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   作者:Dusty G   简介:   阮玉京骄傲了25年,从未想过,只是在自己的订婚典礼跟宫明决打一架,他从Alpha分化成Omega   有发热期,倚靠Alpha的施舍才能活下去的Omega   在病房醒来,他身体受着折磨,心里恨毒了始作俑者,所以当宫明决推开门告诉他,接下来的七天,都将由他来陪伴时,阮玉京毫不犹豫地说:“滚!”   黑色西装被一双修长的手折叠好,宫明决在解开腕表的间隙告诉他:“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   A级Alpha万里挑一,S级Alpha几千万人里才能出一个   遇到宫明决之前,阮玉京是高傲的孔雀   遇到宫明决之后,阮玉京成落地的凤凰   他不甘、努力,却终究抵不过基因带来的巨大优势   他把宫明决当敌人和对手,却丝毫没察觉,在日复一日的仰望和追逐之中,悄然改变的心意   更加不知道,一直以来被他追逐的人,也自始至终被他吸引着目光   外人眼中,他们是对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那场巨大的变故来临之前,在19岁那年的夏天,他们曾深深地被彼此吸引,不顾一切地爱过一场   天之骄子x薄情冷性   宫明决x阮玉京   【食用说明】   ※前期AxA,后期AxO   ※破镜重圆,非常狗血   下一本:天才F1车手x热血笨蛋车队老板CP1367690 第01章 雨幕   北城秋季多雨水。   九月份,暑热尚未消褪,细雨已迫不及待地袭来。朦朦细雨好似一口透明的玻璃罩子,将湿热的气流笼罩得密不透风。五点钟,天空还蒙一层稀薄的灰,圣仁Omega学院门口,已经蹲守不少长枪短炮。   鸭舌帽和冲锋衣为他们遮挡了一部分雨水,却驱不散空气里的湿热和黏腻,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闷出一身热汗。   却没有人离开。   今天是九月十六号,宫家长女宫安蓝的二十一岁生日。   六年前那桩惨烈意外发生后,本地两大豪门宫家和阮家彻底决裂,此后不论公开亦或私下场合,两家都对彼此避如蛇蝎。   月初却又传出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简直惊掉一众媒体人的下巴。   联姻消息传出后,两位当事人还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也因此,当【阮氏继承人将陪宫家长女庆生】的消息传出时,所有人都沸腾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温回升又下落,下午四点四十三分,伴随着一阵特殊的引擎轰鸣声,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之中,自远方的地平线疾驰而来。   黑色轮胎碾过积水,稳稳刹停在学院门口,戴白色手套的司机举着一把黑色雨伞,疾步匆匆走下驾驶座,恭敬地弯腰拉开后排车门。   随着车门被拉开,几米外的设备和人员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白色亮光一闪而过,定格细密雨幕中一只黑色锃亮的硬底皮鞋。   往上,是一条笔直的小腿,裹在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装裤下。   闪光灯接连不断地闪起,车内人的真容也仿若定格动画一般,逐渐展露在众人面前。   毫无疑问,那是一位相当俊美的男性Alpha,细雨蒙蒙之中,白皙面容犹如一朵皎洁盛放的昙花,美得令人忘记呼吸。   那双漆黑如乌木的眼瞳却很冷,冬日山间的一汪冷泉一般,只一眼,便足够沁透人心脾。   司机动作十分迅捷,一瞬过后,黑伞罩过头顶,那张皎如雪的白皙面容被伞遮盖,只线条流畅的下颌还在摄像头范围内。   助理这时也从车上下来,怀中抱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年轻Alpha低着头从对方手中接过花束,跟在保镖和其余一众人身后,走进圣仁Omega学院内。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四十七分,五分钟后,阮玉京下车的单人照片被做成九宫格,发布在社交媒体上。   又过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单纯的单人照九宫格变成了单人和双人混合。   最后一张是传播度最广的。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晦暗的细密雨幕,画面中央的Alpha俊朗不凡,Omega清丽动人,两人一个单手执伞,一个双手抱花,一个微微低头,一个仰起下巴。   光落入他们眼底,两双璀璨如繁星的眼瞳无声对视时,仿若揉满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两人不是娱乐圈流量明星,按理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   可是,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一系列九宫格发出来半小时不到,【阮氏继承人陪宫家长女庆生】的相关词条迅速窜上热搜前十。   至此,北城两大豪门破冰的传闻彻底被坐实,不出意外,两家控股的大半公司和集团,低迷已久的股票将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内,迎来新一波攀升。   晚餐在一家私密性良好的私人餐厅,走进包厢后,两个人对面坐下来。   前面的戏码已经做足,到了晚餐时间,两个人便不再为难彼此。   也不再为难自己。   落座后,阮玉京便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宫安蓝则把花束丢去一旁,拿出手机跟人聊天。   对面的人叫倪菡,宫安蓝的同班同学兼舍友和挚友,从刚才开始,对面便一直和她抱怨今晚这一系列突发变故。   【我的天哪,刚才都什么情况?我们都被吓一跳,你也是,不是说今晚没安排,跟我们一块儿过生日嘛?怎么说跟人走就跟人走了?】   “滴——”   语音播放结束了。   宫安蓝掀起眼皮,朝对面的Alpha投去一瞥。   却见对方正专心看文件,对她这边的动静不屑一顾。   宫安蓝轻轻地笑了,按下语音键,拖长了音调,懒懒道:【我也没办法啊,谁愿意跟讨厌的人一块儿过生日?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我父亲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我哪儿敢不听他的话?你没看我衣服都没换就上热搜了嘛?】   对面惊呆了:【我的天!所以……热搜上的消息是真的?你真的要订婚了?跟那个……害死你双胞胎姐姐的人?】   宫安蓝淡淡笑了,笑容却未达眼底,便已消失。   她朝对面的Alpha看去,眼底涌动一股不加掩饰的恶意。   她盯着面前的Alpha,眼睛一眨也不眨,半晌,按下语音键,道:【是啊,是不是惨死了?】   却见对面的Alpha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阮玉京脱下西装外套后,便拿出平板电脑,继续阅读此前没看完的策划案。   餐厅包厢的暖光从他侧面照来,落在他黑色的长睫上,白皙手指执一根触控电容笔,时不时抬笔翻页,间或一丝不苟地写下几行备注。   宫安蓝忽然又觉得没意思,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她抱起胳膊,朝椅子里一靠。   此时侍应生敲了敲门,推着餐车走进包厢,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包厢里十分安静,四下一时只余碗碟碰撞的叮当脆响。   一顿饭吃完,外面的雨势没有转微,反而随着深夜的降临而愈发密集,雨珠滚落在光滑的玻璃镜面上,蜿蜒下一道道透明的水迹。   细雨嘈杂声之中,阮玉京淡然自若地擦了擦嘴,朝对面的Omega看去。   这是进店以来,他朝对方投去的第一个眼神。   声线仿若击石碎玉,清澈干净,“晚上回哪?学校还是家?我送你。”   “叮咚——”   手机此时忽然又响一声。   是倪菡通知宫安蓝新的庆生地点。   宫小姐身份非同寻常,等着为她庆生的人一只手数不过来,之前预定的地方因为超时不得不取消,倪菡替他们预定了新的。   宫安蓝拿起手机想要回复,话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比起照顾一群陌生人的情绪,恶心阮玉京在她这儿,显然拥有更高程度的优先级。   她放下手机,单手托起下巴,笑吟吟道:“回家吧,顺便带你去看看我妈妈,还记得她上回割腕差点救不回来的事情吗?多亏你,失去姐姐之后,我又差点失去妈妈。”   “……”阮玉京穿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朝她看去。   “怎么?我说错了吗?”宫安蓝抱起胳膊,唇边的笑意十足讽刺。   “……”阮玉京两只手按在椅背上,微微俯身。   刚才女孩儿跟朋友聊天时,他便捕捉到几个令人不适的字眼。   那时他专心做事,无暇他顾,才不作理会。   但他自来都不是个喜欢忍气吞声的人,别人朝他投掷一粒小石子,他从来都是双倍,——甚至十倍、百倍奉还。   他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孩儿,须臾,淡声开口道:“首先,当年的事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宫知蓝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幸出现在现场,距离她最近的位置而已。”   “至于你的Omega母亲……”话音微顿,阮玉京轻轻一笑,继续道:“得知她采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反对这次联姻,我的心情不比你们家属轻松,得知她被救回来时,我跟你们一样感到庆幸,但同样的,她选择自杀是她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无关,如果非要怪,那也是你们家属需要反思,跟我一个外人无论如何扯不上关系。   “我们年底就要订婚了,不出意外明年就会完婚,如果你继续用这样的态度看待我,我们的婚后生活很难会融洽,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一点。”   “好了,”他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记得调整一下表情,”他又道:“外面不出意外应该守了不少媒体记者,你们家股票明天的涨势,可都看在接下来的几张照片上。”   “……”宫安蓝脸黑得能滴水。   从走出餐厅,到走上停在门口的幻影,Omega全程黑着脸,完全没有调整情绪的意愿。   阮玉京的姿态倒是寻常,撑开雨伞时,他甚至不忘把伞面朝Omega那侧稍稍倾斜一些。   上了车,他脸上的笑也消失,把胳膊从Omega的臂弯里抽回来,他告诉前排的司机。   “送宫小姐回家。”****宫家在南郊有着一片种满白山茶的庄园,夜雨朦胧之中,整片庄园美得不似人间,宫家人对待阮玉京的态度却不太和善。   从阮玉京的手中接回宫安蓝,老管家便只对着宫安蓝嘘寒问暖,对旁边的阮玉京置若罔闻。   他把阮玉京当空气,给个眼神都欠奉。   但他们不待见阮玉京,阮玉京也不见得多待见他们。   确认安全把人送回家,他维持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跟人道别,便转身打算离去。   两束白光却在彼时刺破雨夜的晦暗,映入他眼底,不远处紧紧闭着的庄园铁门随之打开,露出门外的情形。   那是一辆黑色宾利慕尚,正破开雨帘疾驰而来。   而后车身停稳,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Alpha从司机手中接过雨伞,一步步朝别墅门口的方向走来——朝阮玉京走来。   细雨飒飒飘落,他们无声对视。   几步路之后,宫明决来到阮玉京面前。   他低下头收起雨伞,而后便擦着阮玉京的肩膀,走进身后敞开的别墅大门。   “怎么不进来?”他问宫安蓝:“不怕吹了风再感冒?”   “砰——”   别墅大门重新闭合,发出沉闷巨响。   阮玉京看一眼不远处的雨幕,撑开雨伞,低头步入雨幕之中。   第章 06   黑色轿车划破雨幕,在平坦的山道上一路疾驰,雨珠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分贝极低的噪响,窗外的灯光被雨迹晕染,变成光怪陆离的颜色。   这幅景象着实诡谲且幽秘,像醉酒后沉进湖底去看天空,微微醺的状态,一股奇妙的眩晕感受。   阮玉京却无心欣赏。   一场突来的晚餐任务,浪费了他接近四小时的时间,下个月由他负责的新款信息素抑制剂发布会又迫在眉睫。   为了弥补这四小时,他必须争分夺秒。   阮氏集团如今规模庞大,在业内享有一呼百应的地位,但昔日,它只是一间从事AO信息素抑制剂生产的小作坊。   从熟悉流程到自主研发,这家公司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此后的三年,它凭借几款效果显著的信息素抑制剂,迅速占领市场。   照理来说,作为这样一个庞大集团的继承人,阮玉京无论如何不需要通过与他人联姻,来稳固公司在行业内的地位。   可是行业瞬息万变,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的情况下,即便强横如阮家,也不得不保持高度警惕。   仅凭一只脚很难长久在市场立足,自来走得又快又稳的,都是两只脚踩在地上的健全人。   阮家想发展信息素抑制剂以外的第二重磅产业,却缺少足够多的流动资金。   巧的是,宫家不缺钱,近两年却有进军生物行业的计划,目前已经拿到入场券,还缺一个站稳脚跟的契机。   这种情况下,两家可以说一拍即和。   庞大利益面前,任何陈年旧事和私人情感,统统排不上位。   所以,不管宫安蓝和宫家的人如何怨憎阮玉京,这桩婚事铁板钉钉,那些人的怨愤情绪对他来说,也只是无能者的狂怒而已。不值一提。   车驶出盘山公路,落下的雨点因没了山道两侧树木的遮掩,而变得愈发密集,车里的人却丝毫不受打扰。   翻过策划案最后一页,阮玉京提笔写下最后一行修改意见,而后他保存文件,打开邮箱客户端,将这份超过六十页的文档,转发给他的私人助理朱丽叶。   朱丽叶是一位女性Omega,虽然信息素等级只有可怜的C,工作能力却意外很突出,从毕业进入阮氏,她已经为阮玉京工作很多年。   刚才宫安蓝在车上时,朱丽叶自发坐去了前排副驾驶。   现在宫安蓝不在,她重新坐回阮玉京身边。   收到消息提示,她低头打开邮件客户端。   花费十分钟,将修改意见落地可执行的任务清单,朱丽叶打开工作群,将文件转发给相关负责人。   “对了,老板。”发送完消息后,朱丽叶忽然又开口对阮玉京道:“这边有条消息,您可能需要看一下。”   阮玉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下一份文件上,他没抬头,朝朱丽叶伸出手,“什么消息?”   朱丽叶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把自己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他。   原来是宫安蓝的臭脸被人拍下了。   阮玉京陪宫安蓝庆生的热搜词条下面,原来热度最高的,是二人刻意摆出来的,供记者抓拍的缱绻对视照片。   现在那些照片被顶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二人挽着胳膊走出餐厅时,宫安蓝全程黑脸的照片。   这些照片发出来还不超过半小时,相关点赞和评论却已经达到相当数值。   很显然,比起高调秀恩爱,公众更加偏爱虚情假意、曲意迎合又反目成仇狗血故事情节。   他们还真猜对了。   可惜宫阮两家都不希望舆论朝这个方向发展。   阮玉京之所以如此高调跟宫安蓝秀恩爱,宫安蓝即便那样讨厌阮玉京也选择曲意迎合,就是因为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迎合两个集团的利益需求。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个人其实是两个集团的实体代表,两个人关系紧密,意味着两个集团关系紧密。   两个集团产业互补,只有紧密合作,才能带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可如果事实其实是评论区猜测的那样,那么即便合作能够顺利推进,市场的信心也势必受到极大影响。……谁知道这俩会不会忽然情变?……谁知道这俩情变后,两家的合作会不会也告吹?   这便是走出餐厅时,阮玉京提醒宫安蓝要微笑的原因。   但很显然,宫安蓝没有做到。   幸而阮玉京了解这位小姐的脾气,对现下的情况早有所预料。   修长白皙的指关节轻轻敲击在平板电脑的侧边缘,几秒钟后,阮玉京整理好自己的措辞。   “你去联系公关部,”他对朱丽叶道:“就说宫小姐身体有恙,现已经在家人的照顾下,服下药休息,相信……”   “叮铃铃——”   手机此时忽然震动,显森·晚·示一则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阮玉京拧了拧眉,按下接听,下一刻,一道暗哑而低沉的男人嗓音出现在他耳边,“宝贝,你今天也好美,你猜我现在干什么?唔,我现在在对着你的照片……”   阮玉京面无表情地按下挂断,顺便把号码拉黑,然后他继续之前的话题,对朱丽叶道:“……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健康,感谢大家的关心。”   “就这样说,再添加一些细枝末节的提高可信度,雨水、降温、晚上的餐食,都可以拿来做文章。”   “用我的名义发,微博最后艾特一下她,她刚才情绪失控,没有控制好自己,等冷静下来,她会想清楚主动配合的。”   “好了,就这样。”   “叮咚——”   手机再响一声,仍旧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短信的内容也依旧简单,一张深灰色床单,上面点缀点点深色痕迹。   阮玉京熟视无睹地将短信删除,把号码拉黑,继续投入工作中。   朱丽叶敲字的速度非常快,阮玉京口述完,她已经整理出文字。   把文字给阮玉京看一遍,确认无误,她把消息发送给公关部负责人,而后她重新望向阮玉京。   她这回语速就没那么顺畅了,几分磕巴道:“……对了,老板,还有一件事。”   阮玉京还是头也不抬,“什么事?”   朱丽叶抿抿唇,语气艰难,“阮先生的秘书,刚才给您发了消息。”   朱丽叶口中的【阮先生】毫无疑问,指的是阮氏集团的现任掌权人,阮玉京的父亲阮乾先生。   阮玉京写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恍若无事地继续往下写去,“他说什么?”   “说……”朱丽叶顿了顿,继续道:“说阮先生刚才也看见那条微博和底下的评论了,他现在很不高兴,希望您结束约会之后,能抽空回一趟望华京,他需要您当面给他交代。”   “……”阮玉京却没有立刻搭腔,将笔下的一长串内容写完,他才重新开口,告诉朱丽叶,“我知道了。”   “暂时不回云顶了。”他又告诉司机,“先去望华京。”****阮玉京并非家中的独子,他的Alpha父亲阮乾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那人叫黎彦,跟宫安蓝一般年纪,跟阮玉京同父异母。   黎彦的Omega母亲是阮乾的初恋情人,两个人据说感情非常好,可惜阮乾那时在阮家地位尴尬,身为长子,却不被父辈看重,继承人的地位岌岌可危。   为了站稳脚跟,他娶了阮玉京的母亲。   二十多岁的邢慕青美得名动北城,阮乾又是那一辈Alpha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二人最初结婚时,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好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   婚后不久,邢家便出了事。   阮乾不喜邢慕青过于强势的性格,只爱她那副绝美的皮囊,色相所激发的情愫却没有维持太久,阮乾很快受够了邢慕青的蛮横和霸道。   加上联姻所带来的助力也大打折扣,阮乾不久便重新想起了初恋,萌生离婚的念头。   但他那时已经坐稳家主的位置,得维护阮家对外的形象,他不能无理由抛弃发妻,尤其在她家族刚刚落难的时候,他必须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结果正当理由没来得及找到,邢慕青发现了黎晓溪的存在。……   不久后,黎晓溪意外身亡,阮乾把那时年仅六岁的黎彦接了回家。   阮玉京肖似邢慕青,尤其那双眼睛,每回和阮乾对视,他都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嫌恶。   他也从小就对自己的处境心如明镜。   男人那样厌恶他,怎么甘心把守了那么多年的江山交给他?   就像当年试图抛弃发妻一样,他必然也在时时刻刻找机会,把阮玉京从家族继承人的位置上摘下去,好给他心爱的小儿子让位。   所以阮玉京不能给男人那样的机会。   他必须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完美无瑕。无懈可击。****望华京是阮乾的私宅,靠近中心城区,地理位置极佳,距离阮氏总部大楼仅有三公里。   阮玉京走下汽车时,别墅里的佣人大半已经歇下,只年迈的管家还静候在门厅处。   管家领他上二楼,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后,告诉门里的人,“先生,小京来了。”   门内却半晌没传出应声。   与此同时,一两声压制不住的呻吟声,从门缝里溢出来,回荡在静谧而空旷的走道里。   管家神色尴尬,和阮玉京对视一眼后,把头低下去。   阮玉京则半分不意外,他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角。   两人负手静立在屋门口等了约莫十多分钟,门内终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拉开,一个目测刚成年不久的漂亮男孩,出现在二人面前。   男孩皮肤很干净,眉眼精致如画,漂亮得像个人偶娃娃。那张嘴唇却红肿不堪,纤长的脖颈往下,遍布星星点点的红痕,更别提那稍显散乱的衣襟、那几分凌乱的头发……   这间屋子里几分钟前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男孩仿佛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乍然看见门口二人,一张白皙小脸一霎涨个通红,他赶忙把头低下去,快步从阮玉京身边离开。   他跑得实在太快了,行动间带起的风,甚至微微掀动了阮玉京的额发。   阮玉京鼻尖动了动,嗅到一缕残留的信息素。   廉价的栀子花。   跟那个姓黎的Omega一模一样。   “……”阮玉京眼底滑过一抹讥讽。   “进来吧。”   门内此时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阮玉京朝管家微微颔首,推开门进去。   这是一间装修得十分古朴的书房,花纹繁复的地毯往前延伸,是一张宽大而厚重的办公桌,阮玉京走进去时,阮乾就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静静地凝望着他。   经过几分钟的修整,男人已经恢复往日的威严模样,待阮玉京走到他面前,他便放下手上的茶杯,丝毫不留情面地告诉他:“这件事你办得很不好看。”****阮玉京应付完阮乾,重新走出别墅大门时,时间已经接近深夜的十一点钟。   夜色暗沉沉地笼罩,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阮玉京仰头看一眼别墅二楼的方向,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坐进车里。   “老板,我们现在去哪里?回云顶吗?”   云顶是阮玉京的私人公寓,没有特殊安排的日子里,他都独自宿在那里。   他轻轻点头,准备应一声“是”,胸前衣兜里的手机忽然一声震动。   仍旧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内容却跟之前的那些完全不同。很简洁。   甚至显得几分意味不明。   阮玉京却一眼看懂了。   【:06】   他抬眼看屏幕上的时间,22:41,距离:06还有好一会儿。   他给对方回复一个句号,把手机按灭了,重新放回衣兜。   “不去云顶。”他告诉司机,“去丽娜公寓。” 第03章 丽娜公寓   雨夜的丽娜公寓,拥有不同于寻常日子的另类风情,轻缓的爵士乐缓缓流淌,空气里弥漫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冷香。   落地窗三面环绕,隔着一层薄薄雨幕,是经雨珠晕染而愈显璀璨的城市夜景。   阮玉京推开门时,屋子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别无他人,只角落的唱片机缓慢旋转,流淌出音符,香薰蜡烛被风吹得一阵摇晃,又一瞬立直。   宽大的白色布艺沙发旁,摆放一只胡桃木色的圆形矮几,琉璃材质的花瓶里插放一束色泽浓郁的鲜花,旁边一只黑色眼罩,并两只黑色小盒子。11:23。   距离约定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阮玉京走到茶几旁,伸出手。   眼罩的材质是真丝的,暗淡光线下,反射莹润色泽,两只磨砂质地的黑色盒子表面,则分别印着暗金色的字母S和A。   字母下方分别印着一串花体英文单词:Addict上瘾和Ocean海洋。   这是两支来自阮氏集团抑制剂实验室的易感期Alpha专用抑制剂,尚未在市面上出售,只内部人能够拿到。   两款抑制剂均经过实验室改进,据说比市面上其他品类的抑制剂更加有效,对付狂躁状态下的Alpha一针见效。   常态下的Alpha使用起来就没那么好受了。   即便经过实验室改进,号称更加温和,也依旧不太好受。   阮玉京把针管丢进专用回收桶,扶着桌沿缓神,好一会儿,等那轻微的酸胀感和眩晕感都消失,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迈步走进旁侧的浴室里。   温热的水流淌在皮肤上,一整天奔波和劳累所带来的倦意一霎得到抚慰,阮玉京闭上眼睛立在花洒下,思绪克制不住地飘远。   上个月九号,望洋街一家法式餐厅里,他和宫明决时隔多年,再次同进晚餐。   那日的天气也似今日一般,闷热不堪,雨水不间断落个不停。落地窗外的法桐被雨淋湿,显出几分油亮的色泽。充满法式风情的包厢灯亮明亮,一首曲调明快的轻音乐轻快流淌。纯白色线雕和色泽浓郁的鲜花,烘托出静谧而温馨的氛围。   两位家主畅谈实事,分享生活烦恼,仿若阔别多年的挚交老友,而非六年互不假辞色的商场宿敌。   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闻璋腕上的伤口还没结痂,整个人苍白得好似一朵不堪风雨摧折的白山茶花。摇摇欲坠。宫安蓝借口身体不适,面前的食物一口不动。   无人在意的角落,宫明决自斟自饮。   阮玉京享用餐食的间隙短暂一瞥,发现那是一瓶没有加冰,也没经任何稀释的伏特加,餐时不过半,Alpha醉得不省人事。   阮乾扮演挚友正上头,怎么可能让挚友之子独自回家?   他叫阮玉京去送,阮玉京即便不情愿,也放下餐具站起身,他彬彬有礼地跟在场诸位道别,在餐厅服务生的帮助下,把宫明决扶上车。   阮玉京没送宫明决回家,一来,他不想去白山茶庄园看人脸色,二来,他不知道宫明决私人住所的门锁密码。   他让司机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在司机的帮助下,把宫明决搀回酒店房间。   看着宫明决在床上躺好,阮玉京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便打算离开,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迈步,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回过头,Alpha不知何时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他。   抬眼望去,司机已经识相地先一步离开,房门轻轻合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阮玉京重新望向宫明决,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后,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宫明决没有说话,只是不错眼地望着阮玉京,他看起来仍不太清醒,稍显迷离的眼神便是证明。   静静地看了阮玉京一会儿,他稍微用力,把阮玉京拉得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床沿上,然后他垂下眼睫,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了蹭阮玉京的手掌心,对他说:“不要答应联姻,好不好?”   阮玉京微微拧眉,稍后便尝试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中挣脱出,说:“你喝醉了,先松开我。”   这句话不知为何,激怒了躺在床上的Alpha,阮玉京没留神他忽然发疯,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擒住手腕,压在了床上。   硬实的身躯沉沉地压在阮玉京的身上,阮玉京一度无法呼吸,他尝试挣扎,听见对方用一种近乎凶恶的语气,对自己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低头,蛮横地吻住了阮玉京的嘴唇。   那之后便是无止境的掠过和疯狂的占有,两种高阶Alpha信息素,在安静而空旷的房间里不断地碰撞和翻滚。   一者试图碾压另一者,却又迅速被另一者反势碾压回来。   这场持续时间超过三小时的博弈,以势弱的一方彻底臣服而告终。   被汗水浸湿的深灰色床单上,阮玉京无力地躺在上面,从头发丝到毛孔,都浸透宫明决的味道。   当一张纸纯白无瑕时,你会不忍在那上面留下任何痕迹,而当这张纸上已然被肆意涂抹过,你便不会在意那颜色的深浅,那线条的粗细。   那天之后,阮玉京从宫明决那里,拿到这个房间的密码,而后每隔几天,他们来这儿见面。   提前注射信息素抑制剂,是阮玉京提出的条件之一。   因为Alpha和Alpha的信息素不相容,两者结合势必经过一系列掠夺和反抗,而阮玉京不喜欢被人占有的感觉,更加厌恶示弱和臣服。   “嗒——”   水龙头被关上,水声暂时停歇。   阮玉京擦干自己的身体,走回洗手台前。   白皙指节抹去镜面上的雾气,他两只手撑着台面,看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有点红,是被水汽蒸出的红晕,那双弧度锐利的眼睛却因此柔和许多。有人曾经说他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他不相信,此刻看去,似乎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他拿毛巾擦干净黑发上的水珠,然后裹上睡衣走出浴室,茶几上有醒好的红酒,他拿起醒酒器,给自己倒了一杯。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他拿出平板,继续阅读此前没看完的文件。:06。   门外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阮玉京转过头,看见走进门的Alpha。   外面还在下雨,细密的雨珠随风飘落,沾湿了他的发丝和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粒粒解开西装纽扣,Alpha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光脚走进房间里。   他走去岛台接了一杯水,悉数喝下,重新朝会客厅走来。   那支Addict上瘾系列S级Alpha信息素抑制剂,还被放在胡桃木色的小圆几上,他抬手将之拆开,注射进自己腺体里。   然后他拿起那只黑色的眼罩,走回阮玉京面前。   他在阮玉京的面前蹲下来,直直望向阮玉京的眼睛。   阮玉京被他看得眉头皱起,把头偏开。   他们的约定是只做。不接吻。也不交流。   眼罩的存在则是为了遮挡视线,避免不可避免又不必要的视线交流。   宫明决笑起来,把眼罩丢回茶几上,他盘腿往地上一坐,给自己倒一杯红酒,然后他一仰头,让酒液全部滑进喉咙里。   “我刚才来的路上……”他清清嗓子,仿佛在跟阮玉京说话,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看见了你跟安蓝的热搜,照片拍得挺好的,你跟她……你们俩都拍得挺好看的。   “你们离开餐厅的时候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她脸色好像不太好。她跟知蓝,她们俩都是,我母亲很早就想给我生个妹妹,没想到一下子生了两个,她高兴坏了,从小就特别宠她们,两个人都被宠坏了,脾气上来的时候,根本管不住,你多担待一点,别跟她计较。   “我本来打算帮你们压一下热搜的,但你动作好像更快。   “噢对了,刚才听她说,你打算明年年底前跟她结婚……”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高高地举起酒杯,“我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他仰起头,将整杯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而后他站起身,掐着阮玉京的脖子,直直吻了上来。   酒液在他们的唇齿间蔓延,又因为吞咽不及,而顺着下颌流淌进衣襟里。   阮玉京的睡衣都被他弄湿了,嘴唇被堵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一把将Alpha推开,大声呛咳起来。   “你好好的……”他怒道:“又发什么疯?不想遵守约定,那就干脆别做了!”   宫明决的白色衬衫也被酒液浸湿了,显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他静静地站立在光线昏暗的起居室里,目光沉沉地望着阮玉京。   片刻后,他抬手脱下自己的衬衫,又一把扯开阮玉京的睡衣,然后他将人推倒在沙发上,直奔主题。   上瘾系列的抑制剂气味很好闻,那淡淡的木质香调,让阮玉京联想起绚烂晚霞下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鸢尾花田。   宫明决的动作却跟温柔不沾边,比起跟阮玉京亲热,他更像在发泄情绪。   这样的节奏却让阮玉京感觉到安全。   是的。就是这种。纯粹的身体交流。   只为了身体的舒适。不夹带丝毫多余情感。   意识渐渐模糊时,阮玉京听见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绵绵的。仿佛没有尽头。   他睁开眼试图去看,却只捕捉到一片黑暗。   眼罩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的呼吸又被另外一种东西掠夺,像即将溺向海水深处,赶在窒息的感觉袭来前一瞬,向前,去捉紧最近的一块浮木。   意识的最后一个碎片是Alpha将他从落地窗边抱起,放回柔软的卧室大床上,然后柔软的布料包裹他的身躯,剥夺他最后一丝意志力。   他累极了,嗓子也哑了,在Alpha不间断的动作之中,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睁眼,天光已然大亮。   屋子里却是静悄悄一片,再没有他人。   那只香薰不见了,唱片机也被关掉了电源,色泽浓郁的郁金香被替换为更为淡雅的香水茉莉,门口的那件西装外套也消失。   若非手腕残余淡淡酸痛,昨晚的一切简直像做梦。   阮玉京按了按眉心,抬头看墙上的时钟。   八点多了,再不起来,上班要迟到。   他搓了搓脸,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第04章 黎彦   雨珠自玻璃镜面滚落,蜿蜒下一道透明水迹,“嗒——”,白色圆盘上的黑色指针无声转动一个格,时间来到上午的十点整。   会议室灯光明亮,白色长桌两侧各自坐了人,指针归零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这次的会议主导人,AMZ品牌CEO,在其助理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里。   经过接近半个月的调整,阮氏旗下高端信息素抑制剂品牌,AMZ,在下个月即将举办的新品发布会,已经敲定最终版方案。   今天这场会议,就是为了和公司内其他高层,同步这一方案。   走进会议室,阮玉京便拉开椅子,在面朝投影屏幕的长桌另一头落座,他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逐一扫过长桌旁诸人。   左二的位置还空着,显是有人缺席。   阮玉京在脑子里过一遍与会人员名单,不一会,意识到迟到的人是谁,他感到些许费解,微微蹙了蹙眉。   很快他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告诉朱丽叶,“时间到了,开始吧。”   朱丽叶是阮玉京的私人助理,也负责统筹这次的新品发布会,听见阮玉京的话,她点点头,拿起翻页笔,点亮本次会议的PPT。   “这次发布会的主题,我们最终确定叫作【本欲】,意为,摆脱信息素的控制,忠诚于人内心最本真的欲望,为了突显这一主题,我们着手对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了布置……”   接下来的一小时,朱丽叶按照PPT的顺序,对本次发布会的若干个重点细节,逐一进行讲解。   会议的最后一部分内容是同步、商议并确定受邀人员名单,朱丽叶按下激光笔,将屏幕上的PPT翻到下一页。   她正准备开口继续讲述,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几声很有节奏的敲门声,音量都不太高,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朱丽叶看一眼空缺的位置,意识到敲门的人是谁,她朝主位的方向投去一瞥,见阮玉京不作反应,开口告诉门外的人,“请进。”   玻璃门在下一刻被推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会议室众人面前。   黎彦的面部轮廓跟阮玉京三分肖似,气质也与他三分相仿,但也仅有三分,余下的都是不同。   就好比,阮玉京的性格纵使也冷淡,却只让人联想起雪地里一座晶莹剔透的玻璃屋,不会在展露一些神情时,让人联想起树林深处一条色泽幽暗的蛇。   “不好意思,昨晚有个朋友过生日,不小心喝多了,早上没听见闹钟。”   一边这么说着,黎彦迈步走进会议室里,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来,他刚刚坐下,对面的人笑起来。   “我说,弟弟,你这酒气熏天的,哪儿止喝得有点多啊?你这程度,少说在酒缸里泡了一晚上吧?”   “嗯?”他鼻尖忽然一动,眼底笑意随即更甚,“还叫了Omega啊?叫了多少?你这信息素浓的,阻隔剂都盖不住,少说七八个吧,啧啧啧,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啊。”   黎彦是个Beta,不散发信息素,也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存在,他低头去嗅自己的西装外套,却什么都闻不到。   在场的Alpha们却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露出懂的都懂的笑容。   坐在黎彦对面的Alpha名叫姚驰安,集团第二大股东姚律的独生子,信息素等级是B,属于普通人里比较优秀的一波。   他们身下的这幢大楼叫做AMZ,是AMZ品牌发展起来之后,集团单独为他们修建的办公大楼。   AMZ由阮玉京亲手创立,团队初期的核心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   早年为了迅速占领市场,阮氏从创立开始,一直走亲民路线。最便宜的抑制剂可以低至9.9元一支,最高的也不超过四位数。   在行业内站稳脚跟之后,阮氏也曾尝试过进军高端市场,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高端市场早被各大品牌商分割干净,不是平常人轻易可以涉足。   所以AMZ品牌创立初期,集团的高层都不太看好它的发展。   闲得无聊的,甚至打赌它什么时候倒闭。   直到阮玉京凭借几支出圈的宣传片和二创视频,让AMZ迅速在行业内打响知名度。   商人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利益足够丰厚时,他们可以笑着把脸放在地上给别人踩。   AMZ发展向好,集团总部的各位高层都想来分一杯羹,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陆陆续续不少人约阮玉京吃饭,企图往AMZ塞人。   阮玉京一律拒绝,唯独留下了姚驰安和黎彦。   他留下姚驰安的原因很简单,姚驰安是他的高中同学兼同桌,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是集团内部少数他能够信得过的人之一。至于黎彦……   阮玉京鼻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几缕浮在空气中的信息素,是淡淡的栀子花香,跟半月前那晚,阮玉京在阮乾书房外嗅到的一模一样。   阮玉京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那低低的喘息声、那泛红的眼眶……什么情况?   那对父子已经下作到这个地步了?   “好了,私事放去私下场合去聊。”阮玉京开口打断众人的闲聊,道:“今天的主题是下个月的发布会,朱丽叶,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   朱丽叶早对当下的话题和氛围感到不适,闻言立刻点头,重新点亮投影页面,然后她便对照PPT的内容,继续对在座的诸人讲述:   “这次的发布会,我们将跟以前一样,限定22席与会名额。其中12席分配给合作过的友商,7席分配给媒体记者,剩下的3个席位以抽奖的形式,分配给品牌的忠实用户,除此之外……”   说到这里,朱丽叶话音微顿,转眼朝阮玉京看去,道:“这个要求是总部刚刚发下来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过……”   “……”阮玉京不甚在意地点头,示意朱丽叶继续往下讲。   朱丽叶便清清嗓子,继续道:“因为宫氏与阮氏二度缔结合作关系,为了增强市场信心,总部希望我们这次另外增设一个特别席位,给宫氏那边,结束后,最好再一起接受一下记者采访……”   朱丽叶听说过当年那些事情的传闻,知道宫阮两家决裂最后的秘辛,她一直跟在阮玉京身边,也清楚这桩商业联姻的本质。   她以为阮玉京会被这个要求冒犯,或者至少产生最轻微的情绪波动,却发现端坐于主位的那位Alpha面沉如水,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短暂的沉吟,他告诉朱丽叶,“可以增加,但总数必须维持在22,不然以后每增加一个合作商,我们增加一个席位?踢掉一个合作商吧,把位置让给他们。”****这次会议因为内容繁杂,持续时间也较以往延长很多,会议十点钟开始,结束时,外面的办公区空下大半。   这次的发布会重要程度和复杂程度都远超以往,阮玉京因此在这件事上耗费颇为精力,吃完午餐,他便继续投入工作,再次回神,墙上的时钟转过数字五。   他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开口说了一声请进,看见朱丽叶捧着纸箱走进来。   朱丽叶对他说:“最终确定下来的嘉宾名单,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请柬的内容也在附件里。”   说着话,她将纸箱摆在办公室另一侧的茶几上,打开来,一叠黑底印暗金色文字的空白请柬赫然呈现。   为了展现AMZ的诚意,以及对本次发布会的重视,邀请函需要由总裁本人亲笔书写,除此之外,22份邀请函也不采用统一的样式,而是根据邀请对象的不同,进行单独的设计,随赠的礼品也是根据邀请对象的喜好精心准备,落在纸张上的邀请文字也各自不同。   请柬的样式和内容是在上上周确定的,随赠的小礼品也是那时候就准备好,受邀人员的名单则在今日敲定最终版,发布会下下周举办,请柬最迟这周就该寄出。   阮玉京正好忙得有些累,想换换脑子,让朱丽叶帮他买一杯咖啡,他拿着笔记本,走到茶几旁坐下。   点开朱丽叶五分钟前发来的邮件,下载附件并打开,他从纸箱里拿出一张空白的请柬——很巧,第一张请柬就是写给代表宫氏的宫明决的。   邀请宫明决而不是宫阙程亦或宫氏的其他人,是上午开会的时候,与会的众人共同决定。   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也很充分。   因为他们只是阮氏下属的一个子公司,他们的总裁又是阮氏的继承人,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宫明决都是最合适的受邀人选。   宫阙程和他那一辈的老人都太重了,其他人又太轻。   阮玉京从不会因私废公,因此尽管不愿在这样的场合跟宫明决见面,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滑动屏幕,阮玉京在附件里找到对应的内容,然后他摘下笔帽,低下头开始书写。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05章 请柬   阮玉京年少时,曾在母亲邢慕青的教导下,下苦工练习过书法。这些年他不曾疏于练习,落在纸张上的每一个字都铁画银钩一般,风骨天成,遒劲有力。   22份请柬即将书写完,敲门声响起,阮玉京低着头说一声请进,见姚驰安推开门进来,对他说:“还忙着呢?”   阮玉京头也不抬,“有事?”   “不是快下班了嘛,”姚驰安关好门,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说:“他们约一块儿喝酒,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   阮玉京转头看窗外,这才发现将整个办公室照得透亮的日光不知何时转淡,薄暮悄无声息地降临,远处的高架桥上仍有车在穿梭,远光灯、近光灯相互交织,汇聚成灯流。   阮玉京将视线收回,低下头继续写字,“都有谁?”   姚驰安说:“谁都有啊,蕊姐、跃哥,哦对了,还有……唔……明决。”   阮玉京说:“……宫明决?”   姚驰安摸摸鼻子,心虚一般,“嗯啊。”   凡在AMZ工作超过半年的员工,都曾听闻过宫阮两家的过往,他们中消息灵通的,还看过六年前那张流传甚广的老照片。   照片里是宫明决最喜欢的妹妹——年仅15岁的宫知蓝,照片里的她却不复往日的鲜活与灵动,双眼圆睁,惨死在19岁的阮玉京身旁。   他们没那么了解内情,以为阮玉京和宫明决是因为那件事才交恶,作为阮玉京的高中同桌,宫明决的小学同桌兼初高中同学,姚驰安则知道,事情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阮玉京现在看起来高冷,少年时更加高冷,他高一那年转来博雅私立中学,转学一星期,愣是没人敢上去找他说话。   胆子大的走到他旁边,他一个眼神能把人冻在原地。   姚驰安这种路边看见一条顺眼的狗,都能走上去聊两句的,同桌一星期,没敢跟他多说一句话。   宫明决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他家世好,性格也好,从小学开始,身旁聚拢一圈各种阶层的人,初中分化成S级Alpha后,这种情况只增不减。   毕竟嘛,人类的本质是慕强,小孩子又不懂得掩饰,对强者的推崇表现在举手投足里。   姚驰安最直观的一个感受是,只要跟宫明决一块儿,他出校门都比平时费时不少。   作为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宫明决自来都是不需要去迁就他人的,能玩得来就一起玩,玩不来就互不搭理。   照理来说,这样两个人,即使没办法融洽相处,也不至于闹成后来那样。   可是两人不幸同校,并且,更加不幸地同级了。   而年级第一只能有一个、长跑冠军只能有一个、奥赛的冠军也只能有一个……于是接下来的家庭宴会、学校聚会、同学集会上,姚驰安不止一次有幸见识这二位剑拔弩张的场面。   说实话,很吓人。   像热带海岛气氛热烈的篝火晚会上,忽然吹来一阵西伯利亚的冷风,这二人同框的一瞬间,热热闹闹的宴会氛围霎时冷却。   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察觉到这份冷意,识相地僵立在原地。   宫阮两家决裂后,这二人同框的机会大幅降低,类似的场面也大幅减少,大家都很识相以及惜命,知道有一个在的地方,绝不能让另一个有机会出场。   这多多少少让姚驰安松一口气:本来嘛,处不来就不处,干嘛非往一块儿凑?   没想到两家说破冰就破冰了,传达的信号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事的家伙便纷纷开始冒头攒局了,还派姚驰安来打头阵。   姚驰安略感头疼,试探地问阮玉京:“怎么样?你要一起来吗?”   不等阮玉京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还要再忙一会儿?你要实在没空,那就算了,我去跟他们讲,下回有机会再一起玩嘛,反正机会多的是。”   “……”   阮玉京听见宫明决也参加,便差不多弄明白了这次聚会的性质:一群人忙里偷闲,想办法给自己找乐子。   当然,他和宫明决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人胆子再大,都不敢轻易拿他俩取乐,但不主动戏弄不代表不能旁观看好戏。   阮玉京原来就对这些聚会兴趣不大,硬逼着自己去,无非奔着拓展人脉的目的,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不出场的借口?   他顺着姚驰安的话音点点头,“是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有机会一起。”   姚驰安听他这么说,松了好大一口气,站起身道:“行,我去跟他们说去,你继续忙吧,等回头有空再一起……欸?”   他忽然看见了什么,弯腰拿起一份黑底烫金字的请柬,“这不是给明决的嘛?正好,他现在就在楼下,是不是还有小礼物?一起拿来吧,我给他带过去,省得你们还要派人送了。”   阮玉京说:“……宫明决在楼下?”   姚驰安点头,“是啊,我今天没开车,他正好来附近办事,就顺便捎带我一截——不是吧!”   他觑着阮玉京的表情,崩溃道:“AMZ大楼他都不能来?他的地盘你不去,你的地盘他也不能来,是吗?你们俩什么情况啊?小学生打架吗?还搞什么王不见王?幼稚不幼稚?”   “算了,懒得理你们,礼物找小朱拿是吧,你继续忙吧,我下去了,明天见。”   “……”阮玉京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明天见。”****姚驰安找朱丽叶要礼盒的时候,整个人还烦得不行,两个都是他好朋友,两个彼此又互不待见,他怎么能不烦?   跟总裁办几个漂亮Omega说说笑,他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他提着礼盒走出AMZ办公大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宫明决目测也坐在车上等了不短一段时间时间。   大概因为参加私人聚会,他没让司机开车,也没乘商务场合经常乘坐的宾利,他自己开的车,一辆纯黑色布加迪,看起来刚买不久。   “车不错啊,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过?”   宫明决解锁车门,让他进来,解释道:“不是我自己买的,我爸买来送给我妈的,我妈没要,就到我手上了,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回头借你开两天——手上拿的是什么?你们阮总送我的礼物?”   “……”   姚驰安也曾听人提起过宫明决他妈闻璋躺在浴缸里割腕的事,因为宫阙程一力主张的联姻她不同意,结果却很可惜,她死里逃生一回,这件事情也没能改变。   他猜宫阙程好好的忽然给闻璋买车,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结果很明显了,闻璋也没接受他的道歉。   哎呀,这件事闹得可真是……   他正顾自感叹,听见宫明决提起礼盒,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提着东西,给宫明决递过去,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道:“是啊,还有一份亲笔书写的邀请函呢,意外不意外?”   宫明决的确意外,展开来看了,才发现自己又想多,阮玉京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给他写信?   不太在意地把邀请函合起来,丢回礼盒里,他抬手发动了车子,“你说,写我名字的时候,你们阮总什么心情?”   姚驰安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不像他的为人啊?   想了想,随口胡扯道:“‘邀请谁不好,居然邀请他?刚才开会都有哪些人来着?回头找个机会,全部开了!’”   宫明决哈哈哈地笑起来,姚驰安又叹气,“你们俩啊……”   “我们俩怎么了?”   “哎哟歪,可真操心死我了……”   “……”宫明决看他一眼,笑着说:“怎么那么闲呢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爸前几天碰到我,还让我帮忙说说你呢,一天到晚忙着跟Omega约会,也没见你找个合适的稳定下来。”   姚驰安一听这话就头疼,连连告饶说:“哎哟歪,你可饶了我吧,在家听这话就够我受的了,怎么出来还要听?要了老命了。”   一路说着话,两人来到目的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所的大门时,阮玉京从朱丽叶的手里接过了今日份的晚餐。   是一份中式简餐,口味相十分清淡。   吃完晚餐,阮玉京继续低头写请柬,然后他坐到办公桌后面,继续之前的忙碌。   “嗒——嗒嗒——”   一阵落在落地窗表面的细密雨声,唤回阮玉京的注意力,抬起头,窗外不知何时落下雨来,雨珠起初细密,不一会儿转盛,砸在玻璃窗上所发出的声响也愈发响亮、愈发密集。   “嗡嗡——”   阮玉京正静静凝望窗外,察觉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拿起来,他看见一条来自熟悉的陌生号码的短消息。   短消息的内容依然简洁,四个数字并一个冒号,表示一个时间。   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阮玉京点开输入框,输入一个句号,然后他花费十分钟的时间结束今日规划的工作,按下内线,通知朱丽叶联系司机。   阮玉京收拾好自己,走出办公室时,朱丽叶已经站在电梯厅里了,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明日的行程,走进敞开的电梯里。   正要按下关门键,听见一声“稍等”。   抬眼望去,黎彦握着一份文件,疾步匆匆地走来,他的办公室并不在这一层,来这儿应该是找人聊工作。   他很有礼貌,迅速扫了阮玉京一眼,对帮他按着电梯开门键的朱丽叶说:“谢谢。”   朱丽叶朝他笑笑,松开开门键,让电梯门顺利关闭,“黎总,您也刚刚下班?” 第06章 高高在上   不管阮玉京怎么想,在普通员工看来,黎彦无可指摘。   他虽然刚从学校毕业,便被推上AMZ管理层,工作能力没经过验证,工作经验和身处的位置不完全匹配。   他虽然很多时候比起阮玉京,更像一个吉祥物,一个来自集团总部的可能被安装上微型摄像头的青瓷花瓶,在普通员工看来,他仍然无可指摘。   他安静,安分守己,不会自恃身份,作出不当言行,不会把该自己做的事情,推脱给别人,也不会把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推脱给别人。   大环境的衬托下,即便他才不配位,对于普通员工来说仍然难得。   光线明亮的电梯厅里,黎彦开口朝朱丽叶道谢,然后迈步走进电梯,等电梯门合上,他回答朱丽叶之前提出的问题,道:“早上我不是迟到了么?没能赶上你们的会,就去找人问了问早上开会的内容。”   朱丽叶说:“原来是这样,早上会议的PPT,我开完会就共享到发布会的工作群里了,黎总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尽管来问我。”   黎彦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一听她说完,便道:“好,正好有几个地方我没看明白,找他们问了也没说太明白,本来还怕打扰你工作——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   朱丽叶笑着说:“还是我去找您吧,明天上午您看行不行?十点半之后我有二十分钟的空闲时间,到时候我去您办公室找您吧。”   黎彦点头,说:“可以。”   电梯此时在一层停稳,随着两扇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自办公楼门口的方向传来,伴随着员工下班、打卡、走动和交谈的声音。   朱丽叶的车停在地面上了,她挥手和阮玉京及黎彦道别,迈步走出电梯。   她离开之后,狭小逼仄的电梯里,只剩下阮玉京和黎彦两个人。   阮玉京专注望着面前跳动数字的显示屏,没打算跟黎彦说话,却听见黎彦喊了他一声“哥”,对他说:“我昨晚其实没出门,也没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   “我昨晚其实一直待在自己家里,”他继续说:“因为遇到一些事,心里有点闷,一个人喝了一晚上酒,早上才错过闹钟——早上开会的时候我没办法,才随便编了一个借口,不是驰安哥说的那样……”   “……”阮玉京转眼朝他看去。   阮玉京十岁那年,早春,黎彦被阮乾带回家里。   那天下了一场雨,黎彦浑身湿漉漉,浑似一只水里捞出来的小耗子。   邢慕青厌恶这只小耗子,并且不吝表达自己的厌恶之情,当着一众仆人的面,她一巴掌扇在阮乾的脸上,要求对方把这只小耗子丢出家门,眼不见为净。   阮玉京的表达没有那么直接,立在楼梯上冷眼旁观,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淡淡,心里的感受却跟母亲人高度一致。   他也觉得这只耗子不仅脏,而且可恶,光是站在楼阶上,散发出来的病菌,便足够玷污了整座房子的所有人和物品。   人对人第一印象很难扭转,阮玉京想起那时黎彦看自己和邢慕青的眼神,觉得对方对他们母子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感。   高高在上,很可恶。   穿着精致,很可恶。   眼神居高临下,看自己像看垃圾,尤其可恶。   既然是这样,黎彦就没有必要特地对他解释什么,更加没有必要撒谎。   可如果黎彦昨晚的确一个人待在公寓里喝闷酒,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哪里来的?   难道他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先跟阮乾学会了包养Omega?还是一个跟他生母黎晓溪有着相同信息素的Omega?   阮玉京眉宇微蹙,随即在心底微微一哂,一边朝电梯外走去,一边道:“是吗?那下回记得多定几个闹钟,省得跟今天一样,听不见闹钟响。”   他走到自己的停车位时,司机已经先一步拉开车门,等候在那里,阮玉京弯腰上车,告诉司机:“去丽娜公寓。”   在他的身后,黎彦静静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睛里一开始有光,后面慢慢转暗,等幻影完全消失,黎彦低下头轻轻一哂,然后迈步走到自己的车位旁,拉开车门,坐上去。****雨珠簌簌飘落,幻影停稳在丽娜公寓大门口,阮玉京从司机手里接过一柄黑色的雨伞,低头走进雨幕之中。   他合上伞,推开公寓的大门时,发现屋子里已经有人。   宫明决穿一身纯黑色的丝质睡衣,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一本书,面前放一杯红酒,看书翻过的页数,他等了不短一段时间。   阮玉京脱下被雨沾湿的外套和皮鞋,转身走进浴室。   他在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发现茶几上的酒杯空了,看书的人也消失不见,他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宫明决端坐在床头,手上仍捧着那本没看完的书。   轻缓的音符仍在空气中流淌,和着窗外静谧无比的雨声,阮玉京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迈步走向一侧的矮柜。   矮柜上摆放一只磨砂质地的黑色盒子,打开盒子,两支抑制剂的其中一支已经被使用,阮玉京拿起剩下的那支,拆开包装,注射进自己的腺体里。   眩晕的感觉迅速袭来,伴随着令人不适的酸胀感,等那两种感觉都消失,阮玉京拿起一旁的黑色眼罩。   他正准备将那只眼罩戴到自己的眼睛上,听见身后的Alpha对他说:“我来帮你吧。”   “……”阮玉京回头看他,然后垂下视线,将手中的眼罩递到他手里。   宫明决放下手中的书,迈步走到走到阮玉京身后,然后抬起两条胳膊,环过阮玉京的身体,将那只眼罩戴到阮玉京的眼睛上。   视觉被剥夺了,阮玉京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他的触觉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丝质睡袍的系带被扯开后,衣襟自然朝两边敞开,初秋的空气微微凉,附着在阮玉京的皮肤表面,让他感觉到一点冷……   宫明决没给他适应的时间,抬手一扯他的衣领,让包裹住他身躯的所有布料,全部滑落到地上。   宫明决的嘴唇很干燥,并且很柔软和温热,他吻了吻阮玉京后肩处的皮肤,便开始亲吻他的侧颈和耳后的腺体。   阮玉京感觉他喝了不少酒了,掌心的温度比平时高不少,呼吸也带着淡淡的酒气,阮玉京正仰着脖子承受他的亲吻,听见他问自己:“怎么没跟驰安一起下来?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阮玉京刚想要说些什么,身体骤然腾空,紧接着便被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算了。”宫明决又说:“知道你不想聊天,那就不聊了,直接做吧。”   “嗡嗡——”   正式进入主题之前,阮玉京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声音传来的位置,阮玉京判断那是自己的手机。   他的眼睛被眼罩蒙着,无法判断拨打电话的人是谁,宫明决却可以,他弯腰把手机够过来,在屏幕上看见【父亲】两个字。父亲。阮乾。   他把手机送到阮玉京耳边,按下接听,然后握住阮玉京的腰,继续做没做完的事情。 第07章 蓝色针剂   “喂?是我,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阮玉京被眼罩蒙着眼睛,失去了视觉,直到听见阮乾的声音,他才意识到打电话的是什么人,他的身体随之变得紧绷,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被发现什么。   “等一下。”他回过头告诉宫明决,“是阮乾。”   他以为透露打电话人的身份,宫明决就会配合地停下来,没想到宫明决不仅没有停下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反而变本加厉几分,就像故意要让阮玉京难堪似的。   阮玉京感到难以置信,却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和宫明决理论,尤其阮乾还在电话那头等着。   暂时将怒意按下,回答阮乾之前提出的问题:“没,已经下班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阮玉京这些年来早习惯了伪装,他也格外擅长伪装,于是尽管电话这头的他已经汗流浃背,青筋凸起,随着电波传出去的声音依旧好像雪地里结冰的湖面一般,平和、冷清,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   阮乾因此丝毫没察觉出什么,简单打过招呼,和他聊起工作上的琐碎事务来。   阮乾轻易不给阮玉京打电话,除非想要问责,或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必须亲口说,阮玉京一边好奇他这次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一边又感到煎熬万分。   他渐渐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没有意义的闲扯,到底还要浪费他多长时间?   他最后简直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断,阮乾终于说起这次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来。   “那什么……你弟弟这段时间在公司怎么样?”   阮玉京一愣,“……黎彦?”   阮乾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就没那么底气十足了,甚至显得几分虚,“是啊,他这几天不是跟我闹情绪嘛?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的……你每天跟他待在一起,他这段时间在公司,状态还好吗?”   “……”   阮玉京想起离开公司,在电梯里偶遇黎彦时,对方朝自己说的话:因为遇到一些不开心的事,一个人喝一晚上闷酒,这才错过早上的闹钟。   阮玉京忽然觉得好笑。   这对父子关系和睦的时候,自己在他们眼里是空气——那种有毒的空气,最好顷刻间驱逐干净,闹了矛盾竟然又都来找自己。   难道自己在他们看来,是那种热心调解邻里矛盾的志愿工作者吗?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阮玉京表面都没有泄露分毫,就像他不管背地里背着阮乾在做什么事,到了位高权重的Alpha面前,仍然是个温驯听话的好儿子一般。   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看起来……还好,跟平时没有差别,您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吗?要是有……我可以帮您带话。”   “……”阮乾察觉他的气息不太稳定,似乎在跑步,或者进行其他类型的体育运动,“这就不用了,先让他气着吧,等他气消了,我再找他。”   “好。”阮玉京近乎迫不及待地说:“那时间不早了,要是没其他事,您就早点休息吧,晚安。”   一口气说完长长一句话,阮玉京猛地挂断电话,然后他摘下眼罩,看向身后的Alpha。   因为隐忍,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下唇上几个鲜明的牙印子,他的睫毛也被汗液浸湿了,眼底出现红色的血丝。   他很明显忍得很辛苦,俨然被欺负得不轻。   宫明决的胸口原来还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没地方发泄,塞得他呼吸困难,因此他才有意跟阮玉京作对,故意使他难堪,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服软。   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宫明决又没气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他抬起手摸了摸阮玉京的脸,随后便俯下身,试图去亲吻Alpha的嘴唇。   还没触碰到,阮玉京把脸撇开,好像宫明决的嘴唇是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便会玷污他阮玉京的清白。   宫明决动作微顿,随口他轻轻地笑了,然后直起身体,握住阮玉京的脚踝。   阮玉京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试图反抗,怒道:“不做了。出去。”   可是他早被欺负的手软脚软,那些反抗在宫明决看来无异于螳臂当车,宫明决轻而易举地镇压住他,一边淡笑说:“那么强效的抑制剂我都注射了,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弯下了身体,阮玉京余下的话语这一刻被闷进了喉咙里,再没有吐露的机会。   攥紧床单,脸也用力地埋进枕头里,好一会儿,说:“快一点……”   宫明决说:“知道。”   C'est comme a.J'aurais aimétenir ta main,un peu plus longtemps.J'aurais aiméque mon chagrin,ne dure qu’un instant.……   床尾的唱片机仍在悄声地旋转着,香薰蜡烛静谧地燃烧,窗外,雨还在下,楼宇间的灯光模糊一片。   雨雾弥漫的天际尽头,一辆红色雷克萨斯在高架桥上迅速穿梭,自出口驶离后,它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面前。   黎彦昨夜喝了太多酒,今日又一整天忙碌,他午餐和晚餐都没怎么吃,八九点那会儿便觉得胃有些受不了。   他进药店买了两盒胃药,结了账后,提着药回到车上。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他自己花钱租的,面积不算大,胜在距离AMZ足够近,开车只要十多分钟,堵车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他现在在开的雷克萨斯也是他自己攒钱买的,不算高档,胜在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深夜11点23分,黎彦推开公寓的门。   他正盘算吃完胃药之后,要不要点一份外卖吃?闻到一阵浓郁香气。   抬眼一看,厨房里一道来回忙碌的身影。   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雾气一样,笼在这个人的身上,简约的白色T恤、简单的居家短裤,黑发微微卷起,带着淡淡的栀子花味信息素……和黎彦记忆里的某个画面十分相像。   黎彦眼神骤冷,“我昨天不是就让你滚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怎么?老家伙给你的钱不够多吗?又想起我来了?”   Omega回过头,露出一张年轻而清丽的面庞——阮玉京如果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半月前,他刚在阮乾办公室外看见过的漂亮Omega。   Omega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而脆弱的脖颈,那脖颈后方的腺体上,一枚新鲜的牙印赫然呈现。   “不是钱……我没要他的钱。”他低声告诉黎彦,“是我求他放我回来的,我没想过要离开你,阿彦……”   黎彦轻嗤一声,走回卧室里,“是吗?可是我已经不想要你了,滚吧,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锅里东西也倒了,我嫌脏。”   “可是……”Omega还想再说些什么,追上来道:“是你让我去陪他的啊……”   “我让你陪他吃饭,没让你脱掉裤子,爬到他的床上!”   黎彦停下脚步,回头朝Omega望来,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怒吼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我爸爸的事情,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多讨厌那个老东西!半个月联系不上,我都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你爬到老东西的床上去了!还是别人跟我说我才知道!”   “那种又老又丑的脏东西,你就不嫌恶心吗?我爸爸是这样,现在你也这样,你们这群Omega……你们这群Omega果然都是一群贱骨头,脏东西,根本分不清好坏!我再说最后一遍,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黎彦走进房间里,“砰”一声,关上房门。   他在房间里静静站立好几分钟,重新听见窗外的雨声,伴随着雨声一起映入他耳膜的,还有一道关门声。   “嗡嗡——”   胸前的手机忽然震动,黎彦拿出来,看见一个叫做梁思的人给他发来的消息,【我走了,厨房的东西我也倒了,你别生气了。】   “……”   黎彦拧开房门,就见外面果然已经空空荡荡:饭菜香消散了,那道来回忙碌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黎彦低下头冷笑一声,察觉掌心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梁思:再过几天日期就要到了,你刚才发那么大火,睡觉之前记得要打一针。】   黎彦心间莫名一阵烦躁,抬脚踹翻了身边的茶几,然而原地站了几分钟,他还是走回了卧室,拉开床头矮柜的抽屉。   那里面赫然躺着几支蓝色的针剂。   黎彦拆开其中一支,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等那种轻微的酸胀感和眩晕感都消失,他把用完的针管,丢进专用垃圾桶里。   手机此时第三次震动,还是梁思,他说:【我去楼下找一家酒店住,明天再来看你。】   黎彦把短信都删除,把号码拉黑,然后他收拾几件衣服,走进浴室。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之前在存稿,然后我又有点喜欢抠细节,写好的东西翻来覆去改,所以更新不规律。现在存稿渐渐厚了,细节都确定下来,更新也会稳定。   现阶段的更新频率是隔日更,一周3-4更这样,等七万字入V后,更新节奏也会变得跟之前一样,一周5-7更,不定时加更。   最后,感谢还在等我的宝贝,么么你们。====PS:觉得内容衔接不上,是因为前面改动很大,人设各方面都有较大调整,也许需要重新看一下4-6章,么么~ 第08章 忠实用户   姚驰安紧赶慢赶来到现场时,AMZ本次新品发布会举行已经过半。   接待是个Omega,看见他便笑起来,打趣道:“姚总,您可终于来了,阮总都派人来问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姚驰安从接待手里接过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接过一张白色的面具,戴在脸上,“能出什么事?悄悄告诉你,我是特地来晚的,就想看看你们几个有没有躲在外面偷偷玩手机。”   接待被他逗笑了,领着他走进会场里。   之前参加筹备会议,姚驰安对此次发布会现场的布置已经有大致了解,他知道发布会的主题是【本欲】,为了凸显这一主题,发布会将采用【暗橘色】作为主色调。   除此之外,考虑到本次总共发布四款新产品——两款针对Alpha的抑制剂,两款针对Omega的抑制剂,所以,现场会准备四间玻璃房,装着四位模特——两位濒临易感期的Alpha模特,与两位濒临发情期的Omega模特。   众所周知,高阶信息素的作用不亚于顶级春【那个】药,被信息素笼罩的一瞬间,不管Alpha还是Omega,都会受到诱导,自动进入发情/易感期。   与会的22位嘉宾却可以在注射了新产品的情况下,清醒地进入玻璃房,与模特互动,感受到高阶信息素致命诱惑力的同时,感受到新产品的魔力。   一种真正把欲望,把控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姚驰安来之前,就知道这次发布会的效果不会赖,却没想到,现场实际效果比他想象得更加震撼。   头顶是一串串垂直悬下的白色紫藤花串,脚下是玻璃材质的地面,四位模特穿着性感,手腕、脚腕、脖子均被黑色的铁链束缚。   加上那些光、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那些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面具的来回穿梭的侍者人影……人行走于其间,仿佛置身情欲与花瓣的海洋。   本次发布会明面上的主理人是朱丽叶,姚驰安在人群中找到对方,询问清楚阮玉京的位置后,来到二楼的栏杆扶手处。   阮玉京正静立在那里,脸上戴着白色面具,手上端一杯淡香槟酒,光影变化下,他身形竟然如玉树一般皎然挺拔,仿佛遗世而立,与此间的情潮涌动毫不相干。   他正俯瞰一楼的衣香鬓影,眼神分辨不出喜怒。   姚驰安在他身边站定,“可以啊,来之前我还担心效果呢,真是没想到啊……啧啧啧。”   “还不都是你们的功劳?”阮玉京淡淡开口,“怎么现在才来?”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   姚驰安便将这一整天的遭遇娓娓朝阮玉京道来,事情得从上周说起,上周他参加派对,认识一个Omega,当时忘了留联系方式,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昨晚出去喝酒,又碰见了,两个人都有意,又都喝多了酒,一不小心就那什么了……   说到这里,他见阮玉京的神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才像刚刚回忆起什么来一般,陡地顿住话音,“还真是,我跟你一个母单说这么多细节干什么?你肯定不乐意听。总之就是,昨晚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弄得有点过,后面为了安抚他,就答应多给他买点东西,没想到中午就打电话说有想要的,我还以为过去只要买单就行呢,没想到啊……”   阮玉京:“逛了多长时间?”   姚驰安抬起手,比了一个数字。四个小时?   阮玉京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姚驰安:“唉,可不是么?上一整天班都没这个累人,逛完我就送了他一张卡,让他爱买什么自己买去,别来挨老子,建议你以后也可以效仿,老子的脚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用来数商场有多少块地砖的——”   “欸?”说着他话音一顿,朝一个方向努努嘴,“小朱这是在干什么呢?”   “……”   阮玉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3号玻璃房的西侧,看见正在与人交谈的朱丽叶。朱丽叶的神色却不太对劲,一边语速极快地跟人说话,一边不时朝着3号玻璃房望去。   定睛望向她目光的落点,阮玉京神色也发生变化。   事实上,早上在丽娜公寓醒来时,阮玉京便察觉自己的右眼皮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是不太相信玄学的,心里却没来由感到不安,总觉得发布会要出什么意外。   为此,他提前一个半小时来到会场,查看各处布置。   没想到百密一疏,最重要的模特出现意外。   此时此时,在他们的侧前方,标着【罪爱】标签的玻璃房内,Alpha模特仍被铁链束缚着,神色早不复之前的从容与镇定。   他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弯腰,仿佛在竭力忍耐一些什么。玻璃房外围绕一圈神情戒备的安保,将嘉宾隔离在外面。   这位3号模特,阮玉京到场时还刻意留意过,除了相貌格外俊美,他身材也异常火辣,阮玉京那时就知道,他会是现场最受欢迎的模特,开场后的画面也如阮玉京所预料……却没想到,他竟出现意外。   姚驰安的神色也变了,“怎么回事?没算好易感期的日期吗?还是吃错东西,日期提前了?”   阮玉京摇摇头,迅速朝楼下走去,恰好与上楼的黎彦碰上面。   “怎么回事?”他问黎彦。   黎彦跟姚驰安一样,只参与发布会的前期筹备,不参与当日的具体工作,但他来得比姚驰安早,过程中也一直待在楼下,时不时帮忙调度一下现场,间或帮忙回答一些嘉宾提出的问题。   出事的时候,他恰好在现场,因此目睹了事发的全部经过,告诉阮玉京:“是郁少爷。他不肯注射抑制剂,强行闯进去之后,释放信息素刺激模特,让模特提前进入了易感期。”郁少爷。   YQ药业的继承人,郁绍元。   阮玉京脚步微顿,随后将一霎涌现的所有情绪全部压下,继续朝前走去,“他怎么进来的?”   黎彦说:“他是……AMZ品牌的忠实用户。”   他们疾步匆匆地走到楼下时,3号玻璃房内的Alpha模特已经被朱丽叶安排人带去单独的休息室,肇事者也被控制起来。   玻璃房里空荡荡的,四根铁链无力地垂落,不少嘉宾的目光却还停留在此处,不时低声交谈。   可是阮玉京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却不是让他们来讨论空置的玻璃房和发疯的郁绍元的,他需要他们全身心沉浸,即便发布会结束也依旧依依不舍,即便梦里回味起彼时的感觉,也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然后不遗余力给AMZ做宣传,然后给他带来大把大把的销量,之后便是大笔大笔的流动资金。   阮玉京脸色微沉,朝朱丽叶看去,“找个会议室,紧急开会。”   朱丽叶早有所料,先一步安排人去收拾会议室。   可是闲置的会议室目前只剩下一间,里面关着肇事者郁绍元,阮玉京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郁绍元坐在靠近会议桌的一张沙发上。   看那闲适的神情,比起被关,他似乎更像来这儿参观休闲的。   “郁少爷?”阮玉京看着他,眼神很淡,开口道:“好久不见啊。”   郁绍元说:“哈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闲得无聊,正好看他长得帅,就没忍住,多跟他玩了两下,宝贝,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阮玉京回头让其余人在会议室门口稍等自己片刻,迈步走进去,等门关上,他轻笑着对郁绍元道:“没关系,人都有无聊的时候嘛,理解。”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走到了郁绍元的面前,然后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Alpha,淡淡启唇道:“我现在也无聊,郁少爷,你介不介意,陪我玩一玩呢?”   郁绍元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好啊好啊,宝贝你想怎么玩?”   话还没说完,阮玉京的脚踩到了他的脸上,并且狠狠往下碾了几下。   收回脚,郁绍元不仅唇上有血,鼻子里的血也冒了出来,他却笑得比之前更加开心,“宝贝居然喜欢这种玩法,我好意外,不过,我虽然不太能欣赏得来,但宝贝你如果坚持,我也不介意找个机会,陪你试一试。”   阮玉京却已经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了,拉开会议室的门,他告诉等候在门口的安保人员,“送去警察局,别留在这里碍眼。”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求求海星和收藏,么么么~ 第09章 美好肉体   会议室的门一打开,黎彦的眉毛便拧起来。   他看见了郁绍元脸上的血,紧接着便发现阮玉京脚上那双黑色皮鞋的鞋面,似乎也沾了几滴疑似血液的痕迹。   阮玉京那样喜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那种烂人的血沾到自己身上?   “哥,你这里……”   其余人还没到场,黎彦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蹲到阮玉京的脚边,细细将那几许可疑痕迹处理干净。   然后他把手帕折叠起来,收回口袋,告诉阮玉京,“好了。”   阮玉京拧起眉毛,心里有种见鬼的感觉。   姚驰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也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似乎从他们认识开始,面前的这个Beta就是这样。   有时候,他跟前跟后地缀在阮玉京的身边,让人误会这对兄弟的感情有多好,有时候,他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阮玉京,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朱丽叶此时领着一行人走进会议室,说道:“阮总,人都已经到齐了,我们现在开始吗?”   阮玉京见会议室的门重新被合上,发布会各个关节的负责人也都来到现场,对朱丽叶点点头,“现场现在什么情况?”   回答他的,仍然是朱丽叶,“现场的秩序已经恢复了,剩下的三位模特都答应临时摘下面具,现在嘉宾们的注意力都从出事的玻璃房上移开,去一睹模特们的真容了。”   阮玉京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朱丽叶的处理方案,紧接着又问说:“那位3号模特呢?”   “也已经注射完抑制剂了。”   “情绪已经恢复了?”   “嗯。”   “还能重新上去吗?”   “……”朱丽叶愣了愣,摇头。   正如发情期会对Omega的情绪产生影响一般,易感期到来之前,Alpha也会莫名感到烦躁,但也只是烦躁,辅以适当的药物和情绪安抚,这种烦躁便可处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一旦进入易感期,情况变得完全不同。   发情期的Omega失去全部理智,身体里只剩下交配的本能,Alpha亦然。这是几千年的演化都没能摒除的,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当然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已经学会使用抑制剂来压制这种本能,但抑制剂是直接作用于腺体的,强制让处于活跃状态的腺体重新陷入沉眠。   随之而来的,便是释放信息素能力的缺失。   没了信息素,他们还怎么跟现场嘉宾互动?   阮玉京说:“我的问题,没能提前发现这方面隐患,让你们做好备案,现在时间是……”   他低头看一眼腕表,告诉众人,“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距离发布会结束还剩一小时,有什么办法,你们各抒己见吧。”没有人开口。   所有人都紧拧着眉头。   发布会的主策划是个小个子Omega,小小声说:“我认识的Alpha里,等级最高的,好像只有B。”   “我也是……”   “A级Alpha欸,整个北城都没多少吧?”   “我倒是有认识的,可是她……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愿意过来。”   “又要露脸,又要露肉,还要接近易感期,还要释放信息素跟人互动,普通人肯定不愿意,台上的模特日薪六万不含税,就这样,劝他们上台,也花了我们不少时间呢。”   姚驰安此时举起手,“我倒是有个意见,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靠墙的一组皮质沙发上,别人都站着,就他坐着,他还挺讲究,担心阮玉京让郁绍元“血溅当场”的时候,有什么可以液体溅落在沙发上,特地选了远离会议桌的一组沙发,脑袋枕在小臂上,腿搁在茶几上,懒懒散散地一摊,跟个没骨头的节肢动物似的。   阮玉京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地开口:“说。”   姚驰安:“我的意见就是,既然还有一小时,发布会就结束了,前面的效果也够震撼了,剩下的不如就别管了?就那么放着,缺憾美也是一种美,是不是?”   “……”阮玉京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众人。   阮玉京右手边第三位是本次发布会的主策划,他似乎想赞同姚驰安的意见,被阮玉京的目光扫到之后,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阮玉京的右手边站着朱丽叶,她似乎也有话要讲,不知何故,没有开口。   一片静默之中,忽然有人开口问道:“一定要A级Alpha吗?”   是黎彦,阮玉京转眼朝他看去,点头,“当然。”   黎彦:“我的意思是,就像驰安哥说的那样,前面的流程大部分已经走完了,剩下的无非就是体验,现场嘉宾的信息素都在B和C左右,对于普通Alpha和Omega来说,高浓度的B级信息素就足够刺激了,所以……我们要不要找位B+级Alpha代替一下?”   “欸,我觉得可以哦。”   不等阮玉京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开始附和。   黎彦性格低调,也不喜欢有事没事随便作妖,在普通员工里人气很是不错。   “我也觉得还行。”   “是啊,对于我们这种从来没有感受过A级Alpha信息素的普通Omega来说,B+级和A级,真的没多大差别。”……   阮玉京看向姚驰安。   这人这回竟然也难得没有当面跟黎彦唱反调,反而主动举起手,道:“我看不如就这么办吧,正好本人就是个B+,诸位要是不介意,我可以上去奉献一下美好肉体,就是我易感期刚过去不久,信息素可能达不到你们的要求。”   他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如果说阮玉京是集团未来的一把手,这位姚公子就是未来的二把手,低下一群人都是阮氏旗下子公司的小小员工,他们哪里敢让二把手上台去露肉?   更别提上去之后,还有可能被人摸肉。   “姚总您说笑了,怎么可能让您上去呢?”   黎彦也道:“我不是说驰安哥你,我是突然想起来,今天到场的员工里,好像就有一个B+级,之前开会的时候,他好像还在羡慕人家模特六万块日薪,现在机会来了,正好问问他感不感兴趣。”   “小梁,是吧?”朱丽叶此时也插话,“正好我有他的联系方式,阮总,您看,我要不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意见?”   阮玉京没有作声,朱丽叶便以为他在默认,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翻找梁姓员工的联系方式,结果号码刚刚找到,阮玉京告诉她:“不用了。”   “邀请函上写了A级Alpha,”阮玉京继续道:“出现在玻璃房里的,就只能是A级Alpha。发布会已经出现过一次状况,绝不能出现第二次。”   一边这么说着,阮玉京抬手接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把外套脱下来放身后的办公椅上,阮玉京抬手去解腕表,一边继续道:   “朱丽叶,你是这次发布会的总负责人,我进去之后,外面的事情全权交给你负责,遇到处理不了的,找姚总和黎总帮忙,今天辛苦大家,等事情顺利结束,每个人都有季度奖和额外的十天带薪年假。”   朱丽叶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刚才想提但是没敢说出口的,正是这个方案,可那是阮玉京,平日里素来不苟言笑的阮总!   让他穿着那样的衣服,还被铁链束缚,站在玻璃房里给人参观,朱丽叶光是想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   黎彦也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有姚驰安接受良好,挑着眉毛笑道:“你还真是,一点不让人意外。极致的完美主义,容不下一点瑕疵。行,季度奖和额外的十天带薪年假是吧?你放心上去吧,外面事情我跟小黎彦给你兜着。”   阮玉京朝他颔首,表示感谢。   门外却在此时传来敲门声,“笃笃笃”三声,不紧也不慢,阮玉京想不到这时候会有谁来敲门,解领带的手微微一顿,告诉朱丽叶:“去看看。”   朱丽叶点点头,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情形下一刻展现在她眼前,一条光线昏暗的走道,以及,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Alpha。   他穿了一身纯黑色西装,内搭雪白衬衫和深蓝色暗纹领带,领带夹镶嵌的矢车菊蓝宝石,在灯下发出璀璨光芒。   那光映入他眼底,于是那双深褐色眼眸显得愈发深邃迷人。   其他人离得远,感受没那么清晰。   朱丽叶的感受则完全不同。   她站在距离男人半米远的地方,门打开的一瞬间,直面男人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清晰感知来自正对面的隐摄威压。   身体叫嚣着想要臣服。   理智叫嚣着想要跪拜。   刻在低位者基因里的慕强因子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要知道,身为A级Alpha的阮玉京,常态下都很少给朱丽叶带来这种感觉。   再一看男人脸上所佩戴的白色面具,朱丽叶哪里还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她忍者发颤的心脏,回头看一眼阮玉京,见对方不反对,她后退一步,让人进来。   “小宫总,我们正开会呢,您怎么会忽然过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0章 落锁   朱丽叶口中的小宫总,指的正是宫氏的下一代继承人宫明决,宫明决朝她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灯光明亮,宫明决一眼看见人群后方的阮玉京。   阮玉京的眉眼肖似他的Omega母亲,二十年前那个美得名动北城的邢家长女。邢慕青。   他的气质却更为沉静,像幽静的昙花,只在深夜独自绽放。那双眼眸也是寒潭一般,清澈冷肃,少见任何情绪波动。   他公开场合素来穿戴整齐,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粒,领带、袖口、领口都熨烫平整。他从不在人前展露狼狈一面,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尖。   现在却有点不一样。   现在屋子里有那么多人,他的外套和领带却全部被脱下,衬衫的领口也被解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结实的胸膛。   昨夜雨落了一整夜,公寓里的老式唱片机吟唱了一整夜,这片锁骨和胸膛也在隐约雨声和暗哑歌声的陪伴下,在宫明决不间断的亲吻与啃噬之中,辗转颠沛一整晚。   那上面现在甚至还残留着模糊痕迹。   而现在,那片胸膛袒露在人前,只要是个人,但凡长了双眼,都能一眼看见。   胸中油然而生一股不悦之情,宫明决勉强压抑也只掩去了七八分,他微皱起眉头,眼底有不虞一闪即逝。   却还是被阮玉京察觉。   阮玉京在没人留意的地方微拧起了眉毛,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朝他投来警告性的一瞥。   宫明决低头取下面具,借此机会将两道目光从阮玉京的身上剥离开,然后他看向姚驰安,说道:“有点事来晚了,听人说,刚才出事了?”   姚驰安仍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半躺半靠在沙发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了,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听见宫明决的问话,他朝着对面的阮玉京微抬下巴,“出事了啊,可不就出事了嘛?郁绍元那小子不知道又发什么疯,又跑来找小京的麻烦,六万块日薪请来的模特都被他弄没了,现在没办法,小京打算自己上呢——欸,对了,明决,你认识的人多,你有认识什么A级Alpha吗?有话,赶紧给介绍一个。”   宫明决这才正大光明地朝阮玉京看去,“有这回事?”   阮玉京被他看得眉头微拧。   事实上,自从宫明决进屋,阮玉京便浑身不自在。   他可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扒光自己的衣服,他也可以把自己锁进玻璃屋,接受陌生人垂涎的打量。   他甚至可以接受陌生人的抚摸——反正面具一戴,谁都看不出他是谁,却没有办法做到在这个人面前泰然自若地解衬衫纽扣。   他不动声色地把纽扣重新扣回去,镇定自若地轻轻一笑,“是啊,宫总有认识的人吗?如果有能在十分钟内赶到现场的,麻烦给介绍一下。”   “当然了,”他强调道:“价格不是问题。”   宫明决说:“是吗?多少回报都可以?”   他说这话时分明在笑,听见话语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AMZ的老员工,跟在阮玉京身后干了不下两年,新进公司的员工都能娓娓道来的豪门秘辛,他们自然也都耳熟能详。   谋杀,断交,现在又联姻……   姚驰安却快头疼死了,这两人怎么回事?明明都商场上沉浮的老手了,阳奉阴讳的事情干了不下一件,操作起来一个比一个熟练,怎么一碰到彼此,就跟变成了小学生似的。   员工们都还在场看着呢,这两人竟然就玩起了笑里藏刀?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他用自己都心疼自己的熟练程度,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不用过脑子就能脱口而出地打圆场道:“同学一场,又是未来亲家,那么见外干什么?”   宫明决不置可否,将目光从阮玉京身上收回,淡声开口道:“你们先聊,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他这个电话打了不少三分钟就回来了,姚驰安见状立刻追问:“怎么样?成了吗?”   宫明决说:“嗯,有个朋友正好在附近参加活动,活动已经结束了,快的话,他应该五分钟左右就能到。”   “卧槽,吓死我了!”听见他这样说,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放松下来,也顾不上阮玉京还在旁边站着了,纷纷开口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宫总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是啊!”其他人立刻回:“吓死我了,还以为阮总真要亲自上呢。”   “哈哈,阮总要真亲自上了,我看我们明天也别来上班了,干脆全部戳瞎眼睛,老实在家待着得了。”   “哈哈,可不是嘛。”……   黎彦看向阮玉京,他正静静站立在原地,神色显得几分莫名,他正想朝他走去,看见宫明决先一步走到了阮玉京的身边。   “怎么了?”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才更加显得挑衅,对阮玉京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阮玉京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很快把头偏开,说:“……没。”   偏开后他似乎又后悔了,觉得这样显得太过势弱,也可能是别的原因,重新把头抬起来,直直迎上宫明决的视线,扯唇一笑,“没其他问题,差点忘了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多亏了你,事情才能顺利解决。”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嫌一秒钟都太过漫长似的,迫不及待地将视线从宫明决的脸上移开,朝向会议室的其他人,“好了,既然人已经找到,大家就赶紧回原来的位置待着吧,这回盯紧一点,别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了——朱丽叶,派人去门口守着,再去联系一下妆造组,我们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场上。”   朱丽叶应一声“是”,脚步匆匆地走出会议室。   其他人闻言,也都纷纷离开。   姚驰安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得也不太利落,站在会议室的大门口,静默无语地看着尚未离开的两个人,眼睛里的担忧几乎溢出来。   宫明决仿佛看出他的担忧,朝他抬抬下巴,“放心。不吵架。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阮总聊。”   姚驰安张了张嘴,宫明决:“出去的时候,麻烦替我们带上门,谢谢。”   这位宫少爷尽管脾气和善,大部分时候都很好说话,冷起脸来也十足吓人,姚驰安不敢多作停留了,给了阮玉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带上门出去。   他没着急离开。   关上门之后,他侧身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企图分辨门里边的动静——要是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变化,他也好随时冲进去救场。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他耳朵贴着的这扇门,被门里面的人反锁了。   姚驰安眨眨眼睛。   所以,这俩果然要搞事,是吧?   不然干嘛反锁门?   姚驰安五内俱焚,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门那么厚,别说他能不能撞开,就算他能撞开,他也怕疼啊。怎么办?   要不,当……什么也没发现?好主意。   姚驰安把手插进裤兜,若无其事地走了。唉……   不是他不讲义气啊,他是真的没办法嘛。   两个都是Alpha,又不是一A和一O,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打一架,去医院住几天,问题不大。   门里,将门反锁之后,宫明决重新走回阮玉京面前。   人多的时候,他需要顾忌阮玉京的情绪,和他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现在屋子里只剩他们俩,他就不需要在意那么多了。   他一步步上前,直到脚尖抵着阮玉京的脚尖。   Alpha是一种领地感相当强的生物,阮玉京也不例外,私人空间被入侵,阮玉京感到几分本能的不适,他微蹙起双眉,抬眼看去,“宫总这是在做什么?”   宫明决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俯身,进一步压缩二人之间的距离,“都没别人了,你确定还要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   阮玉京眼神依旧却很冷,直视着他,淡道:“那不然呢?你是宫安蓝的兄长,我未来的舅兄,我该用什么语气跟你说话?”   宫明决:“行,那我们就不聊语气了,聊聊刚才的人情吧,我那个朋友是抛下了参加一半的活动,特地赶来这边救场的,这么大一个人情,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还,你就这么白白占了?”   “我不是说了吗?”阮玉京抬眼,声音很淡:“报酬不是问题。”   宫明决:“所以是什么都可以的意思?”   阮玉京凝眉望向他。   既然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阮玉京索性也不再跟他装蒜,他低下头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淡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   “你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吗?这么快就确定不可能答应?”   “不是想让我拒绝联姻?”   宫明决眼神微暗,随即轻笑出声,“不至于,一个A级Alpha而已,让我们小阮总为了一个A级Alpha,放弃几百亿的利润,我没那么天真。”   “……那你想要什么?”   宫明决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   阮玉京嘴唇很薄,唇形锋利,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旦下定决心,从来不给人留下半分转圜的余地。   那上面的颜色却是恰到其分的红润,并且记忆中的滋味也是温温热热的。   宫明决抬眸,望向他那双眼睛,他深深地望进那双冷若寒潭的双眸里,企图从中发觉一丝端倪,回避、躲闪,甚至于恼怒……只要不是平静无波澜。   几秒钟后,他放弃了,后退两步,手重新插进裤兜里。   “过来。主动吻我。吻完我们就两清了。”   阮玉京瞳孔微微一缩,显然觉得这个要求十分不可思议。   宫明决:“怎么了?这也不行?如果这……”   话没说完,他的领带被人揪住了,阮玉京身高和他相仿,抬起下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他的态度却明显十分敷衍,薄唇轻轻压下,只一触,他便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   宫明决却不想让自己的人情变得那么廉价,他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赶在对方完全离开之前,压在对方的后背上,进一步加深这个吻。   察觉阮玉京有反抗的迹象,他一只手捏起对方的下巴,“敢咬我现在就用信息素压制你……”   阮玉京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敢这样威胁自己,他却丝毫不敢做出抵抗的举动。   他了解宫明决这个人,知道他敢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到,别说房间里没别人,就算有,强悍的S级信息素也能在爆发的一瞬间,将不该出现的人全部赶出去。   他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脸到脖子都被气红,眸光却因此更显潋滟。   宫明决的心重重地往下地沉去,心脏瑟缩到无以复加,他手上的动作却愈发粗暴,亲吻得也愈发肆无忌惮。   一开始他只是扣住阮玉京的后背,很快他将人压倒在桌子上。   刚刚整理好的衣服被他揉得凌乱不堪,等终于分开,阮玉京薄而利的嘴唇,已经变成水润的红色,他的眼眶也因窒息和怒气而泛出莹润的水光。   他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嘴,狠狠地朝宫明决瞪来。   宫明决却嗤地一声笑了,他的眼神也冷下去,不复之前的轻松和戏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的约定取消了是吧?想取消就取消吧,正好我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把面具拿起来,想要往脸上戴去,却最终还是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而后他便在阮玉京的注视之中,拉开休息室的门,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1章 奶牛猫   走出饭店,迎面一阵薄雾般的雨丝,细细密密的,在路灯下笼出一圈黄晕般的光。嘉宾们都已经离场,饭店门口只剩下AMZ的员工。   阮玉京目送最后一辆车驶离,朝身后的众人望去。   “今天辛苦大家,明后两天周末,回去好好休息。下周一见。”   “下周一见!”   “阮总再见!”……   车就停在路边,司机撑着伞立在车旁边,阮玉京和众人道完别,矮身进入车中。   “砰”一声,关上车门。   随着车身缓缓起步,落在窗玻璃上的雨点也越发密集。发布会召开期间,北城的上空曾短暂地放晴。那点光线却十分吝啬,短暂地露一个面,迅速隐入厚密云层之中。   天色持续转阴,而后夜幕降临,细雨悄无声息地再次来袭。   发布会结束之后有场宴会,20位嘉宾轮流来给阮玉京敬酒,还有AMZ的各位员工。阮玉京酒量不太好,少年时属于典型的一杯倒,近些年有所增长,被轮番敬还是有些吃不消。   一整日不停歇地忙碌,需要兼顾发布会现场,还得抽空去医院探望出事的Alpha,他的身体也不免有些疲惫。   他抬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将领带扯松,而后放松脊背,靠近座椅里。   前排此时传来司机的问话声:“老板,现在去哪儿?回云顶吗?”   雨水蜿蜒下泪一般的痕迹,窗外的灯光因此显出几分迷离的色泽,阮玉京闭了闭眼,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而后他嗓音几分沙哑地告诉司机:“嗯。回云顶。”****   “嗒——”   一滴雨水自屋檐滴下,落在少年的额头上,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拭掉,把手伸进书包。   这是一条窄而深的巷道,出去左转就有一间24小时便利店。下午一场暴雨之后,整个城市都被雨水浸泡。这里也不例外。   清澈的水洼映照出夕阳的橘黄的光,阮玉京找一个干净的落脚地方,把几罐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猫罐头从书包里拿出来,“刺啦”,“刺啦”,拉开拉环,挨个放在地上。   他自己则走去几米外的屋檐下,蹲下来。   散发淡淡鱼腥的猫罐头,很快吸引方圆几米内的野猫们的注意力。一段日子的相处,它们已经习惯阮玉京的投喂,丝毫没有戒备地聚拢过来。   胆子大的还仰起脖子,朝着阮玉京的方向,发出细弱的仿若感激一般的喵呜叫唤。   阮玉京没作回应,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凝望这群无家可归的猫。   忽然他余光瞥见了什么,转头看去。   那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奶牛猫,个头小小的,尾巴细而长。不出意外出生只有三个月左右。它却已经尝遍了生活的苦楚一般,身上的毛左秃一块,右秃一块,没一块完整地方,它的尾巴尖也无力地垂下来,不出意外应该是断了。   它的胆子也分外小。   别的猫咪争抢C位时,它缩在后面。   别的猫咪埋头干饭时,它还是缩在后面。   它仿佛也察觉到阮玉京在看它,抬头朝阮玉京看来,然后它张开嘴,“喵呜”,冲阮玉京叫了一声。几分凄婉。似乎在哀求。   阮玉京无动于衷地看着它,几秒钟后,他把手伸进书包,摸出一根小肉肠,撕开包装,丢过去。   奶牛猫被吓一跳,下意识想逃,鼻尖嗅到食物的气息,它又生生刹停了步伐。肉肠滚落在地上,溅起一小滩泥水。奶牛猫依然流露出垂涎的目光,它一边留神打量阮玉京,一边小步靠近。   只剩半米不到的距离,一声刹车响从巷口的方向传来。   奶牛猫受到惊讶,一转身迅速跑远。   阮玉京拧了拧眉头,几分不悦地转头看去——他看见一辆蓝白相间的山地自行车,和一个斜跨在单车上的高大少年人。   少年穿着博雅私立中学的统一校服——跟阮玉京身上的一模一样,上身一件白衬衫,左胸口印着红黑白三色的刺绣博雅校徽,颈间一条蓝底细白斜纹的领带,下身则是一条中规中矩的深蓝色校服裤子。   他有着一张干净而俊朗的面容,骨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削薄,于是普普通通的校服套装,到了他身上,也显出几分随性的帅气来。   他右手捏着刹车,让自行车稳稳刹停在巷口,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来,给他的轮廓镶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他逆着光朝阮玉京抬抬下巴,唇角擒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所以比起人,你更愿意跟这些小东西相处,是不是,阮玉京?都在这边看见你好几回了。”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宫明决。三班的。”****阮玉京一觉睡醒时,司机已经将车开进云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深夜时分,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呼吸重一点都能听见回声。   司机还在驾驶座坐着,静等阮玉京醒来。阮玉京搓了搓脸朝司机道谢,而后他将领带挂回脖子上,推开车门下车。   放在西装外套内侧手袋的手机,却在此时忽然震动起来。   阮玉京拿出来,看见一串座机号码。   备注是小钟山疗养院。   自从十岁那年的初春,黎彦被接回阮家,邢慕青想把这个外来者赶走,却没有成功,便彻底对阮乾死心。   她从阮家搬了出去,彻底跟阮乾分居,生活的重心也从一开始的家庭,转移到后来的公司事务上。   但邢家是不让Omega经手公司事务的——不止邢家,大部分世家都将家中Omega当做联姻工具来培养,以备未来成为巩固家族关系的纽带,所以一开始,除了课本上的理论知识,邢慕青对那些事情几乎一窍不通。   但她生活在世家的环境里,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人事背后所暗藏的门道也不至于半分不了解。   加上她学习能力强,手里又握有一部分阮氏的股份,苦心经营多年,她终于在阮乾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培植出一批自己的心腹。   这便是阮玉京离开学校之后,能迅速在阮氏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也是阮乾即便厌恶阮玉京,也无法轻易将他从继承人的位子上赶下去的原因之一。   但她的运气着实稍微差了一些。   离开阮乾后,她洗了一次标记。   阮玉京出事后,她又洗了一次标记。   终生标记的重要性对于Omega来说毋庸置疑,连续清洗两次,她的身体没过多久便迅速垮下来,直至无力支撑她的野心。   阮玉京上大学时,她已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不得不搬出独居的公寓,住进专业的疗养院里,日常起居都由医生和护士精心照顾。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健康状况还是一日日恶化下去——一开始她还能远程关注公司的动向,后面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她的脾气也在这个过程中一日日乖戾,直至喜怒无常,令人无法忍受。   从几年前开始,阮玉京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能接到一通来自院方的投诉电话。他以为这次也跟以往一样。按下接听没多久,他神色变了。   他握着手机重新回到车上,沉下嗓音告诉司机,“去小钟山疗养院。”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求求海星、评论和收藏! 第12章 重瓣海棠   小钟山疗养院建在市郊,周围环着一汪天然湖泊,湖泊的对面则是一方占地过千亩的原始森林。   这儿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所收治的,也都是信息素异常或腺体功能出现障碍的Omega病人。   因为其特殊的针对性,加上这家疗养院的医疗水平在业内首屈一指,阮玉京在一众备选名单中,选择了他们。   住在这儿的病人大多精力不济,为了配合他们的作息,晚上十点过后,院区万籁俱寂,阒无人声。   今晚却有些不同。   阮玉京抵达目的地时,时间已经超过深夜十一点半,这儿门牌号2-11的独栋别墅仍然灯火通明。   阮玉京五内俱焚,没等车身停稳,便推开车门,他疾步匆匆从车上下来,还没靠近别墅门口,听见一阵清脆裂响从二楼的窗口传来。   紧接着便是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因为认出了这道声音,阮玉京眉毛拧得更紧,脚步也更加焦急,他没理会别墅管家的欲言又止,径自冲上二楼。   二楼的主卧门大开着,邢慕青坐在靠窗的轮椅上,她的脚边是碎裂的花瓶和敞开的首饰盒,花瓶里的水洇湿了地毯,重瓣海棠掉落在地上,被凌乱的脚步碾成深褐色的泥。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则四散在地上,无人问津。   别墅的阿姨和看护守在主卧门口,大气不敢出,屋子里唯一站着的男人是院方指派的,一对一对邢慕青进行治疗的医生。   医生姓胡,已经照看邢慕青多年。   阮玉京进门之前,这位胡医生正尝试安抚邢慕青的情绪,他没有靠近她,站在距离她2-3米的地方,慢慢地劝说她冷静下来。   他似乎还释放了一些安抚性的信息素,阮玉京走进屋子的那一霎,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缕Alpha信息素。   那缕Alpha信息素已经十分浅淡了,作为A级Alpha的阮玉京却还是轻易有察觉。   他的脚步停顿下来,眼神骤然暗沉。   似乎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胡远文忙不迭地出声解释:“我、我不是……是她、她的信息素,我不小心,没控制住……才……”   阮玉京没理他,淡淡瞥了男人一眼,他便迈步向前,单膝跪在邢慕青身前,而后他伸手握住女人的手,抬臂轻轻地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邢慕青被他搂住,情绪仍在激烈起伏,她不断捶打阮玉京的后背和肩膀,试图将他推离自己的身体,她一边还在不断咒骂一些什么。   而随着她不间断的挣扎动作,地毯上遍布的无数玻璃碎片,也在越来越深地刺入阮玉京的皮肉之中。   阮玉京丝毫没有察觉一般,一边缓慢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将那陌生的Alpha信息素驱逐离邢慕青身周,一边柔声安抚道:“好了,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没事了……”   邢慕青平等地厌恶这世上的每一个Alpha和他们的信息素,只阮玉京一个人是例外,于他人而言拒人千里的凛冬霜雪,于她而言却是驱逐不安的一剂良药。   随着那丝凉凉的气息笼罩全身,邢慕青激动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来。   察觉怀里的身体逐渐放松,阮玉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敢放下来,他慢慢将她松开,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让那张曾经惊艳整个北城的姣好面容,重新暴露在灯光下。   他无视她因充血而泛红的眼球和满脸的泪痕,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好了。没事了。”   “那什么……”   正当此时,一道陌生的女性嗓音,从阮玉京的身后传来。   阮玉京没着急回头,他抽几张纸巾给邢慕青,让她擦干净两颊的泪,而后他站起身,朝声音的来处看来。   主卧的房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看样子应该是个Beta,这位Beta女医生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偏瘦,个子也不高。   她胆子倒是大,丝毫不怕人,见阮玉京朝自己看来,她便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一下。   随即说道:“虽然现在情况不是很合适,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们,邢女士刚刚从轮椅上摔下来过,虽然轮椅的高度不算高,咱们疗养院的草皮也还算厚实,但是以防万一,咱们是不是还是先去做个检查?”   “——哦,阮先生你好像也受伤了,看来得一起去处理一下。”   一楼就有处理伤口的医药箱,阮玉京陪邢慕青做完检查后,回一楼简单处理了膝盖上的伤口,然后他重新回到楼上,合衣躺在了邢慕青房间的沙发上。   邢慕青怕黑,睡觉的时候总要开一盏小灯,此刻光线昏黄,笼在她沉睡的面容上,阮玉京见她眉峰微蹙,似是睡梦中仍感觉到不安,便缓缓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让凉凉的气息笼罩她全身。   等她彻底睡熟,阮玉京合上眼皮,也跟着睡了过去。   “滴答——”   雨水自头顶滴落,带来微凉的触感,阮玉京再一次回到那条又窄又深的夏日雨巷,牛奶猫被刹车响惊走,阮玉京回过头,再一次看见那个斜跨在单车上的俊朗少年。   “所以比起人,你更愿意跟这些小东西相处,是不是,阮玉京?都在这边看见你好几回了。”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宫明决。三班的。”   明亮的光线却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迅速转暗,画面再次亮起时,阮玉京看见了宫知蓝——双眼圆睁的宫知蓝。   现场有那么多人,她却只盯着自己。   空气里弥漫一股浓郁的铁锈味,还有女孩儿的信息素——花系的信息素无尽夏,两种气味纠缠在一块儿,充斥在阮玉京的鼻尖,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个画面过去之后,阮玉京听见了雨声,聒噪的雨声,充斥于整个天地,明明周围的声音那么吵,阮玉京却还是听见了那道嗓音。   那道毒蛇一样,游走在他耳畔的嗓音。   郁绍元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身体遍染泥污,他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揪住阮玉京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声音残忍地道:   “我爸说你妈的味道特别棒,他说她在她的生【那个】直腔里成结时,她疼得都要晕过去了,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宝贝,你说,哪天我在你的身体里成结,你是不是也能忍住?”   “唔——”   邢慕青似乎感到不适,在睡梦中梦呓出声,阮玉京立刻被惊醒,从沙发上爬起来。   他光着脚走到邢慕青身边,同时加大安抚性信息素的释放,更轻柔地安抚Omega脆弱的神经。   等她的眉头二次舒展,人也再次沉睡过去,阮玉京重新回到沙发上。   【作者有话说】   知道很狗血,求轻点骂【狗头保命】 第13章 邢慕青   信息素等级的划分,除了昭示信息素本身的强弱,也昭示着信息素拥有者体质的强弱。   普通人一晚上不睡,第二天百分百精神低迷,阮玉京却可以在经历一整日的兵荒马乱,一整晚的提心吊胆后,仍准时在闹钟响起前醒来。   吃完早餐他却没着急离开,简单处理了前几日积压的工作后,他便分别约见了别墅的管家、阿姨、看护和那位胡医生。   详细了解昨天下午那件事的经过。   那场意外说来并不复杂。   昨天下午天空曾短暂地放晴,邢慕青想出去吹风,叫看护把她推去窗边,到了窗边她看见枝头开得正盛的重瓣海棠,便又叫看护把她推去楼下。   她坐在楼下的院子里,看看护踮起脚去折那些花枝,却又对看护的笨手笨脚颇有微词。   眼见着天色转阴,小雨即将来袭,那人还是没能折下几支令她感到满意的花,她一着急,便想自己亲手去折。   但她似乎忘了,腺体衰竭对Omega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无法独立行走,站卧都靠人扶,出行都靠轮椅。   那花的枝头看起来很低,看起来她稍微用点力就能够到,但因她根本没有力气的缘故,所以没等花被折下来,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接下来大概因为难堪、愤怒、无力、沮丧……亦或各种情绪糅杂,她毫不意外地发火了。   她拒绝看护扶她进屋,也拒绝看护带她去做检查,她就那么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天虽然没有立即落雨,阴沉沉的,看着总叫人害怕,看护没办法,喊来胡医生,胡医生也劝不动,最后几人下定决心,半哄半强制地把她弄回了屋。   之后她就彻底爆发了。完全控制不住。   她虽然生病了,信息素等级仍然是极具诱惑力的A,随着她情绪的失控,那些信息素也少量蔓延到空气中。   胡远文一个C级Alpha,哪里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   一个不小心,他泄露了一点点信息素。   邢慕青原来就厌恶所有Alpha和他们的信息素,一开始之所以答应聘用胡远文,不过看来他为人老实,医术也精湛的份上。   后面嗅到那一点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她应激症立刻发作,糟糕的情况进一步雪上加霜。   阮玉京耐心了解完所有情况,心里对事情的处理方法也有了大致思路,他将三人重新喊进屋,而后声音平静地告诉他们:“你们被解雇了。”   看护似乎早有所料,没说什么便安静离开。   胡远文似乎有话想讲,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只管家表现出明确的抗拒。   他站在阮玉京面前,两只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头也用力抵着,却还是小声嗫嚅道:“那个……发现事情的第一时间,我就给您打电话了啊,我也不知道胡医生会释放信息素啊,我只是个Beta,什么信息素都闻不到,您就算迁怒……也不能迁怒到我头上啊。”   阮玉京平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说完,然后放下咖啡杯,问他:“这座疗养院管家的平均工资多少,您有了解过吗?”   管家几分迟疑地点点头,“这个……这个是当然。”   阮玉京:“你的工资在他们里面处于什么水平,你心里有数吗?”   管家没吭声,阮玉京轻扯唇角,眼神微凉,他靠近座椅里,慢声道:“除了疗养院开给你的基本工资,我还额外补给你一个月工资,除了年终的六个月奖金,平时季度我也会根据我母亲的身体状况,适当地补贴给你。   “你过来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母亲不喜欢Alpha的信息素,屋子里不能出现除我之外,任何Alpha的信息素。   “你在这里工作快五年了,就没想过做些什么,来弥补先天的不足?”   “叮——”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对面的电梯门忽然打开,邢慕青穿戴整齐,面容素净,操纵轮椅朝他们的方向行来。   阮玉京看见她过来,便将目光从管家身上收回,他将咖啡杯重新放回桌面,而后站起身,迈步走到邢慕青身后,帮她推着轮椅,“母亲。”   邢慕青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问他:“你昨晚没走?”   阮玉京点头,“嗯。”   虽然体检结果显示,邢慕青从轮椅上摔下来时,并没有伤到膝盖和胳膊肘之外的地方,那位Beta女医生还是建议阮玉京留下来陪床一晚——受惊之后的Omega有半夜惊厥的可能,届时可能需要他的信息素去安抚。   阮玉京便留下了。   邢慕青却对此不置一词。   到了餐桌旁,邢慕青的今日份早餐已经被摆在餐桌上,阮玉京将她推过去,固定好,而后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母子俩除了工作,基本没有共同话题。今日也不例外。   面对面落座后,他们便聊起了昨日的新品发布会,接下来便是AMZ的季度品牌营销计划、和接下来的三年、五年长期规划。   聊完这些,邢慕青的早餐也吃得七七八八,她放下餐具,拿餐巾擦了擦嘴。   “工作虽然重要,你也不能只顾着工作,你现在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不如去找宫安蓝。   “她现在对你有意见是肯定的,但只要你用心对她,时间长了,她肯定会想开。   “老东西在打什么算盘,我不说你也知道,黎彦虽然是个Beta,老东西真要拉下脸强行把人塞过去,宫阙程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不会不给他面子,就算不能把宫家变成友军,你也不能让他们站到你对面去。”   “对了,”她忽然补充,“黎彦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   阮玉京说:“还跟以前一样。”   “装老实,笼络人心?”   “差不多吧。”   邢慕青轻嗤一声,“真是跟他那个亲生妈妈一模一样,烂泥扶不上墙,老东西教了他那么多年,居然这点道理都没学会,人家有本事的人装弱才叫卧薪尝胆,他那样的叫做原形毕露——行了,就这样吧,我累了,推我回去休息。对了,替我把胡远文开了,他昨天趁我不清醒的时候,对我用了信息素安抚。”   阮玉京平静地说:“我知道。已经通知过他本人和院方了。”   邢慕青的神色却还是淡淡的,不见喜怒,“院方有说给我安排哪位新医生吗?我看也不用安排了,昨晚跟胡远文一块儿过来的Beta小姑娘就挺不错。就她吧。”   那位Beta女医生姓许,单名一个淳字,阮玉京昨晚等检查结果的时间,已经找人了解过她的情况,她去年刚从学校,今年上半年刚入职小钟山。   能进小钟山,她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就是资历稍微浅了些,现阶段只是跟在胡远文这样的资深医生身后,观望学习。   但自从邢慕青入住疗养院,脾气便越来越难以捉摸,难得有看对眼的医生,阮玉京没有道理这时候去违逆她。   左右许淳只负责照料邢慕青的起居和日常,真遇到事情,还得靠疗养院的专业医疗团队。   他点点头,“听您的。”   【作者有话说】   妈妈的性格是不是不太讨喜?【挠挠狗头】 第14章 许淳   昨夜的花瓶碎片被清理后,窗台边很快出现一只新的,还是琉璃材质,能折射出璀璨的光,瓶里插着几支刚折下的四季桂。   这种木樨属植物的花瓣相当小,香气幽而淡,一丝两缕的,浮动在空气中,不过分吸引人的注意力。   阮玉京把邢慕青送回房间,看着她在窗边坐好,放轻了动作带上门出去,到了楼下,他先叫人帮忙联系了许淳医生,而后便坐去沙发上继续处理公务。   “叮咚——”   正忙着,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拿出来,他看见一条来自宫安蓝的消息。   宫安蓝轻易不会联系他,除非又接到什么来自宫阙程的指示。   点开来,果不其然。   【未婚妻:我爸叫我约你打网球,有空吗?】   【阮玉京:时间?】   【未婚妻:三点】   【阮玉京:今天?】   【未婚妻:是】   【阮玉京:有。】   聊天至此终结,阮玉京把手机放回桌面,翻开文件的最后一页,写下批注,他正准备打开下一份文件,别墅的阿姨走过来,恭敬之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告诉他:“阮先生,许医生来了。”   阮玉京动作微顿,随即他把电脑合上,告诉阿姨,“请人进来。”   许淳动作相当快,阿姨出去没多久,她一阵风似的,刮到阮玉京面前,“阮先生,听他们说您要找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阮玉京做事讲究效率,因此格外喜欢跟性格直爽的人打交道,他见许淳问得直接,示意她落座后,便也直接朝她转述了邢慕青的要求。   许淳却意外极了,“真的假的?她觉得我……不错?”   她像是做梦一样,迷糊道:“她觉得我哪儿……不错啊?”   但她接受起新消息来,速度倒也是快。   坐在原地发一会儿愣,她迅速进入新角色。   “能问个问题吗?”她胳膊肘压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正色对阮玉京道:“以邢女士主治医生的身份。”   阮玉京说:“当然。”   “您平时工作是不是很忙?”   “跟我母亲的病情有关系?”   许淳抿抿唇,随后她便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沓资料,一股脑拍到阮玉京面前。   “这些您先看一下。”   “什么东西?”   许淳挠挠头,“我昨晚上回去之后睡不着,就……稍微整理了一些资料。都是跟邢女士病症相似的病例。”   阮玉京凝眉,拿起第一份文件,“昨晚?”   许淳几分害臊地笑了笑,“是啊,不过我可不会未卜先知哦,我就是纯纯好奇而已。”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因为得知自己即将成为邢慕青的主治医生,才去查阅和整理那些资料,她做那些纯纯只是出于好奇,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阮玉京多看了她一眼。   随后便低头去翻阅那些文件,他的阅读速度相当快,不一会儿功夫,第一份文件浏览完,他抬手拿起第二份。   许淳在他专注翻看那些文件的时候,正色对他说道:“虽然社会上普遍认为,标记清洗手术对Omega的身体伤害非常大,很多Omega因为惧怕做手术,甚至宁愿忍受无法忍受的Alpha丈夫,也不愿办理离婚。洗掉标记。   “但这个认识其实是有误区的。   “医疗技术一直在发展,十年前的标记清洗手术,跟三年前不是一个概念,跟现在更加不能比。   “邢女士是六年前做的手术,那时候的技术虽然不如现在,但也不是十年前。   “像她一样做过两次清洗标记手术的Omega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我昨晚回去稍微搜了搜,近五年就有不下一千例,有些是国内的,有些是国外的,年龄分布也很广,有十五六岁的,也有六七十岁的……   “但情况恶化成邢女士这样的,真的不太多。”   阮玉京心头微动,怀疑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抬眼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眼分明不带任何威慑,许淳却被他看得心头猛地一跳。   许淳很早知道就知道阮玉京,事实上,这座疗养院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知道阮玉京,他们还共同认可一个事实。   2-11那位邢女士脾气不太好,长得却没话说,病成这样还这么好看,年轻时肯定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她的儿子就更没话说了,身高腿长,玉树临风,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噢对了,他还年纪轻轻就创立了自己的品牌,信息素等级达到A。   疗养院但凡取向为Alpha的,都将他视作梦中情A。   许淳取向不是A,也没把阮玉京当梦中情A,但即便这样,她也不得不承认,阮玉京长得着实好看。   气质还那么冷,简直就是文学作品里走出来的高岭之花。   从前她离得远,在心里编排小剧场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直面上去,她才知道高岭之花为什么被称为高岭之花。   因为是高真的高,冷也是真的冷。   像山巅那朵至为洁净的雪莲花,远远看着,很美,一靠近,嘶,牙都能给你冻掉。   许淳挠挠脸,强作镇定。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Omega相对来说,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生物,同样的病症,天性乐观的和整天自怨自艾的,结果可能天差地别。   “邢女士又只接受你一个人的安抚,所以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抽点多来,过来陪陪她,让她保持一个持续上扬的心情。”   许淳离开2-11别墅时,时间已经来到正午的十二点多,她肚子早就饿了,顺路去了附近的餐厅。   走出别墅时,她在思考阮玉京的回答。   吃完饭回办公室的路上,她还在思考阮玉京的回答。   她叫他别只顾着工作,有空多来陪陪病人,他笑起来,笑得特别好看,说出来的话却是:“提医嘱前,先花点时间了解了解你的病人吧,许医生。”   许淳听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会有病人不愿意接受家属的陪伴?   但许淳自认除了心理素质好,另外一个最大优点就是听劝,所以一回到办公室,她便立刻打印出邢慕青的资料,坐在座位上认真翻看。   正忙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胡远文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她说:“许医生,麻烦出来一下。”   许淳不像疗养院的其他资深医生,没有独立的办公室,她待的办公室里,总共摆放了六张办公桌,囊括了包括她在内的十二位新入职医生。   听见胡远文的话,其他人纷纷展露几分微妙的神情,窃喜的有、担心的有,窃喜和担心夹杂的,也有。   因为三个小时之前,2-11的邢女士还是胡医生的病人,邢女士虽然脾气古怪,阮玉京出手却无比大方。   2-11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上到负责治病的医生,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其他人的好多倍。   也因此,虽然整个疗养院都知道邢女士脾气不好,难相处,还容易平白无故地挨骂,削尖了脑袋想顶替胡远文的,还是大有人在。   现在这个香饽饽凭空落在了许淳这只入职不到半年的傻憨憨的脑袋上,其他人怎么可能不酸?   胡医生怎么可能气得过去?   他们第一反应是胡医生气不过,来找许淳麻烦了,他们都有点同情她,又不敢说些什么,眼睁睁看着许淳跟着男人离开。   许淳走出办公室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怀疑胡远文气自己抢了他的饭碗,准备给自己小鞋穿。   她都做好今日认栽,来自翻身再报仇雪恨的准备了,却发现两个人走路的方向不太对劲。   小钟山疗养院以医术和环境这两方面的优势著称,疗养院里除了一座座外观别致的别墅小楼,还有设有许多散步和看景的地方。   绿色林海波涛一般层叠蔓延,跟碧蓝的天幕交接在一块儿,林海之下是造型别致的办公小楼,走出去能看见宽阔整洁的步道、沿途增设的长椅,和能眺望远处湖泊的凉亭。   正午时分,日光丰盛,室外没什么走动的人,凉亭、长椅,甚至树荫下的步道,都适合用来进行私人对话,胡远文却领着许淳一路朝前走去。   直到宽阔整洁的步道变成窄凸不平的碎石子路,长椅和凉亭都消失,四下只剩低矮的草丛和高高耸立的云杉树。   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许淳心里一阵发毛。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胡远文打算杀人灭口,但她又觉得不至于,一份工作而已,犯得着么?   她却也不敢向前了,停下脚步,讪笑道:“那什么,胡医生,你想跟我说什么,在这儿说就行了,这儿已经没人了,再往里都得碰见狮子老虎了,哈哈。”   胡远文却没理会她的玩笑话,四下看了一圈,见草木横生,却没有摧折的痕迹,泥土湿润,也没见人类的脚印,他停下脚步,回头朝许淳看来。   “小许,”他把手插进裤兜,笑容几分古怪地看着许淳,“你什么时候来小钟山的?今年上半年刚来,是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求求收藏和评论吖! 第15章 未知电话   “扑棱——”   头顶的树枝一阵震颤,两只黑色的鸟先后飞走,许淳看着面前的男人,几分戒备,“是啊……怎么啦?”   头顶此时落下雨丝,细细密密的,仿若蛛丝,将天地缠绕,阮玉京抬头看一眼鸟飞走的方向,低下头走进车里,告诉司机:“先回一趟AMZ。”   紧锣密鼓的发布会办完了,AMZ的员工陷入短暂的松懈状态,阴天,办公楼里黑黢黢的,几乎不见半个人影。   阮玉京和司机打过招呼,走进敞开的电梯里。   一走进电梯,他看见一个令他倍感意外的人,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黎彦此时的状态:脸色微微发白,牙关咬得很紧,像生病了,或者受到莫大的冲击。   看见阮玉京,他似乎也被吓一跳,慌慌张张地开口道:“哥?你怎么也来公司啦?”   “……”阮玉京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的按键,“取东西,你呢?”   黎彦似乎没想到阮玉京会搭理他一样,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道:“也、也取东西,有个东西……忘在办公室了。”   阮玉京淡淡瞥他一眼,将视线收回,“是吗?”   阮玉京的办公室处在AMZ大楼的最顶层,其他人——诸如姚驰安和黎彦,都在各自负责的业务部门的楼层。   很快电梯在7层停稳,黎彦如释重负一般,朝阮玉京点点头,匆忙走出电梯。   他似乎自始至终都有意跟阮玉京保持距离,阮玉京走进电梯后,他缩到角落里,离开电梯时,他也避免经过阮玉京身边。   但是A级Alpha的嗅觉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阮玉京还是嗅到几缕被风送来的气息,并敏锐地从中捕获到几丝Alpha的信息素。   “……”   阮玉京的眉毛轻轻地拧起来,心底浮现许许多多的疑惑。   上回是Omega信息素,这回是Alpha……这个人怎么回事?难道他的私生活,远不如自己了解得那样乏味?   还是工作日在公司装低调,装乏味了,闲暇时间找了一个特殊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阮玉京从不让疑惑在自己的心里停留太久,尤其跟黎彦和阮乾相关的事。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联系人叫谭博,职业是私人调查员,上回在黎彦的身上闻到跟阮乾书房外一模一样的Omega信息素,他便发消息让谭博帮忙调查……   时间还短,那边尚未就Omega的身份给出什么有效回复,但阮玉京有钱,不吝啬给钱,所以即便一个任务没完成,他也可以肆意地添加其他任务。   拿出手机,他给谭博发了一条消息,然后他迈步走出电梯,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他是来取文件的。   同一个位置的不同楼层,黎彦匆忙走进自己办公室,拉开办公桌最下方一个上锁的抽屉。那里面躺着一只白色的药箱,打开药箱,十数支蓝色药剂赫然呈现。   看见那些蓝色药剂,黎彦蓦地松出一口气,拿出一支拆开包装,他动作熟练地将内里的药剂全部推进自己的身体里。   扶着桌沿缓神,等那种轻微的酸胀感和眩晕感都消失,他将剩余的垃圾丢进垃圾桶里。   刚刚丢出,他想起什么,弯腰将垃圾重新捡起,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手机此时响起来,他拿出,看见一条来自【胡医生】的通话请求。   十多分钟前,黎彦刚跟这人通过电话,电话里,对方朝他透露的内容,让黎彦的情绪陷入短暂的失控。   家里的药剂用光了,车上的也找不见,黎彦不得不暂停交谈,回办公室。   现在药剂起效了,黎彦按下接听,对电话那头的胡远文说:“近段时间不要再联系我了,也别做其他事情,你做得足够隐蔽,他们轻易不会发现,安心在那边再待上个把月吧,等时间差不多,我想办法送你去别的地方。”   胡远文没敢告诉黎彦,事情发生后不久,他便在诸多情绪的促使之下,偷偷跑去威胁了邢慕青的新医生。   其实那些威胁的话刚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只能寄希望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足够迟钝,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不去进一步深究。   连连点头,“哎哎哎,好好好。”   “2-11那边如果有新来的人,”黎彦此时忽然又道:“你也稍微替我留意一下,如果有合适的人,替我打听打听情况。”   胡远文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他这是还没放弃,要求自己帮他物色新棋子的意思,胡远文心里暗暗叫一声苦,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点头哈腰:“哎哎哎,好好好,那、那您先忙,有合适的人,我再联系您。”   电话此时被挂断,黎彦静静听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迈步走到落地窗旁边,掀开窗帘,向下看去。   很巧,黑色幻影刚刚驶离,在雨幕中,汇入城市的车流。   黎彦放下心,回到桌面将那些蓝色药剂全部拿出来,塞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进敞开的电梯里。   走进地下停车场,他察觉口袋的手机忽然震动,拿出来,他看见梁思问他:【晚上有时间吗?我可以来找你吗?】   黎彦虽然把梁思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暂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当没看见,坐进车里。   发动车子之前,他突地想起了什么,再次拿出手机,给联系人列表里的另一人发了消息,内容是:【药快没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阮玉京和宫安蓝这一次的见面地点,定在市内的一家室内网球场。他们这次见面,跟之前的生日晚餐一样,也是为了完成拍照(作秀)任务。   他们在明处吃饭/打网球,媒体记者在暗处拍下他们“甜蜜”相处的照片,然后照片被爆上热搜,宫阮两家的紧密合作再次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因为带着任务,所以见到宫安蓝的那一刻,阮玉京便让自己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勾唇朝女孩露出一个含蓄而不失温和的笑容来。   宫安蓝也很配合,在摄像头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后,她也朝阮玉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小京哥,这边!”   到了近处,阮玉京便伸出胳膊,让宫安蓝挽住,而后两个人肩并着肩,朝场馆内走去。   摄像头里的他们笑容甜蜜,举止亲昵,媒体记者无法触及的地方,宫安蓝凑到阮玉京耳边,小小声说的话却是:“看见你们公司买的热搜了,昨天的发布会很成功是不是?你现在很得意吧,我哥居然出手帮你了。”   阮玉京看她一眼。   昨天的发布会的确很成功,出乎阮玉京预料的成功。   事实上,早在看见郁绍元的那一霎,阮玉京便觉得发布会要完了,后面找到替补的Alpha,他的想法也没发生变化。   因为人的记忆是不可抹消的,所以事故是不可抹消的,于是意外给现场嘉宾带来的影响也是不可抹消的。   不管新来的模特多么优秀,这一点没法改变。   所以,尽管他觉得那些人回去之后,有很大概率会盛赞这次发布会的绝妙体验,最后也势必提及发布会现场安全保障的问题。   而人员的安全保障自来都是重中之重,到那时,不管他的发布会多么出色,给人留下的最深映像永远都会是:【那个有模特出事的发布会】。   走出会议室的前一刻,他还在绞尽脑汁,思考之后的弥补策略。   他觉得他需要制造一个事件,一个重磅事件,发生的那一刹,侵占人的全部感官,夺去他们的所有注意力。   事后也给他们留下久远的、难以磨灭的回忆。   想起发布会,他们第一时间想起这一事件,想起这一事件,他们便再也记不起别的。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出意外的Alpha模特打包,塞进记忆最无关紧要的角落。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回到会场,看见宫明决为他请来的新模特。   那位模特甚至没有佩戴面具,他就如同一件精美的展览品一般,大大方方地敞露着英挺的五官,和垒块分明的肌肉,笑容灿烂地站在玻璃房里供人欣赏。   却没有人上前。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按下相机的快门键。   阮玉京从久远的震惊中回过神,才见第一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闪光灯定格的一瞬间,那人微微战栗的瞳孔和颤抖的手指,都在无声诉说着狂喜。   而随着透明玻璃门轻轻关闭,那人和Alpha身处同一空间,现场的氛围在静谧之中无声达到高潮。而后闪光灯一阵闪烁,玻璃房前排起长队。   贺殊寒。当红歌手。粉丝超过六千万。   阮玉京万万没想到,宫明决随便一个电话给他请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尊大神。更加没有想到,这尊神居然那么轻易就答应了。   贺殊寒身份特殊,不可能接受超过尺度的互动,就算他答应,他的粉丝和经纪公司也不可能答应,合影可以、握手没问题,那些垒块分明的肌肉大抵还是让它们独自美丽比较好。   阮玉京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往玻璃房前增派更多工作人员以维持秩序,同时他派朱丽叶去联系了贺殊寒的经纪人。   一小时后,发布会结束,贺殊寒的照片被发布到网络上,同时一则来自AMZ官方的代言声明,也被贺殊寒本人转发。   六千万粉丝的巨星所带来的讨论热度,不是寻常伤患可以比拟,这则代言声明发出没多久,便凭借自身热度,爬上热搜前十。   有关词条下面,清一色全是期待合作、期待新品上架的。   【弱弱问一句,注射这款抑制剂后,我是不是也能近距离感受一下哥哥的信息素?】   【哥哥是不是正在易感期?眼神杀我啊啊啊啊啊……】   【快上架快上架快上架,官方你听见没有,快上架新品抑制剂,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自此,出意外的Alpha和那起意外本身彻底被人忘在脑后,意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消弭于无形。   走进场馆后,隔着铁丝防护栏,他们听见球与球拍撞击所发出的闷响,远处几个人影,跑动间发出呼喊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   宫安蓝挽着阮玉京的胳膊,气定神闲地朝前走去,她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声音却满满都是讽刺:“我哥说了,他出手帮你不过看在驰安哥的面子上,是驰安哥找他帮忙,他才勉为其难找了贺殊寒那家伙去给你救场,他跟我还有我妈妈一样,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的。”   “是吗?”阮玉京的声音却依旧平淡,“他真这么说?”   “当然了。”宫安蓝眼底有一闪森·晚·即逝的心虚,嘴上却不承认,笑说:“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这时场地走到了,阮玉京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护腕,套在手腕上,而后他拿起球拍,试着挥舞两下,“当然没有,要先热一下身吗?还是直接开始?”   “热什么身啊?”宫安蓝也套上护腕,走到场边就位,“直接开始吧。”   “行。”阮玉京勾唇一笑,说:“听你的。”   然后他将球高高地抛起,用力挥出一拍。   这场球打了将近两小时,结束后,阮玉京还泰然自若,宫安蓝累成一滩泥。她强撑着仪态,脊背挺直地站在球场边,胸口却在剧烈起伏,额角滚落大串大串的汗珠。   阮玉京拧开一瓶运动饮料,递给她,脸上还挂着温煦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是:“Omega的体力都这么差吗?还是只有你这样?既然这样,下回’约会’还是跟你爸爸申请逛街买裙子吧,不然每次都累成这样,也太可怜了。”   “……”宫安蓝抬眸看他,眼底浮现无法掩饰的诧异。   要知道,自从确定要订婚,两个人“约会”不下五次,每次的约会尽管内容不同,过程却大同小异。   宫安蓝负责出口挑衅,阮玉京选择置之不理,实在听不下去,他启唇反击。   像从今天这样,阮玉京主动开口挑衅的,还是第一次。   宫安蓝下意识想反击,脑子缺氧发懵,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不远处的摄像头,她又生生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阮玉京的脸色却也没有多好看,仰起脖子喝饮料时,他还神色如常,低下头时,他眼神也冷下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打滚求收藏! 第16章 私人晚餐   洗完澡从网球场出来,他们今日的约会进度走到90%,接下来就相对容易了:共进晚餐。   晚餐的餐厅是阮玉京安排人帮忙挑选的——一家私密性良好的会员制餐厅,走进去便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这顿饭吃得相对安静,吃完饭走出包厢,他们却碰见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宫叔叔,晚上好,父亲,”阮玉京主动走上前,跟宫阙程握了握手,而后他望向阮乾,“你们也在这边吃饭?”   阮乾不管私底下怎么对待阮玉京,明面上总是一副笑容和蔼的慈父模样,笑着道:“可不是么?正好跟你宫叔叔来这边谈点事情,怎么你跟安蓝也来了?”   阮玉京说:“之前听人说这里味道挺不错,今天正好有时间,就带安蓝过来尝尝。”   阮乾笑呵呵地说:“哦?是吗?那安蓝,你对你小京哥哥今天晚上的安排,还满意吗?”   宫安蓝却对配合这对父子演戏一点兴趣也没有,闻言她扯唇一笑,淡淡开口道:“满意啊。当然满意。但如果能换掉共进晚餐的对象,我想我可能会更加满意一点。”   她这话说得可谓半分不留情面,换了别人早变了脸色,可惜在场几位都是久经世故的,早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宫阙程不管心里怎么看待阮玉京,明面上总是笑意盈盈和善可亲的,他嗔怪地看了宫安蓝一眼,“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而后他笑着看向阮玉京,“刚才我还跟你爸爸说到你呢,昨天的发布会你办得很漂亮啊,晚上我就听人说了,郁家那小子跑去给你捣乱了,是吧?唉,还是你们年轻人反应快啊,换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遇到这种事,八成早慌得没神了,哪里能想那么快想到应对方法?难怪AMZ能在你手里做起来啊。”   阮乾听他这样说,流露恰到好处的与有荣焉的神情,客气道:“哪里的话?还不是多亏了明决嘛?要不是明决,他哪里来的本事请到小贺?你是不知道,昨天听到出事的消息的时候,我手心都出汗了,还好明决也去了,小京,回头看见明决,你得好好谢谢人家,知道不知道?”   阮玉京笑着应声,“我知道的父亲,我会好好朝他道谢的。”   事实情况却是,昨天把郁绍元送去警局后不久,阮玉京便接到阮乾亲自打来的问询电话。得知发布会现场被破坏,模特受伤,阮乾立刻要求阮玉京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如果交代不了,那就干脆把AMZ执行总裁的位置让出来。阮玉京做不了的事,有人能做。   后面见事情圆满解决,AMZ的口碑不降反升,所谓的“交代”才不了了之。   一路聊着天,四人走到餐厅门口,细密雨幕还在徐徐落下,不远处一闪即逝的闪光灯属于仍在敬业工作的媒体记者。   餐厅门口则停候着几辆来接他们回去的车。   阮玉京原来打算亲自送宫安蓝回去的,有宫阙程在,他自然不方便再越俎代庖,笑着朝宫安蓝挥手,说回头再聊。   宫安蓝虽然因为订婚的事对宫阙程心生不满,但比起阮玉京,她显然也更加乐意跟自己的父亲同行。   她无所谓地朝阮玉京摆了摆手,便准备上车,宫阙程却在此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驻足朝阮玉京看去。   “欸对了,小京,差点忘了说,下个月你闻阿姨过生日,家里几个小辈说要好好陪他出去玩一玩,到时候你要是有空,也跟着一块儿去玩玩吧。”   宫安蓝听见这话,不耐烦的表情被怔然取代,下一刻她猝然转眼,朝阮玉京的方向望去,却见对面的阮玉京也在这一刻,流露出迟疑的神情。   宫安蓝眼中的阮玉京一贯都是从容的、得体的,不管六年前,还是现在,他自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触动他冰封的心灵。   即便冷嘲热讽,他也戴着好整以暇的面具。   如此真实的情绪流露,宫安蓝着实第一回看见。   阮玉京却没有让自己迟疑太久,很快他便收起所有情绪,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知道了宫叔叔,到时候我一定抽时间过去,当面……祝闻阿姨生日快乐。”****细雨飒飒飘落,路灯寂然耸立在雨夜之中,黑色慕尚远远驶来,刹停在别墅门口。宫明决推开车门走下车,撑开伞走进雨幕之中。   到了门口,他收起伞,推开家门,一道沉闷的锐响,此时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别墅隔音效果好,寻常声音无法穿透厚实墙壁,那道锐响因此显得格外刺耳。   宫明决微拧起双眉,朝二楼的方向投去一瞥,花纹繁复的地毯一路往上延伸,尽头却不见半个人影,宫明决低下头脱下沾了雨珠的外套,递给等候在旁的女佣,朝一楼的起居室走去。   起居室的沙发上,宫安蓝正白着一张小脸坐在那里,她的身上还穿着白日约会的靛蓝色连衣裙,脚上的皮鞋也还是白日出去的那一双。   她的膝盖上趴着一团黑白相间的奶牛猫,猫咪的听觉优于正常人类,此刻它正高高地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一双橙黄的眼睛瞪得溜圆,下巴抬起,黑圆的瞳孔牢牢锁定二楼主卧的方向。   宫明决走到宫安蓝旁边,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怎么回事?”   宫安蓝闻言抬头,朝二楼主卧的方向投去一瞥,小声咕哝:“还能怎么回事?下个月妈妈生日,爸爸让那个谁也来。”   宫明决喝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恍若无事地继续发问:“那个谁愿意来?”   宫安蓝想起阮玉京一刹那流露的迟疑模样,嘲讽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愿意?他又不傻,知道我们家不欢迎他,还硬往上凑?不过,他不愿意又怎样?爸爸都开口了,他怎么可能拒绝?”   “……”宫明决说:“那倒也是。”   奶牛猫此时从宫安蓝的膝盖上跳下来,挨到宫明决脚边。   这个家它第一喜欢闻璋,第二便是领它回来的宫明决。它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西装裤腿,仰起脖子喵呜叫唤一声。   宫明决拧上矿泉水瓶的瓶盖,弯腰将它捞起,而后他便一边挠着奶牛猫软乎乎的下巴,一边迈步朝楼上走去。   “欸哥,你干嘛去?”宫安蓝在他身后喊他,“他们还没吵完呢,你别上去添乱。”   宫明决头也不回,“没吵完才要上去添乱,都快十点了,你想让妈妈哭着睡着?”****AMZ办公大楼是阮玉京专门找人设计的,规规整整的立方体,外立面呈纯白色,侧面一段弧形设计,镶嵌巨大的三个黑色字母AMZ。   白色似乎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颜色,即便在光线暗沉的蒙蒙雨天,它矗立在钢筋水泥交错的城市天际,也仿若一个发光体一般,轻易吸引人的视线。   这天是周二,阮玉京乘坐黑色幻影来到AMZ办公大楼,刚坐下没多久,收到朱丽叶发来的,十多份待处理文件。   突如其来的巨星代言,给AMZ带来巨大流量,各部门此前拟定好的发展规划全部被推翻,新版规划在各部门员工加班加点的努力之下,连夜被制定出来。   阮玉京不是个会浪费员工努力的人,他全神贯注地浏览和批复那些文件,一整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嗒——”   一滴雨落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小噪响,不一会儿雨势由微转强,噪响也变得愈发密集。阮玉京被那些声音唤回神智,抬起头,就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深夜的十一点。   手机里没有未读消息,邮箱里也没有待处理邮件,阮玉京抬手按了按眉心,端起桌子上的马克杯,轻轻抿一口。   杯子里的咖啡早就凉透,阮玉京按下内线,呼叫助理。   朱丽叶很快进来,带着一杯新鲜冲磨的浓缩咖啡,咖啡的苦香在空气中蔓延,阮玉京慢慢喝下一口,想起那件被他忽略超过48小时的事件。   他放下咖啡杯,靠进座椅里。   “下个月4号是闻女士的生日,”他淡声开口,对朱丽叶道:“那天下午的行程你帮我空出来,再帮我挑一份合适的礼物。”   朱丽叶知道他口中的闻女士指的是谁,点头应一声好,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郁先生半小时前,被人从拘留所接走了。”   阮玉京掀起眼皮,朝她投去一瞥,紧接着他又低下头,继续翻阅那些文件。   郁绍元的父亲叫郁盛明,YQ药业的创始人之一,这人尽管商场上雄才大略,私底下那方面却存在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问题。   游走花丛几十载,他沾手过的Omega两只手数不过来,他结过三次婚,每一位夫人都年轻貌美,身康体健,可愣是等到38岁高龄,他才从一个小情儿那里,得来郁绍元这么个宝贝金疙瘩。   这样一个宝贝独苗苗,他怎么舍得让他待在拘留所里受委屈?   郁绍元不是第一次被阮玉京送进拘留所,郁盛明也不是第一次动用人际关系,把他从拘留所里捞出去,所以听见这话,阮玉京并没有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淡淡应声:“知道了。”   “他入狱和出狱的照片都拍了吗?”他又问朱丽叶,见对方朝自己微微颔首,他心下了然,道:“那就一起发出去吧,再想办法送他上一回热搜,YQ药业的股票稳定太久了,是时候动一动了。”   朱丽叶对类似的事情早就驾轻就熟,听见这话也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她对阮玉京点头应一声是,转头带上门出去。   【作者有话说】   真的有人在看吗?怎么都没有评论?撒泼打滚求求评论啊啊啊啊啊,还求求收藏!他们下一章见面!么么么! 第17章 温泉山庄   闻璋的48岁生日宴,在城郊的一座温泉山庄举办。闻璋性格低调,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鲜少大肆操办宴会。这回的生日宴规模也偏小,受邀前来的,都是家里的挚亲和好友。   但她身份摆在那里,尽管不欢迎,也依旧有不少媒体,悄悄来到山庄附近,进行直播或偷拍。   这便是宫阙程尽管知道闻璋不愿意,也开口邀请阮玉京前来参加的原因。阮玉京是闻璋的未来女婿,她的48岁生日阮玉京如果不参加,外界将如何揣测这段联姻?   阮玉京乘车抵达山庄门口时,时间刚过下午三点,距离晚宴开始还剩四小时,他不紧不慢地走下车,等着司机为他取行李。   雨雾中的温泉山庄有种别样的美,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被雨珠浸润,仿佛纵身跃入,便能隔绝尘世一般。   阮玉京正专心欣赏眼前的美景,远处接连闪过几道闪光灯,因为早就有预料,所以他丝毫不在意,等司机把礼物和行李都交给他,他迈步朝山庄的入口走去。   这座山庄环境清幽,入口设在一扇隐蔽的木门之后,推开木门,是一个空旷而雅致的接待大厅。   丝竹声缓缓流淌,跟叮叮作响的清泉声混杂在一块儿。   泉水自高处向下流淌,汇入一汪翠绿的湖泊,湖水旁摆放几组宽大而柔软的布艺沙发,几对男女坐在那儿喝饮料、闲聊天,几个孩童在湖水旁嬉闹。   沙发旁有几座假山石,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有一个调酒的吧台,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着三两客人,其后各色酒水琳琅陈列。   帅气的调酒师穿一身黑色燕尾服,一边跟客人闲聊天,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忽然——   “嗒”一声脆响后,一粒小钢珠砸中了阮玉京的胳膊,继而滚落在地上,那小钢珠体积不算大,砸人的力道却不小。   阮玉京的西装外套是初秋的薄款,被砸中还真有些疼。   阮玉京掀起眼皮,朝小钢珠的来处投去一瞥。   他看见一个穿小西装梳大背头的小男孩,手里拿着的弹簧弹弓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这小男孩阮玉京也认识,他叫宫彭越,是宫明决小姑姑宫微雨的儿子,今年刚满八岁。八年前阮玉京第一回去宫家作客,他还在是个胚胎,缩在他妈妈微微隆起的肚子里。   砸中阮玉京,宫彭越显然非常得意,洋洋地朝阮玉京吐吐舌头,他转身迅速跑走,他逃跑的路线却没有选对,越下几步台阶,他直直撞进另一人的怀里。   宫明决在吧台那儿跟调酒师聊天时,看见独自走进大厅的阮玉京,宫彭越悄悄潜伏的动作他也没错过,包括后面的成功偷袭。   宫彭越虽然只有八岁,力气却不小,宫明决没留意被他撞到肚子,还真有点疼,他忍着疼弯下腰,把两杯低度调和饮料放在玻璃矮几上,然后他单手掐住小孩的后颈肉,眼神危险。   “皮又痒了是不是?忘了你妈怎么教你的?”   宫安蓝还没弄清楚情况,倾身端起桌上的一杯玛格丽特,靠坐进沙发里,幸灾乐祸地发问:“他又干什么了?”   “自己说。”宫明决朝阮玉京的方向投去一瞥。   宫安蓝顺着宫明决目光的方向望过去,这才看见提着行李袋的阮玉京,Alpha面容干净,骨相优越,即便隔着老远距离,也能看出玉树临风,气质卓然。   宫安蓝却是看得眼神微暗,随即她将视线收回,朝宫彭越抬抬下巴,幸灾乐祸一般,“小东西,眼神不错啊。”   宫彭越得了她的夸奖,一下子得意得不行,被宫明决用力掐了一下脖子,他委屈地叫出声来,“哎哟哥,你手劲太大了,你轻点儿啊,我还小呢!”   这声叫唤却吸引了他妈宫微雨的注意力。   听见这声叫唤之前,宫微雨正坐在侧旁的沙发上跟人聊天,她的角度看不见阮玉京,因此错过了宫彭越袭击阮玉京的盛况。   但因她对自己儿子有了解的缘故,所以一看见男孩手里的弹簧弹弓,她就对当前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回过头看见阮玉京,她彻底弄明白现状。   宫微雨是宫阙程的妹妹,宫安蓝和宫明决的小姑姑,年纪上她虽然只长宫明决六岁,辈分上她却实打实长了一截。   因此相较这些小辈,她自认处世理应更成熟圆滑一些,待人接物也应更加不露声色,所以不管心里是怎么看待阮玉京,她表现出来都是一副亲切和蔼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小京,”她客气地对阮玉京道:“你没事吧?”   “妈!”宫彭越却对她的反应感到不满,不等阮玉京说些什么,他高声反驳道:“你干嘛跟他道歉啊?他是坏人,他害死了知蓝姐姐,他还欺负安蓝姐姐和璋伯母,我就打他,我是在替天行道!”   这句话刚刚说完,脑壳上挨了宫微雨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不想挨揍就给我闭嘴!”   然后她重新看向阮玉京,“对不住啊小京,他还小,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今天是闻璋的生日,阮玉京本就不愿多生事端,加上宫微雨这样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他没道理不给面子。   遂扯唇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近乎通情达理地说道:“没关系的小姑姑,我又不是纸片人,一颗钢珠而已,还伤不了我,况且,我小的时候,比他皮多了。”   宫微雨配合地笑了一下,顺便抬起脚,一脚踹走宫彭越,然后她放下电话,重新朝阮玉京望来,“你是刚刚才来的吗?外面下雨了没?”   阮玉京也配合地陪她寒暄,“有一点。小雨。估计过会儿就要停了。”   “那些记者呢?还在吗?”   “在呢,刚才还被偷拍了几张。”   “哇塞,那些人也真是,太有毅力了。”   “可不是。”……   两个人不算熟,也不是同行,聊了几句,话题便来到尽头,宫微雨搜肠刮肚了一会,低头看见宫安蓝,仿佛看见救命稻草。   “小京来了,你怎么还坐着啊?赶快起来,送他回房间去!”   宫安蓝坐着没动弹。   她仿佛没听见宫微雨的话一般,眼皮都没掀一下,她就那么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一杯玛格丽特,慢悠悠地喝着。   宫微雨尴尬得想挠脸,朝宫明决投去求助的目光。   却见宫明决竟然也八风不动地坐着,平时那么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此刻竟然也犯起了混,耳朵被纸糊住了似的,屁股好像长了钉子,对宫微雨的窘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宫微雨继续给他使眼色,经过长达2-3秒的坚持,她的努力出现成效,只见这位少爷仿佛终于不堪其扰一般,不情不愿地放下酒杯,纡尊降贵地站起来。   “宫安蓝耳朵被纸糊住了,听不见人说话,还是我带小京去房间吧。”   “哥你干嘛啊!”宫安蓝立刻不满地抱怨出声。   宫微雨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去吧,房间一早就安排好了,前台那儿有表格,看一眼就知道。”   宫明决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在阮玉京的身上,然后他把手插进裤兜,一步一步,朝着阮玉京的方向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8章 月下听风   相较阮玉京,宫明决今日的穿着十分休闲。他上身一件雾蓝色衬衫,内搭深蓝色T恤,下身一条纯黑色休闲裤,脚上踩着白色球鞋。   球鞋踩在地面,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宫明决很快来到阮玉京面前,他弯腰朝阮玉京伸出手。   “走吧,带你去找房间。”   照顾宾客属于主家的本职工作之一,阮玉京虽然不受欢迎,也依然是宾客,他将手上的行李交到宫明决手里,客气地说:“谢谢。”   宫明决说:“不用。”   交错时,两个人手背的皮肤不慎发生触碰,温热的摩擦带来细微麻痒的感觉,阮玉京微拧起眉,身体出现片刻的僵硬。   宫明决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一般,从阮玉京手中接过行李,他信步朝前走去。   入口到前台有着不短一段距离,沿途碰见几个熟人,宫明决都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却完全没有跟阮玉京攀谈的意愿一般,一路沉默将人领到接待面前。   “你好,麻烦查一下阮玉京先生的房号。”   阮玉京是最后确定参加宴会的人,因此名字排在名单的最末端,接待将表格翻到最后一页,告诉二人:“阮先生住在【月下听风居】。”   这座山庄属于典型的中式园林,居所依地势与景致而排布,不似传统的星级酒店,没有太明显的分布规律。   也因此,宫明决虽然来这儿已经小半天,依然不太清楚【月下听风居】的具体位置。   “需要我给二位领路吗?”接待彬彬有礼地问。   宫明决说:“领一下吧,谢谢。”   “不用。”接待笑笑说:“二位请走这边。”   跟着接待走出接待大厅,两人面前出现一条长而宽的走廊。廊道两侧花木与假山石交相掩映,一汪翠绿湖泊藏在林木深处。在朦朦细雨之中拢出一圈薄雾般的光晕。   穿廊过桥,拾阶而上,十多分钟后,三人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独栋小院,门口的黑色牌匾书写飘逸灵动的【月下听风居】五个大字。   推开院门,是一汪游着锦鲤的翠绿湖泊,一道石拱小桥自湖面轻巧横过,尽头的绿树掩映着两扇木门。   推开木门,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这儿的景致虽然都按古式庭院进行排布,内部的住所却遵照了现代人的生活习惯。进门是玄关,往里有起居室、厨房、盥洗室和房间。   沙发、电器,一应俱全。   里侧的茶室能看见窗外的绵绵落雨,盥洗室的浴缸紧挨着落地窗,院子里还有——宫明决微拧起双眉。   阮玉京进屋后,便将行李包放去了沙发上,之后他在接待的指引下,开始在屋子里参观,所以直到再次走出卧室,他察觉宫明决的表情变化。   他没忍住,问一句,“怎么了?”   宫明决没开口,只是微抬起下巴,示意阮玉京自己去看院子里的温泉池。阮玉京走出去看一眼,眉毛很快皱出几道褶皱来。   他没看太久,简短地瞥一眼,便低下头收回目光,而后他转身,快步走进里侧的盥洗室里。   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很快被合上,门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宫明决眉毛拧得更紧,眼底闪过一抹情绪。   只见细雨朦胧的小院正中央,坐落着一汪雾气腾腾的温泉池。池边栽种一丛翠竹,旁侧摆放若干太湖石。   但是因为紧挨着山崖,方圆几公里看不见人烟的缘故,院外并没遮挡视线的黑瓦白墙。   这当然是山庄的设计者刻意为之,是为了提升宾客的入住体验——没了围墙的遮挡,人置身温泉水中,便能俯瞰细雨朦胧中绵延起伏的山峦,那云雾缭绕的最深处,耸入云霄的山巅。   对于畏高的人来说,那体验就没那么友好了。   宫明决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上,而后他望向等候在一旁的接待,说:“我们不住这里,你们这儿还有多余房间吗?”   接待目睹刚才的一切,已经对现状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听见宫明决的话,他还是流露为难的神情,“那个……是这样的,宫先生,我们山庄的占地面积虽然不算小,房间的数量却没有那么多。今天的客人又不少。本来房间的数量是正好够用的,阮先生临时确定要过来后,我们还跟两位Omega女士协商过,才把这个房间空出来,所以……”   盥洗室的水声此时停歇,简短的安静后,门内出现脚步声,然后阮玉京推开门,面色如常地走出来。   他抽一张纸巾,擦干净皮肤上的水迹,而后他告诉宫明决和接待:“不用麻烦了,房间里有窗帘,晚上睡觉我可以把窗帘拉起来再……”   宫明决没理他,一番思考后,他朝阮玉京偏了偏头,“行李收拾一下,跟我过来。”   “干什么去?”   “杀人灭口。”   “……”   “还能干什么?带你换房间。”****宫明决将阮玉京领去了他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位于山庄的中部位置,没有山巅尽头那峰峦叠嶂的壮丽美景,却有小桥流水一般的静谧与幽寂。   他挑房间的时候,不过随手一点,没想到竟恰巧契合阮玉京的需求。   因为来得早,他的行李已经全部摊开,分布在房间的不同位置。房间内的其他物品也都有了相对明显的使用痕迹,他叫阮玉京稍微等自己一会儿,迈步走进屋子里。   阮玉京依言在房间门口站了十多分钟,看见宫明决推着一只深蓝色皮质拉杆箱,推开门出来。   “床我下午躺过一会儿,”他走到阮玉京面前,停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道:“你要是介意,等会儿可以找人换一下。冰箱里的饮料我也开了两瓶——两罐可乐,你应该不感兴趣,不过以防万一,你也可以让他们给你补。其他东西我都没碰过,你放心用。”   “好了,就这些,你休息吧,房间密码我回头发你。晚宴七点开始,别迟到了。”   一番话说完,他便不再开口,隔着细密雨幕,静静地跟阮玉京对望,几秒钟后他似想起什么一般,低下头轻轻哂笑一声,然后抬起手,随意地朝阮玉京挥一挥,迈步走进雨幕里。   阮玉京一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转身走进房间里。房间很干净。   像被刚刚收拾出来的一样。   阮玉京低下头换好鞋,提着行李袋走进房间里,把换洗衣物分门别类地挂好,将洗漱用品放去盥洗室,他扯下领带,走回房间。   低头看一眼腕表,四点多,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好一会,完全来得及看完此前没看完的文件,或者回复几封邮件。   目光触及那床雪白的被褥,他无端觉出几分疲倦来。   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吗?   还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   阮玉京走到床边,摸了摸那床被褥,然后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里。   咸涩的海风气息已经十分浅淡了,屏气凝神,仍能嗅到些许,阮玉京将脸埋进枕头里,深而缓地呼吸着,拥紧被子,慢慢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19章 穆远   阮玉京模模糊糊快要睡醒时,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他睁开眼,天色已然十分暗沉,薄薄的暮色深灰色的雾气一般,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蔓延。   盖在身上的被子轻盈而柔软,沾染几缕已然十分浅淡的信息素气息,阮玉京把脸缩进被子里,难得想偷一回懒,不想起身,手机却在此时第二次震动起来。   紧接着是第三次和第四次。   睁眼看向灰蒙蒙的天花板,默默无声发了一会的呆,阮玉京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拿起手机,几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消息,下一刻出现在他眼前。   【宝贝,你可真是太狠了,害我被我爸关在家里半个多月才能出门。】   【我爸搞不懂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说实话,我自己也搞不懂。】   【可是每次看见你,尤其你冷着脸的样子,我都*得想爆炸。】   【我现在就对着你的照片*呢,就今天下午你刚刚被拍的那张,你穿西装的样子可真他妈的太性感了,真想扒掉它们啊,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一定更火辣,光是想想我就要*了。】   身体里残存的倦怠感这一刻像被风卷走的轻烟,一霎消失得无影无踪,阮玉京不动声色地将短信删除,把号码拉黑,然后他把手机丢回床头柜上,搓了搓脸,掀开被子,走进盥洗室。   洗漱完再次回到起居室时,时间无限逼近下午的五点钟。   秋冬时节,天都黑得早,又是阴天,五点不到,屋子里黑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好一会,阮玉京按开起居室的灯,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   他先点开了邮件客户端,查看过去数个小时的未读邮件,回复完第一封,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数次。   阮玉京拿起来,看见数条来自私人调查员谭博的消息。是几份资料。   主角叫做梁思,是一个Omega,配角是一对姓阮的父子,阮玉京从头到尾看完这份文件,心底涌现的情绪难以用语言描摹,他没让自己的情绪展露在发出去的语音消息里,淡声告诉谭博:【辛苦。】   随后又问他:【黎彦这段时间的动静呢?有什么发现吗?】   谭博的回复很快发来,是一段语音:【正跟着他呢,有消息发你。】   阮玉京在这段音频里听见了风声和汽车引擎的声音,周围不间断响起的车喇叭的声音也在佐证他的猜想:谭博似乎正驾车跟踪黎彦。   遂按下语音键,告诉对方:【知道了。注意安全。】   阮玉京的猜测没有错,收到他的消息时,男人正驾驶一辆银色别克,行驶在距离阮玉京超过十五公里的高架桥上。   他的侧前方,一辆暗红色的雷克萨斯仿若一尾游鱼,灵活地穿梭在薄暮弥漫的车流当中。   截止到当下的这一刻,谭博跟踪这辆车超过90分钟,对方的出行目的在他这儿仍然是个谜,似乎对方只是随处开开、随便转转,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又或者,他已经发现谭博的存在。   “……”   谭博眼神微凝,随即他转动方向盘,临时选择放弃,朝最近的出口驶去。   他离开后,黎彦又一次看向后视镜。   没看见那辆银色别克,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导航让他1米后下高架,然后掉头,他选择置之不理,稳稳扶着方向盘,继续朝前驶去。   又错过一个出口,黎彦再次看向后视镜,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却在此时亮起来,显示一条未读的语音消息。   黎彦解锁屏幕,按下播放,听见对方问他:【人呢?都等你半天了,不是说早就出发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到?开沟里去了?】   语音此时播放结束,黎彦也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来,他还是没有看见那辆银色别克,似乎对方已经察觉出他的警惕,识相地选择了放弃,他却仍然不敢放下心。   按下语音键,告诉手机对面的人:【今天去不了了,有人跟踪我。】   他这条消息刚发出去不久,对面的回复便发过来了,语气明显十分兴奋——如果阮玉京在这里,一定能听出,这便是那道不管醒时,还是梦里,都不断纠缠他的声音。   【郁绍元:跟踪你?谁跟踪你啊?你哥?】   黎彦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阮玉京什么时候把他放在眼里过?   【黎彦:大概是狗仔,他们可能没办法从我哥那里挖到什么有意思东西,这才跑来盯着我。】   郁绍元听他这样讲,彻底失去了对整件事情的兴趣,【哦,那就想办法甩了呗,多大点事啊?赶紧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黎彦看一眼看向后视镜,在心里斟酌要不要干脆冒一回险,他倒不是对郁绍元口中的“好东西”起了兴趣,只是手里的药不够用了,再不补充,可能出大乱子。   尚未上锁的手机屏幕此时再次亮起来,一张照片的缩略图自下往上地滑出。   黎彦随手点开,心脏蓦地漏跳一拍,差点把脚下的油门当刹车踩。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低头看去。   他看见一只黑色的铁笼,里面囚禁一个不着寸缕的人。   那人有着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四肢修长,骨架也大,肌肉不像成年人那样饱满,不出意外应是个叛逆期刚过不久的Alpha少年。   他脖子后方属于Omega腺体的位置却微微鼓起来,白皙的皮肤下透出一层淡淡的粉,他四肢用力蜷缩地趴伏在黑色铁笼的正中央,身体下方连接一滩可疑的透明液体。   黎彦难以用语言去描述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Alpha少年的头发分明是红色的,黎彦的脑子里出现阮玉京的脸,他握紧拳头,一霎竟感到有些难以呼吸,紧急将车停到路边,以平复自己的心绪。   好一会,胸口发闷的感觉渐渐消散,他再次看向手机屏幕,他正想说些什么,屏幕下方又一次弹出消息。   【郁绍元:看看,还记得他是谁吗?】   黎彦没有开口,心里出现一个名字:【穆远】。****六点四十分,距离宴会开始只剩二十分钟,阮玉京提着礼盒,走出房间。   走出院门,迎面一阵凉丝丝的风,小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风里更添几分凉意,耳畔传来哗啦水声,是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白色水花。   百米外的宴会大厅灯火摇晃,人声裹在音乐声里被风送来,隐隐约约。   阮玉京屏住呼吸,朝灯火最盛处走去。   他抵达目的地时,闹哄哄的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不少人,有的面生、有的面熟,有的曾朝夕相处、有的连名字也叫不上……   他们仿佛都认识阮玉京,看见他便笑起来。   “小京来啦。”   “小京也来啦。”   “小京,你怎么才来啊?”……   如果忽略他们眼底那抹微妙情绪,阮玉京可能会为他们的热情感到受宠若惊,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把礼物交给接待,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一圈招呼打下来,宴席也快开场了,阮玉京和他们道别,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虽然不受欢迎,身份原因,依旧被安排在了主桌,他的左手边坐着宫安蓝,再往左便是今晚宴会的主角闻璋,往后是宫家家主宫阙程,再往后是宫明决。   除了他们,这桌还坐了宫明决的二叔、三叔和小姑姑,三人的配偶和孩子。   宫阙程本人虽然是个B+级Alpha,他的两个弟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Beta,宫微雨倒是也分化成了Alpha,并且跟阮玉京一样,信息素等级达到相当罕见A+,但是她年纪小,并且对经商兴趣不大,宫家上一代的权利过渡相当平和。   宫明决两位叔叔的配偶都是极其稀有的A+级Omega,两人都年轻,并且貌美,生下的孩子也十分可爱。   宫彭越那熊孩子自然也来了,隔着一个宫微雨,坐在阮玉京右手边,相较下午的洋洋得意,他此刻的神情透出几分颓靡来。   阮玉京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周围人闲聊,得知几小时前,这小家伙伙同几个同龄的孩子,用弹弓,往宫明决的房间里,弹了几十只臭虫。   “……”臭虫?   阮玉京微微凝眉,朝着宫明决的方向投去一瞥。   Alpha看起来刚洗完澡,眉眼浸润的水汽尚未褪去,愈发显得英挺利落,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雾蓝色马球衫变成面料柔软的浅色系衬衫,外搭深蓝色休闲风西装外套,腿上是同色系的西装裤子,脚上仍是一双白球鞋。   这身打扮衬得他脊背愈发挺直,肩膀横阔,跟阮玉京相比,仍然稍显闲适。   与此同时,饭桌上的话题还在继续。   几个孩子用极易碎裂的细瓷瓶子分装臭虫,再顺着窗户的缝隙,把细瓷瓶子弹进房间里,瓶子一落地便裂成碎片,里面的臭虫趁机爬出,在房间里乱飞乱舞。   干净整洁的房间,不一会儿被这些虫子折腾得臭不可闻。   因为不知道房间的主人已经换成了宫明决,计划成功后他们没着急离开,他们顶着雨幕坐在【月下听风居】的屋檐下,等着看屋子里人气急败坏的表情。   然后窗户被推开,宫明决出现在窗边,脸上挂着笑,眼底的情绪透出几分危险来。   他趴在窗沿上,笑着朝几个孩子勾了勾手指,“哪个小天才想出来的主意?过来,我们聊聊。”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还有,明天见! 第20章 瘦骨嶙峋   故事说到这里,在座的成年人全部笑开来。   “小越啊,你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上了啊!”宫明决的二叔叫做宫商程,他就坐在宫明决的左手边,他几乎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宫明决的肩膀,对宫彭越说:“欸你脚疼不疼?要不要二叔给你揉揉啊?哈哈哈哈……”   宫微雨也跟着笑,并且笑得前仰后合,半点同情心也没有,一边笑,她还一边送了一巴掌到宫彭越的后脑勺上,“该!”   宫彭越都快委屈死了,“什么啊……我明明、我明明……”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阮玉京的方向投来一瞥,他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把话咽回肚子里,捧起桌上的可乐罐,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大口。   “我没想弄明决哥……”他最终小声嘀咕一句。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被桌上的其他人听见了,席间闹哄哄的氛围出现片刻的沉寂,然后宫微雨端起酒杯,提议大家一起给闻璋敬一杯酒,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欸对了,璋姐,”宫明决的二婶叫做虞惠,人长得好,性格也娴静,这个家她跟闻璋关系最好,她跟着大家一起给闻璋敬了一杯酒,坐下来后笑着对闻璋道:“上回就想问你了,忘了说,念念下半年不是出国留学去了嘛,她一走,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做什么都觉得冷冷清清,你家路易斯哪里买来的?推一张名片给我吧,我也去买一只回来,养了玩玩。”   宫明决的三婶叫做谷钰,他年纪比虞惠稍微小一些,性格也更加跳脱一些,听见虞惠的话,他紧跟着说道:“是啊是啊,我也正想问呢。”   宫徵程说:“你也想养猫?”   谷钰说:“是啊,前几天不还跟你提过嘛,你是不是又忘了?老是在朋友圈刷到璋姐发的路易斯美照,我早就眼馋了。”   闻璋虽然是宴会的主角,宴会开场便少见笑脸。   事实上,从宴会开场到当下这一刻,她没给过宫阙程一个正眼,遑论阮玉京,听见虞惠和谷钰的话,她展露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朝着宫明决的方向投去一瞥。   “路易斯不是买来的,是明决上高中那会儿,随手在路上捡来的,一开始我还不想要呢,脏兮兮的,还瘦巴巴的,看起来就跟只大老鼠似的,哪里像只猫?没想到明决把它带回房间洗了个澡,再出来,就跟变了只猫似的。”   阮玉京:“……”   在座的其他人已纷纷笑出声来。   虞惠说:“捡的啊?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明决帮我也捡一只去。”   谷钰说:“怎么不行了?明决,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跟你二婶去趟流浪猫救护站,帮忙挑两只回来养养。”   宫徵程说:“你们俩可真会使唤人,放着辰瑜彭越这两个小的不用,使唤明决这个大忙人。”   谷钰说:“哎呀,也是……欸对了,不是还有安蓝嘛,辰瑜和彭越哪里会挑猫啊,安蓝,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陪我跟你二婶一块儿买猫去……”……   阮玉京朝宫明决看去。   宫明决正低头跟他二叔宫商程说话,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看来。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席间闹哄哄的氛围却仿佛在那一刻远离了他们,他们的眼睛里一时间只剩下彼此,以及过往的无数个碎片。   屋檐滴下的水滴凉丝丝、奶牛猫瘦骨嶙峋、山地自行车的铃铛一阵脆响……还有便利店的香草味冰激凌。   数息之后,阮玉京把头低下去,拿起手边的一杯红葡萄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宫明决眼底出现一丝微讽的笑意,随即也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朝宫商程看去,“……嗯?您刚刚说什么?嗯……是,那边暂时还没给我回复,说是人事有变动,流程需要重新走……”****宴席是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准时开始的,宴席开始没多久,窗外再次落下雨来,细密雨点积聚在窗玻璃上,不一会儿蜿蜒下一道道透明的水迹。   雨势逐渐密集时,闻璋借口精力不济,在宫安蓝的陪同下回房休息。   她走之后,宴席的氛围反而松懈几分。   阮玉京能够明显察觉到几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此前那些人只是悄悄打量,见他望过去,便笑笑收回目光。   闻璋走后,他们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此前跃跃欲试想找阮玉京喝酒的,此时也没了顾忌,纷纷凑上前来。   今晚的酒水和菜品都是闻璋亲自挑选、亲自安排的,菜品的口味偏清淡,酒水的度数也适宜,只是阮玉京的酒量本就不算高,几杯酒下肚,不免头晕眼花。   他喝酒不上脸,别人面红耳赤,状似癫狂,他脸白似玉,眼神却越发澄澈,气质也越发沉凝,所以在他靠在座椅上合眼休息前,没人知道他已经七八分熏熏然。   后面见他果真喝多了,那些人虽觉几分悻悻然,却也不再上前。   “欸对了,小决,小京——”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阮玉京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看见宫阙程那张总是笑容和善的脸。   阮玉京当然不会认为他真的和善,这位Alpha的真实心性到底如何,看他对待闻璋和宫安蓝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我们几个老家伙打算结束之后去泡个温泉,”他的目光起先落在阮玉京的脸上,过了一会朝他左手边的宫明决看去,笑道:“你们两个小的,等会儿要是没其他安排,不如也一块儿跟着去玩玩吧。”   阮玉京虽然头脑昏沉,依然知道宫阙程口中的老家伙,指的清一色全是宫氏的高层,这些人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随随便便什么机会就能接触到的。   更别提泡在同一池温泉水里,袒诚相见。   阮玉京强撑着清明,笑道:“没其他安排,刚才我还在想,回去之后要不要泡一下呢。”   宫阙程见他这样配合,满意地笑起来。   阮玉京是他宫阙程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之后,亲自挑选的联姻对象,在他看来,北城一干世家子弟,没一个综合条件能胜过阮玉京,与宫氏更相配。   联姻消息宣布之后,这位年轻Alpha的一系列表现也让宫阙程感到满意,这不仅帮助宫阙程巩固了宫氏其他股东对宫氏未来的信心,也让他们见识到宫阙程本人识人的眼光独到之处。   要知道,年初消息刚刚在高层公开的时候,超过一半的人都提出反对意见,这其中也包括了宫明决,他宫阙程的亲生儿子,宫氏的下一代当家人。   宫阙程朝宫明决望去。   宫明决却没立刻应声,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而后站起来,“妈身体不舒服,我看看她去。”   这是拒绝的意思。   宫阙程的眉毛几乎立刻就拧了起来,人多,他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沉下嗓音,强势道:“那就看完再过来,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泡不完,你程伯伯、张伯伯他们可都盼着这个机会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宫明决朝他看去,过了一会又看向阮玉京,他看起来想拒绝,不知道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妥协,“那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宫阙程的神色立时松懈几分,点点头,放他离开。   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逐渐走出宴会厅,宫阙程眉头渐渐拧紧,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还得再多磨砺磨砺才行,这方面他就不如阮玉京,还没到他当家做主的时候,得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服软才行。   这时的宴席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尾声,酒酣耳熟的宾客纷纷离席,奔向下一个乐所,宫阙程口中的几个老家伙也跟着离场。   阮玉京跟着走出宴会厅,来到空旷幽静的长廊下。   转过一扇大理石屏风,一阵凉丝丝的风迎面拂来,阮玉京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这场持续两小时的斜风细雨,不知何时再次停歇。   屋檐往下滴出水珠,路灯下的碎石子路泛出一层白亮的光,空气微凉,吹得人头脑清醒。   阮玉京慢慢地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昏昏沉沉的大脑恢复些许清明,而后他拒绝了侍应生的搀扶,缓步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碎石子铺就得小路十分滑泞,一不留神就容易跌倒,阮玉京专心朝前走着,努力维持身形的稳定。   转过几丛灌木,他在前方一盏黄晕的路灯下,看见一道人影。   虽然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跟自己相比,那人今日的穿着仍然显得十分休闲,他上身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搭深蓝色西装外套,下身一条深蓝色西装裤,脚上踩着一双白球鞋。   他正在抽烟,一只手插在西装裤的裤兜里,横阔的肩背倚靠着长椅的后背,他低头吸了一口烟,仰头吐出白色的烟雾,本就清晰干净的下颌线条,因动作的牵引显得更加利落分明。   阮玉京停下脚步。   前方不是必经的路线,左拐也能回到住所,阮玉京却还是迈步朝前走去,直至来到宫明决身前。   “你怎么坐在这里?你已经看过你妈了?她身体……还好吗?”   宫明决抬起头。   他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阮玉京,表情出现片刻的空白,四下这时除了他们再没有旁的人,夜风拂过树梢声音都显得更加清晰,没人的地方,宫明决是不需要配合阮玉京演戏的,他重新把视线移开,把阮玉京当空气。   他以为这样能把人赶走,没想到阮玉京不仅没离开,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朝他伸出手,“还有烟吗?给我也来一根。”   宫明决静默了几个呼吸,把手伸进裤兜,递给他一只烟盒。   阮玉京抽一根烟出来,夹在指间,然后朝宫明决望去,看了一会,他凑近宫明决,借着他身前那点明亮的火星,点燃了自己口中的香烟。   白色的烟雾在夜风中缭绕,慢慢将两个人包围,明明灭灭的火星前,宫明决有些怔然的,静静凝望阮玉京的脸。   那双好看的眼睛。   他忽然闻到了酒气,似乎来自阮玉京的鼻息,淡淡的,仿佛吸一口便能就此沉醉不复醒,宫明决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多闻,而后他默数几个心跳,将视线收回,低下头继续抽烟。   【作者有话说】   更新!求收藏、求评论! 第21章 海上圆月   风里夹杂残存的雨丝,拂过人的面颊,带来微微凉的触感,烟雾在空气中腾绕,不一会儿被风卷走,火星烧到尽头时,宫明决手里的一根烟也被抽完。   他将烟头捻灭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起身离开。   “你晚上打算住哪儿啊?”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问话声,微凉夜色之中,那声询问竟无端显出几分讨好来,宫明决心中微诧,驻足望去。   微凉夜色之下,那人正静静凝望着自己,那张脸上当然是没有讨好的,他如往常一样,深而静,冷而凝,辨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宫明决心下微哂,开口答道:“随便找个地方将就吧,实在不行,去我二叔房间打个地铺也行。”   话音落,他自认没什么好再说的了,随意地抬起手挥一挥,迈步离开。   他这回没有再在中途逗留,直奔闻璋的住所而去。*   闻璋这回离席是真的不舒服,不是假装。   宫明决敲开她的房门之时,她正斜斜地歪靠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膝上盖着毛毯,怀里抱着靠枕。   电视屏幕发出蓝白色的光,却将她的脸孔映照得愈发憔悴、愈发苍白,宫安蓝、虞惠、谷钰几人分坐在她身侧和斜对面的沙发上,陪她聊天。   看见宫明决进来,宫安蓝立时咧嘴笑起来,“哥,你怎么来了?我们正说你呢!”   宫明决走到她对面的沙发旁坐下来,“说我什么?”   宫安蓝说:“说你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跟那个谁换房间啊?你要是不换,被彭越那帮孩子恶作剧的,就该是他了。”   宫明决说:“怎么?失望了?”   宫安蓝一点不避讳,耸耸肩,“有一点吧。”   “……”宫明决不再搭理她,朝闻璋望去,“怎么又不舒服了?晚上吃的东西有问题?”   闻璋咳嗽两声,摇摇头说:“没,吃的没问题,大概昨晚上受凉了。”   “好好的,怎么受凉了?”   “你父亲昨夜不是回来睡的么?”闻璋慢慢道:“他怕热,睡到一半把窗户开了,被子又薄,我早上醒来嗓子就不舒服了。”   “……”宫明决说:“那下回让他自己睡。”   闻璋笑了笑,没应声。   谷钰适时打圆场道:“哎呀,明决好细心呀,辰瑜要是有他一半细心就好了。”   宫辰瑜是谷钰和宫明决的三叔宫徵程生的孩子,也是个Alpha,信息素等级是B+级,今年刚满十五岁。   虞惠搭话道:“可不是么?现在像他这么细心的Alpha,可是越来越少了。”   闻璋这才笑了,言辞间不无自得之意,“我们家那么多人,就他最让我放心。”   “什么啊?”宫安蓝听见这话,不满地叫唤出声来,“我哪儿让您不放心了?”   这下不等闻璋开口,宫明决便拿橘子堵了她的嘴,“哪天学会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来问这话。”   “我什么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宫安蓝还问他。   宫明决没吭声,示意她自己去想,宫安蓝能进圣仁Omega学院可不仅仅依靠宫家捐赠的一栋实验楼,很快弄明白宫明决的言下之意。   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拖长了腔调,“行,那我以后都不在妈面前提他了……好了吗?”   “还提?”   宫安蓝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宫明决的袖子,“欸对了哥,蕊蕊姐昨天给我寄礼物了,明天我找人给你送过去吧。”   “……”   宫安蓝口中的蕊蕊姐全名叫做乔蕊,她是YQ药业另一位创始人乔信的独生女,也是宫明决的高中同学,兼曾经的联姻对象。   因为性别是Omega,乔蕊跟宫安蓝一样,从未被当成家族的继承人培养。   她自己似乎也对经营公司没有兴趣,似乎比起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她更加喜欢手上的画笔、包里的颜料,更加喜欢四处跑、到处看。   她每到一处新地方,都会给宫安蓝寄来当地的特产,有时是一些零食,有时是一些包装精美的装饰品,或是一些设计精巧的小玩具。   她除了寄给宫安蓝,也会捎带一份给宫明决——说是捎带,她真正想寄礼物的对象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   其他人都看得出的事情,宫明决自然也不例外。   笑笑对宫安蓝道:“你自己留着玩吧,不用给我了,都是你们Omega才喜欢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   宫安蓝看出他的抗拒,不满道:“你干嘛啊,人家花了很多心思的……”   她还想再念叨一些什么,被闻璋用眼神制止了。   闻璋很早便知道宫明决对乔家的Omega没有意思——他要是对她有意思,当年的联姻不会无疾而终。   她心里感到一点遗憾,乔家的Omega她见过不止一次,人长得漂亮,举止也大方得体,跟宫明决十分般配。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当年的联姻如果成功了,现在也就没阮家什么事了。   “你父亲呢?”她问宫明决:“还在喝酒吗?”   宫明决想起刚才在园子里看见的阮玉京,阮玉京那么锐意进取一个人,不等到宫阙程离席,他恐怕就算醉得只剩一口气,也不会提前离开。   “没,已经喝完了,他喊了几个叔叔伯伯一块儿去泡温泉去了,喊我也一块儿去。”   “哦,那你就赶紧去吧。”闻璋催促他:“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有安蓝和小惠、小钰在这儿陪我,我没事的,欸对了,你房间怎么安排的?那边弄成那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   “能住也不能去住啊。”不等宫明决搭腔,宫安蓝不高兴地插话道:“那么多虫子爬过的地方欸,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宫明决这回愿意搭理她了,笑着点了点头,“是。”   “那你晚上住哪儿啊?”闻璋担心地说:“还有那些行李,都摊开了,八成也都臭了吧?”   “嗯,都扔了,下午已经跟姜叔联系过了,新的现在应该已经送过来了。”   “哦,那就好,好了,去吧。”闻璋再次催促他:“有安蓝在这儿陪我,你放心。”   “是啊。”谷钰此时也插话道:“小决你就放心去吧,医生电话我这儿也有,实在不行喊医生过来看着也行,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啊,有我们在这里陪着璋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虞惠也搭腔。   宫明决听她们这样讲,不好再说别的,嘱咐几人别聊太晚,带上房门离开。****山庄的每个房间都有私汤,客人入住之后一般来说,都只泡在自己房间的私汤里,不过,考虑到商务应酬场合的需要,以及一些家族聚会的场景,山庄里也设有公用的汤池。   今日来山庄游玩的都是宫家的客人,宫明决在公用更衣室换好一次性浴衣走到汤池区,见大小不一的温泉汤池里,零零散散的,已然聚集了有不少人。   宫阙程几人的池子最大,位置也最靠里,在草木、夜色与白雾的遮掩下,显得若隐若现。   宫明决踩着木屐,沿着青石板小路一路朝前,拐过一道弯后,看见温汤泉的全貌,以及那个浸润在池水中,白得好像在发光的人。   阮玉京胸口以下的位置浸在池水里,露在外面的肌肉纤薄而紧实,他锁骨凹陷出一个诱人的弧度,脖颈修长而白皙。   他皮肤干净,肌理细腻而莹润,深褐色的眼眸倒映着粼粼水波。   他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嶙峋的太湖石,旁边栽种几颗红枫与松柏,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他眼底的水波也微微荡漾。   他正听对面几个中年Alpha聊天,眉毛轻轻拧着,神色专注而认真,偶尔他会抿唇笑笑,狭长的眼眸弯下一道细微的弧度。   宫明决不禁想起六年前的那晚。也是在深夜。在海边。   海潮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低低的震响,狂风乱舞,吹乱他的头发,他立在山巅,看自海面缓缓升起的一轮圆月。   他的身侧立着阮玉京,对突然出来看月亮的真实原因尚且一无所知的阮玉京。   他想起那时候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要从喉咙口跃出一般。   他也至今记得那晚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阮玉京的眼神则是明亮的,掌心干燥而柔软,跟他这个人给人带来的初始影响完全不同。   他关于那晚最深的印象,还是阮玉京回应他亲吻的那一霎,他心底深处所涌动的澎湃情感,像脚底下的浪潮,圆月之下的无尽海水,那么深邃、那么磅礴,那么汹涌澎湃、源源不绝……   那一刻他是打心底认为他和阮玉京是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无视世俗的阻力、无视他人的目光……永远,一直,直到世界的尽头。   “哗啦啦——”   一阵水声唤回宫明决的思绪,他低下头闭了闭眼,将视线从阮玉京的身上收回,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他看见几个小鬼头,藏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身后。   “快点快点,趁他还没发现,赶紧把东西发射过去。”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个道。   另一个的声音十分耳熟,不出意外下午才刚被他狠揍了一顿屁股,“别催别催,马上就好了。”   “……”宫明决朝那块太湖石走去,几步路之后,看见几个小鬼头的全貌。   宫彭越穿一条印着小黄鸭的四角泳裤蹲在水池边,脚边是一只拆了储水仓的电动水枪,并一只装了五颜六色各色弹丸的透明塑料罐。   将这些弹丸一股脑全部倒进储水仓,他又往储水仓里注入大量温泉水,然后他压着储水仓的出水口,使劲摇晃。   “得了。”他对另外一个小伙伴道:“这回保管让他花红柳绿,三天见不了人。”得了。   宫明决也懂了。   那些弹丸是颜料,沾在人身上三四天洗不掉,宫彭越打算用水枪将这些颜料喷在某个人的身上,让那个人三四天见不了人。   看一眼不远处的另一个温泉池,宫彭越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宫明决脚尖转向,行至小鬼头们的身后,然后他抬起一只脚,瞄准一个屁股,轻轻一踹。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22章 一次冒险   白色浪花率先激荡出,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巨响,池边泡水的人都被那动静吓一大跳,纷纷转头望过来。   宫彭越满心满眼都是问号,他一咕噜从水里冒出头来,抹干净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对着宫明决的背影大喊大叫,“哥,你干嘛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两处温泉池虽然隔着不短一段距离,中间还有扶疏花木与假山石作隔绝,那声巨响依旧引起这边人的注意。   宫明决走过去时,几位中老年Alpha已暂停攀谈,引颈朝声音的来处望来,阮玉京也望过来了,看似平淡的眼眸深处,微透出几分茫然。   被雾气浸润后,那双眉眼愈显清晰,浓的浓,淡的淡,像工笔细描的山水画卷,浓淡总是相宜,听见那声巨响,黑如墨的长眉皱起两道浅浅的褶皱,漆黑莹润的眼眸略显空茫,看起来竟有一丝纯质和无辜。   纯质?无辜?阮玉京?   宫明决简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他将蓝底宽袖的一次性浴衣脱下来,挂到一旁的木施上,而后脱下木屐,袒露着白皙紧实的肩背肌肉,踩着石阶,一步步走入温泉水中。   等温热的水流将他的膝盖淹没,他放松脊背,靠着另一侧的石壁坐下来。   “彭越那几个小孩在玩呢,玩得太投入了,没留神,一不小心掉水里了。”他淡声对对面的几个中年Alpha道。   中年Alpha们没有起疑,紧接一句,“掉水里了?人没事吧?”   “没事,都会水。”   “那就好。”   至此,关于这起意外的话题告一段落,几位Alpha重归之前的热聊。   一帮中老年Alpha聚在一块儿,最爱干的事情之一,便是追忆当年的峥嵘岁月,宫明决自小参加这类聚会,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听过不下十遍。   无非喝多了酒,醉醺醺的,驾船出海去玩,玩得好好的起了争执,争执两句开始动手,打了一会发现船停了,飘在海上超过十二个小时才等来救援。   一开始他还假作认真去听,遇到好笑的地方跟着笑,遇到惊险的地方拧起眉毛,后面实在无味,朝对面的阮玉京看去。   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一场小雨过后,空气里更添几分凉意,原本只是轻薄腾绕的雾气也愈显浓密,雾气缭绕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变得婉约。   雾气背后的Alpha也似褪去了平日的冷漠淡然一般,显出几分柔和的意蕴来。   他不知喝多了酒,还是精力疲乏,此刻正单手支颐,斜倚在石壁上,他身体浸润在粼粼的池水中,胸口往上的位置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那张莹白似玉的俊美面容被热气熏染,蒸腾出两团樱花瓣般的红晕,黑眸更显莹润亮泽,唇瓣嫣红似霞。   若非他眼神清明,神色专注,目光一动不动锁定对面的几位Alpha,仔细聆听他们的诉说,那妖娆模样简直跟祸乱王朝的妖姬没什么两样。   他的知觉却相当敏锐,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依旧察觉到宫明决的视线,他暂停听故事,懒懒地掀起眼皮,朝宫明决的方向投来一瞥。   他的眼神却不太对劲,不似平日那般平静无波澜,也没有被冒犯、被打量的不悦,漆黑润泽的眼瞳深处,似乎潜藏一股暗涌。   他起初看着宫明决的脸,跟宫明决的视线相触碰后,他视线下移,来到宫明决的嘴唇,往后是宫明决的喉结、锁骨、前胸、小腹……   以及隐没于水面之下的,被衣料所遮挡的部位。   宫明决从没被人用那样的眼神那样地打量过,身体本能地觉出几分不适来,他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份不适,对面的人却又收回了目光。   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重新望向对面说故事的人,继续听起故事来。   “……”   相较宫明决的漫不经心,他的反应显然更能取悦说故事的人。   说完那漫长的十二个小时里,一群人如何互诉衷肠、言归于好,乃至于约好下辈子还要继续当好兄弟,说故事的人暂停讲述,朝他望去。   随后再望向宫明决,恍然一般,笑道:“哎哟,真是,光顾着咱们自己了,都忘了这两个小的了。”   “还真是,”另一人紧接着说道:“我记得阮总好像挺喜欢钓鱼的,前阵子还在朋友圈分享海钓的照片呢,小京是不是也经常出海去玩?”   “那可不一定,”第三人接话道:“我看小京又是忙发布会,又是忙新公司的,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出去?”   “……”   被提问的人却仿佛完全没料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一般,严肃认真的神情出现片刻的空茫,须臾,他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猝然转眼,朝宫明决望来。   宫明决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心底随即萌生一种十分不秒的预感,他正想说些什么来阻止阮玉京的发言,对面的人弯下眼角,冲他一笑。   “现在是挺忙的,以前倒还好。”他用一种十分愉悦的腔调,对几个中年Alpha说道:“以前只要闲下来,都会到处去转转,有一回还是跟小决一块儿出去玩的呢,就高三暑假那回,小决,你还记得吗?”   “……”   然而不等宫明决开口说些什么,对面的中年Alpha们先被他的回答惊到了。   要知道,即便在宫阮两家断交之前,这两位能力出众的继承人也是出了名的关系恶劣。用水火不相容来形容有点言过其实,争锋相对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怎么这样两个人竟然还有共同出游的经历?   而且看阮玉京说话时的样子,那段出游的体验似乎还非常不错?   “是吗?”那人求证一般,朝宫明决看来,“有这回事?”   宫明决也实打实被惊到了,强作出的镇定神情差点都没能顺利维持,阮玉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在这样一群人面前,忽然提起那段过往?   他没让自己失态太久,很快调整好表情,点点头,嗓音低沉,“嗯。有。”   他无意就此话题继续扩散和深挖,回答完问题,便朝几位中年Alpha看去,他想说些什么,来让话题重归中老年们的索然无味但是安全的【刺激冒险】,还没来得及开口,耳畔传来哗啦水声。   转过眼,对面的Alpha仿佛完全没被此间的气氛影响一般,玉一般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神色也依旧闲散舒适,仿佛嫌斜靠着不舒服,他调整坐姿,换一个姿势半躺在水池里。   随着坐姿的调整,他锁骨往下的位置全被池水淹没,只脖子往上的位置还暴露在空气里。   他让自己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而后再次转眼朝宫明决望来,笑意吟吟的,继续说道:“那天上午我们找地方租了一艘游轮,去追一只背上有黑点的红嘴海鸥,下午我们回酒店的沙滩上晒太阳,晚上我们还从赌场里跑出来,去山顶上看月亮。”   “那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月亮特别圆,”他继续说道:“不过我有点怕高,一开始还撑得住,后面没多久就头晕想吐,小决就带我从山上下来,我们去树林里看了萤火虫……”   随着这几句诉说,他的神色也显出几分陷入回忆的空茫,宫明决隔着一层薄薄雾气,长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试图从那双黑亮莹润的眼眸中,分辨出某种情绪来,可是雾气太浓重了,他们中间的距离又那么远。   几步路的温泉水,却仿佛隔开牛郎和织女的天堑一般。   宫明决合理怀疑阮玉京喝醉了,并且醉得不轻,清醒状态下的他,无论如何不会当着这样一群人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宫明决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开口替他打圆场道:“那回是学校组织的毕业旅行,我们学校不少人都去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对面几个的Alpha紧绷而疑惑的神情立时松懈几分——原来是集体活动,原来所有人都去了,就说嘛,阮玉京和宫明决怎么可能单独旅行?还相处那么融洽?   “是啊,毕业旅行。”阮玉京此时也开口说道,喟叹一般,“我们学校不少人都去了。”   “……”宫明决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23章 苟延残喘   因为高度怀疑阮玉京喝醉了,并且担心他再次语出惊人,所以,即便觉得这场聚会乏味又无聊,宫明决还是没着急离开。   九点多,中老年Alpha们渐渐精力不济,相继起身走出汤池。   偌大的温泉汤池里,渐渐只剩宫明决和阮玉京二人。   夜已经深了,周遭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四下一时只剩虫类苟延残喘的鸣叫声,宫明决无意继续逗留,看一眼周遭的环境,对对面的Alpha说了两人独处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早了,回去吧。这玩意儿泡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阮玉京转眼看向他,须臾,近乎乖顺地点了点头,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   他的木屐和浴衣都摆放在宫明决的对面,从水里出来后,他便转身,朝身后的石阶走去。沾了水的石阶滑泞无比,宫明决担心他跌倒,做好随时救人的准备。   却见他步伐稳健,身形稳当,一步步走上石阶,他抬脚穿上木屐,又从木施上取下浴衣,套在身上。   风吹来,他似乎察觉到了凉意,微仰起下颌,看一眼天幕的方向,而后他便低下头,迈步朝前走去。   走过一小截青石板路,他离开汤池区,推开更衣室的木门。   他有轻度洁癖,没有必要从不在公共空间如厕或洗浴,走进更衣室后,他走到对应的数字前,指纹解锁打开柜门,而后他脱下浴衣,拿毛巾擦干净身上残余的水迹,再逐件逐件,穿上来时的衣物。   一切都不紧不慢。   一切都有条不紊。   宫明决微拧起眉,一时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了错?喝醉酒的人一般来说,不会像阮玉京这么安静,更加不会像他这样有条理……会不会他其实没喝醉?会不会他自始至终只维持五六分醉意?   五六分醉意足够他吐露一些,平时不会吐露的话语,却不会让他做出太过冒失的行为,细细回想方才温泉池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除了一开始多说两句不该说的话,他没有作出其他不当行为。   宫明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借机将多余情绪驱逐出胸腔,然后迈步朝另一侧的柜子走去,打开柜门,他从里面取出干净的毛巾和浴袍,然后走进里间的浴室去冲澡。   深夜时分,更衣室里阒无人声,木屐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响亮回声轻易便传得很远,宫明决走到水龙头下面冲洗身体,然后用毛巾擦干净皮肤上的水迹,穿上浴袍走回外面。   他径自走向了自己的衣柜,取出干净的衣物穿戴在身上,正低着头专心系皮带,余光为他捕捉到一些什么,他猛然转眼望过去。   阮玉京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一本汽车杂志。   他已经穿戴整齐了,上身一身面料轻薄的春夏季西装外套,内搭纯白色棉质衬衫,下身同色系西裤,脚上一双纯黑的二头接牛津鞋。   脖间的领带被他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散乱的额发被他高高地梳起。   他似乎自从宫明决走出浴室便一直看着他,此时见宫明决朝自己望来,低头看一眼腕表,“发什么呆?赶紧穿衣服啊,都等你半天了。”   “……”   宫明决的眉毛深深地拧起来,心里闪过一抹怪异的感觉,他没有立刻回应阮玉京的问话,低下头系好皮带的暗扣,拿过一件白色衬衫套在肩膀上。   然后重新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不动声色,“你等我?你等我干什么?”   这句话刚刚说完,余光里的人影有了动静,硬底皮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在下一刻传入宫明决的耳膜。   宫明决微抬眼皮,就见阮玉京已经放下杂志,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动,两个人中间的空气慢慢被压缩。   仅剩半米不到了,阮玉京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宫明决看不太懂这个发展,陷入怔愣,便是这短短半秒钟的空隙,他没来得及后退,让阮玉京的手指捏住了他衬衫的衣襟。   两个人身高相当,面对面站着时,视线几乎齐平,阮玉京抬起眼皮,似乎是有点不高兴地看了宫明决一眼。   随即他便低下头去,细白的手指捏住宫明决衬衫的纽扣,自下往上,一粒一粒,替宫明决扣好了纽扣。   “……”   大约温泉池里泡得过于久了些,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脸上仍旧残余一层薄薄的红晕,指尖却是微微凉。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微微凉的指尖不时触碰到宫明决的腰腹部皮肤。   宫明决仍然看不太懂当下的发展,但不妨碍他去感受,他静静凝望着面前的人,眼眸一分分深沉。   纽扣此时扣到最上面一粒,他微微凉的指尖也触碰到了宫明决颈部的皮肤,它却没有遵守应有的社交礼仪,及时移开,反而在一阵轻柔的按抚之后,抵达宫明决的喉结。   宫明决微仰起下颌,任由他动作,喉结却是几分难耐地滚动了几圈,须臾,他轻轻地笑了,手插进裤兜,倚靠着身后的柜门:   “真喝醉假喝醉?耍我玩呢?”   阮玉京的神色却没多大变化,他的目光依旧专注,神色无比认真,他就像个研究文物的老派学者,专注又细致地观察和抚摸,企图弄明白那背后所暗藏的某个秘密一般。   语速缓慢,“没啊……”   “我没事干嘛耍你玩?”过了一会,他补充道。   宫明决扯唇笑了,下一刻他又勃然怒了,一只手按住阮玉京的肩膀,将他猛地向后推去,紧紧压在柜门上,压低声音:“一而再再而三,有意思么?”   阮玉京抬眼望向他,眼神却是比那一汪温泉水还要干净,不沾染一丝杂垢,看起来十分纯质且无辜,“什么……有意思?”   宫明决静静望着他,企图弄明白那平静表象下所暗藏的真实内在一般,却无比悲哀地发现,无论自己的情绪如何起伏,气急也好、愤怒也好,渴望也好,焦灼也罢……   对面的人始终如一。   他睁着一双绮丽多情的眼睛和自己对视,眼底除了惶惑,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宫明决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他忽然觉得特别累,把手收回来,重新回到衣柜前。   衬衫的纽扣已经扣好了,他不用再去管,夜深了,他也不想再扎领带,把领带团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里,他穿上外套,转身更衣室。   “想玩找别人玩去,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24章 云生月落   推开更衣室的木门,迎面一阵微凉的风。   夜深了,夏虫的鸣叫都微弱下去,四下静得听不见半句人声。看不见半道人影。   宫明决呼吸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让起伏焦躁的心绪慢慢平复,也把那道不该出现的人影驱逐出自己脑海,低下头,迈步朝前走去。   身后这时传来脚步声,一阵快、一阵慢,一声重、一声浅,一听便知走路的人步伐不稳,熟悉的清冷嗓音在下一刻传入宫明决的耳膜,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劲一般。   “所以你晚上,到底打算睡在哪里啊?”   宫明决脚步微顿。   但是没有回头。   他脊背挺直地立在原地,任凭那道脚步声逐渐朝他靠来。   “你二叔不是跟你二婶一个房间吗?”那道声音继续对他说道:“你去他房间打地铺,你二婶怎么办?让她跟你堂弟一起睡吗?你堂弟都十三了,十三岁的青少年,还跟异性长辈一起睡,合适吗?”   宫明决仰头望天,胸间尽是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好笑和无奈,少时他回过头,轻笑一声,说道:“我们小阮总什么时候这么会为人考虑了?既然这样,那不如你来告诉我,晚上我该睡在哪里?”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眼底满满都是嘲讽,排斥之情近乎溢于言表,任何有眼睛有耳朵的生物都能感觉出来。   阮玉京却仿佛情绪感知能力出了故障一般,完全看不懂人的脸色。   他踩着无比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前走着,直到脚尖再次抵上宫明决的脚尖。   他在极近的距离,静静凝望宫明决的眼睛,而后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扶上宫明决的脸颊,语气似吟唱古老的咒语一般,轻盈而缥缈,温柔而蛊惑。   “还能去哪里?去我那啊,云生月落轩本来就是你的房间,你熟悉那儿的环境,住着也舒服,你也不用打地铺,我让你睡床。”   宫明决被他逗笑了,眼底遍布无法掩饰的戏谑与嘲弄,“我睡床?我睡床,你睡哪里?”   身周此时刮来一阵风,摇得头顶的树叶哗啦作响,两个人的身周却被一种莫名的静谧氛围所包裹一般,好像凭空出现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两个人笼罩,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   阮玉京没有立刻回答宫明决的问题,而是微微偏过头,朝宫明决右耳侧后方的某个位置看去,那里是Alpha的腺体,薄薄一层皮肤下,有泊泊流动的血管,也有无数交叉的神经元。   好像公开场合注视陌生Omega的腺体等同于耍流氓一般,没有缘故地凝视Alpha的腺体也无疑意味着挑衅和冒犯。   没有一个Alpha可以容忍另外一个人——不管Alpha还是Omega,用那样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腺体超过三秒钟。   宫明决忍受着被冒犯的不悦,眼睛不眨地看着阮玉京,耐着性子等他的回答,阮玉京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忘了二人上一刻正在交谈的话题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宫明决耳后的腺体上,而后他进一步上前,伸出胳膊,搂住宫明决的腰。   宫明决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阮玉京吻住了他的嘴唇——他轻轻碰了一下宫明决的嘴唇就松开了,好像蜻蜓点水一般,然后他像是陈述事实,也像在倾诉和抱怨,“下午睡觉的时候,我在枕头上闻到了你的信息素。”   宫明决脑子还空白着,很长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可能过了半分钟,也可能更久,他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发起热来。   他偏头朝阮玉京看去,过了一会又像是不堪忍受,移开了视线。   语气还是强硬的,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下午离开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在床上躺过一会,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找人换掉。”   阮玉京说:“我没不喜欢啊,我很喜欢……虽然每次闻到,身体都会很难受,可是我还是很喜欢,我喜欢你的味道,宫明决,我想每时每刻都能闻到它们,可是枕头上的信息素太淡了,等我一觉睡醒,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宫明决心脏怦怦跳着,耳膜因为充血而闭塞了一般,出现嗡嗡的响动,他努力深呼吸,竭力去平复自己的心跳,然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不等他作出动作,阮玉京的鼻尖抵上了他的腺体。   阮玉京的鼻尖好像他的手指一样,微微有点凉,他的呼吸却是温热的,一下,一下,悉数扑打在那片薄薄的皮肤上。   他继续对宫明决说道:“所以你晚上要是没地方住,不如去我那里,怎么样?你去我那里,睡在我的床上,重新在我的枕头留下你的信息素,怎么样?”   宫明决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偏头朝阮玉京看去,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按住阮玉京的肩膀,一点一点,将他推离自己的身体。   “不好。”   耳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仍然残留一丝似隐若现的酥麻感,嘴唇上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仿佛也还没有消失,宫明决抬起手,狠狠擦了一把。   那之后,他便不再多看阮玉京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此时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便是一片静谧。   周围的风不知何时已然停了,树叶随之停止了摇晃,夏虫苟延残喘的鸣叫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四下一时只剩下宫明决自己逐渐放慢的脚步声。   “宫明决,我……疼——”   “……”   宫明决暗骂一句脏话,转身回去。   绊倒阮玉京的,是一块深深嵌进湿润泥土的青石板砖,宫明决折返回去时,阮玉京坐在青石板砖地面上,一只手捂着被摔痛的膝盖,眼睛望向另一侧的胳膊弯。   他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清澈干净的眼瞳深处,满是不解和茫然。   听见宫明决的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眼眸深处盈着几分潮气,语气听起来十足委屈,“宫明决,我好疼……”   宫明决至此终于确定,这人是真的喝醉了,不止三四,也不止八九分,他八成已经醉透了,连维持一贯以来的冷淡形象都无法做到。   宫明决一咬牙,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朝云生月落轩的方向走去。   “明天早上起来,你最好还记得这些。”   【作者有话说】   更新!7万字啦!下章入V,求求订阅!么么么~ 第25章 不虚此行   傍晚一场小雨停歇之后,接下来的一整晚,天空再没落下半个雨点子,厚密的云层被风吹开,露出圆月的小半张脸。   池水盈盈,倒映着月光,月华自池水中溢出,满室光亮。   宫明决养尊处优二十余年,被照看的经验不少,照看人的经验不算多,他虽然替阮玉京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也替他掖好了被角,虽然记得倒一杯水放在床头,以免他半夜口渴,也记得将拖鞋放去床边,方便他半夜如厕。   却忘了替他拉上窗帘。   于是就有一线莹白的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阮玉京的脸上。   映入他的梦乡。   黑色潮水拍打礁石,发出低低的震响,山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嗡鸣,嶙峋山石峭然屹立,宫明决朝阮玉京伸出手,说:“来,手给我。”   “……”阮玉京将手从短袖卫衣的口袋里拿出来,递到宫明决的手心里。   宫明决的掌心十分干燥,五指结实而有力,他握住阮玉京的手,稍微用力往前一拉,阮玉京稳稳踩在了山石上。   之后的道路相对平坦,没有宫明决的帮助,阮玉京也能安全走到终点,可是宫明决没有松开阮玉京的手,他就那样牵着阮玉京的手,到手心渗出细汗也没有松开。   阮玉京不知何故,没有表现出想被松开的意愿,两人就那么牵着手,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一路朝前走去。   今天是七月十三号,毕业旅行的第十天,也是陈跃的生日,这次一共出来了八个人,现在这个时间点,其他人要么待在赌场里喝酒打牌,要么换了其他地方喝酒打闹。   二个人却悄悄来到了山上。   这地方的山脉走势相对来说不那么陡峭,因此十分适合夜爬,上山前阮玉京在山脚看见告示牌,说全程约计两公里,耗时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   可是被宫明决牵着手,也没怎么开口跟他说话,阮玉京感觉好像只过了五分钟——甚至不到,两人抵达此行的终点。   山顶的风真的好大,把他们的头发吹得肆意飞舞,远处的灯塔亮着光,扫过他们的位置,又略向远方,头顶是一片广袤而深邃的墨蓝色苍穹,点缀的繁星像无数细小的钻石,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水。   海水的尽头,巨大的月轮缓缓升起。   “今天是……”阮玉京诧异地回过头,“农历十五?”   “是啊。”宫明决笑着说:“是不是感觉不虚此行?”   阮玉京听着脚底下方传来的巨大海潮声,感觉小腿肚一阵阵发颤,膝盖发软,他把手插进卫衣前方的口袋,五指紧握成拳,用力抵住腹部,借以压制胃部翻涌的感觉。   点头说:“嗯。”   宫明决一霎笑开来,沉黑色的眼眸那一霎也显得更加明亮,他认真看了阮玉京一会,将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开,望向月亮。   海潮与狂风合奏的间隙,阮玉京听见他开口对自己说道:“本来在船上看星星那晚,我就想告诉你的,没想好该怎么说,今天其实也有点仓促,但是如果再错过,可能很难再找到机会……”   “小京,”他转过头,漆黑润泽的眼眸深处有青涩不安的局促,也有仿佛满溢的甜蜜和喜悦,然后他张开嘴,对阮玉京说了几个字,最后问阮玉京:“好吗?”   凌晨三点多,阮玉京被一阵尿意憋醒,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他手肘撑着身体爬坐起来,昨夜喝了太多酒,还泡了那么久的温泉,他现在嘴唇干得像要冒烟一样。   小腹一阵阵发胀,太阳穴跟着一阵刺痛,阮玉京抬手揉了揉额头,脑海深处猝不及防浮现零星碎片。   漆黑一片的夜幕里,他迈步走进灯火璀璨的宴会厅;闹哄哄的宴会厅里,他接受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脸孔的轮番敬酒;宴会结束了,他走出宴会厅——他似乎还在黄晕的灯光下,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然后呢?一片空白。   似乎离开宴会厅之后,他便径自走回了房间,自己洗澡、自己更衣、自己睡觉……直到凌晨三点多,躺在床上睁开眼睛。   转过头,屋子里漆黑一片,窗外的月华因此显得愈发明亮和皎洁,看一眼天际那轮高悬的明月,阮玉京低头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掀开被子走下床,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他打算先去上一个厕所,再倒一杯水给自己喝,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刚刚推开房门,在被月华笼罩的起居室里,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脑子本来就混沌不堪,那一霎近乎一片空白。   阮玉京身体僵硬地站立在原地,脑子里飘过的一排排字幕都在询问同一个问题:宫明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明决俨然已经睡熟了,不受约束的信息素一丝两缕地飘散开,浮动在周围的空气中,阮玉京呼吸着那缕浅淡的信息素气息,身体感到些微不适,心绪鬼使却神差地平定下来。   他重新抬眼,朝那人的方向望去。   静静地打量他。   起居室靠墙的地方摆放了一组布艺沙发,宫明决此时此刻就阖眼躺在那张沙发上,月光晈白,将那道高大的身影照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上身穿一件纯白色的棉质短袖T恤,下身一条浅灰居家长裤,脚光着,腰间盖一条薄薄的几何花纹毛毯。   沙发足够宽,却不够长,他纵使侧躺着,也屈起了双膝,小腿往下的位置仍伸出沙发外,看起来特别委屈。   阮玉京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没睡醒,仍在睡梦中,不然没法解释眼前的画面,原地站了一会,他屏着呼吸走上前,在沙发旁蹲下身。   地面铺了厚实地毯,吸收了阮玉京的脚步声,从迈步到下蹲,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宫明决因此半分没受到打扰。   他仍然熟睡,呼吸绵长而均匀,两片薄薄的眼皮轻轻地合起,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黑色的阴影。   宫明决的骨相是偏硬朗的那一类,不如阮玉京那样精雕细琢,却透着一股随性和洒脱,他笑起来尤其好看,眼神明亮,笑容干净爽朗,仿佛周围的光都会因那笑而明亮几分。   阮玉京抬起一只手,隔着一层空气,描摹他的眉眼。   结果不知那人睡觉太浅,还是阮玉京手不稳,碰到了他,阮玉京的手抬起来没多久,眼前人的呼吸节奏发生变化。   他的眉宇间紧接着拧起一道浅浅的褶皱,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苏醒了。   阮玉京有种偷盗被人抓了现行的感觉,他心里一慌,赶忙起身往后退去。   可他刚睡醒不久,又喝了那么多酒,他脑子不清醒,又刚刚入住这个房间,他不熟悉房间的布局,起身的动作又太快……   沙发旁的落地灯被他碰到了灯罩,灯身摇晃了几个瞬间,在他反应过来要去扶之前,直直歪倒在一旁的圆木矮几上。   “哐啷”一声巨响过后,屋子里重归一片静谧。   阮玉京屏住呼吸看着沙发上的人,暗暗祈祷他并未被惊醒。   可是,怎么可能呢?   宫明决先是抬起手搓了搓脸,然后睁眼朝着阮玉京望过去,看见苏醒的阮玉京,他似乎并不惊讶,推着沙发坐起身,用带着困倦的声音对阮玉京说:“怎么自己起来了?想喝水还是想上厕所?我陪你去。”   阮玉京没有说话,静静凝望着他。   宫明决从这一片静默中读出了什么,抬眼望过来。   他在阮玉京的脸上看见强作镇定的凛然,也有无法掩饰的戒备,和不动声色的打量。   这不是一个喝醉的人该有的眼神,几小时前,那位完全看不出醉意的阮玉京,也不是这个眼神。   宫明决说:“醒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今天入V有三更,这里是第一更,后面还有两更,别漏看了! 第26章 纷繁错乱   阮玉京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   他心里其实有好多问题,可是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宫明决深更半夜,也没有戏弄人的心情,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解答了阮玉京的疑惑,“你喝醉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送你回来。”   阮玉京低头去看自己的膝盖和手肘,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一些此前被忽略的痛意,他心里的疑惑更加多,眉毛也更深地拧起来。   自从毕业进入阮氏,阮玉京不止一次参加类似的酒局,他酒量不太好,即便经年累月去练习,依旧不见多大增长。   也因此,他喝醉的经验可谓十分丰富。   喝到断片的次数却不多。   严格来说,这是第一回。   他知道自己醉酒之后,会出现一些不受控的行为,理智尚在时,他会主动去约束这些行为,可是断片意味着酒精对他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足够强大的抑制,以至于短期记忆向长期记忆的转化都出现问题,更别提自控力、判断力这些更高一级的功能。   他的心底涌现一阵不安,望了望宫明决,最终问道:“然后呢?”   宫明决从他语气里读出戒备。戒备什么?   戒备自己趁他睡熟对他做些什么吗?   还是更加担心两个人的关系因此破露在其他人面前?   淡道:“然后担心你半夜再出事,留下来看着你,怎么?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睡你?”   阮玉京听出他语气的讽刺,脸色跟着淡下来,“我没那个意思。”   宫明决却已经不愿再跟他多说了,“没有就好,既然已经醒了,那就用不着我了,想干什么你自便吧,我继续睡了。”   “放心。”他继续道:“闹钟我已经定好了,天亮之前我就会走,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继续开口,拉高腰间的盖毯,面朝着墙壁,重新躺回沙发上。   阮玉京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一些话涌到嘴边,最后还是重新咽回喉咙,他低下头闭了闭眼,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砰”一声,关上门。   解决完生理需求,阮玉京走回洗手台前,盥洗室里灯光明亮,将阮玉京的面容映照得十分清晰,也愈发苍白。   阮玉京静静凝望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骨相当然还是优越的,弧度流畅,每一处转折都恰如其分,皮肤却在宿醉与缺乏睡眠的双重折磨下,显出几分暗淡的色泽。   阮玉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打开水龙头。   宫明决是S级Alpha,整个北城的S级Alpha只有他一个,他还拥有那样的家世与背景,那样的性格和皮相,他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他凭什么在自己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所以,别想了。已经结束了。多森·晚·想也没用。   水龙头被关上,水流随之消失,阮玉京手撑着洗手台面,缓解起伏的心潮,少时,他将擦手的纸巾丢进纸桶,推开门走出去。   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宫明决仍然背对着阮玉京侧躺着,光太暗,阮玉京看不清细节,只隐约捕捉一个模糊的起伏的轮廓。   阮玉京应该无视那道轮廓,径自回屋,经过他身边时,脚步不知何故停下来。   他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凝望着那道轮廓,片刻后,开口喊了他的名字,“宫明决。”   宫明决没有应声。   阮玉京知道他并非睡着了,没听见,他只是单纯不想搭理自己而已,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今晚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今晚我可能要跟那些虫子一起,睡在园子里。”   宫明决仍然没有应声,阮玉京意识到他可能不会再搭理自己了,心底没来由地空了一瞬,少时,他低下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准备关房门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不用谢。”   “……”阮玉京停下脚步,回过望来。   宫明决仍然背对着他侧躺在沙发上,黑暗中他的轮廓起伏跟半分钟前并无差别,刚才那句话比他的忽然应声,更像是来自阮玉京的幻觉。   但阮玉京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宫明决就是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不管有多少情绪积淀在他心间,基本的礼数他不会丢弃。   阮玉京忽然又平白地生出些许勇气,说:“宫明决……”   宫明决说:“又怎么了?”   阮玉京其实是想起了晚宴时,众人口中那只叫做“路易斯”的奶牛猫,他其实是想问问宫明决,他们口中的路易斯,是不是就是当年那只胆小鬼?   以及,宫明决什么时候把胆小鬼领进家的,怎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话涌到嘴边,被他咽回喉咙。   他只是生出一些勇气,并没有涌现那样多的勇气。   最后他问宫明决:“你想……做吗?”   宫明决感到不可置信一般,回头朝他望过来,望了一会,他将盖毯拉过头顶,躺回沙发上,用行动给出回答。   阮玉京感到一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其实并没有多想跟宫明决做嗳,无非话赶话到了那个地步,必须得说些什么。   他又不知道该跟宫明决说些什么,只好随口吐露一句不经思考的话。   夜风此时佛过树梢,树叶被摇得一阵轻响,温泉池的水面也掀起层层涟漪,屋子里一片安静,能够清晰听见两道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阮玉京低下头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踅身走进房间。   抬手准备去关房门,门板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了,阮玉京微微一诧,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Alpha。   “你……”   他感到一点疑惑,不清楚宫明决为什么而来,他想要开口询问Alpha的来意,腰被一条胳膊搂住了,手腕紧接着被另一只手握住。   宫明决一条胳膊环过他的腰,稍一用力带上门,然后他便推着阮玉京的腰,把人推到门板上,紧紧压住,“吻我。不然现在我就回去。”   阮玉京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一开始被人束缚住身躯,圈禁在方寸大小的地方,阮玉京身体里出现的第一个反应是抗拒,尤其捕捉到一缕充满威胁意味的信息素气味,他心底的反抗情绪更加强烈。   可是在作出反应之前,脑子里传来一个电信号,告诉他那是宫明决的信息素气息,抬起眼皮,他又在霜一般清冷月光的照射下,看见宫明决的脸。   久远的画面混合彼时的感官体验,这一刻纷繁错乱的涌现出来,令人腿软的海潮声、咸而湿的空气、狂风吹乱发丝的感觉……   阮玉京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今天入V,这里是第二更,下面还有一更,别看漏了! 第27章 行车记录仪   阮玉京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上午九点,大概因为宿醉,他在床上躺了一会,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侧过头,枕头上凹陷的印子仍然在,他身旁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抬手摸了摸,凉的,宫明决走了不止一会。   昨夜两个人开始的时候,阮玉京留意过床头柜上的时间,后面他就有点忘情了,完全没了顾忌,等一切都结束,天际的尽头现出一丝朦胧的亮光。   这个季节天都黑得早,并且亮得晚,那样的亮度,阮玉京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在心里稍微估算了一下,觉得至少该五点多了。   五点多入睡,他以为宫明决跟他一样,至少八九点才会醒来,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先他一步醒来,并且先他一步离开。   阮玉京感到有些热,想要掀开被子坐起来,腰却使不上力,他用手肘推着床铺一点点坐起身,在床头柜的留言板上,看见一管药膏,和一张字迹遒劲的字条。   是宫明决的字迹,他告诉阮玉京:【我打电话问过医生了,你的伤不算严重,继续涂两天药就能恢复,昨晚我已经给你涂过一回,回去之后你记得坚持用。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最后几个字是:【回头联系。】   阮玉京放下字条,拿起那管药膏——治疗跌打损伤用的,伤口上涂抹浅浅一层就行,阮玉京握着药膏的手垂到被面上,抬眼望向一片冰冷的虚空。   黑夜能让很多不可示人的想法变得合情且合理,酒精为它们镀上一层唯美的光晕,可是太阳一出来,那些丑陋和不堪最终还是会无所遁形。   阮玉京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脸埋进手心里。你怎么能……你怎么又?   可是事已至此,懊悔也没有用,阮玉京把字条折叠起来,跟那管药膏放在一起,然后掀开被子,一步步挪进盥洗室里。****阮玉京还在云生月落轩的大床上,沉沉睡着时,黎彦提着一件西装外套,顶着一张疲惫面容,走出敞开的电梯。   他一出来,头顶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一个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的瘦小人影,出现在黎彦的眼前。是梁思。   他闭着眼睛歪靠在黎彦的门板上,看起来睡得正熟。   昨天下午,梁思给黎彦发过消息,说是炖了一锅鸭汤,想送过来给黎彦喝。   他这段时间经常给黎彦炖汤,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鸭汤、有时候是排骨汤……黎彦从来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在家门口看见他送来的保温桶,却总是会把东西拎回屋里喝光光。   昨天下午收到梁思的消息时,黎彦以为这家伙会跟以前一样,把东西放下来就走,没想到他竟留了下来。   他为什么忽然留下来呢?   难道给他的钱都花光了,住不起酒店了?   黎彦嘲讽地笑了一下,迈步走到梁思跟前,踢了踢他的小腿。   梁思大概实在睡得太熟了,被黎彦踢了好几下小腿,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头顶的感应灯实在太亮,他抬手挡了好一会,皱着眉毛朝黎彦看来。   但在看见黎彦的那一刻,他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腾地一声站起来,“阿彦,你、你回来啦!”   他紧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歪过头问黎彦:“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昨天下午看见郁绍元发来的照片,黎彦整个人就感觉不太好,他开着车在马路上游荡,反应过来天已经亮了。   眼见着油量就要见底,他折返回到家里。   没想到竟然在家门口看见梁思。   可能时间过去太久了,黎彦忘记了得知被背叛的一刻,心里有多么得愤怒,也可能这一刻他实在脆弱,迫切需要一些安抚,这一回,黎彦没有把人赶走。   淡淡扫了他一眼,黎彦解锁家门,走进屋,也任凭梁思跟了进来。   这套公寓总共有两个房间,一间黎彦居住的主卧,一间梁思容身的次卧,这段时间梁思一直居住在外,次卧很大概率落满了灰尘。   黎彦接过梁思手里的保温桶,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把Omega带回自己的房间,搂着对方的腰,脸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脖子里。   “怎么没有信息素?”他问梁思,“发情期刚过去不久吗?”   “没。”梁思立刻摇头,“过去有几天了,我贴了阻隔贴。”   这句话还没说完,梁思抬手撕开了后颈处的信息素阻隔贴,随着那纸片一般轻薄的化学制品被丢进垃圾桶,淡淡的栀子花香散发开来。   梁思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抚摸黎彦的后背。   “你这是怎么了啊?”他语气轻柔地询问,却仿佛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是你哥吗?还是你父亲又对你说了什么话啊?”   黎彦没有应声,只是更深地把脸埋进梁思的脖子里,更加贪婪地攫取Omega的信息素气息。   梁思眼底闪过一抹焦躁,动作却加倍体贴,加倍轻柔,他把黎彦带到床上,一条胳膊垫在他的颈下,一条胳膊环过他的肩。   他一边轻轻拍打着黎彦的后背,一边加倍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黎彦似乎是累极了,被梁思这样安抚了没多久,沉沉睡过去。   光线朦胧的房间里,梁思忽然停止了轻拍,他先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线光,低头去看黎彦的脸,他又轻轻推了推黎彦的后背,声音轻柔地对他说:“你晚饭吃了没有啊?现在肚子饿不饿?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觉啊?”   没有得到回答。   黎彦呼吸均匀,俨然早就睡熟了。   梁思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小声嘀咕一句:“我昨晚一直等你,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   仍然没有得到回复。   梁思彻底放下心。   他先是放轻了动作,把胳膊从黎彦脑袋下抽出来,然后穿上鞋子,走下床。   到了玄关,他看见黎彦随手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黎彦习惯把手机放在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梁思看一眼主卧门口的方向,见没人,把手伸进黎彦的口袋,摸出他的手机。   黎彦的手机密码是他自己的出生日期,梁思输入那六位数字,解锁屏幕。   昨天下午郁绍元发给黎彦的照片,下一刻出现在梁思眼前。   梁思一直看着那张照片,直到眼圈都变红,他抹一把眼睛,把眼泪都抹掉,然后找到自己的头像,把照片转发给自己,把发送记录删掉,再把手机暗灭,放回黎彦的口袋里。   “家里好像没有吃的了……”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散漫而寻常,对屋子里仍然在沉睡的黎彦说:“这个时间点外卖,外送费是不是很高啊?你车钥匙是不是还在原来地方放着?我出去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再也等不了一般,抓起车钥匙,推开房门。   关上门前,他还压着步子,同时控制动作的幅度,门一关上,他等不及电梯赶来,飞奔到楼下。   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暗红色的雷克萨斯仍停在原先的车位上,梁思按下解锁,拉开车门,坐进去。   一坐进车里,他锁定行车记录仪的位置。   梁思已经不是第一次查看黎彦的行车记录仪了,因此动作十分熟练,先抽出插在那里面的内存卡,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读卡器,把内存卡插进去。   拷贝的过程十分顺利,两份存储设备的读写速度都相当良好,拷贝进度走到93%,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梁思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拿不稳手里的东西,他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是自己设的防止自己跟着睡熟的闹铃。   抬手关掉闹钟,梁思继续盯着进度条看,这回等了不到半分钟,信息全部复制完成。   看一眼车身四周,黑黢黢的地下停车场仍然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梁思把内存卡插回行车记录仪,转动车钥匙,发动了车子。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今天入V,总共有三更,这里是第三更!大家后天见! 第28章 独处时光   走出餐厅,迎面一阵凉丝丝的风,宫明决挥手和宫徵程道别,走上停在路边的宾利慕尚。   日前,由他负责的一个项目,在推进的过程中遇到麻烦,对方卡着一个百分点,半步不肯退让,宫明决想尽了办法,找不到突破的点。   没想到兜兜转转,对方的负责人竟是宫徵程在赛艇俱乐部结识的同好。   虽说三叔宫徵程和二叔宫商程在宫氏的影响力比不上父亲宫阙程,作为宫家上一代长辈,二人到底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有了宫徵程出面,这次的会面变得十二万分和谐,宫明决虽然费了不少精力,到底把事情确定下来。   深夜时分,高架桥上空无一人,汽车一路疾驰,窗外的路灯光一闪即逝,宫明决半合着眼皮醒神,不经意向外一瞥,竟望见了静立在微凉夜色中的丽娜公寓。   自从上个月九号,AMZ发布会那场意外,宫明决已有月余不曾踏足这幢公寓,没想到跟阮玉京和好没两天,他意外路过这个地方。   想起阮玉京,那晚的碎片自宫明决脑海深处浮现,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宫明决唇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他引起为傲的自尊和自制力,到了那人面前,似乎自来都不值一提。   仰头靠近座椅里,目光再次落向窗外,抬臂看一眼时间,宫明决重又把手放回腹部。   十点三十八分,阮玉京八成已经洗完澡准备入睡,但不妨碍他去能够闻到对方信息素的地方,享受酒后微醺状态下的独处时光。   “前面掉头,”他清了清嗓子,告诉前排座位的司机,“去丽娜公寓。”   丽娜公寓虽然月余没有人居住,一直有人定期维护,密码还是原来的那八位,宫明决在听见门锁转动的响声之后,转动门把手,走进房间。   门里的光倾泻出来之前,他先闻见香薰蜡烛燃烧所散发的浅淡香气,听见唱片机旋转所流泻的低缓吟唱,而后门板完全被推开,他原以为已经入睡的人,握着他的酒杯、喝着他的红酒、坐在他的沙发上……享受本应属于他的独处时光。   “……”   宫明决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走进盥洗室洗干净手,然后他走到阮玉京面前,倒一杯已经醒好的红酒,送到嘴边。   “怎么突然过来?”   阮玉京在经历过最初的晃神之后,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他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轻轻跟宫明决碰了一下,“下午来附近谈事情,懒得回去就过来了,你呢?”   “+1。”   阮玉京说:“好巧。”   宫明决说:“是啊,好巧。”   Jevoudraisdusoleilvert我愿有一片绿色斜阳的光线Desdentellesetdesthéières映着蕾丝花边和精致的茶点Desphotosdeborddemer洒在那些梦幻中海滩的照片Dansmonjardind'hiver在我所爱的冬季花园……   唱片机无声旋转,流泻出一串轻快而慵懒的低吟,香薰蜡烛随风而动,散发淡淡清香,两个人坐在胡桃木茶几的两边,静静饮着杯中的酒。   杯中酒液见底,宫明决没再给自己倒新的,掌心在地面撑了一下,他借着力道站起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浴室的方向很快传来水声,隔着一层磨砂质地的门,水声显得几分沉闷,淡淡的雾气越过门与墙壁的缝隙,入侵起居室微凉的空气。   十多分钟后,水声停了,宫明决穿着跟阮玉京一模一样的纯黑色丝绸睡衣,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   他一头黑色短发已经被吹得半干,周身一层薄薄的水汽尚未完全消散,他抬手把酒杯从阮玉京的手里拿出来,“嗒”一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然后推着阮玉京的肩膀,把人推倒在沙发上,倾身吻上去。   阮玉京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反而有躲避的动作,宫明决稍有不解地停下来,然后想起了什么,用带有几分嘲讽的语气,开口发问:“怎么了?还是不能接吻?”   他以为阮玉京仍在坚持此前那见鬼的三条规定——不能接吻、不能交流,还要提前注射抑制剂——阮玉京却摇头给予了否定。   下一刻,他伸手搂住宫明决的脖子,将他拉得重新俯下身来,然后伸出一截水红色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喉结,问他:“晚上有应酬?”   宫明决被他舔得有些痒,皮肤痒,心里也痒,低头看了他一眼,和他对上视线之后,宫明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有些发热。   好像藏在身体里的那些小火苗,遇到了赖以生存的氧气,于是一下子全部都被点燃了。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四年前。   宫明决弯下眼角冲着阮玉京笑了一下,然后在阮玉京稍显疑惑的眼神之中,有些冲动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又抬手去扯阮玉京浴袍的腰带,让他整片胸膛袒露在微凉的空气之中,再低头去亲吻他的锁骨和胸口,一边用带着些许暗哑的嗓音应声:“嗯,怎么了?”   阮玉京被他亲得有点疼,感觉他比起亲吻,更像在啃咬,比起享受跟自己亲热,他更像跟自己有仇,阮玉京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抬起手推了他肩膀一下,问他:“喝了多少?”   宫明决说:“没多少,怎么了?有味道?”   阮玉京说:“还好,但我明天要去探望我母亲。”   “……”宫明决动作停顿下来,然后抬眼朝阮玉京看来,“然后呢?”   阮玉京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发现那里已经出现不少痕迹,他不知道宫明决到底用了多大力气,靠近两边的好几个地方被他弄得都有些发紫了,一摸还有点疼。   阮玉京拧了拧眉,然后便不甚在意地把手收回来,告诉宫明决:“然后你喝多了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力气,我不想带着伤去看望她。”   宫明决也低头去看那些痕迹,觉得很美,也特别性感,他抬起手摸了一下,刚刚摸到,被阮玉京拍开了手,说:“你轻点。疼。”   宫明决笑了一下,很快下定决心,“行,那就不做了。”   其实楼下就有一家24小时药店,抑制剂、润滑油、安全套……应有尽有,那些辅助工具的帮助下,宫明决即便喝多,也很少把阮玉京弄伤。   但是邢慕青的敏锐程度异乎常人,并且,宫明决也不是每一次见面,都要跟阮玉京做的,甚至比起那件事本身,他很多时候更加享受事后的亲昵,抬起手帮阮玉京把松开的浴袍合起来,再帮他把腰带系好,“森·晚·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夜宵?”   阮玉京的作息和饮食都相当规律,每天什么时候起床、每顿摄入多少热量、每周多少运动量……他都有专门的营养师和教练,帮助他进行最严格的把控。   离开学校之后,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从不在晚上八点之后进食,今晚的晚餐他已经用过,现在时间超过十点,他摇摇头,告诉宫明决:“我不用了,你做你自己那份就好。”   宫明决对他近些年的严格自律有所耳闻,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   公寓有人定期维护,冰箱里的食材因此一直保持新鲜,宫明决拉开冰箱门,从上往下扫视一遍,拿出一袋尚未开封的红肠、培根和牛肉,又拿了几样蔬菜以及两只鸡蛋,然后他找出一只平底锅清洗干净,打开燃气灶。   等锅热了,他往锅里倒入些许橄榄油。   炸物的声音率先钻入阮玉京的耳朵,之后便是迅速盈满整个空间的肉类焦香,阮玉京回过头,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   他跟宫明决认识八年,恋爱四十三天,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宫明决跟他一样,工作能力有多出色,生活上的自理能力就有多不行,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做饭。   并且,他会做的东西看起来还挺复杂。   阮玉京看向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展示的文件并不急于交付,明天又是星期天,阮玉京决定临时给自己放几分钟的假,把电脑合起来,放回茶几上,走去厨房。   “你……弄什么呢?”   宫明决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倚靠着门框,看起来有点好奇,笑道:“不会做还不会认吗?自己过来看嘛。”   阮玉京放下胳膊,走过去看了一眼,牛肉、红肠、培根……还有面包和蔬菜,他问宫明决:“你打算做什么?三明治?”   “猜对了,要来一份吗?”   阮玉京没有犹豫就摇了头,可他眼底所流露的情绪,分明跟他的肢体动作背道而驰,宫明决被他逗笑了,说:“没事,等会我要是吃不完,留两口给你尝尝味道。”   阮玉京拧起眉毛,眼底浮现毫不掩饰的嫌弃,他可以不吃、也可以吃不完,万万接受不了别人吃剩下的,即便那人是宫明决。   “你还是……给我来一份吧,一小份就行,我不要红肠和培根,也不要西红柿和生菜。”   “那你要什么?面包、黄瓜、牛肉、芝士片?”   “芝士片也不要。”   “……行吧,调味料呢?西红柿不喜欢的话,番茄酱是不是也不喜欢?那给你来点什么?蛋黄酱?”   阮玉京其实觉得不加调味料也是可以的,毕竟他口味偏清淡,大部分时候对饮食没多大要求,但是……蛋黄酱,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可以,加一点吧,少加一点,我怕腻。”   宫明决笑着说:“遵命。”   一边这么说着,他将一根黄瓜递到了阮玉京的手里,见阮玉京目露疑惑,告诉他:“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和夜宵,想要吃东西,就要帮忙出点力。”   “……”   阮玉京从他手中接过黄瓜,把袖口卷到小臂以上,然后他一边把黄瓜送到水流底下冲洗,一边问宫明决:“有那种直接刨成丝的刀吗?还是用刀一点点切?”   “你还知道刨丝刀?”   “……我今年25了。”   宫明决笑了一下,“有,你左手边的架子上,看见了吗?自己拿。”   阮玉京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以及,歌词不是用来水字数的,删掉不会影响章节的定价,么么~ 第29章 最重要的人   餐厅的头顶安装一盏圆形吊灯,底下是一张方形的胡桃木餐桌,按开吊灯后,两人在餐桌的两侧坐下来。   碗碟是纯白色的,当中摆放两人的宵夜,面包片经过烘烤,显得微微焦黄,煎蛋七分熟,蛋黄微微摇晃,黄瓜丝是阮玉京亲手刨的,量不多,但是根根分明,嫩牛肉则是宫明决亲手炒的,沾着黑胡椒颗粒,看起来分外可口。   阮玉京擦干净手上的水迹,拿起自己的那份,咬了一口。   宫明决:“怎么样?好吃吗?”   阮玉京很认真地咀嚼了一会,点了一下头,宫明决笑起来,然后明知故问,“点头是什么意思?好吃的意思吗?还是普普通通,马马虎虎?”   阮玉京听出他在讨自己的夸奖,但是不介意让他高兴一回,咽下口中的食物,告诉他:“不是好吃,也不是普普通通、马马虎虎。”   宫明决听出他言下之意,忍住笑,配合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是很好吃的意思,现在满意了?”   “满意。非常满意。”   阮玉京看了他一会,没忍住,跟着笑起来,然后他把头低下去,继续吃东西,宫明决也将眼底的笑收敛些许,拿起自己的三明治。   他的三明治比阮玉京手中的厚实许多,从上往下,足有四层之多,第一层有红肠、生菜和芝士片,第二层有培根和西红柿,第三层夹了煎蛋,第四层夹了嫩牛柳。   防止料太多,吃的时候掉下来,他就地取材,用保鲜膜在面包外面缠了几圈,这样吃起来就不用担心了,咬下一口,满满都是满足。   正吃着,宫明决发现阮玉京望向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咽下口中的食物,抽纸巾擦了擦嘴,“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阮玉京摇摇头,宫明决:“那是怎么了?”他想到了什么:“想吃?”   阮玉京沉默了一会,点了一下头。   主要宫明决的吃相看起来真的很香,肉类的香气又那么浓郁,而偏好高热量食物,似乎是刻在碳基生物基因里的本能。   自律如阮玉京,也不能轻易免俗。   可是想起红肠和培根的味道,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的就挺好。”   宫明决被他逗笑了,“你还真是……”   “我怎么了?”   “没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问阮玉京:“你们公司下周要办庆功宴?”   上个月发布会结束后不久,AMZ新品抑制剂在全国各大专柜与网店上架售卖,名人效应的加持下,货品上架当天,被闻讯而来的粉丝与消费者抢购一空。   为了营造品牌形象,AMZ一贯以来都采用限量销售的方式,接连几波发售都在上架当天完成被清空的业绩,尽管苛刻如阮乾,也没法对阮玉京说出半句苛责的话语。   阮氏总部一众高层对阮玉京的评价,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以月初有人提议举办一场规模空前的庆功宴时,阮玉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既能犒劳员工这大半年以来的辛勤付出,也能对外界宣传宣传他们的企业。   因为规模空前,不仅阮玉京和AMZ的一众高层与骨干员工收到了邀请,阮氏总部的一众高层、各大媒体、合作方,以及AMZ的品牌代言人贺殊寒,也都受到了邀请。   宫明决本人也在受邀行列,他的邀请函甚至由阮玉京本人亲笔书写,所以听见他提起庆功宴,阮玉京半分也不意外。   “是啊,”他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问道:“怎么了?”   宫明决抽一张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去唇角的一片酱渍,“没什么,上回开发布会的时候,郁绍元不是跑去给你捣乱了吗?我怕他这次再过来,你有想好什么应对的办法吗?”   阮玉京听见郁绍元三个字,感觉今晚的好心情像风里的烟一样,一下子散了。   当年那件事情被事件有关各方严密隐瞒,涉及邢慕青的名誉,除了事件的相关人,没有外人知道隐情。宫明决也不例外。   在宫明决看来,郁绍元频繁来找阮玉京的麻烦,大概纯属闲得慌,以及博雅念书时期,两人积攒下来的恩怨,阮玉京却清楚记得这个人给自己发来的每一条短信、拨来的每一则通话。   他把口中的食物咽进喉咙,嘲讽地笑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得再严,他真想混进来,总能找到办法,他想来就来呗,来一回我送他进一回拘留所,再送他一个热搜套餐。”   上一回郁绍元进一趟拘留所,YQ药业股票狂跌7个百分点,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他本人则被盛怒的郁盛明锁进房间,半个月不准接触电子设备,不能联系阮玉京。   宫明决对这个结果不能说多满意,想了想,说道:“怎么不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他虽然有点背景,真想动手,总能找到办法。”   阮玉京听出他言下之意,但是毫不犹豫就摇头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这个人我想亲自动手。”   宫明决看了他一会,把头低下去。   Alpha都有领地意识,阮玉京在这方面属于翘楚中的翘楚,除非他主动开口求助,否则任何形式的援手在他看来恐怕都等同于入侵私人领地。   “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那晚过生日。”   “……”   “前两天小贺在群里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还夸你会挑日子呢。”   “……”   宫明决那帮朋友私聊提到他,就算用了夸奖的语气,大抵也不是为了传达夸奖的含义,那群人八成还是为了阴阳怪气他,责怪他没挑好日子,害得贺殊寒没法出席那人的生日宴会。   “你跟贺殊寒很熟?”   “是啊,认识不少年了。”   阮玉京都懒得问他是怎么跟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认识不少年的,宫明决的社交能力处在他无没理解的维度。   “所以你那晚没办法过来了?”   “……”宫明决朝他看去。   阮玉京说:“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这个意思?”   他以为宫明决这个时候忽然提起这件事,是为了向他请假,提前说明那晚无法出席的原因,没想到宫明决忽然笑了一下。   他很快将那点情绪收起来了,很严肃地对阮玉京说:“现在还说不好。”   阮玉京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淡淡点了点头,“哦。”   宫明决说:“怎么了?不开心?”   阮玉京说:“没有。”   那之后两个人便相对坐着,安静吃东西。   阮玉京手中三明治的只有宫明决的1/3,他进食的速度却连宫明决的1/3都不到,宫明决吃完好一会儿,他还在那儿细嚼慢咽。   等最后一口三明治进了他肚子,宫明决把湿纸巾推到他面前,自己端起碗碟走进厨房。   阮玉京虽然不擅长,也不喜欢收拾家务,可是宵夜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宫明决完成的,他不至于那点眼力见也没有,收尾的工作也交给他完成。   见宫明决把碗碟放进了洗碗机,他抽几张湿纸巾擦干净桌子,然后把椅子推回原位,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快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他回房间收拾几件衣物,走进浴室去洗澡。   他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宫明决已经一副随时可以入睡的模样坐在床上了,他膝上盖着秋季的薄被,后背倚靠着床头的软垫,鼻梁上架一只平光镜,手上捧着没看完的书。   阮玉京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他一会,走到他旁边,掀开被子坐进去。   宫明决察觉他的动静,把平光镜从鼻梁上取下来,问他:“洗好了?”   阮玉京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把枕头放平,躺进被窝里,宫明决问他:“现在就睡?”   阮玉京第二次点头,也是第二次没有开口。   宫明决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情绪不对,默不作声地把书签放回书页里,然后抬手关掉床头的灯,抬手来搂他的腰。   阮玉京没让他搂。   一察觉他的意图,阮玉京将身体背了过去。   宫明决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跟着凑过来,前胸贴着阮玉京的后背,在他耳边问他:“生气了?”   阮玉京说:“你想多了。”   宫明决说:“行,既然你没生气,那你要不要抽点时间出来,听听我那晚的行程安排?”   “不是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   “是,但是我打算去那边露个面,把礼物放下就走。”   “……”   “之后我打算坐上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去城市的另一端,参加某个高端抑制剂品牌的庆功晚餐。”   “……”   “晚宴结束后,我还打算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把某个有可能被灌醉的品牌CEO,带回这间公寓。”   “……”   “怎么样?我那晚的行程安排是不是特别丰富?”   阮玉京回头看向他,光线太暗了,阮玉京看不清宫明决的脸,只看见一双带笑的眼睛,阮玉京抬手拉开宫明决一侧衣领,然后低下头,一口咬在宫明决的锁骨上。   宫明决“嘶”一声,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口,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你不能带伤出去见人,我就能了?”   阮玉京说:“你自找的。”   宫明决说:“行,我自找的,不生气了,行不行?”   阮玉京再次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不太放心,“把灯开了给我看一眼,刚才是不是咬太重了?我好像没使太大劲啊。”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想伸手去开床头的台灯,宫明决赶在他碰到台灯的开关之前,握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傻?骗你玩的,一点都不疼。”   “好了。睡吧。”他又道:“过来。让我抱着。”   阮玉京安静了一会,然后抬起胳膊,主动搂住宫明决的腰,“你朋友会不会生气?”   “说不好。”   “他要是生气怎么办?”   “不怎么办,谁叫另外一个人更加重要呢?他就只能受点委屈了。”   阮玉京:“……”   宫明决吻了一下他的头顶,“好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天见! 第30章 欲言又止   晚上虽然睡得迟,整体睡眠质量还算不错,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起来,阮玉京枕着宫明决的手臂睁开眼睛。   他没着急起床,在透过落地窗照入室内的静谧晨光里,安静凝望Alpha熟睡的容颜。   其实第一次看见他,阮玉京便觉得他长相十分帅气——属于跟阮玉京自己完全不同类型的帅气。   那是在阮玉京十六岁那年,在博雅的演讲台上。   那时阮玉京刚刚办理完转学,开学第一天,学校举行了盛大的开学典礼,所有师生都被要求参加,阮玉京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也不例外。   典礼开始后不久,男生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礼堂里原本闹哄哄的,那一霎陡地安静下来,阮玉京感到好奇,摘下耳机,随同身边的其他人,朝舞台的方向看去。   穿一身蓝白校服,笑容干净、眼神明亮的男生,在下一刻映入阮玉京的眼帘。   其实那回上台演讲的不止他一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的讲话,阮玉京从头到尾听了下来。宫明决。   阮玉京也在那天记下了他的名字。   后来,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名字,便越来越频繁地,并且没有必要地出现在阮玉京的视野范围内。   一开始是开学后的小考,两人的名字并排出现在成绩榜的最前端;后面参加竞赛培训班,两个人非常巧合地挑中同一个老师同一个时间段的课;运动会上,他们报名的项目总是重叠;比赛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去领奖台领奖。   到了后面,私下里的马术课、击剑课、高尔夫课、围棋课,甚至书法课,他们都经常出现在同一个场所。……   遇见宫明决之前的十六年人生,阮玉京不能说过得顺风顺水,在属于他的领域,他从来不用品尝失败的滋味。   这一切随着两个人的相遇而变得截然不同。   于是尽管不情愿,也感到无比厌烦,阮玉京还是越来越多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也带着十二万分的不甘心,然后他便越来越多地发现这个人与自己的不同。   因为不喜欢人群,也厌恶跟头脑愚笨的人打交道,阮玉京总是独来独往,游离在人群外围。   宫明决却待谁都彬彬有礼。   和他一样出身的人也好,普通出身的人也罢;努力上进的人也好,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人也罢;出色的人、暗淡的人……他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于是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身边围绕无数倾慕者,Omega们倾慕他,想要获得他的关注,Alpha们亦然。   后来想想,阮玉京那时除了厌烦他、想胜过他,心里其实还有一点点嫉妒,而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些过往,阮玉京发现自己仍然感到几分芥蒂。   静谧晨光下,Alpha一无所觉地熟睡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阮玉京往前挪了几公分,然后张开嘴,咬住他的嘴唇。   宫明决好像很早就醒了,也可能一直处在将醒未醒的边缘,阮玉京刚刚咬住他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吮磨,他闭着眼睛笑出声来。   “大清早的,怎么这么精神?嗯?打算干什么?不想去探望你母亲了?”   阮玉京退回原来的位置,假装无事发生,“没,就是想看看你醒没醒。”   宫明决不知信了没信,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然他收紧胳膊,把阮玉京搂进怀里,吻他的嘴唇。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阮玉京明显察觉他出现晨起的反应,偏开头说:“不行,等下我就要去疗养院了。”   宫明决的动作却没停,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举过头顶,牢牢按住,然后凑上前亲吻他的脖子和胸口,一边用带着诱哄的声音对他说:“你又不用在那边待一整天,上午不去,行不行?下午再去,我轻点,保证不让她看出来,行不行?”   阮玉京被他吻得很舒服,渐渐有些意乱神迷,有那么几个瞬间,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下来,最后还是坚持说:“不行,我下午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不能取消吗?”   阮玉京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因为不太想回答,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他的沉默对于兴致盎然的Alpha来说,可能意味着默许。   因为对方不再仅仅只是亲吻他的身体了,他把手伸进阮玉京的睡衣里。   阮玉京只好开口,“没办法取消,是一早就定好的,下午……我要陪你妹妹试穿礼服。”   宫明决果然停了下来,下一刻抬眼朝阮玉京看了过来,看了一会,他把手从阮玉京的衣服里抽出来,重新躺到床上。   似乎是苦笑了一声,“做人不用那么诚实的,小阮总,你其实可以编个理由骗骗我的。”   说完这句话,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搓了搓脸说:“时间还早,你困就再睡一会吧,我去冲个冷水澡,冷静一下。”   阮玉京正看着天花板,听见他的话后,说:“你冲快一点,我也想……冲一下。”   宫明决看他一眼,苦笑说:“我尽量争取吧。”****自从成为邢慕青的主治医生,许淳便接过了胡远文之前的工作,每天早中晚三次来2-11探望邢慕青,监督她吃药的同时,为她进行每日的常规检查。   这天清晨,阮玉京乘车抵达小钟山疗养院时,她刚刚为邢慕青做完检查,等阮玉京陪邢慕青吃完午饭,准备离开,她恰好赶来为邢慕青进行中午的检查。   其实早上见面的时候,阮玉京便看出这个年轻的Beta医生有话想跟自己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没能说出半个字。   这会儿她也是一副闪烁其词的模样,支支吾吾,止言又欲,阮玉京见别墅门口即将走到,再不开口就要来不及,干脆代替她开口,“许医生有话不妨直说。”   许淳抬眼朝他看来,又朝司机的方向看去,司机正扶着车门,等阮玉京过去,许淳深吸一口气,下定某个重大的决心一般,对阮玉京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阮玉京抬腕看一眼时间,12点56分,距离他和宫安蓝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不短一段空闲,点点头,“可以,半小时够吗?哪里方便说话?你带路。”   许淳似乎一早便打好腹稿了,听见他的话,立刻开口说道:“去那边吧,现在这个时间点,那边应该不会有人经过,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又改了主意,“要不还是……要不还是算了吧,还是下次吧,等再过几天,等我完全确定了,我再联系您。”   阮玉京微微拧眉,随即点头,“行,那你想好了再联系我,反正我的私人联系方式,你那里也有。”   许淳说:“好。”   “……”阮玉京看她一眼,走上等候在路边的车,告诉司机:“去白山茶庄园。”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后天见! 第31章 没用的东西   下午2点55分,阮玉京提前五分钟抵达白山茶庄园。   他到的时候,设计师们已经带着礼服提前抵达,他坐着等了二十多分钟,宫安蓝姗姗来迟。   因为本身条件不错,加上对礼服没什么要求,试穿3套之后,阮玉京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款式。   宫安蓝那边的情况跟他这边截然不同。   从三点到六点,她一刻不停歇地试穿,却自始至终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等到三位世界顶级设计师带来的十五套礼服全部被她试穿完,阮玉京站了起来。   阮玉京晚上还有应酬需要参加,没时间,也没意愿继续陪她浪费时间,维持基本的礼貌,跟几位设计师以及宫家的众人道别,他乘车离开白山茶庄园。   阮玉京离开小钟山疗养院,出发赶往白山茶庄园的时候,黎彦跟在阮乾身后走进包间,然后他谢绝了服务生的帮助,自己拉开一把椅子,在阮乾的对面坐下来。   因为是提前预订好的包间,进去后的环境十分典雅,一扇玉质大屏风外面,有泉水流淌的潺潺声响,也有古筝鸣奏的空旷回响。   黎彦却半分钟都不愿意多待。   黎彦不是有意来见阮乾的。   一小时前,他来这里陪客户吃饭,饭后他走出包间,在通道里看见阮乾,阮乾说他也来这边用餐,喊黎彦一起进包间坐坐。   当着客户的面,黎彦不好直接拂了阮乾的面子——这个家在外人面前,已经出了足够多的洋相——维持基本的笑模样跟客户道别,跟在阮乾身后走进包间。   梁思那件事情之后,父子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桌吃饭,黎彦以为阮乾喊他进来是有话想跟他说,阮乾好色更加好面子,想听他亲口跟黎彦道歉,几乎等同于天方夜谭,但是睡了自己的人,黎彦觉得他至少要跟自己解释两句。   没想到落座后,阮乾除了点餐,以及点评几句包间的环境,便是自顾自低着头吃东西,他看起来不仅没有解释的打算,进一步攀谈的意愿似乎都没有。   那黎彦还陪他坐着干什么呢?   数着时间等了二十分钟,估计客户已经走远,黎彦半秒都不耽误地起身离开。   他还没来得及走远,阮乾的私人秘书追了上来。   阮乾的私人秘书叫做梁宋,跟在阮乾身后超过二十年,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的话可以等同于阮乾的话。   空旷而幽寂的廊道里,梁宋叫住黎彦,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车钥匙,递过去,“你父亲上个月就预定了,前两天才刚刚送过来。”   那是一把凯迪拉克的车钥匙,看车钥匙的样式便能猜到车的价格不菲,恐怕比黎彦刚毕业那会儿,阮乾打算送他的那台车还要再贵一些。   梁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黎彦的肩,然后一边陪着他朝外走去,一边问他:“还在原来地方住着呢?”黎彦没吭声。   梁宋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无奈,语气还是温和的,跟往常一模一样,说道:“那地方距离AMZ近归近,各方面条件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你父亲上回去那儿看望你,停车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在昂亚有套公寓,一直空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你回头找个时间收拾收拾,搬过去住吧。”   “望华京的房子实在太大了,你父亲一个人住总觉得空,你平时要是有时间,不妨跟以前一样,回来看看他,你父亲今年五十多了,眼看着就要六十,这个时候你们这些做儿女的,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你哥都知道一个月回来一趟,你电话不接,人也不见的,被别人知道了,不是说不过去嘛?”   说完这些话,餐厅的门口也差不多走到了,梁宋嘱咐黎彦路上注意安全,转身朝原路走去。   黎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尽是嘲讽的笑意。   真有意思,竟然拿遗产威胁他?   当他在乎那些?   阮玉京过惯了锦绣富贵的日子,适应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因而才分外在乎那些东西,于是就算一百个不情愿,他仍然笑脸迎合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男人。   黎彦却半分也不在乎。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选择隐忍不发,无非因为那个人还活着,他妈妈黎晓溪惨死在车轮底下,那个人却活得风风光光,凭什么?   走出餐厅,迎面一阵刺骨的寒风,S市今日没有下雨,头顶的黑云却一层叠着一层,看着便叫人气短胸闷。   黎彦攥了攥手里的车钥匙,唇边的笑意愈发冰冷。   那辆崭新的凯迪拉克就停在他的雷克萨斯旁边,这让黎彦意识到,阮乾似乎并不是“碰巧”来这边吃饭,他或许很早便知道黎彦会在今天下午,来这间餐厅陪客户吃饭,于是特地抽空来,假装偶遇。   真是有意思,以为这样他就会受到触动?   黎彦想干脆把车钥匙扔了,仍由过路的车将之碾成齑粉,一转念,他想起了一个更好的处理车钥匙的办法,解锁雷克萨斯坐上车,他拿出手机,找到梁思的联系方式。【来找我。】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送,手机陡地震动起来,黎彦按下接听,时隔多日,又一次听见胡远文的声音。   胡远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对黎彦说:“喂?是黎先生吗?是我啊,胡远文,上回您不是让我替你留意合适的人吗?这些天我物色到一个。”   “……”   胡远文物色到的新人叫做田瑞,第一性别男,第二性别Beta,2-11上个月月底辞退一个不太合邢慕青眼缘的看护,这个田瑞因为长得老实,嘴巴却甜,有幸顶替进去。   邢慕青平常在吃的药,田瑞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男性Beta还有一个在网上买博彩的嗜好,运气最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赢十多万,差的时候连输上几十万也有可能。   财务状况据说十分不稳定,对金钱需求十分强烈。   “黎先生,您看,是我先去替您探探他的口风,还是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您,您自己去跟他接触啊?”   黎彦已经不太相信胡远文的办事能力,第一反应便是要来田瑞的联系方式,自己去联系,开口说话之前,他想起自己被人跟踪的事。   “那个女人现在什么情况?”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指,对胡远文道:“你离开之前给她开了多少药?现在已经吃完了吗?”   胡远文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正是自己的上一个病人邢慕青,说道:“应该……还没吃完吧。”   黎彦说:“应该?”   胡远文“呃”了一声,“我这段时间,没太敢去那边走动……”   黎彦抿抿嘴唇,压下心中翻腾起的怒意,稍后道:“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就那个叫做田瑞的Beta,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去接触他了,省得引人怀疑,你在那边继续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吧,到时候情况要是合适,我安排人送你离开,就这样。”   说完这句话,黎彦挂断通话,手机紧接着响了一声,是胡远文给他发来的田瑞的联系方式,黎彦把这个号码保存到通信录,心中的烦闷情绪却没有消解半分。该死。   他当初为什么会想不开,找胡远文这个没用的东西?现在事情被他搞得一团糟,黎彦还得想办法去接触田瑞。   也不知道这个叫田瑞的人靠不靠谱,要是他跟胡远文一样……   黎彦没有进一步去深思,因为陡然意识到,这时候去做这些思考是没有意义的,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然后转过头,朝那辆崭新发亮的凯迪拉克望去。   看了一会,他重新解锁手机,将编辑完的消息发送出去,梁思守着手机等他的消息一般,立刻回:【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吗?】   黎彦这时候连编辑文字短信的耐心都攒不出来了,按下语音键:【废话那么多?来就行了。】   他冷笑一声,【早点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天见!PS:下一章也是纯剧情,并且没有主角出场,谨慎购买哦~ 第32章 巴隆顿山庄   消息发送成功之后,黎彦没再等待梁思的回复,他把手机丢到中控台上,发动了车子。沿着宽阔的主街行进将近一公里,黎彦转动方向盘,朝车流如梭的高架桥面驶去。   方向却不是奔着他租住的公寓。   除了接触田瑞,黎彦的待办事项里列着另外一项更加紧迫的事情。   他车里的蓝色针剂只剩下最后一支,家里和办公室也没剩下多少,上回发现药快用完,黎彦第一时间联系郁绍元,和对方约好取药的时间。   那样重要的东西是不能假手他人的,黎彦必须自己去取。   没想到车驶到半途,他发现自己被人跟踪,虽然嘴上告诉郁绍元,跟踪自己的很可能是八卦媒体,黎彦的心里藏着若干种其他猜想。   邢慕青那女人心肠毒得很,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黎彦百分百死无葬身之地;阮玉京看起来对黎彦不屑一顾,本质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总公司那帮人不是什么善男和信女;阮乾就更不行了,黎彦宁愿让阮玉京发现自己的秘密,也不愿意让阮乾有机会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万般不得已之下,黎彦取消了计划。   因为害怕被跟踪,更加害怕被监视,黎彦已经很久没跟郁绍元联系,现在药剂眼见着就要见底,黎彦就算不想冒险,也不得不出这趟门。   但他还是谨慎的,开着车在路上转了接近三个小时,百分百确认没有被人跟踪,黎彦壮起胆子转动方向盘,朝最终的目的地驶去。   黎彦租住的公寓位置很好,各方面公共设施却都不算完善,租金因此只要五千出头。   下午六点多种,寒风呜呜吹着,渗透窗与墙壁的缝隙,卷进里楼道,楼道里平时就阴暗无比,这会没有人气,简直好像医院的停尸房一样。   电梯此时叮一声缓缓朝两侧打开,头顶的感应灯紧跟着亮起,黎彦迈步走出电梯,看见梁思抱着胳膊,缩在他家大门口。   Omega体质羸弱,平常稍不注意便会感冒发烧、咳嗽流涕好多天,现在缩在阴暗森冷的楼道里等黎彦,一等就是接近五个小时,尽管裹得像只北极熊,他依旧冻得脸颊通红。   他却不知道什么叫做抱怨一般,一看见黎彦便欢欢喜喜地迎上来,黑亮的眼睛锁定黎彦,开口吐出一团白雾,“你回来啦?”   黎彦自从顺利取到针剂,心情便舒展几分,现在见梁思这幅模样,他心底的另外一个角落跟着松快下来。   但是没有表现出分毫。   淡淡地瞥了梁思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不是知道密码吗?怎么不自己进去?外面那么冷,冻着好玩?”   一边这么说着,他将手上捧着的一只蓝白塑料箱递到梁思手里,自己抬手去开门。   梁思趁他专心去开门,低头看一眼那只塑料箱,然后假作无意地把视线移开,一边伸出两条胳膊紧紧环过那只箱子,一边声音很低地对黎彦说:“你不是说,没有你的允许,我不可以随便进去嘛?”   黎彦说:“所以你就傻愣愣站在门口挨冻?脑子坏的?”   梁思说:“那……是你说的,让我等你的嘛……”   黎彦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像是心情很愉悦,也像是不太开心地把雷克萨斯的车钥匙丢到玄关的立柜上,迈步走进屋。   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前,他随手打开了屋里的暖气。   梁思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先把箱子搬到茶几上放好,然后回头去关房门,最后小跑进厨房,倒两杯热水出来,其中一杯递到黎彦面前。   “你嘴巴好像有一点干,喝点水润润吧。”   黎彦没理他,顾自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   黎彦一看见这幅模样,便知道他又在闹情绪。   相处这么久,梁思对黎彦的脾气秉性已经有所了解,在外人面前,这个人尚且能够做到情绪稳定,到了私下的环境,他要多善变有多善变。   经常上一秒他好好地跟梁思说话,下一秒他冷下脸来。   梁思不清楚他每一次闹情绪的原因,哄人的姿势已经练得十分熟练。   他屈膝在他身边蹲下来,仰头看着他,一边把水杯举到他唇边,哄说:“喝一点嘛,好不好?就喝一点点,现在喝水温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黎彦看他一眼,随后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水,梁思甜甜地笑起来,仿佛受到多大的奖励,又问他:“你刚刚说有东西要给我,什么东西啊?”   黎彦听见这句话,眼神陡地又冷下来,他没开口,只是朝茶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梁思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好事等着自己。   可是黎彦心里有气,如果不让他发泄出来,梁思只会更倒霉。   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顺着黎彦示意的方向望过去,看着那只蓝白色塑料箱,问黎彦:“是这个?”   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起身去看那只塑料箱,还没来得及伸手去碰,黎彦的眼神一瞬间阴沉得吓人,一把抓起塑料箱旁边的凯迪拉克车钥匙,朝着梁思的方向就砸了过去。   梁思下意识想要躲闪,生生抑制住了本能,黎彦还不解气似的,骂道:“是这个!八百多万的车!你的烂皮鼓还真他妈的真值钱!”   梁思感觉自己的左脸好像被擦破了皮,半张脸火辣辣地疼,他没敢伸手去摸,害怕黎彦因此变得更加生气,朝地毯上的车钥匙看去。   看清楚车钥匙的logo,他弄明白黎彦这次发火的原因。   他紧接着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想起中年男人发皱的皮肤,和带着腥臭味的舌头舔过身体的感觉,想着想着,他胃部一阵痉挛。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   站了约莫半分钟,他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黎彦的手机,上面显示朱丽叶的名字。   朱丽叶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联系黎彦,除非又得到阮玉京的什么指示,或者传达阮玉京的什么命令,梁思先是在黎彦的眼睛里看见茫然,紧接着便是一种梁思很少看见的小心翼翼。   他没立刻按下接听,起身朝卧室走去。   离开客厅之前,他抬起手拍了拍茶几上的塑料箱,语气不算和善地对梁思说:“别跟着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了,先帮我把东西收拾好,晚上我想吃牛腩,做好了喊我。”   说完这句话,他走进自己的卧室,“砰”一声关上房门。   梁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眶一阵阵发紧,他忽然很想蹲下来哭一场,但是最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因为他心里有个猜想,十分重要,迫切需要去验证。   他吸了吸鼻子,重新朝塑料箱望去。   梁思高中还没毕业,便认识了黎彦。   到现在,他跟着黎彦超过两年。   最初,梁思其实不太清楚黎彦看上他的原因,因为黎彦跟其他人不一样,即便梁思脱光了爬到他的床上,黎彦也不会表现出丝毫对他的兴趣。   反而嫌他恶心似的,命令他立刻穿好衣服。   那时梁思还短暂地担心过,黎彦是不是察觉了他接近他的真实目的,才把他留在身边?   那时他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迎来跟穆远一样的结局,或者干脆被撵走、被杀死……那样一来,他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后面他发现自己的信息素跟黎彦已故Omega母亲黎晓溪的一模一样,黎彦对他虽然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却存在另外一种依赖时,他放下心来。   但是黎彦这个人的戒心实在太重了,梁思和他同吃同住近两年,才因为一次意外,得知他一直以来所隐瞒的一个秘密:他依赖一种药,必须定期注射,否则情绪会出现问题。   那种药很特殊,黎彦只能从一个人那里得到。   那个人叫郁绍元,YQ药业的继承人之一,六年前穆远失踪的那个晚上,梁思躲在穆远家门口的灌木丛里,看见过他。   梁思还在一闪即过的车远光灯照射下,看见黎彦的脸……   黎彦在卧室里打电话,声音隔着门板显得隐隐约约,梁思先按照他的吩咐,把塑料箱打开,把里面的药剂整齐码放进抽屉里。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的各个隔层,查看那里面储存的蔬菜和肉类。   黎彦想吃的牛腩家里没有,梁思顺理成章地走去玄关,拿起黎彦的车钥匙,然后他关上房门,疯了一般,跑向地下停车场。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梁思一眼看见黎彦的车,拉开车门,拔下内存卡,梁思没花多长时间,查看完黎彦这一整日的行踪,并从中找到最可疑的那一个。   那是在今天稍微晚一些时候,在回到公寓之前,黎彦没头苍蝇似的,在马路上转了3个多小时,最终去了一个叫做巴隆顿山庄的地方。   并在那里逗留超过二十分钟。巴隆顿山庄。   梁思是知道这个地方的,那是北城最负盛名的富人区之一,因为环境优越、私密性强,北城很多富豪——甚至贺殊寒这样的娱乐圈顶级明星,都在那里购置了房产。巴隆顿山庄。   穆远是不是正被关在那个地方?   一想到穆远,梁思的鼻子立刻有点发酸,眼眶发紧。   六年多没见,穆远竟然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被扒光衣服、被用铁链拴着脖子,被像狗一样地关在铁笼子里……他甚至可能遭遇了更多,梁思都不敢细想。   他揉了揉眼睛,强忍住那些情绪,然后把内存卡插回原处,发动了车子。牛腩。   他还得给那个该死的家伙买牛腩!   混蛋、人渣、暴力怪……怎么不被牛肉噎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33章 贺殊寒   晚霞的最后一丝余烬也烧熄时,夜色悄无声息地降临,黑色轿车在夜幕中降下车速,刹停在宴会厅门口。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风里也多出几缕萧索的寒意。姚驰安抖抖肩膀,将车门合拢,迈步走向璀璨生辉的宴会大厅。   八点过三分,这场囊括北城诸多名流的盛大庆功宴,已经在酒杯的碰撞声中、在宾客的笑语声中,无声无息地拉开帷幕。   姚驰安步入宴会厅的璀璨华光之中时,今晚宴会的主角,AMZ品牌CEO正举着一杯香槟,站在高处的楼阶上,作宴会开场前的最后一段致辞。   他有着一张精致而殊丽的面容,每一处都似造物主精雕细琢。为了参加晚宴,他特地定做了一套纯手工西装,内里的雪白衬衫衬得他面白似玉,眼若繁星。   脖子上一只黑色亮面领结,取代了平日里工整刻板的单色领带,于是那种高山雪莲般生人勿近的气场也稍稍远离了他,让他在矜贵出尘之余,显出几分温雅亲和的气质来。   姚驰安无声地挑了挑眉。   侍者此时端着托盘从他面前经过,姚驰安叫住对方,从对方的手中拿下一杯香槟,那之后,他便一边喝着香槟酒,一边听着顶头上司AMZ执行总裁的开场致辞。   阮玉京不是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很多时候,比起说话,他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做事上,所以,他很少召开无意义的会议,也很少进行无意义的讲话。   今晚的致辞也照例简短。   五分钟不到,AMZ品牌创立以来的无数过往与璀璨成绩,AMZ品牌现状与未来发展愿景,在他的简短陈述中,徐徐铺展在宴会宾客的眼前。   讲完这次庆功宴的举办目的,他举起酒杯,祝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楼下爆发掌声与喝彩声,他仰头喝下一口香槟,笑容款款地从楼梯上下来。   姚驰安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比起跟一帮只知道名字的人虚以为蛇,他更加愿意一个人待着,所以,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跟在场的熟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便悄悄躲去了二楼的露台。   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迎面一阵凉丝丝的风,玻璃门合上,宴会厅的嘈杂也被隔绝,姚驰安拉一把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欣赏窗外的无边夜色。   正惬意,身侧传来响动,姚驰安转过头,见是阮玉京关上玻璃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姚驰安微挑眉,“今晚可是你的主场,怎么不在楼下待着?”   阮玉京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拉开姚驰安对面的一把座椅,放松脊背靠坐进去,“你呢?刚还听朱丽叶说,你爸正到处在找你呢。”   姚驰安一副【你可饶了我吧】的表情,“让他再找一会吧,结束之前我肯定下去,欸,对了,小贺呢?怎么没看见他?”   “贺殊寒?”阮玉京问他,随即说道:“他来早了现场容易乱,我让他九点钟再过来,露一面就走,怎么?你跟他也很熟?”   “是啊,都认识好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熟?”姚驰安随口回答,说着话,他的神情出现片刻的停顿,而后他转头朝阮玉京看来,“等等,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阮玉京眨眨眼睛。   姚驰安笑个不停,“还真是……亏他现在还记得你的救命之恩,你居然连他是谁都忘了。”   “……”阮玉京又一次眨了眨眼睛。   姚驰安笑道:“高二那年,明决过生日,你还记得吗?我们都去了,在他家后院的泳池旁边玩,然后有个小孩,被其他几个大的给推进了水里……   “当时我跟明决,我们几个都只顾着自己的玩,没留意那边的动静,你又总是一个人游离在外的,当时你正好在水边,就顺手把那小孩救了。   “那几个大的找你麻烦,你以一敌三,把他们几个揍得满地找牙,等我跟明决听见动静赶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已经走到放狠话的环节了。   “想起来了吗?他当时还不叫贺殊寒,叫贺秀贤,他妈给取的,一股棒子味,出道后才改的。”阮玉京恍然。   难怪当初跟贺殊寒的团队接洽代言事宜时,事情会进展得那么顺利,他还以为这位大明星的团队早就对AMZ这个品牌有意向呢,原来有这层关系在。   但这件事情属实太小,他的确已经记不太清了,他上高中的时候浑身都是刺,受到挑衅跟人打架,几乎算得上稀松平常。   “他就是当时那个小孩?”   “对,他发育晚,十四五岁看起来跟十一二岁似的,他哥又是他爹跟那个原配生的,看不惯他跟他妈,有事没事就爱带着一帮人欺负一下他。”   阮玉京听明白了,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贺家前几年搬去了南边——似乎是榕城,是吗?”   “是啊,他父亲睡错了人,得罪了上面的大佬,不连夜搬走还能怎么办?等着被搞死啊?”   “贺家似乎持有宫氏的一部分股份?”   “没以前多了,卖出去不少,都是那件事给闹的,他老爹肠子估计都快悔青了,恨不能穿回去阉了自己才好,哈哈,剩下的那些也都握在他老爹跟那几个哥哥手里呢,跟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不然干嘛出来混娱乐圈呢?”   阮玉京摇摇头,“他跟那时候的差别真挺大的。”   “分化成A级Alpha了嘛,”姚驰安淡声道:“变化肯定大,听说一开始被不少富O看上了,想要包养,要不是明决听说了,放风声要保他,现在估计已经被哪个小O绑回家,天天玩限制级play了。”   “……”   “欸对了,你那个便宜弟弟呢?怎么没看见他?”   阮玉京的神色淡下去几分,浅浅喝了一口酒,“说有事,来不了。”   “什么事?”   阮玉京耸耸肩。   姚驰安摇摇头,无声地把目光收回去。   贺家一堆烂摊子,阮家又何尝不是?唉,都是管不好自己裤裆的Alpha惹的祸啊,哪像他们家老姚,有色心归有色心,缺了一颗色胆。   虽说跟那几位雄才大略的家主相比,稍微显得窝囊了一些,可是家宅安宁啊,有什么比家宅安宁更加重要?   正这么想着,二人的身侧传来声响。   他们齐齐转过头,看见疾步走来的朱丽叶。   阮玉京看见朱丽叶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楼下的庆功宴出现什么问题,比如,尽管安保十分严格,郁绍元还是想到办法混进来,然后他冒犯了哪位Omega宾客,或者跟哪位Alpha宾客打起来。   他立刻站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朱丽叶停下脚步,点点头,“是,我刚刚接到贺先生助理的电话……”   阮玉京和姚驰安对视一眼,各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郁绍元跑来闹个事,充其量给到场的宾客添一个闲聊的话题,影响虽然不好,到底有限。   贺殊寒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瘦猴,现在的他,吃个饭、上个厕所,都能轻易窜上热搜。   他如果出事,并且是在赶赴庆功宴的路上出事,那么AMZ品牌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正面形象,自此恐怕要被蒙上一层灰翳。   “说什么?”   朱丽叶又流露为难的表情,“说他们刚才来的路上捡到一个Omega,贺先生的身份您也知道,他们不好去医院,也不好直接来宴会厅这边,就只好来找我们帮忙,看能不能给想个办法。”   阮玉京:“……”   姚驰安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捡到一个Omega?”   朱丽叶显然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点点头,“是,说车开得好好的,那个Omega突然从路旁边窜出来。幸好司机反应快,当时的车速也不算快,不然他们今晚恐怕就要去警察局过夜了,明早八成还得被黑上热搜。”   姚驰安:“不是粉丝来碰瓷吧?”   朱丽叶:“他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怀疑的,可是那个Omega,听说状态不太对劲,身上很多伤,神志也不太清醒,看起来就跟……就跟被人喂了那种药似的。他们不敢把人赶下车,怕真出什么事,只好一块儿带过来了,阮总,您看……”   阮玉京在他们聊天的间隙,已经想好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他们现正身处郊外的一座私人山庄,除了这处的宴会厅,山庄别处还有不少闲置的别墅。他对朱丽叶道:“联系一下山庄的负责人,让他们把最后面那幢别墅的钥匙送过来,告诉贺殊寒的助理,让他们直接把车开去那边。”   朱丽叶听明白了他的安排,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转身朝楼下走去。   姚驰安看向阮玉京,“去看看热闹吗?”   阮玉京低头看一眼时间,在心中默默计算城市两端的距离,和驾车所需耗费的时间,然后他点点头,站起身,“走吧。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天见!对了,求一求作者关注,就在文章详情页下方,作者头像旁边,好像点击关注之后,作者后续有新作品发布的话,在动态页看见提醒,谢谢大家(比心)~ 第34章 乌鸦嘴   脚下的庄园占地逾万亩,此处的宴会厅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别墅,有着不小一段距离,朱丽叶已经先一步过去,两人走出宴会厅之后,坐上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欸,你说——”   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姚驰安忽然开口,对阮玉京道:“我们这一走,那边的宴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黑色轿车此时减速,在一幢白色小楼跟前缓缓停下,小楼里亮着灯,窗帘的缝隙透出白亮的光,阮玉京将视线从二楼的窗口收回,头也不回地从车上下来,“你是瘟神转世吗?还是我是?”   姚驰安跟在他身后下车,闲闲说道:“这种事情可说不准哦,说不定我们俩谁今天就瘟神附体呢?”   阮玉京无语:“你怎么听起来那么期待?”   姚驰安笑起来,“期待啊,当然期待,生活太无聊了嘛,钱多得花不完,每天还有那么多漂亮Omega跟在后面转,可不就盼着这些乱子,来调剂调剂生活么?唉……”   “……”   二人此时走到了别墅门口,阮玉京抬手按响别墅门口的无线门铃,他回头看了姚驰安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裤兜,“行,回头我就去找你爸聊聊,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你的生活丰富起来。”   姚驰安哈哈哈地笑起来,“太恐怖了,你这个人!”   事实却证明,他们俩虽都没被瘟神俯身,却有一人实实在在是乌鸟之神在人世间的嘴替,别墅的门刚刚在他们面前打开,他们看见朱丽叶举着手机,疾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   姚驰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朱丽叶加快语速,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挂断电话,朝二人看来,“刚刚安保打电话过来说,YQ那位又来闹事了——”   “郁绍元?”姚驰安凝眉,“不是吧,那小子有病吗?怎么还没完了?”   朱丽叶也想知道,那人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总是盯着她家老板?跟只没皮没脸的哈巴狗似的。   “安保还说,他这回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大概七八个帮手,一看就知道目的不简单。他们现在把人拦在庄园门口了,一个也没放进来,但他们也害怕真的起冲突,就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怎么办,阮总,您看……”   阮玉京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事实上,早在宴会筹备的阶段,他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因此提前做好各方面布置。   现在庄园各个出入口都有他安排的人在把手,那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普普通通一个C级Alpha,也能凭借拳脚功夫,轻松撂倒一个B+级Alpha。   郁绍元即便想强闯,也没那个能耐。   宴会厅门口的安保则被要求记住郁绍元的脸,只要看见那张脸,不管有没有邀请函,一律禁止进入。   “还能怎么办?先报警啊,之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起冲突,反正先挑衅的人不是他们,就算进警局也是他们占理,万一受伤了,我们全额报销医药费,再另外补偿一笔奖金。”   朱丽叶听他这样讲,心里便有数了,她点点头,“行,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   朱丽叶走后,姚驰安忍不住感慨道:“唉,那家伙到底什么情况啊?高中的时候不还挺正常嘛,除了稍微早熟一点,私下那什么稍微乱一点,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怎么越长越疯了?你怎么得罪他了?怎么害得人家脸都不要了?”   阮玉京简直听不懂他这话,一边头也不回地走进别墅,一边对他道:“疯狗咬人,你问路人怎么得罪这条疯狗了?”   姚驰安一噎,随即便想起郁绍元挑衅阮玉京时,那没皮没脸的模样,“……你说得对。”   “阮先生,姚先生。”   别墅的管家此时迎上前来,领着二人走进别墅一楼的会客厅,会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姚驰安粗粗一看,发现贺殊寒的经纪人张霞在,他的化妆师和司机在,他团队的其他人也在,唯独少了他身边那位Beta助理,以及他本人。   张霞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起身跟二人握了握手,然后看出二人的疑惑一般,主动介绍道:“小贺他现在还在楼上呢,估计过会儿才能下来。”   “怎么了?临时标记还没做完?”姚驰安随口和她开玩笑。   张霞却点头了,“是啊,那个Omega的状态实在太奇怪了,小贺在车上就给他做过临时标记了,原则上来说,接下来一整晚,甚至到明天下午,他都不会再出什么状况,没想到我们还没下车,他又发热了,到了这边别墅,我们看时间差不多,就打算收拾一下去宴会现场,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发,他又出状况……现在小贺在给他做第三个临时标记呢,不知道这回又能持续多久。”   姚驰安:“……”   阮玉京:“……”   虽然法律没有明文规定,无偿救助陷入麻烦的Omega已经成为当代所有有道德的Alpha的共识,贺殊寒今晚的随行团队里,又只有他一个Alpha,给Omega做临时标记,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责无旁贷。   可是信息素之所以有等级上的差别,一方面原因便是高等级对低等级存在毫无疑问的压制,高等级Alpha标记低等级Omega,即便只是临时标记,持续时间无论如何不该只有十分钟。   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那是位S级Omega吗?”姚驰安合理猜测,“还是位A级?”他觉得S级的概率更大一些,毕竟贺殊寒本人信息素就达到A级。   张霞却笑了,“姚总您真是爱说笑,这世上Omega都那么稀少,更别提高等级的Omega,不是S级和A级,就是普普通通的C级。”   姚驰安的眉毛也拧起来。   他旋即想起朱丽叶来找他和阮玉京时,对二人说过的话:【听说状态不太对劲,身上很多伤,神志也不太清醒,看起来就跟……就跟被人喂了那种药似的。】   姚驰安“啧”了一声,摇摇头,“造孽啊。”   张霞说:“可不是嘛……”   “欸对了,”姚驰安忽然又道:“小朱过来的时候,应该有带着医生?”   阮玉京做事严谨,每次举办类似宴会,尤其位置相对偏僻的那些,他都要求有专业医师到场,以备什么意外,等到宴会结束,宾客们全部离席,他们才离开。   朱丽叶跟了阮玉京这么些年,也该学会几分他的做事风格,既然先一步来了,就该提前想到各种可能,提前把事情安排好。   张霞的回答不出姚驰安所料,“带了,刚去二楼,应该过会儿就能把小贺换下来了吧。”   姚驰安听她这样说,放下心来,见阮玉京已经在沙发上落座,他跟着坐下来,接下来几个人便开始闲聊,从上次的意外代言,到接下来有可能开展的合作。   聊了约莫十多分钟,会客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Alpha,穿一身整齐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贺殊寒额前的发丝几分湿润,身上却无一丝不该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气味,很显然,过来找经纪人会和之前,他有意清理过自己。   他朝阮玉京和姚驰安点点头,客气之中暗含几分拘谨,跟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巨星反差颇不,“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了。”   贺殊寒私下里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姚驰安一点不意外,朝自己对面的沙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会,问他:“怎么样?完事儿了吗?”   贺殊寒听见这话,神色立时变得几分微妙,过了一会说:“应该完事儿了吧——我希望完事儿了。”   姚驰安本来还有点担心,见他一副被掏空的模样,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啧啧啧……真不知道你粉丝知道了什么想法?会不会一个个不睡觉,大晚上跑出去找车撞啊?哈哈哈,要是完事儿了我们就走吧,那边的宴会还等着你贺大明星大驾光临呢。”   贺殊寒苦笑了一下,旋即站起身,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对沙发另一端的阮玉京道:“不好意思啊阮总,今晚给您添麻烦了。”   阮玉京不甚在意,“小事而已,你不用在意,驰安的担心倒是有点道理,你今晚的行程是公开的,以防万一,你们是不是需要提前留意一下明天的舆论?”   不等贺殊寒回答,经纪人张霞率先开口道:“这个您放心,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接下来的应对了。”   贺殊寒这个咖位的明星不会雇佣平庸的公关,他团队内的成员必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身经百战,比阮玉京手底下那帮人更熟悉娱乐圈的规则,也更加专业。   阮玉京听她这样讲,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行人便朝会客厅门口走去,刚刚走出,他们在楼梯拐角处碰见一位女性Beta。   Beta没有腺体,不会主动散发信息素,这人身周的空气却被两种互相纠缠的信息素给填满了。   一种是沉而冽的黑雪松,一种浓郁到近乎刺鼻的热带藤蔓。   两种浓郁信息素之下,似乎还压着一缕幽香,是那种气息十分浅淡的幽香,不留神就容易忽略,阮玉京平淡一整晚的脸孔因这缕香气,而出现短暂的空白。   姚驰安的反应比他大多了,捂住自己的鼻子就往后躲去,女性Beta这才意识到不对似的,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卧槽,不好意思各位,一着急就给忘了!”   “这是小贺的助理,姓管,叫管唐。”张霞此时开口介绍双方认识道,旋即她望向管唐,嗔怪道:“都跟着你寒哥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管唐挠挠头,“实在不好意思,我主要……吴医生——就是刚刚上去那位医生,她说那个Omega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就让我有事就先去忙,我想着殊寒哥等会儿肯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又怕你们不等我就先走了,这才着急过来……”   “那什么……要不你们还是先走吧,我先上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等收拾停当了再去找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便跑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张霞朝阮玉京和姚驰安望过来,代替她朝二人致歉道:“小唐平时还是挺细心的,估计第一回碰见这样的事,给吓坏了。”   姚驰安自来都是不拘小节的,Beta闻不到信息素,所以带着信息素出现在公共场合,对他来说,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察觉周围的信息素逐渐淡去了,尽管心有余悸,仍然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C级信息素而已,问题不大。”   阮玉京却没有吭声,自始至终静立在原地,目光锁定管唐离开的方向,张霞:“阮总,您这是怎么了?”   阮玉京没有吭声。   静静凝望了大约五秒钟,他无视一行人注视的目光,朝二楼走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后天见!以及,虽然很早就知道长佩不允许男男生子,但是直到前晚我才知道,这个规定不局森·晚·限于主角,担心被撤榜单,前晚紧急把宫的Omega父亲、黎彦的Omega的父亲,以及宫彭越的Omega父亲,全部改成了Omega母亲,希望不会过于影响阅读体验T_T 第35章 幽香   贺殊寒看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朝姚驰安看去,姚驰安知道的一点不比他多,“上去看看?”   贺殊寒说:“我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楼上却满满都是Omega的信息素,进去了百分百再沾一身,到时他就没衣服换了,他又是个公众人物。   姚驰安也不想沾一身陌生的Omega的信息素出现在公共场合,“那就……先等等吧。”   他们站在楼下等了约莫5-10分钟,楼上的人没下来,门口的门铃被人按响了,打开门,一个保镖模样的人从外面进来。   保镖不熟悉别墅布局,朝几人确认过阮玉京的位置,他也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几分钟,二楼的方向传来动静。   两道人影先后从楼上下来。   阮玉京走在最前面,身姿仍旧挺拔,神色却仿佛更加冷淡了,他身后跟着的,则是那位刚刚上楼的保镖,保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一头火焰一般的赤红色发丝,上身一件过于宽松的白色T恤,下面一条不太合身的条纹短裤,手臂、脖颈、小腿……但凡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皆伤痕累累。   不是贺殊寒刚刚救下的Omega,又是谁?   “……”姚驰安和贺殊寒对视一眼。   张霞已经快步上前,“阮总?”   阮玉京仍然没有理她,肃着一张冷白面容,推开门别墅的大门,径直走出去。****金盏花庄园位于北城的南郊,周围一带少有建筑,车驶出金盏花庄园,不一会儿便驶上宽阔平整的城市道路,阮玉京上车的时候没留意,到了外面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再次落在雨来。   路灯高高地耸立,被雨雾笼出一圈黄晕般的光,雨丝却是冰冰凉凉,每一滴仿佛都带着沁透人心脾的寒意。   阮玉京正出神地凝望着那些雨丝,胸前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按下接听,他听见姚驰安的声音,“喂,你好,请问是我的顶头上司,阮玉京阮先生吗?”   阮玉京眉头轻蹙,“有什么话,直说。”   姚驰安下一刻陷入暴躁,“有话直说?!你好意思让我有话直说?!你就这么走了?!庆功宴还办不办?!”   “……”阮玉京少见地失语了,少时,他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低头看一眼时间,“宴会还有半小时才结束,你现在准备一下,应该来得及。”   姚驰安立刻产生不祥的预感,“喂喂喂,你想干什么啊?!”   阮玉京的语气不紧不慢,说出来的话条缕分明,俨然已经恢复往日的从容与镇定,“我现在已经出来了,车上还带着人,回去不现实。前面的部分,姚总已经替我们应付过来了,接下来无非就是结束致辞。致辞的稿子朱丽叶那儿有备份,我让她给你发一份,你抽空背一下,到时候上去替我救个急。”   姚驰安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所以我就是块砖头呗,你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阮玉京说:“辛苦。回头给你加一星期的带薪年假。”   姚驰安彻底无语了,“真是服了你了,算了,等会儿我换个衣服就去,所以你到底什么情况啊!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那个Omega你认识?”   阮玉京没有回答。   姚驰安也不是喜欢寻根问底的人,“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你一个母单突然对Omega有兴趣也不是坏事——我本来还担心你对Omega没兴趣呢!行了,那就这样吧,记得让小朱把演讲稿发我。”   阮玉京说:“嗯。谢了。”   姚驰安轻嗤,“谢什么啊,你下回要是能少给我找点事,我……”   阮玉京:“不是嫌生活不够刺激?”   姚驰安一噎,下一刻恼羞成怒,“不许别人叶公好龙啊?!就这样,我去换衣服了,挂了!”   阮玉京眼底涌现些许笑意,按下挂断。   断断续续梦呓此时打破沉寂,在昏蒙一片的车厢里响起,阮玉京转过头,看见一个座位之隔,正沉沉睡着的Omega。   “……我X你大爷的烂屁股……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死变态……你给我……滚远点……王八蛋……狗屁股里爬出来的……烂狗屎玩意儿……老子……日死你全家……”   决定将Omega从楼里带出来时,阮玉京还曾短暂地担心过他的健康状况,十分钟一次的高频临时标记才能压制住的汹涌发【那个】情热,真不会在路上出现什么问题吗?   结果从出发开始到现在,他的状况一直平稳,除了断断续续的梦呓,他没表现出任何不寻常,以至于,阮玉京特地问吴医生要的三支常规型Omega抑制剂,至今没有派上用场。   他睡梦中念叨的那些话语,却着实让阮玉京涨了见识。   最初察觉他在梦呓时,阮玉京每个字都认真聆听,企图从中发现什么有效信息,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除了骂人,换着花样骂人,这家伙没说过半句正经话,更别提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阮玉京对学骂人可没兴趣,他将视线从Omega的身上收回,朝窗外望去。   窗外,细密小雨还在持续不断地落下,冰冰凉凉的雨线落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小微弱的噪响,车厢内空气不流通,Omega无意识散发的信息素也被闷在车厢里,无法散发。甜腻腻的。   也似乎只有甜腻腻的Omega信息素。   别墅门口的那缕浅淡幽香,再不复出现。   “……”阮玉京眉头微凝,回头望向身后的Omega。   他不是个容易陷入自我怀疑的人,他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从来都义无反顾,这会儿他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个想法:刚才真的闻到那缕香气了吗?   还是记忆出现偏差?可是……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阮玉京想起第一回嗅见这缕幽香的场景。   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尾巴梢上,黎彦迎来他的十五岁生日,阮乾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邀来各界名流与挚交好友。   阮玉京也受邀前往。   但黎彦的同学他都不熟悉,黎彦的朋友他都不屑于来往,便趁人不注意,独自提一瓶酒,躲去无人的露台上。   他酒量不太好,一瓶酒喝下一小半,清醒的大脑变得混沌,那阵阵袭来的凉风又吹得他心境平和,他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睡过去。   彻底睡熟之前,他的耳朵为他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是安静。极致的安静。   这阵安静出现之前,他的耳畔似乎盘旋着几只小蜜蜂,又或者是哪种不知名的小夏虫,嗡嗡嗡的,围着他,不断打转、不断吵嚷。   他一开始嫌那些声音吵,想把那些小虫子全部驱赶,后面时间长了,倒也慢慢适应起来。   而当他逐渐习惯那些吵闹,快要在那些声响中睡着时,那些声音又一霎消失。   周围只剩极致的安静。   他一开始只觉得奇怪,身体被倦怠感拖着,升不起丝毫去探究的心理,他的大脑却在那一霎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超能力一般,诡异的不详感骤然升起。   忽然大作的警铃激得他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都快睡着了,那一刻却忽然惊醒,身体犹如打挺的鲤鱼一般,直直从沙发上弹坐起。   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就看见了宫知蓝,她跌坐在地上,满脸是血,朝他伸出手,“小京哥……”   血从她身体的每一丝缝隙朝外漫开,顺着她的下颌向下淌去,她五根手指用力地朝前伸出,朝着阮玉京发出力竭的求救,“小京哥,求你,救……救我……”   阮玉京却已经彻底呆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人群推搡着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他从怔愣中回过神。   宫知蓝……死了。   死在他们独处的情况下。   死在距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   死之前还扯着他的裤腿,拜托他救一救她。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忘记很多事情,阮玉京这些年也一直强迫自己去遗忘这些事情。   他以为他已经成功了。   直到二十多分钟前,他和姚驰安并肩朝别墅门口走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叫管唐的女性Beta疾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带来两种互相纠缠的浓郁信息素。   他那无比灵敏的鼻子,则在那两种信息素之下,捕捉到一缕极易消散的浅淡幽香。   到那一刻他才发现,人的记忆比想象更加顽固,彻底忘却比想象更加艰难,一些碎片,你以为它们已经被彻底搅碎、销毁,它们却悄无声息地潜藏在你记忆最深处,躲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静待时机,突然冒头。   阮玉京那一刻终于想起来,六年前将他从醉梦中唤醒的,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超能力,提醒他情况不同寻常的,是宫知蓝的信息素、是压在浓郁信息素之下的血腥气,也是混合在浓重血腥气之中的诡异幽香。   【作者有话说】   刚刚才发现,本周榜单有一万五的任务,之前才更了一万二,今天加更一章,不好意思,计算失误,大家明天见! 第36章 oi   北城南郊有一处南山别墅,环境优美,安保优良,距离金盏花庄园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   路上已经提前联系过别墅的管家,一行人抵达目的地时,一支专业的医疗团队,以及必须的医疗设备与药物已经准备就绪。   医疗团队的负责人姓姜,给Omega做完初步的身体检查之后,他走回阮玉京面前,抬起手跟阮玉京握了握,“阮先生你好,信息素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注射吗?”   处在发【那个】情期的Omega,除了提前注射抑制剂,以及接受Alpha的标记,也可以通过腺体注射人工合成Alpha信息素的方式,来缓解发【那个】情热所带来的不适。   阮玉京掀起眼皮,朝着Omega看去。   客卧里光线充足,将Omega此时的情态映照得分毫毕现,相较庄园别墅小楼内的焦灼不安,他此时的状态已然恢复不少,但双颊仍然是酡红的,意识模糊不清,身体蜷缩成一团,五指抓紧身下的床单,头低着,间或发出甜腻的呻吟。   他或许仍在变着花样地骂人,声音太小了,阮玉京听不太清。   毫无疑问,贺殊寒的临时标记仍然在起效,效用却在逐渐减退,再过十分钟——或许只要五分钟,亦或三分钟、两分钟,Omega将迎来新一波发【那个】情热,整个空间也将再一次被刺鼻的Omega信息素占满。   阮玉京面无表情地告诉姜医生,“先抽血。”   “抽血?”   “对。”阮玉京神色不变,淡声道:“我需要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姜医生拧起眉毛,心中俨然十分不解。   Omega忽然发【那个】情,除了正常的发【那个】情期浮动,无非使用了非常规类药物,除此之外,还能因为什么?   但是望着阮玉京过于沉肃的面容,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姜医生还是把心里的疑惑咽回去,微微颔首过后,一边准备抽血的器材,一边通知助手,准备进行药物检测。   这一等就是接近六小时。   当充盈天地的黑暗像潮水一样褪去,天边隐现一抹鱼肚一般的白,包含几十类常见药物的检测报告,出现在阮玉京面前。   结果却不甚理想。   作为一种自然存在于Omega身体内的激素,oi被广泛运用在各类常见的催情类药物当中。过量服食该类型的药物,除了让Omega的身体周期变得不再规律,最直接的作用便是让Omega的发【那个】情期提前到来,并伴随比正常状态下,更加强烈的发【那个】情热。   强烈程度一般来说,跟oi的摄入量成正比。   阮玉京眉头拧紧,翻来覆去查看那叠报告单,“oi?只有oi?”   姜医生一整夜都在奔波,眼下已是一片青黑,他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点点头,解释道:“截止到半小时前,那位先生体内的oi,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接下来如果不反复,那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不小心服用了含有oi成分的药物,如果反复,那就是自然发【那个】情期,到时候注射抑制剂,或者继续注射Alpha信息素,都可以。”   “当然了,如果您愿意,直接标记永远都是最优的选择。”   阮玉京知道这位医生误会了自己与这Omega的关系,但也不愿意多做解释,他花费几分钟的时间,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然后将那叠报告单重新放回茶几的桌面上,起身跟姜医生握了握手。   “辛苦,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位先生都会住在这里,到时他的身体如果再出现什么反复,还需要继续劳烦姜医生。”   姜医生摆摆手,“分内之事。”   望着姜医生离开的背影,阮玉京刚刚恢复平静的面容,再次被阴云笼罩,他凝眉望着茶几上那叠报告单,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再次想起那缕幽香,同时再一次陷入惶惑。   难道……真的闻错了?   静静站立几分钟,窗外仅余的一抹昏暗随同晨雾一起蒸发,晨曦渐明,阮玉京抬手搓了搓脸,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   他还没来得及走远,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回过头,负责照看Omega的某位护理人员,疾步匆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阮玉京脚步微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是。”护理人员点点头,“那位先生苏醒了,姜医生让我过来,通知您一声。”   “……”   阮玉京迈开步子,朝着二楼的方向走去。   推开客卧的门,身份成谜的Omega果不其然已经醒来,半靠半卧在床头,接受姜医生的询问和检查。   阮玉京的到来吸引其他医护人员的注意,也吸引他的注意,阮玉京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他也朝着阮玉京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起初带着审视,像一头误入狼群的羊羔,揣测新来的这匹是否就是能够决定自己生死的头狼?   察觉阮玉京的视线过于直接,甚至显得几分冒犯之后,他又瞬间化身刺猬,眼睛里的警惕和戒备褪去了,他朝着阮玉京露出一个嚣张而挑衅的笑容来。   “听他们说,昨晚是你救的我,谢啦!不过,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昨晚没上我,你现在后悔了?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Omega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长度盖过半个耳朵,他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皙,而是很久没晒过太阳一般,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很瘦,低头的时候能看见清晰的脊椎骨头,两颊却有肉,像残留的婴儿肥,这让他看起来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离开庄园时穿的衣服,上身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条条纹短裤,白色T恤大概因为穿太久了,领口变得松松垮垮,又因为坐姿的原因往一侧偏去,露出肩膀往下的一小片皮肤,以及遍布在皮肤之上的,或深或浅的痕迹。   仿佛察觉到阮玉京的目光,以及他正在关注的事,Omega抬起一只手,扯了扯T恤的领口,遮挡住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他随即快速扫了阮玉京一眼,强笑道:“你长得这么帅,看起来也挺有钱,你这样的Alpha应该不缺Omega投怀送抱吧,我又不是什么天资绝色,你要不然还是……”   阮玉京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朝一旁正在忙碌的姜医生看去,“怎么样?各项指标都还正常吗?”   “咔嗒——”   房门轻轻合拢,发出轻响。   响动消失之后,稍显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阮玉京与Omega。   Omega见此情形,身体明显更加紧绷,神色却也更加嚣张。   他像个还没长出利爪和尖牙,却偏要虚张声势,威吓敌人的奶猫一般,一边紧张而戒备地向后躲着,一边嚣张而肆意地挑衅阮玉京。   “哈,还真是被我说中了,你们这些Alpha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睡着了上着没意思,非要等人醒过来才上,是吧?”   阮玉京不疾不徐地拉过一张椅子,在距离Omega约莫三米的地方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Omega眼底浮现茫然。   那些茫然很快便消失了,被一阵没有缘由也无法掩饰的嫌恶所取代,他上下扫了阮玉京一眼,语气里的厌弃更加无法掩饰,“你这人……什么癖好?上就上了,还问名字?”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下定某个决心一般,不等阮玉京回答他的问题,一边伸手拉高被子,让脖子往下的位置全部被一层厚实而绵软的鹅绒被被所遮盖,一边装作很随意地耸了耸肩膀:“随便啊,你想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好了,前任、白月光、初恋……只要你开心,我无所谓,不过提前说好了,我只让你这上一次,上完了你就得放我离开。”   阮玉京说:“murui……是你什么人?”   “……”   昨夜驱车赶来这边的途中,睡梦中的Omega断断续续一直在说话,阮玉京坐在他旁边,不得已将那些内容从头到尾听一个遍。   而后,在被迫掌握若干问候他人父母及族中长辈的新词汇的同时,阮玉京捕捉到“murui”这个关键词。   第四声的mu,第四声的rui,结合上下文,阮玉京猜测那是一个人名,但是因为不了解Omega的生平,也无法深入去探知那场梦境,所以阮玉京并不清楚,这个人名对于Omega来说,具体意味着什么。   他只能凭借经验去猜想。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在睡梦中都无法忘记,翻来覆去问候上几十遍才感到满足,那么这个人对于他而言,一定具备某种非同寻常的含义。他猜对了。   Omega上一刻还虚张声势,嚣张到不行,听见“murui”的一瞬间,整个人陷入呆滞,他明显不是擅长随机应变那一类人,呆愣了接近两秒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谁、谁知道呢?”他耸耸肩,看起来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稍显游离的眼神和无数安放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心境,嘴硬道:“老同学也说不定啊,旧情人也说不好……谁有功夫记住你们这些Alpha的名字?”   阮玉京说:“所以那是个Alpha。”   Omega的表情再次陷入空白。   2-3秒钟后,他仿佛终于意识到,在阮玉京这里,他讨不到半分语言上的好,紧咬住了自己嘴唇,撇开脸去,接下来不管阮玉京如何询问、怎样引诱,他偏过头保持缄默,阮玉京因此再没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可是对一个刚刚获救的Omega来说,不急于报警和求救,反而选择退缩和回避,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阮玉京至此也终于确定,昨夜的幽香并非源自他错觉。   这个Omega,真的跟当年的事情有关联。   低头看一眼腕表,快六点了,十点钟他在总部还有场会要开,松开交叠的双腿站起来,“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回头有时间,我再过来看你。”   “你——”   Omega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般,眼睛一霎睁得大大的,两只铜铃似的,朝着阮玉京瞪过来,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我要回家!”他紧接着喊道,似乎还试图掀开被子离开床,可是刚刚经历完几场发情热,他的身体无比虚弱,手脚都像棉花糖一样,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刚从床上翻下来,他跌倒在地上。   伏在厚实绵软的地毯上,冲着阮玉京的背影大喊大叫道:“你放我回家!我X!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有什么大病是不是?动不动玩囚禁!老子他妈的是个人,不是你们打发时间玩的玩意儿?!”   “喂,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我X你大爷的烂屁股,你给老子滚回来!”   “咔嗒——”   房门轻轻闭合之后,Omega的谩骂声跟着被隔绝。   几个护理人员守在房门口,清一色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阮玉京低声嘱咐他们认真看护Omega,不得有片刻的闪失,下楼去找别墅管家,吩咐管家调来安保,严密看守别墅出入口,他迈步别墅。   六点过三分,天色尚未透亮,铅灰色的浓云在天边翻滚,刺骨的冷风像小刀片,一阵接一阵刮过人的面颊,雨雾则是凉丝丝的,悉数扑打在人的脸上,让人一时分辨不清,这是将明的清晨,亦或将昏的日暮时分?   司机正静候在车门边,左手执一柄黑色的长柄雨伞,右手扶着车门,阮玉京弯腰坐上车,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一整夜不曾入睡,期间半刻不停歇地四处奔波,饶是他精力较寻常人更加充沛,此刻也不免感到几分疲乏,正准备吩咐司机载他回云顶,察觉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把领带扯松些许,让自己能够顺畅呼吸,阮玉京放松脖颈仰靠到座椅的靠背上,然后他闭着眼睛拿出手机,按下接听按键,“喂?”   稍显暗哑的男人嗓音,在下一刻传入他的耳膜,“还来吗?不来我要走了。”   “……”   阮玉京猛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天见! 第37章 蛛丝   清晨七点零八分,天际的浓云尚未完全散去,街道上的行人仍然寥寥,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碾过一地积水,刹停在丽娜公寓大门口。   没有等待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阮玉京推开车门走下去。   下了车,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过于匆忙了,呼吸也不太稳定,刻意放缓几分。   可是电梯的上行速度未免过于慢了一些,好像经过漫长的一个世纪,那两扇光可鉴人的金属门才以一个堪比龟行的速度,缓缓朝两侧打开。   阮玉京耐着性子等电梯门完全打开,朝门外走去,输入八位数密码打开门,他在那张熟悉的胡桃木餐桌旁,看见正在享用早餐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昨晚……”   男人抬眼朝他望过来,沉黑清澈的眼眸深处,不见半分焦躁和恼怒,仿佛看透一切,只余下静水沉渊一般的平静感觉。   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他抽纸巾擦了擦嘴,“我知道,我已经听驰安说了。”   “……”   “先不说那个了。”他忽然又说道:“先过来一起吃个早餐吧,你早餐应该还没吃?”   阮玉京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的不安像蛛丝,丝丝缕缕地涌现,他想更多解释一些什么,可是又似乎没有必要,于是把头低下去,走到Alpha的对面坐下来。   今天的早餐是一杯黑咖啡加一份三明治,黑咖啡看起来刚冲泡不久,散发淡淡的苦香,有白色的雾气从细腻温润的白瓷杯口袅袅腾空,四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那份三明治则恰好契合阮玉京的口味——没有红肠和培根,也没有西红柿、生菜和芝士。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宫明决问他。   阮玉京点点头:“嗯。”   宫明决笑了,“还行就好。”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也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抽出几张湿纸巾擦干净手,他低头看一眼腕表,然后起身将碗碟和咖啡杯都送进洗碗机。   按下洗碗机的启动键,他折返回到餐桌旁,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握住餐椅的靠背,开口对阮玉京道:“快八点了,九点钟我有个会要开,你慢慢吃吧,走的时候记得替我锁好门。”   “对了——”   走到公寓门口,他回过头来,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一边将一件深灰色的薄羊绒大衣穿到身上,一边对阮玉京道:“走之前……你记得认真检查一下,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带齐了,下午我会找人换了门锁密码,要是你不小心落了东西在这边,可能……没法再进来取。”   阮玉京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人也跟着站起来,想了想,他说:“我不知道驰安怎么跟你说的,昨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Omega我带他回去是因为有事情想要问他,不是因为我对他有其他想法,你……”   宫明决没有让他说完,打断道:“我知道,你别多想,驰安没有那么跟我说,我也没有那么想,我只是……”   宫明决低下头暗暗吁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让自己专注于当下,不去进行更深一步的思考——他跟阮玉京有未来吗?他们的未来在哪里?可是……   大概大概一整晚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了,无所事事只能等待的感觉也太不好受,坐在落地窗前看街景的时候,宫明决没能控制自己,想得稍微深入了一些。   “……我只是想,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不是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你跟安蓝年底订婚,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年中就会完婚,到时候我算什么呢?你们婚姻的第三者吗?成为自己妹妹的第三者,你应该不会让我处在那么尴尬的境地,对不对?”   他看着阮玉京,深褐色瞳孔倒映着晨光的金色光芒,眼底粼粼闪动的似乎是某种希冀——到这个地步还对阮玉京的最终决定抱有幻想,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可是没有移开目光。   他就那么看着阮玉京,等一个回答。   阮玉京没有回答他——也算是回答了,和那双眼睛对视接近半分钟,阮玉京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他跟宫明决有未来吗?   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宫明决于是低下头笑了,然后他拉开公寓的大门,走出去。这次没有回头。****晨光像金色鲤鱼的鳞片,在墙上和地面上摇晃,阮玉京静静站立在餐桌旁,任由那光浮动在他的身上,他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置身水底,肺部遭到挤压,呼吸跟着变得困难。   一转神他又发现那些都只是错觉,宫明决的公寓很宽敞,阳光很充沛,新风系统带进来的空气也很充沛和新鲜,他没有任何呼吸方面的困扰。良久。   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阮玉京低下头闭了闭眼,然后把手机拿出来,按下接听,“喂?”   “喂,宝贝,你居然接我电话了?我可真是太意外了!”熟悉无比的嗓音下一刻出现在他耳边,满是欢喜,却无端让阮玉京联想起潮湿幽暗的雨林里吐着红信子的一条毒蛇,“听说昨晚宴会还没结束,你就带着一个发情的Omega回家了,昨晚上过得很销魂吧,哎,我可真是——”   阮玉京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让闷胀的胸腔得到片刻的放松,然后抬手去解衬衫腕口的纽扣,一边用闲谈一般的语气问对方,“你现在在哪呢?”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确认道:“怎么说?你要……见我?”   阮玉京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道:“等会我会发给你一个地址——就发到这个号码上,九点钟之前我会在那里,你要是想见我,可以来那里找我。”   没给对面反应的时间,阮玉京抬手按下挂断键,然后把手机正面朝下反扣在桌面上,拉开餐椅,重新坐回餐桌旁。   右手边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变凉,阮玉京面色不改地将之喝得干干净净,将餐盘里的食物也吃得干干净净,他把餐具收起来,送进洗碗机,然后穿上来时的外套,推开公寓的门,走出去。   他没有回头去看关闭的门,有没有落下什么私人物品似乎也完全不在意,直接走进敞开的电梯里,告诉电梯员,“一楼。谢谢。”   走出一楼大厅,迎面一阵刺骨寒风,视线的尽头,天还是阴沉沉的,黑灰色的铅云仿若无数层厚密的棉絮一般,层层叠叠,将整个城市笼罩得密不透风。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已经停稳在公寓门口,后排的后门也被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阮玉京弯腰坐上车,将此行的目的地告知于司机。   城郊有处废弃的停车场,周围十公里只见荒草与瓦砾,不见人烟,乘车约莫四十多分钟,阮玉京顺利抵达目的地。   走下车,宝蓝色的布加迪威龙已经先他一步在那儿停稳,郁绍元抱起胳膊,倚靠着车门望着他笑,“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见面了?还来这种没人的地方……我说,宝贝,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想多了,你该不会真想通了,打算跟我……”   阮玉京一拳砸在他的左脸上。   “……!”   郁绍元都懵了。   听到阮玉京主动约他见面,他就已经足够惊讶,他哪里能够想到,二人见面招呼没打,阮玉京一拳怼到了他脸上?   他想要躲闪,可是一个A级Alpha的爆发力与反应力,根本不是他一个B级Alpha能够追赶得上,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硬实的拳头已经跟他左脸发生亲密接触。   他身形不稳地向后倒去,将将稳住身形,腹部又挨了一脚狠踹。   阮玉京这些年脾气已经较少年时收敛很多,面对目的不纯的陌生人,他根据需要,有时也笑脸相迎,可他发起火来,揍人的狠劲半分不输当年。   郁绍元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侧脸与水泥地面发生摩擦,刺痛感登时袭来,他疼得嘶一声,抬起手摸一把脸,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的鲜血。   他笑起来,抬头望向面前这位冷厉美人,逆着光,阮玉京的脸他其实看不太清,可是仅有的一线轮廓也美得使他心惊。   他本来其实有点生气,脸太疼了,他都多少年没挨人揍了?这一刻却半点也气不起来了,这样的人,似乎只要能靠近他,就算挨顿揍也是值的。   笑起来,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这段时间也没怎么招惹你吧,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还是谁惹你生气了?来我这儿撒气?”   阮玉京却已经不愿再搭理他了,整理好衣襟和袖口,他转身重新上车,车门完全关闭之前,他又回过头来,“问你个问题。”   郁绍元还是那副赖赖唧唧的模样,跌坐在地上,“什么问题?”   “当年替我顶罪的人,你爸是怎么说动他的?”   “……你说祝家那个私生子?”   阮玉京没做声,只是望着他。   郁绍元嘿嘿笑了一声,“要什么说动?从你身上搜出来的药本来就是他的,还是个没妈的私生子,老头随便放句话,祝家就乖乖把人送进去了——怎么?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惊讶?第一回听说这件事?”   阮玉京的确第一回听说。   事实上,六年前自从离开看守所,邢慕青便阻止他去接触任何与那些事有关的人和物,他被流放到海外两年多,才因一次偶然,从郁绍元口中得知自己当年脱困的具体经过和原因:邢慕青求告无门,不得已委身郁盛明,郁盛明动了点关系,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更多的细节他有心打听,却无从打听,线索已然被时光埋藏,事件有关各方全部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阮玉京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弯腰坐上车。   郁绍元哈哈哈地笑起来,“下回心情不好,记得再找我啊!”   他这句话的话音消失之时,黑色幻影也消失在荒草肆意生长的天际尽头,郁绍元掌心撑着地面站起身,再抬头时,他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和适意的神情也消失不见。   他扯下领带按压住侧脸的伤口,看见点点猩红将布料浸润,他倏地又笑了,哼着歌,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确定了,他的确有发现,不过发现不多,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是暂时没问题,不是永远没问题……还能怎么办?拿照片给他看啊,催他抓紧点时间……让谁发现也不能让他发现啊,被发现了还怎么拿捏他……他要什么给他什么,别让他跑了就行……啧,当然要多做几轮实验,再弄死人怎么搞?行,那就这么说,挂了。”****几公里外,阮玉京坐在行驶的汽车里,窗外的光影自他的余光里一掠而过,他专注看着道路的正前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少时,松开交叠的双腿,手伸进黑色西装的上衣口袋,摸出一只黑色的手机。   解锁屏幕,他拨通一个号码。   姚驰安昨夜喝了不少酒,闹到凌晨时分才入睡,他两片眼皮黏连在一起,脑袋沉重得像是灌了水泥,虽然察觉手机在震动,却完全睁不开眼睛。   等手机被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塞进他手心,嗡嗡嗡的机身震得他脸颊发麻,他缓慢从睡梦中醒神。   结果一睁眼,他看见一个相貌清秀的陌生男孩,上身一件白色卫衣,下身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黑发温顺地垂落在额前,半蹲半跪在沙发前,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   “……”姚驰安眨眨眼睛。   他感觉自己似乎认识这个Omega,可是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又重又钝,像上锈的齿轮,完全无法正常运转。   他试图回想男孩的来历,男孩朝他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低头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起身,指了指屋门口,用口型告诉姚驰安:【昨晚谢谢你,我要走了,再见。】   公寓的门下一刻被拉开,紧接着“咔嗒”一声合拢,留姚驰安一人静静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姚驰安张了张嘴,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彻底忽略了还握在手里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阮玉京却通过这一系列动静,猜测出一些什么,他问姚驰安:“昨晚不是一个人睡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38章 梁思   听见阮玉京的声音,姚驰安才彻底回过神来。同时瞬间活络的大脑也让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些事情。那些破碎凌乱的记忆画面却一时没法帮助他回忆起事情的全貌。他推着沙发坐起身,试着环顾屋子里的现状。   熟悉的家具和摆设提示他,他昨晚睡在了自己的公寓里。除此之外,空气里弥漫的浓重酒气和茶几旁整齐摆放的若干支酒瓶则无声昭示了一些什么。姚驰安吓了一大跳,赶忙掀开毯子去看自己的身体。   深蓝色西裤沾着酒渍,白色衬衫皱巴巴的好像一大块抹布。但好消息是,它们都还在。西裤里面的蓝白条纹内裤也没有不翼而飞。姚驰安放下心,抬手揉了揉额心,“没有的事,你别乱说,我是那种乱搞AO关系的Alpha吗?”   阮玉京说:“你不是?”   姚驰安一噎,“换对象速度快,不等于乱搞AO关系,小阮总我拜托你除了搞事业,也多去了解一下当下社会的Alpha生存现状吧!那些Omega很挑剔的,随便一个地方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就能把你拉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好吧?怎么可能乱睡路边随手捡来的Omega?”   这下换阮玉京愣住了,“你昨晚也捡了一个Omega?”   姚驰安此时已经回想起昨夜事情的经过,叹一口气道:“还不是你那个弟弟干的好事……”   “黎彦?”   “是啊,我都怀疑他吃错了药了,好好的,给老姚送来一个Omega,老姚那情况你也知道,有色心没色胆,平时嘴上说说也就算了,真要做什么,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我妈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家里待着……这件好事就落我头上了。”   “……然后你就把人带回去了?”   “本来也没打算带回来啊,本来打算路上随便找个地方丢下去的……”   “后来呢?”   姚驰安轻叹一口气,“后来他坐在那里看着我哭,说这是他老板安排给他的任务,他要是完成不了,回去百分之百挨惩罚,你也知道我这人心软,最看不得漂亮Omega哭,我就问他老板是谁,如果是认识的人,我就去帮他求求情……”   “他告诉你,他的老板是黎彦。”   “没错。”   “你好奇黎彦好好的,为什么忽然给姚总塞人?”   “正解。”   “然后呢?你打听出什么来了吗?”   姚驰安沉默了。   “……怎么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问出来了,但我给忘了。”   “……”   “你别着急啊,你让我好好想想,唉,那家伙还真是……长得细皮嫩肉的,跟个没成年的高中生似的,酒量离谱得不行。我本来打算把他灌醉了好方便套话的,没想到喝到最后我自己先倒下了——等等,我想起来了,昨晚喝到一半,我发现情况不对,害怕喝多误事,我好像……特地打开过备忘录,把问出来的东西全部记下来,你等等,我去看一下……”   电话那头此时陷入沉默,一阵窸窣响动过后,姚驰安的嗓音重新出现在阮玉京耳边。   “噢,我看到了——他说他叫梁思,今年上半年刚满21岁。他说他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在酒吧里当过服务生,也去会所里卖过酒。他是在卖酒的会所里认识的你弟弟,后面不知道看上他的脸,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你弟包养了他。”   “……”阮玉京等了半天,没能等来下文,“只有这些?”   姚驰安把备忘录一关,重新靠近沙发里,“这些都是我赔掉半条小命才换来的,你就知足吧你!——欸对了,你忽然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阮玉京这才想起自己给姚驰安打电话的目的来,短暂的沉吟,他让自己的思绪回归之前的主题,斟酌着说辞,对姚驰安道:“昨晚我离开之后,你在宴会上碰见宫明决了?”   姚驰安微微一怔,随即便流露几分心虚的神情,抬起手,挠挠脸,“是啊?怎么啦?”   阮玉京:“你告诉他,我带着一个Omega先走了?”   姚驰安立刻辩解道:“这个可不能怪我,这个小贺也有责任!也是他来得太巧了,我跟小贺刚刚说到你,他就推开门进来了,他问你去哪里了,我们又不好瞒他……怎么啦?你爸找你兴师问罪了?不会啊,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阮玉京当然知道宫明决不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他也不会把自己带走Omega的事告知于闻璋和宫阙程,亦或阮乾。   他想问姚驰安的,是另外一件事,“除了宫明决,你还把这件事告诉过其他人?”   姚驰安立刻道:“怎么可能?我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就明决一个,没其他人了,我发誓!——到底怎么了啊?”   阮玉京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郁绍元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听说昨晚宴会还没结束,你就带着一个发情的Omega回家了,昨晚上过得很销魂吧,哎,我可真是羡慕啊。】   姚驰安没有将消息告知宫明决以外的人,宫明决不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朱丽叶的职业操守阮玉京信得过,贺殊寒的团队也该懂得保持沉默……宫阙程和闻璋尚不知情,阮乾现阶段也还被蒙在鼓里,便是这些猜测的直接证明。   那么问题来了,最有可能得到消息的两方人都还不知情,郁绍元这样一个外人,到底是怎么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便得到消息,并且第一时间打开电话调笑阮玉京、挑衅阮玉京的?   阮玉京同时也想起今早离开南山别墅时,那位Omega暴怒之下,对他说的话:【你什么意思?!你也想囚禁我?!我X你大爷,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大病?!稍微有点不满意就玩囚禁?!】   所以,事实会是阮玉京猜测的那样吗?   囚禁并虐待那位Omega的人,就是调笑并挑衅阮玉京的郁绍元?所以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所以他打来那通试探的电话?   仔细一想,这个猜想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昨夜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里,那个人的存在感纵使非常微弱,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过去,却也真真切切地短暂地出过场。   从朱丽叶口中得知贺殊寒一行人半路遇见的意外之后,阮玉京便和姚驰安一起,驱车赶往目的地别墅,他们刚刚敲开别墅的门,从朱丽叶口中得知郁绍元在别墅门口闹事。   他似乎还带了不少人,看样子想强闯,可惜阮玉京早有准备,庄园的防卫也比平时严密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最终也没能进来……   “那个叫梁思的Omega……具体长什么样子,你能弄到照片吗?”   姚驰安立刻道:“有有有,昨晚还没开始喝酒的时候,我就想办法偷拍了一张,你等我去找找啊,现在就发给你——卧槽!”   阮玉京:“怎么了?没拍到?”   姚驰安望着相册里那张糊到脸都看不清的照片,“没,拍到了。但是约等于没拍到。你等我想想办法啊,看看能不能给你弄来一张。”   阮玉京很早之前便从谭博那里弄来梁思的详细资料,问姚驰安索要照片不过是做最后的确认,“知道了,实在找不到也不用勉强。不是特别重要。好了,你继续睡吧,周一见。”   姚驰安说:“好好好,今天周六,明天周日,希望我们下次聊天也可以等到周一。”   “……”   电话此时被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阮玉京无奈地摇一摇头,转头看向窗外。   车不知何时在AMZ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停稳了,上午时分,地下停车场居然空无一人,车门也被司机拉开了,一只手扶着车顶,等阮玉京下来。   “阮总,我什么时候来接您?十二点可以吗?”他对阮玉京道。   阮玉京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淡淡点头应一声“可以”,一边从车上下来,然后迈步朝电梯厅的方向走去,站在上行的电梯里,阮玉京莫名其妙想起丽娜公寓和宫明决。   在晨光里,他一边将一身深灰色的薄羊绒大衣套到身上,一边告诉阮玉京他们没有未来……   阮玉京没让自己想得太深,及时停了下来,见电梯门朝两侧打开,他迈步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后天见!以及,出于好奇,只是好奇,随便问问,那什么,为什么没有评论啊啊啊啊啊啊……难看吗?好看吗?节奏太快了吗?还是需要缓一缓……森·晚·求求评论,快冻死在北极圈了555555…… 第39章 神经病   开完会回到公寓,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阮玉京脱下外套,走进浴室去洗澡,然后穿一件浴袍,走去岛台倒一杯冰水。   倚靠着岛台喝水的时候,阮玉京想起会议结束之后,朱丽叶私下找聊的内容。   昨晚的庆功宴上,有几个总部来的总监私下找到朱丽叶,打听AMZ下个季度的发展规划。   总部的人对AMZ的发展感到好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几个总监的身份。   他们都是阮氏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原本没有受到邀请,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拿到邀请函。   他们都由阮乾一力扶持,在阮玉京和阮乾水面之下的暗潮涌动里,自始至终态度明确地站在阮乾那边。   无论公开亦或私下场合,他们对黎彦亲切友好,待阮玉京客气有余,亲切不足,显得疏离。   这次的打探因此显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阮总,”朱丽叶说完整件事情之后,开始试图给予一些合理的猜想,道:“他们是不是在通过我向你示好啊?”   阮玉京没有给出直接回答,因为答案其实相当明显,朱丽叶也很通透,转瞬之后领会他的意图,点点头,“我明白了阮总,接下来我会静观其变的。”   接下来朱丽叶便说起了宫明决。   他也来找朱丽叶打听消息了。问的却不是那些人关心的问题。   他似乎也不是主动来找朱丽叶的。   作为宫氏的继承人,宫明决一入场便受到颇多关注,他客气地跟主动迎上来的各类人打过招呼,似乎是因为意外遇到了朱丽叶,然后便顺口询问了几句有关阮玉京的问题。   得到阮玉京已经离开的消息时,他表现得有些困惑,或者说错愕,但是很快将所有情绪都收起来,笑着对朱丽叶说:“那你们姚总呢?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几个总裁都不到场吧?”   朱丽叶并不知道他询问阮玉京位置的真实原因,但是敏锐地从他后来的问话里嗅到几缕不悦的情绪,于是警惕地笑着回答道:“没。那倒没有。”   因为知道宫明决和阮玉京的关系并不和睦,担心阮玉京因此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说完这句话之后,朱丽叶还体贴地替阮玉京多解释了一句:   “阮总本来也是很早就过来了,他还参与了宴会前期的筹措呢,实在有要紧事才不得不先走一步,姚总没走,在休息室陪贺先生说话呢。”   宫明决看起来却对那些解释半分兴趣也没有,得到姚驰安的位置之后,在朱丽叶稍显忐忑的注释下,彬彬有礼地朝朱丽叶道一声谢,朝休息室的位置走去。   可是在休息室里待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出来了,一边举着手机跟某个人打电话,一边快步走出宴会厅。   表情看起来十分不悦。   他的助理倒还是客客气气的,告诉朱丽叶,小宫总有事需要提前离开,如果其他人问起来,拜托朱丽叶帮忙道一声歉。   阮玉京离开南山公寓的时候,就在自己手机上看见几条未接通话请求、几条未读短信,他猜测那些都是宫明决离开宴会厅之后给他拨来和发来的,接下来他大概就乘车赶去丽娜公寓了。   他大概以为阮玉京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办,办完一定会去丽娜公寓找他,于是尽管很生气又一次被放鸽子,依旧一整晚枯坐在公寓里。   可是阮玉京满脑子都是红发Omega以及他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完全把宫明决,以及两个人的约会忘在了脑后……   回公寓的路上,阮玉京在心里复盘整件事情,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挺活该的。宫明决后面跟他说的话因此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其实就算没有放鸽子这件事,宫明决的表述也没有问题。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他们没有未来,不管早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不管情愿或者不情愿,他们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   红发Omega……   对了,还有红发Omega,郁绍元和那阵神秘的幽香。   六年前黎彦过生日,阮玉京被阮乾勒令必须参加,他本来没打算参加,那时候他还没经历过摔打和磋磨,很狂妄,目中无人,完全不把阮乾放在眼里,自然不会把他的要求当回事,可是那天他刚刚跟宫明决分手……   他们刚刚分手,他心情很差,正好听说有宴会,就只身去参加了,去了又觉得没意思,于是一个人躲去阳台上喝闷酒。   中间他碰到过很多人,有宫安蓝和宫知蓝,有祝淙宇那个边缘人,也有黎彦的其他同学和朋友……他有碰见过郁绍元吗?   似乎……没有。   黎彦跟郁绍元没有交情,阮乾跟郁盛明没有深交,那晚郁绍元似乎并没有受到邀请……额心此时一阵突突猛跳,之前脑袋只是隐隐发疼,现在好像要裂开一样。   阮玉京意识到自己已经困倦到了极点,迫切需要休息,于是又倒了一杯冰水,一口饮尽,然后走到沙发旁坐下来,一边按揉太阳穴,一边拿出手机给给私人调查员谭博发消息:黎彦那边暂时不用去管;阮乾这边日常盯着就行;郁绍元的动向他之前只是简单了解,现在他想深入去关注。   放下手机,他仰头靠到沙发上,想再想想其他事情,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光线变得几分昏蒙,屋子里却很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似的,阮玉京睡觉的时候没留意,手机压在了脸下面,把脸上压出一个浅浅印子。   他抬起手搓了搓被压红的位置,想要去卫生间洗洗脸、提提神,手机屏幕亮起来,宫安蓝发消息问他到哪了,该不会忘了下午第二次试穿礼服的事情吧?   阮玉京的确忘了,忘得一点影子都没剩下,他现在这个时间也不太想看见宫安蓝,应付她的冷嘲热讽,还有白山茶庄园那些佣人的嘴脸……他一个都不想看见,他现在就想一个人待着,静静待着,发发呆也好、想想事也好,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干。   沙发上静静躺了半分钟,他按亮手机回复宫安蓝:【没忘。马上就到。】   上次设计师准备了十五套礼服,宫安蓝吹毛求疵大半天,一套也没看上,那天结束之后,她大概受了教训,这次才刚试玩五套,她确定自己想要的。   阮玉京配合她重新测量了尺寸,见时间不早,告辞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被宫安蓝喊住。宫安蓝正坐在梳妆镜前由化妆师为她卸妆,一边对阮玉京道:   “下周六蕊蕊姐画展,很多媒体都会到场,你到时候记得把时间空出来,我们俩需要一起到场——对了,早点出发,别又跟今天似的,迟到这么久。”   阮玉京平静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的。还有其他事情吗?”   宫安蓝转头朝他看过来,似乎想奚落他两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重新把头转回去,“没了啊,还能有什么事情?跟你又不熟,赶快走吧走吧,回见。”   阮玉京便朝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远后,宫安蓝扭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眉头一点点拧紧,过了一会又松开。她一会想起他刚出现时的脸色和整个过程中的表现,一会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最后撇撇嘴,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神经病啊,他脸色不好关你什么事?他脸色不好你才应该开心呢!神经病,给我笑,哈哈哈!】***画展的开幕式在周六上午11点举办,举办地点临近南山别墅,出发去画展之前,阮玉京先顺路去探望了一下没有姓名的红发Omega。   这些天除了埋头工作,阮玉京也抽空思考了一下红发Omega和郁绍元的关系。   在他看来,红发Omega既然选择逃跑,那就说明他对郁绍元不是百分百心悦诚服,看他身上的那些伤,他跟郁绍元的关系可能比阮玉京想象得更加糟糕。   可是已经成功逃脱,他依然选择三缄其口,则又说明,他很大概率有把柄握在郁绍元的手上。   弄清楚这个把柄是什么之前,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都是浪费时间,阮玉京只能徐徐图之,伺机寻找突破的机会。   这天上午,阮玉京走进别墅的时候,管家刚给Omega送完早饭,从楼上下来。   这位管家姓周,是邢慕青和阮乾结婚的时候,从邢家带出来的老人,邢慕青结婚的时候,从邢家带过来不少老人,这些年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阮乾打发走。   周管家也在其列。   南山别墅是邢家为邢慕青准备的嫁妆之一,一开始阮玉京没想起这个地方,后来就把周管家在内的一众邢家老仆人都喊回来了,安置在南山别墅里。   时间短,阮玉京没有上楼的打算,因此没有脱下外套,只是站在一楼的起居室里,随口跟周管家说几句话,问他:“这几天怎么样?他有开口说什么吗?”   周管家是看着邢慕青长大的,又因为阮玉京才幸免于失业的危机,因此对阮玉京母子十分忠心,摇了摇头,“开口倒是没开口,还跟以前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干,不过前些天好像有人报假警,警察来了几次……”   阮玉京微微拧眉,第一反应是郁绍元又做了什么,可是报假警又不太像对方的行事风格,屡次被阮玉京扭送警局,这人对警察的厌恶早就溢于言表。   “这些天呢?”   “这些天倒是没什么动静了。”   “报假警的被抓了?”   周管家想了想,谨慎地摇摇头,“这个我就说不好了。”   阮玉京抬头去看二楼的客卧,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腕表,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出发可能赶不上画展的开幕式,“先维持现状吧。”他想了想,对周管家说:“如果还是有警察频繁上门,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脑子里忽闪过一抹白光,提示他报假警之人的可能的意图——对方或许正是觉得南山别墅的看守太过严密,找不到抢人的机会,这才频繁去报假警,等到阮玉京应激将人送出去转移,对方正好浑水摸鱼。   “还是先维持现状吧。”阮玉京最后谨慎地说道,又道:“对了,再派人去附近周边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周管家几乎在转瞬之间领会他的意图,点点头,“我明白了。”****宫安蓝口中的蕊蕊姐全名叫做乔蕊,她是宫安蓝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一位A级Omega,她的Alpha父亲乔信是YQ药业的另外一位创始人,她自己则跟郁绍元一样,是YQ药业的另外一位继承人。   当然不管法律怎么规定,世家内部普遍都是不认可Omega的继承权的,为了稳固家族在YQ药业的地位,早几年前,乔信曾为乔蕊安排过一桩联姻。   联姻对象正是那是就有进军生物行业计划的宫家的继承人,宫明决。   可惜消息传出后不久,宫知蓝出了意外。   那段时间阮玉京先是住看守所,出来后又被邢慕青送去国外,四年后等他回国,联姻的消息像漂浮到半空中的气泡,消失得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阮玉京也没刻意去打听,所以他至今不清楚,联姻失败的原因具体是什么?   乔蕊和宫明决的联姻虽然失败了,她跟宫安蓝的感情半分没有受到影响,远远地看见女孩,她咧开嘴笑起来,然后端着两杯香槟,朝二人走来。   “安蓝,好久不见!阮总,好久不见。”   她将其中一杯淡香槟递到宫安蓝手里,另外一杯递给阮玉京,阮玉京朝她道谢后,将安排朱丽叶购买的礼物交给她,“恭喜。很棒的画展。”   乔蕊笑着接过礼物,随手交给跟在身后的助手,“谢谢,我也觉得这个画展办得很不错!有看得上的直接说啊,亲自送你家里去!安蓝,你也是!”   宫安蓝已经亲热热地挽上她的胳膊了,撒娇似的,说道:“知道啦,不会跟你客气的!喏,也收一下我的礼物吧,这么大,够意思吧!”   那是一只扎着蝴蝶结的彩色盒子,长宽都超过六十公分,尺寸的确不小,乔蕊示意助手从宫安蓝的贴身女佣手里接过礼物,笑着说:“够意思够意思,全场就你最够意思!”   宫安蓝似乎觉得她在敷衍自己,不满地轻轻“哼”出一声,把手里的香槟交给身后的仆佣拿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拿出一只又小又扁的盒子,朝乔蕊晃了晃,“喏,这儿还有一个,猜猜这个是谁送的?”   乔蕊说:“谁的?”   宫安蓝撒娇说:“你先猜猜嘛……”   乔蕊说:“不猜。”   宫安蓝不满“啧”一声,稍后便干脆拉过乔蕊一只手,把那只黑色小盒子塞她手心里,“没意思,下回不让你猜了——我哥给你的,他去榕城了,上星期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里面有他亲手写的卡片哦,我磨了他半天呢……”   “……”阮玉京原本正专心观察四周的人,只留一两分心思在二人的聊天上,听见这话,他微微侧目,朝乔蕊手里的那只黑盒子看去,稍后他又望向正在交谈的两个女孩。   宫安蓝得意得不行,“怎么样?现在我是名副其实全场最够意思的了吧?”   乔蕊看一眼阮玉京,笑容显得几分无奈似的,同样将盒子交给助手去保管,她挽起宫安蓝的胳膊,“是是是,你本来就是,我的大小姐!走吧,先不聊了,我带你们先逛逛。”   话虽这么说,阮玉京却留意到她的助手接过礼物之后,没有像其他似的,统一堆放到一个地方,而是区分开来,单独收进一个小抽屉里。   阮玉京仰头喝下一口淡香槟,迈步缀在两个女孩身后。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肥厚了!感谢追更和留评的宝子们!再求求评论和海星!么么大家,后天见! 第40章 幼不幼稚   今天的画展有两位主角,其一,墙上陈列的那些画,其二,那些画的作者。   作为主角之一,乔蕊不可能一直陪在宫安蓝和阮玉京身边,领着二人在美术馆转上小半圈,她第三次被助手叫走。这次很久都没有回来。   阮玉京朝她离开的方向看去,意识到她被一位很重要的客人绊住了,短时间内回不来,正准备转回头,听见宫安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乔蕊姐人很好是不是?性格好,长得也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挽着阮玉京的胳膊,气定神闲地朝前走去,目光逐一略过纯白色墙面上挂着的一幅幅色彩浓稠、笔触细腻的画。   阮玉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将视线从乔蕊的身上收回,朝她望去,宫安蓝勾唇一笑,“听说喜欢她的Alpha特别多——有一个还是A级,可惜她眼光高,哪一个都看不上。”   “是吗?”   “是啊。”   “所以呢?”   “所以我劝某些人早点死心啊……”宫安蓝停下来,一边闲闲地打量眼前的一幅建筑风景画,一边对阮玉京道:“不过也真是为难某些人了,居然一惦记就是这么多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阮玉京感觉自己好像听出她在暗示些什么了,却仍然困惑——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宫安蓝暗自“哼”了一声,觉得阮玉京这个人也未免太会装蒜了,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能跟自己装傻。   这么一想,他上周脸色差说不定还真是装的,说不定提前找人帮忙化过妆,就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好让自己对他心软一点……   天哪,这个人未免也太阴险了——也是,不阴险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真是好险,自己差一点就要上他的当了。   “怎么了?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也没用,反正某些人当年为了她找我哥打架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就算他打赢了又怎么样呢?人家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我哥一个人,我哥也是,出差都不忘托我给她带礼物,人家两情相悦,所以某些人啊,我劝你还是早点死心吧……唉,真可怜,好不容易动一回心的……”她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阮玉京没有立刻开口,先低下头抻一抻裤腿,然后听起来像是无意,问宫安蓝:“你哥出差了?”   “是啊,上周就出去了,怎么啦?你还想追过去找他麻烦啊?”   “不行么?”   “都多大人了,你幼稚不幼稚?”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幼稚。”   “……”   阮玉京走出画展时,时间还不超过下午三点。他不想再折磨宫安蓝,也不想再折磨他自己,安排司机送宫安蓝回学校,他独自乘车赶往小钟山疗养院。****小钟山疗养院远离市区,环境幽静,阮玉京乘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大半沉入地平线。邢慕青坐在轮椅上,被一个身材微丰的男性Alpha慢慢推着,朝前走去。   琥珀色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在地上,拉得老长。   从风中传来的缥缈话音,阮玉京判断两人正聊公司内的事务——近期的人事变动,邢慕青跟人聊事情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阮玉京也不行。   阮玉京于是放慢步伐,缀在二人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等二人聊得差不多,四周除了轮椅轮胎碾压过地面的轻微响声,只剩下风佛过树梢的沙沙响动,阮玉京迈步走上前去,跟二人打一声招呼,“姚叔。妈。”   姚律这才察觉他的到来似的,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小京来啦,这是从哪儿来啊?”   阮玉京说:“陪安蓝看了个画展。看时间还早,就过来看看。”   姚律说:“你有心啦,唉,驰安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叔叔我睡觉恐怕都要笑醒……欸,你来得正好,正好我有事得先走了——来,推你妈回去。”   阮玉京从他手中接过轮椅的扶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姚叔您不留下一起用个晚饭吗?”   姚律呵呵笑了笑,“晚饭我还是能找到地方吃的,你就别操心了,晚上天凉,赶紧推你妈回屋去吧。”   随后他望向邢慕青,“那慕青,我先走了,回头有空再来看望你。”   邢慕青神色淡淡地朝他点点头,目送他离去,阮玉京也看着姚律离开的方向,等他乘坐的黑色轿车消失在天际尽头,阮玉京重新低头,“妈?”   邢慕青却还凝望着姚律离开的方向,白皙精致的面容迎着夕照的光,深色眼瞳被那光照得透亮,内里似乎涌动一种莫名的光。   阮玉京正想问她在想什么,她喟叹一般,嗓音疲惫地开口说道:“唉,时间真是残忍呐,谁能想到他那样的,当年也算一棵草……”   “……”   “算了。”她低头按了按眉心,对阮玉京说:“走吧。推我回屋去。”   阮玉京便将她推回别墅小楼。   他们回到室内的时候,今晚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阮玉京出发来小钟山疗养院之前,已经打电话跟这边的管家打过招呼,所以晚餐也有他一份。   饭后母子二人移步进入茶室,闲聊的话题依旧围绕公司内部的事务——主要集中在总部近期可能的人事变动上。   听说下个月即将召开的集团会议上,总公司将宣布将阮玉京调回总部,负责一条相对成熟的业务线。   听说这项决议已经在总部获得大多数高层的认可,阮乾很大概率也不会反对,但不反对,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同意,邢慕青怀疑他很大概率借机让阮玉京离开AMZ,把AMZ的管理权让渡给黎彦。   “……自从到了老东西手里,SG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勉强还能看得过去,今年上半年推出的几款抑制喷雾居然连预期销量的一半都没达到。底下的管理也是一团糟。要不是这样,总部那几个老东西也不会想起你……AMZ是你在集团立足的根基,老东西真要这么提,那几个还敢答应,你就干脆别回去了,让他们爱找谁找谁去,到时候看着急的是谁。”   阮玉京上周就得到消息了,还是朱丽叶旁敲侧击地从那几个朝阮玉京示好的总监那里打听到的,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阮玉京就找姚驰安聊过这件事。   “嗯,我之前就有留意过那边,那边的问题持续已经有段时间了,听说也想过不少办法……父亲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找我麻烦,但他要是真想不开,一定要我放弃AMZ才能接手那边,我会让他们另请高明,姚叔叔他们到时候也会站在我这边。”   邢慕青点点头,“那边如果顺利,年后你可能就会被调回总部,到时候AMZ这边你打算怎么办?虽然你还是AMZ名义上的CEO,人不在那边坐着,底下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想法。”   阮玉京也早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已经跟驰安说过了,我离开AMZ之后,后续的事情会全权交给他负责,他留在AMZ,也能帮忙看着点黎彦。”   邢慕青见他考虑事情那样周全,不再多言,捧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转头看向窗外,看了一会窗外的月光,她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杯,“下午陪安蓝逛画展了?”   阮玉京愣了愣,点头,“嗯。”   邢慕青微微颔首,“挺好。多陪陪她、多找她说说话。Omega都心软,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不像那些Alpha……等你们结婚,再有了孩子……感情迟早会有的,不用担心。”   阮玉京望着杯中一片静悄悄沉底的茶叶,说:“您放心。我会的。”   此时桌上的座钟叮咚响了几声,时间不知不觉来到晚上的八点整,邢慕青的精力比不得寻常人,每晚九点是她的常规入睡时间,睡前她还得洗漱和吃药。   阮玉京放下茶杯,“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邢慕青看一眼桌上的座钟,点点头,“嗯。回去吧。”   阮玉京便把她推回房间,交由看护帮忙洗漱更衣。入睡之前,邢慕青还有几项例行的身体检查需要进行。   这样简单的检查一般来说,都可以由持证的看护代为执行,那位年轻的Beta医生许淳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亲力亲为。   邢慕青走出浴室没多久,许淳敲开门进来,见阮玉京也在屋子里,她似乎有些惊讶,跟阮玉京打过招呼,她走到邢慕青身边,开始为她进行例行的身体检查。   她跟邢慕青说话的语气与跟其他人截然不同,很调皮,像在哄小朋友,“邢阿姨,您今天的数据也很棒哦!各项指标都趋向正常了呢!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再大吃一顿,到了晚上,你的数据肯定会更棒!”   邢慕青居然还真吃她这一套,笑道:“是么?那我晚上可要好好睡一睡,明天数据要是不好看,我找你算账。”   许淳便道:“来嘛来嘛,只要你好好吃、好好睡,按时检查、准时吃药,数据不好看,我头割下来赔给你。”   “你要你的头干什么?我要你乱说话的舌头。”   “行,给你割舌头。”许淳非常干脆,又道:“来,嘴巴张开我看一眼,昨天有点炎症,今天好像……嗯……稍微好点了……太好了,那咱们今天的药量就稍微减一点吧,好的,屏住呼吸,听我的指令……呼——吸——”   她们说话的时候,阮玉京就站在旁边看着。   其实从很早开始,阮玉京便发现这位许医生尽管年纪轻、资历浅,说话的分量不如院内其他医生,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专业认真。   她对待病人的态度也很和善,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很多邢慕青连阮玉京都不会告诉的事,半分不藏地告诉她。   两人此时听完了肺音,开始聊邢慕青昨晚做到的梦,阮玉京分一半心神去听,一边心想:这回这个医生似乎……找对了。   检查不一会便做完了,许淳把用过的医用废料丢进专用垃圾桶,弯腰打开医药箱,把刚才拿出来的检查器械一样样重新放回去,然后她从医药箱的最底层,拿出几盒药。   都是邢慕青近些年来,一直在吃的药。   胡远文还在的时候,这些药都摆放在邢慕青的房间里,胡远文每次都开半个月的量,帮邢慕青检查身体的时候,监督看护服侍她吃下。   这位许医生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带一份过来,并且,连喝药的水都是她亲自准备。   这未免过分细心了一些,还是说,存在别的隐情?   阮玉京想起她上次的欲言又止,朝旁边的看护看去。   今晚负责照看邢慕青的,是个身材矮胖的男性看护,胸前挂着的名牌写着“田瑞”两个字,第二性别栏写着Beta。   阮玉京朝他看去时,他正捧着一只水杯站在旁边,看起来打算服侍亲自邢慕青喝药。   可是工作被许淳抢了,他就只能那么站着。   他很快意识到阮玉京在看他,抬头朝阮玉京看来,然后像是瑟缩了一下,迅速把头低下去,转身走出房间。   阮玉京:“……”   今天是周六,阮玉京原则上可以在这边住一晚,明早再陪邢慕青吃个早饭,可是为了参加乔蕊的画展,他把一些本该今天处理的事情推到了明天。   见邢慕青吃完药准备入睡,他转身走下楼梯。   他没着急离开,先叫来别墅的管家,询问别墅里近期发生的事。之后等了2-3分钟,许淳提着药箱疾步匆匆地从二楼下来,见阮玉京还在,她庆幸一般笑起来,“呼,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还好赶上了!”   阮玉京不动声色,“想好了?可以找我聊了?”   许淳这回半分不犹豫了,“嗯,不过这里还是不太方便,可以去那边的小会客厅吗?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阮玉京便叫人去收拾那边的小会客厅,然后领着许淳走进去,“好了。有什么事?说吧。”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后天见! 第41章 oi2   许淳这回不是空手来的,除了手里提着的药箱,她肩上还背着一只帆布包——白底的帆布包,背面缝着小口袋,正面印着暴躁青蛙头。   阮玉京每回看见她,她都背着这只包,时间一长,已经明显能够看出使用痕迹。   她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来,拉开帆布包的拉链,翻出一叠文件,递到阮玉京面前,“您先看一下这个吧。”   “……”阮玉京接过那份文件。   总共七八页的资料,阮玉京却一口气没能看完。   看到第三页他就停下来了,他抬头看向许淳,神色依旧平静,刻意压低的声音,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怒气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相较阮玉京的震惊,许淳此刻的心情相当平静——一开始她也诧异、不理解、充满怀疑,现在她已经平静下来。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眼前这个Alpha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其实最讲道理,他不会无理由迁怒,更不会好好的随便动手揍人。   尤其她又是这样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实习医生。   因此,虽然几分忌惮对方此刻散发出来的威压,许淳还是点点头,继续向下讲去,“刚刚接手邢女士那天,我给您看过一份资料,您还记得吗?”   “……”阮玉京点点头。   那时,这位年轻的Beta医生还自以为是地给阮玉京提建议,让他多抽空多来探望邢慕青,被阮玉京用【发布医嘱之前,先去了解了解自己的病人】给撵了回去。   许淳:“那时候我还以为她的情况属于个例,因为她自身的体质,加上一些可能的外部因素,她第二次做完标记清楚手术之后,健康状况才迅速恶化下去,但是那天下午,从这边离开之后,邢女士之前那位主治医生——”   “胡远文?”   “对,他私下找过我,还把我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跟我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有些实习生来这儿两三年就有机会单独负责病人,有些待不了半年就离职走人,小许,你知道这两种实习生的差别在哪里吗?】   “那时候我听不太懂他那些话,就猜他是不是丢了工作,心里不高兴,找我撒火?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他的话虽然说的特别隐晦,让人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现在想起来我心里还是毛毛的,我那时候就想他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又想不通他在暗示什么,我跟他唯一的交集又只有邢女士,于是绕路来了这边一趟,偷偷拿了一些邢女士平时在吃的药……”   阮玉京望向桌上那叠文件,“然后你发现了这些?”许淳点点头。   “……”   阮玉京暗吸一口气,克制住心底一刹那再次翻涌的情绪,然后他重新拿起那份文件,继续向下看去。   十多分钟后,拢共八页的资料,正反两面,每一个字都被他仔仔细细地读完,他把文件合起来,放回茶几上,然后交叠起长腿,靠坐进沙发里。   “所以……”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沙发扶手上,阮玉京一边陷入沉思,一边沉下嗓音,对眼前的年轻医生道:“你现在怀疑胡远文在我母亲的药里动了手脚,才让她的身体一天天恶化下去。”   许淳却摇头,“不是怀疑。是确信。”   “一开始我也只是怀疑,所以着急来找你……这段时间我挨个联系了之前在这里工作的看护和帮佣,打电话之前,我没刻意跟他们约过时间,他们反馈的内容却特别一致。”   “他们都说胡医生特别认真、特别负责,除了每天常规的那些体检和检查工作,邢女士的药也是他亲自送过来,他还坚持每天监督邢女士服药。”   “而且,我还听其他实习生说,那天找我聊完之后,他就去找院长申请离职了,不管院长怎么挽留他,他都坚持不肯改变心意。”   “如果不是心虚,好好的,他为什么忽然离开工作这么多年的地方?”   阮玉京注意力自始至终在别的地方,耐着性子等许淳说完,他问对方:“胡远文在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文件里好像没写太清楚。”   “写了,在最后面。”   说着话,许淳拿起那份文件,翻开其中一页,推到阮玉京面前,“您觉得不清楚,可能因为这种成分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因为我没在现有任何已发布的期刊,或者资料里看见过这种东西。我感觉应该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弄出来的一种新型毒药,还没在市面上流传开来。”   “……”阮玉京静静凝望着那部分内容,须臾后,他神色不变地继续对许淳道:“这种成分进入人体之后,会分解生成生成大量的oi?”   许淳点头,“对,所以我给它取名oi2。”   阮玉京:“确定药有问题之后,你赶在我母亲还没停药之前,找借口给她抽血做了化验,然后化验结果显示,她体内的oi水平,确实比同龄人要高。”   许淳再次点头,“对,这也是我判断这种成分有毒的最大根据。我们人体内的激素本来就要寻求一个平衡,任何一方过多或者过少,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Omega到了邢女士这个年纪之后,体内oi是会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的,这时候去补充,对一般Omega来说,可能会起到一定程度的延缓衰老的作用,但对邢女士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   “oi的一部分作用原理是刺激Omega的腺体,让它能够持续正常地工作。”   “邢女士做过两次标记清楚手术,腺体已经处在不可逆的严重损伤状态下,这时候贸贸然去刺激,就像逼骨折的病人去跑步和骑车一样,她腺体的损伤肯定会进一步加剧。”   “胡医生从业几十年,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比我这种实习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我都知道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所以……”   阮玉京此时放下文件,抬眼朝她望去,“从我母亲的现状,你能判断她服用这种药物多久了吗?”   许淳想了想,摇头,“不行。现阶段的数据,还不够支撑我去做这种判断。但看邢女士的病例,我感觉……至少得四五年了吧。”……也就是说,差不多从阮玉京离开北城去国外念书开始,胡远文就在给邢慕青投毒了。   “我母亲现在服用的药物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这个是当然,确定药有问题之后,我就找个借口,把剩下的药全部扔了,现在的药我每天随机从药房里拿,水也是我从外面的便利店买的,饭菜我让他们尽量去医院食堂买,实在想换口味再自己做。”   阮玉京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他站起身,朝许淳伸出手,“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先回去吧,事情我会处理。”   许淳愣住了,跟着站起身,“那胡医生那边……”   “先不要声张,后面我会处理。”   许淳微微拧眉,但她其实也知道后续的事情是她没法掺和的,光是检测药物成分,她就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了,“行,那您先忙,我回去了。”   “嗯,我母亲这边接下来还得多拜托你。”   许淳扯唇苦笑,“拿钱干活嘛,应该的。”****许淳离开后,会客厅里只剩下阮玉京一个人,他没有着急离开,默默坐在沙发上。oi……   半个月前,红发Omega的抽血结果也显示oi超标,加上邢慕青……阮玉京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尤其红发Omega的身上还散发着熟悉的幽香……这两者必然有什么联系。   还有郁绍元、黎彦和梁思。   忽然之间,阮玉京感觉自己像被困进了一座迷宫,沿途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他都了然于胸,从起点到终点的完整路线他始终找不出来。   走不出去,便只能在原地徘徊,像个游魂一样,孤零零地围绕着相同的地点打转。不对。不能这么想。   被困进迷宫的其实远不止他一人。   这座迷宫装着的,远不止他一人。   只不过其他人还没意识到迷宫的存在,等他们发现了,他们一定会跟他一样好奇——甚至比他更加好奇迷宫的路线。   好比,那个人……   瞬间冒头的想法像一柄薄而锋利的小刀刃,将此时的阮玉京分开成两半,一半的他抗拒拿出手机,拨通那早就烂熟于胸的陌生号码,另一半却又无比急切。   阮玉京感觉有点坐不住,起身走到落地窗旁边。   今夜没有下雨,厚实的云层被风吹开,月光像水银,底下的草木和建筑却都是黑的,阮玉京看见一株漆黑的树,以及倒挂在树梢上的那轮月。   仔细想想,他的抗拒其实没有道理,拨打的理由其实更加充分,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所涉及的已经不止他一人,他那么忙,能力就算有余,时间精力终归有限,他虽说更加喜欢单打独斗,必要的时候也知道该找人帮忙,找一个强大的、可靠的,并且跟这些事情有关的人来给他帮忙。   而那个人,他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   虽然时至今日仍然去打扰他,是非常不合时宜,并且应当尽量去避免的行为。可是……   阮玉京握了握拳,感觉手指有些发抖,还有些发麻,是因为太紧张了吗?还是亢奋?像处在强制戒毒期的病人隔着电视机屏幕看见一朵傲然盛放的罂粟花?   一边这么想着,他拿出手机,拨出那串数字,然后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开始响了,但是迟迟没有被接通,阮玉京转头去看座钟的时间,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或许已经睡下了。   也可能没睡,但是因为认出了阮玉京的号码,所以选择忽略。   也可能完全没留意到这通电话,就像那晚的阮玉京没有留意到他的电话一样。   听宫安蓝说,他去榕城出差了,榕城的人出于礼貌,必定会招待他吃喝玩乐,他们现在或许还在饭桌上,也可能已经结束饭局,去了哪处娱乐场所。   听人说榕城的Omega都很漂亮,性格温柔,他或许会喜欢那样的,一个温柔漂亮的Omega,恰好能够抚慰他在不懂风情的自己这里所受到的伤。   他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不会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做违背原则的事,可如果那个Omega恰好合了他的眼缘,他必然也不会困囿于世俗的陈见,而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心……   电话此时被接通,有些猝不及防的,听筒那头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阮玉京喉结上下滚了一圈,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宫明决的声音里便多出几分疑惑来,“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情吗?”   他那边很安静,听起来不是在饭桌上,也没有处在什么吵闹的娱乐场所,他很可能一个人待着,在行驶的汽车里,或者已经回到酒店房间。   阮玉京低下头闭了闭眼,数息之后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往日的平和和淡然,他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说】   非医学出身,药物是现编的,理论也是现编的,如果哪里有违背医学常识,麻烦请见谅~以及,更新啦!明天见大家!求求评论,还求求海星,谢谢大家~ 第42章 周五   关于宫明决此时的位置,阮玉京的猜测没有错。   手机传出熟悉的铃声时,宫明决刚结束一整天的忙碌回到酒店房间。   关于宫明决今日的行程,阮玉京的猜测也没有错。   白日他随榕城合作方的负责人参观了一部分厂区和设备,晚上他被招待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他被带进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   那是一家环境十分私密的私人会所,只招待相当少一部分会员。宫明决一走进去,便看见一个裸着胸膛在舞台上跳舞的男性Omega,四周还有穿着女仆装在人群里走动的服务生Omega、打扮成兔女郎陪客人聊天的陪酒Omega……   他们都很漂亮——不管男性Omega,还是女性Omega——大多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一副火辣的身材,以及十分诱人的信息素。   关于另外一些事,阮玉京的猜测则显得不太准确。   首先是宫明决对这些Omega没有兴趣,其次为了达到目的,宫明决有时候也会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   比方说为了早点脱身,他把舞台上那位跳舞的Omega叫了下来,带了出去。出去之后,他往对方的手里塞了一些钱,然后客气地将对方从车里请了出去。   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看见阮玉京的来电时,宫明决的第一个反应是按下挂断,第二个便是放任手机去响着,直到自动挂断。   到第三声,他想起阮玉京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执行力更强。他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加狠。他从不做不必要的事,吃回头草更加从来不存在于他的人生字典里。   所以这么晚找自己,他99%并非出于私情。他很大概率有正事要找自己谈。   于是尽管感到抗拒,宫明决仍然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然后按下接听,走到落地窗旁边。   今晚月光很亮,将整座城市映照得分毫毕现,宫明决收回视线,在玻璃镜面的倒映里看见自己——他自己的表情也被映照得分毫毕现,是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宫明决感到惊讶,同时也感到满意,放眼朝远处车流穿梭的高架桥看去,开口问电话那头的阮玉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阮玉京那头有片刻的安静,可能在后悔拨通这则通话,也可能意外于宫明决居然愿意接他的电话——明明说了不再联系,怎么他一打电话,宫明决居然就接了?   这个Alpha不是很骄傲吗?   他的骄傲去哪儿了?他的原则呢?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半分不出宫明决所料,“你现在有时间吗?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   宫明决说:“什么事?”   阮玉京说:“正事。”   宫明决说:“电话里不方便聊吗?”   阮玉京说:“嗯。不方便。”   宫明决屏住呼吸,眼前的倒映转变为阮玉京的身影,他静默不语地看着自己,眼底像是平静一片,也像是势在必得,宫明决忽然有点好奇这双眼睛如果受挫,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转瞬之后,他便悲哀无比地发现,光是想象他失落受伤的样子,他便感到一阵让心脏都忍不住轻微收缩的心疼。   自嘲地笑了笑,“好。不过这段时间我都不在北城。等我回去吧。回去后我联系你。我们见面。”   阮玉京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看起来真的很着急,问了一个稍显冒犯的问题,“能问一下你回来的具体时间吗?”   宫明决顿了顿,“下周五。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五就能回去。如果出现意外,我通知你。”   阮玉京说:“好。”   聊天此时进入尾声,宫明决默默看了一会窗外的夜景,扯松领带,靠坐进沙发里,然后仰头去看天花板的纹路。   看了足有三分钟,他缓慢地意识到一些事情。   好比,他仍然举着手机。   再好比,方才那通电话仍然没有挂断。   听筒那头很安静,能够清晰听见一道轻而浅的呼吸声,阮玉京为什么没有挂电话?他还有话想对自己说吗?又或者想听他对他说什么话?   可是,说什么呢?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宫明决扯唇笑了一下,拿远手机,按下挂断。   “嘟——”   听筒里传来忙音,阮玉京也把手机放下来,抬头去看窗外的月光。但是没有看得太久,很快他把手机塞进衣兜,拉开会客室的门走出去。****阮玉京的年度述职报告在本周五的下午举行。   因为出发之前便知道这次述职的性质不同以往——除了作为既定工作流程的一部分,它也是后续调任前的最后一次考察——所以阮玉京准备的格外认真。   有赖于他的认真准备,超过三个小时的述职本身也好,后续若干来自阮氏高层的诘问和质询也好,他都顺利应付过去。   再次走出阮氏总部大楼,来时的漫天云霞,已化作无声蔓延的漆黑夜幕,阮玉京没有立刻回云顶,亦或AMZ办公大楼,叫司机载他去了丽娜公寓。   他和宫明决约了在那里见面。   抵达丽娜公寓,时间无限逼近深夜十点,朝电梯员道过谢,阮玉京迈步走到屋门口。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敲门,站在门前默默握紧拳头再松开,重复三次之后,抬起手按响门铃。   宫明决才下飞机不久的样子,还穿着白日办公时穿的西装和西裤,外套倒是脱了,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和勒出清晰腰线的西装马甲。   他头发也整整齐齐地向后梳起,露出随着年纪增长而愈发显得锋利深刻的轮廓线条。   他侧身把阮玉京让进屋,态度随意得像在招待老朋友,说话的语气也像在招待老朋友,“刚下班吗?路上是不是很堵?”   阮玉京抬起头看向他——但是没有让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太久,在发现他似乎剪过头发,鬓角的发丝比上回见面短了寸许之后,不着痕迹地把视线移开,“还好。不算太堵。”   宫明决便把他领进屋,“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阮玉京正看着餐厅的方向,上回他离开时看似从容,其实仓促,走时虽然记得把餐椅推回原位,但是没能推得太正——似乎偏移了10-20度的样子,现在看过去,仍是如此。   看来这段时间宫明决没带其他人来过这个地方,或者,至少没带人来这里吃他亲手做的三明治。   “水就可以了。”阮玉京对宫明决说:“谢谢。”   宫明决示意他在沙发旁落座,“不用谢。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回来。”   阮玉京点点头,朝一旁的落地窗看去——那儿刚好清晰地倒映出一道身影,他身后那位Alpha的身影。   宫明决先是走去了岛台,步伐很稳健,看起来丝毫不着急和慌乱,好像阮玉京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而非无数次在这间公寓——在这张沙发上、那边的双人床上,在那个双人按摩浴缸里、在落地窗旁边……在所有他能够想到的地方和他缠绵和亲热的秘密情人。   ——他此时抬臂打开了顶端的柜门,拿出两只圆底广口的玻璃杯,拉开冰箱的门,他往玻璃杯里加入冰块,然后打开净水机,往杯子里注满水,端着水杯走回阮玉京身边。   “给。”   阮玉京开口朝他道了一声谢,坐回沙发上,把水杯送到嘴边。宫明决坐在他的对面,喝一口水之后,放下水杯,“你说有正事找我谈,”他没再继续跟阮玉京客套绕弯子,直奔主题道:“什么事?”   阮玉京看他一眼,跟着把水杯放回桌面,正色道:“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宫知蓝当年的尸检报告,你能拿到吗?我想看看。”   宫明决的眼底先是浮现茫然,紧接着瞳孔微缩,那片刻的茫然被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疑惑取代。   六年前那件意外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伤疤,六年过去了,那伤疤从不曾愈合,却也没有人敢去碰。因为会流血,也会痛。   六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宫明决也曾尝试去做一些什么——当然不是针对阮玉京,不管其他人怎么揣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阮玉京,哪怕一丝丝一点点——可他那时只有19岁,继承人的名号再响亮,也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半大少年。   没有人真正把他当回事。   他们笑着将他迎进家门和办公室,维持笑容和礼貌地听完他的讲述,然后告诉他,他们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了,他们会认真考虑。   考虑的结果没有例外,全部都是束之高阁,不予理睬。   少数几个甚至不顾他的请求,将他的诉求透露给宫阙程和闻璋。闻璋那时的失望和伤心,宫明决毕生难忘。宫阙程更在震怒之下,将宫明决锁进房间,关了接近一个月的禁闭。   等到宫明决离开那间房间,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   祝淙宇入狱了、阮玉京被送去国外,离开前他甚至没给自己打来一个电话、发来一条消息,甚至他出国念书的消息都是宫明决从其他人口中打听来的。   那一刻宫明决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只上蹿下跳的猴,除了引人发笑,激不起丝毫涟漪,带不来丝毫改变……   “你……”宫明决顿了顿,等一霎蹿升的心率接近平稳,开口说道:“你发现什么新疑点了,是吗?”   他话虽这么说,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阮玉京便顺势将一份文件摆到茶几上,推到他面前,“你先看一下这个吧,看完我们再聊。”   这份文件是阮玉京过去一周花费空余时间梳理出来的,囊括了他过去几个周的所有发现:贺殊寒半路上捡到的红发Omega、邢慕青出意外换掉的主治医生、许淳发现的不明新成分oi2,以及其他等等。   一份文件看完,宫明决的脸色不复之前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眼底似乎持续酝酿一阵暴风雨。   他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在阮玉京面前隐藏自己的不悦没有丝毫必要,但是也没有让怒火冲垮他的理智。   他把文件合起来,放回茶几上,抬眼朝阮玉京看来。短暂的沉吟。   “知蓝的尸检报告当年我就想办法弄出来看过,但是没发现什么疑点,那件事的档案我也看见过……”同样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刑警们比他更加专业,如果他都能发现疑点,刑警们却无法发现,那未免也太可笑。   当年那件事情有多轰动,刑警们肩上的单子就有多重,他们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玩忽职守,除非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这样吧……”短暂的沉吟过后,他继续对阮玉京道:“明天我还要出发去趟榕城,最快下周三才能回来。你再等我几天。等我回来,我联系你。我们一起过一遍那些文件。”   宫明决的小姑姑宫微雨对继承家业没有兴趣,对惩恶扬善却是兴致盎然。从警校毕业之后,她通过招警考试,加入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因为亲属关系,被要求回避。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嫌疑人”也落网,她应该至少有权限去查看当年的资料。   宫明决和她十分要好,她能够接触的资料,约等于宫明决能够接触的资料。   阮玉京其实还想问问宫明决为什么去榕城?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他还是有点好奇——宫明决去那里做什么?他不是今天才刚刚回来吗?为什么又去?难道事情还没有办完?事情没办完为什么提前回来?难道是因为自己?为了跟自己见面?   想想又觉得十分不合适。   他们现在的关系,问这些没有边界感的问题,十分不适合。   于是像压抑其他情绪一样,把那些好奇也压制下去,点点头,“好。”   话题此时来到尾声,四下随即陷入沉寂。太安静了,心跳快点、重点都能被发现似的。阮玉京意识到此次见面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离开了——继续待下去不像话,继续待下去他还有可能做出一些不太符合他临出发前对自己提出的要求的事情,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站起身。   “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有消息你联系我。”   宫明决没有挽留他,点点头,跟着站起来,“行,那我……”   这句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门铃响从门口的方向传来,阮玉京转过头,眼底浮现短暂的茫然。宫明决看出他的疑惑一般,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解释道:“应该是送餐的。飞机晚点了,我九点钟才落地。飞机餐不太合我口味。这边也没准备新鲜的食材。”   一边这么说着,他走到门口,拉开门,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下一刻出现在阮玉京的眼前。她如宫明决所说的那样,脸上戴着餐饮行业专用的口罩,手上推着一只中等尺寸的餐车。   她很专业,并且十分熟悉公寓的布局,询问过宫明决的用餐地点,目不斜视地将餐车推进餐厅。   将样式精美的餐具和看起来十分可口的菜肴摆放到餐桌上,她躬身朝二人行一个礼,推着餐车离开公寓。   “咔嗒”一声,带上房门。   【作者有话说】   这张内容也很肥厚是不是?求求海星和评论,再求求作者关注,么么~以及,更新啦!后见天! 第43章 乔蕊   随着房门被关闭,浓郁的食物香气开始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蔓延。昏黄灯光下,胡桃木餐桌上的每一道菜肴看起来都分外美味。   宫明决晚饭没吃,此时早饿得不行,迈步走进餐厅,一边对身后的阮玉京道:“这边的厨师手艺挺不错的。之前叫过几次,味道都挺不错。口味也不算重。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尝尝?”   阮玉京知道他只是跟自己客气,是幼年时耳濡目染、成年后身体力行,最终刻进骨髓里的绅士礼仪在作怪。他做不到这种情况下下逐客令——即便客人是阮玉京,阮玉京却不能厚着脸皮继续待下去。   一句“不用了”几乎涌到嘴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变成了:“那就谢谢了,正好我晚饭也还没吃。”   宫明决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似的。阮玉京没敢跟他对视,低着头走到餐桌旁坐下来。宫明决便朝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他点餐的时候,没有考虑到阮玉京,现在送来的餐具便只有他自己惯用的那一套。他去厨房取了一套餐具放在自己面前,把桌面上的另一套餐具推给阮玉京,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   闲聊一样,问阮玉京:“怎么没吃晚饭?”   阮玉京正在用湿纸巾擦拭自己的手,听见宫明决的问题,他将下午的行程复述出来,讲给宫明决听,“下午去总部述职。去的时候天还没黑,出来的时候晚餐时间已经错过了。正好收到你的消息说在这边见面,就……”   “那我如果不买夜宵,你今晚就不吃了?”宫明决脸上虽然没有表情,语气莫名显得严厉,带着显而易见的责怪,“你饮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规律了?”   阮玉京看向他。   宫明决这才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似的,把头低下去,过了足有半分钟的样子,他重新拿起筷子,“这个鱼我之前点过一次,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嗯。”   “米饭一碗够不够?要不要我让他们再送一点上来?”   “不用。太晚了。我吃不了太多,稍微垫垫肚子就可以。”   “随你。”   他们面对面吃完夜宵,时间无限逼近深夜十一点。宫明决起身收拾餐桌,阮玉京走过去给他帮忙。很快碗筷和餐余垃圾都被收拾干净,阮玉京也再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他把外套从衣架上拿下来,搁在臂弯里。   “谢谢你的夜宵。味道很不错。”   宫明决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身形映照得愈发挺拔和高大。袖口挽到臂弯,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流畅的小臂线条。肩膀横阔,身姿如云顶雪松一般挺拔屹立。   “不用。”他朝阮玉京点点头,淡声应说:“路上注意安全。”   阮玉京转身握上门把手。   按开门之前,他重新回过头来。   宫明决:“还有事?”   阮玉京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眉眼在背光处显得异常冷峻和锋利,像开锋的刀,亦或刻意竖起来的尖锐的刺,让阮玉京一时有些回想不起来,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上周……我碰到乔蕊了。”   “……”   “听宫安蓝说,你亲自给她挑了礼物。你还亲手给她写了贺卡。你们这些年……关系一直很好吗?”   宫明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阮玉京便看见他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不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弧度出现一瞬就消失了,像一小片雪花落在被热浪烘烤得炽热的地面上,残留几分苦涩的意味堆积在他的眼角和眉梢。   “我如果跟她关系很好……”他淡淡地说:“现在出现在这间公寓里的人就该是她,而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样站着,进行这段对话。小京,别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了,好吗?”   他抬起手,随意地朝阮玉京挥一挥,转身走进屋子里,“回去休息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宫明决这次去榕城待的时间比预期还要久一些,倒不是碰上了硬茬,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而是折返前一天,意外收到了贺家给他送来的贺老爷子寿辰的邀请函。   贺家原本跟宫家一样扎根在北城,因为贺殊寒的父亲睡错了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大家子不得不夹起尾巴,回到榕城。   贺家祖上曾经定居在榕城,凭借祖上的余荫,以及贺老爷子积累的人脉,贺家这些年的发展倒也还算不错。   贺殊寒在贺家不受欢迎,宫明决到了贺家却颇受到了一番礼遇。寿宴摆了三天,除开第一天他过去露一个面,后面他都在贺老爷子的盛情款待之下,住在了贺家老宅。   也因此,他原本定好的行程一再被打乱,再次回到北城,时间已经走到这周的末尾。   走下飞机,他先乘车回了一趟白山茶庄园,见了一趟宫阙程。   早年因为股票收购的事情,宫家跟贺家闹得不太好看——主要宫阙程不看好贺家的发展,尽管贺老爷子出面请他不要把事情做绝,他依旧站到了贺家的对立面。   贺家被连根拔起驱逐出北城,有他宫阙程的一份功劳。   这些年听说贺家在南边发展得不错,他又萌生出几分跟贺老爷子重修旧好的意思。听完宫明决的拜寿经历,他喜形于色地点点头,“挺好。挺好。以后也要多走动走动。对了,那个贺殊寒——”   宫阙程从前是不太待见贺殊寒的——不仅贺殊寒,宫明决的很多朋友,宫阙程都不太待见——他倒是欣赏阮玉京,可惜宫明决跟阮玉京处不来。   但在听说贺老爷子之所以对宫明决青眼有加,完全看在这个大明星的份上——贺殊寒还没在娱乐圈立足的时候,遇到过不少麻烦,因为宫明决的庇护,才得以顺利发展到今天——得知贺家其他人不太待见贺殊寒,贺老爷子却很看重这个孙辈之后,他叫宫明决不要拘泥于身份,有时间的话,也把贺殊寒喊来家里吃吃饭。   宫明决点头一一应下,让司机载他见闻璋。   闻璋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看书听戏,除了参加社交场合的必要聚会,她闲暇时间都待在庄园南边的一幢小楼里。   那幢小楼距离宫阙程所在的主楼不算近,宫明决乘车好一会儿才抵达目的地。敲开小楼的门,他又从闻璋的贴身男仆口中得知,二婶虞惠今日来家中作客的消息。   宫明决的两个叔叔性格都相对内敛,两个婶婶却都相当活泼。闻璋身体之所以一直不好,无非心里藏了太多事,又无处诉说。   有这两位婶婶在,她的情况就好多了,宫明决因此一向都非常欢迎这二位的到来。   朝男仆道过谢,宫明决迈步走上二楼。   他无意打扰两位长辈聊天,打算跟闻璋打一声招呼便离开。走上二楼,看见一道娇小身影,鬼鬼祟祟地扒在门板上,不出意外正偷听屋子里的人说话。   走进了一看,那道鬼祟人影不是自家那个缺心眼的妹妹,又是谁?   巧了,正好宫明决想找她算算账。   宫明决都多久没跟乔蕊联系了,最近一次联系——也不能算是联系——还是在她的撒娇耍赖之下,给乔蕊写了一张贺卡。   就那么一张平平无奇的“祝贺画展成功举办”的贺卡,到了她嘴里,不知道被渲染成什么鬼样子,害得阮玉京那样沉得住气的人,都忍不住跑过来找宫明决对峙。   “干什么呢?”宫明决屈指敲了一下女孩的后脑勺,问道:“大白天在自己家做贼。”   宫明决敲得有点重——但不算特别重,宫安蓝主要还是因为做贼心虚,被他吓得差一点原地起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头朝他比一个“嘘”,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去过道的另一头,压着声音,“你声音小一点,二婶正在里面哭呢。”虞惠?哭?   宫明决第一反应便是二叔宫商程出了什么事情——生意上、生活上,都有可能,宫安蓝却摇头,“不是二叔,是念念。”   宫商程和虞惠育有一个独生女,名叫宫霏念,今年下半年,女孩儿刚被送出国念书。宫霏念今年刚满18岁,可以说是宫明决看着长大的,因此感情格外深厚。   “念念怎么了?”   “不清楚。听说是跟人打架了。挺严重的。有可能被劝退。”   “念念那么文静,怎么会跟人打架?”   “那我就不知道了。”   “二婶来找爸爸帮忙?”   “不知道……应该吧……?”   宫明决无语,“你这个墙角怎么听的?怎么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   宫安蓝抓狂地说:“还不是你!我刚刚才来听,你就来打断我了!”   宫明决不再搭理她,迈步走到房门口,抬手敲响房门。很快门里传来一声“请进”,宫明决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子里果不其然坐了两个人,虞惠的眼眶也果不其然是红的。宫明决走到二人对面坐下来,先抽一张纸巾让虞惠擦脸,然后开始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十多分钟后,他弄明白情况。   白人虽然一直叫嚣着种族平等,真正落实的时候,落差却巨大。上周四下午,宫霏念替一个华人女孩出头,对一个白人男孩动了手。   动手的过程在公开场合之下发生,事实可以说非常清晰明了,白人男孩挑衅在先,说出口的话倘或发在社交媒体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宫霏念动手在后,即便下手稍微重一些,顶多认为是反应过激。   事情的麻烦之处在于,白人男孩的家族背景深厚,祖祖辈辈都是那学校毕业的不说,每一代都有叫得上名字的政治人物。   几代积累下来,那家人不知道往学校捐了多少东西,宫霏念他们上课的教室、自习的图书馆、休息的宿舍……一定概率都是那家人捐建的。   男孩这次虽然伤得不重,脸却丢得不轻——一个Alpha男的,1v1,居然没打过一个Beta女的。大概为了挽回丢失的脸面,他让家里人对学校施压,要求学校严肃处理宫霏念。   学校据说一开始还试图息事宁人,打算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后面顶不住压力,私聊宫霏念,要求她给白人男孩道歉。   宫霏念拒绝道歉。   闻璋说:“我刚才已经给你父亲打过电话了,他的意思也是让念念道歉。”   虞惠抽泣着说:“要是能道歉,早就道歉了啊。那丫头被你二叔惯的,脾气一上来,谁都劝不住!你二叔昨天一早就过去了,劝一天了,没用啊……”   宫安蓝说:“可是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念念的错啊,本来就是那个家伙先挑事,他要是不说那些难听的话,念念会跟他动手吗?”   闻璋说:“道理是这样讲没错,可是现在这个情况……”   虞惠又哭起来,“你们二叔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如果念念坚持不肯道歉,学校可能就要劝退她了……”   闻璋轻轻“啊”了一声,“怎么这样啊……”   宫安蓝却不以为然,“劝退就劝退呗,念念成绩那么好,在哪儿上学不是上?让她回国啊,随便捐个图书馆,国内重点随便她挑。”   宫明决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宫安蓝的后脑勺。宫安蓝立刻“嗷”一声,痛呼出声,“哥,你干嘛又打我啊?我又没说错话!”   宫明决没理她,沉吟片刻,望向面前的Omega女人,“二婶,您打电话问问二叔,如果对方肯先道歉,那让念念给人家道一个歉,行不行?”   虞惠张了张嘴,眼神犹疑,“……他都能对学校施压,他怎么可能愿意先道歉?就算……”   宫明决说:“您先去问问,如果念念答应,我再给您想想办法。”   虞惠见他说得这样笃定,心里萌生一些猜想。   宫明决高中毕业后,虽然申请了国内的大学,也顺利被录取了,国内念了两年之后,他申请去了国外。他在那边就读的金融学院据说囊括不少权贵子弟,其中也许就有能帮忙解决问题的人,他又是个极擅长交朋友的……   虞惠赶忙点了点头,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几分钟后,她笑着走回来,告诉宫明决:“可以,念念说,对方要是愿意先道歉,她承认一下自己力气的确用太大了也不是不行,唉这孩子……”   宫明决点点头,拿着手机走去外间。   他打电话的时间比虞惠还要稍微短一些,回来后,对屋子里的三个Omega说:“可以了,我同学答应出面帮忙协调,他的号码我已经发给二叔了,下午应该就会有消息。”   虞惠虽然早有预料,依然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小决,真是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跟你二叔真的是……”   宫明决笑着说:“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念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帮她不是天经地义?——好了,时间还早,你们再坐着说会儿话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虞惠赶忙点头应是,宫明决朝三人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也是肥厚的一章,求求海星和评论~后天见! 第44章 拽王   宫明决走出房间没多久,听见一阵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那小皮鞋噔噔噔的,除了宫安蓝估计不会有其他人。   宫明决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宫安蓝追到一楼才追上他,喊道:“哥,你现在去哪儿啊?回公司还是回家?”   司机已经等候在别墅门口了,看见宫明决出来,小跑过来替他拉开车门。宫明决站在车门边,回过头朝宫安蓝看去,“回家。怎么了?”   “没什么啊……”宫安蓝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显得有些虚,她没有追出别墅,站在屋檐下朝宫明决挥挥手,“让你路上注意安全而已……好啦,路上注意安全,拜拜拜!”   宫明决一看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鬼,但是懒得去问,笑道:“还以为你想蹭我车出去玩呢,刚想叫你另请高明。”   “什么啊?”宫安蓝立刻不满地喊起来,“我自己又不是没车,谁稀罕蹭你的车?”   宫明决笑着坐上车,等车门被合拢,他告诉坐在前排的司机,“回公寓。”****丽娜公寓外,宫明决在市里还有另外一套公寓。那地方距离宫氏总部大楼相当近,工作日宫明决都落脚在那里。   那里平时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去,环境相对来说比较私密。   这次回来之前,宫明决便打电话跟宫微雨约过时间——当然为了提高沟通效率,他也喊来了阮玉京——因为要谈的事情相对私密,他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那里。   他知道阮玉京时间观念强,重要的见面一般都会提前到场。他算过时间,觉得自己应该能在阮玉京之前抵达,却没想到,阮玉京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加早。   朝门童道过谢,他迈步走进公寓大堂,一眼看见坐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翻看杂志的阮玉京。看杂志被翻过的页数,他坐在那里等了不短一段时间。   宫明决抬头去看公寓大堂墙壁上的挂钟,毫不意外地发现此时此刻距离他们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四十分多钟——阮玉京怎么到这么早?   阮玉京看东西的时候向来十二万分专注,公寓大堂璀璨明亮的水晶吊灯不会降低他的专注度,大堂里间或来去的人影也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轻轻交叠,视线自然而然地垂落在眼前的书页上。   头顶的光明亮地照下来,灯下,他黑色长睫微微垂下,挺直的鼻梁在脸上投下阴影,眉头间或因疑惑而蹙起,再因释然而松开。   宫明决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准确来说,是宫明决第一次看见阮玉京的场景。那时阮玉京就在看书。   那年宫明决16岁,在博雅私立中学念高一。那是高一的下学期。一个春日的日后。体育课结束后,宫明决和同伴们结伴回教室。途径一处地方时,他被其中一人拍了一下肩膀。   “喏——”那人指着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示意宫明决去看树荫下的一道身影,说:“他就是阮玉京。”   “阮玉京?”不等宫明决搭腔,另有一人开口说道:“开学小测跟明决并列第一的那个阮玉京?”   “没错。”开始那人点头,“听说拽得很。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   “是吗?谁都不搭理?这么拽?”   “是啊——怎么着?想挑战一下高难度?”……   接下来这群人便开始互相怂恿,并且赌了五百块钱,但是谁都没有率先冒头——他们都怕被打脸,然后丢人。   一番闹腾之后,他们将视线投向宫明决,这回不打赌了,直接派宫明决打头阵。宫明决也没去,因为,他也怕丢人。   后来仔细想想,宫明决那时根本没看清阮玉京的模样。那时他们一群人虽然一直在闹腾,脚步一直没停下来。宫明决也只在那人最初指过去时,短暂地瞥见那道像鹤一样挺拔的背影,留下的印象也只有男生皮肤很白,头发很短,气质很干净。   真正让他记住这个人——乃至于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周。周三。下午放学。   那天楼道里人特别多,宫明决被一群人推搡着朝前走。走下一个台阶,他被身后打闹的人撞到了后背。   打闹的两个都是Alpha,从楼上往楼下冲来,宫明决被他们撞得重心不稳,努力维持身形,还是碰到了前面一个正常下楼的男生的肩膀。   他连忙朝男生道歉,却在男生回眸望来得那一瞬间,失去所有语言。   “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阮玉京那时的面容比现在稚嫩,声线却比现在还冷。他神色平淡,没有抬起眼皮多看宫明决一眼。说完那句话,他便重新戴上耳机,低头朝前走去。   宫明决却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他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回过神后,他朝同行的人打听道。   同行的人却特别惊讶似的,“你失忆了吗?上周不才跟你说过?”   “谁?”   “还能谁?三班那位拽王啊!”   宫明决想了好一会,艰难地从记忆中检索出一个关键词,“阮……玉京?”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拽王的名号?”   宫明决那一刻心想,可不是嘛?   后来他的视线便总是先于他的意志,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寻找那道清标孤拔的身影。他鲜少有收获,他们的兴趣相去甚远,课表的重合度也不算高。   也因此,尽管预先设计了很多搭讪的话术和姿势,遗憾地没有得到实践的机会。   直到那一年的初夏时节,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将他逼进街边的一家便利店里。   “欸明决,你看,那边是谁?”****公寓大堂里正在播放一首轻柔舒缓的轻音乐,宫明决将大衣搁到另一侧臂弯里,走到专注看书那人跟前,稍稍站定后,问他:“怎么这么早过来?下午没其他安排吗?”   阮玉京抬眼朝他看过来,似乎是有点惊讶,然后弯腰把杂志摆回书架上,站起身,“没。中午和银行的人吃了一顿饭,正好在附近。接下来又没有其他安排,就先过来了——你什么时候下飞机的?刚刚?”   宫明决领着他朝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一边应声,“没。有一会儿了。先回家看了一趟我妈。”   “……”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电梯跟前。负责按电梯的服务生认识宫明决,态度恭敬地说了一声“宫先生下午好”,抬手按开电梯,扶住门让二人进去。   宫明决没有着急上前,等阮玉京走进电梯里站稳,他跟着走进去。   “闻阿姨……”电梯开始上行的时候,阮玉京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对宫明决说,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她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吗?”   宫明决正看着他靠近自己这侧的那只手,那手起初垂在他腿侧,轻握成拳,手背的血管微微有些凸起,像是有点紧绷似的。   察觉到宫明决的视线之后,插进裤兜里。   “……”   宫明决说:“挺好的。我三婶前段时间给她介绍了个专家,据说挺有名的,治愈过不少重度抑郁的患者。现在开导了一段时间,心境好像开阔了不少。她养了三年的兰花今天也开花了,我走的时候,她正跟我三婶商量晚上要亲自下厨犒劳她自己呢。”   阮玉京说:“……那还挺好。”   “嗯。”   电梯此时在指定楼层停下来,电梯员扶着梯门让二人出去,宫明决这里的门锁跟丽娜公寓那边一样,通过八位密码控制。   输入密码打开门,门里的场景展露在阮玉京面前。   其实很早之前,阮玉京便知道宫明决在市里有别的住处,但是宫明决从没主动跟他提过,他便也没去多问。   两人重新接触小半年,阮玉京第一次来到这里。   大概看出他的好奇,宫明决弯腰拿给他一双客用的拖鞋,一边问他:“想参观一下吗?”   阮玉京说:“可以吗?”   宫明决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又不是军事重地。先换鞋吧,换好我带你参观。”   阮玉京便弯腰脱下自己的皮鞋,穿上宫明决为他准备的柔软舒适的客用拖鞋,跟在宫明决身后走进室内。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求求海星和评论,么么大家~后天见! 第45章 门铃声   他们首先参观了宫明决的起居室。   那儿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能够俯瞰大半中心城区的街景。起居室当中摆放一组深棕色皮质沙发,看起来相当柔软以及舒适。地上铺着的手工羊毛地毯,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给人以温暖厚实的感觉。   路过起居室,他们走进宫明决的书房。宫明决的个人藏书比阮玉京想象得更加丰富。他的兴趣爱好也比阮玉京想象得更加广泛。书架上的书籍涉及各个领域,除此之外,各个角落都有不同类型的金属模型和摆件。   之后他们又参观了宫明决的餐厅、厨房和影音室……不得不说,相较丽娜公寓那边的冷清和寥落,这边明显更加富有生活气息。   参观书房时,阮玉京留意到一条菱形格子盖毯,他猜测那是宫明决办公累了,小憩时用的。   走进影音室,他又看见几只略有些变形的抱枕,他知道宫明决玩游戏的时候,喜欢抱着个什么东西。他猜测游戏玩输时,那些可怜的抱枕被宫明决蹂躏过不止一遍。   桌子上的游戏手柄也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换阮玉京早就扔掉买新的,宫明决却一直用着,和那几只略有些变形的抱枕一样——出乎阮玉京的预料,宫明决似乎还是个非常恋旧的人。   除开这些,外面柜子上的卡通摆件明显不符合宫明决的审美,很大概率是宫安蓝给她送来的,旁边几个镇宅保平安的摆件,则一定概率出自闻璋的手笔……   阮玉京说:“你们家人的关系好像真挺好的。”   宫明决朝他目光落点的方向看去,跟着点点头,笑着说:“是还不错。”   他没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因为了解阮玉京家里的状况,知道他有此感慨的原因。这世上有表里不一的人,就有表里不一的家庭。有些家庭外表看来光鲜亮丽,内里的不堪只有自己人能体味。   “走吧。”他最后说:“我们继续往前看看。”   阮玉京点点头,迈步缀在他身后。   他们最后路过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阮玉京以为宫明决会像参观其他房间一样,推开房门领自己进去看看、转转,宫明决却停了下来,回过头对阮玉京说:“这里面是我的卧室。走之前没来得及收拾。现在里面估计挺乱的,我就不带你进去了。”   阮玉京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知道大部分时候,宫明决都很随和和慷慨。某些时候,他又特别注重个人隐私。认识这么长时间,阮玉京从没听见他跟自己聊过朋友们的八卦。   现在看来,卧室也是他的禁区之一。   当然,这个禁区肯定是设有白名单的,半个月前,阮玉京的名字大概率写在这个白名单上,现在他可能还是识相一点比较好。   入屋参观的旅程此时也走到了尾声,宫明决领着阮玉京走回起居室,安排他在沙发上坐好,问他:“想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椰汁和橙汁,苏打水和纯净水也有,你喝哪个?”   阮玉京说:“纯净水吧,谢谢。”   宫明决便走去岛台,倒两杯冰水,摆在二人面前。   “嗒——”   透明玻璃杯放在玻璃材质的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这道响动消失后,屋子里重归沉寂——参观屋子时,宫明决还能随口和阮玉京聊聊见闻,现在坐下来,他们只能面对面发呆。   宫明决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15点13分,距离他们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17分钟。宫明决又拿出手机。   最新一条消息来自宫安蓝,询问他是否已经安全抵达公寓,他没回。往下一条是他发给宫微雨的,询问对方当前的位置,同样没有得到回复。   宫明决放下手机,朝对面的人看去。   阮玉京仍坐在沙发上,手肘压着膝盖,手里捧着水杯,他眼睫轻轻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目光,让宫明决无法分辨他此时的真实状态——在看地毯的纹路吗?还是在思考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呢?   宫明决转了转面前的水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出声打破身周这片沉寂,“听说你快升职了。恭喜啊。”   阮玉京循声朝他望过来,顿了顿,“你消息挺灵通。确切来说是年后。不过,谢了。”   “不用。AMZ这边呢?你走了之后,AMZ怎么办?全权交给驰安去负责吗?”   “嗯。现阶段是这么计划的。”   “驰安愿意接手吗?他那个性格……请他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他没跟你抱怨吗?申请加薪什么的吗?”   “你还挺了解他。消息刚出来就开始抱怨了。不过抱怨归抱怨,该他接手的工作,他还挺认真的。”   “是吗?他这回竟然这么好说话?”   “嗯。因为我答应给他涨薪水。我还跟他保证,姚叔叔一年之内不会催他结婚。”   “明白了。”宫明决笑起来,“抓住了核心痛点。”   阮玉京跟着也笑了一下——但也只笑了一下——很快他收起笑,朝宫明决看来。他的眼神很认真,神色却莫名显得紧绷。   他跟宫明决对视了不到三秒钟就把视线移开了,紧接着又移回来。   宫明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嘴唇有些发干,他抿了抿唇,听见阮玉京对他说:“宫明决……”   宫明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等忽然攀升的心跳恢复平稳,放下水杯,“嗯?”   阮玉京低下头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像是下定某个重大的决心一般,抬头望来,“我可以……”   这句话还没说完,玄关的方向传来门铃声,一声之后又是一声。宫明决将视线从阮玉京的脸上移开,朝墙上的那只挂钟看去。   15点30分。   到约定的时间了。   宫明决把视线移回来,说:“应该是我小姑姑来了。”   阮玉京也朝那只挂钟看去,片刻后他抿抿唇,把头低下去。低下头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水杯似的。因为太用力,掌心都变形了。   他把水杯放回茶几上,搓了搓手,点点头,“那就先开门吧,先说正事。”   宫明决坐着没立刻动弹,比起门外的人,此时此刻他明显对阮玉京接下来想说的话更感兴趣。可是宫微雨是个急性子,从第一声门铃响开始,到现在几乎没停过,“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简直像警铃一样。   她接下来估计就要给宫明决打电话了,电话如果打不通她可能就要拍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适合聊那些过于私人的森·晚·事情。   那就先说正事吧,等说完正事……   宫明决朝阮玉京看去,阮玉京正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也像在调整情绪。他头很低,宫明决看不见他的脸,不确定方才那令宫明决心跳忽然加速的紧张和在意还在不在,如果它们还在……   宫明决舔了舔唇,随即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起身朝屋门口走去。   门口除了宫微雨,还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女性Beta——许淳,阮玉京前些天通电话时朝他提过这个人。听说她是邢慕青的私人医生,最先发现邢慕青的药有问题的正是她,文件里那些专业的鉴定和分析也是她做的。   “许医生。”宫明决抬起手和她握了握,侧身将她请进屋,“你跟宫警官在哪里遇到的?门口吗?”   “是啊。我上楼,她也上楼,还碰巧走到了同一扇房门口。”宫微雨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来这里,对公寓的空间布局十分熟悉,她似乎经过刚才那几分钟的相处,跟许淳交换了不少消息,“听小许说,小京已经提前到了,看你半天不开门,还以为你们又打起来了,差点直接踹门。”   “……”宫明决看着许淳换好鞋,抬手朝她示意了一下起居室的方向,有点无奈地对宫微雨道:“半分钟都嫌久,是不是每次你敲门,别人都要飞奔来开门才行?我跟小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还打架?”   “那可说不好,霏念那么文静孩子都跟人打架,别说你们两个了。”   “我们俩怎么了?”   宫微雨没直接回答,给了他一样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宫明决:“……”   “我想宫警官可能是想夸我们两个精力充沛吧。”阮玉京站在沙发旁,身边的玻璃杯空一大半,杯子旁边反扣一本传记类小说。   宫微雨和许淳进屋之前,他似乎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茶几上的那本传记类小说。他没有跟宫明决【起冲突】,更加没有跟宫明决【打架】。   宫微雨笑起来,“唉……还是小京会说话啊,明决,多学学,知道吗?”   宫明决朝阮玉京看去,后者和他触上视线却像是被火灼伤了一般,立刻将视线移开。宫明决只好先将脸转回来,他抬手示意许淳在沙发旁落座,对宫微雨说:“你们俩想喝点什么吗?橙汁、椰汁、苏打水还是纯净水?”   “啤酒就算了啊,”赶在宫微雨开口之前,他补充道:“等会还得谈事情。”   宫微雨悻悻地耸了耸肩膀,“那我就橙汁吧,小许,你喝什么?”   许淳有些拘谨,说:“那我也橙汁吧。橙汁就可以了。谢谢。”   宫明决笑着说了一声不用谢,朝岛台走去。他一走,阮玉京就自在多了。阮玉京也认识宫霏念,笑着对宫微雨说:“霏念不是才刚出国念书吗?好好的,怎么突然跟人打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想求求作者关注,谢谢大家~更新啦!明天见! 第46章 书里的农场   宫微雨是从谷钰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且她也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观念,见阮玉京好奇,她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   “霏念有一个华人朋友被一个白人小孩欺负了,她看不过去,就跟那个白人小孩动手了。那个白人小孩据说叫什么罗德·威尔逊,家里在当地挺有影响力的。学校就要求霏念给那个小孩道歉,不然就要开除什么的……”   阮玉京听宫微雨和宫明决聊天的语气,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并且解决的结果相对合他们的心意,继续用闲聊一样的语气,追问说:“后来呢?”   “后来我二叔来我家找我父亲帮忙,”宫明决端着果汁回到起居室,把两杯饮料送到两位女士跟前,他弯腰在阮玉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父亲觉得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犯不上兴师动众,就让我二叔回家继续给念念打电话。”   “……你二叔打了?”   “嗯。他还亲自飞过去一趟。”   “霏念道歉了?”   “那倒没有。”   “……”阮玉京已经有所预料,点点头,评价说:“她还挺倔。”   宫明决看了他一眼,似乎只是平铺直叙,又似乎意有所指,“嗯。我们家人好像都有一点。”   “……后来呢?”   “还记得科尔吗?”   “科尔……”阮玉京很快回想起什么,“科尔·威尔逊?”   “嗯。是他。”   阮玉京差不多弄明白,事情是如何解决的了。   科尔·威尔逊是宫明决在斯坦福上学时的同学兼室友,两人家世相当,性格也投契。在学校时关系很不错。而据阮玉京对那位科尔·威尔逊的了解,他在家族里的地位,应该远高于那位叫罗德的威尔逊。   阮玉京同时也回想起一些,自己与那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阮玉京21岁那年。冬天。那时距离阮玉京被邢慕青接出看守所,再流放到国外,已经过了两年之久。   独自外出求学的日子让阮玉京倍感自由,同时也感到几分孤单,平时还好——学校里人很多,不管身处何方,他的身边总有人来来去去——到了假日期间便会倍感明确。   尤其走在寂寂无声的校园,听见远方传来悠远钟声的时候。   他其实也想过回去——有几次还特别强烈,想看看邢慕青,找找过去那些熟悉的人,或许再偷偷看一眼宫明决。   但自始至终,他都缺乏足够的勇气。   因为邢慕青告诉他时机还没有成熟,大家还没淡忘那件事情,也因为他觉得宫明决可能也不太想看见他。   于是那漫长的几百个日夜,阮玉京始终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上课,再一个人回到公寓。   他当然没有让自己闲下来,会尝试各种各样新鲜的事情,把空闲的时间都填满。   那年的冬天便是如此。   那年的冬天东海岸特别冷,阮玉京窝在独居的公寓里读了三天的米尔·沃,对书里的一家农场产生浓厚兴趣。脑子一热,他收拾好行囊赶过去。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书中金黄一片的麦田早就消失不见,视线所及,只有破落和衰败。询问过农场主,他才知道农场经营不善,在月初转手他人。   现在快要过年了,等年过完,新主人就会来接手,农场主一家到时候也会搬走。   农场主原本跟阮玉京说完话就想叫他离开的,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看阮玉京年纪小——跟西方人相比,东方人同样的年纪会显得更加小。阮玉京那年都21了,农场主后来跟他聊天,坦言那时候他以为阮玉京只有十五六岁。至多十八,不能更多了。他说——却背着那么大一个背包,赶了那么久的路,满身都是尘土,农场距离最近的城镇少说十多英里,也可能因为新年临近了、麻烦脱手了……总而言之,吝啬的农场主难得发一次善心,答应阮玉京留宿一晚。   在农场主的介绍里,新主人至少过完年才会过来,之后这片农场便会被改造成马场和射击场,成为一帮富家子弟玩乐的地方。   没想到当天傍晚,阮玉京刚跟一匹老马熟悉起来,远处尘土飞扬,一辆黑色库里南朝着他的方向疾速而来。   阮玉京骑着马走近几步,看见车身停稳后,车门被推开,两个身材高大的Alpha相继走下车。前面的金发碧眼,笑容灿烂,后面的黑发黑眸,神色平静。   阮玉京的目光扫过前者,在后者的脸上定格几个瞬间,然后他掉转马头回到马厩。栓好马,他沿着房屋侧面的楼梯,走上阁楼。   晚餐阮玉京是在房间里用的,为此他多支付了农场主一笔钱。木质房屋的隔音效果却不尽如人意,阮玉京坐在远离地面的阁楼里享用晚餐,却仿佛置身楼下热热闹闹的聊天环境一般。   那些他想听不想听的字眼,一字不漏地钻进他的耳朵,刻入他脑海。   那个有着一头金黄头发,碧蓝眼眸的男性Alpha名叫科尔·威尔逊,是这个农场的新主人,也是他身边那位Alpha的同学兼室友。两人同为学校赛艇俱乐部的成员。   科尔原本的确计划年后再来农场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赛艇俱乐部的比赛在附近举办,他赢得比赛的同时,听说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对一间曾被米尔·沃写进书里的农场十分有兴趣。   这不是巧了么?   赶在农场的改造工作还没开始,原主人还没离开,科尔热情洋溢地把这位新朋友带来农场参观,像小朋友炫耀新到手的积木玩具一般。   很快晚餐结束了,楼下的交谈声渐渐停歇,阮玉京把餐具送到门口,通知农场主夫妇来收,走进卫生间去洗澡。   澡还没洗完,他听见汽车的引擎声,关掉水,他走到窗边,在漆黑一片的夜幕里,看见那辆越野车渐渐驶远。宫明决走了。   科尔那位好朋友似乎没有察觉阮玉京的到来,又或者察觉了但是不愿意相见,于是吃完晚饭便匆匆离开。   阮玉京说不上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空,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点疼,像遇到寒冷的刺激紧紧皱缩成一团的某种肉块似的。   他擦干净身上的水走回房间,坐在床边默默发起呆来。没有呆太久,他让自己回过神,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盘起腿,慢慢翻看。   正专心看着,外侧的木质楼梯被人踩响,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不一会儿便消失了,敲门声紧接着传来。   从脚步声和敲门声的节奏,阮玉京判断来人不是农场主,亦或农场主的妻子和孩子,可是这座房子里除了他和农场主一家,不应该还有其他人存在。   难道那个人其实还没走?   难道走的只是他朋友?   阮玉京的心跳因为这个猜想而微微跳快几分,很快他又因为那些联想而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之中,不至于,他想,只是敲门声和脚步声而已……不至于。   一边这么想着,他合上手边的书,走到门边。   拉开门,他心里的谜题在下一刻得到解答。   阁楼的屋顶是倾斜的,阮玉京只有走在最中间的位置和坐在床上的时候,可以直起身体,其他时候他都要低下头,甚至弯下腰。   宫明决那时的身高是188公分,比那时的阮玉京还要高出3公分。   阁楼里没有多余家具,唯一一把椅子被阮玉京用来放置行李,他于是在征得阮玉京的同意之后,在阮玉京的床边坐下来。   阮玉京也坐在那张床上,和他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那张床实在太小了,阮玉京即便想远离宫明决也做不到,他为了不触碰到宫明决,还必须把两条长腿盘起来,身体尽量往床头的方向靠。   宫明决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这些窘迫,简单打量过屋子的环境之后,和他聊起彼此的近况来:你现在在哪里上学?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这些年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吗?我这些日子有遇到哪些有趣的事?家里那边呢?有发生什么新鲜的事情吗?我为什么会来这边上学?   突然一下,灯灭了——屋子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窗外不久后传来农场主的喊话声:电路出问题了。老问题。一会儿就能修好,不用着急。   喊话声消失后,屋子剩下一线银白的月光,和两道轻浅却清晰的呼吸声——也许还有心跳声。月光很淡,像银霜一样,模糊照出家具的轮廓,不知道谁先开的头,等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们吻住了彼此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没有米尔·沃这个人,没有这本书,没有这座农场,都是编的,以及更新啦,明天见! 第47章 栽赃   19岁那年的夏天,他们短暂地陷入爱情。   从表白到分手,他们的关系满打满算,存续43天。   表白当晚,他们牵手并接吻,后续的一切却还都没来得及发生。   独自漂泊两年多,阮玉京不止一次想起那43天,想起中间某几个差点走火的瞬间,然后默默为没有发生的一切,感到遗憾。   为什么要克制呢?   明明人生就该及时行乐的。   那晚发生的一切弥补了这一缺憾。   老实说,很糟糕。   全程都相当糟糕。   宫明决的动作尽管极近温柔,最难耐的时候,都没有急切,没有伤害阮玉京分毫,他无声释放的信息素却诠释了他内心至为真实的那一部分情感。   它们暴虐而恣睢,不留给阮玉京丝毫反抗的空间。   除开这些,他们彼时身处的环境,也从各个角度为他们本就不算顺畅的第一次增添障碍。   阁楼紧闭的门窗隔绝了空气,阮玉京全程都呼吸困难,隔音效果奇差的墙壁则让他不得不把所有声音都憋在喉咙里,那不断吱嘎作响的木床又让他们不管多么冲动、多么想要不管不顾,都必须控制幅度。   到最后他们干脆离开了床,后背贴着前胸,倚靠在墙上,然后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一些奇怪的响声传出去……阮玉京之后的好几天都觉得农场主夫妇看自己和宫明决的眼神很奇怪。   可是过了很森·晚·久再回想起这一切,又觉得没那么糟糕了,至少那个时候阮玉京是想过永远的,想过勇敢地去面对,或者干脆放下一切去私奔,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水杯里的水被重新倒满,冰凉的玻璃外壁让阮玉京发热的大脑恢复些许清明,他放下水杯,朝对面的男人看去。   他刚刚替阮玉京倒完水,重新坐回沙发上。房间里光线明亮,他衣着齐整。坐姿挺拔之中带着些许随意,不似阮玉京脑海中的他,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身躯是炽热的,动作略有些粗暴,从阮玉京的身后搂抱上来,喘息声带着潮气,肌肉滑腻,沾满两个人的汗水……   阮玉京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然后清清嗓子,朝身侧的两位女士看去,“其他的事情等结束后再聊吧,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我们就先说说事情吧——宫警官,知蓝当年的验尸报告,您应该已经带过来了?”   宫微雨听见他这么说,迅速敛去一身的惫懒和疏淡,庄重的神色显出几分专业刑警特有的锐利来,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她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摆到几人面前的茶几上。   “带来了。当然带来了。你们谁来看?”   最初从宫明决口中得到要见面的消息,宫微雨说不惊讶是假的,尤其得知阮玉京也要参加——甚至作为主导者参加,宫微雨心中的讶异无法言喻。   宫明决和阮玉京关系不是很差吗?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甚至一起调查知蓝的真正死因?!   但要说多惊讶,那也不至于。   因为很早之前,她就觉得宫明决和阮玉京的关系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差劲,又或者说,没差到那不可调和。   虽然宫明决当惯了年级第一,虽然阮家那孩子特别要强。   因为她了解宫明决的人品,知道他从来对事不对人,那么不管学校里竞争多么激烈,他都不该因此牵连到个人。   当年事情发生后宫明决的反应,也从侧面佐证了宫微雨的猜想。   一家人义愤填膺,要求切割与阮氏有关的一切业务往来,要求给司法系统施压,从严处理阮玉京时,他试图劝说所有人冷静下来。   他还试图告诉所有人,案件太蹊跷了,他认识的阮玉京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当然他的努力最终都是白费,在那样的大事面前,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孩子的看法。   宫微雨却因为他这番话而产生一些想法,她跟阮玉京不算熟,谈不上相信不相信人品,她只是想,案件似乎的确蹊跷了点。   从人证到物证,看似环环相扣,紧密相连,但就她办过的那些案子而言,这种情况人为操控的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甚至更大一些。   所以,姓阮那孩子有没有可能真被栽赃了?   后面祝家那个私生子被抓,阮玉京被放出看守所,宫微雨的猜想被证实,她却直觉更不对劲,心里的怀疑也从阮玉京其实无辜,变成了阮玉京其实有罪。   而当她试图和其他人一样确信阮玉京有罪,怒斥阮乾和邢慕青的卑鄙和无耻时,宫明决那番话再次出现宫微雨的脑海……   因为这两种情绪的互相拉扯,宫微雨这些年一直试图回避家族内部的相关话题,她没办法和他们同仇敌忾,也没办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不是,只好远远躲开,不去参与。   但她其实跟其他人一样好奇答案,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要不还是许医生来吧。”她很快下定决心,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外行。”   许淳来这儿就是为了来看这份文件,她朝阮玉京看去,见阮玉京不反对,抬手拿起那份文件。   许淳专心阅读那份文件的时候,其他三人开始同步现阶段已经掌握的信息。等他们同步完,许淳手上的文件也翻开到最后一页。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阮玉京问她。   “有。”许淳言简意赅。   她的话让其余三人收起闲聊的心,纷纷正色朝她看去,阮玉京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什么发现?这里没有外人,你直接说吧。”   许淳却没立刻回答,她先拿出手机,给阮玉京发了一组照片。等阮玉京把照片转发给宫微雨和宫明决,她开口道:“这是我之前用动物做实验的时候,拍下来的尸检照片。”   “前面的部分我命名为A组,给它们注射了邢女士药物里提取出来的oi2——就是我在之前那份报告里提到的新成分药物,后面那部分我命名为B组,只注射普通的含有oi成分的药物……你们重点观察一下它们的腺体细胞——就是红圈标注出来的部分,你们发现什么区别没有?”   这回是宫微雨最先开口,她熟悉尸检的流程,也看过不少尸检的资料,因此最先发现问题:“两组腺体细胞都有损伤,但是……程度好像不一样。”   “不是不一样。是有很大差别。”许淳强调道。   她紧接着又发给他们另一组照片,“这些是我从其他地方找来的尸检报告,受害人都是死于催情类药物服用过量——就是普通的含有oi成分的药物服用过量,你们重点观察一下他们的腺体细胞,看看跟宫小姐的有什么差别?”   有了前面的铺垫,阮玉京和宫明决这回也很快发现问题,来回对比宫知蓝的尸检报告和许淳发出来的那些照片,他们很快得出结论,“他们的腺体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是跟知蓝的看起来,还是有差别。”   “不是有差别,是有很大差别。”许淳第二次强调道。   当年事情发生之后,阮玉京身上搜出药,指缝里也检测出药物残留,这成为他有罪的最直接证明。后面祝淙宇自首,说药是他买的,也是他下的,阮玉京是被他栽赃的,警察又的确从他的购物记录里发现了这种药,案件才彻底了结。   但是许淳说:“那种药过量服用的确会导致宫小姐的死亡,但是尸检结果不会呈现这种程度的损伤,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害宫小姐出事的,根本不是那种药。”   “可是……”宫微雨拧着眉毛,“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药物残留,知蓝的杯子里,当时也只检测出这种药。”   许淳说:“如果阮先生身上检测出来的药是被栽赃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凶手赶在所有人到场之前,把知蓝的杯子也换了?”   许淳在正经警察面前,不敢胡乱猜想,只是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明天见!PS:刚刚发现今天520,祝大家520快乐~ 第48章 门后   虽然早有预料,真正确认消息的那一刻,所有人仍感到几分难以置信:阮玉京居然真的是无辜的?祝淙宇竟然也不是真正的凶手?   那么,真凶到底是什么人?   以及,TA到底是如何避开监控,赶在所有人到场之前,把罪证销毁,再顺利完成栽赃的?   “不好意思,可以用一下你的卫生间吗?”   宫明决抬起头,看见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阮玉京,他的神色还是镇定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   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自始至终维持一种异样的冷静,好像一个旁观的第三者、一个无关的局外人,以至于宫明决几乎忘记了,除了宫知蓝,他便是当年那件事情的最大的受害者了。   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流言蜚语也好,宫家人的冷言冷语也罢,他看起来都丝毫不在乎,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   “可以。就在那边。需要我带你过去吗?”宫明决站起来。   阮玉京却摇头,因为太过着急而显得近乎有些仓促了,生怕宫明决靠过来似的,“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谢谢。”他补充。   “……”   门在下一刻被合上,偌大的公寓随即陷入沉寂。太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见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宫微雨抬眼看向许淳,随即又看向宫明决,犹犹豫豫地说道:“小京他……是不是……”   许淳也曾经是个热爱冲浪的网瘾少女,当年那件事情那样轰动,她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她也不是个傻的——甚至非常机灵,介入事件这么长时间,她早猜到事件的真相并非新闻所报道的那样。   “他可能……嗯……需要一点……时间吧。”她最后这样说道。   宫明决则一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没有开口。   卫生间里,反锁好门之后,阮玉京便抬手打开了水龙头,等白色水流哗啦啦地流出,他弯下腰接几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水很凉,迅速带走温度,阮玉京发热的大脑跟着恢复几分清明,他抬眼朝镜子里看去——镜子里的男人脸色很差——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他的眼神乍一看还是平静的,仔细却能分辨出几分仓皇——那是这张脸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的这种情绪。   难怪宫明决会是刚才那个表情——很担心,仿佛阮玉京是暴露在烈日底下的一块巧克力,随时都会融化成一摊黏糊糊的褐色液体。   可是,怎么可能呢?   阮玉京低下头缓慢地深呼吸,没花多长时间便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稳,再抬头,镜子里的人眉骨深刻、眼窝深邃,浓眉沾了水更显浓密,眼神却似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多大的风浪都掀不起半丝涟漪。   默数几个心跳,阮玉京抬起手关掉水龙头,抽几张纸擦干净水,然后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他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随即便传出谈话声——这几人大概都跟宫明决一样,把阮玉京当成琉璃人了,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千万片,于是有意照顾他的情绪。   阮玉京觉得有必要作出说明,自己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脆弱,【阮玉京原来是无辜的】,这条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有可能属于新闻,对于阮玉京自己来说,却是沉淀在心底发酵至近乎腐烂的一条没有任何新意的旧消息,转过念头,他又觉得没有必要。   在寻常人看来,几人的行为并无不妥,任何有同理心的人遭遇到类似的情形,大概率都会做出类似的行为。贸贸然开口纠正他们,不仅不会让阮玉京显得从容镇定,反而让人怀疑他因为情绪不稳而显得过度敏感,此地无银似的。   于是没有戳穿,在卫生间的门口稍稍站定后,迈步朝着三人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缝隙地加入三人的聊天。   聊天的话题仍是围绕那份尸检报告,可是除了确认阮玉京的无辜,他们并未再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倒是确定了后续的调查方案。   “murui”似乎是条相当重要的线索,可惜阮玉京不具备相关条件,没办法从茫茫人海中捞出这跟闪闪发亮的银针。   但是他不行,宫微雨却可以。   近些年的失踪人口名单便是她着手的第一个方向。   除此之外,药物的来源也显得可疑。阮玉京很早便怀疑那药来自YQ药业的某个实验室,经过今天下午的一番讨论,其他人也表达了类似的猜想。   巧的是,YQ药业的另外一位创始人乔信,几年前就曾宫明决打过交道,彼此留下的印象也都还不错,由他去找寻药物的线索因此显得顺理成章。   许淳就不行了,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势单又力薄,贸贸然加入调查,人身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更别提其他,阮玉京便嘱咐她好好照看邢慕青便可。   阮玉京自己则会继续关注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Omega。……   事情差不多聊完,时间也不早了,阮玉京感觉自己有点累,好像比起待在人多的地方继续应付社交,他更加想一个人待着,见宫微雨和许淳都起身跟宫明决道别,他跟着站起来。   还没走到屋门口,他被这间公寓的主人喊住。   “你们有事就先走吧,”宫明决的目光短暂地扫过阮玉京的脸,朝着许淳和宫微雨的方向看去,说道:“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小京说。”   宫微雨一听见这话就眯起了眼睛,条件反射似的,不过很快,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时过境迁,宫明决和阮玉京早不是当年的任性少年,两人既然能够摒弃前嫌,携手做事,自然不会再作出什么一言不合翻脸不认人的任性行为。   想了想,她道:“行,那有消息记得及时通知,有需要也直接联系我。”   宫明决点点头。   公寓的门在下一刻被重新关闭,屋子里重新剩下宫明决和阮玉京两个人。阮玉京没有走进屋子,站在靠近玄关的位置,望着宫明决,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用眼神朝宫明决发问:【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宫明决也没立刻回答,而是说:“过来坐吧,我们坐下来再聊。”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阮玉京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跟着走进屋,坐到沙发上。   “水快没了,需要我重新帮你倒一杯吗?”宫明决又对他道。   阮玉京微微拧眉,随即点头,“谢了。”   宫明决说:“不用。”   宫明决这回给阮玉京倒了一杯温水,而直到两只手握住水杯,阮玉京才惊觉自己的手凉得可怕,他同时也猜出宫明决留他下来的原因: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无非看他那样离开不放心。   他低头把水送到嘴边,慢慢喝下几口,等干燥的嘴唇也得到温水的滋润,他放下水杯,“谢了。”   宫明决还是那句:“不用。”   又问他:“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吗?”   “嗯。”阮玉京点点头,“好多了。”   “好点了就好。水凉了跟我说,我帮你加热的。”   “谢谢。”   这句话之后,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不知多了多久,宫明决忽然开口,“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什么话?”   阮玉京抬眼望向他,过了一会,把视线移开,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你当年……怀疑过我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阮玉京重新望向他。   当年事情发生前的那个下午,阮玉京刚因为乔蕊的事情——准确来说,是因为突然传出来的宫家和乔家联姻的消息——跟宫明决打了一架。   那场架打完之后,阮玉京单方面对宫明决提了分手。   “你就没想过,我或许是为了报复你?”   “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   阮玉京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随即他便低下头轻轻地笑了,无声地笑了好几秒钟,他仰头喝空杯子里的水,然后放下水杯站起身,“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晚上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回头要是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   “……”   宫明决跟着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门铃声忽然响起。   宫明决的第一反应是许淳忘记了拿什么东西,或者宫微雨忘记了嘱咐什么事情,走过去他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宫微雨,亦或许淳。   公寓门口装着可视电话,此刻亮起的屏幕里,出现一副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巨大无比的画框。   拉开门,宫明决才看见画框的全貌,以及那后面举着画的人。   乔蕊纵使身材高挑,举着那么大一副画框终究几分吃力,她把脑袋从画框后面探出来,笑着对宫明决抱怨,“怎么还不邀请我进去啊?亲自上门送货,连口水都讨不到吗?”   宫明决回头去看起居室的方向,发现茶几上水杯还在,喝水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此刻门外的来人是闻璋亦或姚驰安,宫明决百分百确认阮玉京此时的躲避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不破坏接下来的联姻。   可是,现在站在门口的人是乔蕊,是曾跟他传出过联姻消息的乔蕊,是不久前才从阮玉京口中听到过的乔蕊……   宫明决将画从乔蕊手中接过来,同时侧身让她进屋,“怎么忽然过来?”   乔蕊揉着酸软的胳膊,迈步朝屋里走去,她刚想说些什么,在自己的身侧,看见一件明显不属于Alpha的羊绒大衣,低下头,她脚边的皮鞋似乎也不属于这间公寓的主人。   可是屋子里除了她和宫明决,这一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乔蕊笑容僵了僵,很快再次挤出笑来,“不是跟你说了吗?亲自上门送货啊,你一个大忙人都亲手给我写贺卡了,我怎么也要把售后服务做到位啊。”   宫明决把画竖着放在地毯上,回过头去看乔蕊,眼神明显十分疑惑。乔蕊笑着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一张送货单,递到他面前。   宫明决接过来看一眼,这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画是宫安蓝买的,下单时间是上上周的画展。   乔蕊笑着说:“你这个大忙人也太难约时间了。别家早送完了,就你一直找不到人。赶紧签字签收吧,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宫明决一边领着乔蕊走向起居室,一边对她说:“上周安蓝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让她搬去她自己公寓,她是不是忘了跟你说?”   乔蕊不满道:“什么意思啊?嫌我的画配不上你的公寓嘛?”   宫明决无奈地说:“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先在这坐一会吧——”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沙发,然后转身朝书房走去,“我去拿支笔。”   结果刚刚推开书房的门,他看见那个站在门后的人。   阮玉京和他对上眼神之后,朝他抬了抬下巴,似乎是让他赶忙去忙,不用管自己的意思。宫明决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迈步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支签字笔,然后他拉开书房的门,重新出去。   他出来的时候,乔蕊仍是坐在沙发上,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几分怪异,顺着她目光的落点望去,宫明决看见阮玉京此前喝水用的水杯。   宫微雨和许淳的水杯都被宫明决收起来了,只有宫明决自己和阮玉京的水杯还留在茶几上——阮玉京显然躲得太过仓促了,连基本的罪证都忘了收拾起来藏好。   宫明决从乔蕊的手里接过送货单,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把送货单交还给乔蕊,“家里有客人,我就不留你多坐了。辛苦你跑一趟,回头让安蓝请你吃饭。”   “……”   乔蕊站起来,笑说:“行啊,上周听说你回来,我就来过一趟,没想到你没回这边,害我扑了个空,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人了,居然又一口水都没喝到,你必须让安蓝请我吃顿好的才行哦。”   宫明决笑说:“没问题,你们约好时间通知我。我亲自给你们定位子。”   乔蕊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把收货单揣进口袋,她朝宫明决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出公寓。   关门声很快传来,宫明决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朝书房的方向望去。静静望了几秒钟,他迈步走到那扇门跟前,伸出手,推开门。   阮玉京还站在那里,站姿跟之前没有半分差别,察觉开门的动静,他抬眼朝宫明决望来,顿了顿,说:“我要不要等几分钟再走?我现在走的话,是不是很容易碰到她?”   宫明决说:“你害怕碰到她?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小京……”宫明决迈步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直到脚尖几乎抵上阮玉京的脚尖,阮玉京因个人空间遭到侵犯,而感到几分本能的不适,抿抿唇,抬眼朝他看去,“怎么?”   他们的身高察觉并不明显,只在靠得极近时,看得出差别,阮玉京抬眼望向宫明决时,宫明决也正垂下视线,望着阮玉京的眼睛——那双他看过一眼,便再无法忘记的眼睛。   静静凝望了几秒钟,宫明决偏过头,吻住了阮玉京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后天见! 第49章 约定   阮玉京的嘴唇微有些凉,被宫明决吻住了,才恢复平日的湿润和柔软。他的舌尖和口腔,则有着让宫明决喜爱乃至沉迷的清新霜雪气息。   一品尝到那气息,宫明决便有些控制不住身体里涌动的信息素流。他同时也嗅到几缕来自对方的信息素气息。雾一样冷,但无孔不入。   附着在宫明决的皮肤表面,刺激他的腺体细胞,令他耳后那片皮肤,产生针扎一般的微小的疼痛。   ——Alpha的信息素不相容,触碰在一起,只有分出高下一个结果,没有其他的可能。   宫明决克制地抬起一只手,轻而柔地抚摸阮玉京耳后同样位置的一片皮肤,问他:“疼吗?”   阮玉京说:“有一点。”   阮玉京好强,他口中承认的三分约等于实际情况的七分,宫明决手向前移,掌心覆盖住那片皮肤,“抱歉。”   天此时悄悄黑了,屋子里的光线因此更显昏蒙,阮玉京半闭着眼睛,默默承受,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想起那一年冬天。   他想起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和那不断被风拍打的窗,想起他那近乎将身体撕裂的疼痛,以及那之后的细细密密的能将一切疼痛都抚平的亲吻。   因为这些亲吻,和那些没有诉诸于口却能真切感受到的疼惜,阮玉京自始至终紧咬着嘴唇,不作出丝毫抗拒的动作。   他就那么望着他,在不间断的摇晃和颠簸之中,无声和他对视。……   身下传来微凉的感觉,阮玉京被抱到了办公桌上,几百个日夜的时光在这一刻重叠了,那时和此时的他在这一刻融合。   宫明决问他:“疼吗?”   阮玉京摇摇头,“不疼。”   不管任何时间,宫明决的公寓都十分安静,外面的声音透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五六点开始,到凌晨时分,闷在屋子里的响动方全部消失。   黑暗的空间重归于一片沉寂,那些细小的噪音反而因此显得更加清晰。   阮玉京迷迷糊糊的,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见那些声音,睁眼朝声音的来处望去,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再次落下雨来。   雨脚细密,溅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将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楼宇间的间隙似乎变小了,每一团光晕却都被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后胡乱叠加在一块儿,变成一团团纠缠不清的杂乱色团。   阮玉京正凝望着那些颜色,胡乱地发着呆,听见宫明决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弄点东西吃?”   说这句话的时候,宫明决正用自己微有些粗粝的掌心,一下接一下地抚摸阮玉京,从他圆润的肩,到他光裸的背,见他朝自己望来,低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不想自己弄也行,他们也有夜宵供应。”   阮玉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黏在宫明决的嘴唇上,等宫明决说完话,他抬臂勾住宫明决的脖子,轻轻地吻上那两片嘴唇。   “肚子不饿吗?”宫明决笑说:“晚饭都没吃。”   “饿。”阮玉京回答:“但是更想吻你。别说话了。”   宫明决失笑,随后他便低下头回应阮玉京的亲吻,在亲吻的间隙问他:“不是不喜欢接吻吗?怎么亲起来还没完?”   上半年,两人刚恢复【联系】时,阮玉京曾言之凿凿定下的若干条规矩,第一不可以接吻,第二不可以对视,往下还有细则三四五六。   阮玉京言出必行,定下的规矩从来都是上行下效,到了宫明决这里,情况似乎变得截然不同……   “小京……”宫明决忽然停止了亲吻,对阮玉京说:“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你下午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吗?什么话?”   阮玉京原本是抬着头和宫明决的对视的,听见这句话,他像是受到某种未知的刺激,把头偏开。低下头后,他看见宫明决的喉结和他的锁骨,于是仿佛自然而然,他凑近他,吻住了它们。   宫明决没有受到他的迷惑,按住他的后脑勺,有些坚持地说:“你还是跟我说说吧,你下午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阮玉京亲吻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回答宫明决的问题——因为不想回答,因为早在那些话说出口之后,他便感到了后悔。   太早了,现在还太早了,他的那些筹谋和算计,他现在的一切都还处在酝酿的状态,尚未迎来真正的拐点。   他不确定它们是否能够真正奏效,一切到最后只是一场空也说不定,他还需要时间,在结果真正变得明了之前,说什么承诺、做什么假设都为时过早了一些。   “你……”他顿了顿,最后说:“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一个人?”   宫明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他:“然后呢?”   阮玉京说:“我也是……”   “……是么?”   “嗯。你为什么一直一个人?”   “你呢?你又为什么一直一个人?”   阮玉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抬臂搂住他的腰,轻声说:“我以前觉得一个人就挺好,不会有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也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这段时间我忽然又发现……”   “发现什么?”   “有人陪着……好像更好一点。”   “……”   “所以,短时间内,你如果没有跟别人在一起的想法,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还跟我试试……”   说到最后,他话音变得很轻,一阵风似的,好像自己也感到心虚。宫明决的心却慢慢沉下去,有一种果然又是这样的感觉——果然又是这样,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是吗?那然后呢?”他笑着问他:“如果我短时间内没有跟别人在一起的想法,答应继续跟你试试,你打算怎么办?”   阮玉京抬眼朝他看去,很快把视线移开。   窗外,雨还在下,成片的雨帘模糊了城市的霓虹灯光。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十分昏蒙。视线里的Alpha正仰面躺在一张纯黑色的皮质小沙发上。他一条胳膊压在脑后,一手按在阮玉京光裸的后背,右腿屈起,左腿平伸,结实的胸腹袒露在空气中,躯干被一条柔软的菱形格子毛毯覆盖。   阮玉京想了想,将手伸进毛毯里,试图用行动来终结这个他暂时还不愿深入的话题。宫明决却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后续的动作,有些坚持地说:“等你和安蓝订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跟我分开吗?还是放弃联姻?小京,你知道我不可能一直……”   “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吗?”阮玉京有些焦躁似的,不等宫明决说完话,便开口打断了他,说道:“我现在还……”   “什么?”宫明决却近乎步步相逼。   阮玉京抬眼看向他,很快再次把视线移开。静静看了一会窗外的雨幕,他重新把手伸进毛毯里,同时凑上去亲吻宫明决的嘴唇——这是他在谈判桌上经常用到的手段,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抛出一条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信息,等对方的注意力被转移,他便不用直面之前的问题。   这个方法他屡试不爽,这回却好像不太管用。   他还没吻到宫明决的嘴唇,宫明决便像是感到厌倦一般,把头偏开,他同时也把阮玉京的手从毛毯里抽出来,然后推着阮玉京的肩膀,把他推得坐起身,自己也起身离开那张沙发。   六年,如果加上最开始的心动,他在这个人的身上已经耗费接近十年的时间。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不要投入;如果中途知道没有结果,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及时止损。   地上凌乱散落着衣物,两个人的衬衫和衣裤彼此纠缠,在暗淡的光线下几乎难分彼此。宫明决弯腰捡起自己的,一件件往身上穿去。   穿好衣服他便准备离开,小臂却在此时被身后的人攥住。那人用了很大力气,手背上青色血管几乎都爆出来。   宫明决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停下脚步,“小京,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既要这个,又要那个。”   阮玉京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平静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如果我就是都想要呢?”   “宫明决,”见宫明决不开口也不动作,他再次重申,“我都想要。”   宫明决回头朝他望来。   阮玉京维持之前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书房里无比暗淡光线之下,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眼底那股执拗和压在那股执拗之下一缕不安,让他的平静好像春日水面的一层浮冰,很轻易便会变得粉碎。   宫明决望着这样的他,忽然心生恍惚。   他忽然萌生一些痴想。   似乎对眼前这个人来说,自己特别重要;似乎一旦失去自己,他便会彻底陷入崩溃;似乎他的心里不仅只有他自己、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似乎在他看来,自己和那些事情一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似乎他很爱很爱自己,正如自己那样绝望地爱着他一般……   可是,怎么可能呢?   宫明决一边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边又悲哀无比地发现,只因为这一瞬间的妄想,他再一次为他软下心肠。   阮玉京的手还攥着他的小臂,宫明决试图将他掰开,还没成功,被一股大力拉到了沙发上。   两个人的身体重新撞击在一起,熟悉的霜雪气息撞入鼻腔,宫明决几乎没有半瞬的犹豫,捧起他的脸,吻住他的嘴唇。   “最后一次了……”在全面沦陷之前,他像在告诉阮玉京,也像在告诫自己,“小京,这次是最后一次了,等你和安蓝订婚,我们就分手。”   阮玉京没说答应不答应,翻身骑到宫明决的腰上,掌握亲热的主动权。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50章 不吵架不闹别扭   又是一整晚下雨,淅淅沥沥的,到天明才慢慢停住。太阳光多吝啬似的,好容易漏出来一线,到午后,又被厚密的云层掩去。   没有日光,也没有闹铃,阮玉京昏昏沉沉地睡着,几乎难辨晨昏。   等他终于睡醒,床头的闹钟转过数字2。   转过眼,宫明决正侧躺在他身前,一只手撑着额头,两只眼睛锁定着他。   他似乎很早就睡醒了,头发和衣饰都焕然一新,他似乎已然忘了昨夜的龃龉,见阮玉京睁开眼,弯下眼角朝他笑了笑,然后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嗓音温和地问他:“睡醒了?”   阮玉京赶在他离开自己之前,揪住他的衣领,进一步加深这个早安吻。   大概因为刚刚睡醒,他还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力气,也不太能控制动作的幅度,等他终于松开宫明决,结束这个有些突发的早安吻,宫明决的衬衫纽扣崩开几粒。   低头看一眼大敞的领口,宫明决满眼都是无奈,“好了,又报废一件。”   阮玉京这才感到几分迟来的羞赧,“抱歉。”   又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宫明决已经把弄坏的衬衫脱下来了,从衣柜里拿出干净崭新的给自己换上,一边告诉阮玉京:“十二点出头那会儿。没比你早多少。睡醒了没?睡醒了就起来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早饭……”阮玉京感到有些好笑,但是没有将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提出来,只是问宫明决:“我们吃什么?”   宫明决抬手扣上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然后便推开门,走出房间,他没有回答阮玉京的问题,只是对他说:“自己穿好衣服过来看。”   阮玉京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早餐的餐品已经全部都摆上桌了。这顿不知算早餐,还是算午餐的餐品,丰盛程度却超乎阮玉京的想象。   得知宫明决会做三明治、会煎牛肉,阮玉京已经足够惊讶,他以为宫明决顶天了会做一些快捷简便的快餐,没想到桌上出现正宗的中华料理。   砂锅粥、水煎蛋、小油条、凉拌小菜……   阮玉京回过头,合理猜测,“买的?”   宫明决抬手替他拉开餐椅,“希望你尝过之后,还能这么认为。”   事实却证明,宫明决亲手制作的餐品,丝毫不输朱丽叶精心为阮玉京购买的外食料理。海鲜粥鲜香软糯、小油条酥脆香软、煎蛋爽滑可口、凉拌小菜清甜解腻……   阮玉京虽然大部分不解风情,但那不是因为他不懂,而是因为他不屑,该他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候,他半分都不会吝啬。   咽下口中的煎蛋,他告诉宫明决,“怀疑你本科念的不是金融,而是烹饪。”   宫明决点点头,“能得到阮总这么高评价,很荣幸。”   又问他:“早上不喝咖啡,能习惯吗?”   “没关系。回头叫朱丽叶帮忙去买一杯就好了。”   “行。下回也让你尝尝我煮的咖啡。”   “你还会煮咖啡?”   “嗯。还会用奶泡画树叶和爱心,有机会让你尝尝。”   “行。那我等着了。”   宫明决抬起头看他一眼,点点头,“不会让你失望的。”   早餐快吃完的时候,阮玉京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翻开来,他看见对面Alpha发给他的消息,是对方未来30天的行程安排。   宫明决说:“我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安排,你都可以在这里面看见,除了标红的那些,你要是想见我,可以随时约我。”   那里面总共有七项被标记成红色的重要事项,最前面一项似乎是昨天下午,或者今天上午刚刚安排的——明晚八点,去乔信的私人酒庄,参加在那里举办的小型沙龙派对。   最后一项大概率半年前就安排好了:1月13号,万华酒店,订婚宴。   阮玉京退出他的行程安排,打开自己的,然后他将自己的这份,也转发给对方。   未来30天内,阮玉京行程表里被标红的重要事项总共有九项,前面八项都跟宫明决无关,最后一项跟宫明决的一模一样:1月13号,万华酒店,订婚宴。   阮玉京放下手机,“我不忙的时候,你也可以随时约我见面。”   宫明决点点头,“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餐桌上的饭食也被二人分食干净,他们起身一起收拾餐桌,然后穿好衣服,走出公寓。   电梯开始下行的时候,宫明决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阮玉京说:“你圣诞附近好像没有太重要的安排。”   阮玉京朝他看去,宫明决又说:“正好那几天我也比较空,到时候看一下情况吧,如果都不忙,我们找个地方出去散散心。”   “去哪?”   “隆多岛?”   “……”   高三那年的毕业旅行,他们组团去了隆多岛。在那座面积不足四百平方公里的太平洋小岛上,宫明决第一次朝阮玉京吐露心意。   之后他们走进树林去看萤火虫,在漫天飞舞萤光里,他们第一次拥抱和接吻。   阮玉京将视线从宫明决的脸上收回,朝正前方的金属镜面望去,少时,他在发出轻微嗡鸣的电梯箱里,轻声对宫明决说:“好啊,就是不知道那里的萤火虫还在不在。”   “应该还在,具体情况我打电话问问吧,要是真没有了,我们就去那片树林里散散步。”   “也好。上次去是晚上,听说白天风景也不错。”   “嗯。”   电梯此时在一层停稳,电梯员扶着梯门恭敬地迎他们出来。宫明决的车停在负一层,并不跟阮玉京同路,阮玉京松开和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朝电梯外走去。   他们这次分开之后,再次见面在隔天下午,在丽娜公寓,往后便是周六的晚上、周日的傍晚……大概因为有了截止日期,接下来几次见面,他们之间的气氛都相当和谐。   见面后他们先接吻,然后在公寓的各个角落做嗳。做嗳的间隙他们偶尔聊天,交换分开的这些天,彼此的烦恼和新发现。   他们认识已经快十年了,认真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却还不超过三个月。心平气和相处的时间更加少。   也因此,虽然阮玉京自认熟悉Alpha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对他生活上的某些小习惯、性格上的某些小特点,却都几乎算得上陌生。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才发现,原来Alpha的身上藏着那么多令人惊喜的闪光点,会做菜、会煮咖啡只是其中之一,他兴趣爱好广泛,电子游戏、极限运动都有所涉猎,除此之外,他还善解人意有耐心,对待家人尤其温柔。   宫明决则越来越多发现阮玉京的缺点,看见他看似完美的表象之下,从不展露在外人面前的另一面,赖床、嗜甜只是其中之一,酒量一般却偏爱饮用酒精类饮品,不会骑自行车、不会开车,他还挑食。   然而无论他们选择争吵,亦或和平相处,选择珍惜,亦或挥霍,时间都在以一个相对平缓又不可阻挡的速度,往前推进着。   很快整个十二月份都过去,圣诞节眼见着来临。   一段时间的有意调整,阮玉京为自己空出接近七天的圣诞假期,假期开始之前,他日程表上唯一标红的事项,是姚驰安的生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1章 谭博   姚驰安这个人,如果用一个字来总结,那必然是懒——懒得工作、懒得社交,如果可以,每年生日来临前,他大概率会买一张机票,躲去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日成为一帮人聚会玩闹的契机,并且不以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往年他的生日,阮玉京是不参加的,他当然会送上礼物,再附赠一句生日快乐,可是晚上的狂欢派对,阮玉京几乎从来没有露过面。   因为首先,他不喜欢人多的环境,觉得太吵也太闹了,不利于他个人的身心健康,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不想遇见不该遇到的人。   今年的情况变得有些不同。   派对晚上八点钟开始,刚刚加入的群却从下午四点钟开始,接连不断响个不停。阮玉京不得不打开免打扰,才能专心对付手头的事务。   晚上六点钟,AMZ的员工陆陆续续下班,白日喧闹的AMZ大楼逐渐变得安静,阮玉京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出发就要晚了,转了转脖子,按下内线,通知朱丽叶联系司机。   他却没有直奔派对的举办地点而去,而是先让司机载他回到云顶。   这是没有写在行程列表里的一项出行,朱丽叶感到些许诧异,因为阮玉京对自己的行程把控一向精准,行程列表里的颗粒度最细能精确到十分钟,甚至五分钟。   但要说多诧异,那也不至于。   因为类似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两回,朱丽叶常年累月,已经习惯下来。   很快车抵达云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阮玉京如往常一样,没有要求朱丽叶随同他一起上楼,而是将司机和助理都留在车里,并嘱咐二人等自己半小时,然后独自走进敞开的电梯里。   回到公寓之后,阮玉京先是走去岛台,给自己倒一杯冰水。水快喝完的时候,他身侧的门铃被人按响。打开门,一个30岁左右,穿深灰色羽绒夹克衫的男性Beta出现在阮玉京的面前。   谭博,职业是私人调查员。   如同他的第二性别,男人的外貌也没什么特点,个头中等、长相一般,可以想象如果他混入人群,那很大概率会像一滴水汇入河流,不用搅拌均匀,转眼消失不见。   自从三年前从醉酒的郁绍元口中得知自己摆脱牢狱之灾的真相——得知邢慕青为自己所作出的牺牲,阮玉京通过网络联系上了这个人,之后二人紧密合作,迄今已有三年之久。   书房门紧闭着,刻意定制的门锁需要瞳孔指纹的共同匹配才能顺利打开,阮玉京抬起手和谭博握了握,将他领进上锁的书房里。   谭博性格沉稳,并且相对内敛,走进书房,他多余的话不说,拉开羽绒夹克的拉链,拿出一只厚度超过一公分的文件袋,摆在阮玉京面前的办公桌上。   “这个月的资料。”   阮玉京也没和他啰嗦,解开文件袋封口的缠绳,将文件拿出来,认真仔细地查看。照片搭配文字,某位中老年Alpha整个十二月份的行踪,清晰无疑地展现在阮玉京眼前。   工作、应酬、社交……似乎并没什么特别。   忽然阮玉京看见了什么,暂停查看余下的资料,朝谭博看去,问他:“他又开始光顾那些会所里的Omega了?”   谭博原本脊背挺直地站着,听见阮玉京的问题,他稍稍抬眸,朝Alpha手中的资料望去。   他看见一张照片,明显偷拍的角度,照片的背景是北城某著名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门前停一辆黑色轿车,一位中老年Alpha弯腰上车,一位目测不超过20岁的漂亮男性Omega笑容甜蜜地紧随在他身后。   单就行为举止而言,这两人本身并不亲密——甚至显得几分疏离,可是身份、年龄、性别都迥异的两个人,在深夜乘坐同一辆车,这行为本身就很可疑。   谭博点点头,“他这个月总共去了三次,带走三个不同的Omega,三个Omega都是男性,年轻都在20岁左右,信息素也都是花。”   自从宫阮两家宣布联姻,一部分媒体人将目光聚焦在两家人的身上,阮乾行事作风收敛许多:经常光顾的会所他去的少了、不该参加的饭局他不再参与。   阮玉京之前还好奇他能忍多久,现在他得到了答案。半年。   也不错,能忍半年,很可以了。   20岁左右的男孩,花系信息素,这么一想,这人还挺专一。   阮玉京嘲讽地勾起一侧唇角,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望向谭博,“那个叫梁思的Omega呢?就之前我让你调查的那个,他们已经彻底断了?”   谭博点点头,“看情况似乎是这样,至少近两个月,我没再看见这个人。”   阮玉京拧起眉毛,脑子里随即出现谭博上回发给他的资料,黎彦和梁思、阮乾和梁思……很快他发现,光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些情形他便感到几分生理性不适。   真不知道那对父子怎么做出来的?就不会感到反胃吗?   算了,他摇摇头,人哪能跟牲口共情?   将那些腌臜画面驱逐出脑海,以免它们影响了他的判断力,阮玉京低下头,继续翻阅余下的内容。   谭博这回带来的资料不算少,但是跟以前一样,能派得上用场的并不算多,阮玉京迅速翻看完余下的内容,合上资料,朝对面的男人看去。   短暂的沉吟,他问:“郁绍元那边呢?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谭博摇摇头,“他身边很多保镖,我没办法靠得太近。不过他近段时间经常去的地方,我已经摸排清楚了,接下来只要继续盯着,应该迟早能发现问题。”   阮玉京知道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案,谭博是经验丰富的私人调查员,不是特工,他没那么高的权限,不可能动动手指就获得所有人的信息。   “行。那你就继续盯着。有消息联系我,多少钱我都收。”   谭博知道他不缺钱,出手更加大方,“我明白。”   话题此时来到尾声,谭博今日来此的目的也已经达成,阮玉京打开保险柜,将谭博交给他的文件袋丢进去,再从底层拿出另一只纸袋,递到谭博面前。   “看一下,少不少。”   谭博没去看,拿起纸袋,他便将之揣进了羽绒夹克的内兜里,“不用看,我做事您放心。您做事,我也放心。”   说完这句话,他朝阮玉京点点头,转身离开。阮玉京原地坐了几分钟,跟着起身走出公寓,朝姚驰安的生日派对赶去。   “阮总……”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在各色霓虹灯不停闪烁的城市道路上一路疾驰时,朱丽叶忽然开口对阮玉京说:“有件事……”   阮玉京正望着窗外的夜色发着呆,听见朱丽叶的声音,回头望去,“什么事?”   朱丽叶还穿着白日办公的职业装,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单手托着一只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见阮玉京朝自己望来,把平板递到阮玉京面前,“这条微博,您看一下。”   那是一条来自粉丝量并不算多的营销号的微博,微博的标题很唬人:【阮氏继承人性向或存疑,疑深夜与同性友人私会】。   往下便是打了水印的十多张照片,和一段时长长达一分多钟的视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2章 生日派对   爆料人似乎想用这些照片和视频,来让吃瓜观众们相信他取的标题:【阮氏继承人性向或存疑,疑深夜与同性友人私会】。   然而他列举出的证据虽然多,力度却都欠缺了一些,照片和视频都太模糊了,辨认出阮玉京的脸都很困难,更别提深夜与他私会那人。   照片和视频里的两个人也没做出社交范畴以上的亲密举动,无非深夜一同外出就餐,回来的时候,一个替另一个拉开车门。   朱丽叶说:“消息上午就爆出来了,但是热度一直不高。公关部那边权衡了一下,觉得不需要额外处理,就没有上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阮玉京略略翻看了一下那些照片,不甚在意地把平板还给朱丽叶,“没事。公关部的处理没有问题。你也不需要特别在意。”   他转头看向窗外,“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实在太多了,我又不是流量明星,普通人哪来那么多时间关注我?”   朱丽叶点点头,发消息告诉手底下的人注意关注相关词条即可,不需要额外在意,她把页面关闭了,继续查看未读邮件。   车不一会儿驶下高架,一段平稳安静的行程过后,在举办生日派对的别墅楼前稳稳停下。别墅楼前已经停了不少车,其中不乏跟阮玉京身下的幻影同等价位。   汽车轰鸣声与说笑声里,阮玉京走下车,刚准备朝别墅门口走去,跟不远处的一道人影对上视线。   是郁绍元,他看起来也受到了邀请,并且已经打算离开。   他似乎没有料到阮玉京今晚会露面,简短的怔愣过后,远远朝阮玉京抛来一个飞吻,随后便抬臂揽着一个漂亮Omega男孩,坐进车里。   车窗摇下来,他有意想让阮玉京看见他对那个Omega男孩做了什么似的,口袋里的手机紧接着震动一下,阮玉京不用看都能猜到消息的内容。   放着没去管,见有接待朝自己走来,跟在对方身后,走进屋子里。   一扇门之后,阮玉京首先察觉到的,是吵闹,尖叫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这些人仿佛动物园刑满释放的猴子,在自由且新奇的世界的刺激下,拥有着挥洒不完精力。   阮玉京在接待的帮助下,找到姚驰安的时候,后者正被一群猴子推搡着朝泳池走。   听姚驰安的挣扎和那些人的喊话,阮玉京知道他们想给姚驰安庆生,通过把他扒光了,丢进泳池的方式。   今日的北城温度不算低,但最高也只有7度,姚驰安又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虽然是个Alpha,身体比身为Omega的朱丽叶还娇弱,三不五时感个冒发个烧请个假,这么被丢下去,即便泳池恒温,他高低也得歇上几天。   他休假问题不大,阮玉京离开的七天,AMZ没有主事的人不行。   阮玉京原来打算放下礼物,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的,想到这里,他脚尖转了方向。   “卧槽!救我!”阮玉京个子高,长相也出众,他还没靠过去,姚驰安已经在人群里看见他,高声朝他求救道:“小京!这群家伙已经疯了!你快救救我!”   阮玉京虽然不常参与这些聚会,圈子里有关他的传说从没消失过,听见姚驰安的喊话,那些猴子纷纷愣在原地,转头看来。   阮玉京适时停下脚步,朝他们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可亲的笑,“我找驰安有事,麻烦你们稍等片刻再给他庆生,行不行?”   闹着要把姚驰安丢进泳池里玩的,大多都是世家里的小辈,一群十七八岁,至多二十出头的半大少年。   他们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不管背地里怎么谈论阮玉京,看见真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客气拘谨地打招呼,或者干脆远远地躲开。更别提他们。   姚驰安被松开,惊魂不定地拍拍胸口,“谢了。卧槽,这些小东西看起来可可爱爱的,疯起来也太吓人了!”   阮玉京朝小东西们离开的方向望去,恰好跟几道偷偷看来的视线撞上,一撞上视线,小东西们立刻一哄而散,仿佛一群猴子碰见了狮子、老虎和大象。   阮玉京将视线收回,随后他闲聊一般,问姚驰安:“你什么时候跟郁绍元也有交情了?”   “郁……”姚驰安看起来比阮玉京还惊讶,他问阮玉京:“我什么时候跟他有交情了?”   还是一旁的派对接待提醒的他,“郁先生今晚也来了,还是跟陈先生一块儿来的呢,不过没留太久就是了,露个面就走了。”   “陈悦?”姚驰安纳闷道:“他什么时候跟姓郁的好上了?”   接待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人说,郁先生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他走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然后继续往下,“还带走一个服务生。”   姚驰安被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纳闷,“带人走就带人走,他那个样子……带走个把服务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怎么说?那个服务生不是自愿的?是被强迫的?”   “那倒没有,今天这个场合。他就算想用强的,也要看看场合。”接待笑着道。   “那什么情况啊?”姚驰安不耐烦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接待朝阮玉京看去。   阮玉京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接待告诉二人,“听人说,那个服务生,长得跟阮先生有点像。”   “……”   姚驰安一脸的不可思议,之后便像是被恶心到了似的,一脸受不了地摆了摆手,“卧槽,以后这种事情就别拿到我跟小京面前来说了,我们精神正常的人,听不了这些。”   说着他抬臂揽过阮玉京的肩膀,推着他朝屋子里走去,“走走走,不扯那些有的没的了,没意思,我们上楼上玩去!”   “楼上有什么有意思的?”   “黑杰克啊,明决都杀疯了!他们知道你要来,都盼着你能早点过来,杀杀他的锐气呢!”   “……宫明决已经来了?”   “来了啊,早来了,就你最晚!”   “差点忘了。”快走到二楼休息室门口的时候,姚驰安停下脚步,拉住阮玉京的胳膊,低声嘱咐说:“之前说好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俩今天都不闹事的,是不是?”   阮玉京没搭理他,径自推开休息室的门,走进休息室,他才发现牌局却早就散了,宫明决也不见人影,其余几人则聚拢在一块儿,不知道聊些什么,表情一个比一个兴奋。   “怎么不玩了?”姚驰安跟在阮玉京身后走进去,问众人:“明决呢?携巨款跑路了?”   “什么携巨款跑路?”宫安蓝正挽着乔蕊的胳膊,斜坐在沙发上,听见姚驰安的声音,她转头望来,笑道:“以为我哥都跟你一样没出息啊?”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才看见姚驰安身旁的阮玉京,她的笑容僵住了,很快若无其事地把头偏开,继续跟身侧的人说话。   在场都是认识不止一两年的,都知道宫阮两家背后的官司,知道宫安蓝和阮玉京的实际关系,也差不多能猜到这次联姻的实质,也就没人拿两人的婚约开玩笑。   乔蕊是第一个开口跟阮玉京打招呼的,笑道:“阮总来得正巧,我们正说你呢。”   阮玉京走到一张沙发旁坐下来,“是吗?说我什么?”   乔蕊便朝其中一人抬了抬下巴,陈跃正等着看好戏似的,见乔蕊朝自己授意,立刻将握在手中的亮着屏幕的手机,举到阮玉京面前。   阮玉京抬眼一看:【阮氏继承人性向或存疑,疑深夜与同性友人私会】。   宫安蓝笑吟吟地说:“小京哥,跟我们说说呗,消息真的假的啊?要是真的,我现在就可以退出了,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我最喜欢成全别人了。”   阮玉京没出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姚驰安没参与他们刚才的聊天,不清楚他们口中的消息具体是什么消息,他听宫安蓝阴阳怪气地说话,更加一头雾水。   他在阮玉京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侧过头对那些人说:“什么真消息假消息,拿来也给我看看。”   等看见那条消息,他无语地笑起来,“我看你们是瓜吃多了,脑子都被堵住了,尤其是你宫安蓝——”   宫安蓝一脸莫名,“我怎么啦?”   姚驰安翘起二郎腿,朝沙发里一靠,随后他便一副没骨头的模样,懒懒地对宫安蓝道:“眼睛长那么大,自己的哥哥都认不出来,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嘛,有没有觉得另外一个人也很眼熟,尤其像刚才那位,把你赢得底裤都不剩的,铁面无情的哥哥?”   “……”   宫安蓝觉得他大概喝多了,脑子都喝得离家出走了,说话简直离谱,半夜陪阮玉京吃夜宵的人怎么可能是宫明决?   可是望着这人过于沉着的姿态,她又陷入自我怀疑,“蕊蕊姐,我手机呢?”   从乔蕊手里接过手机,她低下头认真去翻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直被他们讨论的人,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聊什么呢?”宫明决一边关上休息室的门朝里走,一边问里面的人:“都缓过来了吗?还继续玩吗?”   他紧接着发现了什么,“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宫安蓝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他,说:“哥,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3章 黑杰克   宫明决没搭理她,问她:“又想干什么?”   宫安蓝说:“哎呀,你转过来嘛。”   宫明决最受不了Omega撒娇,尤其他眼前这一位,见她一副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只好顺她的意,转过身,给她看自己的后背。   “看好了没?我身上是不是真……”   话还没说完,他跟休息室另一端的Alpha对上视线,他还没读懂阮玉京的眼神,身后再次传来说话声。   乔蕊说:“你别说,好像还真有一点……”   宫安蓝说:“可是……怎么可能啊……”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姚驰安仍旧那副没骨头的模样,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自己哥哥都认不出来,还一本正经阴阳怪气别人,宫安蓝,我可真是怜爱你啊。”   乔蕊弯腰拿起一只抱枕,宫安蓝从她手中接过那只抱枕,下一刻,那只抱枕准确无误地朝着姚驰安的方向飞了过去。   姚驰安平时跟只树懒似的,动一根手指都嫌费劲,这一刻却灵活得不像话,抱枕的前半截抛物线还没画完,他闪到了宫明决身后。   抱枕掉在地上,被其他人捡起来丢还给乔蕊,姚驰安从宫明决身后探出头,“宫安蓝,你怎么没大没小的,这点规矩都不懂?我今天是寿星,砸寿星要倒霉一整年的,你知道不知道?——明决你自己说嘛,照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宫明决都不知道他们在闹腾些什么,听姚驰安这么说,朝宫安蓝看过去,等从宫安蓝手里接过手机,他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他把手机丢还给陈跃——这部手机的原主人,随口告诉在座的众人:“照片拍得不错,就是清晰度稍微低了点。”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宫安蓝惊讶极了,一句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哥!你什么时候跟他那种人……”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因为理智及时回笼,拦阻住了她,因为她口中的【那种人】,正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   阮玉京虽然自从进屋便没怎么开过口,表情看起来也是不冷不热的,似乎半点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编排自己。   他的存在感却一点都不低,并且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宫安蓝虽然各个方面都不待见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各个方面的能力。   然而现场收到冲击的,明显不止宫安蓝一人,他们想破了脑袋瓜也想不到,深夜陪阮玉京外出就餐,并且和他一路说笑的人,竟然是传闻里那个和他水火不容的宫明决。   乔蕊用词很谨慎,并且刻意让自己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了?”   说完这句话,她朝角落里的阮玉京看去,随后又望向宫明决,却见两个人都在低头喝东西,半分解释的打算都没有的样子。   乔蕊明明不应该的,这一刻却蓦地怔愣住了。   她本来还没有想多,谁会往那方面想?不怕被看成疯子?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不回应】反应,她不知怎的,一下子回想起那个令个让她倍感狼狈的上门拜访。   宫明决的衣架上挂着明显不属于他的黑色羊绒大衣,地毯上摆着明显不属于他的黑色牛津皮鞋,还有茶几上那只明显使用过的玻璃水杯、沙发上那本翻开到一半的人物传记……   仔细想想,那双黑色皮鞋的确很像阮玉京平时会穿的款式,XXL号的商务风羊绒大衣也合身高186的阮玉京的尺寸,喝水而不是酒精亦或碳酸饮料,更加契合阮玉京一贯以来行事风格。   回想起宫明决那时的反应,他明显是不介意让乔蕊知道公寓里存在第三人的,不然他不会主动说出“有客人在,我就不留你了”这种话。   他明显也不介意乔蕊会否误解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有客人在,我就不留你了”,这句话本身就存在过多,也过于不必要的想象空间。   所以自始至终,介意其他人知道二人关系的,只有躲起来的那个人。   乔蕊之前还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魄力,让宫明决这样的Alpha都既舍不得放弃,又不敢于公开。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所以,事实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吗?   阮玉京和宫明决其实不止是朋友,他们还背着所有人偷偷……   她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这样的两个人,做朋友就够让人惊讶了,处对象,疯了吗?   他们俩可都是Alpha!   两个尽管自身条件优秀到不像话,吸引无数Omega的目光,却从没沾染过半个Omega,更别提和Omega传出绯闻或者交往的Alpha……   乔蕊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太离奇诡异了,她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过,还真别说,你们俩看起来还真挺般配的,那么糊的照片看起来都那么有CP感,难怪底下的人都磕疯了,难怪我跟宫安蓝刚才也跟着磕呢,哈哈哈……”   这句话还没说完,遭到了宫安蓝的强烈反对——尽管其他人看起来都挺认同的,“乔蕊姐……!”   “好好好!”乔蕊明显还是把宫安蓝看得更加重一点,停下来哄她说:“我不说了,别生气,我不说了,好不好?”   “可是真的很有CP感啊,”姚驰安还在有意拱火,“你自己刚刚不也这么说嘛?”   宫安蓝一记眼刀子刮过去,语气硬得不像话,“不好意思,已经感觉不到了。”   姚驰安也不是真想惹她生气,无非看她好玩,忍不住逗来玩玩,现在见她真生气了,他也不再多说,点点头,“也是,Alpha跟Alpha是有点奇怪,哪天小京要是想不开,跑去医院做个变性手术,我说不定倒是能跟着……”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余光为他捕捉到一个不明物体,那东西体积小,来得又过于猝不及防,姚驰安还没来得及躲闪,那东西砸到了他的脸上。倒是不疼。   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纸团。   纸团是从阮玉京的方向飞过来的,大概率为了惩罚姚驰安的口无遮拦,姚驰安自认活该,没有生气,笑嘻嘻地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对不住。我应得的。”   “你们还玩牌吗?”他随即望向其他人,转移话题道:“你们不是都盼着小京来杀杀明决的锐气吗?现在小京来了,你们还玩吗?”   众人听他这么说,注意力纷纷被转移,起身朝牌桌聚拢而去。宫明决看着阮玉京,等阮玉京也起身,他跟着坐过去。   “欸对了——”牌局玩到一半,宫安蓝忽然问众人:“接下来的假期,你们都有安排了吗?”   姚驰安抓了一张黑桃三,险而又险地让手中点数维持在18,问宫安蓝:“怎么说?你有想法?”   宫安蓝尽管已经平复好心情,仍然不太乐意搭理姚驰安,但话题是自己起的,也不能半道放弃,点头道:“是啊,贺殊寒圣诞节不是有场演唱会吗?我跟蕊蕊姐打算去凑个热闹,你们有谁想一起吗?”   “不好意思,一起不了,明天就被我家母上大人打发去出差了,没个把星期回不来。”陈跃道。   “不好意思,一起不了。”姚驰安跟着道:“老板为了让我能顺利加班,社恐症都克服了,没办法。”   宫安蓝问这个问题就不是为了他,见他拒绝,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她也径直无视了阮玉京,朝宫明决望去,问他:“哥,你呢?一起吗?”   宫明决这回是庄家,抓到一张A,他直接摊牌,示意所有人交出筹码。   “卧槽!”其他人立刻骂开,“明决,你今晚怎么回事啊?”   “是啊,吃错药了,还是撞狗屎运了?”   “下把他要是再赢,我下楼陪那群小崽子跳泳池也不跟你们一起当冤大头了。”   “阮总你赶紧发力啊!”忽然又有人cue阮玉京,道:“赶紧带我们去搓搓这家伙的锐气啊,实在太气人了。”   阮玉京淡淡瞥了那人一眼,随即望向宫明决,然后他一边将手中的筹码交到宫明决手里,一边嗓音冷淡地说:“马上。”   宫明决从他手里接过筹码,说出来的话却是:“承让。”   阮玉京又看了他一眼。   宫明决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边洗牌,一边回应宫安蓝之前的问话,道:“一起不了。有安排了。你们俩自己去玩吧,要是看见小贺,记得替我朝他道声贺。”   宫安蓝:“你有安排了?你什么安排啊?你连个对象都没有,家里也没给你安排事情啊……”   宫明决低头抓牌,没搭理她的问话。   “没事的,安蓝。”   因为不确定宫明决是不是想要对外界宣布,乔蕊没把那天下午看见的事告知第三人,现场现在除了她和宫明决,恐怕没人知道宫明决已经有对象。   宫安蓝也不知道,这才一门心思继续当红娘。   然而,不管宫明决的对象是不是阮玉京,他有对象这件事板上钉钉,乔蕊之前没能找到机会开口,现在她终于能顺理成章地打断,笑着开口插话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时间,那就我们两个去呗。”   “可是……”宫安蓝还想再说些什么,对面的阮玉京忽然摊牌了,淡淡扫了宫安蓝一眼,他眼神不善地看向宫明决,对他说:“承让。”   宫明决微微一怔,随即拿起手边的筹码,交到他手心里,笑着说:“厉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4章 发疯   严格来说,派对的结束时间在凌晨,但是九点钟过去不久,姚驰安便吵着要回家睡觉,其他几个要么明早需要赶飞机,要么等会儿还有其他安排,等手上的牌局差不多结束,他们各自散开。   宫明决属于早上要赶飞机的那波人,走出会议室,他便拿出手机联系司机。电话还没挂断,他被身后的人拍了肩膀。是乔蕊。   她先让宫安蓝先下楼去等自己,对宫明决说:“有时间吗?找个地方聊聊?”   看她的表情和说话时的语气,宫明决判断她找自己聊的事情相对重要,迅速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挂断电话,跟在乔蕊身后,朝露台的方向走去。   通道另一头盥洗室的门却在此时忽然被推开,阮玉京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出来后不久,他就看见了宫明决和乔蕊,也看见二人朝他打招呼问好。   他却没搭理宫明决,冷着脸朝乔蕊点点头,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宫明决:“……”   姚驰安正站在那边等着他,见他过来,迈步迎上来,有些讨好似的,说道:“等下要是再碰见那帮小东西,你记得再帮我挡一下。”   身侧的露台门此时被推开,一阵吹人清醒的风从身侧吹过来。露台上很空,没有多余的人。大概因为天气太冷了,距离庭院又太近,光线不够暗,不方便做一些事情,周围又太吵,不适合“谈心”。   宫明决跟着乔蕊走到栏杆旁,停下来后,听见乔蕊对他说:“你什么时候跟我父亲那么铁啦?”   宫明决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乔蕊笑起来,说道:“我是来替他传话的啦,你哪天有时间?他想单独找你聊聊。”   月初的时候,宫明决弄到一张邀请函,去了一趟乔信的私人酒庄,和他聊了一些合作方面的事情。那时的乔信给出的回复是需要考虑考虑,如今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宫明决猜他应该考虑出了结果。   宫明决想了想,对乔蕊说:“等假期结束吧,到时候我上门去拜访。”   乔蕊点点头,“行,那我回去让他静候你的佳音。”   宫明决朝她笑了一下,随后便结束话题,朝屋里走去,没走两步,又被乔蕊喊住,“宫明决……”   宫明决回头:“怎么了?——还有事?”   乔蕊正望着楼下的庭院,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宫明决看见阮玉京——准确来说,是阮玉京的半个背影。   庭院里草木葳蕤,即便有灯光照着,仍然显得十分稠密,阮玉京大半身体都被那些树影遮挡了,只小半个背影暴露在宫明决视线可捕捉的范围内。   他的对面站着姚驰安,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概率还是公事吧,因为姚驰安可怜兮兮的。   不得不说,阮玉京真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即使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隔着这么浓重的夜色,依旧能够看出他松柏一般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所透出的卓越气度。   【那天下午在你家里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乔蕊几乎就要把问题问出口,脱口的瞬间还是咽了回去——也是,有什么好问的呢?他们都摆出想要隐瞒的态度了。   明知别人想要隐瞒还有意去探究,就不仅仅是不知情不知趣的问题了,还会惹人讨厌。乔蕊可不是个不知情不识趣的人,更加不会有意去做惹人讨厌的事。   她最后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事啊,就是想提前祝你假期快乐而已,好啦,赶紧回去吧,冷死了。”   “……”宫明决笑着回了她一句假日快乐,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子里。   宫安蓝还等在楼梯口,见二人先后走出露台,朝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宫明决大手盖在她的头顶上,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嘱咐她早点回家,别玩太晚,走出别墅。   明天一早就要赶飞机,行李却还一点没收拾,宫明决回到车上便叫司机载他回住处。车驶出去没多远,他放在西装上衣内侧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阮玉京给他发来的消息,很简洁,却十分有力:【来丽娜公寓。】   宫明决早有所料,因此半分不意外,只是看着那几个字,他仍然觉得有点好笑,点开输入框,回复一句【知道了】,他把手机塞回衣兜,告诉前排的司机:“不回去了。去丽娜公寓。”****深夜10点38分,宫明决推开丽娜公寓的门。   出乎他的预料,屋子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阮玉京似乎还没过来,宫明决抬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还没摸到,小臂被人攥住。   袭击者力气很大,身形跟宫明决相仿。宫明决察觉出威胁,下意识想要反抗。袭击者对他的本能反应却了如指掌一般,没等他有所动作,猛地用力,将他小臂反剪到身后,而后一股巨力从他身后袭来,宫明决整幅身躯都被撞得贴到墙壁上。   随着宫明决的身体与冰冷坚硬的墙壁发生碰撞,袭击者的身体也紧紧地贴到了宫明决的后背上,空气这一霎遭到压缩,比周遭空气还要冷上几分的霜雪气息随之飘入宫明决的鼻腔。   宫明决于是不再反抗,由着对方压着自己,回过头,好笑道:“怎么越过越回去了?不就输了几场牌吗?至于嘛?”   阮玉京这人,好胜心强到离谱——几乎达到寻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少年时他就不爱输给宫明决,少年时他要是少拿一次第一,能连续三四天不给宫明决好脸色看。   跟他熟悉之前,宫明决只感到纳闷——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搭理人了?难道昨天一块儿喂猫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还是建议他不要喂猫咪吃人类吃的火腿肠时,不小心冒犯到了他?   之后宫明决就一边感到无语,一边感到好笑。   但那时候毕竟年纪还小,没多少耐心,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他凭本事拿的第一,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要因此去找他道歉?   甚至有时候他因为喜欢看阮玉京对人爱答不理时,那个劲劲的样子,而有意去招惹他,两个人关系恶劣的传闻由此而来。   成年后类似的场面就很少出现了,一来,二人没了直接竞争的舞台,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们见面的机会都少,说话的机会更是寥寥,哪里还有心思去吵去闹?   “我错了,行不行?”宫明决好脾气地对阮玉京道:“你消消气,行不行?”   阮玉京没出声,只默默凑近宫明决的脖子,然后他张开嘴,一口咬在了Alpha颈侧的腺体上。宫明决被他咬得有点疼,忍着没有反抗,笑着说:“不怕明天被狗仔拍到证据,你就继续。”   胳膊被人推了一下,压迫自己的力量跟着也消失了,宫明决转了转自己的肩关节,回过头,就见阮玉京已经朝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了。   耳后那片皮肤上所残留的疼痛却还没有消散,宫明决抬起手摸了摸,然后他加快脚步向前,一抬臂将人拦腰抱起,而后他把人丢到沙发上,欺身压上去。   “宫明决!”阮玉京推了他肩膀几下,但是没能推动,气道:“下去!”   宫明决没松开他,好不容易碰上这么好的反制机会,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松开?他不仅没松开,反而压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吻了吻阮玉京的嘴唇,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意味,“说,好好的,又乱发什么脾气?不说清楚别想起来。”   阮玉京把头偏开,不去和宫明决对视,过了一会儿,重新把头转回来,宫明决以为他要朝自己抱怨今晚的牌局,听见他对自己说:“你那个妹妹,怎么那么烦人……!”   “……”宫明决笑起来,“谁?你未婚妻?”   阮玉京听见这话,脸色登时不对劲了,“你别那么跟我说话!”   宫明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明明两个人约好独处的时候不提这件事情的,“行,我不这么跟你说话,那你能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办吗?替你教训她?”   阮玉京又哑声了,过了一会,“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她讨厌我是应该的,想替你介绍对象也是应该的,谁让你长这么大,一次恋爱没谈过,换我是她,也该替你着急了。”   宫明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自己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所以故意捡自己不想听的话说,他听到这里,也没什么玩闹的心思了,从沙发上爬起来,“晚上光顾着喝酒了,都没怎么吃东西,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弄点吃的?”   阮玉京没说话,起身朝房间走去,半分钟后,拿着换洗的衣物,走进盥洗室,“砰”一声,关上门。   宫明决都把材料从冰箱里拿出来了,见阮玉京那个样子,他把那些东西逐一放回原处,跟着走进卫生间里。   身后传来关门声,阮玉京被吓一跳,水龙头都忘了关,回头道:“你进来干什么?不是饿了想吃东西?”   宫明决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偏头去吻他的嘴唇,同时把他推到身后的墙壁上,任由头顶的温水将两个人的身体浇得湿透,“嗯。先吃你。”   “……好好的,你发什么疯?”   “没发疯,里面的安全套是不是已经用完了?”   “没……那边抽屉里还有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5章 青绿色线条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光像雾一样,朦朦的,在屋子里弥漫开,一层薄被覆盖之下,阮玉京的皮肤被蒸出一层薄腻的汗珠。   他感到有些疼,皮肤和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不太舒服,那些不适感让他沉浸在一些情绪之中,完全忽略了周遭环境的变化。   等到那些不适都消失——或者说,不再那样强烈地占据他的感官,他听见一些细小的噪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无数只节肢动物爬行在玻璃镜面。   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   雨脚起初细而疏,不多时转变为密而粗,玻璃镜面上的细密水珠也渐渐汇集成雨线,再交织成成片的雨幕。   宫明决还搂住他的腰,嘴唇略有些干燥,亲吻他后肩处的皮肤,忽然像是有所发现,停了下来,摸了摸那里的某一处皮肤,“好像咬重了,疼不疼?要不要涂点药?”   阮玉京回头去看他,又垂下眼睫去看他正在抚摸的地方,角度原因,他只能看见一点隐约的红痕,更多的就看不清了。   他凝神稍微感受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你好了没有啊?”他又对宫明决说:“好了就先出去吧,我都快失去知觉了。”   宫明决便笑着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走进卫生间。   宫明决这个澡洗得很快——跟之前那回相比,非常快——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但是因为浴室实在太乱了。托他们之前那回的福,浴室里现在几乎一片狼藉。   害怕明天保洁过来打扫的时候,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联想,宫明决花时间进行了简单的清理。   再次走出浴室,时间来到凌晨的1点13分。   他以为自己出来的时候,阮玉京必然已经睡下了,至不济也该迷迷糊糊打算睡了,没想到阮玉京还趴在枕头上看雨,姿势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雨势滂沱,几乎算得上遮蔽天日,雨幕厚实,成片滚落,窗外的楼宇和红的蓝的各色灯光跟着变得朦胧和迷幻。   宫明决忽然留意到墙壁上的时钟。1点16分。   而他的飞机在8点10分起飞。   众所周知,飞机安检是需要花费时间的,登机也需要,从丽娜公寓乘车去机场,更是要花费接近1小时的时间,这么一算,他在这幢公寓里,至多再停留5个小时。   再过5个小时,他就会离开这里,搭乘飞机赶往南边的某座城市。3天后等事情办完,他去隆多岛找阮玉京会和。他们会在岛上停留7天,等飞机再一次在这座城市落地,他们分手。   所以,算下来,这也是他们以情人的身份,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最后时间。5个小时。   “小京……”   “嗯?”   宫明决说:“我们接下来几天都不吵架了,行不行?”   阮玉京回过头,“当然……”   话都说完了,他见宫明决还是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自己成了什么风景名胜,绝世古迹,值得反复观赏、反复品味,纳闷道:“怎么说?还要拉勾?”   宫明决被他逗笑了,却认真思考起来,几秒钟后,他迈步走到阮玉京面前,单膝蹲下,朝阮玉京伸出手,“那就拉一个吧。”****出发去隆多岛之前,阮玉京先去了一趟小钟山疗养院。   天气很好,空气是雨过天青的干净和清新,阮玉京还没走下车,看见邢慕青在看护的搀扶下,靠自己两条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院子里走着。   时值十二月底,院子里所有花都开败了,只墙根的那株腊梅,在微冷的空气中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邢慕青脚步纵使艰难,神情在稀薄日光的照耀之下,显出几分少见的舒展来。   事实上,自从月初许淳偷偷为她换药,她的健康状况便一日日好转。   起初,阮玉京听许淳提起时,他还感到难以置信,等到月中他亲自来探望,才发现许淳所言非虚。   那晚邢慕青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小半盅枸杞乌鸡汤,饭后她不似往日那般病恹恹的,随便跟阮玉京说两句话,便要看护推她回房休息。   那晚她坐在起居室里看了半小时的时政新闻,之后又去茶室跟阮玉京说了半小时的话。   当然,说话的内容还是围绕着宫氏、阮氏和宫安蓝。   “母亲。”阮玉京让司机把车开去停车位,迈步走到邢慕青身边。邢慕青看见他,却是十分惊讶,“不是说要去度假吗?怎么还过来?”   阮玉京下午的航线直飞隆多岛,在那里待足7天才回来。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往,邢慕青必定斥责他不思进取,然后令他至多三天就要回来。   这回听见消息时,她却只是询问阮玉京有没有跟宫安蓝一起,得到否定的答案她明显很失望,但也没有多说,让阮玉京安排好公司内的一应事宜,便挂断了电话。   ——似乎随着身体状况的一日日好转,她心底的那些乖戾、不安和焦躁,那些让她一言不合浑身冒刺的所有负面情绪,也似沟渠里的泥污一般,一日日被冲刷干净。   北城没有直抵隆多岛的航班,中转的航班时常因天气而延误,阮玉京不想平白浪费时间,安排朱丽叶提前申请了私人航线,对邢慕青说:“还没到时间,飞机6点起飞。”   邢慕青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此时日照渐渐西沉,风也渐渐寒凉,邢慕青虽然日渐康复,体质较常人仍有些不足,阮玉京害怕她吹了冷风再着凉,及时把她搀回屋。   嘱咐看护好好照顾,也嘱咐邢慕青自己好好修养,阮玉京离开别墅。   去机场之前,他又让司机载他去了一趟南山别墅。去看望住在那里的红发Omega。   事实上,这些日子但凡能抽出时间,阮玉京都会抽空来这里探望Omega。   一开始,他的情绪相对来说还算乐观。   在他看来,不管Omega多么戒备他,随着时间的延长,态度必定会软化,毕竟,Omega也是受害者,阮玉京又只对他背后的施害者感兴趣。   没想到Omega看起来不太聪明,嘴巴却被蚌壳还坚固。   两个多月,十几次探视,无论阮玉京如何旁敲侧击,Omega从头到尾只有一句:“你先放我离开,离开了我就告诉你。”   阮玉京又不傻,被他看管着,Omega都如此嘴硬,真把人放走,阮玉京哪里还有得到消息的机会?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阮玉京这次过来,原先也只是习惯使然,他没抱多大希望,以为这次也跟之前一样,无功而返,铩羽而归,平白浪费时间。   没想到走进别墅不久,他有意外发现。   自从住进别墅,阮玉京便限制了Omega的活动范围和社交行为,他不允许Omega离开别墅,也不允许他使用电子设备。   但是其他方面,诸如饮食、娱乐、运动……阮玉京没做限制。   Omega这些日子似乎对别墅三楼那间健身室产生浓厚兴趣,阮玉京走进别墅时,他刚刚完成今日份健身,去浴室洗澡。   阮玉京没见到人,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见时间还早,走进Omega的房间,随意翻看起来。   他想Omega百无聊赖之际,或许会在纸上写下什么消息,亦或留下什么印记。正专心翻看,浴室的门被推开,Omega裹着浴袍走出来。   Omega使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管家专门为他采买的,淡淡的蜜桃香味,伴随着雾蒙蒙水汽一齐蔓延到空气中的,还有Omega的信息素气味。   Omega的基因检测等级目测在C,信息素也是不太具有诱惑力的植物类——似乎是某种带香气的热带藤蔓?   但或许是因为假期即将到来,阮玉京精神放松,也可能宫明决这几日都不在北城,阮玉京发现自己的身体难得有些躁动。   这种情况不适合聊天,更加不适合打探消息,阮玉京眉头微拧,旋即便转身朝卧室门口走去。他打算等Omega收拾好自己,再让管家把人请下楼来,走到门边,被Omega拦住了去路。   Omega大概看出他状态不对,一双眼睛笑得微微弯起,伴随着他扬起的笑容,空气里的Omega信息素也愈发浓郁,然后他迈步,一步一步,欺近阮玉京。   抬手揪住阮玉京的领带,他踮起脚,声音很轻地在阮玉京耳边说:“阮总,您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啊?”   他的身上有甜腻腻的蜜桃香气,也有清新蛊人的植物香气,他在阮玉京的耳边轻轻笑了笑,继续道:“正好,我也快到发情期了,养了我这么久,你一次也没用过我,是不是想起来就觉得不划算?要不要趁今天留下来,让我好好陪陪你呀?陪完了,你就放我离开,我一出去,就把你想要知道的消息全部都告诉你,怎么样?”   阮玉京低头看向他,又抬眼去看他脖颈后方正在散发诱人香气的腺体,然后忍着不适,轻轻一笑,“防止你不知道,或者忘记了,科普你一条热知识,处在发情期的Omega,更有可能被Alpha完全标记,而一个被Alpha完全标记的Omega,是没有对Alpha说不的权利的,你猜到时候我放你走,你还走不走得了?”   Omega神色变了。……很奇怪,对于普通Omega来说属于常识性的知识,属于不需要思考就能掌握的自我保护本能,对他来说,却似乎需要别人提醒才能反应过来。   阮玉京正凝眉陷入思考,余光捕捉到了什么,猝然转眼看去。   Omega经过阮玉京提醒,方才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有多危险一般。先是神色微微一变,旋即便抬手捂住自己的腺体。同时他动作幅度颇为剧烈地往后退了几步,好让离开阮玉京伸手可以触及的范围内。   他身上的浴袍本就松松散散地拢着,随着他后退的动作,浴袍的系带松散开,浴袍随之大敞,他身体皮肤在下一刻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之中。   他很快发现这一点,也很快发现阮玉京在看他,受了惊的蜗牛一般,一霎抬手把浴袍拢紧,然后转身跑回浴室里,“砰”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咔嗒——”   他还把浴室的门反锁了。   然后他的动作固然很快,阮玉京短暂的一瞥还是发现了什么:Omega左腰侧后方有刺青,青绿色线条层叠交织,似乎描绘出藤蔓或者枝杈的形状?   更重要的是,阮玉京似乎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笃笃笃——”   忽然出现的敲门声,打断了阮玉京逐渐发散出去的思维,阮玉京转过头,看见出现在客房门口的别墅管家。   “阮先生,”管家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告诉他:“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出发去机场了。”   阮玉京看一眼紧闭的浴室门,开口朝管家道一声谢,然后他迈步走出别墅,坐上等候在别墅门口的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6章 白色粉末   隆多岛距离北城不算近,直飞也有接近10个小时的航程。   离开北城,阮玉京就不打算继续工作了。   落座后,他先问空乘要了一杯低度鸡尾酒,那之后,他便就着熏熏然的醉意,陷入沉眠。可能因为临睡前想了一些事情,睡梦中,他便顺势看见一些画面。   在他的书房里,谭博递给他一叠资料,同时低声朝他作出说明。他一边留神听男人说话,一边翻看那叠资料。   身下忽然传来轻微震感,惊动了周围的空气一般,再抬眼时,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他来到了宫明决的书房里,两人并肩躺在那张单人小沙发上。   似乎是个午后,两人刚刚亲热完,宫明决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显出一种莫名的坚持,“你还是跟我说说吧,小京,那天下午,你到底打算跟我说些什么?”   阮玉京不愿意开口——那时候不愿意开口,现在他同样不愿意开口,他低下了头。结果一低头,他就发现自己手里仍握着那份资料。   那份来自谭博的资料。   他没看见那份资料的时候,宫明决没留意那份资料,他看见那份资料之后,宫明决把资料从他手里接过去,翻开来。   似乎只看了一眼,他笑起来,“就这个?你就打算用这个对付阮乾?”当然不是!   阮玉京心里这样想着,口中把话直接喊了出来,他话刚刚喊完,身下的沙发和身上的毛毯受到惊动一般,全部消失,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房里。   他近乎急躁地打开保险柜,把三年来他积攒的资料全部抱出来,一股脑堆叠在宫明决面前,“当然不是!不止那些!还有这些、这些和这些!”   “这些、这些和这些……”宫明决说,眼神冷静,语气更冷静,近乎有些冷酷了,质问阮玉京:“跟那些,有区别吗?”   阮玉京愣住了。脑子里出现一个巨大而响亮的回答:没有!没有区别。   三年来他所做的一切,跟三年前没有半分区别,得到的结果跟三年前也没有半分区别,一直他好像都在原地踏步,像一头勤勤恳恳的小毛驴,围绕着鼻子前的那根胡萝卜打转。怎么会这样?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这一刻油然而生,阮玉京从未允许这样多且充沛的情绪充盈在他的心间,所以他几乎瞬间就被情绪击溃了。   他忽然开始想,他真的好差劲啊,他怎么会这么差劲?他都努力这么久了,怎么离目标还是那么远?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什么,目光猛地顿住。   他试图看清那张照片的内容,身下却在此时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感。他被惊醒,脑子那一霎却陷入空白。   再次回神,相貌甜美的空乘出现在他身侧,嗓音温和告诉他:“阮先生,我们已经抵达隆多岛了,飞机目前正在滑行。离目的地跑道还有一些距离,我们还要再过一会才能停下,麻烦您再稍微多等一会。”   阮玉京低下头闭了闭眼,然后他转头去看窗外——身侧的舷窗不知何时被打开,透进来刺目的日光,他被那日光刺得恢复些许清醒,举目朝极远处看去,他看见碧蓝的海和碧蓝的天,几只白色的沙鸥从天际线上一掠而过。   他忽然想起宫明决,还有谭博,和那张照片……对了,照片!   遮住视线的云雾这一刻被风吹散,梦境中的画面仿佛白色的纸片一般纷纷扬扬地闪现,阮玉京低头拿出手机,先关闭飞行模式,再寻找谭博的联系方式。   他不一会就找到了,并且迅速根据日期定位到男人两个月前发送给他的一份资料,点开那份资料,他一转眼便找到想要找的照片。   是梁思的照片。   照片里的梁思看起来年纪相当小——可能高中还没毕业,照片应该是学校的游泳课上拍下的,也可能是北城的哪间室内游泳馆。   总之梁思看起来一副刚从水里出来的样子,头发往下滴着水,脸上罩着护目镜,他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全黑色的速干紧身泳裤,白皙瘦削的上半身大喇喇地袒露在空气中。   这张照片一看就知道保存得不算完好,照片上很多位置都出现明显的岁月痕迹,梁思左侧裤腰位置延伸上来的一小片纹身因此显得十分模糊。   但是仔细看,仍然能够分辨出些许。   那似乎是一堆线条,可能是青绿色,也可能是蓝绿色,线条排布十分杂乱,阮玉京第一回看见的时候,仔细辨认了接近一分钟,没能看出那描绘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图案。   现在他却模模糊糊有了猜想,底端盘旋,顶端缠绕,红发Omega的信息素不正是某种来自热带的藤蔓类植物?   类似的照片资料里包含了不止一张,严格来说,总共有三张。有一张由于角度的原因,看不见梁思的左腰。另外一张时间则要往靠后一些——大概一两年之后,那时候梁思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在夜店卖酒。   照片里,他穿着夜店提供的统一制服——上身一件黑色短皮衣,下身一条黑色短皮裤,腰身紧窄,在迷离斑斓的灯光下泛出莹润的色泽,白得仿佛会发光。   他左腰的位置因此显得更加清晰,那片皮肤是干净的,光滑洁净,不残留任何痕迹。   梁思。黎彦。阮乾。姚驰安……   凌乱散布的端点终于有了连成有意义线条的迹象,阮玉京的大脑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冷静。他试着抽离当下,去摒弃所有多余的情绪,去反盘那些节点,去分析那些节点间的关系,再单独把每一个节点拉出来仔细分析。   等所有的堵塞都变得通透、变得流畅,变得合情合理,阮玉京抬眼去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8点03分,隆多岛本地的8点03分换算成北城,就该是凌晨时分。   凌晨给人打电话似乎不太厚道,阮玉京一时却顾不上那么多,他找到南山别墅那位管家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拨出去。   老年人睡觉似乎都特别浅,阮玉京电话拨出去没多久,对方按下接通。   “前些日子有个人经常报假警,”电话一接通,阮玉京便直截了当地对对方说:“我让你们留意周边是不是有可疑人员出现,你们留意没有?”   管家却仿佛没有料到阮玉京深夜打电话竟是为了这件事一般,也可能半夜被吵醒,他人虽然醒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好一会儿,“留意了……留意了,前阵子……是有个人在附近转悠,我就多安排了一些人手,那个人大概被吓到了,后面就再没来过。”   阮玉京说:“把人撤了。”   管家一愣,“什么?”   “也别一下子全部撤掉。”阮玉京想了想,继续道:“隔一段时间撤掉一些,给他一种,我们正在慢慢放松警惕的感觉。之后他要是想到什么办法进来偷人或者抢人,你们不要拦他——象征性地拦一下就行,保证他顺利把人带走。”   管家:“您这是打算……”   阮玉京没听管家的疑惑一般,继续沉吟道:“人虽然走了,不能彻底脱离我们的视线,跟踪可以,如果不小心跟丢了也很麻烦——也很可能被发现……安装追踪器吧,提前在他身上安装追踪器,尽量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被他发现,之后什么情况,我们具体再看。”   管家此时终于模糊猜出他的打算,点点头,“我知道了。”   飞机此时停止了滑行,身下的震颤感随即消失,空乘走过来,提醒阮玉京可以离机了,阮玉京看一眼窗外,然后把手机塞回衣兜,走下飞机。   走出舱门的一瞬间,温热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头顶的方向传来几声沙鸥的鸣叫,阮玉京从衣兜里摸出墨镜,驾到鼻梁上,然后他迈步走下舷梯,朝机场外走去。****郁绍元一脚把一个光屁股的Omega男孩踹下床去,骂道:“滚滚滚,妈的,叫起来跟只死了妈的大鹅似的,败谁的兴呢?”   然后他便拿出手机,对着阮玉京的视频开始自助。   视频里,阮玉京眼神很冷,神色淡漠,他说话时声线也是清清冷冷的,好像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似的。郁绍元却听得愈发兴奋,很快发泄出来。   地毯上的男孩三四分肖似阮玉京,尤其拧起眉毛,似怒非怒的时候。郁绍元一开始也是因为看见了他朝身边人发火的样子,才一眼把他从人群里挑出来。   他花了大价钱养着他哄着他,要星星不给月亮,原以为可以借机戒掉阮玉京,没想到赝品就是赝品,看着像那么回事,用起来才知道差别多大。   “妈的,滚滚滚,别在留在这儿碍老子眼!”   一边这么骂着,他胡乱把手上的东西抹在床单上,然后起身走进卫生间。   他出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他走去岛台倒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然后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脚跟不慎碰到了茶几,沾染些许那上面残余的一小滩白色药粉,郁绍元伸出手指搓了搓,然后他笑起来。   这东西可是宝贝。   他等了六年多才等到。   其实六年前他就弄到类似的东西了,不过那玩意儿太鸡肋,少了没用处,多了又容易弄死人。他折腾这东西可不是为了杀人。   他第一次不小心弄死人,他老爹还能发发善心,出手帮他找个替罪羊,想办法把事情遮掩过去。第二次就不一定了。他老爹也不一定有那个本事。   所以迫不得已,他等了六年。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最终还是等到了。   其实三个月前他就把到这东西拿到手了,中间也不乏下药的机会,但是以防万一——阮玉京只有一个,要是不小心弄死了,他上哪儿找第二个去?没了阮玉京,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他先拿穆远试了药。   结果果然不错。   一小片药下肚,穆远的Alpha腺体没过多久便彻底溶解了,早就萎缩的生直腔和Omega腺体重新发育出来。   这可真是太他妈的太刺激了。   那段时间他杏欲都高涨不少。   可惜发情期没过完,穆远就跑了。好巧不巧还跑到了阮玉京手里。那段时间说实话,郁绍元是真的慌——要是穆远那小子狗急跳墙,不顾他哥穆锐的死活,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他郁绍元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没想到穆远那小子一天到晚问候他哥的祖宗八代——挨打了骂他哥、挨草了骂他哥、神志不清的时候更是骂得不留情面,真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还挺把他哥的小命当回事,那么久都没朝阮玉京吐露半个字。   那郁绍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候他碰见一个长得像阮玉京的男孩,不仅长得像阮玉京,他第二性别还是Alpha,他还有性别认知障碍,想要变成Omega。这不巧了吗?   郁绍元毫不犹豫地把药给他吃了,陪他过了半个月的发情期。那半个月,说实话,他每一天都过得欲仙欲死,有今天没明日。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阮玉京忘在脑后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半个月刚刚过去,不管玩什么花样,他提不起半丝兴趣,也就只有看着阮玉京的视频和照片的时候,他能兴奋起来那么一点点。唉……怎么办呢?   阮玉京大概真的是他命里的克星吧。   他摇摇头,愁苦又无奈地叹一口气,随即又高兴起来,把手上沾到的粉末抹到衣服上,拿起手机,拨通黎彦的电话,“喂?”他对黎彦说:“来找我。麻利的。”   黎彦这人墨迹得很,郁绍元心里那股快活劲儿都快散得七七八八了,他慢吞吞地敲开门进来。郁绍元听见开门声,放下酒杯,靠近沙发里,“你最近态度很敷衍啊,怎么说?打算跟你那个后妈摊牌了?再也用不上我了?”   见黎彦露出忌惮的表情,郁绍元满意地笑起来,“知道怕就好,下回让你立马过来,你就他妈的乖乖的给老子立马过来,不然下个季度的药,我可说不好会不会突然断货,到时候有谁在你身上闻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信息素,再报告给你那个心狠手辣的后妈,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行了,不说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装了几枚白色小药片的透明玻璃瓶,丢到黎彦手里,吩咐道:“找个机会给你哥吃了。”   “这回小心点,别再出什么差错。”他嘱咐道。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57章 如果   六年前的夏天,阮玉京来过一次隆多岛。   阮玉京自认不算一个十分合群的人,很多时候,比起跟一群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享同一片屋檐,呼吸同一片空气,他更加宁愿一个人独处。   所以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答应跟那帮人一起出来?   整个事情的经过似乎就是,姚驰安找到他,告诉他有这么一场旅行,问他要不要一起,宫明决站在旁边说:不来也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他后来想想,宫明决那时的表述并没有什么问题,站在他的角度,甚至显得几分体贴:因为阮玉京不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日常的社交都像在应付任务。   可那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阮玉京莫名受到刺激,然后脑子一热,他告诉姚驰安:什么时候出发?自己会去。   整个旅行持续近九天,前六天没什么好说的,一群精力旺盛的人聚在一起,除了吵闹还是吵闹,第六天晚上有个人过生日,一群人为他庆生,在附近的赌场开了一整晚派对。   阮玉京一开始跟他们一起,后面实在无聊便走出去,结果刚刚走出,身后传来脚步声,宫明决跟在他身后走出来,问他:“回去吗?要不要一起?”   “……”阮玉京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淡淡启唇,说了一句“随你”。   嘴上这么说着,他手却悄悄握紧,心也莫名悬空,一阵乱颤。   可能因为时间过于晚了,那晚的海滨道路格外安静。偶尔有小汽车经过,不一会儿便驶远。宫明决擅长跟人打交道,也喜欢跟人打交道,他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跟阮玉京也不例外。   阮玉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他的问话,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仿佛浮现一万个念头,最后却一个没剩下,听见宫明决问他想不想去个地方,几乎没怎么思考,点头答应下来。   结果走下车,他才知道那晚月圆,宫明决打算带他爬山去看月亮。站在狂风乱舞的山巅,阮玉京被骇得手心出汗,脚心发凉,一句抱怨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宫明决牵起了他的手,用怕他摔倒的名义。   后面宫明决又带他去了山下的萤火森林,在漫天飞舞的萤光中,第二次朝他袒露心意,并且第一次亲吻了他的嘴唇……   “想什么呢?”   “嗯?”   深夜时分,天是黑色的,虫鸣被潮热的海风吹散,周围静悄悄一片。门廊下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像灯罩,将短袖T恤打扮的阮玉京,整个都笼罩在里面。   宫明决刚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穿着和阮玉京如出一撤的短袖T恤和沙滩裤,手上捧着两只冰镇的椰子。   此时距离他们抵达隆多岛,已经过了接近四天时间。前三天他们都在床上度过。这么说可能显得不太准确,因为他们也适当地——可能不算恰当地——使用了院子里的泳池、房间里的落地窗、起居室里的沙发,以及窗台上的摇摇椅。   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对于阮玉京来说真是陌生又新鲜,跟宫明决肌肤相亲的感觉又过于美好,阮玉京几乎每一刻都沉溺其中。   有时候汗津津的躺在宫明决的臂弯里,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时间过得未免过于快了一些——太阳刚刚经过头顶,转眼便沉入地平线;夜色刚刚降临,黎明已悄悄等候在一边。   可是,就像不管多美味的大餐吃多了都会腻一样,没过多久,阮玉京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倦怠。   主要还是太累了。   亲热真是一件既耗费精力又耗费体力的事情,阮玉京觉得自己连续高强度工作三个月不休假,都未必有这三天过得累。   所幸宫明决也不是什么性嗳狂人,也有看见阮玉京的身体,但是只想亲吻和抚摸,并不急于占有的时刻。   两人商量一致后,决定改变度假的方式。   这天早晨,他们先开车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拯救自己被酒店简餐摧残了三天的味蕾。之后由于宫明决想要海钓,阮玉京则想要躺在甲板上晒太阳,他们便找了一家游艇俱乐部,租下一艘游艇,在海上漂了大半天。   天黑的时候他们回到岸上,用海钓来的收获吃了一顿全鱼宴,饭后他们走进那片萤火森林。   巧的是,他们走出那片森林的时候,恰好碰上本地人举办婚礼。   这地方的人不知道算是鸡贼还是过于热情,两人分明只是远远看着,被强行拉入婚礼现场。两个草编的花环换走一万隆盾(折合人民币30块)的礼金,之后一群人跳啊闹,一直闹到深夜。   再次回到住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宫明决洗完澡在屋子里找一圈,没看见阮玉京,捧着两只冰镇的椰子走出门,看见阮玉京坐在门廊下,托着下巴,好像在发呆。   宫明决捧了几分钟的冰镇椰子,手心冰冰凉,他拿自己冰凉凉一片的手去碰阮玉京的脖子,笑着问他:“想什么呢?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   阮玉京转头看向他,然后抬起手把沾到的水擦掉,继续望向那片黑色海水,耸耸肩,“这里舒服嘛。”   夜晚的海风没了白日的躁意,海浪拍击岸堤的声音也让人心平静,坐在这儿吹吹海风,的确比待在屋子里吹空调舒适惬意不少。   宫明决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其中一只椰子递到他手里,阮玉京却没接,反而就着宫明决的手喝了一口,然后他两只胳膊向后撑,“你说,”他忽然对宫明决说:“我们中有一个人如果是Omega……”   刚才婚礼的主角便是一个Alpha加一个Omega,宫明决笑着问他:“被刚才婚礼感动到了?”   阮玉京居然没有否认,耸耸肩,“有一点吧。”   宫明决笑了笑,然后他便顺着阮玉京的视线,望向极远处那座亮着灯的灯塔,“如果你是Omega,跟你联姻的人,应该就不会是安蓝吧。”   阮玉京似乎不太喜欢宫明决的假设,因为他转而提出了自己的假设,“如果你是Omega,跟我联姻的人,也不会是宫安蓝。”   宫明决没有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笑着往下道:“他们还以为我们关系很差,结婚没多久就会离婚,关起门来天天打架,没想到一年不到,我们就有了孩子……”   阮玉京:“……”   他看向他,“男孩还是女孩?”   宫明决笑着说:“无所谓啊,长得像你就好。”   阮玉京说:“性格像你吧,像我会没朋友的。”   宫明决失笑,“听你的。”   一阵海风此时迎面吹来,摇得近处的灌木丛沙沙作响,树丛里似乎歇了几只夜莺,此时仿佛受到惊动,一霎振翅飞进夜色里消失不见。   “走吧。”宫明决拍干净沙滩裤上的沙子,朝阮玉京伸出手,“不早了。回去睡了。”   阮玉京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借着力道站起身,然后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屋子里。   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互相道了一句晚安便相拥着睡去。天亮的时候,他们差不多时间醒来。享受了一会静谧的晨光,他们先后走进盥洗室。   “等会什么安排?”阮玉京洗完澡,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宫明决走过来,问他说:“出去转转,还是继续躺在泳池边晒太阳?”   一边这么说着,他仿佛是自然而然,把吹风筒从阮玉京手里接过来,五指插入他的发丝,不疾不徐地替他吹起了头发。   他动作娴熟,吹风筒的温度不高也不低,阮玉京眯起眼睛享受他的服务,一边说:“我都可以啊,主要还是看你。昨天不是说这边水很干净,想找个机会去潜水吗?看天气预报下午天气好像还不错,找个地方去潜水呗。”   宫明决说:“我去潜水,你干什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宫明决还发现阮玉京的另外一个特点,那便是,这人平时工作有多拼命,度假的时候就有多咸鱼——能躺着,他绝对不坐着;能坐着,他绝对不站着。   要不是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宫明决要怀疑他被姚驰安魂穿了。   宫明决说:“你待在酒店晒太阳吗?还是躺去甲板上晒太阳?”   阮玉京说:“你都去潜水了,我当然是去甲板上晒太阳。”   宫明决说:“我还以为你要陪我去潜水呢,差一点就要感动了。”   阮玉京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宫明决说:“嘤嘤嘤。”   “……”阮玉京说:“神经病。”   然后他踢了他小腿一下。   这时阮玉京的头发差不多吹好了,余下的水份大概率会在五分钟之内自行蒸发干,他朝宫明决伸出手,等宫明决会意将吹风筒递到他手里,他从木凳上站起来,示意宫明决落座,然后他走到宫明决身后。   正要打开吹风筒,放在琉璃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是阮玉京的手机。   宫明决离手机更近,他抬手将之拿起来,看见【梁叔叔】三个字。   梁叔叔。梁宋。   一般来说,梁宋不会主动联系阮玉京,除非他又得到阮乾的什么指示。   阮乾一般来说,轻易也不会联系阮玉京,除非他又得到什么非难阮玉京的机会,或者遭遇其他重大且棘手的事件。   宫明决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朝阮玉京看去。   阮玉京也正看着他。   两个人默默对视的时候,手机还在无声震动,然后阮玉京放下吹风筒,拿起手机,一边按下接听,一边朝卫生间外走去。   “喂?梁叔叔,您找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58章 重症监护室   宫明决走出浴室的时候,阮玉京仍然在打电话。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听,很少开口说些什么。他此时刚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虽然吹干了,酒店方提供的宽大浴袍还没有换下来,脚上穿着的人字拖也是酒店方提供的,跟宫明决脚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画面看起来稀松平常,似乎会永远不变地持续下去,可是宫明决知道不会,很快,也许2-3天,也可能只要1天——等过完今天——这一切将再不复出现。   至少不会再出现在宫明决的眼前。   这就……结束了?   宫明决忽然有些茫然。   他没有茫然太久,很快让自己回过神。他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酒店服务台的电话。等对方把他需要的面包、蔬菜和肉类都送过来,走进厨房,制作他和阮玉京的早餐。   拿起刀轻轻一切,一份三明治就变成了两份。   宫明决端着两份三明治走到餐桌旁,阮玉京刚好挂断电话走进来。   宫明决抬眼看向他,却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叫他去洗手,因为马上就要吃早饭了。等阮玉京洗完手在餐桌对面落座,宫明决跟他闲聊的话题也跟接下来的安排没有关联。   “这边人吃的三明治跟我们那边不太一样,”他告诉阮玉京:“你尝尝看,看看能不能习惯。”   阮玉京低头去看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没有红肠和培根,也没有番茄和生菜,加了黄瓜丝,根根分明,跟他刨出来的仿佛没多大差别,只有蛋黄酱,颜色看起来跟之前的似乎不太一样。他拿起那份三明治,送到嘴边,咬下一口。   “怎么样?能习惯吗?”宫明决问他。   阮玉京点头,“还行。”   宫明决便笑了,“还行就好。”   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说话了,这顿早餐因此显得格外安静。饭后收拾餐桌的时候,两个人也都没有开口说话。等一切都忙完,宫明决把煮好的咖啡端上桌,阮玉京告诉他:“我恐怕要提前回去了。”   宫明决已经有所预料,所以丝毫不感到意外,心脏却还是往下沉了沉,他没有将那些情绪展现在脸上,点点头,“嗯,什么时候走?”   “最近的航班,十点钟起飞。”   现在时间是八点出头,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剩下两小时不到。   宫明决没问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一来,阮玉京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太方便问;二来,他也没什么提问的兴趣——有什么好问的呢?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所以只是点点头,语气仍然很平静,“好。”   “现在是不是就要收拾行李了?”他又问阮玉京:“需要我帮忙吗?”   阮玉京出行一贯从简,这次带出来的行李也不多,几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他自己收拾起来十分钟的时间都绰绰有余。   可是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忽又改了主意,“你……去发动一下车子吧,这边交通不太方便,等会还要麻烦你送我去机场。”   然而这边交通纵使不发达,酒店的接送服务十分周到,一个电话打过去,十分钟不到,便会有专业司机开着座驾出现在他们度假别墅的门口。   宫明决没有拆穿他,点点头,喝完杯里的咖啡,起身朝屋外走去。   阮玉京提着行李包走出别墅时,宫明决已经攥着车钥匙,等候在别墅门口了。那辆租来的车停在屋后面了,走过去需要经过一截种满白蔷薇的青石板小路。   宫明决朝阮玉京抬抬下巴,问他:“东西都带齐了?”   阮玉京点点头,“嗯。”然后他迈步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朝前走去,默默走了一小截,阮玉京终于鼓足勇气一般,问宫明决:“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提前回去还是再玩几天?”   宫明决一只手插在沙滩裤的裤兜里,信步朝前走着,听见阮玉京的问题,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海岸线,扯唇笑笑,“再玩几天吧。好不容易抽出这么长时间。浪费不好。”   阮玉京说:“也是。”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短短一小截的青石板小路来到尽头。阮玉京侧头看了一眼宫明决——没敢看他的脸,只瞄到他的T恤下摆,就将视线收回来——低着头走到车的后备箱旁边,正准备把行李包放进去,察觉自己森·晚·的手腕被人握住。   阮玉京受到惊吓,肌肉下意识变得紧绷,他刚要回头去看,一股大力紧接着骤然袭来,阮玉京没有防备,直直撞进那个人的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腰被人搂住,口腔紧接着遭到入侵,唇舌一霎被吮得发疼。   信息素肆意蔓延,铺天盖地的黑色海潮一般,在转瞬之间席卷阮玉京全身。他好疼,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因难以言说的疼痛而不断战栗。   不受控制的S级信息素原来是这样恐怖的存在,就算是万里挑一的A+级也完全没有反抗的空间。   阮玉京像抓住求生的最后一片浮木一般,死死攀着宫明决的肩膀,眼前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发黑,膝盖发软。   宫明决却又很快松开了他,并且体贴且绅士地帮他擦干净唇边的水迹,之后他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解锁后备箱,把阮玉京把不慎掉落在地上的行李包捡起来,拍干净灰,放进后备箱里,然后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   “走吧。”他对阮玉京说:“晚了要赶不上飞机了。”   把阮玉京送到机场,宫明决就开车走了,没有问阮玉京为什么走这么急,也没再问联姻有关的问题,雾蓝色的敞篷跑车在高高的岸堤上化作一只小小的黑点,飞一般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阮玉京拿出手机查询航班的信息,然后他提着行李包,一步一步,朝着值机柜台的方向走去。****隆多岛没有直飞北城的航班,临时申请航线又过于晚了,阮玉京航班转航班,折腾近20个小时,才在北城国际机场落地。   他出来的时候,朱丽叶已经在出口处等着他,两人坐上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幻影,朝医院驶去。   住院的人是阮乾,原因是脑溢血。   梁宋给阮玉京打电话的时候,阮乾正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生死不明。梁宋对阮乾脑溢血的原因含糊其辞,阮玉京打电话给邢慕青,才弄清楚阮乾发病的真正原因。   直接原因是去会所找年轻漂亮的花系Omega,间接或许还跟邢慕青有点关系。   邢慕青自从身体一日日康复,精力一日日充沛,她便萌生亲自插手阮玉京订婚仪式的想法。   她打电话给阮乾,索要仪式总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负责人稍显敷衍的态度让邢慕青感到不满,于是她又一次联系阮乾,要求对方将仪式的对接人从私人秘书梁宋改成她。   阮乾一开始据说不太情愿,碍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迫不得已答应下来。邢慕青是阮玉京的亲生母亲,她要求插手阮玉京的订婚仪式,简直天经地义。   那之后,得偿所愿的邢慕青把仪式的总负责人叫来小钟山疗养院2-11,条条项项地和他对仪式的诸多注意事项。前面那些据说还好,到仪式当天的宾客名单时,邢慕青冷下脸来。   总负责人出示给邢慕青的宾客名单上,黎彦赫然在列,相对应的,阮玉京外祖父家的人,也就是邢慕青刚出狱不久的父亲和哥哥,她的嫂子和侄女,则一个也没有出现。   邢慕青为此大为恼火,严词要求总负责人将黎彦的名字划掉,添上她的家人。但是黎彦受邀似乎是梁宋特地交代的,总负责人感到为难,偷偷给梁宋打电话。梁宋也拿不定主意,询问阮乾。阮乾隔着电话线跟邢慕青大吵一架。   吵完架他没立刻发病,当天下午的应酬他正常参与,晚上他还去会所见了一个Omega。见完Omega回家的路上,他直挺挺地倒在车上。   阮玉京尚未抵达北城的20个小时,朱丽叶代替他关注医院的动静。从朱丽叶口中获取完必要信息,阮玉京给邢慕青拨去一个电话。   阮乾是这天下午2点钟左右结束的手术,之后他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目前他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情况是好是坏,尚未明了。   阮乾是阮氏的掌门人,一呼一吸都将很大程度决定阮氏的命运。他病倒的消息如果传出去,阮氏的股价百分百受到影响。所以迄今为止,他入院的消息还是个秘密,外面的人一概不知晓。   但是得到消息的人都来了,阮玉京走进病房套间时,外面的会客室距离拥挤还有些距离,想要找到可以坐的位置却不容易,阮玉京跟相熟的叔伯姑嫂们打过招呼,走到邢慕青身边,“母亲。”   邢慕青眼下铺着一层淡淡的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估计事情发生到现在,她一直没休息过。她的精神倒是不错,看见阮玉京便朝他点点头,问道:“回来了?”   阮玉京点点头,“嗯。”   “转了几趟飞机?还顺利吗?”   “还好,3趟。父亲现在什么情况?”   邢慕青看一眼病房门,摇摇头,“这不是都在等消息呢嘛。”   重症监护病房的窗帘被拉起来了森·晚·,两片空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见到医生不时进出,护士四下忙碌。   “什么时候出的事?”   邢慕青正缓缓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见阮玉京的问题,她揉按的动作稍稍顿了顿,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前天……十点多吧,还是十一点多,具体记不清了。”   “那时候就来了?”   “可不嘛……”   “到现在一直没休息?”   “怎么可能没休息?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不休息,铁人也撑不住啊。主要人太多了,闷得慌。算了,不坐了,”她朝阮玉京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她虽然能靠自己站起来,步伐还不太稳健,阮玉京将她搀起来,扶着走去外面。到了人少的地方,邢慕青不再那么绷着,低声对阮玉京说:“杨律师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阮乾有个私人律师团,负责人姓杨,这些年来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是这个人带着一整支律师团队替阮乾摆平。阮玉京一走进病房就看见这个人了,他还看见了阮乾的私人秘书梁宋。两人站在一块儿说话,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邢慕青说:“老东西刚进手术室那会,我就找人探过他的口风了,听意思,老东西好几年前就立好医嘱了,内容还对我们很不利。”   “你倒也不用担心,来医院的路上,我就给你姚叔叔打过电话了,我们算过了,即便老东西把他手上的股份全留给黎彦,半毛钱都不留给你,我手上的、你手上的,再加上你姚叔叔他们几个手上的,你在公司的地位还是稳的。”   “至于黎彦那个小野种……有老东西给他撑腰,他还能在你眼前晃悠,等老东西没了,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该站谁,到时候该是你的东西,一分都不会少。”   “惦记别人的东西,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她勾唇笑了笑,眼底流转的波光让人得以短暂一瞥她当年的风华绝代,“好了,走吧,我们出来够久了,那几个嘴碎的搞不好又要乱嚼舌头,我们现在可不能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   阮玉京正有此意,听邢慕青这么说,他点点头,搀着女人走回病房。结果刚刚回去,他们就得到一个不算美好的消息:阮乾醒了,之前的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病房门口,梁宋握着主治医生的手千恩万谢,其他人也都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邢慕青嘴上没说什么,眼底的情绪无声诉说遗憾。   “你留在这里再多照看一会吧。”等其他人都散了,她对阮玉京说:“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换你。”   阮玉京送她到楼下,独自折返病房。   他回来的时候,杨律师已经走了,其他人也一散而空,偌大空间一时只余下阮玉京一个人——不对,不止阮玉京,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是黎彦。   他似乎一早就来了,并且一直坐在角落的位置,但他存在感太低了,刚才人又多,阮玉京才没能留意到他。   现在没人了,阮玉京才发现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两只手握成拳,眼睛死死锁定一个位置,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令他深恶痛绝的东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阮玉京看见一张空沙发。空沙发?   邢慕青刚才坐的,好像就是这张沙发?   门外此时传来敲门声,是负责照看阮乾的护士,黎彦缓缓将视线收回,把脸埋进手心里,垂着头沉默好一会,他才察觉阮玉京的视线一般,转头朝他看来。   和阮玉京对上视线,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瞳孔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偏开头。   又过了大概3秒钟,他一声招呼都不跟阮玉京打,起身走出病房。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明天见! 第59章 猫哭耗子   黎彦六岁那年被阮乾接回阮家。   在此之前,他一直跟黎晓溪生活在一起。   在黎彦贫瘠到近乎可怜的记忆中,黎晓溪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总是给黎彦多到用不完的爱意。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六岁之前,黎彦对阮乾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虽然这个男人经常来到他家,每回都给黎彦带来多到数不过来的零食和礼物。虽然男人经常把黎彦举得高高的,告诉他,他是他的父亲……可是黎彦有黎晓溪一个人就足够了,并不需要忽然多出来一个父亲。   黎彦后来细细回想,发现那时候的自己与其说是不喜欢阮乾,倒不如说是讨厌——或者说,嫉妒那个男人。   因为每回男人一来,黎晓溪就会把黎彦送去隔壁,稍微长大之后就干脆给些钱,让黎彦自己找地方去玩,等男人走了,她再把黎彦接回家。   好多回,黎彦一个人坐在小区里的秋千架上,眼睛在看着天边的云霞,心里却在悄悄盘算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把那个男人驱逐出他和黎晓溪的生活。   他从心底深处希望黎晓溪只是他一个人的,任何其他人都不要来占有。   没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计划一个都没来得及实施,黎晓溪走了。   听阮乾说,黎晓溪是被车祸带走的,一个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撞倒了正常过马路的她。阮乾还告诉黎彦,司机已经被警察抓走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黎彦十岁还没到,就在一个小学的校门口看见应该得到惩罚给黎晓溪陪葬的司机。人群熙攘的街道边,他衣着光鲜地坐在价值接近百万的豪车里,那辆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他的妻子,打开的车门边则站着他的孩子。   他是来接孩子放学的,紧接着便笑着发动了车子。   他们回家吃晚饭了吗?   还是去哪里庆祝爸爸出狱?   可是一个刚出狱的、原本赤贫如洗的中年Beta,是如何在刚出狱没多久的情况下,开上价值百万的豪车的?   黎彦没花多长时间,将目光锁定邢慕青,阮玉京那个刻薄又张狂的母亲。   按照他的计划,女人此刻应该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一边享受着最好的医疗和最好的服务,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只有想象那种极端的绝望和无力,才能让黎彦心情稍微好受一点。   那之后就该是阮乾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黎晓溪,却亲手把她推向最绝望境地的垃圾、人渣。   阮玉京他不打算做些什么,不仅不会做些什么,他还会把原本属于阮玉京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虽然阮玉京一直视他作眼中钉,一边又对他不屑一顾。那之后他就可以抽身离去了,将这片散发着熏人恶臭的泥淖远远地抛在身后。   却没有想到,他的计划实施还没过半,猝不及防面临破产。   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钉子被拔除了,女人的身体一日日康复了,甚至有力气跟阮乾吵架,阮乾被她气到脑溢血,她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病房里猫哭耗子,假作慈悲。   接下来她的生活将更加顺遂吧,阮玉京马上就要订婚了,接下来便会结婚、生下孩子,阮乾还能活多久呢?他一死,阮玉京毫无疑问接替他的位置成为阮氏的下一代掌权人,那时她该多开心啊?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偿所愿,简直风光无限……   黎彦腿有些软,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护士过来询问他的状况,他摆摆手告诉人家自己没事,然后一步步挪进安全通道,摸出手机。   电话是打给梁思的,却响了很多声都没有人接听。   事实上,梁思已经有接近一个月不接黎彦的电话了,也不回复他的消息,这个贪心不足的Omega又榜上哪个位高权重的中老年Alpha了吗?这回他要是再哭着回来找自己,黎彦赌咒发誓一定不会再对他心软。   放下手机,黎彦背靠着安全通道冰凉一片的墙面,闭上眼睛。   默数不知道多少个呼吸,他慢慢把眼睛睁开。   被领回阮家那天,黎彦跟在阮乾身后,第一回看见阮玉京。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记得很清楚,阮乾想带他走,他不愿意走,他想继续留在那个小家里,等黎晓溪回来。被阮乾抱着往车上走的时候,他从男人的怀里挣脱,掉在地上,脑袋磕破了皮,干净整洁的衣服被摔得脏兮兮,湿漉漉。   看见阮玉京之前,黎彦丝毫不因为自己的形容感到羞赧亦或惭愧,满心都是对黎晓溪和那个小家的眷恋,以及对阮乾和他口中那个新家的排斥和厌恶。   然后他看见了阮玉京——穿一身纯白色西装,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阮玉京。   那一刻,黎晓溪无数遍讲述的睡前故事里的小王子有了明确的形象,阮乾口中的新房子和新生活也有了明确的形象,黎彦在失去黎晓溪的第三十七天,第一次对没有黎晓溪的生活生出好奇和期待。   尽管阮玉京一直以来对他不屑一顾,甚至于视若敝履,对这个年长自己四岁的哥哥,黎彦一直以来都抱有一种孺慕,乃至于仰望的情感。   如果可以,黎彦不愿去伤害他,所以郁绍元把他喊去巴隆顿山庄,给他一瓶药,让他找机会给阮玉京吃下时,他一点没犹豫,便说了不。可是现在……   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六年前那件事给他带来的阴影他也顾不上了,宫知蓝的死状有多凄惨可怖他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只剩下濒死的黎晓溪。   睁眼能看见,闭眼也能看见。   车轮碾过时,她有多疼?   体温一点点流失时,她有多绝望?   害她的人却半分负罪感也没有,得知她死亡的消息时,大概笑得比任何人都嚣张,黎彦没办法接受,光是想象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心像刀绞一样难受。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必须让那女人感受到他的痛苦才行,必须让她感受到黎晓溪那时的痛苦才行。   手指有些颤抖,却不妨碍黎彦拨打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郁绍元像会未卜先知一样,问黎彦:“怎么说?改变主意了?”****黎彦离开后不久,阮乾的主治医生走进病房。因为是家属,阮玉京被医生嘱咐了很多事情。那些过于专业的术语,阮玉京听不太明白,但是医生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听懂了。   脑溢血虽然凶险万分,但也要区分情况,出血面积小、送医及时、本身体质也很不错的,就属于重症中的轻症,恢复起来也可以非常快。   阮乾就是这个情况。   本来做完手术之后,医生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不能及时醒来。现在他醒了,眼睛能跟着医生的手指动,医生问话他也能做出回应,那么接下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重症监护室里先住上几天吧,接下来指标都正常的话,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里了。”医生笑着对阮玉京道,一副真心实意为他感到开心的模样。   于是阮玉京也展露真心实意的感激和开心的神情,朝医生道过谢,他目送医生离开,然后转过头,重新望向眼前的病房。   隔着玻璃材质的墙面,他看见戴着呼吸面罩的阮乾。   十多分钟前他醒了一次,现在他又睡着了。   阮玉京之前没察觉,现在仔细去看,才惊觉男人的鬓边竟然已经有那么多白发,脸上有那么多皱纹……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这么老了,早不是阮玉京记忆中高大威严,健壮有力的父亲模样。   他现在站起来很可能没有阮玉京高,和阮玉京对视得仰起下巴才行。   都这么老了,怎么不知道收敛收敛呢?   玩那么花,难怪得病。   身体都这么糟糕了,睡个Omega都能睡出脑溢血,怎么不赶紧退下去休息休息呢?   跟年轻人抢什么抢?抢得过吗?   阮玉京低下头闭了闭眼,然后他迈步走到沙发旁,坐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阮玉京只要有时间,都会抽空来医院探望阮乾。   梁宋作为阮乾的私人秘书兼私人生活助理,他自然也一直都在。一开始,他待阮玉京客气有余,亲切不足。   和阮乾的其他亲信一样,看见黎彦的时候,他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喊他小彦。到了阮玉京这儿,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阮先生。   这种情况却没能持续下去,也就一星期不到吧,梁宋待阮玉京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   可能因为阮乾住院一周,阮玉京不管多忙都天天探望,黎彦却一次也没露过面;也可能阮乾的忽然病倒让梁宋感到些许紧迫性,开始重新思考一些事情。   一开始他还不辞辛苦试图联系上黎彦,并且劝他多来医院看看阮乾。第四天饭后,他约阮玉京一块儿抽烟,抽烟的时候和他聊起家庭、生活和工作上的烦心事。   之后的每一天也都是如此。   阮玉京当然不想听他聊这些,如果可以,阮玉京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和他聊这些,可是这些话题背后所要传达的真正含义,却是现阶段的阮玉京所极为喜闻乐见的。   所以他不仅没有表现出厌烦或排斥,反而很体贴和关心的样子,一边倾听他的诉说,一边给出恰当的回复。   这一天,阮玉京去医院探望完阮乾,便折返往云顶赶去。   车驶到半途,他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通话。不是宫明决。是宫微雨。   宫微雨问他有没有时间,如果有,三点钟在宫明决的公寓见面。   阮玉京这才知道,宫明决已经从隆多岛回来了。   宫微雨找他聊的事情当然跟宫明决无关,尤其不会涉及阮玉京和宫明决那份见不得光的地下感情。阮玉京还是因为时隔多日能够再次看见宫明决而感到些许宽慰。   尤其在现在这个节点,在将他压得透不过气的一切都出现些许松动的时刻。这时候他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原因,得以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宫明决,虽然未必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征兆,多多少少兆示着一些什么。   转头看向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阮玉京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对宫微雨说:“知道了,我正好刚刚办完事,你们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明天见! 第60章 第二性别   阮玉京抵达宫明决的公寓时,后者已经坐着等了他好一会。宫微雨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一看见阮玉京便笑起来。   “太好了,小京,你终于来了,来来来,过来坐,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阮玉京看向宫明决,后者却仿佛没察觉他的到来一般,顾自低着头喝水,没朝他投来半个眼神。阮玉京低下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等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都被收敛,迈步走到宫微雨的斜对面坐下来。见宫微雨朝自己递来一份资料,伸手接过来。   其实过来之前,阮玉京便对宫微雨想找他聊的事情,有了大体的猜想,所以看见那份资料的内容,他半分不感到意外。   是一份囊括了红发Omega生平所有的详细资料。   最开始,因为红发Omega属于失踪人口,“murui”的指向性又太不明确,宫微雨一番思忖后,决定从失踪人口入手。   这番努力自然是白费的,因为她入手的方向就是错的,失踪人口的列表里没有“murui”这个人,相似发音的都没有。   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阮玉京发现梁思和红发Omega的联系,除了联系南山别墅的管家,他也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宫微雨。   这次宫微雨再去查,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了收获。   “那个Omega叫做穆远,有个哥哥叫做穆锐。穆远出生后不久,他们的父母就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了。兄弟俩一开始跟着外祖父过,七年后外祖父也去世,他们俩就被当地的一家福利院收养了。”   “murui……”宫明决低声呢喃。   这是阮玉京进屋后,听见宫明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禁抬眼望过去。宫明决却仿佛成了一个绝缘体一般——也可能在他眼里,阮玉京属于一团无机质的空气,不论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不会对宫明决造成任何影响。   他仍然低着头看文件,没朝阮玉京投来半个眼神。   宫微雨点点头,回答宫明决的问题:“对,穆远睡着了骂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哥哥穆锐。”   “原因呢?”宫明决重新翻开资料。   宫微雨说:“穆远8岁那年,穆锐考上大学,之后他毕业实习,进入了YQ药业。”   “没错。”见两人神色都有变化,宫微雨满意地笑起来,“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个YQ药业。”   “一开始穆锐在YQ药业的表现,据说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郁绍元看中了。听说郁绍元不仅不顾其他人的意见,安排穆锐主导了一项机密项目的研发,还为他修建了单独的实验室。穆锐也因为受到器重,对郁绍元言听计从。但是六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突然闹掰了。”   “闹掰之后,穆锐就辞职离开了YQ药业,带着穆远搬去别的城市。离开之前,穆锐据说还特地回了一趟福利院,跟老院长和其他关系好的工作人员道别。道别的时候,他们说好以后经常联系。没想到走了之后,兄弟俩就彻底没了音信。打电话显示空号,其他方式也联系不上。”   “他不是换号码,”宫明决说:“他是被软禁了。”   宫微雨点头表示同意,“没错。”   “就这些吗?”宫明决又问她:“还有其他消息吗?”   宫微雨耸耸肩,“消息目前就这些消息,其他暂时就没了——倒是有个疑点可能值得注意一下,不过也有可能我的消息渠道有问题。”   宫明决说:“什么疑点,你先说说看?”   宫微雨说:“你们俩往后翻,倒数第三页有两份出生证明,你们看见没有?穆锐的那份没问题,就是穆远的这份……”   宫明决已经看见了那份经过复印的出生证明,并在第一性别男的右边,赫然看见第二性别为Alpha的信息,惊讶道:“穆远的第二性别……是Alpha?他不是Omega吗?”   宫微雨说:“是啊,他出生的时候就被检测认定为Alpha,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一直把他当成Alpha来看待,哪知道他后面竟然分化成了Omega?不过那时候基因检测水平有限,检测出错的情况也不能说没有。有些地方的工作人员你们也知道,有时候也不太负责。所以我说消息渠道可能有问题,检测出错、登记出错,都有可能。”   宫明决点点头,没再多说,似乎是认可了她的猜想。的确,穆远失踪的时候还没分化,再次出现已经成为Omega,比起囚禁他的人闲得无聊给他做变性手术,检测出错或者登记出错的概率还是更加高一些,阮玉京却模模糊糊回想起一些画面。   那是在出发去隆多岛之前,在南山别墅二楼的某间客卧里,Omega刚刚洗完澡,没有贴信息素阻隔贴,腺体里分泌的少量信息素便随着水汽的蒸发,弥漫到周围的空气之中。   那时阮玉京濒临易感期,也很久没跟宫明决亲热了,被那信息素撩得身体有些躁动。他想要离开,却被Omega拦住。   Omega察觉出他的躁动一般,提出和他做的建议,并且希望阮玉京做完便放他离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态度轻浮得不得了,一心想看阮玉京出糗似的。却似乎完全忘记了,易感期的Alpha有多可怕,他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诚然,从小被当成Alpha对待,会让Omega错过培养一个Omega应有的警觉的最佳时机,分化成Omega之后,他也该慢慢形成那样的意识,除非他分化得特别晚,比如,近一两年,甚至近半年,或者三个月……   21岁才分化,这世上有这样的Omega?   忽然出现的手机铃声打断阮玉京的思绪,阮玉京抬起头,见宫明决拿起了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似乎是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似的,但是他没有拒接,或者放任电话去响着。他按下了接听,拿着手机走去一旁。   他没有走得太远,公寓又那么空,阮玉京不用费力便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听见宫明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对……是我……我知道你……我家里人跟我说过你……嗯,我知道……是……不,当然不是你的问题,你很优秀,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我个人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对……实在不好意思……好,再见。”   电话此时被挂断,打电话的人却没有立刻返回,透过玻璃材质家具表面的倒影,阮玉京看见他关闭通话界面,打开了另外一个软件。   半分多钟,他暗灭手机,折返回到起居室。   他却没有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站在单人沙发旁,对宫微雨和阮玉京说:“等会我还有事,要是没其他事情,我们今天要不就先这样吧。”   阮玉京抬眼朝他看去。   宫微雨已经站了起来,她没有对宫明决刚才那通明显可疑的电话发表任何看法,干脆利落地说道:“行,那就先这样,有消息我们下次联系。”   宫明决于是看向阮玉京,阮玉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比如解释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比如叫阮玉京不要多想,他却只是朝阮玉京点点头,“那就先这样。路上慢点走,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本周至多还能更新一章,不然字数就要超了,大家觉得明天更,还是后天更比较好?ps:再下一次更新是周四,正式进入文案有关的内容。 第61章 知色慕艾   宫安蓝穿着礼服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对闻璋说:“是不是好丑?我感觉好丑啊。”   这礼服前几天就送来了,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姜阿姨天天接到设计师的电话,天天催她试穿,她一概置之不理,现在仪式近在眼前了,她开始挑毛病。   姜阿姨说:“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哪里丑啦?我看好看得很,刚才我都以为看见仙女了!是不是啊,闻小姐?”   闻璋正抱着奶牛猫路易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听见姜阿姨的问话,她把奶牛猫放到地上,起身走到女孩跟前。绕着女孩走了一圈,她两只手按上女孩的肩,和她一起端详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不丑,一点都不丑,我女儿怎么可能丑呢?美得很。”   宫安蓝撅起嘴,眼睛里有显然易见的不满。闻璋见她如此,笑容更加无奈,“怎么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了?夸你漂亮也不行?”   姜阿姨“哼”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有人疼啦!看看外面那些没人疼的孩子,哪一个不乖乖的听话得很?哪一个像她一样?”   闻璋点头,“这话倒说得是,看来我以后得注意一点了。”   “那可不是?”姜阿姨立刻回。   “你们俩……”宫安蓝不高兴地说:“是不是故意联合起来气我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外面出现敲门的声音,姜阿姨走过去打开门,看见门外的人她便笑起来:“明决来啦——衣服穿好啦?大小尺寸各方面都没问题吧?”   宫明决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试穿礼服的,下周六的仪式他要参加,并且作为至亲,必须穿着得体才行。他和闻璋、宫阙程的礼服一起订做,今日也一起试穿。   他本来准备忙完工作就早点回家,顺便陪闻璋多说说话的,没想到刚走出公司,接到宫微雨的电话。   “合适。已经让留下了。”   一边这么说着,他迈步走进房间,穿一身纯白色礼服的宫安蓝此时进入他的视线。这是宫明决第一次看见这件礼服,也是第一次看见宫安蓝试穿,不禁微微有些出神。   礼服是缎面材质的,剪裁利落,裙面的垂坠感极佳,下摆像流水一样垂坠到地面,在日光下反射出光泽。腰间一条缎带扎出来的蝴蝶结,领口浅弧形设计,搭配两条细细的吊带,将女孩的姣好身材衬托得分毫毕现。   姜阿姨说:“我就说好看吧,你看,现在连明决都看呆了。”   “……”宫明决将视线收回,低下头闭了闭眼。   宫安蓝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扯了扯礼服的裙摆,“哪里好看啦?千篇一律的,还不如店里买现成的呢。”   “好啦……”闻璋像是听够了她的抱怨一样,慢慢说:“不喜欢就先换下来吧,等到时候再穿。”   说完这句话,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宫明决的身上,然后挽起宫明决的胳膊,朝门外走去。她似乎看出宫明决情绪不对,但是没有多问。宫明决从小就性格沉稳,他心里如果藏了事,除非他主动开口说,别人绝对没法问出来。   只是说道:“等会有其他事情没有?没有的话,晚上留下来吃个晚饭吧。上星期你三婶给介绍了个做粤菜的厨师,听说特别会煲汤,晚上我们把人请过来,也尝一尝。”   宫明决轻轻摇头,“您还是跟安蓝一起喝吧,我晚上还有事,等会就得走了。”   闻璋微拧起眉毛,“什么事啊?着急吗?不急就往后推一推吧,你都多久没在家吃晚饭了?每天都忙来忙去的,快赶上你父亲了。”   宫明决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但还是坚持,“没法推,假期前就约好了,约乔叔叔一起下棋。”   “乔叔叔?哪个乔叔叔?乔信?”   “嗯。”   “……”   他们此时穿过侧门,走进院内。往前是一条五彩石子铺就的小径,过去就是闻璋的花房。花房里疏疏落落的,种了不少花草和果木。夕阳西沉,整个玻璃花房都被映照成暖融融的橙黄色。闻璋挽着宫明决的胳膊走进花房,在能看见晚霞的小圆桌旁边坐下,试探地问宫明决:“你跟乔蕊那孩子,你们俩……”   宫明决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无奈道:“没有的事。她不来,就我跟乔叔叔。”   闻璋点点头,却仿佛有几分遗憾似的,“那孩子还挺好相处的,长得也好看,听安蓝说,人家对你好像还有点意思……”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觉得宫安蓝没能嫁给喜欢的人,已经够遗憾了,不想再让宫明决跟着遗憾,“那就再看看吧,你年纪还小,慢慢找,总能碰上合适的……”   “欸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三婶前些天不是给介绍了个孩子吗?你跟人家联系没有?就国外学音乐那个,我看着挺合眼缘的,就是年纪稍微小了一点,才20出头,不过听说性格挺沉稳的,大大方方的,说话做事都不森·晚·扭捏,你要是觉得还不错,不妨……”   “妈……”   “怎么啦?”   “您还是替我跟三婶说一声吧。”宫明决无奈道:“我暂时不想认识其他Omega,让她先不要给我介绍了。”   “怎么啦?”闻璋不理解地说道:“也没说一定要怎么样啊,就是先认识认识嘛。”   “我知道,我就是……”宫明决顿了顿,继续道:“我暂时没有这方面想法,聊了也是浪费别人时间,不如干脆就先不聊了。”   闻璋看他一眼。   她这个儿子,哪哪儿都好,长得好、性格好、人品没话说,信息素等级更是达到万里无一的S,就是不肯谈恋爱,长这么大,别说恋爱对象了,就是传出的绯闻都少得可怜。现在连亲都不肯相了。   “你……”闻璋试探地问他:“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是有悄悄在交往的对象啦?要是有,你直接跟我说啊,我们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家,只要人品好,你自己也喜欢,家世稍微差一点也……”   “没有,你别……”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宫明决沉默了,同时将视线从闻璋的方向移开,朝花房外看去,闻璋见他这个反应,一下子愣住了,“你……”随后她便高兴起来,“你还……真的呀?那、太好啦,谁家的Omega啊?”   “怎么啦?”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宫明决低下头,表情那么沉重,不像在谈喜欢的人,倒像在聊失恋的对象似的,试探地问道:“是人家不喜欢你吗?还是已经结婚有对象啦?——总不至于是个Beta吧,偷偷瞒这么长时间……”   阮玉京和宫安蓝下周六订婚,为了不使家族蒙羞,一年内,这两人势必结婚。这件事情板上钉钉,半分没有回转的余地。   宫明决跟阮玉京也已经分开了,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早用自我扼杀的方式,抹消了它一切存在的痕迹,那么宫明决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随便编个理由,把话题岔开,而不是继续下去,辜负之前的努力。可是……   天渐渐暗了,橙黄色的光线逐渐转变为暗橘色,晚霞在天边蔓延,那么绚烂,油画似的,远处有人在走动,屋子里逐渐亮起灯,花房里则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而闻璋,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体贴的人。   “嗯。”宫明决最终点点头,“他现在还没结婚,不过就快跟人订婚了,而且,他不是Beta,他是个Alpha。”   “第一次看见他,我就喜欢上他了。”他没看闻璋的表情,看着近处的一株垂丝海棠,继续道:“那时候我刚刚上高一。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俩不合适,可是忍不住,总是想看见他,哪怕多说一句话……”   “这些年我一直尝试忘记他,可是没有成功,我感觉……我感觉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即便他没有那么爱我。即便比起我,他更加在意很多其他东西,甚至愿意为了那些东西放弃我,跟别人结婚——即便这样,我还是……这种情况下跟别人见面,我感觉不太负责任,所以您还是帮我跟三婶说一声吧,不用帮我介绍对象了。我不需要。”   “你……”闻璋愣住了,上了年纪的老旧机器似的,卡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你说的人……该不会就是……你们俩……”   宫明决苦涩地笑了笑,却没有开口否定,闻璋心下登时一片冰凉,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又重新放下来,陷入回忆一般,缓缓开口:“那天下午,知蓝跑过来跟我说,阮家那孩子跑来找你打架……”   黎彦的15岁生日派对在晚上举办,那天下午,阮玉京不知从哪里听说宫明决和乔蕊要联姻的消息,他气不过,跑来把宫明决打了一顿,然后单方面提出要分手。   宫明决点头,“嗯,到现在我都在后悔。当时不应该跟他闹情绪的。他本来就是那样的性格,听见那样的消息肯定生气。这跟信任不信任没有关系,我们那时候才在一起多长时间?能有多少感情基础?”   “我应该当时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的,我应该当时就告诉他,我从来没想过跟乔家联姻,我一直在想办法破坏联姻,我就快成功了,可是那时候……”   “我当时如果解释了,他很可能就会留下来照顾我,他如果留下来,晚上就没时间去参加派对……”   闻璋:“他如果不去,知蓝就不会……”   闻璋仍然觉得害死宫知蓝的人,就是阮玉京。今天之前,他觉得阮玉京做出那样的事是出于飘忽不定难以理解的少年心性。现在他合理猜测阮玉京那样做是不是为了报复宫明决?   宫明决却再一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不是这个原因,知蓝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当年事情发生时,宫明决便全力为他辩驳,那时闻璋觉得宫明决年纪小,看得见表象,看不透人心,现在闻璋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感情可以蒙住一个人的眼睛,然后蒙住这个人的心,只要不去看,他就可以继续相信。   闻璋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没心情和他计较那些,“后面乔信找你父亲退婚,也是你……”   宫明决:“嗯,他当时在资金上遇到一点问题,处理得不好很可能被排挤出去,我就跟他谈了一个条件。”   “谈条件?你那时候才多大?你跟他谈什么……算了,”闻璋现在不想和他计较这些,摆摆手,“所以你们俩……他对你也……”   她很快又道:“算了。”   她就算有理由怀疑阮玉京,也没有理由怀疑宫明决,宫明决既然开口跟她说了,那就说明两个人已经没关系了——就算曾经有,现在也没了。   可是就算两个人藕断丝连,她在这件事上有多少发言权?宫安蓝的婚事她都没办法阻止。   “刚才不是说有事要找乔信聊吗?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宫明决见她面色微微发白,眉头拧出浅浅的“川”字,心里忽然又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应该跟您说这些?我是不是……”   “说什么呢?”闻璋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又是生气,最后全部化作无可奈何,“这种事情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去?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而已。好了,你忙去吧,我会好的。问安蓝换好了衣服没有,换好了让她下来陪陪我。”   “……”宫明决只好站起来,“我这就喊她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62章 分化一   黎彦踩下刹车,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他隔着车窗,去看街对面的万华酒店。   现在是晚上的五点零三分,距离八点的订婚宴还有三小时,酒店门口却已经人流如梭,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黎彦默默看了一会,把车窗升上去,然后他重新发动车子,朝酒店朝西的一处侧门驶去。   那儿平时鲜少有人进出,今日则只允许工作人员通过。黎彦握着阮玉京手写的婚宴请柬,也提前准备了一些现金。把现金塞进看门人的衣兜,他乘坐西侧的电梯来到某个楼层。   一番打听后,他走进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里空间开阔,却只坐了一个人。女孩穿一身露背吊带晚礼服,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是朱丽叶的下属,今天过来这边除了参加典礼,也是为了给朱丽叶帮忙。   黎彦抬起手敲了敲门,等女孩抬起头朝自己望来,问她:“你们朱经理呢?刚刚不是说还在这边吗?怎么没看见人?”   女孩见是他,立刻放下手机站起来。女孩只是AMZ的一个小虾米,在黎彦这种总裁级别的人面前哪里敢轻易造次?先是90度鞠躬,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黎总好”,然后她告诉黎彦:“朱经理出去了。刚刚被人喊走。您找她有什么事吗?方便的话,我也可以代劳。”   黎彦笑着谢绝了女孩的好意,说话时,他嗓音因为带着歉疚,而显得更加温和,“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还是帮我把朱经理喊过来一趟吧,我有一些话,想私下跟她说。”   “你知道的,”他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顿,表情旋即透出几分尴尬和不自然,“今天这个场合我不太受欢迎,人多的地方我不太方便去。”   女孩虽然入职AMZ不到一年,对几位总裁的家事已然有所了解。而她即便不了解那些,阮玉京的强势也是肉眼可见,他对黎彦的不待见更加从未避讳过他人。   黎彦这些年的谨小慎微AMZ所有员工都看在眼里,现在普通员工都有机会参加的宴会他居然没办法参加。   女孩有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稍后又看向身侧的那堆盒子和袋子——这些东西都是朱丽叶嘱咐她留下来照看的,缺失错乱,后果可大可小。   可是黎彦开口找她帮忙,她也不能直接拒绝说不帮,稍微犹豫了一会,女孩下定决心,“行。那您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   她指了指那堆盒子和袋子,“这些东西都是朱经理的,等会儿宴会开始了可能会用到,劳烦您帮我照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黎彦看向那堆纸盒和纸袋,看清那堆东西之后,黎彦朝女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这是当然。你去吧。”   女孩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穿一身深灰色晚礼服的朱丽叶。把朱丽叶领进休息室,女孩就识相地关上门走出去了,把整个空间留给朱丽叶和黎彦两个人。   朱丽叶看一眼紧闭的休息室门,几分纳闷地对黎彦道:“黎总,您找我有事?”   黎彦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到朱丽叶面前,“嗯。想劳烦你帮忙把这个转交给我哥,再替我祝他订婚快乐。不用着急给。等宴会结束之后再给也行,省得破坏他的心情。”   黎彦今天虽然也受到了邀请,现场除了身为集团总裁的老阮总,恐怕还真没一个人欢迎他来。朱丽叶心里也有一点同情他,从他手里接过礼物盒,问他:“您不一起下去玩玩吗?公司好多人都来了,姚总他们也都来了。”   黎彦把手插进裤兜,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我去了他们恐怕就玩不起来了。”   说完这话,他朝朱丽叶挥挥手,转身便打算离开。朱丽叶的手机却在此时忽然响起来。是阮玉京给她打来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阮玉京需要他的解酒药。   朱丽叶回了他一句“马上就来”,挂断电话,朝休息室另一侧的一组沙发走去。   那儿堆放了若干纸盒和纸袋,都是宴会开始前,朱丽叶准备的应急必需物品。朱丽叶从中找到医药箱,打开后,在里面寻找阮玉京需要的解酒药。   她忙着找东西的时候,黎彦就一直看着她,眼底乍然出现的波动像是懊悔,也像是不忍,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几次几乎就要拿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   最后他摇摇牙,离开了休息室。   身后传来关门声,朱丽叶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两扇紧闭的门,朱丽叶心底涌现一阵微妙的情绪,奇怪,她心想,黎总今天怎么怪怪的?   但哪里怪,她一时又说不清楚。   转念一想,在所有人都享受热闹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这时候出现一些情绪上的波动,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丽叶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在医药箱里翻找,不一会儿第二层的某个格子里找到想找的东西,把医药箱合起来,握着那只装了解酒药的白色小药瓶,走出休息室。***朱丽叶在宴会厅里找到阮玉京的时候,后者正被他的未婚妻宫小姐挽着胳膊,应付客人的敬酒和攀谈。   朱丽叶站在一旁等了十多分钟,等客人笑着离开,她赶在下一波客人到来之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阮玉京的肩膀,送上提前准备的水和药。   阮玉京从她手里接过药,就着水服下后,问她:“刚才让你打听的事,打听清楚了吗?”   宫明决今天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参加宴会的,乘车抵达万华酒店的时候,他的车上除了他的母亲闻女士,还坐着一位年轻且漂亮的女性Omega。   那位女性Omega的身份,便是阮玉京要求朱丽叶打听的事情。   朱丽叶一开始觉得好奇怪。   她的老板不是一向都对别人的私生活兴致缺缺吗?好几回姚驰安主动说起最近交往的对象,他都一脸的【受不了,赶紧嘴巴吧】。   怎么今天他忽然主动打听起别人的私生活来了?那人还是宫明决。   可是既然那么要求了,朱丽叶自然要照做。被实习生喊去休息室跟黎彦见面之前,朱丽叶就在做这件事。可惜被打断了。   看一眼阮玉京身侧的宫安蓝,见对方一脸的兴致缺缺,注意力显然完全不在他们这边,悄声告诉阮玉京:“临时有事被耽误了一下,您再稍微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阮玉京点点头,看着朱丽叶走进人群。   此时一个侍者端着托盘从他面前经过,阮玉京叫住对方,要了一杯淡香槟。他刚把酒杯送到嘴边,手握一份精心准备的小礼物的许淳突然出现。把手上拿着的礼物递到阮玉京和宫安蓝面前,许淳笑着对二人说了一句,“恭喜恭喜,订婚快乐!”   宫安蓝却连个眼神都欠奉,事实上,这位大小姐这一整晚都对人爱答不理,不仅阮玉京这边的亲朋和好友她懒得搭理,她自己家那边的人她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一口气喝空杯子里的淡香槟,她转身走远。   许淳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哈哈,今天人好多哦,看起来还都好高端,幸好邢阿姨提前帮我准备了衣服,要不然我一准出糗,哈哈哈。”   阮玉京从她手中接过礼物,笑着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顺着她的话音,点评她今日的穿着,说道:“是挺不错的。我母亲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很适合你。不过你的头发如果稍微再打理一下,整体效果会更好一些。”   许淳听他这么说,一时间放松不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她一头短发平时就很少打理,今天也只是简单扎了个低马尾,笑着说:“是吗?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我都找我朋友帮忙约好造型师了,没想到没来得及。”   订婚宴的邀请函一早就送到她手里了,还是阮玉京亲笔书写的,宴会也是晚上八点钟才举行,而不是早上八点,阮玉京想不通她忙什么去了,连做造型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疗养院这段时间工作太饱和了吗?”   他担心许淳太忙,顾不上照看邢慕青,或者照顾的时候因为分心而出现什么差池,“需要我找院长帮你说一声吗?”   “啊?”许淳立刻摇头,生怕阮玉京误解了似的,说道:“不是。不是疗养院的事。是我自己的事。这件事真的……”   她忽然兴奋起来,眼睛很亮,声音却刻意压得很低,“您还记得我上回跟您说过的oi2吗?”   她提到专业相关就有些滔滔不绝,不等阮玉京作出反应,继续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我之前不是经过筛选,只给第二性别为Omega的小白鼠注射oi2嘛,然后就得出了少量注射oi2的时候,能够让小白鼠的发情期提前到来,或者程度更加激烈,大量则会损伤它们腺体细胞的结论。”   “昨晚我闲得无聊,抓了几只Alpha……您猜猜结果怎么样?哈哈,您绝对猜不到!昨晚上我睡觉之前,突发奇想,给它们挨个注射了oi2,今天早上我打开笼子一看,它们的Alpha腺体竟然全部都溶解了!已经萎缩的Omega腺体重新发育!已经萎缩的生直腔竟然也重新发育了!您说,是不是特别神奇!”   “晚上过来之前,我还把那几只变了性的小白鼠,跟几只Alpha小鼠关到了一起,我还给那几只Omega小鼠注射了少量的oi2,您说,过一段时间,我会不会多出好多窝小白鼠啊!哈哈,这可比市面上已经有的变性手术厉害多了!您说,是不是?”   “……”   阮玉京感觉心底的某个角落好像因为她这番话而荡起些微涟漪,一些微小的念头像章鱼的触手一样,滑腻腻地从深不可见的水底里探出头来。   他正要进一步去深思,余光里出现朱丽叶的身影。   此时的宴会厅仍然灯火辉煌,有人在推杯换盏,有人在纵声谈笑,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阮玉京看见宫明决。   宫明决一贯都是温柔并且体贴的,不会当众让人没面子,更加不会做出抛下女伴不管这种离谱的事情,所以看见他仍然陪伴在那位女性Omega身边,阮玉京并不觉得意外。   至少没有太意外。   他会因为Omega的一句话而露出浅淡的笑容,阮玉京也觉得理所当然——他那样体贴,当然会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事情,露出恰当的表情。   可是阮玉京很快便发现,自己没法太长时间地凝视那样的画面,那会让他的额心、他的太阳穴、他的腺体、他的全身感到一阵微小的仿若针扎一般的刺痛。   他将视线收回来,低声跟许淳说了一句“抱歉”,转身朝宴会厅外走去。   等朱丽叶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来,宴会厅的门在两人的身侧重新合上,他问朱丽叶:“打听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63章 分化二   朱丽叶点点头,“嗯,打听清楚了。听说叫简涵,还是个学生,今年刚满20岁,目前在国外学音乐。”   “问了她跟宫明决怎么认识的吗?”阮玉京又对她道。   其实问题问出口之后,阮玉京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其实之前的问题也没有必要,包括最开始的打听,因为看见女孩的那一刻,阮玉京便知晓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一直都记得那天下午的那通电话。   被宫微雨喊去宫明决的公寓的那个下午,他听见宫明决跟一个人打电话:【对。是我。我知道你。我家里人跟我说过你。】   朱丽叶说:“问了。听说是家里人介绍认识的。简小姐的母亲跟小宫总的婶婶虞女士在同一个插花班学习插花。月初经过虞女士的介绍,小宫总跟简小姐见了面。听说见面后双方对彼此都挺满意的,接下来一切如果都顺利,两个人就可能……”   接下来一切如果都顺利,两个人就可能怎么样,朱丽叶没有说出口,因为在她将那些话说出来之前,她身侧的宴会厅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的,正在被他们讨论的人。   朱丽叶神色僵了僵,后脊因尴尬而发僵,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勉强挤出笑容,喊了一声:“小宫总好。”   宫明决没有听见他们之前的聊天内容一般,神色不变地朝二人点点头,朝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通道的尽头有一个卫生间指示牌,宫明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朱丽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阮玉京,正想继续之前话题,就见阮玉京仍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神色近乎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   几秒钟后,他像是下定某个决心,也像是临时起意——有点冲动,也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对朱丽叶说:“你先回去。如果有人问起,说我去卫生间了,很快就回来。”   说完话,不给朱丽叶反应的时间,他转身朝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阮玉京走到通道尽头的时候,宫明决的身影已经消失。男性Alpha的厕所在最靠近出入口的地方,阮玉京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朝那扇门走去。   走到门口,在推开门的前一刻,他停下来。   好像遮住眼睛的云雾被风吹散,混沌一片的黑暗里透进来一线光,阮玉京突然开始想,他在做什么?在自己的订婚仪式上,尾随另外一个Alpha走进卫生间,他想获得怎样的结果?   身后此时传来脚步声,通过大理石墙面的反射,阮玉京看见宴会上的某个客人。被自己的客人撞见站在卫生间门口发呆,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宫安蓝已经全程黑脸,他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   暗暗呼出一口气,确认自己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阮玉京回过头朝对方点点头,随便编一个理由将自己的行为圆过去,他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   哗啦啦的水流声仿佛能驱散云雾,将阮玉京被嫉妒冲昏的头脑彻底拖回现实世界,静静听了一会儿水声,阮玉京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一边冲洗,一边反思刚才的一系列行为。   首先,他想,值得明确的一点是,他刚才的一切行为——不管托助理打听别人的隐私,还是不顾别人的意愿尾随别人,都是非常不理智并且不可取的。   尤其今天这样的场合,他绝不能再做出类似的行为。   其次,他想,他的这些行为很明显也都是没有必要的,先不论宫明决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对感情有多么慎重,以及,传言的失真度有可能有多高,单是想想那天下午那通电话,他就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为。   宫明决不是已经当着他的面跟那个Omega说了吗?不是对方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他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实在不好意思。   所以,今天出现的这个场面,绝不可能由宫明决主导,很有可能他家里人先斩后奏,也或者Omega对他痴缠不休——年轻的Omega不都是这样嘛?容易被一时的情感冲昏头脑,继而做出诸多不理智的行为。   宫明决又是那样的性格,不可能当众给Omega难堪,只能虚以为蛇,暂时先应付着。   至于他对阮玉京的冷淡态度,那就更容易理解了——他都单方面对阮玉京提出分手了,怎么可能还给阮玉京什么好脸色?不怕阮玉京接收到什么错误的信号?   水龙头被关闭,四下恢复安静,只剩细微的水流声和轻快的音乐声在空气中流淌,阮玉京缓慢地深呼吸,心跳却迟迟无法恢复平稳,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不休。   奇怪,他心想,明明他已经将事情分析透彻,深呼吸这么长时间,换在以往,他早恢复平静,怎么今天身体好像不受控制?   好像他的身体里凭空多出一副大脑以外的神经中枢,因为取代了大脑之前的地位,所以能够任性且随意地否决它前任思考之后所得出的一切答案。   他握了握拳,更深地深呼吸,却仍然没有效果,血管在皮肤下搏动,一下比一下更快,也更激烈,他几乎能够听见血液流淌而过的泊泊响声。   猝不及防地,左耳后方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仿若无数根牛毛细针一齐扎出一般。阮玉京正要抬手去摸,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开门声,抬起眼皮,眼前的镜面倒影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宫明决明显也看见了他,但是没有再看第二眼,第一眼他似乎也只看到了阮玉京的脚后跟——连小腿都没看见,便径自朝着距离阮玉京最远的洗手台走去。   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抽两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他把废纸丢进垃圾桶,朝宴会厅走去。   阮玉京手撑着洗手池台面,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他深而缓地呼吸,企图让自己恢复平静——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却没有丝毫用处。   他的心跳正因都陡然出现的刺激而克制不住地逐渐加速,血液一刻比一刻沸腾,撞击腺体的脉搏似乎要从皮肉底下跃出来,终于,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用比他想象还要高上不少的音量,大声喊了一句:   “宫明决!”   宫明决却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径自朝前走着,几步路之后,消失在阮玉京眼前。阮玉京脑子嗡地一声,遭遇了迎面而来的锤击一般,直直僵立在原地。   随后,他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今天场合特殊,不能随便冲动,一边迈开步子就要追上去。   然而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拿出来,他看见南山别墅那位管家的名字。   仅余的一丝清明告诉他,这个电话可能十分重要——比这个节点纠缠宫明决,寻求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结果的结果重要不知道多少倍,不然管家不会在明知今日是他订婚宴的情况下,打电话打扰他。   遂发挥最后一丝意志力,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按下屏幕上的接通键,把手机举到耳边,“喂,什么事?”   “喂,是小京吗?”管家说:“那个穆远,他跑了。”   穆远这几日正处在发情期,他的发情期又较其他Omega更加剧烈一些,即便注射了高浓度的抑制剂,依然有不少信息素四溢开来。   别墅内部的保镖又都是等级相对比较低的B和C,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管家把屋子里的保镖遣去屋外,让他们看守在别墅的各个出入口。   正是这一变动,让穆远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阮玉京听完管家的讲述,立刻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就见之前静止不动的红色光点果不其然正在飞速移动着。   他盯着那个红点看了一会,跟管家说了一句辛苦,然后在手机里找到谭博的联系方式,把穆远的实时定位,转发给对方。   做完这一切,阮玉京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长跑,还是加长版那种,他感觉自己胳膊好酸、肩膀也好酸,身体的每一刻细胞都叫嚣着疲惫——也仿佛酒精摄入过度一般,身体忽然又有些熏熏然、飘飘然,那种隐隐翻涌的躁动倒是奇异地跟着平息了不少。   阮玉京两只手撑着洗手池台面,抬眼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除了眼底出现几缕红血丝,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并没有其他不妥。   他这些天睡得不太好,白天又那么忙,眼底出现红血丝纯属正常。他刚才那么激动,面色泛红也不算意外。   他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洗自己的脸,等所有这一切都平复,抽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迹,朝宴会厅走去。   他还没走到宴会厅门口,碰见带着一身冷气,从露台回来的姚驰安。姚驰安的耳朵和鼻子都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通红,精神却很不错。   几乎算得上满面春风,别提多得意。   看见阮玉京,他便笑起来,说:“唷,太巧了,正想进去找你呢,没想到这里碰见了!”   阮玉京看向紧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手的美貌Omega,几乎立刻意识到姚驰安提前离开宴会的目的,不动声色地问他:“找我做什么?”   姚驰安看向Omega,竟难得流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摸摸鼻子道:“唔……有点事……想提前走,欸,对了,”他忽然又说:“差点忘了跟你说,订婚快乐啊。”   阮玉京怀疑他是故意膈应自己,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正想叫他走走走,赶紧走,别在自己眼前晃悠,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Omega忽然开口,她对姚驰安和阮玉京说:“欸,你们俩,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阮玉京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姚驰安耸了耸鼻子,朝阮玉京看来,然后他松开Omega的手,凑到阮玉京旁边,在他左耳后面嗅了嗅,笑起来:“我要是发到工作群里,估计都没人敢相信,那么英明神武的阮总,竟然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忙疯了是不是?阻隔贴都忘了换。”   说着话,他将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物事,递到阮玉京面前,“喏,拿着,AMZ品牌新出品的易感期Alpha专用阻隔贴,阻隔效果奇强,七天不换,都不用担心泄露一丝一毫。”   说完话,他朝阮玉京挥一挥手,牵起Omega的手,朝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   阮玉京无语地看了一会儿他离开的方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腺体——他又把手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一缕极淡的霜雪气息此时进入他的鼻腔,可是,他的阻隔贴不是宴会开始前刚刚换的吗?   他就算再忙,不会忘记这样重要的事情,阻隔贴用的是他经常使用的品牌——AMZ自家生产的品牌,他的易感期也早就过去,怎么说失效就失效了?   一边这么想着,他走进卫生间,将用旧的阻隔贴撕下来,丢进专用的垃圾桶里,撕开新阻隔贴的包装纸,对着镜子,认真专注地贴好。   摸了摸阻隔贴的外围,确认不会再有信息素泄露出来,阮玉京打开水龙头,清洗干净自己的手,然后他推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宴会厅。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64章 分化三   重新回到宴会厅,距离仪式结束只剩下一小时。现场不少人都显露出疲态,敬酒的氛围也不如先前那般热烈。   阮玉京迎面遇上一个客人,结束攀谈后,他在人群里寻找宫安蓝的身影,没能找到,他便索性就放弃了。   主要不知道为什么,从十分钟前开始,他的两条腿变得十分沉重,像灌了铅,挪动脚步变得十分费劲。他眼皮也变得酸涩不堪,像十多年没有上过机油的老旧机器。   更重要的还是他的腺体。   最初只是隐隐作痛,间或一阵细密的刺痛,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细小的针扎般的疼痛全部消失了,更加清晰和尖锐的疼痛突然出现。仿佛他左耳后方那层薄薄皮肤之下,覆盖的不仅仅是血管,还有无数根闪烁着寒光的锥子,血管鼓动一次,那些锥子便跳动一次。   阮玉京必须非常轻非常浅地呼吸,否则便要忍受难以言喻的疼痛。   这种情况不适合社交,阮玉京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见有服务生经过,他舔了舔忽然变得十分干燥的唇舌,叫住服务生,要来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   放下水杯,他看见邢慕青。邢慕青仿佛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眼神奇怪地看着他,问他:“喝多少酒?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她一边说话,一边探手摸向阮玉京的额头,问道:“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结果这句话还没说完,她把手收回来,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过阮玉京的脸,“怎么烫成这样?你发烧了?”   阮玉京这会儿不仅嘴唇发干,嗓子发哑,他的视线也变得十分模糊,像有热浪在他眼前跃动腾挪,人影都变得扭曲重合。   他腰也使不上力气,坐着都嫌费劲,干脆仰躺到沙发的靠背上。   腺体的位置还是突突突地疼,并且越来越疼,那些锥子似乎经过锻造转变为烫红的烙铁,每次跳动,都带来血肉被烙烫一般的疼痛。   普通人经历这样的痛苦,恐怕早忍不住涕泪横流、满地打滚,阮玉京的痛感异于常人,忍耐力也异于常人,所以他只是紧咬着牙关,默默忍耐。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腺体的位置,在沙发的靠背上躺好,强撑出精力,对邢慕青说:“不清楚,可能……昨晚上降温,不小心……冻感冒了。”   但这个理由,说实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什么感冒病毒发作的时候,是这种症状?   邢慕青抬手去摸他的脸,摸到一手的滚烫后,她眼底浮现不忍,余光瞥见不远处阮乾,她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最终“啧”一声,埋怨道:“怎么早不感冒,晚不感冒,偏偏今天感冒?还能撑得住吗?”   不等阮玉京回答,她自问自答道:“老东西病成那样都撑着过来了,话都说不利索还假装风趣跟人说笑,你也再多撑一会吧,马上就结束了——再有半个多小时,你跟安蓝上台去说几句话就结束了,再撑一会,行不行?”   阮玉京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然他早走了,不然他干嘛答应联姻?   “我知道的,您不用担心,我没事。”   邢慕青默默看了他一会,似乎仍然放不下心,此时她看见了百无聊赖站在一旁发呆的许淳——许淳的职业是医生,专攻的方向虽然是不相干Omega信息素,对感冒发烧这一类的常见病症多多少少应该有了解?   把许淳叫过来,拜托她帮忙照看阮玉京,邢慕青转身去找酒店的经理和朱丽叶,“你那个姓朱的助理呢?退烧药这一类常用的东西,她那里应该有准备,之前看策划案的时候,那个经理好像跟我说,酒店这边也准备了医疗团队,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问问情况,马上就回来。”   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的缝隙里。许淳原地站了一会,在阮玉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坐下来之后,她先伸手摸了摸阮玉京的手背。见他手背的温度都高得可怕,似乎烧得不是一般厉害。伸手招来一个服务生,问对方要了一只冰袋,裹上一小条白毛巾之后,小心翼翼地敷在阮玉京的额头上,然后她问阮玉京:“阮先生,您还好吗?”   阮玉京没力气搭理她,便干脆闭着眼睛仰躺在沙发的靠背上,没吱声。   许淳不太擅长跟人闲聊,尤其对象还是不苟言笑的阮玉京,然而就这么干巴巴坐着好像也不太好,要是阮玉京不小心躺睡着了,那就尴尬了,要是他睡觉打呼,那就更尴尬了,想想明天的新闻标题:【阮氏继承人在自己的订婚宴上睡着并打呼】。   许淳打了个哆嗦。   然而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她没想到合适的话题,又过了一会,低声呢喃道:“我实验室里那些Alpha小鼠分化成Omega之前,好像也经历过发热这个阶段,跟您现在的症状还蛮相像的——我当时还想呢,你们提到的那次意外,就六年前那次意外,会不会针对的其实是某个Alpha?”   “你们不是一直都找不到凶手嘛?所以啊,有没有可能,作案动机、调查方向什么的,你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比如说,嫌疑人想针对的,其实并不是宫小姐,嫌疑人一开始想针对的,其实某个Alpha。”   “他也不是想杀死那个Alpha,他其实就想偷偷给那个Alpha变个性,结果没想到,下药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药被宫小姐吃掉了……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啊?”   手腕被人攥住了,疼得许淳几乎叫出声来,阮玉京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像寒夜里的星子,亮得仿佛能够灼伤人的皮肤。   他鼻尖浮动一缕幽幽的暗香,是六年前他在宫知蓝的身上闻见过,三个月前他在穆远身上闻见过的熟悉暗香。   而现在,他在自己的身上闻到了第三遍。   结合许淳那番话,他几乎在转瞬之间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但是不愿意相信,他眼睛不眨地看着许淳,近乎一字一顿,“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淳被他吓得怔愣在原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察觉自己的小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被阮玉京触碰到的皮肤附近,不知何时,蹿出一层又一层的细细密密的红色斑疹。   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感知不到信息素存在的前提是:信息素的等级和浓度都相对较低。   当信息素的等级和浓度都达到一定阈值,即便他们的鼻子闻不到,他们的身体也会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作出一些应激反应,比如:皮肤发疼、发痒,冒出红疹,提醒他们赶快离开是非之地。   许淳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去,“阮先生,您……”   她大胆猜测,“您易感期乱了?”   这是现阶段许淳能够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合理的解释,感冒病毒的影响下,Alpha的易感期发生错乱,以至于提前结束,或者提前到来的现象并不多见。但是存在。   可是,不等许淳把话说完,空气里出现某种波动,像某种弹药无声被引爆,无形的波动从点到面,一霎传递开,身后的高脚杯在下一刻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椅子紧接着被挪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这两声响动像是某种信号,出现三秒钟不到,上一刻还井然有序的宴会厅,下一刻陷入骚乱。   抽气声、脚步声、惊呼声、尖叫声……许淳听见声音回头望去时,他们半径十米内已经没有其他人,所有人都在奔向宴会厅出口的方向,逃命似的,甚至没有人回头多看一眼。   阮玉京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松开许淳的手,让她有机会逃脱,他自己也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也好、做些什么也好,左耳后方腺体的位置猛地一跳,带来的疼痛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有把尖刀刺进他的腺体,要把他的腺体连皮带肉活活挖出来似的。   阮玉京再承受不住,弯下了腰,单膝跪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无法缓解那些疼痛分毫,那把尖刀像是不仅想把他的腺体连皮带肉地剜出,它还要在剜出之前,将之绞烂、剁碎,最终成为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肉泥。   阮玉京此时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他的症状并非源自任何品种的感冒病毒,六年前那次没能成功让他吃下去的药,这次终于还是成功被送进了他的口中。   郁绍元,你他妈的……可真是好样的!   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近的一块浮木,捞住最靠近自己的那张椅子,企图依靠椅子的支撑站直身体,胳膊和腿却都已经不听使唤,肌肉软烂得像块橡皮泥。他一次次尝试,却只能一次次跌倒,像被从水里捞上岸的鱼,明明距离水源那么一点点远,就是没有办法扑腾过去。   他终于感到恐惧,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具体而真实的恐惧。死亡的阴影那样巨大,似乎兜头就要朝着他罩过来。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掉,胳膊被人托住了,腰紧接着被人搂住,仿佛缺氧的鱼找到了最近的水源,他终于能够大口呼吸,他仿佛又活了过来。   他意识到有人朝他伸出了援手,在他最无助的时刻,在没有人敢靠近他的时刻,他想要朝那人道谢,抬起头却撞见宫明决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那张,他用手指和唇舌描摹过不止一遍的脸——可是,他不是已经不想要他了吗?!   他不要阮玉京,因为他有了别的Omega,Alpha和Omega,他们果然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他跟她约会,还看着她笑,却对阮玉京的一切视而不见!   阮玉京不顾一切喊他的名字,他却脚步都没停顿一下,他还把阮玉京从公寓里赶走,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愿多对阮玉京说……那他还来找他干什么?!   阮玉京胸中灼烫,脑子跟着变得空白,几乎不经思考,他一把将宫明决的推开,跌跌爬爬地朝前走去。他以为自己走得很快,走了很远,其实半米都没有到。   宫明决很快追上来,又一次握住他的手臂,似乎还对他说了些什么。   可惜阮玉京的耳边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他都快疼死了,眼睛看见的是疼痛、耳朵听见的是疼痛、鼻子闻见的也是疼痛,除了疼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也不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他只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等疼痛消失,或者干脆被疼死,所以他再一次将宫明决推远,再一次试图远离他。   宫明决却再一次追了上来,这次阮玉京终于没能忍住,朝他动了手。   “你他妈的!”他骂道:“离我远点!不要管我!”   这句话刚刚吼完,眼前灼烧的热浪像遭遇明火的氢气弹,轰然炸裂开,意识被燃烧成灰烬,他的身体也再不受控制,暴风雨里不断飘摇的一只风筝一般,彻底断线。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65章 事后一   事情发生的时候,宫明决正在宴会厅外联系司机,打算提前把简涵送回去。   其实那天那通电话之后,他再没跟女孩联系过。Omega也再没主动联系过他。可是今天下午他穿戴整齐抵达白山茶庄园时,女孩竟又奇异地出现。   问了闻璋,他才知道Omega是她请来的,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作为交换,女孩将作为宫明决的女伴,出席晚上的订婚宴。   宫明决能猜出闻璋这样做的意图,无非不忍心宫明决独身出席前任的订婚仪式,想为他找补一些心理安慰。   宫明决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闻璋的面子,他也不太方便把盛装打扮的Omega赶走,那样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迫不得已答应下来。   晚上的宴会和他预想得一样乏味且无趣,比学生时代的开学典礼、毕业典礼还令人觉得难熬,他不想继续留着平白受煎熬,想借送女孩回家的借口早点离席。   电话还没打完,宴会厅的门轰然被推开,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再不复先前的从容优雅,一个个惊慌失措得好像非洲草原上的野牛,争前恐后地从门里涌出来。   宫明决不明所以,拽住一个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没问完,他在那个人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气味。   是阮玉京的霜雪气息。   脑子里先是浮现疑惑——阮玉京的信息素怎么会沾到这个人的身上?紧接着便是一片空白,这个现象意味着什么,中学课本上介绍过不止一遍。   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逆着人流挤进宴会厅,有安保模样的上前阻拦,宫明决理也不理。终于走进宴会厅,他一眼看见倒地不起的阮玉京。   彻骨的霜寒已然笼罩整座宴会大厅,上一刻还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宴会大厅,这一刻沦为无人的霜雪国度。灯火仍然璀璨,音乐也仍然流转,人踏步其中,却仿佛走入数九寒冬。   宫明决虽不至于跟其他人似的,一点点阮玉京的信息素都受不了,不然他不可能跟阮玉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两个人亲热做【那个】暧,他多多少少形成了一些抗性,可是过长时间暴露在浓度过高的A+级信息素之中,饶是他体质过硬,信息素等级足够高,也忍不住感到心浮气躁。破坏欲像一头沉睡的野兽,一点点在他的身体里苏醒。   他忍着那些不适用最快的速度走上前搀扶起阮玉京,试图弄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阮玉京却拒绝了他的帮助,并且像嫌弃什么脏东西似的,用力将他推得很远。   宫明决想不通为什么,他也没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事实上,事后再去回想这一刻,宫明决整个脑子都是空的。   他好像一直在思考,并且想了很多,最后却一个念头都没剩下,身体的决策好像都出自本能,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   等他混沌一片的大脑,恢复些许思考能力,阮玉京软倒在他的怀里。   头顶的音乐还在缓慢地流淌,四下的人群却早散尽了,空荡荡的舞池正中央,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俩。   宫明决脑子嗡地一声,身体里一时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已经完全苏醒的破坏欲甚至都被完全碾压过去。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弯腰查看阮玉京的情况。   阮玉京的呼吸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灼热,体温也愈发骇人,宫明决控制着愈发颤抖的手指,迅速松开他的领带,让他能顺畅地呼吸,弯腰默数他的心跳,又探手摸向他耳后的腺体。   阮玉京此时的心跳高达每分钟198,腺体的触手温度更是惊人,宫明决第一次知道,人类的腺体居然可以达到这么高的热度!这样烧下去,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一念未了,宫明决又发现阮玉京腺体的触感不对劲,Alpha的腺体一般来说都是柔软的,下压又能察觉到明显的韧性,阮玉京现在的腺体却像一团棉花糖,一按,凹陷下去一大块。   宫明决看见凹痕,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下去——阮玉京到底怎么了?   正心焦,宴会厅的门再次被推开,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迅速赶来。把车推到舞池的正中央,医护人员弯腰查看阮玉京的状况,一边询问宫明决:“病人现在什么情况?”   宫明决哪里知道?   他帮他们把阮玉京搬上带有隔离设备的急救车,一边跟着急救车往外走,一边将自己观察到的阮玉京的症状讲给救护人员听。   到了酒店大堂,先前退出宴会厅的宾客仍然齐聚在那里,包括阮乾和邢慕青,也包括宫阙程和闻璋,宫安蓝挽着闻璋的胳膊,贺殊寒立在许淳身边……   看见他们出来,一群人纷纷凑上前来,询问情况——也有关心宫明决的身体状况,担心他被阮玉京的信息素影响到的。   宫明决半个字也没听见,看见救护人员把阮玉京推上救护车,他想也没想,跟着跳上去,问出他现阶段最想知道的问题:“他到底怎么了?”   此时此刻,街对面的巷道口,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一辆暗红色的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停着。见救护车渐行渐远,鸣笛声也被车流淹没,雷克萨斯的车窗缓缓合上。   而后引擎被发动,车向另外一个方向缓慢驶去。   手机此时响起来,显示一则来自郁绍元的通话请求。   黎彦没有接,放任手机去响着。   拨打电话的人却颇有些锲而不舍地意味,一则不通,他便拨打两则,两则不通,他便拨打三则……等到黎彦将车驶进租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手机上出现54通未被接听的通话请求。   车子的发动机此时熄灭,四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深夜的停车场空无一人,光线也不如外面那样明亮。   黎彦低头望着自己两只手,正怔怔地发着呆,听见手机第55次响起来。   黎彦的手机款式跟阮玉京的一模一样,铃声也是阮玉京最近在用那一款,他因为阮玉京才买的这款手机,也因为听见阮玉京在用,才觉得这个铃声好听……   他把手机举到耳边,按下接听,“喂?什么事?”   比起之前的几次迟到,黎彦今天的态度明显更加敷衍,郁绍元却仿佛被哪里漂来的孤魂野鬼夺舍了一般,忽然变得无比宽容。   电话接通之后,他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你这态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便高高兴兴地直奔主题说:“不过看在你事情办得还算漂亮的份上,我就先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我的人离得远,只看得见救护车,能确认车里的人是你哥吗?”   黎彦张了张嘴,半晌,说:“能。我看着他被抬上去的。”   他嗓音沙哑不堪,仿佛被人掰开嘴,往喉咙里面塞了一把砂子,又仿佛不着寸缕的人行走在茫茫一片白色雪原,被冻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残喘。   郁绍元听见这话,却是大夏天的饮下一杯冰镇汽水一般的神清气爽,美滋滋地说道:“那看来今晚一过,我就要多出一个Omega了啊。”   黎彦眼神骤然暗淡,淬了毒的利刃一般,纠正他:“他只是变成Omega而已,不会变成任何人的Omega。包括你。他只是性别变了而已,其他方面跟以前没有半分差别!”   郁绍元顿时扫兴,“啧”一声,“你这人……”   但看在他事情办得漂亮的份上,郁绍元仍然选择不跟他计较。   不仅没生气,郁绍元反而颇有耐心地和他解释起来。   “他怎么就不能变成我的Omega了,你说说看?他一变成Omega,你们家跟宫家的联姻百分百告吹,你们两家又有仇,到那个时候,宫家为了少点损失也好,为了少丢点脸也罢,肯定要想办法踩你们家一脚。”   “你们家呢,本来就缺钱,这么一来,元气肯定会大伤,你爸要是身康体健的,那倒还好,老东西现在说话都成问题,你哥这跟顶梁柱又忽然倒了,到那个时候,为了少点损失也好,为了少丢点脸也罢,你们家肯定要找个实力差不多的继续联姻,那个时候我再怂恿怂恿我家老郁……”   “当年可是托了我的福,老郁才有机会标记到你后妈,你后妈那个人……别看她现在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当年可是个大美人,迷倒了不知道多少个Alpha。”   “啧,我看了她那时候的照片都犯迷糊,更别提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的老郁。”   “老郁惦记了那么久,才终于把人弄到手——完全标记欸,爽的他估计都找不着北了!现在我找他帮个小忙而已,他怎么可能忍心拒绝我?老郁诚意到位了,你家那个老东西也不会平白无故放着那么个白捡的好机会不要,到那个时候,你猜,你哥会不会变成我的Omega?”   黎彦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因为他深知,郁绍元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郁盛明老来得子,对郁绍元予取予求,与此同时,阮乾却把阮玉京当成恶豺和虎豹,恨不能处置而后快。   现在他不仅有机会摆脱这匹恶豺,还能拿去换来闪闪发亮的金子,他怎么可能不松口,仍把他揣在怀里?   可是,更让黎彦感到惊讶的,却不是阮玉京即将成为郁绍元的Omega这件事,讷讷地问道:“你父亲……完全标记过……邢慕青?”   郁绍元不以为然,说道:“是啊。当年你哥出事,你家那个老东西不闻也不问,要不是我去帮忙牵线搭桥,你哥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   “你哥当年一言不合跟家里断联大半年,要不是我好心飞去国外找到他,跟他说了这件事,他现在恐怕也早就跑了,怎么可能乖乖回去念书、乖乖毕业,再乖乖回到你家那个老东西面前当孙子,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   “怎么啦?你不知道?也是,这事除了我爸跟你哥,恐怕还真没第五个人知道……” 第66章 事后二   电话挂断后,车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像被一个真空泵迅速抽空,带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黎彦扶着方向盘缓慢地深呼吸,却还是抵不过胸口那一霎蔓延的灼烧刺痛感,他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黎彦高一那年的下半个学期,阮玉京和家里断联,在此之前,他逢年过节不回家,跟邢慕青的联系没有间断过。   那段时间他音信全无,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彻底消失北城这方天地的湛蓝天际。邢慕青急得不可自抑,恨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自己找过去。   黎彦自己也暗暗心焦,到底无能为力,他旁敲侧击去询问阮乾,得到轻飘飘的一句:他一个成年人,自己想跑,他能怎么办?   怎么办呢?自此就当没这个儿子呗。   却没想到半年不到,阮玉京主动回来,他没解释自己去哪儿,为什么消失又为什么回来,对待阮乾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整个青春期,他都对阮乾爱答不理,仿佛两个人之间存在透明的屏障,隔绝声音,也隔绝视线,他看不见阮乾,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自然也就只能把他当作空气去对待。   那次之后他逢年过节都按时回家不说,隔三差五给阮乾打来越洋电话,在电话里,他会殷切询问阮乾的身体状况,也会不厌其烦地劝说他,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阮乾下达的每一条指令,他毕恭毕敬地完成;阮乾无论如何苛责训斥他,他低着头照单全收,再态度谦卑地保证自己一定改正。   仿佛出生那年便种下的亲情种子,到那时才生根发芽一般。   还是个高中生的黎彦看不太懂他的这一转变,心中满是疑惑、不理解,然而不理解阮玉京这一番转变的,似乎还不止黎彦一个人,阮乾私下里跟黎彦聊天,不期然也表达了同样的疑惑。   但他自认活得久、看得多,很快便为阮玉京的这一转变,找到合理的解释:八成出去一趟吃了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知道没了阮家、没了阮乾这个父亲当后盾,凭他自己,能蹦跶多高了。   【阮玉京外表看来孤傲高冷,不染尘埃,他看起来对权势和名利都不屑一顾,但实际上他的内心跟他那个母亲——那个姓邢的女人一样,不仅贪财,而且专权。   要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态度大转变,明明有机会脱离那个恶臭不堪的泥淖,还跑回来给阮乾当孙子?要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满心钻营,连自己的婚姻都能拿来当工具?   黎晓溪死的时候,阮玉京年纪还小,不知晓内情,没有机会插手,要不然,凭他后来雷厉风行的风格,黎晓溪恐怕都等不来那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   要是给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肯定也跟邢慕青一样,恨不能对自己除之而后快。】   这是对邢慕青的仇恨之外,唯一支撑着黎彦对阮玉京下手的理由,可是现在郁绍元却告诉他,阮玉京不是吃不了苦才灰溜溜地跑回家的。   他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才答应跟宫家的联姻。   他做那一切,都是为了邢慕青——就好像黎彦自己做下这一切,都是为了黎晓溪一样。   心脏像被某种腐蚀性液体蛮横而不留情地侵蚀,每一个角落都痛苦无比,黎彦用力捂住自己的脸,腰也用力向下弯去。   额头触碰到冰凉一片的方向盘,黎彦忽然醒悟。   他在痛苦什么?懊悔什么?   他现在痛苦、懊悔,还有用吗?没有。   事情到了这一步,黎彦已经没了其他的选择——诚然,阮玉京做那一切都是为了邢慕青,可是,黎彦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啊。   他是为了黎晓溪,已经去世的黎晓溪。   黎晓溪是被邢慕青害死的,只要这一点不改变,黎彦就没有退步的余地。   不断翻涌的心绪这一刻遭遇极寒地域吹来的风,一霎被冰封,黎彦的眼神也恢复冷静和坚定。   中控台下方的储物格里存放一瓶黎彦前几日新购得的药剂,同样也是淡蓝色,效用却跟之前的截然不同——或者说,完全相反。   脱下西服外套,解开衬衫的纽扣,黎彦抬手把袖子挽高,然后他“刺啦”一声咬开药剂的包装,针头对准自己的小臂,拇指用力,将里面的药水一股脑全部推进自己的身体里。   冰凉的感觉走遍全身,带来令人战栗的些微刺痛,黎彦闭着眼睛默默忍受。待刺痛的感觉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减退,他把垃圾包好丢进垃圾桶,重新回到车上。   车窗和车门都紧闭,车内的空间又狭小无比,那缕信息素一经释放,轻易被人的感官捕获并察觉。   很好笑,自从13岁那年成功分化,黎彦满打满算已经当了九年的Alpha。九年,三千多个日夜,黎彦却是第一回知道,Alpha明明白白地经历易感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不太好受,却足够鲜活,足够黎彦清楚明白地确认,自己尚且是个活人,不仅仅只是一具满心报复的行尸走肉。   而这一切,不都是拜邢慕青那个女人所赐?   得知自己的存在后,她雇凶杀掉了黎晓溪,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阮乾都没有察觉。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性别,知道自己是个Alpha,并且等级不低,那么,出于巩固她自己和阮玉京在家族里的地位的目的,她会不会也雇凶除掉自己?   从13岁开始,九年,三千多个日夜,黎彦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那样的恐惧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戒备、提防,为此甚至不惜跟郁绍元那样的人合作……   郁绍元给他的药属于强效抑制剂,早年也曾在市场上售卖,因为副作用过于大,渐渐销声匿迹。   那种药却能最大程度地抑制腺体的工作,从而达到抑制信息素释放的目的,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下来,除了黎彦自己和协助他的郁绍元,几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早分化的消息。   那药的副作用说可怕也可怕,说无关紧要其实也无关紧要,长期注射之下,它会一定程度损伤Alpha的腺体,以至于每次易感期都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过,无论他此时如何痛,应该都比不过半小时前的阮玉京吧,单单腺体细胞损伤就能带来这样的痛,腺体活生生被溶解,又该痛成什么样……   黎彦闭上眼睛,将无关念头驱逐出脑海,然后他睁眼望向车内的信息素检测仪,见检测仪的数字已经达到一个相对危险的数值,他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拨通梁宋的电话。   “喂?梁叔叔……”声音虚弱,呼吸急促,俨然一条濒死的鱼,在挣扎着去接触近在咫尺的那捧水洼,“您能安排人,来一趟公寓吗?我感觉……不太好……”****万华酒店地处市中心,附近就有一间姚驰安的公寓,驾车二十多分钟抵达公寓,姚驰安推开公寓的门,抬手按开墙壁上的灯。   他打算先弄两杯红酒,再放一点音乐,等两个人都有兴致了,再自然而然地奔向主题,却没想到Omega居然那么热情。   灯还没打开,Omega的手伸进了姚驰安的衣服里,姚驰安自问绅士、礼貌、有情趣,从不强迫Omega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事上也总是体贴、温存,不焦不躁。   可绅士礼貌也要分情况,人家Omega都那么热情了,他如果还客气、还克制、还假正经,那未免显得不解风情。   于是他笑起来,“这么急干什么?嗯?都到这儿了,还怕不让你吃饱么?”   一边这么说着,他抬臂将Omega抱起来,丢到床上,自己再俯身压上去。   这个Omega实在是辣,不光脸蛋好、身材好,身体的柔韧性也极佳,姚驰安光是揉着她那把细腰,就能想象接下来的一整晚会过得多么销魂。   却没想到Omega的衣服还没被他扒光,掉在地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按下接听,贺殊寒告诉他,阮玉京出事了。   贺殊寒不愧是个粉丝千万的顶级大咖,临危不变,遇事不惊,可纵使他咬字吐词如何不紧不慢,声音也似切金断玉一般清晰利落,较平时略略低沉的声线,透露他内心的担忧与惶惑。   等他说完阮玉京出事的经过,姚驰安热汽腾腾的身体和大脑也似迎头被浇下一桶冰水一般,每一条神经都被冻一个透彻。   阮玉京于阮氏和AMZ的重要性,没有人比姚驰安更清楚,阮家和宫家的合作靠他来维系,以姚律为首的一帮阮氏元老之所以敢跟阮乾唱反调,也是因为有他这根顶梁柱不动声色又安如磐石地在旁边立着,现在他忽然出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姚驰安想都不敢想。   当下再顾不上软玉在侧,温香满怀,姚驰安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夺门出去,“不好意思,我兄弟出事了,我们下回……下回再……”   下回再怎么样,姚驰安没有说,因为话还没说完,他冲到了房间外面。   驱车来到医院时,半分钟爬上指定楼层,通道的尽头,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一群人也仍守在手术室门口:邢慕青坐立不定,眼底眉梢都是无法隐藏的不安和惶惑,朱丽叶、贺殊寒,包括宫明决和宫安蓝都是如此。   姚驰安喘着气四下环顾,却没能看见阮乾的身影,朝身边的人一打听,得知阮乾十多分钟接了个电话,之后便眉飞色舞并且神采飞扬地走了,留一个实习助理在这儿等消息。   姚驰安一早便知道这对父子面和心不和,比起亲生父子,更像前世结下的仇人。阮玉京表面上恭敬顺从,背地里一直把阮乾看成挡路的大胖石墩。阮乾表面上亲和慈蔼,背地里一直悄悄使力,清除阮玉京安插在集团总部的势力。   然而即便如此,姚驰安也觉得,阮乾的做法似乎也太过火了一些。   阮乾脑溢血住院,阮玉京不说真心还是假意,到底忙里偷闲,几次三番前去探望。他工作那么忙,睡觉时间都少得可怜,姚驰安都不知道那半天、半天又半天的探望时间,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   现在阮玉京出事,人还在手术室躺着,什么情况还不知道,阮乾就算装也该装出一副心焦的模样,怎么能说走就走?   宫安蓝那么讨厌阮玉京,宫明决那么看不过阮玉京,他们兄妹都留下来了,阮乾你作为阮玉京的亲生父亲,居然说走就走?   万一有媒体悄悄潜进来,万一事情再被曝光,阮玉京病体未愈,还得去处理这个烂摊子?   然后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没用,姚驰安深呼吸几口气,让起伏的心绪恢复平稳,走过去跟邢慕青打一声招呼,然后他走到朱丽叶、宫安蓝几人的面前,问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67章 我是他爱人   阮玉京出事的时候,宫安蓝正躲在宴会厅旁边的休息室里,跟几个朋友联机玩游记。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同行的人拉上车,跟着来到医院。   她此刻仍然穿着订婚典礼时的白色礼服,肩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是贺殊寒见她冷,脱下来给她穿的。此刻她累且困,心里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大坏人终于得到报应了哈哈哈!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不安的感觉像潮涌,一阵接一阵地涌现。   阮玉京不是挺能耐吗?   他怎么能……说晕倒就晕倒?   听见姚驰安的问题,她僵硬着脸摇了摇头,“不知道……”   姚驰安:“不知道?”   朱丽叶跟着阮玉京那么多年,湍涌暗流都经历过一些,最初她也慌乱无措,到医院时她平静下来。见其他人一心牵挂手术室里的人,手术又一时结束不了的样子,她尽职尽责做好后勤工作。   她先安排手底下的员工联系公关,帮忙封锁消息;她又着手安排人去宴会现场协助协调后续的收尾和宾客的安抚工作。   最后问护士要来几杯温水,给每个人拿着润唇和温手。   把温水交到宫安蓝的手里,她回答姚驰安的问题,说:“九点钟进的手术室,后面陆陆续续进去了一些医生,还没消息传出来。”   “先坐下来等吧。”她又对姚驰安道,轻和低缓的声音里,自带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阮总体质那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很少,他平时也都定期体检,肯定还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了,没休息好导致的,不会有大问题的。”   姚驰安听她这么说,不安的感觉稍淡去些许。   是啊,阮玉京饮食那么健康,作息比自己还正常,他定期体检,烟酒没有必要从来不碰……大病都有迹可循,不像车祸、坠楼一类的飞来横祸,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他大概率还是太累了,精神绷得太紧,才会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子,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得半死。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手术室的门下一刻就推开了,医生出来告诉他们虚惊一场,低血糖、低血压,你们这些亲朋好友以后要多关心关心他呀……   心里这么想着,心脏还是在半空中悬着,不知道落去哪里,“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正说着话,通道的另一侧传来脚步声,姚驰安转过头,看见一行白大褂朝着他们的方向疾步匆匆地走过来。   为首一人是这个医院的副院长,其余几人姚驰安都不认识。   但他不认识,坐在对面陪着邢慕青的许淳却都耳熟能详。   AO信息素领域的大佬级人物,每一个单独拎出去,都能让北城的各大研究所和医院抢破头。   许淳轻抚着邢慕青的后背,温声安抚她的情绪,她嘴上说着一定不会有事的,心底的不安却愈发实质化——阮玉京到底怎么了?怎么把这些人都引来了?还一下子引来这么多?   这么想着,大佬们走进了手术室,随着手术室的门重新关闭,这间医院的副院长也走来了他们面前,温言安抚他们的情绪。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枯燥的等待时间。   四点钟的时候,姚驰安见邢慕青似乎也有些熬不住,提议她回去休息,实在不放心,可以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等有消息了,自己再通知她。   邢慕青没答应。   五点钟的时候,贺殊寒被病人家属认出来,在低流量时间段占领微博热搜词条前十中的五个,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他提前走了,走之前叫大家有消息及时通知他,有需要帮忙的也立刻去找他。   六点钟,天边显出一抹微光,金色的光线仿佛锋利的刀刃,将楼宇间的阴霾刺得千疮百孔——乃至于彻底消散,姚驰安被那光线一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过去了。   勉力睁开眼,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那两片眼皮却仿佛是分隔在银河两端的牛郎和织女,好不容易相见了,便是你牵着我,我绊着你,你侬我侬,难分难舍。   姚驰安晃晃脑袋站起身,跟宫明决、宫安蓝,以及坐在对面的邢慕青和许淳打一声招呼,叫上朱丽叶,下楼买咖啡去。   时间段没选好,咖啡店门口排满等着上班的医生和护士,终于买到,两人提着两大袋咖啡回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门仍旧关着,亮了一整夜的灯却熄灭了。   两人心头俱是一怔,急忙忙寻找护士打听情况。得知手术五分钟前结束,病人已经被推回病房,两人又急忙忙打听病房的位置,朝目的地楼层赶去。   阮玉京的病房分内外两间,被一堵墙分隔,墙内是病人休息的空间,墙外则是家属和探访者聊天小憩的小小会客厅。   会客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电视、沙发、茶几、卫生间应有尽有。   会客厅里此时也聚集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去使用那些家具和电器,每一个都静静站立,眼神或急迫、或担忧,俱都凝望着里间病房的方向。   姚驰安把咖啡放在茶几上,走到宫明决身边,问他:“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宫明决没应声。   不仅没应声,他连眼神都没多给姚驰安一个。   事实上,宫明决这一整晚都不对劲,不仅姚驰安的问话他选择忽略,宫安蓝等得焦急,拉着他的胳膊胡言乱语时,他仿佛失聪了一般,完全不予理会;朱丽叶问他要不要咖啡,他摇摇头不说话;贺殊寒让他有消息通知自己,他也只是木然地点头。   姚驰安自从昨夜来到这间医院,似乎还没听见他开口说过话——也不尽然,中间有医生走出手术室,姚驰安企图上前询问情况,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宫明决先一步冲上前去。   “……”姚驰安于是转向宫安蓝,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宫安蓝正抱着胳膊,瑟瑟然有些发抖的样子,听见姚驰安的问题,她轻轻摇头,“不清楚,医生刚才出来找直系亲属,邢阿姨就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里间病房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门与墙壁碰撞,发出“砰”一声闷响,邢慕青疾步匆匆地走出病房,直奔门口的方向而去。   她此刻的神色仍是平静的,那微微发白的面色,紧紧抿住的嘴唇以及眼底过于密集的红色血丝,却像冷白的日光一样,将那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涌,映照得分毫毕现,也将她此刻强撑出来的镇定,衬托得好像春日河面的浮冰一般,轻易碎裂。   她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医生着急忙慌地跟了出来,喊道:“邢女士,邢女士,您请冷静一下,我刚才说的……”   邢慕青被她拦在病房门口,进不能进,出不能出,猝不及防就崩溃了,整个人抖成一个筛子,对着医生大喊大叫道:“你胡说!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不信!”   “我儿子是个Alpha!万里无一的A级Alpha!他十四岁那年就分化成Alpha了,怎么可能忽然就……我不信!什么狗屁的二次分化,我听都没听过!你们这些人,给人治病不擅长,收钱骗人倒是干净利落!你们收了阮乾那个老东西的钱来骗我的是不是?!以为我好骗嘛!哼,这世上难道就你们一家医院吗?我现在就去……你们别想蒙我!我儿子是个Alpha!”   一边这么说着,她推开医生,走进楼道里,但或许一整晚没休息了,她原本就困顿不堪、体力不济,也可能身体底子原来就不算太好,加上情绪激动,心绪起伏,她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联系别的医院,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姚驰安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上去查看情况,因为他已经被她刚才那番大吼大叫唬懵了:什么?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诊断出错?二次分化?   什么意思,阮玉京不已经是一个Alpha了吗?   A级Alpha!   他怎么二次分化,分化成什么?   S级Alpha?   许淳受到的刺激丝毫不亚于姚驰安,因为是医学专业出身,并且专业是信息素领域,她更加清楚二次分化意味着什么。   由低等级向高等级的二次分化在业内拥有专业名称,叫做进阶,不作特别说明的二次分化一般用来指代不同第二性别之间的相互转换,比如从O到A、B到O、A到O……自然状况下也存在二次分化,但是数量极其稀少,有记载以来,人类史上只出现17例。   许淳不认为阮玉京是那第18例——尽管医院里的大佬专家们似乎都那么认为,她想起宴会厅里发生的事,想起阮玉京抓住她胳膊时,那几欲噬人的表情,在那之前,她给阮玉京讲了她的新发现,以及由那引出的若干猜想——给第二性别为Alpha的小鼠注射oi2之后,它们的身体出现一系列变化:先是身体发热,视觉、听觉、味觉等受到影响,这个过程伴随着大量酶的分泌,由缓至急,最终溶解整个Alpha腺体,而后oi2发挥作用,萎缩的Omega腺体和生直腔开始发育……据此她作出猜想,六年前那次意外的真正目标,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哪个Alpha?   一声闷响此时自病房外传来,唤回许淳的注意力,意识到那声闷响可能的来源,许淳赶忙将所有思绪收敛,朝病房外跑去。   那声闷响果不其然来自于邢慕青,许淳赶忙冲上前去,“她做过两次标记清除手术,普通药不能乱用!你们让一让,我是他的私人医生,我来看看情况!”   姚驰安原本打算过去帮忙的,见医护人员都赶来了,私人医生许淳也在,他脚步缩回来,回到病房里。   里间的病房门仍然紧闭着,将所有视线都隔绝,姚驰安看不见屋里的情形,脑子里的思绪翻飞得更加肆意。二次分化。二次分化。   阮玉京他……他是不是……不可能,太离谱了,可是,邢阿姨的确那么说了,所有人也都听见了,阮玉京他竟然……可是……   “阮……”宫安蓝此时也终于醒转过来,讷讷地说道:“他……他……”   一语未了,身侧的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把邢慕青刺激到情绪崩溃的医生重新走进病房。这位医生昨夜一整晚都待在手术室,刚才又经历那么一场闹,此刻她目光略显疲惫,逐一扫过屋子里的众人,开口说道:   “现在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大致了解,阮先生不是别的病症——虽然很少见,但是经过我们医院的专家,和业内其他专家的联合诊断,我们已经确认,阮先生刚刚经历了二次分化。”   “阮先生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他醒过来之后,本人受到的冲击,可能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位女士,所以,我需要有人帮忙安抚他的情绪,劝说他配合接下来的治疗,你们哪位可以?”   姚驰安咬咬牙,站了出来。   在他看来,宫安蓝虽是阮玉京名义上的未婚妻,两人没有实质上的感情,她年纪也小,不愿意,也承担不了安抚阮玉京情绪的责任。   朱丽叶和阮玉京倒是近,她本人做事也稳当,可她只是AMZ的一个小小员工,跟阮玉京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AMZ一解散,两人形同陌路,自然也无法承担这样重大的责任。   宫明决就更别说了,他不出现刺激阮玉京,已经算他性格厚道。   邢慕青离开后,这里能担得住这件事的,恐怕还真只有他自己。   姚驰安说:“我来吧,我是他朋友,需要我怎么做,你……”   他话还没说完,肩膀被人按住了,回过头,宫明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宫明决一整晚没开口说话了,嗓音因而显得几分暗哑。他也一整晚没休息了,眼底几缕淡淡的红血丝。下巴一层青色的胡茬。他西装的前襟还湿了一大片,似乎是冲进宴会厅查看阮玉京的情况时,被其他人泼溅上去的。   他现在的样子着实算不上多么从容、多么可靠,可他一开口,那语气里透出的沉着与笃定,还是轻易让人觉得安心——以及,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需要做什么,直接跟我说吧,我是他爱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没修完,明天更(其实是设置完今天的更新,才发现文案部分内容还没完全更新完,等我再修修,大家明天见! 第68章 临时标记   仿佛凭空落下一道惊雷,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免在那滚滚而来的巨大轰鸣声之中,丧失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医生倒还沉着,大概见多识广,早就见怪不怪,上下扫了宫明决一眼,“Alpha?”   无论体型亦或周身所散发的气场,宫明决毫无疑问都是个Alpha,而躺在病房里的那位阮先生,来到这座医院之前,他毋庸置疑也是个Alpha。   Alpha与Alpha的相恋绝非稀世罕见,比起更加常见AO和BO,甚至AB和BB,他们到底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   宫明决的神色却是平静,仿佛他不是当众出柜,而是指着菜单告诉餐厅的服务员,自己口味偏甜还是偏咸一般,淡声答道:“是。S级Alpha。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医生迅速扫一眼他身后的众人,最终歪歪头,对宫明决说:“去我办公室说吧,这里人多,不方便。”   宫明决在医生的办公室待了半个多小时,详细了解阮玉京病症相关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折返回到病房。   他回来的时候,会客厅里只剩下宫安蓝和姚驰安两个人。两人并肩沙发上,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仿佛空气里存在一个无形的静止按键,被什么人不小心按下去。   宫明决的出现像是某种信号,他一出现,暂停取消,两个人争前恐后地站起来。   他们都显得急不可耐,显然有好多话想跟宫明决说、好多问题想要问。宫明决不用问,都能猜到他们想问什么:你跟阮玉京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是阮玉京的爱人?他知道你自称他的爱人吗?我靠,你们俩不是死对头,一山不容二虎吗?   可惜宫明决暂时没有回答他们问题的心情,无视他们眼底的迫切,径自走到里间病房门口,推开门。   他刚刚把门推开,有什么东西迎面朝他飞了过来——是阮玉京的枕头,阮玉京似乎已经预料到宫明决的到来,并且清楚宫明决此行的目的,但是很明显,他不同意。   “滚。”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听起来跟往常没有半分差别,仍然居高临下,带着一股睥睨一切的高傲和清冷,仿佛崖顶一朵顾自绽放的雪莲花,轻易拒人于千里。   可是屋子里的信息素检测仪早就飚红,“滴滴滴”地发出告警,显示屏上的数字超过能够检测的最大值,无声涌动的信息素更是仿佛汹涌的海潮一般,轻易没过人的头顶。   二次分化改变了阮玉京的性别,却没有改变他的信息素类型,此刻他仍然散发那股傲人的霜雪气息,冰冷刺骨、透人心脾,只是那气息的凛冽意味不知何时,悄然淡去了,更添几分冰雪消融之后,春水绕溪一般的入骨柔媚。   因为少了那几分凛冽意味,所以宫明决的身体不再产生排斥,因为增添了那几分柔与媚,宫明决的欲望轻易被勾起,掠夺的渴望在骨髓里肆意滋长与蔓延,仿佛一丛野火,秋风一吹,肆意燎原。   宫明决反手合上病房的门,反锁好,然后他迈步走到沙发跟前,脱下西装外套——   “阮先生这种情况,尤其这次是他二次分化之后的第一次发【那个】情,使用抑制剂,效果可能不是特别理想——他情况特殊,我们也不敢随便给他使用抑制剂。放着不管就更不行了。”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还是找个Alpha,匹配度越高越好,给他做临时标记,所以你说你是他爱人的时候,说实话,松了一口气——方便问一下你的信息素等级吗?S级?那就更好了,你们S级Alpha的信息素完美匹配每一个Omega,这样匹配度的问题也不存在了。”   “Omega的发【那个】情期一般来说是7天,他情况特殊,这期间都不能离开医院,你需要跟着住进医院里面来,以备他随时需要,这应该没有问题?”   “最好不要只是单纯的腺体标记,Omega腺体的恢复速度虽然快,他现在的情况毕竟还不稳定,可能出现过敏、感染一类的不必要的问题,平白增添风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等这次发【那个】情期结束,他各方面都稳定下来,临时标记的手段就不局限了,单纯的腺体标记也好,更深入的手段也行,随便你们自己。”   “完全标记最好还是再等等,他的生直月空刚刚发育,还很脆弱,不小心怀孕的话,后面会很麻烦。”   “之后你们就可以联系专业机构进行信息素等级和类别的鉴定了,更新身份信息的话,需要去公安局……”   为了参加订婚仪式而刻意订做的纯黑色西装外套被脱下来,再被一双修长的手折叠好,妥帖地放在沙发上,宫明决在解开腕表的间隙告诉阮玉京:“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阮玉京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侧躺在病床上,被子盖过头顶,整个人只有几缕黑发暴露在空气之中。被子底下,他脊背用力下弯,手抓紧床板,腿用力并紧。   渴望在身体里翻涌,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按捺。   其实最初苏醒的时候,他心底还抱有某种幻想,一种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许他的判断出错了也说不定,许淳的实验结果跟他的症状吻合只是巧合也说不定,然后他听见了邢慕青的喊话声。   她话音的某个关键词像一根细小的针,将阮玉京心底的那个刚刚冒出头的裹着渺小希望的肥皂泡泡戳破。   那只泡泡破裂的时候虽没发出多大声音,带来的绝望气息瞬间席卷阮玉京的内心,然后所有动静都消失,阮玉京的心里只剩下一片死寂——没有风、没有光,黑洞洞的,甚至连腐败的气味都闻不见。   如果能够只剩下一片漆黑,其实也挺好。没有光的地方就不会有视线,没有人看见他的不堪,他才能放心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是不行,他很快便发现那行不通,首先是房间里的警报器开始报警,紧接着他的身体出现变化——先是头脑变得昏昏沉沉,仿佛喝醉酒,呼出的气体又像是烧着了似的灼热不堪,身体也像烧着了,或者被掏空了,迫切需要什么来填补空白。   虽然从未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感觉,所接受的教育仍然让阮玉京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可是,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渴望被人占有?   他宁愿腺体被溶解一百遍,也不想躺在什么人的身下承【那个】欢!   此时他听见开门声,察觉到一位Alpha的到来,他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来的人是宫明决,宫明决也没释放哪怕一丝丝一缕缕的信息素来提醒他这一点,他的身体却先于他的意识辨别出来人的性别。   之后他的欲望就决堤了,恬不知耻、不知羞耻、厚颜无耻……先是信息素越来越多地分泌,紧接着越来越腻的甜腥气开始蔓延,两者此消彼长,最终将阮玉京的自尊心凌迟得片甲不留、血肉模糊。   “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阮玉京咬紧后槽牙,耗尽全身力气与意志力,做最后的抵抗,“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包括你。给我……滚出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却不是远离,反而越来越近。头顶下一刻罩下阴影,下巴紧接着被人捏住,阮玉京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看见宫明决,宫明决表情凶狠,就像是快被阮玉京气死了,想要将阮玉京生吞活剥一般,眼底深处却遍布难以言说的痛楚。   “在你看来,我到底是什么人?嗯?无关紧要的外人吗?阮玉京,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他虽然在发问,却仿佛不需要阮玉京的回答,刚刚说完那句话,他掀开阮玉京身上的被子,撕开他蔽体的病号服,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压制住阮玉京的反抗,张开嘴咬住阮玉京的嘴唇。   “我不要……宫明决……我不要……你给我滚……我不要!”   阮玉京拼命反抗,却带不来丝毫改变。他的身体早就不受控制了,理智也濒临崩溃。身体里的渴望像浪潮,一潮高过一潮,源源不绝,看不见尽头,急欲脱开牢笼的困兽一般,自内而外地冲击着理智的防线。   而当空气里每一缕躁动因子都在Alpha的亲吻和抚摸之下,被细致地梳理、温柔地安抚,阮玉京的防线全面溃败。   宫明决给他欢愉,他便入骨欢愉。   宫明决要他沦陷,他便举起白旗,欣然沦陷。   显示屏上飚红的数字不知何时回归到安全的范围,滴滴滴的警报声跟着安静,阮玉京胸口那片潮红也渐渐褪去了,白皙的皮肤恢复往日的洁净。   宫明决意识到他的第一波发【那个】情热已经安然度过,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在稀薄微光下,静静凝望他光洁如玉的面容、被摧残得有些可怜的身体,然后俯身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搂抱住。   “小京……”   “小京……”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69章 口不择言   墙上时针转过数字12,宫明决从怔愣中醒过神,他默默注视怀中人的睡颜,起身去浴室洗澡。   他回来的时候,阮玉京仍然睡着,睡姿都跟他离开前没有半分差别。宫明决悄悄掀开被子,用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   等所有可清理的痕迹都被他清理干净,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给阮玉京换上。   窗帘没有完全闭合,走过去能够清楚看见远处高架桥上不断穿梭的车流。这座城市显然早从睡梦中苏醒,阳光金灿灿、暖融融,似乎光是看着,便教人觉得身心愉悦。   宫明决低下头闭了闭眼,回头去看仍在熟睡的人。   阮玉京会想看见这些阳光吗?   他觉得他应该不想——至少现阶段还不想。   现阶段他可能更加愿意一个人待着吧,待在一个黑暗的看不见天光的地方,蜷缩起身体,默默舔舐伤口。他受伤后比起找人倾诉,似乎更加愿意自己给自己疗伤,可是上天待他何其残忍,连个单独疗伤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宫明决按下遥控,让窗帘完全闭合,直到室内一丝光也不剩下,然后他带上病房的门,走出去。   他打算找个地方抽会儿烟,心里实在烦躁得很,他平时很少抽烟,除非烦得不行,却刚好碰见从外面进来的姚驰安。   姚驰安似乎就一直待在吸烟室里,不用靠近他,便能嗅到呛鼻的烟味。   宫明决意识到自己的抽烟计划可能得延期了,停下脚步,“安蓝和小朱都走了?”   姚驰安看他一眼,把视线移开——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宫明决的身上还带着阮玉京的信息素,虽然很淡,却足够让人捕捉,他脖子侧后方的一个痕迹也挺明显的。   在宫明决的身上看见疑似那什么的痕迹,就够让姚驰安不习惯的了,更别提那痕迹还是那个谁造成的,姚驰安现在脑子里的画面丰富得能剪辑出十几部小电影。   他努力不让自己多想,太尴尬了,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脑子里播放阮玉京主演的小电影,虽然不辣眼睛,但……也挺要人命的,他摸摸鼻子,“嗯。安蓝下午还有课,小朱需要回公司。”   会客室的角落摆放一只小冰箱,里面摆放各类零食和饮料,宫明决走过去拿出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矿泉水丢给姚驰安,然后他走到姚驰安的对面坐下来,对姚驰安说:“想问什么,问吧。”   姚驰安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开口,宫明决:“怎么了?等这么长时间,不就是等着问问题吗?怎么忽然又不问了。”   姚驰安抬起头看向他,又把视线移开,他神情复杂,内心世界的复杂程度是外在神情的N次方,他清清嗓子,几次努力,终于开口:“你们俩……”   宫明决9点出头进的病房,现在都快12点了,加上他之前在医生办公室里待的那半小时,姚驰安2的38次方都心算出来了,更别提梳理过往的那些痕迹和端倪,顿了顿,“你们……高中的时候?”   宫明决一点不避讳,“嗯。”   姚驰安反而被噎住了似的,再次陷入语塞,好一会,他拧开手中的玻璃瓶,仰起脖子喝下一大口,然后他放下玻璃瓶,“难怪那时候你有车不坐,天天自己骑车绕远路,我还以为你想耍帅吸引Omega的注意呢,没想到你是为了吸引Alpha……”   说到Alpha,他喉咙被人扼住了一般,陡地顿住了话音,几秒钟后,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初中小学我们俩都同校,一直不远不近的,没什么交情,到了高中,你打球找我、写作业找我,体育课找我,上厕所也拉着我一起,是不是也是为了他?”   宫明决说:“瞒不过你。”   姚驰安说:“什么瞒不过?傻不拉几的,被你们两个当傻子似的,瞒了这么多年。”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用细问,姚驰安也能猜到了。   两个人都对对方有意思,不好意思明说,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出柜,只好扯着自己这面大旗,暗戳戳地搞他们的小暧昧。   没想到宫知蓝出事了,阮玉京被逼出国,距离远了,那点暧昧的小火花随即被时间这只真空泵毫不留情地吸走赖以生存的空气。   更没想到宫阮两家说破冰就破冰,还宣布要联姻,火花奄奄一息,到底没有彻底熄灭,春风一吹,顽强复生——只是生存环境比以前更加恶劣了,就算多小心隐藏、多用心呵护,最终都躲不开那迎头浇下的一桶冰水,逃不了形同陌路的命运。   “你们俩……”姚驰安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面对这么一个死局,不说他姚驰安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就是聪明宝贝智多星来了,恐怕也找不到隐藏在繁杂琐碎细节下面的一线生机,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那什么……”姚驰安选择不再庸人自扰,站起来,“公司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耽误大半天,小京也不在,我再不回去,朱丽叶恐怕要杀人了。”   宫明决跟着站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小京抽不开身,你帮忙多看着点。”   姚驰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挥挥手,迈步离开。   走到病房门口,他听见一阵突兀响起的微弱警报声,是从里间病房的方向传出来的,姚驰安停下脚步回过头,“什么声音?”   宫明决也正看着里间病房的方向,告诉姚驰安:“信息素监测器的声音,应该是上一个临时标记失效了。”   姚驰安凝眉,语气里的惊讶之情无法掩饰,“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失效了?”   “你不是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吗?”他紧接着询问宫明决,“只是咬了脖子?那也不应该啊,你一个S级Alpha……你是不是没跟Omega谈过恋爱,不会标记Omega啊?”   宫明决看向他。   姚驰安觉得自己的想法挺不合时宜的,可他就是莫名奇妙想起了那晚的庆功宴,想起贺殊寒半路捡到的发【那个】情Omega。   那个Omega两次发【那个】情热的间隔也短到不可思议,贺殊寒一个A级Alpha,咬完他的脖子不到五分钟,他抱着被子又开始发热。   宫明决没跟Omega谈过恋爱,不会标记Omega也就算了,贺殊寒这个万人迷居然也不会?这两个顶级Alpha的生理常识难道还森·晚·不如他一个B级Alpha?   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可能二次分化情况特殊吧,”姚驰安自己给自己找补,说道:“回头有空去问问医生吧,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宫明决就是这么打算的,朝姚驰安点点头,迈步走进警报器不断告警的病房里。姚驰安站着看了一会紧闭的病房门,摇摇头,走出去。   他刚刚走进电梯厅,手机忽然震动,拿出来一看,是昨晚那个Omega问他事情忙完没有,看起来有再约时间的意思。   Omega不论哪个方面都满足姚驰安的幻想,性格主动、身材火辣更是加分项,而就算抛开性格和身材不谈,只是出于礼貌,姚驰安觉得自己也该回复一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没兴致了,一点兴致都没有,甚至想起来还隐隐有点心烦——可能还是阮玉京的小电影给闹的,他在心里想,一边这样想着,他把手机塞进衣兜,当没看见Omega的消息,走进敞开的电梯里。****警报器不再告警之后,阮玉京重新陷入沉眠,其实他未必睡着,宫明决觉得他没有真正睡着,他只是不想面对宫明决,或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宫明决,所以干脆选择装睡。   宫明决没有拆穿他,穿好衣服走出病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走到沙发旁坐下来。正看着窗外的落日,放空头脑,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查房的莫医生,宫明决走过去跟对方握了握手,顺便说出自己的疑惑——阮玉京的发【那个】情间隔为什么那么短?一次结束不到十五分钟,他又一次发【那个】情?   莫医生居然比他还惊讶,从来没有预见到过这种情况一般,但是她自认经验丰富,很快很快为这一现象找到合理的解释,告诉宫明决,考虑到二次分化的案例实在稀少——从古至今,有记载的只有18例——阮玉京的情况属于特例也说不定。   她紧接着便为阮玉京安排了各项检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无一疏漏,全部都检查一遍,结果却全部都正常——oi浓度大幅偏高,对于发【那个】情期的Omega来说,属于正常现象——普通人经常出现的炎症指标异常他都处在正常范围,莫医生虽觉纳闷,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阮先生的身体非常健康,比大部分人都健康,这种情况应该就像我说的,属于特殊情况,不需要特殊处理,你也不需要特别在意,他有需要,你满足他的需要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先维持现状吧,接下来再观察观察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他发热的频率应该会逐渐降低。”   莫医生猜的没有错,阮玉京过高的发【那个】情频率在三天后开始降低。   那天的天气跟今天一样晴好,天是蔚蓝色的,有洁白的云朵在城市上空漂浮,阳光从云层后折射出来,暖融融,金灿灿,将整间病房照得暖哄哄、亮堂堂。   阮玉京已经超过半小时没有发热了,侧躺在宫明决的臂弯里,睡意深沉。发【那个】情热频频来袭的时候,他身心都饱受煎熬,往往睡不到一个整觉,被发【那个】情热吵醒。宫明决想了想,弯腰吻了吻他的额头,起身穿好衣服。   他先去外面喝了一口水,期间接打了6通电话,回复了3封邮件,然后把手机揣进衣兜,走去护士台要了一只消肿止痛的药膏,打算替阮玉京处理一下前几日就该处理的伤口。   走回病房,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睡醒了,正两只手攀着床沿,试图靠自己爬坐起来。   宫明决抬头去看墙上的信息素检测器,见显示屏的颜色是亮绿色,数字在安全范围内,空气里的霜雪气息虽然明显,却不甚浓厚,便没有着急过去找他。   把药膏放在小几上,挽起袖子去卫生间洗手,然后拿着药膏,走到阮玉京旁边。   “你后面肿得厉害,不上药可能发炎。”   自从那天开口叫宫明决滚,之后除了发【那个】情热来袭,混沌迷离间对宫明决予取予求,其他时间,阮玉京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宫明决以为今天他也不打算搭理自己,更加不会配合自己上药——他不配合其实也没关系,反正发【那个】情期还没结束,他总有好说话的时候。   宫明决正打算把药膏收回盒子,找到机会再使用,阮玉京抬头朝自己望过来,他视线迅速扫过宫明决的脸,在他手中的药膏定格几个瞬间,然后背对着宫明决将裤子褪到膝弯,一声不吭地侧躺下来。   宫明决微蹙起双眉,心底闪过一丝疑虑,可是阮玉京这么配合,他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拉一把椅子在他的身后坐下来,打开包装,开始给他上药。   阮玉京抖了一下,似乎因为疼,也似乎因为冷,宫明决见他那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你再稍微忍一忍,马上就上完了,上完就好了。你的发【那个】情频率已经降下来了,接下来半天一次,一天一次,应该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阮玉京低低地笑了一声。   宫明决抬头望向他,正想问他在笑什么,听见他对自己说:“不懂我在笑什么吗?我在替你高兴啊。”   说到这里,他回头朝宫明决望来。   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一大圈。那张脸却因缺乏日照的缘故比之前更加白,嘴唇也更加红,不笑的时候像油画里的人,一笑,仿佛白茫茫雪地上绽放一朵嫣红带血的花,说出口的话却歹毒极了,仿若一柄淬了剧毒的箭矢,直刺入别人的心底。   “我变成Omega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0章 命里的劫   “怎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啊?”   “你、阮乾、黎彦,还有郁绍元那个变态,你们不都是一路货色?表面看起来敬我、爱我,心里巴不得把我踩到脚底下,让我对你们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成为你们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以前我多讨厌啊,心里只有自己,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一意孤行,现在好了,高兴的时候赏我一个标记,不高兴的时候干脆不搭理我,反正我迟早摇着尾巴爬到你脚边求你,简直梦想照进现实,难道我不应该替你感到高兴?”   宫明决知道他心里有怨又无处发泄,只好把自己当做出气筒,可是……   宫明决不知道这些话他在心里藏多久了,大概反复斟酌过不止一遍吧,才能淬炼出纯度这样高的一杯毒,最终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见血封喉。   宫明决无以为报,只好加重手上的力道,阮玉京受到刺激,脸孔一煞雪白,唇色也褪得干净,他却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继续出口伤人道:“以前信息素不相容,每次你都做得很辛苦,你辛苦我也辛苦啊,为什么该是很舒服的事情,我们却那么难?你是因为这样,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跟我分手的吧?”   他为了刺激宫明决,连是非曲直都顾不得了,满心寻找最能伤人也最能伤己的话语,“现在好了,我的信息素不仅不会排斥你,还会勾引你,难道你不应该开心?”   “真心心疼我吗?真心心疼我,你就应该想办法替我割掉腺体,而不是留下它继续折磨我,你敢说我变成Omega,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俊美的面容因怨毒而扭曲变形,眼眸原本寒若霜雪,也洁净如霜雪,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一般,仿佛仍有一堆未尽的刻毒话语藏在他心间,只待宫明决开口辩解,他便再无保留,倾囊相授一般。   宫明决将最后一点药膏送进他的身体,然后把包装盒捏扁了丢进垃圾桶,起身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清洗干净自己的手,宫明决重新回到病房。   把腕表戴回手腕上,把西装外套穿回身上,宫明决扣好外套的纽扣,拿起这几日陆陆续续搬来这边的电脑和文件。   等自己留在这间病房的痕迹全部被擦除,他拉开病房的门,走出去。   “砰——”   随着病房的门被关闭,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日光明明那么丰盛,投进来的光却是冷的,阮玉京紧盯着那扇门,到眼底布满红血丝都没有将视线移开,然后他拉高被子盖住身体,脸埋进枕头里。   宫明决这三天一直待在医院,耽误了不少工作,纵使他忙里偷闲打几个电话、发几封邮件,往往忙不完一整件事,监测器的告警声响起来,所以离开医院之后,他便直奔宫氏总部。   先花费半天的时间,把积压下来的优先级最高的一部分工作亲手处理完,然后把最得力的几个下属叫进办公室,把可以分配出去的工作分配给他们。   一场短会开完,白昼燃尽,薄暮降临。透过办公室的玻璃门,宫明决看见员工们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也有人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他其实也可以下班了,但是心底空茫茫的,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他以前下班后都做些什么来着?怎么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了?坐在办公桌后面发了一会呆,他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来人是他的助理,恭恭敬敬地对他说:“闻女士听人说您来公司了,问您晚上有没有时间,她想约您吃个晚饭。”   宫明决这时候忽然听见雨声,窸窸窣窣的,像蚕食树叶,转过头,雨脚细密且均匀,溅落在窗玻璃上,汇集成连片的雨线。   北城的秋天喜欢下雨,和阮玉京在丽娜公寓厮混的那段时间,他们正好赶上北城的雨季。阮玉京不喜欢下雨天,高中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却意外地很喜欢听雨声。   丽娜公寓公寓的大床因此被他们推到了落地窗旁边,这样他们可以伴着雨声寻欢,还能在淅沥的雨声中抵足而眠。   “宫明决,你说,如果哪天发一场大洪水,把整个城市都淹了,该有多好?”   宫明决抬起手腕去看时间,意识到自己离开阮玉京已经超过6个小时,点亮电脑屏幕,他一边加快速度处理手头的工作,一边告诉助理:“告诉她,我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处理完了,我会回去找她的。”   “再帮我联系一下司机吧。”他又告诉助理,“五分钟之后我下楼,回明德医院。”****宫明决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医院的走廊上亮起灯,到处都白惨惨一片,他迈步走出电梯,还没走到病房门口,被迎面而来的莫医生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的天,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手机开启工作模式之后,不在白名单的号码都会自动遭到拒接,宫明决低头操作了一会手机,问莫医生:“他又发【那个】情了?”   莫医生自从看见他回来,面上的急躁便褪去了不少,往日的从容和冷静都恢复回来,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是啊,十分钟前信息素浓度开始升高的,现在还没达到红线,不过也快了,你要再不来,我就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病房门口,隔着门板与墙壁之前的微小缝隙,他们听见逐渐响亮的警报声。莫医生拍拍宫明决的胳膊,如释重负一般,转身离开。宫明决推开里间病房的门。   窗帘是拉着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阮玉京头顶的那盏莹白小灯,滴滴滴的告警声里,阮玉京身体微微蜷缩,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宫明决因此看不见他的表情。   老实说,宫明决也不太想看见。   他如果痛苦,宫明决跟着揪心。   他如果不痛苦,那痛苦的就该是宫明决了。   一回两回的,宫明决还可以忍,三回四回五六七八回……宫明决难保自己一气之下,不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   此情此景,留他一人在这儿躺着,宫明决做不出来,让那个本就可怜兮兮的部位雪上加霜,宫明决倒是很有可能。   但是事后还是会后悔、会心疼。   所以不如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走进卫生间洗一个澡,掀开被子在他身后躺下来,虎口卡住他的下巴,低头去寻他的嘴唇。他这张嘴不管多么刻薄,说出来的话多么伤人,品尝起来总是温热柔软的。   宫明决咬住他的嘴唇,吮吻他的唇瓣,刚要将舌头探进他口腔,舌尖品尝到一抹苦咸,于是所有动作都在那一霎停顿下来,然后宫明决抬起头,定睛去看阮玉京的脸。   阮玉京察觉到他的意图一般,全力将脸往暗处藏去,可惜晚了一步,宫明决已经在他脸上找到舌尖那抹苦咸的来源。   从十六岁到现在,两人满打满算认识超过十年,这十年间,阮玉京的身上发生很多事,一些让他愤怒、一些让他沉默,甚至还被冤枉过杀人,可是不管怎样,他从未在人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他就像座冰雕,沉默却坚韧,不惧怕迎面袭来的任何刀枪和剑戟,可是现在,他居然哭了。   宫明决心里的震惊难以用语言描述,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好好的,你哭什么?”   “以为我不回来了吗?”他慌慌张张地说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本意想要安慰阮玉京,试图令他停止哭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他说的那些话,阮玉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仍然不愿意让宫明决看见,试图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可是没有成功,宫明决的虎口还卡着他的下巴,力气大得吓人。   他没有办法往暗处躲,只好就近把脸埋进宫明决的颈窝里,没有人能看见了,泪水在下一刻夺眶,几乎只花了瞬息,浸湿宫明决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宫明决觉得这个人真是他命里的劫数,他那样揣测他,他舔着脸回来,现在搂着哭成泪人的他,他心里丝毫不觉得快意,心里涌现的感觉除了心疼,还是心疼,无以复加的心疼。   “我怎么舍得不回来?”他仿佛喟叹一样,对着漆黑一片的空间,轻声叹道:“你就是我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1章 对不起   “喂,你好?麻烦帮忙准备一份夜宵。”   “好的。口味有要求吗?”   “没有。不是太刺激的都行。”   “好的。您请稍等。做好马上给您送过来。”   宫明决朝通话那头的值班护士说了一声“谢谢”,准备挂断通话,还没来得及,身后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阮玉京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出来。   受发【那个】情热影响,即便发【那个】情热短暂消失,阮玉京的手脚仍然使不上力气,坐起躺下他需要耗尽全身力气,走路更是吃力。   但是宫明决知道他不愿意被人搀扶,他的自尊心不允许,所有只是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以备他不慎跌倒能够及时搀住,没有走过去。   阮玉京却留意到了他手上的动作一般,也可能在卫生间的时候,他就听见宫明决跟人打电话,停下来问他:“在点夜宵?”   宫明决点点头,“嗯。”   阮玉京:“可以帮我也点一份吗?”   “要口味清淡一点的。”不等宫明决开口,他补充道:“谢谢。”   宫明决看着他走到床边,重新拿起话筒,朝值班护士转述完阮玉京的要求,宫明决走回床边,见阮玉京不打算重新躺下,他拿两个枕头垫在他腰后,在他对面坐下来。   他看向阮玉京,阮玉京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不知在研究自己的指纹,还是研究被子的纹理。   宫明决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或许不开口更加好一些。   阮玉京开始前哭了一场,过程中哭得更凶,好像要将过去二十多年积攒起来的眼泪一次全部流完一般。   发【那个】情热虽然会影响人的头脑,让人意志力变得薄弱,但没那么厉害,不会让人失忆。   阮玉京就算一开始没想起那些,现在也该回想起来了,他或许正尴尬着,比起应付宫明决的攀谈,他或许更加愿意一个人默默消化那些。   宫明决于是转头看向窗外,在能够听得见两个人呼吸声的那片静默里,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窗外的那片夜景。   一片空白的时间总是难熬,多绚烂的夜景都没有办法与之相互抵消,所幸护士口中的马上并不是宽泛的套辞,他们面对面坐着等了不到十五分钟,送餐的工作人员敲响他们的房门。   宫明决晚饭没吃,此时早饿得不行,阮玉京都三天没好好吃饭了,饥饿程度只会比他更高一级。走过去打开门,让工作人员把夜宵送进房间,两个人面对面吃起夜宵来。   所有饭菜都吃完,时间来到深夜的十二点。宫明决去卫生间漱过口,回来走到病床边。阮玉京已经躺下了,但是侧躺着。   他那里似乎还是不舒服,碰到都会难以忍受。   宫明决想了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管还没开封的药膏,对阮玉京说:“再上点药吧,不然夜里你可能会受不了。”   阮玉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然后在宫明决的注视下,他默默解开裤子的抽绳,把宽大的病号裤褪到膝弯,背对着宫明决躺好。   跟上次一样,几乎宫明决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他抓着床单瑟缩了一下。   宫明决问他,“疼?”   阮玉京摇摇头,过了一会,“还好。”   “你继续吧。”他很快对宫明决说:“不用管我。”   宫明决于是加快了速度,同时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终于涂完,他起身把药膏收进抽屉,迈步朝卫生间走去。   他打算去卫生间洗过手,便回来跟阮玉京一起睡觉。他们必须尽快睡了,阮玉京的下一次发【那个】情热随时可能到来,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听见阮玉京问他:“你下午去哪儿了?”   宫明决停下脚步,回过头,“回公司开了几场会——怎么了?”   阮玉京却没有看他,仍然侧躺在床上,脸藏在阴影里,让宫明决无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他的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太清——他似乎浑身都写着拘谨,让人觉得他不太愿意,或者说不太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一番话,可是不得不说。   “之前已经开展的那些项目……”   去年上半年,宫阮两家透露合作的意向,确定联姻的计划,之后从总公司到分公司,再到控股的子公司——大小公司,不同部门、不同业务线,从各个维度,达成若干项合作。   这些合作按照规模,有些已经在开展,有些仍然在洽谈,还有一些刚刚立项。   本来没有意外,这些项目都该顺利丝滑地推进下去,可是订婚典礼还没结束,阮玉京从一个A级Alpha变成一个不知道什么等级的Omega。   阮玉京的发【那个】情期还没结束,下午他的情绪又大幅度起伏,吃饭的时候,他拿筷子都没有力气,刚才侧躺了一小会,他腰颤巍巍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塌下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现在最该做的都是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而不是操劳完身体又操劳工作,消耗完体力又消耗脑力。可是……   他居然开始关心外界了。   这个行为本身就包含着无与伦比的含义。   这些天来,他凭空造出一只玻璃罩子,将自己笼罩在里面,跟外界彻底隔绝,现在他像背着壳子外出探险的蜗牛,试探地迈出走向外界的第一步,宫明决怎么可能不给他帮忙?   宫明决一早就知道他会走出来,迟早而已,他就算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核心仍然坚不可摧,他就算被敲碎了躯壳,也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将自己拼凑回来。   他果不其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放心。没有夭折。”   “一个都没夭折?”   “嗯。”宫明决点头,“一个都没夭折。”   阮玉京沉默了,过了一会,轻声说:“没人提醒你风险吗?他们没有告诉你,现在投入还不算多,及时抽身的话,损失才不会扩大吗?”   “当然有。”   事实上,自从那夜订婚宴不欢而散,宫明决跟着搬进医院,便有无数人闻风而动,试图通过各种渠道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那夜事发之后,各方虽都竭力去掩盖消息,在外界看来,阮玉京住院的原因迄今为止,都是太过劳累需要休息。   宴会的与会嘉宾到底太多,或多或少的,总会有各类似真似假的消息走漏出去。   宫明决对于那些打探的统一回复则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可信,阮玉京生病住院而已,迟早有出院的一天,宫阮两家的合作怎么会有问题?吠影吠声,可笑至极。   阮玉京眼波微动,过了一会,“对不起。”   “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他继续对宫明决道,仍然没有看宫明决,“你跟那些人怎么可能一样?那些话……半个字都不是出自我真心,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本来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现在回头去看,好像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又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感觉自己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想干脆死了算了。”   “又舍不得去死,想活下去,总觉得一定会有其他办法,可是一思考脑子就疼,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满脑子都在想着你,想跟你做分隔符爱,一看见你,就什么都想不了了,感觉自己像头动物,只会交分隔符配。”   “觉得这些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变成这样,心里知道这样想没有道理,可是忍不住。”   “越想越生气,最后只好把所有气都撒在你身上,故意歪曲事实去刺激你,想让你跟我吵一架,好像只要跟你吵架了,我就不是满脑子只知道交分隔符配的动物了,你离开以后我就后悔了……”   “所以悄悄哭了?”宫明决故意道:“还哭了一下午?难怪眼睛那么肿,两只灯泡一样。”   阮玉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宫明决迈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光很暗,宫明决几乎看不见阮玉京的脸,但很奇怪,他好像一下子就看见了阮玉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像天上的群星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想跟我做分隔符爱不好吗?”他说:“我以前就喜欢跟你做分隔符爱,再疼都喜欢。”   “我明明那么爱你,却不能时时刻刻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怎么看我的,只有做分隔符爱的时候,我能清楚知道你需要我,全幅身心都属于我,可是,再美妙的性分隔符事都有结束的时候,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还需要我……”   阮玉京抬眼看向他,眼底倒映出他,那里的宫明决也像天上的星星,让阮玉京舍不得移开眼睛。宫明决扯唇朝他露出一个笑,继续道:“你说得没有错,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想不到,你可以明天继续想。明天想不到,你还有后天。发【那个】情期总有结束的时候,你也总有一天不会满脑子只有我。到那个时候,凭借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所以趁现在发【那个】情期还没结束,你就多想想我吧,不会掉块肉的。”****大概遇上了特别的事,阮玉京这次发【那个】情热的间隔也拉得特别长——宫明决离开超过6小时他才发【那个】情,这种好情况却没能维持下去,当天夜里1点钟,他又一次发【那个】情。   这次之后他的间隔便稳定在了2小时左右,相对普通Omega来说,这个频率仍然不算低,跟之前的15分钟、10分钟——乃至于5分钟相比,已经算是大幅改善。   这之后又过了3天,他的发热频率降低到3小时一次,这时候距离他第一次发【那个】情,满打满算已经过去近7天。   按照莫医生的预估,他的发【那个】情期差不多该结束了,可是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宫明决只好将自己的归期一再推迟,继续住在医院里。   到第11天,阮玉京的发【那个】情频率降低至5小时一次,并且稳定在5个小时左右,宫明决大部分时间仍留在医院里,少部分时候他根据需要适当地离开1-2小时,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第13天下午,阮玉京又一次发【那个】情热进行到一半,宫明决接到一通紧急电话,他没法放着阮玉京不管,只好加快速度完成当下的标记,然后穿上衣服,离开病房。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他被阮玉京喊住。   这些天来,伴随着发【那个】情间隔的逐渐拉长,阮玉京的精力和体力也在逐渐恢复。最开始的三天,他吃喝坐卧都要依赖宫明决,没有宫明决,他喝口水都要用尽全力。   现在情况变得截然不同。   宫明决使用病房的浴室时,他在小会客厅的卫生间里清理完自己的身体,此刻他从卫生间走出来,见宫明决打算离开,叫住他,并且对他说:“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   宫明决:“你说。”   阮玉京:“我想见一些人。就在这里。方便的话,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我不想被太多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2章 Omega   那天,受到阮玉京的言语刺激,宫明决一气之下离开医院,除了召集员工开会,将积压已久的工作安排下去,宫明决还听说了一条小道消息。   是在开会的间隙,听员工们闲聊时提起的。   黎彦分化成了Alpha。   员工们的消息渠道相对来说不那么正规,消息的内容因此显得有些似是而非。宫明决等会开完,给姚驰安拨去了一则通话,从姚驰安那里确认了这一消息。   是的,黎彦分化成了Alpha,就在阮玉京分化成Omega的当晚——前后脚的功夫,相差不超过3小时。   这条消息目前只在阮氏高层内部公开,尚未朝外部透露。但是不会太久了。黎彦第一次易感期已经安全度过,接下来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阮乾就会把他带到公众面前,真正将这一消息朝外部公开。   这一消息无疑是重磅的,将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不言而喻,倘若跟阮玉京分化成Omega的消息一起宣布,影响的深度和广度毫无疑问还将呈指数级增长。   到那个时候,纵使有人更加关心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揣测背后是不是存在什么阴谋,更多的人恐怕都会立刻意识到:AMZ要变天了,阮氏估计也快了!   姚驰安在电话里说完消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几天过的还真是……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的,太刺激了。”   然后问宫明决:“他这几天怎么样?对现状接受还良好吗?”   说到【他】,姚驰安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好像阮玉京成了座冰雕娃娃,呵气重一点,便会融化成水,浸入泥土,消失不见。   宫明决那时候也觉得阮玉京的现状完全不能用【良好】两个字来形容,比起【良好】,【一塌糊涂】【七零八落】【支离破碎】可能更加贴合,便没有出声。   姚驰安见他不说话,便猜出了七八分,叹气道:“那就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吧,他那个性格,迟早能缓过来,等他缓过来,你再找个机会,跟他说说黎彦的事——卧槽,我都不敢想,他那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唉,其实要一直缓不过来也挺好。”他又道:“一天天那么拼命,我看着都嫌累,何苦呢?又不缺吃又不短穿的,他对Omega也不感兴趣,啧,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歇歇,也挺好,那什么……都交给你啦。”   两点多钟,日光的角度略有些倾斜,穿透落地窗,揉碎的金子一般,遍撒进房间,阮玉京就站在那团光里,湿润的黑发被照成金色,身体镀一层模糊的金边。   宫明决问他:“想好了?”   阮玉京看向他,眼神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好像在问宫明决,这有什么好想的?这不是毫无疑问,必须做的吗?   “……当然。”   宫明决便笑起来。   姚驰安的话不无道理,宫明决有时候也觉得阮玉京活得太累、拼得太辛苦,就好像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何苦呢?   他有时候也想让阮玉京停下来歇一歇,可是阮玉京不是姚驰安,他也不是宫明决,他想要的东西跟他们不一样,习惯的节奏跟他们不一样,能够承受的自然也跟他们不同。   “好。”他说:“明天下午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下午我帮你安排。”****电梯门关闭之后,电梯开始上行,嗡嗡嗡的响声里,穆远缓慢地深呼吸,努力压制心底深处涌现的不安和忐忑。   他是五天前被重新带回南山别墅的,跟梁思一起,而直到在自家门口看见姓谭的Beta,他才意识到,他和梁思自以为聪明的逃跑计划,从头到尾都是阮玉京设下的圈套。   因为自己油盐不进,继续关着没有意义,所以他故意放松守备,让自己有机会逃跑。等梁思也被卷进来,等他和梁思的关系彻底暴露,他收紧渔网,将两个人一网打尽。   只有穆远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当然可以负隅顽抗,阮玉京有什么手段,尽管可以放心使出来,他已经在郁绍元的监禁下生活了六年,多变态的手段都有幸经历过一些,他已经不会害怕了,几乎没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可是多了梁思,情况变得完全不同。   这个倒霉缺心眼的家伙为了他已经浪费整整六年时间,这六年间,穆远在郁绍元那里过得什么日子,梁思在外面恐怕不会比他好上多少,他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太多了,穆远怎么让他因为自己继续受折磨?   可是如果他真的将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等阮玉京从他这里套完所有话,等他和梁思都失去利用价值,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还有穆锐那个自以为是的脑子有坑的大混蛋,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他跟阮玉京的相处时间虽然不算长,那个Alpha有多铁石心肠他已经有充分认知,绑架监禁他干得利落,杀人越货他大概也不陌生,到那个时候,等待他和梁思的,将会是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此时被人握住了,穆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轻轻发着抖,手心渗出冷汗。   梁思的手没有他的大,掌心却十分柔软,并且十分温暖,穆远转头看向他,就见梁思也正看着自己,并且弯下眼角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没事的。”他嗓音很柔和并且十分坚定,对穆远说:“不用害怕。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穆远轻轻点头,反握住梁思的手,仿佛真的受到了梁思的安慰,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跟呈现出来的截然不同,他一点都不认为梁思说得对,并且觉得梁思过于天真和乐观了,由此看来,梁思这些年虽然也接触过不少人,但是对人心底的恶,他还是缺乏必要的认知。   那些有钱人,他们折磨人的手段有些穆远连做梦都没见到过,有些光是想想就觉得全身发冷,可是望着梁思带笑的眼睛,穆远没能把话说出来。   如果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让梁思多高兴一会,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思却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并非毫无根据。   他见过阮玉京,就在黎彦那个恶心的Alpha父亲的书房门口,在那之前,他也不止一次地从黎彦口中听说这个人。   那时他见黎彦对男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私下里提起时,语气里只有满满的仰望,眼睛里充满浓烈的濡慕之情——没有不满,更不见丝毫怨怼的情绪,便下意识将他当成黎彦的同路人,甚至整件事情的策划者、主使人。   后来,穆远好不容易逃出郁绍元的磨爪,又被阮玉京关进南山别墅。他为了救穆远,有意去接触阮玉京身边的人,他才渐渐看清这对兄弟关系的实质,他才终于知道,黎彦这个人有多么得分裂,阮玉京这个人又多么得会隐藏。   然而,不管阮玉京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管他本性如何,是好是坏,只要他站在黎彦的对立面,就代表他跟自己是同路人,就代表自己对他是有用的,在利用自己扳倒那些人之前,他不会做不利于自己和穆远的事,至少不会伤害他们的生命。   其实他觉得阮玉京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也没什么具体的理由,就是直觉,他觉得他不会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随便伤害其他人,他应该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不过如果他猜错了,问题也不大,这么多困难他都克服过来了,只剩下最后一道槛,他无论如何不会跨不过去。   “他应该只是想问我们一些问题,到时候如果能说,你就尽量全部说了吧。我们没有力量去对付那两个人,他有。只要那两个人还好好活着,我们不管逃去哪里,都没办法安心下来好好生活。还有你哥。你哥还在他手里。还有你的腺体。只要他答应给你报仇,我们就把所有消息都告诉他,至于之后的事情,”梁思说:“我们之后再说,好不好?”   穆远看他一眼,几秒钟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有些敷衍似的,但是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在默默劝说自己,毕竟除了配合,他当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然而等电梯门在他眼前打开,他还是犹豫了,站在电梯门边,迟迟不敢迈步,仿佛眼前不是私人医院光洁明亮的通道,而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还是梁思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他才慢吞吞的、不情不愿地跟出去。   走进一间装修豪华的私人病房,入目的景象却让两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梁思还没反应过来,穆远已经抬起手,指着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年轻男人,语气之中的震惊之情难以掩藏,“你、你不是……”   上一次看见阮玉京,男人黑衣皮鞋,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尖,一副再典型不过的豪门贵公子派头。商场上摸爬滚打那么些年,他骨子里的精英气质更加难以遮掩。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   分明还是那张脸,那副身躯,可不知道穿着变了,还是发型变了,他身上的攻击性与掠夺性都收敛乃至于消失了,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光线明亮的会客室内,他坐在落地窗前煮茶,上身一件浅灰色套头毛衣,下身一条浅驼色休闲裤,黑发没有刻意打理,只是随意地垂落在额前。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披在他的肩膀上,他皮肤干净,黑眸润泽,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利落,搭上那骨节分明的手,薄红色轻抿着的唇,整个人好似一副山懒水倦的水墨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从容和优雅。   更让穆远感到惊讶的,还不是他外表方面的变化,空气里残存的一缕信息素,仍旧凛冽如霜雪,也暴虐如霜雪,却又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媚与柔,一丝浅淡的海风温柔地将其包裹,又渗透其中,两者互相交融,彼此缠磨,再加上阮玉京脖子后方那几枚新鲜的牙印,过去一段时间,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穆远的表情陷入空茫,大脑因为过度负荷而陷入宕机一般,失去语言和思考的功能,他愣怔半晌,几次试图开口,都因为卡顿而没能把话说出来,还是梁思最终替他把问题问了出来,“他们竟然连你都下手了?”   阮玉京朝一旁的保镖抬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等病房的门重新合上,小会客室只剩下自己和两个Omega,他拿起两只紫砂小茶碗。   阮玉京泡茶的手艺来自邢慕青,为了打磨性格这些年来有意练习,从前他外表看来稳如泰山,内心其实焦躁不安——总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也总担心计划失败,目标无法达成。   这种心境反应在泡茶上,就是步骤没有错,茶叶、茶具,乃至于泡茶用的水,都是最好的,最后的茶汤却总是差了那么一两分滋味。   这些日子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心境经历一番跌宕和起伏,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这时候再去泡茶,呈现出的滋味截然不同。   茶汤清而亮,茶香淡而雅,浅呷一口,齿颊留香。   阮玉京拿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倒入茶汤,然后他将两只茶碗,递到两个Omega面前,“准确来说,他们之所以费尽心机研制出那种药,就是为了我,你们之所以会遭遇这些,也是因为我,坐下来吧,我们慢慢聊。”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3章 我想娶他   那幢白色小楼映入眼帘之后,车速缓慢地降下来,而后车门被拉开,宫明决迈步走下来。他先找到别墅的管家,打听清楚闻璋的位置,然后朝着后院花房的方向走去。   今日天气晴好,温度不算低也不算高,金色的阳光像揉碎的金子,亮闪闪、金灿灿地穿过玻璃花房的墙壁,将整片空间映照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发。   闻璋正在给花换土,似乎是闲来无事,她低着头忙碌时,奶牛猫路易斯就不辞辛劳在旁边给她【帮忙】。   从前闻璋买花盆和茶杯给路易斯砸了玩,宫明决就觉得他妈跟古时候为博美人一笑葬送大好河山的昏君慵王好有一比。   现在见路易斯这只小妖精扭腰摆臀,上蹿下跳,四处作乱,闻璋那张白皙温柔的面孔上不见丝毫恼怒和不耐烦,反而满眼都是无奈,一脸都是纵容,宫明决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你呀,到底像谁啊?”闻璋把它捞起来,放在怀里抚摸揉搓,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里的慈爱几乎溢出来,仿佛路易斯不是刚刚咬坏了一盆花,而是刚刚为她衔来一枝花一样,“怎么这么调皮,这么坏呀?嗯?”   宫明决:“我看它这种性格比起天生,更像是后天养成的。”   闻璋把路易斯放到地面上,踢它的小屁股,赶它自己去玩,低下头继续铲土,一边问宫明决:“结束了?”   宫明决:“还没。正好来附近办事,听说您在家,就顺路回来看看。”   闻璋回过头看他一眼,随后便叫他别干站着,也出点力,给自己帮点忙,宫明决于是把外套脱下来搁在藤椅上,把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以上。   闻璋:“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结束?是二次分化,情况特殊吗?”   宫明决:“不清楚。”   一边这样说着,他在闻璋的指挥下,把旧土铲出来,把新土倒进去,最后的移植工作由闻璋自己完成。因为她嫌宫明决粗手粗脚,怕他弄坏了自己的宝贝。   闻璋忙着移栽植物的时候,宫明决就按照她之前教授的内容,把其他花盆里面的土挨个换上一遍。把花盆逐一搬回原地,今日的移栽工作就算完成了。   宫明决打开水龙头洗干净自己的手,在整理袖口的间隙,告诉闻璋:“妈,我想娶他。”   闻璋一口水没喝完,差点呛着,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肝肺腑一并都咳出来。好半天,她缓过一口气,脸孔上血色尚未完全消退,原本湖水一样静谧安然的眼瞳里,震惊之情难以言表,“你……说什么?”   宫明决抽纸巾给她擦拭手和嘴,“您没听错,我想跟他结婚,安蓝不能跟他结婚,我可以,我们两家的联姻……”   闻璋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断然开口拒绝道:“我不同意。”   宫明决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形,没有着急往下说去,他起身走到放置外套的藤椅旁边,拿出几份文件,递到闻璋面前,“您先看看这个。”   闻璋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文件低下头翻阅,结果刚刚翻开第一页,她就因为手抖,差点把文件丢出去,任由一旁闲极无聊的路易斯扑将过去,把东西撕得粉碎。   是宫知蓝的尸检报告,每一个字都似一枚烫红的烙铁一般,烙在闻璋的心尖上。   宫明决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不得不做,出声提醒道:“您再往后多翻几页吧,还有其他东西。”   宫知蓝验尸报告的内容,闻璋早就烂熟于心,即便闭上眼睛,她也能将那里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地背出来。迅速翻过那几页,她定睛去看那后面的内容,结果越看她越专注,越看她越出神,到最后她简直彻底呆住了。   “这……”她抬眼看向宫明决,嘴唇颤抖,近乎嗫嚅:“这是……”   文件后方除了许淳之前提供的正常oi致死的报告、Omega小鼠的验尸报告,还添加了宫明决从院方拿到的阮玉京住院那晚的腺体细胞检测报告,以及许淳又一次进行实验记录下来的Alpha小鼠的腺体细胞检测报告。   宫明决嗓音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笃定,“妈,他不是凶手。”   “一直以来,他都是凶手的目标,六年前他们就想对付他,可是没有成功,那杯酒加了药的酒不小心被知蓝喝森·晚·下去了。”   “可是这次他们成功了,他们最终还是让他吃下了那种药,妈,他是无辜的,是受害者——跟知蓝一样的受害者。”   “妈,您就不想抓到真正的凶手吗,给知蓝报仇吗?”闻璋当然想。做梦都想。   从前她以为凶手是阮玉京,恨得最厉害的一段时间,简直想将阮玉京生吞活剥,以告慰知蓝的在天之灵。   她的知蓝,她怀胎十月才艰难生下的女儿,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善解人意……她居然被那人以那样的手段,那么残忍地杀死。   死之前她该有多疼、多害怕、多想找妈妈呀……   所以宫阙程说想把安蓝嫁给阮玉京,把她唯一仅剩的女儿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凶手,闻璋一度哭死过去,一度以性命相逼。   可是她的血都要流干了,没能动摇那个男人分毫,她的命、她女儿的命,在那个男人看来,似乎都只是轻飘飘的一片羽毛,远不如眼前那份巨大的利益来得诱人、来得重要。   她没有其他办法,最好只好选择妥协,选择变成一只鸵鸟,闭上眼睛不去看,捂上耳朵不去听,这样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宫阮两家没有安排联姻,她的安蓝也好好地留在她身边。   可是宫明决现在告诉她,一直以来,她居然都恨错了人,一直以来,真正的凶手都藏在暗处,像欣赏台上的猴子表演一样,看他们两方受害者互相撕咬、互相仇恨。   她朝宫明决看来,神色仍然平静无波,眼底翻涌的不尽暗色令人望之生怯,“你知道是谁动的手,是不是?是谁?”   回答她的,却是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少女嗓音,“是黎彦,是不是?”   宫明决这些日子住在医院,有家不回、有工作也不做,闻璋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的烦闷肉眼可见。   宫安蓝自己也烦,订婚宴戛然而止、未婚夫变成了Omega,还有各种身份的人通过各种方式从她这里打探消息:订婚宴为什么忽然停了啊?未婚夫为什么住院了啊?你哥怎么也跟着住进医院了啊?听人说订婚宴上有人投毒,你哥也中招了,也有人说他们两个其实是一对,早就在一起了,两森·晚·个Alpha居然在一起,真是好惊世骇俗,所以,到底哪个消息是真的?   宫安蓝被烦得想死,学校里多半分钟都待不下去,干脆回来与闻璋作伴。   她今日也跟往常一样,放了学便直奔学校停车场,回到家便直奔闻璋的花房,没想到还没靠近,看见穿白衬衫帮爸爸干活的哥哥。   走到玻璃房门口,她听见他石破天惊的一句“我想娶他”,后面的信息更是叫她惊讶,同时思绪飞速回溯,回到六年前的那一晚……   “那天下午他来找你打架,我离得远,听到因为订婚,就猜他是因为喜欢蕊蕊姐,又听到蕊蕊姐要跟你订婚,才气不过,跑来打你。”   “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他那个人,性格虽然特别差,但是从来不会那么冲动,可是想到大家口中你们俩的关系,我又觉得情有可原。”   “可是,大家都误会了,是不是?我们都被你们骗了,是不是?一直以来,你们两个都在背着大家暗度陈仓,是不是?”   “我其实早该察觉的,别人过生日的时候,他虽然也会送礼物,但是不会那么郑重其事,等人走光了,再单独去找你。别人过生日的时候,你虽然也会送礼物,但是不会花那么多心思,自己查攻略,自己亲手做,最后再亲手把东西送出去,你们两个……其实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   “那天下午黎彦过生日,知蓝她……”   说到这里,她转眼朝着闻璋看过去,闻璋眼睛有点红,泪水不知何时盈满眼眶,宫安蓝看到这幅景象,自己的眼睛也一下子红了,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说:“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知蓝她……”   “那次父亲过生日,家里办宴会,那是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知蓝第一次看见他,那时候她就喜欢上他了。一见钟情。”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躲在被窝里,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了。她说她喜欢上了哥哥的同学,就是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其中一个。我问她是谁哪一个,她不肯说。”   “但是之后每个周末,她都拉着我去博雅找哥,名义上是为了看望哥,其实就是想多看他一眼,次数多了,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黎彦过生日那晚也是,我们两个跟黎彦都不太熟,本来都没打算参加那晚的派对,可是阮叔叔特地派人送来了请柬,我们不去也得去。”   “去了之后,我们本来打算放下礼物就找个机会溜走的,没想到他也去了,知蓝一看见他,就不想走了。”   “知蓝跟我一样,以为他因为蕊蕊姐才伤心,自己心里虽然难过,更想找个机会安慰他。我们在露台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身边只有黎彦一个人……”   “知蓝想跟他独处,我就跟其他人一起把黎彦拉走了。黎彦一开始不愿意走,还想进去,我们就守着门不让他进去。那时候大家都在笑,还以为在跟他玩闹,后面……”   “我一开始以为他想报复哥,才去伤害知蓝,又喝多了酒,控制不好下药的量,才害死知蓝。甚至有可能知蓝明明知道他在酒里下药,但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傻傻的把药喝下去了,我当时真是……真是恨死他了,我也好恨知蓝,怎么那么傻,喜欢上那样的人?可是……”   “如果不是他,那就只能是黎彦,当时我一心只想帮知蓝,后面知蓝出事,我又一心只想找人来救救她,就没有留意到黎彦。但是我们守着门的时候,黎彦是跟我们一起的,他如果想完成栽赃,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下药的时候也是,只有他有机会,没有别人。”   “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4章 放空   宫明决一开始只是有所猜想,并不十分确定。黎彦的15岁生日宴郁绍元没有参加,他没有下药的机会,真正动手的必然是其他人。梁思为了穆远才跳进这个圈子,他选择黎彦作为切入口应该也并非毫无缘由。得知阮玉京分化为Omega的三小时内,黎彦分化成Alpha,他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   点头,“嗯,是他。”   宫安蓝几乎立刻就泪崩了,逐渐哭到不能自己,“真是他……居然真是他……我当时怎么没有……我当时要是不拦着他,”她看向闻璋,求助一般,“我当时要是让他进去了,让他把知蓝喊出来,知蓝是不是就不会……”   闻璋一颗心早就碎了,一把抱住宫安蓝,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是那些人的错,是他们害死了知蓝,不是你,别哭了,宝贝——先别哭了,先听哥哥把话说完吧,药是黎彦下的,那药是哪里来的?那样的药,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在什么地方买到……”   斟词酌句地看完那几份文件的内容,闻璋便意识到事情之所以能隐藏这么长时间,大部分功劳在那几粒药身上。她紧接着想起宫明决这段时间的反常,YQ药业、乔信……宫明决平白无故,为什么忽然跑去接近乔信?   喃喃道:“难道是……他?也是……只有他……只有他们家……别人哪有这个能力?可是,他为什么……难道是……蕊蕊?”   “不是乔蕊。”宫明决意识到闻璋猜错了方向,及时开口纠正他道:“也不是乔叔叔。”   “那是谁?难道是……郁盛明?不对!”闻璋终于反应过来,“是他那个儿子!那孩子、那孩子……”   其实很早时候,闻璋便对郁盛明那位老来子有所耳闻。年幼时,那孩子有多乖巧可爱,长大后,对方就有多乖戾、多么得放浪形骸。   郁盛明给他安排的每一份工作他都做不长久、每一桩联姻他都不喜欢,几次相亲下来,整个北城的Omega都对他闻风丧胆。   他做下的每一件事情,也都在挑战闻璋的三观。   包养同性爱人、举办淫乱派对、家中的姊妹兄弟他没放过、父亲的情人他也屡屡染指……这些事情不是秘密,圈里尽人皆知。   闻璋也曾在新闻里看见过对方,部分因为涉及到阮玉京,闻璋的印象格外深刻,对宫明决说:“九月份那场发布会,他还跑去发布会现场,给阮家那孩子捣乱了,是不是?还有年初那次,我从前还以为他跟阮家那孩子有仇,现在看来……”   费尽心机把一个Alpha变成Omega,放别人身上,还有可能出于打击报复的恶趣味,放在郁绍元那里,百分百出于那个不可言说的目的。不会有别的可能。   “他还跟你们是高中同学,难道他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对……”   闻璋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意识到宫明决很有可能并不愿意就这件事情进行更多的发散,亦或进一步的深谈。   也是,他那么喜欢阮玉京,分开那么久都忘不了,但凡有一线可能都要紧紧把握住。他居然没有发现潜伏在阮玉京身边的一条毒蛇,甚至把那条毒蛇当成无关紧要的蚯蚓,最终致使阮玉京被咬伤。   他心里的懊悔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恐怕早被淬炼成毒汁,侵入他骨髓了,如何能在唇齿间轻易提及?   “单靠这些东西就给那两个人定罪,是不是还是困难了点?”她随即对宫明决说道:“你手上应该不止这些东西,你还有其他计划,是不是?乔信……你突然找乔信……”   她终于想到了什么,“你想插手YQ药业的内斗?你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乔郁两家祖上合力创业时,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好时光,后来企业的规模越发壮大,两位创始人的关系却出现隔阂。   一开始是因为利益,后面完美互补的性格也显得格格不入和碍眼。   到了乔信与郁盛明这一辈,两家表面上的和气都难以维持,私下里的鸿沟更是如山一般广袤,如海一般无垠,想要平心静气地待在一个房间,不吵架,也不甩脸子,除非一个已经不会喘气了。   即便如此,插手他们两方的内斗,不说宫阙程,就是半年前的宫明决,也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首先,风险太大了。   其次,收益太小了。   而现在,杀人、故意伤人,哪一件都不是凭借关系能够轻易摆平,他杀的还是宫明决的骨肉,伤的还是宫明决的挚爱,这时候再来衡量事情该不该做,就不能只考虑经济方面的收益了。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您,接下来我还会去找二叔和三叔,其他人我也会去联系。”   “贺家那边,我上回去榕城的时候,就已经试探过口风了,贺老爷子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会支持我,但是确定不会站父亲。”   “他如果站我,我们稳赢,他如果保持中立……”   他朝宫安蓝看去,“安蓝的股份是不是刚刚生效?”   宫安蓝原本不占股份,她一个Omega,早晚要嫁人,给她股份,不约等于把股份白白送人?但是这次联姻性质特殊,为了从阮家得到更多的利益让渡,也为了更深度地绑定宫阮两家的关系,宫阙程抠抠搜搜地凑出一点股份,送给宫安蓝当嫁妆。   股权转让书上个月生效,订婚宴却戛然而止,联姻成了只不知道能不能落地的靴子,宫安蓝却平白跻身集团若干大股东之一。   宫安蓝两只眼睛还肿着,鼻水亮晶晶地挂在她挺翘的鼻头上,眼睛已经亮起来,“然后呢?”她吸吸鼻子,着急问宫明决:“你打算怎么做?”   宫明决说:“他们两家斗了那么多年,互相都握着不少对方的黑料,只要乔叔叔愿意冒险把郁盛明父子的黑料交给我,我就帮他在YQ站稳脚跟,再让这对父子再也不能翻身。”   “妈。”他紧接着看向闻璋,眼神真挚,语气恳切,“支持我,好吗?就算是为了知蓝,这次站在我这边,好吗?”****宫明决回到明德医院的时候,阮玉京的最后一波客人还没离开。他在病房门口站着等了一会,等朱丽叶推开门出来,他朝对方点点头,走进病房。   太阳快落山了,屋子里因此显得有些暗,阮玉京坐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收拾茶具,见宫明决走进来,他暂缓收拾的动作,重新烧开一壶水,给宫明决煮了一碗茶。   宫明决一口就喝完了,牛饮似的,像在喝水,不像喝茶,完全就是在糟蹋那些精心熬煮的茶汤。阮玉京倒不在意那些茶汤,他只是感到纳闷,“怎么渴成这样?不是去谈事情吗?他们水都没给你准备?”   宫明决说:“他们当然准备了,我妈没准备。”   “谈完事情我看时间还早,”见阮玉京好奇,他进一步解释道:“估计你还没有忙完,就没着急回来,正好有些事情想找我妈聊,就回了家一趟。”   “再来一碗吧。”他把茶碗递还给阮玉京,笑着说:“这回保证慢慢品,对了,刚才聊得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他又问阮玉京。   阮玉京低下头重新给他煮茶,同时慢慢回想一整个下午的收获,等所有情形在他脑海中回溯完,茶汤也差不多准备好了,他重新给宫明决倒了一碗水,将茶碗端起来递到他面前,“挺顺利的。”   宫明决说:“谢谢。”   又说:“顺利就好。”   接下来他就安静喝茶了,没再多问一个问题,也没再多看阮玉京一眼。阮玉京迅速扫了他一眼,转头去看窗外。正是落日时分,太阳红彤彤的,往地平线下方沉去,屋子里的光跟着一步步转暗,到最后两个人即便面对面坐着,也看不太清对方的脸。   宫明决的脸孔却在这片黑暗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邃和立体,他骨相本就极佳,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发显得硬朗。他肩膀横阔,腰肢紧窄,黑色衬衫包裹下的躯体极具爆发力,而当他赤裸着身躯拥抱住阮玉京的时候,阮玉京光是抚摸他的皮肤,便能感知……   阮玉京抬手摸了摸颈后的腺体,又抬眼去看墙上的时钟。   还没到发热时间,他怎么就开始想这些事情了?他感到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茶怎么样?”   宫明决转头看向他,顿了顿,点点头,“挺好的。很香。”   “很久没喝到这么香的茶汤了。”他又说:“谢谢你。”   阮玉京将视线从他开合的唇齿间移开,朝窗外看去,同时他留意到宫明决也把头朝窗外转去,他没有再开口跟阮玉京说话——似乎比起闲聊,他更享受眼下的沉默。   仔细想想,他们似乎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了——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思考任何事情——只是坐着,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沉默地享受彼此的陪伴。   于是阮玉京也不再开口,他低下头喝一口水,然后放松脊背,靠近沙发里,慢慢放空自己的大脑。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5章 红色雷克萨斯   街道上的灯全部亮起来后不久,阮玉京的发【那个】情热如期而至。   其实随着发【那个】情频率逐渐降低,阮玉京每一次发【那个】情热的烈度也有所降低。最开始如果没有及时得到标记,他会感到无数只蚂蚁啃咬身体一般的麻痒和煎熬,现在则只是情绪比平时更充沛,身体也比以前更敏感。   可大概因为心境有所转变,阮玉京得到的体验跟以前截然不同。宫明决的亲吻和抚摸最开始是违背他个人意志的非法入侵,是令他最难以忍受的东西。现在则成了满足他需要的从天而降的甘霖,他真正渴望并且乐于拥有的东西。   于是他从心底深处感到满足和愉悦,感觉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更快更猛烈,而作为交换,他也给宫明决的回应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白。   等屋子里“滴滴”告警的警报器重新变得安静,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竭,却又意犹未尽,可是不能再继续了,时间真的已经太晚了。   他们先后去浴室洗澡,回来后并肩躺在双人病床上,然后宫明决牵起阮玉京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晚安。”他对阮玉京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大概因为心里最大那块石头落了地,宫明决闭上眼睛不久便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他听见阮玉京喊他的名字。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阮玉京在喊他,他醒过来,但一时还睁不开眼睛,在被子底下轻轻地蹭了蹭阮玉京的手背,嗓音带着浓重睡意,问他:“怎么了?”   阮玉京的声音却很清醒,“我下午见穆远和梁思了。”   仿佛害怕宫明决不记得这两个人了,刻意提醒一句,“梁思被黎彦包养过,穆远出生的时候被诊断为Alpha。”   宫明决当然记得这两个人,但是不知道阮玉京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两个人,打了个哈欠,让自己恢复几分清醒,“他们两个怎么了?”   阮玉京侧头看他一眼,然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一边讲述起他下午从两个人口中探听得的消息来。他声音很轻,自带催眠效果的ASMR似的,宫明决需要集中精力,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催”睡着。   “穆远出生后不久,他们父母就因为一场意外双双过世了,他跟哥哥穆锐跟着外祖父生活不到七年,外祖父也去世了。”   宫明决已经了解过这些,是从宫微雨那里了解到的,还是跟阮玉京一起,“嗯。穆锐很厉害。一边工作,一边读书,还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毕业后还拿到YQ药业的offer。”   阮玉京:“对,他还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oi2就是他发现的——因为一次实验意外。最开始发现oi2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可是为了获得上级的关注,他没有放弃研究,正好郁绍元需要这样的东西,两个人就一拍即合了。”   这倒是宫明决没有了解过的,“难怪穆远睡着了都不忘骂他——后来呢?”   阮玉京:“穆远那时候还在上高中,傻傻的,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天上会掉馅饼,YQ的太子爷为什么会忽然看中他哥,每次听见他哥说起工资和奖金,只觉得他们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哥突然回家,说要带他离开北城。”   “……是因为知蓝的事。”   “嗯。他们俩被郁绍元和黎彦抓走的时候,梁思就躲在旁边的草丛里。因为穆远发消息跟他分手,但是没有说原因。”   “梁思看见了黎彦和郁绍元。”   “对,之后他就在想办法接近这两个人,想把穆远救出来。”   “他成功了。”   “还成功了两次,第一次时间赶,他没来得及跟穆远约好逃跑路线,穆远出来找不到他,又碰上发【那个】情热,才被过路的贺殊寒捡走了,第二次……”   “你故意放走的不算。”宫明决打断他,继续问:“穆远的第二性别呢?他也是被郁……”   “嗯。”阮玉京点头,“他是郁绍元的第一个试验品。他哥刚把二代药物研制出来,他就被郁绍元拿来试药了。”   至于穆远的第一次发【那个】情期是怎么渡过的,宫明决不用问也能猜到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整件事,此时听见阮玉京说:“还有梁思,他为了救穆远,这些年也经历了很多……”   宫明决终于听出这次夜谈的真正目的在哪里了,在被子底下握了握阮玉京的手,“不能这么比。”每个人处境不同,苦难不能横向比较。   阮玉京看他一眼,很快将视线收回来,“我知道。只是有时候这么想想,我心里会好受一点——他们什么都没有,我却有那么多钱,我还有你……”   宫明决看向他。   阮玉京也转头朝他看去。   窗帘紧闭着,屋子里几乎没有光线,严格来说,他们其实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视线好像是实体,有重量,能被感知到,阮玉京刚刚朝宫明决看来,宫明决就感觉到了。他也察觉到阮玉京没看他太久——严格来说只看了一眼,就把脸转回去了。   宫明决知道阮玉京不是那种感性的人,有时间他会拿去工作,而不是深入地剖析自己,再把剖析的结果展示在其他人眼前。   第一次这样做,他虽然做得很不错,但大概率还是不习惯的,很尴尬,也可能有点害羞、有点后悔,所以没继续跟宫明决对视。   宫明决便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转而问他:“他们告诉你穆锐被藏去哪里了吗?”   这其实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只有找到穆锐,他们才能拿到令人信服的证据,但很可惜,阮玉京摇摇头,“没。郁绍元很谨慎,穆远和穆锐他是分开关的。”   “不过我认识一个私人调查员,”他很快又说道:“他叫谭博,很专业。他之前一直在跟踪郁绍元,郁绍元这段时间去过的地方他都知道,他已经开始排查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   “……”   “好了。”他像是还是有些尴尬,说完话便背朝着宫明决转过身去,说:“睡吧。”   宫明决也侧过身,不过是面朝着他,然后他抬起一条胳膊环过阮玉京的腰,将他拉进入自己怀中,低下头吻了吻他露在空气里的后肩,“晚安。”   阮玉京一开始身体有点僵,慢慢地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嗯。晚安。”****天色刚刚擦黑时,阮玉京的发【那个】情热还没到来,梁思和穆远并肩坐在车后排,朝南山别墅赶去。一闪即逝的路灯光照亮他们的脸庞,他们都没有说话,各自怔愣出神。   穆远在想阮玉京。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阮玉京那样的人居然都遭了毒手,他那么有钱、那么有势,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几乎算得上一呼百应,他居然都遭了毒手,那两个人到底有多丧心病狂?自己如果不小心被他们抓回去,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   梁思则在想穆远。最开始得知穆远分化成了Omega,梁思比任何人都惊讶,得知穆远分化成Omega的经过,他又比任何人都心疼。   最后他告诉自己,不管穆远分化成Alpha,还是二次分化转化成Omega,他都将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因为不管分化成什么性别,穆远都还是穆远啊,只要他还是穆远,梁思就会一直喜欢他,他以为只要这样做,时间一长,穆远心里的伤痕总能愈合。   他哪里能想到,他穷极想象,也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方才在病房里听见的一切,让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有些人心里的恶,比他小时候不小心掉进去过的枯井还要深不可测。   “好了。”他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穆远,说道:“该说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没我们的事情了。他不是说了吗?你哥他会帮忙去找的,你哥是最重要的人证,他不会让他出事的。等你哥被救出来,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到时候我们换一个城市,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生活,一切都会变好的,不要担心了,好吗?”   这句话刚刚说完,前方的保镖忽然开口,握着对讲机,对其他车上的保镖说:“有人跟踪。注意一下,有人跟踪。红色雷克萨斯,车牌号是XXXXXX。我们要换路了,注意跟上。over。”   穆远听到红色雷克萨斯,神色陡地变化,回头望向身后,恰好看见三车连环撞击的壮观画面。   最前方的一辆车是红色的,车标是一个大写的银色L,黎彦坐在车里面,目光死死锁定前方的黑色奥迪。   车窗此时被拍响,愤怒的司机指着黎彦的鼻子破口大骂:高架上突然停车,是不是找死?!找死回家去,别在这里祸害别人!   尖锐刺耳的车喇叭声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仿佛交相辉映演奏一首交响曲,可是缺乏精明的指挥,于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了只让人心生烦躁。   黎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静静凝望黑色奥迪消失的方向,中控台上的手机这时也再一次地铃声大作起来,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一般,试图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吵闹来占据他的注意力。   黎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按下接听,“着什么急?我刚刚到医院。”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重新了发动车子,朝最近的出口驶去。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郁绍元,因为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所以着急催促黎彦去打听情况:宫阮两家的合作为什么没有中断?宫明决为什么也跟着住院?他们俩是不是真像外界所疯传的那样,早就背着所有人勾搭在一起?   妈的,老子费尽心机一场,居然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他让黎彦来医院打探情况,或者至少看一眼阮玉京,弄明白他当下的现状:他一个人住院吗?还是有人陪着?他发【那个】情期结束没有?还是仍然天天发热?   可是住了两位继承人的明德医院住院部安保比想象更加严密,不说进去看望阮玉京,就是住院部的大门,黎彦都摸不到。   他刚刚靠近,有人前来阻拦,请他出示访客信息。   他在门口多站一会,保安过来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的?赶紧走,不走,报警了!   黎彦自己,说实话,他虽然也有点好奇阮玉京的现状,但是没到非见不可的程度。   他的目标已经达成,邢慕青的余生都将在痛苦中度过,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实话,他其实不太在意。   或者说,一点都不在意。   阮玉京能猜出药是他下的也好,猜不出也罢,他都做好准备去面对;阮玉京要他离开阮氏也好,干脆坐牢也无所谓,甚至阮玉京想要自己割下腺体来赔他,黎彦觉得自己都可以坦然面对。   所以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确认自己没有进去探望的可能,黎彦便准备离开,没想到刚刚坐上车,他看见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一行人。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6章 折节求全   两个月不见,梁思似乎瘦了一点,也似乎长高了些许。他走路的姿势还跟从前一般无二,说话的神情却再难看见从前的小心和戒备。   他这回不是温顺的跟随者了,他是勇敢的保护者。   他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那位红发Omega的身边,尽管个子没有对方的高、骨架没有对方的宽阔,尽管他们的身边围绕那么多身材魁梧的Alpha保镖,他那点战斗力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他跟红发Omega说话时,尽管也透着一股小心,神色却是黎彦从未见过的体贴和在意。梁思和穆远。   黎彦至此明白什么是虚情假意,什么是折节求全,什么又是真情流露。   得知阮玉京回国的真相时,黎彦以为那便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以为再不会有其他事情能像那件事一样,给他带来心肝肺腑犹如刀割火烧一般的感觉。直到这一刻。   梁思,这个陪伴他数百个日夜,又从他生命消失长达两个月的Omega。   梁思离开之后,黎彦能够想象到的最坏结果,无非爱慕虚荣又不知羞耻为何物的Omega另攀上其他的高枝,再不愿飞回他这个狗窝里来,万万没想到这个Omega看起来像个弱鸡,私底下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他的本事实在是太大了,居然学人家当特务、当间谍!   难怪他那么凑巧出现在自己身边,难怪无论自己对他多么恶劣,他都跟条狗似的,不离不弃,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都是用来从自己这儿骗取消息的,然后消息到手了,他一声不吭,走得干干净净。   黎彦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拨通电话,他才发现自己早被这个小贱人拉黑了,他又想追上去把人从车上扯下来一顿烂打,然后电话响了,他看见郁绍元的名字。   大脑在这一刻恢复清明,黎彦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没脑子的事情。   他就算能追上去,他打得过那帮保镖吗?他打不过。   所以,他冲上去干什么?   嫌人家日子吃得太素,冲上去给人家送菜吗?   郁绍元平时待黎彦就算不上有多客气,心情好的时候,他把黎彦当个小玩意儿,说说笑儿、解解闷儿,心情不好的时候,把他当狗,先指着鼻子骂,骂了还不过瘾,上去再踹两脚。   “你他妈的!半个小时前老子给你打电话,你就到医院楼下了,现在你还在医院楼下?!你他妈的属乌龟的吗?!还是把老子当猴耍呢?!老子告诉你,你要是不赶紧给我……”   黎彦把电话掐了。   手机也扔回中控台上。   手机几乎立刻再次铃声大作,黎彦以为郁绍元锲而不舍又来纠缠他,正准备把他彻底拉黑,在屏幕上看见阮乾的名字。   正好,黎彦正打算找他,于是干脆利落地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我出车祸了,你找人帮我处理一下。”   “车祸?”阮乾的声音依旧严肃,严肃之下,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紧张——上次听到车祸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车祸?”   黎彦的语气却是依旧轻描淡写,仿佛追尾的司机没有把他的后备箱整个撞瘪,而是轻轻剐蹭掉一片漆,“遇到点事,高架上紧急踩了刹车,后面车来不及反应,直接撞上来了,我有事先走了,你派人过去帮我处理一下。”   阮乾听他这么说,悬起的心放下来,滔天的怒意却是后知后觉地上涌,骂道:“高架上紧急踩刹车,我看你是活够了!受伤了没有?”   黎彦不耐烦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安全带系得好好的,我车速又不快,能受什么伤?”   “你车速不快,别人也不快?万一有大车撞上来呢?你那个小破车能扛得住?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黎彦脸也冷了,“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阮乾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平复下来,“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下个星期开始,你去顶楼办公,就用你哥的办公室。”   “……”   阮乾没察觉黎彦这头异乎寻常的停顿,顾自语气愉悦的继续说道:“你哥之前不是还兼任SG的执行总裁嘛,那边我也考虑了一下,你刚刚接手AMZ,时间各方面可能都不富余,就先交给其他人干着,等你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弄熟了,有余力了,我再让他们把位子还给你,好好干,别让爸爸失望,知道不知道?”   黎彦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不相干的问题,“我用哥的办公室?”   阮乾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以为然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我就让他们给你腾别的办公室,你喜欢顶楼吗?还是想待在现在的楼层?算了,你自己去跟底下的人提要求吧,这些小事我也懒得……”   黎彦没让他说完,“我的意思是,我用了哥的办公室,哥接下来去哪里办公?”   阮乾简直莫名其妙,“他一个Omega,他办什么公?”   他把语气稍微放得缓和了一些,“他以前是干得不错,AMZ要是没有他,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可他不是分化成Omega了吗?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有让Omega出门抛头露面的道理?”   “我已经在看了,陈家、李家,还有个吴家,这些年发展都还不错,要是能多联系联系,对我们接下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你哥不是还没出院嘛,听说二次分化,情况特殊,是吧?等他出院了,安排他跟那些家的孩子见见面、吃吃饭,再稍微……”   黎彦的眉毛深深深地拧了起来。   自从阮玉京住院,宫明决跟着住进去,外界便出现不少关于他俩关系的流言——挺离谱的,居然说他们俩是一对,并且偷偷在一块好一段时间了。   黎彦不知道那些消息是真是假,可如果是真的……   “哥跟明决哥的事,你没听说吗?外面人都说他们俩……”   阮乾却仿佛不愿就这个话题做过多深入一般,断然开口,打断黎彦的发言道:“你明决哥的婚事,你宫叔叔自有安排,轮不到我们来操心。”   “……”   黎彦一直都知道阮乾不喜欢阮玉京,从前因为阮玉京长得过于像邢慕青,后来则是因为阮玉京能力太强,又不懂得收敛,以至于阮乾每回看见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   阮玉京分化成Omega之后,第一开心的人如果说是始作俑者郁绍元,那么第二开心的人毫无疑问当属他的亲生父亲阮乾。   按理说,阮玉京一旦分化成Omega,对阮乾的威胁降为零,那么他跟谁在一起过,愿意跟谁在一起,阮乾不说出于愧疚之心竭力去成全,也不该出手阻拦。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黎彦想不到别的可能,只能认为,阮乾无论何时,都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其他事重要——从前他对黎晓溪是这样,现在他对阮玉京也是这样。   黎晓溪出生微寒,家庭和社会地位都远远匹配不上阮乾这个堂堂正正的阮氏继承人,于是尽管心里藏着这个人,尽管知道黎晓溪怀了自己,阮乾依旧选择和她断绝关系。   等到家主的位置彻底坐稳了,不会受到来自外部的威胁了,他想起她的好,假惺惺地回来找她求和,偏偏黎晓溪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而现在,阮玉京虽然分化成了Omega,他曾经是个Alpha,他还以Alpha的身份跟另一个Alpha在一起过,这件事无论怎么看,也都是一件丑闻。   阮乾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任丑闻去发酵,他想将丑闻掐灭在萌芽阶段,所以无论如何不会选择去成全。   他是这么想的,宫阙程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虽然没有正式交流过,心里默契地达成一致。   黎彦简直想要冷笑出声,这些堂而皇之的世家掌权人,到底把别人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说到你宫叔叔,”黎彦的心情已经跌倒谷底,负面情绪像黑色潮水一样蔓延,阮乾却丝毫没察觉,顾自语气轻松地说道:“上个星期六我出去吃饭,正好碰见他,上次订婚宴闹成那样,我们俩也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那次正好,我们就稍微聊了聊。”   “他的意思跟我差不多,也觉得你跟安蓝更合适,你们俩年纪差不多,以前还是高中同学,接下来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多去宫家那边走动走动,多找找安蓝说说话。”   “等时机差不多,我们就找个机会正式对外面宣布一下,一来,你哥一个Omega,老占着继承人的位置,不合适;二来,你也正式跟那些叔叔阿姨们认识认识,接下来开展工作也方——”   黎彦没等他说完,挂断了电话。****中庭有个小花园,种植的树木花草四季皆宜,阮玉京没来的时候,这个楼层对外开放,所有住院的病人都可以在家属的陪同下,前来散心。   邢慕青不爱散心,住在这儿接近一星期,到出院都一次没来过。阮玉京更加没有散心的心情,小花园因此受到了冷落。直到今天。   正是薄暮初临时分,晚风荡荡悠悠,四下的景致安静祥和——也自然鲜活,阮玉京静立在栏杆边,看极远处那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暗橘色霞光。   正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思考任何事情,肩膀上多出一件外套,宫明决在他身后对他说:“顶多再待十分钟就得回去了,你发【那个】情热应该马上就来了。”   阮玉京回头望向他,“几点钟了?”   宫明决说:“六点四十,你上次发【那个】情热是11点,1点钟结束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阮玉京说:“六个小时啊。”   “嗯。”   “正常Omega是不是都六个小时?”   “差不多。基本都在这个数值上下。”   阮玉京点点头,重新望向极远处的天际,在意识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发【那个】情期即将结束的同时,他心里隐隐约约,竟也产生几分恋恋不舍的感情。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这样的经历恋恋不舍,他是疯了吗?摇摇头,对宫明决说:“回去吧。有点冷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7章 腺体   宫明决的预估十分准确,他们回到病房不超过半分钟,监测器的数字缓慢上升。   宫明决一口气喝空杯子里的水,然后他放下水杯,走过去摸阮玉京的脸。他又靠近阮玉京的脖子后方去嗅他腺体的味道。   发觉他体温升高还不明显,信息素也只是隐隐约约地浮动,对他说:“才刚刚开始发热,应该有时间吃个晚饭,我让他们快点送过来吧,吃完再开始,不然又要饿肚子了。”   阮玉京觉得他的话十分有道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不同的想法。   好像他的身体里藏着一粒种子,干涸了很久很久,所以一遇上雨水的滋润,它便迫不及待破土而出,继而疯长和蔓延。   明明刚刚开始发情,他陷入情潮深处一般,已然不可自拔。   他克制着身体的冲动,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然后回头去看宫明决。   见宫明决已经走向墙边,看起来打算联系值班护士预定晚餐,他想了想,迈步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按上他后肩,另一手顺着他流畅紧实的腰j线,滑进他衬衫里。   “还是先做吧。”他对他说,诱哄一样,“反正中间要休息的,休息的时候再吃也一样,我现在还不饿,你已经饿了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手指已经灵活无比地解开了宫明决的皮j带j扣。宫明决回头去看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察觉自己被他握着了。   “你……”   宫明决感到有些好笑,还有点无奈,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前些天还那么抗拒自己,现在居然又那么主动?   他试图列举几个事实,好比,自己的两次间隔相当短,一般来说,不超过五分钟;好比,阮玉京的吃饭速度相当慢,一般来说,至少十五分钟……来劝阮玉京改变想法,阮玉京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宫明决脑子“嗡”地一声,头皮瞬间发麻,理智的防线这一刻遭遇陨石的撞击,瞬间摧枯拉朽,全线崩溃。   “唔……那就先做,”他毫不犹豫地改口说道:“反正中间要休息的,嘶,轻点,想想我是怎么帮你的,多用用舌头。”   九点钟,发【那个】情热结束了,饥饿的感觉汹涌来袭,宫明决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起身吻了吻阮玉京的额头,迈步走到对讲机前,按下通话按键。   “好的,就这些,麻烦尽快送来,谢谢。”   挂断通话,阮玉京已经离开病床,走进浴室,宫明决走过去推开浴室的门,就见阮玉京正闭着眼睛仰靠在浴缸边,脖子以下的身体都被温水浸没。   蒸腾的白色雾气阻隔了人的视线,宫明决因此看不清楚阮玉京此刻的表情,阮玉京身上的那些痕j迹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更加清晰。   手腕上那些是指i痕、肩膀和脖子后方是齿i痕,其他地方则大多都是吻i痕。   从前宫明决就喜欢在阮玉京身上留下痕迹,他那时候空闲下来的时候,还浅浅分析过自己喜欢这样做的原因。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喜欢,一些类似醒脾的个人小爱好。   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太少了,相处的时间又太短。   于是像动物标记领地一样,他用那些痕迹来圈禁自己的领地范围——有点可笑,但确实如此,可能不管怎么演化,人的身体里多多少少残余一些动物性?——用以获得一些微乎其微的安慰和安全感。   现在的话,不安当然也还是会有——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曙光虽然已经见到了,太阳还没有露面,谁也不知道天空会不会突然阴云密布,来一场不期然的滂沱大雨。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阮玉京太热情了,给了宫明决太多他没有要求的回应,于是小醒脾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体积迅速膨胀扩大,达到宫明决没法控制的地步。   “砰——”   烟花炸裂的时候固然炫彩夺目,留下的一地残骸却令人不忍直视。   宫明决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条毛巾,迈步走到浴缸旁边,然后他便一边用那条毛巾缓慢且轻柔地为阮玉京擦拭身体,一边对他说:“以前用的眼罩还在吗?”   阮玉京睁开眼睛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又把眼睛闭起来,“怎么了?”   宫明决说:“还在的话,下回做的时候,你还是把眼罩戴起来吧,这样我应该会冷静一点。”看不见阮玉京的眼睛,他应该会冷静一点。   阮玉京掀开眼皮斜乜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嗓音慵懒散漫,喝醉了酒似的,“与其这样,不如试试下回让我在上面,你乖乖躺着,手脚要是不听话,干脆全部绑起来,嘴要是不老实,也拿东西塞起来,这样保证结束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干干净净。”   宫明决没想到阮玉京居然有这样的癖好,他试着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便发现自己光是想象,便感到十分不适。   被剥夺视觉和一切行动能力,只能被动去承受,让他光是想想便感到十分不适。   可如果把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他占据主动的位置,阮玉京躺在下面,眼罩阻隔他的视线、口口堵塞他的唇舌,再用绳索绑缚住他的手脚,任由宫明决为所欲为,那样宫明决接受起来似乎就十分良好了。   甚至光是想想便感到十分愉悦。   “挺好,人是该有一点梦想。”   “……”   阮玉京闭着眼睛轻轻地“哼”出一声,“迟早有成真的一天。”   “行,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   “对了,”宫明决忽然又说:“我前天下午回了一趟家,跟我妈聊了一下。”   阮玉京已经知道他那天下午回家的事,他那天回来的时候就跟自己提到过,可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忽然又提起来,阮玉京直觉他有话要跟自己讲,并且可能还挺重要。   “是吗?然后呢?”   宫明决便把那天下午发生的事逐一朝阮玉京说了,首先当然是跟乔信合作插手YQ药业内斗的事,之后便是他跟闻璋提及的想跟阮玉京结婚的事。   其实后者才是他忽然提起这件事的最重要的原因。   得知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之前,闻璋对他们的结合表现出强烈的反对意愿,甚至等不到宫明决把话说完,她就毅然决然打断了他,之后她的态度就截然变了。   虽然没有明确说过同意,但也没再明确表示过反对。   【闻璋有可能不会反对他们结婚。】   这条消息对于宫明决来说简直意义非凡,对阮玉京来说,他觉得应该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可是不等他把话说完,阮玉京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霎把眼睛睁开,“我电脑——”他对宫明决说:“你帮我拿过来一下,有个东西给你看。”   阮玉京的电脑正放在桌子上充电,宫明决拧干手上的毛巾,摊开来,放置在阮玉京的脸上给他敷眼睛,走回房间把电脑拿进卫生间。   阮玉京手上有水,他手软脚软,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也不太能自己去操作电脑,指挥宫明决先解锁屏幕,然后打开一个加了锁的文件目录,对他说:“Y开头的文件夹,你找一下,总共应该有六个,郁绍元近半年的活动轨迹都在里面,你都拷走去看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等乔信把他手上的资料交给你,两份对比着去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阮玉京忽然发现,自己说了那么多,宫明决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跟个被人按下了静止按键的机器人,因为停止接受一切来自外部的指令,所以只能停留在上一个已经完成的动作——盯着电脑屏幕。   阮玉京不明所以,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怎么了?想什么呢?”   宫明决这才抬眼朝他看过来,仍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阮玉京,望了足有半个多钟,他问阮玉京:“你还是想切除腺体?”   “……”   阮玉京微微一怔,下意识朝他手中的电脑屏幕看去,果不其然地在首先呈现的浏览器页面上,看见某个词条的搜索结果:【Omega切除腺体手术之前,需要做哪些准备?】   这是昨夜睡前,阮玉京闲来无事随手搜索的,这个词条之前,阮玉京还’随手’搜索了【Omega腺体的作用】【Omega的腺体如何切除】等一系列有关词条。   他搜索这些词条的时候,宫明决正在浴室里洗澡,等宫明决洗完澡回到房间,他们关了灯抱在一起睡觉。   早上阮玉京是被宫明决折腾醒的,因为四点多钟的时候,他忽然发【那个】情,后面吃饭、休息,跟穆远和梁思见面、跟朱丽叶见面,阮玉京一直没有机会再使用电脑。   电脑屏幕解锁后的画面,因此停留在了浏览器的搜索页面,被宫明决一眼就看见。   阮玉京今年已经25岁了,是个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的身体是他自己的、腺体是他自己的,是否要保留亦或舍弃,他也该拥有独立决定的权利。   可是被宫明决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不知道为什么,阮玉京仍然感到几分心虚,好像他偷偷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似的,低下头不再跟他对视,过了一会,“当然了,不然呢?留下来继续折磨我,也继续折磨你吗?”   宫明决说:“我不觉得是折磨。”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宫明决慢慢地说:“我都不觉得是折磨。不管做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不觉得是折磨。”   阮玉京心脏一阵乱跳,思绪也跟着变得有些杂乱,可是,没有道理啊,他又没有真的做了坏事,一个不是情愿也不是自然变成Omega的人,不接受自己Omega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他重新稳定心神,抬起眼睛和宫明决对视,一字一顿,“但是对我来说,它就是折磨。”   “怎么了?”宫明决的眼神太直接也太锐利,阮玉京仅仅跟他对视三秒钟,便发现自己有些撑不住,好像不管多坚固的冰块都经受不住烈日的灼晒似的,可是他不想认输,更加不想让宫明决看出他在心虚,于是故意咧开唇角轻轻一笑,眼神也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浮,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难道你还指望我给你生孩子吗?还是你介意我变成没有味道的Beta?”   他很明显地发现,他说这句话之前,宫明决的态度尽管严肃且郑重,神色仍然是温和的,像软布包裹下的利刃,藏锋于内,不灼伤人。   听见这句话之后,他的脸色陡地冷了下来,眼神像是结了寒霜,令人不敢直视,“小京,”他说:“向我道歉。”   阮玉京其实也是嘴比脑子快,说完就后悔了,“对不起。”   过了一会,他补充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宫明决静静凝望着他,神色难辨喜怒,几分钟后,他把电脑合起来放回房间,然后从架子上拿下一条大毛巾,丢给阮玉京。   等阮玉京擦干净身上的水迹,回到房间,他朝沙发的方向抬抬下巴。   阮玉京弯腰坐了下来。   宫明决坐在他对面,手肘压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直视着他,半分钟的沉默,在阮玉京充满不安的惴惴等待中,宫明决开口说道:“你想做手术,我不反对。”   “但是,”不等阮玉京开口说些什么,或者作出什么反应,他强调道:“做手术之前,我希望你能抽时间去了解一下,这类手术的风险。”   阮玉京说:“手术都有风险,这个我当然知道。”   宫明决说:“我说的不仅仅是手术过程中的风险,还有术后。那天听你提到割腺体,离开医院去公司的路上,我就找人了解过情况。”   阮玉京心头微动,想起那天的情形——那天他们吵了一架,当然主要是阮玉京在出口伤人,宫明决只是被动地承受,但是很明显,宫明决被气得不轻。   估计都快被气死了,替阮玉京上完药他就走了,之后超过半天音信全无。   阮玉京一度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留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自己随口提的一句话他也放在了心上。   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在气头上的时候,他就打电话找人去咨询。   “……是华仁一个主任医师,”宫明决没留意阮玉京眼底的那份诧异似的,自顾自继续说道:“在业内还算有点名气,她跟我说,Omega的腺体摘除手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相对比较成熟,手术的过程中虽然也有可能出现各种问题,但是概率都比较低,真正麻烦的,是术后。”   “对于Omega的身体来说,腺体不仅仅是一个分泌信息素吸引配偶的有效工具,它还协助调解Omega身体里的很多种激素。”   “一旦腺体被摘除,即使服用各类药物来调节,Omega的身体还是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衰弱,之后不论大病,还是小病,都会相继找上来,健康状况跟着大打折扣,寿命也受到影响。”   “如果详细了解过这些,你还是决定去做,那么我不反对,如果没有,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Omega的身份可能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是你的健康,”他说:“永远比其他一切都要重要。”   “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他站起身,“饭应该要送来了,我去问问。”   说完这句话,不给阮玉京反应的时间,他迈步走到病房外面。   站在门口等了3-5分钟,等起伏的心绪稍稍恢复平稳,送餐的工作人员也恰好推着双人份的夜宵敲响外间病房的门。   宫明决走过去打开门,让送餐人员把夜宵推进病房内。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饭后宫明决通知保洁收拾餐余垃圾,迈步走进卫生间去洗澡。   他洗完澡回到病房的时候,狼藉的餐桌已经恢复整洁,阮玉京也已经躺进被窝里。   背对着卫生间的门口侧躺着,眼睛闭着,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宫明决掀开被子,在他身后躺下来,然后他抬起手,“咔嗒”一声,关掉台灯。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求作者关注了,宝贝们要是喜欢这篇文,动动手指关注一下作者吧,啾咪啾咪,明天见! 第78章 夙愿得偿   阮玉京这一晚睡得不太好,很奇怪,明明身体十分疲惫,大脑像上了发条的钟,滴滴答答,分秒得不到停歇。   每次他屏气凝神试图睡着,某个念头从黑暗深处浮现,之后就死赖着不走了,逼得他不得不反反复复去思考那同一个问题,不知疲倦。   他不想被宫明决发现,闭着眼睛硬躺着。   到凌晨时分,他的身体好像终于承受不住了,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天边隐约有一些亮光,朦胧照出楼宇的轮廓,身体却是灼热的,视线都跟着变得模糊。他意识到自己又发热了。   而宫明决,他正伏在自己的身上,替自己解决发热的问题。   空气里有他们的信息素,相互纠缠,彼此索取,灼热的气息在他们的身体周围肆意腾绕和蔓延,宫明决的表情却是冷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像他不是跟阮玉京亲热,而是处理什么不得不处理的公事一般。   整个过程阮玉京都看着他的眼睛,他却自始至终凝视着床头的那盏灯。   大概发【那个】情期真的快结束了,这次的发【那个】情热格外短暂,半个小时——甚至不到,阮玉京的身体冷下来。   宫明决则一次也没有得到发泄,起身走进卫生间。   他大概冲了冷水澡,回来的时候,骨头缝都是冷的,随手给自己套了一件T恤,他掀开被子,对阮玉京说:“走吧,去洗澡。”   阮玉京躺着没动,他便干脆一弯腰将阮玉京打横抱进浴室。浴缸里已经蓄满温水,他把阮玉京放进浴缸,之后便拿下来一条毛巾,开始为他擦拭身体。   他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动作也一如既往很细致,水温和擦拭的力道都恰如其分,阮玉京却多半秒钟都没办法继续忍受了。   大概分化成Omega对他的情绪和忍耐力阈值多多少少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也可能这段时间被人体贴呵护着,他对负面情绪的处理能力跟着下降,明明只是很小的刺激——跟之前他经历的那些相比,眼下这场争端充其量只能算是毛毛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玉京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办法忍受,多半秒钟都不行。   他一把抓住宫明决的手腕,努力控制还是没能藏好那一丝不太明显的委屈情绪,“嘴上说了不反对,现在又来摆脸色?宫明决,你会不会太虚伪了一点?”   宫明决一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一边继续没做完的事,一边说:“这算虚伪吗?我爱的人想要伤害他自己的身体,我不难受,跟着拍手叫好就不虚伪了?——转过去,帮你擦后面。”   “……”   水声哗啦一阵轻响,阮玉京面朝单向可视的玻璃墙壁坐着。   目光穿透那层阻碍,落在极远处林立的楼宇。   他们结束的时候天就亮了,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太阳彻底跃出地平线,将楼宇间的阴霾完全驱散,将整个世界照得亮亮光光。   阮玉京的心里却似塞了一团乱麻,堵得他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   “我帮你扫清所有的障碍,行不行?”宫明决此时停下了擦拭,在他身后对他说道:“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想办法拿给你,行不行?小京,你有我,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要总是那么极端,动不动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行不行?”   阮玉京紧抿住嘴唇,胸口的堵塞这一瞬却更加严重了,出气容易,进气却无比苦难,他的鼻子这一刻忽然也特别酸,忍了很久才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该死,怎么只哭了那一回,现在就成了个爱哭的鼻涕虫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开口说:“那年夏天,我们本来约好去滑雪,我突然爽约,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米尔·沃的散文集,他们在书里的农场偶然相遇,突如其来的停电为他们营造一个短暂的真空,在这个真空一般的环境里,他们直视了自己的内心。   这次前缘重续却只维持了三个月不到。   “因为我母亲忽然病重了,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病重吗?”阮玉京回过头,直视宫明决的眼睛,“因为郁盛明标记了她,她第二次清洗标记。”   “知道郁盛明为什么有机会标记他吗?”他的眼眶慢慢红了,隐隐有泪水渗出,仍然坚持和宫明决对视,“因为你妹妹死了,我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   “她想救我,但是邢家早就落魄了,她的父亲、家里的兄弟姐妹,逃的逃,坐牢的坐牢,她以前的好朋友、曾经追求过她的人,全部对她避如蛇蝎,我父亲……我父亲那个自私鬼,心里只有他自己,和他那个早死的初恋情人。”   “黎晓溪自己命不好,过马路被车撞死了,我父亲不怪自己没本事,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怪我母亲,怀疑她雇凶杀人,他想我母亲去死,也想我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只有郁盛明愿意帮她,有能力帮她,所以她答应陪他上床……”   “我不想做Omega,除了因为我不喜欢发【那个】情、不喜欢身体不受控制、不喜欢依赖别人,还因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她。”   “我知道我可以依赖你,只要我有需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总有些事情是不受控制的,就像那辆卡车、像你妹妹,你再聪明、再厉害、再算无遗策,总有疏忽的时候。”   “其他事情我都无所谓,输了我可以重新赢回来,跌倒了我可以重新爬起来,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宫明决,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我输不起。”   “如果一定有那一天,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视线忽然被剥夺,是宫明决拿毛巾盖住了他的脸,没有光,也不再担心被人看见,阮玉京放心地让眼泪流出来,他同时也听见了宫明决的呼吸声,略有些粗重,像在压抑着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浴缸里的水渐渐凉了,阮玉京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此时他察觉宫明决将一只手按到了他的头顶上,并且对他说:“眼睛闭好。”   等阮玉京低下头闭上眼睛,宫明决将花洒举到了他头顶上,水流哗啦啦地落下,将阮玉京的头发全部浇湿,宫明决关掉花洒,挤一点洗发水在手心里,揉开后,搓到阮玉京的头发上。   泡沫和发丝摩擦的沙沙声里,阮玉京听见宫明决对自己说:“我买了一块地——就在小钟山疗养院旁边,开车过去花不了十分钟。”   “前两年买的,听人说那边有块地出售,价格和面积都合适,就出手买了,等成交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买了干什么呢?你又不住在那里。”   “可是买都买了,再转手也麻烦,就还是按照原计划,盖了栋房子……”   “那边的环境你比我熟悉,天气好的时候出门散散步,下雨天不想出门,坐在屋子里煮煮茶、看看雨,也很舒服。”   “黎彦分化成Alpha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你父亲替他争取AMZ执行总裁的位置,你应该也知道了,等你出院,你在AMZ这些年的积累很大概率已经全部归他,过去半年你在SG取得的成绩,很有可能也会成为他向董事会证明自己的成绩。”   “你睡醒之前,我去问过医生,他们也说你的发【那个】情期快要结束了,按照目前的状态,最多三天,那时候没什么意外,你就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里,我能帮你捂住消息,一出去,你的Omega身份不可能隐瞒下去,凭你的能力,不管Omega还是Alpha,我相信只要给你时间,你一定能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父亲也好、郁盛明也好,他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黎彦就更不用说了……但是过程不会容易。”   “外面很多人都在猜你这次住院的真正原因,也有不少人在猜我们的关系……等你出院,住到那座房子里去,如果有人问起来,告诉他们我们真正的关系,告诉他们,”他说:“你是我的。”   阮玉京睁眼朝宫明决望来——宫明决关掉花洒,拿毛巾擦拭阮玉京身上的水迹,“这样你割腺体也好,不割腺体也罢,你继续当Omega也好,做一个没有味道的Beta也罢,我都不再插手。”   “你……”阮玉京张了张嘴,半晌,“说话算话吗?”   宫明决点头,“嗯。”   阮玉京把头低下去——主要没有想到宫明决的要求居然这样简单,更加没有想到这样的要求对于他自己来说,似乎也不算困难。   很奇怪,承认自己是某个人的所有物,这对他来说,本来好像应该是难以接受的,是具备侮辱性的,可当那个人是宫明决,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他抬起两条湿漉漉的胳膊,环过宫明决的腰,沾了水汽而显出几分柔和的脸孔贴上Alpha胸口处的布料,“宫明决,”他说:“我是你的。”   “不管变成Beta,还是Omega,”他说:“我都是你的。”   宫明决心头猛地一跳,心底的潮水一霎蔓延开,带来一抹既酸且痛的感觉——也像是夙愿得偿。   悬在半空的掌心轻轻落下,触碰到阮玉京微有些潮湿的发丝,半晌,宫明决说:“嗯。”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79章 堂而皇之   剩余的三天发情期一转眼就过去了。   天气很好,天空是一种洁净而澄澈的蔚蓝,有洁白的云朵在城市上空漂浮,棉花糖一样,风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刮在人的脸上丝毫不觉得疼。   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光洁锃亮的黑色轿车正在疾驰,被冻得格外葱郁的树木自余光里一掠而过,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还有路灯……余光里的景色跟别的地方仿佛没有差别,阮玉京却从中读出一丝熟悉。   很奇怪,明明他从前从没关注过这些东西,现在却莫名觉得熟悉。   ——新房子距离小钟山疗养院相当近,开车不超过十分钟。   “前面拐弯过去就是疗养院了,”宫明决好像看出阮玉京的想法,但是只看出一部分,没完全看出来,对他说:“邢阿姨月中出院之后就住回去了,等下经过那边,我们要停下来进去看看她吗?”   阮玉京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朝宫明决看去,过了一会,笑笑说:“今天就算了吧。以后吧,等以后有机会。”   说这话时,他表情和语气都跟往常没有区别,甚至显得更加轻松和随意,眼神却略有些躲闪,他好像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邢慕青,并且,邢慕青在他的心里所占分量,可能比宫明决预想得还要稍微重一些。   虽然他平时很少提起她,有空闲才去疗养院探望她,但是邢慕青在他心里所占的分量可能一点都不轻,可能比宫明决还要重一些。   可是得知阮玉京分化成Omega的时候,邢慕青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强烈的抗拒和拒绝接受,并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陷入休克。   此后她有接近一周的时间跟阮玉京住在同一楼层,可是她没来看望过阮玉京,一次也没有。   宫明决觉得阮玉京现如今看待自己新身份的态度,很难说跟邢慕青有没有关系。   但这些事情——不管邢慕青对不再是Alpha的阮玉京的态度,还是阮玉京对不再是Alpha的自己的态度,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不是几句话就能劝说好,宫明决于是不再多言,朝窗外看去。   车此时经过小钟山疗养院,驶过阳光下有喷泉在喷水,和白鸽悠闲漫步的宽阔平整的广场,宫明决没有提醒阮玉京这一点,静静看着那片广场在车的后视镜里越变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又一段单调且乏味的冬日山景过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映入他们的眼帘。   毫无疑问,那是一幢十分富有设计感,并且外观极为简洁的房屋,阮玉京只看一眼,便联想起AMZ的办公大楼,继而怀疑宫明决在建造这幢房子的时候,是不是参考了他的AMZ办公大楼?   此时车驶过两扇黑色的铁门,在那幢纯白建筑的大门口停下来。新招聘来的管家已经领着一众仆人等候在门口,见二人走下车,他们迈步迎上前来。   大概因为这是新主人入住这幢房屋的第一天,这次见面显得更为郑重,也格外隆重。   双方见过面之后,管家安排其他人搬运行李,自己领着两位主人走进房屋。宫明决已经熟知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阮玉京却是第一回到来。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多钟,阮玉京在这位管家的带领下,逐一参观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来到二楼的主卧房,参观他跟宫明决的房间。   外表来看,这座房子像极了阮玉京的AMZ,流线型设计的窗台也好、纯白外立面也好……里面却又截然不同,家具的风格偏古朴偏厚重,看起来价格不菲,并且颇有些年代感,窗帘、地毯和沙发又颇有些丽娜公寓的风格。   阮玉京感到神奇,这么多不同风格的元素杂糅在一块,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而且是那么的和谐,真不知道宫明决在这些事情上面花了多少心思?   想到这里,他回头去找宫明决,却一眼没看见人,循着声音走出房间,就见他正站在光线幽微的走道里,指挥仆人们收拾二人的行李。   两人在明德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带过去的行李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收拾完,云顶公寓搬过来的行李也需要地方容纳,还有宫明决自己公寓搬过来的东西……哪些东西该放在哪里,宫明决似乎一早就规划好,可是实在太多了,即便有条不紊,也颇费一番时间。   此时他察觉阮玉京的目光,朝他投来询问的视线。   阮玉京突然忘了自己想跟他说什么了,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忙碌,走回房间。   房间的另一面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苍茫冬景,葳蕤草木掩映着的一汪翠绿湖泊,比湖泊更远的地方横亘着起伏连绵的山脉。   天空碧蓝,白云悠闲,今日的天气十分晴好。   西装外套内侧口袋的手机忽然震动,打断了阮玉京欣赏自然风景的悠闲心情,拿出来,他看见一条来自谭博的通话请求。   谭博轻易不会找他,除非事情有了关键进展,阮玉京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按下接听,就听见谭博告诉他:“穆锐的位置确定了。”   “……”   阮玉京一时竟有些愣怔了,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太快了,并且似乎过于简单了,梁思花了六年才找到穆远,许淳时隔六年才发现oi2,现在半个月不到,他找到了穆锐?   “真……百分百确定吗?”   谭博却一点都不觉得太快,或者太简单——哪里简单了?因为阮玉京一早叫他跟踪郁绍元,他才详细掌握郁绍元过去几个月的行踪;因为阮玉京及时发现穆远身上的异常,设法从穆远口中套出话,他们才知道穆锐的存在。   最后,因为得知了穆锐的存在,并且详细掌握了郁绍元的行踪,他们才顺利掌握穆锐的位置。   这些消息环环相扣,缺少任何一环,事情都不会是现在的状态。   最后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只是水到渠成。   “是。”他点头,“百分百确定。”   阮玉京抬眼望向极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浮动在山巅的起伏缭绕的云雾,数息之后,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地址发给我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卧室里已经没有人,走道里也没有宫明决的身影,阮玉京下到一楼,在起居室的沙发旁看见宫明决,以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宫明决的二叔,宫霏念的Beta父亲,宫商程。   “小京,”阮玉京看见宫明决的时候,宫明决也看见了他,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对他说:“过来,跟二叔打个招呼。”   宫商程这段时间似乎已经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一些必要的信息,比如,阮玉京二次分化成Omega;比如,阮玉京曾跟宫明决在一起过;再比如,他们现在仍然在一起,并且已经决定不再避讳其他人。   宫明决透露给闻璋的消息,他似乎也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一些。   于是再看见阮玉京时,他脸上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疏离的客套消失不见了,神色是三分尴尬、四分局促,余下的都是无可奈何。   阮玉京比他还无可奈何,把握在手心里的手机放回衣兜,他迈步走下楼梯,在宫明决的身侧停下来,“二叔好。”   他话还没说完,宫明决牵起了他的手,仿佛自然而然。阮玉京胳膊僵硬了一下,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宫商程还在呢,他们这么堂而皇之是不是不太好?   可惜没等他把这个想法传达给宫明决,宫商程的视线落在两个人自然交握的两只手上。   他很快把视线移开,被烫着了似的,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又轻轻地咳嗽一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继续跟阮玉京寒暄,“小京出院啦?”   阮玉京朝宫明决看去,见宫明决不作表示,他点点头,“嗯,今天刚刚出院,东西也是刚刚才收拾完。”   “二叔,您是来找明决谈事情的吗?”他紧接着对二人说道:“你们要是有事情,不如就先谈吧,正好我今天第一天搬过来,正打算随处转转。”   宫商程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也好。”   宫明决也松开他的手,但是多嘱咐了一句,“天快黑了,别一个人出去,找个人一起。”   阮玉京对宫明决说了声“知道”,然后朝宫商程点点头,转身走出别墅。   他没走太远,主要没散步的心情,在贴身男仆的陪伴下,在林间蜿蜒曲折的石子小路上随意走了一会,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原路折返。   距离屋子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隔着一层薄薄的暮色,看见站在屋门口的两个人,是宫商程和宫明决,他们的谈话却仿佛进行得不太顺利,只见宫商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拍了拍宫明决的肩,坐上车去。   阮玉京望着那辆车在山道上渐渐驶远,迈步走回别墅门口,却意外地发现宫明决的脸上丝毫不见失落的情绪,淡淡的,仿佛只有释然。   难道自己猜错了?   阮玉京:“二叔走了?怎么没留下吃个晚饭?”   宫明决:“说是晚上还有事要处理,要早点赶回去。”   “霏念快要放假了,”宫明决忽然又道:“应该过段时间就要回来了,二叔刚才还问你哪天有时间,喊我们一块儿过去玩玩。”   “……”阮玉京说:“看你。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哪天都可以。”   宫明决:“行,那就先这么说好了,回头我问问他哪天方便,还有我妈他们,我姑姑和三叔一森·晚·家——看他们哪天方便,到时候大家一起,正式介绍你跟他们认识。”   阮玉京看向他,过了一会,点点头,“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80章 美丽的异性   “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谭博——就我之前一直在联系的私人调查员,他今天下午联系我了。”   宫明决听见这句话,擦头发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旋即他把湿毛巾丢进收纳篓,迈步走进衣帽间,声音从衣帽间的方向传来,“他跟你说什么?郁绍元实验室的位置找到了?”   “嗯。”   宫明决回头去看阮玉京,就见他正站在衣帽间门口看自己,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倚靠着门框。宫明决脱下浴袍,拿出干净的睡衣给自己套上,然后他迈步走出衣帽间。   经过阮玉京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吻了吻阮玉京的额头,对他说:“找到了就把地址发给我吧,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走回了房间,先掀开被子坐到床上,然后一边回身去调整靠枕的位置和角度,一边继续对阮玉京道:“我们公司跟YQ药业差不多会在下个月达成一项合作,我提前预定了两张邀请函,到时候你准备准备,跟我一起过去。”   阮玉京不用他明说,意识到这个立项会议的非同寻常,“下个月,这么快?”   宫明决说:“都六年了,算什么快?”   阮玉京说:“……也是,具体哪天?”   “还没完全确定下来。”宫明决一边打开床头柜,拿出一副无边框眼镜驾到鼻梁上,然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翻到书签所在的位置,一边对阮玉京说:“有几个关键节点还没完全打通,等确定下来,我让他们把邀请函发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低下头翻阅手中的书,不再开口。   阮玉京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朝卫生间走去。   手握上卫生间的门把手,脑子里某个锈蚀的关节忽然被打通一般,一条信息陡地冒出来,阮玉京回过头,“下个月……你生日是不是下个月?”   宫明决合上书,朝他望过来,好一会,他低下头笑起来,“还真是。”   他把无框眼镜从鼻梁上勾下来,放在手心里敲了敲,“正好。陈跃他们几天前开始就一直撺掇我办暖房派对,本来还想往后拖一拖,等所有事情差不多都办完了,再找个机会热闹一下,现在正好,生日派对加暖房派对一起办了吧。”****派对原本定在周六举办,因为宫明决的生日在那天,但是所有人都想周五晚上就来,玩一整晚,到天亮再离开。   阮玉京是无所谓熬夜不熬夜的,他工作的时候,熬通宵的经历简直数不胜数,宫明决属于偶尔陪这些人疯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时间调整到周五晚上,八点。   八点差五分,阮玉京收拾好自己走下楼梯,恰好听见门铃被按响,大门旋即被拉开,阮玉京时隔近一个月,再一次看见姚驰安。   姚驰安今日的穿着可谓十分正式。身上是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脚上是一双只适合正式场合的牛津皮鞋。他看起来比起参加朋友间的私下聚会,更像是参加某个正式场合的社交宴会。   他手上还像模像样地提了一只礼物盒。   “晚上好啊。”阮玉京走过去,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   姚驰安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一边这样说着,他把礼物交到阮玉京手里,同时抬起头看了阮玉京一眼,很快又把视线移开,像是有些害羞似的。   移开了他又忍不住再去看,看了又不敢看太久,如此循环三四遍,他大概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了,抬起手抹一把脸,“这特么的……也太操蛋了。”   “……”阮玉京说:“可不是么……”   随后他便不再就这个话题进行过多的深入,把拿在手中的礼物盒交给贴身男仆去保管,朝姚驰安偏了偏头,“别傻站着了,过来坐吧——最近过得怎么样?忙吗?”   姚驰安跟在他身后走进起居室,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给你个机会猜一下,提醒一下,答案是一个字。”   阮玉京没猜,他觉得姚驰安有话想对他讲,或者说,有苦水想对他大吐特吐,便没着急开口,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一杯淡香槟,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姚驰安也端起了一杯香槟酒,一仰头一口喝空后,他翘起二郎腿,朝沙发里一靠,开始大吐苦水,“本来你刚刚住院那阵子,我就觉得我肩上的担子已经达到我个人能够承受的极限,但凡再来个人,再往我身上撂点挑子,我百分百崩溃给他看,当面崩溃给他看,没想到啊……”   阮玉京:“不是说黎彦已经接替我的位置成为你的新任上司了吗?怎么说?他没帮你分担一些?”   姚驰安:“他刚刚上任的时候,我还真这么幻想过,心里虽然稍微有点不屑,但是说实话,松了一口气……”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转眼看向阮玉京,有些心虚似的。   阮玉京:“没指望你多讲义气,不用有负担,继续说,后来呢?”   姚驰安:“知道黎彦占了你办公室的事吗?”   “有所耳闻。”   “那你知道他把你手下的员工都调离原职的事情吗?”   阮玉京点点头,朱丽叶定期会跟他联系,上次两人通电话的时候,朱丽叶跟他说了这件事,姚驰安一摊手,“事情这不就来了嘛。”   “……”阮玉京听懂了。   原岗位的人全部都被调走了,新来的人不说能力怎么样,适应起来需要时间,他们完全适应之前,公司的运转势必出现问题。   有些问题大,有些问题小,有些问题随随便便就解决了,有些问题却需要使尽浑身解数,黎彦如果再不管事,事情可不就全压到了姚驰安的肩膀上?   阮玉京说:“辛苦。再撑撑。过段时间就好了。”   姚驰安似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挑眉,“怎么说?某些人过段时间要龙王归位了?”   阮玉京轻笑,“什么龙王归位?短视频刷多了吧你,我的意思是,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适应了,等适应下来,你就不会觉得累了。”   姚驰安“啧”一声,“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嘴里听不到半句真话。”   阮玉京说:“我是换了腺体,又不是换了脑子,怎么可能跟以前不一样?”   姚驰安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说着他举起酒杯,“以后还是朋友?”   阮玉京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是朋友难道是敌人?”   姚驰安说:“拉倒吧,跟你当敌人,我大概是活够了——主要你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了?”   姚驰安上下扫了他一眼,从刚刚洗过因而显得格外柔软的头发丝,到为了搭配一身休闲服而刻意挑选的米白色休闲鞋,他几次试图开口,又仿佛因为觉得措辞不合适而重新把话咽回喉咙,他最后仿佛绞尽了脑汁,终于挤出一句,“我以前应该夸过你长得帅?”   阮玉京:“似乎……然后呢?”   姚驰安:“那你知道求偶期的动物,看见异性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   “我——”不等阮玉京开口说些什么,姚驰安指了指自己,“24小时都在求偶的动物,你,”他又指了指阮玉京,“美丽的异性,知道我控制自己,不向你散发魅力有多困难吗?”   阮玉京:“……”   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清亮嗓音,“你尽管散发魅力试试,看看明决知道了会不会锤死你。”   阮玉京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走进屋的乔蕊。   一个月不见,女人的身材依旧高挑而挺拔,相貌端雅清丽,她上身穿了一件棕褐色的夹克衫,下身一条黑色鱼尾半身裙,妆容浅淡,微微卷曲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挽在脑后。   她这身打扮就非常适合当下的环境——朋友间的聚会,没正规宴会的规矩那么多,用不着穿那么正式。   她手上提着的礼物盒倒是包装精美,比姚驰安的那份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把礼物盒交给阮玉京,笑着对他说了一声恭喜乔迁,然后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端起一杯酒,“不是说八点开始吗?其他人呢?怎么都还没来?”   【作者有话说】   京:万万没想到,人生第一次性骚扰,竟然来自最铁的兄弟。   以及,更新啦,大家明天见! 第81章 迟到的客人   宫明决本来七点就该回来的,临时被叫去参加了一个紧急会议,阮玉京说:“他刚才给我发消息了,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应该十分钟左右就能到,陈跃他们几个应该也是。”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见时针已经转过数字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姚驰安忽然道:“欸对了,问你个事。”   阮玉京没开口,只是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就说,姚驰安:“听说明决最近搞了一个项目,还挺大的,名义上说是宫氏跟YQ药业的强强联合,其实只用了乔叔叔那边的人,根本没带姓郁的那家玩,有这回事没有?”   阮玉京说:“你听谁说的?”   姚驰安说:“还能有谁?我家老姚啊,所以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明决他好好的,怎么突然想不开搅进那摊混水里了?”   “不好意思啊,蕊姐,”他对乔蕊道:“无意冒犯。”   乔蕊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笑意吟吟的,看起来半分没受到冒犯,她说:“冒犯吧,那一摊子破烂事,我自己看着也心烦。”   阮玉京靠坐进沙发里,语气不显山也不露水,听起来不咸不淡的,让人摸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呢?平时一问三不知的,事情到了你头上,你都能撂挑子跑路,现在怎么忽然主动关心起这些事来了?”   姚驰安反而被他问住了,哑声了好一会,一摊手,“现在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工作压力有多大了吧?性格都扭曲了,唉……”   阮玉京笑了一下。   乔蕊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她目光流转,落到阮玉京的脸上,“或许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去年下半年,你们AMZ不是召开了一场轰动全城的发布会嘛,”她紧接着解释道:“发布会没开完就有人去给你们捣乱,我应该没记错?”   姚驰安亲身参与了那场发布会,至今对那场意外记忆犹新——他觉得被郁绍元咬伤的Alpha模特大概率也没忘记这件事,他很可能再过十年都忘不了,心理阴影太大了。   他同时也听出了乔蕊的言下之意,那便是,宫明决冲冠一怒,不惜搅进乔郁两家那摊子浑水里也要对付姓郁的一家,是因为郁绍元去年给阮玉京捣乱。   姚驰安简直感到不可思议,“去年的事现在再来算账,他反射弧是不是稍微长了点?”   乔蕊说:“你怎么不说他这个人有多记仇呢?才多大点事啊……”   姚驰安说:“也是,所以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两人一齐朝阮玉京看来,等着他为他们解疑答惑似的,阮玉京却一时没有解释的打算,一来,事情还没办完,透露风声不好,二来,等事情结束,他们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用不着他多费唇舌。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正想说给宫明决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别墅的门又一次被推开,那个被他们反复讨论、反复编排的男人,带着一身料峭寒气,迈步走进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若干个派对邀请函上的客人。   阮玉京说:“路上碰见的?”   宫明决脱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外套,交给侍立在门边的仆佣,迈步走到阮玉京身边,弯腰坐下来,“嗯,快到家的时候碰见的,看见车眼熟,慢下来发现果然是他们。”   说着他拿起一杯酒,然后仿佛是自然而然,另外一条胳膊环过阮玉京的腰,以一种半保护的姿态,将阮玉京圈进自己的怀里。   乔蕊的眼神几分微妙。   姚驰安的面容几近扭曲。   陈跃还没走近起居室,陡地撞见这一幕,他三观受到冲击似的,直接低骂出声,“卧槽,这也太他妈的魔幻了,跟走错了剧场,看见柯南扭着屁股跳艳舞似的!”   乔蕊说:“什么鬼形容?”   陈跃摇摇头,企图将一脑门惊叹号全部甩出去似的,然后他握着酒杯坐到乔蕊身侧的沙发扶手上,“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明决。”   他笑起来,贼兮兮的,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我们几个是客人,来晚一点也就算了,你一个主人也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有点说不太过去?”   乔蕊说:“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哦。”   “是吧。”陈跃得意地一笑,然后他转头看向姚驰安,“小姚总怎么不说话?有不同想法?”   姚驰安咽下口中的酒液,“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不同的想法,我深以为然,强烈附议。”   陈跃:“所以,宫总,怎么说,来点表示吗?”   宫明决看向众人,稍后他又看向阮玉京,见阮玉京不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一脸的隔岸观火,等着看好戏,他无奈地笑起来,然后他放下酒杯,靠坐进沙发里,“行,想让我怎么表示,你们直接说吧。”   直接说就是自罚三杯酒,再给他们每人三次免单的机会。   后一个主意是陈跃提出来的,因为他一直记着姚驰安生日那晚被宫明决赢走的钱,所以在得知别墅的三楼有间棋牌室后,他先提议去打牌,之后又提出,今晚宫明决如果再赢钱,他们每个人都要有三次不给钱的机会。   这里的每个人当然是不包含阮玉京的,毕竟,他早背着他们所有人跟宫明决成一家人了,哪里还用得上免单?   并且,把他安排在宫明决旁边似乎也不太合适,谁知道这两个是不是早背着他们制定了什么小暗号?   他们俩背着众人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制定个把小暗号不是轻轻松松?   比如摸摸耳朵,厕所见面;摸摸鼻子,我快赢了,快给我喂牌!左手摸左边的鼻子是草花,左手摸右边的鼻子是黑桃;摸一下是尖,摸两下是二……   这么一想,两个人不仅不能坐一起,有一个在的时候,另外一个甚至都不能上桌!他们俩必须隔开,一个下去另一个才能上来。   没想到即便是这样,一群人还是输得体无完肤。   姚驰安生日那晚,宫明决手气就好得不像话,那晚还有阮玉京帮忙弹压他,今晚阮玉京成了他同伙,和他一致对外,他更仿佛是开了挂。   到接近十二点,陈跃这个顽强不屈的家伙还不信邪,还想继续拼下去,姚驰安率先崩溃了,他趴在桌子上,抬手按上陈跃的肩,“救命啊哥,陈哥,我亲哥,你是有什么受虐的爱好吗我就想请问?你是能从中获得什么快感吗?到底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   因为这句近乎字字泣血的质问,这场近乎单方面屠杀的牌局宣告完结,正好宫明决的生日快到了,一群人转战回到楼下。   楼下就不是宫明决的主场了,甚至因为楼上嚣张的表现——赢他们的钱也就算了,他还在收钱的时候,嘲笑他们所有人的无能和弱小,所以在他吹完生日蜡烛之后,弱小且无能的众人一致联合起来,向他宣告了他们的强大。   理由当然是十分充分,并且十分合理的——过生日,怎么能不喝酒?阮玉京准备的香槟酒他们嫌太淡,直接开了陈跃带来的两瓶高纯度伏特加。   宫明决酒量再好,到底存在上限,众人连番上场,派对还没结束,他上厕所要靠人扶,说话更加费劲。   阮玉京旁观一整场闹剧,最后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望着那几辆车在山道上渐行渐远,阮玉京暗暗地叹出一口气,在深感这一晚比他过去25年度过的每一晚都要漫长和煎熬,比过去通宵加班更是煎熬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同时,他折返往别墅走去。   他正在想该怎么劝说宫明决,让他以后谨慎举办类似的聚会,看见忽然亮起的车灯光。   此时四点钟刚过不久,黎明尚未到来,四下是泼墨一般的浓黑,那辆车停在远离路灯的地方。车前灯亮起之前,阮玉京还真没留意到那片潜藏在黑暗里的阴影。   车门在下一刻被推开,一抹俏丽身影迎着料峭寒风,出现在阮玉京面前。   管家不认识宫安蓝,阮玉京却对这厮熟得不能再熟,回过头对管家说:“你先回去吧,宫先生醉得不轻,你找人给他煮点解酒汤,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迈开步子,朝宫安蓝走去。   宫安蓝也在今晚派对的邀请名单上,宫明决第一个就把邀请函发给了她,但是派对开始前,她用有事要忙脱不开身的借口,拒绝了派对的邀请。   其实宫明决和阮玉京都知道她未必有事,她很大概率只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没想到该怎么面对阮玉京。   曾经被她百般嫌弃的未婚夫,曾经被她百般刁难的人,最后被证明是无辜的。她的刁难和嫌弃在她看来曾经是无处申诉冤屈之人的绝望挣扎,现在看来则只是单方面的欺凌和刻薄。   她的位置也从一开始含冤莫白的受害者家属,变成刁钻刻薄的欺压者。   那个人则一直以来都是受害者,饱受欺凌,忍辱负重,而非她想象中冷血无情、刻薄寡恩的施害方,更别提他还有很大概率成为她的未来嫂子。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恐怕都没有办法轻易接受,更别提去面对。   阮玉京都以为她今晚不会来了,他以为两个人正式见面至少要等到宫家举办家宴的时候,等到她避无可避的时候,没想到她还挺有担当,居然主动出现。   当然可能没那么有担当,脸皮还是稍微薄了一点,所以要等所有人都走光,等有机会和阮玉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再现身。   “什么时候来的?”阮玉京在她面前停下来,问她:“怎么不进去?”   宫安蓝看向他,表情很明显是强装出来的从容和镇定,她好像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轻松游走在各类社交场合的老手,可她毕竟不是真的老手,她其实嫩得很,所以刚刚跟阮玉京对上视线,那些强装出来的情绪变成一块薄薄的冰,“喀嚓”一声碎裂成千万块,内里最为真实的局促和紧张都暴露出来。   她似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出于一些理由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调整,于是几秒钟后,她虽然看起来还是不太自在,比刚才还是稍微好了一点。   她板着脸朝着阮玉京偏了偏头,然后径自朝着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再说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大家明天见! 第82章 告状精   走进门,屋子里一片狼藉已经在管家的监督和指挥之下被仆佣们收拾干净,散落一地玻璃酒瓶和纸牌都被收走了,吃剩的食物被丢进垃圾桶,空气里的酒气和蛋糕的甜香则被新风系统处理干净。   “阮先生,解酒汤已经喂宫先生喝下了,屋子也打扫干净了,”管家走来阮玉京身边,低声对他说道:“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大家可能要休息了。”   这一整晚,主人们在熬夜开派对,仆人们则在熬夜加班,阮玉京在公司时不会苛待员工,到了家里自然不会苛待仆佣,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行动,他走进起居室,停在宫明决身前。   宫明决仍然睡着,睡姿都跟阮玉京离开前没有差别,稍显暗淡的灯光下,他腰腹间盖一条有暗红纹理的薄毯,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平放,两只眼睛轻轻闭着,两只手交叠放在上腹部,睡颜看起来十分安宁。   阮玉京把手伸向他衬衫领口,打算去解他衬衫的纽扣,还没解开,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宫明决眼睛都没睁开,嗓音却带着十足的笑意,他很明显醉得不轻,笑着对阮玉京道:“报告警察叔叔,有人想对我耍流氓,请快点派人来保护我。”   阮玉京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一用力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继续去解他衬衫的纽扣,先是领口的一粒,往下来到胸口和小腹,七粒纽扣不一会儿被他全部解开,宫明决左肩上方一抹尚且新鲜的青紫痕迹在下一刻映入他的眼帘。   宫明决一开始还好整以暇,估计以为阮玉京在跟他调情,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脸上的笑似乎转移到了阮玉京的眼底,却仿佛经过冰水的一层淬炼,温度消失了,让人光是看着,心尖不自主发颤。   “临时有会要开?你们公司开会讨论的项目还真挺别致。”   “……”   日前,宫明决走公司内部的流程,正式发起了新项目,因为早就跟各方打好招呼,提前获得绝对比例的支持,即便宫阙程明确表示反对,新项目依然通过最终表决,进入正式签约的流程。   今天是宫明决生日,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应该要回家吃顿晚饭,饭后他被宫阙程叫进书房,之后他便直面了这位中老年Alpha积攒了数日的怒火。   以往,不管背地里怎么看待宫阙程,宫明决明面上总是待他恭敬有加,他安排的任务,宫明决自来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他颁布的命令,宫明决也都一贯一五一十地执行。   宫明决从来没有忤逆过他,小事上不曾,大事上更加没有,让他在集团那么多股东面前丢这么大脸,这次是第一次。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宫阙程发了很大的火,几乎有些不管不顾了,宫明决的左肩因此挨了他一下狠砸,翡翠玉麒麟砸的,宫明决当下几乎疼到失去知觉。   幸而他骨头硬,硬挨了那一下,也只伤到皮肉,没伤到骨头。   他不想平白惹阮玉京担心——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受伤不受伤,阮玉京知不知道他受伤,都不影响最终结果,那么他说与不说,也就显得无关紧要,说了还平白让阮玉京担心。   因此他随便编了个借口,说临时有会要开,可能要晚点回去,等闻璋叫来的家庭医生给他诊治完,确认他骨头没有大碍,等抹上去的药油也差不多散干净味道,他赶回来。   却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伪装,还是被阮玉京发现端倪。   宫明决:“怎么发现的?乔蕊跟你说的?”   他合理怀疑他昨夜离开白山茶庄园后不久,宫安蓝这个小耳报神就悄悄给乔蕊打了电话,而乔蕊,她虽然口风严实,也颇擅长掩饰,一晚上下来,她都没表现出丝毫异常,更加没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然而到了临别的时候,她终究没忍住,在阮玉京面前展露了几分端倪。   阮玉京的语气仍然凉凉,说道:“你还挺会猜。可惜没猜对。继续猜猜看?”   “……”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白山茶庄园的众人,然而庄园的佣人是不可能给阮玉京打小报告的,他们中大多数人甚至连阮玉京的私人号码都没有,他们甚至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把阮玉京当成杀害宫知蓝的凶手去看待。   宫阙程也不太可能,他给阮玉京打电话干什么呢?耀武扬威吗?不像他的性格,道歉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至于闻璋……   截止到送那些人离开前,阮玉京态度都是正常的,这就说明,阮玉京是在近半小时内通过某个途径得到的消息,闻璋不可能凌晨四点多给他打电话,她十点睡六点醒的作息已经维持了数十年。   宫明决想到了那唯一的可能,“安蓝?她也来参加派对了?但是没进屋?”   阮玉京这回没否认了,“昨晚八点出头就到了,一直等在外面。”   宫明决好笑道:“等这么久,就为了找你告一句状,这个小告状精还挺有毅力。”   阮玉京冷哼一声,道:“她要是不告状,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宫明决不说话了,有些心虚似的。   他怕的就是惹阮玉京担心,而阮玉京,他看起来好像一派平静,好像比起担心宫明决,他更像在生宫明决的气,他眼底的情绪却是无法遮掩。   他仔细端详宫明决的伤情,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低声埋怨一句,“还以为只有阮乾这样呢,没想到天底下的Alpha父亲都这么狠心。”   宫明决被他逗笑了,“这也怪不了他,换成是你是他,你只会更生气。”   阮玉京看向他,没想到他还挺擅长换位思考似的,嗓音重新冷下来,道:“也是,被亲生儿女背后捅刀也就算了,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背叛他,结婚几十年的伴侣背叛他,就连原来忠心耿耿的下属也站到了对立面,一般人还真不太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这么一想,你好像还挺……活该?”   宫明决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所潜藏的雷霆万钧,故意笑说:“心肠怎么硬成这样?金刚石做的么?脱了衣服给我瞧瞧。”   阮玉京已经懒得搭理他了,收起所有情绪,站起身,“医药箱呢?”   宫明决朝一个方向抬抬下巴,阮玉京走过去找出医药箱,翻出一管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然后他走到沙发旁,将一层淡黄色膏体,均匀地抹到宫明决的肩膀上。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阮玉京专心为宫明决涂药的时候,宫明决对他道。   阮玉京说:“在想你妹妹跟我说的话啊。”   “她跟你说什么了?值得你回味这么长时间?”   “当然是详细描述你昨晚回家’开会’的盛况了。”   “她描述的盛况是有多精彩?值得你翻来覆回味这么长时间?”   阮玉京似乎被他的厚脸皮震慑住了,也可能惊叹于他过于强大的自信心,短暂的沉默后,他摇摇头,“不是那个,我在想她后面跟我说的那些话。”   宫明决适时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阮玉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会,低下头继续专心涂药,过了一会,药涂完了,阮玉京将药膏放回医药箱,走进卫生间去洗手。   “别在这儿睡,容易感冒。”他重新回到沙发旁边,朝宫明决伸出手,说:“起来吧,床上睡也舒服一点。”   宫明决握住了他的手,却没有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反而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低头印下一个吻,说:“小京……”   阮玉京:“嗯?”   宫明决说:“我爱你。”   “……”   “我今天其实特别开心。”宫明决忽然又说。   阮玉京故意道:“是因为赢了很多钱吗?”   宫明决笑起来,“也算有这方面的因素吧。”还有呢?   阮玉京其实应该继续往下问,可是没等他开口,宫明决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还因为你,还有他们,小京,我没想过有这一天,”他说:“做梦都没想过……”   “……”阮玉京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也是做梦都没想过,他和宫明决,在所有人面前袒露他们的关系,大大方方,而不是遮遮掩掩。   他静静看着他了一会,屈膝在他面前蹲下来。   因为饮酒和一整晚笑闹,即便休息这么长时间,宫明决的眼角依旧藏着几分倦色,于是平日里那种过于摄人的气魄稍稍减弱了,平添了几分倦怠的风情。   阮玉京一只手覆上他侧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告诉他:“她叫我不要辜负你。”   “谁?”宫明决似乎有些恍惚了,说道:“……安蓝?”   阮玉京点头,“嗯,她说这些年你因为我吃了多少苦,有很多Omega朝你示爱,你都因为我选择拒绝,她说你为我守身如玉,说得我像个欺骗纯洁Alpha的人渣。”   宫明决笑起来,“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阮玉京轻嗤一声,“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不然凭她那张漏风的嘴,我早把她绑起来丢进海里喂鱼去了。”   宫明决:“那我……替她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脸颊传来疼痛,宫明决好笑地扯下阮玉京的手,说道:“对不住,我说错话了——那该怎么说,我替你教训她?行,我回头替你教训教训她,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怎么能这么跟未来嫂子说话?”   阮玉京忽然不动作了,抬眼朝他望来。   宫明决渐渐地也收起了笑,过了一会,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阮玉京的脖颈,阮玉京问他:“有味道吗?夜里刚刚换的。”   宫明决说:“没味道,不用着急换。”   “决定好了吗?”宫明决忽然松开阮玉京,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做手术?”   阮玉京抬起眼睛和他对视,过了一会,将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开,又过了一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吧。”   宫明决点点头,“想好去哪里做了吗?”   “还没,打算先去咨询几家医院。”   “也好,再多对比对比,反正时间充分。”   “嗯。”又过了一会。   “宫明决。”   “怎么了?”   阮玉京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问他:“我出院都快半个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做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3章 S级信息素   截止到当下这一刻,阮玉京离开明德医院已经接近半个月,可是除了出院前一天早上发i情热来袭,他们在医院病床上做的那次,两人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有亲密行为。   亲吻、拥抱这些当然还是有的,宫明决每天早上出发去上班之前,他都会回到卧室跟阮玉京吻别,回来之后他也都会跟他拥抱,包括睡前,更多的就没有了。   阮玉京其实也尝试过主动发出信号,在睡前、在睡醒之后……可是无一例外全部被宫明决忽略,好像宫明决身体里的信号接收器出现了故障,接收不到或者接收到了,但是解析不了阮玉京发出去的信号一般。   可是阮玉京不觉得宫明决是那种迟钝的人,他不会读不懂阮玉京想要表达的意思,那么唯一剩下的解释就只能是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不跟阮玉京亲热,故意忽略阮玉京的信号——他接收到了阮玉京的信号,也读懂了,但是主动选择将之丢进回收站里。   阮玉京隐隐约约能够猜出为什么——第二性别从Alpha变成Omega,对于阮玉京来说,毫无疑问属于足以影响人生的巨变,对于宫明决来说,很大概率也是如此。   事情发生之后,阮玉京几次陷入崩溃,长久无法整理好自己,那种情况下,宫明决是没有崩溃的机会的,他静下心来深入思考的机会都没有,他必须坚强,必须成为阮玉京可以依赖的主心骨,所以他选择放弃思考,选择专注于当下,解决当下有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   后来阮玉京逐渐缓过来了,不再全副身心依赖他了,他有了消化和处理自己情绪的机会,他就去这样做了。   事实上,他要消化的还不仅仅只是阮玉京变成Omega这件事,接下来等阮玉京摘除腺体变成Beta,身体因为缺少腺体而出现各种问题,他还需要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些问题。   这种情况下,他缺乏跟阮玉京亲热的意愿,阮玉京觉得那是一件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所以他选择了忍耐,而非把问题摆到明面上去讨论。   宫明决需要时间,他就给他时间。   他今天其实也没打算问,至少没有做过类似的准备,可是气氛到这儿了,他忽然就忍不住了,这才直截了当地把问题问出来。   “我出院都快半个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做唉?”   宫明决的神智似乎已经不太清醒了,之前那些对话都是依靠本能驱使,听见阮玉京的问话,他居然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他左耳后方的某个位置。   那儿曾有一个Alpha腺体。   现在当然已经没了,现在那儿空空的,只有普普通通的血肉和骨骼。   他好像过了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却又抬手去触摸那个地方,他缓慢且轻柔地抚摸那片皮肤,良久,把手收回来盖在脸上,叹气一般,“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   “……”   “我订做了一对戒指。”一片寂静之中,他忽然再次开口,然后抬起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按照我们的尺寸订做的。”   “样式很好看,有那种金属拉丝的纹理,”他继续说:“你看了应该也会喜欢。”   “等你做完手术,”他睁眼朝阮玉京看来,“我们就结婚吧。”   阮玉京说:“然后呢?然后一切就都变好了?”   “嗯。”不知道劝说阮玉京,还是劝说他自己,他说:“一切都会变好的。”****红灯变成绿灯之后,视野尽头的黑色宾利再次起步,几百米之后,刹停在酒店门口。   今天是23号,由宫明决一手推动的项目,日前通过宫氏内部的一致表决,来到正式签约阶段。正式签约就在今天,在眼前的这家酒店。   新项目的规模严格来说算不上庞大,跟去年一整年,宫氏和阮氏联合达成的数个千亿级别的项目相比,它不算庞大,受到的瞩目却几乎算得上空前。   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YQ药业的内部争斗这些年来早就尽人皆知,宫氏的插足又显得那么得猝不及防,并且举重若轻,毕竟小道消息还传闻,阮家那位也会参加——就是少年时曾因杀人嫌疑而入狱,去年传闻跟宫家联姻,最近又传闻变成Omega的那位。   于是不管专门从事相关领域新闻报道的新闻媒体,还是不相干的娱乐八卦媒体,亦或业内各有关人士,纷纷一早来到现场,等待获得第一手资料。   而当那个特殊的车标和车牌号映入他们的眼帘,仿佛巨大汽水瓶里被投入一枚小小的曼妥思口香糖,从静如处子到动如疯兔,蹲守在酒店门口的媒体记者们只花费短短半秒钟不到的时间。   阮玉京和宫明决也在走下车的第一时间,遭到了这些人的一致围堵。   这也是可以预料的,所以宫明决一早做好了安排。   不等那些扛着长枪短跑的记者冲上前,尽职尽责的保镖们反应迅速地为二人隔出一条足够通行的空间。   先去前台处签到合影,然后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两人牵着手走进灯火璀璨的酒店大堂,步入之后会场之中。   会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熟脸孔,少数一些完全陌生,他们都在交谈,交谈声却都压得低低的,听起来几乎像蚊子的嗡嗡声。   这些嗡嗡声起初是持续的,虽然低,一直都在,直到两个人出现在会场门口。   那个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所有人都回头朝他们望来,大部分人都没敢看太久,迅速扫一眼就把视线收回去了,好像阮玉京和宫明决成了某种过于耀眼的发光体,稍微看久一点都会灼伤眼球似的,之后他们就悄悄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主动朝他们伸出了手,或者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两个人也都礼貌回应。等走到邀请函所标注的位置,他们抬眼一看,竟然跟穿一身黑色晚礼服的乔蕊对上视线。   他们的位置很巧,是连在一起的,乔蕊8号,阮玉京和宫明决分别占了6和7。乔蕊似乎看他们很久了,一见他们朝自己望来,便咧开嘴朝他们笑起来,说道:“听见骚动就知道是你们来了,一看果然是你们,怎么样?外面是不是很多人?”   阮玉京说:“还好。”   乔蕊说:“是吗?我来的时候人可多了,一下车一群人冲上来,吓我一跳,还以为今天请来什么大明星了呢。”   阮玉京在自己的座位上落了座,问她:“仪式什么时候开始?我记得好像是三点?”   乔蕊说:“是三点,不过正式开始可能还要稍微等一会。”   宫明决说:“正式开始应该要到三点半,入场仪式还没结束,等结束应该就快了。”   “——阮先生,乔小姐。”   他们刚开始聊天的时候,就有一位相貌帅气的礼仪等候在他们旁边,此刻见他们聊得差不多,礼仪迈步走上前,先90度鞠躬跟阮玉京和乔蕊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弯腰凑到宫明决耳边,和他耳语了几句话。   似乎后台那边出现了什么状况,需要宫明决帮忙协调。   宫明决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可是事情似乎真的很棘手,他不得不离开,凑到阮玉京耳边,低声嘱咐他注意安全,自己很快就回来,跟在礼仪身后离开。   他的嘱咐却叫乔蕊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会场虽然大,人员一点都不杂,都是业内人士,抬头不见低头见。场内有安保站岗,场外还有安保在巡逻,阮玉京就算是块香甜可口、人见人爱的奶油蛋糕,想要他靠近闻闻味道,也得突破重重包围,这种情况下,他能遇到什么危险?   她的疑惑在半分钟后得到解答。   几乎宫明决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通道尽头,阮玉京的身边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其实走进会场没多久,阮玉京就看见郁绍元了,他的座位跟乔蕊在同一排,跟阮玉京也只隔了四张椅子,只不过那时候阮玉京简短地扫过去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郁绍元却像毒蛇锁定猎物,视线自始至终跟随阮玉京移动。   但他好像只是看起来疯癫,脑子还没失去作用,至少还懂得趋利避害,宫明决在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等宫明决走了,他才迫不及待地跑过来。   他这段日子似乎过得不太好,虽然经过刻意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穿得光鲜亮丽,华服覆盖之下的躯体早就腐烂生蛆,颓靡的气息像某种有毒的气体,从他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他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休息了,眼底覆盖一层深红发暗的红血丝。   此刻他就睁着那么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玉京。   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笑起来,朝阮玉京后颈处的某个位置抬抬下巴,他问阮玉京:“这是什么东西?信息素阻隔贴?你都有Alpha了,怎么还贴信息素阻隔贴?难道你的Alpha还没完全标记你?”   被Alpha完全标记过的Omega是用不上信息素阻隔贴的,至少发i情期以外的日子他们用不上,他们不会再肆意散发信息素,也不会再受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影响。   郁绍元想到了什么,眼底笑意更甚,嘴角也越咧越高,仿佛即将越过人体的极限,咧到耳根那里去,“他怎么不完全标记你呀?他不是S级Alpha吗?想要完全标记个把Omega不是轻轻松松?他怎么不完全标记你呀?还是说……”   他眼底溢出几分近乎神经质的笑容,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你们其实是假的?你们私底下其实达成了什么协议,是不是?他给你当挡箭牌,你给他一点好处,是不是?”   “你来找我呀宝贝,我什么好处都不要。”他道:“真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Omega,宝贝,你想要我的心,我都可以挖出来送给你。”   阮玉京看他一眼,神色却像飘动在风里的一缕青烟,淡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眼神更是古井无波,掀不起一丝波澜,他淡淡看了郁绍元一眼,便收回视线,仿佛他不是害他到这步田地的罪魁元凶,而是他晨跑路上遇见的某个遛狗的陌生人。   嗓音也是清澈冷冽,分辨不出丝毫情绪,“是吗?那么为了表现出诚意,喏——”   他朝场边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抬抬下巴,淡声说道:“他应该能找到刀,你去问他借把刀吧,心脏就算了,我对那种脏东西没有兴趣,把你的腺体割下来吧,或者干脆直接划烂也可以,怎么样?能做到吗?”   郁绍元的脸色阴沉下来,眼底阴云密布,仿佛正持续酝酿一场暴风雨,几秒钟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暴雨转晴,笑了起来。   然而这回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抬起头,某位被他肆意揣测的S级Alpha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唇角挂着的微笑温和且礼貌,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亲切之感,他眼底却似覆上一层霜雪,让人光是看着便不寒而栗,嗓音也像是结了霜冻,吐出的每一个字音都冻彻人心扉,“不好意思。这里是我的位置。可以麻烦让一让吗?”   郁绍元看他一眼,几秒钟后把视线移开,他慢慢咬紧后槽牙,不甘心又无可奈何似的。他几次试图说些什么,最终都满脸憋屈地选择放弃。   他看向阮玉京,复又看向宫明决,然而看阮玉京的时候,他还敢看他的脸,甚至跟他对视,到了宫明决,他只敢看他的下巴——视线从下往上,刚刚扫到宫明决的下巴,他就跟只受了惊的蜗牛似的,把触角收回来。   十多秒钟后,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乎尽管满心都是不情愿,他仍然选择向现实低头,他站起来,把位置让还给宫明决。   然而没等他站直身体,海一般浩瀚磅礴的S级信息素从头顶的方向直压下来。   S级信息素的压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至为恐怖的存在,更别提宫明决一次性释放了那么多,每一个分子都饱含他的怒意。   郁绍元完全没有防备,“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4章 倚强凌弱   地面分明铺了厚实地毯,寻常人走上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郁绍元的膝盖和手肘先后跟地面发生碰撞,却发出几乎令人牙酸的“咚”一声巨响。   “防止你消息闭塞,什么都没听说……”   宫明决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迈步朝他走去,视线带着十足的睥睨意味,自上而下地落在他的身上,神色却是跟蛮横到近乎恐怖的力量丝毫不匹配的从容与平和,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你刚刚骚扰的那位先生,他是我的Omega,没有什么隐情,也不存在什么协议,他心甘情愿成为我的Omega,也只愿意成为我一个人的Omega——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如果能明白,你就点点头。”   郁绍元简直想骂人,压在他身上的信息素那么重,压得他骨头缝都在打颤,但凡他稍显放松点肌肉,脑袋直接磕到地上去。   这种情况下叫他点头?他怎么点头?   给宫明决磕头吗?   咬着后槽牙,“我……听……明白……了。”   宫明决:“不好意思,可以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吗?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太清。”   郁绍元大声吼说:“我听明白了!”   宫明决冷冷一笑,暂时放过了他。   他一收回信息素,郁绍元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跟条病入膏肓的老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喘气,宫明决却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似的,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朝身后看去。   他说刚才那番话之前,【阮玉京分化成Omega】,【两人早就是一对】,属于悬在半空中的两只靴子,因为入场时毫不避讳的牵手,明晃晃贴在后颈处的信息素阻隔贴,大家都知道靴子会落地——很大概率会落地,但却无法百分百确认靴子什么时候落地。   所以他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朝他望来,宫明决回过头时,少数几个甚至围拢过来,即便忌惮S级信息素的强大威压,他们仍然围拢过来,还有的悄悄拿出手机,看样子打算偷拍,被安保及时发现。   阮玉京也走过来了,就站在距离宫明决不到半米的地方,看他的站姿和神情,有眼睛的都会断定他是宫明决的同伙,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或者说,他的目的正是这一点。   宫明决说他俩是一对,说阮玉京是他的Omega,阮玉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是的,宫明决说得没有错。   乔信和郁盛明不知何时竟然也赶过来了,前者看似惊诧不已,眼底那份好戏落幕的遗憾之情难以隐藏,后者岿然不动,浮动在眼角眉梢的怒意更加无法遮掩。   看着手底下的人合力,把烂泥一般的郁绍元从地上搀扶起来,男人笑着对宫明决道:“不知道小元他哪里冒犯到你了,好好的,明决你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火啊?”   只是,他虽然在笑着,语气里的威慑之意昭然若揭,很明显,他是来给郁绍元讨还公道的,倘若宫明决没法给出恰当的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今天这事估计没那么容易了结。   宫明决的神色却依旧淡淡,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不是堂堂YQ药业的创始人之一——跟他父亲宫阙程近乎齐肩的人物,而是他出行路上不小心碰到的甲乙丙和丁,面对陌生人的无故责难,他怎么处理,对待当下的郁盛明,他同样就那么处理。   他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眼睛里的轻慢之请溢于言表,他甚至都懒得多作解释,简单一句,“一点小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不劳郁叔叔您挂怀。”   郁盛明一口气老血差点被他气得直接喷出来。   今天这场签约仪式郁盛明本来就不愿意参加,因为新立项的项目本身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从合约的条条款款到项目的负责与执行人,这个项目的立项初衷摆明了就是为了支持乔信,打压他。   他从前对宫明决还有点好感,觉得他长得好、能力强、信息素等级还那么高,明明有当独裁者的本事,却偏偏愿意低姿态待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他还觉得他以后必定前途无限,觉得宫氏到了他手里必然比现在还如日中天,他有好几次还悄悄遗憾自己没能生出个Omega,要是把家里的Omega嫁给他,两家一联姻,他哪里还用忌惮乔信那个老东西?   这些好感因为这个项目烟消云散。   加上他当众折辱郁绍元,莫名其妙,没有理由,他对自己还那种态度,傲慢,无礼,简直目无尊长,郁盛明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就要吐血。   可是商场沉浮这么些年,他不至于那点城府都没有,跟个小辈在这样的场合闹开,让人贻笑大方,遂强迫自己继续展露笑容,继续道:“既然是小误会,那怎么还用上信息素压制了呢?明决,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稍微小题大做了一点?”   说这话时,他态度依然和善可亲,神色也是长辈教导晚辈的谆谆慈爱,话里透出的机锋却是不可小觑。   倚强凌弱,小题大做,哪一项罪名传出去,都不是宫明决愿意看到的结果——他可不喜欢平白被人泼脏水。   他这才转眼朝他看过去,神色似乎郑重了几分,嗓音却仍是不疾不徐的,说出口的话也是蜻蜓点水一般,轻描淡写,那些字词组成的句子却似一枚枚锋利的小刀子,轻易划开郁盛明的大半张脸。   “听我父亲说,郁叔叔您年轻的时候跟现在一样风流不羁,有过露水情缘的Omega两只手数不过来,因为这些风流韵事,您跟其他人发生冲突的事迹,也两只手数不过来。”   “最严重一次,听说是您的司机,因为她的Omega被您强行标记,一怒之下,她驾车将您撞倒,又拖行了好几十米远。”   “您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好几次心跳骤停几乎没能救回来,跟那位女士比起来,我觉得我的处理方式几乎算得上温和了,郁叔叔,您觉得呢?”   郁盛明怔住了,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顿,他万万没有想到,宫明决居然当众提起这样的事。   这件事当然是真的,在场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少数一些甚至去医院探望过那时昏迷不醒的郁盛明,可是郁盛明身份摆在那里,这件事无论如何又算不上光彩,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着郁盛明的面提起来。   提了干什么?不想在圈子里混了吗?   可是宫明决偏偏就是提了,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当着郁盛明的面,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大言不惭,毫不避讳,他这是不打算给郁盛明脸了,是吗?他这是打算彻底跟他撕破脸了,是吗?   郁盛明的呼吸都快被他气停了,裤子口袋里的拳头更是气到发抖,周围传来窃窃私语更是教他难堪,教他几乎站不住,郁绍元受伤了自身难保,他也不能指望乔信那老东西来替他解围——他不来火上浇油已经算他仁义。   他正绞尽脑汁给自己解围,余光瞥见了阮玉京。   于是重新笑起来:“小京也来啦?”   “听人说,你前段时间分化成了Omega啦?好啊,Omega好,以前我就在想,你跟慕青长得那么像,怎么就分化成了Alpha呢?”   “你们这样的大美人,就该分化成Omega嘛,Omega多好?是吧?算下来,我跟慕青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哪天你要是去探望她,记得替我向她问声好。”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我就把小元带走了,明决,等会台上见啊,小京,回头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离开了,只是,面朝着众人时,他脸上还挂着笑,一转身,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比暴雨来临前的天空还要阴沉几分。   郁绍元膝盖受了伤,没有办法自己走,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跟随离开。   这对父子走了之后,闹剧也差不多散场,看热闹的纷纷离开,好奇投过来的视线紧跟着收回,安保们也走了,宫明决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朝身侧的人看去。   其他人听不出郁盛明那番话里所潜藏的机锋,不明白这个出了名的老难缠怎么就那么轻描淡写把事情揭过去了?宫明决却心如明镜。   “怎么样?”他问阮玉京:“你还好吗?”   阮玉京迎上他充满担忧的视线,却是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我看起来有那么闲?”   “你不是已经把事情安排下去了嘛?”见宫明决面露狐疑,阮玉京进一步解释说:“算算时间,这两个至多再嚣张小半天,跟两个等死的人计较,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宫明决于是也笑起来,他说:“你当然不是。你不知道多宽容。”   阮玉京怀疑他在内涵自己,冷眼朝他看去。   宫明决抿抿唇,藏起唇角的笑意。   两人的身边,乔蕊的神色却是无比复杂。   她定定看了二人一会,复又望向郁氏父子离开的方向,她在心里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最后想起乔信离开前低声跟宫明决说的话。   “东西收到了?”   “嗯。”   “收到就好。”   脑子里的某个疑惑仿佛锁扣,“咔嗒”一声,开了——宫明决为什么忽然频繁联系乔信,她总算有了大致的猜想,大概就是为了那个东西——却引出了更多的问题。   首先,那个东西是什么?   其次,乔信为什么会有那个东西,宫明决为什么需要那个东西?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今天这场签约仪式,真的只是一场签约仪式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5章 小规模骚乱   到了乔信这个年纪,又是那样的身份,即便出席相对来说比较重要的宴会,他也只需要在宴会开场的时候露个面,余下的应酬交给底下的人去处理就行。   他这么做,不仅不会引起任何非议,甚至会让底下的人感恩戴德——出席重要社交场合的宴会,接触更多更高端的资源,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这次签约结束之后的宴会他却亲自出席了,而且全程都挽着妻子和女儿的胳膊,满面红光地接受所有人的祝贺和敬酒。   阮玉京和宫明决告辞离开的时候,他还恋恋不舍地亲自送出来。   一直送到酒店门口,他还拉着宫明决的手不愿意放开,“你们这些年轻人,难不成精力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家伙嘛?怎么这么早就走啦?”   乔蕊见他先是心情好,喝酒没了分寸,现在喝多了酒,说话也没了分寸,赶在宫明决开口之前,打圆场说道:“不是您自己说的嘛?一代不如一代,我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老家伙啊?”   乔信哈哈哈地笑起来,终于想起自己信口说过的胡话一般,改口说道:“那是以前的老话啦,现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啦!”   他说这话似乎是为了恭维宫明决,也似乎是出自他真心,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朝宫明决看来,因为醉酒和年迈而显得几分浑浊的眼珠里仿佛涌现出感慨,更多的似乎还是遗憾。遗憾?遗憾什么呢?   乔蕊觉得他真是喝多了,脑子都喝糊涂了,阮玉京还在这儿站着呢,宫明决维护阮玉京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呢,他居然开始遗憾,都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就算这浪更比那浪强,那也是人家的后浪,你家的后浪还是一浪不如一浪。”   乔信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那是,那是……唉,忙一天,你们大概都累了,早点回去吧,早点回去也好,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宫明决说:“您等会儿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肯定一堆事要忙——小蕊,多看着点乔叔叔,别什么人敬酒都陪着喝,差不多就行了。”   乔蕊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们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多注意安全。回头有机会再约。”   “阮总,”她复又看向阮玉京,笑着说:“有机会再约。”   阮玉京朝她点点头。   他们聊天的时候,宫明决的黑色宾利已经停靠到酒店门口,后排的车门也被戴白色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   阮玉京迈步走上车,拿出手机。   他的收件箱里总共躺着三条未读消息,都是谭博给他发来的。   第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在下午的三点多钟——将近四点钟的时候,隔了将近十分钟,第二条消息发过来,又过了半分钟左右,手机第三次震动。   【谭博:警察来了。】   【谭博:人被救出来了。】   【谭博:我们撤了。】   第三条消息发过来之后,他们所在的会场出现小规模骚乱——一帮刑警未作通知,进入会场,之后便将底下坐席当中的某个人,台上正在发言的某个人,铐上手铐,带了出去。   坐席之中的那个人跟阮玉京同排,只隔了四个座位,他的反应相当快,几乎刑警们刚刚进门,他拔腿跑了出去。   他跑得那么快,好像膝盖完全没有受伤,秒速一度赶超百米飞人,要不是台上某位Alpha反应更快,赶在他冲出会场的侧门之前,第二次使用信息素压制他,他今天恐怕还真能够逃之夭夭。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几乎只过了三分钟——甚至不到,上一刻还光鲜亮丽备受人推崇的一对父子,下一刻满脸羞愤却又无可奈何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被押出会场。   因为这番变动,台下出现短时间骚乱,他们的状态却丝毫没有影响台上人的发挥,刑警们离开十分钟不到,短暂中断的流程得以继续往下进行,整个签约仪式也最终得以如期完成。   中间的衔接太过流畅,以至于台下的观众几乎怀疑主办方其实早有准备。   当然也只能猜猜,他们是没有机会去验证了。   “好了,别看了。”车后排,宫明决见阮玉京一直盯着手机,好像视线变成了蛛丝黏在了那上面,开口对他说道:“证据都提交了,人抓了,穆锐也救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警察就好了。”   阮玉京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朝他看去,过了一会,他把手机塞回衣兜,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城市的道路上,黑色宾利正在疾驰,车外的路灯一闪即逝,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夜色,茫茫的,仿佛一眼看不见尽头,眼见的玻璃镜面又是那么得近,清晰倒映出阮玉京的脸。   阮玉京静静看着那张脸,而后他便发现那张脸上所呈现的情绪,跟他半分钟前给宫明决的回应截然不同。   他一点都不觉得宫明决说得对,并且丝毫不打算像他说得那样袖手旁观——交给警察、接受审判,然后坐上几年或者几十年牢,最后毫无愧疚地重获自由、重启人生,这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   车此时路过小钟山疗养院,再往前行驶10分钟,他们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别墅门禁系统认识他们的车,远远地识别出车的型号和车牌号,缓缓地朝两侧打开。   在那两扇漆黑色的大铁门完全打开之前,在别墅门口的两盏路灯下,阮玉京看见一辆眼熟的车。   是一辆雷克萨斯,暗红色,几年前的老款,看起来开了不短一段时间。   他看见那辆车的时候,车里的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下一刻推开车门走下车,静立在车门边,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们。   他大概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继而预料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郁绍元都被抓了,他离那两扇铁门还能有多远?   于是第一时间跑来找阮玉京。   有可能为了阐明自己行为的动机,也可能为了求得阮玉京的原谅,或者先阐明自己行为的动机,再乞求阮玉京的原谅,当然也可能是来示威的,说些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后悔的话。   可惜阮玉京半分聆听的意愿都没有。   活在这世上二十多年,谁还没点不顺心的事?阮玉京自己就藏着一堆不顺心的事,他自己一堆事都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去当别人的知心大哥哥?   嘱咐司机不用停车,一路开进了别墅里面。   不过,他虽然没有兴趣听黎彦诉说心事,因为黎彦的忽然出现,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回到别墅后,他先脱下外套,拿出手机,之后便解锁屏幕,给谭博发过去一条消息,【胡远文现在什么情况?】   谭博的回复不一会儿就发来了,【还好好在那儿待着呢,需要我现在就把他交出去吗?】   大概两个多月前,胡远文提交辞呈离开小钟山疗养院,之后他便在黎彦的安排下打算出国,可惜他运气稍微差了点,办理签证的紧要关头,他因为一桩诉讼被限制出境。   诉讼一直拖着,没有判他确实犯了罪,也没有还他清白,证明他其实无辜,他没办法继续办理签证,又不敢继续留在北城,在黎彦的帮助下,辗转去到别的城市。   可惜到了那儿,他的运气也没有好转,刚刚找到合适的单位,入职不到一星期,他犯下严重错误被辞退。   那之后,他的身上不仅背着官司,履历上也有了污点,再要找到合心意的工作,职位也好、薪资也罢,非得降低点要求才行。   他不愿意降低要求,就这么蹉跎下来。   他也一度再次寻求过黎彦的帮助,可惜黎彦嫌他烦了似的,再没有搭理过他,万般无奈之下,他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那个陌生人,很巧,就是阮玉京。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官司、履历上的污点都是拜阮玉京所赐,住在阮玉京提供的房子里,吃穿也都由阮玉京保证,除了行动通信受到限制,他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而现在……   现在不出意外的话,他逍遥的日子差不多是要结束了,而且是永远结束,再不会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阮玉京点开输入键盘,敲下几个字,【交出去吧。】   发送完消息,桌上的座钟“咚咚”敲了几声,不知不觉十点钟了,阮玉京放下手机,回头去找宫明决,却一眼没在起居室里看见人,推开二楼主卧的房门,就见宫明决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旁边,两根手指掀开窗帘,仿佛正一边喝水,一边欣赏窗外的夜景。   阮玉京关好房门,“看什么呢?”   宫明决没有回头,他维持之前的姿势站在落地窗旁边,告诉阮玉京,“他还在外面站着呢,确定不把他喊进来,听听他想说什么吗?”   阮玉京走到他身边,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几十米外的一盏路灯下,一辆暗红色雷克萨斯仍然静静停着,身形高瘦的Beta——不对,他现在是个Alpha了——身型高瘦的Alpha也仍然静静站着。   气温虽然一日日转暖,夜里的风仍有几分寒凉,他穿得单薄,人也单薄,被冷风那样吹着,看起来还真有点可怜。   阮玉京耸耸肩,“没兴趣。”   宫明决看向他,有些无奈似的。   他倒是没再继续劝说阮玉京了,好像比起劝说,他刚才的那句话也更像是在试探——试探阮玉京对黎彦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是因为生气才对黎彦避而不见吗?还是单纯只是无所谓?   所以得到结果之后,他便不再坚持。   把手上握着的玻璃杯放到身侧的桌子上,他转过来面对着阮玉京。   阮玉京正两条胳膊环着他的腰,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好像经过一整天的忙碌,他整个人都倦怠极了,于是一回到家,他便迫不及待地放松整副身心,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宫明决的身上。   像一只猫,宫明决则是他躲起来睡觉的小纸箱。   宫明决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家庭聚会吗?”   阮玉京看向他,慵懒闲散的情绪这一刻都从他身上消失了,紧张和局促都浮现出来,“记得——然后呢?”   宫明决说:“时间确定了。就在下周日。我妈让我务必喊你一起过去,怎么样?有时间吗?”   阮玉京看着他,过了一会——好一会,“我是不是很久没理发了?”   “你觉得我要先去理个发吗?”   宫明决被他逗笑了,笑完了,抓一把他耳后的发丝,“理一下吧。正好我也很久没理了。到时候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6章 家宴   进入四月份之后,北城的天气一日日回暖,白昼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短,翻滚的黑云很少再统治北城的上空,洁净清新的天幕和浮动在其间的白色云朵逐渐占据人们视线的主流。   周日,宫家的家宴在白山茶庄园举办,除了宫阙程,闻璋生日宴上坐主桌的人基本都露面。   闻璋素来都是不管事的,宫明决这次也选择随大流,于是几个小的一商议,宫安蓝这个半大不小的再一撺掇,草地烧烤就此成行。   此刻和风轻轻吹佛,地面的草皮翻出绿色的草浪,随着仆人们忙进忙出,巨大的帐篷遮挡了日光,长桌拼接成形,一张张椅子摆放在长桌旁,餐盘餐具随即就位。   然后宫安蓝两只手拢成喇叭状,对着不远处闲聊的几位大吼一声:“开饭啦,赶紧过来!”   宫商程听见宫安蓝的喊话声,暂停和宫阮二人的闲聊,站起身,笑着说:“老是看你们年轻人这么玩,我倒一次没尝试过,这么弄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他们闲聊的时候,宫明决就坐在阮玉京身边,此刻站起来,他顺势牵起阮玉京的手,笑着对宫商程说:“等会您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您一次也没尝试过吗?”他又对宫商程道:“正好小京也一次没尝试过,等会你们可以一起尝尝鲜。”   宫商程惊讶地说:“小京也没试过吗?”   阮玉京见话题落到自己身上,赶忙挤出一个笑,“严格来说,其实试过,底下员工折腾的,不过没来得及吃,公司那边就出了一点事。”   宫商程素来都知道阮玉京工作能力强,工作也努力,却是第一回知道他工作居然这么努力,饭都端上桌了,他先处理工作上的事,笑着说:“行,那等会我们一起尝尝鲜。”   说着话,几人在长桌旁落座,正想接续之前的话题,谈论宫阮两家已然开展合作的那些项目,虞惠走过来拍了拍宫商程的肩,说道:“傻坐着干什么?赶紧的过来帮忙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宫商程说:“哎呀,人家专业厨师忙得好好的,要我过去帮什么忙?我去了不是捣乱嘛?”   虞惠说:“你懂什么?烧烤就是要自己烤才好吃哪!”   宫商程说:“我跟你还分什么你我啊?你的就是我的,你烤的肯定跟我烤的一样好吃,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虞惠斜眼看他,却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宫商程推了推她胳膊,正想叫她走走走,别杵在这里碍自己的事,听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一声喊话,“爸!”   转头一看,宫霏念正两手叉腰,用跟她妈如出一辙的埋怨眼神看自己。   宫霏念虽然鼻子嘴巴都长得像宫商程,一双眼睛跟年轻时的虞惠一模一样——眼睛狭长,眼尾上挑,笑起来弯弯的,月牙一样好看,凶起来又比凶煞恶鬼都吓人。   宫商程的头皮一下子就紧了,低下头企图装死,企图忽略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五秒钟不到,他撑着膝盖站起身,“真是要了老命了,走走走,去去去。”   经过宫徵程身后,他停下来,“老三,一起吗?”   宫徵程正美滋滋地喝着气泡水,顺便刷短视频呢,听见宫商程的问题,他笑嘻嘻地回过头,说道:“二哥,我跟你就不分什么你我了吧,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你烤出来的东西肯定跟我自己烤的一样好吃,我就不过去了。”   说完话,他无视宫商程想要吃人的表情,重新拿起手机,嘴巴也重新咬住吸管,正美滋滋地喝着,余光为他捕捉到一道视线。   抬眼一看,谷钰正看着自己,她甚至都没开口说话,只是那么定定看着自己,宫徵程却感到如坐针毡,好像谷钰的两道视线变成两根小钉子,哪儿都不扎,专扎宫徵程的屁股似的。   他低头去看短视频,企图忽略那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几秒钟后,他放下手机,长叹一声,“唉,走吧走吧,一起一起。”   宫商程没好气说:“没骨头。”   宫徵程斜他一眼,“你自己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女儿奴一个。”   “那也比老婆奴强。”   “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   “我就不信。”……   此时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微微掀动阮玉京额前的碎发,宫明决抬起手替他拨了拨,以免那些发丝挡住了阮玉京的视线,然后问他:“想一起过去帮忙吗?”   不等阮玉京开口,他笑起来,“算了,你还是坐着吧,那边烟太大了,你闻多了鼻子肯定不舒服,反正我们俩不用分你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烤出来的东西,肯定跟你自己烤的一样好吃。”   阮玉京:“……”   他说:“我说了不去吗?干嘛没事给自己加戏?”   宫明决没有回答,迈步朝着烧烤架的方向走去。   阮玉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看着,莫名其妙突然想笑,他低下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起身也跟了过去。   今日的天气实在晴好,甚至过于晴好了一些,以宫彭越为首的一帮半大孩童,一边吃一边闹,饭没吃完,搞得浑身油污、满头大汗。   闻璋则因实在受不了那过分蒸腾的热意的关系,意意思思跟着尝了两口烤肉,迫不及待地回到室内。   十二点半,气温直逼一日最高温度,即便阮玉京和宫明决也被晒得有些受不住,遂离开日光过于丰盛的湖畔小路,走进别墅小楼里。   他们打算先去探望一下闻璋,看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跨过一道门,听见一阵说话声,是宫商程的声音,他说:“人不是已经抓紧去了嘛,人证物证也都齐全,怎么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不会证据不足,最后无罪释放吧?”   回答他的是宫微雨,她说:“无罪释放倒不至于,证据都提交上去了,有罪这事儿肯定板上钉钉,主要证人状态不太好,前些日子一直半睡不醒地躺在医院里,这两天才稍微好一点,估计顶多再两三天,应该就有消息传出来了吧。”   虞惠不知从哪里听说来的小道消息,问宫微雨:“听说那个证人被郁家那孩子关在地下室里一个多月才被救出来,真的假的啊?”   谷钰好像第一回听说这样的消息,惊讶道:“关在地下室里?那不成非法监禁了?”   虞惠的消息显然比她灵通过来,说道:“哪儿止非法监禁啊?听说那幢房子都快一个多月没住人了,要不是警察破开门救人,邻居都不知道他家修了那么大地下室,地下室里还关了个大活人。”   “哎呀,那不成故意杀人了?”   “就是故意杀人啊!”   “那他怎么活下来的呀?”   “听说是提前料到了,预先在地板缝里藏了吃的——欸,”说到这里,虞惠转眼看去宫微雨,问道:“微雨,你快说说看,到底有这回事没有啊?”   宫微雨没有搭腔,默默做了个手拉拉链的手势,这是消息目前还属于机密,不方便透露的意思。虞惠还不死心似的,追问道:“一点都不能说吗?”   其他人显然也好奇极了,纷纷转眼朝宫微雨看去,一个个都眼冒绿光,饿了多少天的鬣狗和豺狼似的——这帮人,身家一个比一个不凡,八卦起来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   还是宫霏念给宫微雨打的圆场,说道:“哎呀,爸、妈、三叔,姑姑既然说了不能说,那就肯定是不能说,要是能说,她肯定早就跟我们说了呀,你们就别瞎打听了,别让人家为难。”   宫微雨道:“不是我不跟你们说,主要现在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好,这件事涉及到的人,你们也知道,太多了,现在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什么消息都严格保密,就算我去问了,他们也不会跟我透露的。”   “不过应该快了。”她又道:“听说证人昨天早上醒了一次,晚上也醒了一次,昨晚他们就派人去录口供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传——”   话音戛然而止,宫微雨笑着对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说:“你们俩怎么也回来了啊?小京还没好好逛过这里吧,明决,你怎么也不带人家到处走走看看啊?”   宫明决说:“等下午再逛,我们先去看看我妈——我妈去哪了?怎么没看见她?”   宫微雨说:“回屋啦,一回来就回去了,说是哪里不舒服,想回去躺着,安蓝在上面陪着呢,你们要去就赶紧去吧,去晚了她该睡下了。”   闻璋每天中午午睡半个小时,几十年来雷打不动,宫明决笑说:“知道了,你们继续聊吧,二叔、三叔,二婶、三婶,霏念,你们继续聊,我们上去看看我妈,一会儿就下来。”   说着他牵起阮玉京的手,走向另一侧的旋转楼梯,还没走到主卧门口,他们看见走出房间的宫安蓝。   这幢小楼虽然不是庄园的主楼,主卧客卧一应设施都很齐全。闻璋的花房建在这里,闲来没事时,她都住在这里,时间一长,宫安蓝在这儿也有了自己的卧室。   眼见着宫安蓝离开主卧,便要走进隔壁她自己的卧室了,宫明决叫住她,问说:“妈已经睡下了?”   宫安蓝回头朝他们看来,她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对她说话的宫明决,之后那两道视线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径自扫向二人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没看太久她就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眼神却是忙忙乱乱的,一只采花乱飞的小蜜蜂似的,好一会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嗯。”她说:“刚睡下。”   “姑姑说她身体不舒服?”宫明决在她面前停下来。   “胃不舒服,辰瑜他们几个不是撺掇她喝了小半瓶冰汽水嘛,喝完就不舒服了。”   “找医生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   “医生怎么说?”   “说她胃太敏感了,受不了生冷刺激,不过没太大问题,喝点热水,休息一阵,到下午应该就没问题。”   宫明决点点头,朝阮玉京看去——窗外此时传来几个孩子疯跑玩闹的尖叫声,几道热烘烘汗津津的小身板也短暂地出现在几人眼前,宫安蓝没话找话似的,对他们说:“小京哥应该还没好好逛过这里吧?哥,你怎么也没带他到处逛逛啊?”   阮玉京习惯了她对自己冷言冷语,一时听见她喊自己“小京哥”,客客气气,礼貌拘谨,还带着几分亲近,还真有些不习惯。   宫明决什么都没察觉似的,笑道:“不着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妈不是不舒服嘛,我带小京来看看她。”   宫安蓝说:“那你们过半个小时再上来吧,妈现在肯定已经睡熟了。”   宫明决说:“正想这么说呢。”说着他转过头看向阮玉京,说道:“我们先下去坐一会儿吧,等我妈睡醒了,我们再上来看望她。”   阮玉京点点头。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宫安蓝就站在一边看着,等他们聊得差不多,开口道:“那什么……哥,小京哥,你们俩就先聊着吧,我早上起太早了,有点困,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宫明决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宫安蓝便转身打算离开,还没走远,门内传来一道问话声:“谁在外面说话?”   几乎话音刚刚落下,他们身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没完全拉开,只拉开一条窄窄的缝,贴身侍奉闻璋的杨姐从门里探出一颗脑袋来。   迅速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三人,她笑着叫他们稍微等自己一会,关上门,重新走进房间。   过了十来分钟,那扇门重新被拉开,这回差不多完全拉开了,出来的还是杨姐,她先是笑着对宫明决和宫安蓝说:“你们两个就别傻站在这里了,大中午的,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闻小姐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们俩个不用担心了。”   紧接着她看向阮玉京,几乎视线刚刚触碰到阮玉京,她眼底的笑意收敛些许,神色肉眼可见地严正起来,嗓音则比几秒钟前严肃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京,你现在有时间吗?闻小姐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阮玉京看向宫明决,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被宫明决握着的那只手也像条件反射似的,悄悄握紧了。   宫明决感受到他的紧绷,适时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阮玉京慢慢地呼出几口气,对宫明决说道:“等我一会。”然后他跟在杨姐身后,走进房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7章 路易斯   主卧是个套间,走进去先看见起居室,旁边是仆人房,再里面才是主人的卧房。把阮玉京领进起居室,杨姐走过去敲了敲主卧房的门,对门里的人说:“闻小姐,小京来了。”   门里很快传来应话声,是闻璋的声音,她说:“我知道了。”   阮玉京走进来之前,闻璋已经躺到床上准备睡午觉,忽然决定把阮玉京叫进来聊天,她除了需要花时间换身衣服,或许还需要简单洗漱一下、梳梳头,很可能还要简单描一个淡妆。   杨姐回过头对阮玉京道:“闻小姐估计还要再过一会才能出来,小京,你先去那边坐着等吧,我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说着推开房门走进去。   随着房门重新被关闭,整个空间只剩下阮玉京一个人。   他的身侧有一扇矩形的窗,长长的,倒是没那么宽,窗外是绿莹莹一片的草地,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风一吹,那光好像会流淌似的,金灿灿,亮闪闪,让人挪不开眼睛,又没法看太长时间,宫彭越那几个孩子正在草地上踢球,热气腾腾的身影一会儿闯进阮玉京的视线,一会儿又闯出去消失不见。   阮玉京低下头呼出一口气,踩着柔软的浅灰白色的地毯,朝一旁的沙发走去,还没坐下来,听见一声猫叫唤。   顺着叫声望过去,他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它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带着点警惕似的,站在三米外的深棕色的柜子后方,探出头打量阮玉京。   打量了一会,它不知嗅到了记忆中的气味,还是认出了阮玉京的脸,先试探地走进几步,之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阮玉京脚边,一边拿自己毛绒绒的猫脑袋,亲亲热热地拱着阮玉京的西装裤腿,一边仰起脖子,撒娇似的,喵呜喵呜地冲着阮玉京直叫唤。   这猫虽然各方面看起来都跟普通猫没有差别,尾巴短了一截,那是它跟其他猫打架的时候,被打断的,严格一点来说,是它被其他猫联合起来欺负的时候,被咬断的。   那天下午,它浑身是血地躺在一滩泥水里奄奄一息小半天,被刚放学的阮玉京拿校服包着,送进最近的宠物医院。   阮玉京一早就猜到宫家人口中的路易斯指的正是当年小巷里的那只胆小鬼,真正看见的时候,心里仍然受到几分冲击。   这么描述可能会显得矫情,但确实如此,看见它之前,时间对于阮玉京来说好像是无形的,即便它分秒不停地从阮玉京的身边流过,没有给阮玉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感觉。   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好像跟一秒钟没有差别。   现在却仿佛有了具体的形状,它是长的、也是宽的,是圆头圆脑的,也是毛绒绒、肥嘟嘟的,它就是眼前的奶牛猫。   阮玉京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摸它圆滚滚的小脑袋,掌心刚刚触碰一团软乎乎的物事,面前的卧室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迈步从里面走出来。是闻璋。   她说:“听说它刚出生不久,它妈妈就被人家开车给撞死了,一个人又瘦又小的,到处流浪,找垃圾吃,又抢不过别的野猫,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孩子天天给它送吃的,带它去看病,它早就被其他野猫给欺负死了。”   阮玉京没想到宫明决还跟闻璋说过这些,他站直身体,“闻阿姨。”   闻璋俯下身把奶牛猫路易斯搂进自己怀里,先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再挠它软乎乎的小下巴,最后把它交给等候在一旁的仆佣,对阮玉京说:“过来坐吧,我们坐下来再说话——想喝点什么吗?”   阮玉京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茶就可以了。谢谢。”   闻璋便抬抬手,叫仆人端上来一壶新沏好的茶,“好了,”等茶被端上桌,她挥挥手,对侍立在起居室的仆佣们说:“你们出去吧,让我跟小京单独说会儿话。”   等所有人都鱼贯而出,整片空间只剩下她跟阮玉京两个人,当然还有窗外投射进来的绚烂春光和几个孩子时高时低的呼喊声,她提起茶壶倒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到阮玉京面前。   阮玉京抬起手去接,刚要朝她道谢,余光瞥见了什么。   闻璋身上的衣服是纯白色的——纯白色套装,下身过膝裙,上身七分袖,有细细的深灰色竖纹作装饰,搭配她颈间那根细细的银链子,腕间那只银色金属表带深蓝色镶钻表盘的腕表,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端庄以及典雅。   因为上衣的袖子只有七分长,只要她的手稍稍往前伸出,尽管有腕表作遮挡,手腕内侧的伤疤依然清晰无疑地展露在阮玉京眼前。   她似乎立刻就发现了阮玉京的异常,并且,叫阮玉京看见那道伤疤,继而回想起那些往事并不是她本意,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   然而,就在阮玉京以为她打算轻描淡写地把这个意外揭过去,作出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留阮玉京一个人回到家辗转反侧,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了几下那道伤疤。   “听他们说,现在美容技术比以前发达多了,这种小伤疤,做几次激光就能完全去掉了,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每次听见都觉得好害怕,说起来你别笑话我,我每次听见,都觉得他们会用那种东西在我身上烧出个洞来。”   “上回小钰——就是明决他三婶,她有个朋友,不小心出了点儿意外,在额头上留下一道疤,跟我这个差不多大小,样子也差不多,他就去做了,好像做了三四次就完全去掉了,一点痕迹没留下,我回头打算也找个时间去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阮玉京没应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当着宫安蓝的面,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无愧于心,说真正需要反思的人是他们家属,而不是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得到闻璋用自杀来反对联姻的消息时,他好几晚没合上眼睛。   闻璋似乎也只是自说自话,并不需要阮玉京说些什么,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便低下头继续喝水。   沉默的氛围延续了3-5分钟,在阮玉京思绪变得游离,猜测闻璋找他到底为了什么事时,闻璋放下茶杯,她的神色仍然温和,让人光是看着便心生亲切之意,眼神却莫名显得坚定,仿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郑重意味。   “小京,”她开口对阮玉京说道:“阿姨是来给你道歉的。”****二楼靠近楼梯扶手的地方摆放了一组沙发并若干家具,坐在那里能看见一楼的起居室,听见底下的人聊天,也能看见通道另一头的主卧室。   宫明决坐在沙发上等了接近40分钟,视线尽头的木门缓缓朝里旋转开。   宫明决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可是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   阮玉京一出门就看见他了,宫明决很明显察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朝自己走来,他走出房间就停了下来。   站在光线昏暗的走道里,低着头,不知道想事情,还是做什么。   他倒是没有让宫明决等太久,也就半分多钟的样子,他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迈开步子。   他在暗处的时候,宫明决还没发现,等走过那道明暗分界线,宫明决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继而猜出他站立不动的原因。   他大概需要时间平复情绪,可是半分钟似乎还是太短了,停在宫明决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眶还是红色的——不是那种特别重的红,只有一点点,薄薄的,像在浴室里待久了,或者不小心尝到了辣椒,可他皮肤过于干净了,一点点痕迹都很容易被发现。   宫明决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闪过一个个巨大的问号,闻璋跟他说了什么,居然把他说哭了?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宫明决面前哭,可是很明显,他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尤其脆弱、敏感这一类偏向负面的情绪,他不会轻易展露在人前,所以闻璋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清算旧账吗?宫知蓝的死,过去六年所结下的大大小小的恩怨?   可是,不应该啊,闻璋又不是那种不通事理的人,她如果不通事理,宫明决不会让阮玉京一个人走进那扇门,所以,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怎么了?”他把阮玉京拉到一旁,以免被过路的仆佣们看见,问他:“你还好吗?”   阮玉京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劲似的,他好像也知道宫明决看出他状态不对劲,并且,宫明决心里闪过的念头他也猜得七七八八,摇摇头,“没什么,你别多想,她没跟我说其他的。”   “那你……”   “她就问了问二次分化的事情。”   “那晚她不是也在场吗?”他进一步解释说:“可能被吓到了吧,就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后面又怎么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   但或许因为阮玉京从没跟人提起过那些天,过程中的状态也好、之后的心路历程也好……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宫明决。   大概因为第一次提起来,虽然没有提太多——描述分化的过程时,他也只用“挺疼的”三个字来简单地概括,并没有进行过度渲染,但或许因为第一次提起来,他还不太熟练,而那些情绪,它们似乎真挺难消化的,一个个硬邦邦的木头疙瘩似的,都过这么久了,阮玉京以为自己早接受现实了,陡然回想起来,他居然还是会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好像随着点滴字句的讲述,他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那些天似的。   虽然当着闻璋的面,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轻描淡写地讲着,语气和表情都风轻云淡,好像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真正的过去了,被冰封也好、被溶解也罢,甚至被蒸发,总而言之,它们已经彻底被隔绝出阮玉京的心脏,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走出房间之后,尤其看见宫明决之后,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他没有让自己太过长久地沉浸在那些情绪之中,很快想办法调整回来,对宫明决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其他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宫明决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他便也不再多问,他其实已经猜出阮玉京情绪产生波动的原因,包括闻璋忽然打听二次分化,他也猜出理由。   看起来很莽撞,好像只是为了满足过于泛滥的好奇心,可是伤口是不能一直捂着的,汗液和分泌物有助于细菌的滋生,一直捂着只会流脓,再捂下去就会发烂,必须多晒晒太阳才行,多吹风才能好得更快。   可是阮玉京很明显还没有准备好,他光是回想都会心潮起伏,继而情绪产生大幅度波动,这时候逼迫他面对只会适得其反,遂配合他揭过了这个话题,“三叔他们回去休息了,三婶想睡个午觉,二叔他们出去玩了,霏念想打网球,应该就在外面,一起去看看吗?”   阮玉京说:“去看看吧,反正坐着也是坐着。”   两人便牵着手朝楼下走去,走到楼梯口,阮玉京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拿出来一看,阮乾私人秘书梁宋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上回梁宋给阮玉京打电话时,他正在隆多岛跟宫明决一起度假,那通电话让他提前结束旅行,也提前结束跟宫明决的感情。   眼前这通,不知道为什么,阮玉京忽然有种感觉,眼前这通电话的内容同样不简单,因为光是看着梁宋的名字,阮玉京便觉得手心沉甸甸。   他似乎应该按下接听,因为里面将要传出的消息,正是他长久以来所期盼的,他似乎也不该按下接听,因为他——至少现阶段的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那样的巨变。   这时宫明决朝他做了一个手势,迈步走下一楼,把整片空间都留给他,阮玉京于是没了选择,他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喂,梁叔叔,是我,有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8章 嫩了点   阮玉京挂断电话回到一楼时,宫明决正站在窗边看一群孩子踢足球,似乎有人进球了,窗外传来欢呼声和口哨声,宫明决的眼睛也跟着弯了一下。   此时他大概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问阮玉京:“接完电话了?”   他跟以前一样,没询问电话的内容,给阮玉京留下了充分的隐瞒消息的空间——阮玉京如果愿意说,那么宫明决洗耳恭听,他如果不愿意,如果比起跟宫明决分享,他更加愿意一个人独享,一个人消化,再一个人默默处理,那么宫明决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换在以往,阮玉京可能真的会顺势隐瞒,现在他第一反应却是如实相告,很奇怪,阮玉京自己都觉得惊奇,他什么时候这么藏不住事了?   “阮乾又住院了,还是脑溢血,我现在要去医院探望他,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宫明决凝眉,完全没料到这个消息似的,但是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阮乾虽然病倒了,他一帮亲信还好端端站着,放在以前,双方就算发生冲突——这是很有可能的——他们也不会对阮玉京做些什么。因为不敢。   阮玉京第二性别是Alpha,信息素达到万里无一的A,即便没有保镖给他帮忙,他一个人轻易干翻他们所有人。   现在的情况变得截然不同,Omega基因里的劣势让他不管多么身手矫健、思维敏捷,都没法正面迎击一个哪怕信息素等级只有C的Alpha,双方如果发生冲突,他们都不用动手,随便释放一点Alpha信息素就能叫他乖乖闭上嘴巴。   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强大的Alpha给他做后盾,他的处境将十分不利。   幸而这种状况不会持续下去,顶多半年,等去除腺体变成Beta,身体对低浓度信息素失去感应,他将变得跟以前一样强大。   宫明决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联系司机。”   司机不到五分钟就把车开过来了,时间紧,他们来不及跟闻璋和宫家其他人道别,拜托管家帮忙转达,先后坐上车去。   赶去医院的途中,阮玉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给宫明决听。   起因是黎彦被抓。   穆锐醒来后不久,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供述出来,从六年前的主动制药,到六年后的被动制药。郁绍元一开始据说还冥顽不灵,死活不愿意开口,穆远的证词都撂在他面前了,他至多愿意承认非法监禁。   之后他就彻底慌了,万万没想到那种情况下,穆锐都能活下来一般,好像也有一点后悔当初一念之差没直接把他杀死,因为直接动手杀人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吗?比起直接动手杀人,把人关起来慢慢饿死,似乎是个更容易接受的方案?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为了减少自己的罪责,他把黎彦供了出来。   得到黎彦被抓的消息时,阮乾正坐在望华京宽阔明亮的餐厅里,独自一人享用午餐,结果饭没吃完,手机响了,之后他便一边着急忙慌地打电话——应该是为了了解更多消息,想办法为黎彦脱罪——一边脚步匆匆地朝外走去。   还没走到别墅门口,他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先是脚步僵立在原地,之后像是想要抬手去扶墙或者柜子,还没碰到,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梁宋说他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但是因为短时间内二次脑溢血,所以情况比上回凶险很多,医生叫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车此时开进明德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在一个空位上稳稳停下,司机下车为他们拉开车门,宫明决却没有着急下车,他用力握了一下阮玉京的手,对他说:“那就做好心理准备,不管什么结果,都想好该怎么应对。”   阮玉京一路上其实已经盘算了很多,他心里虽然还是有点茫茫然——自从接完电话,他就是这样,就跟喝多了酒似的,也像在经历一场清醒梦,身体里充斥一种不真切的虚无感,脚步都好像跟着变得虚浮,梦想成真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大体还是有数的,阮乾如果死了、阮乾如果顺利活下来、阮乾如果半死不活……他都差不多想好该怎么去应对,点点头,“嗯。”   说着他便迈开步子准备下车,几米外的电梯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   仔细算下来,阮玉京好像已经有接近三个月没看见邢慕青了,跟上回见面相比,她的气色很明显恢复不少,精神也比之前焕发很多。   上回见面她虽然能自己走路,时间长了还是要靠人扶。   现在她踩着高跟着,挎着铂金包,脸上戴着宽宽大大的黑色墨镜,身上穿着浅棕色收腰方领连衣裙,腕上戴一只珠光宝气的钻石腕表,正红色口红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远远看着,便觉得艳色逼人。   看她以前病恹恹的样子,没见过她年轻时模样的人可能会怀疑,老一辈人口中那位名动北城的大美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还是其实这些老家伙们没见识,没见过真正的美人,这才对她推崇备至?   那些人如果有幸看见眼前的她——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她,他们可能才会真正知道,父母辈的人所言非虚。   她似乎也是来探望阮乾的,并且已经结束探望了,好像这么远跑过来,她只是想确认阮乾真的又一次病倒了,并且是脑溢血这样的大病——稍有不慎小命就会呜呼情况万分危急的大病,而不是伤风感冒、头疼脑热那样的小病小痛一般。   她似乎也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走出电梯,她便在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的护送下,走进停靠在停车场另一侧的一辆车里。   半分钟后,那辆车发动,经过他们面前,驶离地下停车场。   宫明决朝阮玉京看去,却见阮玉京已经将视线收回了,又过了几秒钟,他走下车去。****阮乾是在当天下午被推出急诊手术室的。   上回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不到24小时便顺利醒来,此后过了半个月不到,他得到医生的批准可以居家护理。   居家护理一个月,他说话也好、走路也好、反应速度也好、思维缜密度也好,各方面都恢复到正常人水平。   那时但凡听见这个消息,是个人都要感叹一句,这老家伙身体素质未免太好了,脑溢血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扛下来。他自己估计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阮玉京在医院经历二次分化时,他忙着造访各大会所,会见各类小情人。   这次他仍然用顽强的事实向别人证明他身体素质的强大,半年内二次脑溢血,医生都断言他活不过当晚,一次次叫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结果他不仅活下来了,手术不到三天,他又一次醒转。   只是到底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以前了,醒是醒了,眼珠子能转,耳朵也能听见人说话,手脚都没法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   这种状况叫医院的医生惊叹不已、欣喜不已,却叫他身边的人为难不已。   他维持这种状况的第三天,梁宋委婉地朝他提出建议,阮氏一天两天没人坐镇问题不大,时间长了,员工也好、股东也好,多多少少会有意见。   现在消息还捂着,外面风平浪静,等到消息捂不住,爆出去,股价不知道跌成什么样。   黎彦的事梁宋没敢提,但阮乾都急到脑溢血了,就算梁宋不提,黎彦因为什么事被抓,接下来可能面临什么,阮乾心里也应该有数。   阮玉京他也没直接提,只是说现在世道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Omega的天职是在待家里相夫教子,要是哪个Omega想不开跑出来找工作,那是会被身边人指指点点,说没教养的。   现在普通人家的Omega,哪儿有不出来工作的?   小学、中学、大学,他们受到的教育跟Alpha和Beta一模一样,毕业后加入工作,他们的工作能力也一次又一次得到验证。   为了阮氏的未来也好,为了后半生的安稳生活也好,有些事情该放手就放手啦,继续死撑下去,别人落不到好,他自己就能落到好?   总不能把堂堂一个阮氏交到其他人手里吧?   要知道,现在觊觎继承人位置的,可不止阮玉京一个人,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呢,就等他最后拍板做出决定。   阮乾当然了,没搭理他。   阮乾维持这种状况的第十六天,以姚律为首的一干阮氏股东,并若干高层管理人员,来医院探望他。   探望结束之后,他们委婉地告诉他,从前些天开始,零零星星有消息散去外面,因为只是小规模散播,公关部门又及时扑火,所以股价只是小幅度波动,尚且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更大的问题在公司内部,不知谁把消息散播给了公司员工,从前些天开始,不少人不专心忙工作了,开始搞派系、忙站队。   派系和派系之前还相互倾轧,好几个大项目都因此出现重大失误,合作方大吐苦水。   阮乾这时候仍然坚信自己能恢复过来,等到他恢复健康,黎彦的牢狱之灾也好,公司现阶段面临的各种问题也好,都会迎刃而解,所以他仍然选择置之不理。   第二十三天,阮玉京来了一趟医院,除了带来黎彦的消息——黎彦被抓之前,胡远文已经被移送到警察局,包括许淳截获的胡远文悄悄置换的邢慕青的药,加上穆锐苏醒后的证词、郁绍元的证词、宫安蓝的证词,人证物证,各方面证据都齐全的情况下,黎彦过失杀人、故意伤人、雇凶投毒的罪名几乎立刻就成立了,接下来只等正式判决。   除了黎彦的消息,阮玉京还给阮乾带过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的背景是某间俱乐部的私人包厢,主角是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Alpha年逾半百依然身体强健,金枪不倒,Omega千娇百媚,遍布欢愉的那张脸却是叫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北城的电影院两年前上映了一部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个新人Omega。因为这部电影一炮而红之后,Omega没有选择一鼓作气,攀登事业的下一个高峰,而是就此息影,成为某个富有Alpha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那个Alpha名叫周兴,二十多年前加入阮氏,不久便凭借过强的个人能力跻身高层,后面董事会有人退出,他顺势进入,目前已经成为影响力不亚于姚律的又一阮氏元老。   跟姚律不同的是,他对邢慕青的拉拢不感兴趣,对阮玉京的示好也视若无睹,金钱和美色对他来说都是泥土,自始至终,他忠于扶植他到今天这个位置的阮乾。   阮玉京去年就拿到这张照片了,拿到之后他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他第一时间就想打电话联系娱记,再花一点钱,给这桩桃色新闻添一把火,让它烧到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到时候周兴和阮乾就算能够维持表面的平和,私底下的关系必然产生隔阂,自己再略施手段,这枚好用的棋子还怕不乖乖归到自己麾下?   转过念头,Omega不是周兴迎娶的第一任伴侣,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任,爆出阮乾和Omega的蝇营狗苟,固然可以一时离间阮乾和周兴的关系。   阮乾坐稳阮氏总裁位置的一天,两人总有言归于好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自己麾下的那枚棋子,与其说是棋子,倒不如说是一枚定时炸弹。   最后他得出结论,现在还不是时候。   得到其他类似的照片后,他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均出自同一考量。   只要阮乾根基稳固,这些爆料都是小打小闹。没有意义。   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阮乾病倒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如常,公司内外都动荡不安,各种势力都蠢蠢欲动,这时候如果再爆出一桩丑闻,阮乾差不多就完了。   他就算能恢复回来,阮氏也不可能是他的了。   阮氏很有可能也面临重创,短时间的萎靡后遇到一位有力的领导人,于是杨帆启航,再创辉煌是最好的情况,更大概率则是四分五裂,自此一蹶不振。   市场多残忍啊,竞争对手都盯着呢,哪儿有那么多重头再来的机会?   放在以前,阮乾不会把阮玉京的威胁当回事,他是阮氏的总裁,阮玉京是阮氏的继承人,阮玉京同时还兼任了AMZ的总裁、SG的临时总裁……他的身份太多了,可失去的东西也太多,阮乾无法承受的事情,他同样无法承受。   现在就不一样了,托黎彦和郁绍元的福,阮玉京现在一无所有,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无所畏惧。   “好好看看,”阮玉京轻声对他说道:“里面的人都认识吗?”   “滴滴滴——”   几乎阮玉京的话刚刚说完,阮乾血压和心跳的数值都肉眼可见地暴涨起来,监护仪器发出尖锐告警,他一张老脸涨到通红,瞳孔急速收缩,额头的青筋都冒出来,他如果可以说话,一定会指着阮玉京的鼻子,斥责他大逆不道,说不定还会后悔没生下来就把他掐死。   只可惜,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玉京于是便笑起来,“认识就好,等下我会拜托梁叔叔帮忙起草几份任职书,你放心,我只要AMZ和SG,阮氏我暂时还嫩了点,强行上位肯定很难服众,姚叔叔就很合适,不管资历还是年龄,他都是最合适的。”   “下午我会找人把三份任职书拿来给你过目,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多看几遍,不过别看太长时间,最迟明天下午,我希望能在家里看见签好字的任职书。”   “好了,消消气吧,要是第三次突发脑溢血,就算在医生眼皮子底下,你也不一定能被救回来,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儿陪你了,记得签字,回头有时间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9章 玫瑰花   “滴滴——”   闹钟声刚刚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被窝里伸出,将之按断,宫明决抬起手搓了搓脸,转头去看阮玉京。   还没见着人,衣帽间的门被推开,阮玉京穿戴齐整出现在他眼前,深蓝色正装、纯白色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光洁锃亮。   见宫明决已经醒来,他低下头扣上腕表,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仪容,然后迈步走到宫明决身前,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先走了,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宫明决刚刚睡醒,反应还跟不上来,看见这个模样的阮玉京,而且在晨曦微露这个时间点,他有好几秒脑子都是空白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倒是没有怔愣太久,很快回想起来。   事情发生在上上周,周三,晚上,宫明决下班回到家,在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一份随意摆放的任职书——面上印着阮氏的logo,翻开后的扉页里印有阮玉京的名字,往下是任职的位置,AMZ的执行总裁和SG的执行总裁,最后一页盖有鲜红色的印章。   本来拿到任职书的三天内,阮玉京就该去阮氏总部报到,偏偏他发i情期不期然到了,接下来整整七天都没法出门,而等到发i情期终于结束,他长达四个月的漫长假期也正式宣告结束。   今天是周一,他发i情期结束的第一个工作日,也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宫明决赶在他离开之前,握着他手腕,然后微微用力,将他拉得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   阮玉京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问宫明决:“怎么了?还有事?”   宫明决吻了吻他的嘴唇,“没事,想夸你帅而已,很久没看见你这样了,觉得特别帅,都舍不得放你离开了——晚上加班吗?还是回来一起吃晚饭?”   阮玉京低头看自己,又转头去看房间另一侧的梳妆镜,愣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西装西裤,皮鞋领带,他从毕业开始从这么穿,有什么特别?   倒是宫明决,躺在床上看着他笑,笑眼缱绻的,头发还有点乱,让人光是看着就特别想欺负。不过得上班,没时间欺负。   “是吗?不过我觉得还是你更帅一点。”他随口说道,又道:“现在还说不好,具体要看情况,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吧,要是回来太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行。”宫明决说:“那晚上见。”   阮玉京多看了他一眼,说:“晚上见。”****走出家门,迎面一阵暖烘烘的风,吹得人每个毛孔都惬意地舒张开来,迫切想要汲取什么营养物质似的。   风里有浅淡的花气,不知道什么花,轻轻浅浅的,让人心旷神怡,车行驶在街道上,窗外漏进来的风也是香的。   时隔小半年,AMZ办公大楼依然光鲜光丽,迎面走来的员工却多了不少生面孔,他们却仿佛都认识阮玉京,一看见他便低下头问好,阮玉京就迎着一路的“阮总好”、“阮总早上好”,时隔近四个月,又一次推开顶楼总裁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应该认真打扫过,并且刚打扫过不久,新风系统尽管片刻不停地工作,空气里仍然残留几分消毒水的气味,阮玉京按开窗帘,让窗外的光都透进来,他拉开椅子,坐到办公桌后面。   刚刚打开电脑,有人敲响了办公室门。   他以为朱丽叶进来跟他汇报工作,说一声请进,下一刻看着门被推开,一束鲜艳雨滴的玫瑰花——一束巨大的、尤沾着晨露的、鲜艳雨滴的玫瑰花——先于送花人出现在阮玉京眼前。   阮玉京被吓一跳,一边心想说谁做事这么浮夸,一边暗暗祈祷那人不是宫明决,最好不要是,不然他鸡皮疙瘩真的会掉一地,下一刻眼见着门被推得更开,姚驰安的身影从门口显露出来。   “上周通知发出来之后,一群人在群里放烟花,那时候我没说话,因为我觉得,光凭语言和表情包,是不足以传达我的心情的,必须要有实际行动才行。”   阮玉京说:“……你的实际行动就是送我99朵玫瑰花?”   姚驰安说:“不够吗?不够的话,我叫人再送990朵过来?”   阮玉京简直服了他,按下内线呼叫朱丽叶,等朱丽叶敲开门带走那束花,阮玉京冲姚驰安抬了抬下巴,“来得正好,省得我另外跟你约时间了,我离开这段时间,公司里的大小事情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做个15分钟简报吧,说说公司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要求如果放在以往,姚驰安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咆哮出声,“15分钟?临时简报?阮玉京,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今天他却异常配合,也不能说配合,更确切的形容是,99朵玫瑰花似乎只是一个噱头,来见阮玉京,来做简报,才是姚驰安此行的真正目的。   因为阮玉京的话还没说完,他松开交叠的双腿站起身,然后从角落里拉出一张白板,从阮玉京的笔筒里挑出一支蓝颜色的马克笔,一边快速书写,一边娓娓道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磕绊。   结束的时候,阮玉京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惊讶地发现,整个过程的耗时居然不超过15分钟,内容却囊括了人事、行政、财务、技术、销售、市场等等等等,各个部门的所有变动。   阮玉京真心实意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真是士别三日。”   姚驰安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马克杯森·晚·抛起又接住,“哪里还有问题,问吧,我知无不言。”   阮玉京便推开椅子站起身,对着白板上的内容,进行针对性的提问,一切结束之后,姚驰安把马克笔丢回阮玉京的笔筒里,朝沙发上一坐。   两条长腿交叠了,压在茶几上。   两条小臂交叠了,压在脑袋后面。   “唉,你可终于回来了,实在是太好了!——欸,有水吗?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快渴死了。”   阮玉京的办公室里有冰箱,今早刚换上一批饮料,大部分是阮玉京惯常喝的瓶装水,小部分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各类饮料。朱丽叶将99支玫瑰花分发大半给外面的那些员工,剩下十几支她插在花瓶里,摆到阮玉京的办公桌旁边。   听见姚驰安的话,她应了一句“当然有”,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椰子汁,递到姚驰安的手心里,问道:“这个可以吗?还有果汁或者气泡水。”   姚驰安说:“就这个吧,我不挑,哎哟——”他咂摸咂摸嘴,说:“味道不错啊,哪里买的?回头我让我助理也给我准备一些。”   朱丽叶笑着说:“那我回头就把链接发给他,阮总,那我先出去做事了。”   阮玉京朝她点点头,转头朝姚驰安看去,问道:“喝完了吗?喝完了就赶紧回去干活吧。”   姚驰安却死赖着不肯走,“干什么活啊,我才不干活呢,你都回来了?我还干什么活?你这沙发也不错啊,哪里买的?回头我那里也弄一个,欸,还以为再也没机会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呢,简直恍如隔世啊。”   阮玉京简直懒得搭理他,“也好,趁现在有时间,你想歇就多歇歇吧,反正接下来的每个月,我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没法正常工作,到时候还得多拜托拜托……”   话没说完,阮玉京怔愣住,接下来有好一会儿没有继续开口,姚驰安却什么都没察觉,顾自高兴地说道:“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工作时间被压缩对你来说并不意味着减少工作,而是更高的效率,更多的产出!”   阮玉京说:“出去。”   姚驰安麻利地站起身,“哎哎哎,这就走,这就走。”   忽然他又停下来,“晚上有活动,你去参加吗?”   “什么活动?”   “庆祝你龙王归位的活动啊,没看群消息?”   “……都有哪些人?”   “还能哪些人?在群里放烟花的那群人啊,来参加吗?”   阮玉京想了想,“你们先过去吧,我晚点再过去,省得去早了,你们玩得不自在。”   但他答应露面,已经是给了这群人莫大的面子了,姚驰安地打了一个响指,“得嘞,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还得让小朱早点过去,帮忙控制控制场面,省得玩得太嗨,你还没过来,他们全部醉成软脚虾——走了!”   阮玉京点点头,看着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然后低下头,查阅自己刚刚做下的笔记——是姚驰安做简报的时候,他一边听,一边快速记下的笔记。   笔记内容庞杂,涉及不少他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事,后面尽管经过针对性提问,对事情的全盘把握仍然有所欠缺。   阮玉京凝眉思索片刻,快速整理起来,将近一小时之后,他近三天的工作清单被整理出来。   把清单同步给朱丽叶,他让对方帮自己把第一个人喊进来。   其实很久之前,阮玉京并不喜欢工作。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之所以坚持工作,并且每天都工作那么长时间,他觉得是因为眼前悬着一个巨大的胡萝卜,身后只有万丈悬崖。   现在他却忽然发现,他对自己似乎存在一个非常巨大的误解。   他是被逼的吗?是。   但他也特别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最开始远离工作,他感到过轻松,不久他开始无所适从,很奇怪,明明他做了那么多事来填补空闲时间,看电影也好、玩游戏也好,甚至看书和社交,他都试着去做,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空缺了一大块似的。   而现在,仅仅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仅仅是接触那一个个陌生的概念、那一个个陌生的人名,仅仅是从繁复冗杂的信息中提起出有效的那些,仅仅是将一条条杂乱无章的信息归纳出秩序……他自心底感到愉悦。这算什么?   天选的工作狂人?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阮玉京说一声请进,看见市场部的新经理带着几个人进来。   “阮总。”   “嗯。”阮玉京说:“坐吧,我们坐下来聊。”****下午六点钟,结束一日工作的员工们纷纷起身离开工位,取外卖也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也好,各自都忙碌起来。参加团建活动的员工也离开了工位,新加入的群里不断弹出群消息。   阮玉京按下内线,通知朱丽叶帮他买一杯咖啡,继续投入工作。   接近七点钟,手机又一次震动,阮玉京以为姚驰安催促他赶紧出发,却在突然亮起的屏幕上,看见雷朝的名字。   黎彦被抓后不久,完整供述了自己的犯罪行为,那之后没过几天,作为受害者之一,阮玉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   那时候负责给他做口供的,就是雷朝雷警官。   因为答应有必要的情况下出庭作证,阮玉京跟这位雷警官互换了联系方式,担心工作起来对方联系不上他,他还把对方的号码放进了白名单。   阮玉京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喂,雷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   雷朝说:“是这样的,我是来给别人传话的,有人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阮玉京还以为黎彦的案子快开庭了,雷朝联系他上庭帮忙做证呢,“谁想见我?”   “郁绍元。”   “……”   雷朝说郁绍元现在有点粪坑里石头的意思,态度很嚣张,几乎油盐不进,那么多人证和物证摆在他面前,他死活不愿意认罪。   虽说证据已经齐全,他认不认罪都不影响最终判决,可如果一审结束后他不服从判决,提起上诉,二审结束后他还不服判决,想办法抗诉,到底有点浪费纳税人的钱。   所以综合考量之后,检方跟他进行了交易,只要他主动认罪并且放弃上诉,他们同意他受审前见阮玉京一面。   当然了,前提条件是阮玉京也愿意去见他。   雷朝说:“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跟他脱不了干系,你如果不愿意看见他,我们充分表示理解,也愿意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可是……”   阮玉京打断了他,“雷警官。”   事实上,从很早之前开始,阮玉京就在盘算该怎样才能见到郁绍元。   很久很久之前,在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之前,阮玉京跟其他人一样,信任着现有的司法体制,觉得它就算不能百分百完全体现公平,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很大程度上维持了社会的公正性。   现在他当然也还是信任的,至少大体上还是信任的,细枝末节方面出现一些微小的分歧。   好比在郁绍元这件事上。   按照现有的法律标准,郁绍元的行为顶多涉及故意伤人、失手杀人、非法监禁、非法从事有毒药物的研究等等,就算顶格判,他至多无期徒刑,很大概率则只判十几年、几十年,如果他在监狱里表现好,还有很大概率获得减刑。   可是在阮玉京看来,他明明就算死立执就没法泄他心头的恨,枪毙、注射、电击,除非使用传统手段,当街进行五马分尸,或者绑在柱子上一片片凌迟,否则不能解他心头的恨,更别提只是单纯进监狱做做苦力。   既然这样,那他就只能靠自己去获得想要的公平。   想要完成这件事,前提条件是见到郁绍元,本来他以为至少要等到判决结束,等郁绍元正式被收押,他才能有机会去见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遂笑着对雷朝说:“没关系的,雷警官,我理解你们工作不好做,我愿意去见他,不过我这几天工作都有点忙,可能抽不出时间,周五下午你看可以吗?要是可以的话,周五下午我去见他。”   【作者有话说】   想必大家已经感觉到了,完结的脚步一天天近了,目前来看,还有五章左右差不多就要完结啦,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先点着啦,能写的我尽量写,吼吼,那就先这样,大伙儿明天见! 第90章 罂粟   被抓当天,郁绍元被关进第三看守所,此后的三个多月,他一直住在那个地方。   周五下午,阮玉京按照约定时间抵达目的地,雷朝已经抽着烟等了他好一会。接下来核验身份和搜身,把通信设备和腕表都交出去,阮玉京在一间单独的小会面室里看见郁绍元。   这地方的饭食好像不太行,也可能住宿条件太差了,只是三个月不见面,郁绍元好像换了一个人。   上回在会场见面,他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好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全副身心纵情声色,然而即便是那样,他整体还勉强看得过去,马马虎虎还算个人。   现在他两颊都凹陷下去,眼下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看起来甚至有点营养不良。   以前他多嚣张、多狂妄,不可一世啊,现在看起来怎么跟个绝症病人似的?形销骨立,过不了几天就要咽气了似的。   他自己却仿佛半分没察觉,一走进会面室便用跟从前如出一辙——甚至更加癫狂的眼神盯着阮玉京看,好像阮玉京是块神奇的小蛋糕,他吃下去就能容光焕发重获新生似的。   任何人被那样的眼神盯着看超过3秒钟,恐怕都会如坐针毡,继而便仿佛浑身长了毛刺似的,怎么都不舒服。   阮玉京却早习以为常,他行动如常地走进去,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之后便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的玻璃墙,“听他们说,你想见我。”   郁绍元却没有立刻开口,他先看向阮玉京身边的雷朝,复又看向自己身后的民警,含义不言自明。   雷朝立马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可是不情愿,不情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犹豫了几秒钟,转过来面向阮玉京——他似乎把阮玉京看成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Omega了,好像他是一朵美丽但是娇弱的花,外界的一点吹风雨打都会让他枯萎凋零,必须放在手心里小心呵护才行。   这样一朵娇花怎么能单独跟郁绍元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呢?   “他已经被注射抑制剂了,24小时内没法释放信息素。”他压低声音对阮玉京说话,低沉的声线仿佛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这墙看起来是块玻璃,其实加了密封处理,跟医院的隔离病房差不多标准,他就算在里面释放信息素,你在外面也不会受到影响,放心,我们就在外面,有事敲门。”   阮玉京没有解释,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误会,看着雷朝起身离开会面室,门关上,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他和郁绍元,转头望过去。   郁绍元正看着他,笑嘻嘻的,正酝酿着什么似的,几秒钟后,他放松脊背朝椅子里一靠,“听他们说,穆锐的位置是你透露给警察的?”   阮玉京也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两条长腿相互交叠,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他安静地打量面前的男人,几秒钟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挪向他左耳后方的某个位置,“你听谁说的?”   郁绍元说:“听谁说的不重要,你告诉我是不是就行。”   “怕什么?”见阮玉京不开口,他下意识以为他在畏惧自己,因为变成了Omega,所以本能地畏惧着自己这个Alpha,他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镣铐,一阵叮呤当啷的响动里,对阮玉京说:“我都这样了,还能把你怎么样吗?”   “我就是纯纯好奇而已,”他继续道:“你就跟我说说看呗,你是怎么找到穆锐的?他被我藏那么深,连穆远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派人跟踪我了?那么快就找到了,跟了至少有小半年吧?”   阮玉京说:“准确来说,是六个月零七天——怎么了?”   郁绍元说:“没什么啊,没想到而已,啧,还以为你看我一眼都嫌多呢,没想到你竟然派人跟踪我,拍了不少照片吧,都锁在保险柜里,没事就翻出来看看,是不是?”   阮玉京说:“找不到突破口,当然要多看看。”   “你把我喊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见郁绍元不再开口,只一味地看着阮玉京笑,好像阮玉京闲暇时间看的不是他照片,而是他本人似的,好像他闲下来看着阮玉京的照片做的那些事,阮玉京看他照片时也会做似的,阮玉京懒得揣测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紧接着对他说道:“既然你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听听我想说什么了?”   郁绍元愣了愣,没想到阮玉京居然还有话想跟他说似的,抬了抬手,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   阮玉京说:“前些日子——就你跟郁叔叔刚被抓那阵子,我想办法接触了一些人,那帮人没什么正经工作,每天除了喝酒赌钱就是聚众闹事,我找了个中间人,联系上他们,问他们想不想赚点零花钱……”   郁绍元脸色微微变了,领会到阮玉京说这番话的意图一般,他没有立刻开口,静静看着阮玉京,神色显得晦暗不明,心理活动俨然十分丰富。   阮玉京留意到了,但是没有停下,微微一笑,继续道:“……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想办法犯点事,去我说的监狱里蹲上一段时间,再帮我对付一下狱里的一个人,等事情办完,每个人我给他们这个数——”   他抬起手,朝郁绍元比了一个数字,很好笑,郁绍元的命居然只值2万块钱,“你猜他们怎么说?”   阮玉京笑起来,还是那张脸,洁净、无暇,山巅一朵至为纯净的雪莲花似的,笑容却让郁绍元打心底蹿升一股寒意,他哪里是什么雪莲花,他分明就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罂粟花!   “他们都特别乐意,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不然他们想现在就把钱赚了,怎么样,我这条消息是不是比你刚才那些垃圾话有意思多了?”   郁绍元心里已经慌乱得不行,面上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分毫,直觉告诉他阮玉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嘴上却说道:“不可能,你不敢,你没那个胆子。”   阮玉京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丝毫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行啊,那你就等等看呗,看看我敢不敢,有没有那个胆子。”   说完话,他站起身,紧接着便迈步朝着会面室的门口走去。   他看起来不辞辛苦跑这一趟,目的就是跟郁绍元说这番话,所以说完他就毫不留恋地走了,郁绍元看着他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失,再也没能忍住,腾地一声站起来。   随着他的突然站起,拷在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分别跟桌椅发生碰撞,发出叮里咣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门外的民警被这阵响动惊动,几乎立刻推开门进来,“干什么呢?安分点!”他们语气不善地对郁绍元说道。   郁绍元却已经快要疯了,几乎不管不顾了,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他都将待在同一座监狱,住在同一个牢房,阮玉京如果铁了心要弄死他,即便他一次成功不了,他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乃至于第N次机会。   而郁绍元,他如果不想死,他如果还看重自己这条烂命,那么他不仅醒着的时候需要提防身边的人,就算睡着了,他也要留意同一个牢房的人。   他不能离人群太近,因为说不定有人藏在人群里,等着制造混乱给他致命一击,他也不能离人群太远,万一他被人盯上趁机弄死,他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能总是一个人,更加不能轻易相信什么人,可以料想,接下来的几百、几千乃至于上万个日夜,他都将在这种提心吊胆乃至于草木皆兵的心态下度过,这叫他怎么能不发疯,怎么能不管不顾?   “你不能……阮玉京,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喜欢你,我才花这么多心思,要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   阮玉京停下脚步,回头朝他望来,很奇怪,明明都快被他吓疯了,郁绍元居然还是在第一时间留意到他目光的落点。   好巧不巧,正落在自己左耳后方的某个位置上。   仔细想来,这已经是今天见面以来,他第二次看向这个位置了。   第一次他看过来的时候,郁绍元便有所察觉,心脏紧接着微微皱缩,好像因为被某种危险的食肉类猛兽盯住了最为薄弱的位置,于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似的。   但那时候他满心都是终于看见这个人了,终于有机会跟他说话了,所以丝毫没有将那点不适放在心上。   而现在,现在他几乎立刻就懵了,脸色也一下子就白了,因为他终于读懂了他的眼神,领会出他想表达的意思,可是……   他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不能……我怎么能……”   阮玉京好笑道:“你为什么不能?”   “我都能,”他说:“你为什么不能?”   “哦对了,”转身离开之前,阮玉京突然大发善心似的,多补充了一句,道:“多嘴提醒你一句,我找的那些人,他们都是男性Alpha。”   想要避开他们,除非变成Omega。   只有变成Omega,才能避开他们。……只要变成Omega,就能避开完全他们。   至此,想说的话全部说完,阮玉京不再多看郁绍元一眼,迈步走出会面室。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初夏时节,即便是傍晚时分,风依然是温热的,天边更像是烧着了似的,漫天遍布红色的云霞,阮玉京签字拿回自己的东西,回头看向雷警官。   自从走出会面室,雷朝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   会面室里安装了高清监控,能看见图像,也能听见声音。   阮玉京装作什么也没发现,抬起手跟雷朝握了握,留下一句“有事联系”,转身离开,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雷朝的喊话声,“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有些红线是不能踩的,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阮玉京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去。   路边停了一辆黑色幻影,后排车门已经被戴白色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阮玉京迈步走到车旁边,矮身准备上车,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吱呀响声,是看守所的大铁门又一次被打开的声音。   看守门的门被打开可能出于很多原因,冥冥之中却好像有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拍了拍阮玉京的肩膀,他一只脚已经踩进车里,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回头朝大门的方向望去。   一道人影正缓缓从门里走出,戴着墨镜,挎着尘灰色喜马拉雅,黑发在脑后整齐盘着,正红色口红衬的她肤白胜雪,蓝灰色套装,黑色高跟鞋,不经意一抬眼,恰好跟路边的阮玉京对上视线。   她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阮玉京似的,身形出现很明显的停顿,表情也有几个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晚风轻轻吹拂,他们无声对视,足足半分钟过后,她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般,先回过头跟身边的民警握一握手,之后才迈步朝阮玉京走来。   阮玉京一开始还不太确定,邢慕青真的在朝他走来吗?还是只是想走上停靠在路边的她自己的车?等到她距离自己只剩下五米不到,并且表现出持续缩短两人距离的意愿,阮玉京真正确定这一点。   他没让司机代劳,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等邢慕青走过来。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三米不到,邢慕青停下来,挥挥手,对紧跟在身后的保镖们说道:“你们开车跟在后面吧,我跟阮先生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色一如以往很平静,声线也一如既往清冷如霜雪,可那些似乎都只是假象,那之下还压抑着些什么。   阮玉京一开始不太确定,仔细分析过后,确认他的确听到了颤音,只有一点点,不是特别明显,一句话开头的时候出现,两三个字音之后就消失了,然而那短暂出现几个颤音已经足够让阮玉京感到惊讶。   邢慕青的脸上戴着一只宽宽大大的黑色墨镜,墨镜遮挡了她的眼睛,阮玉京因此看不清她的完整表情,可是很明显,她鼻头是红的,阮玉京定睛看了好几遍,确定她的鼻头的确是红色的,好像刚刚哭过一场,或者即将压抑不住心潮的起伏,崩溃地大哭一场。   阮玉京心底的诧异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看过邢慕青哭?生病的时候当然是不算在内的,那时候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喊和嚎叫都是稀松平常,掉两滴眼泪算什么事?可是寻常状态下,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阮玉京从没看见过她哭。一次都没有。   好好的,她为什么哭?   在阮玉京进行这些心理活动的时候,邢慕青已经走来他面前了,似乎抬起眼皮看了阮玉京一眼,但是没有看太久,几乎视线刚刚触碰到阮玉京的脸,她就好像触电了似的,把视线收回去,之后她便低下头,擦着阮玉京的肩膀,坐进车里。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91章 倦鸟   邢慕青来这儿是为了探望黎彦。   当然不是主动来的,甚至不是自愿来的。   差不多上周末,准确来说是周六下午,她在疗养院接受日常检查时,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们告诉她黎彦想见她,有很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那时候邢慕青甚至都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随便敷衍两句没时间,把电话挂了。   黎彦在她这儿本来就属于多余的存在,看一眼嫌多,同桌吃饭嫌倒胃口,加上她前段时间又得知,自己之所以在疗养院住那么多年,都是拜这个多余的存在所赐,阮玉京好好的,突然从一个A级Alpha分化成不知道什么等级的Omega,也是他的功劳。   如果条件允许,邢慕青会不辞辛劳亲手把他剁碎了喂给狗吃,再把吃了他的狗送进火锅店炖成一锅菜,那锅菜也不能给人吃,先倒进泔水桶,再推去垃圾填埋场倒了一了百了。   她都害怕自己见到他的时候,情绪失控,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没想到没过几天——也就一两天吧,黎彦又一次托人给她传话:“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给你下药吗?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给哥下药吗?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们母子吗?”   老实说,邢慕青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看来简单清晰并且明了,还能因为什么?为了钱、为了权、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为了把他们母子踩在脚底下,也为了洗刷过去多年仰人鼻息的耻辱,阴沟里的老鼠,不就这点追求?   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闭上眼睛回想起过去,睁开眼睛又看见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之后的好几天,她也都是如此,最终,为了挽救自己的睡眠,她来这儿见了他,听他说了所谓的“缘由”。   她简直想大笑出声。   好笑,太好笑了,居然说她买凶杀人。   黎晓溪算个什么东西,知三当三的玩意儿,配让她弄脏自己的手?   阮乾算个什么东西,配让她失去理智,变得丧心病狂?   可是一直以来,黎彦似乎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笃信邢慕青对阮乾一往情深,非阮乾不可,离了阮乾她没法独活,所以在得知黎晓溪的存在之后,她彻底疯了。   ——她的婚姻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委曲求全,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可是又不甘心,为了彻底得到阮乾,她下狠手除掉了黎晓溪。   他从没想过,邢慕青出身优渥,才情相貌都是万中无一,她生就一副傲骨,从没想过为什么人弯折下脊背。爱情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须品,得到当然很好,得不到问题也不大。   爱情对她来说也从来都只有0或1的选项,没有折中的可能。   所以尽管得知阮乾出轨的时候,她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极了阮乾,恨极了和他同流合污的人,一颗心更是反反复复几度碎裂成千万片。   可是等她整理好自己,等到她恢复理智思考的能力,阮乾在她这儿就彻底是个死人了,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刻离婚,不过为了最大化自身的利益。   黎彦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发生的时候,邢慕青已经握有相当一部分阮氏的股份,在总部更是悄悄培植了好一部分自己的心腹,邢家那时候虽然已经彻底落魄了,几百万块钱而已,对于那时候的邢慕青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数目。   所以在看见隐约有些熟悉的卡车司机之后,见他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而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继而联想起自己的家人,继而生出恻隐之心,于是随手丢过去一张卡,也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大事记。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自始至终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坚信邢慕青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坚信她付出的一斤一两都要得到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回报,坚信她没有心肠,不会有那么好的心,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好处,除非那人给她带来过更大的好处。   邢慕青一开始简直难以置信,都想骂他是不是被疯狗咬了,才疯成这个鬼样子?后面见他似乎果真要疯了,一味地坚持对邢慕青的看法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疯那么彻底,忽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起身离开会面室。   走过会面室那道门时,邢慕青觉得自己的心情姑且还算平静,虽然得知了一些从未想过的事实,受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冲击,可是整体来说,她的情绪还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晚风时,她是这么想的,看见满天云霞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包括第一眼看见阮玉京,她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阮玉京是因为她才变成Omega,才遭受这一切,虽然得到阮玉京分化成Omega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都没管阮玉京是不是已经醒了,有没有可能听见她的话,听完之后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就在医院的走道里对着好心劝慰的医生大喊大叫……   虽然阮玉京整个住院期间,她没来探望过他一次,虽然阮玉京出院之后,她从没从别人那里打探过他的消息,虽然从很早时候开始,比起没法接受阮玉京的改变,她心底的情绪更加接近于,没法面对阮玉京的改变……   因为自从邢家出事和阮乾出轨这两件事好像凭空出现的巨大枷锁压在她的肩上之后,她就让自己彻底剥离了母亲的角色。   其实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好像有些人天生不擅长语言或者数字,她似乎天生就不擅长成为一个母亲。虽然她生下了阮玉京,给予了他难能可贵的生命,可是在关心关爱他这方面,她总是做得很少很少。   好像她天生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做不到像其他母亲一样对孩子予取予求,温柔呵护。   等到她把生活重心从家庭转移到工作,她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更加少得可怜,阮玉京整个童年乃至于青少年时期,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认真交流的次数更加寥寥。   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仿佛两个没关系的陌生人。   似乎只有阮玉京出事之后,他们才真正有了交流的契机,为了一个统一的目标也好,为了同一个敌人也好,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仿佛真正变成一对母子,面对面坐着,吃饭、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聊工作,极其偶尔的,他们也聊聊彼此的生活,交换一些观点和新的发现。   这一切,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筹谋,与之有关的一切展望,随着阮玉京第二性别的转变烟消云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所以选择不去面对,她又一次抛下了他,留下他一个人,也不管他能不能承受的了。   ——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到停在他面前的前一刻,她都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然后距离更一步拉进了,她时隔数月,又一次看清楚他的脸。   他还跟以前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变瘦,没有变胖,连发型和头发的长短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可是忽然之间,她就觉得受不了了,压在她心底的情绪好像呼啸而来的狂风席卷着她的防线,让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捂着脸大哭一场,发泄心底像黑色海潮一般的不安和愧疚。   所幸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坐上车之后她也忍住了,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现得太过失态,语气很平静地对他说:“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阮玉京朝她看来,没有料到她会主动跟他说话似的,几秒钟后,他点点头,“挺好的。”   “宫家那孩子……”邢慕青紧接着又说道:“他把你照顾的很好,是不是?”   阮玉京意识到她已经通过网络媒体一类的途径得知很多必要的信息,心里感到片刻的不自在,仍然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紧接着说道,声音隐隐有些发紧,还有些发颤,好像有些紧张,可是话音没有停顿。   很明显,他想说这些已经很久了,似乎也有些不管邢慕青能不能接受,他都要一意孤行的意思,可是因为第一次表现得这样任性,所以没法避免感到些许紧张。   “我爱他也已经很久很久了。这么多年来,我只爱过他一个人。我没想过跟宫安蓝结婚,暂时答应只是权宜之计,包括后面的见面和约会,答应您的那些,都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早点告诉您的,对不起。”   邢慕青眼眶一阵发紧,鼻头隐隐发酸,喉咙几度哽住,她很长时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对不起?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才对?许久之后……   “是吗?原来是这样。”   “嗯。”   接下来两个人就没有说话了,一直到车开进小钟山疗养院,在2-11门口停下,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阮玉京静静坐了一会,看向邢慕青,似乎鼓足莫大的勇气,对她说:“我还是我,不管Alpha还是Omega,我一直都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邢慕青,推开车门走下车,之后便扶着车门,等邢慕青从车上下来。邢慕青下来了,但是没有立刻离开,她先抬眼朝阮玉京看来,之后便缓缓——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搂住阮玉京的脖子,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   阮玉京愣住了,一时间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他设想过很多两人再次见面的情形,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我知道。”他听见邢慕青在他耳边对他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好了。先回去吧。”她松开他,轻轻抚摸他的脸,道:“今天太不凑巧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等下个星期,下个星期我们约个时间,到时候把他也一起叫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邢慕青走了,高挑挺拔的身影在薄暮的笼罩下距离阮玉京越来越远,最后被两扇门吞没,彻底消失不见,阮玉京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几分触感——很陌生的触感,似乎来自邢慕青的手。   她拥抱了他,就像他还小的时候一样——又不太一样,那时候他没有她高,她如果想要拥抱他,必须先蹲下来,现在则需要踮起脚,同时抬高手臂。   她似乎还夸他了,说他很坚强,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还说他是她的骄傲,她没有责怪他变成了Omega,没有责备他的无能,她没有说对他很失望,只是夸他很坚强。   她还约他下个星期见面,带上宫明决一起,可是下个星期实在不凑巧,下周二他预约了腺体切除手术,上个月就预约好了,没法改期,术后至少半个月,他需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静静修养,即便处理工作也只能远程处理。   他想他或许应该走上前敲开2-11的门,在邢慕青改变主意之前,和她另外约个时间,下周、下下周,甚至下下周都不太行,但是之后的时间就都可以了,他们可以等那个时候再见面,当然了,要叫上宫明决一起。   他脚步都快迈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忽然不想说了,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为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问题想得透彻,察觉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似乎已经震动了好一会儿,他因为出神,所以到现在才发现。   他把手机拿出来,举到耳边,听见宫明决对他说:“回来了没?到哪了?要我去接你吗?”   阮玉京抬头去看天际的云霞,太阳落在地面上的最后一缕光辉正在逐渐消散,天就要黑了,天际的飞鸟仿佛正忙碌着归巢,阮玉京低下头按了按眉心,忽然感觉到疲惫。   不是精神疲乏无法摆脱的那种疲惫,而是通宵加班后回到家,或者酣跑几十公里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做的那种疲惫。   他低下头坐进车里,先捂着听筒告诉司机载他回家,然后扯松领带,靠坐进椅背里,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坐好,告诉电话那头的宫明决:“不用接,已经快到了——晚饭准备好了没?突然好饿。”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2章 赎罪   阮玉京回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每一道都符合他的口味。吃完饭回到卧室,他们先后进浴室洗漱。   答应雷朝的要求跟郁绍元见面这件事,阮玉京周一那晚回到家,就跟宫明决打过招呼。宫明决那时问过他需不需要陪同,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有话想单独跟郁绍元说,怎么可能让宫明决陪着?   宫明决好像也察觉出了他的隐瞒,可是没有追问,这世上存在百分百互相坦白的伴侣,也存在一些人,更加愿意保留彼此的空间,阮玉京觉得他跟宫明决属于后者,宫明决似乎也认可这一点。   所以现在回到家,阮玉京跟宫明决提起下午见面的事,他也只挑能讲的部分讲,而不是和盘托出。宫明决明显心知肚明,可是没做多余的询问。   “他问我怎么找到穆锐的,问我是不是派人跟踪了他。”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承认了?”   阮玉京耸耸肩,抬手关掉花洒,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条毛巾,擦拭头发上和身上的水迹,一边继续对宫明决道:“他又问我闲下来是不是天天翻他的照片看,我还是承认,他就没话了。”   宫明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刮胡刀送到水龙头底下冲洗,拿毛巾擦干净脸上和脖子上的泡沫,对着镜子检查脖子和脸,确认各个角度都刮干净,他把毛巾丢进收纳篓,“以后这样的要求你还是不要答应了,他们的工作,不应该把压力转到你身上来。”   阮玉京说:“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对了,回来的时候,我还碰见我妈了,一出来就碰见了,她好像也去那里探望人。”   宫明决已经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了,听见阮玉京的话,他停下来——阮玉京正坐在凳子上,很随意地擦着头发,眼神没有明确的焦点,好像在发呆,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随口一提,并不包含什么言外之意,可是宫明决知道不是的,任何跟邢慕青有关的事情在他这儿,都不会是随随便便的话题,于是暂时放弃回房间的打算,问他:“她去探望谁的?黎彦?”   阮玉京说:“不清楚。”   “没问她?”   “没想起来问。”   “你们……”宫明决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说话了没?”   他担心阮玉京跟上回一样,远远地看了邢慕青一眼,就目送她离开了,或者更加糟糕,邢慕青也看见他了,两个人对上了视线,可是阮玉京没有主动开口,邢慕青也选择了忽略,于是两个人世界上本该最亲密的人,用各自的方式让他们的距离越走越远。   阮玉京的回答叫宫明决松了一口气,他道:“说了。我们一起回来的。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把她送到疗养院。她还约我们下周一起吃饭。”   “……我们?”   “嗯。”   “……”   宫明决有点意外,第一反应想问问是什么促使了邢慕青的转变——约他们吃饭,而且刻意说了要两个人一起,她发出的信号很明显是愿意接受阮玉京,也愿意接纳他们。   但他怀疑阮玉京也不知道。   他连邢慕青去看守所探望什么人都不知道,一路上可能光顾着震惊了,可能还有杂七杂八各类念头——想法太多,以至于他就算想问,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所以最后干脆一个也没问。   这时候他想起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于是放弃之前的好奇,改口问道:“你跟她说了下周二的手术没?你要是开口,她应该愿意过来陪你。”   阮玉京看向他,但是没开口说话,宫明决看不太懂他的眼神,问道:“没来得及说?”   阮玉京仍然不开口,只一味地坐在凳子上,近乎机械地重复擦拭着已然近乎全干的头发,眼睫垂着,让宫明决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   宫明决又怀疑自己猜错了,难道约他们吃饭并不意味着邢慕青打算跟阮玉京言归于好?难道她有另外的目的?否则那样重要的手术,阮玉京为什么不希望邢慕青陪着?   “需要我去帮你跟她说吗?”他走到阮玉京跟前,从他手里接过那块毛巾,阻止他继续擦拭的动作,说道:“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可以去帮你跟她说,有她陪在身边,你醒来之后,应该会感觉好很多。”   阮玉京抬眼朝他看过来,却仍然没有开口,不知道不需要宫明决帮他说,还是不需要邢慕青陪伴,宫明决意识到继续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干脆放弃了,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说:“过来。”   阮玉京说:“干什么?”   宫明决没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两人牵着手走回房间,又走进衣帽间,然后宫明决松开阮玉京的手,迈步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抽屉,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递到阮玉京面前。   阮玉京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只小盒子。   是一只正方形的小盒子,四角垂直切了边,盒身是藏蓝色的,顶部和开口的部分有暗金色的花纹,摸起来有点软,似乎是某种皮革材质。   阮玉京朝宫明决看去。   宫明决朝他抬了抬下巴,似乎是让他打开看看的意思,阮玉京便抬手掀开了盖子,两只并列摆放的戒指,下一刻出现在阮玉京眼前。   是两只很漂亮的戒指,就像宫明决所描述的那样,有金属拉丝,侧边点缀的碎钻在灯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款式很低调,但又不会显得过于普通,符合宫明决的审美偏好,也契合阮玉京的。   两只戒指的大小差别不是特别明显,阮玉京拿不准哪只是他的,随便挑了一只拿出来,迎着光看了一眼,里面有刻字,似乎是一个花体的京。   很好,他似乎一下子就挑对了。   他把戒指套到左手无名指上,却意外地发现尺寸不合适,也不是完全不合适,指缝间留了一条小小的空隙,平常戴着问题不大,沾了水之后——尤其沾了泡沫之后,可能就容易掉下来。   他又试了右手的无名指,发现还是差不多的效果,他抬头看向宫明决,正想问他是不是量错尺寸了,就见宫明决正满眼无奈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什么新品种的小蠢蛋似的。   “……”   下一刻他伸手把戒指从阮玉京的手上取下来,套到了他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之后又把刻了“决”字的戒指从戒指盒里拿出来,套到阮玉京的手指上。   这下没有空隙了,一丝也没有,完全服帖,好像从阮玉京的手上长出来一样。   宫明决说:“浴室里待太长时间了吗?怎么脑子都转不过弯了?”   阮玉京也快被自己蠢哭了,“不知道,有可能——也可能这个戒指有什么神奇能力吧。”   “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或许。”   “明白了。”   阮玉京笑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的手,他又拉起宫明决的手,去看他手上那枚戒指,宫明决的手似乎天生就适合戴戒指,银白色戒圈紧密贴合他的皮肤,将他的皮肤衬托得越发白皙,手指也越发显得修长,指节宽大而有力。   阮玉京静静看了他一会,把自己的手插入他指缝之中,让两个人的掌心完全贴合,宫明决也看着他,同时放松自己的手指、手掌与手腕,任由他施为,过了一会,“我上周拜托人帮忙介绍一个策划婚礼的工作室——”   阮玉京看向他,宫明决说:“上回你不是说想去隆多岛结婚吗?夏天有点来不及了,你做完手术,至少需要修养半个月,短时间也不适宜进行长途飞行。”   “我跟他们约了秋天,那时候那边天气不冷不热,正好适合结婚,我跟他们简单聊了聊,上午他们给我发过来几套方案,都还不错,我挑了两套让他们细化去了,等细化方案发出来,你也帮忙参谋参谋。”   阮玉京静静听他说完,点点头,“时间具体定在哪天?确定了没?”   宫明决说:“还没,你有想法吗?你要是有想法,就按照你的来,你要是没想法,就等过段时间再看。”   阮玉京说:“那就过段时间再看吧,看哪天我们俩都不太忙,跟上回一样,凑个6、7天的假期出来。”   “嗯。”   宫明决抬眼看向他,紧接着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看向两人仍然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看了一会,他把戒指从手上取下来,放回戒指盒里,“不早了,该睡觉了,医生说你这几天都不能熬夜。”   阮玉京还在打量那只戒指,似乎一时半会还不想结束打量的样子,“你先睡,一会儿就来。”****尽管接近十二点才入睡,阮玉京这晚仍然失眠了。   其实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似乎自从确定手术时间,他就开始这样,明明心里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这种状态最合适入睡,他却偏偏怎么也睡不着。   这夜的天空其实十分干净,星星和月亮都清晰可见,可是它们所散发的光芒好像被繁密的树冠和幽深的湖水吸收殆尽了,尽管开了一半的窗帘,屋子里的光线仍然十分有限。   阮玉京睁眼看着轮廓十分模糊的天花板,努力维持绵长且均匀的呼吸声,努力不让宫明决发现,却不想还是被他察觉了。   “怎么睡不着?”宫明决转过身,对他说道。   阮玉京也很好奇,自己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频繁失眠?他不想让宫明决担心,随口答道:“可能结婚戒指这种东西,真的不适合在睡前看吧。”   宫明决闷闷地笑起来,过了一会,说:“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什么下次?   身上一沉,是阮玉京忽然翻身压了上来,一只手捏住宫明决的下巴,“刚刚说什么?给你重说一次的机会。”   宫明决故意装作不知道,脑袋枕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说什么了?”   阮玉京俯下身,眼神有意变得很危险,“最后一次机会,再好好想想。”   宫明决说:“我想到了。”   阮玉京说:“说。”   一阵天旋地转,阮玉京被宫明决压在了身下,宫明决则一点点俯下身,最终停在距离阮玉京不足十公分的地方,问他:“想做吗?”   “……”阮玉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发情期除外,他们都多久没做了?   宫明决也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愈发幽邃,似乎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也有点睡不着,既然都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情做,发泄一下多余精力,不知道阮总你意下如何?”   阮玉京吻住了他的嘴唇,几乎宫明决的话刚刚说完,阮玉京抬臂搂住他的脖子,张嘴吻住了他的嘴唇。   宫明决一开始还笑,问阮玉京:“怎么急成这样?发情期不是刚刚结束吗?难道那几天没喂饱你?”   慢慢他敛去了所有笑容,全幅身心沉浸到当下。   一切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有些力竭,可是没有人说话,他们并肩躺了一会,阮玉京转过头去看宫明决,他刚想说些什么,宫明决忽然开了口,“你再休息一会,我先去洗个澡。”   说完话,他碰了碰阮玉京的嘴唇,掀开被子坐起身,迈步走进浴室里。   浴室里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让阮玉京的心情变得愈发烦乱,宫明决没咬阮玉京的脖子,最情i动的时候他都没咬,整个过程他都跟阮玉京的腺体保持距离,连投射过去的眼神都少得可怜,因为过两天就要做手术了,医生说不能刺激这个地方。   阮玉京静静躺着一会,发现心里还是乱得不行,好像有一团杂草在他的心里胡乱生长,肆意蔓延似的,他努力劝说自己保持平静,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最终他掀开被子,拿出打火机和烟盒,走去了外面。****清晨,阮玉京正在享用早餐,得到一个令他倍感意外的消息,黎彦死了,死前他用一把锈蚀的刀片,把左耳后方的Alpha腺体搅成了一团烂泥。   他做这种极端的事似乎是为了赎罪,也可能单纯只是不想以Alpha的身份去地下见黎晓溪,他没留下遗书,遗言也没有,别人也就无从揣测他最后一刻的心理。   朝阮玉京转达这个消息的人是梁宋,他似乎跟阮玉京一样惊讶,惊讶之余,阮玉京仿佛还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沉痛。   这些年照看和照管黎彦,他似乎不仅仅只是出于阮乾的吩咐。   一开始他的语气相对来说还比较平静,可能调整好情绪才决定给阮玉京拨来电话,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出现哽咽,他没让自己失态太久,很快再次调整好,完整转述了整件事情。   他最后告诉阮玉京:“我还没敢跟你父亲说,怕他受不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医院看看他吧,你毕竟也是他的儿子,有你在,他应该会稍微好一点。”   阮玉京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有他在场,阮乾可能更容易升天,毕竟在黎彦这件事上,他很难跟阮乾共情,他现在就很难跟梁宋共情,看着他或他们悲痛欲绝,他心里只觉得麻木,仔细算来,还有点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觉,他最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应下了。   “谁自杀?”电话挂断后,宫明决对阮玉京道,他似乎听见了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但是没完全听清楚,猜测道:“黎彦?”   阮玉京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惑。   宫明决的眉毛皱起来,显然跟阮玉京一样感受到了冲击,除了冲击外,似乎还有一点点对一条生命忽然逝去惋惜,但因为一直记得黎彦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两种情感都不强烈。   到早餐结束出发去上班,这两种情感彻底从他心底消失,他的心神被另外一件事占据。   今天是周二,阮玉京的手术在这天的下午进行,准确来说是三点,上午,两个人如常去公司,到吃完午饭,阮玉京从AMZ出发,赶去明德医院,宫明决则从宫氏总部出发,赶去跟阮玉京会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3章 完全标记   阮玉京这次住的病房跟上回不在同一个楼层,布局却十分相似,这就导致宫明决刚刚走过那扇门,感到几分生理性的不适。   他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走进去。   “宫先生,您请这边坐。”护士领着他走到一张沙发旁,态度恭敬地对他说道:“这边有饮料,也有水果,您可以随意取用,如果有其他需要,您也可以按墙上的对讲机,联系护士站。”   “阮先生,这里是按照您的尺寸预备的手术服和手术帽。”他又对阮玉京道:“徐医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如果也准备好了,可以随时通知我们。”   说完这句话,他朝二人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了,阮玉京朝宫明决看去,没有看太久,他弯腰拿起手术服和手术帽,走进里间的病房。   他换好衣服回到外面的会客厅时,宫明决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自从上回跟宫阙程发生冲突,宫明决所接手的工作,不管重要性还是复杂程度,都较从前提升了不止一个量级。   宫阙程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宫明决意识到一些事情,比如自身能力的局限性、比如他这个父亲的重要性,继而主动自发地作出一些改变、一些退让,比如在公司其他元老面前,承认他这个父亲的权威性,比如听他的话离开阮玉京,跟其他家的Omega见见面。   可是迄今为止,宫明决都还处在尚有余力的状态,这也就导致倾斜往他肩上的担子逐步加重。   今天下午他本来有场会议需要参加,因为要陪阮玉京做手术,他临时把会议推掉了,会议虽然推掉了,其他琐事接踵而来,自从他们走进医院,宫明决的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   阮玉京走过去,问道:“怎么?又有事?”   宫明决回过头朝他看来,紧接着便低下头快速结束通话,然后他把手机塞回衣兜,抬起手替阮玉京系好左腋下方的系带,“不是什么大事,开个视频会议,三十分钟就能解决,你先去做手术吧,我在这里等你。”   阮玉京低下头,在宫明决的左手无名指上,看见那枚刻了自己名字的银色戒圈,看了一会,他拉起他的手,跟自己十指相扣,送到唇边印下一个吻。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触动了宫明决脑海里的某根神经,让他的呼吸出现片刻的停顿,一句话涌到他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去吧。”他最后对阮玉京说:“早点去,早点回来。”   阮玉京抬眼看向他,片刻后,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宫明决的手机再次震动,是助理给他打来的,通知他网络会议室已经申请好了。   宫明决将视线从那扇紧闭的门上收回,走到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来,然后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输入秘钥。   会议的耗时比他预计的稍微久一些,49分23秒,这次接触的项目负责人也比他想象得更加难缠,所幸事情最后还是顺利解决了,宫明决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   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转头去看窗外。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碧蓝澄澈,云朵洁净无暇,无数笔直的楼宇却像尖锐的倒刺一般直插入苍穹,肆意横亘的高架桥和路面更像是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将原该完整和谐的画面切割得七零八落,宫明决感到有些坐不住,放下矿泉水瓶,站了起来。   他静静站了足有5、6分钟,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手术室跟病房不在同一个楼层,宫明决找护士打听清楚手术室的位置,朝电梯厅走去,忽然他脚步停住了,缓缓转过头——靠墙的一排长椅上,一张熟悉的面容正静静和他对视。   他的身上穿着白底蓝纹的病号服,手上拿着手术帽,左腋下方的系带,宫明决四十多分钟前刚刚帮他系好。   “你……”宫明决迈步走到他面前,在距离他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下来,他的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阮玉京后背倚靠着长椅,仰起脖子看他,说的却是最为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不是说30分钟就能开完会吗?怎么开了将近一小时?”   宫明决张了张嘴,最后说:“有一个小时吗?我怎么记得50分钟都不到?”   阮玉京看起来好像真的疑惑,“是吗?那我怎么等了一个多小时?”   宫明决也想知道,他怎么会等了一个多小时?   他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侧头去看他的后颈,因为要做腺体摘除手术,他后颈处的阻隔贴被提前移除,现在那处皮肤袒露在空气中,洁净无暇,跟一个小时前,宫明决在病房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虽然说了做的是微创手术,可如果宫明决的信息迭代没有过于延期,现代医学的微创手术似乎还没达到肉眼看不见创口的地步。   “怎么回事?”他终于把问题问了出来,“改变主意了?”   阮玉京耸了耸肩膀,似乎是在表达肯定,宫明决:“为什么改变主意?”   阮玉京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耸了一下肩膀,却仍然不开口,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似的,再过了一会,他慢慢道:“可能因为……最近过的太顺利了吧。”   宫明决:“怎么说?”   阮玉京:“乐不思蜀没听说过吗?安逸的生活会消磨人的意志,太顺利的生活过多了,人就不那么想继续跟自己较劲了。”   “我以为你的人生哲学是居安思危。”   “我也以为我的人生哲学是居安思危。”   “什么改变了?”   阮玉京看向他,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他。   几秒钟后,他把头转回去,手指好像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色戒圈,一边缓缓说道:“刚才躺到手术床上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手术?”   “以前是因为害怕变成跟我母亲一样的人,害怕经历她经历过的那些事,可是我跟她明明是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她两次洗标记是因为她所托非人,因为她运气不好,一次都没有遇到对的人,我却跟她不一样,我一开始就遇到了最好的那个人……”   他朝宫明决看来,紧接着又把视线收回去,继续道:“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很多次伤透了他的心,很多次……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一次也都没有,他也没有责怪过我,他一直都在等我,他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我知道,他爱我,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他不会给我清洗标记的机会,也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标记我……”   他看向宫明决,“对不对?”   宫明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当然。”   “你愿意……”宫明决好像感到难以置信,确认道:“让我永久标记你?”   阮玉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如果连你我都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完全相信的?”   宫明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阮玉京的这份信任,比如我绝不会辜负你,比如倘若哪一天我辜负了你,死无葬身之地,以及更恶毒的诅咒、更华丽的誓言,可似乎都不太够,跟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比起来,似乎任何辞藻都压不下天平的另一端。   他最后牵起了他的手,并且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之中,慢慢地说:“回家吧。”****两个人牵着手走下车的时候,管家在内的一众仆佣都被吓了一跳,阮玉京做手术的事他们一早就知道,接下来半个月两位主人都不会回家,他们也一早被打过招呼。   临近饭点,晚餐却半点没有准备,管家走上前询问两位主人晚上想吃些什么,紧接着便指挥一众仆役忙碌起来。   宫明决和阮玉京并着肩回到卧室。   房间里开了恒温系统,任何时候都温度适宜,阮玉京把外套脱下来,挂回衣帽间里。   为了做手术,他把当天以及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都空了下来,现在手术突然不做了,他的时间便陡然空闲下来,看着满衣柜的衣服,他一时竟感到茫然,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他回过头,刚想跟宫明决说些什么,就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此刻正倚靠着门框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分明很寻常,阮玉京无端察觉到危险,下意识抿住了嘴唇,扶住了柜子边沿。   宫明决似乎等得不耐烦,见他不靠近自己,便主动朝他走来,他一步步靠近他,直到脚尖几乎抵上他的脚尖,然后停下来,侧过头,鼻子凑到他脖颈后方,轻轻嗅他信息素的味道。   与此同时,一只手按上了阮玉京的侧腰。   阮玉京身体微僵,察觉出什么似的,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说道:“宫明决……”   宫明决一边轻轻地用自己的鼻尖描摹他腺体的形状,一边低低地应声,“嗯?”   阮玉京说:“还有半小多时,就要吃饭了。”   宫明决说:“所以呢?”   这三个字之后,阮玉京察觉某件湿而热的物事,触碰上了后颈处的皮肤,似乎是宫明决的舌尖,他在轻轻地舔舐着自己的腺体。   那么敏感的地方被他那样地触碰着,伴随着他烘热而湿润的呼吸,还有他有意释放出来的诱导信息系,阮玉京几乎立刻就腿软了,差一点就要站立不住,瘫软在地上。   宫明决一手托住他的腰,另一手滑过他的后背,来到他的后腰,堪堪停下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要是后悔了,现在可以说出来,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阮玉京刚要开口,被他吻住了嘴唇,“我后悔了,你既然答应我了,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他推着阮玉京的肩膀,一路吻进了浴室里。   【作者有话说】   更新! 第94章 信息素等级   这天的晚餐最终还是演变成了夜宵,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深夜十二点,帮佣们得到通知上楼为他们送来餐品,之后片刻不停留,风一般回到楼下。   帮佣们大多都是Beta,不能释放信息素,也没法感知信息素的存在,即便如此,看见卧室里的情形,过去的五个多小时这间卧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片刻间了然于胸。   他们当然是为主人感到高兴的,却也不敢多留。   因为阮先生正像个婴孩一般,蜷缩在宫先生的怀里,那副全身心依赖的姿态,跟他平时在外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形成极大反差。   他虽然盖着被子,不该露在外面的皮肤一丝没露,他们虽然都是无比帅气的男人,亲密无间的画面让人光是看着便觉得温馨不已,可是不能多看,因为看了就一定会有严重的后果,也因为宫先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多看一眼会有什么后果。   “我的妈呀!”带上门,两个帮佣仍然心有余悸,拍着心口说道:“刚刚标记完Omega的Alpha也太吓人了!”   “你说呢?S级Alpha的威慑信息素!你没看我刚才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嘛!”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管家忽然出现了,两个嘴碎的帮佣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快步离开。管家看一眼卧室门口的方向,嘴角扬起又拉平,最后板起一张严肃脸庞,迈步回到楼下。   卧室里,吃完夜宵之后,阮玉京便觉得自身的状态恢复不少,等到在宫明决的帮助下,将身体浸润到温水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完全活了过来。   刚刚结束标记的那几分钟,他整个人都是错乱且零碎的,这样讲可能显得抽象,更直观一点的描述是,那时的他好像变成了一头不小心落单的羚羊,孤身行走在茫茫一片的草原上。   宫明决是藏在暗处的猎食者,光是察觉他的靠近,阮玉京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继而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可是因为知道他的靠近能够结束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孤单和苦寂,所以又矛盾地渴望着他的到来。   两种互相拉扯的情绪折磨了阮玉京整整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他大体上已经缓过来了,心底仍然残留几分类似恐惧的情绪,与此同时,亲昵和依恋的情绪大幅度攀升。   好像他又变成了一只无尾熊,宫明决则是他赖以生存的树干,必须贴着他、抱着他,也被他贴着和抱着,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宫明决对他好像也是这样,送餐的帮佣不过出于好奇多看了他一眼,他居然使用了信息素进行威慑,长这么大,他使用信息素进行威慑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郁绍元占了两次,帮佣竟然也占了一次。   阮玉京觉得他现在很可能也在反思,同时也感到惊奇和诧异,就像现在的阮玉京一样,一边体会着完全标记给身体带来的新鲜体验,一边试图用理智战胜身体的本能,却又一次次遭遇挫败。   然而这样的挫败却丝毫不会影响他此刻的心情,因为占据上风的身体本能给他带来了快乐,此时此刻,他跟阮玉京一样,发自内心地感到惬意、满足,以及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快乐。   阮玉京回头朝他看去,刚想说些什么,被他吻住了嘴唇。   水波轻荡,他们无声地唇舌交缠,绵绵的情意这一刻好像化作了周遭的雾气,在他们周身浮动缭绕,既渗透进入他们的皮肤,也从他们的毛孔里蒸发出来。   好一会儿,宫明决松开阮玉京,却依然感到不舍一般,跟他额头抵着额头,问他:“想说什么?”   阮玉京把张开的嘴巴闭起来,因为很尴尬,他忽然想不起自己想说什么了,好像只是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忽然想跟宫明决说一说,但是不说问题也不大,他抬起手,用手指描摹宫明决侧脸的轮廓,对他说:“你会永远爱我吗?”   宫明决张开嘴唇似乎准备回答,阮玉京的角度清晰看见他艳红色的舌尖,于是顺着一闪现的念头,将两根湿漉漉的手指,顺着他唇缝,送入他口腔之中。   宫明决口腔中的温度很高,比阮玉京的手指高很多,舌尖湿滑而柔软,阮玉京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对他说道:“你要永远爱我,一刻不停地爱我,你还要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你要是敢说话不算话……”   宫明决把他的手从自己嘴里抽出来,顺着他的指尖开始亲吻,经过他的小臂和肩膀,来到他的锁骨和脖子,然后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问道:“你就怎样?”   阮玉京说:“杀了你。”   恶狠狠的,仿佛真做得出来。   宫明决笑起来,“想杀就杀,杀了我你再自杀下来陪我,反正就算变成鬼……”   水波开始荡漾,逐渐有池水从浴缸的边沿漫出来,宫明决凑到阮玉京耳边,语气恶劣地把剩下来的话说完:“反正就算变成鬼,你也是我的。”****眼睛还没睁开,阮玉京迷迷糊糊听见说话声,睁眼去看床头的闹钟,发现自己一觉睡了接近10个小时。   说话声仍然朦朦胧胧,并不真切,阮玉京转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宫明决正一手扶着铁灰色的栏杆,一手举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初夏的风微微凉,把他的白色衬衫吹得微微鼓起,黑色的发丝在风中掀动,他肩膀横阔,身姿挺拔,即便只是背影,也让阮玉京看得心动不已。   放在以往,阮玉京简短地欣赏一会儿,可能就会毫不留恋地起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走过去,挨着他、靠着他,也被他挨着和靠着,再问问他在跟什么人打电话?是Alpha吗?还是哪里来的Omega?   他迅速判断出自己的状态不正常,于是强迫自己将视线收了回来,然而几乎视线刚刚离开那道身影,他的心情陷入低落,太诡异了,明明只是暂时看不到那个人,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他心脏的拼图空缺失了一个角,酸楚的汁水一股股从缝隙地冒出来。   完全标记,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阮玉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忍着微微抽痛的心脏,掀开被子,走进浴室。   关上门,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型信息素检测仪,按下开始键,然后把检测器送到自己脖子后方,停留3秒钟,低头查看检测器的数字。3。   一般来说,信息素浓度大于20才能被人类的感官捕捉到,大于80会被认为浓度超标,大于120会被认为有可能引起骚乱,大于180需要被隔离。   发情期间,阮玉京信息素浓度一般稳定在220左右,即便刚刚开始发情,他的信息素浓度也超过180,常态下他一般稳定在50到60之间,情绪如果激动有可能超过80。   而现在,有赖于完全标记,他的腺体彻底安分下来——个位数,基本等同于没有,基本只是说明,他的腺体还好好待在他脖子后方,没有离奇地消失不见。   这也意味着,从今以后,他算是彻底告别信息素阻隔贴了,因为一方面,他不会再释放信息素影响到其他人,另外一方面,除非出现信息素等级比宫明决更加高的Alpha,他也不用担心受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干扰。   他又测了两次,确认数值都在个位波动,把检测仪放回抽屉里,拿起牙刷,开始刷牙。他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宫明决的电话似乎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现在过去应该不会打扰他了?   阮玉京简直受不了自己,只是决定暂时不去找宫明决,他难受得好像失去了生命里最后一片乐土,现在只是决定去看他,他一霎快乐得好像能飞到天上。   别这样,冷静一点。   他一边这样告诫自己,一边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朝他走去,随着距离的一步步拉进,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雀跃起来,只剩最后几步了,他简直想跳过去,扑进他怀里,和他拥抱、亲吻,听他在自己耳边发出低低的笑。   所幸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步伐沉稳地走过去,停下来,对他说:“跟谁打电话呢?”   宫明决回头朝他看来,然后快速结束了这通电话,他没有立刻回答阮玉京的问题,而是先搂住他的腰,吻他的嘴唇,两人在初夏微有些凉爽的微风里吻了足有十多分钟,宫明决松开阮玉京,回答他之前提出的问题,“我父亲的秘书。”   “我上周约他吃饭不是被他拒绝了吗?”他进一步解释道:“后天下午他约了人爬山,问我有没有时间,喊我一起。”   阮玉京说:“你有时间吗?”   宫明决说:“本来没有。”   言下之意,现在有了,他没解释为什么即便抽空也要私下跟宫阙程见一面,转而问阮玉京,“下午有安排吗?”   今天周三,阮玉京原来应该去公司上班,可是为了做手术,他把大部分工作都排开了,排不开的,他安排给了姚驰安,姚驰安也解决不了的,他再远程协助。   今天没有需要他远程协助的内容,至少目前还没有,所以目前来看,他相当空闲。   “没有,你有安排吗?”   “嗯,约了婚礼策划上门看方案,你要是不出门,可以一起看看。”   阮玉京几乎就要答应下来,话出口之前,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护照上登记的信息仍然是男性Alpha,公安系统里,他的身份信息也仍然是男性Alpha,他本来打算做完手术再去更新身份信息,现在手术不做了,等待似乎也就显得没有必要了。   “你先看吧,难得有时间,我想去更新一下护照。”   宫明决笑起来,“也是,都差点忘了这茬了,要是临了因为护照问题,参加不了自己的婚礼,那就尴尬了——行,那我先看吧,等有了确定的方案,再拿给你过目。”   阮玉京点点头。   话说完了,阮玉京该走了,换衣服,准备出门,做事要讲究效率,放在以往,他最多再亲一下宫明决的嘴唇,也就转身离开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走。   宫明决好像也是这样,静静看着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挪动脚步的意愿。   他们就那样默默对视着。   阮玉京起初看着宫明决的眼睛,慢慢将视线转移到他的嘴唇上,宫明决好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圣诞老人,几乎阮玉京的视线刚刚触碰到他的嘴唇,他凑近他,满足了他的心愿。   此时一阵风从极远处的林海刮过来,掀起一阵绿色波涛,也吹乱他们的头发,他们却毫无所觉,全副身心沉浸在彼此的亲吻中。   一点钟起床,到接近三点,阮玉京终于找到出门的机会。   更新身份信息之前,他需要先重新测定信息素。   Omega测定信息素的流程十分冗杂,Alpha只要抽取少量腺体液,再等上半个多小时,测定结果就出来了,Omega则需要经历抽血、抽腺体液、超声等八项检查,即便走VIP通道全程开绿灯,整个过程的耗时也接近三个小时,结果还不能立刻出来,需要等72个小时,VIP的等待时间可以缩短一半,但也需要接近36个小时。   阮玉京第一次经历这些,心理上的疲惫超过身体的,结束后回程的路上,他想是不是发动一下AMZ的研发团队,折腾出个什么仪器来,或者更简单,一张试纸,10分钟内完成测定,可惜AMZ近半年的规划早就确定了,没法说改就改。   第三天下午,测定结果被寄送到AMZ,阮玉京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带着鉴定结果,去更新护照和身份信息。   一切忙完,他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宫明决还没回来,他想起前天下午那通电话,猜测宫明决下午陪宫阙程爬完山,晚上是不是又被拉去哪里参加了什么饭局。   什么饭局?相亲饭局?最好不是,要不然……   阮玉京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够了,别被激素影响了你的大脑森·晚·。   走进餐厅,他先独自一人享用完今日的晚餐,然后走回房间,先洗澡,再洗漱,坐到床上看上回没看完的书。   十一点,闹钟声准时响起,提醒他该入睡了,宫明决却仍然不见人影,阮玉京正犹豫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看见一道白亮的光从窗帘上一扫而过,引擎声起初隐隐约约,后面渐渐变得清晰。   阮玉京便暂时放弃了入睡的打算,重新翻开书页,结果一页书还没看完,卧室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宫明决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现在阮玉京面前。   阮玉京凝眉,看着他,“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吗?”   宫明决没有立刻回答,脱下外套后,走来他身边,旋即便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阮玉京一开始还感到诧异,不明白宫明决这是怎么了,感知到他拥抱自己的力道,尤其又一次嗅到熟悉的海风气息,一点不夸张,他积累一整天的烦躁都在这之后得到安抚,每一条躁动的神经都变得平顺、恢复安宁。   宫明决好像也是这样,刚刚抱住阮玉京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有些紧绷,随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阮玉京的腺体在他的诱导下释放出安抚信息素,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一条胳膊横过阮玉京的腰,下巴搭在阮玉京的肩膀上,好像在给自己充电,好一会儿,他好像终于冲饱了电,有力气说话了,开口回答阮玉京之前提出的问题道:“没什么大事,我父亲下山的时候不小心崴伤了脚,临时陪他去了一趟医院。”   “……”   当天中午吃完午饭,宫明决便按照约定时间,乘车抵达和宫阙程约定的地点。   这次一起徒步的总共有5个人,除了宫明决,都是跟宫阙程差不多年纪的人,一圈叔叔伯伯喊下来,宫明决坐上驾驶座,成为4位叔伯的临时司机,载着他们朝出发地点赶去。   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山顶空气新鲜,距离头顶的云层似乎只有一伸手的距离,坐着聊了一会儿天,一行人赶在天色变得暗沉之前,原路折返回去。   这次走了五十米不到,宫阙程因为踩到一根树枝,险些从山道上栽下去。   幸而宫明决一直走在他身后,即便专心跟身边的伯伯说话,也不忘分一部分心神在他的身上,宫阙程的大臂被他一把握住了,成功避免了惨剧的发生,宫阙程的脚踝却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损伤。   几人都没有医学背景,弄不清楚他受伤的程度,下山还有好几公里山路,不可能放任他自己走下去,临时叫来的救护人员也不可能把担架抬到山道上来,于是最后尽管一脸的不情愿,宫阙程还是在其他几人的建议之下,趴到宫明决的后背上,由宫明决一路把他背到了山脚下。   虽然约了人出来爬山,宫阙程一路上都没给宫明决什么好脸色看,也几乎不跟他说话,他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一些目的,比如给宫明决一个下马威,给他一个朝自己示弱,向自己求和的机会,也似乎是为了向其他人证明,自己尽管上了年纪,体格依然健硕,跟宫明决这样的年轻人几乎没有差别,宫明决能够做到的事,他也能够做到,宫氏还远没到改朝换代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必着急换队站,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演变成那样。   被宫明决背着下山的一个多小时,宫阙程全程都保持沉默,到了山脚下,同行的三人因为着急赶路,一个个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只有宫明决和他自己,脸色平静,呼吸平稳,半分不显狼狈,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他全程被宫明决背着。   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宫明决,通过这种观察,他似乎终于认清了什么,在宫明决替他办理完住院手续,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有时间,带他过来见见我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宫明决在那一霎了然于胸,但这些都是不必跟阮玉京说的,阮玉京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结果就是,他们将会结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解释完晚归的原因,宫明决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阮玉京:“下午打电话想跟我说什么,身份信息更新完成了?”   阮玉京出发去更新护照之前,给宫明决打过一通电话,那时候宫明决正在爬山,山里信号不好,他到离开医院,才在手机里看见提示短信。   阮玉京懒得解释太多,朝桌子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宫明决自己去看。   桌子上正整齐码放着他今天下午拿到的所有文件,一张崭新的身份证、一张崭新的护照,以及一叠信息素鉴定报告。   宫明决走过去,看见最上面的身份证他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回过头,“你……C级Omega?”   阮玉京刚刚看见的时候,跟他一样惊讶,所以才迫不及待给他打去电话,可是电话还没接通他就后悔了,太不稳重了,太藏不住话了,哪里像平时的他?所幸电话最后没有被接通,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道:“你先看一下鉴定报告吧,最下面那份就是,最后一页有详细的评级依据。”   宫明决于是忽略护照,拿起那份厚厚的鉴定报告,他也忽略了报告前半部分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几分钟后,他把文件合起来,放回桌面上,“这也太离谱了。”   阮玉京耸了耸肩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出生时,所有人都会经历一次信息素评级,那时是通过鉴定DNA来完成,等到青春期正式分化,所有人还会经历第二次评级。   两人都在初中阶段完成分化,也在分完完成后的三个月内完成评级,他们初次分化的性别都是Alpha,因此对Alpha的信息素评级标准了然于胸。   智力、体力、敏捷度都是衡量一个Alpha基因优劣的重要依据,到了Omega这里,事情却仿佛变得截然不同。   首先是性格的重要性超过智力,在规则的制定者看来,一个温柔体贴的Omega,似乎无论如何都比一个聪明机智的Omega更加受到人们的欢迎,其次对情绪感知能力的重要性又超过体力,Omega们也不需要反应敏捷,他们只需要生ZHI腔发育完好,能够繁育健康的后代就行。   阮玉京那么自我,几乎算得上乾纲独断,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虽然算不上弱,愿不愿意体贴他人则只看当下的需要,以及他自己的心情。   他的生ZHI腔也发育的不太好,大概率很难成功受孕,即便极微小的概率受孕成功了,孩子也很难顺利被生出来。   他这样的条件不得C,什么人得C?   宫明决说:“我们公司那么多Omega,工作能力都很突出的,信息素等级很多都只有C,本来我还好奇为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   阮玉京没有发表评论,只是耸了耸肩,半晌,“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有点长,希望看起来不会太累,以及,明天完结,大家明天见! 第95章 正文完   “砰——”   法槌落下的一瞬间,郁盛明的刑期被彻底确定下来,他当庭表示不会上诉,温顺地接受了所有安排,那之后,他便低着头,跟在法警身后,走出法庭。   屏幕前,阮玉京看完直播,抬手按下暂停按键。   眼睛虽然看着眼前的画面,脑子却在回放这位中老年Alpha刚刚被捕时的情形。   那时他被几个刑警押着朝会场门口走去,情状虽然十分狼狈,脊背却挺得笔直,扬言要让现场的所有刑警因他们的粗暴行为付出代价时,他几乎算得上斗志昂扬。   然而画面里的他却是这样的,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不知何时转变为全白,脸庞仿佛经过凿刻,多出道道沟壑,佝偻的脊背更仿佛一夕之间衰老了十余岁。   简直跟阮玉京记忆里的他大相径庭。   这一切变化的起因可能要追溯到一个半月之前。   这时是八月末,城市化身熔炉,炙烤着身处于其间的一切事物,一个半月以前,在北城的气温姑且还算宜人时,这位中老年Alpha四十岁高龄生下的独子,坐在同一个位置接受了判决。   跟他的父亲一样,郁绍元也当庭表示不会上诉,可是被法警押着离开法庭前,他作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他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弄到一枚他自己主导研发的药丸,趁着法官宣判,法警的注意力被转移,他朝旁听席上的阮玉京看来,似乎是为了确定阮玉京正在看自己,那之后,他惨笑一声,一昂首,吞下了那枚药丸。   法警们几乎被他吓飞魂魄,第一时间试图给他催吐,秩序井然法庭也在那一刻出现骚乱,可是催吐还没成功,他二次分化开始了。   二次分化是不可逆的,一旦开始就不存在中止的可能。   走出AMZ办公大楼,灼热的骄阳已化作漫天的霞光,气温却是分毫不减,迎面扑来的气浪仿佛能够灼伤人的皮肤,这种情况却没有持续太久,九月,北城迎来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飒飒飘落的秋雨驱散了暑热,好像也将过往的一切都洗涤干净,与此同时,另外一条突然发布的新闻取代【见鬼的天气】,暂时统治下午三点的茶水间。   阮玉京但凡坐累了,起身去茶水间亲自泡一杯咖啡,员工们聊的都是这个话题。   【确定了,宫阮两氏的继承人将在某座风景秀丽的太平洋小岛上,完成他们的婚礼。】   照理来说,这条新闻不该引起这么高关注,至少不该引起不关注业界动态之人的关注,毕竟宫阮两家宣布联姻的新闻都没引发这么多的讨论。   可是,大概整件事真的太过一波三折,乃至于扑朔迷离了,先是宣布联姻,之后订婚宴上阮玉京遭人投毒,往后小道消息传闻联姻对象将发生变更,更改成黎彦和宫安蓝,现在正式宣布结婚的又成了阮玉京和宫明决。   结婚消息正式公布之前,两家的合作在外界看来简直危如累卵,尽管对外承认Omega的身份之后,阮玉京和宫明决便频频以爱侣的关系出现在公众面前,试图用实际行动证伪所谓的小道传闻,然而那似乎不仅没有让质疑声彻底消失,反而成了助长火焰的燃油似的,把事态朝愈演愈烈的方向推去。   各类似真似假的消息开始在竞争对手的推动下从各种渠道传出来,有两家人出席的公开宴会,频频遭到记者的围堵蹲点。   直到结婚消息正式公布,一切终于云收雨霁。   新闻在九月初发布,正式婚期却在十月末,婚礼的举办地点就像新闻所描述的那样,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太平洋小岛上。   阮玉京和宫明决都不是性格高调的人,比起把一生至为重要的一场仪式变成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他们更加宁愿那一天只有彼此。   如果非要邀请人观礼,那就至多加上至为亲近的亲人和朋友。   婚礼的规模因此被限定为小型,只设置40个席位。   听到婚礼只邀请40个人的时候,姚驰安一度担心自己被排除在外,幸而消息传出来没多久,他收到两人手写的邀请函。   然而到了婚礼现场他才发现,受邀的不仅仅只有他,乔蕊、陈跃几人居然也赫然在列。   此时婚礼还没开始,在微凉海风以及悠扬音乐声的陪伴下,几人各自端一杯淡香槟,找个舒服的地方闲聊天,姚驰安心有余悸似的,对几人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害我憋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敢跟你们讲。”   乔蕊笑吟吟的,憋着坏似的,说道:“为什么不敢讲?什么意思?怕我们嫉妒你吗?”   姚驰安说:“可不是嘛,就怕我们友谊的小船,噗通一声翻了,还没处说理去。”   乔蕊服了他的脑洞似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陈跃却对受邀这事兴趣不大,至少没有对另外一件事兴趣大,压低声音,“你们说,他们两个把结婚地点选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高三毕业那会儿,我们不是来这里旅过行吗?”见几人不说话,他提醒他们道:“还记得吗?毕业典礼结束没几天就来了,驰安跟我一起组织的,蕊姐一开始说了要一起来,临时抛下我们跟别人玩去了,想起来没,玩了整整八九天呢?”   “你们说,他们俩是不是就是在这里搞上的啊?我们几个忙着玩,他们两个忙着暗送秋波什么的,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啊?”   乔蕊没参加这次旅行,所以只是握着酒杯不说话。   姚驰安倒是模模糊糊回想起了一些什么,却也没有开口,主要他不是十分确定。   其实在婚礼邀请函上看见隆多岛三个字的时候,他就模模糊糊回想起一些事情,可是时间过去太久了,那晚他又喝了很多酒,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时隔多年再去回想,比起真实发生的事件,倒更像是他睡迷糊了,做了一场梦。   那是毕业旅行的第六天,晚上,陈跃迎来他的18岁生日,陈跃看起来高高壮壮,比所有人都结实,实际年龄比所有人都小,他成年的时候,其他人早满18周岁,为了给他庆生,一群人合法去了赌场。   姚驰安不喜欢赌钱,也不喜欢赌场的环境,觉得颜色太多了,看得他心烦意乱,坐着玩了一会儿,把提前兑换的筹码输得干干净净,他找了个机会,偷溜回租住的海边别墅。   到了独处的环境,他就自在多了,先是惬意地往床上一躺,紧接着便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可是晚餐的时候,他被灌了太多酒,输钱的时候,他又被灌了几杯,那些酒精进入他的身体,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和酝酿,最终成功地完成了又一创举,麻痹了他的神经中枢,让他的反应速度、手眼协调能力都出现大幅下滑。   游戏开局没几分钟,他被随即匹配到的队友喷得头昏脑涨。   游戏玩不成了,他灵机一动想学抽烟,于是偷拿了陈跃的烟盒,跑去阳台。   坐在阳台上,他把自己想象成文艺电影里的男主角,对着玻璃镜面练习各种抽烟的姿势,正玩得不可开交,余光里出现人影。   他的房间在三楼,正面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侧面则是一条高高的岸堤,有路灯,但不多,偶尔驶过几辆车,白亮的灯光一闪即逝。   有微凉的海风从侧面吹来,树影跟着摇动,他们就踩着一地的月色和树影,并肩朝前走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就那么默默朝前走着。   这仿佛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画面,姚驰安那一霎却觉得自己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好像有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的心脏,在他因未经人事而显得几分钝塞的心底深处引起一股微妙却奇妙的化学反应。   可是因为神经中枢遭到麻痹,思考的速度变得缓慢,愣愣地看了好几分钟,姚驰安没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是因为月色吗?还是两个人并肩走路的姿势?   这时候他已经变得很困很困了,抽烟这件事于他而言也失去了一开始的魅力,正好烟烧到了尽头,两个人也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把最后的火星按灭了,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没多久,他陷入了沉眠,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听见说话声,是从门外传来的,大概因为隔着门板,所以显得隐隐约约。   他也实在是困,所以没有走出去看,只是那么躺着、听着,听了一会,大概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他开始能够分辨出音色,以及一些关键的字音。   很意外,居然是阮玉京和宫明决。   也没那么意外,因为姚驰安真的已经很困很困了,而【意外】这种情绪反应是非常耗费精神能量的,他只是觉得阮玉京的声音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乍一听很平常,仔细分辨却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   “金融吧,”他听见他这样对宫明决说道:“后面如果有余力,再辅修一下其他专业,法律或者管理,我现在还没完全想好。”   “我也选了金融,”宫明决说,声音里好像也多了一些姚驰安没有办法形容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以后说不定能继续当同学,运气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同班,听说京大金融系去年只开了两个班。”   “你怎么不说运气好同宿舍呢?”阮玉京好像笑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多出一丝笑意,不过不是特别明显。   宫明决回道:“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句话过后,走道里陷入安静,是一种很奇异的安静,好像在人的心理绷起一根弦,然后一点点拉紧似的。   姚驰安心里的那根弦也被拉紧了,充满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好奇,不过也只好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钟,他实在太困了,多大的事情都引不起他太多兴趣,然而在他完全睡着之前,宫明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如果真的同宿舍……”   阮玉京说:“怎样?”   又是一阵安静,忽然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宫明决说:“说真的,我还没体验过集体生活呢,不知道会不会很有意思。”   阮玉京说:“会很有意思吗?”   宫明决说:“不会很有意思吗?”   阮玉京说:“会吗?”   宫明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集体生活?”   阮玉京没说话,似乎是摇了摇头,宫明决说:“也对,你应该更喜欢一个人待着,那你到时候怎么办?申请搬出去吗?”   阮玉京说:“嗯。”   宫明决说:“明白了,那我到时候也搬出去住吧,你打算住在哪里?我去住你隔壁的房子吧。”   阮玉京好像笑了一下,可能还伴随一些肢体上的小动作,因为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出现一瞬间的跳动,很快恢复过来,“录取结果还没公布,现在想这些会不会太早?”   “很早吗?就算不在一个学校,在一个城市不也一样的。”   “什么一样?”   “你说呢?”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哦,那我也不明白好了。”   这次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这一片安静里,姚驰安耗空最后一丝电量,彻底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是因为尿意,他实在是困,所以完全不想起来,他就那么硬躺着,足有好几分钟,最后实在受不了,从床上爬了起来。   被生理需求困扰的时候,感官好像跟着变得迟钝,等解决完问题走出卫生间,姚驰安又一次听见说话声。   他简直惊呆了,下意识去看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不睡觉,在外面聊天?   走道里连张凳子都没有,站着不嫌累吗?   话题还那么无聊,你平时闲下来喜欢看什么书、我平时有空喜欢玩什么游戏……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就不能先睡觉,等天亮了再继续聊吗?   带着这些疑惑,姚驰安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出去之前,阮玉京背靠着他这边的墙壁站着,宫明决则站在他对面,走道狭窄,两个人脚尖几乎抵着脚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奇怪的了,最奇怪的可能就是姚驰安已经发现的——半夜三点不睡觉,站在走道里聊无聊的天,因此经历短暂的慌乱之后,两个人迅速调整过来。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话,几人就各自道别了,阮玉京的房间在姚驰安隔壁,宫明决的房间在姚驰安对面,两人各自回房之后,走道里只剩下姚驰安一个人。   姚驰安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感到有些费解,有一种自己仿佛撞破了什么的感觉,可是脑子实在晕得很,困死了,干脆也回房休息了。   再次睡醒,时间来到隔天的正午时分,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各自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姚驰安穿着睡衣来到楼下,看见空荡荡的餐厅里,只坐了两个面对面吃早饭的人。   已经模糊的记忆这一刻重新变得清晰,姚驰安打着哈欠问他们,“大晚上的,你们俩不睡觉,站在走道里聊什么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了某种眼神,然后宫明决低下头继续吃东西,阮玉京开口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让姚驰安的注意力彻底发生转移,也让他从这一刻开始,到往后的七年多,完完全全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你是不是跟谁学抽烟了?烟味怎么这么重?”   姚驰安家里管得严,加上自尊心使然,心里虽然一直很羡慕会吞云吐雾的陈跃等人,表面上表现得十分不屑——抽烟有什么意思啊,我才不来呢。   陈跃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嘴巴漏风,藏不住事,要是被他知道姚驰安偷拿了他的烟,还一口气抽光了一整盒烟,接下来好几年,每次聚会,姚驰安恐怕都会成为话题中心。   想到这里,姚驰安顿时坐不住了,小黄鸭睡衣来不及换下来,他拔腿跑去了外面。回来后他还费心思进行了一下伪装,担心伪装得不像,他还喊两个人帮他看了一下。   结果没想到全部都是白搭。   陈跃嘴大,心也大,他早忘了自己衣兜里还装着一包烟,等飞机在北城国际机场落地,他在衣兜里发现那包烟,还惊讶地问他们,自己这种行为算不算走私。   一片花瓣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斜着飞入姚驰安的视野,小提琴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没过多久,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单簧管、双簧管都加入了进来。   这些声音和画面仿佛是某种信号,伴随着这一切,以及徐徐吹来的海风,头顶传来的海鸥鸣叫,婚礼正式开始了。   两条花道朝远方延伸,花道的尽头,一对穿纯白西装的新人,各自手握一束捧花,缓缓走近彼此。   姚驰安看着这一幕,鬼使神差地想起记忆中的那一幕——在高高的岸堤上,一辆小汽车闪着灯驶远之后,两个人进入姚驰安的视野,是虚岁19岁的他们,踩着树影,也踩着月色,沉默着,也并着肩朝前走着。   一如眼前的他们,沉默,但坚定地走到彼此面前。   姚驰安忽然感到鼻酸,抬起手捏了一下,眼泪却在两人互相剖白心意的环节潸然落下,所幸台上的两个人也哭了,台下得很多人也都哭了,姚驰安甚至不是哭得最为惨烈的那一个。   接下来两个人互相交换戒指,再喝下交杯酒,一切流程终于结束,主婚人宣布两人正式结为夫夫,下一句该让他们接吻了,姚驰安没给主婚人说话的机会,两只手举到唇边做成喇叭状,对着正前方的舞台大喊一声:“亲他!”   几乎他刚刚喊完,陈跃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大吼一声,“亲他!”   往后是第三人、第四人……第N人,呐喊声简直此起彼伏,在这一片呐喊与起哄声之中,阮玉京将视线从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收回,朝眼前的Alpha看去。   宫明决也正看着他,眼睫上的泪珠还没全干,眼底蓄满温柔的笑意,他黑色的发丝被海风吹动,眼睛印着落日的余辉,这一刻帅得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人,阮玉京几乎瞬间就有些克制不住,想要拥抱他,深深地吻住他的嘴唇。   然而宫明决的动作更快,没等阮玉京搂住他的腰,抬臂把阮玉京搂进怀里,用力吻住。   口哨声盖过了起哄声,之后便是鼓掌声和呐喊声,这一切声响却又迅速远离了他们,在触碰到彼此的那一刻,头顶的天空仿佛消失了,脚下的地面也消失了,还有云朵和飞鸟,海水和海潮,漫天飞舞的花瓣也消失了,悠扬动听的音乐也消失,还有主婚人和舞台,甚至台下的观众,他们全部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眼睛只看得见彼此、鼻子只闻得到彼此、耳朵只听得到彼此、嘴唇也只品尝到彼此……他们错过了很久很久,不过还好,他们还有来日方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撒花花,转圈圈,番外应该不会太多,下周会陆陆续续放出来,容我先休息几天,大家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