视里经常出现类似的搭讪套路。其实眼前的男人压根就用不着这套,就算连小费都不给,他也很难拒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林雪河握住了他的手,稳稳地拉向自己。   人类的手很烫,是他不喜欢的温度。但除了温度,还有香味。眼前的人类拥有十分细嫩的皮肤,薄薄一层,包裹着肌肉和血管,却挡不住由内而外渗透的香味。   “你的手真好看啊。”他垂眸低声呢喃,“我可以亲你吗?”   这么直接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被诱惑的人说不出拒绝的答案。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楚河都没打算说不,可还没来得及回答,掌心里传来一阵刺痛。   失去自主意识前,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我靠,还是强制爱。   **   林雪河没有太多耐心按照家族手册上所写的,去一步步蛊惑看中的食物。   眼前的人类明显很配合,走流程就可以免了。他懒得费工夫,直接低头一口,咬进了掌中青嫩的手腕。   这个人类,和陆崇完全不一样。   牙齿几乎没有受到阻力,他轻而易举地咬穿了皮肤和肌肉,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还稍稍退出来一点。   淡金色的瞳仁变成血红。   他捧着楚河的手,几乎半张脸都埋了进去,从远处看,像是在痴情地亲吻爱人的手心。   被他亲吻的人类青年动也不动地僵坐着,仿佛被这灼烫的爱意吻丢了魂。   好喝……   鲜美。   喉结滑动,林雪河大口地吞咽。   他脑海中有一根弦绷着,提醒他单次食用量不能超过三百毫升。但初次猎食带来的感官刺激完全不受理智支配,他很快就越过了红线。   吸血鬼的獠牙是中空的,牙管里天然分泌麻痹的毒素。被他猎食的人类即使被吸成干瘪的尸体,也不会反抗。   腕动脉里血流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终于勉强停下来,餍足的脸上升起甜美的红晕。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楚河惨白的脸。   但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没有丝毫难受的神情。甚至在林雪河放开他时,还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手朝他唇边又送了送。   “行了。”林雪河摆摆手,表示自己饭量不允许。   他有些失落,自己按着手腕上渗血的牙印,低声说,“主人……不喜欢我了吗?”   林雪河抿了一下嘴唇,望着这张年轻又青涩,渴望奉献的脸。   他没有刻意植入契约关系,但是被他的毒素侵蚀的大脑,估计还要一阵子才能清醒。   他想了想,说,“去给我买一双拖鞋。”   “好的主人!”   得到命令的人类欢欣鼓舞,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踉踉跄跄往外跑,“我马上就回来!”   林雪河坐在原处回味,等拖鞋时,初步得出结论。   抛开初体验带来的感官buff,他还是更喜欢RH阴性血。   可惜人类的脚步不够快。   拖鞋还没等到,他先等到了陆崇。   看着陆崇从五光十色的灯带中穿行,他想,那部刑侦电影的导演确实很会挑人。   历来用新人当主角,为演员好更为了电影好,给他安排的角色一定是贴合本人形象的。本色出演更好发挥,就算没实力也不会演得很离谱。   视线中的这个人也是。他看着陆崇一身正气地往里走,跟环境格格不入的样子,感觉还在拍电影。好像下一秒,主角就要掏出证件,跟前台说那句经典的“警察,办案”。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好整以暇地看陆崇朝着明显相反的方向走。   可不知怎么,陆警官后脑勺像长了眼睛,毫无预兆地转头望过来。目光也是正义凛然的,十足锐利。   他居然闪躲了一下,自己都觉得好笑。再看过去时,陆崇已经大踏步冲到了他面前。   “我靠!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饿狠了?”陆崇雷厉风行地闯进来,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一把攥住他,“跟我走。”   来的路上就想到了。在这种地方活蹦乱跳的人类在他眼里就是送到嘴边的食物,万一还有不怕死的来勾搭他,跟直接嚷嚷“来吃我”有什么区别。   趁还没闯出祸来,陆崇拉着他往外走,那脚不沾地的速度,好像再多待一秒他就会扑进人堆里,随机挑个倒霉群众生啃一口,“快快快,走!”   “……”   林雪河皱眉挣扎,一时竟然也挣不脱,怒极反笑,“你——”   “主人!”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尖叫作为预告,楚河怀抱着一双毛绒拖鞋,祭出生死时速冲到了他们面前。   他挡在林雪河身前,用看敌人的目光死盯着陆崇,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似的,恶狠狠道,“你要对主人干什么?放开他!”   “……”   对视间,林雪河目光飘移。   只剩陆崇,继续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主……人?” 第14章   事已至此。   林雪河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拖鞋,“是很软的那种吗?”   “……”   现在是拖鞋软不软的问题?!   那小服务生还斗鸡似的瞪着一双眼。陆崇咬牙压低声音,“‘主人’?你咬人家了?别太饥不择食了你。”   林雪河说,“放开我。”   他语气平平,但不悦的情绪已经很明显。陆崇愣了一下,松开手,看着他往后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   楚河半跪在他脚边,拆开新拖鞋的包装,恭恭敬敬地给他换上,然后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林雪河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给予他想要的夸奖,“好孩子。做得好。”   陆崇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知道血族能通过吸血控制人类,但也不至于这么肉麻吧,被使唤跑腿还一副无上荣耀的模样。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他依恋地顶着林雪河的手,“我什么都想为您做。什么都可以。”   “回去睡觉吧,”林雪河说,“按照人类的作息生活。”   如果估计得没错,天亮时血族契约的效力就会消失。   楚河一脸意外,不舍又委屈地说,“不能让我陪在您的身边吗?”   林雪河俯身,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如神明怜悯信徒,“我会记住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与外表的美丑或血液的味道好坏无关。眼前这个年轻的人类男孩,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猎物”。他会记住的。   即使是再冷血的种族,也有自己的初猎情结。   “楚……楚,河。”   “楚河。”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说,“去吧。”   楚河呆呆地看着他,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哭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回家了。   林雪河也站直身体,踩在毛绒拖鞋里的脚趾动了动。   感受到柔软的包裹,他心情稍微变好了些,踢开刚刚脱下的皮鞋往外走。   他在家里长年不出门,很久不穿正装,也一直习惯穿拖鞋。来外面买的新鞋不是为他手工定制的,材料再好穿上也总是磨脚。更何况这几天走路多,更不舒服。   在家里他总嫌闷得心烦,出来之后倒是怀念起自己家的好处了。   “你没有必要拉扯我。原本我就是要走的。”他对陆崇说,“下次再这么对我动手,我也会动你的手。知道吗。”   他眼底的血红已然褪去,恢复成平日里淡漠的金色。陆崇却感到莫名的寒意,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目前还健在。   “……哦。”   陆崇带来的司机等在外面。宽敞的迈巴赫商务后座比出租车舒适很多,让林雪河的心情又恢复了一点。   何况验证了他的捕食能力并没有问题,也算没白来一趟。   有问题的是陆崇。   他转头看向有问题的人,上车后一直没说话。   越是安静就越是反常,“你在生气?”   “没生气。”陆崇不假思索地否认。“我生什么气啊,有什么可生气的?没有。”   “……”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   接受得有点太干脆了。   陆崇憋了几分钟,自己开口,“我只是在想,你跑出来之前起码跟我打声招呼吧?”   就打了个时间差。其实他回到酒店时林雪河才离开不久。   除了他,林雪河在这儿就只认识闻人霍和许戈。许戈不用说,每天宅在宿舍里除了打游戏就是赶作业,只有闻人霍才喜欢往外拐带漂亮男孩。   一猜一个准。他给闻人霍打电话,过来的路上就收到了林雪河要离开酒吧的消息,正好可以说自己是勉为其难来接。   “我们俩也认识好几天了,算有点交情吧,你在这边又没什么像样的朋友出去玩跟我说一声不也很正常吗?万一你……”   说到这,陆崇忽然卡壳了。   想想以他的伴生能力,好像很难有人能让他吃亏,就算吸血也是他吸别人,让别人吃亏啊。   可预制好的成品血包那么多,还可以添加各种风味,应有尽有。就非得吃口/活的吗?那种地方的人血液都不一定干净,万一带了乱七八糟的病毒……难道血族能屏蔽掉人类传染病,所以有恃无恐?   是因为他不肯成为食物,林雪河才会答应搭讪,去找其他人类的吗?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着急什么,生气什么。   “算了。”陆崇闷闷不乐道。“算我瞎操心。”   林雪河听懂了七八成,“你担心我。”   明明讨厌被捆绑的联姻对象,天天把遣送他回家挂在嘴边上,但还是会担心。   陆崇身上有他无法理解的责任感。   或者说,是人类特有的善良?   “有什么可担心的。”陆崇语气酸溜溜的,“你都知道选太阳下山后出门了,到了夜晚不就是你的天下吗?再说……”   “我知道了。”林雪河打断他。   “下次会和你说一声的。”   欲盖弥彰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陆崇被一口噎住,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哦。”   打断施法很简单。跳过流程给答案。   林雪河自然地切换话题,“今天你为什么上课到这么晚?”   “倒不是因为课。”陆崇抓了下头发,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得到一句保证,急也不急了,气也不生了。   “就是回了趟家,拿了点东西。”   “你回家了?”林雪河惊讶道,“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我回我自己家……带你去我家干什么?”他反问。   难得被问住,林雪河没接上话。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玩。”直接拒绝好像太伤人自尊了,他又加上一句。   “我爸那个人神神叨叨的,见了面知道你姓林,肯定拉着你说些没用的话。”   他当然不知道林雪河想去他家,就是想见陆明灯。只觉得,如果解除了婚约,还有机会做朋友,当然也不是坏事。   他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排斥血族了。起码林雪河迄今为止没坑过他。   ——刷他的卡不算。   “嗯。”   沉默片刻,林雪河说,“你一直想知道和我解除婚约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让陆家再找一个人来,替你完成婚约就好了。”   陆家繁衍到这一代,支系庞大,人丁兴旺。陆崇是自己家这一支的独生子,但和他一辈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也有很多。   陆家现在掌家的人并不是陆明灯。陆崇不是家主的直系血亲,主观意愿自然也不会有多被重视。   换句话说,作为联姻的工具,他只是众多可供选择的选项之一。   林雪河能够想到,他一直很讨厌婚约,应该就有不想被当成工具摆弄的原因。   可陆崇听完,却只是迟缓地说,“啊,是么。”   不置可否。   在林雪河看来,这就是在表达“不愿意”。   他想取消婚约,但又不愿意转移给别人。   是因为不想把自己讨厌的命运加在别人身上。   林雪河又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或许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不理解。   为什么他这样在意别人的命运。   “对了,明天要回剧组了。”   陆崇突兀地转变话题,“傍晚时候走。等我上完课,助理开车到学校接了我再去酒店找你。”   “好。”林雪河说。   人类第一辆汽车的发明,其实就有血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毕竟他们如果想要白天出门,太需要这种四面八方都有遮挡的载具。   经过一代代研究升级,现代的车里条件改善太多,拉下遮光窗帘打开空调,只要不开车门,就像在夜里一样安全。   只剩下生物钟还会让他感到疲倦而已,就像人类到了晚上就会犯困一样。   但陆崇特意选了傍晚时刻出发。他白天休息过,这会儿精神头也还好。   他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放在脚踏上。能看见泛红的脚后跟,磨破的地方结了薄薄一层痂。   刚好路过GUCCI,陆崇让小助理再去买几双拖鞋回来替换,“鞋子不合脚你怎么不早说。”   “说有什么用。再换一双还是会这样。”他懒散道,“在外面定制太麻烦,工期又要等很久。”   家里的鞋匠有他最准确的3D样板,每次做鞋,出成品前也要跑两趟拿来给他试穿。   这样听起来,他好像没打算在外面待很久。   陆崇捕捉到细节中的重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若无其事道,“你干脆用[神谕]给自己弄一双不就好了。”   林雪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神谕]也只是[神谕],不是百无禁忌的许愿树。”林雪河嫌他悟性差。   “谁让你藏着掖着,我哪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   陆崇嘀咕了一句,从背包里摸出两盒包装严密的针剂,“今天课上遇到闻人霍,说是给你带的。”   白色包装盒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注说明。   陆崇却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递给他时,忍不住多说了句,“这些抑制剂阻断剂之类的东西我那儿多得是,你别随便问别人要。万一碰上假货会有不良反应的。”   车上了高速,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中行驶。   陆崇看了会儿剧本,感到不对劲。   小助理安静得太过了。   按平常,他这会儿肯定在问学校里几天过得怎么样,要不要他准备什么到酒店房间里。主打一个嘘寒问暖,让金主哥满意。   但是今天,他从买完拖鞋回来就一直没出声。   陆崇从过道里探身出去,看见驾驶座上专注的背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好嘞陆哥。”他没头没尾地说。   林雪河正把拖鞋一字摆开,无聊地一双双踩进去试穿,闻声也奇怪地转头。   “他干嘛学木偶说话。”   和小助理平常一模一样的音色,机械感的停顿不仔细听很难察觉。   陆崇皱眉道,“你什么情况?靠边停车。”   “好嘞陆哥。”他语气不变,纹丝不动地回答。   陆崇起身到前排,看到控制台亮着指示灯。   车辆处于自动驾驶模式中。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他心里一沉,再伸手一摸司机,梆硬。   林雪河趿上拖鞋也走过来,一眼看到司机衣领未能完全覆盖的地方,玩味地挑眉,“好消息,他没学木偶。”   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缝隙,极细的丝线在里面反光。   陆崇无奈地接话,“坏消息,是真木偶。” 第15章   偏偏是今天晚上。   陆崇搬开僵硬的木偶司机,坐进驾驶位,“来学校接我的时候还挺正常的,估计是中途下车那会儿……你摸我干什么?”   林雪河忽然摸他的脖子。冰凉的手指贴上来,他一个激灵差点把方向打歪。   “摸摸你是不是木偶。”林雪河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   “这是哪里?”   林雪河在他身边坐下,打开副驾驶位的车窗。阴渗渗的夜风一股脑灌了进来。   圆月高悬。   高速进入了山区路段,他们前后都没有其他车辆。陆崇拨了下导航,“还有五十多公里就下高速了。”   他顺手打了通电话,叫人去GUCCI门店附近找小助理。   这小助理跟着他干也真是多灾多难。幸好陆家在龙江市盘踞好几代,人脉广阔,没多大会儿就有人给他回电话,在旁边只隔一个红绿灯路口的巷子里找着了。   人没什么事,本来晕着睡得挺香,被掐人中掐醒了还急着要去剧组帮他陆哥打点工作。   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涨工资。”林雪河言简意赅地表扬。   陆崇听着想笑,“怎么跟你招的助理似的。”   说话间又经过了一个服务区。路况简单,他有阵子没看导航了,一看之下意外道,“怎么还有五十公里。”   林雪河望向窗外,“这是第二个惠安服务区了。”   “第二个……”陆崇也往外看,“你确定?”   “这很奇怪吗?”林雪河不解道。   他又没坐过长途高速,有认知盲区也很正常。   在陆崇解释了不是每一个服务区都叫相同的名字之后,他终于明白情况,“我们被困在循环的高速公路上了。”   就知道不会只是把司机换成木偶这么简单。   第三次见到一模一样的服务区,陆崇索性变了车道,“下去看看。”   高速鬼打墙。老在路上转悠,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出去。更何况他今晚还有别的麻烦,不能一直逗留在外面。   服务区灯火通明。“惠安”两个灯牌都缺了角,看来有些年头。加油站和停车场里各种型号的车辆停了大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陆崇直接开过去,找了个离超市最近的车位,下车后四周望了一圈,“出来吧,没人。”   林雪河踩着拖鞋,慢悠悠地下车,“月亮真好。”   今晚的月色饱满柔亮。如果不是处境诡异,他偶尔会在这样的夜晚里散步。   陆崇下课后没吃晚饭,本来想等到酒店再点宵夜的——原本应该已经到了的,折腾到这会儿肚子也饿了,诡不诡异的先去弄点吃的再说。   好消息是超市没人,不用排队。   坏消息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反而瘆得慌。   他拿了饭团和三明治自助结账,总感觉食物拿在手里怪怪的,分量比平时重很多。   林雪河看他操作机器,把商品放在结账区扫码,不知为何,扫了好几次都没有付款成功。   “奇怪。”   网络信号是好好的,账户余额的那串零长到能再建一座服务站,但怎么都付不了款。   难道是手机有问题。他退出支付软件重进,听到林雪河兴致勃勃的声音,“你的晚饭要飞走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饭团和三明治在半空中飘着,伸手去拿,有向上的力在拉扯。   不是飘,食物仿佛被悬挂在看不见的丝线上。他来了脾气,用力往下拽,强硬地把东西放回结账区。   下一秒,整个自主收银机都飘了起来,氢气球般直飘到屋顶。   “……”   林雪河乱出主意,“你可以就在这里站着吃。”   “那不行,没给钱就吃是违法的。”   他原则很强,嫌弃地说,“我把饭团塞嘴里,还裹着线,再一扯,那不把我吊上去了?”   很有趣的画面。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抬头往上看。除了悬着一台收银机,超市的天花板吊顶和嵌入式灯带都很正常。   收银机并不是静止的,晃晃悠悠像被拨动过的风铃吊坠。   晃到林雪河头顶,重重地坠了下来。   一声巨响,他站过的位置被砸出了深坑。   陆崇眼疾手快地拉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评价,脚下的地板又开始摇晃。   超市里的货架,展柜,所有不可能的东西都被看不见的手拎起来,一提一放地玩弄,倏忽间朝着他们身上倒塌。   林雪河避开乱飞的障碍物,忽地想到什么,望向超市橱窗外,“我们先出去!”   服务区的整栋楼都在上升!   超市里的混乱和摇晃掩盖了快速上升的失重感。跑到超市门口时,他们距离地面已经有十层楼的高度,且上升还未停止。   这个高度自由落体都必死无疑。如果上空那只手稍稍用力往下一掷,他们立刻就会压在钢筋水泥底下被砸出脑花。   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思考,陆崇一把把他扯到身前,揣小孩似的揣在怀里,“抱紧我别看!”   建筑解体之前,他们一跃而下。   反方向的风声呼啸而过。林雪河探头出去,看到迅速接近的地面。   一只手温柔地覆住他的眼睛。   楼宇轰然坠落,灯管劈里啪啦地爆炸。他却全然没听到,耳边只有两声急促的心跳。   落地的瞬间——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人类滚烫的体温,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   服务区变成了一片废墟。   车上的保温桶里还有热水,零食柜里也还有泡面。   陆崇蹲在自己刚刚砸出来的大坑旁边,凑合地吃一碗红烧牛肉面。   林雪河垫着他的外套席地而坐,优雅地给自己的血浆饮料插上吸管。   天塌地陷,也不能耽误干饭。   房车的车头被刚刚掉落的沙石砸扁了,油缸漏一地,启动无望。幸亏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没受影响。   陆崇嗦面嗦得很香,又往泡面桶里加了两根火腿肠,“你说这事儿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啊。”   “我怎么知道。”   周围乱糟糟的,林雪河却仿佛心情不错,“看你挺难杀的,我就放心了。”   陆崇嚼嚼嚼,叹气,“唉,我明天还得拍戏呢。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走到片场。”   林雪河环顾四周,越发觉得这里就像个巨大的片场,“控制这些道具的人,现在应该正看着我们呢。”   当然,操纵木偶戏的幕后主使想看到的是他们焦头烂额,被当成提线木偶般玩弄,或者直接高空落体被砸死。   反正无论如何,肯定不是想看他们这样悠闲地吃宵夜。   气到你喽。   林雪河心情愉悦。   未婚夫太能吃也不是坏事。   愉悦归愉悦,也不能在这荒郊野岭吃一辈子宵夜。他说,“我听过有的血族伴生能力是制造幻境,和现在的情况相似。”   破解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他们去找这整个幻境里最薄弱的环节,以点击面攻破。   二就是硬等。凡是幻境总要花力气去维持,没有谁的力气是永远不会枯竭的,等时间到了,这里的把戏也能自动解开。   “那还是找找吧。”陆崇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泡面,丢完垃圾,“我先看看车上有什么能用的家伙,给你拿着防……身。”   风声忽然停了。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警惕地转身,望向废墟之后的密林。   由远及近,呼吸声一道道增加,不知何时已经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包围圈。   包围圈迅速缩小,一双双绿色的眼睛从暗处浮现。   “上车。”陆崇没敢挪开眼睛,严肃地厉声道,“快!”   林雪河三两步跑进车里,推开车窗递给他两只拖鞋,“先用这个顶一下!”   “……”   陆崇一手握着一只拖鞋,面对逼近的狼群,高度紧张中带着一丝悲凉。   野生动物的气味越发浓郁。狼群狩猎都是团队合作,十几只出动,四面八方堵死了所有可以逃生的方向。   陆崇反手拉上车窗,身体紧绷,做好了狼群扑食的准备。   被关在车内的林雪河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扔拖鞋只是为了好玩啊。谁让他当武器了。   干嘛要迎战狼群?他好像忘了,身后就是[神谕]。   又或者,他是故意不提?为什么?   陆崇压根没想那么多。   林雪河那伴生能力时灵时不灵的,平时又用不到,他压根就没当杀伤力武器考虑,倒是抽空想了一下明明车上有剪刀水果刀之类的工具……再不济递个平底锅出来啊!给他双拖鞋干什么!   但是林雪河一看就不是个笨蛋,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靠着这点谜之信任,陆崇心一横,抄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野狼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迅雷般动作疾速狠利。他被数只同时飞扑,仰面压倒在地,腥臭气味扑面而来。   近在咫尺的幽绿瞳仁里燃烧着贪婪的火焰,低嗥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涎水流淌,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越来越多的狼扑到他身上。四肢都被咬住,体积最大的一只爬到他脸前,对准了他的喉管。   陆崇动弹不得,丝毫没有恐惧,反倒被压出了无名火,沉一口气,肌肉暴起。猛地发力,翻身从被压垮的底层滚出来。   他扯掉拖鞋上的金属logo,刺进了头狼的脖子。   热烘烘的血滴落在他脸颊上,染红他的眼睛,也让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兴奋疯狂。   神经躁热。陆崇胸口堵着一团奇异的冲动,很想学狼群长嗥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他艰难地转头望去。   模糊的视野中,林雪河扶着车门倚立,看着他说,“停止呼吸。” 第16章   陆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许久才发现他说的不是自己,又连忙吸一口裹满灰尘的空气续命。   与此同时,狼群炸锅般翻倒在地上打滚。呜咽的哀鸣此起彼伏,逐渐都在无法逆转的窒息中停止了挣扎。   陆崇缓过劲,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卫衣和裤子都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狼的利齿扎进他收紧的肌肉里,但没能咬穿。伤口只比破皮稍微深一点,没流多少血,很快就自己止住了。   皮实得很。   林雪河走近,忽然瞳孔微微扩大,朝他身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有RH阴性的香味!”   “……”   之前陆崇从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过血液。他惊讶的语气充满了控诉,“你故意不告诉我?”   最喜欢的血型就在身边,他居然一直没有闻出来。   “……告诉你,然后让你半夜爬起来啃我一口吗。”   明明也没什么理亏的,陆崇莫名心虚,“赶紧离开这里,回去抽两百毫升给你。”   林雪河语气立变,干脆道:“就这么办。”   满地散落着狼的尸体。他蹲下来查看,每一只的四肢关节都连着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线。   如果都是木偶,这一批动物的制作显然更精良。从刚才扑食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比替换掉司机的那只生动灵活很多。   但木偶是不会呼吸的,[神谕]又的确在这些野兽的身上实现了。他触摸脏兮兮的尸体,还带着温热,也不是木偶会有的温度。   “这群狼都是用活体制作的。”林雪河说。   可惜时间不够充分。否则,他或许可以把小助理也做成人偶,放进车里暗算的成功率更大。   毕竟他们俩确实没有设防。连那只硬邦邦的木头人,都是在上了高速半天之后才发现的。   但不管怎么说,道具都是设计师的心血,报废了这么一大批,肯定心气不顺。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仰头望向高空,“还以为有多好玩呢。把我们放到这种地方,却只拿出这些东西?”   “这设计得也太拙劣了吧。就没有更可怕点的怪兽拿出来玩吗?恐龙?哥斯拉?是太难了你不会做吗?”   “……”   他一脸嫌弃叉腰喊话的样子实在有意思。陆崇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抬头时发现,天上那轮月亮居然变扭曲了。   夜空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像是透过玻璃瓶底看着他们,变形的眼球上布满血丝,还有病态的黑眼圈。   “服务区里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东西?根本就不符合场景主题好吗!你以为自己是在史前文明博物馆里?!”   他用熬夜后嘶哑的嗓音怒吼,“自以为是的臭吸血鬼,你才不懂设计!”   “……”   林雪河凝视空中的虚影,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感谢你的配合。”他说。   “骗你的,这里很好玩。但是我的未婚夫明天还要拍戏,所以——”   他选择第三种破解方法。   把始作俑者直接做掉,一劳永逸。   “请你也停止呼吸。”   **   只要是他亲眼见过的对象,[神谕]可以无视空间距离抵达。不必知道制造这一切的是谁,躲在哪里,只要看到就可以了。   堪称无解的人形杀器。   虚空上的人影像水波纹一样消失。夜空恢复了平静,而车辆行驶的道路噪音像逐渐浮现的电影配乐,传入耳中。   他们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服务区。加油站和超市里外人来人往,停车场还有旅客中途下来遛狗。   主楼矗立在原地,一砖一瓦都没有塌损,灯牌上依然缺了两个角。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被一比一复制的建筑和场景,在真实世界里都没有遭到破坏,只有和他们一起进入幻境的房车,发动机损毁得很彻底。   好在车厢够长,还能当个临时落脚点。回到车里,林雪河咳了几声,朝厨房水槽里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块。   陆崇看过来的目光太惊悚,他漱完口勉为其难地解释,“内脏好像碎了一块。”   “……”   “过几天自己就会长好的。”他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我也很难杀啦。”   虽然嘴上轻描淡写,但他的脸色诚实地变差了很多。   陆崇想起第一天见面时,那个三岁模样的血族小孩。   那是力量用尽才会有的状态。但他并不知道林雪河的底线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再变回去。   “我打电话叫朋友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给闻人霍。   他不喜欢跟少数种族交往,朋友大多是普通人类,平时还好,无非是钱和关系能解决的事。但要是遇到眼前特殊情况,叫来一群都未必顶用。   再加上这么临时地摇人,既能叫来又能打的也只有这位了。   视频电话接通,镜头一开始对着林雪河。闻人霍显然意外,迅速调整声线和笑容,“呦,宝贝。这么快想我了?”   林雪河体贴地帮他反转镜头,“是他想你。”   “……”   陆崇举高手机,把镜头对着车窗外的服务区,“江湖救急。能来一趟吗?我叫人去接你。”   闻人霍干脆地说,“行。”   林雪河清了清嗓子,弯腰撑在水槽上,继续朝里面吐血块。   陆崇一手挂断电话,另一只手打开车载冰箱。保鲜层有提前备好的袋装血浆。   车彻底熄火之后冰箱里的东西也开始解冻,蒙着一层水雾。他把血包全拿出来,堆在林雪河面前。   “喝点。”   他别扭地说,“冰箱停了,再不喝会放坏。”   林雪河擦掉唇边的水渍,哑声说,“不想喝。”   大量失血让他的嘴唇淡成了白色。正是需要进食的时候,他却想都不想地拒绝了。   进进出出的,跟吃了吐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反刍动物。   都快晕过去了还在讲究些什么。陆崇撕开血包插上吸管,硬塞进他手里。   他却连手指都不肯伸开,嫌烦地转开脸,死倔,“不喝。”   “……随便你。”   陆崇继续拆血包,全拆开插上吸管,做法似的围着他放了一圈。   然后拿着剧本跑到另一边卡座,故意不看他,忙自己的事打发时间。   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闻人霍上来都懵了,以为自己来晚一步。就这个出血量,他们俩之间至少凉了一个。   林雪河还被围在一圈食物的中央。   身体里撕扯的疼痛减弱之后,他稍微有点了食欲。陆崇又没在看,他刚想伸手拿一包,闻人霍就上车了,于是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毯子里。   失血的状态里,他身体一阵阵发冷,裹着毛毯依然手脚冰凉。闻人霍见他虚弱地靠在沙发里,冲上来嘘寒问暖,“怎么回事啊,你俩跟谁干架了?受伤了没有?”   林雪河垂着眼,低声说,“好渴。”   “那快喝点。”闻人霍立刻拿起一包血浆放在他手里,半跪在沙发边语气温柔地劝说,“是不合口味吧?先忍忍,身体重要。”   陆崇放下剧本过来,正看到他点了一下头,把吸管含/进嘴里,眼角余光微颤,似有若无地朝这边扫。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别人一劝就听,偏就跟他犯倔对着干?   陆崇有话要说,但想想还是忍了。   好不容易愿意喝点,乱说话万一惹得他脾气上来,又得扔一边。   等他喝完一包,脸色回了点血,他们换了辆车去剧组酒店。   剩下几十里路没再出状况。陆崇几句话把大致情况概括完,“今天晚上你看着他吧,免得后面再出事。天亮再走。”   “懂。”闻人霍不怀好意地挑眉,“那今晚我就和小河一个房间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陆崇实在没忍住冷笑,呵了一声。   但是他请人家来帮忙的,又不能说什么。他往牙缝里塞了千万个无所谓,一个一个往外挤,“套间里只有一个卧室。你们俩在客厅,随便照顾。不准进我房间。”   是为了这个才叫朋友来?林雪河说,“我不需要照顾。”   当然不是在逞强或不好意思,他只是不想这份人情落到他的头上。不想偿还。   “那就不照顾呗。咱俩在外面聊天打牌玩游戏,增进增进感情。好多事儿能干呢。”   闻人霍故作有戏,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对他耳语,“到时候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陆崇生硬地把脸扭到窗边,强迫自己直直地往外看,又不自觉被窗户里的倒影吸引。   说什么悄悄话要靠那么近?   还培养感情,有什么可培养的。   林雪河没回答,静静地闭着眼睛休息。   闻人霍也没再搭讪下去,悠哉地玩起了手机。   他早看出林雪河对他没那种意思,只是想顺带着逗逗陆崇。   这哥出门装得二五八万,底子里傲娇又纯情。什么时候被拿捏死了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也快了。   他又看了一眼林雪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美丽得动人心魄。   还好是血族。如果是狼族的omega,平心而论,他不一定会守兄弟道义。   回到酒店已经临近半夜。陆崇洗漱完就进卧室锁上门,头也不回的那个劲头,好像有谁在他耳边死命地催。   林雪河不喜欢水。好在身体代谢很慢,体温又低,几乎从不出汗,不必每天都洗澡。   闻人霍冲完澡光着膀子出来时,他多看了两眼,“你们狼族的体型都这么夸张吗?”   他倒不是不喜欢肌肉。但闻人霍显然是热衷于追求体积的那种,训练痕迹十分明显,大块得可以去参加健美比赛。   “帅嘛。”   闻人霍自信地勾起胳膊发力,展示了一下优秀的肌肉群,搭配深色皮肤,“荷尔蒙爆棚吧?Alpha都这样,有体型差才有魅力嘛。我们族群里的小o都可喜欢了,又摸又咬的,啧。”   为了吸引性伴侣。林雪河理解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给面的捧场,“啧。”   还是陆崇那种看起来比较顺眼。   “没带衣服,陆崇的我估计穿着紧。今天裸睡得了。”他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忽然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过十二点了啊。”   他又露出那种神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林雪河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门紧闭的卧室。   很上道嘛。闻人霍怂恿道,“走哇,看看去。”   不用额外的撺掇,林雪河也已经站起来了。   他觉得陆崇奇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看来秘密就藏在卧室里。这谁能忍住不看?反正他不是人类,没有人品可言。   “掉下来。”他站在卧室门前命令道。   严密咬合的门锁咔哒一响,应声而落。他的伴生能力拿来干大大小小的坏事都很好用。   闻人霍早知会发生什么,多余地招呼了一声,语气里看热闹的嫌疑很大。“我们进来喽。”   进了卧室,打眼一看,陆崇并不在房间里。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很严实,只有一盏阅读灯亮着,脱下来的睡衣裤叠整齐放在床头。   床头柜上有两支拆开的针剂盒,针管里分别是抑制剂和阻断剂,都已经打空了。   林雪河扫视一圈,视线下移。平铺的被子底下有一团小小的隆起。   跟只枕头的体积差不多。他走到床边,利落地掀开被子。   一只狼族幼崽蜷缩在床的中央。   它身上布满银灰色的绒毛,圆墩墩的,奶膘还没褪干净的模样。   骤然失去遮挡的重量,它很轻地嗷呜了一声,支起耳朵敏感地抖了一抖。   盯着那只小狼崽看了几秒,林雪河忽然笑起来。   “陆崇?”他嘴角上扬着说。   如果还有认识他更久的同伴在场,就会知道。离开家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心地笑。不带任何目的,忍俊不禁,纯粹且难得。   陆崇不吭声,扭头拿屁/股对着他们,不愿面对现实。   他就知道!   闻人霍跟林雪河,凭这两个的性格,没有一个会听他的在外面安生待着。   “混血嘛,多少都有点缺陷。返祖现象也不罕见。”闻人霍双手环胸,看着同族的小狼崽,眼里溢出几分慈爱。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都没发现。这小子抑制剂和阻断剂混着打,你闻不出来也很正常。”   林雪河问,“他多久会这样一次?”   “每逢月亮变圆的时候。”闻人霍说。   每个月都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吗。   林雪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趴在床边把他从头撸到尾巴尖,笑得更开心了。“你像只小狗。” 第17章   陆崇郁闷得很,咬住被角扯到身边,屁股一拱又钻了进去。   企图假装自己逃离了社死现场。   林雪河没再继续掀他被子,“嗯……他有这种症状多久了?”   “我猜应该是从成年开始的。”闻人霍说,“混血的原理嘛,每个种族都差不多。”   无论哪个种族,成年都是道至关重要的关卡。狼族会在青春期里经历首次发情,由此分化出第二性征,信息素变化,并拥有稳定的发情期。但凡有狼族基因,这一关都是躲不掉的。   如陆崇一般的混血儿,从小脱离族群生活,在首次发情期来临之前,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属于狼族。   闻人霍说,“混血容易生出有缺陷的小孩。发情期不稳定啊,体质过于差劲啊,月圆之夜会变身之类的,都不少见。”   “也有特别的。”林雪河说。   “我认识一个会占卜的血族女孩。她的天赋很高,即使是混血,也和纯血一样,从出世时起就拥有伴生能力。”   不同种族混血的产物总是会在基因表达上走极端,要么生出傻子,要么生出天才。   闻人霍叹了一声,“幸亏这小子家里有钱,不然第一次发情期就得疯,万一再跑出来危害社会,这会儿都已经在牢里踩缝纫机了。”   “那他是alpha还是omega?”林雪河问。   他知道狼族里无论男女,只要第二性征是omega,就具有孕育胚胎的能力。   “这还不明显?你看那个头,都快比我还猛了,肯定是alpha啊。”   闻人霍说着说着回味过来,看他的眼神逐渐怪异,“你好像很希望他是omega……毕竟你们还在联姻的关系里……你不会是想指望陆崇给你生孩子吧?!”   林雪河没有承认,但是礼貌地反问,“可以吗?”   闻人霍的眼神从怪异到惊悚,着实为自己的室友捏了把汗,“不可以。很遗憾,他真的是alpha。”   有一瞬间,他怀疑林雪河真能干得出霸王硬上弓的事儿来,十分同情地看了眼被窝里的狼崽。   幸亏是alpha。   “所以我咬不穿他的皮肤。”林雪河感到合理了。“原来如此。”   狼族alpha和omega的分化方向截然不同。如果说omega通过分化得到了出色的怀孕能力,那么alpha就是被强化了自身,得到更坚韧的骨骼和肌肉……唔,或许还有精子质量。   他舔了一下牙尖,有些可惜地说,“还说会抽两百毫升送我呢。”   陆崇的血型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刚刚用过伴生能力,他很需要补充营养。   但即使是冷血的种族,面对小狗也下不了手。   他转头问闻人霍,“你是什么血型?”   闻人霍:“……”   缓缓退下。   说好的两百毫升,一滴都少不了。太阳升起时,陆崇恢复正常形态,第一件事就是把血抽给他。   林雪河一点都没带犹豫的,原产直达,现抽现喝。   喝吧活爹,谁能喝过你。   陆崇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被大口喝掉,感觉微妙的怪异。   但林雪河拿住了他的把柄,反而表现得格外宽容,“放心,我不会透露给别人。”   “但我想知道,你的家族里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吗?”   “反正我爸不这样。”陆崇说,“估计是隔代遗传的基因吧,我爷爷奶奶上面那一辈的不知道哪位……玩得挺花。”   林雪河微微颔首,把玩着手里阻断剂的药盒,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暴露了这个把柄,对他而言也不全是坏事。   陆崇想,血族和狼族长久以来水火不容。他身上居然流着狼族的血,被林雪河家里知道,这桩联姻自然而然也该黄了。   但他又想起林雪河说过,联姻的对象只要姓陆就行,并不非得是他。   一旦他这边黄了,林雪河转头就会去找他的堂兄堂弟结婚吗?   那也太……   他看着林雪河拆开阻断剂,毫无章法地拿针头往身上比划,忍不住出声,“不是那样用的。”   “那要打哪里?”林雪河问。   他长期用这些药剂,应该是很熟悉怎么用。   陆崇沉默了一下,故意道,“当然是跟疫苗一样,打屁股上。”   林雪河看着他,忽然起身就要解裤带。他立刻得瑟不起来了,按住那只过于主动的手,“……等一下!打手臂上也行。”   林雪河淡定地坐回去,伸一只手给他,好整以暇道,“打吧。”   “……”   陆崇暗暗磨牙,手上注射的动作倒是很熟练,推高他的袖子,细长针头快准狠地刺了进去。   明明推药的速度并不快。他却发出一声难捱的呜咽,轻飘飘的尾音哼出来还转了个弯,柔软可怜。   陆崇听得小脸一黄,耳朵都热了起来,“你在乱叫什么啊。”   他皱着脸说,“疼。”   陆崇真是不明白他。昨天大口吐内脏的时候都没听他喊一句疼,今天这针头细得拔/出来都找不着伤口在哪,反而叫得这么……浮想联翩。   “这种疼我还不熟悉。”林雪河问,“多久打一次才可以保持效果?”   “每周都得打。我前天回家就是去拿针的,不然在剧组待久了不方便。”   陆崇抽一张纸巾按在他注射口上,按半天也就渗出芝麻大点血迹,再眨眨眼针孔都愈合了。   饶是如此。他对林雪河说,“你自己再按一会儿。”   “噢。”林雪河还是嫌麻烦,“没有什么更长效的阻断剂吗?”   “有啊。”他收拾注射器和外包装盒,装进专门的垃圾袋,免得有狗仔乱翻垃圾桶找出来。   “那是什么?”林雪河问。   陆崇拎着垃圾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回家不就行了。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敢冲进你家里捕杀你吧?”   “……”   “我去拍戏。”陆崇说,“你自己找点事情做,或者睡觉吧。”   林雪河望着他出门,缓缓放下手。手心攥着的纸巾上一团殷红。   [卡西摩多摩多:雪河,昨天你说的那个木偶师,我帮你查到了]   手表里传来新消息。林雪河倒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摆弄。   [River:好,你说吧。]   [卡西摩多摩多:他如果活到现在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本名并不重要,大家都叫他木偶师。最开始他的伴生能力是能让自己制作的木偶根据指令行动,据说非常活灵活现,有趣但没什么实际用途,被传开之后就经常被纯血贵族叫去表演。]   [卡西摩多摩多:他是个很有天赋的血族,后来能力纯熟,就不满足于给别人表演节目这种娱乐消遣的工作,开始走猎奇路线,找各种动物活体制作。再后来,就制作人类傀儡了。]   [卡西摩多摩多:毕竟是又能吃又能玩,又绝对听话的傀儡。人类傀儡在一段时间内风靡血族。他靠着这个有了更高的知名度,作品有些上供给贵族,有些留给自己玩乐。]   [River:‘如果活到现在’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吗?]   [卡西摩多摩多:对,很多年前就被猎人捕杀了。你怎么会问起他?]   [River:昨晚我又杀了他一次。]   [卡西摩多摩多:那还挺奇怪的。猎人协会很早就公开宣告了他的死亡,他的伴生火种也已经熄灭很多年了。]   [卡西摩多摩多:大概是另外的血族吧,和他的伴生能力类似,甚至全相同的也不罕见。你认为那个血族是想要杀你吗?]   [River:还不清楚。昨晚我和陆崇在一起,也有可能是为他。]   [卡西摩多摩多:为了一个人类?你在那里,怎么会有血族敢直接和你抢猎物?拥有和木偶师相同的天赋,即便不是纯血贵族,也不至于潦倒得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这说不通。]   [卡西摩多摩多:陆崇,他很特殊吗?]   的确有那么点特殊。   林雪河把染血的纸团随手一丢,抛物线完美地划过空中,落进垃圾桶。   [River:他是RH阴性血。]   [卡西摩多摩多:……]   [卡西摩多摩多:理解了一点。]   [卡西摩多摩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或者说,还回来吗?]   [River:至少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回去。]   [卡西摩多摩多:知道了。看来我们下次见面会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River:你打算离开了吗?]   [卡西摩多摩多:嗯。谢谢你帮我证明了,我的确是那个老混蛋的女儿。]   [River:你真的要回家。]   [卡西摩多摩多:即便是混血私生女,也同样拥有继承权。他们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我。]   [卡西摩多摩多:下次见面,我应该就姓秦了。]   林雪河看着光屏上的聊天对话,凝神许久才关掉。   这是他和林卡西之间的小小交易。他替林卡西验证生父的身份,换取她说服林礼协助,伪造家主禁足令让他离开。   现在秦半山按照他口述的[神谕]准时暴毙,林卡西的身世也可以确定了。如果她执意要离开,回到本家去,不知道林氏家主会有什么反应,林礼回来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林礼把她从外面带回来时,她才刚有自主进食的能力,作为学生收养到现在,多有疼爱。   这份疼爱在血族里十分少见,因此他才能顺利地通过林卡西去支使林礼办事。   等林礼回到家,发现心爱的养女不见了,很快就会追查到他头上。又或者,林卡西离开之前就直接跟老师坦白这一切。   无论如何,林礼都会庇护养女。那秦半山的死就会记在他头上。   林雪河闭上眼,翻身背对着窗户。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都令他感到烦躁。   他和林卡西认识十多年了,但很难说能算得上朋友。   不同于狼族那种注重团队合作,群体生活的族群,血族天性凉薄冷漠。所以他从没考虑过请求林卡西帮忙,只有利益交换才是公平的。   所以,现在他也不会请求林卡西或林礼,为他隐瞒秦半山死于[神谕]的事实。   他的伴生能力在血族里素有恐怖之名,且出身纯血家族,单打独斗没有谁敢轻易招惹。但把秦氏家主给嘎了,毕竟不是小事。   如果整个秦氏举家之力都来讨伐他,不知道林氏家主会怎么应对。   把他抓回去,然后交给秦家处置?   姓秦的会又怎么对他?会不会像他用[神谕]对秦半山做的那样,抽干血杀掉?   林雪河想了一阵,居然有点来兴趣。   他知道自己即使躲在外面不回家,打了阻断剂隐匿气味,血族也可以从林卡西那打听到他在哪。   即使血族没有来抓他,陆崇也可以把他的行踪卖给猎人。   但他并不害怕,也不后悔离家出走。即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待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他被永久禁足,还能拥有最好的生活条件是因为拥有[神谕]。他的存在是林氏在逐渐没落的道路上,得以暂时捍卫地位的保障。   家族时不时地用到他的能力,为他树敌无数。可在他能量耗尽变回三岁小孩的时候,任何血族都有能力闯进他的房间杀了他。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   或许有一个……   却在很久之前,就被带离他身边。   就像秦半山位高权重,却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家的书房里一样。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荒谬的事情。   他就是想清楚这点,才决意离开家的。   与其在家里等死,他宁愿死在外面不知名的酒店里。   起码是他自己的选择。   门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雪河起身走到门口,想起曾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学着人类的样子闭起一只眼,先从猫眼里往外望。   外面站着的是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穿着半敞的浴袍,湿发盘起,熟红的面颊透着春情,一只手却不安地捂着自己的脖颈。   他想了想,打开门,礼貌地说,“你好,找谁?” 第18章   “陆……你是?”文暖尴尬又诧异地后退了半步。   她直觉眼前异常美丽的青年有些面熟,但目光中的惊艳很快被急迫盖过。   实在有要紧事,她等不及林雪河开口自我介绍,就接着问,“请问陆崇在吗?我找他有事商量。”   “他不在,去片场准备拍摄了。”林雪河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露出激动的笑容,“文暖老师,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我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   刚到剧组时,他还围观过陆崇和她的对手戏。只不过他那时候身高还没现在腿长。   今天文暖算是第一次见他,虽然莫名其妙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一块儿去。再说还有自己的事要急,“谢谢,那他是刚走,还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林雪河说,“他离开好一会儿了呢,估计已经在工作了。”   这样就不好把人叫回来了。文暖为难地攥紧了浴袍带子,隔着他瞥向屋内,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察觉她的目光,林雪河大大方方地让到一边,“或者,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进来亲自看一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暖察觉自己失礼,连忙道歉,虽然年龄比他大了两轮,自身咖位也并不算低,与后辈相处总是谦卑和善的,“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陆崇的助理吗,还是他的朋友?”   “林雪河。”他说完,转身回房间拿了一件长外套,披在身上,拿起靠在门口的黑色遮阳伞。   “别急,我陪你一起去剧组找他。”   即使不知道什么情况,温柔的安慰总是有利无害。文暖脸色稍好了些,点点头说,“好,多谢你。”   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林雪河蹭她的保姆车去剧组。   车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在这种天气里反而更舒服,靠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文暖聊天。   之前在剧组里听过她的八卦,跟本人聊天还是第一次。和他原本的印象很不一样。   传闻中她有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丈夫,姐弟恋里,姐姐多半是女强人形象。但林雪河觉得,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干练自信,言谈间反而透露出些许小女人气质。   连同车里的香水气味也是,甜美的花香沉得她整个人越发温柔似水。   聊到半路,她说加个微信以后也可以联系。林雪河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智能手表。   文暖看到就笑了,落在手表上的眼神充满爱意,“我儿子也有一个。他今年该上小学二年级。”   她有需要照顾的孩子和家庭,还跟陆崇一样在剧组里昼夜颠倒地熬大夜工作。林雪河说,“那你生活一定很辛苦。”   “还好,活着哪有不辛苦的。”她知足道,“比起别人,我已经算是过得顺利的了。”   今日天公不作美。他们到片场时,淅淅沥沥有小雨落下,还没等找到陆崇就越下越大。现场一片忙碌,场工在着急把器材往棚里撤。   看这情形,拍摄是要被打断了。她正好去休息室找陆崇说事。   看她先前的表现,有旁人在恐怕不好开口,林雪河就没跟去,独自站在门外屋檐下,无所事事地往外看。   他讨厌水,倒不讨厌下雨天。比起阳光明媚的晴朗天气,还是这黑云压城的氛围让他更有安全感。   暴雨如注。   被地面弹射起来的雨珠很快溅湿了他的拖鞋,他后退几步,看着冒雨跑来跑去的剧组工作人员,又想起文暖那句“活着哪有不辛苦的”。说得挺对。   他不是听到这种话才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从前觉得辛苦时,倒是真的试过用[神谕]诅咒地球爆炸。   可惜他再睁开眼睛时地球还是好好的,只是把自己搞得气若游丝差点顺便自杀。可见再厉害的伴生能力也是有上限的,他并不能真的和神明比肩。   他从小到大帮家里干了不少坏事,早有预感,自己会死在某一次谋杀里。事实也在验证他的预感,出来没几天就遇上了,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死成。   现在想想,每次遇事陆崇都在他身边。   房间里的谈话声逐渐停息。他听见文暖往外走的脚步声,转过身对上一双平和的眼睛。   文暖朝他笑时,脸色好看了许多,“你们忙吧,我也先去准备拍摄。”   陆崇后脚走出来。他问,“怎么样?”   反正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陆崇言简意赅,“找我借抑制剂的。”   林雪河恍然,回味起来时她车上暖暖的花香味,“她是omega吧。”   Omega信息素的气味果然和alpha大不相同,温柔进骨子里。   “嗯。”   “你们早就互相知道?”   “今天之前还是我单方面知道她。”陆崇说,“我分化晚,又习惯把抑制剂和阻断剂一起用,她估计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狼族,所以刚才遮遮掩掩地试探。”   林雪河说,“把抑制剂借给她,对你隐藏身份没有好处。”   “能帮就帮了。”他轻描淡写道。“她和人类结合,发情期只能靠抑制剂硬撑。那玩意儿没有alpha的信息素标记好用,估计煎熬得很辛苦。”   林雪河看着他问,“你呢?”   “我?”陆崇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问发情期的事。   他没想到林雪河居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支吾了一下回答道,“我现在还年轻,没什么感觉,大不了多冲几次冷水澡。以后……不知道,以后再说。”   “今天雨可真大,天气预报提都没提,准确率太低了。”不等林雪河回答,他就擅自切换话题,“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怎么耳朵边红红的。   基于他快速地跳过了发情期的话题,林雪河有理由认为他是在害羞。   还没有习惯自己是狼族,今后都逃不开发情期的事实?   挺纯情的嘛。   其实狼族的alpha并不像omega那样拥有稳定且频繁的发情期。大多数alpha都是在接收到处于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之后,才被动发情的。   陆崇为了隐藏身份药打得很足,几乎不会受影响。   明明想的是狼族,林雪河却满脑子都是那只圆滚滚的可爱小狗。   除了应付发情期,陆崇打那么多药,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每个月有一天会变成可爱小狗的致命弱点。   这点倒是和他很像,都有回归幼年体,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   但他起码还有手。   小狼爪能干什么呢?一定软软热热的,只能被揉捏吧。   林雪河心情不错地想,下次到月圆之夜时,可以把他逮来捏捏试试。   还是得出来多见见世面啊。   这种乐子可不是待在家里能遇到的。   雨一直不停地下。午饭时他待在片场,陆崇让人开来的新房车正好也到了,关上门打开空调,里面温度适宜,潮湿的水汽都被隔绝在车外。   开始吃午饭前,陆崇和小助理打赌,赌雨停的时间。   陆崇赌吃完午饭雨就会停,显而易见地输了五百块钱。第二次赌半小时内雨会停,又输了五百块。   好像玩上了头,他们第三次追加赌注,筹码也来到了一千块。   林雪河看出他比起想赢,其实更想雨停,尽快恢复工作。   “要我帮你作弊吗?”   趁小助理去上厕所的功夫,林雪河抛出诱饵。   陆崇果然露出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表情,“你还能让天放晴?你……一句话的事?”   林雪河点了点头。   他讨厌晴天,所以——可以。   “你总不会白白帮我吧。”陆崇狐疑道。“我猜,还要两百?”   林雪河伸出两根手指,翻了又翻,“四百。我没吃午饭呢。”   “……”   工作要紧。   陆崇咬紧牙关,“成交。”   协议达成,他和小助理被冒雨赶下了车。   新车里面东西不全。除了林雪河专用,车上只剩一把伞。   两人并排走。小助理厚着脸皮哥俩好地挽陆崇胳膊上,被滂沱大雨浇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个事呢哥。”   “你马上得把一千块钱还我。”陆崇淡定道,“就是这么个事。”   话音刚落,雨势瞬间变小了。不过眨眼的功夫,雨滴打击伞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天色明显亮了好几个度,连脚下技术的地面都反光了。小助理把脑袋从伞底下伸出去,抬头看到一片蔚蓝的晴朗天空,那叫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哥你真神了……这舌头开过光还是怎么的。”他瞠目结舌。   陆崇心想,神的可不是我。   他转头朝房车的方向看,每一扇车窗的遮光帘都拉得很严实。   都爱说为自己的作品付出多少心血,他这也算是实打实的献血了。   不过,付出四百毫升能换来这么个不耽误事儿的大晴天,也算是超值了。陆崇说,“晚上回去给我煮点红枣汤啥的。我得补补。”   小助理稀里糊涂地记住:“……喔。”   这个下午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   看先前的天气,导演已经把工作安排取消了大半,准备调整先拍室内的戏。谁成想一转眼天又晴好了,这不就是老天爷给的吉兆?大家一鼓作气,状态都很猛。   夜幕降临时,陆崇收工回到了房车上。一打开车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面不改色地把门拉上,转头说,“去买枣,我自己开车回酒店。”   小助理莫名其妙地被支走:“……喔。”   陆崇目送助理走远,确认四周无人,才表情凝重地上了车,反锁车门。   “林雪河?”他一边往后面走,一边试探着问。   回应他的只有两声没睡醒似的闷哼。   他的心立刻揪紧了,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重。直走到卡座,才看见那里缩着一团血迹斑驳的毯子。   毯子底下覆盖的身体微微发抖,幼小而脆弱。   几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间,陆崇心里就后悔了。   他没想到这次使用[神谕]会耗尽林雪河的力量。   可林雪河说话时那样轻松,和他打赌说赌五百块时的语气没有什么区别。   “雨停了吗?”   细小的手指从毯子边缘露出来,一根两根,抓住毯子犹豫再三,才不情不愿地掀开,露出半个脑袋,困得眼睛睁不开,“好冷……”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使用完[神谕]的时候,很可能是过度透支晕倒,直接昏迷到了现在。   陆崇把车里空调开到最大,拿出所有的毯子裹在他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林雪河在使用伴生能力之前,把他们都先赶下了车。当时没多想,现在才发现,他早就知道这么做会透支自己。   就为四百毫升?太不值了。   “我不知道啊。”林雪河慢吞吞地坐起身,被他左一层右一层缠成了球,头发乱糟糟的蓬了一半在外面,鼓起脸颊,像朵过分美丽的小蒲公英。   “我想,如果只有片场的雨停了,似乎有点奇怪。”他用染血的嘴唇说,“所以我把整座城市的雨都赶走了。这样比较合理。”   “……”   陆崇心情过于复杂,以至于不知道能说什么,“你真是,你……”   他看到林雪河躺过的地方还有凝固的血块。血迹顺着真皮沙发的纹路细细密密地蔓延,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半湿润着。   那些细细密密的血迹仿佛透过眼底,藤蔓般爬满他的心脏。   平时那么讲究爱干净的吸血鬼,就算咳血也要咳一口漱一口,怎么会容忍自己躺在这一片狼藉上,连脸颊上沾到的血迹都没有擦掉。只可能是在昏迷时,无意识地吐出来的。   陆崇如鲠在喉,几乎不忍再看。   “要回去吗?回去吧……我想在床上睡。”他半阖着眼,身体软绵绵地又想往下倒。   “先别睡。”   陆崇扶住他的肩膀靠在抱枕上,另一只手解自己衣领上的纽扣。   “我身体里流着狼族的血,咬别的地方不行。”   狼族的皮肤坚韧难以咬破,几乎覆盖全身。只有分泌和释放信息素的腺体所在位置是弱点。   戏服纽扣设计得太复杂。他着急蛮横地要扯开衣领,想起明天拍摄要穿才及时克制住了,于是单手攥住衣摆兜头脱掉,露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   他俯下去,把自己的颈窝贴近林雪河嘴边,低声说,“要咬就咬这里。” 第19章   他没来得及洗澡,身上热烘烘的,信息素融进汗里裹得全身都是,带着最原始的吸引力,稀有血型的香味透过皮肤扑鼻而来。   林雪河被香得迷糊了一阵,睁开眼睛立刻就被这直接怼到脸上的距离震撼住了,无语地转开脑袋。   咬腺体代表着发生标记行为,在狼族就几乎等同于发生一夜.情。对纯情男大学生而言,这算得上是很大的牺牲。   但他可是林雪河。别人牺不牺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和陆崇预感的一样,他不会就这么乖乖领情。   “不要。”他说,“我又不是你的omega,干嘛做这种事。”   “我又不是那种意思……”就算是,也没有omega反过来标记alpha的说法好吗。   陆崇很严肃地红着脸,“别想那么多了你赶紧的吧。这个样子在外面晃悠不安全,快喝饱了变回去。”   最钟爱的口味就在眼前。林雪河却兴致蔫蔫,缩回毯子里说,“变不回去了。”   “你不是人类。就算把你全身的血都喝干,也给不了我足够的滋养。”   好喝但没营养。   陆崇一愣,“必须要纯人类的吗?那我给你买……”   “我一定要变回去吗?”   林雪河打断并反问。   一定要用有[神谕],才能证明他存在的价值吗?   把伴生能力耗尽,他就不配再当“林雪河”了?   “我什么也不想喝。”   他倔强地重复,“我就要这样。”   虚弱的语气虚弱中透出明显的不悦。他瞳孔缩得很小,眼中只见一片黯淡的金色。   失血过多似乎让他的脾气也变得更加古怪。他紧紧地盯着陆崇,像只虚弱的小兽,即使意识模糊也不肯卸下最后的警惕。   “那行,先回酒店。”陆崇套上衣服,出乎意外的情绪稳定,“我去开车。”   小孩子不舒服,发发脾气怎么了。   对着这么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谁都不忍心说一句重话,更别提对他生气。   车辆平缓地启动,林雪河裹着毯子躺了回去。   原本平整的沙发上,有一块凸起的小方块硌到了他。他烦心地想要扫开,却摸出那是陆崇留下的小包湿巾。   沉默片刻,他抽出一张用力擦了擦脸,揉成带着血腥味的一团,从毯子底下丢了出去。   头很痛。或许是文暖的话刺激了他脑袋里一直都不安分的自毁因子,他本不必把力量耗尽的,却还是这么做了。   每一次被力量反噬,他心底暴戾的情绪都会反扑。   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睡。他不可能放心地把自己最脆弱的状态托付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类,不管是血族,猎人,还是别的什么有仇恨的种族,如果在这时找过来,杀了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只会开车的狼族混血虽然皮糙肉厚,有一身蛮力,但也只能靠着这点天赋自保而已,万一被围攻,当然是把他交出去然后跑得越快越好。   一旦闭上眼睛,他可能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但他又想,这样也好。   他早就厌倦了疼痛。   等不到下一次月圆之夜了。他想要陆崇现在就变成小狗给他摸。   ——闭上眼睛时,林雪河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   到酒店才刚十点。陆崇把车停稳,过来叫他也没有回应,再探一探鼻息,感觉都不怎么喘气了,赶紧连人带毯子揣怀里抱回房间。   到了这个年代,吸血鬼早就不再流行睡简陋的棺材,但还是与生俱来地喜欢黑暗的封闭环境。   他把林雪河放床上,用被子和枕头搭起半包围的舒适圈。怎么看都太简陋了。   幼小的身体蜷在里头,像颗莹莹发光的宝石,衬得酒店纯白的床单被子都像堆破烂。   但这些东西的确给了他基础的支撑,最大程度地隔绝光线,且没有让他的体温继续流失。   林雪河睡足十个小时,在饥饿中醒来。   卧室漆黑一片。他艰难地把身体周围的遮挡物移开,闻着味儿下了床,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这一次陆崇没再把所有血包都打开围着他放,因此外面单一的血液气味源头就格外明显。   他穿着码数过大的拖鞋,走起路来趿拉趿拉的,脚步声特别响。   陆崇一开始就听见了,但没动,听他费劲地趿着拖鞋往浴室去,然后洗漱的水声响起。   陆崇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伸手把阅读灯的亮度拧高。   天早就亮了,但所有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连窗帘的边缘也被他拿夹子固定,用大部头的书压住,没留一点缝隙。   今天的拍摄从下午开始,小助理还没来叫他起床。他难得自己醒着,在外面沙发上安静地看剧本。   林雪河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即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也要打理清爽了才肯出来。   银白长发没有固定,吹干后落在胸前,他前额的碎发长了些,落在颊边倒有些像公主切。   他也嫌拖鞋太吵,洗完澡踩在浴巾上光脚走出来。可陆崇继承了狼族的卓越听力,同在一个房间里,即便是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也能听得到。   像只高傲又乖巧的贵族小猫,爪垫软软地落在地板上。   他半躺在沙发里,一只手握着剧本,听着脚步声,恰到好处地开口,“早。”   林雪河精神状态恢复如常,看到他难免又想起自己昨天的癫言癫语,语气还有点别扭,“我要喝。”   他应了一声,另一只手拿出早就抽好的血包,托在掌心里懒洋洋地举高,“公主请用。”   “……”   神经。   林雪河捏了捏血包,挑剔地说,“怎么只有两百?”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睡醒。抽太多放外面久了都不新鲜了。”陆崇这才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放下剧本,去拿一次性采血管,“你先喝着。”   林雪河顺势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找吸管插/进血袋里,抿唇含/住,看着他同时把采血的针头刺进手肘。   深红色的静脉血顺着管子缓慢流淌。   林雪河喝着手里的,看着管里的,双眼直发光。是种无法掩饰的本能渴望,馋意都从眼里溢出来了。   陆崇看得想笑。抽完了血,把那支蝴蝶骨簪也一并拿给他,“我在车上捡到的。”   身体变小时,骨簪也从他发间滑落,好在没有摔坏。   林雪河心情莫名好起来了,接过并表扬他,“你真体贴。”   “客气。”他大方地一挥手,甚至主动邀请,“下午跟我去片场?她们上次见过你之后,都喜欢你喜欢得不行,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带小外甥去玩儿。”   林雪河颇为意外,“好啊。”   他以为陆崇不喜欢自己工作时被分心——虽然他也并不需要特殊照顾,但这么主动的示好,多少有些反常。   还不止这些。   陆崇对他提出的一切有求必应,每天抽血给他,一有晚上的拍摄就带他去剧组玩。   他渐渐跟剧组的人都混熟了,天真烂漫的笑脸十分讨喜,尤其是身上那股子戏精劲儿,放在成年人身上或许会违和,但在小孩子身上只显得灵动可爱。   电影的最后一场戏,是主角团破解重重谜团,终于成功营救出了人质小孩。   那个小男孩被陆崇从废弃仓库里抱出来,两只手牢牢地盘在他身上,一脸迷弟模样,“等我长大了,要嫁给哥哥这样的男人!”   镜头外的大家都被逗笑了。   这就是演技吗。   林雪河在旁观摩,感觉自己也能演。   当天晚上,剧组为陆崇杀青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仪式。   陆崇也提前让助理准备了,奶茶蛋糕堆成小山,还有厚厚的红包。连特意过来祝贺他杀青的粉丝们都有份。   很多人围在一起,热闹得耳朵都要装不下了。林雪河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很新奇。   他被带动兴致,还尝了一口蛋糕上的奶油,果然只有闻起来香甜,和石膏一样难以下咽。   隔天陆崇还要赶回学校上课。庆祝完杀青他们直接离开了剧组,车上他回味余韵,兴致勃勃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嫁给陆崇哥哥。”   “……”   小助理在前面哈哈笑。   陆崇一脸无奈,“少来这套。想要什么直说。”   本来没打算要什么的。他都这么说了,林雪河当然是现想一个,眼睛看了一圈,对自己的拖鞋不太满意,“我想穿别的鞋子,合脚的。”   他现在只能穿童装,大部分款式都很幼稚,尤其是拖鞋,根本都不好搭配衣服。   陆崇收回目光,轻声地说,“很快就会有的。”   无论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拥有。   虽然以往在家里也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之下此刻他更高兴。   上次他答应搞定天气的交易物,只是四百毫升的鲜血而已。可最近一段时间陆崇对他百依百顺,是交易之外的甜头。   大概免费赠送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额外赚到。   林雪河想,他是见过陆崇变成可怜小狗的。陆崇也见过他无法设防的模样。   他们分享了共同的秘密。以人类的交友逻辑来看,他们的关系已经算是next level了,变得更要好也很正常。   “天亮之前能到吗?”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还是住上次的酒店吗?”   “还要很久才到。”陆崇答非所问,“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   林雪河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所有车窗的遮光帘都拉得好好的。他没有兴趣欣赏窗外道路两旁单调的景色,只用纪录片打发时间。   车里一直没人说话。很快他也看腻了动物世界,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   不知过去多久,车辆缓缓停靠。   四周很安静。林雪河睁开眼睛,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即使是深夜,人类聚集的地方也不该是这样安静。   他望向身旁的陆崇,“到了吗?”   陆崇神情复杂。   “到了,下车吧。”   甚至不需要拉开窗帘。   就在这个瞬间。林雪河透过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看似免费的东西,背后总是标注着更昂贵的价码。   “外面黑漆漆的怪吓人的。”小助理心有戚戚,“我按你给的导航开的啊,陆哥,是这个地址没开错吧?”   没有人回答他。   短暂的对视之后,林雪河自顾自地穿上鞋,整理衣摆,从后门下车。   陆崇下颌紧绷,用力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跟着下了车。   暗夜里数不尽的影子围住了这辆房车。早在他们驶入在庄园瞭望塔的视野之内时,便已注定无法轻易离开了。   熟悉的镀银铁门出现在眼前,高大得他要努力抬头才能看到最顶端的荆棘刺尖。是林氏本家庄园大门。   收到消息,两列家族血仆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望见主家从车里走出来的同一时刻,他们鬼影般悄无声息地上前,“辛苦了,我们来接您回家。”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套装,衣襟上有暗红色的滚边。林雪河十数年如一日的看到这身制服,尤其在今夜,生理性感到恶心,喉咙滚了一下。   为首的血仆身形高大魁梧,望着他身后的陆崇问,“这是您带回来的猎物吗?”   陆崇:“……”   林雪河对血仆说,“你过来,蹲下。”   被指名的那一个毫不迟疑地服从命令,蹲在他面前当踮脚的板凳。另外又有两名血仆也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当他的扶手。   林雪河踩上去,面无表情地平视陆崇,然后扬起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陆崇没能躲掉。   他是抡圆了胳膊打的,手掌震得生疼,动作也不算迅速。陆崇挨了这一下,说不清是没有防备,还是不太想躲。   “你早就想把我丢在这,对吗?”   林雪河再次扬起手,还未蓄力却又放下了。   他跳到地面上,厌烦地躲开血仆想要搀扶的动作,抬头看向陆崇。   陆崇也在沉默中挣扎地看着他。   林雪河说,“你好像认为这里是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   春天万物复苏,庄园的深夜却一片荒芜的死寂。偶然响起夜行鸟类呕哑嘲哳的叫声。   他看着陆崇,眼中厌恶的色彩依然存留,闪烁冷酷的暗光。   “你会死在这。” 第20章   “我说过,拍完戏就送你回来。”陆崇低声道。   不管林雪河愿不愿意,他都会这么做。   就像林雪河也没和他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在剧组里一样。   迄今为止,他所了解的林雪河绝非善类,明知自身拥有恐怖的力量,却在使用时毫无规划,不具备成熟的心智和独立生活能力。   就像是青春期叛逆逃离家庭的小孩。在需要监护干涉的时候,如果一味放纵,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很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后果。   更何况,林雪河一看就是体质很弱的小孩。   他承认自己偶尔有点多管闲事。林雪河昏迷回酒店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守到天亮才敢出去。听着被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生怕下一秒就会断气,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他也就二十岁,忙着应付学业和工作,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当爹当妈了,又不爱和非人类种族打交道,哪里能承担得起照顾一只吸血鬼幼崽的重任。   如果他轻率地任由林雪河待在他身边,时不时作死也放纵置之,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如果你跟父母关系实在不好,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   他舔了一下嘴角,送到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我去帮你跟他们说——”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   林雪河弯起嘴角,稚嫩的脸上露出天真又恶毒的冷笑,“帮我?你可真热心啊。”   “请您进去吧。”为首的血仆恭敬道,“家主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他明显还有更难听的话没有说完,但听到这一句,硬生生地抿进舌底,转身往院子里走。   陆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不断收窄的间距里越来越远。   沉重的大门在眼前缓慢关闭。   直到此时此刻,陆崇依然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   但他却真真实实地后悔了。   他应该更了解林雪河一些的。他原本有机会。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如果这就是最后一眼……   林雪河忽地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过来。   他在遥远的对视中呼吸困难。   那双金色的眼眸很明确地在说——   我讨厌你。   夜风逼停了心跳。   万籁俱寂。   离林雪河最近的血仆察觉不对,“他想干什么?”   陆崇自己也感到郁闷。   他怀疑自己心是纸糊的,脆得不行,连这么一点点的谴责都快承受不起。   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闪身挤进了门缝里。   “……等一下。”   **   上一次踏进这座庄园还是在十几年前。   进门的瞬间,他被一列血仆团团围住,人影重重遮挡,几乎看不见林雪河的身影。   “我不会乱来的,只要见一面他的家长再走。”   这群挑选过的保镖也不知道什么人种,平均个头都超过两米。陆崇还得踮起脚往外看,寻找那个矮小的身影,“你们说家主就要回来了,他是林雪河的监护人……吗?”   他不确定血族有没有“监护人”这种概念。但是起码他还有个未婚夫的名头是实打实的,就该有资格去面谈。   “没有邀请函,家族庄园内严禁外人进入,一经发现立刻清除。”血仆严厉道,“请你即刻离开。”   林雪河听见他被拦在后面,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   最前排的血仆显然误会了陆崇的意图,冷声说,“神谕从来都讨厌人类,也不需要专属血仆。你不必妄想。”   他用伴生能力代替名字。陆崇还得反应一下才知道说的是谁,感到荒谬,“大哥,我不是为了给吸血鬼当男仆才跑进来的好吗?我……”   一团蓝色火球流星般从天而降,凭空落在他身上。瞬间升腾的高温让围住他的血仆都退了一步。   陆崇躲得够快,还是嗅到自己发尾被烧焦的糊味。   “家主。”他听见毕恭毕敬的称呼。   “都进去。”林氏家主说,“我来跟他说。”   面对面,灼人的热度似乎还未消退。陆崇本能地接收到压迫感。   这位血族家主跟他爸的年纪差不多,但很明显气场不在一个等级,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亲和力。   感觉是脾气不好,关起门来会打小孩的那种家暴型家长。   “你把林雪河带回来,应该有很多问题。”林氏家主声如洪钟,“我也有很多问题,但是只问你一个。”   “你知道自己真正的联姻对象是谁吗?”   这一句就把陆崇从打小孩的思路里拽了出来,“什么真正的……对象。”   “看来他成功地把你骗到了现在。”   林氏家主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神谕]是以双生子为载体降生的,一半[诅咒],一半[祝福]。”   “真正和你有婚约的是双生子中的妹妹林流。但一个月前,我们发现她的伴生火种熄灭——也就是说,她死了。”   一个月,差不多就是林雪河第一次出现在剧组的时间。   他看着眼前惊愕无言的年轻人,眼中的怜悯极淡,“[祝福]已经熄灭了。”   “因此,[诅咒]找上了你。”   **   一个月没回来,还是这副死样。   林雪河进门第一时间把所有能扔能砸的物件全都糟蹋一遍,发泄完,坐在一堆废墟里剧烈地呼吸。   他知道明天房间就又会恢复原样。但至少每次搞完破坏这一会儿,废墟都是不同的造型。比原先一成不变的样子要顺眼些。   不过休息片刻,房门便被敲响。他烦躁地抄起笔筒用力砸上去,“滚!”   雕琢精美的红宝石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地鲜艳零碎的玻璃渣。   林卡西淡定地推开门,一身睡袍睡帽,熟视无睹地越过满地狼藉,“你还真在。”   “这么快,就回来?”   “……”   前些日子聊天,他还说以后很久才能见面,或许都不回家了。   现实啪啪打脸。   林雪河躺在地板上闭着眼,不说话生闷气。   “刚刚路过,我听见了。”林卡西在他身旁坐下,“陆崇,在家主书房。”   林雪河冷笑,“还要留下他好好招待?感谢他把我送回来吗。”   “这么生气,干什么。”   林卡西说,“你很奇怪。”   她是林雪河离家出走计划的同谋,但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对陆崇也不算了解。   正因如此,她的看法更中立。   无论是联姻者还是血族,林雪河的身份总归都会为陆崇带去安全隐患。   为了自保,陆崇本就应该尽快把这个麻烦甩掉。   身份互换,面对一个主动纠缠上门的麻烦,林雪河很可能会直接用[神谕]把对方抹杀掉。   从利己的角度看,他的做法再合理不过。   林雪河也不是没想到这点,只是没料到他会真的会付诸行动。   还行动得这么果断干脆,一声不吭。   “你对他有,过分的期待。”林卡西说。   林雪河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她说得很没错。   因为这个混血人类表现得纯情又易心软,才让他有了错误的预期,导致自己转头就被算计一道。   他暴怒,不只是为陆崇的做法,更是因为这个结果显得他很愚蠢。他讨厌接受自己的失败。   林卡西宽容地安慰,“没出过门,是会这样的。”   “……”   “他姓陆,家主不会杀。”   林卡西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最迟明天,他就会走。”   她只说到这里就打住,跟来时一样梦游般轻飘飘地离开了。   林雪河听懂她的意思。   陆崇会走。那扇大门会打开。   这是短期内他能抓住的最好机会。   但他一时半刻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被人类玩弄了一回。   虽然还掺了点狼族的基因,但是……人类!那是食物啊,他怎么愚蠢到会被食物玩弄!   但情绪是无用的。   林雪河,做点有用的事。   他深呼吸,把这一次的账本塞回心里,确定自己脑袋清楚之后,换了身衣服去家主的房间。   纵横交错的长走廊迷宫一般,叫人晕头转向。他轻车熟路地在其中穿行。   他从小就不喜欢见家主。除了一些历史遗留原因,他讨厌家主那张严肃粗犷的脸,还有那张脸上浓密的胡茬。   他也讨厌每次和家主见面,都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讨厌他像个发放任务的NPC一样公事公办地讲话,还有那些“每个家族成员都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做出贡献”的说辞。   如果他拒绝,接下来就只能在建筑内活动。到处都有忠心耿耿的血仆当眼线,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到花园里去玩……   这对于一个天天在家里关禁闭的小男孩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啊!   书房门前,林雪河再次深呼吸。   他讨厌这里的一切。   想要离开,至少先把水搅浑。   “陆崇。”他轻轻敲门,用最初那种天真无邪的语气开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在里面吗?” 第21章   一片死寂的夜里,风声格外喧嚣。   冷飕飕的穿透胸膛,陆崇心都凉了半截。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取消婚约。”林氏家主说。   原本是这样……但他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   陆崇问,“双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家每一代都要和血族联姻。身为其中一员,他对血族的了解未免也太少了。   这也难怪。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时,都是心存侥幸的。   在人口基数庞大的陆家,被挑去联姻的有可能是任何人。他并不是特殊的,也不是必须的。只是概率问题,他才不幸地从分母变成了分子。   林氏家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道,“跟我来。”   庄园占地数百亩,每个家族成员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建筑。每一任家主都固定地住在议事楼,连通着秘密的地下空间。   陆崇八岁时曾经误打误撞接近过,只走到了废弃的小门,就被当时侍宴的血仆带了出来。   狭小的入口仅容一人通过,陆崇弯着腰走了好几米,眼前的空间才豁然开朗。   说是豁然开朗也不准确。空间虽大,但充满综合交错的小道,蜘蛛织网似的迷宫。没有引路人,不知道得绕上多久。   家主领着他往里走。终于到了最后的独立空间,像是走入黑龙的洞窟,广阔得如同置身溶洞深渊。视野极暗,只有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晃动的烛火提供了基本的照明。   走得更近些,他才发现那并不是蜡烛,而是被封在墙壁里成千上万的幽微火种。鲜红地闪烁着,如同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族谱。”家主简短地介绍,“出生时点亮,熄灭就代表死亡。”   “一个月前,林流的火种熄灭了。林雪河从没有见过她,但身为双生子之一,同一天也失去了对她的感应。”   在血族中,过于强大的伴生能力是单一肉.体无法承受的,于是往往以双生子的形式降临。   双生子存在独特的感应。天赋卓越,联系紧密的双生子之间甚至能够分享彼此的情绪和伤痛,如同分享同一个灵魂。   “那诅咒和祝福又是什么?”陆崇问。   “[神谕]的天平两端。”林氏家主说。“对林雪河而言,就是一种心源性的诅咒,使用条件完全取决于他的自我认知。”   作为双生子之一,他拥有的[神谕]并不完整,因此能力受到限制,仅能使用负面力量。   “打个比方。他可以把你变成一只蝴蝶,因为他很讨厌蝴蝶这种虫子,在他眼里,变成蝴蝶是种诅咒。但他无法把你变成一头狼,因为他觉得狼很帅,变成狼不是诅咒,[神谕]也就不会生效。”   陆崇听完的第一反应:“他真的觉得狼很帅吗?”   “……”   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林氏家主懒得理会,只尽自己的职责,把话说完,“诅咒能够无视空间距离,只看他的心情。”   “他甚至可以随口一句就让地球上的一个种族消失。任何人都可能死于他的一句气话,哪怕他刚说完就立刻后悔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陆崇感到不合理。“如果他后悔了,那诅咒也应该消失才对吧?”   “有谁能撤回自己说过的话?”林氏家主反问。   “只要说出口的那个时刻是真心的,诅咒就会立刻应验,连他自己也无法撤销。因为想撤销的意愿已经不再属于诅咒了,他的伴生能力无法生效。”   陆崇听到这,忽然明白,“所以……只有祝福能够抵消诅咒?这就是你们把林流藏起来的原因?”   家主没有回答,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也算是种默认。   身处潮湿阴暗的洞穴,陆崇遍体生寒。   双生子的伴生能力互相克制。林流的存在,就像是一道天然的保险栓。只要有她的[祝福]抵消,林雪河即使说出再多再恶毒的诅咒也没有用。   陆崇望着满墙的火种,晦暗不明的光点遍布视野,连正上方也镶嵌得满满当当,如同头顶闪烁的群星。   他不知道哪一颗是已经熄灭的林流,又是哪一颗代表了林雪河。   “你们不敢把他和林流养在一起。”   陆崇说,“是怕他哪天一气之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他语气笃定。因为从林氏家主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笃定,这个家对林雪河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谁敢接近[诅咒]?谁愿意时刻提心吊胆,和随口就能引爆的死亡炸弹待在一起。   难怪林雪河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难怪要被永久禁足。难怪他宁可顶替死去的妹妹,也要不顾一切地走出家门。   “防患于未然。”林氏家主理所应当地说,“林流的体质比他还要虚弱,隔离是对她的保护。”   “保护?那你们是怎么保护她的?”陆崇气笑了,“什么防患于未然,你说过林雪河从没见过她!她并没有死于诅咒!可她还是死了。”   “林流的情况我们还在查。但林雪河的亲生父亲就死于他童年的一句诅咒,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家主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么维护林雪河,难道跟他关系很好吗?”   “……”   “不要以为自己是多特别的一个。”家主严厉地说,“诅咒就是诅咒,没有谁能心存侥幸。”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心性不定的孩子。   林雪河的父亲拥有卓越的才能,原本该成为这任家主,却死于一句童言无忌。   甚至连刚发生不久的秦氏家主暴毙事件,也有可能是他逃出去之后,故意杀了秦半山转移血族视线。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   所有找不出线索的案子都会怀疑到[神谕]身上。说出口的话瞬间就会消散在空气里,只有他拥有这种干完坏事后完全不留痕迹的能力。   “林流的伴生火种熄灭之时,这桩联姻就已经名存实亡。”   他看着陆崇说,“我不知道他找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你最好为自己着想。”   “离[神谕]远一点。”   **   血族的大族长游历海外,至今已有很多年没有现身。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国度,血族的话语权目前掌握在秦氏的手里。   这一代选择林家去联姻,也是秦半山的裁决。或许这会是林雪河打击报复的原因。   但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一个没落的纯血贵族中,勉强上位承担责任的家主,没有能力左右联姻的对象,甚至不一定能接着把[神谕]保管好。   这个姓陆的年轻人类,只能自求多福。   陆崇沉默很久才开口,“如果你们真觉得他那么可怕,为什么不趁他长大之前,就先杀了他。”   林氏家主露出意外的神色。   “是不舍得吗?”他继续道,“[神谕]虽然危险,但实在好用。说出口就立刻达成,没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可以中途阻碍,再也找不到这么干脆好用的侩子手了,你们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对吧。”   “……”   “果然,”陆崇说,“我从小讨厌血族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是在打抱不平吗?”家主觉得他好笑。   “享受到家族的资源,就要用自己的能力给予家族回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就是不能接受。”   “嗯嗯嗯,跟那群大爹说话一个腔调。”陆崇揉耳朵,像是要把刚刚不小心听到的废话倒出去。“更讨厌了。”   “……”   傲慢的年轻人。   林氏家主冷冷地盯着他,“天亮时会有人来接你,不要再来这里。”   “如果你不姓陆,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这就是家族给你的恩惠。你最好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原本还只是口头讨厌,陆崇一听这话,莫名恼火起来。   还当谁愿意来这种地方似的。   要不是因为姓陆,他犯得着搅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吗?   很轻的叩击声响起。他们同时望向上层,书房门的位置。   陆崇转头的动作甚至更快一些。   林氏家主心底略微讶异。   不只是为听力和反应速度。他第一次来地下空间,毫无参照物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还能准确地记住地面上的书房门口在哪个位置,空间能力和方向感也都超出普通人的水准。   “是林雪河。”家主说。   这个时间,没有血仆敢来书房一带。即使是林雪河,也从来不会主动来书房,毕竟见他就等于给自己找任务。   “找你的,上去吧。”   陆崇望他一眼,自顾自转头顺着来时的通道走。   家主没有跟着来,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反正他是不想再和老吸血鬼待在一起了,不爱受教育。自家长辈的说教他都不爱听,更别说旁人。   但他也没想好怎么面对林雪河。   站在书房门前,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挨打的那半边脸颊。   狼族基因还真让他皮糙肉厚的,林雪河用尽全身力气打他也不过是留一点红印。说了一会儿话,连这点浅浅的痕迹都消失了。   隔着一道陈年老木板,两边呼吸声都能听到。   门外面的那道呼吸更轻,也更低。陆崇垂落视线,在小孩子的身高处定格。   到底是听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他脑袋里很复杂。   “陆崇。”门外传来几近呢喃的声音,“聊完了没有啊?不许讲我坏话。”   “……”   陆崇有点想笑,但心里兜着事没能笑得出来,把门打开说,“你来晚了。坏话都已经讲完了。”   门外站着天使般的孩童。林雪河换了一身纯白的睡袍,小小的身体从头罩到脚。他低头看下去,像深色的地毯上浮着一团柔软云朵。   林雪河啊了一声,声音也软软的,“讲了什么?”   “当然是讲诅咒有多恐怖。我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他从书房出来,反手关上门。   没有商量,他们同时沿着往走廊外面走。   片刻后,林雪河小声说,“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你。”   “我知道。”   配合他的小短腿,陆崇故意走得很慢,“我可不是那种会内耗个没完的人,担惊受怕一点用都没有。主意在你脑子里,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过反正你都见过我了,以后哪天想杀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提前说啊我喜欢那种能留全尸的传统死法,你到时候参考一下。”   “……”   “我开玩笑的。”   可惜他自己都没能笑得出来。   他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抱歉,没跟你商量就来这了。”   嗯?   林雪河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道歉,人偶般澄澈的圆眼睛睁得更大。   “我没提前告诉你要来这,其实就是心里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但我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因为觉得家里更安全,在外面我事太多了,忙起来也顾不上你。”   他索性蹲下来,在平行的视线中说,“但是……还是抱歉。我不该自作主张,代替你做决定。”   夜色暧昧不明。林雪河长久地凝视他,心底念头幽暗地滋生。   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诉苦。利用一些个悲惨身世,想尽办法地博取陆崇的同情心,来为自己争取再次逃离的可能性。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应该更了解陆崇一些的。   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林雪河不动声色地露出微笑,摇了摇头说,“谢谢你送我回家。天亮你就会走吗?”   “……嗯。”   “那你能再送我回房间吗?”   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高塔,“我住在那上面。”   那是一座专门为他而存在的黑色高塔,中央天梯螺旋而上。除了他居住的高空平层,没有多余的房间。   陆崇自然地答应了,走着走着突然说,“我以前说不定见过你。”   “小时候跟着我爸来这赴宴,因为一个什么家主即位仪式,应该就是现在的家主吧,我没记住脸。反正自己跑到那边玩,看到窗户旁边有个小孩,就在那上面。”   他走到童年时徘徊过的位置,短暂地悼念了一下自己童真的初恋,“那天看到的也是银白色的长发。还有只蝴蝶飞出来,吓我一跳。”   林雪河跟着他一起往上看,声音平淡,“那不是我。”   “血族里银发并不罕见。而且,我是长大之后才搬到上面去住的。”   陆崇点了点头,进去想跟他一起爬台阶,送到卧室门口再走。   “就送到这里吧。”林雪河却拒绝了。   “明天你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起床。下来一趟太累了,到时候也去窗户边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你的车呢。我住得高,能看得很远。”   他把睡袍往上提了提,双手攥着,刚上了几个台阶,听见身后的人说等一等,“怎么了?”   “今天是愚人节……”   他转头对陆崇笑了一下,“那是要说愚人节快乐吗?”   “……嗯。”陆崇说,“其实偶尔开玩笑,恶作剧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真心的,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一路过来总想到林氏家主说的,林雪河父亲的死亡。   如果是童言无忌导致的悲剧,林雪河也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林流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用[祝福]去解除呢?反而把一切怪罪在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身上。   此后只要提起[神谕],大家就都会想到,那是个杀害了自己父亲的血族,当然都会畏惧他,远离他。   那一次童言无忌,变成了林雪河余生都要背负的代价。   陆崇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但又或许,是他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只是想说,别因为你的伴生能力过得不快乐。那又不是你的全部。”他也对林雪河笑了一下,带着有些刻意的安慰。   “反正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害怕过。”   林雪河攥着睡袍的手放开了,然后一级一级地下来,站在能和他平视的台阶上说,“如果我没有[神谕],也不存在和你的婚约,只是想和这里断绝关系,离开血族自由生活。你会带我走吗?”   陆崇怔住。可并没有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林雪河接着又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家主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望着面前的人类,用稚嫩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陆崇。”像是最后一次说这两个字,他念得很慢。   “很高兴见过你。”   **   整个夜晚,陆崇坐在台阶上,脑内沸腾的思绪没有片刻停息。   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小时候性格内向,长大了才好一点,内心正义感和边界感同样强烈,遇到这种时刻就更加难以抉择。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更何况他自我要求还是挺高的,什么时间只要插手了就要负责到底。   可他又能怎么负责呢?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见得有那个本事。偏偏打心底里,他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很难受,总还想做点什么。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可他就是会忍不住地想,那笑容是不是很勉强?如果真的可以忍受留下的生活,那一开始就不会想尽办法地离家出走了吧。   听话才会被通情达理地对待。那要是不听话呢?会有什么过分的事发生吗?   林雪河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比简单直白的诉苦更能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他就这么坐到天亮,毫无困意,像座无法停止思考的雕像。一直到林卡西走进塔里,才抬起头来。   “你还不走。”林卡西说。   她年纪不大,脸盘还带着点圆润的婴儿肥,语气倒是很老练。   整栋建筑里只住着一位,她过来必定是找林雪河的,看上去神色还有些匆忙。陆崇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秦宴来了。”   “姓秦?谁啊,血族吗?”他昨晚听林氏家主提了两句秦半山的事,短时间内对这个姓氏都没有正面印象,“来找林雪河吗?找他干什么?”   “……”   多管闲事。林卡西无语地扁嘴。   “来求婚的。” 第22章   “求婚,跟谁求婚?”一整晚没睡,他脑子锈得不是一星半点,看着林卡西说,“跟你啊?你成年了吗?”   “……”   林卡西都懒得给他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绕过他往楼上去找林雪河。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都是冲着林雪河的。   ……不是。那个秦什么,来跟林雪河求婚?凭什么?   都已经跟他有婚约了,怎么这又来一个求婚的?   等等,他刚刚得知了跟他有婚约的不是林雪河。   虽然但是……可话又说回来……   太乱了。   陆崇缓冲了一分钟,拿出手机跟学校请假。   他不能走。起码得把关系捋顺了,看清楚是怎么个事儿再说。   向来满勤的学生在老师心里很有信誉,他请假不难。倒是闻人霍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似乎还惦记着能跟林雪河再见面。   他没顾上回。因为昨晚刚见过且不欢而散的林氏家主也进来了,看见他眉头一皱,“你怎么还不走?车就在外面。”   “……等会儿再说。”陆崇含糊过去,“外面是谁要来求婚啊,秦半山的那个秦?”   这个时候姓秦的上门来能怀有什么好意。   “不要多管闲事。”林氏家主越看他越觉得是个麻烦。林雪河亲手招惹回来的麻烦。   “你不是很想解除婚约吗?这就是你坐享其成的机会。只要等待,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语气严酷。陆崇却没有被威胁到,注意力全然被楼梯间徐徐穿行的青年身影吸引。   一夜未见,限定版的林.三岁.雪河就成了过去式。   仿佛晨雾中降临的天使,身影显得格外不真实。他少见地穿了一身纯白,衬衫袖口衣摆处都绣着繁复的蕾丝暗纹。长发用骨簪固定在脑后,美丽而懒散的脸庞一览无余,额前碎发之下,一双金瞳微微眯起。   陆崇恍惚间眼花,感觉他身上是披着件婚纱。   穿这么好看干什么……   为了去见那个姓秦的?   林雪河走到最后一段台阶才看见他,也惊讶地弯起眼睛,“你怎么还在?”   “……”   一定要把这句开场白重复三次吗。   陆崇往前一步,猝不及防地直接撞上空气。   坚硬的空气。   林氏家主身后,一直低头沉默的血仆终于显示出存在感,颤抖的眼眸死死盯着陆崇,炽亮惊人。   他的伴生能力[空间监狱],能够限制活动范围。家主已有打算,来时就叫上了他。在秦宴离开之前,他的任务就是限制陆崇的行动,不让这个人类有任何机会去搞破坏。   林卡西从楼梯上一步一个台阶地蹦下来,“走吧,在议事楼。”   “嗯。”林雪河神情很淡,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经过他身边时,眼角余光流转,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下。   什么话都没说。   陆崇眼看着他被带走。明明没有任何外力强迫,他是自己走的。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并不情愿。   起码陆崇就是这么想的。   “你们关我干什么?”他动弹不得,前后左右都只留了半米的活动距离,像被封印在一只透明的立方体玻璃罩里。   “在他们的会面结束之前,你和我待在一起。”林氏家主说。“把他带到我书房去。”   一直沉默的血仆闷声应答,张开双手隔空抓握,控制空间监狱的迁移。   陆崇快给气笑了,“至不至于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破坏别人求婚的人吗?”   “……”   不用看。   你就是。   林氏家主对他没有一点信任,直到书房门关上,封印他的空间监狱也没有丝毫松懈。   林雪河和他会面的对象并不在这里。就这么干瞪眼地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陆崇刚开始焦灼,办公桌正对面的两排书架忽然向墙壁内嵌。   林氏家主按动机关,幕布降下,开始实时播放会客室的监控录像。   陆崇冷笑,“还以为你们血族能有多高明的手段。”   林氏家主镇定地在办公桌前落坐,倒上一杯热茶,“不想看可以把眼睛耳朵闭上。但别想出去。”   陆崇:“……”   幕布上投影的画面里,林雪河和秦宴也同时坐在了斜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对的吸血鬼是老电影中常出现的那种形象,英俊阴郁的贵族青年有一头迷人的棕色卷发,谈吐用优雅的腔调,“好久不见。”   秦宴说,“神谕,你长大了不少。”   “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林雪河看着他。   “当然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雪河说,“因为我也有。”   眉梢上挑,秦宴纵容地微笑起来。   就像他面对的还是昨天那个三岁小孩模样的林雪河,点头说,“好久不见,雪河。”   林雪河心里一阵晦气。   是很久不见了。   自从家主交接仪式那天他非要看“高塔里的公主”,让伴生能力是拟态飞翔的血族小孩驮着他从窗户飞进屋里,搞得鸡犬不宁开始算,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了。   陆崇盯着那张脸看两分钟也想起来了,坐在书房里猛拍大腿,“是他!”   小时候霸凌过他的血族小孩,站最前面的那个头头不就是长这个德性吗!   十几年过去,等比例放大后还是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   “听说你出门玩了些日子,怎么样?还合心意吗?”秦宴开口寒暄,“怎么不叫人来告诉我呢,我知道许多有趣的地方可以陪你去逛逛。”   “你今天来是要向我求婚?”林雪河厌倦绕弯子,直入主题,“是不是父亲去世的噩耗让你精神错乱了。”   “当然不是。”秦宴微笑道,“所谓的噩耗,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是秦半山的长子,父亲死后迅速掌控了家族的核心控制权。但他的野心在更高处。   终于没有了保守派老古董的阻碍,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来得到[神谕]。   “向你求婚是我的独立意愿,即使这桩噩耗没有发生,我也会来。”他说,“同样是纯血家族,我们的结合能够保后代的血脉更纯粹。”   虽然在林卡西通风报信时就有了心理准备,林雪河还是被迎面而来的荒谬发言搞笑了,“后代?我们两个怎么生孩子,你生还是我生?”   “这并不困难,解决办法有很多。”秦宴不以为意地说。   “你还没有转化过人类对吗?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挑选出最合适的人类女性,由你来给予她初拥仪式。在她身上循环着你的血液时,我会尽快令她怀孕。如果你有要求的话,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互换角色。”   傲慢的吸血鬼侃侃而谈,仿佛对这样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她会是最好的工具,为我们生下纯血的孩子。孩子生下之后,我就会尽快把她处理掉,这么做应该不会太影响你的心情。或者你想亲自处理?也可以。只要你开心,怎么做都好。我会为你兜底。”   疯子。   陆崇听他谈论拿人类的身体代孕,如同谈论一件没有血肉与体温的工具,用绅士周到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种残忍的做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居然还说得像是天经地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很怕林雪河会答应。   林雪河看上去是认真听完之后正在考虑,实际是不耐烦听长篇大论,偷偷走神,等所谓的兜底讲完之后,就说,“可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   秦宴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个,“这更不是问题。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取消婚约,我安排其他家族去和人类联姻。”   血族之内还有很多可以考虑的姓氏。联姻的双方,人类方必定要姓陆,但血族一方不必非要姓林。   “用未婚夫的名义出去找人类玩,很有趣的想法。”   秦宴笑着说,“那群食物千篇一律的肤浅,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们总是很快就会让你失去兴趣。”   “不过如果你喜欢和人类玩,我也完全没有意见。婚后我会为你多找一些有趣的玩具来,让你开心是我的使命。”   他倾身向前,作势要亲吻林雪河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雪河看着他,神情未变,蜷起手指的虚握成拳,克制了一下才又展开,礼貌地放在膝盖上。   “我不愿意。”   **   书房里,陆崇莫名先松了口气。   他胸膛起伏得明显,林氏家主都多看了一眼。   “我很意外。”秦宴说。   “那么我想知道,这桩联姻被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还要说理由吗?”   林雪河表面露出为难的神色,回答的语气和语速却是干脆得不假思索,“好吧,因为我讨厌你。”   “……”   书房里,林氏家主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他会得罪人家,没想到会得罪的这么直接了当,还理直气壮。   只有陆崇感到欣慰。   他也讨厌。拒绝就对了。   “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到这一步。”   秦宴无奈道,“那就来讨论一下plan b吧。”   他没有给出任何信号,门外等候的血仆却应声推门而入。六名彪形大汉呼啦冒出来,从视频画面上看都吓人一跳。   陆崇不自觉地站起来了,转向林氏家主说,“这你都不管?”   “坐下,安静。”回答他的是中年疲惫的声音,“他没那么脆弱。”   形势急转直下。林雪河安然坐在原处,听着所谓的血族领头羊道貌岸然地抛出威胁。   “据我了解,你涉嫌使用[神谕]谋杀了我的父亲秦半山。如果你拒绝了联姻,而我又没有对你采取任何措施,恐怕对彼此的家族都难以交代。”   这样才对嘛。   林雪河暗自点头。   他还是更习惯直接威胁,什么结婚生孩子花里胡哨的,要趁机打击报复就直说。   终于言归正传了,他问,“不好交代是要怎么交代?先说来我听听。”   “视情况而定。”秦宴说,“你承认自己杀了秦半山吗?”   林雪河扑哧笑了,“你说呢?”   他的态度实在不尊敬。一旁看似木讷,却忠心耿耿的血仆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按在沙发上。   秦宴没有阻止。   “他的伴生能力是[测谎仪]。如果你说谎,你们身体接触的位置就会产生电流,那滋味可能不太好受。”   林雪河并不挣扎,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摄像头的位置,朗声道,“这是私刑审问吗?”   “电流不大,最多只能让你失去几秒钟的意识,应该算不上什么刑罚。”秦宴微微一笑,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开始吧。”   身为人形测谎仪的血仆牢牢地按着林雪河的手,时刻注意保持身体接触。   “我和你的父亲从来没见过面。”林雪河声音里裹进几分委屈。   “为什么要怀疑我?我都不认识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测谎仪尽职尽责道:“他没有说谎。”   林雪河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秦半山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诅咒过。即使诅咒了也没有用啊,[神谕]杀不了我从没见过的人。”   身体接触的皮肤没有一点异常。测谎仪有些疑惑了,如实汇报:“他没有说谎。”   秦宴早有所料,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道,“当然,你不必见过他。”   “你只要见过林卡西就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诅咒并不是直接下给秦半山,而是下给林卡西的。”   他说出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你诅咒的内容是,希望林卡西的亲生父亲血尽而亡。”   “……”   林卡西果然没管他死活,已经跟秦家联系上了。   本来[神谕]作恶多端就经常在各种事件里沦为怀疑对象,再加上她在这个当口出现,秦宴就顺理成章地摸到他头上。   真狠心啊,林雪河想。   又帮他又坑他。连同这两天的通风报信,都像是种微妙的补偿。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秦宴还故意重复地说。   他顿了顿,对秦宴说:“我真讨厌你。”   测谎仪诚实反馈:“他没有说谎。” 第23章   愣头愣脑的。   林雪河都听笑了,“你的测谎仪很好用嘛。”   血仆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使命,专注地感受手腕上的电流波动,实时向主人汇报。   “蠢货。”秦宴厌烦地说着,伸出手罩住血仆的脑袋。   那只手臂肉眼可见地变粗壮,青筋凸起,肌肉紧绷。下一秒,直接捏爆了他的脑袋!   林雪河来不及躲,只眼睛闭了一闭,再睁开时,睫毛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张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   失去头颅的血仆还紧握着他的手。   他叹了口气,用力掰开才挣脱出来,“你把这里弄得很脏。”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房间。”秦宴不紧不慢地说,“不过,爱干净是我喜欢的优点。”   被伴生能力强化的手臂恢复成苍白纤细的形态,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给林雪河擦拭脸上的血迹,温柔殷勤。   似乎对他而言林雪河说了两遍的“讨厌你”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血仆无心的冒犯,却是他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林雪河没有避闪,只是垂眼看着那具新鲜的尸体缓慢地倒在地上。   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其他血仆看着倒下的同伴,闪烁的眼睛中除了畏惧,竟然还有无法自已的渴望。   “由人类转化来的血仆果然是最下等的,只能当劣质玩具而已。”   察觉他目光凝视之处,秦宴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怜悯他么?”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却自顾自地恼怒起来,“你们这一任家主真是愚蠢!完全浪费了你的天赋。”   诅咒就该用鲜血和痛苦来浇灌,才能获得足够的滋养,才能成长得更强大。林氏家主却一直在放养他,让他保留着怜悯这种的情绪,甚至还用在如此低贱的血仆身上。   但也有可能是恐惧?他应该很少亲眼看到这样血肉横飞的景象。   秦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一时拿捏不定。   林雪河在沉默中思索一个和眼前情景毫无关联的问题。   他也讨厌血仆,讨厌一片狼藉的死亡。但他想不出血仆的死和秦半山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杀了秦半山会有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而秦宴随便杀掉亲手培养的血仆,就不用考虑后果呢。   “你有很多这样的血仆吗?”林雪河说,“他和你的伴生能力不一样。”   “当然。”由人类转化来的吸血鬼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继承伴生能力,偶尔遇到这样的血仆,其他家族会来献给他。   秦宴了然地笑了,“你是在吃醋吗?放心,我亲自转化的血仆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等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把它们都赶走,专心地调/教你。”   “是吗。”林雪河镇定地说,“像调/教人类一样调/教我?”   “在你眼里,我也是同样的卑贱吗?”   秦宴看着眼前无可媲美的青年,有技巧地停顿后才说,“当然不是。”   神话中恶魔总是有美艳绝伦的外表,充满着诱惑。但即便是魔鬼亲临,在他面前也要有几分逊色。   林雪河身上糅杂着血族不该有的气质,或许就是一直被禁足在这里,所以至今保留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纯得像张白纸,反而是另一种诱惑,激发出挥洒的欲/望。   “你出身于纯血家族,血脉和天赋都有资格匹配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成年教育。”   秦宴循循善诱道,“不用怕,我会来引导你。”   “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相信你也今天已经看到我的诚意了。”   他不禁露出微笑,仿佛已断定林雪河不会有别的选择。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终将成为我的新娘。”   **   如果不是林氏家主身边的血仆把空间监狱缩得太小,陆崇早就待不下去了。   头颅被捏爆的鲜血喷溅到摄像头上,把镜头画面弄模糊了。但他还是能看到,秦宴伸手摸了林雪河的脸。或许在害怕,林雪河居然没有避开。   陆崇懊恼到极点。   林氏家主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   “他们两个谈成对你是好事。你自由了。”   陆崇肺都要气炸了,怒火往头顶飙,“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自由个屁。跟林雪河的婚约解除了,不等于跟血族解除。   他家里这边,只有陆明灯去游说才有可能换人。陆氏子弟的确很多,但就他爸那个窝囊的作风,如果真为儿子着想,一开始就不会接下这桩婚事。   现在他都长大成人马上到能领证的年纪了,临门一脚让他爸去想办法说这婚不结了?不可能。   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发疯。   “赶紧给我放出去,”陆崇把面前空气锤得梆梆响,“听见没有!拳头硬了!”   “……”   年轻人,火气盛。   林氏家主神色自若,“你可以不用和血族联姻。”   陆崇动作一顿,眉头紧锁地看着他,“给我画饼?”   “没有必要。”林氏家主停顿了一下,“你叫陆崇,对吧?”   “我甚至不必记住你的名字。对血族而言,你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选。你的事,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扫除你的搅扰吩咐陆家换人联姻,就像扫除花瓶上的灰尘那样简单。”   他淡淡地望着陆崇,平心而论,这个年轻人在同辈的人类中应该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出身不错,外表条件也不错,年轻气盛,脾气急点也正常。   可问题在于,如他一样出类拔萃的人,这世上太多了。尤其是在血族眼里,他并没有不可替代的特别之处。   作为出类拔萃的人类青年,他从小都是在赞誉声里长大的。这样劈头盖脸的否定他从未经历过,想必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林氏家主完全预料到他忽然的沉默,但并不打算好心地给他留消化的时间,只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和秦晏作对,否则你害不只是自己。”   送陆崇离开庄园的车早就在等候。   会客室里的谈话一结束,控制空间监狱的血仆就将他转移到车里,把限制区间缩得更小。   上下左右前后的空气不断地挤压过来,陆崇只能抱膝躲在后排座位上,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狭小的礼物盒子里。   车辆启动,目的地是他的学校。   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头,到站下车,一切困扰他的麻烦就会自动解决。他这一趟来得其实很圆满。   陆崇不言不语地低着头,下巴抵着蜷起的膝盖,过一会儿腿就麻了。   他没有看到监控视频里最后的画面,不知道林雪河到底有没有答应那场荒唐的求婚。   至少在他想来,应该是没有的。林雪河说了讨厌那个血族,不至于那么委屈自己。   但如果是讨厌,又不得不联姻呢?   如果那个一脸胡子的家主强迫他嫁给秦宴,他无法反抗家族怎么办?秦宴又会怎么对待他?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被爆头的血仆,陆崇心里揪紧了。   就算林雪河受到家主维护,没有被强行遣嫁进秦家,秦宴肯定也会把父亲暴毙的罪责怪在他头上,再加上拒婚这条,以后不仅是欺负林雪河,很可能会欺负整个林家。   整个家族都不好过,林雪河待在家里日子能好过?   怎么样都不行!   天杀的,怎么就不给孩子留条活路啊。   陆崇用力握了一下拳头,置身事外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一同滋生的,还有微妙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从小没见过亲妈,陆明灯忙着工作应酬也没太多功夫管他,性格内向不会主动交朋友,大部分时候就在自己房间里待着。某种程度上说,林雪河那种孤零零的仿佛关禁闭的日子,他也体会过。   因为内向,连诉苦都不会。陆明灯有时候回家问他生活如何,他又委屈又生气,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被关爱,干嘛还走那个流程浪费时间,宁可憋着不说。   所以,林雪河在家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愿意跟他说。   是因为觉得他根本不会真的在乎,说太多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悲而已。   ——很高兴见过你。   林雪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失望的语气说的。   古老的庄园被抛在道路尽头,越来越远。陆崇心如乱麻,到最后眼睛一闭心一横,低低地骂了一声。   “停车!”   他算是明白林雪河为什么要逃家了。   哪怕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也比待在这种地方忍气吞声地受欺负强!   前面开车的血仆根本不理会,随便他怎么发癫,车速不减反增。   陆崇手脚并用,尽了全身力气撞击空气壁,汗都湿了一层,依旧无法撼动这让人窒息的隐形监狱。   “没有用的,别再挣扎了。”驾驶位上的血仆说,“家主是为你好。”   硬来好像确实不行。陆崇喘了口气,尝试着在身体四周摸索。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他一边无实物表演般摸索空气,一边跟司机说话分散注意力,“你能跟我聊天?你们家主知道了不会骂你?今天秦宴是怎么对待他的血仆你也看到了。”   “不是所有血族……都像他那样的。”司机忍不住说话,“家主对我们很好。他是位宽厚的主人。”   “你别是被他洗脑了吧。”   陆崇继续摸索,故意道,“血族通过契约把你们变成奴隶,任意蹂/躏,你们还反过来帮魔鬼说话。被吸血鬼咬一口就那么爽吗?”   他摸到了空气墙壁的转折点,不平滑的转折。   这个小小的立方体监狱并不是浑然一体。面与面之间似乎是相互连接的,像是把空气分子加固成坚硬的固态平面之后组合,搭积木一样搭出来的小房子。   陆崇迅速找出弱点,朝着那面与面的连接处用力猛踹。   车身剧烈晃动。司机在前排握紧方向盘,惊慌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你要做什么!”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简直是野兽的蛮力!   陆崇没空回答,咬紧牙关全身发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让空间监狱有了松动的迹象。   最后一次蓄力,他重重地踹开禁锢的牢笼,空间监狱崩塌的瞬间,整个车辆都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横翻出去,从道路上甩出老远。   车门被堵死了。陆崇灰头土脸地从后排车窗钻出来,脱下外套扔在驾驶位车窗旁,挡住倾斜的阳光。   驾驶位上的血仆瑟瑟发抖地扯到身上,遮住自己,又问了一遍,“你……你要,到底要做什么?”   陆崇说,“去做不特别的人类会做的事。”   **   “你要的,做好了。”   高塔之上的卧室里,林卡西把一只黑色的长方形礼盒放在沙发上。   “这么快。”林雪河打开盒盖,银白的蝴蝶骨簪躺在柔软的天鹅绒衬布上。   他拿起来颠了颠,分量重了些。按照他的要求,骨簪被挖成空心,里面注了银。   传说中,唯一能杀死吸血鬼的武器就是用银做的。现实虽然没有传说那么夸张,但银的确能对吸血鬼造成致命伤。   “工艺简单。”林卡西问,“做什么用?”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拢起长发插簪,“如果有神经病强迫我生孩子,当然是要宁死不屈呀。”   “……”   林卡西说,“你并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林雪河叹气,仰面倒在沙发上。   他回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冲洗干净,换上了一身纯黑睡袍。腰间系带松垮搭着,瓷白笔直的小腿从重叠的衣摆下露出来。正像那只骨簪摆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在视线中微微散发出美丽的莹润光芒。   “你惨了。”他还有闲心取笑一下林卡西,试图从中找寻心理平衡,“你即将拥有一个喜欢随便制造血腥现场的同父异母的神经病哥哥。”   “……”   林卡西说,“你可以,不和他走。”   秦宴之所以埋完亲爹就急着跑过来提亲,归根结底是看上了[神谕]。如果失去了这项强大的能力,林雪河对他而言就没那么大价值了。   “你可以,诅咒自己。”   “不行,伴生能力多重要啊。”林雪河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讨厌它,但是还不想失去它。”   “因为你,做不到?”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想取笑回来而已。   “……”   又是一声叹气。   林雪河心累到丧失了斗嘴的乐趣。   这个问题他当然早就想过,也曾诅咒自己失去[神谕]。但这伴生能力能否起效完全取决于他的内心。   他潜意识里觉得失去[神谕]是件好事,还怎么能算得上是诅咒呢?根本不会应验的。   “那,你要答应吗?”林卡西问。   秦宴走的时候说给他时间考虑,但肯定不会等太久。   他也没什么可考虑的。看似有选择,其实绝大部分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只给他留了一条通往秦家大门的路。   林雪河知道,很快家主也会找他谈话,说服他答应为家族献身是多么应该的事。   “关我的地方从这里挪到那里,好像也没多大差别。”林雪河说,“如果你跟我一起走,就更没差别了。”   “可你不想再,出去了吗?”林卡西说,“上一次出门,你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林雪河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盈盈地说,“我出去一趟就只是为了玩玩而已,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装傻的无辜语气浑然天成,不愿意说,林卡西也懒得追问。原本她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陆崇还会,来找你吗?”   林雪河笑意淡了些,“不知道呢。”   他从窗户往外望,确实看到那辆送走陆崇的车。   他亲眼确认陆崇上了车之后就没再看,估计这会儿都快到学校门口了。   也谈不上失望。这是最符合逻辑的发展,是他玩排位游戏时,按照发生概率会排到第一位的选项。   如此正确,理性,必然。   他不失望,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越来越无聊。   “你占卜过这次事情的发展吗?”   林雪河打起精神来说闲话,“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这个结果?”   “不能说。”林卡西正经道,“会折寿。”   “……”   但她又接着说起了人类的坏话,“人类,虚荣。青年,热血。情敌,雄竞。”   林雪河听不懂,“什么意思?以后要离人类远一点?”   卧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空荡荡的建筑里回响。   林卡西指了指门口,摇头晃脑地说,“人类,青年,情敌。”   要素占满。   他狐疑地起身,好像听懂这神婆在暗示什么,又感到难以置信。   “林雪河!”   那脚步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到他门前,伴随着敲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叫他的名字。   “……我带你走。” 第24章   起初房间里没有动静。陆崇担心是自己来得太晚了,于是更加着急地拍门,“林雪河!你在里面吗?”   又过了半分钟,林雪河才披着睡袍,慢吞吞地走出来开门,“啊,轻一点,要坏了。”   “……”   “我特意叫人从中世纪的棺材板上拆掉重新雕刻组装的,”他扶着门说,“要被你弄坏了。”   “靠,你好好说话。”   想到这门板或许被几百年前的老吸血鬼躺过,陆崇猛地缩回了手,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有心情关爱门板,情况应该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你怎么又回来了?”林雪河看着他,不解地问。“我在房间里听不清楚。刚刚你在喊什么?”   “……”   陆崇顶着一口气冲过来,这会儿回想才感觉说什么“带你走”实在太肉麻。他都没脸重复第二次。   他从摔扁的车里爬出来一路狂奔,只穿着件短袖t恤,已经脏得狼狈,裤脚上还粘着泥土和草屑。很不符合平时精致男大的出门穿搭标准。   林雪河却已经好好地洗漱过,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出现在他面前,对比何其鲜明。   有一瞬间的迟疑,陆崇想,是不是自己太神经了。林雪河待在家里也很好,他脑海中杜撰出的那一大堆委屈和折磨,其实都不会发生。   但下一秒,他看见林雪河手背上鲜红的指印——那是被秦宴身边的血仆强行抓住,像囚犯一样被审问时留下的痕迹。   再精致的牢笼也是牢笼。他脑海中的念头不再动摇,对林雪河说,“我回来接你的。”   林雪河却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吗?”   “当然不是!愚人节早就过完了。我也打算没开玩笑。”   他掷地有声道,“你还想离开是不是?跟我走。”   被清晰说出的这三个字,像是对昨天晚上那个“只是随便问问”的正式回答。   林雪河看着他紧张的脸。他可能知道自己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也可能不知道。   四目相望。无声的对峙中,林卡西幽幽地从房间里出来,“借过一下。”   “……”   她像片风筝飘下了楼梯。等她飘得更远些,林雪河说,“不要。”   “我是想离开这里。”他对陆崇说,“但是,我不相信你。”   陆崇胸口冷飕飕的,像被冰凌戳了个来回,又无力反驳。   昨天晚上的事他还记着仇呢。   “我真带你走,没别的目的。”   陆崇无奈地说,“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相信我?签字画押?还是给你录个口供?”   林雪河忽地笑了,浅红的嘴唇微微分开,露出一点白森森的小尖牙。   “只有血液可以证明。”他声音温柔地说。“和我结下契约吧。”   变成我的乖狗狗。   **   林雪河很少在一天之内连着来议事楼两趟。   但他这趟过来明显开心很多,连走路的腿脚都有劲儿了,精神充沛地敲开书房的门。   听完他主动登门的事由,林氏家主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是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去跟一个人类私奔。”   林雪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走都走了,这次索性就走得彻底一点嘛。   “你这是逃婚。”   “是吗?我不记得谁跟我求过婚啊。哦,早上确实有个自大的血族跑来威胁我,莫名其妙的。”   “如果我不同意你走呢?”   “没关系呀,我只是很想在走之前来告诉你一声而已。”   林雪河开朗道,“都说了是私奔嘛,你不用同意。”   “……”   林氏家主又问,“陆崇在哪。”   “在帮我收拾行李。”林雪河满意地说。   “他是个很贴心的人类。如果没有小流的话,就让我跟他待在一起也不错吧?你觉得呢?”   他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容,琉璃般易碎透明,放在这样一张美丽的青年脸庞上也毫无违和感,反而格外惹人怜惜。   “辛苦你了,好好帮我应付秦宴。”他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会想回家来看一看呢。爸爸。”   “……”   如果他真心想走,庄园里也很难有谁能拦得住他。   林氏家主眼前发黑。   他接任家主的位置之时起,就接过了无数逃不开的职责。除了庞大又腐朽的家族事务的烂摊子,还必须作为[神谕]的监护者,成为林雪河的继父。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很清楚这个无赖似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上个月偷跑出去找陆崇,这次也要跟陆崇走,归根结底是看穿了人家心软好拿捏。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仅会自己的伴生能力用光,还把陆家可利用的部分也用光,最后再把黑锅甩到陆崇身上,狡辩一句“是他非要带我走的”。   那个愚蠢到可怜的人类青年……不知好歹。   明明已经把他装进车里强行押送走了,居然还自己跑回来自投罗网。   “我会在外面好好玩的,应该没空闲想起你。”   林雪河转身出门,背对着朝他摆了摆手,“但是你要经常想我哦,爸爸。”   “……”   正午的烈日会让血族虚弱,大部分吸血鬼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   林雪河向来不喜欢晴天,但今天显然是例外。   一坐进车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拿到了没?”   “嗯。”   陆崇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岩石,“是这个么?再确定一下。”   趁林雪河和家主对话,他偷偷溜进地下空间去干了件大事——   他用林雪河的血,从整片银河般密集的伴生火种群中感应出了属于林雪河的这一颗,并且偷了出来。   切换成人类的角度看,就是他溜进人家祠堂里,从族谱上把林雪河的名字给抹掉了。   虽然是正主授权让他做的,但总感觉是有损阴德的事。   他到现在后脖颈都凉飕飕,忍不住摸了又摸,只摸到一圈浅浅的齿痕。   伴生火种是嵌在地下岩壁里的,取出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干脆只能把那整块石头敲下来带走。   林雪河端详着这块罕有的黑色岩石,里面封存着豆大一点火苗,猩红而明亮,像挖出巨人的心脏,还在他手里不停地跳动。   一颗奇特的活宝石。   他欣赏片刻,用力地捏了两下没捏动,又递给陆崇,“捏碎它。”   “捏碎?”陆崇一怔,迟疑地握在手里,“这……可是你的。”   “只能算是个信号器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林雪河说,“离我越近,火种就会越亮。虽然只有大致范围,但是可以用这个定位我。”   陆崇不明白,“可你已经把它拿到手了,自己保管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毁掉。”   “拿到手就是为了毁掉。”   林雪河说,“就当我离开家门的这一刻就已经死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他们来管我。”   “……”   “按我说的做。”他不悦道。   陆崇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岩石质地并不算坚硬,随便拿柄餐刀就凿下来了,此时用力一握,岩块在他手里脆得奥利奥饼干渣。   火种最后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了。   “你是真的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啊。”他把岩石渣收集起来装进包里,“断得这么干净。”   有点“死生不复相见”那意思。   “嗯。你猜他要多久才会发现里面少了我的火种?”林雪河狡黠一笑,“相不相信,他现在就站在楼顶上看我们的车。”   林氏家主么?陆崇闻言不免要回头从后车窗去看,可还没转身,大腿就被压住了。   “唉。”林雪河躺在他腿上,慢悠悠地说,“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借高塔上的浴室洗过澡换了衣服。现在他们身上有浑然一体的香味,林雪河闻到心情很舒畅。   靠自己离开家也不是做不到。但比起独自漫无方向地游荡,有个导航犬作伴,一起观察人类的世界应该会更有趣。   陆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啧,你应该对我再尊敬一点的。”   他伸手想去摸陆崇,指尖还差一点才能够到下巴,“疼不疼?”   他说的是昨天那一巴掌,还是刚刚在高塔之上确定契约关系的咬痕?陆崇不知道。   但无论是什么,他给林雪河的回答都会是,“没感觉。”   可太违心了。   颈侧的齿痕像枚烙印,烧得他要一路狠掐自己保持冷静。   他也是一时头脑发昏了,居然随便答应让吸血鬼和他契约。   林雪河咬破他的脖子,吸走他的血液,又通过獠牙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他腺体之中。   这跟狼族的标记有什么两样?他现在身上都是林雪河的味道,冲了两遍澡都没有用。   这香味是身体里往外散发的,随着血流一起涌动。他闻起来像熟透的浆果,开爆的花,吐出的花柱头上还裹着蜜。   想到这些,他更感到自己的血液循环速度越来越快。   他后悔自己耳根子太软了,才会听到林雪河说“之前试过契约只维持几个小时就会消失”就妥协。   更不该让林雪河咬离腺体这么近的地方……但是别的地方这小吸血鬼又咬不动!   要了命了。   他身体里那点狼族血脉一点都不管用。他依然跟别的被契约的人类一样,从咬痕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渴望被林雪河垂爱。   他口渴得要命,却还渴望再次奉献自己,哪怕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   只要能看到林雪河露出欢/愉的表情,他就满足。   这就是血族契约的效用么?   被契约的人类几乎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所以那些血仆死心塌地追随,恨不得为主人奉献一切,绝无可能背叛。   可怕。   陆崇努力克服这叫人头皮发麻的怪瘾,挣扎着不愿成为沦陷的一员。   但林雪河显然不会让他安静待着。   前阵子在酒吧遇到那个叫楚河的人类青年,林雪河第一次实操还不太能控制,并没有主动给予契约,所以楚河只迷糊了几个小时。   但是对陆崇契约的过程他十分严谨,有来有往地交换了□□。   这一次会维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有告诉陆崇。应该不算是欺骗吧?   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的脸好红。”他不带坏心思地打量着陆崇的反应,“脖子也好红。车里很热吗?”   陆崇:“……”不想说话。   他觉得自己像刚刚那颗被捏碎的伴生火种。单独活动时还没觉得影响很大,但和林雪河距离越近,就越有反应。   再加上车里空间密闭,连遮光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昏沉沉的光线搭配他昏沉沉的脑袋,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还有多久才到?”他声音低哑地问。   还要很久的话,他得半路先下车去缓缓才行。   “需要降温吗?”林雪河一副真想帮忙的热心语气,“被契约很难受吧,还要再忍一阵子才能过去呢。不过我有办法。”   “其实,不只是血液,我的体/液对你来说应该都有安抚作用。”   陆崇看着他隔空伸出舌头。嫩红的舌尖灵活得像蛇尾,带着一点湿亮的唾液扫过唇瓣,又隐入口腔深处。   “想要吗?”林雪河懒洋洋地说。“自己贴过来。”   陆崇没说话,但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完全都挪不开眼。   这一定是吸血鬼的诡计!只要再忍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理性上他一点都不愿意沦为欲/望的奴隶,但是感性上……天杀的!忍不了一点!   “要吗?”林雪河又问了一遍。   陆崇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俯低身体的同时也将他拢进怀里,如同一个拥抱。   “……要。” 第25章   带着凉意的舌尖贴上脖颈,一瞬间的轻松愉悦让陆崇几乎想用“活过来了”形容。   林雪河勾着他的脖子,轻轻舔/舐自己留下的咬痕,獠牙隐现,趁猎物放松警惕时狠狠地咬了进去。   善良是人类的专利。他可是没有同情心的血族,只想趁机再加餐几口而已。   但奇怪的是,陆崇的味道变了。   上午还好好的,这才没过多久,他最钟爱的血型味道变的苦涩而粘稠。   大概率是被腺体里分泌的信息素改变了味道。   他终于想起陆崇还有狼族的身份,体内有麻烦的信息素变化,顿时感到不满,用手推了推挤压下来的胸膛。   陆崇还是没有放开他,闭着眼睛在犯迷糊,闷哼声听起来好像被咬得很舒服。   这可不公平。   林雪河手腕转了个方向,改去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得掐出几个指头印子,命令他清醒过来,“不许爽。”   “……没有。”   陆崇违心地说,“疼得很,你继续……”   林雪河冷笑,起身离他远远的。   “你味道好奇怪。是不是发情期要到了?”   陆崇云里雾里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除了成年分化的那一次,他没有再经历过发情期。   也就是因为初次发情太过折磨的体验,他之后就猛猛打药。再也不想重温噩梦。   离上一次注射抑制剂才过去三天,按理说药效不会这么快就过去。或许是契约过度刺激腺体,诱导出了他的发情期。   林雪河扫兴地哦了一声。   陆崇立马心里难受起来。因为彼此契约的关系,他现在真是见不得林雪河一丁点不如意,“想喝什么血型?我给你买。现在送货待会儿到家就能喝了。”   “我们要去你家吗?”林雪河来了点兴趣。   “总不能把你塞进我宿舍里吧?一直住酒店也不方便。”   陆崇说,“高考录取之后来参观学校,顺便买了个小房子。离学校也挺近,不过好久没回去住过了,我打电话叫阿姨先过去收拾收拾。以后你就在那边落脚,没有别人知道。”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家。林雪河稍有些失望,但总体还是可以接受,“好。”   陆崇的家在离央影不到五公里的住宅小区里,安保严密,据说有不少已经成名,跻身一线的明星校友也在这里居住。   他买的时候就想着为了来上学一个人住,挑的是其中的小户型,不到两百平米。三个卧室有两个都从没使用过,还得让阿姨多买几套床单被罩带来。   房子在十六楼。林雪河上来的途中学习了怎么通过门禁,乘坐电梯,又录了入户门的指纹和声纹锁。麻烦得很。   “难怪你不住这里。”林雪河站在门口说。回家需要这么多程序,像把自己锁进保险柜。   “倒不是因为这个。”陆崇给他找拖鞋,“有时候上完课太晚了懒得折腾,就近去宿舍睡觉习惯了。还有其他拍摄要跑,别说回这里,今年在学校住的时候也不多。”   他金光闪闪的出身在这放着,想接工作是比其他同学容易很多。   “先穿一次性的吧。”陆崇说,“待会儿看看有需要的东西连带着拖鞋都一起买齐了。我这儿没别人来过,估计什么都缺。”   血浆外卖倒是抵达得很准时。林雪河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他手机上的购物清单,换不同页面挑自己想要的款式。   说是收拾行李,实际上除了命令陆崇去帮他偷自己的伴生火种,他正经东西一样没带,这会儿就看到什么都要买。   陆崇举着手机,一页一页翻过去,没半点不耐烦。等他选完东西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又多买了一只玻璃罐,用来装路上被捏碎的岩石。   火种虽然消失了,留下的痕迹还在,黑色的岩石碎粒上嵌着斑驳的红,装进罐子里闪闪发光。   他本来没想要的,看到陆崇把它装得很好看,又改变心意放在了自己床头上。   天快黑了,他才想起来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请假了。”陆崇看时间,“不过晚上有两节晚自习,还来得及去上。”   除非拍戏挪不开档期,否则他的课表必须是满勤。今天因为林雪河的事请假是头一回,老师和室友都觉得稀奇,还追问了他几句。   林雪河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太阳落山,到了夜行动物自在的活动时间。   他上次跟许戈逛学校,被晒得头疼,心不在焉的,校园还有一大半没逛完。   “也行。”陆崇想了想,又找旗舰店下单,送一只新手机给他。   “以后用这个吧,别用你那小天才电话手表了。”   “为什么?”林雪河不解,“手表很好用,还不容易弄丢。”   陆崇说,“你那个款式只有人类小孩才会用,回头走街上观察一下就知道了。不怕别人笑话你幼稚啊?”   他撇了一下嘴,低头看着手里的最新款智能机说,“当小孩子没什么不好啊。”   再说他也不喜欢这种常见的大屏手机,感觉笨笨丑丑的,带在身上又好重。   不用就不用吧。只要他喜欢,幼稚点又有什么关系。陆崇自然地脱口而出,“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好可爱。”   “嗯?”   “我是说你那时候的那个样子可爱……我的意思是,小孩的样子很可爱。”他欲盖弥彰,越添越乱,“主要是小孩都很可爱!”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恐怖的契约期怎么还没结束啊!   林雪河惊讶地说,“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很凶。”   “我求了你好久,你才愿意带我回酒店,还是把我装进包里带下车的。包里好闷,我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认真地回忆起来,一笔一笔地数着,委屈地说,“下车的时候你还把我送你的花丢掉了。那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抱了一路到剧组里,就想送给你呢。”   “……”   陆崇真切地感到愧疚了。   他是那种越想要什么就越要表现得不在意的死装性格。再加上对血族素来有偏见,他对林雪河的出场就不可能有正面反应。无论林雪河做什么,都感觉那是故意伪装的陷阱。   虽然现在这委屈的模样好像也不太走心……   陆崇一边知道他在演,一边又无法控制自己继续愧疚,“那我再给你买回来。给你挑最好看的花。”   林雪河满意地点点头,目的得逞后原形毕露,“我要最贵的。”   陆崇说,“行。”   出门去上晚自习,路上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嘱了许多句,“校园里遇到人类或者非人类,问你要微信电话什么的,都是骗子,不要给。”   如果不是因为在契约期,怕待会儿上着课忽然忍不住又咬在一起,隔天被传上校园八卦头条。他更想让林雪河待在自己身边,上完课之后再去逛校园也来得及。   “我上课的教室位置发到你手表里了,如果找不到就随机拉一个顺眼的路人问。没有人能拒绝给你指路的,但是不准加好友,原因刚才说过了。记住没?”   林雪河乖巧点头。   “还有,个体能量是有限的,你得学会合理规划,匀着点用。别再只是为了让天空放晴之类的小事就随便挥霍。”陆崇最操心这个。   “要是真有人胆大包天敢欺负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最好先别用[神谕]。”   “那用什么?”   “用你的小天才,”陆崇点一点他的手表,“有事先叫我。记住了没?”   他笑起来,“记住喽。”   契约有效期内,他不担心陆崇会背叛。   反正已经知道了狼族的弱点是脖子上的腺体,他以后大可以诅咒陆崇身体暂时麻痹不能动,反复契约,就能把有效期不断延长下去。直到他感到陆崇无趣为止。   目前他还没有烦腻,只是觉得那个会改变血液味道的发情期有点讨厌。   不知道能不能用[神谕]让陆崇的发情期消失?   晚上回家试试。   林雪河独自在校园里散步。校道两旁路灯明亮,经过宿舍区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店铺,除了超市还有琳琅满目的小食店。   晚饭时间,小食店外的露天座位都被学生占满了。他闻到很香的辣炒年糕的味道,路过都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空气。   “同学,你是不是外校过来参观的?有朋友在这儿吗。”心无城府的大学生盛情邀请,“要不一起坐下吃点?聊聊天嘛。”   他笑眯眯地摇头,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对他而言,人类食物的价值只有香味。如果他真的想吃东西,坐过去要吃的也不会是辣炒年糕,而是捧着辣炒年糕的人。   他又路过图书馆和操场。操场上比较有趣,活动多种多样,人类在跑步,唱歌跳舞,打太极拳。奇怪的是,总有人类停下正在进行的活动,主动向他打招呼,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反而不够投入。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类,一个都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到了教学楼,想起上次和陆崇一起爬到屋顶,视野还算开阔,或许可以上去看看夜景。   月明星稀,林雪河吭哧吭哧开始爬楼。   正巧这栋教学楼就是他上次来过的,连楼梯都爬的是同一座。看到通往天台的门,他学着陆崇的样子把早已损坏的锁拿掉,门一推就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晚的天台上不止他一个。   “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样悲惨地活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孤单呢……”   凄凉哀怨的低语声不断地传进耳朵。林雪河张望了一圈,才在天台边缘角落发现一个倾斜的背影,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林雪河调整急促的呼吸,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左手拍右手,无声地哦了一下。看明白了。   他好像是不想活了。   以人类的体质,从六楼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确实不高。   闲着也是闲着,林雪河走到另一边去观察环境,发现可以诅咒教学楼旁边那排树倒下,茂盛的树枝拦截缓冲,即使那个想不开的学生真跳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   但他想不出救一个陌生人类的理由。再说陆崇也叮嘱过他了,伴生能力要省着点用。   他顺理成章地往回走,准备取消欣赏夜景的计划,先下楼,以免打扰人类自/杀现场。   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后撤步,居然被发现了。   楚河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浸泡在眼泪中,锁定在他身上,僵尸般扭曲但迅速地冲过来。   林雪河都被吓了一跳。   纯粹是因为这忽然袭击的行为。他只基于“初猎情结”记住了楚河这个名字,对长相没有多少印象。再说眼前的学生在极度悲伤中,表情扭曲着也看不出原本面貌,更难辨认出来。   楚河冲过来想抓他的手,被他侧身躲掉了,情绪更加激动。   “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是天使还是魔鬼?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还是天堂?”   “……”   林雪河察觉眼前这人类处于异常状态,连同凑近后皮肤底下传来的血液气味也不太好闻,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你自己去嘛,我们不顺路。”   “我这一生果然是过得太悲惨了,所以临走的时候老天派你这样的天使来接我。”   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泪水从眼眶里往外飙,伤心欲绝地说,“走吧,我们这就一起上路!下辈子一定不要再投胎做人了!”   “……”   林雪河避开他乱抓乱扯的手,礼貌地说,“你先等一下哦。”   手表上的通话刚刚接通。   “陆崇陆崇,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遇到一个人类……没有,他没有要我的微信和电话。但是,他想拉我一起跳楼耶。” 第26章   比被搭讪更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陆崇不到半分钟就抵达现场,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感。   这就是学校不重视学生建议的后果!   楼顶一圈连护栏都没有,别说故意往下跳,只要站得靠边些,不小心绊一跤都能直接摔下去,早晚得出事。   非要等出事之后再重视,就为时太晚了。他反应了两回都没有后续,就心想着总有一天要糟,没想到先被林雪河给遇上了。   等待救援的半分钟里,林雪河在被迫运动。   他讨厌剧烈运动,也不喜欢体能锻炼,最多只能接受散步和慢跑。但这个疯狂的泪流满面的人类学生,追着他在楼顶一圈又一圈地喊,“天使!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   “……”   堂堂血族的猎食者,竟然被食物追杀!   他的耐心和体力一样经不起消耗。但凡陆崇再晚来一会儿,[神谕]就得派上用场。   “闪开!”   陆崇冲上天台,确认了一下需要被撂倒的目标,果断上前一脚踹倒,“这谁啊,发什么癫?”   这一脚其实没多用力。但楚河哭了半宿早就没劲儿了,趴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越站不起来越挣扎,看起来像是想要继续阴暗扭曲爬行。   “还不老实。”   陆崇揪着领子把人拎在手里,想着干脆揍一拳让他清醒点。倏忽间看到一张狼狈的脸,愣住了,“这好像是……上次在酒吧里,把你当主人的那个。”   林雪河气喘吁吁,原地蹲下来休息,听到这话也一步都不想走了,勾勾手说,“拎过来给我看。”   他对人类有点脸盲,仅仅一面之缘,楚河又不是多么出众的长相,很难记住。但他特意记住了咬过的第一个人类的名字。   “楚河?”他问。   “啊?”楚河晕头转向地望着他,“天使知道我的名字……”   陆崇:“……”   可能还是揍一拳清醒得比较快。   “你不记得我了吗。”林雪河忍痛咬破指尖,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那这个味道呢?”   契约过的人类,即使效力结束,也永远都会对他的血液有反应。   曾经臣服过的血液香味是最好的刺激。楚河的眼神从迷茫的痴傻中恢复些许清明,“你是,你是那个咬过我的……”   理智回笼的瞬间,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像不太对劲。”陆崇松开手。他啪叽摔回地上,毫无挣扎的痕迹,可见是真晕了。   林雪河点点头,用舌头舔湿指尖的伤口加速愈合,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狼藉上,含糊不清地说,“你看。”   楚河胸前有类似颜料弹溅开的痕迹,一片深蓝色浸透衣料,倒像是从他心口往外渗出的忧郁。   陆崇哪有空暇去看什么颜料,视线完全被他吸引,看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嫩红的舌头闪来闪去。看得人脸都烫了。   这什么行为……   舔一下得了,怎么还嗦手指头上瘾呢。   “我总觉得这个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林雪河浑然不觉,仔细为自己舔好伤口,用还湿润着的手指在他胸前沾了沾,粘一些颜料想要再嗅嗅。   陆崇看他收回手指的动作,还以为是要往嘴里送,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不干净啊别什么都吃!你是真饿了你。”   “……”   林雪河有点无语,但想想也是。一个发癫的人类,管那么多干嘛呢。   他如果想要属于自己的血仆,酒吧那天就会把楚河收编。但是他没有,那天就是抱着余生再也不见面的心态离开的。   就算楚河清醒地朝他求救,他也不一定有心情听,更别说是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晕过去更好,就没有能力再拉上无辜的路人往楼下跳了。   林雪河把手指在陆崇身上蹭了蹭,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你上完课了吗?”   “已经点过名了。还剩下十来分钟,不过去也可以。”   陆崇这时才想到,该关注点正事。楚河躺在地上,外衣口袋是鼓的。里面除了钥匙,他还摸出一张校园卡来。   卡片上有基本的学籍信息,写着楚河的年级和专业。“大一的,金融管理……我知道他们学院的宿舍楼在哪。”   陆崇把校园卡塞回去,拉起一条胳膊把人扛起来,“送回去给宿管阿姨吧。”   林雪河惊讶地看着他,把昏迷的陌生人布袋一样扛在左肩上,“你是在助人为乐吗?”   “顺手的事。”陆崇说,“你也想上来?我右边肩还空着。”   “……”   林雪河摇摇头。   反正不是要他背就行。   这一节课尚未结束,学校里的人流晚高峰还没到。否则他们三个这造型,走在人群中也很惹眼。   楚河头朝下被扛在肩头,脑袋充血脸憋得通红,昏迷中泪水还不住地往下掉。   宿舍楼还没到,陆崇肩膀就湿了一片,不免纳闷,“到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了。”   绝望到想不开,大半夜上天台自我了断还要拉个垫背的。   “他说自己过得很悲惨。一直在重复,我都听了好多遍。”林雪河道。“但是也没有说为什么悲惨。”   堆积的情绪凶猛又强烈,强烈到突兀。   他这样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刚才发现自己误入之后都想后撤步溜走,“上大学的压力很大吗?”   “估计不止吧。生活里都是事赶事,问题积压太多承受不了才会想到要走极端。”   陆崇说,“待会儿我跟宿管阿姨说一声,报给学校替他安排个心理疏导什么的。”   正说着话,宿舍楼下一群小孩嬉闹着跑了过来。   “不许跑!看我的!”   “来呀来呀略略略略——”   学校里的家属楼跟宿舍区离得很近,这些教职工家里的孩子从小就在校园里到处跑着玩儿。   他们在玩警察抓坏人的追逐游戏。为首的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抓着一把逼真的玩具枪,里面填着五颜六色的水弹。   其他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一边跑一边挑衅,“开枪呀,有本事你开枪!玩了那么久才敢开一枪,胆小鬼略略略!”   拿着枪的小男孩被惹恼了,原本很珍惜舍不得用的彩弹玩具枪对着同伴们胡乱扫射起来。   彩色的水弹喷溅在垃圾桶和路灯杆上,红红绿绿的鲜艳夺目。路过的大学生也要跟着遭殃。   拿玩具枪的孩子径直冲过来,陆崇和林雪河往两个方向躲开。扣动扳机的声音砰砰响了两下。   陆崇身上扛着个人都没被扫到,转头一看,林雪河身上却沾到了蓝色颜料,表情很欠地笑了,“笨蛋,这都躲不掉。”   “……”   林雪河看着被弄脏的衣角,心底悲伤油然而生,“我不笨。”   短短三个字,他的声音里居然染上了些哽咽的颤抖。   小孩子闹哄哄地跑开了。隔着一小段距离,陆崇忙于扛人没注意听他说什么,“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出来。”   宿管阿姨就在楼道里值班。他把楚河放在值班室的床上,简单交代了下情况。   “没问题,这孩子阿姨平时也有些印象,看着就清瘦腼腆,也不爱跟人来往,怪不得心里藏事呢。”   宿管阿姨对这事很热心,有很大一部分是把陆崇认出来了,“你的电影拍得怎么样啦?什么时候播呀?阿姨和闺女都等着看呢。”   “刚拍完。”陆崇礼貌地笑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映呢,到时候请您母女俩去看。”   阿姨乐开花,“哎哟,你呀一看就是当大明星的料。”   类似的话陆崇从小就听了不少。   他也算是在“优秀”光环中长大的孩子,即使不是陆家最核心的一支的继承人,但在整个家族里一直都是有名气的。反正过年过节,数得着的时候,他的名字只要在亲戚们口中被提起,就从没让父母丢过脸。   ……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   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当了这么多年,忽然拐了一只吸血鬼出来逃婚,目前正在帮忙窝藏……他的人生还真是玩了把急转弯。   陆崇心底无声地叹气,走出宿舍楼,看到路灯下蜷缩的身影。   头上缓缓冒出一行问号。   才几分钟不见,那吸血鬼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蹲在路灯底下双手抱膝,被人遗弃了一般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那头银白长发在路灯照射下灯泡似的发光。回头率超高,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地看他。   “林……雪河。”   原本是想吐槽的。陆崇走到他跟前,却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你怎么了?”   “我不笨。”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   陆崇短暂地头脑空白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哭……   成年人形态的林雪河,在哭?   为,为什么?   秦宴这么快就把林家灭了?   “刚刚有小孩子撞我,才没躲开的。”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哭红的脸,向下撇着嘴角,看陆崇的那双眼睛完全浸泡在泪水里,委屈得睫毛都湿透了,“我不笨,不准说我笨。”   “……”   就为了这个啊?!   陆崇脑袋打结,比一片空白也没好多少,语无伦次地蹲下来,“我就随口一说……哎呀怪我,别哭了,你不笨。真不笨。”   “你骗我。你就是觉得我笨。”   林雪河却好像根本不相信这人说的话,扁了扁嘴,转头把脸藏起来。珍珠似的眼泪还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滚。   悲伤逆流成河。   美貌的冲击力太直观,他哭起来跟楚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陆崇整个人都慌了,万分后悔多嘴那句,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连带着腺体都一抽一抽地痛起来,“我真的没有……我发誓!别哭,不骗你。”   哭成这样要怎么哄?他压根没有哄人的经验,口袋里甚至没有一包能擦眼泪的纸巾,心急得直接上手抹,歪着头去看林雪河的表情和反应,“对了,我给你买花了!买了最贵的,走咱们回家去看,别哭了啊。”   “为什么要给我买花?”林雪河看上去更崩溃了,“我最讨厌花了!”   陆崇:“……”   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晚自习下课,宿舍区的人流量显著增长。路过的学生看他俩的眼神明显不对劲起来。   陆崇毫无头绪。是直接把他端走?还是干脆一屁股坐地上陪他一起哭得了?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一个别的家族的,来参加聚会的小孩。”林雪河哭了一阵子,忽然抽泣着回忆。   “她的伴,生能力就是,是可以,把血液封进子弹里,被打中的话,情绪就会被操控,不同颜色的子弹会有不同的效果。我还记得,蓝色是代表悲伤。”   林雪河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哭得很累,但停不下来。   无穷无尽的悲伤从他心底喷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悲伤瞬间都被无限放大,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不停轮放。是种非常折磨人的精神攻击。   更严重就会变成楚河那样,在极端的情绪黑洞里丧失生存意志。   “她很喜欢用伴生能力捉弄别的血族小孩,还封自己为‘古希腊掌管emo的神’呢。后来因为太讨厌了,被别的小孩集体孤立,就自己跑出家门去探险。”林雪河说。   “再后来就,就,她就被猎人抓住杀掉了呜呜呜哇啊啊——”   陆崇硬着头皮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们是关系很好吗?”   “你在想什么?我当然也很讨厌她了。”   林雪河捏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角,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这么笨啊,我现在也开始讨厌你了。”   “……”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想说……她的那把枪,可能就在刚刚那个孩子手上。” 第27章   “好你说,怎么样才能把emo效果解除?”   总算有解题方向,陆崇刷地站起身,行动力超强,“我去给你把那小孩抓回来!”   “我都已经被打中了。没有别的办法。”林雪河继续悲伤地掉眼泪,“只能等它自己结束。”   “……”   陆崇只好又回来蹲下,“那要多久才能结束啊。”   “我不知道。”   林雪河说,“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我真的心情很差,差到我想呼唔呜呜呜嗯嗯嗯!”   “先回家!”陆崇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顾旁人的目光把他搬起来迅速离开现场。   “先别说话,回家冷静一下!”   “……”   林雪河像只人形立牌,被夹在胳膊里往校门口冲刺,精准地更新了悲伤的理由,“你在意陌生人,超过在意我。”   他难道会是那种因为自己太难过,就想要诅咒全世界跟他一起难过的吸血鬼吗?   他好像还真是。   但他只是想一想而已,又不会真的随机伤害路过的脆皮大学生。   连想一想都不行吗?谁还没有过阴暗的念头。   “你是同情我才把我带出来,因为契约才不得不听我的。可是如果换成别人,你也会帮忙。不管遇到谁,你都会帮。”   不敢细想。林雪河悲伤得难以自抑,“那我算什么?对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   如此深情厚意,声泪俱下。连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回头,审视的目光仿佛在帮忙痛斥渣男。   陆崇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把他塞进后车座,“好了好了回家再说……算我求你。”   林雪河坐稳,被自己的眼泪咸住,抽噎了两下说,“我要喝水。”   “我去给你买。”陆崇认命道。“师傅等我一下,我买瓶水就回来!”   这是他整个晚上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放任林雪河跟司机单独待了两分钟。   等他拿着矿泉水跑回来,司机看他的眼神更痛斥了。   “这样的大美女居然为了你甘愿放弃豪门世家公子哥的求婚,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你一个本科都没毕业的小年轻厮守!你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哭?!”   “……”   陆崇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个点开始解释。   很想跟着一起哭。   他场面上再镇定,骨子里还是i人。正值晚高峰,回去的路上还堵了半个小时的车,沉默的空气让这半个小时更加漫长。   陆崇默默地想,早知道扛着他跑回家了,都比坐车强。   这一路上,还好林雪河忙着喝水没再哭诉,司机再义愤填膺,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可能是憋了一路,他们下车时司机终于逮到机会,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记住了,身为男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流泪!要懂得珍惜。”   “……”   陆崇心如死灰地点头,“记住了。”   林雪河路上喝完了整瓶矿泉水,储备充足,又有要接着掉眼泪的迹象。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他的悲伤来源转变成了对自己的不满,看哪里都不顺眼,“头发散了……我衣服好脏啊。”   “不难看。”陆崇拉着他的手往小区里走,“待会儿到家,洗个澡换身干净的就行了。”   林雪河听了又难过地说,“可是我不喜欢洗澡!我不喜欢水。”   “那就只换衣服。”陆崇说。   因为逐渐麻木而显得情绪格外稳定。   出租车停得有点远,他们往里走,晚上有住户在遛狗。   林雪河看了看那些牵着遛狗绳的主人,又看了看自己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指,哭唧唧地抽出来,反过来牵住他。   要这样才对。   陆崇没懂,但是由着他,条件反射地安慰,“别担心,我不跑。”   林雪河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不停地回头,看路过的狗。   眼巴巴的。   他好像很喜欢狗。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陆崇不敢让他停下来跟别人的宠物互动,马不停蹄地把他带回了家里。   林雪河换掉脏衣服之后变得沉默许多,好像陷入了某些悲伤而久远的回忆。   陆崇看他安静下来,感觉可能是emo特效快过去了,稍微松了口气,抽空回复学校和工作上的消息,又去冲了个澡。   当他冲完澡出来,看到林雪河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时,又觉得事情可能没自己想得那么乐观。   他不擅长当知心哥哥,也不怎么说好听话,不太自然地坐到林雪河身边,看到那支骨簪要掉不掉地插在松散的头发上。   他取下骨簪,顺手掂了掂,似乎变重了些。   失去束缚,银白发丝滑过耳廓,垂落到眼前。林雪河转头看向他。   他趁机问,“感觉怎么样了?”   “我不想活了。”林雪河说。   陆崇:“……”   似曾相识的天台发言,也轮到他了。   “我知道你想,但是你先别想。”   虽然情绪被控制了,智商应该还在线。陆崇整理了一下思绪,“你知道自己是被伴生能力影响了,才变成这样的对吧?别想太多,等效果过去你就会好起来的。”   林雪河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以前也有过一只小狗。我还给他起了名字,你猜叫什么?”   陆崇想这既然问了,应该是不寻常的风格,“神谕?RH阴性?不会就叫小狗吧。”   “……”   林雪河眼中泪光闪烁,看起来像是被这些蠢名字气哭了。   “它叫小河。”林雪河说,“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喜欢到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分给它。”   “它是只阿拉斯加雪橇犬,特别可爱,性格特别活泼。但是它太小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才刚满两个月,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该怎么照顾它,陪它玩儿,从早到晚。”   “它不喜欢被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遛,总是粘着我。可我只是喜欢小狗,没那么喜欢运动,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想离开房间,它也陪着我。”   从没有任何生物像小河那样陪伴他。在小狗的心里,他好像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整天和它玩。它总是有没发泄完的精力,又不愿意自己下楼梯,就开始在房间里到处搞破坏,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吵大闹地拆家。我总是被吵得睡不好,有一次半夜醒过来又困又生气,就骂了它……让它闭嘴不准再叫。”   林雪河说,“它就真的再也没有叫出声过。”   “后来又有一天半夜,它自己爬到窗台上玩,不知道怎么摔了下去,骨头和内脏都摔碎了也没发出叫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血仆发现了来告诉我。”   他能够诅咒的对象不分种族,甚至不必是活的生命。一旦说出口,就再没有撤回的机会。   最初他提出想要一只小狗时,家主就坚决不同意,还说他明知道自己无法承担责任,这样做是在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很多次,说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不会让它受到伤害。   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   “你们害怕我是对的。”他说。“家主说得也是对的,我是连小狗都不放过的恶魔。”   他没再哭了,双眼空空的。   陆崇反而心酸起来,胸口窒闷得难受。   在见到林雪河之前,他对血族都一直有阴影和偏见,其实到现在也没消失。他看着林雪河的时候,总还是没有跳出那种既定的,对吸血鬼的刻板印象。   他可以肯定地说自己不害怕林雪河,但要说到养小狗,恐怕也会觉得,吸血鬼很难有足够的责任心养宠物,养烦了随时杀掉也不奇怪。   或许林雪河跟别的血族不一样。   他都亲眼见过林雪河看小狗的眼神了。真心喜欢小狗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那只是个意外,换成人类也会发生的意外。因为家里没有封窗,导致宠物摔下楼的痛心案例从不罕见。   本来就够自责了,还说什么恶魔,把孩子骂得都不想活了。怎么当家长的。   他不知不觉地站到了林雪河这边。   “你有没有听过……在神话里,恶魔为了要魅惑人类作恶,幻化出的形态通常都美得很超常。”   陆崇蹩脚地找话题,“所以他们说你是恶魔,也可能是在夸你好看。”   “你是想安慰我吗。”林雪河直接看破,很可怜地说,“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小狗?”   “……”   心疼多余了。   这个哭唧唧的模样和语气实在太有迷惑性。陆崇想,还是该把血族滤镜给他加回去。   “除了小狗,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么?或者什么想做的事。”陆崇说,“现在你已经自由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做的事。   林雪河又沉默了。   他不想做的事倒是有很多。主动的想法也有,但总是一提出来就被否定和拒绝。渐渐习惯后,想要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   现阶段称得上想做的事,好像只有一件。   “我想要找……一个血族女孩。”他说。   陆崇心头突兀地一跳,福至心灵般说道,“林流?”   家主果然跟他提了林流。   林雪河表情不变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冒名顶替妹妹,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用“不完成婚约会被赶出家门”的借口接近陆崇,昨晚算是正式被戳破了。   陆崇已经知道了他的谎言,但直到现在都没主动提起过,且依然愿意协助他离开庄园,说明并不怎么在意。   这对他当然是有利的。但这彼此都已心知肚明的谎言,即便陆崇不在意,也还是要找机会挑明才能算翻篇。拖得太久反而会生出嫌隙,甚至变成把柄。   今晚就是个好机会。在还未消散的悲伤中,他依然有清晰的思路,“你能帮我找到林流吗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陆崇被自己胡乱猜中的答案吓了一跳,皱眉道,“可你们的家主说她已经……那个什么了啊。”   林雪河轻轻摇头。   “她还活着。” 第28章   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妹妹的那天起,林雪河就在不断地想象,她在外面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当然会是好日子啦,和他截然相反的那种。   解除他的[诅咒]仅仅是[祝福]的用途之一。同样是言灵,林流可以向任何对象施加增益buff,解除一切负面效果。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他的伴生能力是[祝福],今天绝对不会被硬控在这无用的悲伤里。除此之外,什么疗伤治病,洗筋伐髓,化腐朽为神奇都不在话下。   简直就和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教母一样嘛。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流会得到喜爱,理所当然地感到嫉妒。有时候甚至会想,还好这个妹妹没在他眼前晃悠,否则他真可能会干出点不忿的事来。   他在这种上天不公的怨念里生活了很久,忽然有一天,感受到林流的内心波动。   那并不是一种幸福的波动。恰恰相反,充满了焦虑,惶惑和不安,以至于起初他都没反应过来,以为那是他自己的情绪呢。   在情绪强烈时,双生子的确能够跨越空间距离达到通感。也是从那天开始,他的想法产生了变化,意识到林流在外面或许过得并不快乐。   她的伴生能力是最珍贵的灵丹妙药,多少人求之不得。但她并没有义务无条件地为所有人提供帮助,肯定也会有不得已,被逼着用伴生能力的时候。就像他被强迫为家族做事一样。   林雪河感到惺惺相惜的愤怒。   如果林流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比养小狗更用心地养这个妹妹。谁来强迫她的祝福,他就用诅咒杀了谁。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妹。他最爱妹妹,妹妹也最爱他。其他人都不重要。   如果没有被分开,他们一定已经是那样亲密的兄妹了。   他想了很多办法打听林流的下落,询问所有能见到的家族成员,来家里赴宴的客人,甚至是地位低下的血仆,都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线索。   家主日渐察觉到他对林流的关心,明里暗里地威胁过他,如果不好好听话,妹妹在外面也会遭殃。   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地完成任务,还因此自我感动,觉得自己如果有机会扮演好哥哥,一定扮得很像。   林流的伴生火种熄灭的那天,他亲自去地下空间看过。那的确是不寻常的一天,但他心底传来的悸动并不是死亡会有的绝望,而是充满憧憬,激动,宛如新生。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至少能确定,林流并没有死。   然后他神情自然地撒谎,亲口落实了[祝福]的死亡。   失去压制的[诅咒]会更令人忌惮,他待在家里也早晚会被杀掉,还不如使点小手段,亲自跑出来找找林流,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最初他怀疑林流被献给了掌控话语权的纯血家族,很可能就在秦半山手里。但他已经借着林卡西验证过,基本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拥有[祝福],秦半山不可能会这样轻易的死在他手上。更何况,如果有林流,秦宴作为继任者也犯不着还要来跟他求婚。   本来寄希望于跟她联姻的人类家族能有些线索,可陆崇偏偏是一问三不知。   林雪河说,“你真的从没见过她?”   “当然了,我听都没听说过。”陆崇很确定。就真的是一问三不知。   他对林雪河顶替妹妹跑来这件事没多大想法,反而是在知道他们没有婚约时,还松了口气。   “你没有怪我吧。”林雪河轻声道。   他一双眼睛雾气朦胧地望过来,泪珠要掉不掉。   陆崇不假思索地摇头,甚至早就给他找好了理由,“你也是为了从家里逃出来,不得已才用这个身份的。否则谁会愿意主动当联姻的工具啊。”   他坚持要解除婚约,只是因为讨厌包办婚姻,讨厌当工具人,又不是因为讨厌林雪河。   ……嗯?他想这些干什么?   “那就好。”无论是陆崇真的很理解他,还是他们流淌于血液之间的契约关系在发挥作用,这场小小的信任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雪河放心地关掉理智,躺平休息,任由源源不断的泪珠继续下落。   天台上看楚河那样子就知道,emo的效果没几个小时结束不了。不过这场悲伤也不算全无用处,起码在陆崇眼里,他现在应该很可怜,很需要帮助。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他哭着感叹,“好想知道她在哪里。”   说了这么会儿话,陆崇还以为已经没事了,眼看他又梨花带雨地哭起来,还直接躺平,眼泪都懒得擦,躺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厌世感。   陆崇跪坐在沙发旁,把纸巾折起来贴在他眼角,很快就吸饱了水,一张又一张停不下来。   照这么哭下去迟早得脱水了,陆崇又担心起来,“你别……改天我帮你问,我回家去问我爸!他肯定得知道点什么的。我陪你一起找她,别哭了。”   “找不到怎么办?”   “找得到,肯定找得到。”   “真的吗?我还想吃炒年糕。”   “……”   仅仅一个晚上,林雪河就有太多悲伤的理由。   炒年糕闻起来好辣,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只是想尝尝人类的食物,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为什么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讨厌的人类小孩,为什么偏偏撞到他?路过的学生那么多,为什么颜料弹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身上。   既然是双生子,为什么得到[祝福]的不是他?   他从今天回溯到以前,再从以前说回到今天,最后总结自己不幸的人生,连一只小狗都养不好。到底谁能当我的小狗呢?没有小狗的人生是不会快乐的。   这个难忘的凌晨。陆崇一手拿水瓶一手拿着纸巾,被折磨到心力交瘁,困得趴在沙发上,闭着眼胡乱答应,“行行行,吃吃吃,我给你当狗,快睡吧祖宗。求你了。”   林雪河刚好说尽兴,emo效果消退,痛痛快快地睡着了。   他又不需要早起去学校,无所谓什么时候起床。早上陆崇自己爬起来去上学,满课的日子,还趁吃午饭的时候跑回家看他。   他睡得很香,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和早晨离开时的姿势都没怎么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躺在一具棺材里,是那种标准的入土为安的姿势。   陆崇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醒,想把他搬进卧室里去睡,纠结几个来回都没伸出手,感觉不合适,又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走进厨房。   炒年糕的原料很好买,做法也简单,但就是从没做过给血族吃的版本。   陆崇思索片刻,把辣酱包替换成了血浆包,按平时的步骤做了道炒年糕。   加热后厨房里腥得像案发现场,他是捏着鼻子做完的,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去看林雪河,这样都没醒。   他又坐回沙发旁,安静地待到要上课前,伸手戳了一下林雪河的脸,“我走了啊。”   林雪河能听到,但没搭理他,在他走之后又睡了两个小时才悠悠转醒。   大哭一场还是有好处的。精疲力竭之后休息得更充分,感觉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睡觉了。   餐桌上的炒年糕早已经放凉。他嗅了嗅,坐下来吃第一口,特别难吃。又吃了一口。   难吃。   难吃难吃难吃。   他一口又一口,坚强地把炒年糕吃完,给空盘子拍了张照片发给陆崇。   正在上课,陆崇没有立刻回复。他把手表放到一边,开电视打发无聊的时间。   新闻报道里说,今年春天自杀率显著增高,跨江大桥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跳桥事件。漂亮的女主播表情忧虑,呼吁大家注意心理卫生,谨防季节性抑郁症。   是因为春天吗?林雪河想,这些自杀很难说是不是自愿的。   昨天晚上的遭遇经不起推敲。是巧合吗?那个掌管emo的小女孩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就算生前做了很多颜料弹,也应该被家族回收利用了才对,怎么会流传到一个人类小孩手上。   打中他的那把玩具枪里还装着很多子弹。或许还不止那一把枪。即使只是来自血族的小小遗物,也能给人类社会带来显著的混乱和动荡。   就像陆崇一直对血族怀有偏见一样,他对人类也有食物偏见。人类社会的动荡他只当个热闹看,并不关心那些跳江的人类的死活,随手就换了频道。   电视里开始播放狗血的家庭伦理剧。他的眼睛盯着屏幕,脑袋里还总想起上一次在高速路上遇到过的木偶师。   同样是已经死去的血族,他总觉得这两件事有相互关联之处。   片刻后,手表闪烁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起来看,却并不是来自陆崇。   他收到了文暖的微信,说想约他们明天晚上一起吃饭。上次借抑制剂帮了她大忙,在剧组里人多眼杂的不好道谢,今天终于杀青了,必须得请一顿。   她是狼族的omega。林雪河看到消息,还没回复,陆崇的微信就发了过来,截图问他要不要去。   他以为这样问是想去的意思,欣然表达了自己乐意陪同的态度。   陆崇坐在教室里捧着手机,内心无声地碎了一小片。   他不喜欢社交,饭局也是能免则免,问这一句其实是在期待林雪河说不想去,他就顺理成章地把邀约推掉。   这下不想去也不行了。他以为林雪河很想去外面吃饭,硬着头皮跟文暖确认了明天晚上见面的地址和具体时间。   是一家本地有名的私房菜,但可惜再好的饭菜林雪河也只能闻闻味道。   他想起还没问林雪河那盘炒年糕的味道怎么样,刚要打字,手臂被拘谨地扒拉了一下。   “陆师兄,你们要去这家吃饭吗?”楚河殷勤道,“这是我打工的店,明天我跟领班说一声,换我去服务你们房间吧,还能多送你们两个小菜。”   “……”   陆崇说,“你能不能别趴我身上说话?瘆得慌。”   “哦哦。”他立刻松开手离远了些,感觉太远了显得生分,又挪回来点,“那我们待会儿是不是直接回家?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短短一个下午,陆崇被缠得无法分身。   他能看出来楚河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过来找他就是硬着头皮套近乎。   该感谢的也感谢了,顺路把人送回宿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本来还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直到楚河说,“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呀?我想当面感谢林师兄。”   林师兄是哪位。   陆崇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林雪河。   “之前在酒吧里我们就见过的,”他用隐晦的语气说。“还有昨天晚上,都很感谢你们帮我。我真的很想当面道谢。”   陆崇真的很想代为拒绝。   又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他不想随便带人回家。因此他转达时故意说得麻烦些,希望林雪河能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后,林雪河又欣然同意了。   陆崇:“……”   就一点默契都没有吗。   下课铃响起,夹杂着楚河内心的欢呼声。他不得不把这大一的小师弟带着一起走,路上还纳闷儿这孩子想到底要干嘛。   他也算被林雪河短暂地契约过,契约期间的记忆并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知道林雪河是血族了。而他本身呢?陆崇仔细地观察他,确定他就是普通人类。   一个普通人类遇到血族,应该会后怕自己差点没命,从此离得远远的吧。怎么还有非要往上扑的?   他本能地升起警惕。   或许还和同样享有林雪河的契约有关,他感到一些微妙的竞争力。   “林师兄!”到家里门打开的瞬间,楚河真切演绎了扑这个动词。   “终于见到你了。阿姨说昨晚是陆师兄送我回来的,谢谢你啊林师兄!”   “……”   林雪河正倚在沙发上看新的购物清单,听见动静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看,对着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笑了,“他扛的你,谢我干什么。”   “嗯嗯,你们两位我都很感谢!尤其是林师兄……那天晚上在酒吧遇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   他脸蛋通红,扭捏着脚步蹭到沙发旁边,跪坐下来望着林雪河,期待又忐忑地问,“其实你是吸血鬼,对吧?”   “……”   陆崇看在眼里,莫名紧张起来。   林雪河还是那个姿势没变,指尖轻点,把看上的新奇玩意儿加入购物车,金色瞳仁微微偏移,终于分了一点可怜的注意力到他身上,冷淡道,“你想要什么?”   果真如此!   手掌上的齿痕不是梦,他真的被眷顾过。   楚河把嘴角坚定地一抿,抬起双手往前趴,磕在他面前恭敬又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激动地说——   “求您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吧!” 第29章   以基数几十亿的人类为食物来源,即使不是高贵的纯血,一般的血族也很少有物资匮乏的时候。   在林雪河见过的血仆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自愿把自己当盘菜端上来的。   眼前这个显然也是一样。   人类的心总是贪婪的,梦想着只要给予一点血液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全然不知自己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人类对我而言,只是食物而已。”   林雪河看着他,淡淡地说,“为什么要回应食物的请求呢?你们也不会理会牛排在上桌之前说想要被煎成几分熟吧。”   血族中的成员,甚至是后来认识的陆崇,似乎都对他有种理想化的误解,认为他不想要血仆是心存不忍,同情食物。   但他只是纯粹的不喜欢人类,不喜欢生生咬破皮肤的口感,如果不是不得已——   他瞥了眼陆崇,不知道那一处契约的咬痕还在不在。   “我知道,肯定不会让您白白浪费时间的。”楚河虔诚道,“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是您吩咐的,我一定想办法做到。”   “你为什么这么想当吸血鬼?”陆崇忍不住问。   这是林雪河不感兴趣的部分,于是垂眼又往购物车里加了一件新衣服。   “这是可以说的吗?”他拘谨地搓手,“其实我小时候看漫画就很羡慕吸血鬼了,我觉得除了血液之外不用吃任何东西就能活超酷的。”   “……”   林雪河说,“很新奇的说法。继续。”   “还有就是我很讨厌阳光,尤其是夏天白天都不想去上课,但是到了晚上就很有精神很喜欢出门!我还很会熬夜,找的兼职都是晚班。”   他双眼放光,自信道,“我觉得自己超适合当吸血鬼的!”   “……”   林雪河忙碌的手指冻结在平板屏幕上,再抬眼时已经换上了想杀人的目光。   陆崇伸手挡住那双愠怒的眼睛,手动隔离:“息怒。”   林雪河讨厌人类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原本念着这孩子是第一个被他咬过的人类,他才耐着性子听这么多的。   谁想到,面前这个人比起其他人类还要愚蠢无知。   拥有在正午阳光下自由行走的能力,拥有品尝成千上万种食物的味觉,居然想抛弃这些当一只见不得光的夜行动物。   林雪河拨开挡在面前的手,冷笑道,“既然你真的这么想——”   “……既然你真的这么想!”   陆崇立刻打断,疯狂使眼色,“那不如再考虑一周对吧!这种没有反悔的余地的事别急急忙忙地做决定,好好考虑才是诚意。”   “啊?可是我……”楚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只手拎起来,强硬地拽着往门口走,“回去再想想,下周再说!”   “嘭!”   陆崇把莫名其妙的人丢出门外,“别理他,中二漫画看多了。脑子清醒的人不会提这种要求。”   “你又在保护人类。”   林雪河轻描淡写道,“我又没有想要他的命,也就是诅咒他今后走过的路口都遇到红灯,去吃的所有餐厅都爆满没空位而已。”   “……”   恐怕那小师弟今晚要半夜才能到家了。陆崇默默地想。   房间里残留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消散。他看到餐桌上年糕被吃完的空盘,顺口问了句,“年糕味道怎么样?”   “我吃过最难吃的食物。”林雪河中肯地评价。   陆崇:“……”   他做好之后自己也觉得是黑暗料理,但又想或许血族的口味不一样呢,原来真的不好吃,“那你还吃这么干净?”   “太饿了,昨天哭了很久。”   “嘁,你还好意思提。”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又不是自愿哭的。”林雪河放下平板,朝他勾了勾手指。   陆崇犹豫了一下才坐过去,“干什么?”   “检查契约。”   “哦。”他很听话地拨开衣领,给林雪河看,“早没了。”   恢复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点齿痕的印记,消失速度比预计的还要快。   也可能是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差异和意志力强弱有所不同。林雪河若有所思地摸了又摸,手指冰凉,把他摸得很痒,“只是负责把你带出庄园才弄的这个……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再继续保持了吧。”   “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再给你咬一个。”   “……”   “不喜欢么?”林雪河说,“昨天在车上,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血族中空的牙管就像小型注射器的针头,能够向人类身体里注入微量毒素,除了麻痹被咬破皮肤的刺痛,还会产生微妙的愉悦眩晕。类似于某些违.禁药品的效果,很多人类都会沉迷这种快/感。   “……不要。”陆崇很可疑地迟疑了一下,按着衣领警惕地坐远了些。   就算真的上瘾,他也不会承认。   他是绝不会像那些血仆一样,被可恶的吸血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真的不要?”可恶的吸血鬼还没有停止诱惑他,“我或许可以帮你把发情期去掉。”   这是[神谕]能够做到的事。但林雪河没有说的是,他觉得陆崇失去发情期称得上是好事,因此作为诅咒来说,不一定会奏效。   “别了,你省着点用[神谕]吧。”陆崇却没怎么想就拒绝了,欠嗖嗖地说,“别回头乱说话又缺血,喝的还没吐的多。”   “是么。”林雪河微微一笑,优雅回击,“再过几天,月亮就又要圆了。会不会再见到可爱小狗呢?真期待啊。”   “……”   “我能用[神谕]帮你把返祖缺陷去掉哦。”   “这个可以有!”陆崇立刻地接话。   “但我不想帮你。”   “……”   林雪河手指点了点他,又好整以暇地落在平板上,惟妙惟肖地模仿他欠嗖嗖的语气。“除非你当我的小狗。”   陆崇欲言又止。   这喜欢找人当狗的毛病是怎么个事。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别的人选。陆崇忍了几分钟,看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购物,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那个大一的,叫楚河的那个,你刚才是真的想把他转化成血族?”   他本来不打算问的,因为这样会显得他太关心。但是……   他就是很关心。   如果是真打算这么做,他想知道林雪河会用初拥仪式转化,还是用[神谕]。虽然效果一样,可过程差很多。   初拥仪式对血族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应该要慎重选择对象。   他觉得林雪河会选择用伴生能力解决,毕竟只要一句话的事,又快又方便。   “嗯?我刚刚也想了这个。”   林雪河继续消费,没有功夫抬头看他,语气却很耐人寻味,“可能会试试初拥仪式吧。”   “……为什么?”陆崇大为意外。   “他是我咬过的第一个人类啊。”林雪河语气轻快,“你们人类不也讲究‘初恋情结’吗?”   “如果我亲自把他转化成血族,他就有概率能继承我的伴生能力,以后也就是我的家族成员了。他看起来蠢蠢的,或许变成血族之后应该会聪明一点呢。”   陆崇听每一句话都很别扭,但又没什么立场反驳,梗在心里半天,闷闷不乐地去浴室冲澡。   林雪河还待在沙发上,听水声才响起一分钟就停了。   浴室门被刷地拉开,陆崇披一身水珠,潦草地裹着浴巾冲出来大声说,“你咬的第一个人类是我!”   “……”   喊完这句,他又义无反顾地冲回了浴室里。   登场和退场一样的……莫名其妙。   林雪河哑口无言,愣了几秒忽然扑哧一笑,淡金色的瞳底泛起涟涟微光。   他整个下午都在购物。家里应该很快就会把他的账户冻结,钱一时半会花不完,他索性把剩下的转到陆崇卡里,之后再继续花。   这可都是他自己努力使用[神谕]才得来的辛苦费,一分都不能少,他得亲自花光。   陆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喊完了那一句。大概是尬得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冲完澡又冲回房间里,整个晚上都没再露面。   隔天一大早,他叫完外卖去上学,走之前飞快地敲了一下主卧的门。   林雪河起来打开房门时,他已经跑进电梯里了。   像个恶作剧的小男生。   [早饭放冰箱里了]   林雪河看见微信,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血袋,旁边还配了一盒吸管。   他拿了一袋出来,靠在冰箱旁喝完,冰凉的血液顺着喉咙流进身体,好像有了一点饱腹感,又总觉得缺点什么。   想喝更新鲜的,带着体温的。   想喝陆崇的。   契约关系里,容易上瘾的似乎不只是人类。   他厌恶家族里的成员豢/养血仆乱搞关系,但如今也有些明白了,养个好食材在身边的重要性。   由奢入俭难。尝过真正的美味之后,这些急冻的血包就索然无味了。   人类的学校真麻烦。为什么不能让老师来家里上课呢?这样陆崇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随时都能喝到热热的了。   晚上还要去外面的餐厅吃饭。林雪河不情不愿地洗澡,换上新衣服,香喷喷地打扮好自己,百无聊赖地照了半个小时的镜子。   他在家时头发蓄得很长,也是因为无聊,这样洗一次澡就能花掉很久,漫长的时光也就没那么难打发了。   只是出来一个月之后,他渐渐发现自己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玩,只是不喜欢被关着。在剧组时,如果没有和陆崇一起,他很少独自走出酒店的房间。   他是喜欢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但自己选择宅在家里,和被迫宅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夜幕降临,陆崇回来接他一起去餐厅,装酷只发了两个字。   [下楼]   林雪河欣然回复,发给他一张猫咪表情包,可爱又无害。   陆崇收到表情包,如往常一样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被蒙骗。这不是林雪河,不能拿小猫代入真人。   但是这个表情包又真挺可爱……   他默默存进手机里。只是为了自己用,跟林雪河无关。   今天他下课早,天还没黑,离约定的晚餐时间也还有好几个小时。   林雪河下楼时戴着口罩,辛辛苦苦地撑伞,“现在就去吗?”   “嗯。”陆崇说,“那边离得远,饭点才去肯定会堵在半路上。”   “那我带点吃的去吧,还得好久才能回来呢。”他担心地说,“不然待会儿你们吃饭,我吃什么呀。”   他不说还好。陆崇听了这些再看他,简直像开了小可怜特效。那手腕瘦得跟伞柄差不多细,白与黑撞得扎眼。   “你们家好歹在血族也算大户了,怎么都不给你吃东西啊。”陆崇实在看不下去。“今天早上的饭吃完了吗?”   “没有呢。”他柔弱道,“在冰箱里放得太凉了,喝下去身体不舒服,放在外面又容易坏。我有点挑食。”   陆崇听完更心焦了,全然忘了之前在剧组里他都是喝的血包,也没这么多幺蛾子,“那怎么办啊,对了,我教你用微波炉?”   人类科技派上用场。陆崇一拍脑袋,“微波炉里转两圈就能热好。以前我看阿姨用那个热牛奶,很简单。待会儿让人买了送过来,晚上回来我教你!”   “……”   林雪河藏起看白痴的眼神,又朝他勾了勾手指。见他还不懂,直接伸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把扯进伞底。   虽然有袖子的覆盖,手背还是被阳光烫了一下。林雪河轻轻嘶了一声,很执着地没有放开手。   同一片阴影的覆盖下,陆崇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屏住呼吸,听他轻声耳语。   “我,现,在,就,要。” 第30章   陆崇脸上腾地烧起来。   谁家好人临出门前来这么一句“我想要”啊!   ……不是人类也不行!   “你身上,就没有别的地方是我能咬破的吗?”林雪河趁近闻了闻他的脖子,向往又纠结。   发情期没有结束,血液的味道是苦的,即使是最喜欢的RH阴性血也不完美了。   或许离腺体远一点的地方会好些呢?   陆崇却把他拉开,严肃地说,“你不能总是把我当食物。”   “那你是什么。”林雪河奇怪地反问,“你想当什么?”   “……”   陆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以吐息。   半晌,他把伞柄狠狠塞回林雪河手里,“等着。”   林雪河举着伞站在原地,云里雾里地看他跑上楼,片刻后又跑下来。   他回家拿了两只血包贴身揣着,“走吧,等到地方就温了。”   林雪河勉强接受。   “对了,今天早上我看到银行的短信。”上了车,陆崇才想起来问,“你往我卡里转那么大一笔钱干什么?让你住,又没说要你把房子买下来。”   林雪河把账户冻结的事告诉他。他顺口道,“那回头再办张卡存起来不就行了。我带你去银行,流程很简单。”   他说得倒是自然。林雪河不大高兴,“哦。”   结合前面的反应来看,陆崇似乎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这才刚离开家两天呢。果然契约的约束是有必要的,人心不止贪婪,还很善变。   为了避开晚高峰,他们之前经过最拥堵的路段,到了郊区的古建筑群。文暖要请他们来吃的私房菜就藏在一座私人园林里,做成预约制,不接待散客。   饶是如此,作为这个国家内经济发展最前沿的城市之一,龙江从来不缺达官显贵,富豪名流。哪怕最难约的私房菜,也都是日日客满。   时间还早,他们在园子里稍微逛了一圈。林雪河还没有逛过这样的园林,移步易景的中式山水看来倒也新鲜有趣。   日暮降临。经理过来引他们去用餐时,文暖已经先等在包厢里了。   “快来坐。”   她私下里只画很淡的妆,尤其是笑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温柔小意,跟荧幕上干练利落的大女人风格截然相反。   “昨天杀青,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总还是在想剧本和角色,戏都结束了脑子还停不下来。”她笑道,“我脸色应该没有很难看吧。”   廊外进来一队服务生,穿着清秀端庄的中式长褂,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餐前的客用品。   楚河也在队伍之中,端着净手的热水和毛巾,积极地朝两人眨巴眼睛。   陆崇:“……”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不过这会儿领班还在,他跟其他同事一样,只会规规矩矩地做事,不会上来纠缠。   林雪河好像没有发现他,好奇地洗了手,嗅到淡雅的药草香味。   “这里面泡的草药香包,据说都是滋润皮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文暖十分细腻地注意到他的好奇心,“喜欢的话,我让他们经理多拿几包来?待会儿你们吃完饭带走,回家多用几次试试。”   她很会照顾人。除了林雪河没怎么动筷子以外,整顿饭都吃得和煦融洽。话题也聊得很和谐,她作为前辈给了陆崇不少专业上的建议,还提到些其他合作过的演员性格和表演风格,都是十分切实可用的干货。   再次道谢之后,她说起电影进入后期阶段,还要和陆崇去跑路演出席活动之类的宣传工作,才终于显露出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我知道,像这种宣传活动团队都会要求我们多多互动,代表角色玩一些梗,这样对电影的关注度有好处。”   她隐晦道,“不过我确实上了年纪了,家里有老人有孩子,不太懂你们年轻人是怎么玩的了哈哈。所以,到时候我们就正常宣传吧,以免我接不上你的梗。”   陆崇听懂了。她是怕以后两个人作为电影主角炒CP宣传,闹出绯闻什么的会让她老公生气,所以提前来打招呼的。   正好他也不是热衷炒作的表演型人格,顺势答应下来。文暖喜笑颜开。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感觉你挺难说话的,我还想,现在的年轻人脾气都挺大。”她由衷道,“但是接触下来就觉得你蛮体贴的,性格真的很好。以后你的粉丝们也有福喽。”   又互相吹捧了几句,她说句失陪,起身去了洗手间。   陆崇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对他而言社交纯纯是消耗,商业互吹十分钟,花的力气感觉能抵得过他跑步半小时。   好在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等文暖回来收个尾就能走。   他支着胳膊倚在桌边,看林雪河玩盘子里精美的胡萝卜雕花。   林雪河食物没怎么碰,八卦是没少听一句,给出评价,“狼族的omega,果然都对自己的alpha非常忠诚。”   他之前在剧组就听场务员工说过,文暖的年下老公是个醋坛子,探班探得勤快,很怕陆崇挖墙脚的样子。   陆崇说,“她老公不是狼族,就普通人类。”   “嗯?那她的忠诚就更加可贵了。”林雪河说,“希望那个男人懂得珍惜。”   说话间,楚河趁着工作空隙找到机会,还是溜了进来,“林师兄!陆师兄!吃得怎么样?”   “……”   对哦。   林雪河想,还有这么一只备选小狗。   楚河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尤其是还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想当吸血鬼的愿望。   把楚河转化成血族之后,契约关系会延续到死,他永远不用担心背叛。换成这个人,肯定比陆崇要听话得多。   但他莫名就是不想换。   头脑风暴了几秒,他挑出一个比较要紧的毛病——楚河的血型不是他最中意的。   “又是来要求当吸血鬼的?”陆崇头疼道。“被你们领班撞见不会挨骂吗。”   “呜呜,陆师兄林师兄,我早就考虑好了。很久之前我就这么想了,再考虑一周也不会变。”   他快速地说,“不过我没想要因为这个事情来打扰你们用餐!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们,外面好像有狗仔跟过来偷拍了。我也不认识是哪家的粉丝,总之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要小心点。”   是来送情报表忠心的。   陆崇点头道,“行,谢谢你。”   “嘿嘿。”他又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林雪河,“林师兄呢?”   林雪河给了点面子:“也谢。”   楚河:“嘿嘿。”   能帮上忙就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   但他也不傻,知道黏得太紧了只会讨人厌。   送完情报见好就收,楚河高高兴兴地退出了房间。   夜晚的园林里点亮了宫灯,亭台楼阁都有装饰以便顾客夜里也能游园,打卡拍照。   有些客人是家庭聚会,园里还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地玩。他在这里工作半个月已经逐渐上手,熟练穿行在曲折的游廊中,只顾着跟同事打招呼,差点被迎面跑来的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小心呀弟弟。”他亲切地扶住怀中小小的肩膀,被隔在两人之间的玩具枪吸引。   玩具枪里装填着五颜六色的水弹,看起来很眼熟。   他不由得问,“弟弟,这枪是哪来的?”   昨天下午在学校里,陆崇跟他说了血族那个掌管emo的神。他记得自己被这种枪里的蓝色颜料弹打中过,然后就真的悲伤到差点活不下去。如果不是林雪河出现在屋顶打断了他,那天晚上他很大概率真的会跳下去。   “是假山那边的一个漂亮姐姐送我的。”小男孩开心地说。“她的头发会发光,好漂亮的。只有一把枪,我们几个比赛,我赢了,那个姐姐就把枪送给我了。”   “哦哦,假山那边对吧……”楚河听完他的描述,立刻起了疑心,趁他不注意一把抓过玩具枪撒腿就跑,“对不住了弟弟!”   “……哇啊啊啊!我的枪!!!”   “还我的枪!!”   悲愤的小短腿追不上成年人。楚河十分抱歉地甩掉身后的小孩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把玩具枪的弹夹卸下来,颜料弹丢进下水道冲走。   他可不敢试这把枪里的子弹是不是也有效果,还是直接处理掉最保险。只能得罪小孩哥了。   万一那小男孩回去找父母告状,再被家长领着去找领班把他揪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丢掉这份兼职。   楚河处理完玩具枪,忧心忡忡地往外走,刚转过竹林,迎面撞上一位陌生女人。   她打量楚河身上的工作服,压低帽檐,哑声问,“你好,知道陆崇在哪个包厢吗?”   **   回家的车上,林雪河格外安静。   他不满意楚河,暂时也没遇到别的顺眼的人类,还是要从陆崇身上做点什么。   想了一路。人心都是要收买的,他可能对陆崇还不够大方,于是决定回去就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送一半给陆崇当礼物——   其实全送也可以,他消费完之后就不记得自己都买了些什么。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他快速解决了一桩心事,放松地靠在车背上,后脑勺被骨簪硌得不舒服,就抽掉随手放在车座上,合起了眼。   回去的路上交通拥堵了很长一段。他不喜欢坐车,座椅再软都觉得不舒服,没多久就累了,歪头靠在陆崇肩膀上休息。   陆崇坐得板正极了,一身正气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排车座看,肩膀上靠一个成年人都巍然不动。   正因如此,真叫一个僵硬。硬得像块木头。   林雪河刚靠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动作很慢完全能躲开。但是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他对自己说不能躲开的原因是怕林雪河发脾气,在外面用[神谕]胡来。成功说服自己坐在原处,任由倾泻而下的银白长发沾染他一身。   一刻钟过去,交通依然拥堵,车里也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他听着近在咫尺的浅淡呼吸,心跳深浅不一,忍不住偷偷用手指去勾眼前的那缕发尾。   “停车。”林雪河忽然说。   心跳骤停。   发丝还缠绕在手指上。他都来不及想要怎么狡辩,林雪河就坐直了身体,长发顺滑地散开,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   林雪河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只是经过路口的首饰店,被橱窗里闪闪发光的新品吸引,“还要堵很久吗?我要去那间店里逛一下。”   陆崇脑袋还懵着。他已经下了车,快步走到店门口。   干别的事情都可以拖延,只要购物欲一上来就会变得行动力超强。   因为目标明确,林雪河直奔柜台,几分钟就买好回来。没等他问,先声夺人道,“伸手。”   陆崇一头雾水里举起手,被他抓住挨个摸了一遍指根,最后选择比较细的无名指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打开戒指盒,拿出戒指利落地套了进去。   这是一只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素圈上水纹线条设计得很高级。但是当一对情侣对戒卖的,导购跟他解释要买就得买俩,单卖会破坏好意头。   林雪河懒得听,买了一对回来,本来该戴在中指上,但他摸出比较小的那个给了陆崇。中指就太紧了,戴在无名指上倒是正好。   陆崇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指环,足足一分钟没说出话来。   林雪河心中暗自点头。   嗯。他欣赏了这么久,一定也很喜欢这个款式吧。   “咳……这是什么?”他睁着一双视力超过2.0的眼睛,明知故问。   “戒指啊。”林雪河满意地说。   也是最小号的项圈。 第31章   活了二十年,陆崇收到过很多礼物,但被送戒指还是第一次。   毕竟戒指这东西,最标志性的出场时刻是婚礼上,在人类社会里是有特殊意义的。   难道在血族里没有吗?   戒圈微紧,牢牢地箍着指根。他摩挲戒指表面的水纹,缓慢地转动了一圈,语气有些晦涩,“给我这个干什么。”   林雪河十分大方:“以后听我的话,给你买更多。”   “……”   陆崇感到无力,“你知不知道——”   “快闪开!”   刺耳的急刹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街道上传来一阵动乱,连司机也慌了神,“怎么回事这是,前面发生什么了?”   路口亮起红灯。车辆如溯游中迷航的游鱼,在瘫痪的交通系统中乱七八糟地拥堵在一起。   不远处的摩天大楼上,有人类的身影从顶层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地上。   “啊!!”   “……”   沉闷的坠落声不仅击打地面,更激起路过的行人恐惧的尖叫,“有人跳楼了!那边还有!”   他们正经过繁华的商业区,每一栋建筑的顶层都是致死高度。人类痛哭流涕地登上天台或窗口,仿佛商量好了在这个晚上一起放弃生命。   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情况。每个方向的路都被堵死了,车走不了。陆崇正要下去查看,却听见淡淡的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车。”   林雪河靠在座位上,手里转动着那只小巧精致的戒指盒,“现在出去,你也会被卷进里面,成为制造混乱的一员。”   “总比在车里袖手旁观强。”   他拉开车门,刚露出半个身体,便被疾跑而过的人撞歪。   “就你们有车是吧!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开出来炫耀你爹呢!”   手持玩具枪跑过街道的人类仿佛被泼了油漆,连脸上也被溅了红色与黑色的颜料,形容可怖,情绪激动地砸碎一辆私家车的玻璃。   “你们这些有钱人……凭什么!凭什么!”他在人们惊惶的叫声中破口大骂。“凭什么我从出生起就是普通人,凭什么你们就能赢在起跑线上!都给我砸了,通通毁掉!都别想好过!”   陆崇刚想要阻拦,又被受到惊吓乱跑的人群撞开。街道上情况混乱不堪。   他拥有出色的夜视能力,因此更为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场面心惊。   大街上手持玩具枪的人类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个人的身上都一团狼藉,被不同颜色的彩弹击中。   红色的暴怒,黑色的憎恨,绿色的嫉妒,蓝色的悲伤。五彩斑斓的颜料溅得到处都是,整座城市被肆意涂鸦。   被这些负面情绪操控的人类将更多子弹射向周围,无差别攻击行人。警笛声由远及近地拉响,闪烁的警灯让眼前的一切更不真实,如同科幻片里末日降临的游乐场。   比起游乐场——更像座巨大的情绪垃圾场。   “陆师兄!”   熙攘拥挤的人群中,楚河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跑来,“林,林师兄呢?”   “在车里。”   林雪河讨厌这种场面,在一切恢复井然有序之前是不愿意下车的。   陆崇顺手扶起被撞倒的路障,又接住差点绊倒在他面前的行人,“……慢点跑。”   “慢点?后面有个疯子举着刀在到处砍人!”   行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疯了,都疯了!警察怎么还不来?!世界末日到了!快跑啊你们在这等死吗!”   “……”   “我在园林里也,也遇到了一个!拿着那个枪的孩子。”楚河一路跑来,也被状况百出的路况吓到结巴,“我抢过来了,处理掉之后才往回走去找你们……可是动作太慢,你们已经先离开了。”   “陆师兄,你说这会不会是故意策划的阴谋?可也不对,那个血族小女孩早就不在了啊。一个小孩子,死之前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多枪来!”   “不用她亲自做这么多。”陆崇说,“血族里还有能够无限复制的伴生能力。”   他自然而然联想到血族,迟疑地看向出租车。隔着一小段距离,林雪河正无聊地靠在车窗上打哈欠,对窗外混乱的场景漠不关心。   如果是血族策划了这一切,目的会是什么,制造混乱对人类宣战?各族都过得好好的根本没必要啊。   还是说,秦宴发现了林雪河离开本家,搞出这么大一摊事就只为把他劫走?   “林师兄在那里!”   楚河屁颠屁颠地冲到出租车旁,朝着车窗里喊,“林师兄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林雪河降下车窗。一张雪白无瑕的脸电影画面般出现,在庞杂动乱的背景中格外鲜明地撞进眼底。   “这里好吵。”   他问楚河,“你能飞吗?会驾驶飞行器吗?我想离开这。”   “……”   楚河惭愧道,“我不能,我不会。”   痛失表现机会。   话音未落,侧后方的男人已经举着剔骨刀冲了上来,“啊啊啊!都给我死!”   他身上还穿着商超生鲜区统一的大围裙,已经被五花八门的颜料污染得泥泞不堪。连同心也是。   “我在大发发杀了十年的鱼,心已经和刀一样冷了!”   他痛苦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刃,泪流满面,“一身海腥味的我怎么敢触碰一身白月光的你!没房没车没老婆,攒不出彩礼和首付这辈子也熬不出头了!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地狱,这里是地狱!毁灭吧这个世界!”   “……”   楚河小碎步挪到车窗前挡住,很有眼色地保护他林师兄,冷不防后腰被车门撞了一下,又连忙让开。   林雪河下了车。   陆崇见状皱了下眉,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快步往这边走,注意着两边的动向。   他没有束发,一步步走来,夜风吹过银白发丝,如同拨动丝丝缕缕的柔和月光。   那男人忽然闭了嘴,刀尖颤抖,眼中的疯狂也剥脱了少许,变得迷茫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不知道要多少彩礼才能娶到这样的老婆?人生更无望了。   “我可以让地狱消失。”林雪河站在他面前,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淡金双瞳半掩,似在看他,眼中又无他,像一尊悲悯的神像。   “你呢,能给我什么回报?”   “你,你想要什么?”   神明微微一笑,躬下来身来,温柔吐露的却是恶魔的叮咛。   林雪河说,“把你的命给我,怎么样。”   **   “你开什么玩笑?!”   被戏耍的愠怒和难堪出现在他的脸上,剔骨刀被举了起来,胡乱地挥舞。   “埋怨世界对你不好,你也不见得有多在乎这个世界……”林雪河退后几步,讥讽的话还没说完,脸又被捂上,“……唔。”   陆崇半抱着他往车边走,“别添乱了先回去待着,楚河!”   “哦哦。”楚河立刻会意,紧张地挡在那男人面前,“你,你你别过来了!”   这情况车里也不安全,司机已经跑路了。交通瘫痪,警力增援也很难立刻起效。   林雪河感到无趣,坐进车后排。   陆崇撑着车门,后背朝外,完全挡住了他,问他,“你真能让这一切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林雪河说,“当然不能啦。”   已经中枪,被影响了心智的人类只能自求多福。这种负面效果一旦发生就是不可逆的,连他自己被打中都只能硬熬过去。因为“拯救”的概念不能属于诅咒,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但他的确有能做的事情。   “我可以诅咒这种讨厌的伴生能力,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林雪河说。   仅仅是让那些颜料弹失效还不够,如陆崇猜测的那般,用[复制]的能力就能源源不断地做出新的。   不如直接ban掉源头,这样无论再做出多少,都只是普通颜料罢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浪费自己的力量呢?世界和平对他又没有好处。   这场闹剧终究会结束的。无论是怎样结束,对他都没有影响。   陆崇沉默了数秒,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林雪河莞尔一笑。   他喜欢和聪明的人类说话,不费力。而且陆崇反应这么快,证明是已经有点了解他了。这对接下来的生活有好处。   余光中,那只扶着车门的手上,铂金戒圈闪着粼粼暗光。林雪河说,“我想要你,和我继续契约关系。”   “并且,你是主动请求我继续,今后的每一天都是。一直持续到我厌烦你为止。”   这只是交易,不是诅咒。   他觉得自己真是善良的血族,给了陆崇选择的自由。   应该算是自由的吧?   警笛声循环得令人烦躁。目光相接的几秒钟里,林雪河用微笑来掩饰心底微妙的不爽。   他知道陆崇和那种喊着“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自己却不愿付出相应的报酬的人类不一样。   陆崇总是关心其他人,哪怕是一些压根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所以他才会把交易放在这种环境里,看似公平,实际上带着一些胁迫色彩。   即使陆崇答应这场交易,也是为了别的人类。   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似乎不会太高兴。   “你可以拒绝。”林雪河说。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比起得到一个忠诚的血仆,如果陆崇没有他想的那么关心人类,他可能会更高兴。   他甚至希望陆崇和他是同类——但他知道这不可能的事。怎么会产生这么矛盾的想法?他明明讨厌同类。   “为什么要拒绝?”   陆崇盯着他说,“成交。” 第32章   交通还在瘫痪状态,一时半刻看不出好转,但起码也不会再变得更坏。   等交警过来把挥着刀的法外狂徒制服带走,楚河才敢松一口气。   他跑到车边,见后车门没关,两位师兄坐在车里表情各有各的冷酷,“那个……我可以坐上来吗?”   三个人的后座略微拥挤。楚河察觉到氛围有些微妙的异样,想着还是去前面坐副驾驶比较好,屁股还没离开座位,就听见陆崇问他。   “你回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陆崇记住了他刚刚跑来时说的话,“也是为了这街上的事么。”   “啊对了!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们说。”他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跟这些没关系,是狗仔的事。”   林雪河面向窗外,对他们谈话很不感兴趣的样子。他便对着陆崇说,“有个女人过来跟我打听,问你们饭桌上都聊了什么,还问我有没有偷偷拍照,想买我手里的照片。”   “我是没有理她啦,店里也有规定不准拍照的。但是别的同事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看是不是需要做公关准备什么的。”   他耿直道,“顺便撇清一下自己嘛。万一有小道消息爆料你们和女演员约会被偷拍之类的,那可不是我干的哦。”   他这两天又是陆师兄又是林师兄的套近乎,多少能看出来这二位关系不一般。但媒体可不会管陆崇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三个人的饭局里,陆崇跟文暖坐在一张桌上是事实。   刚拍完的电影里,他们俩搭戏本就引粉丝关注,再加上这是私人约饭,如果暗处有心人找角度偷拍,随便流出些同框照片都会显得很暧昧。   更何况,文暖结婚生子这么多年,圈内外人尽皆知。陆崇跟这样的前辈闹出绯闻,对个人风评的影响弊大于利。   “谢了,我回头让经纪人去盯一下。”陆崇说。   “现在这路况还走不了。司机都跑了,先下车吧。”   他们就近找到一家咖啡艺术馆。四层的独院建筑,门口用了欧式的铁栅栏门,里面是一座漂亮的小洋楼,灯光明亮干净。在这样的时刻是一处相当理想的避难所,只是已经人满为患。   不知道是因为情况特殊,大家都进来躲避街上的混乱,还是林雪河的言灵效果已经显现出来。楚河和他们一起走进店里,环视一圈都没找到座位,又去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每个桌子都占得满满当当。   “顶楼还有露天卡座。”陆崇说,“你先去找个位置坐。”   他一只手横过林雪河后腰。林雪河把他的手臂当椅背靠,手肘也被他掌心托着,脸色惨淡,看上去不太舒服。   楚河轻易就被打发走,“哦哦,那我再去找找。”   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套了个大大的“排队等位”debuff,自告奋勇地继续去帮两位师兄去找空桌子。   林雪河闭了闭眼,被伴生能力使用后的乏力和楼层里的香味,激起越发明显的饥饿感。   洋溢在楼层之间的,除了咖啡香气,还有热乎乎暖融融的,人类血液的香味。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跟我过来。”   陆崇把他拉进了洗手间,摸出随身携带的蝴蝶刀划开手掌,言简意赅道,“喝。”   新鲜的血液满出手掌,简直是道香气四溢的大餐。   林雪河饿红了眼,双手捧住把脸埋进去贪婪地大口吞咽,喝得太急,鼻子里还发出哼唧的响声。像个不知饥饱的小孩。   陆崇很想摸一摸他的头,但又察觉他嫌血流速度不够快,在用牙齿继续撕咬伤口,心里一梗,动作也忍住了。   他真的只把人类当成食物看待。任何人都是。   手掌上的伤口痛得微不足道。陆崇心里生出密密麻麻的小刺,声音也哑了许多,“别咬了。我不会痛吗?”   林雪河闻言一顿,百忙之中抬眼,金色的瞳仁在进食中浸润了血色,红宝石般炽亮得惊人。   不仅如此,他脑海中也是一片血红。尤其是在缺乏的情况下进食,除了香甜的血液,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其他。   陆崇顶着一脸难过的表情。明明说好了是给他喝的,却又这么难过。他不懂为什么,只是因为痛吗?   他眼睛还看着陆崇,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只手心里的伤口,含糊不清地说,“不要痛。”   无论是狼族还是血族,自体愈合的能力都超出人类很多。   手心里的伤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陆崇也不知道自己在痛什么,矫情得自己都理解不了了。   林雪河可惜地看着伤口缩小变短成为一道浅浅的血痕,鼻尖抵上去,迷恋不舍地嗅最后的血腥味。   没人知道他是个没喝饱只能再闻闻味的小可怜。从第三视角看,就是有个银发变态的像个痴汉一样捧着男人的手,把脸埋进去猛闻。   接连两个进来的男人都被这场面吓到,尿都猛憋回去,跑到别的楼层找卫生间了。   林雪河吸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神志,优雅转身,去洗手台边进行一个餐后漱口,甚至洗脸的清洁工作。   陆崇差点被气笑了。   刚才还喜欢得不得了,转脸又把他当成脏东西是什么意思?   谁嫌弃谁啊。他也洗,把手伸在水龙头底下使劲用流水冲,等林雪河洗完才停。   “你的伤口愈合速度太快了。不过味道是好的,看来发情期只影响了你腺体周围的血液味道。”   林雪河继续进行一个餐后评价,“下次还是拿针管抽给我吧,唔,今晚回去就要。你洗完澡之……”   陆崇脸一黑,手都没擦,就那么水淋淋地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不知道在气什么,林雪河也有点生气了。   他自认已经是个脾气很好的血族,或许就是太和善了,才会如此娇惯了这个跟他契约的人类。   家里的血族有食欲时会直接把血仆的手砍下来,那些人类都不敢吭声。   狼族血统真麻烦。陆崇的身体受到强化,像只椰子似的,美味的汁水偏偏被坚硬的外壳包裹。   等他找到另一个Rh阴性血的人类……   林雪河暗暗磨牙,但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才走出洗手间。   陆崇双手环胸,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他,嘴硬地抱怨,“怎么这么慢。”   “如果不愿意交换利益,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   林雪河脚步不停地路过他,声音冷淡,“你们人类真是狡猾。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口头契约就可以不遵守了吗?”   陆崇愣了愣,三两步跟上他,“我没想要不……”   “不要再惹我生气。”林雪河强硬地说。“否则,我会给你无法承受的惩罚。”   陆崇很想解释,但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只得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压回心底,低低地说,“知道了。是我的错。”   “回家。”林雪河命令道。   他们转过隐藏式洗手间的走廊,面前挤满了人,比刚进来时多一倍。不仅是座位上,空地也都被占满了,从四楼往顶楼移动,不像是进来喝咖啡,倒像是来看什么热闹。   楚河应该还在顶楼。陆崇掏出手机给他打微信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随机抓住一个路人问,“你们去上面干什么?”   “上面有个小孩想不开要跳楼。警察在外面收拾乱摊子,估计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人手来这里,大家正在劝他呢。”   陆崇和林雪河对视一眼,分开人群去顶楼露台。   外面的风波刚刚平息,里面的人们已经开始看热闹了,顶楼几乎人手举着一部手机,镜头对准了露台边缘那个一只脚已经悬空的少年——   还有旁边努力想抓住他的楚河。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实话跟你说,就前两天我也跟你一模一样,差点也从楼上跳下去了。”   因为对痛苦感同身受,楚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想跳楼的少年还惨烈,“但是你相信我,只要熬过今晚,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少年身上被深蓝和漆黑的颜料染得污浊不堪,一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空空如也,似乎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   “只要熬过今天就好了!如果你真的想死,明天再死不行吗?早一天晚一天有多大差别呢?”   楚河知道,他的心智一定是被那些颜料影响,嘶吼得快要破音,“我求你了就一天!明天再跳好不好?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可恶的emo效果就会消失,大家都会恢复正常。他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却忘了深陷其中的人是无法抽离现状思考的。   “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少年喃喃地说着,身体倾斜的角度变得更大,“明天……一切也还会是一样。”   完全踩空的瞬间,他的手被楚河拉住了。   林雪河看得很清楚。甚至像是在看电影的慢镜头播放。   那个本应坠落的少年被他牢牢抱住,凭借惯性甩到楼里安全的空地上,被坚实的地面接住。   可惯性也让他们的位置交换。楚河代替寻死的少年坠落,僵直的手直直伸向夜空,仿佛还要抓住些什么。   没有人接住他。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限制了少年的活动,去露台边往下看,多少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楚河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院门口的铁栅栏门。那一排带着精致雕刻的顶尖变成致命的利器,瞬间把他的身体穿成了筛子。   他没可能活下来。   林雪河静静地看了几秒,忽然抬起手臂。   陆崇会意,握住他的手腕绕过脖子,把他横抱起来,毫不犹豫地从刚刚才有人坠落地方跳了下去。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大家探头往下看,却看到这两人毫发无伤地落在院门前。   陆崇小心地把怀里的人放在地上,又爬到栅栏门顶端去搬运楚河的身体。   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样鲜活的“尸体”。尤其是拔下来之后身体里一排被穿透的血洞,在往外狂飙鲜血。   他把这具身体放在林雪河面前,手上黏腻湿热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还有一个机会。”   林雪河蹲下来,看着这个为救陌生人可以赔上生命的愚蠢人类。   照这个血流速度,不出三分钟他就会彻底断气。但如果转化成血族体质,三分钟内他的伤口就能自然愈合。   “你依然想要变成吸血鬼吗?”林雪河问。   “你愿意把曾经的同类当成今后唯一的食物,永远行走在黑夜里吗?”   即使是此刻他依然认为,比起死亡,转生成吸血鬼才更像是诅咒。   然而此刻的诅咒,却是救命的唯一方法。   楚河仰面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失去焦点的眼眸中已经倒映不出他的身影,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仿佛遵从来自神明的指引。   “我,我……愿……意。” 第33章   林雪河用[神谕]干过的事不少,直接点名人类转化成血族还是第一次。   谁都不能确定结果会变成什么样。但可喜可贺的是,诅咒一讲出来就能看到效果。楚河失血的速度在肉眼可见地下降,停滞。   但被血污浸透的衣服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下来。陆崇不得不背着他一起带回家,仿佛随身携带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好不容易再打到车,司机颤抖的眼神惊疑不定,下一秒就要报警。   “他……摔了一跤,睡着了。”   陆崇紧急启用钞能力,转了十倍路费过去。   今晚外面情况本就混乱异常,司机拿了钱也失趣地闭嘴开车,没再多问一句。   陆崇还在忧心。   说是睡着,任谁看都没那么简单。血已经完全止住,但楚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路程才刚过半就彻底没了呼吸。   现在是真的在携带一具尸体了。   他忍不住看林雪河。   这始作俑者还在摆弄腕上的手表,气定神闲的,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回到家之后,林雪河说,“把他放进浴缸里,衣服都脱掉。”   陆崇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做。   很快,楚河赤条条地躺在浴缸里,连条底裤都没留。   把他脱光不久,路上订的外卖也及时抵达。一只巨大的保温箱里装了足足五升浓缩血浆,陆崇一袋袋拆开,任劳任怨地往浴缸里倒,“这样就行了?”   “嗯。”林雪河说,“要等。”   血包一被倒进去就消失不见踪影。他毫无气息地躺着,却像块干海绵,抓紧每一次机会迅速地吸饱水分。   片刻后,他的身体恢复如初。内脏重新生长,血肉填补被穿透的洞,连皮肤也光滑细嫩,连条疤痕的没有留下。   那张年轻的两旁不仅恢复了血色,甚至比从前更加容光照人。只是暂时还没有心跳。   林雪河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比那具躺着的“尸体”更疲惫,靠坐在浴缸边招了招手。   陆崇大致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不太愿意,“在这里?浴缸里头那个随时会醒。”   “醒来又怎么样?”   林雪河对他在这件事上过分的纠结十分不解,“我只是进食,又不是要跟你做.爱。”   “……”   “哦,不过在血族,这两件事确实常常是一起发生的。”   林雪河说,“被看到又怎样呢?他会是以血族的身份醒来,不至于连这点世面都见不得。”   陆崇脸蛋爆红,完全没心思听出自己被嘲讽没见过世面,“那也太,太……”   “你太保守了。”林雪河评价道。   陆崇无言以对,心说这不是很正常么。但凡他没这么保守,也不至于活了二十年连场恋爱都没谈过。   “那你快点。”陆崇说着,脱了上衣。   一路扛尸体回来,身上早就弄脏了。他拿毛巾打湿擦了擦脖子,任命地伸过去挨咬,“今早打抑制剂没什么感觉,我应该不在发情期了……不会苦的。”   发情期用药物抑制信息素会格外疼痛,平常不会,只觉得是被针头扎一下。他就靠这个来判断。   “咬吧。”他把身体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出来,低声说,“腺体表层皮肤愈合速度没那么快。”   这场景着实诡异。灯光昏黄,浴缸里躺着一具赤裸的尸体,他主动暴露出致命的弱点,邀请一位饥饿的吸血鬼进食。   但这一切终于让林雪河感到满意,“Good boy.”   “……”   “不要乱动。”他低头舔了舔陆崇的肩膀,轻声说,“我会温柔地对待你。”   他心情好的时候性格也会变得很好,乐意耐心地对待食物。就像人类用调和的酱料给小牛排按摩入味,他舔遍陆崇腺体周围的皮肤,用唾液麻醉一下神经。   陆崇被痒得受不了,分分钟连头皮都变红,“你还是别温柔了……”   趁他分神,林雪河一口咬了进去。   毒蛇般的獠牙将毒素注入他的腺体深处。他闭上眼睛,来不及抗争,就陷入飘飘欲仙的欢愉之中。   他分不清这快/感是单纯来自血液契约,还是因为……咬他的是林雪河。   如果是契约带来的快/感,他宁愿摒弃,只当个献血的工具人。   如果是林雪河……   如果……   陆崇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纤细的腰肢在他臂弯里不盈一握。   他心里升起残暴的念头,想用力一箍拧断这截腰,彻底地永远地留在自己怀里。意识浮沉再一刹,却又想奉献自己的一切,让他的主人得到更多。   林雪河被箍得不舒服,用力推拒反而被抱得更紧。挣扎起来,他们抱在一起翻滚到浴室的地板上,本就不对劲的场面瞬间变得更加难以解释。   林雪河趴在一片炽热坚实的胸膛上,听到几乎要冲撞出来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强烈有力,像是在说一种他从没听过的语言。那是陆崇的心声。   他不舍地瞥了眼上方还在滴血的美味腺体,塌腰贴得更紧,把耳朵贴着陆崇的心口,想听听清楚,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个……师兄,们,打扰一下。”   一具赤/裸的身体从浴缸里笨拙地爬出来,望着他们的眼神带了些许茫然,“我现在是活了吗?”   “……”   林雪河撑着地板坐起身,回头望向新生的血族,自然道,“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现在,你该叫我爸爸。”   **   花了一点时间接受现状,楚河穿上陆崇找给他的衣服,又接住林雪河扔给他的冷藏血包,坐在沙发上吨吨吨大口地吞咽。   他从没觉得血液有这样美妙的香味,像第一次吃到婴儿辅食的孩童,一包接着一包地炫。   林雪河想继续自己的进食,奈何陆崇的味道又变了。   联系两次契约的变化,不难想通。陆崇只要被契约就会进入伪发情状态,血液味道变苦,等契约失效之后又会恢复正常。   可恶的狼族混血。   这简直就是在针对他!   林雪河只好也加入吨吨吨的行列,坐在沙发上咬着血包,不满地说,“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不要随便发情?”   “……”   陆崇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他好像已经很习惯认错,顺便拿起手机增加一些储备粮。现在家里有两个血族在吨了,库存可能不够。   “爸爸,”楚河很乖巧地举手,“我还想喝一包AB血型的。”   林雪河自然地递过去,“小河乖,多吃点。”   “……”   他对楚河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陆崇知道了一些往事,这会儿听他说“小河”,感觉跟“小狗”的发音挺像。   楚河受宠若惊地享用着父爱,“谢谢爸爸。”   他对自己的身份转换接受良好,进食完成之后问东问西,把林雪河问烦了,收回父爱,“别再跟我说话了。”   “哦哦。”他一点都没受打击,又转去跟陆崇讨论,甚至兴致勃勃地咬破自己的皮肤,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哇塞,这也太神奇了吧!”   “好玩吗。”陆崇不容乐观地说,“明天你去上早课的路上就会被晒成灰。”   “那我要穿上全套的防晒衣!再戴上帽子墨镜和遮阳伞。”他认真地进入角色,“等我回宿舍就把所有含银的项链戒指全都丢掉。”   陆崇没说话,只把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摸了又摸,最后悄悄摘下来握进手心里。   林雪河总是兴之所至,随便买东西,隔天就会忘记送过他戒指这回事。   他本不该这样在意。   但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   “说不定我真的更适合当吸血鬼呢。”楚河规划起来,“对了!Birthday party!我拥有第二个生日了,应该要庆祝一下。”   “……”   陆崇在努力摒除契约的影响,理清自己的心思。林雪河还陷在无法尽情享用RH阴性血储备粮的失落里。各怀鬼胎,谁都没听他说话。   虽然没有得到理会,但他自己也能说得很高兴,最后才问,“周五你们会在家吗?有没有别的安排?”   周五那天正好是月圆之夜。即使有别的安排也得推掉。陆崇回过神,摇头说,“没别的安排,就在家里哪都不去。”   他以为楚河是打算把他们往外约,没想到这小子听完还是一脸傻乐,“那太好了。我也喜欢在家里吃吃喝喝。”   趁着夜黑风高,楚河带上刚买的新生大礼包回宿舍了。   剩下林雪河看鸡肋似的看着他,欲言又止,也只剩幽幽地叹气。   如果喝不到新鲜美味的血液,契约的意义就失去了大半。   今晚拯救世界算是白帮忙了。   陆崇却莫名松了口气,保证说,“我以后每天抽给你。”   但如果不能第一口直接从血管里喝到,他的血就和别的RH阴性血没有太大差别。   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林雪河对他的兴趣减少了大半,又或许是使用伴生能力后有一段时间的疲乏期,总是懒懒的不愿意动弹。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家里很少说话。   他上课时总是会想到,或许林雪河正在心里盘算,要去找另一个拥有同血型的纯种人类。   他一直都讨厌自己的狼族血统,这下更多了一个讨厌的理由。可转念一想,他居然在可惜自己不能成为完美的血包?   是疯了吗。   周五很快就到了。   这是他讨厌狼族血统的另一个理由。午夜到来时,他会短暂地变成狼族幼崽,可耻地失去大部分行为能力。   但与此相反的是,这天林雪河对他的兴趣高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跟幼弱的体质搭配的是毛茸茸的可爱形态。他不得不答应林雪河,这天晚上全程待在一起,接受[神谕]的保护。   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林雪河有一百种方法冲进他的房间,把他从耳朵尖撸到尾巴尖。   把他……当成另一只小河的替代。   林雪河期待地等到零点,准时冲进他的房间,欢呼一声把宠物抱进怀里,平时冰冰凉凉的手指兴奋得都热乎起来了。   陆崇安静地趴在他膝盖上,被捏扁揉圆也没有反抗。   狼崽形态的记忆和知觉都会保留,他没敢告诉过过林雪河,其实被这样撸.很爽。不是因为他好面子,而是因为林雪河好像不喜欢他爽。   他的脑袋完全被林雪河的喜好占据着,把原本属于自我的那一部分都挤出去了。   十八岁以来的第一次,他居然开始享受这本应痛恨的月圆之夜。   林雪河把他当宝贝,心爱地抱着。   可惜这份享受没能持续太久。零点十分,家门口铃声被按响。   林雪河把他放在沙发上,诧异地去开门,更诧异地看到来人,“你们……”   “总算到了!”楚河拎着果篮,一看见他就万分纳闷地吐槽,“本来一个小时前就该到的!一路过来全是红灯,堵到现在。真是奇了怪了。”   “……”   林雪河不想评价。   他身后是闻人霍和许戈,算上陆崇都能称得上是宿舍团建了。每个人手里都大包小包的,闻人霍还抱着两瓶红酒,习惯性地发散魅力,“好久不见,最近怎么不来学校玩?”   “不想玩。”林雪河说。   他选择性地略过许戈那双含情脉脉充满愁绪的眼睛,问楚河,“你们这么晚来干什么?”   “咦?你不记得了?”楚河略感失落,“那天我们约好的呀。”   那天?   是小河转生为血族,他和陆崇都在走神的那天?   他完全不记得约定了什么,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打量这群人。   带着酒来,午夜开场,多人派对。   林雪河恍然。   “你们是来开淫.趴的吗。” 第34章   楚河:“……”   许戈:“……”   “咦,还有这个安排吗?”闻人霍说,“是在吃火锅之前还是吃完火锅之后?”   楚河:“没有!!只是吃火锅而已!!”   原来是来吃火锅的。   林雪河又恍然,“我家的派对风俗跟你们这不太一样。”   陆崇倒腾着短腿跑过来,看谁都费劲,视线高度只能跟他们手里的购物袋平齐。   楚河庆祝新生的方式很普通也很大学生,本来想邀大家去吃顿海底捞,陆崇说今天不想出门要待在家里,才把聚餐地点改到这里。   没想到鸡同鸭讲。他们俩压根就不知道今天这顿火锅的事儿。   “进来吧。”林雪河拿一次性拖鞋给他们,很有些男主人的模样。   来都来了。   那些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里装的是火锅底料和各种荤素食材。许戈和楚河去厨房找打火锅用的锅碗瓢盆,闻人霍去清洗食材。林雪河抱着宠物在旁边看。   有点参与感,但是不多。   许戈手上忙活着,也没有忘记偷偷瞥他一眼又一眼,“呜呜呜,小河……”   楚河懵懂抬头:“哈?叫我吗?”   “……”他不着痕迹地挪到林雪河身边,说悄悄话,“小河,原来你真的是吸血鬼啊。陆崇知道吗?”   “他知道。”林雪河摸摸小狼的脑袋,“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许戈扭捏着说,“哇这是你新养的狗勾吗?好可爱。”   陆崇:“……”   林雪河直接地问,“你想说什么?”   “嗯……就是……你们两个婚约的事,陆崇现在是什么态度呀。”他有点不好意思趁宿舍室友不在就挖人墙角,鼓起勇气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血族也好,别的什么种族也好,我都不会在意的。”   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要挖。   “如果陆崇还是很讨厌婚约,或者对你的种族有什么想法的话,小河你就不要再执着他了。解除婚约和我在一起吧。”   许戈拿出手机,当面点点点,又转给他二十万,“我最近接外包挣到钱了!我很快就能把钱还给你,以后还能挣钱养家。你不用担心生活。”   林雪河下意识觉得这话有些问题,但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他发觉怀里的小狗在发抖。   “你很冷吗?”   虽然有浓密厚实的皮毛包裹,但小孩子总是容易怕冷的。林雪河摆摆手表示以后再说,回房间去找一块干燥的大浴巾把它裹起来。   陆崇气到发抖,还被包成个狗头粽子,动弹不得。顿觉人生无望。   “房间里面比较暖和。”   林雪河蹲在床边,轻点他的额头问,“你想一起吃火锅吗?想出去就汪一声,不想就汪两声。”   陆崇忍辱负重地“嗷”了一声,是瓮声瓮气的小狗奶音。林雪河瞬间眼睛发光,欣喜地把他抱进怀里,“你真可爱!”   “……”   因为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说不过去,陆崇从没发出过任何叫声。这会儿也是第一次叫,果不其然被自己狠狠羞耻住了。   但他一定要出去!   外面有不止一个人类在等着挖他墙角。   怕待会儿会忘记,林雪河即时蹲在床边给他买了宠物毯子,下完单才放心,抱着他走出卧室。   火锅已经煮起来了,客厅里蔓延着辛辣的牛油香味。   林雪河在留好的空位坐下,听见楚河问,“陆师兄不在吗?他说今晚会在家的。我怕不够吃,还特意买了四人份的食材呢。”   “他在呀。”林雪河笑眯眯地拍了拍怀里的小狼脑袋,感觉他好像不太情愿给其他人知道,便又补充说,“精神上和我们同在。”   闻人霍发出知情者的哧笑,但也没多嘴什么,一边下火锅肉一边说,“这下好了,我跟许哥每人吃两份。”   两个吸血鬼是不会吃人类食物的。纵然那翻滚的火锅红汤跟血液颜色相近,楚河偷偷尝过一口,又烫又没味道,只糊了满嘴的油。   “感觉像在喝岩浆。”他一边评价一边帮忙下火锅食材,然后拿起自己的血浆饮料,“还好我不是吃货,对食物没啥执念。”   “我听说你们血族专用的血制品也能做出很多花样,不过都是氧化过的,没有新鲜血液受欢迎就是了。”   “是呀。虽然我才当了几天吸血鬼,但是真觉得自己对血液的新鲜度特别敏/感了,好像差一分钟味道都差了好多。”   许戈作为全场唯一的人类,食物链底端,依然在惦记着林雪河的回答。   或许是天然呆,他听着这些关于人血的对话居然都没顾上害怕,还在品尝恋爱脑的酸楚,“呜呜呜小河……”   楚河:“啊?是在叫我吗?”   “……”   “对了,这几天陆崇都没回宿舍住,”闻人霍说,“他可错过大新闻了。”   “他最近都和我住在一起。”林雪河说。   “同,同居?”许戈心碎的声音很大。“你们同居了!”   “他俩不早就住一块儿了吗。”   闻人霍从剧组那时候就知道了,不以为意地继续讲八卦,“说回学校。震惊,我们宿舍里老四忽然休学回去生孩子了!今天早上刚生了个双胞胎。天杀的,我才刚成年突然就变叔叔辈了。”   狼族的男omega会生孩子并不是什么独门绝技,雄性产子的其他物种也有很多。但听到同宿舍的哥们儿忽然一胎抱俩,还是很震撼。   “是双胞胎吗?”林雪河稍微起了点兴趣。“应该不是血族吧。”   血族里似乎没有雄性产子的先例。不过也说不好,他没怎么出过门,知识面不够丰富。   “那倒不是。”两瓶啤酒下肚,闻人霍犹豫了一下,坦言道,“其实除了你,我也没见过别的血族。不好意思啊雪河,那时候就是想跟你套套近乎。”   血族不爱出门真的是种族习性。他第一次见林雪河,被美貌冲昏头脑了。怕以后再被问起其他血族的事答不上来,还不如趁早坦白。   “没关系。”林雪河随和地自嘲,“长这么大连我自己见过的血族都没几个呢。”   以为他是在玩梗,闻人霍爽朗地大笑,笑完看他的眼神又有些升温。   陆崇裹在浴巾里放射杀人视线。可惜受限于形态,看上去只是瞪着一双狗狗眼。   林雪河没吃东西,抱了一会儿胳膊发酸,就起身把他放到沙发里,还细心地用几只抱枕搭了个小房子。   “我也吃差不多了。”闻人霍紧接着起身,也晃悠过来,“都有点吃撑了,下楼去晃一圈消消食。一起?”   林雪河无所谓地答应了。   火锅味道太冲鼻,他待久了也不舒服,去外面透透气。   陆崇被困在浴巾和抱枕的监狱里,听到这对话努力挣扎,好不容易跳下沙发,却只赶上了他们离开的关门声。   “诶,你想要有人陪你玩吗?”楚河发现了他积极追随但是落空的脚步,善良又积极地跑过来,“我来陪你玩吧。嘬嘬嘬,到哥哥这边来,你叫什么名字?”   陆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屁股一扭又回沙发上,钻进浴巾里去了。   “是我的错觉吗?它那个眼神好像陆师兄。”   楚河若有所思地搓下巴,“果然,人家都说情侣养的狗狗会和主人越来越像。”   “……情侣,同居……”许戈双目无神,心又碎了一遍。   **   快入夏了,夜晚的风几乎没有寒意。   林雪河下楼走了几步,心里还在惦记着发抖的小狼崽。如果不是因为怕冷,难道是生了什么病?   有些混血体质孱弱,的确容易生病的。但陆崇看起来体格强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前几天上课的时候遇见,我还看见陆崇后颈上带着个牙印。”   闻人霍落在他身后半步距离,找话题跟他闲聊,“真稀奇啊,在狼族里,alpha都是给予标记的那一方。还没听说过有哪个alpha被咬的。”   林雪河敷衍地点头,原本没打算回答,又听见他问,“是你咬的吗?”   “嗯。”   “那你们这是……”他调整了一下措辞,“你这是打算,把他当成血仆吗?”   这种问题。林雪河原本要理所当然地再嗯一声,可不知为何,脑袋里浮现出陆崇说过的许多话,还有那些让他看不懂的表现。   如果不是被交易约束,陆崇似乎不甘心于当他的血仆。   他也不该关心血仆会不会痛。家族中司空见惯的血仆都只是进.食和泄'欲的工具,没有任何血族会如他对待陆崇一般,对待自己的血仆。   他们的关系无法这样简单概括,林雪河罕见地语塞了。   没有听到回答,闻人霍以为他是默认,叹了口气,又说,“秦宴在找你。”   林雪河愕然回神,“你为什么知道?”   “小道消息嘛。每个种族里有名的家族出点什么事儿,大家都会听个热闹。”   闻人霍笑了笑,“我听说的版本是你宁愿跟一个人类逃婚,也不愿意跟秦宴……总之是驳了他一个巨大的面子,大家都说你以后估计没好果子吃。”   “你真的想好了要跟自己的家族断绝关系,从此当个流浪血族?陆崇人是不错,但比起得到,你放弃的东西更多。对你这样的纯血来说太可惜了。”   林雪河淡定道,“即使没有陆崇,他也不会放过我。”   小时候见的第一面,他就差点折在秦宴手里。只是这种不光彩的黑历史,他没必要跟任何人提起。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讨厌的名字,林雪河顿时没了散步的兴致,转身想要回去,却突兀地对上一双迷恋的眼睛。   或许酒劲上来,闻人霍说不清心底的情愫,但身体很诚实,靠近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安全线。   林雪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俯身靠近,逐渐变成暧昧的距离,辛香的藿香气味将他们包围。   “你真的很美。”闻人霍喃喃道。   即使只是望着他月光下的背影,也让人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感慨,“难怪……所有人都想得到你。”   带着酒气的呼吸似缓忽急,试探着贴近了他。   咫尺之间,林雪河没有后退,更没有避闪,声音平稳地说,“你打听到了我的家族,那应该也知道,我的伴生能力是[神谕]。”   他就着这个距离在和闻人霍说话,嗓音柔软,如同情人的低语,内容却叫人汗毛直立。“只需要一句话,我就能让你下半辈子再也硬不起来。祝福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人能解开这句诅咒。”   “……”   “只是开玩笑而已啦。”   他温柔道,“对了,你刚才打算做什么?继续吧。” 第35章   “你这样……怪吓人的。”闻人霍说。   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他身体靠近的趋势很明显停顿住了,并开始微妙地向后撤。   “你的确应该害怕。”   果然还是这种司空见惯的反应。林雪河只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上楼。   人类无趣,还是小狗好玩。   餐桌上火锅沸腾得热火朝天,没人发现陆崇在入户玄关前急得团团转,就差伸爪子挠门了。   林雪河一进来就发现他在门口,眼中的笑意变得真切起来,开心地抱起他挠挠下巴,“你是在等我吗?乖宝宝。”   “……”   陆崇以投降的姿势被拎起来,后腿蹬了两下空气。   他只是变成了小狗的身体,但不是小狗脑袋,本能地觉得闻人霍叫林雪河下楼没什么好事。   好在他们回来得很快。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无事发生。   这顿火锅结束,闻人霍和许戈离开了,楚河留下来收拾完餐厅,时间已经很晚,申请留宿在沙发上凑合睡一觉。   林雪河没什么意见,抱着心爱的小狼崽去睡主卧。   闻人霍走之前还对他表示了二次关心,但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就连在楼下听到家族相关的消息时,也只是很短暂地惊讶了一下而已。   他不会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焦虑。   不过是家里或者秦宴亲自来抓他。那他就跑呗,跑不掉就死。这么简单的发展,还有什么可想的。   在这件事上,他堪称拒绝内耗的典范。   “如果我死在外面,你要把我烧掉哦。”   他躺在主卧的双人床上,和怀里的毛绒生物说话。因为没有回答,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人类死了也会被烧掉,是不是要用很多工具,还有高温的炉子什么的?我就没那么麻烦,你把我放在太阳底下,过会儿再把我扫起来装进罐子里就行了。”   “……”   “不知道他们会派什么样的血族来抓我,最好不要是会用水的那种。对了,秦宴的伴生能力是超级强化,你知道吗?就是会变成一头怪兽。太丑了,我讨厌那种大块的肌肉。不太过分的还可以,你的肌肉就很好看诶。当然,我说的是你身上没这么多毛的时候。”   “……”   “幸好我们先遇到了。虽然你有时候奇奇怪怪的,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如果到最后小流还是被找回来履行婚约,至少不用担心她会被你欺负。”   他感慨地叹气,“如果我有机会当哥哥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是个好哥哥呢。”   不知为何,他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寻找林流只是他离开家的契机。真出来了才发现,他真正的执念在于“离开”,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找到妹妹,跟她团聚。   虽然这份感天动地的兄妹情一直都存在于他的想象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找到林流,妹妹也不会属于他了,而是属于陆崇。   “天亮时你就会变回去吗?”林雪河摆弄着肉乎乎的爪垫,不舍地捏了又捏。   不反抗时,他就像只可爱的小狗玩偶。以后也要归林流玩了,不愧是[祝福],真有福气啊。   或许这就是他失落的原因。   不管是妹妹还是小狗,到最后没有一样东西会属于他。   陆崇安静地趴在一旁听他嘀咕,只有在察觉他试图给自己翻身时,才倔强地打滚拒绝肚皮朝天,要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   “给我看看嘛。”林雪河说。   事实证明,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都拥有同样的恶趣味。   “如果现在带你去做绝育,等你恢复成人类形态之后会怎么样?”   他完全是在用手骚扰陆崇,思路清奇,“变成人之后,被拆掉的蛋蛋还会长回来吗?”   陆崇:“……”   救命!   这场酣畅淋漓的骚扰至少持续了半个小时。他翻来覆去地躲,躲到意识都模糊,不知是什么时候相拥着睡去。   再醒来时,他们还抱在一起。   薄被只盖到腰间,他刚变回来身上什么没有穿。赤/裸的臂弯中,林雪河安然闭着眼睛,躺了几个小时睡衣下摆已经卷到胸口,露出一截细腰。   他的脸贴在林雪河小腹上,光滑的皮肤带着微微凉意,贴起来非常舒服。   ………………   习惯于黑夜中行走的血族,往往在天亮时开始沉睡。这会儿林雪河睡得正香。   陆崇不敢动,死死地盯着薄被上顶出的形状,疯狂默念道德经,祈祷在林雪河醒来之前快点消失。   没过几分钟,客厅里叮咣一顿响。楚河带着他的大嗓门来敲门,自觉懂事地报备:“爸爸!我去学校啦!”   林雪河挣扎着苏醒,眼睛都没睁开,很称职地嘟囔了句,“嗯……小河好乖。”   楚河隔着门听见这句夸奖,高高兴兴地出门上课去了。   陆崇:“……”   有种诡异的一家三口日常感。   平白认了个爹,让喊什么就喊什么,楚河表现得过于顺从。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被契约时难道也是这个样。   林雪河非常顺手地摸了一把近在咫尺的胸肌,轻声抱怨,“你如果能像他一样听话就好了。”   “……”   陆崇当机立断地翻身甩狙,把被子都卷走了,捂着不可告人的部位还在嘴硬,“我不可能和他一样。”   “你是坏小狗。”林雪河不满地说完,也翻身背对着他。   陆崇趁机悄没声地溜下床,先给自己找条裤子穿。   要命的一晚终于结束,他又得到了一个月的自由时间。   套上衣服,他按计划往家里打电话。   上次答应了林雪河要帮忙找妹妹,虽然后来没再提起过,但他私下里已经联系了陆明灯,提前告知他最近会回家一趟,只是在等月圆之夜过去,才没立刻行动。   现在没别的理由再拖延了,他打完电话告诉林雪河说今天晚上回去。   林雪河都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这档事,“……哦。”   陆崇看出来了,“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想找到她对吧。”   “有一点想,但是不多。”   “那你还哭得那么真情实感……”   说到一半他想起来了,林雪河那天晚上是被emo之神的伴生能力影响,悲伤无限放大的效果。   林雪河慢吞吞地坐起身,醒了醒神,“我最希望找到她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他也还惦记着林流,只是没有立刻行动起来的紧迫感。被陆崇推一下,才顺势动一动。   “那正好,我爸知道的估计也不多。”陆崇说,“可能没有你想要的信息,先做好心理准备。”   “好。”林雪河有心理准备。   他推测林流应该不在血族的控制里。最近没有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受到另一个心跳的变化,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欣慰的消息——林流应该处于没有动荡的安全环境里。   今天周六,陆崇没课,就在家里看下一部戏的剧本。是一部不常见的古装武侠片。   这点他跟所有年轻男人一样,都有飞檐走壁的英雄情节。只是类似题材的电影很少,他接这个剧本是冒着风险的。   经纪人劝了他好几回。但他确实拥有只看剧本质量,不考虑商业性的底气。大不了自己投,别说带资进组,他自己当资方也行。   林雪河看着他一整天都钻研着那些拗口的戏剧台词,做各种笔记,专注的目光奕奕有神。   他很想做好这件事。   林雪河也略略扫了几眼,没觉得剧本多有趣。但觉得他认真对待剧本的样子很有观赏性,于是津津有味地看了整个下午。   等到吃过晚饭,陆崇带他回去自家在龙江市的宅邸。   是座小巧精致的中式别墅,只有三层,院子也不太大,做了假山池塘的造景。从他高中搬出去独居之后,这里平时就只有陆明灯在住。   现在住家阿姨只有两位。其中一位刘阿姨是陆崇熟悉的,今天来之前联系的也是她。   司机把车停进地库。陆崇下车时瞥了一眼,发现除了往返公司通勤用的商务车,陆明灯其他车都在,“我爸还不在家吗?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是公司有事要加班,我已经告诉过他今天晚上你要回来了。”刘阿姨忍不住瞥他身后的林雪河,用眼神问这是哪位。“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上去休息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不过只有一间。”   “好吧。”陆崇假装没看到她眨眼的暗示,把林雪河带回了自己二楼的房间。   房间里布置一切如旧,连他初中毕业时用过的中考资料都还摆在书架上。   陆崇说,“我爸他一直就这样,好像不怎么愿意见我。”   他从小就在这种诡异的状况里长大,在家里遇到时面对面几乎没有交流,但是在电话里,陆明灯又总是很亲热地跟他说话。叫人搞不明白。   “我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可能得在这儿住一晚上。”   林雪河点了点头,看到书架上放着他的相册,颇有兴致地伸手去拿。   陆崇来不及检查里面有没有自己的黑历史丑照,又被刘阿姨敲门叫出去,“外面有人找你。”   刘阿姨接连吃瓜,看这个小少爷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佩服,“又来了两个美女哟。”   陆崇:“……”   这个“又”字用的很灵性。他想起林雪河今天没有束发,估计是长发被阿姨误会了,只是暂时来不及解释,“她们在一楼会客厅?”   “对的对的。”   陆崇下楼去见。   会客厅里坐着两个与他素未谋面的金发少女。看上去是双胞胎,一个穿红裙,一个穿绿裙,洋娃娃般精致的脸蛋上妆容很浓。   和她们视线接触时,陆崇汗毛直接起立。   狼族对危险的直觉反应在发生作用。   见他现身,少女同步站起来,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仿佛复制粘贴,连头顶发箍的高度算上也没到他胸口。   抹掉脸上夸张的妆容,就只是两个没长开的小女孩。   “请问,你是陆崇先生吗?”她们出乎意料的礼貌。   陆崇说,“我是。”   “太好喽!爸爸说你和林雪河在一起。”她们说。“请问,林雪河先生在吗?”   陆崇皱了下眉,心知来者不善,但并没有从她们身上嗅到血族特有的气味。   “你们找林雪河干什么?”他问。   “我们是来杀死他的。”双胞胎异口同声,开朗道,“抽光他的血,带给爸爸!”   “……”   陆崇没忍住一人弹一个脑瓜蹦,“你说杀就杀?你说抽就抽?”   “呜,你是想要保护他吗?那……”她们动作默契地捂着额头对视一眼,又同时伸出手指,露出毫无城府的笑容。   “那,也杀了你。” 第36章   “你们在说什么?”林雪河抱着相册出现在楼梯转角。   他看照片就像读书,翻得很快,因为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细节,饶有兴致地下楼找陆崇。   但在陆崇之前,他先看到的是一对双马尾的背影。   不能怪陆崇不够显眼,只能说那金灿灿的双马尾实在太亮了,再配上一身红色蓬蓬裙,宛如一盘番茄炒蛋成精。   感受到他的出现,番茄炒蛋精蓦然转身,视线直直地投射过来。   林雪河没能避免对视,被她双眼锁定的瞬间,世界开始旋转。光怪陆离的漩涡从那双眼睛里展开,无限扩充,像是时间之外,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倏忽间他手中的相册不见踪影,脚下的楼梯也消失了。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出现了成千上万条形似相机胶卷的记忆轴,环绕他飘浮着。   “欢迎来到红安妮和绿安妮的世界。”两道甜美的嗓音重叠在一起,响彻他的脑海。   林雪河才注意到她们是两个人。除了番茄炒蛋精,还有一个青椒炒蛋精,只是都以小幽灵的形态飘在半空中,一看就不是实体。   这意味着任何物理攻击都没有用。被困在这里的人,无法通过直接击倒她们离开。   “你有三次选择的机会。”红安妮说。   “选择什么?”林雪河问。   绿安妮开朗地笑,“濒死体验。”   “想离开这里,你就要在这漫长的人生胶卷中,选出主角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红安妮说,“选择正确,红安妮会带你去回到现实的出口。”   “选择失败,你会代替主角进入濒死体验。”   绿安妮说,“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意识毁灭在这里,融化成我们力量的一部分。”   “哦!虽然你是[神谕],但是不要妄想可以使用伴生能力哦。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才是创世神。”红安妮说。   “没错!”绿安妮说,“你要按照真正的神创造的规则,来玩这个游戏。”   在她们的世界里,红安妮负责诞生,绿安妮负责毁灭。   “如果你的意识毁灭在这里,身体就归我们了!”红安妮说。   “没错!”绿安妮兴奋道,“把你的血抽干,带给爸爸!”   “爸爸是谁?”林雪河不悦地说,“你们的血才要被抽干。”   红安妮和绿安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看!我们的血一滴都没少!都说过了,你的[神谕]在这个世界里不起效!”   怪就怪楼梯上多看那一眼。   林雪河叹气,“好吧,给我看看。”   规则很好懂,只是从这千万级的人生瞬间中盲选一条,别说三次机会,三百次也不够用。   “首先,你需要选择主角的身份。”红安妮说,“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主角不能是你。他可以是这世上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但是,第二,他的人生必须和你产生过关联。”   林雪河微微一笑,毫不犹豫道,“我希望那个人是陆崇。”   “叮叮叮,符合条件!”   画面更新。一条胶卷主动飘到他面前,他目光向下一扫,来了些兴趣。   但紧接着,绿安妮说,“哇塞,那个人类也选择了你呢。”   “……”   坏了。   林雪河想。   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要出意外了。   那个笨蛋人类是哪里来的自信,敢拿他的人生做选择题?   陆崇……   是不可能选对的。   **   “怎么样?第一个要去哪里呢?”红安妮说,“是这个嘛?还是那个呢?到底会是哪一个呢?”   绿安妮兴奋得乱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雪河淡定地望了一圈,伸手指指,“那个。”   在那一小段胶卷里流动放映的是八岁的陆崇。穿着小小绅士的燕尾服,去林氏庄园参加宴会,却被恶意捉弄关进地窖里的那天。   “OKOK!”红安妮选中那一段记忆,以此为坐标轴创建世界,“让我们直接降落到最精彩的……”   “不。”林雪河打断道,“往前倒一点。”   他选择的片段并不是规则里所说的濒死时刻,而是自己想看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天陆崇去参加的宴会,是为了庆祝新任家主的继位。   有史以来,血族每个家族的掌权者都会在上一任家主确认死亡时才举行交接仪式。只有林雪河的父亲是例外。   就像现任林氏家主曾说过,原本该掌管这整个家族的是他的父亲。   可惜,因为他的一句诅咒,本该成为家主的吸血鬼变成了蝴蝶。   没有林流,诅咒就无法解除。大家默认这个可悲可怜,被亲生儿子诅咒的吸血鬼不可能再变回来了,就这样选择了别的继任者。确定了家主的正选。   宴会那一天,林雪河在高塔之上也能听到庭院中传来的音乐,和酒杯相撞的清脆响声。   他的父亲也能听见。   最可悲的就是这个。变成蝴蝶后,他的父亲依然保留着吸血鬼的敏锐听觉,也保留着无法接触阳光的致命弱点。   他的房间里,窗户每天都紧锁着。只有在那一天,他亲手推开窗户,亲眼看着蝴蝶飞出了窗台。   那是他的父亲的选择。   继续等待下去,或许还有一天能等到女儿的解救。但那有什么意义呢?它的存在已经被盖棺定论为“死亡”,终日囚于暗室的生命漫长而虚无。   林雪河想知道,那只蝴蝶是不是真的被陆崇看到过,化为灰烬时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红安妮太过吝啬地使用力量,他只能看到陆崇被推进地窖之前的一小段。   彼时的陆崇浑身都已经湿透,被推倒在地上,一脸倔强地看着为首的血族少年。   那是少年时的秦宴。   林雪河走到他们身边,面不改色地朝秦宴身上踹了一脚,果然踹空了。   陆崇被独自关在这里四个小时。狭小的地窖里氧气稀薄,他被大人发现时几乎陷入窒息。   “可怜的孩子。”红安妮说。“你要选择这一段吗?”   “不要。”林雪河说,“换第二个。我想看他知道自己要和血族联姻的那一天。”   “你确定?”绿安妮露出古怪的表情。“你这是在浪费机会。”   濒死体验至少是在陷入危险的时刻才会发生,林雪河的思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确定。”他的思路当然不同,“跟你们的规则没关系啦,只是因为我想看这段。”   “……”   绿安妮说,“好嚣张的吸血鬼,怪不得大家都讨厌你。”   “别管他啦,就给他看嘛。”红安妮说,“这样对我们更有好处。”   陆崇是高三那年才知道,自己必须要和一只吸血鬼结婚的。   难得聚齐了父子两人的晚餐桌上,陆明灯忽然提起这件事,用的还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语气。   陆崇脾气上来,把晚餐全掀翻了。   碗盆都被摔碎,餐桌和地上一片狼藉。虽然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实体,林雪河还是忍不住躲了一下飞溅的汤汁。   “对不住了儿子。”陆明灯讨好地说,“都怪爸爸没本事呀,跟你那几个堂叔堂伯不一样,没有话语权。其实血族跟人类也没多大差别,大不了结了婚分居。咱乖乖听话,以后继承家业日子照样过嘛。”   “哈。你说出这种话都不觉得自己荒谬吗?”   正是心浮气躁的年纪,陆崇拳头都捏硬了,望着他的眼神愤怒又悲哀,“身为父亲,你从没想过为我争取一下吗?!”   他几乎独自长大,陆明灯没有应酬的时候也很少回家。问起来就是公司事务繁忙,家族里的长辈让他去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身为旁支没有继承权就免不了多讨好些,仰人鼻息地过日子。   陆崇早慧,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不好接近的高冷小少爷,其实内向又心思敏感,一直期待着和父亲多联络感情,渴望促膝长谈,彼此敞开心扉增进关系。   好不容易在家里碰一次面,陆明灯却总是油腔滑调地敷衍。他们几乎没有过面对面说心里话的时候,陆明灯还没有保姆阿姨对他了解得多。   他对父亲的失望,就在得知这个婚约时达到了顶峰。   仗着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记忆的播放,林雪河大胆往前,几乎贴着陆崇的脸在看。   这个十八岁的人类少年眼中有深埋的痛苦,隐忍的泪水闪烁了几回,倔强地不愿落下。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儿子。”陆明灯意味不明地说。“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晚一点明白。”   回答他的是陆崇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天后,他对父子关系彻底寒心,从家里搬出去住,并且改了高考志愿。   陆明灯为了分得家族产业一直在公司里经营,他偏不。早就规划好的金融系被他重重划掉。他宁愿去学习母亲的专业,哪怕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专业,只要想做,他就能做好。   陆崇失望离席后,林雪河转向另一边,站在陆明灯面前又观察了很久。   抛开父子感情不论。从旁观者的角度,他能看出陆明灯并不只是为了讨好主家,才献出自己的儿子去跟吸血鬼联姻。   但陆崇身在其中,是抛不开的。再加上父亲有意在隐瞒,他到现在都没想通也很正常。   林雪河说,“你们知道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吗?”   “不知道。但是心死不算死。”红安妮说,“你又选错了一次。”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半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流露出来。绿安妮不解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规则啊?只要第三次也选错,你就真的会死在这里的哦。”   “嗯嗯。”林雪河微笑道,“但我怎么会选错呢?从一开始就知道呀。”   还要感谢小陆崇,听从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把每张照片背面都写满感言,他才能把相册当书看。   一直到十八岁的大陆崇,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红安妮和绿安妮不安地对视,看着他微笑的脸,仿佛在看不知名的怪物。   “我选择,他的性征分化成alpha的那天。”林雪河淡定道。   “也就是第一次发情期到来时,他独自度过的那天。”   **   在番茄炒蛋和青椒炒蛋两只小幽灵分/身的带领下,陆崇进入了另一个独立空间。   他当然不乐意玩这么离谱的游戏,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能看到林雪河的过去确实也很有吸引力。   从小到大,跟他产生过关联的人或许很多,但真正有了解的没几个,更别说选择人家的濒死时刻了。   与其如此,他更想知道林雪河都经历过什么。哪怕这只吸血鬼足不出户,很可能日常都在无聊中度过,他也觉得那些无聊中,有神秘的不同寻常的部分。   他一直都想知道。   只是以他的性格,现阶段是张不开嘴去问的。毕竟从小情感的需求都被他爸拒绝,要么就是已读乱回,他对主动提出要谈心这种事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更何况,林雪河嘴里也不一定有实话,“我选择……他第一次过度使用力量的那天。”   陆崇说,“我说的是林雪河,别搞错了。”   “……”   或许是错觉,他看到红安妮和绿安妮同时翻了个白眼。   人生胶卷的画面在他眼前扩大,填充成实景。他察觉自己站在一间普通儿童房里,窗外就是绿油油的草地。这个时期的林雪河,还没有被放到高塔之上单独关押。   但他看起来过得已经很不好了。   陆崇深深地皱眉。   这细胳膊细腿儿……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这么瘦弱过。   真的是三岁。林雪河第一次透支力量是在这个年纪,所以之后每次耗尽自己,都会回到这个形态。   父母亲人都不在,甚至连个保姆阿姨都没来安慰,房间里只有这个柔弱的孩子,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嘤嘤地哭,猩红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落下。   他怀里抱着小狗玩偶,给自己擦脸时发现泪水也变成了血色。不想把小狗弄脏,他把玩偶扔到了一边,缩着肩膀靠在角落里害怕地发抖,断断续续咳嗽,“疼,疼死了……我要死了。”   陆崇整颗心都被绞紧,忍不住地弯下腰去想要抱他,双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叮叮叮,猜错喽。”绿安妮满意道,“你还剩下两次机会。”   画面被抹去。陆崇直起身,第二次选择了林雪河父亲去世的那天。   他第二次的选择和林雪河重合了。红安妮和绿安妮默契地对视,心照不宣地笑开。   好耶!他也浪费了一次机会。   同样是那一天。陆崇这次以林雪河的视角看清楚了,暗暗地磨牙,“骗子。”   高塔上的公主果然是他!   就知道会是这样。   陆崇想到他们在庄园夜里的对话。林雪河无比自然地说“那不是我”,真是毫无破绽的语气。   他却有种奇怪的直觉,就觉得自己跟林雪河曾经是见过面的。虽然也不算完全见过,但他的直觉的确应验了,也算给了他一点信心。   那只在他手背上化为灰烬的蝴蝶是林雪河的父亲。他心里震撼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意识估计也快灰飞烟灭了,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当下,“看第三段。”   陆崇从那些线团般飞舞缠绕的人生胶卷中,指出了第三段。   和林雪河提前知道答案不同,他毫无头绪,只能靠运气,或者说靠直觉盲选——这么说都太好听了。其实他就是在赌博。   “你确定要选择这一天吗?”绿安妮语气兴奋到诡异。   “快!快打开这段时间!”   红安妮选中那随机得令人绝望的一段,时间被展开成立体的场景。   陆崇刚想要踏进去,扭曲的空间漩涡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了他。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笨蛋!不是那一天。” 第37章   脱离独立空间的刹那,林雪河恢复了使用[神谕]的自由。   他原本可以直接把这两盘炒蛋干掉。但他也好奇自己的人生胶卷长什么样子,索性钻进来看看。   刚进来就撞见陆崇往错误的答案里钻,他一点都不意外,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往外拖。   陆崇被他扯得向后踉跄,晕头转向看不明白,“你怎么在这?我靠,我能摸到你了!”   “……”   红安妮与绿安妮同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你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很简单啊,只要诅咒你们的世界不堪一击,可以被任何人随意进出就够了。”   林雪河好奇地抓住一条胶卷拉下来,看到里面流动的场景是幼年时的自己,独自坐在窗边下国际象棋。   “原来从别人的视角看,我是长这个样子的。”他观察后满意地评价,“比照镜子看到的还要顺眼点嘛。”   “……”   “但是我看记忆里的你和现在就没什么差别。”   “你选的是我的……你选对了?”陆崇一愣,忽然想到什么,分外激动起来,“那你看见,我,你都看见了?!!”   林雪河完全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看完喽。”   狼族的初次发情期是猛烈又凶险的成年仪式。他们在分化中要面临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的一段时间,稍有不慎可能会对余生都造成恶劣影响。一般都需要在omega信息素的安抚中进行,必要时还会用到医疗干预手段。   但陆崇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迎来了发情期。格外生猛的发情期。   那被痛苦折磨的几十个小时,他在持续不断的情/热里纾解过多少次,他自己都不敢回想。   而林雪河说的甚至不是“看到了”,而是“看完了”。   想死。   也不用出去了。就在这儿,原地把他埋了得了。   “你们两个,你们……呜哇啊啊啊!”   两个小姑娘不依不饶地哭闹起来,“为什么把我们的世界弄坏了!讨厌!讨厌!”   “都给我安静!”陆崇被羞耻心打击到谷底,刚刚做选择题的紧张情绪都烟消云散,对林雪河说,“你看了我的,那我也要看你的。”   林雪河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就大方地点头,“那好吧,给你看看。”   在他自己的人生胶卷里,离死亡最近的时刻。红安妮包着一兜眼泪,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那个片段。   和陆崇第二回选择的时间点很接近。那是在某次血族聚会中,少年秦宴又一次被邀请进入林氏庄园。   他来过不止一次,也听说了不止一次的关于“高塔上的公主”的传闻,自然是要亲眼看看。   他打发走身边簇拥的血仆,和几个血族少年小跟班讨论如何进入高塔。   陆崇和林雪河在他之前先进了房间,看到幼年林雪河在安静的玩拼图,一边玩一边打哈欠。   “我白天很容易犯困。”林雪河观察自己得出结论。   “你在剧组那阵白天也不怎么睡觉。”   “那是因为刚离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回去,所以要珍惜每一天在外面的时间。”   林雪河说,“对了,后来我是怎么回家的呢?好像是杀青之后坐你的房车,莫名其妙就到家门口了耶。”   “……”陆崇觉得这茬旧账他能翻到八十岁,但也认了。   幼年林雪河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在一片安宁的房间里昏昏欲睡。霎时间,窗户忽然爆炸,玻璃渣直接飞到他脚边。   他惊愕地看向窗户,秦宴骑在具有飞行能力的血族少年身上,从窗户漏洞里大摇大摆地飞进来,降落在他眼前,优雅地合起了手中伞。   幼年林雪河那张小脸肉眼可见地皱成了一团。   “我很讨厌这种爱装的,”成年林雪河在旁边做注释,“越装越讨厌。”   “……”   陆崇头皮一紧。   接下来发生的事似曾相识。他注视着房间里的动向,心底沉寂多年的火又急速燎了起来。   这是比他经历过的更严重的霸凌。   秦宴对眼前的公主显然很感兴趣,但是以恶劣的形式,毫无尊重地撩起他的长发把玩,指使手下的跟班去脱他的裤子,“公主不都是女孩子吗?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   高塔上平时没有别的血仆近身侍奉。林雪河形单影只,这时已经无语到想要使用伴生能力,却被一个血族少年提前道破,“小心!他说的坏话都会变成真的。”   “那有什么可怕的。”少年秦宴说,“让他说不出话,不就好了?”   他们占据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伴生能力为控水的血族少年在空气中凝结出巨大的水团,另一个力大无穷的血族少年抓住林雪河细瘦的脖颈,用力把他按进水里。   不到一分钟,水团里便往上飘出一串气泡。林雪河奋力挣扎,但在水里说不出话,连续呛了几口,快要失去意识时,猛地被抓出来。   新鲜空气向他涌来,他能做的只有疯狂地呼吸,听着秦宴在他耳边说,“从今天开始,[神谕]就属于我了。我就是你的空气。你说,要不要跟我走?”   “……”   林雪河说,“你去死吧。”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后悔这句话只是不想示弱,没有带上真心的诅咒。   秦宴的眼神变了,那些听命于他的血族少年立刻会意,揪住林雪河继续往水里按。   每当他快要窒息时,就松开手给他几秒钟的呼吸时间,然后再按进水里。   穿越时空,林雪河站在幼时的自己面前,冷眼看着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折磨。时隔多年,被水漫进口鼻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依然清晰。   沉默的注释中,陆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讨厌水。   这是他生命中最难忘的下午,无比漫长的折磨过程一直持续到天黑,秦宴才玩到尽兴。   “要不要跟我走?”秦宴最后问了他一遍。   林雪河浑身无力,水淋淋地软倒在地上,像快被随手丢弃的湿抹布。如果这时候能发出声音,他说的“去死”绝对是真心的。   但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只能把口水吐到秦宴裤脚上。   “……”   不巧家族里的长辈来催。离开之前,少年秦宴意犹未尽道,“我们还会再见的。高塔上的公主。”   “你勉强配得上我。”   **   走出这段记忆,陆崇反应比林雪河更大,“操!我杀了他。”   说不清是为了林雪河还是为了他自己,新仇旧恨通通叠加,怒火直往头顶上窜,他恨不得把那小畜生从画面里揪出来拧成两半截。   “我也想啊。”林雪河倒是冷静许多,“可是大家都护着他。”   能报的仇当然要报。   彼时很少有血族知道[神谕]可以跨越空间进行诅咒。所以他恢复行为能力之后,很顺利地诅咒了那天闯入他房间里的所有血族少年的死亡。   除了秦宴,他对其余吸血鬼的诅咒全部应验。也因此一事,[神谕]在血族的恶名威慑更上一层楼,几乎没有吸血鬼敢再招惹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宴能逃过一劫,但当然不想放过罪魁祸首,还想再诅咒一次。那时家主告诉他,姓秦的家族只要一句话,就会影响到林流在外面的生存条件——   现在他是知道了,妹妹根本就不在秦家。但当时他年纪小,被这套说辞唬住了,只得忍辱负重。   他真的有在努力当个好哥哥呢。   任务失败,两个小女孩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血液,而被听命赶来的管家捆在椅子上五花大绑。   负责动手的管家显然也很懵逼,虐待儿童可是要坐牢的。但或许只是故意打扮的像幼女而已,这些富豪私下里玩得都挺变.态。他们这些打工的只要干好自己被吩咐的活计就够了。   林雪河再次问她们,“你们说的爸爸是谁?为什么要抽我的血?”   她们一人把头转到一边,侧脸看上去气鼓鼓的,不肯回答问题。   “再不好好配合的话,就把你们交给猎人了。”陆崇故意加重语气。   事实是他没有从这对姐妹身上嗅到血族的气味,这么说只是想恐吓一下,聊胜于无。   没想到她们双双眼睛发光,“好啊!快把我们交给猎人!”   期待的口吻不加掩饰。   林雪河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是猎人派来的。”   “……”   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她们惊慌地对视一眼,又不肯说话了。   猎人和吸血鬼是相互之间的捕猎关系,没得说。   既然是猎人阵营,那就交给血族处理。林雪河已经和家族划清了界限,打开手表叫林卡西派车过来,把这两盘炒蛋装走。   想到这,他特意跟陆崇分享了自己关于“番茄炒蛋”和“青椒炒蛋”的联想,因为能得到一句幽默的夸赞。   没想到陆崇对他说,“你是真的饿了。”   “……”   林雪河说,“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幽默感的人类。”   他回到楼梯上捡起了那本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那是陆崇发情期结束之后拍自己卧室的床,有时间和日期水印。照片背后写了一句“差点死在这里”。   凭借这句话里的信息,他一开始就得到了正确答案。只是没想到陆崇说的差点死了,是那种死。   蛮淫/荡的死法呢。   他在心里浅浅评价完,又把相册往前翻,拿出一张照片给陆崇看,指了指另一处自己在意的细节,“我见过这个女人。”   这是一张相册里比较少见的合影。上面有刚为人母的钱雨虹,风姿绰约,一只手轻轻搭在婴儿摇篮床上,对着镜头浅笑。   她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女人,看上去身形高大,有着沉默寡言的气质。   “这是她的私人管家。”陆崇意外道,“你怎么会见过她?连我都没见过。”   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这张照片被夹在相册最前面,拍摄年代久远,远在他有记忆之前,也是他和母亲唯一一张合影。   他一直很珍视这张照片,从小到大看了无数次。可惜亲爹从来不愿意跟他谈心,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从家里的阿姨口中问出个只言片语,再自己拼凑细节。   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女人,陆崇也打听过,不过只知道她是在为钱雨虹做执事类的工作。主人离家出走后,她很快也消失了踪迹。至于是不是主仆同行,就不得而知了。   “她个子很高嘛,我在血族从没见过个子那么高的女性。”林雪河说。   他是在年纪尚小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但是印象很深,所以一直记到现在。   来他家里的访客本来就少。除了这种客观因素,令他印象深刻的原因还有另一个,“她的身份也很特别,是为数不多的会主动到血族庄园里来,登门拜访的……”   他故意停顿在这叫人抓心挠肝的地方。陆崇忍不住接话:“……的?人类?”   林雪河摇头,“是狼族。” 第38章   “所以,有两种情况。”   林雪河伸出手指比了个耶,在突然怔住的人眼前晃晃。   “第一种情况,这个女人是仅代表自己去拜访血族的。她的主人对她的身份种族都不知情。但我觉得不太可能。”   就像血族里身份较高的吸血鬼都爱给自己整几个血仆,狼族也有类似的主仆模式。   身材高大的女性alpha在狼族是相当稀少的存在,狼群中也只有贵族家庭的小姐才用得起这样的女性当贴身执事。更别说普通人类了,狼族的alpha根本不屑于侍奉。   “所以应该是第二种情况。”他说,“你的母亲应该是等级很高的狼族。”   陆崇从没往这想过。   以前他都以为是陆家往上的哪一辈祖先玩得太花。但他身上的狼族基因,的确也有可能是从生母那里继承而来的。   “你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你会遗传到狼人基因。”   林雪河用名侦探的语气说,“所以,他主动为你争取了和血族联姻的名额。”   如果和普通人结婚,他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出来。还不如就让他和血族联姻。用秘密掩盖另一个秘密。   他们肩碰着肩坐在一起看照片,说起重要的事,没注意到不远处背靠背被绑在椅子上的双胞胎格外安静。   “等我爸回来,我问问他。”陆崇把那张珍贵的照片放回相册,“事实到底是怎样,我要亲口听他说。”   陆明灯瞒了他二十年,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意和他多亲近?   如果是狼族,无论寿命还是体魄都会远远优于人类。那他的母亲在这个家里很难被伤害,外界所说的被豪门折磨凌'辱就都不可能,多半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主动离开的。   会是什么原因,让她抛下刚出生的儿子和丈夫远走高飞,再无音讯?   也不知道她现在会在哪里,过怎样的生活,甚至……她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活着,难道就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这二十年里连一次都没回来看过。   “还好你和自己的妈妈长得很像。”林雪河说,“不然我真的会怀疑你是那个女执事生的。”   “……”   陆崇合上相册,心情复杂,“我也不懂他。我妈失踪之后,他从来没提过再婚的事。”   在外面有没有和女人花天酒地,他是不知道,但陆明灯从没把任何女人领回家里过。   即使父子关系不太亲密,这方面陆明灯倒是为他做了榜样,有意无意地把儿子的感情观往纯爱里培养。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为他洁身自好的。在遇到他之前,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胡来。   这是陆崇母胎单身至今的原因。   “那他会跟你说实话吗?”林雪河问。   “不知道……就算他说了实话,我也没有验证的依据。”陆崇苦涩道,“毕竟我妈都不在这了。”   他想听父亲亲口说的话太多,却总是被搪塞过去,也不是没尝试过发脾气,表达自己的情绪。   但陆明灯总是一副“儿子消消气嘛”的态度,不跟他吵架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总是让他感觉像一拳打进橡皮泥里。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等陆明灯回家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摩挲着相册细腻的皮质封面,指腹一下一下地按压着边角。   “刚刚被拉进去做的选择题……你为什么要用我当主角啊。”   一提这个事,他就难免会想起自己发情期的丑态被看了个底儿掉。   虽然林雪河表现得很淡定,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半夜想起来都睡不着觉。   “就只因为看到了我的相册,选对的几率比较大吗?”陆崇问。“就……没有别的原因?”   林雪河:“不然呢?”   “……”   “你不也用了我的?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啊。”   不提还没细想。他一说,林雪河顺理成章地好奇,“我们认识才多久?只有三次机会,你怎么敢的啊。难道你是很喜欢赌博的那种人类吗?”   “……”   陆崇心底泛起一阵酸涩,“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猜出他生母身份的时候反应那么快,为什么偏偏在这种事上比他还迟钝。   “因为你和其他人认识的时间比我还短?”林雪河当真猜起来。“但我还是觉得,因为你很喜欢赌博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比较合理。”   陆崇一口气堵在胸口,硬生生笑了出来,“你真是……”   啪嗒一声,硬物坠落的响动打断了他。视线同时被吸引,他们看到一只小巧的手从腕部被截断,掉在了地板上。   绿安妮猛地惊醒,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腕,惨烈地尖叫起来。   她的惨叫也将绿安妮从休眠中唤醒,二重奏再次响起。林雪河捂着耳朵走近,率先发现的是地板周围一滴鲜血都没有掉。   那只断掉的手甚至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才彻底僵化。多亏它动了,林雪河看见断裂处的肌肉里埋着一条几乎不可见的丝线。露出的一小段线头像虫子一样在地上扭动。   陆崇已经走到了绿安妮身边,看到她左手腕的断口十分整齐,很明显是用工具切割出来的,也同样露着一小段丝线,“看这个。有点眼熟吧?”   “木偶师……果然又没死。”林雪河说。   这很奇怪。自从他能够使用半生能力以来,除了秦宴,木偶师是第二个能够免疫[神谕]诅咒效果的血族。   秦宴用了什么方法他不得而知。但排除其他选项,这个世界上能够解开他的诅咒的,明明只有祝福。   难道木偶师如今就和林流在一起?   被困在椅子上的双胞胎在用最后的力气挣扎。   “让我们回家!”红安妮喊,“求你了!我要回去,回家……祝福会修好我们的!”   “没错,没错。”绿安妮伤心地掉着眼泪,“祝福会的,祝……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林雪河眉头拧紧,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不准死!”   她们提到了祝福!   这是他离开家以来第一次得到林流的下落。   可惜他只有诅咒的能力,“不准死”显然不在有效范围内,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对双胞胎失去最后的气息。   林雪河还没有收回动作。他的手相当用力,攥住那根脖子的力道,仿佛是想攥住眼前唯一的线索。可因为贴着皮肤脉搏,他又无比清楚,手下的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了生机。   脆弱的废物!只是绑起来而已,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下地狱去吧。”林雪河窝火地说。   线索就在眼前,却只能错过,这感觉比他们从没接触到过一点还要郁闷。   陆崇无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又严谨地把两个女孩的生命体征再检查一遍。   她们和上一次高速路服务区里遇到的野狼一样,都是被提前制作过的木偶。脸上的浓妆是为了掩饰死人的颜色。   不仅能用动物当道具,还能用到人类。木偶师的伴生能力注入她们的身体,就可以让她们保持和生前一样鲜活的动态。无论声音还是形象,都很难察觉异常。   陆崇感到一阵恶寒。   每个血族的伴生能力都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可能像永动机一样使用。是木偶师的力量耗尽,或者发现情况不对主动收回了力量,她们才又变回两具尸体。   这对双胞胎是木偶师的手笔,能修好她们“祝福”一定就是林流。线索串联起来并不困难,只是一时间难以消化。   难道林流在猎人手里,在帮他们做事?   这也太荒谬了。   林雪河心情非常糟糕。   以往要说他对妹妹有多关心,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毕竟是素未谋面,即便偶尔会有共感,可感受过去之后,又能有多深的情谊呢。他只是比较喜欢沉浸在好哥哥的角色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这条猎人方向的线索被呈在眼前,他史无前例地对这个妹妹怜爱起来。   他被逼着用天赋干活,起码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林流却在猎人中谋生,不知道要干多少违背本愿的事。   谁会把同族送给敌人啊?那些吸血鬼到底在想什么!   再加上她是生下来不久就被抱走的,就更让人有不祥的预感。她生长在猎人的阵营里,很可能会被人类驯化,被策反,倒向那一边。   说不定她现在很讨厌血族!更别提认他这个哥哥了。   那他这么费劲辛苦地找妹妹还有什么意义?特意请一位能完美克制他的死神回来,把他做掉吗?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兄妹关系可以说是他心里尚存的难得称得上美好的东西。这份期待被硬生生地破坏掉了。   “虽然我是血族,”林雪河说,“但我现在真的很讨厌吸血鬼。如果我有能力诅咒整个血族消失就太好了。”   他整个低气压爆棚。陆崇刚听个开头还想说“我也”,听到后面就不敢开口了,“要不,你先坐下缓缓?喝口水什么的。”   林雪河坐是坐下了,可完全不解气,烦躁地用[神谕]把那两具尸体烧掉,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心情才舒畅了些。   烟雾报警器响个不停。家里的阿姨和管家都跑来劝阻,被吓个半死,他谁也不理。陆崇好说歹说把人给安抚住了,年底多付两个月薪水当精神损失费。   “谁死了都要烧成灰。”林雪河看着地上的残烬,冷冷地说,“地狱里一定积满了灰。”   这种时候,陆崇不敢惹他。“渴不渴?喝水吗?”不仅不敢招惹,甚至还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不想喝水。”   “那喝点什么?给你点个外卖吧,还是老样子?”   陆崇自然去摸手机,刚拿到手就被他抢过来扔掉,跨坐在大腿上。   “喝你。”林雪河居高临下地说。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冰凉的手指拂过陆崇的后颈。但没有留任何反应时间,确认了位置就发狠地一口咬下去。   连陆崇都吃痛地闷哼一声,双手扶住他的腰,心底诡异地生出一点委屈。   感觉自己被蹂/躏了,身上的渣男还是既不戴套也没有前戏的那种。   林雪河知道他的腺体很快就会产生信息素来干扰血液的味道,但最初的一分钟实在鲜美,短暂地沉迷了一下,然后继续发狠。   陆崇当然能感觉得到,正常进食和玩弄食物的区别。   在外面的房子里不比自己房间,林雪河无法再肆无忌惮地摔碎所有东西表达不快。他只能找另一个发泄渠道。   作为那个临时的发泄渠道,陆崇脖子上被咬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从颈窝到肩头,深深浅浅的咬痕渗着血氤成一片。   林雪河用力得腮帮子都酸了,感觉心里的郁闷有被纾解出来,才慢慢停下。   陆崇全程都没有反抗一下,顺从得令他满意,某种程度上也很有助于他缓解情绪。   但他还没满意几分钟,陆崇就又不乖了。   “哪有你这样咬人的?就算要咬……起码咬在衣服底下能遮住的地方吧。”   陆崇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正当权益,“你不能仗着心情不好,就随便玩弄我。”   林雪河心里的邪火还没散完,听到这话就跟被反抗没什么两样。   他冷笑一声,那股子烦闷又有复苏的迹象,“玩弄你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人类,食物没有挑剔自己怎样被吃的权利。”   “……”   “怎么,你现在要接受自己的混血身份,打算当狼族了吗?在我眼里,你不过是变成了更难吃的食物。”   陆崇一脸愕然地望着他,眼神似乎有些受伤。   林雪河却没有注意,宁愿整理了一下不存在褶皱的袖口,都没有为他舔舐伤口。   他从陆崇身/上/跨下来,继续用恶毒的语言发泄,“就算你想当狼族,混血也是族群里地位低下的动物,还要处理肮脏的发情期……唔!”   双唇被堵住。他被重重地压在沙发上,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交缠的鼻息炽热得过分,带着些怨念和痴缠,仿佛要按照他刚才的咬法,报复到他的嘴唇上。   也算是件好事。陆崇闭上眼睛,在澎湃的心声中加重啃舐的力度。   他终于能确认,自己的确是疯了。   “你……唔……我,诅……唔……”林雪河挣扎的力度微乎其微,在逐渐稀薄的氧气中,目光涣散又重聚。   临近窒息的体验是他一直以来最讨厌的,可在重叠的心跳中,竟然伴生出难以言喻的快/感。   “想杀我?那就说话。只要你说得出来。杀了我啊,还等什么?”   连绵不绝的吻落在他嘴角,故意留给他喘息的空隙。陆崇意味不明地低笑,疯起来比他发脾气时恐怖得多,“说不出就给我受着。” 第39章   这个生涩得毫无章法的吻结束时,陆崇带着引颈受戮的决心。   林雪河眯起眼,浓密的睫羽掩住其中潋滟的水色。   他舔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回味并分析本次体验感,片刻后出乎意料道,“其实也还可以。”   “下次发情期你还要接吻的话,可以告诉我。”   “……”   很奇怪。   他看到林雪河无所谓的反应,感觉并没有比听到“给我死”开心多少。   又体会到一拳打在橡皮泥上的感觉。   好像总是这样,越在意就越感到无力。   初吻惨淡收场。他备受打击地起身找抑制剂,一针扎进脖子里,还是忍不住说,“我不是因为发情期。”   虽然被他的行为映衬得很没有信服力。   林雪河不在意地摆摆手。   缺氧让大脑从愤怒和悲哀中抽离出来,他现在情绪缓和多了。四舍五入,跟陆崇接吻会让他心情变好。   虽然不喜欢粗鲁蛮横的开场,但谁家养小狗的时候不会被咬一口呢。   反正这个意外收获令他满意。   “你手表在闪。”陆崇没话找话。   林雪河不想看消息,懒散地举高手腕,“谁?说什么?”   “……”   他无奈地凑近,瞄了一眼,人工语音播放:“爸!救。楚河发的。”   林雪河不情愿地睁眼,回了个电话。   “在哪?”   “学校南门过马路右转两个红绿灯!”楚河边跑边喊,“我的妈呀我能跑这么快呢!”   “……”   “救命啊!她快追上我了!”   “定位打开,找个地方躲起来。”林雪河说。   他懒得问太多,去到那里就知道了。打开定位追踪功能,他自然地望向陆崇。   “……干什么。”陆崇还在别扭,“那是你认的儿子,又不是我的。”   刚亲完三分钟,他的注意力居然这么快就转移到别人身上。   但紧接着,林雪河又说,“快点解决,然后我们回来接吻。”   “……”   是不是在发情期都无所谓。接吻又不是只有在发情期才能做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崇听到他这么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有点想哭。   他只好再问一遍,“走吗?”   “走。”陆崇说。   **   虽然离奇地当上了吸血鬼,但楚河自认十分低调:包括但不限于他出门帽子口罩全套上身包得像明星躲狗仔、人群中闻到异类的气味也不会因为好奇搭话暴露身份、一天三顿老老实实喝预制血包,从来不会随便对老师同学流口水。   谁想到他只是上个晚自习,从图书馆出来就被人一路追杀!   还好成为血族后,他的身体敏捷和协调能力都显著上升。   他跑到学校附近的旧居民区里,钻进小巷子七拐八拐,踩着垃圾桶翻墙头,兜了好几圈才终于等到救援。   “爸爸!救命!”   林雪河伏在陆崇背上,还悠哉地先打了招呼,“来喽。”   莫说血族,他的体质比一般人类都更差。跑不了一点。   好在陆崇能跑,轻松追上,让他看到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人。   视线接触的瞬间,她追逐的速度自发性地停滞了一瞬。只是林雪河没有在意,看到她的同时便开口说,“折断她的脚踝。”   咔嚓两声,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冯喜被惯性摔出很远,倒在地上痛得蜷缩身体,抱着脚踝流冷汗。   “得救了!!”   谢天谢地不用再逃命。楚河虚脱地原地坐下歇息,一停下来喘得像头驴。   他的左键上插着一把银质的飞镖,被腐蚀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   刚刚只顾着疯跑都没空痛,这会儿才呲牙咧嘴地拔.下来,“好险,如果被射中心脏是不是就嘎了?”   他心有余悸,又委屈极了。好好的走在路上怎么就迎面挨一梭子!他没惹任何人!   “被射中心脏,一时半刻也死不了的。”   林雪河下来看那女人,“你们认识吗?有仇?”   楚河本来想说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挣扎着过来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还真见过,“我们好像……哦!就是那天在园林里!”   文暖请客吃饭的那天。他骗来小男孩手里的玩具枪处理掉,转头就撞上了这个女人。   现在的记者未免太恐怖了吧,为了一手八卦居然这样出手伤人!   “不是我说,你想要新闻我能理解,起码也走正常渠道采访啊。”   楚河还没搞清楚状况,狐假虎威地嚷嚷,“就算你采访我了,我也是不会跟你爆陆师兄的黑料的!你和你背后的公司就等着倒闭吧!”   “闭嘴。”林雪河被他蠢到,嫌弃地开口,“今晚不准再说话了。”   “……”   楚河发不出声音,委屈巴巴地捂着肩伤点了点头。   那枚造型精巧的银飞镖被他拔/出来扔在地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制作特殊,材料也不常见,更不会是一个记者的随行物品。   “你是猎人。”林雪河说。   冯喜抽动嘴角笑了一下,撑起身体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双脚放平,仰头望向他们,视线落在那个散着银白长发的青年身上。   “林雪河。”   她说,“你很有名。”   他在血族的名气,远超过陆崇在人类社会的名气。自然,吸血鬼猎人之间也散播着[神谕]的传奇。   那天她扮作女记者去私家园林,又凑巧抓住了楚河询问,本意并非是想挖陆崇的绯闻,而是为了见和他在一起的林雪河。   “我还以为是秦宴找人来发癫呢,原来是你们。吸血鬼猎人们也想抓我吗?”   林雪河好奇道,“能不能问一下,现在猎人的赏金名单里面我是什么价?”   “天文数字。”冯喜说。   “啊,那就好。”他放心道。   危不危险另说,他的身价可不能便宜。   陆崇:“……”好在哪里?   太高的身价只会催动更多恐怖/分子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对血族没有好感,并不意味着就和猎人同一阵营。在陆崇看来,这群拿赏金办事的猎人更像是群藏在现代社会阴影里的杀手。   猎人杀吸血鬼是名正言顺,可有这样的能力,在看不见的地方,要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   “五雾雾无(你是猎人)?”楚河震惊地瞪着她。“五五乌五(你想杀我)?!”   “你身上的血液里,有林雪河的气味。”冯喜闭了闭眼,失血过多让她一阵眩晕,“上一次见面时还没有。他是最近刚转化了你吧?我没想杀你,只是要把你带回去。”   楚河:“雾无乌(为什么)?”   “因为……你有几率继承他的伴生能力。”或许是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她也不惮于将任务实情说出口。   “你不知道吗?[神谕]的恐怖性。不能再有第二个林雪河了,这样会让血族和猎人的势力不平衡。”   “你居然听得懂他呜呜呜的话,好神奇。”林雪河说,“要不你就把他带走吧,可能你们真的有缘分呢。”   楚河大惊失色:“爸爸!拔拔爸把(别不要我)!”   林雪河:“听不懂你在嘎什么。”   “……”   “不过我也有情报可以告诉你。”   林雪河说,“我没有亲自转化他,只是用[神谕]诅咒他变成血族。他不会继承我的能力。”   冯喜一怔,不明显地松了口气。   夜色朦胧未央。林雪河俯视她像在看地上的蚂蚁,淡金色的眼眸隐隐发出红光。   她汗毛直立,立刻自觉地开口,“我不会把你的踪迹告诉其他猎人。”   “好啊。”林雪河微笑起来。   那是一张被上帝宠爱的美丽脸庞,笑起来简直自带圣光。可是他的语气,一点都不令人感到亲切,“你好像很了解[神谕]?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会记住你的样子。”   他不再看冯喜,又转头对陆崇说,“带他回家找找阻断剂。小孩子不能总是在外面裸/奔,多不安全啊。”   “哦。”陆崇只负责干活,麻利地把人扛到肩上打车。   楚河:“呜——”扯到伤口好痛。   冯喜坐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敢放肆地呼吸。   林雪河没有把话说完,但她完全听得懂那未尽的语意——   你的命在我手上。   **   带着楚河就不方便再回老宅,见陆明灯的事只得暂时作罢。   回到家,陆崇去药柜里找阻断剂,拿足了一个月的量,“这能阻断你身上血族的气味。”   “上次不都跟你讲清楚了么,这么基础的东西你都不知道用?”   楚河立马手机打字,语音播放:“我没想到会遇见猎人嘛。”   “而且我只是个小喽啰,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危险角色。我就想着,猎人抓我根本没有价值啊,费那个功夫干什么呀。”   手机自带的系统音色有些扁平,听起来贱贱的。没怎么长记性的样子。   “你不是危险角色,你爸是。”陆崇说,“这叫风险继承,以后你都躲不开了。长点心吧。”   “……”   楚河:“唉,没办法。既然我成了吸血鬼,对应的风险也应该担起来嘛。”   他总是说得轻松,在这种大事上做决定也像是做游戏一样。总让人觉得是个没长心眼的傻孩子。   林雪河在他身边坐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当血族?”   之前他说过的理由一眼就能看出肤浅,必然不是根本原因。   楚河扁了扁嘴,低头打字播放,“我妹妹……以前很喜欢看动画片,最喜欢的就是吸血鬼题材。”   “小时候她老是念叨,要是能当华丽的吸血鬼公主就好了,再给她配个英俊潇洒的吸血鬼骑士。我说哥给你当骑士不行吗?她说我既不英俊潇洒又不是吸血鬼,不行。”   “哈,那你现在占到一条了。”   林雪河也不是很喜欢这个配音,伸手在他手机上找设置,选了个“磁性男低音”才满意,继续捧着脸听故事,“她有允许你当骑士吗?”   “她……或许会吧。”   “小时候全家出去旅游,遇到了火灾,她跟我爸妈都没能跑出来。”   故事情节急转直下。   林雪河啊了一声,也没什么好评价的,就点了点头,“这没关系,等你也死掉就能去问她了。不过可能要很久,血族的自然寿命很长。”   楚河:“……”   聊天鬼才啊爸爸。   “我会好好活着的,也好好学习制作动画。多看看这个世界,将来见到她才有故事可讲嘛。”   “寿命长也很好啊,我能做很多动画片,到时候都烧给她看。”   “嗯。”林雪河听着听着,忽然看他有点闹心,“你好了吗?带着东西走吧。”   “……”   肩上的伤口在简单处理过后,已经长出了新生的肉芽。到底是银质武器,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比正常要慢很多,但天亮前也能完全长好了。   楚河再没厚着脸皮赖在这,带上大盒的阻断剂告辞回宿舍。   林雪河躺在沙发上,回想别人和妹妹的故事,想得不是很开心。   有点想接吻了。   陆崇送走楚河之后回来冲澡。他原本以为只要等个十来分钟,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困了都没有人出来。   反正他是不会屈尊纡贵亲自去催的。   今天回来好像格外疲惫,或许是频繁使用伴生能力的缘故。   林雪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意识动荡时,他感到身体飘浮在云端,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怎么又在沙发上等我?都说过今晚会回家很迟了。”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语气。   “老婆亲亲。”   轻而珍爱的吻带着怜惜落在他的额头,眼睛和鼻尖,最后碾在他唇上。怕他会累,没舍得多索求一点。   林雪河想要睁开眼睛,却乏力得动弹不得。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他意识一直是半清醒的,因此知道自己整晚都被陆崇当抱枕抱着。   太亲昵的姿势,手脚纠缠,让他很不习惯。   直到晨光熹微,闹钟铃声催命似的响起。   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按掉闹钟,习惯性地把他整张脸亲一遍。然后快速地起床洗漱换衣服,临走之前回来卧室,看他还在睡觉,又亲一遍才肯罢休。   “我得出门了老婆,”陆崇依依不舍地说,“晚上见。” 第40章   大概是着急出门,他语速有点快。林雪河没听太懂,只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走。   这也很奇怪。以往陆崇去上课都是安安静静地出门,从不会特意进来说话吵醒他。不管是有什么缘由。   他躺在床上,听到陆崇离开的关门声,又过了一阵,才困难地睁开眼睛。   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帘照常被拉得严丝合缝,没有漏进一缕阳光。   林雪河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他并没有变回幼年体状态,力量也还没有耗尽。   或许疲惫感是由于昨天连续使用[神谕],但比起力量的消耗,还有种莫名的精神恍惚,是他陌生的。   林雪河起床,在家里转了一圈。   很可惜,他几乎没关注过家里的物品摆放,连喝完水都不会自己洗杯子放回原处,更没有亲手收拾过房间。   但至少大件家具都和平时一样,从客厅到厨房,看起来一切正常。   环顾四周,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感到陌生。   与平常稍有不同的是,厨房冰箱上有一张磁吸便利贴上面写了午饭清单。   他打开冰箱,里面和便利贴上写的一样,用保鲜盒装着一人份的蚝油生菜,清炒西兰花虾球,还有一碗番茄肥牛盖浇饭。摸一摸还有余温,应该是陆崇早上走之前做的。   熟悉的食量。还是吃好多。   是陆崇给自己做的午饭?就出去半天,干嘛还要费劲写个便利贴在冰箱上。   食物也是普通食物。林雪河看过,打开下面单独的保鲜层。堆放着RH阴性血的食物库存令他找回了一些安心感。   他拿出一包,倒在杯子里用微波炉加热,慢悠悠地喝完,去看电视。   手表在腕上闪烁不停。   他本以为陆崇准备了午饭,中午会回来吃。但人没回来,消息倒是吵闹个没完。   从上学路上看到形状奇怪的云朵,到教室里常坐的位置被人抢走了只好往窗边挪。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跟他说。   这一整天,来自陆崇的消息提示就没断过。   林雪河被吵得头痛,摘掉手表扔到一边,懒得看。   下午五点半,陆崇结束了最后一节课,顺路去超市采买晚餐要用的食材,两手拎着大包小包,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我回来了老婆!猜猜今天晚上吃什么!”   “……”   一进门就开始吵,不知道在兴奋什么。林雪河慢吞吞地从沙发上坐起身,很想叹气。   陆崇手上拿着东西,进门就直接去了厨房,打开冰箱归置时咦了一声,“午饭不合胃口吗,怎么一点都没动啊。”   是给他做的?   林雪河皱了一下眉,说,“不想吃。”   他又吃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顶多闻闻味。   那些饭菜装进保鲜盒里冷却后再拿出来加热,香味都变质了,他实在不懂费劲做这些有什么必要。   陆崇以前也没这么多事啊。   放好了食材,陆崇洗干净手跑出来,径直往他身上凑,“抱抱抱抱。”   “……”   林雪河在疑惑中被他抱了个满怀,甚至被他搬进厨房,“老婆乖,来看我做饭。”   “……”   他在厨房里显得游刃有余,备菜手法特别熟练,一边洗菜一边分享今天在学校的见闻,话唠得出奇。   林雪河实在听够了,打断他问,“为什么要叫我老婆?”   “嗯?你不喜欢吗,那我还叫你宝贝。”洗完最后一颗西红柿,陆崇擦干手走过来说,“我是想着,反正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嘛。提前叫叫也没什么。正好也提前熟悉一下新身份。”   他双臂打开撑在厨房岛台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雪河,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幸福男人的蠢笑,“反正我叫着挺顺口的,嘿嘿。宝贝老婆。”   林雪河:“……”   结婚?   谁结?他跟他?   这个人类……不会是某种坚信“亲了嘴就会怀孕一定要结婚对你负责到底”的人类吧?   林雪河一言难尽地望着他,不经意间注意到他微微曲起的手指。   粼粼水波暗光闪烁。那枚熟悉的铂金戒圈套在陆崇的中指上,尺寸正合适。   林雪河眼神冷了下来,拔/出案上的水果刀,插/进他的指缝。   “我靠……谋杀亲夫啊!”   陆崇惨叫一声,但怕他生气,躲都没敢躲。   “摘下来。”林雪河说。   他不明所以地照做。   林雪河拿到戒圈,亲手摩挲,确认这就是自己曾经送给陆崇的那款。导购说是情侣款,多余的另一枚早就被他随手丢掉了。   这枚戒指陆崇戴在无名指上正好,但似乎不怎么喜欢,后来都没见戴过。   “怎么了老婆?”陆崇担心地看着他的神色,终于也发现不对劲了,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谁惹你生气了?”   林雪河躲开,“你根本不是陆崇对吧。”   “……”   “他在哪。”林雪河冷声问,“你又是谁?”   **   同一时间。   陆崇下课回家,路上经过超市,徘徊大两圈,最终空着手回去,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瓶冰可乐。   昨天送楚河离开,他回家冲了个澡,出来看林雪河就已经睡在主卧床上了。   他就知道,说什么“解决完回家继续接吻”果然是骗他的。   可恶!又一次掉入吸血鬼的圈套!   害他洗澡的时候特意把嘴唇都搓了搓。   其实他也没有特别想亲……绝对没有。   他就是气林雪河说话不算话而已。   陆崇坐在便利店里,寂寞地喝可乐。   手机安静得像闹鬼的凶宅。今天一整天他们都没发消息。他就知道,只要自己不吱声,林雪河是肯定不会主动给他发消息的。   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要用到他的时候花言巧语骗骗他,利用完就可以把他随便丢在一边!   可恶的吸血鬼!   陆崇愤怒地捏扁可乐瓶。   亲都亲过了,可话还没说清楚。   再这样下去就要变唇友谊了!   这样不行。他不能让事情这样无所谓地发展下去,他要让以后的每一次接吻都有意义!   昨晚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得把他们俩未来的发展捋一捋,冒着讨人厌的风险问出那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但酝酿了一整天,临回家前,他还是迟疑了。   如果林雪河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怎么办?   脱离血族后,林雪河除了他这里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那小吸血鬼脾气倔眼光高,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容身之处,就委屈自己跟他好的。   如果因为他这么一闹,林雪河决定离开,在外面被欺负了怎么办?   [神谕]是很厉害,但力量总有用尽的时候。不仅有血族,有秦宴,连猎人都盯着。   真遇上危险了,林雪河是肯定不会向他求救的。   甚至连自主生存的意愿看起来都不怎么强烈,除了想找妹妹的事提过两嘴,其他时候基本主打一个能活活,不能活死了得了。   不然怎么会说断绝关系就跟家族断绝关系,跟着他这么一个才认识月余的人类跑出来生活呢。   想着想着,陆崇就不敢闹了。   遇到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家伙,除了顺毛捋,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丧气地想,或许林雪河在家里早就亲过其他血仆了,才会这么无所谓。   或许他根本就不用问。林雪河很明显只是把他当成食物,一个移动血包,一只……听话的小狗。   现在这个小狗的名额已经有楚河代替了。等哪天再遇到一个RH阴性血的人类来代替他的可食用价值,那对林雪河而言,他的用途就会彻底消失。   站在家门口,陆崇深呼吸。   或许……   他也应该学会得过且过。   开门声响起,一串脚步从客厅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他还来不及换鞋,先直直地撞进林雪河关切的目光,甚至还能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出等待太久的思念,“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给我发消息!为什么啊。是很忙吗?”   陆崇:“……啊?”   一定是错觉。   他看到林雪河不开心地嘟了一下嘴巴。索吻式的,可爱得要死。   “啊什么啊。”林雪河用指尖轻轻点他的胸口,微不足道的力度像极了调情。依偎的距离里,一项项细数他今天的罪行,娇气地抱怨,“也没有早安吻,还没有给我留午饭。我还以为你中午会回来吃呢!等了你好久,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坏我了。”   陆崇:“……”   林雪河在跟他撒娇?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嗯?说话啊。”林雪河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腰,脸颊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抬头朝他眨眼,“老公,你怎么了。” 第41章   林雪河竟然在主动投怀送抱。   来不及幸福,陆崇率先感到的是万分的惊悚。   以及十万分的不对劲。   他不适应地拉开林雪河的手,意外地摸到一枚坚硬的戒圈,看起来很眼熟,“你怎么会戴着这个戒指?”   “这是去年情人节我送你的礼物啊。”   不说还好。这下林雪河注意到他光秃秃的手指,脸都皱了起来,反问,“你今天为什么没有戴?”   “……”   陆崇说,“这是情侣对戒?”   明明是林雪河把他当狗耍着玩,随手送他的“最小号项圈”。   他大脑乱成一团,快步走向卧室。   因为感到羞耻,他那天回到家就把戒指放进床头柜里,再也没戴过。   此时拉开抽屉,戒指还在。   林雪河看着他找出一枚同款铂金戒指,往自己中指上戴。但很明显被卡住了,他只能戴进无名指。   “奇怪,你的戒圈应该比我的大一号才对。”   林雪河也诧异起来,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放在一起比较。   两枚戒指的尺寸一模一样。   林雪河眼神开始控诉,“你是把戒指弄丢了不敢告诉我,自己又去偷偷买了一只吗?还戴错了,好笨。”   “……”   陆崇很懵,无声地抓狂了几秒,“要么你还是先跟我说说,为什么叫我……老,公吧。”   这称呼他自己说出口都嫌害臊,难为林雪河居然叫得那么顺口。   “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提前叫一下有什么问题。”林雪河狐疑地打量他,“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啊?   下个月结婚?   谁结,他跟林雪河?   开什么玩笑!   “你……是在故意说这些,耍我玩吗。”   陆崇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只能吸取教训,让自己不要轻信了这诡计多端的吸血鬼,拉下脸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林雪河看着他的脸色,不可思议的眼神里迅速堆积起难过和失望,轻声说,“陆崇哥哥。”   “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想跟我结婚了。就像别人都会有的那种,婚前焦虑症?”   陆崇:“……”   他可能不是婚前焦虑症,但他现在确实挺焦虑的。   因为林雪河的反应不像是假装。   如果这真的是场恶作剧,这样整他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到现在为止,也看不出什么娱乐效果。   虽然他被林雪河昨晚接吻后的反应伤害到了,但他也不会因此就记恨上,影响判断。   至少眼前他冷静地想,林雪河并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低级趣味。   “你是不是记忆错乱了。”陆崇努力想找出别的合理解释。   “这是伴生能力过度消耗的后遗症吗?诅咒太多遭报应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林雪河奇怪地看着他。   “我的伴生能力明明是[祝福]。”   **   眼前这个人类,一定不是陆崇。   厨房岛台旁,林雪河握着一柄水果刀,缓慢而警惕地后退。   倏忽间门铃又响。   他转头望向门口,陆崇就站在那里,呆呆愣愣地目视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脸震惊和茫然。   林雪河顺着那视线望向空荡荡的客厅沙发,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   再转头看回来,眼前的陆崇也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和门口那个陆崇的表情如出一辙。   两个……陆崇。   他们同时出现在厨房和门口,身高体型和脸庞都一样,只是穿着不同的衣服。   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门口的那个陆崇就消失了。   明明有开门声,眼前的陆崇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从厨房里走出来,用疑惑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说,“宝贝,是不是准备婚礼太累了?”   林雪河握紧水果刀,短暂地调整状态,用刀锋指了指他,望餐桌那边一偏,“过去坐下。”   “……”   惹老婆不开心的才是笨蛋。   陆崇乖巧照做,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林雪河也拉开另一边的椅子,面对面落座。   他望着陆崇,在脑海中排除可疑选项。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假扮的陆崇,没人能把陆崇身上狗里狗气的傻劲儿演得这么像。   陆崇身上这套衣服他从没见过,如果要假扮,也该选衣柜里常穿的才对。   刚刚那个在门口闪现的陆崇,身上穿的短袖t恤倒是他前几天购物欲发作时买的。因为已经见陆崇穿过一次,他还有印象。   更不要说额外的早安吻,还有给他做午饭。如果要假扮陆崇至少应该先模仿日常行为,做这种多余的事只会让自己暴露得更快。   那么眼前的陆崇到底怎么回事?   结婚又是怎么回事?   忽然被丢进这种情境里,换成别人或许就要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但是比起怀疑自己,林雪河会先怀疑这个世界有问题。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描述一下,你了解的林雪河是什么样的。”   “哦……”陆崇说,“那当然是温柔可爱,聪明机智,美貌善良……啊!”   他被林雪河拿刀柄敲了下额头,委屈巴巴地用手捂着,“我又不是文学院的,夸不出太好听的嘛。”   “不是让你背褒义词,讲点有用的。”林雪河说,“从你第一天认识我开始讲。”   “从头开始……那可得说好久呢。”陆崇道,“毕竟我们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啊,在你爸继任家主的宴会上。”   毫无预兆,林雪河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故事。   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也叫“林雪河”和“陆崇”,但经历的事情跟他认知中的一切截然不同。   “每一代血族都要跟我们家联姻,这一代就轮到你们家了。本来跟我有婚约的是你妹妹,但是她三岁就夭折了,就改成了你和我。”   陆崇说,“你爸当上家主那天,特意叫我爸带着我也去的。那会儿你还很讨厌我呢,见到我就躲。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可爱啊,就想方设法地天天去看你,带着零食陪你玩儿,你才开始接受我。”   “你的伴生能力是[祝福],是很罕见的言灵buff,又是家主的独子,总有些血族的小孩跑去巴着你。我撞到过几回,没忍住跟他们干了几架,结果还被你发现了。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可是没想到你哭着说,以后不跟别人玩,只跟我玩。”   “你说不喜欢那些求你用伴生能力帮忙的血族,在家里总是觉得很有压力,我就各种找机会,把你偷偷带出庄园去外面玩儿。有一回被你爸发现了气得不行,叫来我爸当面告状!我爸更气,把我拎回去吊起来打。我想再把你偷出去就难了。”   “好在后来你跟家里说,想上人类的学校,我又死皮赖脸地找我爸疏通关系,折腾了好久才终于如愿以偿把你接到我身边来生活。再后来我们就一起上学,一起长大,高中的时候那什么……就彻底在一起了。”   当着老婆的面回忆感情史,陆崇还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大学同居到现在,到了可以领证的年纪,就顺理成章地履行婚约了啊。”   的确是顺理成章。   林雪河想。   顺得也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是被臆想出来的发展。   “但是,为什么忽然叫我说这些啊。”   陆崇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不想和我结婚了吧?”   守了十几年的宝贝,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娶回家,不用再担心别人惦记,每天做梦都要笑醒。   但或许是婚前焦虑,他对这场婚礼是万分紧张的。   和林雪河结婚,是他从情窦初开到现在都不曾动摇过一秒的念头,每年都会对着生日蛋糕郑重地许一遍。是迄今为止,他人生中最大的心愿。   从小他就怕林雪河嫌弃他只是个普通人类,没有血族那样厉害的伴生能力,寿命也不够长。他怕林雪河觉得他不够厉害,不够般配。   其实是他自己这么觉得。林雪河说过很多次,跟他在一起很幸福,说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般配的情侣。   但他还是会焦虑,努力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圆满周全,就怕让自己的宝贝受一点点委屈。   而面对面坐着,眼前的林雪河却说,“我不是你的宝贝,也不是你的老婆。”   陆崇张了张嘴,一瞬间心脏都不会跳了。   紧接着,林雪河又说,“我的伴生能力不是[祝福],妹妹没有夭折,父亲也没有成为家主。更没有一个青梅竹马陪我玩,陪我上学,要跟我结婚。”   “……”   陆崇艰难地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很遗憾。”   他垂眼道。   “我并不是你的林雪河。” 第42章   如果用平行时空来解释,现在的状况就很好理解了。   多元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世界,也就有无数个情况不同的陆崇和林雪河。   “你今天发的消息里,遇到的人和事都没有异常。生活环境没有变化,这证明你的确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并不属于这里。”   林雪河放下水果刀,冷静分析,“我猜是因为某种原因,我和你的林雪河交换了位置。”   “不出意外的话,他正在我的世界里和另一个陆崇待在一起。就像你和我现在这样。”   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平行世界的陆崇发出混乱抓狂的惨叫。   “啊啊啊!”   “……”   林雪河不悦地捂住耳朵,“你比我的陆崇还要吵。”   安静不了一点。   平行世界的陆崇说,“这下麻烦大了。”   虽然结婚证是定的下个月度完蜜月回来再领,但婚礼是这周六就要举办的。   他们提前一年就选好了日子,备婚好几个月,处处留心,把每一个细节都讨论过了,力求完美。   因为如此郑重细致地筹备,他的林雪河忙得没胃口吃饭,瘦了好几斤。他心疼坏了,才会每天上学之前赶着就先把午饭备好,以免饿着老婆。   毕竟老婆心里有他,就算是为了让他高兴,多少也会吃点的。   眼看婚礼就要到了,付出的努力即将变成盛大的记忆永远留存在生命里,他却忽然得知,自己的新郎消失了!   他青梅竹马呵护长大的宝贝,忽然被另一个匪夷所思的林雪河取代了!   很难不崩溃。   “怎么才能把你们换回来?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他焦心地追问,“你那边的陆崇是什么样啊,人品行不行?我宝贝跟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林雪河懒得回答,自顾自道,“你刚刚说,我在这里的父亲还活着,十几年前就已经当上了家主。”   “……对啊。怎么?”   林雪河说,“我想去见他。”   那个被他亲口诅咒变成蝴蝶,在他的记忆里早已灰飞烟灭的父亲,在这里还活着。   如果不是有照片存留,他都记不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但连照片他也很少会看。就算看再多次,已经死掉的亡魂也不会重新变成活的。   没想到还有机会再看到活着的父亲,这际遇还真是奇妙。   “不过我不着急。”林雪河善解人意道,“如果你最近比较忙,也可以等到周六那天再说。”   平行世界的陆崇:“……”   他当然忙,周六那天最忙!   他着急!他本来是要在那天结婚的!   “周六……你爸当然也会出席婚礼,你本来该被他挽着手交给我的。”   他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很难接受事实,要强行把目光投向别处才能反应过来,“不对,我说的是我的林雪河。”   太诡异了,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都一模一样。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个体?连双胞胎都做不到这样。   如果是别人对他说些什么平行时空理论,他一定会怀疑对方是精神错乱,立刻拨打精神卫生中心的急救电话。   但这是林雪河。他会无条件相信林雪河说的任何话。   不对……这已经不是他的林雪河了!   他狂躁地揉了揉头发,挑重点理清思路,“总之,我会先取消婚礼的。”   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行。来自别的世界的林雪河,和跟他从小心爱着的宝贝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的心和脑袋分得很清楚。   就是眼睛……眼睛实在是分辨不过来。   他忍不住又看向林雪河,试图从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看出些许线索。但真的没有差别,哪怕是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同吃同住这么久,都看不出差别。   婚礼前几天忽然取消,可想而知会闹出多大动静,他会面临收拾不完的烂摊子。但比起那些,他最关心的是要把自己的宝贝找回来。   他得做两手准备。   如果事情解决得够快,说不定还是能赶上婚礼的。   “你不会是有什么可以穿越时空的伴生能力吧。”他故意不看林雪河,对着旁边空气说。   他的语气有了很大的变化,那种对爱侣才有的黏糊亲热的态度消失后,连空气都变清爽了。   林雪河看他也稍微顺眼了些,“没有。”   “那你的伴生能力是什么?”   “是诅咒。”   平行世界的陆崇讶异地瞥了他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我宝贝的伴身能力跟你正好相反。不过我听说……他很早就夭折的双胞胎妹妹,伴生能力好像是你这个。”   林雪河并不意外,“猜到了。”   刚刚听故事的时候就想到了,在这个世界里,林氏双生子的伴生能力正好倒过来。哥哥是祝福,妹妹是诅咒。   这简直就像他小时候做梦才能梦到的好事,原来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林雪河在替他享受。   “她也叫林流吗?”林雪河问。   “对。”平行世界的陆崇说,“你那个世界的林流还活着?那你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么?可那样的话,你跟你的陆崇要怎么认识啊,毕竟真正有婚约的是她。”   他自己能有机会和老婆认识,就是林流早夭造成的连锁反应。因此露出奇妙的表情,“难道在另一个世界,我和我宝贝居然是搞纯兄弟情的?太可惜了吧,我们尺寸很合适的。”   “……”   林雪河说,“你在胡乱感慨什么?”   “实不相瞒,以前我们俩蒙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候还真聊过这个,就平行世界什么的。”他说,“反正我们俩一直都坚信,每个世界里的陆崇和林雪河肯定都会在一起的。唉,看来还是低估了平行世界的多样性。”   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他没心思做丰盛的晚餐了,就把食材都放回冰箱,拿出白天林雪河没动过的食物加热,自己吃剩饭。   “两条世界线发展得好好的,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就忽然混乱。”   平行世界的陆崇挖了一大勺牛肉饭,塞进嘴巴里嚼完,又喝了半瓶气泡水压惊,“你再想想,更换世界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他终于不再夹着嗓子喊老婆宝贝什么的了,林雪河耳朵也舒服许多。   “你的林雪河,连人类食物都可以吃吗?”   “嗯,他可以用伴生能力祝福自己拥有人类味觉嘛。”他反问,“你的陆崇连饭都没给你做过?啧,难怪追不到你。”   “……”   林雪河这么快就能发现自己面前的陆崇有异常,说明了很多。起码在另一个世界里,肯定没有他跟他宝贝感情这么黏糊恩爱。   莫名的胜负欲被满足了。   “做了有什么用?我又吃不了人类的食物。”   林雪河看着餐桌上丰富的小菜,思想斗争了几秒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咀嚼几下,面不改色地吐到碗里,肯定地点头,“嗯,吃不了一点。”   “……”   严谨。   即便换了世界,他还是他,味觉并没有改变,伴生能力也不会改变。   这个世界里,没有祝福,他是唯一的诅咒。   这个世界里的血族甚至都没有见识过诅咒。   林雪河看着眼前忙碌进食的陆崇。此时此刻,这个人类是唯一的知情者。   只要杀了眼前的陆崇,他就可以完美替代原本的林雪河。   一个没有天敌的世界。   他留在这里,简直可以为所欲为。   平行世界的陆崇吃着吃着后颈发凉,抬头撞上他暗金色的眸光,心头颤动,“你在想什么?眼神怪吓人的。”   林雪河收敛视线,淡淡道,“在想,是谁把我送到了这里。”   确实是可以为所欲为。   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求。   原本他还对找妹妹有点兴趣,但这个世界里没有林流,他连唯一的好奇心也消失,活得更没劲了。   又没有小狗陪他玩。   想到这,林雪河问,“这里有楚河吗?”   “不知道啊,没听过这个名字。”平行世界的陆崇说。   也是。他们的发展轨迹从八岁那年就开始分歧,眼中只有彼此,很难再有机会遇到楚河了。   “那秦宴呢?”林雪河又问,“秦家现在的家主是谁?”   “秦宴又是谁?秦家现在的家主是秦卡西啊,你闺蜜。”他说完又补充,“哦不对,是我宝贝的闺蜜。”   林雪河:“……”   全变了。   在他听来,这里简直像是个用蜜糖雕筑的虚假世界。惹得他莫名烦躁。   但真正属于这里的林雪河,一定过得很舒服。   平行世界的陆崇打量着他的表情,心里头浮出一些微妙的想法,“你是在原本的世界里受过什么伤害吗?怎么一脸嫉妒。”   “你,不会是……故意到这里来的吧,想取代这里的林雪河?”   “……”   每个世界的陆崇都是笨蛋,这点倒是没变。   “如果我是自愿要来的,还用得着问你这里的情况吗?”林雪河冷笑,“你是最了解他的人。如果真的想顶替他,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会杀了你灭口。”   这么说也是。   虽然……但是……   平行世界的陆崇欲言又止,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小声道,“你好凶啊。”   “……”   林雪河觉得,还是自己那个世界的陆崇看起来比较顺眼。   “找个会画画的人来,有一张脸我昨天刚见过,但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原本还想在这里逛逛,但不知怎么,又没了独自活动的兴趣,只想快点回去,躺在沙发上随便消费个百八十万解解压。   或者,回去跟他的陆崇亲个嘴应该也可以。   “好。”平行世界的陆崇很快明白过来,“你要找的这个人,就是让你们交换世界的人吗?”   “有可能是。”林雪河说,“是一个女人,吸血鬼猎人。昨天晚上在学校附近,她的双脚被我折断了,活动范围不会很大。”   昨晚在陆崇家里遇到的双生子已经被他烧掉,排除之后剩下的异常事件,就只有那个追杀楚河的女猎人。   楚河对自己的评价定位很准确,不危险的小喽啰没有太大的抓捕价值。现在想,的确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但他回忆当时场景,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更何况猎人都是人类,并没有和吸血鬼一样的伴生能力。她是通过什么方法,让两个世界的林雪河互换位置的?   把他弄到这里来,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创造一个没有诅咒的世界,用两个祝福去双倍维护世界和平?   ……愚蠢。   “是这样的话……应该在你原本的世界里找到她的概率更大。”   平行世界的陆崇指出关键,“如果她并没有和你一起穿梭,只是把两个世界的林雪河互换了位置。那么在这里,能即使找到她,也是另一个不知情的她,没有用啊。”   他脑袋还是挺聪明的,只有遇到跟老婆相关的问题时才会变笨蛋。   “所以最快速有效的办法,是通知你那个世界的陆崇,还有我莫名其妙被转移过去的无辜的宝贝老婆,让他们找到那个无法直立行走的女猎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问出把我老婆换回来的办法!”   思路清晰起来,他越说越觉得有希望,笃定道,“这样婚礼就能如期进行了!”   “说的好。”林雪河波澜不惊道,“那么,要怎么联系他们呢?”   “……”   平行世界的陆崇被问住,沉默几秒,丧气地把剩下的半瓶气泡水也干了,“我有会画画的同学,待会儿打个视频。等他把你记住的脸画出来,我就去联系秦卡西查猎人名册。”   还是得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再说。   现在临近婚礼,林陆两家都很重视,关于他们的事情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最好先不要惊动家长,免得回头他爸又把他吊起来打。   “好。”林雪河肯定了这个安排,刚要移开视线,倏忽间发觉面前的人类身上的衣服变了。   是那件眼熟的t恤。   视线上移,他望进一双惊愕的眼睛,带着些期待和不敢置信的忐忑。   呼吸暂停。他们无声地对视,精神紧绷,仿佛只要谁先说出一句话,就会破坏这短暂的会面。   最终,是林雪河先开口,“陆崇。”   像被仙人点化,陆崇兀地双眼放亮,连呼吸也急促起来,“是我。”   林雪河尝试伸出手,却像在安妮的世界里一样,手指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摸了个空。   这证明他们依然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哪?现在安全吗?”陆崇想抓住他的手指,同样只抓住了一团空气,焦急的眼里要冒出火,“林雪……”   话音未完,残影已然消失了。   “啊啊!别!”   坐在原处的依然是平行世界的陆崇,斜着身子躲得好远,满脸写着出嫁前誓死维护自己清白的震惊和坚毅。   “你忽然摸我脸干什么?” 第43章   同一时间,原本世界里。   陆崇僵硬地收回了手。   “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居然还走神?”   平行世界的林雪河不悦地拿笔敲他,连生气的嗓音都是甜甜的,“你到底想不想找回自己的林雪河了!”   “……”   难道是错觉?还是幻视?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真正的林雪河。   “继续,”陆崇深呼吸,猛一通揉脸让自己保持清醒,“刚说到哪儿了?现在要去找那个女猎人对吧。”   “嗯,但按照你的回忆,昨晚你们和她发生冲突之后,没有采取后续处理,导致现在能掌控的线索很少。”   两边的推理几乎同步。平行世界的林雪河很不理解,“为什么不上报给家族?连一个普通猎人都敢追杀你们。你们俩在这里混得是有多差啊。”   在他的世界里,林氏并非没落贵族,而是在父亲的经营下日益强大,几乎和秦氏比肩而立。   他是林氏家主的独子,又拥有可遇不可求的伴生能力,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者。这样贵重的身份配人类确实是太屈就了,所以陆崇总担心委屈了他。   猎人要抓吸血鬼,也该是抓那种无家可归的游魂,怎么可能敢朝一个吸血鬼贵族的继承者下手?疯了吗。   “这个世界的林雪河,没有你那么顺遂的生长环境。”陆崇说,“他脱离了家族,已经是你口中‘无家可归’的那种吸血鬼了。”   “那他是在找死。”平行世界的林雪河深深皱眉,“连怀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吗?”   即便[诅咒]比他的[祝福]更有自保能力,但个体力量是有限的。一旦有衰败的状态,就等于把自己摆到了露天的砧板上,任由猎人宰割。   并不是懂不懂道理的问题。   陆崇语气发苦,“他可能,只是没那么在意。”   “那也不代表我可以陪着他……哦,陪着你们浪费时间。”   平行世界的林雪河紧迫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必须在婚礼前赶回去。”   别的世界里“林雪河”再怎么自甘堕落,自暴自弃都不关他的事。   但是他林雪河,从生下来就是要当宝贝的。他一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好好完成梦想中的婚礼。   他把本子竖起来给陆崇看,“你见过的女人,是长这样子吗?”   陆崇说,“差不多了,眼睛的轮廓好像更圆一点。”   他点了一下头,看着画上的女人,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他会基础速写,修修改改画个八分像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找到这个女人。   在他身为林氏家主独子的世界里,找个猎人还不简单?可这里的林雪河几乎没有掌握什么有用的资源。   举步维艰。   他想想都生气,烦躁地敲了敲本子,想骂人,但对着跟未婚夫共用一张脸的人,又下不去嘴。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脸,可面对他的态度天差地别。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小竹马对他就从没有过冷淡的时候,比眼前这个一直沉着脸的陆崇强太多。   好怀念在他陆崇哥哥身边的时候。   他作为迟早要接班的血族大少爷,很早就开始学着打理家族事务,对外交际方面一直被培养成温和有礼的形象。唯独在竹马陆崇面前,他只要当个可可爱爱的小甜心就好了,想怎么撒娇任性都可以。   哪怕是心情不好破口大骂,也会被视作率真可爱,心疼他被憨批气到。   “我知道几个游散猎人交流情报的私密聚点,可能跟这个世界里的位置一样。趁现在天黑,我们去挨个搜一遍。”   他打起精神来说,“先把那个女猎人找到,最好能直接逼问出解决办法。”   这种体力活本来只要交代给家仆完成就行了。环境一换,却还得劳烦他这个大少爷亲自跑腿动手。   “看着我。”   他目视陆崇,淡金色的双眸转成血红,“我赐予你‘幸运’的祝福。这能帮我们节约时间,不至于跑空太多次。”   “运气够好的话,或许天亮之前,我还来得及去试婚宴红毯上要穿的礼服。”   **   平行世界里,林雪河也凭借记忆得到了一张女猎人画像。   他们拥有的资源更有利,拿着画像打给秦卡西,吩咐一声就能直接找人,十分高效。   “有事?”视频接通,秦卡西说,“等一下,我正在试衣服。”   她把镜头朝着穿衣镜放,离远些转了个圈,展示自己身上的暗紫色的钻石流苏长裙。   空旷的巨型衣帽间里,斥巨资打造的灯轨从各种完美角度倾洒光线,把她照得像百万聚光灯下的女明星。   “这次收腰改得很合身嘛。这是我打算出席你们婚礼时穿的礼服。”   她身上的流苏跟随动作轻轻晃动,钻石闪得晃眼,“看起来怎么样?”   “好品味。”平行世界的陆崇很有眼色地竖起大拇指。   林雪河支着下巴坐在旁边,看她在视频里婀娜多姿的身影,不由得感慨,“你在这里过得很好诶。”   二十多岁的血族家主,美丽而成熟。在这个蜜糖世界里,连小神婆都肉眼可见的生活滋润。   “多谢夸奖。”她愉快地拎起裙摆,朝着镜头行了个优雅的贵族礼。   她并没有对林雪河的话表现出不解,似乎早已预见。   结合她的神婆属性,平行世界的陆崇也觉察出来,“你是不是已经占卜过……”   “嘘。”   秦卡西说,“我们真的要这么大声密谋吗?如果不小心被命运听到,没准儿会修改游戏规则呢。”   [占卜]作为她的伴生能力,只有在她独自窥探时是最安全的。知情者越多,命运产生的变数也越多,相应的,她的占卜结果就会越不准确。   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拿出画像,对着镜头。   “我们想拜托你这找个女人。她应该是吸血鬼猎人中的一员,但并不确定是否注册过猎人资质。能帮我查猎人名册吗?”   “好像有点眼熟。”秦卡西端详画像,忽然打了个响指,“不用查猎人名册了,我认识她。”   “她叫冯喜,不是什么吸血鬼猎人。她是我家族里的吸血鬼,伴生能力是[观测者],是一种空间穿梭类的能力。”   空间穿梭。   视频后他们对视一眼,直觉找对了方向,“那她现在在哪,能查出来吗?”   “查不出来。”秦卡西说。“我还记得她,是因为三年前她曾经来请求过我,带她到林家寻求[祝福]的帮助。她想要转变为人类的愿望很强烈,得偿所愿之后就立刻离开血族,很快销声匿迹了。”   “虽然脱离了家族,但我们在人类社会里的眼线很多,即使她作为普通人生活,也不可能毫无她的消息。因此只能推断,她大概是无法适应人类生活,在某些意外中不幸身亡了。”   这个世界的冯喜已经死了?   “死亡时间呢。”林雪河问。   “如果她够倒霉的话,可能在变成人类的当天晚上就死了。”秦卡西耸了一下肩,“毕竟在人类社会里,单身女性凌晨独自行走在街头,发生悲剧的危险性的确很大。”   出于各种立场,秦卡西都没有理由编造谎话。   通话结束,他们面面相觑。   一通忙活之后,成功地排除了唯一的线索。   “啊啊啊!难道真要等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想办法吗?”   老婆瘾伴随焦虑综合征发作了。平行世界的陆崇狂揉自己的脑袋,指缝里薅下来几根头发,“婚礼怎么办!家里怎么交代!万一冯喜在那个世界里也嘎了怎么办?我宝贝不会再也回不来了吧!”   “你可以跟我结婚啊,糊弄过去再说。”   林雪河不以为意道,“这样就不用被吊起来打。”   “……”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只会跟自己的真爱结婚。”   短短的相处时间里,他越来越能看出两个林雪河的区别。   忽然被坑害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还一副怎样都无所谓的态度。这个异世界的林雪河,根本就是没有感情没有牵挂的孤寡分子嘛。   再想到,如果不是年少相识,没有相伴长大,他的宝贝可能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就一阵后怕。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平行世界的陆崇言之凿凿道,“一定是因为你的陆崇不行。你们认识多久了?都说爱人如养花,他根本都没有好好养你!”   “……我们两个月前才认识的。”林雪河说。“还有,我不是人类也不是植物,别拿我跟奇怪的东西打比方。”   “哦……”   “和你说话好累,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去睡次卧。”   “哦。”   看吧,又是这种不着急,没所谓的态度。   反正他今晚肯定是睡不着的。坐以待毙可不行,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雪河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想。   从生存意义上想,留在这个世界里是利大于弊的,所以他不着急。   但另一方面,他躺在主卧大床上,少见地感到寂寞。   很奇怪。   越是看到外面那个陆崇为自己的未婚夫着急上火的模样,他就越是感到寂寞。   他也有个陆崇,但是并不像外面的那个一样,那么……聒噪?热闹?   难以形容。   这个蜜糖世界的陆崇和林雪河虽然也分开了,但即便只和这里的陆崇对话,也很像是在同时对话他们两个。就好像,他爱的那个林雪河,就活在他的身上。   所以觉得累了。   林雪河闭上眼睛。   他和他的陆崇分开后就没有这种效果。他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就是孑然一身地存活在这里。   他的陆崇应该也在找他,但是不会像那对准夫夫一样焦急。如果真的没办法再交换回去,或许过阵子也就把他忘掉了。   又或者……   他的陆崇见到了一个更加甜蜜美味的林雪河,善良可爱,会撒娇卖乖。带着[祝福]的林雪河是适口性更好的那一个。   于是顺理成章地喜欢上升级版本的那一个。   林雪河忽然睁开眼睛,开口说,“陆崇。”   空气里没有一丝扭曲波动,也没有熟悉的人影再出现在他面前。   像是难以忍耐房间里沉闷的安静,他蓦地坐起身,开始思考另一条隐晦的线索。   没有冯喜,他们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联络两个世界么?   如果空间偶尔能够发生重合——就像他今晚曾经短暂地看到两个陆崇,那么重合的契机是什么?   难道是这间房子?他今天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林雪河利落地下床,一边往外走,一边摸出骨簪束起长发,从走廊开始,把每一片墙壁,每一件家具都仔细查看一遍。   客厅里的陆崇还在沙发上焦头烂额地调整婚礼事宜,见这位说好要休息又走出来,有些奇怪。   他没说话,只盯着沙发上的陆崇看,盯得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   只有这一个。   林雪河盯了半天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第二个人影,便又转去观察别的地方。   和陆崇的位置变化没有关系吗?   那么,是他自己?   他不停地思索着,脚步倒回主卧,坐在床边。   对,被交换了位置的是他和另一个林雪河。陆崇并不是被[观测者]攻击的主体。   那么,是和两个林雪河的位置有关吗?   倏忽间他抬眼望去,视线迅速地在房间里寻找了一圈,起身快步走进主卧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洗手盆上方的智能梳洗镜感应水流声,亮起柔和的灯光。林雪河弯腰洗了把脸,水珠悬挂在鼻尖,顺着脸颊滑落。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地等待。   某个时间节点里,清晰光滑的镜面扭曲了一瞬,像是被风吹过一轮水波。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换了身打扮,着装整齐似乎正准备出门,银白长发散在肩头,表情微怔,视线相交时迅速了然。   “林雪河?”   “林雪河。”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还真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林雪河听到镜子里的那个他不客气地问,“你为什么穿着我的睡衣?”   他低头往身上看了一眼,今天并没有换过衣服。这说明他们两个连填满衣柜的品味都是一样的。   “你也穿着我的衣服。”   “不一样。我换衣服是为了出门,跟你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室友找解决问题的线索。”他质问道,“你换睡衣是想干什么?”   “……”   “不准碰我的陆崇。”镜子里的林雪河郑重警告。   “不,准,碰,他。听到了吗?”   林雪河笑了一下。   “我也正要这么说。” 第44章   在平行世界的林雪河看来,这个挑衅的笑容实在可恶。尤其还是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又诡异又可恶。   恰好房间外陆崇在敲门,“好了么?司机到楼下了。”   “先进来!”他提高声音,“我找到联系他们的方式了。”   “明明是我找到的。”林雪河不满道。“陆崇在你身边吗?”   镜子里他能看到的依然只有另一个自己,没有其他身影。   “他就站在我身后。”平行林雪河转头命令道,“说句话听听。”   陆崇也朝梳洗镜里看,可什么都没看见:“……你在镜子里面?”   “能听到他说话吗?”   “只有你在说话。”   “看来通讯范围只限于我们两个。”平行林雪河说,“我未婚夫在哪?你们现在准备干什么?这么早就睡觉吗?他睡哪你睡哪?”   “……”   林雪河懒得回答问题,把平行陆崇也叫了过来。但换个人说话对面也听不见,还得要他代为传达。   这对小情侣真麻烦。隔着个中间商都能堂而皇之地腻歪起来,连相思之苦都要靠他传话。   林雪河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说点有用的?那边的冯喜找到了吗?”   “她叫冯喜?”   陆崇也快听够了,巴不得赶紧话题赶紧转移,“跟他说我们正要去找,最好路上能一直保持联络。”   “哦。”平行林雪河说,“是要把镜子当通讯器么?”   “哦,我试试。”林雪河回头说,“你闪开点。”   平行陆崇不明所以地后退,眼见他拿起一瓶爽肤水猛地朝镜子上一砸。   梳洗镜四分五裂。玻璃碎了一地,他捡起一片比较规则的,若无其事地举着它走出主卧洗手间,“现在还看得见我么?”   平行陆崇:“……”受到了一点惊吓。   测试信号中。平行林雪河看着忽然罢工的镜面反射,摇了摇头,“估计他是走到外面去了。你有那种随身的小化妆镜么?”   “谁家大男人用那个。”陆崇说,“你站外边儿去。”   行为方式如出一辙。陆崇拿了条毛巾裹住手掌,一拳打爆梳妆镜,捡起一块大的递出去,“用这个。”   平行林雪河:“……”怎么死装死装的。   他举着玻璃片移动到门外走廊,照出的画面又变成了另一个时空的林雪河。   看来是要他们两个处在同样位置时,才能用镜子当通讯工具保持联络。   于是林雪河这边也不得不跟着出门了,“这个世界的冯喜在三年前已经确认失踪,查无可查了。你们那边呢,要去哪找她?”   “还不确定她的具体位置。我列出了几个可能的聚点,打算先去后院酒吧。”   “是上次去过的那个地方?”   “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过啊!”   “……”   陆崇听着听着找回了一点存在感,骄傲道,“对,是我们一起去过。”   他跟林雪河的交情虽然比不上那种十几年的储备,但也还是有故事可说的。   “好,我们同时出门。”平行陆崇收到反馈,“你们司机已经到了是么?那我下去开车。现在就走。”   他也觉得靠中间商传话别扭,想跟老婆说几句更亲热的骚话都不方便呢。   还是早点换回来比较好。   **   两边同时出发。林雪河不得不随身带着那块玻璃,镜子不离手,时刻往上瞄,感觉像在扮演自恋狂魔。   由于两边的陆崇发言还要靠传话,太麻烦了。一路上几乎都是他们两个在说话。   “你不用这么频繁地看我也可以说话啊,又不是必须要对视才能听到声音。”   平行林雪河说,“你这样看得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我只是在想,你到底哪里像祝福了。明明跟我一个模样。”林雪河说,“听说你善良温柔聪明可爱?不会只有你的未婚夫这样认为吧?”   “我还纳闷呢。”平行林雪河不甘示弱,“你顶着一张我的脸,只能干些诅咒的勾当,居然还玩离家出走这种叛逆期的游戏。其实是太不讨喜被赶出家门了吧?”   “啧,”陆崇皱眉打断,“你别这么跟他说话。”   “我说了又怎样,是他先说我的。”平行林雪河以一扛二,“怎么,你的林雪河是很玻璃心的那种性格么?”   “……”   林雪河听这动静就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说不过还爱插嘴。“笨蛋。”   平行林雪河立刻幸灾乐祸地转达,“他说你是笨蛋诶。”   林雪河:“……”   陆崇:“……”   认真开车的平行陆崇:“哎?你们跟我宝贝聊什么呢。”   你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好宝贝。   林雪河说,“你真的了解自己要结婚的对象吗?”   “当然了。”平行陆崇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从小就被当成救世主,对外人总要辛苦地扮演一个高贵完美的形象。在我面前就不用啊,随便怎么坏脾气恶作剧都可以。他就是对越亲近的朋友越爱闹的性格,这样才可爱嘛,难道你不觉得?”   林雪河沉默片刻:“听不懂。不觉得。”   “……”   平行陆崇无情戳破,“你就是在嫉妒对吧!嫉妒!”   “什么不懂啊,你们在聊什么?”另一边,平行林雪河竖起耳朵,“我未婚夫在说什么?”   林雪河闭上眼睛,“懒得告诉你。”   太肉麻了,他照着念一遍都不会说。   后院酒吧,他在原本的世界里光顾过一次。就是那次,他初次打猎,很随机地咬了一口楚河。   当时可没想到,平平无奇的随机打猎会招来一份父子情。   两个世界里都有后院酒吧,但内部构造不太一样。他们在最靠近门口的吧台分开。   平行世界里,林雪河和平行陆崇留在吧台边等待,“万一事态不对就往外跑。”   “要从吧台这儿跑!有什么情况最好让我这边也能知道,记住安全第一。”   平行陆崇着急地叮嘱,“抓不到人不要硬来。婚礼赶不上也没关系,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林雪河耐着性子传话。   “呜……放心吧陆崇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早点回家的。”   平行林雪河收起镜子,斗志在眼中燃烧。   他一定要赶上自己的婚礼!   晚上十点,后院酒吧还没到客人最满的时间。   楚河舍不得这份工作的提成。加上他变成血族之后容光焕发,身上总有种似有若无的吸引力,销售酒水的业绩比之前更好了。   陆崇来的路上就联系了他。眼看他们进来,楚河立刻回合,压低声音,“陆师兄,你让我找的暗门我找到了,真就在酒吧后院的仓库后头,有个很隐蔽的入口。”   “我走员工通道带你们过去吧,不过出什么事情啦?”他迟疑地看了一眼陆崇身边的人,嘀咕道,“我爸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因林雪河而成为血族,虽然没有继承伴生能力,但有血脉上的感应。   见到眼前的这个林雪河,他直觉就不太对劲。   “这个不是你爸。”陆崇说,“如果一切顺利,今晚说不定能把你爸给换回来。”   “这是他转化的人类?”平行林雪河嗅了嗅。“为什么你要叫他爸爸。”   楚河不拘小节,“他喜欢嘛,叫一下又没什么。”   陆崇倒是在林雪河的回忆里看到过,他小时候养阿拉斯加的时候就自称爸爸。但没忍心说出真相,“只是恶趣味。”   穿过员工通道,陆崇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没读的短信。   平行林雪河瞥到一眼,“你爸。”   “嗯。”昨晚这个时候,他还跟林雪河还在家里等陆明灯,顺便被两个安妮拉去做那要命的选择题。   他毫无疑问地再次想起自己的发情期被林雪河看光了,内心的羞耻感又无声地碎了一次。   “你爸在找你啊。你明明可以用家族资源,为什么不用?”   他在装什么啊。平行林雪河说,“这就是你二十岁了还没追到老婆的原因。”   “……”   “我们认识没那么早!”陆崇勉强挽尊,“情况跟你们不一样。”   “不懂你们。”   平行林雪河说,“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我会被人认作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血族林雪河。没有家族庇护,还主动来当送上门的肥肉。”   “如果里面有猎人冲出来追杀我,你不会丢下我就跑吧?”   “不会。”陆崇肯定道。   “你最好是。”   他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没对身边的陆崇抱太大指望,出门时在厨房找的剔骨刀还别在后腰里,时刻警惕。   陆崇看着他,恍惚间觉得他性格其实跟林雪河很像。   在这种危难关头,真正的林雪河大概也不会信任他。   “前面就是了。”楚河拉起衣领上的小麦克风,“领班在找我,我得赶紧回工位去。陆师兄你们这里真的没问题吗?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没事了,你去忙吧。”陆崇已经看到仓库门,转头朝身后示意。   平行林雪河一只手握住腰后的刀柄,无声地点头。   沉重的仓库门猛地被推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段通往地下的台阶。   灯光映照在石壁上晃动,有音乐和酒气传来。他们顺着台阶往下走,在酒吧掩护的地下空间里,还有另一番热闹。   台阶尽头,他们停住了脚步。   地下空间开阔,和地上的店面积相同。乍一眼看上去也是酒馆模样,只是没有舞池。   卡座上几乎没有空位,是和上面不同的热闹,这里是猎人交易的据点,也是后院酒吧名字的真正来由。   “她在那边。”平行林雪河一眼瞧见。   冯喜坐在角落的位置,半个身体被沙发挡住,对面的空位上还放着一杯热可可。   “她好像约了人。”   陆崇正要往前走,余光中察觉身边的林雪河脚步迟疑,“怎么了?”   “感觉怪怪的。”平行林雪河说,“这里好像被监视着。”   他抬头望向酒馆天花板的各个角落,并没有在常规的位置发现摄像头。   倒是眼前的影像扑朔起来。三两成群喝酒的猎人在座位上变换了位置和装束。   陆崇明明站在他身旁,倏忽间却又出现在吧台边。   他心生不详的预感,立刻去摸口袋里的镜子,指腹被玻璃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一道。   “是空间重叠……”他被疼痛刺激得皱起眉毛。   “他们两个怎么也下来了?”   **   平行世界里,林雪河和平行陆崇原本并不打算露面,招惹额外的麻烦。   他们这里没有冯喜的存在,没必要进入猎人据点捣乱,只在地面上的吧台边点了软饮等待消息。   林雪河甚至还趁机打听了一下,确认这个世界的后院酒吧里没有楚河,莫名失望。   “这里是独立的世界,又不是按照你的世界复制过来的。当然也不会谁都能找到个平行版本。”   平行陆崇有些坐不住,点了威士忌强压焦虑,“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了,找到人没有。”   林雪河一只手肘支着吧台,另一只手上匀速转动着那块碎玻璃,“急什么。”   酒吧渐渐到了每天的营业高峰时段,从入口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刚坐下没几分钟,一张熟面孔的出现吸引了林雪河的注意。   秦卡西成为了家主。他本以为这里没有秦宴的存在,原来是换了个身份。   拎着保险箱走进来的男人苍白高挑,一身皮衣皮裤,睥睨高傲的眼神跟他认识的秦宴倒是很像。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下,也是差不多的装束。   平行陆崇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看之下不由得坐直了些,“那就是吸血鬼猎人。”   林雪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调拖得很长。   在这个世界里,秦宴是猎人耶。   最讨厌人类的吸血鬼,在这个世界里却自己就是人类。   “他们手里的保险箱看上去是特制的,”林雪河感兴趣道,“里面装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平行陆崇打量着那保险箱的规格,推测,“可能是血族血清。”   “有些资源丰富的猎人会收集有伴生能力的血族血清。那种血清造价高昂,但每注射一针剂,就能使用一次相应的血族伴生能力。”   “悬赏很高的血族通常也会很难抓,他们用这种外挂来增加行动成功的概率。”   玩的就是一手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消息很新鲜,林雪河意外道,“怎么还有这种东西?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我也是听我宝贝说了才知道的。”   这个世界里的林雪河很早就被作为下一任家主培养,获取消息的渠道比他都丰富很多,“这种稀罕东西明面上不流通,也只有家族里的管理员才有接触,通常都会销毁掉……诶?”   他们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里面会不会有[观测者]的血清?”   如果能得到[观测者]的伴生能力,能不能找到冯喜本人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要去酒吧后面偷偷交易吗?”林雪河欣然起身,“跟上去看看。”   平行陆崇迅速斟酌后按住他的肩膀,自己站起来,“你待着别动,我去。”   血族血清的交易,一部分时候是以物易物,更普遍的情况还是现款现结。   如果只是钱的事,哪怕天价他也拿得出来。但看眼前这几个猎人拎着保险箱进来的模样,很像是已经有了买主,他要斟酌的是从别的猎人手里截货的风险。   “那里面不一定有[观测者]的血清。”平行陆崇说,“不过即使没有,他们至少也会知道其他伴生能力血清的下落。”   他倾向于和平解决。   “如果有就抢过来喽。”林雪河比他乐观一些,“我可以帮你把个子最高的那个男人杀掉。”   “……”   这里的秦宴只是个猎人,杀掉也没什么的吧。   他也不用担心被家主责骂了!   林雪河这时才发现,自己明明已经和家族断绝关系,连伴生火种都毁掉了,心里却还是在把家主当家长看待。   他突然很不爽快,把手上的玻璃片放进口袋,说,“我也要去。”   昨晚去陆崇家之前他才打过阻断剂,身上并没有血族的气味。即使把他放在人堆里,也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再加上,[祝福]之名在猎人中家喻户晓,但真正见过林雪河样貌的人凤毛麟角。   平行陆崇只好答应,“那你跟紧我,别跑丢了。”   他实在是多虑了。去地下隐藏的猎人酒吧就一条路,想跑丢都很难。   甚至因为去隐藏空间的人数少之又少,他们两个的跟踪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秦宴并未让手下声张,任由他们跟着。直到进入地下酒吧,他才兀地截住脚步转身。   “新朋友。”   他看着平行陆崇说了一句,微笑的眼神里却带着阴森的寒意,目光很快地转移到林雪河脸上。   “想买哪个吸血鬼的命吗?想要头颅还是心脏?只要说出名字就够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他说出“吸血鬼”三个字时,流露出无法隐藏的厌恶。   身为吸血鬼时看不上人类,当人类时又看不上吸血鬼。   某种意义上说还挺合理的,林雪河想,难怪会来干猎人这行。   “都不要,我对那些残骸没兴趣。”平行陆崇说,“血族血清,最好今天就能拿到。”   秦宴挑眉,“要哪一种?”   “[观测者]。”   “呵。真是巧,今天我这里就有。”   他提起手中的保险箱,曲起指节敲了敲,发出两声闷响,“我的雇主为它出价两个亿,你呢?”   林雪河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转头看身边的人。   “再加一个亿。”平行陆崇笃定道。“今晚就要。”   “还算合理。”秦宴玩味地说。   沉重的保险箱在他手中旋转一圈,像把枪被轻松地收了起来,“但是不够,我还要他。”   他伸出一根骨节嶙峋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林雪河的鼻尖,诡异的亲昵。“让你的未婚妻陪我一晚,价格还可以更优惠。怎么样?”   “……”   林雪河露出期待的表情。   “现在我可以杀他了吧?” 第45章   亲眼见过林雪河的人类很少。但太不凑巧,面前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秦宴突然笑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你们还真是……可爱。”   不识人间疾苦的两位少爷,在千万宠爱中长大,从出生以来就走着平坦的道路,才会以为什么地方都能随便光顾。   “如果只遇到我,或许你们还能逃得了,可你们已经走进了这里。”   他怜爱地看着林雪河,“听说你们婚礼的入场券很难弄到呢。可惜了。这里的猎人,每人一口也够把你分着吃了,[祝福]小点心。”   林雪河眨了一下眼,“我又不……呜呜喔喔喔!”   平行陆崇及时打断他暴露身份的话,捂住他的脸拉到身后,强压着被冒犯的火气,“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要多少,你开个价。”   另一个世界里的林雪河也正身处于危机四伏的猎人酒吧中。论自保能力,[祝福]比他们弱得多。   他现在心浮气躁,连坐下喝一杯正常谈判的情绪都不够。只想早点拿到血清,就能早点让他宝贝脱离危险。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已经开出了我的价码。”秦宴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在开什么无聊的玩笑吧。把他给我,至少还能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可要比留在你身边活得更久一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半个酒馆的猎人都转身看过来。一双双幽深嗜血的眼睛,像在盯两只闯入恶狼巢穴的小羊羔。   如果是某一个猎人对他们下手,那自诩高贵的血族或许会不择手段,让不知天高地厚的猎人付出代价。   但他们主动进入了猎人据点。今夜被几十个猎人围杀,别说身体,他们连气味都难以保存太久,如同人间蒸发。根本无法追究。   对两个必死的猎物,有什么谈判的必要呢?   他根本就没想交易血清。   平行陆崇猛地明白过来,但已经晚了。   难怪林雪河的反应……原来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是根本不可能和平解决的处境。   “嗯?稍等一下,我要接个电话。”   林雪河忽然出声打破气氛,众目睽睽之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碎玻璃,煞有介事地贴在耳边,“怎么啦。”   “……”   “我们是来拿[观测者]血清的。”他旁若无人地对着一块玻璃说话,“是哦,可能是我们这边比较快。”   “……”   眼前的空气扭曲变形,他能看到酒馆里的人群变来变去。在两条世界线的交点,他眼前看到的景象和另一个林雪河重合。同一位置,两个世界的情节同时发生。   但其他所有人,包括两个陆崇都只能看到他无实物表演了一番。   “挂掉电话”之后,他友好地对身边的平行陆崇说,“你未婚夫很担心你死在这呢。”   “……”   “所以他说,暴露身份也没关系,我可以用诅咒。”   忽略兴奋的语气,林雪河一脸“没给任何人添麻烦”的乖孩子表情,“动手吧?”   动手吧。   像是约定俗成的开战讯号。这句话落地,第一声枪响爆破空气。   “快去抢!”   秦宴脸色忽变,躲过子弹拔/枪回击。枪声接连响起,地下酒馆里瞬间陷入混乱。   “等等……他们在干什么!”   平行陆崇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翻起一张酒桌当掩体,观察情况,这混乱更像两边人火拼抢东西,似乎并不是冲着误入歧途的小羊羔。   对他们而言,正是趁乱撤离的好时机,“快走!”   林雪河还在扒着桌沿往外看。   这些人打起来毫无规则可言,到处鲜血溅成花,连桌上的酒杯也被拿起来飞掷,啤酒的泡沫在半空中被灯光照亮。   他都看得有点着迷了,一只胳膊被平行陆崇强行拉住,躲开掉落的天花板往外跑。   匆忙中,手表的腕带松开,出乎意料地掉了下来。他猛地刹住脚步,转头刚要回去捡,就看到被秦宴一脚踩碎。   “啊。”他很欠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没有看到。”   林雪河看着他百忙之中还用脚尖把手表残骸碾得更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冷若凝霜。   “别发呆了!”   见他还愣着不走,平行陆崇着急地将他一把拽到身上,直接扛到肩上往外跑。   “……”   林雪河被头朝下颠得胃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更生气了!   酒馆很快就被闹了个稀巴烂,流淌的酒液在火花中烧起来,又点燃了窗帘和桌椅,火势越烧越旺。   很快开在地面上当掩体的酒吧也受到了波及。里面大多数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蹦迪拼酒,只有小部分闻到烟味,不安地往外走,“出什么事了?”   秦宴也不得不提着保险箱撤离。身后一伙猎人盯死了他,在街道上穷追不舍。   来接应的车辆朝酒吧门前飞驰。从酒吧里向外张皇逃窜的人群几乎把街道堵死,连累经过的普通路人都无法正常穿行,交通状况一片瘫痪。   “放……我……下来!”林雪河挣扎着抗议,“我要吐了!”   子弹很快耗尽,秦宴丢下一把废枪,仅有的两名手下也在嘈杂熙攘中跑丢,寻不到踪迹。   回头的瞬间,他判断形势把手里的保险箱扔了出去,准确地砸到林雪河面前!   林雪河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开。身旁的人刚空出双手,立刻替他接住了保险箱,沉得胳膊往下重重一坠。   人群中围捕的猎人同时调转方向,重新确定追杀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他们成了新的靶子。   千钧一发之际,林雪河劈手夺过保险箱,直接用诅咒强行破坏。   箱子被打开了。但里面根本没有血清,只有一些看不懂的道具。大概在猎人中是值得争抢的稀有资源,但对他们而言根本用不上。   林雪河感到被欺骗,愤怒更加深一层。   果然,每个世界里的秦宴都这么叫他讨厌!   “他们在干什么?是在拍戏吗?”   “快躲开……卧槽!躲开!”   视线被严重干扰。引擎咆哮的轰鸣声中,跑车直接冲进人群,撞开了一条血路!   “不要!!”   酒吧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热浪掀翻了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林雪河下意识抬手遮挡,被爆炸的冲击力撞得往后飞了好几米,后背砸上路对面小吃街的牌坊,才被拦停下来摔到地上。   尖锐的耳鸣持续了好几秒。   这种伤势,换林卡西来也不至于被硬控在地上爬不起来。但他是万里挑一的脆皮吸血鬼,已经痛到灵魂出窍。   喉咙里热辣的疼痛混着爆炸的烟尘和腥味,林雪河咳了几声,缓慢地撑着地面坐起身。骨簪掉在身边,松开的长发也狼狈地散落到胸前。   意识被撞出身体,游魂般飘忽在头顶。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他看见不远处,陆崇正抱着他,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肩膀颤抖,喜极而泣。   林雪河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脑袋随着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那不是他……   陆崇也不是他的陆崇。   好好好。   小情侣莫名其妙团聚了。   苟延残喘的就剩他自己。   **   二十分钟前的原本世界里。   酒馆入口处,陆崇忍不住催促,“走吧,她可能不会待在这里太久。”   短暂的通讯更加令人心绪不宁。   林雪河那边有了新进展。血族血清是他从未了解过的东西,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拿到。   冯喜就在眼前。最好他们这边先解决,林雪河就不用再冒险。   加热过的红酒还有余温。冯喜安稳地坐在原位,看着他们走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轻轻叹了口气。   比她以为的速度要快很多。   “又见面了。”陆崇在她对面坐下,移开那杯散发出甜腻香气的热可可。   他对这个女人的观感有种很微妙的矛盾感。   昨晚她一身黑色行装行动迅捷,是透出些许锋利肃杀的意味。但追楚河时很明显并没有使出全力,把他置之死地。否则楚河肯定等不到他们去救。   今天在这猎人聚堆的地方,她身上格格不入的气氛更加明显了。   “除了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冯喜道,“其余我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把他们交换世界?”陆崇沉声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喜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低着头,面对质问不言不语。   她的脚昨天刚被折断,正该是痛苦的时候。但脱下那身猎人行装,她表现得包容而安详,没有任何攻击性,仿佛对林雪河得手之后,就再无遗憾了。无论是质问,疼痛,还是死亡,都威胁不了她。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平行林雪河无辜受到波及,火气很难压。但视线落在她断掉的双脚上,疑惑也很明显。   “你已经发现了那个林雪河的行踪,要靠近他,对他下手,明明有很多别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在他面前出现,给他诅咒你的机会?”   他敏锐地说,“除非,你是为别人做的这件事,本身并不情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会让你的愧疚心里好过一些吗?”   冯喜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肢,“那是[观测者]发动的必要条件。我必须和他有伴生力量的交互。”   怪不得。陆崇想起当时他们出现,冯喜突然就停了下来。现在才明白,那是要主动接下林雪河的诅咒。   “所以,你要用[观测者]把我送回家的话,我们也必须先有伴生能力的交互。”   平行林雪河顺理成章道,“不过这很简单,我可以给你祝福,让你的双脚恢复正常。但你要怎么保证不会立刻逃跑呢?”   “那你想怎么样?”冯喜问。   他看了眼陆崇,声音淡淡地说,“断掉她的双手。”   陆崇:“……”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甜美的小娇花。真要打比方,也该是朵食人花才对。   “她也没说被祝福之后就送你回去啊。”陆崇提醒道。   冯喜低头寻思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也可以不要双脚。你能把[祝福]给我的女儿吗?”   “能。”平行林雪河干脆地说。“你想为她请求什么?”   “祝福她……”冯喜顿了顿,声音轻且认真,“永远不会被[诅咒]伤害。可以吗?”   平行林雪河愣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不能答应这个请求。即使我想,也做不到。”   即使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受过的教育也不允许他违背天赋撒谎,“祝福和诅咒是共生的,一次祝福抵消一句诅咒,仅此而已。没有谁能一句话就彻底毁灭另一个,除非……你是想让我杀了他吗?”   陆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神情也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没有想要杀任何人。”冯喜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失落又无奈,轻声说,“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所有人都幸福。不可以吗?”   “我看过无数个平行世界,把你们两个交换是最合适的。他在你的世界里会过得很好,你留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不愿意留下呢?”   她沉浸在自顾自的安排里,全知圣母的语气把对面两位都给气笑了。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   无缘无故把他扔到陌生世界里,还有脸说什么对大家都好。   平行林雪河牙根发痒,第一次生出了“为什么我不是诅咒”的想法,正要说把她带回血族去刑逼算了,忽地肩膀一矮,几乎钻进桌子底下。   “……”   陆崇看着他平地下蹲,仿佛在躲避什么,警惕地转头望了一圈,这个角落并没有被其他猎人注意。   “他们那边打起来了。”平行林雪河拿出镜子,但彼端世界的混战之中,无暇跟他联络。   也有可能已经摔掉了。空间重合的间隙里,他看到血肉横飞,吊灯被子弹击中,摇晃着朝他砸下来。   重合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彼端的陆崇拉着林雪河往外冲,霎时间又消失了踪影。   未婚夫有危险!他坐不住了,揣着镜子直接跟着冲出去,“带上她!”   陆崇张了一下嘴巴,连句话都来不及问,只得拉起冯喜背在背上,跟着往外跑。   他要循着另一个世界里林雪河的路径,才能捕捉到不断闪现重合的视野。   两个世界的酒吧构造并不完全相同。摇晃的世界中,他甚至闻到浓烈的烟味,焦急更甚,分不清眼前的景象切换到了哪一边,磕磕绊绊地往酒吧出口跑,几次差点撞上障碍。   陆崇不得不换了个背法,把冯喜扛在一边肩膀扶着,腾出一只手来,在他要撞墙时好及时地拉住他。   这样艰难跑到街道边,平行林雪河喘着粗气立在原地,看到了令他胆战心惊的一幕。   眼前街道上还在正常行驶的车流和行人,下一秒便被火势冲散。猎人堂而皇之地在人群中开枪,瞄准的靶子是——他的未婚夫!   街道对面,平行世界的陆崇被爆炸的冲击力撞倒在地上,同时被数把猎枪的枪口锁定。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必死无疑。   “不,不要……不要!!”他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影,被本能驱使着,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了出去。   “林雪河!!”   陆崇用力抓住他,却只抓破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了行驶的车流里。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街道。   千钧一发之际,冯喜终究无法视而不见,头朝下对着道路张开手指。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光流从她手指尖溢出,触角般延伸。在车祸惨剧发生的前一瞬,团团包裹住道路中间的身影,下一秒便不见了踪迹。   街道上发生了一连串的追尾。最前面的司机已然吓傻了,下车后却发现车轮下空无一人。被后面的司机追上来骂,更是一脸懵。   陆崇:“……”   好好好,都走了剩他一个。   他有些脱力地放下冯喜,坐在路边深呼吸,目睹刚才那一幕的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你这不还是不忍心么,图什么啊?你……等一下。”   他兀地反应过来,“你还没有跟[祝福]交互,是怎么把人送回去的?触发条件是你杜撰出来的?还是……”   “我没有撒谎。”冯喜肯定地说。   陆崇看着她平静的脸,脑袋被一道灵光穿过,手臂上激起了细小的疙瘩。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就是平行世界里,那个已经失踪了很久的冯喜。因为三年前请求[祝福]变成人类,她和自己世界里的林雪河已经有过了伴生能力的交互。所以根本不用再来一次。   三年前……她难道在三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不对,那时候你明明已经被祝福变成人类了。”陆崇头脑混乱,“为什么你现在还能使用伴生能力?”   “我有自己的办法。”冯喜双手撑着地面,吃力地挪动身体,肩膀又被他握住。   “你都已经把他送回去了!就不能把林雪河也送回来吗?”   冯喜摇了摇头,继续挪动身体,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都走了也好。他们都去另一个世界,这里也能好好的。”   “好什么好!”   看刚才那情形,林雪河在平行世界里一定正在遭遇危险。   陆崇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在想什么,握住她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几乎要将她捏碎。   “只要不在这个世界里,就是好的吗。”他注视冯喜的狼眸凝得极黑,语气阴沉可怖。   “那就把我也丢过去。”   **   爆炸的背景里,苦命小情侣还在紧紧地拥抱。   被迫旁观的林雪河:“……”   多大点事,搞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本来活着就烦,一个平行世界的陆崇他都嫌吵,现在可好,两个合体要一起烦他了。   他扶着推车自力更生地站起来,环视一圈,发现秦宴躺在数米开外的地方,腹背被一根粗壮的钢筋穿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找到出气筒了。   林雪河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   这个世界的秦宴体质只是普通人类。甚至不用诅咒他,这种贯穿伤放着不管必死无疑。   “那个……就是那个棍子,”林雪河回头问年糕店的老板,“那个东西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他说的是打年糕的槌杵。老板惊慌失措地给了他,“送,送你了。不用还。”还了也不敢再用了!   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才接过槌杵,还挺重的。   秦宴亲眼看着他走过来,手脚并用地挣扎,眼睛睁得巨圆。   “别看了,跑不掉的。”林雪河叹气,“我好久没弄坏过东西,下手可能有点重。”   他抡起槌杵,抡圆了胳膊,朝着秦宴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血花飞溅,黏糊糊的液体混着流出来,差点流到他鞋子上。   虽然鞋子也早就脏了。他还是嫌弃地往后站了站,才又抡起第二槌。   一槌接着一槌的沉闷重击在街道上响起。他力气不太够,为了多抡几下,手臂只好不再挥得那么圆,但还是抡得很爽。   地上的人类早已没了声息。   他发泄完终于停下手,矜持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污,一回头发现大家都在看。   小情侣还搂在一起,共同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唉……我的手表被他踩坏了嘛。”他用罪大恶极的语气抱怨。   “那可是爸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虽然……但是……   小情侣欲言又止。   “快丢掉。”平行林雪河对他说,“你身上脏得没法看了。”   或许两个世界的他总有脑回路共同之处。林雪河果然被这句打动,丢下作案工具,双手摸脸,“我现在样子很难看吗?嗯?等一下,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我的陆崇呢?你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顾不上他。”平行林雪河还没响起自己和冯喜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好像差点被车撞死,猛地就回来了。”   林雪河眼前一亮,“只要死掉就能回家了吗?”   话音刚落,他双脚便已经离开了地面。   鹰的利爪深深嵌进他的肩膀,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接应秦宴的猎人行动失败,只好把他抓起来掠到空中,打算带回去交差。   地面上的小情侣来不及反应,想拉住他也为时已晚。   林雪河被抓着越飞越高,想起很久之前,陆崇好像也这样被一只鹰抓走过。   他忽然感慨起来,冲着头顶的那只鹰。   “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有仇家呢。现在看到你……原来真的是猎人来抓我,搞错了才把他带走的。没想到连鹰爪都有平行世界版啊……诶?好像是我记错了,我们没有认识很久,那只是两个月前。”   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林雪河温柔地说,“你想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让他掉下去的吗?”   折断翅膀,削去利爪。对鹰的惩罚,似乎也是对他的惩罚。   酒吧已然倒塌成一片废墟。衣着暴露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断壁残垣中压着来不及撤离的尸体,在狂欢中被忽然降临的死亡砸中,沦为陪葬。   热浪冲向天空,不断发出爆破声。直线坠落中,林雪河看着正下方熊熊燃烧的火场,心想这才像是世界末日的样子嘛。   地狱里应该也是这种景象吧?   可是这么温暖,像回家一样。   他安然地闭上眼睛,等待自己被摔碎的时刻。   身体穿过滚烫的气流,先到达的却并不是坚硬的地面。他撞进了人类的胸膛,抱在一起滚出十几米才停下。   陆崇直直地迎上去,被砸了个正着。高空坠物的冲击力把他的肋骨撞断了好几截,但怀抱里林雪河被他当肉垫裹着,哪里都没有碎掉。   他摸了摸林雪河的脸,开口忍不住哽了一下,却骂骂咧咧地掩饰,“你……飞那么高跳什么跳!你以为你是我啊皮糙肉厚的!是不是脑子抽了,发什么疯啊?!”   “……啊。”林雪河反应慢了好几秒,才迟钝地眨眼。   陆崇的脸和晃动的火光中一起倒映在他眼中,连说话时口齿间溢出的血腥气味也是他喜欢的,熟悉的。   他忽然发现,陆崇原来有一张这样好看的脸,看着看着,蓦地笑起来。   “你这不是接住我了吗。” 第46章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林雪河问。   在地下酒馆同步消息时,他知道冯喜已经被找到了,但直觉眼下这情况并不是她出手。   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是让冯喜把他弄回去才对,干嘛要把陆崇也扔过来?   “我抽了她的血。”   陆崇挑了块干净地方把他放下,倒在旁边躺平喘气,心跳紊乱到快要爆炸,“我还以为传不过来!”   冯喜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口,不知道是真的无计可施,还是不肯帮忙。   他抽了冯喜的血直接打进自己身体里。不同于加工过的血清,这种行为极其冒险,但他没空想太多后果,情况紧急只能闭眼尝试。   没想到这种野路子也能成功!   就是过来的瞬间看见林雪河从高空自由落体,有点考验他的反应能力。   “那因为你身上还带着被我祝福过的幸运buff!不然怎么可能这样精准降落,早就死在时空乱流里了好么。”   平行林雪河小跑过来看了眼情况,确定他们都还有口气在,还准备继续嫌弃吐槽。身边的未婚夫不忍道,“先给他续个命吧宝贝,尸斑都出来了。”   “……”   陆崇还在躺平,全身青筋暴起,迅速扩散的血斑像爬虫在他的皮肤下涌动。   排异反应的确很严重。但他肾上腺素狂飙,也没觉得多痛。   还好他赌对了。[祝福]让他的身体技能恢复正常,顺手也修复了林雪河身上的皮外伤。   “噢,谢谢你。”看到皮肤愈合得没有半点痕迹,林雪河很有礼貌地道谢。   他正在担心自己会留疤呢。   他可以死,但是他的尸体不能有一丝瑕疵。   “你在装什么啊你。”平行林雪河无语地拆穿,“刚刚那个猎人差点被你捣成肉丸。”   不过他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是这样,一见着自己的相好,不自觉地就夹起来了。   “对了!”林雪河被提醒,超开心地对躺在地上的相好说,“我锤碎了这里的秦宴,打了三十七下。”   “就在那边!就在……诶。”他想指给陆崇看,但是被抓到天上飞了一圈,下来自己也忘记在哪了,“反正就在附近。”   陆崇眉毛一拧。   旁边的小情侣同时提起了心,以为他会对此等残忍行径加以谴责,进而吵上一架。人类的接受能力毕竟是有限的。   “把你惹成这样?”陆崇问,“他又干什么了?”   “他把我的手表踩碎了。”林雪河尽情告状,“还骗我说他有血清,要我陪他玩一晚上才给我呢。”   陆崇说,“这样你才打了三十多下?是不是手酸了。”   林雪河点点头:“就是。”   旁观的小情侣:“……”   “手表估计找不回来了,烧过的零件没法儿修。”陆崇想了想,“那你以后不就只能用手机了?还要整天拿来拿去的,带着多不方便啊。”   林雪河继续点头:“就是就是!”   “……”   小情侣对视一眼,很明显从彼此的表情里读出相同的意味。   感觉这个版本的林雪河和陆崇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我会让人尽快寻找[观测者]血清,需要一点时间,但应该能找到。”   来都来了。平行陆崇客气地说,“你们要留下参加婚礼吗?”   林雪河一口答应:“好啊。”   “……”好像客气得不够明显。   平行陆崇无奈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对他的回答其实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他对婚礼之类的事不会感兴趣的。   但或许,重点并不在婚礼。   消防救援队抵达现场开始灭火,警察也在努力疏通群众。林雪河眼睛很亮,指着他们主动说好像在剧组里见过类似的制服和警车。   是陆崇出现之后,他就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了。   他们四个站在一起太引人注意,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短越好,于是又回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套小房子。   在拿到血清之前,陆崇和林雪河暂时不和他们一起露面,以免让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再陷入混乱。   还好房子里有两个浴室。   回到家不过十分钟。林雪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主卧浴室里响起的动静,很自觉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好吵。   不是很想听他们小别胜新婚的激烈战况。   他对这动静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从小养在骄奢淫逸的家族里,连门都出不去,当然只能探索庄园里那些建筑,和各种功能的房间。   庄园里的血族不少,血仆更多,排列组合夜夜淫趴,他在不懂情.事的年纪就已经先见识非凡。所以,即使他后来明白了那是什么,幼小的心灵也没再受到震撼。   毕竟在他抱着玩偶路过撞见,甚至偶尔停下来参观时,淫趴的主客们都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过停顿。各种肤色体型的身体连接在一起,大家都理所应当地在干不知羞耻的荒唐事,就显得那事也没什么可羞耻的了。   他看过那么多花样年华最后的感想,也只有“会把房间弄得脏兮兮”而已。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很合时宜地闪现了一下陆崇的发情期。   嗯……也是脏兮兮的。   但是跟别的人又不太一样。   那是一份痛苦的成年礼。在炽热的发情期里,没有omega温柔的安抚和引导,他的精神力悬在崩溃的边缘,孤独而绝望地抵抗着几乎冲破身体的强烈欲/望,几乎没有享受到其中的任何欢/愉。所以从那之后,宁可如吃饭喝水一般注射抑制剂,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对了。他还问过,为什么要选择他的记忆来看。   林雪河又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正常。但是陆崇当时很不开心,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但是后来,他发现林流可能和猎人混在一起,变成了更不开心的那个。陆崇的话也就没再说下去,变成了忽然发生的吻。   林雪河舔了舔嘴唇,自己坐在沙发上思索。   陆崇冲完澡从客用洗手间走出来,耳朵红透了,不是热水浇的。   他离卧室近,那边的动静比林雪河听到的更大声,还说不了会搞到什么时候,“我们今天晚上必须得住这里吗?”   林雪河面不改色地起身,仿佛两耳空空,什么都没听到,“那要出去吗。”   他回来先冲的澡,长头发还没干。次卧里的衣服不太合身,他站起来衬衫下摆能垂到大腿,应该是平行世界里陆崇的衣服。   陆崇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但是吃平行世界里自己的醋也很没道理,只能暗暗地咽回去,“走。”   匆忙追来,他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估计还留在原本的世界里。他们便没有离开小区太远,免得不好回来。   他记路的本事还可以,只是林雪河走不了太久就会脚疼……   到时候,或许会让他背着。   想到这,他倒是有点想往远处走了。   两个世界的时节相同。入夏后的夜晚温度不适合运动太久,还好有风。   头发很快被夜风吹干,林雪河随手把骨簪抛了过来。   陆崇接住,生疏地撩起他的头发,回忆他平时的样子,一点点绕在骨簪上。终于有了些实感。   他就在身边。不是只有外表长得一样,是真正的林雪河。   是和他同一个世界的……属于他的林雪河。   发丝又软又滑,缠上去总是掉下来,他忙活了半天都没弄好。林雪河又拿回来,傲娇道,“真笨。看,我一只手也可以做。”   他真的只用一只手就能挽起头发。陆崇专注地看了一遍,又在心里默默地重播,还是不太明白,打算回去再找视频教学好好琢磨。   果然,没过多久,林雪河就嫌走路太累要回去了。家里那对估计还没完事儿,他们就坐在小区楼下便利店的露天椅子上乘凉。   陆崇想起今晚回来之前,他还在楼下的同一家店里买了罐冰可乐,纠结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得大起大落的,最后还跑到平行世界里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最后没能找来[观测者]血清,这个世界里冯喜又不存在……那他跟林雪河,不就永远都无法回去了?   很奇怪。他并没有恐慌,反而觉得挺浪漫。   真的无法离开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他和林雪河是永远的同类项。   无论怎么分类,他们都有不可分割的理由。   可是林雪河呢?看这不急不缓还有心情从天上往下跳的样子,说不定在这儿玩得挺好,压根就没想起来他。   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还好被这场意外打断了,他没有开口表白,否则一定会被林雪河笑话死。   笑他妄想,笑他肮脏,说不定还会嘲讽他从一开始就是多管闲事,还一厢情愿地追着跑来。他都能想象到林雪河的语气。   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恶劣的吸血鬼啊?   “这里真的跟我们那儿很像。”他没话找话地说。“连便利店的装修都一样。”   “嗯。”林雪河说,“要接吻吗?”   陆崇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来,又闭上了。   ……啊?   等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上一句是什么来着?   这好像不是正常的对话逻辑吧?   林雪河摇晃着身体,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甚至故意歪着头看他。用那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继续问他,“要不要啊,嗯?要不要。”   陆崇狠狠咬了一下牙,“要!”   恶劣也要。不正常也要。   微凉的舌尖灵活得像尾小蛇,钻进他的唇缝探往更深处。只待他放松警惕,便立刻露出带毒的獠牙,咬破他的舌头。   虽然出血量很少,但是美味。而且离腺体很远,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变苦,林雪河吮得啧啧作响,双手捧他的脸固定住,不许他后退。   从远处看,这种霸道的姿势倒是显得很深情。   但在陆崇心中,还是觉得自己在被他当成食物。   舌尖上的伤口不断地愈合,又不断被咬破,让亲密的吻变成一场连绵不绝的疼痛。   明明知道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还说要。   疼点也是自找的。   人生中第一次,陆崇连续旷课三天,和原本世界断开了所有的联系。   这时他才觉得,原来要紧的事似乎也没那么要紧,停止学习和工作,几天不看剧本不刷手机,天也不会塌下来。   没别的事情可做,林雪河更加名正言顺地霸占了他的脑子。   恋爱还没谈上,亲嘴倒是管够。他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要准备婚礼的小情侣忙得四脚朝天,隔天就消失了,没顾上再管他们这边。一直到婚礼当晚,才派车来接他们去场地。   婚礼在一座巨大的哥特式城堡里举行,旁边就是宣誓的教堂。看着那些尖尖的屋顶,陆崇又想起林氏庄园的大门。   吸血鬼居然跑进教堂办婚礼,真够叛逆的。林雪河却好像很欣赏,在城堡里转了转说,“这里比我家漂亮。”   “别乱跑。”陆崇说,“实在无聊就找个房间接吻。”   他好像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接吻工具人的设定。   尤其今天是“他们”的婚礼,即使被来往的宾客撞见“陆崇和林雪河”在接吻,也没有谁会觉得不对。   按照血族传统,婚礼在黄昏开始。他们来得比其他宾客要早很多,甚至连今天结婚的两个主角都还没到现场。也正因如此,一路上他们被工作人员当成了要结婚的那对殷勤问候。   恍惚间陆崇真有了今天是自己要结婚的错觉,一路都要很克制地压下嘴角。   林雪河就表现得自然多了,恰到好处的笑脸如春风拂面般宜人,“你手上捧的是什么花?真漂亮。”   “是风车玫瑰呀。”一大早就过来安排婚宴事宜,甚至亲自上手帮忙的小助理听到了,有些不解,“这不是您最喜欢的花吗?”   “……”   陆崇连忙敷衍两句,拉走他。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扰乱今天这大场面的节奏,他们找到新郎专用的休息室,打算在真正的主角到来之前,先在里面避避风头。   干等着多没意思呀。   休息室的门无法上锁,但这里也不会有外人进来。他们可以代替真正的新郎,先亲个过瘾。   于是一刻钟后,新郎林雪河的父亲推门进来,毫无疑问地撞见他们在里面亲得难分难舍不知天地为何物,“……”   欲骂又止。想到今天是好日子,老父亲硬生生忍住了,尴尬而不失无奈地假咳两声。   “事情都安排好了?今天可不是能让你们躲清闲的日子。”   是谁在说话?林雪河跨坐在陆崇身上,吮得正上头,压根不想理会。   但陆崇把他的舌尖抵了回去,轻轻拍他的背,示意他停下来。   林雪河不情愿地直起身,转头望向门口魁梧的身影,眼神从茫然变得无措。   他伴随诅咒而生,天生孱弱,没有遗传到家族里身材伟岸的好基因。但眼前正当盛年的林氏家主,和他在相册里曾看过的模样没有半分差别。   即使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去看那些照片。亲眼见到时,也能就立刻认出来。   那不是……   可那分明就是。   林雪河很清楚眼前的是谁,可惆怅与羡慕还是在心底缓慢地升腾,淡金色的眼眸微微动摇。   “还不赶紧下来?”林氏家主对他严厉地说。   他顿时露出笑容,跳下沙发,局促地抻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语气也乖巧得像个小学生,带着久违的依恋。   “爸爸。” 第47章   在原本的世界里,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再跟自己的父亲面对面交谈。   陆崇抿着破皮的嘴唇缓缓退下。   林雪河犹豫了一下,朝着门口走去。   面前的父亲问起婚礼筹备,林雪河嗯啊地敷衍着,主打一个已读乱回。听着不属于他的关怀,回忆起自己那句年代久远的诅咒。   他甚至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闹了别扭。只记得在很小的年纪,他就很讨厌蝴蝶,觉得那是长了翅膀的恶心虫子。“希望你变成蝴蝶”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爸爸。”他忽然开口说,“如果我获得的伴生能力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你会讨厌我吗?”   “如果我的诅咒害了你。你会恨我吗?”   他一直都想问的,可是蝴蝶不会回答。   新的家主继位,推开窗户的那一天,他看着蝴蝶离开他毫不犹豫地飞走,最终都没有开口。   “我是你的父亲。不是祝福或诅咒的父亲,是你林雪河的父亲。”   正值壮年的血族家主看着他,语气是一贯的严厉,“你闯下的任何祸事,当然都理应由我来承担后果。”   “任何后果?”   “当然。”他拍了拍林雪河的肩膀,又说,“好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做好你该做的事。”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看着他为自己即将成婚的孩子操心,嘱咐完又去礼堂视察布置情况。   他知道,就算问出了答案也没有意义。因为回答他的,既不是他自己的爸爸,也不是那个被诅咒变成蝴蝶的爸爸。   变过蝴蝶的爸爸想法可能会不一样呢。   “你们在说什么?”古朴的走廊另一头,真正即将成婚的孩子朝他走过来。   平行林雪河精神奕奕地出现,瞥他的眼睛带着狐疑,“你最好不是在假扮我偷偷捣乱。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谁都别想搞破坏。”   林雪河无言地摇头,长长地叹一口气,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捧脸望天,目光惆怅。   最后一抹霞色已然落尽了,盛大的婚礼即将开场。   “你怎么了?”   很不习惯看到自己的脸上出现这种落寞的表情,平行林雪河在他身边坐下。连下意识的坐姿都很像,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不知道。”林雪河觉得跟幸福小孩没有共同话题,继续惆怅。   他又说,“难道在你的世界里,你也是顶着张跟我一样的脸,整天这样望天叹气活着吗?”   林雪河一想,他居然总结得还挺准确,“对啊。我就是这样活着的。”   “……”   他嫌弃地说,“那你的生活真无趣,就算拍成电影也会是那种没有观众想看的枯燥没味的故事。”   “我有观众的。”林雪河反驳道。   “陆崇就想看啊。”   在陆家老宅的时候,他们被拉进安妮的世界里,那么多认识的人可以看,陆崇偏偏就选择了他。   虽然肯定有赌的成分,但肯定也是想看的吧。   他回想当时的画面,陆崇查看了他的过往记忆三次。三次他都是在高塔之上的的房间里。   ……他好像确实是活得挺无聊的。   “那肯定是因为,你的陆崇也是个枯燥无趣的人。”平行林雪河故意说,“你们俩这叫臭味相投。”   林雪河皱起眉毛,感觉这词难听,但是懒得争辩,“你说得不对。”   “干嘛?你老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到底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干脆就不想努力了啊?”   林雪河反问,“如果我想要,就什么都能得到吗?”   “啧!你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   “……”   绕口令似的辩论也很没意思。   林雪河沉默了一下,忽然看着他说,“在我的世界里,林卡西为我占卜过。就是你的秦卡西,她们的伴生能力相同。”   一般情况下,占卜的内容要尽量少的人知道才能保持准确,否则会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掺杂进来,影响命运的走向。   但林雪河想,他跟眼前的吸血鬼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他也挺想看看这张振振有词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占卜曾经预言过,[诅咒]即将灭亡。”   林雪河说,“就在今年。”   **   明显怔住的短暂时间里,他看着自己的脸上表情一点点变复杂。   “那,”平行林雪河顿了一下,接着便说,“那……你要留在这里吗?”   如果留下,对原本的世界而言,[诅咒]也算是消失了。不失为一种破局的方法。   他脑子转得也挺快。刚来到这时林雪河确实想过,但是却说,“不要。我不喜欢这里。”   这个世界里的[诅咒]很早就夭折了,[祝福]独受宠爱。甚至他觉得这里整个世界都是受到神的祝福的——如果神明当真存在的话。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仅如此,无论出于什么方面考虑,身为[祝福]的林雪河都不该挽留他。   只有拥有一切,从没吃过苦头的幸福小孩才会这么善良,觉得自己拥有这么多,就算分出一小块蛋糕来也没关系。   他根本就不明白[诅咒]是什么。   “那你就打算这么等死吗?”   “活着不就是等死?早晚的区别而已。”   预言已经告诉他了,林雪河无所谓的态度也变得更理直气壮,“就算预言应验也没关系,至少我还可以选择自己死在哪里。”   “至少我还……拥有这种自由。”   他们不言不语地坐了一会儿。平行林雪河莫名地问,“那你觉得什么,才叫自由?”   “待在家门以外的地方,就算是自由了吗?”   林雪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表情困惑。   “你还真是缺乏一些必要的成长教育。”   他深深叹气,“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挺愿意把我爸再借给你用一阵子。他可喜欢说教了。”   “……”   “我要去换衣服了。你们两个自己挑时间走吧,不用再来专门道别什么的,婚礼后我们也会很忙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支血清,塞给林雪河,“喏!不管你了。”   [观测者]琥珀色的血清漾起光晕。只要注射,随时都可以回家。   林雪河拿到去找陆崇,问他想不想看完婚礼再走,被反问了回来。   看一下好像也可以。   但他们不能公然出现在宾客席,就找了个既能看到舞台又不惹眼的角落。等待婚礼开场时,林雪河问,“你那天,亲眼看到蝴蝶被阳光烧成了灰吗?”   陆崇一瞬间就知道他在问什么,“……嗯。”   “我没有把别的血族变成过蝴蝶,没有亲眼看到过。”林雪河说,“还以为他能像真正的蝴蝶一样飞很远呢。”   其实他知道,那只是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查过资料,地球上的蝴蝶生命周期多么短暂,他那被诅咒的父亲要以蝴蝶的形态度过吸血鬼的漫长寿命,比真正的蝴蝶还可悲。   所以他主动打开窗户,制造了一个机会。   “那只蝴蝶死的时候是怎么样?”林雪河轻声问。   “他……应该没打算飞很远。因为我当时一伸手,那只蝴蝶就落下来了。”陆崇顿了顿,如实说。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高塔周围并非没有能够躲避阳光的荫凉,先飞出去避光,等到天黑再离开也能行得通。   “他明明能一直等下去,等到林流回来,或者等到[祝福]的血清。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灰?”婚宴现场嘈杂的背景声中,林雪河喃喃道,“你说呢?会是因为,他恨我吗?”   陆崇慎重地思考。   如果那时候林雪河就知道有血族血清这种东西,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至少林氏家主和家主候选者之中肯定是有长辈知道血清的,却都没想要找来救他的父亲。   如果林雪河知道了,会怎么做?   那时候的[诅咒]还太年幼,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轻易就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或许他只是想要保护你。”陆崇说。“所以他希望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做。”   林雪河转头望过来,“可现在,我知道了。”   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眸中有惊心动魄的暗涌。陆崇怔怔地看着他,难以回神。   即使是现在,林雪河已经对自己的伴生能力有了掌控的能力,还是一直都在被忌惮着。不只是因为力量,还有难以捉摸的性格。   没有人了解他。陆崇也不了解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可被他这样静静地望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让他去做。做一切他想做的事,哪怕把世界当玩具打碎。   让他得到一切,包括真正的自由。   黑夜笼罩的城堡中,婚礼进行曲庄严地响起。   对话被打断,他们同时望向红毯上并肩缓行的身影,隔着宽阔的观众席,如同望向另一段故事里的自己,缓缓走向一个甜蜜的结局。   因为代入感太强。陆崇很难不去想象,他和林雪河也能有一场婚礼,会不会也像这样?在满座宾客的祝福中宣誓,永不分离。   主舞台上,两位新郎正在交换誓言。   他看得眼睛发酸,还是决定要说出来,“林雪河。”   “嗯?”林雪河看着新郎手里的风车玫瑰,心想那火红的颜色确实适合婚礼。   “那天晚上我选择看你的过去,其实不是因为我没有认识时间更长的朋友,也真的不是因为我很喜欢赌博。”   他声音渐弱,都快被婚礼现场的bgm压得有点听不见了,“我,我只是……”   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人着急。   林雪河怀疑他是故意卡在这吊人胃口,但愿者上钩,依然配合道,“你?只是什么?”   陆崇努力聚起剩余的勇气。   不仅连发情期被看光,甚至都追到另一个世界里来了,再说些傻话被嘲笑一番又算得了什么?   “我只是很……喜欢你。”   他鼓起勇气看着林雪河说出来,怕没有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你。”   说出来了。   他心里猛然轻松了一大截,甚至想跑出去找个山坡嚎一嗓子,释放下天性过过瘾。   林雪河没什么表情,没有表现得意外或是动容。不知道是早就看出来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但无论哪种,他都觉得都可以接受。只是最近接吻已经成了日常,想到以后可能亲不到了还是会难过。   论起吊人胃口,他还生疏得很,起码不能跟林雪河相提并论。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别出心裁的告白就这么掉到了地上,突兀地消失了。   林雪河不接话,他也没别的话能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婚礼快要结束,他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刚才是在脑子里过的,其实并没有把话说出口。   “陆崇。”林雪河没有看他,但是叫了他的名字。   “你应该知道,我永远不可能会像他们两个那样爱你。”   舞台上的他们正在接吻。那对新婚夫夫好像有点毛病,从宣誓到交换戒指,再到读给对方的手写信,每个环节都得亲一次。   陆崇嗯了一声,低低地说,“我知道啊。”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获得同样的回答才开口的,听到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林雪河说。   在这里逗留时他想过了,如果自己没有看到相册里那张标注了陆崇发情期时间的照片,事态会如何变化。   他依然会选择陆崇。   “比起待在家里,更希望死在外面”的真正含义是,比起去别的地方,他更愿意在陆崇身边。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陆崇也不属于这里。他会选择真正的陆崇所在的地方,他们也应该同行,即便脚下不是红毯。   他无法诅咒陆崇献上最深刻的爱与忠诚,只能自己选择是否相信。如果信错了,下一次他就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没有人会接住他。   但直到预言中的灭亡到来之时——   林雪河说,“如果要赌,我也会押在你身上。” 第48章   婚礼散场之前,林雪河说,“回家吧。”   舞台上新婚的爱侣还在耀眼地闪光,阴影中消失的一对身影并不引人注意。   隐藏的按压式针头弹出,陆崇把分离过的[观测者]血清打进血管,说,“这玩意还挺高级的。”   他倒是很想问问林雪河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可怕自己会错了意,只好说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   [观测者]迅速生效,他乌黑的眼珠被血色吞没。林雪河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变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虽然是血族,但也只有在使用伴生能力,或是十分兴奋时才会露出血眸。   在为此好奇的年纪,林雪河特意揣过小镜子,使用伴生能力时就拿出来照一照。搞得在旁边等他完成任务的家主很无语。   他觉得自己的瞳色太浅,远不如血色漂亮,可惜不能一直保留。   看到陆崇也有这样一双血眸,不知为何让他感到格外愉悦。   “别乱动了。”这么说着,陆崇却低头又凑近了些方便他摸,仍不放心地握住那只纤细的苍白手腕,“忍一下。”   来时直接抽了冯喜的血强行使用,他的身体被时空乱流撕扯得快要裂开,脑袋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加速旋转。   如果不是一到这就赶上林雪河跳火场,来不及细细感受,他少说得先吐个三分钟才能缓过来。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林雪河身体单薄得像是纸糊的,他抱起来都觉得几乎没有重量,也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   好在使用血清并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到家时既不头晕也没想吐。   林雪河还掐断了一朵酒台上装饰的风车玫瑰,一起带走留作纪念。   回到家时,玫瑰仍然开得火红娇艳。他随手插/进水杯里,“冯喜呢?”   “早跑了吧。”陆崇说,“我急着去找你,哪顾得上她。”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冯喜自然不知所踪。手机不知道丢在哪了,他回房间去拿备用机,数据从云端账户导入,才看到最近几天来自楚河的消息轰炸。   因为林雪河手表碎了联系不上,他从酒吧下班后就来敲门,一直没人回应。这几天他们俩都跟人间蒸发似的,难免担心。   陆崇给他回了消息,暂时没瞧见动静,就接着往下划。   林雪河被塞了一只同款手机,在旁边心不在焉地摆弄,想着还有没有必要去找冯喜。   她能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还加入了猎人群体,很有可能知道林流的下落。但关键在于——   林雪河看向身边的人类。   陆崇在忙着回复消失这几天里堆积的学校和工作消息,干正事的时候抿着嘴角,一脸严肃认真。   他对目前拥有的这个人类很中意。即使妹妹出现,也不想把陆崇还给那位真正的未婚妻。   既然有[诅咒]夭折的世界,那么也该有[祝福]不存在的世界。   他理所应当地想。   林流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我爸说找不到我已经报警了……叫我赶紧回家去见他。”陆崇手指在屏幕上飞速点点点,表情同步变化,“他叫我现在就回去!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地找过我。”   林雪河把无用的手机丢到一边,“我和你一起去。”   “行。”陆崇说,“等会儿到家,顺便让我爸也帮你找冯喜。我总觉得她说不定知道林流的下落。”   林雪河把脸一垮:“那我不去了。”   “……”   陆崇一乐,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想知道,她这么费心思把你弄到另一个世界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有点在意。林雪河说,“万一她真的把林流找回来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吗?你一开始离家出走就是想找到她啊。”   陆崇没懂他在想什么,走到门口弯腰打开鞋柜,放在他脚边,“换鞋。”   林雪河莫名郁闷,一脚踢开,穿着拖鞋走了出去。   “诶……等我一下。”怎么忽然生气了。陆崇手忙脚乱地套上鞋,单脚跳着追出去。   吸血鬼生闷气可怕得很。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林雪河也有这么不怕累的时候,不管方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提前叫来的出租车都取消了。陆崇想说话,被他骂了声“闭嘴”,只好乖乖消音跟着走。正在想要走多远才消气时,他忽然停下了。   “把她找回来之后呢。”   林雪河质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她回来?是想跟她结婚吗?”   陆崇的表情从茫然到失笑,嘴角咧得越来越高。   这是他从林雪河口中听过的最可爱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她回来了?”   陆崇说,“是你自己不想见到她了,对吧。为什么?”   “……”   “比起她,你更喜欢我在你身边吗?”   陆崇锲而不舍地问,“如果林流不回来了,你愿意代替她和我结婚吗?”   林雪河骂他,“神经。”   “啧,就想象一下。你愿意吗?”他还像发癫一样追着问,“愿不愿意啊,愿不愿意?”   “不要跟我说话!”   “……”   夜色霓虹,陆崇站在马路边大笑,笑得双眼像被水洗过一样明亮。   只有林雪河被笑得摸不着头脑,又在路人频频回望的眼神中感到丢脸,于是继续往前走,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躲。   陆崇厚着脸皮跟上来,“林雪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可爱。”   反正他除了笨蛋和神经就骂不出别的词了。   陆崇看破,莫名嚣张起来,抓住他的手带到自己身边,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交握。   被他无名指上的戒圈硌得不舒服,林雪河瞪了他一眼。他从善如流地摘下来,戴到另一只手上。   明明他之前都不愿意戴的。   “是小狗才会戴着。”林雪河故意说。   “小狗就小狗。我就要戴。”   陆崇说完感觉不对,又郑重补充,“我一点都不小,你都看过了。可别诬蔑我。”   “……”   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林雪河不明白。这么底气十足,到底是仗着什么?   “你的手太烫了。”他想找理由甩开,却被握得更紧。   “不烫不烫,习惯就好了。”陆崇对他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   “如果林流回来,正好我就能跟她解除婚约。如果她再也不出现,那婚约就自动作废。横竖都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可别再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人类的誓言总是动听的。   林雪河认为不可信,但是心情诚实地变好了,“如果他们找别的吸血鬼来和你结婚呢?”   “那就再逃一次婚!又不是没逃过。”陆崇美滋滋地说。“我们去太平洋上买座小岛住,今晚回家就规划一下。”   林雪河听话很久都没回答,走到脚发软了,才低着头说,“好。”   他们从出来开始走的就是反方向。还好他走不快,折腾一会儿再坐上出租车回家,也没耽误多少时间。   陆明灯还在会客厅等他们,见到林雪河时眼睛都睁大了,严阵以待的样子有点搞笑。   虽然有电话联系,但离上一次见面也过了很久了。陆崇有些生疏地喊他,“爸。”   陆明灯嘴角抽动了两下,表情瞬间变夸张,冲上来抱住他,“吓死爸爸了!你这几天都上哪去了?!我还以为你被狼拖走分吃了!”   “……”   感觉这父子俩精神都不是很正常。   林雪河悄悄离远了些。   “分什么分。”陆崇难为情地推开,看着他爸说,“我自己就是狼。你难道还不知道?”   像被按下暂停键,陆明灯陡然安静下来,招手让客厅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看他这反应,陆崇就知道先前猜得没错,心底酸沉不是滋味。   “我妈也是狼族对吧。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么。”   早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不至于让始料不及的发情期差点折磨死他。   “我也没想到……她说过混血的几率并不高,你也有可能只是个普通人类。”   陆明灯一屁股坐回沙发上,颓然扒了两把头发,“你从小到大都很正常,怎么会是狼族呢?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我有发情期,分化之后用性征试纸测的是alpha。”陆崇说,“高考前给你打电话,你没回家。”   “原来是那天……后来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呢?”陆明灯看着他说,“你这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自己找的抑制剂。有狼族闻出我了,后来适应了就懂了,按时打针没出过事。跟你说了能有什么用?你连家都不回,难道还能比抑制剂好使吗。”   林雪河也在这里。陆崇极力克制语气,别像个爱跟父亲抱怨的小男孩,一点都不酷。   但他已经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很难一点都不泄露出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只要我分化成狼族,就会有同族来杀我。”   陆崇问出自己最难以接受的事实,“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你是希望我就这么自生自灭吗?”   从他的狼族性征分化到遇见林雪河之前,独自守着秘密的两年时间里,他遭遇过很多次带着恶意的暗杀。走夜路冷不丁就会遇到扑面而来的利爪。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都习惯了,时不时会有同族来暗杀他。   他觉得心寒,没跟陆明灯提起过,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混血身份招狼族不待见才会这样。   但上次回来林雪河发现的那张照片,又让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陆崇说,“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陆明灯无言地望着他,突然表情一变,拉着他嚎啕起来,“儿子!都怪爸爸不好,都是爸爸的错不够关心你!你打我吧儿子,给你自己出出气!”   “……”   他在陆崇脚边缓缓跪下,“他们逼你娶的就是这个吸血鬼对不对?我想好了,什么都没有你的幸福重要。只要你不愿意,我明天去给你取消婚约,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   “起来……你给我起来!”陆崇生拉硬拽地把他按到沙发上坐好,十根脚趾头都在代为羞耻。   就算要转移话题也用不着这样吧!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要死要活的。   尤其还是在林雪河面前。他咬着牙低声道,“你能不能正常点?”   陆明灯抽抽嗒嗒地趴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泫然欲泣。   “你不敢告诉他吗?”林雪河好心地开口。   “我来替你说也可以哦。”   陆明灯忽地望向他,目光锐利到违和。   林雪河才不会被吓到,是被他这样哭哭啼啼拖延摆烂的态度磨光了耐心,“都说了,我在家里见过那个高大的女执事,当然也会打听一下她是来干什么的。”   “是……什么?”陆崇迟疑了一下,“你早就知道?”   “知道呀。”林雪河理直气壮道,“你没问我嘛。”   “……”   “够了。”   陆明灯语气严厉对他说,“你别再缠着我儿子了。他不喜欢你,更不喜欢血族。我是一定会为他取消婚约的,你小姑娘家家的,要是还有点自尊心就快回家去吧。”   陆崇:“……”   “嗯?”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叹着气无奈地起身,“好吧,那我还是先走吧。”   “不是……等会儿!”陆崇一把抓住他,“胡说什么,你别听我爸的!”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好不容易告了白,好不容易才让林雪河对他有了点意思的!   从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想起来帮倒忙了。陆崇快被这不靠谱的爹气笑,忽地却又听见林雪河开口。   “狼群中,每逢大约二十年会有一场狼王竞争。”   林雪河说,“每个有名的家族都得选出一名最勇猛的alpha进入丛林中厮杀,活到最后的才能成为引领狼群的头狼。”   “不要再说了!”陆明灯盯着他,呵斥道,“你知道什么?不要说这些没有根据的——”   “我当然知道啊,你妻子的执事找血族帮忙是为了什么。”   林雪河不为所动,继续说,“每个家族都希望头狼能够从自家诞生,从此掌握整个族群最顶级的资源。甚至有些家族里如果没生出能够参选的alpha,早早就会收养资质好的小狼崽,培育训练当参选的工具狼。”   “你的妻子是家族里唯一的alpha,但已经结婚生子,还拥有自己喜欢的演艺事业,当然不愿意去丛林里送命了。所以那个忠心耿耿的女alpha去我家,希望血族能看在联姻的份儿上帮忙,让她代替主人去参加狼王竞争。”   林雪河笑了一下,瓷白的脸庞美丽而残酷,“但是,血族和狼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怎么会愿意插手这种族群大选,多管闲事呢?”   “新的头狼诞生了,你的妻子再也没有回来。更可怕的是,下一场竞争又会在很多年后重新开始,如果你的儿子是狼族alpha,那他很可能也会成为狼王竞争的牺牲品。所以你希望他永远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回到狼群中去。”   “很可惜,并不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存侥幸地拖延下去,最后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看向陆崇,眼底有一片幽深的光芒隐约晃动。   如果陆崇出生在狼群中,确认分化成alpha后倒也省事了。就像那位母亲一样,代表着家族的荣誉出征,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参加狼王竞争的命运。   但混血的身份在狼群中向来尴尬而微妙。要当人类逃避厮杀也可以,想作为alpha去搏命,争取狼王的荣耀也可以。   最危险的情况莫过于此。   “他拥有选择的权力。” 第49章   听到这里,陆明灯的脸色已经很差了,不由得去看陆崇的反应。   陆崇眼睛还看着林雪河,但口中的话明显是对他说的,“她真的去参加了吗?”   “……”   “是你们逼她去的吗?”   陆崇缓慢地转头,黝黑的狼眸冰冷得令人胆颤,“你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吗。”   陆明灯沉默很久,才说,“她是自愿去的。”   “我劝过她。我想带她走……可是她不像我这样懦弱。”   在互相残杀的丛林中,力量并不是绝对的制胜因素。她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勇气。   陆明灯说,“她想成为狼王,然后废弃这种死亡竞争的旧俗。到那个时候,连你也能成为狼王的孩子。长大后即使以混血的身份回到狼群里,也不会受到歧视。”   “可惜她没能成功。”林雪河遗憾地说。   现在的狼王不是钱雨虹。但她在丛林的表现一定引起了狼族的注意,否则也不会这样惦记她的孩子。   混血的情况往往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比孱弱,另一种是异常强大。   陆崇虽然年轻,但显然不属于孱弱的那一类,所以在分化成alpha之后就开始遭受的追杀。是狼族不希望他参加狼王竞争,想要提前铲除威胁。   陆明灯拿出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写下了一串数字,看了又看,最终放在边几上,妥协地推到他面前。   “这是她留下的。”   钱雨虹走的时候,陆崇还很小,不能确定他身体里的狼族基因会不会在成年时显化出来。   “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想要回到狼群中去,就给他这个号码。”   陆崇只瞥了一眼,语气笃定地说,“我不会回去的。也不可能去参加那么离谱的竞争。”   林雪河静静地看着他。   “我从没想过要作为狼族生活。”他实在对陆明灯感到无奈,“你应该早点把这些告诉我。”   这些事情虽然离奇慑人,但对他而言,并没有一直隐瞒的必要。   他有自己的判断,接受能力也没那么差。   “狼王竞争结束之后……你们把她带回来了吗?”   “我给她找了一片墓地,但里面埋着的只有她从前喜欢的衣服和首饰。”   陆明灯用那种熟悉的摆烂语气说,“你要是想去看,我也可以把地址发给你。”   “……不用了。”陆崇说。   一块名存实亡的墓碑,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从小到大都在困惑纠结的问题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他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甚至于,他发现自己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钱雨虹,没有激愤不平地想要杀回狼族去为她报仇。终于听到这些渴盼已久的关于母亲的真相,却更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或许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弥补得不到的父爱,所以才把这份渴求放在了不知所踪的母亲身上。   他跟陆明灯的父子关系很奇怪。他想要的一切陆明灯几乎都能给他弄来,物质条件满足到顶,但就是不回家,不愿意见他。   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搞不清楚,陆明灯是真不希望他觉醒狼族血脉,参加什么狼王竞争回去送死,还是只把这当成借口,好更名正言顺地疏远他……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陆明灯。   “我们走吧。”他对林雪河说。   “等等!”   陆明灯后知后觉道,“你们两个是在一起了么?”   和千千万万问题典型的父子关系一样。不仅儿子无法理解他,他也无法理解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你现在又不讨厌联姻了?你喜欢上了这个吸血鬼?就是这个?这……”   看他指过来的手在发抖,林雪河感觉自己得做点什么,于是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是哦,就是我。”   很会气人。   陆明灯莫名生寒,但不敢招惹,把儿子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打算接受联姻,不要我去帮你求情了?这样其实也好,但是……你确定么?”   信息不同步,他仍然以为林雪河就是有婚约的那一位,偷偷打量的眼神像在看一位华而不实的儿媳,“血族确实都挺养眼的。不过,抛开她长得好看,你还喜欢她什么?”   “……”   陆崇的表情已经不言而喻。   “也是,这个抛不开的嗷。”在这种事上陆明灯倒能很快理解,“唉,我当年跟你现在一个样。”   作为人类却胆大到敢跟狼族结婚生子,没点被美色冲昏的头脑是干不出来的。   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陆崇肯定听不进去。   他也不想再说什么。   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确实没花多少心思管过这个儿子,自知不怎么称职。   但跟那些逃避职责几十年后忽然热衷当爹的男人相比,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前后一致。既然以前不管,那以后也不会强迫陆崇听他的话。   “以后你还是可以回家找我的,儿子。”陆明灯说,“无论遇到什么事。”   陆崇没接话,拉起林雪河的手,背对着他挥了挥另一只胳膊,“走了。”   来的时候还有兴致发神经,回去路上就一言不发了。   林雪河察觉他在郁闷,但是没打算安慰。   郁闷一下又不会死。过会儿他自己就好了,费那个力气干嘛。   但是他的脸在郁闷中皱起来,丑丑的,像浸了水的纸片。   林雪河不乐意看他这个表情,想了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我们去做.爱吧。”   “……”   陆崇:“啊?”   “在家里会把房间弄脏,我们去开房吧。”他很有建设性地提议,“你想什么时候去?明天,还是现在?”   陆崇瞳孔颤抖:“……”   啊啊啊?!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想去?”   “也不是……但是……”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嘛。”   “……”   他在说什么啊!   陆崇脑子里那点惆怅完全被打散,剩余的注意力只够牢牢锁住他闪光的眼睛。   是勾引的光。   沉默片刻,陆崇说,“停车。”   夜色瑟瑟,正是灯红酒绿时。他们下车的地方离小区不远,转个路口就有星级酒店,想去哪里都很方便。   林雪河一直很乖地和他牵着手,下车也没松开。   好像是要来真的。   单身二十年的热血在往关键部分涌动。   但就这种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他却又想问煞风景的问题了。   都见过家长了,问一下也不过分吧。   “你要跟我开房。”陆崇按捺着心情,沉着地提问,“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嗯?哦,你放心。”林雪河用善解人意的口吻说,“我会好好爱护你,绝不会像其他吸血鬼对待血仆那样使用你的。”   “……”   他就知道!   林雪河没有在群体中生活过,当然不能理解他这种对“身份认证”的执着。   他想想感觉自己也有点好笑,“那我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啊。”   “不客气。”林雪河说。   他的表情比刚才丰富多了。林雪河很满意,只顾着看,压根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就捡了最后一句乱回。   听不懂,想亲嘴。   又在用眼神勾引了!   陆崇先移开视线,捏着他的手明明没有用力,却攥出了汗,“你别这么盯着我看。”   他没谈过恋爱,连拍戏都还没遇到过感情桥段,不懂得什么推拉。一暧昧就想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一有反应就脸红眼神躲闪。   看似条条都犯在谈恋爱的忌讳上,却诚实又纯情。   林雪河喜欢看他这样,并且会在脑子里幻想他带着这个表情脱光之后的画面。   和从前看过的所有赤裸而麻木的人类,都不一样。   林雪河想,如果是脏脏的陆崇抱着他,好像也不难接受。   身边是车水马龙,行人匆匆,街道上开着各种热闹的小店,还有不知打哪儿飘来的烧烤的炭火香味。   只有在夜晚,他才可以这样轻松地露天行走。连脚都不太疼了,也不嫌弃牵手太烫了,好像还能这样走很远。   跟他正相反。陆崇就只纯情了那么几秒钟,接下来的时间脑袋里全是黄色废料。   就这样回家了吗?今晚不去开房了啊?不对,他没带身份证,那回家拿了再出来?到底是不是今晚开啊?   要开多久,开几次,怎么个开法……   在林雪河悠闲的放空时间里,他的想象力达到了顶峰。   进小区时安保正好在巡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陆崇最近回来的次数明显变多,安保队长脸熟他,还提了一句,“刚才有个很帅的神经病来找你。”   这小区里住着许多户明星。安保队长也是见过世面的,很淡定地八卦,“不会是你的粉丝吧。穿得跟个外国人似的,是玩cosplay的么?看他那样子,以为这整个楼盘都是你的,还把我当你的门房呢。挺入戏啊。”   “……”   陆崇听得云里雾里,礼貌性地客气了两句。   林雪河没出声,倒是觉得这形容有点耳熟。很快,他心里的猜测还没等走到楼下,就被证实了。   秦宴在花园凉亭里坐着等他,身后两名血仆随行侍奉。   看到他们出现,其中一名血仆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恭敬地交给主人。   “你让我等了很久。”   秦宴拎着包朝他们走来,一身中世纪贵族打扮,风度翩翩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清晰。   林雪河的注意力落在他手上。   那是一只精致的黑色蕾丝刺绣缎布包,沉甸甸的,像装着颗篮球,随着靠近透出浓重的腥气。   陆崇汗毛直立,往前半步挡住。但他歪了下头,直接把包扔在林雪河面前。   包口敞开着,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滚了出来。   “这是你转化的孩子?”秦宴评价道,“真丑啊。你怎么会选择他?”   林雪河无声地垂落视线,和地上的头颅对视。   大概动手的速度很快,楚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被斩断了脑袋。   从前楚河还问过他。其实吸血鬼的致命伤并不在心脏,而是脖颈。   即使心脏被挖空,也能再挣扎一会儿。但是被拧断脖子的吸血鬼,没有复活的机会。   秦宴一直都知道他在哪,只是在等。直到他这几天忽然人间蒸发,等他自己回去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因为怀疑他换了更高明的方法躲起来,所以杀掉这个由他亲自转化的血仆,以为他会有感应。   但林雪河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并没有通过初拥仪式去转化楚河。这个人类之所以变成他的孩子,只是因为一句诅咒。   这是他拥有的第一个血仆,现在也已经为他而死了。   “你好像不怎么在意这个人类。”秦宴满意道。“很多血族都会对自己转化的第一个人类有特殊情感,我还担心你也会是那样呢。还好不是。”   “还是说——”   “你更在意身边的那个,混血的杂种吗?” 第50章   他也不想对自己的未婚妻太苛刻,只是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不得不采取些必要的手段来提醒一下。   “怎么不说话?”秦宴从容地微笑,看着林雪河说,“是打算诅咒我们的伴生能力全部失效吗?还是直接诅咒我死在这里呢?”   林雪河沉默了一下,转头对陆崇说,“快跑。”   “……”   话音刚落,一枚麻醉针射中了他的脖子。   意识迅速消散。倒下时他并不意外,但脑袋里还剩最后一个想法——   怎么才挨一下就晕。   他真的也太脆了吧。   **   夜幕中繁星闪烁。   高塔之上的房间里,每一处细节都装饰得精致华贵。   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腥香味。林雪河银白长发散落,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碗里冒热气的调味血羹。   雕刻繁复的房门朝两边打开。秦宴脚步顿了一下,驻足在门口欣赏。   眼前的景象和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林雪河的印象很接近了。孤独而美丽的公主,像投射在窗台的月光。   看似遥远不可得。但实际上,只要关起窗户就能独享。   所以他建筑了一模一样的高塔。   公主就应该居住在云端之上。   “为什么不反抗?”   秦宴欣慰道,“你对我的态度似乎温和了不少呢。”   林雪河疲倦地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强效麻醉剂的副作用仍在让他头脑昏沉。   知道血族血清的存在后,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对秦宴的诅咒会失效。   在送走林流之前,他们就提前储存了足够的[祝福]血清。既然小时候秦宴就能用上,同理,今天也不可能毫无准备地去找他。   看那样子,他就算说出诅咒也会被消掉。干嘛还要浪费力量做无用的挣扎。   这里不是林氏庄园。虽然塔的高度,卧室里的装饰都和他从小生活的那里一模一样,但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外面是片陌生的古城堡。   如果家主知道他被囚禁在这里,会不会来救一下?林雪河面无表情地想。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   成天张口闭口家族利益,就算不关心他的死活,也得为家族尊严考虑。[神谕]双生子都死了,他们家在血族中最后一点地位也会动摇呢。   “对了。我让小卡西占卜,选出了很不错的日子。”   秦宴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他对面,落座时欣然宣布,“我们的婚礼在下个月举行。”   林雪河:“……”   还有这事。差点忘记了。   好好好,这下肯定不会有家族成员来救他了,来吃席倒是有可能。   “不想跟我说话?”秦宴看着他,“连那个人类的下落也不问问么。”   “杀都杀了,我问多一句人还能活过来?”林雪河冷淡地说,“你真的很无聊。”   越是避而不提,就越证明心里在意。   秦宴笑了,“你明知道我说的人类是哪一个。叫陆什么,陆崇?”   他倒不是故意这样问。只是因为刻在基因里的傲慢,看待所有人类都是同样轻视。   就像他也不会记得花园里的每一棵树叫什么名字。   “和他有婚约的是林流,对了,你应该也知道她还活着吧?只有那帮愚蠢的老古董才会被伴生火种骗过去。”   秦宴悠闲道,“我倒是有办法把她找回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允许他们的婚礼和我们同时举行。怎么样,开心吗?亲爱的未婚妻。”   “……”   林雪河扫了他一眼,眉毛微微皱起来,好像有点反胃。   “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这么有趣的表情呢。”   秦宴莫名被取悦,连笑声都很有磁性,“放心。只要你想要,我允许你留下陆崇。”   “但人类总是卑劣狡猾,为了防止他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我们还需要采取一点保险的措施。”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会亲自转化陆崇,让他成为我的血仆,在婚礼结束后,当成新婚礼物送给你。这样你总该高兴了吧?”   他对这安排颇为满意,觉得自己已经很大程度地尊重并考虑了林雪河的喜好——   虽然无法理解陆崇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的未婚妻这样在意,但他是不会和一个人类争宠的,实在很掉价。   至于楚河,那个阴差阳错丢掉性命的倒霉鬼,就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允许陆崇活着的前提,也是作为血仆活着,而非人类。   “婚礼举行之前,你就住在这里。”秦宴说,“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呢,你喜欢的……”   “让他走。”林雪河忽然打断。   “嗯?”秦宴不悦地挑眉。   “你想说什么?”   “让陆崇离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作为人类离开。”   “你不过是想要[神谕]。抽我的血拿去做血清,再找到伴生能力是[复制]的血族,要多少有多少。”   林雪河说,“纯血的家族又不止有姓林的,你没必要非和我结婚。”   “你和别的纯血当然不同。”秦宴道,“我喜欢你。”   他理所当然地说出荒唐的话。   林雪河便也理所当然地回答,“可我不喜欢你。”   “你的身材太差了,一点像样的肌肉都没有。和你做.爱的血仆应该也只是不得不服从你吧,他们真的会对你有性.欲吗?”   “……”   他用露骨的目光上下扫视秦宴,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说,“反正我不会。”   “……”   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只要是雄性都很难接受这样的挑衅。   他终于肯开口说话,却毫无柔顺和感激,只有违逆。   为一个人类求情,违逆他即将宣誓结合的伴侣。   秦宴眼神黯了下来,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类。释放他,这是和我结婚的条件吗?”   “亲爱的,你让我有点生气。”   **   作为血族,林雪河喜欢玩弄人类和喜欢人类的差别是很大的。   秦宴对前者完全不介意,对后者则完全不接受。   他甚至会因此质疑林雪河的品味。   释放陆崇是不可能的。他既然把人带回来,就没想过再让陆崇活着离开这座城堡。   更别说作为情敌看待。他愿意纡尊降贵地把陆崇转化成血仆留下,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可惜他的未婚妻并不懂得领情。   幽深长廊的尽头。秦宴面露嫌恶,走进阴湿昏暗的地下室。   他没有折磨血仆的癖好。只有对待最不听话或是犯了大错的人类,才会把他们囚禁在这里给予惩罚。   房间一侧摆放着各种式样的刑具,还有一座做工精良的立式刑架。   陆崇被固定其上,像赤/裸受刑的耶稣,头顶的花洒不间断喷出高浓度盐水,冲刷他的身体。   盐水浸渍伤口的疼痛都没有将他从昏迷中唤醒。秦宴信步上前,绕着刑架打量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各种鞭打切割,灼烧烙烫的痕迹纵横交错。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烈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林雪河喜欢这样的身体?   血型倒确实是稀有。秦宴鼻尖动了动,并不满意地下室里陈旧的血腥味,随手拾起一柄尖刀,插/进他的小腹,缓慢而优雅地切割他的肌肉束。   新鲜的血液香味从伤口溢出,但因为失血过多,流动速度缓慢。   陆崇在这道新增的伤口中痛醒。   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还有模糊的声音说话。他看不清也听不明白,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只有保持呼吸。   他严重怀疑自己身上的麻醉剂是给牲口用的,剂量肯定还翻了倍。   他没能把林雪河带出围捕。   死吸血鬼,出个门仆人倒是带得不少。招招手绿化带里冒出一堆,都赶上皇帝微服出巡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林雪河倒下之前对他说的那句“快跑”。   虽然他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是挨刀子的时候还可以在脑子里回想一下那会儿林雪河紧张他的语气。   感觉尸体暖暖的。   面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秦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崇疲惫地闭上眼睛,被打湿的头发里雪白的盐粒融化又结晶。掉在他血迹斑驳的睫毛里,眼前像下了场小雪。   他想,林雪河是被抓回来结婚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他就担心这死吸血鬼给林雪河用的麻醉剂跟他一样,后劲儿太大了。   连他都这样,说不定林雪河醒来之后脑子得给麻糊涂了。   本来就只有脑子是机灵的……连这唯一的优势都没了指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恢复听力的第一句,他听见秦宴说,“你不是人。”   陆崇:“……”   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好话。   秦宴不是没有见过普通人类重伤的身体。   没有哪个人类拥有像他一样的自愈能力。他身体上的伤痕都不深刻,并不是行刑者手下留情,而是在被切开的同时就开始愈合。   差点忘了,他不仅是人类,还是个杂种。   秦宴问,“你混了狼族的血脉?”   陆崇笑了一下,嘴角的伤口裂得更深,声带嘶哑难听,“混你大爷。”   他承认喜欢林雪河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比想象中还快,这吸血鬼也太会卡时间了,他告白也就是今晚才发生的事。   ——但他也并不能确认是同一个晚上。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没有能够判断时间的阳光。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后昏迷了多久才醒来。   比起被绑起来受刑,他身体里麻醉剂的效力迟迟不散是更严重的事。   除了脑子能费劲地转动起来,他全身上下就只有手还能动。内脏被震碎像锅粥暂且不提,他不能失去对身体行动的控制,否则就算被松绑,也够呛能站稳自己走出去,连跳广场舞的大爷都能一脚把他扫倒在地。   秦宴继续打量着他,“真不明白,我的未婚妻为什么会喜欢你。”   尸体又暖了一下。   就算林雪河自己没有说出过类似的明确的话,但这种从第三方口中得到认证的心理满足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但是,并没有让他觉得面前的吸血鬼更顺眼一些。   陆崇吐出一口血沫,“未婚妻你大爷。”   搞霸凌的小学鸡一辈子不配有老婆。   在另一个世界里,年幼相识的陆崇和林雪河都已经结完婚了。那才是从青梅竹马到婚姻的正常流程。   而这个世界里,占尽了条件优势的是秦宴。   他还得庆幸秦宴的愚蠢和无耻。明明跟林雪河认识得那么早,却只会用欺辱和威胁来表达占有欲。这么多年都没点变化。   但凡这死吸血鬼的脑子里带点情商,现在哪还轮得到他跟林雪河当苦命鸳鸯。   “你想表现得不惧死亡吗?很可惜,他看不到。”秦宴加重语气,“还是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来自那个和血族联姻的人类家族,是有些麻烦。   但他并不是家族中受重视的不可或缺的成员,就算死在这也不是大事,想摆平办法很多。   “你完全可以杀了我啊。”陆崇艰难地抬眼,透过朦胧的血色看着面前的吸血鬼,语气笃定,“这对我是件好事。”   “让我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就是让我永远都活在他心里。”   “……”   不过是在花言巧语地欺骗,拖延时间。   秦宴差点被逗笑了,面上的厌恶加深一层,把刀刃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口,搅动一圈才拔/出来,“爱?一个人类,你想要他的爱?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哈……哈哈,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断断续续咳得快要散架了,唇边吐出腥甜的血块,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底暴露出可怖的狂热。   虽然一时半刻还不了手,但戳中秦宴的心窝肺管子也算让他爽到了。相比之下,被真正的刀子捅进胸口的痛都不算什么。   “无论如何,比起你,他更爱我。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陆崇说。   他可不是胡编乱造的。   林雪河都愿意跟他开房了,这肯定是带点爱在身上啊。   还是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早知道他就跟着林雪河去酒店了,还矜持纯情个屁啊。否则他现在正在体验生命的大和谐,也不至于被弄到这儿来挨刀子。   果然还是那句老话,听老婆的话才会发达。   “……”   秦宴好像觉得,跟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类当情敌很掉价,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具真正的尸体。   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了?   陆崇辛苦自己竖起中指,心机展示旁边无名指上套着的铂金戒圈,“你懂什么是爱吗?”   比跟人类当情敌更可怕的,是输给自己眼中无比轻贱的人类。彻彻底底。   万一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他临死之前也必须得装个大的。   “林雪河没告诉你吗?这可是他亲手买了非要给我戴上的。他爱我都爱惨了。”   陆崇说,“你懂个屁。” 第51章   一缕夕阳投射在窗台上。   送来的食物一动不动,林雪河还靠在桌边,托腮犯困。看着橘黄的光斑移动到桌面,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去按。   阳光穿透他的指甲,血肉冒起了烟。他瞬间就疼醒了,甩甩手,又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跑出去没有。   用在陆崇身上的麻醉剂肯定比他身上的剂量重很多。虽然是狼族混血,但除了特别皮实之外,对上血族的伴生能力也没有什么显著优势。   他一开始还想岔了。   秦宴那种高傲得要死的血族,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人类,也默认所有血族都看不起人类。拿陆崇来试探挑衅,不过是觉得有趣。   因此,如果他表现得无动于衷,秦宴正好就顺理成章地随意处置陆崇,像处置其他普通人类一样,随意地予夺生杀。那样是行不通的。   相反,他对陆崇表现出特别的态度,反而会让秦宴重视起这个人类,想要探究陆崇身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然他也能想到,那探究的方式估计会很血腥折磨,但只要秦宴的兴趣还在,陆崇至少就还不会死,正好也能利用起狼族的种族优势。拥有那样强大的自愈能力,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有机会跑出去。   他才不会亲自去救陆崇,考虑到这一步就够费心的了。   如果陆崇连这点伤痛都承受不住,这种地方都跑不出去,怎么还好意思说喜欢他呢。   想完了那边,林雪河顺便抽空操心一下自己。   按照预言,[诅咒]有可能死在今年的任何一天。   他之前还觉得,就算能活到年底的最后一天也没剩多长时间了,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何必在意。   但自从被关进这个房间里,他只待了一天就觉得,还是再多活活吧,起码别死在这憋闷的地方。   万一传出去,他是被秦宴关小黑屋关死的,未免也太丢脸了。   林雪河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骨簪,默不作声地思索。   他的伴生能力很宝贵,又不能无限使用,不能随便浪费在秦宴身上,跟那种可以批量复制的血清玩消消乐。   早知如此,在和平行世界的林雪河相遇时他就应该问得更清楚些,起码得知道血清注射后的有效时间,或者有什么能克制的条件。   连他都不了解的血清,除了秦宴,城堡里其他血族和血仆应该也没有资格使用吧。   正常情况下,其他血仆根本挡不住他。只要秦宴不在,或者他能确定秦宴身上没有[祝福]生效的时间点,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也说不准。如果秦宴财大气粗,把[祝福]复制了无数份发遍整个城堡呢?   他又没有一身腱子肉,能像陆崇一样不靠伴生能力跟身高两米的血仆近身搏斗。   想来想去烦躁得很。   他并没有立刻脱困的紧迫感,连在这种时候都会想白天太晒了,等到太阳完全熄灭时再去外面逛逛看。   但他不喜欢自己总是因为[祝福]吃瘪——仿佛作为[神谕]的另一面,天生就是要被克制的。   他也有许久没感受到林流的心绪波动了。除了能确认她活着,双生子的感应也没什么用。   骨簪在手指间转动了几圈,林雪河反手将头发拨到一边,插了进去。   他身上没有任何联络工具。就算有,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能求救的对象。   或许大家对他的防备从一开始就都是对的。   他现在越来越不想当好哥哥了,甚至觉得[祝福]消失会更合他心意。   等一下……   林雪河恍然。   他不会是个反派吧!   马上就要被正义消灭的那种,所以占卜才说他活不过今年?   不会吧。   虽然偶尔心里阴暗了点,但是他只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可怜的小吸血鬼,他能干出什么坏事呢。   他需要缓缓。   事已至此,还是先躺会儿。林雪河起身往床边走,还没等坐下,房门又被推开。   “听说你一整天都没有进食。”   秦宴亲自端着金光闪闪的食物托盘走进来,温柔道,“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能在婚礼上容光焕发呢?我希望所有宾客都能看到你最美丽的样子。”   林雪河悄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向他手里的托盘。那碗黏糊糊的血羮看起来很倒胃口。   明明只有鲜血才是唯一合胃口的食物,却非要浪费食材的新鲜度烹饪成这种人类食物的模样。   一边轻视人类,一边又模仿人类的进食习惯。真是搞不懂。   “不喜欢?”秦宴说,“没关系,我为你带了一点小礼物,或许可以当做开胃的前菜。”   林雪河还没来得及说恶心,看见他把一根戴着铂金戒圈的无名指扔进血羮里。   残肢像陷入沼泽一样缓慢地沉下去。倾斜的指根露了一点在外面,还有一角闪光的金属光感。   林雪河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亲自挑选的铂金戒指。   那是陆崇的手。   秦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似乎享受其中。优雅的皮囊下包裹着恶劣的本性。   就像幼时看着手下把林雪河一遍遍按进水里,对他而言,这只是恶作剧般的行为,只是无伤大雅的游戏。   他喜欢林雪河,才会花时间做这些游戏。可惜林雪河总是不懂他,也不爱配合他的乐趣。   林雪河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那碗血羮,半晌,亲手把那枚铂金戒指从断肢里摘了下来,擦干黏糊的血迹。   戒面上原本暗光粼粼的水纹嵌进擦不掉的鲜红,像喝饱了血,变成另一种妖冶的美丽。   林雪河把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这也能算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林雪河说,“这是你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秦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恶作剧的快意在心里迅速蒸发消失。   “亲爱的,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生气。”他咬牙切齿地微笑。   “我怎么会干偷窃那种没有格调的事情?但它出现在我的城堡里。只要主人死掉,我就可以随意处置,对吧?”   “……”   林雪河闭了闭眼,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   但他忽然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听说,一针剂的血清只能使用一次伴生能力,对吧?”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口中的“血清”是什么东西。   秦宴神色微变,听到他又问,“你来见我之前,注射了多少[祝福]的血清?”   “……”   “你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把我困在这里。”   林雪河忽然抬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弧,明媚灿烂不可方物。语气却只有入骨的凌厉寒意。   “要试一试吗?亲爱的。”   **   理智上,林雪河知道他在说谎。陆崇还没死。   杀了陆崇,就意味着他把这个人类正式当做情敌看待。他会认为这是抬高了人类的身份,把人类和自己相提并论。   以秦宴的性格,绝不屑做这样的事。   但那确实是陆崇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的血管端口凝结着熟悉的气味。   林雪河缓慢地摩挲中指上的戒圈,明白自己正在体验的感受,实际上名为心疼。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明知道陆崇会被折磨——甚至这就是他有意引导的结果,可亲眼看到这根手指时,竟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胸膛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抽痛。   他的心脏在为另一个人疼痛。   除了林流,他从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影响过。   这感觉让他难以理解,眼眶发酸,甚至感到惶惑,随之而来的暴戾情绪完全无法由理智掌控,迫切地需要弄坏些什么东西寻求发泄。   “你的手指也应该全部断掉。”他对秦宴说。   话音消散在空气中。秦宴的双手上出现了一层温和的金色光芒,如同保护罩,在抵消诅咒的同时无声破碎。   林雪河早有所料,注视他的眼底浮起浓郁的血红,毫不停顿地继续道,“你的脚也应该断掉。”   “……”   “还有你的骨头,每一根都应该断掉。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不应该存在。你的心脏,肝脏,肠胃都应该变成恶心的血糊。你的血液应该像早晨的露水一样被蒸干。”   “……”   他的诅咒一句句说出口,秦宴身上但金色的光芒不停闪烁着,一层又一层地碎掉。   就像在一层层破盾。他并不直接诅咒秦宴死亡——那会一次性使用太多力量。而是用小的诅咒累积次数,消耗秦宴事先注射的血清。   他在赌。赌他和[祝福]哪一个先坚持不住。   数不清说到第几句,他看着秦宴的表情逐渐失去控制,嘴唇发干。那金色的保护罩依然没有破完。   他的喉咙里涌起一团腥热,强行咽下去之后莫名地笑出了声,“你真的很怕我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吸血鬼一支接着一支注射血清的场面。注视着秦宴的血眸像清亮透彻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仿佛透过骨架看穿一个空有自尊,内里却狼狈懦弱的灵魂。   他忽然分外想念陆崇。   那个几乎不敢跟他大声说话,被他咬着脖子吸血都不反抗的人类,却又从来都无惧他的诅咒,对他不设任何防备,追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也要说喜欢他,不管不顾地给他炽热的吻。   他喜欢的是那种喜欢。   “你知道吗?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你被我用打年糕的锤子打了三十七下。”   他露出怀念的表情,没头没尾地对秦宴感慨,“当时那个你都被锤成肉泥了诶。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恶心,又好好笑。”   “……”   “有些事情,果然是要亲手做过才会明白的。”林雪河说。   “我原来是这么想杀你的啊,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只是隔太久,差点连自己都忘记了。”   他咳出一口鲜血,语气温柔地说,“你死掉吧。我希望你今天就死在这。”   “……”   最后一层金色光芒消散,他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现在离开还有一线生机,但或许是出于自尊,秦宴并没有逃离,身体里的伴生能力也随血液流转,手臂的肌肉膨胀成数倍的粗壮,青筋暴涨,“你疯了,林雪河。”   他自己也没干多正常的事,却还在对另一个疯子表示不理解,“你想为了一个人类跟我同归于尽?”   林雪河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我只是很讨厌你。”   他的伴生能力是[狂化],几乎可以看作陆崇狼族体质的加倍版强化,有种宿命般的相似。   但他们又完全不同。   陆崇的坚韧铭刻在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里,随着他一起成长,生生不息。   而眼前的吸血鬼,只是在依赖短暂维持的伴生能力。   谁要跟他同归于尽啊。   林雪河微笑着重复第一句诅咒,“我希望你的双手双脚全部断掉。”   [诅咒]的伴生能力还有剩余,房间里却再没有保护罩的光芒亮起。秦宴骤然失去平衡,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轰地塌倒在地,用肩膀勉强支撑起身体。   他使用伴生能力强化身体的哪个部分,林雪河就让他身体的哪个部分断掉。就像他对待陆崇的手段,耐心地折磨,看疼痛让那张高贵的虚伪面孔彻底扭曲。   林雪河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抽出发间的骨簪重重地敲在地板上,薄薄的骨壳碎落一地,露出里面纯银的注芯。   握住银簪的手被腐蚀得血肉模糊,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美丽,毫不犹豫地捅进秦宴心口里。   秦宴痛得低/喘一声,无法反抗地仰面躺在地上,望着他的眼睛却眯了起来,癫狂大笑。   “林雪河,你是在为他报复我吗?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类?”   他注射的[祝福]血清还不够多,是他赌输了。但任谁都想不到,林雪河敢这样拼。   在完全不知道他注射了多少支血清的情况下,以伴生能力耗尽死在这里的决心,为一个人类复仇。   “身为血族,爱上了一个人类。太可笑了。”秦宴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啊。”林雪河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因为我是反派嘛。”   他握着银簪,一次又一次地戳进去,把那颗跳动着的硕大心脏捣得稀巴烂。他原本真没想这样的,可就是一下又一下,根本停不住手。   “我的小狗很可爱,陆崇也很可爱。”他自言自语般絮叨,“你才丑呢。你是我见过最丑陋的怪物。”   “……”   “你把他关在哪里?都说了让他走,你就是不听。”   “……”   “他是我的。”   林雪河最后一次拔出银簪,仍嫌不足般划过这张讨厌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是只在这个世界里有的陆崇,别的世界里可没有呢。你也想要他吗?嗯?凭什么?”   “……”   秦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已然微弱的嗓音竟没有多少愤怒和恨意,只有深重的惋惜。   “林雪河,你才是最大的怪物。” 第52章   窗台上有动静传来时,林雪河鼻子正往下滴血。   他小时候受欺负,同龄的血族小孩也是从窗户进来的,有点心理阴影。留着那么宽的门不进,非要走窗户的感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双手捂住流血的鼻子,转头望着窗户,预备只要有人影出现,就诅咒对方掉下去。   没想到上来的人比他还先开口,“靠!”   陆崇说,“我怎么又没赶上啊。”   他从窗户往里翻,一进来就看到秦宴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状况惨烈。相比之下,林雪河坐在旁边正常得都不显眼了。   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说,“你怎么还没走。”   “问的这什么话。”陆崇靠着墙缓了缓,“这不是来找你吗?”   麻醉剂的效力一天一夜才退散。从地下室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这座黑色高塔。   简直是从林雪河家一比一复刻过来的,建起来的用途也就不言而喻。   倒是给他节省了寻找的时间。   不过这地方高得很,塔身上也没什么着力点,他一路过来揍了多少个血仆都已经数不清了,力气消耗得很快,费劲爬上来有点头晕。   还好。来的路上他还在幻想拯救公主的英雄情节呢,最差的情况都在心里预期过了。还好还好,公主看起来比他健康很多。   亲眼见到林雪河没事,甚至坚强地自己把神经病干倒了,他精神松懈下来,扶着墙根吐得稀里哗啦。   “……”   林雪河不想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抓起一把头发擦了擦流到下巴的血迹,走到他身边说,“你看起来也还好嘛。”   “那必须。”陆崇吐完了,顺杆子继续装,“我还能让一个吸血鬼给折磨死?搞笑。”   凡事还是得多练。经过这一遭折磨,他对身体里力量的控制度有了明显的提升。   为了不让自己模样可怖,他让再生能力优先修复体表伤痕,在实际内脏受损情况还是一团稀碎的同时,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稳如泰山,头发甚至都没多少凌乱。   长点本事全用来装了。   林雪河摸索着拉起他的右手,手骨是完好的。只是新长出来的无名指,肤色明显比其他手指浅很多。   “赶紧走,马上应该还会有人来。”他反握住那只手拉了一把,把林雪河背起来,“我急着过来找你就把外面那帮人都放倒了,也不知道下手是轻还是重。都没时间摸一下死了没有。”   第一回干这种搏命的事,他怕自己有心理障碍,只能反复给自己洗脑,那些都是吸血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虽这么说,真动完手了他也并没有太多感触。对待敌人时几乎不存在仁慈和同理心,他身体里的狼族血脉已经有所显现。   “这个也死了吗?”路过秦宴身边,他实在忍不住踹了一脚。   地上的尸体四肢分解,只剩下残缺的躯干,胸膛里心脏已经看不到跳动的起伏。   林雪河没再多看一眼,抱紧他的脖子,心情好像还不错,“飞喽。”   陆崇差点笑出声,跳上窗台一跃而下,屈膝平稳落地。   现在还没有完全天黑,血族的行动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也可能是被祝福过的幸运buff在起作用,城堡里并没有第二个伴生能力很能打的血族出现。   遇到的血仆都由人类转化而来,即使身体素质受过强化,无论是速度还是强度都跟天生的狼族血脉不能比。   城堡很大,陆崇奔跑的速度很快,偶尔被挡住打架,才觉得从小他爸给他报的那些跆拳道截拳道散打泰拳补习班都没有白费时间。   林雪河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很安心,还乒乒乓乓地配音。   “你还玩儿挺高兴?”   陆崇跑出最后一道大门,门口截了辆越野车强行破坏进去,把他放到副驾驶上,“闹成这样以后我们俩还不得被血族满世界追杀啊。”   林雪河很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你害怕吗?”   “哈,刚我过去找你的路上,还在想怎么跟学校请假。”   没有钥匙,他放下手刹踩着刹车挂挡,尝试给车打火,“再一想,都要逃命去了还惦记这个呢。我怎么这么爱上学啊。”   “……”   “没事,实在不行我兜里还有一支[观测者]血清。”他说,“敌众我寡,打不过就跑路,不丢人。”   他被麻醉剂硬控那会儿,已经把各种可行计划都考虑过一遍。   到了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换个身份去别的世界重开也能活。说不定比在这儿遭贼惦记强呢。   林雪河啊了一声,都忘记他身上还带着血清了,“你刚才怎么不用?”   “我自己用有什么意思?别的世界里又没有你……等会儿,我是不是说过喜欢你了?”   他记忆混乱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我说了没啊。难道我忘记说了?”   “你在别的世界里说的。”   林雪河严谨道,“这个世界里还没有说。”   陆崇笑起来,拉起他血迹斑驳的手亲了一下,“我喜欢你,林雪河。”   “我只喜欢这个世界里的这个你。所以,不管遇到多离谱的事,我都不会把你自己丢下不管的。就算要跑路也带着你一起。”   “哦。”林雪河又眨了一下眼睛,“那我呢,我可以丢下你不管吗?”   不愧是他。   陆崇一下就被问住了,“啊,你,尽量……还是别不要我吧。”   林雪河:“嘻嘻。”   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载着他们冲进曲折无尽的山路。   既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连车载导航都没有。陆崇余光瞥着副驾驶座,心态却奇异地平稳。   他看到林雪河手上的戒指了。   就知道那混蛋吸血鬼砍他的手是打歪主意,顺着想下去,林雪河肯定是被气到了,才会把房间里弄得一团糟。   是因为他才生气的。   如果秦宴还有意识,他也只想说两个字——   嘻嘻。   没有任何指引,他们在山路上开了一整夜,天亮前莫名其妙地开进一座山村小镇,顺着找到了大路。   林雪河忽然说想回家。   陆崇起先以为自己熬夜开车脑子不清楚,听错了。又问了两遍才确定,他说的就是想回林氏庄园。   现在他们知道了当前位置,再打电话叫家里来接就很快。陆崇也不用再自己开车了。   他们就坐在乡道马路旁的石墩子上等。乡下动植物资源都太丰富了,身后的草窝子里还传来一股羊屎味儿。野蚊子在身边乱飞。   同样是吸血动物,也有明显的食物链差异。蚊子都绕着林雪河飞。   陆崇拿手扇了扇,看他蹲在坚硬的石头上像个小狮子似的。可爱,但是看起来很不舒服,“你过来坐我身上吧。”   林雪河摇头,坐在一起他总是会想要接吻,“但是你刚吐过。”   “……”   该讲究的点都讲究得明明白白。   大概家族那边发觉了他们搞出的动静,林氏家主派了架直升机过来接他们。   安全落地。林雪河走进议事楼,久违地站在书房里提条件,“我要我的保温舱。”   他直截了当地说,“那是我用零花钱买的。我要带走。”   “那东西不好搬动,你要用就在家里用。”家主说。   林雪河想想也是,就用下巴指了指陆崇,“那你找人把他搬进去。”   “……”   陆崇傻了,抬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我?要把我怎么?”   林雪河踮脚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你在里面很安全。”   听不懂,但是照做。   陆崇被血仆带走了。   林氏家主也在沙发旁坐下来,胡子还是黝黑的,但整个看起来老了十岁,“你把秦宴也杀了?”   林雪河又把下巴一抬,很酷地说,“杀了。怎样,处死我?”   “……”   没有幽默感。   “他还活着,但也没完全活。”林雪河说,“秦氏家主不会立刻再换。你看情况跟着搅浑水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林氏家主露出意外的神色。   从前要求他用[诅咒]完成任务时,他都是不情不愿的,冲着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才勉强答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出干涉家族事务的话。   “你把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林氏家主认真打量他,然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在血族观念里,最无法理解的就是过剩的个体情绪。林雪河却从小就任性,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说一大堆没用的诅咒,什么诅咒明天下雨,诅咒院子里植物叶子掉光。   但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把自己耗成幼年状态,什么也干不了了理直气壮地躲清闲。是他常用的逃避手段。   但这次似乎不同。   家主敏锐地问,“是为了那个人类吗?”   他上次见陆崇的时候,还没有想过会发生到这一步。   如果林雪河真的想要人类,家里多得是听话的血仆,挑挑拣拣总能找到满意的,压根不用等到这么大了,才离家出走去自己抓一个。   “陆崇,”他终于还是半自愿地记住了那个人类的名字,“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他?”   林雪河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   陆崇有什么特别的?和所有人类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除了吃饭多一点,睡觉久一点,对了,嘴巴也很好亲,其它好像都没什么奇特之处。   但他就是想要和陆崇待在一起。   看到陆崇的时候,呼吸会变得顺畅,心跳也不再乱糟糟的,甚至都不那么讨厌从窗台飞进来的东西了。   陆崇就像……   新鲜的空气。   “他是我的。”   林雪河说,“因为他是我的,所以他很特别。”   歪理。   林氏家主听不懂,也懒得再问,“无论你看上他什么。既然愿意回来了,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你是这个家族里的成员。永远都是。”   “我会为你做该做的事。但是当家族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林雪河挥挥手,没往心里去,“行。”   他可能都活不到明年,还考虑什么责不责任的,现在能蹭到点好处就够了——比如他心爱的保温舱。   没想到家主接着又说,“你为什么把伴生火种带走了?是不是因为……”   他罕见地顿了一下,“林卡西走之前说了关于你的占卜结果。”   林雪河正打算走,闻言挑眉,哦了一声,“是有点舍不得我吗,爸爸?”   “……”   “啊,我说错了?”   林雪河又故意道,“应该说,是舍不得我的伴生能力,对吧。”   家主沉默地注释着他,没有回答。   或许从一开始照看[神谕]只是身为家主的职责,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血族虽然天性淡漠,也并不是毫无感情的。   但每次林雪河用戏谑讽刺的语调叫出“爸爸”,他都不会回应。因为他能感觉到,林雪河是有些恨他的。   如果林雪河的父亲没有死亡,现在当家主的就不会是他。   “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你该多关注一下尚未发生的事,想想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对林雪河说。“占卜的结果也不一定百分百准确。”   林雪河烦得立刻摆手走掉了。   他最不喜欢听这种说教。大道理像天书一样穿过脑子,留下的只有心烦。   但他现在的确有点明白了,平行世界里那个林雪河说过的话。   待在家门以外的地方就是自由了吗?   和家族的连结不可能被那么简单地斩断。断绝关系也只是种青涩又理想化的奢望。   事实是从出生到死亡,他永远都姓林,一生都逃不开。   这个古老的纯血姓氏赋予了他独一无二的伴生能力,流淌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   哪怕去到天涯海角,只要他身体里还有血液在流动,还有[诅咒]可以使用,他就永远属于家族的一部分。   换了身干净衣服,林雪河去放保温舱的房间。   路上他总有种想法,感觉在平行世界看到的家主,和这个世界里的家主还挺像的。无论是脾气,威严,还是爱说教的做派,有种奇异的既视感。   他坏掉的手表是亲爸送的,但后来的改装都是交给家主去弄的,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无论是功能还是外观,都早不是小时候收到时那样了。   林雪河肩膀抖了一下,摇摇头。   有点父慈子孝了。他很不适应太温情的想法。   “你们都出去。”   他让留在房间里的血仆都离开,在保温舱前驻足欣赏。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台保温舱,从来没有给别人碰过。现在陆崇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   他可能是有点太宠爱这个人类了,已经到了家主都不理解的地步。   但他就是不希望陆崇再受伤。   因为心脏会不舒服的是他。   他不是为了陆崇,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而已。   保温舱虽然宽敞,但里面的座椅是单人位,配套的设置也是单人的。他在外面欣赏了几分钟,实在累得慌,打开舱门想把自己挤进去。   他抬起陆崇一条手臂,自己躺进去,但舱内容量要容纳两个成年人的体型确实做不到。于是他想了想,说,“诅咒今晚院子里的树叶全都掉光。”   “……”   无辜的庭院树木上空笼罩了一层乌黑的光。   他又诅咒家主这个月喝到的鲜血都有羊屎味。还是不行,“那就诅咒一年。”   话音刚落,他被气管里逆流的血液呛了一口。在猛烈的咳嗽声里,终于达成所愿。   现在是小孩子的身体了。他心满意足地趴在陆崇胸口,像张小毯子盖在他心爱的人类身上。   这么静静地趴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感觉陆崇的心跳太慢了,好像马上就会死掉。   他摸了摸陆崇的鼻息,认为应该给一点刺激,“你要快点醒过来哦,不然我就和别人去开房了。”   身体迅速修复时,意识会进入深度休眠状态。但是这么重要的话,陆崇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许去。”   他梦呓般嘀咕,抵抗本能,也要艰难地发出声音,“说好……跟,我……”   话没说完,又静静地死了过去。   林雪河听他还能说话,稍微满意了些,就趴好不再乱动了,在脑袋里想等陆崇醒过来之后,他们要去干什么。   他又想到了小河,想到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有点难过。又想幸好陆崇不是吸血鬼。说不定还是狼族比较牛逼,脑袋没了也能活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很快就困了,模糊的意识里放起了小电影。   都怪秦宴总念叨结婚结婚。他忍不住回想平行世界里的陆崇和林雪河站在婚礼的聚光灯下,那种幸福美满的画面。   他都没像那样叫过陆崇,有点好奇,有点心动,于是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宝贝。” 第53章   半梦半醒间,陆崇听见一句虚弱的遗言。   不能怪他乱想。林雪河说那话的语气真的很像是说最后一句,说完就要断气。吓得他连那两个字里包裹的甜蜜都顾不上细品,拼命地叫自己醒过来,睁开眼睛。   林雪河趴在他胸前,全身重量轻得像张薄毯,肉眼可见都不喘气了,小脸煞白。   陆崇给吓个半死,摘下所有的生命维持设备,双手哆哆嗦嗦地往他身上戴。但设备都是成人尺寸,他用不了,氧气面罩也不停地往下滑,更显得像具小小的尸体。   他不想动,也不想讲话,可就听见耳边林雪河林雪河不停地叫,实在太吵了,“闭嘴……”   陆崇松了口气,划破自己的掌心凑到他嘴边,“喝点吗?喝点吧。”   热烘烘的鲜血香味四溢。林雪河闭着眼睛舔了几下,好像连舌头都没力气。   来这里时天刚亮,他们在保温舱待完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时分,全须全尾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还真是好东西。”陆崇着手采购,“回头也弄两台放我们家里。”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现在回过劲儿来了,感觉自己一时气愤为陆崇报仇的行为很傻。   但他也可以说是因为本来就很讨厌秦宴。这样解释是合情合理,毕竟他在平行世界里遇到吸血鬼猎人版本的秦宴时也动手了。   只不过,解释的前提是要有人提问。   陆崇憋着坏,知道问了他肯定也会狡辩,所以干脆就不提那事,自己在心里暗爽。   林雪河转着手上的铂金戒指,感觉戒指也烫手,没一会儿就摘下来扔给他。   陆崇美滋滋地戴上。   完全忘记他当初对这东西的象征意义有多抵触。   两天没回来,水杯里的风车玫瑰已经有了凋谢的姿态。   那是从平行世界里回来时,林雪河随手带回的纪念品。也是另一对林雪河和陆崇婚礼上用的花。   怕林雪河看到了会不高兴,他偷偷在附近的花店里订了新的玫瑰送来,也插到水杯里保持原样。   但其实林雪河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些细节,自己都忘记了。   他们短暂地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常。   陆崇不放心他自己在家,能逃掉的课都逃了,远距离的拍摄也都推掉。还约了手工定制的店到家里来给他量脚型,记录他行走的姿势习惯,做他穿起来最舒服的鞋子。   在新鞋做好之前,林雪河名正言顺地窝在家里,出门就要抱。   这天午饭后一起去逛超市,他们买了超多东西,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从地下城的电梯里走出来,正遇到蹲守的狗仔。   陆崇露出i人的职业假笑,主动向拍他的人打了招呼。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懒得在私人时间还努力营业的,只看荧幕作品就够了。但作品上映都有周期,需要时间等待,他现在不想只要口碑了,他还想要人气。   如果他在人类社会里更有知名度——家喻户晓的那种,忽然消失就会引起公众震惊,舆论沸腾。想杀他就更麻烦了。不仅难杀,还得考虑后续该怎么掩盖死因平息物议,复杂程度直线上升。   他的母亲曾经拿过影后,最后却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他要更有名,其他种族才会更顾虑让他消失要付出的代价。   他不想再当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人类。   他要做最特别的那个,最……能和林雪河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林雪河坐在购物车里,左拥右抱地揽着零食,看他逼着自己跟媒体互动,完事之后评价,“比前天在商场遇到粉丝的时候好了一点。”   陆崇把他和零食一起抱上车:“唉,我下次继续努力。”   可怜,无助,被难倒.jpg。   今天下午还有一项行程。   失踪人口楚河的遗体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就只有脑袋还被扔在他家门口。他们回来的时候又见到那只黑袋子,心里一戚,也不能不管,就带回家族烧掉了。陆崇找了块墓地把骨灰安葬,忙活几天刚弄好。   楚河没有其他家人,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们都以为他失联失踪,或许永远都想不到他遭遇了什么。   林雪河嘴上说没有很在意,去墓园之前还叫他开车找书店,买了两大箱漫画一起带过去,给搬到墓碑前供上。   还说要给妹妹多做点动画烧掉呢。自己先被烧掉了。   林雪河看着墓碑沉默了很久,走之前说了句,“你好容易死。”   “……”   陆崇弯腰摸摸他的头顶,安慰道,“你已经多给他续了一段生命了。”   如果林雪河没用[诅咒],楚河会在更早之前死于那次坠亡。人类本身就是这么脆弱的,一次意外就彻底粉碎,没有重开的权利。   幸好这天回家,定制的鞋子送到了。林雪河拿到手就一双双试穿,注意力也被转移。   陆崇也拿起一只把玩,是童装鞋,越看越可爱,“还没我半个巴掌大。”   “唉。”林雪河穿上心爱的小皮鞋,在他大腿上轻轻踩一脚,娇气地说,“陆崇哥哥,我想吃薯片。”   可恶!   感觉鼻子热热的。   明知道他是跟平行世界的林雪河学来的。就这么一点子东西,也没创造出什么新花样来,反复地说,陆崇还是被反复拿捏。   说是吃零食,其实他只能闻闻。因为没有人类的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反而破坏了他对零食的好感。   香味倒是能够接收到。他就只闻闻,闻够了再丢给陆崇吃。   陆崇每次看他对着薯片深呼吸都很想笑,好像在吸薯片的精气。他最喜欢番茄味薯片,调味料里闻起来有股甜甜的味道。   等他吸完了薯片的精气,陆崇再任劳任怨地吃剩饭。   家主说到做到,他们一直都没被血族打扰,但开始每天都有动物飞来送信,写着家族里近期发生的事务。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过,可是收到信,不情不愿地也都看完了。   来送信的白天是鸽子,晚上是蝙蝠。这么古老的信件投递方式,陆崇挺新奇,拿木板敲敲打打,在阳台上搭了个小房子。下次来它们就很机灵地把信放在里面。   倒是古堡事件发生几天后,林卡西来找过他们一次。   她说话流利了很多。林雪河问过才知道,是趁回到秦家后立刻摸到存放血清的房间位置,给自己用上了[祝福]。   有资源就要想方设法地立刻利用,行动力超强。   她有些幸灾乐祸,“我拿走的是最后一针[祝福]。”   秦宴出事后家里乱作一团,血清库当然也会失守。   血清注射后的效果能在身体里停留十年。怪就怪他太自大轻视林雪河,如果提前把库存的[祝福]全都打完,说不定那天林雪河和陆崇全都要死在高塔上。   秦家损失了很多个血仆,现在不同的支系在争抢家族控制权,形势十分混乱。   林卡西抽空溜出来找他,唠了一会儿以后问他,“你真的决定跟这个人类待在一起吗?”   知道一切后她还是觉得,那天陆崇能带他跑出来纯属侥幸。   跟食物混在一起,总有一天也会沦为食物,会被一起猎食者吃掉的。   “少管我。”   林雪河懒洋洋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他当然不会让秦宴好好活着。但如果秦宴就那么死了,秦家会立刻推举新的家主,然后新的家主会立刻来抓他去当祭品,显然也不是好主意。   让秦宴保持在不死不活的状态里是最有利的,所以他最后诅咒的内容是永恒的沉睡。眼前的混乱局面就不会很快被摆平。   这对林卡西当然也有很大好处。她刚回到秦家,最需要这种能浑水摸鱼的机会,趁乱有很多事可做。   “懂,谢谢。”林卡西说,“我会回报给你的。”   林雪河点点头,因为有平行世界的经历,看眼前的她就觉得有点可怜。   比起那个出身纯血贵族的秦卡西,她的初始设置太低了,多吃了很多苦头。   但她的眼中有同样的野心,从决定回到那个家里开始,一步步地往上走。   或许她只是在命运设置的弯路上多绕了一段。最终她们殊途同归。   “祝你早日把持家族大权。”   林雪河感慨完,有些好奇地问,“如果以后我们起了冲突,你会放弃立场地帮我吗?”   “那要看你拿什么交换,以及冲突有多大。”她很客观,没有因为久违的聊天氛围不错就说违心的话。   “唉,可是我觉得陆崇会哦。他是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人。”   林雪河更热衷于破坏氛围,说完就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能让我说出这种话!”   “……”   林卡西说,“别秀了。腻。”   她没有待很久,走之前,又被林雪河叫住问,“关于我的那个预言,你后来有再占卜过吗?”   他上次回家的时候,家主表示知道了占卜结果。知道的人太多会影响预言的准确性,他想林卡西应该会重新占卜一次的,“结果有变化吗?”   林卡西没回头,摆了一下手说,“先走了。”   那就是没有变化。   林雪河看懂反应,沮丧地摊回了沙发上。   还是躺平吧。   在命运面前,一切挣扎都会显得徒劳无功。   虽然但是,今天怎么回事,躺了足足五分钟都没有人来哄他?   林雪河坐起身,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才捕捉到阳台上一角黑色的衣袖。   林卡西来了不久陆崇就说去阳台上打电话,连门都关起来了。   现在林卡西都走了电话还没打完,平常和同学或者经纪人沟通也没这么久。   陆崇自己也有点意外。   他悄悄联系到了狼族。是陆明灯写给他的号码,他当时没有要,但是瞥一眼就记住了。   考虑了很久之后打过去,没想到身份一对照,接电话的是钱雨虹身边那个女执事。   十数年来,她一直都在等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他不太会热络地叫阿姨,讲了下自己长大这些年,尤其是发情期到现在的情况。   第一次通电话也没讲太详细,但就大概说说也花了很长时间。挂断时陆崇说得都有点口渴了,转身发现客厅里沙发是空的,来做客的血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阳台玻璃门上印着个矮矮的身影。   林雪河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刚张开嘴巴,还没说话呢。林雪河就先说,“不许去。”   陆崇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去呢。”   他知道林雪河不是那种特别积极解决问题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被关在家里那么多年都还能安分待着。如果不是听到占卜说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年,估计还能继续再宅个几十年懒得动弹。   因为大多时候都主打一个能不挣扎就不挣扎,浪费力气的事是一点都不想干,所以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戳破他的身世和狼王竞争的传统。   在平行世界看到另一个林氏家主的时候,他察觉过林雪河的情绪变化。   那里的家主是林雪河的父亲。从上一代开始,命运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血族中的资源分配太不公平,当初秦宴一个小孩都能用上[祝福]血清,却没有谁愿意给他的父亲弄来一支救命。   所以陆崇想,复仇的火苗应该也在他心里燃烧了一下……可能就一下。   毕竟身边就有个狼族喜欢他,正好母系家族地位不低,拥有角逐的入场资格。只要能在狼王竞争中胜出,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把整个狼族的力量都捧给他。   到时候别说干掉秦宴家,他能连自己家一块儿掀个天翻地覆。   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我会赌在你身上”。   可现在,他又不想赌了。   “反正你不许去,偷偷去也不可以。”   林雪河说,“别惹我生气,小心你以后考试门门挂科。学习再好也没用,我的诅咒是可以无视现实逻辑的。”   陆崇越听越想笑,自动从这些威胁的话里过滤出重点,“反正你就是舍不得我去送死,对吧。你别太爱我了林雪河。”   “……”   林雪河冷着脸说,“你想太多了。”   他只是不想失去任何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个世界里的父亲他已经永远失去,就算报仇成功也找不回来了,只会增加再失去陆崇的风险。   想想到最后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就觉得很不划算。   “行。我跟你保证,肯定不去送死。”   陆崇说,“我只是想,连你都能回家弄台保温舱用,那我干嘛还要非要跟狼族划清界限?”   “反正我这基因也改不了了。回头去看看那边的家族怎么个事儿,有什么小便宜能占的,也要搜刮回来。否则这两年不是白挨暗算了。”   林雪河对占便宜倒是没意见,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个可以。”   陆崇笑倒在他身上。没有真的压着他,但头发在他的柔软的小肚子上蹭来蹭去,扎得他有点痒。   林雪河不满地抗议,“你压得我想吐。”   大概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他觉得好不对劲,心脏酥酥麻麻的,好像有电流经过。有点晕,跟想吐的感觉类似。   陆崇立刻爬起来,“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不要。”林雪河说,“只有人类才会生病。血族不会。”   他长这么大连次感冒都没得过。把陆崇震惊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对他说,“那你来,你压着我。”   林雪河沉思片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爬到他腿上去。   周末还有一篇论文要交。陆崇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地写作业,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他也不再觉得人类的体温太烫了,听着键盘的声音和陆崇的心跳,够不着地面的脚尖勾绷着玩儿,也不觉得无聊。   他能闻到陆崇皮肤下的香味。虽然每天都抱着血包大喝特喝,肚子里是饱的,可闻到暖暖的香味还是会馋,馋了就舔两口。   陆崇被舔得起鸡皮疙瘩,但他现在是个小孩,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屁股以示警告。   舔一口就要被拍一下屁股。林雪河被拍烦了,终于不舔了,放松地挂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时,听见一句小声的惊呼。   “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虽然抱在怀里挺舒服的,但陆崇作业写完了反应过来,这不该是血族的体温,马上伸手找空调遥控器,抱着他摇晃了一下,“是这屋太热了吗?下来我摸摸。”   “不要。”林雪河说。   他有点喜欢发烧。 第54章   入夏后一天比一天更热了。血族都讨厌夏天,林雪河也不例外。   他连名字里带的字儿都是凉快的,讨厌热烘烘的天气好像也可以理解了——反正陆崇是挺理解的。   家里的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林雪河白天躲在被子里大睡特睡。他不会打电话炒扰,但是微信消息一会儿一发,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屁大点事都想报备一下。   林雪河不习惯用手机,只有睡醒进食时才会顺便看一下微信。他的微信好友目前只有陆崇一个,但这个人类总能以一己之力营造出99+的繁荣假象。   有时候他刚睡醒看到,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去了那个平行世界里。   难道每个世界里的陆崇共享话痨属性?   手机是静音的,他每天也就想起看一两回,每次看微信都已经累积了一堆消息。长长的拉不到头,像连载的小说。   林雪河很少耐着性子读完,基本只看前几句和最后几句,回复的时候就更少。   只有偶尔醒太早了,等陆崇下课回家等得无聊,打发时间从头看到尾。如果看完了消息陆崇还没到家,他才会发条消息询问。   陆崇起初总收不到消息,都快以为他不会用微信了,正想要怎么不伤自尊地教会他呢。恰好那天刚上完晚课,第一条微信姗姗来迟。   【你还要多久才回家?】   是条语音。陆崇攥着手机听了好几遍,差点在校道上跑出时速三百。   谁懂啊!   回家回家回家!   他觉得幼年体的林雪河就和小狼崽形态的他一样,没有安全感,只是不肯明说。但总会在一些小的细节里流露出来。   比如出门的时候,总是拉着他的手指,一刻都不会松开。   成天闷在家里吹空调也不太好。不那么闷热的夜晚,林雪河也会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出门走两步。   距离小区几百米的地方有家很大的水果店。每次路过,林雪河都喜欢进去闻一圈,挑好闻的叫陆崇买回去吃。   水果是他可以接受的食物,虽然尝不出酸甜的滋味,但总归不会难以下咽。他喜欢汁水甜美的浆果,不喜欢柑橘类刺激性的气味。   小猫咪也是这样的。   而且有种说法,猫咪们天生自带防沉迷系统——因为会在被摸得很舒服的时候忽然轻咬人类的手指,就像是为了防止自己过分沉迷似的。   陆崇觉得他这点也跟猫很像。   最近林雪河大吃大喝呼呼睡觉,除了出门必须要牵手,其他时间怎么勾引都不往人身边来。   就很像是他猛地发现自己和陆崇太亲密了,超过唇友谊了,感觉不行,所以故意保持距离让自己冷静一下。   陆崇每天看他冷着张小脸往沙发上一坐,跟旁边的抱枕差不多大,抱着个血包吭哧吭哧在那儿喝。感觉被萌得不行了,又不能像个怪叔叔一样冲上去肆意揉捏,只得叫他两声发泄一下,“啊!你!”   “……”   林雪河咽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地评价:“神经。”   又一次月圆之夜结束。陆崇有广告要去海岛拍摄一周,当然也要带着他一起去。   林雪河不太喜欢海。   虽然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有水的地方他都不喜欢,出发前被陆崇做了整宿的思想工作,说海水有多蓝,浪花有多白,漫过脚背冰冰凉凉有多爽。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电影学院高材生的文学造诣。   林雪河完全没有被贫瘠的形容词打动,但去肯定还是要去的。离开好多天,他自己待在家里陆崇也不放心。   飞机两个小时。这回陆崇没让助理接送,就只带着他一起。   帅哥搭配漂亮小孩哥,路上遇到的所有服务人员跟他们说话嗓子都夹着,耐心又温柔。   尤其是林雪河,出门在外用一把小奶音说话,又乖又甜的。周围大人看他那眼神,就差把他抱在怀里悠两下了。   “出差工作还要带小孩儿啊陆哥?”   最近陆崇被拍到的生活照里几乎全带着这孩子,机场的粉丝都眼熟他了。跟他们开玩笑,“爸爸妈妈不管你吗,宝贝?还是你特别喜欢跟陆崇哥哥出来玩儿啊?”   林雪河甜甜地说,“嗯!我特别喜欢陆崇哥哥。”   陆崇扭头捂住热热的鼻子。   啊。可爱死谁了要。   入住酒店是傍晚,阳光已经不那么毒辣了。林雪河脸上架着副墨镜走在前面,身高差距巨大,却走出了自己才是带小弟出街的那位大哥的气场。   陆崇悄悄低头看。   嗯,大哥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裤子。   拍摄明天上午才开始,晚上还有时间出去逛逛。他们住的酒店套间朝向大海,有电梯可以直达私人沙滩。   林雪河又被做了一通思想工作。说什么景色多美,来都来了别浪费,哈哈,他根本不理会。   最后还是被一句“你是不是害怕不敢下水啊”精准戳中,他不耐烦地站起身,“就玩半个小时。”   陆崇欣然答应,“行。”   真出门了就不会只玩半个小时的,只要能把他带出去就行。   私人沙滩上没有其他游客,海水和沙子也比其他公共海滩更洁净。林雪河穿着儿童款的衬衫短裤,很嫌弃地看着沾到脚背的沙子。   是白色的细沙,按理说不至于硌脚。陆崇观察了一下,觉得他可能还是嫌光着脚踩太脏,于是把他抓起来往海里走,“去海里洗一下就好了。”   刚开始没走很靠里。林雪河双脚离地扑腾了两下,不愿意被放进海水,蜷起腿在半空中变成蹲姿,“不洗!”   陆崇笑得像打鸣,可还是举着不放他下来,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一分钟不到他就累了,双腿不甘心地往下垂。又一波浪花漫了上来,转眼就盖住他的脚背。   他们在浅滩,浪不大,海水只是堪堪漫过脚踝。林雪河还是一脸不高兴,但也没再挣扎。   确实是冰冰凉凉的,有点被爽到。   “你看那是什么?”陆崇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潮水褪去,在沙滩上留了一块红色的珊瑚尸体。林雪河又蹬了两下腿,被放下来趟着浪花走过去,没伸手捡,但低头嗅了嗅。   是又腥又咸的气味。他没有尝到过真正的咸味,但想象中应该就是这样的,“珊瑚也可以吃吗?还有海星,海胆,海螃蟹。”   他举了些自己难以理解的例子,最后下结论:“人类什么都吃。”   “……”   陆崇说,“对,什么都吃。尤其是鲜嫩的血族小孩儿,人类最爱吃。”   他故意加重语气,声音阴森森的。   林雪河哪里会吃这套,弯腰把手上沾满沙子,往他嘴边凑,“那你吃。吃一个给我看看。”   陆崇躲两下居然没躲开,嘴角沾到沙子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又狼狈吐掉,倒退跑路,“诶你干什么呢你!”   林雪河还没放过他,追上去说:“这只手也尝尝!”   这会儿也不嫌沙子脏了。挺大块头个成年人,居然被一个小孩儿撵着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但只要玩得开心,被欺负一下又算什么呢。   在沙滩上跑步比平时散步的运动量可大多了,林雪河没追多远,气喘吁吁地停下,就着又一波冲刷上来的浪花洗手。   陆崇刚在旁边坐下,就平白无故地挨了一脚,“啧,这么这么坏啊?”   林雪河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踢他一下。冰凉的小脚丫子,力气不大,脾气不小。   “还来劲了。”陆崇一抬手能把他整个揣怀里,兜着屁股就想扇一巴掌,但还是没舍得动,磨着牙嘀咕,“总这样可不行,以后我必须得想个办法治治你。”   这一天,林雪河走哪儿都有人宝贝长宝贝短地叫。他听得都有点酸溜溜的。   可看这小胳膊小腿的模样,可怜惹人爱,不就是个宝贝么。就连他,哪怕知道这个小身体里实际装着怎样的灵魂,也难免总被眼睛骗到。   林雪河撇了一下嘴,挑衅地说,“为什么不是现在?”   好像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就笃定陆崇不敢拿他怎么样。   “现在就要是吧。行。”陆崇忽然站起来,脱掉上衣往后一甩,抱起他就往海里跳。   林雪河这下真没想到,挣扎着想逃,“你干什么!陆噜噜噜……”   海水漫过头顶,他依然被困在坚实的臂膀之间难以挣脱。喝了一大口海水,陆崇托着他浮出海面。   他咳了几声,抬手就是一巴掌。陆崇早有预料,轻松躲过,一只手夹着他,一只手划水,“实不相瞒,我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校游泳队的,还拿过市游泳赛冠军呢。以后传出去我男朋友不会游泳也就算了,怕水可不行。”   “谁是你……噜噜噜……”   陆崇忽然又抱着他下潜。虽然这次已经有了点心理预期,但被水包围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林雪河吐出空气,借着身量小,游鱼般灵活地从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   陆崇没想到他会往下游,抱空了心里一慌,却很快就看见他在一米开外的海面上浮起来。   “不用你来帮我克服。”林雪河说,“我只是讨厌水,不是害怕它。”   “你会游泳啊。”陆崇惊讶道。   “我会很多。”   他露出个傲娇的表情,银白长发飘在水面上散开,像海底宝石散发出的光芒。   海水浮力更大。他很久没下过水,但游得比想象中轻松,索性潜下去也把衣裤脱掉,继续游往蔚蓝深处。   陆崇心里莫名激荡,跟着他潜泳。和普通人类不同,他们俩肺活量都很惊人,长久地不用换气。像两只悠闲的海底生物。   林雪河全/裸着游泳,长发在水中向后顺滑地飘开,像会发光的水母触须,正好盖住身体。   游了一阵子陆崇才反应过来,不是像,是真的在发光。   那双划水的小腿变得更加纤细修长。他的身体在缓慢地发生变化。   林雪河已经调转方向往浅水区游了。   他本来是跟在林雪河身后,游着游着不知怎么到了前头,率先上岸,拧了两把沙滩裤,有点紧张地盯着海浪里缓慢走来的身影。   海风停止了,万籁俱寂。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不转睛。   林雪河不着寸缕,只有湿发紧贴着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像神话里的海妖,披着满身银白的圣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走来。   高悬的月亮降落人间,有了确切的形状。   他伸手就捞到了,感觉做梦一样。   恰好手放在正确的位置,他激动得一用力,抓住了林雪河的屁股。   “……”   这下可不再是拍小孩儿屁股了。软弹的臀肉微微溢出他的指缝,能占满他整个手掌。   他呼吸都变重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反应,低头把滚烫的脸贴在林雪河肩膀上。   林雪河抬手环住他,撸小狗似的薅他后脑勺的头发,“你是不是说过,要给我买一座小岛?”   近在耳畔的声音温柔又蛊惑,“这里还不错。买座像这里一样就可以。”   “好。”陆崇想都不想地答应,被迷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别说买小岛,这会儿让他去建个国让林雪河当领袖都行。   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脖颈,却让他血液无端地沸腾。   林雪河抚摸他腺体所在的位置。鲜美的气息在指尖下汩汩流动。   陆崇终于受不了地抬起头,“……别摸了。”   林雪河收了下手指,又改摸他的眼睛。   “你的眼神有点脏。”林雪河说,“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像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的。   陆崇恶狠狠地在他嘴角咬了一口,把他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酒店电梯。   他舔了舔嘴角,还在装,“去哪里啊。”   “回去。”陆崇说,“弄脏你。”   —— 第55章   早上八点。陆崇在拍摄前踩点出现,急得小助理原地转圈。   “哥你可来了!不让我去敲门又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走半道迷路了!化妆老师快快快,”他心焦地看着陆崇脖子上的红痕,“身上这是什么印子啊!海边的蚊子这么毒呢?快给陆哥遮遮!”   陆崇:“……”   被抓破的后背已经长出了新的血肉。反倒是这些浅淡的吻痕,他不舍得太快消失,故意带出来晃一圈。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怎么回事,难道他是什么性冷淡的人设吗?大家都不关心一下他房间里的蚊子长什么样的?   “蚊子咬了是包。”陆崇板着脸认真解释,“这不是蚊子咬的。”   “哦哦,那我叫酒店前台给你送点杀虫剂。”小助理关心道,“这海岛上虫子可多!指不定是什么毒虫呢,哥你可得小心点啊别留疤了!”   “……”   陆崇欲言又止,还是把嘴闭上了。   行,开工吧。   没有当绯闻男明星的天分,他就是老老实实拍戏的命。   日上三竿,男明星的绯闻对象还在大床上挣扎。   离开之前他把房间里所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但半梦半醒间,林雪河还是能感觉到日光在窗外晃动。   他很少睡得这么乱糟糟,斜着躺在床边的枕头上,被子卷着只盖了一半,长发从床边流泄到地板,像蜿蜒旖旎的银白溪流。   好累。和人类做,爱本来就是这么累的吗?其他血族也是这样?   不应该啊。他见过的其他血族甚至都没有一对一的。如果只要一个人类都这么累,他们到底是怎么有力气群体运动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雪河在少量思考和大量睡眠中度过了这一天。   傍晚陆崇回来,脚步声弄出了点动静。他心烦得想扔个枕头过去,可惜手上没劲儿,只能放弃。   陆崇飞快地卸掉造型冲洗换衣服,单膝跪在床边,摸了摸他压在被子外面的脚踝,冰凉的。   好,自己凑上来了。   林雪河抓住时机闭眼猛踹一脚。可惜没能踹到他脸上,“滚啊。”   “诶呦。”他夸张地吸气,怎么都憋不回那股喜气洋洋的劲头,倒在床上往林雪河身边滚,“怎么还在生我气啊。”   刚冲完澡,他身上热烘烘的,一靠近连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又重又烫地压下来,像块烙铁。   “你身上冰冰凉凉的,贴着好舒服。”   林雪河推了几回都没有推开,反而被他手脚并用地缠上来,怪声怪调地说,“皇上,你听听臣妾的心慌不慌。”   “……”   工作了一天终于下班,过分亢奋也可以理解。   林雪河差点被气笑,也被他身上生机勃勃的劲头闹得彻底清醒过来,饥饿感随即而至。   “我刚看冰箱了,你今天什么都没吃。”陆崇自告奋勇地把脖子往他嘴边送,期待道,“咬我吧,咬这儿,我洗好几遍了。”   这话倒是听着顺耳很多。   他懒散地支起脑袋,一只手在陆崇身上摸来摸去。   人类朝气蓬勃的身体,有饱满结实的肌肉和皮肤,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血族长年生活在阴暗的古堡里,的确很需要这样的营养补充剂。就像人类离不开维生素一样。   手感很好,林雪河逐渐满意。   他拥有的这一个人类,胜过很多个别的人类加在一起。   陆崇被摸得心里痒痒,正想催着他快咬,忽然听见他喃喃的耳语,“如果我是人类……”   也会拥有这么鲜活旺盛的生命力么?   不。他也见过腐朽的人类生命,阴暗扭曲爬行,和血族没什么两样。   只有陆崇才是这样,只因为是陆崇而已。   “干脆跟我一起当狼族吧。”陆崇揉着他的手指说,“当我的omega。诅咒可以做到吗?”   喜欢上一只吸血鬼之后,他对自己的少数种族身份接受程度提高了不少,甚至觉得有狼族基因是件好事了。   “不可以。”林雪河摇头。   “做狼族也很好,比血族好。我是不是骂过你混血的身份?虽然不记得骂了什么,但那是我乱说的。”   “我知道啊。”陆崇说,“你们吸血鬼哪有天天说实话的?你随便说,我自己会理解。”   “……”   他有时候不是很懂这个人类。想法很清奇。   “既然诅咒做不到,”陆崇又磨了磨牙,笑得不怀好意,“我只能自己努力了。”   首先要努力释放一些微不足道的血液,填饱他。   其次再努力释放自己无处可去的信息素,灌满他。   林雪河咬不破他的皮肤,又嫌腺体分泌的信息素会让血液味道变苦。他只能不断地划开自己的动脉,奉献最新鲜甜美的血液,还要控制愈合的速度不要太快。   这种主动伤害自己以求满足伴侣的行为,一定程度上令人着迷,尤其是失血过多时轻微的眩晕感,林雪河进食时给予的契约关系更像一剂精神鸦/片。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反哺这种感受,想要以狼族的方式标记林雪河。   即使他知道,无论标记多少次,林雪河都不会变成他的omega。可还是会被本能驱使,锋利的犬牙一口咬进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林雪河疼得发抖,但手脚都被缠住,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注入大量信息素。   陆崇的信息素气味很特别,像半熟的果实,香甜又带着微微的青涩气息。   但他不是狼族omega,没有可以接受标记的腺体。哪怕陆崇的信息素把他从头到脚整个灌满,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无法感受那种强烈的精神连接,也不会因此就把标记他的alpha视作此生不渝的挚爱。陆崇明明知道,却还总是执拗地这样做,一遍又一遍地标记他。傻兮兮的,还透着点心酸。   再加上肩膀已经疼麻了,他也就懒得说什么,大度地容忍了这样胡闹的行为。   狼族信息素注入他体内后会留存一段时间。他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不适,只是有种奇怪的酸胀感,用手按一下肩膀发软。   “至少我可以闻到你。”陆崇说,“你身上带着我的信息素的气味,这样你在岛上任意活动,走丢了我也能马上找到你……”   他似乎有话没说完。林雪河主动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别过头,微红着耳根,“如果岛上有别的狼族,闻到你身上的信息素也会知道,你是我的。”   林雪河思索片刻,评价他,“你是一只喜欢朝我身上撒尿的小狗。”   “……”   陆崇:“就没有更优雅一点的形容吗?”   “没有。”他抬手掩住嘴巴,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快出门吧,你要迟到了。”   这次工作不只是拍摄,品牌方在这里办了个沙滩红毯。陆崇穿着背心和沙滩大裤衩出门,还要再换高定礼服做红毯造型。   他独自留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中,终于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   那只手机里只存了陆崇的号码,在他们待在一起时就显得毫无作用,也很没存在感。   无聊了一阵子,林雪河决定出门去看看,传说中的人类红毯长什么样。顺便也看看陆崇的红毯造型长什么样。   他在剧组里见过陆崇穿正式的制服,也在平行世界的婚礼上见过另一个陆崇西装革履的样子,但那不是他的陆崇,虽然长得一模一样。   他有自己的陆崇。是一只喜欢撒尿标记他的小狗。   不过陆崇和别的小狗不一样,和别的人类也都不一样。   他无法拥有任何东西,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那么就从陆崇开始。无论是血族还是狼族,无论是秦宴还是狼王竞争,他都不会把陆崇让出去。   他要拥有到最后一刻。   **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沉的。   海边的气候本来就容易变化,主办方临时又搭了棚,一旦刮风下雨红毯就马上挪到棚里继续。   林雪河在这天气出门倒是挺舒服的。他没有撑伞,只戴着防晒的帽子和墨镜,长袖长裤,把头发也塞进外套里免得被晒焦。   陆崇没想到他会出门,没跟他说红毯在哪里举行。他就自己乱走,躺了几天除了吃喝就是□□,偶尔也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反正他被标记过,走丢了陆崇也能找到。   他走到了一个不太眼熟的码头。下飞机之后他们是坐船来的,海岛上有好几个码头,他不记得当时上岸的码头长什么样子,反正不太像眼前这个。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来。他注视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很难不想起陆崇端着他往水里丢的那天晚上,记了一会儿仇之后居然有点想游泳。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主动想游泳是什么时候了。   林雪河在沙滩坐下,有点惆怅地望着蔚蓝无垠的大海,听到身后有人在对他吹口哨。   他从长长的袖子里露出半截手指,迅速的朝身后比了个中指,还是被不明朗的阳光灼痛了一下。   心情不是很愉快。   他想转身瞥一眼,再顺口不小心说出句诅咒,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由远及近。气流带起了海滩上的细沙,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身后的声音变成了大叫,是听不懂的海岛方言。但林雪河莫名能理解一些,似乎是在提醒他快躲开,直升机要降落了。   林雪河撤回了一句诅咒。   但他并没有躲开。区区一架直升机,他戴着墨镜仰头看,一副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的态度,看到底驾驶员敢不敢在他身上降落。   他和陆崇都是坐船来的。这谁啊,在装什么。   离地面还有十来米时,直升机舱门打开了,阔别许久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林礼穿着一身度假风印花套装,脖子里挂着紫罗兰花环,单手悬在机舱门上探出身体,摘下墨镜热情洋溢地朝他挥手打招呼,“Aloha!”   “……”   见他没有回应,林礼也完全不感到尴尬,拿起一件长风衣把自己从头裹到脚,潇洒地从直升机里跳了下来。   然后就地一滚,滚到他面前。   “……”   林雪河按住帽子往后挪了挪,看上去很有些想假装不认识并试图立刻离开现场的意思。   “好久不见了小雪河,怎么不看我呀见到我不高兴吗?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还有一个惊喜你绝对猜不到!”   林礼从沙滩上弹跳起来,抖落长外套的沙子,“唉,我还是喜欢寒冷的地方,来热带岛屿真像是进了火炉。你怎么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呢?是为了陪你对象?我都听家主说了天呐真是想象不到你居然爱上了一个人类我都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呢blablabla……”   林雪河打断他,“什么礼物?”   “哦哦,差点忘了。”   直升机在身后降落,林礼绅士地欠身让路,“看看这是谁?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舱门再次打开。穿着比基尼的女人身材高挑而火辣,皮肤被晒成美丽的小麦色,银白色齐肩短发被气流吹开,露出一张精致而熟悉的脸庞。   林雪河错愕地望着她。   她光脚踩着沙子,站立时和林雪河几乎一样高,步伐的节奏却截然不同,雀跃般连蹦带跳地走近。   她在林雪河面前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歪着头认真打量,仿佛在观察刚刚发现的新物种,口中却说,“哥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呢,初次见面……啊,不对。”   林流朝他眨眨眼,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应该是,好久不见。对吧?” 第56章   沙滩上寂静了很久。   亲眼见证他们兄妹相认的感人场景,林礼夸张地擦了擦眼睛。   林雪河完全没有被感动到。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景下和妹妹见面,惊吓远多过惊喜。更何况,他想象中的妹妹还是个小女孩——跟自己幼年体形态差不多的那种。   而实际上林流的形象,肉眼可见的跟他的心理预期出入巨大。   “你怎么啦?”看他不说话,林流双手兜了兜自己沉甸甸的胸,善良道,“是晕奶吗哥哥?我这个可以调小的。”   “……”   何止是晕奶。   林雪河瞳孔颤抖,觉得现在可能还是直接晕过去更好,“你为什么不用躲避阳光?”   连林礼下飞机都裹了身防晒长风衣。她却穿着三点式的比基尼,任由身体沐浴在不太明媚的海岛日光里——最重要的是,毫发无伤。   “哦,看这个。”她大方地拨开短发,露出颈后不明显的切口。被切开过的皮肤底下,深埋着半透明的木偶线。   她抽动后颈的木偶线,身体奇异地缩小,变成少女的身形。看上去跟林卡西差别不多大。   “我现在不算是血族……哎呀,其实我都不完全算是活的啦。”   她朝着林雪河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开朗道,“我拜托一个好朋友用伴生能力,把我做成了人偶。你也见过他的呀,之前你还杀过他一次的嘛。”   “……”   “我知道,是他先去惹你的,所以肯定不能怪你。”   她很通情达理地说,“不过他是我的好朋友嘛,所以我还是救了他。你不要生气哦,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林雪河无言以对,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度极高的脸上露出各种陌生的表情,非常不适地又往后挪了挪,屁股都快被沙滩磨疼了。   “唉。”林流看破并说破,“哥哥,你见到我好像不太高兴。”   忽然搞空降这么一出,谁都高兴不起来。   但她忽然提起了木偶师。林雪河脑海中的线索正在飞速联系紧密,“那个叫冯喜的女猎人,也是你的人吗?”   “对啊,她是我的‘妈妈’。”   林流说,“当然啦,不是生下我们的那个。有个母女身份行走比较方便嘛。”   血族双生子不仅稀有,生产代价也是巨大的。几乎没有母亲能平安产下一对双胞胎,他们的母亲也不例外。   林雪河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怎么能这样说?她只是没有在这个世界里诞生,并不表示她就不属于这里。”   林流不赞同道,“她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陪伴我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也是很有意义的人生啊。我们很有感情呢。”   林雪河没有争论这个问题。   他只是顺口一提,对那个人类女人并不真的关心。只是现在看来,他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奇怪的事都能和林流联系到一起,“那对红绿双胞胎也是你的同伴吗?”   “是的,哥哥。木偶师说你毁掉了她们。她们惹你生气了吗?”   林流叹气,“你该把这一切都怪到我头上的。他们都是为了我。”   林雪河审视着她真诚的脸,语气逐渐平静而清晰,“你很恨我吗?”   她在猎人中长大,被当作某种“和平共处”的象征,从血族手中送了出去。她的思维是被人类的教育中长大的——那些是会猎杀血族人类,把她教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恨?”林流惊讶道,“当然不是了。我怎么会恨你呢。”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爱,他们对我的爱。”林流说。   “你占卜过命运吗,哥哥?星宿们预言,[祝福]很快就会被[诅咒]毁灭了。他们是在试图保护我。”   **   作为双生子中被送走的那一个,林流几乎没有对血族的记忆。   她在猎人群体中长大,倒也没因为特殊的身份而被人类苛待过。但拥有一副易受伤生病的孱弱躯体,本身就让她吃尽了苦头。   [祝福]是很厉害的伴生能力,她也的确因此受到欢迎。小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祝福”,再大些才搞清楚自己叫林流。   这种认知错位从一开始就有所预示,作为她痛苦的根源,在年岁中逐渐厚重,泥沼般淹没了她。   她明明都无法正常行走在阳光下,为什么却还有那么多人称她为纯洁善良的天使,请求她的帮助?   她该救所有人,还是只救好人?可她根本不了解面前恳求的是谁,做过什么事。   如果她救的这个人活下来,导致更多的人死去,那她究竟是做了好事还是办了坏事?   如果她真的像人们所说,是承载祝福的天使,上天又为什么会给她好像随时都会断气的身体?她用[祝福]赐予过无数人健康,唯独对自己不起作用。   更何况,这个世界里有太多诅咒,祝福永远都不够用的。   她只要活着,就带着拯救的使命。只要还背负着祝福的责任,她就永远都无法为林流而活。   “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画册,《一百天环游世界》。主角是个很可爱的短发女孩。”   林流说,“知道占卜结果的时候,我就想好要去旅行了,哥哥,你是我的最后一站。”   她并不在乎自己会死于谁手,只是觉得没有亲眼见过林雪河有点遗憾,所以在旅行的最后,想来跟孪生哥哥碰个面。   恰好在北欧遇到林礼,她就跟着一起来了。   林雪河听她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肢体关节上。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接缝的,“你的伴生火种熄灭,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他伸出手。林流会意,积极地抬起胳膊给他摸。   皮肤依然是柔软的质感,比他的体温还高一些,应该是随着外界温度变化的。“很痛吗?”   “一点都不痛。”林流亲昵地拉住他的手,“为我开心吧哥哥,我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被做成人偶的第一个步骤是抽空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她的伴生火种就是在那时候熄灭的。那之后,她的血液又被全部注回了身体里,只是无法再生。   身体里的血液总量是有限的,会随着她使用伴生能力的次数逐渐减少。当血液耗干,她就会变成真正的人偶。   她亲手为自己的生命设下了倒计时。   还真别说,日子有盼头多了。   连带着整个精神状态都美丽了好多倍,她畅快地玩了三个月,旅途中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用伴生能力,不再想这么做对不对,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只按照先后顺序,遇上谁她就帮谁。   这三个月,比她前二十年都活得自在。   “我身体里剩下的血液不多了。”她说,“血液耗尽的那天,我会变成一只漂亮玩具。到时候你可以把我摆在床头柜上,哥哥。”   “我不喜欢人形玩具。”林雪河消化了一下,不太理解但尽量尊重。   “我也不想杀你。你确定占卜的内容没有出错吗?”   林流不在意地说,“都没关系啦。”   照她这种“先到先得”的作风,即使故意避开林雪河不接触,她也会很快地因为使用伴生能力把自己用死。   她本来也没打算活很久。   逃避虽然可耻,但爽得很呢。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别的[祝福]去做吧。   在命运预言的“毁灭”到来之前,她都只想做林流。   “你呢哥哥?”她兴冲冲地问,“听说你离家出走还跟一个人类坠入爱河了!是真的吗?可以带我看看他吗?”   “……我没有坠入爱河。”林雪河别扭道。“但是我确实拥有一个人类。”   林礼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一直没打断他们兄妹对话,这会儿才说,“是真的!他是个人类明星,今天下午有红毯活动……诶,你怎么不去看呢?小雪河,是不想看吗?还是迷路了?”   “……”   林雪河:“你们两个好吵。”   “那就是迷路了。”林流热心道,“没关系!我们会带你找到他的,对吧林礼叔叔?”   “是的是的。”林礼连连点头,又压低声音对她说,“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小吸血鬼,是会这样的。他去过的地方可没你多。”   林流:“嘻嘻。”   林雪河:“……”不嘻嘻。   红毯场地也在沙滩上,其实不难找,被摄像机包围的地方就是。   活动才刚开始。傍晚光线不佳,所有补光灯全都打开了,照得整条红毯之路白昼般明亮。   扇形区域的座位席上都标着名牌,坐了大半衣着光鲜的人类。林雪河出门是临时起意,也没提前告诉过陆崇,估计没位置可坐,就没往前凑。   林流从最后一排细细观察,挨个念名字,“哪个是你的人类啊哥哥,是这个吗?还是这个?”   被念到名字的出席嘉宾很多就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闻声莫名其妙地回头看。   林雪河被看得有点烦躁,正准备把聒噪的社牛妹妹拉走,忽然听见主持人叫到陆崇的名字。   他松开手,转头望向不远处红毯尽头的人影。   陆崇深呼吸,踩上红毯,对镜头微笑。   和林雪河想象中严肃的正装不太一样。造型师给他挑选的是一套白色休闲西装,内搭是度假风的碎花衬衫,敞开的纽扣下胸肌若隐若现。   量体的剪裁衬得他身材超好,走路的姿势也终于不再是六亲不认,踢着正步坚定得像要入党了。出发前特意请了教t台的老师,还在家里练习走路的努力没有白费。   林雪河静静地站在人群外,看着他走过耀眼的闪光灯之路。   眼前步伐从容的男明星和脑海中在家穿着睡裤练走路的陆崇重合,连他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那就是你的人类吗?”林流察言观色道。   “你吃得真好啊哥哥。” 第57章   陆崇走到签名板前定点拍照,一抬头瞧见他站在人群后头,瞬间眼睛亮闪闪的,营业微笑也变真实了许多,拍摄的间隙,用口型说等我一下。   他嘴唇的颜色比平时红了点,水润润的,好像是化了妆。林雪河多看两眼,也不由得舔了下嘴唇,点点头。   “你们小孩儿继续玩吧。”林礼说,“我上了年纪得先回酒店休息了,这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可真够受的。”   “哦哦。”林流抓住哥哥的胳膊,兴奋道,“我不累!我们可以上去走一圈吗?我还没走过红毯呢!”   “……”   林雪河说,“不可以。”   她有点失望,但还算听话,没有再闹腾了,转头看看又说,“那边的两个人类好像是跟着我们过来的,他们认识你吗?”   从码头到活动会场,那两个打扮得像当地土著的人类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暗中观察。看上去不像是朋友,但也没有什么恶意。   林雪河说,“不认识。”   “……哦。”她接收到这样冷淡的态度,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但看林雪河退到了更安静的地方,还是跟着一起。   林雪河的态度跟她想象中的哥哥也不一样。   她是听林礼说“你哥哥是个可爱的好孩子”“你哥哥一直很想见你”说了一路,才决定把林雪河当成她的最后一站的。现在难免有种受到欺骗的感觉。   月色初上。林雪河摘掉帽子,脱掉外套,长发流泄满背。她眨了眨眼睛,又觉得还好啦,哥哥这么漂亮是应该有点脾气的。   虽然他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看着林雪河时并不会联想到自己,或许是因为带了点特别的滤镜。   他们沿着沙滩缓缓行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很远。林雪河忽然开口,“你真的是碰巧和林礼遇上的吗?”   “啊?”她茫然地说,“是路上碰到的啊。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随便问问。”林雪河浅问辄止。   她沉默了一会儿,“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逃避职责,是很自私的行为?”   “没觉得。”林雪河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林流逃跑的做法他也考虑过,只不过没那么多朋友会想办法帮他假死脱身。   他自己要强行离开也不难,但难的是离开以后。他得找到足够隐蔽安全的房子居住,还要自己猎食……独自生活要面对太多琐碎麻烦的事,想想就会又觉得还可以再忍一下,继续待在家里。   如果预言都是真的,他和林流离开家的契机其实差不多。都是死期将至,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了,反而才有勇气动身。   只是林流离开得比他更彻底。   既然能彻底离开,干嘛又出现在他眼前呢?虽然是兄妹,可他们并没有任何情感基础,不存在一定要见面的理由。   潜意识里,林雪河并不相信她的出现只是因为巧遇。   “哥哥……从知道你的存在开始,我就很羡慕你。”林流说。   “[诅咒]是由你来控制的,对吧。但你知道[祝福]有什么样的发生条件吗?”   “我可以[祝福]一个人去死。只要他觉得死亡对自己而言是种解脱,就符合‘祝福’的定义,哪怕连我都不认可那是祝福,它依然会生效。”   林雪河怔了一下。她继续说,“至少你说过的诅咒都是自己真心想说的话,可我的祝福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   “我不喜欢自己的伴生能力。用起来很痛,心也会痛,头也会痛,会流很多血,要休息好久才能恢复。但除了使用它——为别人使用它,我好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受。他们好像觉得,吸血鬼天生是不怕痛,不怕流血的。反正都会恢复,痛一下就能救一条命,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你别害怕,其实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她说,“我想成为诅咒,像你一样,只要一句话就能把讨厌的人全部杀掉。我不想只能为达成别人的心愿,贡献自己的力量。”   “可是,[观测者]帮助我寻找了很多很多个平行世界,居然没有一个世界是我能够拥有诅咒的……没有一个。亲爱的哥哥,你难道不会为我感到不公平吗?我想你会懂我的。”   “你也想念过我吧,哥哥,心跳是不会说谎的。感应到我伤心的时候,你是不是曾经陪我一起哭泣过呢?”   她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啊,哥哥。每当我想到你在另一个地方,可以自由地使用伴生能力,自己也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他们从未见过面,却在对彼此的羡慕中长大。甚至听起来,[祝福]对[诅咒]的羡慕还要强烈更多。   被她一声声的哥哥叫着,林雪河被噎住了。   他一直认为,林流就算被人类策反讨厌血族,起码在自身的那个生活圈里,必然过得比他更幸福——她拥有的是听上去就很容易幸福的能力啊。   可她说,作为[祝福]时她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因为曾真情实感地有过同样的念头,他对林流的接受度默默升高了。   “所以我想见见你。至少要在彻底变成人偶之前,亲眼看看,自己羡慕了这么久的诅咒是什么样子。如果这想法也是命运注定的,那就让它发生好了。”林流说。   “现在我已经体会了只当‘林流’的感觉,很快乐。也见到了你,虽然你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哦,你不讨厌我。”   她闭上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安宁,“命运的预言只是最终结果,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很快有一天,你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我,那也没关系的哥哥,为自己而活吧。[祝福]是一定会消失的,只是早晚而已。我不会觉得遗憾,你也别难过。”   两颗相似的心脏,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共振。   注视片刻,林雪河叹了口气,生疏地伸手摸摸她的头。   **   红毯那边拍完照开始走下一个流程。陆崇在自己座位上象征性地待了两分钟,一寻到机会就溜号,隔得远远的从沙滩另一头跑过来,甩了外套开心地挥手。   林雪河可讨厌大热天的出门了!路都不认识还特意出来看他走红毯,这不是爱是什么!   离会场越远,海滩上的灯光就越暗。昏暗的月色下,他绝佳的视力捕捉到林雪河的身影以及……身边的那个女孩?   林雪河没有发现他。   叹息声被海浪吞没。只有他看着林雪河亲昵地抚摸那女孩的发顶,微微低头,好像下一刻就会亲吻她。   陆崇:“……”   啊啊啊!   他们在干什么!   可恶的吸血鬼,睡完他就要换下一个!爱消失得也太快了!!   他不允许!!   陆崇在开心中转化成狂躁形态:“林雪河!”   一声愤怒的咆哮从他喉咙里往外吼。几乎同时,沙滩后的树林里有两个土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来。   林雪河难得正跟妹妹培养感情,被声压吼得手一抖。   他听出了那是陆崇的声音,正要转头去看,猝不及防被两人抬起来就跑。   “……”   林流在开心中转变成惊恐形态,一边追一边尖叫:“啊啊啊!哥哥!!”   那两个土著跑得非常快,又因为熟悉地形,钻进丛林里很快就拉开了大段距离。   她长时间奔跑也不会累,只是速度有限。可惜这明显不是比耐力的时候,再不快点追上就要跟丢了,她正着急,冷不防被迅速追来的陆崇抓起来甩到背上,“抱紧!”   “你是那个人类?”林流反应过来,惊喜道,“那你就是我的……我的嫂子哥!嫂子哥快追!”   陆崇脚下一绊:“哈?你说你是谁?!”   “快追啊哥哥要被抓走啦!”   “……”   明明听到了陆崇的声音。   在丛林中被动穿梭。林雪河有点迷惑,感觉抬着他的四只手哪只都不像是陆崇,于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你们要把我带去哪。”   回答他的是口音浓重的部落语:“*&@%你@##*月+%#子&¥#!”   林雪河:“好的。”完全听不懂。   为了建设美丽的生态环境,这海岛上保留着原始森林,里面说不定还有食人族在生活。   是要抓他去开烤肉派对吗?还是生吃?对食材肉质有讲究吧,抓他不抓林流,这土著眼神还怪好的呢。   高速移动中,如果忽然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连同他也会被一起摔下来。   但十分诡异的是,他从自己被抬着的姿势里感受到一丝尊重——这两个土著掳走他似乎并不是为了食物那么简单。   好消息是身后追袭的破空声越来越近。在森林山地这种版图中,陆崇的种族天赋被激发出来,边追边吼:“给我停下!把他放下啊啊!!”   被他一喊,两个土著竟然也被激发了潜力,加速奔跑中破口大骂,“&*%¥人%++)@#%你!^#@!”   陆崇:“……”   丛林中许多叶子都有锋利的边缘,穿梭中在他们身体表面不断划下细小的痕迹。   这种情况稍微挣扎都可能导致意外受伤,林雪河明智地保持姿势不乱动一下,像具情绪稳定的尸体。   很好。刚刚拉近的距离又变了回去。   追也追不上,骂也骂不过。   没用的男人。   “等等,我好像在另一个洲的森林部落里也听过类似的语言。”林流灵光闪现,大声说,“我知道了,他们是荷鲁鲁班布鲁族!”   “他们在骂你不是人!因为你跑得像他们一样快,被当成森林里的野兽呵斥了!他们想大声地吓退你!”   陆崇:“……”   他们土著跑这么快难道就很像正常人类吗?!   其实他并不慢,体力有得是,这样追下去迟早能追到。但原始森林里有蚊虫瘴气,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危险,比划破皮肤的锋利叶片更严重。时间拖得太久,他担心林雪河身体受不住,光是路上颠簸都要给颠散架了。   “我有办法!”林流说。“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陆崇抓住粗壮的藤蔓荡过拦路的树根,糊了一手不知名的粘液,“你是祝福对吧,能祝福我闪现到他们面前吗?”   “好像不能,但是我可以祝福你能听懂荷鲁鲁班布鲁族的——不,”她想想又改口,“祝福你能够听懂地球上的所有语言。”   毕竟是嫂子哥,要祝就给祝个大的,当作是见面礼。   她很懂人情世故地说,“这样你就能跟他们对着骂了。” 第58章   陆崇来不及阻止。温暖的金色光芒已经笼罩了他。   虽然是出于好心,但林流没想过的是,单方面听懂语言并不能给“对骂”增添多少帮助。只会比听不懂时更容易把他气死。   更何况,她慷慨的祝福还有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   话音落地的瞬间,陆崇脑海中同时挤进成千上万道声音,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地球语言并不只限于人类。动物语言和植物语言有各自的波长,而人类的听觉能力有限,大多数信号无法接收到。   而林流为他彻底解除了这种限制,甚至还加了个逆天翻译器。森林里正是生物聚集的群落,陆崇像是被塞到万人广场上,每个人都举着喇叭朝他耳朵里大声说话。   他眼前发黑,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根本看不清方向,硬生生被打断了脚步。   林流不知道他怎么了,一脸担心,也在他耳边说话。可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哪怕离得很近,陆崇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艰难地挤出求救信号,“太吵了……”   林流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大声说,“那我祝你想听到的时候才能听到,不想听到就关掉!关掉关掉!”   热血从她的鼻子里涌了出来。陆崇耳边声音消失,重重地喘了口气。   “对不起啊。”她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头沮丧地擦着鼻血,“祝福并不都是好事。”   “唉……先起来。”陆崇看到她在流血,和林雪河过度使用伴生能力的后遗症一模一样,“你会变成那个,就是,那个小孩儿的形态么?”   林流点了点头,触摸自己后颈的切口,“可以的。你想要多小的小孩儿啊?”   森林里光线昏暗,陆崇没看到那里露出的一截木偶线,闻言震惊,“这都能选,你比你哥还多个技能啊?”   “是不是越小的孩子越好?”林流理解了他的意思,直接把自己变回婴儿模样。一瞬间几乎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黑灯瞎火的掉地上都找不着。陆崇眼疾手快接住她,拉开衬衫兜进怀里,“挺好的,这样带你方便。别再乱用能力了啊,难受就闭上眼睡一觉。我得去追你哥了。”   林流:“嘤。”   少了一个人的负重,他的速度明显提升。丛林中火光隐现,视野中遮挡物显著减少,直到豁然开朗。   直径百米的圆形空地上架起篝火和高台,野生动物的鲜肉被炙烤散发出焦香,荷鲁鲁班布鲁族正在举行每年一度的潮汐祭典。   部落土著正在往高台最顶端攀爬。林雪河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识时务地自己抱着头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并不反抗。   这些行为原始的人类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将他送往高处的人类有双粗粝宽大的手掌,正扶着他的腰。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倚靠,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十几米的高台,他朝下望一眼脚趾都用力抓紧了,虽然这努力好像没什么用。   “*#&@#+=0%+%¥&……”   以打猎为生,部落里的年轻小伙都是黝黑壮实的,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美丽的美人,几乎不敢直视他,把他带到就又敏捷地爬了下去。   即便语言不通,但被送到这堆满新鲜瓜果的高台上,林雪河多少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并没有被当成祭肉,而是被当作……一位特别邀请的观众?   他往后坐了坐,不小心压扁了一串鲜红的浆果。破碎的汁水沁出甜香,和陆崇的信息素气味有点相似。   好在高台上视野开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陆崇迅捷地穿梭在丛林里,情急之下手脚并用。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本能的奔跑姿势和狼族非常相像。难怪被部落土著当成野兽了。   月如弯钩,悬挂在浩瀚夜空。部落土著们围着篝火跳舞,欢庆这一年一度的圣典。   高空之上一片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悬在没有围栏的台边,摇摇欲坠。   陆崇隔老远望见他,过往记忆立刻袭入脑海,胆战心惊地大喊,“别跳!别跳别跳!”   “……”   只是想瞭望一下,林雪河没打算跳。但显然把他吓得够呛。   他怀里还揣着个婴儿!这高度要是撞一下,他们倒没事,林流得被夹成肉饼。   “委屈你了妹妹。”他把林流拨到背后,系紧衬衫下摆兜着,冲到高台边往上爬。那双小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握紧的小拳头仿佛也在帮他使劲儿。   这出场造型还挺别致的。   确定完他的位置,林雪河视线又被吸引回篝火旁。他们围着火堆跳的原始舞蹈有种别样的生命力,生机勃勃,川流不息。   正看表演呢,他拖家带口的上来了。好在那头银发很有辨识度,林雪河没太意外,摸索着找到她后颈的切口,替她扯了一下线。   婴儿长大了一点,很乖巧地叫声哥哥,然后自己扯着线,瞬间变回和他们同龄的模样。   陆崇没防备,被她骑着脖子往下坠。她一只手还拉着林雪河,三个人连成串整整齐齐地掉了下去。   幸好台子够高,陆崇有充分的时间调整姿势,落地时两只胳膊一边举一个。脑袋就没法儿躲了,被成串滚下来的野苹果连砸好几下,“……嘶。”   幸亏他脑袋够硬。否则这高度,掉下来的苹果都能给人脑袋上砸出个坑。   “辛苦啦嫂子哥。”林流嘴甜地说。   双生子的眉眼有七八分像,一边一个站在面前望着他。   这孩子声音甜甜的像个萝莉,个头居然跟她哥一般高。月色朦胧,乍看之下除了神情不一样,其他哪里都一样。   陆崇都恍惚了一下。   见他发怔,林流又善解人意地摸摸后颈,把自己调小几岁,“这样就不会把我和哥哥弄混啦。”   陆崇说,“多虑了小姨子。”   不过他已经见识过平行世界的林雪河,那个才是真的复制粘贴的地狱难度。如今再看林流,他几乎瞬间就能分辨出不同。   可能是有老婆滤镜,也可能是刚见识过了林流的神奇操作,他觉得林雪河看起来聪明好多。   有了缺口,高台上堆放的水果一个接着一个地滚下来。最终一只巨大的西瓜啪叽摔碎在地上,部落庆典终于被外来者的闯入打断。   载歌载舞的火热场面忽然暂停,上百只眼睛同时盯住他们三个。野性本能警铃大作,陆崇差点又炸了毛。   头戴羽毛冠冕的长者从人群中走出,目光落在林雪河身上,讲话的语气意外的温和。   荷鲁鲁班布鲁族的信仰是月亮。因为生活在海边的丛林里,月亮会引导潮汐的起伏,庇佑部落不要遭遇海啸的侵袭。   月光般美丽的银白,是部落最高信仰的神圣象征。林雪河在祭典这天出现在海边,无疑是神赐给部落的圣子,所以被那两个土著带了回来。   林流虽然也在,但他们拥有最原始的敏锐,能够分辨出她并非生灵。   “月亮的圣子,会在这里受到最高优待!”   部落祭司说,“只有最新鲜美味的食物才能奉予他,在洁净的海水中清洗过的手指才能碰触他,否则都会玷污圣子的荣光……”   陆崇:“……等会儿!你们还打算把他留下?!”   路过看看表演还凑合,留这儿可不行!   他反应神速,捏着林雪河的脸转过来,啵唧一下亲嘴上了,干净利落且啵得十分大声,“我玷污了!现在他不能当圣子了吧?”   “……”   你小子脑袋瓜转挺快。   林雪河还在惊讶他能听懂部落语,却见那群土著忽地情绪高涨起来,高声呐喊。   “圣子被玷污了!”   “处决他!处决这头肮脏的野兽!!”   “……”   陆崇一手一个抱起兄妹俩就跑。   虽然听不懂,看这情形也知道怎么回事。林雪河趴在他肩膀上,指了指追来的人类,“你先睡,你也睡……直到太阳升起。”   被选中的几个都是部落中最身强力壮的土著,却在奔跑中毫无预兆地接连倒下,彻底打乱了人群追逐的脚步。   比起虚无缥缈的圣子,他们还是更关心身边实际有用的年轻壮劳力。   身后的土著已经不再追了,陆崇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带着他们跑出了危险的森林。他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即使来时没空做记号,也能在深夜中分辨出准确的方向。   再回到他们熟悉的海滩时,红毯活动早已结束。   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布景台,见到陆崇惊讶地说,“这是去哪儿了?”   他身上还穿着刚刚拍照时的衬衫,但脏兮兮的,被划破了好几处,袖子快变成两片晃荡的布条。   陆崇摆摆手,气还没喘匀,“能给我们留几把椅子么?”   “这个是要统一收回去的……”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但显然也不想得罪他,“酒店的沙滩躺椅行么陆哥?我去给你要。”   “行。”   除了上回在城堡里找林雪河,陆崇感觉自己半辈子没这样狂跑过。   他就脏了点,脱掉上衣跑进海里冲两下出来,皮肤还是光滑完好的。   林雪河没有他那么强的愈合能力,奔跑中身上被划破的细小伤口还在渗血。   林流很乐于用[祝福]帮他治疗。林雪河拒绝了,“没必要在小事上浪费力量。”   他已经很久没随便地使用[诅咒]。连自己都是刚刚才意识到,比起从前,他更加珍惜伴生能力了。就像心里还绷着一根弦,时刻为意外情况储备着能量。   林流显然没有他这种觉悟。   她的心弦,在伴生火种熄灭的那天就断掉了。伴生能力对她而言不再重要,只是一点剩余价值。   环游世界回来她已经玩够了。把伴生能力用完就可以跟这个世界彻底拜拜,她并不介意迎来那一天。   沙滩躺椅很快就被搬来,酒店管家还给他们附赠了果盘和橘子汽水。可惜这些东西都只有陆崇能享用。   夜深人静,灯光离得很远。沙滩上没有其他游客,估计也不会再有被森林土著暗杀的危险。   他放松躺在躺椅上喝汽水,吹着海风听身边的一对兄妹聊天。   基本上就是在概括各自前二十年的生活。聊得半生不熟的,他听着还有点想笑。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旅行了几个月,林流说起话来要比她哥哥活络许多。   对林雪河而言,她是这世界上唯一共享血脉的家族成员,现在也没剩下多少活头了,其实是件挺难过的事。   虽然林雪河并没有表现出难过。   能看出来,她很享受自己选择的命运。   想把她救回来的办法有很多。有血族血清的存在,再不济去平行世界,找那个[祝福]版本的林雪河帮忙都行。   但是林流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些所谓的拯救都违背了她的意愿,反而像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既然决定好要当逃兵,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陆崇喝了一瓶又一瓶橘子汽水。   表面在躺平,对着大海神游,实际上他还是悄悄竖着耳朵,很希望听听林雪河会怎样对妹妹说起他。   后来,是林流先说起了他,“陆崇,你还在上学吗?”   他点了一下头,意识到她看不见才出声道,“大二。”   “真好啊。我都没上过学呢。”她羡慕地感叹。“听说人类的毕业典礼很隆重,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你能邀请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吗?”   陆崇说好,喉咙里哑了一下,又喝一口汽水掩饰。   她语气很轻,但这话题很重。   [祝福]忽然消失,猎人们肯定在寻找她。她知道自己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从决定逃跑那天起,就没打算活太久。   林雪河忽然说,“你喜欢陆崇吗?”   “喜欢啊。”林流道。   “他原本应该是你的未婚夫。”林雪河平静地说,“不过现在,他是我的。”   陆崇耳朵尖动了一下,心里美得冒泡。   “我知道。”林流开朗道,“就因为他是你的,我才喜欢他嘛。”   “可是你想好了吗哥哥?他会牵绊住你。”   她能够顺利出逃,且到现在都没抓住,原因之一是她没有爱人,也就不会投奔任何人。朋友们都在帮助她,但不会牵绊她。   她坐起身,看了看陆崇,但话依旧是对林雪河说的,“其实我来之前就想过,如果你也过得不快乐,我可以拜托木偶师帮忙的。他是个好朋友,很热心,会像帮助我一样帮助你。”   她能够感应到,林雪河大多数时候也过得并不快乐。或许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拥有双生子的共识,“但现在,你拥有了一个陆崇。”   她语气有些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我想,你应该不会选择和我一样的路了。” 第59章   共感是无法控制的双向传递。情绪起伏激烈时,林雪河也会被动传递给她有趣的感受。   她说着,忽然转头朝陆崇眨了眨眼,“很棒的高/潮哦。”   陆崇开瓶盖的手猛地一抖:“……”   汽水喷出来浇了他一脸,冰凉的果汁在他脸上也瞬间热辣滚烫,“诶你这,我,你……我跟你哥的事儿!你小孩子别乱参与!”   刚搞对象没几天,他还是有点纯情在身上的。   林流躺倒在沙滩椅上哈哈大笑,趁机抱怨,“我当时在飞机上!你们两个害我很丢脸耶。”   林雪河看上去淡定很多,“你的身体都被改造成这样了,还能感觉到吗?”   “唉,哥哥。”吃都吃上了怎么还这么糊里糊涂的。林流摇头叹气,“你应该知道的,我的感受全部都自于你。”   她是最诚实的精神映照。能共享的快乐并不是来自于□□,如果林雪河内心毫无波动,哪怕他跟好几个人类同时大do特do,她也不会有任何感受。   “你很享受这个人类的爱吧,哥哥。”林流对他说。“所以我来见你。我很想知道,得到这个人类后的你是什么样的。你感到幸福吗?”   陆崇怔了一下,不乏紧张地望向林雪河,仿佛这也是一场针对他的考验。   林雪河却没有给予乐观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问的东西是什么。”   “唉,我想到你会这样说了。”林流说。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到。因为我知道,你得到它的时候,一定也会传递给我。”   她笑起来,眼睛弯起的弧度与他不同,“不过你要快点搞清楚哦,时间不多了,哥哥。”   林雪河用幽深而宁静的眼神注视着她,如同注视一颗星星消亡前最后的光芒。   “那个什么,打断一下你们。”陆崇不得已道,“你脚底下踩着只螃蟹,骂你骂得快断气了。”   林流惊讶地挪开脚,“诶呦……钳子好像被我踩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我祝福你的躯体恢复完整,蟹钳无坚不摧!”   “……”   “你都听懂螃蟹讲话了耶。”林雪河感兴趣道,“回家之后可以跟那只送信的乌鸦讲一声,不要太用力地衔信封吗?它总是把信纸咬皱。”   “小事,回去我就跟它唠唠。”骄傲了两秒他才想起来,“诶,我好像只能听懂,不会对话。”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祝福。”林流自然道,“让你能……”   “诶别!别别别,”他却连忙阻止,“我想别的办法完成任务,你省着点说话,省着点用伴生能力。”   “为什么,你不想要祝福吗?还是在替我节省?”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连我自己都并不珍惜它。”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来迷住哥哥的吗?狡猾的人类。”   “……”   她刚刚才说过,这个人类会是林雪河的牵绊。再甜蜜的牵绊也是牵绊。   她虽然没有在血族长大,但也知道,吸血鬼和人类相爱是没有好下场的。捕猎者和他的食物,他们之中迟早有一方会被错误的爱意毁灭。   当然,于她而言,还是陆崇先死比较好啦。她还是向着哥哥的。   再说,她一直都相信占卜师朋友的预言。林雪河肯定不能死,起码也得活到把她杀掉的那天。   照目前的形势看,还不是现在。   她原本打算把这里成了最后一站,以为自己只要见到林雪河没多久,就会在他身边死去。但即使是她也能看出来,林雪河还没活明白。他下不了这种手。   亦或者说,能让他下手的事还没有发生。   或许故事还没有这么快迎来结局。她站起来拍拍腿上的沙砾,开心道,“好啦,我已经见过你们了。接下来要去哪里玩呢?”   她连蹦带跳地走远了。陆崇还在不解地嘀咕,“好好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得到自由,那么急着当手办干嘛。”   “她听不进去你的话。血族都是这样。”   林雪河了然道,“就像我也听不进去你说话一样。你每天给我发的微信有百分之六十我都没有耐心看。”   “……”   陆崇说,“反正……换作是我,我肯定会死磕到最后一秒的。”   “哪怕知道总有一天会被猎人找到干掉,那也要活到最后吧。总不能为了死得不痛苦,就提前把自己给嘎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观,林雪河没有评价。   他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陆崇有点担心,“是林流突然出现,给你的冲击太大了么?”   “不是。”林雪河说,“只是在走神想别的事。”   陆崇又问,“那是在想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举起了手臂。陆崇会意,弯腰把他从躺椅上拉起来,兜进怀里抱着,往酒店的方向走。直到这时,才有功夫腻歪几句,“你今天怎么来看我走秀了,评价下我走得怎么样?”   “比在家里好一点。”   “帅不帅?是不是帅出新高度?”   “……”   林雪河回想他在家穿着印花大裤衩的画面,肯定道,“是。”   陆崇把他往上颠了一下,笑出两排白牙,“我还没看过你穿正式的礼服呢,肯定也特别帅。”   “要不你跟我一起当演员得了,模特也行。不需要演技,就往那一站假装自己是只花瓶,肯定有很多摄影师争着抢着要来拍你。”   “……”   林雪河由衷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刚认识时你的样子。”   “啊?”他脸一红,害羞道,“我那时候什么样?”   “懒得理我,话也没这么多。”   跟刚认识时相比,他现在的表现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这样的,”陆崇诚实道,“我在外面就是比较喜欢装一点。”   林雪河:“……”   好在诚实令人可爱。   “那我们晚上还能不能……那个什么啊,”陆崇小声说,“你妹妹说的是真的?你那个什么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   林雪河故意道,“那个什么是什么?”   “……”   陆崇恼羞成怒,作势要把他往海里丢,“你们两个坏吸血鬼,欺负我一个纯洁无知的人类!”   林雪河一点没被威胁到,甚至还敢放开手。身体荡到半空,又被稳稳地接住。   “啧……真摔了可别哭啊!”   “再来一次。”   陆崇意外地笑了,又一次把他抛起来,再接住,“我八岁就不爱玩儿这个了!你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他眨了一下眼睛,金色的瞳仁晶莹透亮,“再来一次!”   “哈!回旋镖!”陆崇抱着他猛跑,在沙滩上大步转圈。飘起的长发像一道银白拖尾的小小银河。   人声黯去,海风吹散了夏夜的闷热。天地旋转,他们是宇宙的中心。   林雪河在轻微的失重和眩晕中,感到某种奇妙的冲动。   想要落泪。   这很奇怪,如果非要用什么去定义,他的生命里似乎再也找不来比现在更接近幸福的时刻。但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海洋般浩瀚的悲伤。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夏天里,他遇到了一个会抱着他转圈的人类。夜晚的海洋和群星沉默地观礼。   转圈缓慢地停止。陆崇抱着他坐在沙滩上,笑得像揣了满怀不可多得的宝贝,歪着头用鼻尖往他的脖子里蹭。   林雪河以为他要接吻,低下头来,却被轻轻咬住了脸颊。   据说狼族都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林雪河一直不太理解,直到去查了论坛里的动物百科。据说成年狼族的咬合力有近两百公斤,轻咬伴侣的脸颊,就像在发誓“我绝对不会吃掉你”,是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盲目又炽热的爱意。   就像他身上每天都会增添新的咬痕,皮肤里浸透着alpha信息素的气味。这只离群的年轻狼族在遵循本能,反复地对他进行没有实际意义的标记。   从心理和实际行为上,陆崇都把他当作专属的omega伴侣对待。   动物百科上还说,丧偶的alpha会信息素失控,情绪暴动,严重的话还会精神错乱。   “占卜曾经预言过,在下一个夏天来临之前我就会死去。陆崇,”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并不是因为探进他衣服里的抚摸,“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在太阳把我烧成灰烬之前,你可以把我的声带割下来,刻上你的名字。把它留作纪念,当成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像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样。”   陆崇的手黏在他的后背上,半晌都没有再动。却在安静地不停升温,烫得他几乎难以忍受。   “你害怕预言吗?”陆崇低声问。   林雪河说,“我原本不害怕。”   他曾拥有和林流同样的想法,抛下一切去外面的世界里流浪到死亡的尽头。   那是很有效的逃避,因为考虑生存,比面对死亡要复杂麻烦得多,且往往都是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还不如就当自己必须要死了,抓紧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好好享受。   但现在他逃不掉了,也不想再走。   他只觉得时间不够。   “有位著名的人类作家曾经说过一句话,”陆崇道,“如果某人频繁地提起死亡,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渴望死亡,而是在渴望爱。”   林雪河说,“我又不是人。”   “……”   陆崇又朝他脸颊上咬了一口,“你是个对浪漫过敏的吸血鬼。”   作为人类,陆崇对预言的反应十分镇定。镇定得他都有些出乎意料。   无论如何,这段短暂的休养即将结束了。   “我们要先走喽。”   隔天傍晚,林礼来找他们道别,手边牵着儿童尺寸的林流,“小卡西自己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可放心不下。”   “哦,是么。”林雪河只套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衬衫,斜倚在门口,微红湿润的眼眶显然不是因为离别的感伤。   林流好奇且兴奋地打量他脖颈上渗血的咬痕,被他一瞥,连忙捂着眼睛跑开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哦!”   “……”   林雪河淡淡地说,“你要把她带去给秦宴是吗。林卡西叫你这么做的?”   他依然不相信什么异国偶遇的巧合。   林礼微笑地望着他,后退一步行了个迷人的绅士礼:“再见,小雪河。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陆崇在海岛的拍摄工作也接近尾声。   离开家整整一周。回去的那天上午请阿姨打扫房间,他们先去了趟超市。林雪河买了喜欢的番茄味薯片,虽然只能闻闻上面刷的那层调味香料。   陆崇下午还有课,回到家没能腻歪很久,依依不舍地出门去学校了。他独自待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走向阳台,去看小木屋里堆积如山的信件。   ——理论上说,应该是堆积如山的。   他们出去了好几天。林雪河把全部信件都掏出来,数量明显比预期的少。   他坐在沙发上一只只拆开信封,查阅复杂的亲属关系和家族内部近况,感觉自己像个和陆崇同步上课的学生。只是在自学,并且迟了很多年。   夕阳西下。他终于看完全部的信,疲惫地揉着眼角,余光中又有信鸽飞来,身上还携带着一只小小的快递盒。   林雪河起身走到阳台上,伸出手去,信鸽却没有停留,绕着收信小木屋盘旋了两圈,最终停在半空中抖落快递,仓皇地飞走了。   “……”   他捡起快递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精致可爱的人形小木偶,不过巴掌大小,穿了一身纯白纱裙,胸口的蝴蝶结正中央镶嵌着一颗鲜艳夺目的红宝石。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颗血红的宝石上许久,才从人偶虚握的手里取出一卷小纸条,展开,上面是寥寥几行优雅的手写字。   “亲爱的,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的婚礼将会如期举行,希望你不要迟到。   想念你。” 第60章   陆崇在学校上课,脑袋里总是想起那天晚上,林雪河在海边对他说的话。   他为了显得成熟稳重,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反应,实际上从听到预言的那刻起,心里就在反复上演天崩地裂的小剧场。   他没有怀疑过那所谓的预言是否可信,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破除所谓的命运。   长这么大第一次搞对象,还没幸福几天就被通知马上要丧偶了!这谁受得了啊。   他不想下半辈子都只能攥着老婆的声带整天睹物思鬼以泪洗面!   再说作为人类,他生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就是“人定胜天”的教育,反抗命运也是老传统了。   预言多半来自于林卡西。他没有直接联系那个小神婆的方法,就算能找到她,得到提示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但他记得林雪河说过,知道预言的人越多,就越会影响预言的准确性。   那他现在难道应该满大街去跟别人说“我老婆快死了”?   “……”   陆崇抿起嘴角,眼睛还看着课堂ppt,心里被自己无语了一下。   其实如果有用,让他去大街上发疯都是小事。但他担心,林雪河可能不愿意这么折腾。   他很早就看出来林雪河生存意志不强,现在才知道预言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或许双生子的心性一脉相承,林雪河同样也是会接受命运的作风,所以才看到林流时有那样异常沉默的反应。   因为那就是他差一点选择的道路。   人各有志,更何况他是吸血鬼。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安静躺平等死的吸血鬼!   连被丛林土著扛着跑都能像尸体一样安静!   “陆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闻人霍悄悄挪到他身边的座位,压低声音说,“狼王竞争就要开始了,我还以为你会回族里去观礼。”   “这么快就开始了?”   “是啊。入场券紧俏得很,我爸打听了一圈都没门道。不过那种像古希腊角斗场一样的开幕式有什么好看的,明知道那些alpha最后会死得只剩一个。我反正是没眼看。”   “……”   “狼王要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登上鲜血浇灌的宝座。”闻人霍感叹,“除了竞选头狼,狼族都是团队合作。那种单打独斗的战争有什么意义?权力有那么重要吗?我宁愿不当王也不想丧命。”   陆崇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原本也这么想。”   “害。等今年的竞选者身份确认完,赌场就会开放。到时候跟我去玩两把?赌一赌新王的诞生,倒还挺有趣的。”   陆崇又待了半节课,实在是没有一点能把知识灌进脑子里的迹象,索性抓起手机溜出了教室。   他莫名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科普,说猫也是能预感到死亡的动物,临死之前都会离家出走,找一个无人能够发现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死亡降临。   待在一起的时候还好,现在他独自走在路上,总感觉林雪河已经不在家里了。他打开家门,就只能看到里面一片空荡。   陆崇站在家门口喘了口气,按密码锁时手指都是抖的。门锁打开,穿着球鞋直接踩了进来,一只手扒在门框上往里看。   林雪河安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只白裙人偶,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   心弦悄然松懈,他退出去老老实实地换拖鞋,换成平时的语气,“我回来了!晚上除了我还想吃什么?”   林雪河没接话,把卷成一团的小纸条丢进垃圾桶,看着他走过来往沙发上一坐,立马就被拦腰抱住蹭个没完。仿佛才分别半天,就已经格外思念。   林雪河垂眼看着他漆黑的发顶,轻声叫他的名字,“陆崇。”   陆崇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雪河说,“我想回去。”   **   陆崇怔怔地反应了几秒,才听懂点头。怪不得在学校里心神不宁的,果然是有事发生,“是秦宴醒了吗?”   他一直都清楚最近这种平静的生活维持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他看向林雪河手里捏着的小女孩人偶,露出惊悚的眼神,“这不会是林流吧!”   “只是个讨厌的恶作剧。”林雪河摇头道。   “就算没有活的林流,还有[祝福]的样本血清。他迟早会醒。”   “林卡西不是说血清库已经被抢空了么?”   林雪河叹气,摸了摸他有点炸毛的脑袋,“虽然我不想说这句话——但是,秦宴也没有那么愚蠢。”   秦这个古老的氏族,世代积累的宝藏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洗劫一空的,每一代的管理权都会交到继位的秦氏家主的手上。   至少一定还有隐藏的血清库,只有秦宴——或者说只有身为家主的那个血族才知道怎样开启。   所以秦宴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因为放弃他就等于放弃血清库,其他血族只会想方设法地找[祝福]来救他。并且,他笃定林雪河不会真的下死手。   [诅咒]是言灵类的伴生能力,即使语速再快,也需要时间去完成。   秦宴身上套了那么多层[祝福]的光环,只要想,有充分的时间用狂化怪力扯出他的声带,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再慢慢扭断他的脖子。   没有伴生能力,他的身体会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   “他在试探我,”林雪河说,“只是想知道[诅咒]的极限在哪里,以及我会因为你,被激怒到什么地步。”   陆崇心里升起不合时宜的自豪感:“那只吸血鬼好像知道我对你而言很重要。”   “……”   “你的确很重要。”林雪河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这张英俊的脸庞常常会充满稚气,偶尔沉静时又意外的显得可靠。   他握住林雪河的手抵在唇边亲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扣进去,严丝合缝地交缠,认真的目光向着沉静的那一面转变,“下午在家里想了很多事?你看起来有点累。”   “嗯。”   漫长的沉默中,他们各怀心事,在脑袋里各自打转的想法,最终又殊途同归。   直到林雪河先开口,毫无铺垫地问:“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   虽然是有点严肃的时刻,陆崇实在忍不住笑,又觉得有点可爱,用额头抵了他一下。   往前推半年,如果有谁对他说“愿不愿意为我去死”这种话,他肯定会在心里连着翻好几个白眼,再骂句神经病。   但是现在,他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林雪河和林流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更庆幸他身体里流着狼族的血,拥有为伴侣一搏的资格。   林雪河眼底灼烫的暗涌,像流动的金色熔岩。那时在平行世界里爆开过的小火花,并没有熄灭,而是藏进了更深的,摧毁一切的本能中,注视之间叫人心潮澎湃。   他知道林雪河想要什么,那是只有他才能给的东西。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亲了亲林雪河的脖子,又有点不放心地确认,“有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是你会喜欢上那只吸血鬼的?”   “没有。”林雪河说,“他的肌肉没有你的好看。”   “……”   陆崇深吸一口气,“那好,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家。”   林雪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问题还用得着问两遍?”他说,“我当然愿意。”   **   夜黑风高时,林氏庄园的大门前又开来一辆似曾相识的保姆车。   上次把林雪河骗回这里,有人还挨了个大嘴巴子。这一次却变成了临别时难分难舍的热吻。   下车之前的最后一次标记,陆崇抽空自己全部的信息素注入他的身体。   “我的信息素能在你身上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来接你。”   黯淡的月色下,陆崇注视他的眼睛专注而明亮,“信我,我一定来。”   林雪河点了点头。   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却没有什么话想说,对视半晌,微微踮脚吻了一下陆崇的额头,然后干脆地转身,不回头地走进庄园。   这是他数月前费尽心机逃离的地方,终于有一天又自己走了回来。   林卡西在院门内等他,看到陆崇还站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你说服了他去参加狼王竞争吗?”   她的身体比之前见面时更矮小,声线也更稚嫩,逆龄生长是频繁使用占卜的反噬,“还真是狠心啊。”   林雪河不怎么用手机,更没想联络任何家族成员来迎接。她是自己算到的时间,有点迫不及待地来看热闹。   “不过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走过建筑的转角,从院门外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林卡西耸了下鼻子,吐槽道,“就不能洗个澡再回来吗?”   林雪河闻言才低头嗅了嗅自己。   他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涩果子气味,自己已经习惯了,但一走出来,就好像在跟遇到的每个血族说“哈哈哈闻到了吗我跟狼族做/爱啦没错就是咱那个死对头狼族啊”。   浑身充斥着家门不幸的气息。   “身为血族,你咬他的时候还没有他咬你的时候多吧。”林卡西啧啧摇头,“你就是这样纵容他宠溺他,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去送死的?”   林雪河说,“只是放手一搏而已。”   只要他一死,陆崇即使不去参加狼王竞争也活不了多久,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死在讨厌的吸血鬼手里,还不如去搏一搏凶险的生路。   命运里他的消亡已经注定。如果陆崇能成为头狼,就会得到整个狼族的拥护,即使被血族盯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你怎么在这里。”林雪河冷淡地说,“不是应该在秦宴身边讨好么?其它姓秦的吸血鬼都不舍得把私有的[祝福]血清拿出来,倒是给了你表现的机会。他至少也该奖赏你点什么吧。”   “幸好你还聪明,没有被恋爱冲昏头脑。”她并没有被嘲讽伤到,反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想伸手拍林雪河的肩,却被身高差限制已经够不到了,只好遗憾地收回手。   “他倒是有许诺我,可以帮助我回到林氏,成为下一任家主呢。”   议事楼的长廊尽头,她停在一间古朴的休息室门口,双手费力地推开,“不过你也知道的啦,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休息室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整个房间的家具屈指可数,正中央存在感显著的大床乌黑沉重,像口没盖盖的棺材。   如今的林氏家主就躺在这口棺材里,眉头紧皱,双眼紧闭。   林卡西说,“他快死了。”   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创口,每个创口上都奇异地生长着夺目的红宝石,床底下还掉着一地晶莹剔透的血红。   林雪河知道,他的身体会不断破溃,伤口处流出的血液会在暴露到空气中的瞬间凝固,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   这就是当初降临在秦半山身上的诅咒。只是被复制到他身上时致死速度明显慢很多,像特意整给谁看的花活。   林雪河立在一旁,看着这张曾经讨厌的,严肃古板的大胡子脸变得消瘦枯槁,很不习惯。心底里除了不悦,还有压抑的怒意。   看了一会儿,他弯腰把带来的小人偶放在枕头旁边。人偶蝴蝶结上的红宝石和家主脸颊上刚凝出的结晶有着相同的色泽。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等你准备好了我就带你去见秦宴。”林卡西朝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不对,应该说是让司机带我们去。连我也不被允许知道城堡的位置。”   林雪河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地往外走。院里有辆陌生的越野车在等待。   司机也是血族,但并不出自这个庄园,伴生能力也经过特意挑选。上车后他们望向车窗只能看到一团乌黑,即便降下车窗也一样,车子仿佛行驶在黑洞里,只有驾驶员能看得清车外的方向。   搞得这么神秘。林雪河想起上次离开古堡,那时是陆崇开着车一通横冲直撞,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出路,恍惚觉得有点搞笑。   “你占卜过这件事情的结局吗?”他对身边这位朋友随意反水的作风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好奇地问,“给秦宴当跑腿,会对你的未来有好处吗?”   林卡西耸了耸肩,用小女孩的身体做这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反差萌。如果不是因为心情太差,他可能还会给面子夸一句可爱。   偷看过剧本的小女孩一脸神秘。   “我只能说,你和他命中注定会有一场婚礼。” 第61章   很好。   林雪河心情更差了。   尤其是在抵达古堡看到林礼时,他很难忍住冷笑,“你们还真是师承一脉,都这么喜欢被使唤跑腿。”   林礼脸皮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笑眯眯道,“我就说嘛,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林流呢。”   “大概还在观察新朋友?放心,她在这里玩得很高兴。”   他顿了顿,接着说,“跟我走吧,你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同一座古堡,被森林和山脉包围,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黑色高塔,孤独而突兀。   “你能带我飞上去吗?”林雪河仰着脖子看了一路,忽然抽风似的说了句,“我想走窗户进去。”   “……”   林礼摸了摸下巴,“我是没有这么厉害,不过古堡里似乎也有其他血族会来做客,回头借他们的伴生能力用一下,应该可以做到。今天还是要走楼梯喽。”   依然是那间等比例复制的卧室。进门之前他就有莫名的不祥预感,看到秦宴的瞬间便被验证了。   这只被他亲手戳烂了心脏的吸血鬼一身华贵的晚礼服,站在房间中央,英俊阴鸷的脸盆上是熟悉的微笑。   “晚上好,我亲爱的公主。”他用目光迎接林雪河走入房间,优雅的抬手行礼,“收到我送你的小礼物了吗?希望送信的鸽子没有迷路。”   他无限感慨地说,“你没有杀死我,真是意外。”   “……”   林雪河懒得戳穿这些虚伪的言语,走到单人沙发旁坐下,“你不是也没杀我吗。”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从一开始,所有这些事,都只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地来我身边而已。”秦宴看着他,闪烁的眼神显出几分深情。   “可是你关心的人太多了。明明只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长大,心里却装着那么多人。”   如果只为自己考虑,林雪河不是没机会杀他。然而又想给人类小男友留条后路,又不舍得给家族招惹祸端,在愤怒中还想着这些,实在不是身为[诅咒]应该有的样子。   就连今天把自己送上门来,也是因为有太多牵绊,无法对他们坐视不理。   这样可怎么行?   “被你藏起来的宝库里还有其他祝福的血清吧?先把我的家主身上的诅咒解除。他如果死了,下一个继承家族的就是我。”   林雪河开门见山地说,“我当不了家主。让我以后天天处理公务,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死。”   秦宴挑眉:“这可不是恳求该有的态度。”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他反问,“再把我按进水里,等我快淹死的时候拽出来,听我奄奄一息地求你?”   秦宴表情一顿,“不愉快的往事还是少提为妙。”   童年的玩闹他到现在依然怀有芥蒂,或许那就是他们之间关系不善的根源。   那么,解决掉就行了。   “你的要求我还不能这么快地答应。不过,我的确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看着林雪河,语气轻柔地说,“我希望你变成人类。”   林雪河语速极快,“我也可以诅咒你的诅咒失效。”   家族传来的密函里写过,当作为复制品的血清遇到伴生能力本体时,会有明显的被压制效果。他想到秦宴手里可能会有[诅咒]的血清,一直都在保持警惕。   “你当然可以。”秦宴从容地微笑道,“但我给予你的是祝福。”   林雪河一怔,紧接着感到身体发麻。   他很少会有感到慌乱的时刻,但显然不包括现在。金色的双瞳闪烁后彻底熄灭,银白长发一瞬间变成漆黑。   来不及再说出一句诅咒,秦宴的祝福已经在他身上生效。   他变成了一个……   人类。   **   像被钉在原地,林雪河低头望着缠绕在手指上的乌黑长发,表情有些懵懂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秦宴对婚礼有特别的执着,至少在婚礼完成前都不会让他死的。他只要待在这儿,就能把时间拖延下去,其他的受点什么折磨都无所谓。   但他还是没想到,会有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不是指秦宴对他使用[祝福]。   而是……这种所谓的“祝福”居然真的在他身上生效了。   “很遗憾,我的猜测没有错。”秦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变成人类对你而言是一种祝福吗?是因为憎恨血族给你的束缚,还是因为你太喜欢人类?”   林雪河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把长发扔到背后,“和你无关。”   他抬眼望向秦宴,冷而黑的眼眸仿佛能吸走任何光芒,深不见底。   “你认为我是特别的,是觉得我喜欢人类,所以也会喜欢你么?”   家族中的丑闻秘辛隐藏得再深,总会流传出一两件。他最近像补课一样勤奋地读信函,总不是白辛苦的。即使那些文件里没有明说,真相总能从细节中拼凑出来。   作为家族的继承者,上一任家主的独子,秦宴是由一位人类女性生下的。   秦氏这样古老的纯血家族,最注重血统传承,绝不会允许继承者是个混血。秦半山不知用了多少[祝福]血清,才改变了他的血统,又瞒天过海地为他赋予了伴生能力。   血族和人类所生的混血儿资质良莠不齐,极少有杰出的天赋。秦宴的伴生能力在纯血家族中显得相当普通,也是因为并非天生,而是用[祝福]强求来的。   这些情报连林氏家主都能收集到,别的纯血家族自然也心照不宣。   他活在一个手工捏造的“纯血”躯体里,却拥有与人类混血的卑劣灵魂。   自诩高贵的纯血是看不上他的,即便是秦氏家族内,即便他已经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也依然会是被暗地里指指点点的对象。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的。”   痛处被刺伤,秦宴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只是看着林雪河,他目光又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即使不悦,他也必须承认,黑发黑眸的公主看起来更加易碎,惹人怜惜。   陆崇也是人类混血。   明知道这一点,林雪河却还是很喜欢。   那他呢?   “你在幻想什么。是觉得沾点人我就会喜欢了么?”   林雪河看着他说,“秦宴,你会不会太缺爱,又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的家伙往往有更深的自卑。   他恨自己的出身,却又被血族价值观裹挟,同样看不上人类。   所以,他要找的伴侣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既要是纯血——满足他外在的虚荣心,又必须能真心地接受并喜欢上人类——接受内在本质上的他。   这才是他前前后后做出所有事情来试探的原因。   林雪河深深地叹了口气。   晒不到太阳的动物本来就容易心理阴暗扭曲。血族真的缺乏必要的情感教育。   他现在才发觉,家主还真挺高瞻远瞩的。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来自于他的离家出走。   如果他老实听话待在家里,从没去过剧组,陆崇还在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大学生男明星。   如果他从没承认过喜欢,陆崇也不会回到狼族,去跟一些素未谋面的叔伯堂兄弟们你死我活地竞争狼王的权力宝座。   但也说不定。   那是个一腔热血的笨蛋。   即使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任何承诺,那个笨蛋大概也还是会往最危险的路上冲。   就像自己说过的那样,挣扎到最后一刻。   所以,如果再重来一次,无论是他还是陆崇,他们都还是会这么做。   人类的嗅觉不如血族和狼族,但林雪河还能嗅到自己身上青涩的果实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心神安宁。   他想到这又笑出了声,“你连我的种族都能改变,可有些东西依然留在我身体里。”   “这么浓的狼族alpha信息素的气味,你都闻不到吗?”   “……”   地球上大概没有哪个长脑子的雄性生物能受得了这种挑衅。   他没有再看秦宴,慢条斯理的语气带着些摆烂意味,“现在我已经是个脆皮人类了,很容易死的。我很好奇,你还能做什么。”   秦宴却没有生气的征兆,温声细语地说,“不用故意激怒我。”   “我会再给你……不,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公平的机会。”   他欣赏林雪河现在的样子。越是执着地喜欢那个人类,他就越是欣赏。   因为这份专一的喜欢,马上就会转移到他身上。   林礼一直靠在门口安静旁观,这时才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体,伸着懒腰走上前来。   他辛辛苦苦爬这一趟台阶,当然不只是为了带路而已。   林雪河皱了一下眉,心底寒意渗透。   “别怕,我会照顾好你的。”他低声道,“就像从前一样。”   “忘记陆崇,也忘记我。忘记所有。重新认识我,你就会懂得该怎么选择。”秦宴轻声蛊惑。   “你当然不必那么辛苦地去成为家主,你只要当我的新娘就够了。等婚礼结束,你会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一切你想要照看的同族,我也会视如己族。成为我的伴侣,你就有权力分享我的一切。”   “一切……”   “重新开始。”   **   明媚清晨,窗边传来清脆的鸟叫。   床上的人还没睡醒,蒙着脑袋缓慢地翻了个身。蹬出被子外的脚背洁白如玉,被爬上床尾的阳光笼罩,没一会儿就晒得暖暖的。   “哥哥!”林流在外面敲门,一大早活蹦乱跳,“快起床快起床,别忘了我们今天要去钓鱼!”   “……”   林雪河不情不愿地拉下被子,露出一张睡意惺忪的脸庞,“马上。”   他叫林雪河,有一个妹妹叫林流,还有一个即将举行婚礼的未婚夫叫秦宴。   他是这座古堡里唯一的人类,妹妹是人偶手办成精,未婚夫是只吸血鬼。   嗯……在昨天刚刚苏醒时,这确实是个有点复杂得难以接受的设定。   不过他目前接受得还可以。   据说他原本也是血族的一员,但昨天来这里看婚礼场地的路上被猎人袭击,才变成了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甚至连记忆都全部丧失的人类。   ——这也是林流昨天见到他时,得到的解释。   她接受得还好,就是有些失落,“哥哥,你连我们之前见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我们在森林里跑,很好玩的。”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她又说,“那我们应该多一起玩,这样你就能记住了。去森林里吧!说不定你能想起来呢。”   这就是他要在早上七点钟被吵醒拉去钓鱼的原因吗。   林雪河恍惚地下床,险些被自己的长发绊倒,迈着踉跄的步伐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坐在窗台上仰着脸晒太阳。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觉得自己一定不擅长早起,也很少晒太阳。   当然了,他以前是个吸血鬼嘛。   不过他并不讨厌阳光。   他的房间非常精致华贵,有很多漂亮东西。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听说都是他的未婚夫亲手布置的。   就是昨天陪他共进晚餐的那个血族青年,苍白而英俊,讲话的语调很优雅,对他也很体贴。   虽然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昨天过得十分舒适,吃好睡好。只是今天起床比想象中困难了些,总的来说还是心情不错。   “哥哥!你好了吗?”林流还坐在他房间门口等。   他独自居住在高塔。要上来一趟太难了,她可不想来回跑,要等着他一起走,“快点哦!秦宴等我们吃早餐。”   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了。   林雪河换了身宽松舒适的亚麻衬衫和长裤。是没有什么特点的衣服,但慵懒温柔的纯白也很衬他。   他拥有一张对人类而言过分美丽的脸庞,越是简单的衣服越能凸显出这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双眼是干净纯粹的黑色,皮肤柔软细腻,面颊上透着健康的血气。   “秦宴要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吗?”   “嗯!他说先让管家去准备一下。等吃完早餐,我们就一起去玩。”   林流开心道,“秦宴说,这里的整片森林都属于他!等你们结婚之后,也会属于你。哥哥,你高兴吗?”   他变成人类之后,属于血族双生子的共感也消失了。无法直接获知他的感受,她就总喜欢问哥哥高不高兴。   未婚夫很富有。林雪河想他应该是高兴的,于是点了一下头。   “太好啦。”   她随手一救的吸血鬼居然是哥哥的未婚夫,坐拥整个家族的财富。这桩婚事比哥哥和人类谈恋爱更令她满意。   秦宴确实在用贵宾的礼遇款待她。在这里玩的日子,她在城堡中受到所有仆从的尊敬,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哥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可以当花童吗?”林流向往地问。“我会把花瓣撒在你的头发上,一定很美。”   “婚礼是什么时候?”林雪河对她说的画面没有概念。   “还要两周!”她大声叹气,“我真希望是明天!”   客餐厅的门敞开着。秦宴坐在主位,把走廊上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目迎林雪河走进来,他微笑道,“我也希望是明天。”   “……”   “早安亲爱的,你看起来光彩照人。”   林流乐呵呵地找了个座位,开始霍霍丰盛的早餐。   他绅士地起身,拉开自己近旁的餐椅。林雪河坐了进去,也对他说,“早安。”   餐桌上全是人类食物,新鲜的蔬果,海鲜和调理过的烤肉。理论上血族和木偶人都不需要进食,不过是陪他玩一玩刀叉游戏打发时间。   林雪河用刀叉很不熟练,因为没有关于摄入人类食物的肌肉记忆。   秦宴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漂亮的小块,和他交换,“不介意的话,先吃我这份吧。”   “谢谢。”林雪河说。   他从昨天开始摄入人类食物,各种酸甜苦辣的口感,对他的味蕾都是新奇的刺激。   因此他吃得缓慢而专注,看上去对食物充满了敬畏。   即便如此,林雪河还是能感受到旁边不时投来的炽热目光。这位未婚夫实在很有存在感。   一直埋头吃饭也不太好。林雪河礼貌地抬头,朝他笑了笑。   他却忽地愣住了,自己红着脸移开目光,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早餐时间结束,溪边垂钓的遮阳棚也已经搭好了。对于血族而言,在这种阳光灿烂的上午外出是件苦差事,但秦宴依旧欣然陪同。   有侍从为他们携带钓竿和渔桶。他撑着一把看起来很厚重的遮阳伞,独自行走在最后。林流兴冲冲地跑在最前头。   对于人类而言,这样的阳光也有些刺眼了。林雪河抬手挡在额头上,不经意般放慢了脚步。   林流叫他,“哥哥快来!”   林雪河应了一声,脚步却并没有加快,直到落到最后,身形也被纳入伞下的阴影里。   秦宴笑道,“不去玩吗?她在叫你。”   “我和你一起走。”林雪河说。   “不忍心看我落单吗?”   “……”   林雪河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他露出极欣慰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林雪河问。   “带你出来晒太阳的决定……是对的。”他说,“对血族而言是有些难熬,但我想你会喜欢。”   “嗯,我不讨厌阳光。但我不明白。”林雪河和他并肩往前走,步伐大了些,“我忽然变成了人类,和血族是天敌。这样不会让你困扰吗?为什么还要我留下,继续举行婚礼?”   他失去的是和亲身经历相关的记忆,学习过的知识和常理还留在脑子里,有自己的逻辑思维,不会因为被抹除了记忆就变成白痴。   前行的步伐忽地停住。林雪河转头看向他,左手腕被几根微凉的手指拢住。   “留在和血族一起生活,会让你感到困扰吗?”秦宴问。   林雪河想了想,摇头,“我在这里住得很好。”   “那么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秦宴微微一笑,偏头轻吻他的眉心,“无论你变成什么种族,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林雪河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或许只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继续往前走,他犹豫了一下,被牵住的手腕没有挣开。   “我只有小流这个妹妹吗?其他家属呢?”   “嗯,你的父母去世很早。不过你的养父还在,只是生了重病。”   秦宴贴心地安慰,“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下属出去寻药,等婚礼过后,我带你回去看望他。”   “谢谢你。”   “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谢谢呢?身为未婚夫,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从昨天醒来后,他的问题不多。对他的每一次询问,秦宴都回答得耐心周到,游刃有余。从容到似乎都提前准备好了答案。   林雪河感到奇怪。   不仅对这位未婚夫,也对他自己。   失去了全部记忆,他没有感到害怕,也并不很着急知道自己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虽然醒来还不到两天,但他知道自己不爱秦宴。   各种意义上看,这都是一位完美的未婚夫。但他对秦宴没有探索的欲/望。提问不多,也是因为没有了解的兴趣。   或许他就是个对生活没有多少兴趣的血族,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对生活不太感兴趣的人类。   远山半掩在森林后,溪水闪烁着星点光芒。林雪河和秦宴在遮阳棚下钓鱼,彼此都很安静。   林流却很快就坐不住了,丢下鱼竿跑去草地上打滚,又摘了很多色彩斑斓的野花,带回来点缀他的头发。   林雪河对钓鱼的兴趣也不大,纵容妹妹在椅背后乱辫他的长发,目光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起伏。   “山的那边是什么?”他随口问道,“是人类生活的城镇吗?”   “是。人类是群居动物,镇子上脏乱吵闹,所以我很少经过那里。如果想要出行,可以坐直升机。”   秦宴观察他的反应,“但你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逛一逛。但你要知道,亲爱的,你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嗯。”林雪河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午餐是在溪边吃的。有专业的人类厨师来为他们烹饪烤鱼,用新鲜水果当配料。   林雪河喜欢一种青红色的果实,味道酸甜,切开后能看到金黄的籽,还有汁水流出来,“这是什么?”   “是野生番茄。”厨师回答。   “可以再给我一个吗?”   “当然可以。”   秦宴对他的好胃口十分赞赏,“你喜欢番茄?我会叫人每天挑选好送去你房间里。”   林雪河点点头,想到之前的对话,没有再说谢谢。   番茄果实有种特殊的香气,跟他身上的气味有点相似。但他想或许是变成人类之后,嗅觉也会和从前不同,便没有提起。   这条溪里的鱼儿好像从没被钓过,游戏般争抢着上钩。傍晚满载而归,林雪河拒绝了晚餐邀请,走向高塔,还没走上台阶就开始叹气。   “我一定要住自己的房间吗?你们回卧室都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林流还没有玩够,想去他房间里接着玩,笑呵呵道,“我能祝福你拥有飞翔的能力哦,不过有可能会改变你的骨骼结构。哥哥你要试一下吗?”   林雪河还没回答,一声啸鸣率先划破天际。   移动的阴影从他们头上迅速掠过,滑翔后降落。忽然出现的血族少年十来岁年纪,数米的鹰翼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退化成双臂。他的伴生能力是部分拟态,熟练后能够掌握任何动物的特性。   “你是林雪河?”他用迟疑的目光打量面前黑发黑眸的人类。除了那张异常漂亮的脸蛋,跟他所熟知的[诅咒]相差甚远。   林雪河也在打量他,但连自己的未婚夫都毫无印象,对这位不速之客更是完全陌生了,“我应该是。”   “……”   年幼鲁莽的血族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下一秒手指变成锋利的鹰爪,直接冲上来攥住他的脖子,“是你用诅咒杀了我哥哥!”   以普通人类的体质完全无法躲闪这样的速度,林雪河双脚离开地面,被举在半空中,脸颊充血憋得通红。   林流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用力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坏吸血鬼拳打脚踢,“放开!放开他!”   林雪河双手掰开鹰爪,手指塞入的空隙给了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艰难地发出声音,却与求救或求饶毫无关系。   “我为什么杀你哥哥?”   “只是因为他打破了你的窗户!”   血族少年愤而不平地质问,“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只是因为打扰你休息,你就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不,还留了一个慢慢折磨,那就是你现在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兀地停住了,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近在咫尺,林雪河亲眼看着他的喉咙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下一秒,他的脑袋滑向一旁,掉落在地,留下脖子上整齐的切口。   喷溅的热血像做小型喷泉,有一些飞进了他的眼睛里,让视线变得模糊。喷泉后不过几步的距离,秦宴像位忠诚的骑士,擦去剑刃上的鲜血,走到他身边,把讨厌的尸体扯开扔到一旁,“吓到你了吗?”   林雪河闻到血腥味,有点想吐,也可能是因为看到地上那颗脑袋,还带着刚才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宴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摸了摸林流的脑袋,“小流也很棒。如果不是你叫的够大声,怎么会掩盖住我的脚步不被他发现呢?”   林流嘤/咛一声,心有余悸地说,“他想杀了哥哥!这里不安全吗?我今晚要和哥哥一起睡。”   “放心,我会让其他人加强守卫。这里很安全。”秦宴有些头疼道,“这个愚蠢的孩子是趁守卫不注意飞进来的。”   林雪河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我难道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吸血鬼?”   所以才会被藏在这座深山里的城堡,就是为了躲避刺杀?   “当然不是。”秦宴依然给出可靠的解释,“你只是拥有很珍贵的伴生能力,才会被他们觊觎。别怕,我会找时间公开你变成人类的消息,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其他血族来打扰你了。”   “……”   知道他变成人类之后,原本想杀他的血族应该会更蠢蠢欲动吧。   他精明的未婚夫,在利用这份恐惧来迫使他产生依赖。   林雪河闭了闭眼,溅进眼底的血色还未褪去,“我有点累了。可以回房间了吗?”   “当然。你受到了惊吓,要好好休息,”秦宴体贴道,“我会叫人送去一些热牛奶。”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看上去像是因为受惊过度而有些神情恍惚。   回到房间里关起门,林流依然在叨叨刚才出现的血族。   林雪河把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她,“小流,你和秦宴认识很久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前几天来到这里才认识的。”   “你很喜欢他?”   “喜欢呀,他对我很好。”   林流天真地说,“也对哥哥很好不是吗?他刚刚救了你。”   林雪河没有反驳,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踱了几步。她看着哥哥思考时沉静的脸,又想到或许他不喜欢被保护,“如果你有[诅咒]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那是我曾经的伴生能力吗?”   “嗯。祝福与诅咒,我们是一起出生的。”   林流把一只手放在他身上,有点紧张地说,“如果你同意,我愿意祝福你变回原本的自己。”   即便林雪河已经变成了人类,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对他做些什么。温暖的淡金色光晕笼罩了他们,林雪河并没有拒绝,望着她静静地等待。   他也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数秒后光芒熄灭,祝福失败了。   林流气馁地说,“抱歉哥哥,我好像帮不到你。”   这证明在他的潜意识里,依然讨厌身为血族的自己。试图让他变回血族的祝福不算是祝福。   他需要的是诅咒。 第62章   “那……我至少可以让你想起自己是谁吧?他们说你是遇到猎人,受伤才变成这样的。”   林流把双手平放在他肩头,严肃道,“我祝福你身上的诅咒消失,伤痕痊愈。”   然而,林礼的伴生能力不是诅咒,即使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也并没有附带伤害的恶意。   否则秦宴怎么会放心让她留在林雪河身边?   [祝福]是帮不了他的。   “没关系。”林雪河伸手戳了一下她沮丧的小脸。   就这么活下去也可以。他是个不挑剔的人类。   即使他看得明白,那个少年的出现,就是秦宴希望他能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而他的未婚夫,拥有保护他的能力。   或许他出身的家族把他送到这里来,也是希望这里能成为他的庇护所。未婚夫本身如何并不重要,婚姻只是保护他的手段。   那么秦宴呢,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没有谁会无偿地给予庇护。   “他说爱你。”林流眨了眨眼睛。“爱能解答一切疑题。”   林雪河啊了一声,就像听到一句格言,心里并没有触动,“今天你要留在这里睡觉吗?”   “我不需要睡觉,哥哥,但是你需要。”她说,“我很愿意陪你在这里躺到天亮。”   他正在作为人类生活,需要洁净的饮食和充分的睡眠。   整座城堡里也就只有他会在夜幕降临后入睡。在健康作息了几天之后,林雪河逐渐感到无趣,于是也开始染上熬夜的恶习。   他在这里没有禁区,只要双脚走到的地方都可以随意通行。城堡里的房间太多,他起初还会随便逛,后来就学会了规矩,看到关着的门不能随便打开,否则很容易就会撞破一些奇怪派对。   血族进食时会释放致幻的毒素,比嗑/药更能让人意志沉沦。午夜派对似乎是常事,很多血族在这里醉生梦死,房门外连看守的仆从都没有,害他推错门被发现后差点拉去一起□□。可怕得很。   之后再也不会主动开任何门,听到奇怪的声音就直接路过。秦宴大概也听说了这事。某一天晚上,他发现所有安全的房间门都被敞开了,仿佛贴上了“可以参观”的提示。   里面大多是收集的书籍,乐器和各种艺术品古董。其中有一副人类画家的作品主题是大海,蓝色的海水中央是一座小岛。很小的岛屿,看起来只容得下两个人。   他莫名被那幅画吸引,总觉得自己也是应该拥有一座小岛的,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隔天早晨,那幅画就被送进了他的房间。   虽然用意是讨他欢心,但这种时刻都处在观察中的情形还是让他有些苦恼。   那天晚上,他在击剑室见到了秦宴。   那柄轻捷的花剑几天前才削掉了一名血族少年的脑袋,剑身轻薄,挥动时几乎看不到残影。攻速快而灵巧,在持剑者手中兼具力量和美感。   “要不要来试试?”秦宴问他。   林雪河握住了那柄剑。   血族天生体温很低,即使今晚已经使用了不短的时间,剑柄上依然冰凉没有余温。   秦宴站在他身后,握住他持剑的手,“花剑讲究优先权,先发动攻击且击中就能得分。如果同时发起进攻,即使互相击中也都不得分。”   秦宴认真地教他,对面前看不见的敌人伸臂,做出一个转移假动作,仿佛在引诱对手防守,“所以——要想办法控制和调动对方来完成你的意图!”   他弓步做出第二个转移动作,出剑的瞬间换另一条线用真实意图击中对手。刺穿空气剑身带起轻微的啸鸣声。   “对我也是这样的吗?”林雪河问。   “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秦宴温柔道,“但不要把自己想象成我的对手。你是和我一起握剑的人。”   林雪河松开手,看着他再次擦拭剑身,开口说,“那个孩子说我杀了他哥哥。我真的做过么?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要伤害你。”秦宴说,“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没有做错事。”   “是么?他说我并没有把他们都杀掉。”林雪河道,“剩下的一个在哪?”   他动作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放下剑来轻拍林雪河的后背,“别担心,亲爱的。”   “有我在。他永远不会来报复你的。”   这些看似完美的回答里,并没有真正地透露出和他过往有关的任何事。   林雪河便知道,即使打探再多,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可以给我买一座小岛吗?”他忽然问。   “我想要一座小岛。”   “当然……”秦宴略微惊讶,接着纵容地笑起来,“当然可以。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岛?等我们婚礼结束,蜜月旅行时你可以亲自去挑,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怎么样?”   林雪河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是婚礼之后呢?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他被包裹在秦宴的意图里,控制,调动。虽然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身体上像是结了一层无形的茧。   婚礼倒数一周,各种筹备已经进入最繁忙的阶段。秦宴和他一起拟邀请函,叫他凭自己的心情划掉不喜欢的宾客。   但他们都知道,他对名单上的所有宾客都是陌生的,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就由我来定吧。”秦宴道。“正好,这样你也不用太辛苦。所有事都可以交给我,你只要漂漂亮亮地出场就可以了。”   在这场婚礼中,他能参与的部分似乎只限于保持漂亮。   林雪河看过长长的宾客名单,里面也有姓林的名字,“这些是我的家族成员吗?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婚礼之前,当然要保持一点神秘感。”   “……”   早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他没再给自己找麻烦。对人类而言,仅仅试穿礼服的任务已经算是个体力活。再加上有个十分捧场的妹妹,他两天内试穿过的礼服数都数不清了,肩膀快要被磨掉一层皮。   终于定下一整套婚服,晚上他在浴缸里待了两个小时,泡得皮肤起皱才把疲乏都从身体里挤出去,狠狠舒了口气。   还剩下五天。   他坐在窗台上晾干长发。空气沉闷燥热,晚风掠起的发丝偶尔融入远处群山沉默的黑影。   他的人生就要迎来重要的节点,连自己也好奇婚礼过后会发生什么。   月光隐匿之时,敲门声忽然响起。林雪河见怪不怪地去开门,只以为是精力旺盛的妹妹又到他这来乱跑。   不料房门打开,他和来人面面相觑。   “真服了,你闲着没事住这么高干什么!”   “……”   面前的人银发金瞳,有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林雪河张了下嘴巴,没说出话来。   平行林雪河扶着门猛猛喘了口气,视线被他肩头半湿的黑发吸引,这才发觉不对,“等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   大晚上跑这一趟实属加班。如果不是秦卡西的暗示,谁会有兴趣来跨时空支援啊。   亲眼看到自己黑发披身的模样,平行林雪河还是受到了一点冲击,“你说你是人类?什么都不记得的人类?伴生能力也没有了?好好好……你真行啊你,快把自己玩儿坏了。”   “还好吧。”林雪河请平行世界里来的自己进房间坐下,接收新设定,并淡定地招待,“要吃小番茄么?”   “没心情吃。”平行林雪河说,“你的陆崇在哪?都变成这样了他还不来管你么?”   “谁?”   “……”   好好好,连陆崇也忘了。   他问林雪河,“那你现在住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他从秦卡西的城堡出发,使用[观测者]来到这里,落点也会是相近的地址。   但他记得林雪河说过,在这个时空里,他的家族和秦氏家族关系不善。   “我正在筹备婚礼。”林雪河露出单纯的表情,“还有五天,我就要结婚了耶。你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连陆崇都不记得了,你要和谁结婚?”   “秦宴,是我的未婚夫,你认识他吗?”   “……”   平行林雪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下一秒暴躁了。   “你可是林雪河,当然要跟陆崇结婚了!每个世界里的林雪河都要跟陆崇结婚!什么几把秦宴,你到底在搞什么?!”   “……”   林雪河冷静地递上一盘小番茄,“别生气啊……或者告诉我为什么生气?给我讲讲我们相遇的事吧。”   “不是我们相遇。”他没好气道,“是我和你的陆崇,你和我的陆崇,我们四个。”   虽然搞不懂这里在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他还是坐下来讲了之前那天被观测者暗算的遭遇。   林雪河听完恍然感叹:“原来我还去过另一个世界。”   “……”   这是重点吗?   平行林雪河严重怀疑,这个世界里的他遇到猎人把脑袋撞傻了。   “遭遇猎人秦宴是告诉我的。”林雪河说,“但我想,他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   他从醒来后,没和包括妹妹在内的任何人讲过——   他的记忆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   每当试图想起什么时,他脑海中就会朦胧一片。但如果他放松,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存在的。   他看似散漫地生活,事实上并不信任这座城堡里的任何人。   “算你还没完全变成傻蛋。”平行林雪河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有计划离开这里么?”   “没有任何计划。”林雪河气定神闲地说。   “……”   即使有,他也不会和这位自称从平行世界来的不速之客露底。   很难说这所谓的平行林雪河,不是秦宴派给他的又一个“假动作”。   “再和我讲一讲陆崇吧。”林雪河说,“他似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是人类吗?是我拥有的人类侍仆?但我怎么会和人类结成伴侣呢。”   “什么意思,还搞种族歧视?都什么年代了。有几个世界里,吸血鬼都快被人类灭族了好么。”   平行林雪河很不乐意地回答他的问题,“你有过一个血仆,但不是陆崇。他叫楚河,你曾经问起过他,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那个人类。”   “而且血仆应该和你同生共死的。这种时候他没在你身边,要么正在拼命找你,要么……大概率是已经被干掉了。”   林雪河又想起那名见面不过两分钟,就头颅掉地的血族少年。   以秦宴的作风,如果他的血仆试图闯进这里,下场应该也不会更乐观。   “那么,只有陆崇是特别的?”   “嗯。”平行林雪河说,“据我所知,每个世界都有的就只有林雪河和陆崇。”   上次相遇过后,他和自己的陆崇也好奇,顺利办完婚礼,趁蜜月空闲复制了一百份[观测者]。   当作是穿梭于不同时空的特殊旅行。他们想看看,在林雪河作为诅咒存在的世界里,身边的陆崇下场是什么样的。   “很遗憾,有狼族血脉的陆崇,总是会死在狼族争夺权力的乱战里。”   平行林雪河说,“一百个平行世界里,他死了一百次。”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然是因为他想当头狼。但只有野心而缺乏运气的狼族,往往下场都是惨烈的。”   虽然知道那是别的世界的陆崇,但看着伴侣重复死亡,也是件很扎心的事。   平行林雪河问,“你们是因为这个分手了吗?你接受不了他想当头狼的野心?”   “……”   林雪河认真想了想,“我应该可以接受。”   但他的陆崇当下还是没有在他身边。说不定也和他的血仆一样,已经被干掉了。   听了一圈,他还是只有自己而已。   “不说了,这个给你。”平行林雪河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短簪,递给他,“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老公还等我回去一起泡温泉呢。”   发簪的材质是温润的白玉,但是空心的。林雪河接过,按了一下簪头。另一端的簪尾露出一截隐藏的注射针头。   “这可是很珍贵的。”他走之前反复叮嘱。“我那里都没有,还是从别的世界里薅羊毛薅来的。就一针,你省着点用。”   “谢谢。”林雪河真心道。“但是为什么帮我?”   “当然是因为我善良,同情弱小心存不忍。”   “……”   “并且我的一个神婆朋友说,你以后还是挺发达的。她建议我今天帮你一把,存个情面,对我以后也有好处。”平行林雪河说。   虽然他还没看出,这种自身难保的境地要怎么发达起来。   “希望我今天的投资不会白费。” 第63章   看起来并无特别的发簪,实际是一支隐藏式注射器。   林雪河捏在手里转了几圈,收起这份特别礼物,视线再次被窗外的远山吸引。   与其说没有任何计划,不如说他没有任何条件离开这里。光是要穿过山林的荒野求生,对他目前的人类身板而言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没有秦宴的帮助,他就算走出了城堡,也无法离开很远。   归根究底,他没有很强烈的逃离意愿。   挣扎什么呢,这世界总是不尽人意的。离开了这座牢笼,也还是会踏入另一座。逃到哪里去呢?他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完美的世界。   这样的念头也和被掩盖住的记忆一样,似乎是一直都存在于他脑海中的。   林雪河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短簪,清澈的双眼里毫无困意。   以他对目前自己的了解,他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很难想象那个叫陆崇的人类要多特别,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寂静的深夜里,有极轻的踩踏声传入他的耳朵。如果不留心听或是已经入睡,根本不会察觉。   林雪河躺在床上没动,漆黑的瞳仁却转向窗边。   窗户是紧闭着的。   陆崇第二次爬墙比之前熟练许多,单手吊在窗台外尝试开窗。但窗户是从里面上锁的,他只好暴力破坏,连窗棂一起直接徒手撕开。   从打开的窗户看进去,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床上也没有人。   他翻身进来,还记得把窗框复位,冷不防旁边躲在窗帘里的人紧握着古铜烛台,对准他狠狠砸了下来。   陆崇一惊,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如同握住一截脆嫩的树枝。   所幸在折断的前一秒,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林雪河的脸,“……我靠,吓我一跳!”   他连忙松手。然而林雪河手中的烛台依然重重地挥过来,毫不犹豫砸中了他的脑袋。   这一下用上了全部力气,是奔着开瓢来的。饶是如陆崇这样皮糙肉厚的体质,也晕了一下,额头绽开血花。   但他还没倒。林雪河一脸冷酷地举起手,眼看又要再砸。他不得不出手制止,“……干什么啊?谋杀亲夫?”   林雪河被他一把扯进怀里,面对面撞上他坚硬的肩膀,一时间动弹不得。被扭住的双手扣在背后,手腕也卸掉了力气,烛台哐当掉落在地。   两双手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缠进了松散的发丝,头皮被拉扯得很痛。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仰起脸冷声问,“你是谁?”   “……”   这样近的距离里,陆崇终于望进他漆黑无光的眼睛。   起初以为是房间里没有开灯,在昏沉的暗影里看不清楚。这时候陆崇才看清楚他黑发黑眼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虽然这样也很好看……不是,他们把你怎么了?!”   “……”   这语气很奇怪,但又有点似曾相识。   前半夜那个自称平行世界来的林雪河,刚看到他时好像也有同样的反应。   林雪河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因为过于震惊,他第一遍问时陆崇压根没听见。这会儿终于听清了,气急反笑,“我是你老公!”   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现在干脆都连老公是谁都给忘了。   陆崇用一只手握着他的双腕,另一只手掐起他的下巴抬起来,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林雪河一怔,实在是抽不出手来给他一巴掌,只能笨拙地咬他的舌头。   被掠夺的呼吸依然紧迫,没有任何得到释放的迹象。血腥味被抵回舌尖,炽热的鼻息彻底将人吞没。   双手已然松开,微微打着颤,林雪河被箍紧了腰,却没有再挣扎。陌生的刺激让他头脑空白,身心发麻,甚至让他感到困惑。   除了被突袭的惊慌,他似乎并不反感。   不断后退的身体撞到了边几,骨瓷碟里红彤彤的小番茄被碰掉出来,滚落一地。   陆崇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深深地吸气,鼻音带着十足的委屈,“我想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我来,但是……我走之前想再见你一面。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这地方太傻逼了,要不我还是带你走吧,在这儿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林雪河趁机推开他,冷静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陆崇:“……”   如果不是林雪河提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按计划行事。就看眼前这情形,他真想把人先带走再说。   比起计划,他们的约定更像是场赌博。   “你要结婚也得是跟我!”   “我的婚礼就在下周。”   “那我就去婚礼上把你抢走。”   “……”   林雪河莫名想笑,但还是绷着脸,抿了一下嘴唇,“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不像血族,也不像城堡里被当成侍从和宠物的人类。   他像是……森林里的一阵风,从山的另一面吹来。   陆崇耳尖动了动。   狼族灵敏的听觉能甄别这附近每一片草叶被风吹动的摩擦声,塔底还有他的接应,在敲击墙壁叫他尽快离开。   “我要去执行任务了。”他不舍地看着林雪河,“如果我活着回来,你愿意嫁给我吗?你快说你愿意。”   “……”   林雪河看着眼前的人类青年,心跳像逐渐密集的鼓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陆崇吗?”   “你是不是陆崇?”   “哼,你自己猜吧。”他又故意不回答,傲娇道,“谁让你这么狠心把我忘了。”   他揽过林雪河,最后狠狠亲了一口,转身翻过窗台一跃而下。   林雪河下意识地伸手,只抓到一片空气,片刻后才走到窗台边再去看。   塔下已经空无一人。   **   “谢了。”陆崇接过一针血清扎进手臂,[隐形]即刻生效,让他原地消失在空气里。   旁边另一坨空气发出林卡西的声音,“不客气。之前帮我搅混水还欠你们一次,现在扯平了。”   两坨空气一同往出口移动。   “狼族特训感觉怎么样?”   “哈,活不了也死不掉那样。你说会照顾好他的,怎么照顾的?”   “诶,你刚刚不是都亲眼看过了吗,活得好好的。”   “……”   “比起担心他,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吧。”林卡西说。“最起码他在这里活着,不会有被同族撕成碎片的危险。”   陆崇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恐吓我啊?”   “只是提醒你。”林卡西说。   “你难道不担心自己是在被利用,白白送死吗?到头来,他甚至都不会记得你。”   “那又怎么样。”陆崇说,“他利用我做的事,本来就是我想为他做的。”   他到现在才觉得,陆明灯真是个挺聪明的人。   或许陆明灯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跟他建立太深的感情。最好是能当就没这个儿子。这样即便他非要回狼族送死,也不至于太撕心裂肺地难过。   况且在狼族的斗争里,陆明灯没有任何发言权,也希望儿子不会在亲情和个人选择之间为难。既然帮不上忙,那就至少不要绊住他的脚步。   “好吧。本来我是懒得帮你们传话的,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林卡西说,“告诉你。之前我们来这里的车上,林雪河说如果还有机会,就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陆崇一愣,心脏狂跳起来,“什么?”   林卡西:“他说别忘了,你还有一次使用[观测者]的机会。”   那是在陷入绝境,或是他反悔想要退出时,依然允许他逃跑的一次机会。   二十年一次的残酷角逐中,只有头狼能活着走出来,加冕为王。狼族秘境将会在日出时开启,竞争者已经先后进入了幽深无边的丛林中。   她难得有兴致,送陆崇到丛林入口,问,“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说?”   晨光欲晓。陆崇面朝来时的方向沉思片刻,说,“那你也帮我转告他,等我把这片破树林踏平,就带他去买薯片。”   “……”   林卡西无法理解他的遗言,“薯片?”   “嗯,番茄味那种。”他笑起来,很认真地说。“买十包。”   **   如果不是躺很久还感到嘴唇发麻,林雪河想,他或许会把那当成一场梦。   他整晚没睡,脑海中始终想着那个吻。   那两个他从前认识的人,在同一晚先后闯进他的房间。他固定在后脑勺的发簪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让他念念不忘的吻也该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陆崇。即使直觉已经给了他答案,也想再看到些确凿的证明。   天亮时他照旧去餐厅吃早饭,如常见到了秦宴。   每天早晨秦宴都会在这里陪他进食,手边的酒杯里盛装着略带粘稠的暗红血液。   用餐时他们很少说话。林雪河随便填饱肚子,忽然开口道,“未婚夫,今天我想去外面玩。”   秦宴讶异地看向他,不知是为他主动的称呼,还是为他说想去看城堡之外的世界,“今天?”   “嗯。你能陪我一起吗?”   “今天恐怕不行。我来不及空出日程。”作为家主要处理的日常事务就有不少,再加上婚礼筹备。秦宴顿了顿,“让我的副手陪你去玩好吗?他应该可以照顾好你。”   “好。”林雪河欣然起身,“我现在就可以走。”   秦宴身边的侍从有很多,会不定期更换,从没有哪个是能跟随很久的。今天被派出来的血仆也眼生,还好是沉默寡言的个性,看起来不会多管闲事。林雪河说,“待会儿可以不要跟我太近吗?我想自己逛。”   他以需要履行保护职责的理由拒绝了。林雪河又说,“那就离两米距离……一米总可以了吧?你一伸手就能抓到我。”   他说得坦荡自然,看上去并没有趁机逃跑的打算,纯粹是为了个人心情。   离开乘坐的越野车还是来时的那辆,看不见车窗外的景色。其实叫他看见了也没什么作用,他又记不住路,照着导航开都不一定能开出去。他甚至都没开过车。   “去大一点的城市里。”林雪河告诉司机。“不要在小镇上徘徊。”   这要求也没什么更深层的逻辑含义,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只是凭直觉而已。既然要出去,就去最繁华热闹的城区。   和远离人烟的幽静城堡截然不同。城市里到处车水马龙,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商业大厦间的广告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各种当红明星为产品代言的美丽脸庞,都会在上面轮番出现。   林雪河趴在恢复正常的车窗上往外看,人人都拿着手机,就连过马路时都忙碌地低着头。   “你们也都有手机吗?”他问前排的司机和保镖。“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吧,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把谁的手机借我玩会儿,就不用下车陪我逛街了。”   “……”   沉默片刻,司机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谢谢。”   林雪河在屏幕上寻找浏览器。短暂脱离监视的空隙里,在搜索栏里打下陆崇的名字。   他原本以为搜索起来会费些周折,没想到蹦出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明星百科,和“陆崇”这个名字相匹配的照片上,正是他前天夜里见过的那张脸,居然在人类社会里很有知名度。   百科上介绍了陆崇的演艺经历,也写了他目前正在央影表演系大二就读。林雪河找地图导航搜索自己和那所学校的距离,不过十几公里。   “开车。”林雪河说,“先直行,然后看我心情转弯。”   “……”   前排的司机和保镖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但这并不是什么违反命令的危险举动,他们也只是出来完成任务而已,照做就是了。   林雪河照着导航指挥车辆行驶的方向,剩最后两公里时删除了自己的搜索记录,又随便打一些“人类怎么过马路”“进入商场时需要身份证吗”之类的词条冒充,在车子驶过央影校门时说了停车,把手机还回去。   “这是人类的大学吗?我想进去逛逛。”他拉开车门,“你们身上都有被血族契约的气味吧,小心注意周围,别被猎人发现。”   他的提醒称得上体贴,但只是为了分散保镖的注意。距离他身后一米距离的血仆虽有顾虑,但跟他跟得依然很紧,靠他自己想要甩掉是不可能的。   今天结束,行程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会向秦宴汇报。   林雪河正大光明地穿行在宿舍楼间,第一次没有戴口罩和墨镜出门,也像个素面朝天的大学生,如瀑般的黑色长发在阳光下很是惹人注意。   “小河?你怎么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靠向他身边。   林雪河循着声音扭头。许戈抱着电脑屁颠屁颠跑来,满脸开心,“好久没见你了都!”   是认识他的人类。   他不可能在这座人类大学里读过书。这里的学生认识他,大概率是因为陆崇也在这里读书。   他的余光飘向身后的人形监控,迟疑一秒,决定直接问,“你知道陆崇在哪吗?”   “唉,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他好像回狼族去参加那个什么很危险的比赛了。”许戈说。   狼族掌权者更迭的大事,其他种族也都多少会听说,他常混少数种族论坛自然也刷到过。   看林雪河面露难色,更是自告奋勇道,“你是有急事要找他吗?我知道那地方在哪!我可以御剑带你去!”   “……”   林雪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怎么带我?”   “御剑啊。”他理所当然道,“我可是剑修,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忘记啦?”   “……”   林雪河怀疑自己根本没相信过,“你要在所有人面前御剑?”   连血族都是等到夜黑风高才偷偷摸摸猎食的。   “别担心,我有这个,符修朋友给我画的障眼法。”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明黄符纸,两面用朱砂勾画着看不懂的符文,“有时候睡过头差点迟到,我就会用这个抄近道,正好赶上老师点名。”   他两根手指夹着薄薄的符纸,不等周围人有所察觉,就将障眼法贴在了林雪河身上。   身后一米距离的保镖明显慌乱起来,转头四处张望,视线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像穿过一片空气。   许戈同时给自己贴上符纸,单手捏了个剑诀。一声清脆的铮鸣响起,本命剑从宿舍床底飞了出来,从天而降。环绕身旁一周后稳稳落在他脚边,三指宽的剑身骤然变宽,像只小独木舟。   他熟练上剑,又羞涩地伸手,拉住林雪河的手腕,“你要是害怕掉下去的话,可以抱住我的腰哟。”   “……”   林雪河试探着踩了上去,“你还真的是剑修啊。”   “是呀,我动画专业和御剑专业双修。”他说。   其实他御剑飞行的考试成绩还是头名呢,就想着有一天能带心上人兜风,必须得好好学。   可惜他的心上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有些惆怅,又一想,能有机会牵一下手也已经不错了,师父教过修行之人不可过于贪心,人贵在知足。   “站稳喽,小河,”他知足地说,“我带你飞!” 第64章 正文完   距离婚礼还剩三天。   对于自己的准新郎在外出时丢失半日的事故,秦宴颇有微词。   “只是见到了一个朋友。”林雪河耐心解释,“他也是陆崇的朋友,带我在校园里绕了几圈,说起以前的事。”   秦宴表情微妙,“你对陆崇这个人很感兴趣吗?”   “嗯,他不是我的前男友么?”林雪河说。“我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听说他为了族群的继承权,正在狼族渡劫呢,感觉有点傻气。未婚夫你有什么头绪吗?”   “……”   “我也很意外呢。这样看来,我从前的经历比想象中丰富很多。”   林雪河用餐叉切断一只小番茄,自然地放进口中,“你也应该多给我讲讲从前的故事。我忽然很想听呢。”   “想听什么?”   “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因为什么,产生了共度一生的念头?”   林雪河抿出果实的汁水,没有咀嚼,整个儿吞进喉咙里,“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却对我们的故事一无所知。这样好像不太浪漫。”   他对陆崇只提起了寥寥几句,却对他们之间的故事更感兴趣。   这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秦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都还是小男孩。那时候我就想带你走,但你总是不同意。你似乎很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或许是因为那里能让你更有安全感,所以建造了一模一样的房间,为你的到来做准备。可你从没来过,我发出的请帖全部都被拒绝了。”   他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想了很久,一定是因为,你也有个古板又讨厌的父亲,不许你出门。我真难过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到我身边来。可我能理解你,我体会过你的感受。”   被[祝福]改造成的纯血,何尝不是另一种被诅咒的纯血。他们同样是只有名义上的身份贵重,实质的自己,却得不到任何家族成员的尊敬。   “我们是这么相似的个体,一定很玩得来。我一直都这么想。后来,你为我杀了那个讨厌的老头。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类。”   因为只有一个独子,即使家族中其他成员再不满,也只能看着他顺位继承。   秦宴愉快地说,“我对继承家族的宝藏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但很高兴这一切能让我得到你。”   林雪河听他杜撰历史,表情变得玩味,“我为你杀了他?像是个感人的故事。”   “是啊。如果没有感人的故事,这样漫长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他从容地说。   林雪河笑了,“说得很好。”   婚礼需要的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   最后三天里,林雪河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   每天送进房间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秦宴派人来询问,他面不改色地说是在为了婚礼节食。   “……哥哥,饿瘦的话礼服就要不合身了。”林流来看他时,很不解地说,“你不喜欢人类的食物了吗?”   “我只是不需要。”林雪河说。   他对着镜子挽起长发,把那支跨时空友军送来的短簪固定在发丝间,又拿起一旁洁白的头纱。   黄昏时分,城堡中前所未有的热闹,酒杯相碰和交谈声隐约传入耳中,一场盛大的筵席正待开场。   他换上了整套纯白的燕尾服西装,几乎和头纱融为一体,只有一朵红宝石胸花点缀。站在镜子前打量时,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还从没看到过你穿正装的样子呢。   ——一定很好看。   林雪河喃喃道,“你最好是能来看。”   宾客陆续到齐,仆从已经来请了两遍。他终于走出房间,林流莫名紧张地拉扯他的衣袖,“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呢?”   漫长的阶梯在眼前延申,通向尚不明朗的未来。林雪河牵着她拾阶而下,一步步走得毫不留恋,“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要玩得尽兴。”   **   那天傍晚发生的一切,被后代们冠以“血色婚礼”的名称津津乐道。   入夜之前,残阳如血,笼罩在整座城堡上空。   精心修剪布置过的草地上,宾客座位已然坐满了大半。玫瑰色的阴影蒙在这些地位高贵的血族身上,一张张苍白而英俊的脸庞上神情各异。   林卡西也换上了一条纯白长裙,带着蕾丝勾勒的披肩,手中剔透的高脚杯里摇晃着美味的新鲜血液。婚礼舞台正对的喷泉里也流淌着相同的奢靡气味。   秦宴身着黑色西装,像位英俊的骑士,胸前也有枚红宝石点缀的胸针。和人类婚礼相比,省去了由父辈陪伴入场的环节,直接站在台上,等待他的新郎。   林雪河出现得比想象中更晚一些。踏着暮光走来的模样,也比想象中更美丽。   秦宴噙着微笑,掀开他脸上朦胧的白纱。   身为人类时,他脸上有种异常明亮的神采,那是血族一片死寂的生命里难以找寻的光亮。他一直都有,只是自觉格格不入,隐匿在眼底。   而今天,他站在这些聚集的血族之间,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我真高兴,你愿意来我身边。”秦宴轻抚他鬓边乌黑的发丝,目光爱怜道,“如果你把我独自丢在这里,或者我去房间里强行带你过来,都会让我们的故事不再动人。对吗?”   抚过他头发的手微微停顿,抽出了那根莹白的短簪。   漆黑的长发在空气中弹开缠绕的弧度,顺滑地垂落在他身上。   “你不需要这个。”秦宴握着发簪,低声道,“从今往后,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林雪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停顿了一下,顺从地说,“我确实不需要了。”   在司仪的主持下,他们交换誓言与戒指。林雪河说完那一长串完美的虚幻的誓词,抬眼望向城堡最高处的塔尖。   悬挂在那里夕阳已然降落,收敛了最后的余晖。   他伸出手,秦宴为他的无名指戴上婚戒。   戒指里掺了微量的金属银和着色剂。套进他指根仅仅几秒,便把他的皮肤烧灼出一圈暗红的戒痕,犹如忠诚的纹身。   林雪河看了一会儿,又在司仪的催促下,慢吞吞地拿起另一枚戒指,戴进秦宴的无名指。   台下响起一片矜贵的掌声。秦宴开心地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并在一起,低头亲吻这对相似的戒痕。   林雪河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近乎单纯稚气的笑容,就像孩童通过考试,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玩具奖励。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他们是对值得祝福和期待的新郎。   司仪提示:“两位,现在可以吻新郎了。”   话音未落,林雪河主动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秦宴罕见地僵在原地,耳边的声音轻而温柔,仿佛爱侣的叮咛。   “我诅咒,你余生将无法以任何途径,获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言灵即刻生效。秦宴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   林雪河被猛地推开,踉跄了两步,咳出一口暗红的血块,吐在脚边,不可自抑地笑起来,深不见底的眼眸种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光彩。   感觉自己只碎了一点呢。   比想象中轻松得多。   秦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发簪,皱眉按下去。注射器是空的。   “你觉得我还会把它留到最后一刻,再看情形决定要不要用?”   林雪河说,“这不是你教我的么,先攻击才能得分。”   揭下贴在正装外套里的符咒,扬手在空气中。黄符燃烧,障眼法化成了灰。   他的金瞳被瞬间点亮,一阵疾风吹开银白长发。司仪在最近距离发动伴生能力,平地而起的飓风被他一句话碎成粉末,“给我消失。”   “……”   传说中的[诅咒]重新降临世间。变故横生,宾客中也开始骚动。   “抱歉,一点意外。请各位不要轻举妄动。”   秦宴镇定地安抚了宾客,又转头望回来,刚刚沉淀过爱意的双眸中此时只剩失望和悲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恰恰是在今天,你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数十个出身高贵的纯血吸血鬼就坐在台下。数十双猩红的眼睛在黑夜中亮起,狩猎般盯在了林雪河身上。   “我当然知道。”   林雪河的目光扫过他,扫向整片草地,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字字清晰如神谕,“你们,变成人类。”   这是一句被附着了言灵的诅咒。他们甚至不必喜爱人类,只要没有居高临下地歧视,诅咒就不会生效。   可惜神谕的效果笼罩了全场,数十名血族无一例外。言灵已成形,沐浴在金色的圣光中,所有试图抵抗的伴生能力都无法生效。   向来自诩优雅的贵族们在慌乱中炸开了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林卡西在披肩的掩护下拿出一针血清干脆地刺入手腕,还有心情轻声配上音效,“怎么连我也带上了……哦噗嘶~封印解除。”   言灵生效的刹那身体几乎被抽空,林雪河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大口地溢出鲜血,眼前朦胧一片。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恰恰就是今天,不爱出门的血族们才会聚集在一起,在出席婚礼时被他同时诅咒,没有反应的机会。   他无法诅咒这么多吸血鬼同时死亡,但让他们变成人类就已经削弱了绝大部分的战力,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命运了。   “哥哥!”林流冲到台上,手足无措地扶住他,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伤心得快要哭了,“不要受伤,不要死掉。”   林雪河反手捂住她的脸,嘘了一声,“不要出声。找地方躲起来。”   被诅咒变成人类这样的奇耻大辱,这些血族下一步就会寻找祝福血清破解。被发现祝福本体就在现场还能得了?   如果命运中所说的[祝福]要被[诅咒]毁灭是真的,保住林流就像在帮他自己卡bug。只要林流还没死,他也会活着。   一片混乱中,只有秦宴还保持着冷静,对那个曾经向他投诚,如今又在独善其身的少女说,“用你的血清复原我。”   “啊?我吗?”林卡西惊讶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为什么?”   秦宴的声音染上了怒意,“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把你私藏的血清拿出来,用在我身上,我会让你得到更多,百倍地奉还。”   “不好意思啦,我才是那种到最后一刻才会选择站队哪边的角色。”她耸了耸肩,爱莫能助道。   “而且,你好像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林流趁乱跑到喷泉那儿舀了一杯血液,带回来给哥哥喝。   为了维持障眼法,林雪河恢复血族身份后连续许多天没有进食,这会儿连不那么新鲜的血液也喝出了甜酒的滋味,一饮而尽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再来一杯。”   “……”   秦宴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生冷笑,“你还在等……你觉得陆崇还会来?”   林雪河抹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很有某些人类不羁的影子,顺手摘下无名指的婚戒扔到他脚边,“哈,谁知道呢。”   就算像另外一百个平行世界里一样,陆崇死在了狼族,他也会独自完成这出终场戏。   或许还有不止一百个林雪河,在别的世界里逃避变革的压力,接受了这场婚礼。   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碰过面,也没有跟剑修当过网友。   他们都不是这一个林雪河。   明知道被拯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依然把事情闹到这么鱼死网破的地步,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要如何收场。   逐渐浓郁的夜色中,秦宴终于明白,他并不是临时起意才想要反叛的。从他再次踏入城堡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哪怕中途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也没有影响他执行自己的计划。   可这有什么意义?他是在亲手把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地位和权力都毁掉。   “你这么做,究竟为了得到什么?”   林雪河哑声说,“我。”   如果没有被自由的风吹拂过,或许他也可以忍受原本的生活。   夜风轻轻吹散他的声音,传向远处。倏忽间,环绕城堡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狼嚎,在这夜中显得格外悲怆。此起彼伏,又仿佛是对他的回应。   城堡最高处的塔尖,一轮弯月悄然高悬。   林雪河蓦地抬头望去,月光下头狼的身影矫健如闪电。一声清亮的长啸划破长空。   “是狼族……狼族来围攻了!”   在狼王的号令下,无数条野兽的影子翻过城墙,无数双幽绿的狼眸盯紧了猎物,垂涎欲滴。   被限制了伴生能力的血族们四散而逃,却又被赶回包围圈内,在最糟糕的状态下面临宿敌的围剿。   秦宴深深地闭上眼睛。   这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刚刚诞生的狼王带着他的族群赶上了这场婚礼。在生死厮杀中被激发出完全的血脉,庞大的野兽身躯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从包围圈中缓步走出,随机吓晕两个瘦弱的血族。   林雪河尝试站起来,但使用诅咒过度的后遗症还在让他手脚虚软,只能看着头狼一步步靠近。   野兽的四肢逐渐退化,皮毛变淡,变成人类修长的双腿,粗壮的尾巴在两腿之间来回不住地摇晃。   他扬起脸,望进一双炙热的眼睛,以及一张思念多日的熟悉脸庞。   “听说今天你结婚?”陆崇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问,“新郎在哪?”   “……”   小心眼。   他忍俊不禁,吞咽了一下,感到喉咙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发出的声音未免有些难听,“咳……让我……咳咳,摸摸尾巴。”   伸出的手还没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浸染着兽血的炽吻先一步吞没了他。   群狼环伺。   狼族们追随年轻的王杀气腾腾地赶路,兴奋地磨利了爪牙,忽然眼看着他跪在一个血族面前亲嘴:“……”   这是什么新的攻击方式吗。   林卡西摘下自己的披肩扔给他,好歹盖住了他摇晃的狼尾,煞有介事地批评,“有伤风化。”   “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好看?”他自己身上光溜溜的,制止住林雪河乱伸的手,压低声音咬耳朵,“现在先别摸,在外面给我点面子啊。”   “哦。”林雪河大方地脱了件外套给他,淡金色的眼底笑意盈盈。不久前那种想要跟数十个血族同归于尽的疯癫感,仿佛只是一场群体错觉。   陆崇披上外套,勉强遮了一半精壮赤/裸的胸膛,“他们怎么处置?听你的。”   林雪河笑着说,“杀了他们。”   “这么简单粗暴呢我老婆。”陆崇把他捞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又亲一口,“简直跟我一样。”   总是逃的话,能到哪里去呢?   哪怕换一个世界,也会有新的危机。他永远都无法找到一个完美适存的理想世界。   他只能亲手创造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   第一步,就是把这些令人厌恶的,陈腐的旧秩序彻底打碎掉。   “这难道……不是一场婚礼吗?”血族微弱的声音在绝望中颤抖。   “哈,这里可没有什么新郎。”林卡西望着他们说。   “只有刚刚诞生的暴君。”   **   在消息传开之前,还有一点温存的时间。   被血色掩埋的城堡里,陆崇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耳尖一抖又一抖,对听到的哀鸣无动于衷。   他刚打完这辈子最惨烈的一场仗,就片刻不停地赶来,这会儿心比钢铁还硬。   林雪河也换了身宽松的衬衫长裤,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借着月色看清他后背斑驳重叠的狰狞疤痕,是在被狼爪剖开之后迅速愈合,又再次被撕咬的痕迹。难以想象受了多少次伤。   陆崇刚学会控制兽形,努力把尾巴缩回去,还留了一截灰色的尾巴尖,兔子似的圆圆的挂在尾椎上。他穿裤子的时候感觉到了,一只手使劲往里按,听见背后传来轻笑。   “我还不太熟练呢。”他正嘀咕,林雪河走了过来,环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他后背上的疤痕。   “很痛苦吧。”林雪河低声说。“辛苦了。”   他心里顿时酸溜溜的,钢铁般的心脏也融化成了温水,还有点想哭,“一点都不痛。”   “一想到以后就轮到我们欺负别人了,我跑过来的路上都笑出声了。”   林雪河莞尔,又听见他问,“大概三四天前,你是不是去那片林子的入口看过我?”   “你怎么知……”   “哥哥!”   林流捂着眼睛跑进来,打断了他,“我能在你们这待一会儿吗?外面的狼群好可怕哦。”   她进了房间也不敢走太近,因为很支持林雪河举行婚礼,这下看见陆崇就有点心虚。   陆崇看到她倒是眼前一亮,“正好!我来的路上有个新想法。”   他把林流叫到身边,神神秘秘地嘀咕几句。林流哇了一声,连连点头,“我可以!”   她现在又觉得陆崇比较好了。不仅拥有一整个可怕的狼群,头脑还很聪明。   如果待会儿还活着,林流决定还是把哥哥许配给他。   “我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次祝福的机会,但是我想用上全部。”   她转向林雪河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虔诚地许诺,“用我全部的力量。哥哥,把祝福也拿去吧,我希望你能成为完整的自己。”   林雪河在力量枯竭时,会变回幼年体形态,是其他双生子身上没有出现过的特性。   如果她也是哥哥的一部分呢?如果祝福和诅咒能够被他同时承载,就再也不会有无法自保的状态了。   这将是她使用过的最完美的[祝福]。   她愿意为此顺应命运,让[祝福]为[诅咒]消逝。   林雪河愕然望着她。那双活泼的眼睛缓慢地失去光彩,握住他双手的手指也变成木雕般僵硬。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温热地涌动。他也不再感受到两个心跳,而是更强烈的一个。是他自己。   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他双手托着真变成木偶的妹妹,难得露出一个无措的表情。   陆崇鼓励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那我……”他迟疑了一下,用不敢完全相信的语气,对着人偶说,“我可以给予你第二次生命吗?以[神谕]的能力。”   温暖的金色光芒环绕他们闪烁,僵硬的手指又一次有了体温。   林流失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朝他眨了一下,“哥哥。”   他能够使用非诅咒的言灵了?   林雪河久久回不过神,又被她唤了一声,才蓦地笑了,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说,“我给你永恒的生命,但不必承担任何伴生能力的枷锁。你是自由的。”   命运并没有出错。[诅咒]从此消失在世界上,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神谕]。   原来他要面对的所谓的消亡是这个意思。怪不得林卡西告诉他预言时遮遮掩掩的。她希望命运不会被干涉,能顺利地发生,对他们而言反而是好事。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没想到。林雪河叹了口气。   “如果我回不来,林卡西也会帮你点破的。”陆崇说,“她至少会站在命运的这边。”   林雪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去看过你的?”   那天在大学里遇见许戈,他莫名体验了一回御剑飞行。幸好降落地点没有偏差,否则他们直接掉进丛林里,可能会沦为狼群厮杀的牺牲品。   即使没有进去,他们站在外界的边缘地区,依然看到被惊起逃窜的飞鸟,整座丛林肃杀的氛围令人不寒而栗。   他面向幽深的山林站了很久,就在那里用掉了平行林雪河带给他的[诅咒]血清。   在对他的记忆动手之前,林礼说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照顾他,也是一句提醒。   同样的花招在他离家出走,去见传说中的未婚夫陆崇是什么样时就曾经用过。   他的记忆并没有被直接删除,而是被增添了锚点,在他重新变回血族的同时自动恢复正常。   “是森林边缘的小草告诉我的。”陆崇感叹,“林流给的这个万能翻译器的buff真有用啊……林子里边儿的动植物都挺八卦的。”   这项偷听的技能,在单打独斗时帮助他躲过了很多次危险的埋伏。   林雪河问:“小草都告诉你什么了?”   “小草说,有两个人类飞过来,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还提到了陆崇的名字。”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小草还说,其中一个人类在临走之前说了三个字,是说给陆崇听的。”   “……”   林雪河踢了他一脚,别开脸不想看他,露出的耳廓却染上了一层粉红。   “是怕我死在里面没机会听到么?故意说出来让小草给我传话。”   他亲了亲林雪河的耳朵,嘴唇抿着那一小团软肉,黏黏糊糊地说,“陆崇回来了。他还想再听你亲口说一次。”   “……”   “再说一次嘛老婆。我想听你说。”   林雪河躲开他腻歪的吻,冷不防对上林流在一旁闪闪发光的眼睛,“……”   都快忘了这小姑娘还在。她看得还挺起劲,“什么什么?哥哥你要说什么?”   陆崇也在用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是什么呢?”   外面兵荒马乱,里面却有两个幼稚的家伙。   但新世界的开端……就从这里,和他们一起开始,似乎也不错。   “……嗯。”   林雪河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