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庄园主暗恋日志   本书作者:三花大小姐   本书简介:带个同类型西幻甜文预收,《西维的森林农场》文案见下方   ——————————————————   *酸甜口暗恋,日常治愈风   本文文案   珀西暗恋埃里希好多年,终于鼓足勇气邀请暗恋对象来庄园度假。   与埃里希的接触让他甜蜜又苦恼,无法说出口的爱恋他就通通讲给了日记听。   “偷看埃里希时他就快要发现我,我及时低下头搅拌红茶,没有被抓住。”   “雨下得很大,我的手很凉,埃里希的身体很温暖,我的胸腔靠在他的后背上时,我因为心跳过快而战栗。”   “我想光明正大地挽住他的手臂和他跳一场社交舞,可那是属于小姐们的特权。我们就像两条永远无法交错的平行线,只有在交换舞伴时才会擦肩而过。”   “我爱他,却无法宣之于口,我不想失去仅有的,作为朋友的身份。”   暗恋在这本日记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茁壮的树,上面结满了沉甸甸的心事,咬在嘴里酸甜又苦涩。   随着日记的一页页加厚,春季度假邀请也即将迎来结束。   珀西收拾好心情准备送别仪式,埃里希却不走了。   “这里的风景很美,我很想继续留下,你愿意收留我到无限期吗?”埃里希如同澄澈玻璃珠的蓝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   “我愿意。”珀西颤抖着声线,胸腔里那颗鲜活的心跟着灵魂一起颤动。   我愿意,庄园的大门和我的心都愿意无限期对你敞开。   留下来的埃里希变得有些不对劲,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温柔又亲昵;在山坡上打滚时指腹摩挲过他的后颈,引起一阵战栗;还有那个似是而非的贴面亲吻……   珀西第一次困惑又迟疑地在日记上写下语句。   “埃里希是不是喜欢我”   *食用指南   1、是篇甜文,1V1双洁HE   2、西方田园风日常,节奏缓慢,基友给的形容是慢节奏的老电影画面   3、封面是私人约稿(非常喜欢春日野v老师画的孩子,老师画技狠狠爱上),并且还有其他稿件替换,大约在五月底会开插画   4、祝大家天天开心   ————————————————————   预收文案   西维继承了不靠谱父母留给他的一座荒废农场,农场就坐落在魔物森林的边缘上,邻居是矮人地精还有女巫。   偶尔还会迎来冒险小队上门借宿。   农场太大农活太多,他忙成陀螺半个月也只犁了两亩地。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西维决定招个帮工来帮忙干农活。   贴了无数传单和刊登了招工小报,第一个拿着传单来应聘的是……一条龙?!   西维捏着口袋里的那两个银币,思考着自己雇不雇得起一条银龙。   银龙试探性开口:“我希望每天能得到的报酬是两个蓝莓派、一盘黄油煎牛排、蘑菇炖鹌鹑和一筐可以沾着奶油汤吃的脆皮小面包。”   西维松开捏着银币的手:这好像也还行?   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很赚。   银龙吃得多干活也多,刚来3天就犁了十亩地,后院柴垛高高堆起,牲畜棚干净整洁,一条龙能干完所有活。   西维在厨房里和着面团烤脆皮小面包:有龙干活真的是太好啦!   有了银龙帮忙,他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去城里给光明神殿的圣女送树莓派、委托森林里的地精采集蘑菇、参加村子举办的丰收祭典……   西维的农场越办越好,供应商慕名而来采购农产品,冒险小队都乐意在这里分享冒险故事,还有各种非人类邻居上门做客。   某条银龙却在背地里吃起了醋:“西维的蓝莓派不只是做给我一条龙吃的了。”   西维温柔地摸摸他的额头:“奥斯汀,你是在对我撒娇吗?”   银龙噌的一下涨红了脸,决定接下来10分钟都不理睬他这位大胆的人类恋人。   *食用指南   1、西幻种田日常,全篇围绕种田和美食展开   2、会出现非常多幻想种,西幻就是要来多点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西方罗曼种田文 成长暗恋   主角视角珀西互动埃里希   一句话简介:暗恋就是酸味柠檬糖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萨默斯莱平原的春天总是在几场小雨过后悄然而至,春神厄阿尔随着雨露一同亲吻万物生灵,嫩绿的叶芽从枯灰的枝桠一侧冒出,勃勃生机足够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魂灵心生欢愉。   只有珀西的内心生不起丝毫的喜悦。   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   今天是珀西回到佩克诺农庄的第三个月,也是给埃里希寄去邀请信的第十四天。   从这封信寄出的第一天起珀西就盼望着那封回信,可是出现在信箱里寄给“珀西·谢菲尔特先生”的信件只有账单。   真的很难不令人感到沮丧。   不过这倒也正常,在赫尔斯泰因公国和希尔公国的长达九年的战争结束后,埃里希作为赫尔斯泰因公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每天收到的信件就如同雪片一般飞来,爱慕者们和各界政要都争相想要结识这位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的少将。   他那封平淡的邀请信夹在其中就显得是那么得微不足道,是看一眼就会被扔在一边的程度吧,珀西在心里想。   他还在圣西尔军校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埃里希了,埃里希就像太阳那样耀眼,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作为爱慕者而言,他是个男人不能像那些贵族小姐们能够大胆却又羞涩地对埃里希倾述爱意;作为朋友而言,他只是埃里希的普通同学,乡绅的儿子的身份注定他和埃里希他们这些老牌贵族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珀西只敢站在远处偷看埃里希,给埃里希写邀请信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只可惜勇敢并没有给他带来相应的报酬,说不定埃里希根本就没有收到过这封信,邮局总是会弄丢长途信件。   “你可要振作起来啊珀西。”珀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棕发绿眼的青年脸色苍白神情沮丧,珀西只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就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该出门了,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几天前的原野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下过几场小雨后整个原野都变成漂亮的绿色了。   珀西沿着林荫道开车前往林德伯格镇,佩克诺农庄在乡下,离镇上足足有八英里,不过好在一路上风景怡人,裹挟着晨露的微风稍微抚平了一点他心里的烦躁。   这次去镇上是要买点花种好好修整一下佩克诺农庄的庭院,开春万物复苏的时候将花种种下来年就能收获满庭院的花。   “噢是谢菲尔特先生,你需要点什么?”靠在柜台上的安德鲁大叔热情地和珀西打招呼。   珀西点头作为回应:“早安,安德鲁。我想修整一下佩克诺农庄的庭院,你或许能给我一点建议。”   安德鲁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面带笑容双手不住地来回搓动:“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谢菲尔特先生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园艺吧?我的建议是直接移栽幼苗,从花种种起实在是太费神了。春季正适合种植铃兰、玫瑰还有天竺葵,你喜欢哪样,还是要都来点?”   珀西说:“都要吧。我还要一套园艺工具,这里卖园艺方面的丛书吗,我想我会需要一套。”   安德鲁从珀西身后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捆布包,回头递给珀西:“这里面是一些小工具,你需要洒水壶吗?园艺丛书要伍斯特写的《园艺新手百科》怎么样?”   珀西接过工具:“洒水壶要两个。书帮我包起来吧,花苗直接帮我送到佩克诺农庄,我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的。”   安德鲁回到柜台后面记账:“让我想想。铃兰玫瑰还有天竺葵,谢菲尔特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红色?白色?还是黄色?”   珀西回忆了一下佩克诺农庄枯萎掉的花卉颜色,回答说:“玫瑰要粉色,有黄色的天竺葵吗?”   安德鲁仔细地对了一下物品清单:“有。四株铃兰八株玫瑰和五株天竺葵怎么样?我想应该够装满佩克诺农庄的篱笆了。”   珀西接受了安德鲁的提议,爽快地交付了定金以后安德鲁叮嘱了一些移栽花苗的注意要点,他很认真地记了下来。   “谢菲尔特先生是要在佩克诺农庄长住了吗?在佩克诺农庄开辟一个菜园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哦,让土地荒废在那里实在是太可惜了。”安德鲁有意推销新进的春耕必备产品。   于是快要走出门口的珀西又折返回去买了几包菜籽和一套农作物种植指导书。   “欢迎下次再来,谢菲尔特先生,”安德鲁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要需要菜籽和花苗,都可以再来找我。”   不得不说安德鲁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而珀西就是商人们最喜欢的天使顾客,出手阔绰的同时还善于听取建议。   从园艺店出来以后珀西并没有急着回佩克诺农庄,他驱车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将车停在罗德里格斯广场边上的一家咖啡馆,从这家咖啡馆的玻璃窗能看见广场上的一双双白鸽飞起又落下。   珀西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块熏鸡三明治,然后坐在窗前看了很久的白鸽。   林德伯格的阳光正好,整个罗德里格斯广场都沐浴在明亮的光辉之下,广场正中央的巨型喷泉里洁白的四季女神像各执水壶向水面倾倒下一股水柱,激起的水花就像一捧白色的碎末,随机点上路过行人的衣角。   广场上的人都不怎么匆忙,有看起来像是在长途旅行中的一群人站在喷泉下拍大合照,一对年轻的夫妇带领着年幼的孩子用面包屑喂地上聚集在一起的鸽子,更远一点有个戴圆礼帽的青年支起画架给路过的人画肖像以换取小费。   珀西喝掉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将小费压在装过熏鸡三明治的盘子底下,推门走出咖啡馆径直走向那个给人画像的圆礼帽青年。   “嘿你能给我画幅肖像吗?”珀西停在圆礼帽青年的画架前礼貌询问。   圆礼帽青年有些受宠若惊,抖开随身携带的幕布铺在池边:“当然可以。请您坐在喷泉池边。”   珀西在池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好了姿势,双眼正视前方目光却有些溃散,他其实是在发呆。   坐在咖啡馆里看鸽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尚未离世的双亲带着年幼的他在罗德里格斯的广场上散步,一个流浪画师拦住了他们恳请给他们画一幅画像,现在那幅画像还挂在佩克诺农庄的壁炉上。   双亲已经去世多年了,珀西是被多蒂姑妈抚养长大的。双亲留给他巨额的遗产足够他以上流社会的作风挥霍完下半辈子,但珀西还是选择了回到佩克诺农庄,那幢双亲结婚旅行时买下的小洋房,珀西在那里度过了很多个假期,直到双亲去世。   “您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圆礼帽青年小心翼翼地将画纸从画架上揭下,用缎带轻柔地扎起来。   青年的脸渐渐和那个流浪画师的脸重合:“夫人您有一双如同猫眼石那般美丽的绿眼睛。”   珀西笑了起来,那双绿眼睛显得更漂亮了:“谢谢。我的眼睛遗传自我的母亲。”   青年说:“那您的母亲一定是一个温柔沉静的人。”   珀西其实不太记得清母亲的面容了,偶尔还要靠以前拍下的黑白旧照片来回忆双亲的模样,母亲那双被浓密睫毛包裹着的绿眼睛他却从未忘记,它们很温柔的同时又是那么地活泼、雀跃。   他给了青年一笔非常可观的小费,青年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我不能收下。”   珀西说:“拿着吧。你对我母亲的夸奖让我非常高兴。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可她一点儿也不沉静,她就像山上的云雀一样活泼。她会很希望你收下这笔小费的。”   青年收下那笔小费,向珀西行了一个脱帽礼:“谢谢您先生,祝愿您有美好的一天。”   罗德里格斯广场中央的喷泉同时也是个许愿池,水底的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珀西夹着用缎带扎好的画卷,拿出皮夹掏出两枚硬币,让它们和池底的许多个愿望待在一起。   他没有许愿,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明白光靠许愿美梦成真是不切实际的,他只是想起年幼时和双亲在罗德里格斯广场散步时双亲总会在他的手里放两枚硬币让他去许个愿。   愿望有没有实现他已经记不清了,在做出投掷硬币这个动作时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双亲站在他的身后鼓励他。   扔完了硬币珀西回到咖啡馆前,上车,打火,返回佩克诺农庄。   他花了几乎一整个冬季的时间来修缮佩克诺农庄,虽然在双亲去世后每年都会雇人对佩克诺农庄进行一些简单的清洁和维护,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建筑老化植物枯萎的情况。   他更换了屋内所有的管道和加固了承重柱,拔掉了所有枯死的植物,幸好后院那株靠着墙生长延伸至二楼露台的母亲最爱的粉色玫瑰还好好地活着。   风呼啸着从白桦树组成的林荫道间穿过,将珀西帽子下压着的细碎额发捋起一点,由白桦树组成的林荫道似乎没有尽头,从下个岔路口转下去再开一段路就到佩克诺农庄了。   他和往常一样将车开下岔路口,快要接近佩克诺农庄时看见一道身影站在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   珀西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艾布纳姑夫教他开车的第一天,他几乎就要握不住方向盘了,他也分不清现在脚下踩的到底是刹车还是离合,最后终于颤颤巍巍地将车安全停靠在佩克诺农庄的大门口。   站在篱笆外的人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时转过身来,他有一头金子般闪耀的金发和一双深邃得如同蓝色大海的美丽蓝眼睛,年轻、英挺,拥有一张让珀西时常朝思暮想但却又不敢触碰的脸。   他笑着举起怀里那只伯恩山幼犬的一只前爪挥舞了两下:“好久不见,珀西。”   刹那间美梦成真了。 第2章   时间回到七天前。   埃里希和孩童时期就结识的好友艾略特在会客厅闲聊,艾略特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布兰奇小姐时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仆托着装了一封信件的银托盘来到埃里希身侧。   “埃里希少爷有您的信件。”男仆俯下身体将银托盘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埃里希。   艾略特踱步过来坐到埃里希旁边的沙发上:“这又是你的哪个爱慕者给你寄的情书。”   埃里希拿起裁刀挑开封口处的火漆:“很遗憾你猜错了。这封信的署名人是珀西·谢菲尔特,并不像是会给我寄情书的样子。”   艾略特思考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珀西·谢菲尔特到底是谁,他问正在看信的埃里希:“珀西·谢菲尔特是谁?”   埃里希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定定地看着艾略特:“珀西是我们在圣西尔军校上学时的同学,棕头发绿眼睛,像唱诗班里的中音部成员。他有点害羞,你不记得他也很正常。”   艾略特这回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有点漂亮的绿眼睛珀西吗?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埃里希看完了信将信纸在手里对半折:“也不算很熟。在圣西尔军校毕业以后在社交活动上见过几次,最近一次见是在庆功宴上。”   “那他写信给你干什么?”艾略特对埃里希手上的信纸产生了好奇,他抑制住把头凑过去的冲动,“他毕业以后也加入了军队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埃里希说:“他邀请我去佩克诺农庄度假,春天的萨默斯莱平原很美。据我所知他并没有上过前线,他在军队里做情报分析员。”   艾略特双手背在脑后往靠背上一靠,找到一个最放松的舒展姿势:“那你要去吗?”   埃里希将信折成小方块放进上衣的口袋里,双手交叉平视艾略特:“去。我待会给珀西写一封回信。”   艾略特坐直了身体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埃里希,他有点不太明白这位多年的老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季社交就要开始了,”埃里希站起来,决定结束和艾略特之间的会话上楼去写回信,“我暂时还没有为自己找一位太太的打算。”   “好吧埃里希,”艾略特叹了一口气,为埃里希这样的黄金单身汉遭遇的围攻表示同情,“出去散散心也好,我知道你最不喜欢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了,尤其是在好几个老头子都想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你的情况下。”   埃里希走到楼梯处,上楼前低头看了一眼艾略特:“还有他们的侄女或者是姐妹。在社交活动上拒绝一位淑女的邀请是不礼貌的,但相比之下让她们发现我拙劣的舞技似乎更糟糕。”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埃里希。”艾略特的回应是哈哈大笑并且向埃里希投掷了一个放置在沙发上的靠枕。   ——   晚餐时间德莱恩一家在餐桌上得知了埃里希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假期。   埃里希的母亲卡特琳娜夫人放下手中的餐刀,用餐巾抿了抿嘴唇,缓慢地问道:“亲爱的埃里希,我并不反对你到萨默斯莱平原去度假,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是有益的。但是你在军部的工作要怎么办呢?”   埃里希侧过脸去用他那双蓝眼睛注视着母亲:“我已经向军部提交辞呈了妈妈。您不必担心我的假期会影响到工作。”   埃里希是离开卡特琳娜身边最久的孩子,每当埃里希用他那双蓝眼睛注视着她时她总会变得很好说话。   卡特琳娜轻柔地笑了一下,用温柔婉转的语气说:“那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长途旅行总是要多做些准备。”   埃里希说:“谢谢妈妈。请让我自己来就好。”   埃里希的父亲德莱恩伯爵是一名政客,对于自己的小儿子卸去军部的职务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相当平淡地关注了一下小儿子的社交圈:“珀西·谢菲尔特是谁?”   “是在圣西尔军校读书时认识的同学。”埃里希简短地回答。   埃里希的哥哥安格斯和他的妻子丽莎也适时对埃里希表达了关心,晚餐结束后埃里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战争结束后埃里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和赫尔斯泰因公国公民的敬仰,但他本人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战争远比想象的要残酷,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活着回来的人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创伤。   他把加入军队以后发的所有工资和他能够调动的大半资产都投资到了一项为残疾的退伍军人和失业的人提供工作的慈善事业——一家生产面粉以及各类面粉制品的工厂,它所获取的利润会抽出一部分来建设一家为退役军人开设的康复医院。   他觉得这样很好。   叩叩。   “我可以进来吗埃里希。”门外是卡特琳娜的声音。   埃里希将手里拿着的衬衣放下,走过去把门打开:“当然可以。”   卡特琳娜走了进来,然后站在房间中央,因为埃里希把衣服全都翻了出来占据了房间里每个能坐的角落——除了梳妆台,但坐在梳妆台上实在是太不优雅了。   埃里希摸了摸鼻子,将搭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转移到床上,卡特琳娜才从容地坐下。   “想好要带什么过去了吗?”卡特琳娜的视线扫过地上敞开的皮质行李袋。   埃里希随手将一只沙漏放进行李袋里,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手上:“带几件衣服就好,没什么特别要带的。”   卡特琳娜看着那只沙漏善意提醒:“那是玻璃制品,你能保证它在路上不打碎吗?”   埃里希将沙漏重新拿出来放回床头柜上:“其实我还没想好该给珀西带些什么礼物,我需要您的建议。”   卡特琳娜很乐意提供参考意见,但她必须要先了解一下珀西:“珀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害羞,内向,长相有些秀气,”埃里希有点迟疑,上一次和珀西面对面说话还是在八年前,“在圣西尔军校里是个好学生,只是稍微有点偏科。”   卡特琳娜挑了一下眉,光凭埃里希说的这几点很难挑到合心意的礼物,不过卡特琳娜是活跃在上流社会的贵妇,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她想了一下,提议说:“佩克诺农庄在乡下,说不定珀西会愿意养一条小狗呢?养在里德庄园的伯恩山犬两个月前生了小狗,你可以送一条小狗给珀西。”   埃里希听过觉得很合适,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那待会给里德庄园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明早把小狗送过来。”   敲定了礼物以后埃里希边和卡特琳娜闲聊边收拾东西,将最后一只领结放进行李袋以后把搭扣扣好,埃里希旅行前的准备就算是做完了。   卡特琳娜看着埃里希,轻声说:“这次出门要去多久?”   “至少到春季社交活动结束,”埃里希语气轻松,“或许还会更久,谁知道呢。”   “我时常在想,让你上圣西尔军校是不是我和你父亲做出的一个错误决定。”卡特琳娜别过脸去。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埃里希看着卡特琳娜。   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从卡特琳娜的腮边滚落,她只是说:“你离开家太久了,这总是容易让我伤心。”   埃里希将手帕递给卡特琳娜:“战争已经结束了妈妈。”   卡特琳娜接过手帕,在脸上稍微按压了两下:“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埃里希张开双臂,稍微颔首面带微笑:“所以能给我一个爱的拥抱吗?亲爱的德莱恩夫人。”   卡特琳娜笑了起来,她的小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向她索取过爱意了,孩子长大了总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她站起来回抱埃里希:“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   萨默斯莱平原位于瓦尔贝里公国,前往萨默斯莱平原的火车要沿着漫长的山脊线爬过卡斯德依山脉,最终停靠在林德伯格镇作为最终站点。   春季的卡斯德依山脉是青绿色的,火车轨道旁天然的草场就如同一大块针脚细密的法兰绒,一直延伸进远处大片的原始森林。   埃里希坐在车窗那侧看风景,他在德莱恩家族时常居住的那处的宅邸可很难见到这样开阔的原野。   但埃里希不能够安安静静地享受完这一路上的风景,因为他还带了一位额外的“小乘客”——一只两个月大的伯恩山幼犬。   埃里希还没有给这个重达十二磅的小家伙取名字,他想让珀西亲自来为它取个名字,这是属于珀西的礼物,虽然他不太确定珀西会不会喜欢。   小家伙很活泼,用头拱埃里希的小腿发出“嘤嘤嘤”的叫声,它想让埃里希陪它玩毛线团,在离开勃朗第的宅邸时为了安抚它埃里希随手拿的狗玩具。   埃里希收回视线,拿起毛线团专心逗狗:“嘿小家伙严肃点,你可是个未来的士兵。”   伯恩山幼犬盯着那团毛线尾巴甩得飞起,埃里希只是摇晃了毛线团几下它就毫无矜持地“汪”地一声飞扑过去,然后得到了埃里希手里的毛线团。   埃里希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撅起毛茸茸的肥屁股拱毛线团拱得欢快的伯恩山幼犬,说:“看来你已经完全丧失成为一名优秀士兵的机会了。”   火车停在林德伯格站时埃里希刚吃完火车上提供的午餐,一份味道怪异的腌黄瓜三明治,里面还夹了一份干巴巴的鱼排,总之是让人非常不想再回忆的味道。   火车站外可以雇佣马车,埃里希支付了马夫一笔费用,然后前往佩克诺农庄。   马车在平坦的林荫道上快速行进,风吹过两旁白桦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埃里希透过阳光洒落的间隙望着一幢幢飞速倒退的农舍,猜想哪一幢是佩克诺农庄。   马车下了岔路口遇到的第一幢漂亮洋房就是佩克诺农庄。   埃里希站在被漆成白色的篱笆外打量着这幢漂亮的房子,它的瓦片是砖红色的,外墙是乳白色,屋檐下的浮雕纹样是天竺葵,门和窗框的颜色相当惹眼,它们被漆成了热烈的红棕色。   埃里希欣赏了一会这幢漂亮的洋房,然后打开篱笆上的小门走进去,按响了铜制门铃。   他听见铃声在屋子里回荡,但是没有人对门铃声作出回应。   或许是珀西恰好不在家。长途旅行要购买多程车票,他没有告知珀西抵达的确切时间,所以他扑了个空。   埃里希回到篱笆外,他决定等一等。   伯恩山幼犬跟在他的脚边追尾巴玩,玩累了扑倒在草坪上,他将小家伙抱起来拍了拍毛,他可不希望珀西待会收到一件脏兮兮的礼物。   埃里希运气不错,只等了一会就听到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   他转过身去看着珀西将车停靠在佩克诺农庄的大门外,等珀西下车以后他举起伯恩山幼犬的一只爪子晃了晃:“好久不见,珀西。” 第3章   珀西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但是埃里希的确出现在家门口。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许愿,愿望就先成真了。   他抿了抿唇角让自己尽量不要笑得太过傻气:“好久不见了埃里希。”   “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埃里希抱着伯恩山幼犬走到他的身旁,递过去,“是这个小家伙,希望你会喜欢。”   珀西接过礼物的手有点僵硬,因为小家伙乱动所以他的手蹭过了埃里希手背上温热的肌肤,他的内心疯狂地渴望着埃里希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理智让珀西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这样的假装让他很紧张:“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它有名字吗?”   埃里希看得出来珀西有点紧张,于是他顺着珀西的话说:“还没有,你可以为它取个名字。”   珀西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抬头征求埃里希的意见:“威尔,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错的名字,”埃里希不太想继续在外面站着,以一个成年男人的饭量中午的腌黄瓜三明治早已消耗殆尽,“现在让我们进去喝杯热茶怎么样?”   珀西后知后觉他们在外面寒暄的时间有点过长了,按照正常礼节他应该在互相问候过后就把埃里希邀请到屋里去。   他点了点头就过来帮埃里希提放在脚边的行李,埃里希温和地拒绝了他——因为珀西还抱着威尔,并且为佩克诺农庄的庭院购置了很多东西。   珀西将埃里希带到会客厅以后,突然想起家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招待埃里希。   他被埃里希到来的巨大惊喜砸得昏头转向,完全忘记了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热茶,没有蛋糕,也没有女佣。   一个体面的家庭通常都会雇佣仆人来处理家里的活计,但珀西是个单身汉,他的生活单调且乏味,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太多的朋友,并不需要这么多仆人来围着他转,他只雇佣了汉斯一家来为他干活,汉斯先生看顾农田和牲畜,汉斯太太每天上午会来简单地打扫一下卫生。   其余的事情都由珀西自己来做。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埃里希在这里,他想要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喝茶应该要有点心,珀西在橱柜里找到了三块火腿司康和半罐形状不怎么样但味道还算不错的曲奇饼。   司康是昨天汉斯太太送来的,为了感谢他对他们一家的照顾,曲奇饼是他照着安娜夫人的食谱烤的,刚好能够勉强凑齐一碟点心。   热气腾腾的红茶产自科诺里,然后再配上一小壶牛奶和一盅方糖,这才算是一场正式的下午茶。   珀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埃里希,以热红茶氤氲的蒸汽作为掩饰。   他相当在意埃里希的态度,如果埃里希吃完了一整块司康的话,他将会聘请汉斯太太作为佩克诺农庄的厨师。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埃里希在珀西回来之前参观了一下会客厅,温馨又不失雅致的装潢上不难看出来翻新的痕迹,但大体上还保留着十几二十年前的风格,棕色碎花的墙纸和带有流苏的高脚沙发就是很明显的特征。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珀西顿了顿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会来,所以什么都没准备,现在登报招募佣人的话还需要一点时间。”   埃里希有点惊讶于珀西的直白,不过他从来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我写了回信,应该是邮局把信件弄丢了。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珀西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司康是汉斯太太送的,曲奇饼是我随便做的……不太好看。”   埃里希笑了起来,那双蓝眼睛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对澄澈的玻璃珠:“但是很好吃。”   在这一瞬间珀西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春季德里纳河岸的草场,被挖洞的野兔搅得乱糟糟,每一只挖洞的兔子都叫埃里希。   他低头想笑又抿了一下唇角,这个表情让他显得很呆,但是他并不知道,在心里暗自高兴埃里希对曲奇饼的夸奖,他决定要写信感谢撰写食谱的安娜夫人和出版这本书的出版社。   埃里希的感觉相当敏锐,他能察觉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可有可无地的话时,珀西在偷瞄他。   在他们的目光快要相接的时候珀西又快速地低下头去用小匙搅拌加了方糖和奶的红茶。   埃里希并没有觉得有被冒犯到,相反他觉得有点有趣,他甚至故意坏心眼地和珀西的目光频频对接,来回几次以后他丝毫不怀疑再这样搅拌下去珀西的杯子里会掀起萨默斯莱平原春季的第一场龙卷风。   阳光明媚的午后,佩克诺农庄的半弧形玻璃窗外玫瑰的枝条轻轻抽打着窗框,窗后的小圆桌前坐着的两个青年都在这杯短暂的热茶里获得了乐趣,虽然只是普通的热红茶搭配冷司康。   珀西观察到埃里希会在热茶里兑三分之一的牛奶,还会加一粒方糖,只吃了一块司康,而曲奇吃了足足有四块,并且对司康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偏好,这一发现足够让他高兴好几天。   因为佩克诺农庄没有雇佣仆人,珀西不得不亲力亲为收拾用过的茶杯和碟子,还要到厨房里去烹饪今晚的晚餐。   他为此感到沮丧,并把所有错误都归根于邮局的失误。   他本来可以收到埃里希的亲笔信,收藏起来在以后的岁月里也可以时时拿出来端详,并且还会雇佣好仆人准备好一切,而不是在独自准备晚餐的冗长时间里放任埃里希一个人像孤魂野鬼那样在佩克诺农庄里四处游荡。   独自留在会客厅里的埃里希并不算得上是一位安分的客人,他的彬彬有礼和沉稳从容只是上流社会统一矫正的产物,在佩克诺农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弛,珀西在有意地纵容着他,这让他对珀西产生了相当大的好奇心。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挂着照片与画像的墙壁前,这些照片和画像大多数都是一对年轻夫妇与年幼孩童的合影,也有几张分开的单人像,不难猜出他们是珀西的父母。   照片墙里的其中一幅画像很吸引他的注意,里面的珀西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三岁,他坐在父母的怀里像个乖巧的小天使,身后的背景里还有飞舞的白鸽。   埃里希透过这幅画像想象了一下珀西小时候的样子,瞬间有被可爱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照片墙与这幢房子的装潢摆设让他产生了一种时代的割裂感,虽然家具都是新换的,但仿佛这幢房子的时间被某种不知名的魔法静止了很久。   埃里希不继续往下想了,他开始觉得独自待在会客厅里有点无聊。   佩克诺农庄的厨房很大,以前可以供四名厨娘一起同时进行烹饪,摆在正中间的长桌除了可以用来摆放食材以外也可以让佣人们在这里一起闲聊聚餐,主人们很少会亲自到厨房来。   珀西在更换管道时给厨房安装了最新的自来水管道和燃气管,角落的大型黑铁碳炉被保留了下来,烤制糕点和炙烤肉类时可以用到。并且这间厨房还附带了一间储藏室和地窖。   此时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珀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更准确来说是两位。   埃里希在门框上轻敲两下:“需要我帮忙吗?”   珀西手一抖,白胡椒粉撒多了,他把胡椒罐搁在台面上回头看着埃里希,表情惊讶中带了一点茫然无措。   他的反应有点迟钝,不知道要先遮住乱糟糟的台面还是先把埃里希推出去。   不过他已经失去最好的时机了,埃里希直接走进厨房,身后还缀了个小尾巴,威尔也跟着跑进来了。   珀西将手背在身后把台面上散落的调料罐往里推了推,闷声说:“这里有点乱。”   埃里希说:“没关系。我们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珀西有点不太自信:“奶油鸡胸配芦笋尖,还有韭葱土豆汤。点心来不及做,也没有餐前冷菜。”   “两个人吃足够了,”埃里希将衣袖挽到小臂,露出坚实的肌肉线条,“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珀西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埃里希很坚定,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先去洗个手吧。”珀西做出了让步。   在埃里希洗手的间隙他从一旁的储藏室里找出了第二条围裙,厨房里埃里希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没有找到可以擦手的布巾。   他将双手平持于胸前,让手上的水不要落在衣服上:“可以帮我系上吗?”   珀西快步走到埃里希身前,把围裙环在他的腰间,他把手抬高,转身,然后珀西飞速地系上系带。   这像个没有完成的拥抱,珀西在心里想。   台面上安娜夫人的食谱被支架竖起来,珀西严格遵照食谱上的用量烹饪晚餐,虽然白胡椒粉撒多了。   埃里希在切葱韭,他下刀把肥厚的蔬菜茎叶切成薄片,旁边还有两个没有削皮的圆滚滚的土豆在排队。   珀西努力不让自己分神去看埃里希,他得专心处理鸡胸肉。   鸡胸肉在下锅前需要腌渍,安娜夫人的食谱上腌渍鸡胸肉需要放半茶匙的柠檬汁和四分之一茶匙的盐,胡椒只需要一小撮。   珀西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黄油放进加热的圆底铁盘,黄油在高温的作用下消融成流体,在微微冒泡时将鸡胸肉放进去。   浓厚的乳香气息里混杂着鸡肉表面焦化时产生的油脂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跟着珀西脚步转圈的威尔汪汪叫起来。   但这只是奶油鸡胸成功的第一步。   鸡胸肉在黄油里打滚变成漂亮的焦黄色,加入牛肉浓汤和马德拉酒将汤汁煮成糖浆般粘稠,这时再加入奶油大火将汤汁重新煮到粘稠冒泡,关火时撒上欧芹碎。   埃里希切好了韭葱和土豆无事可干,于是他坐在一旁的餐椅上看着珀西烹饪鸡胸肉,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珀西不会让埃里希的话掉在地上,他会作出回应说些简短的话,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舀起酱汁重复浇在鸡胸肉上。   珀西觉得这顿晚餐的味道很好,鸡胸肉口感软嫩酱汁顺滑,奶香与胡椒的辛辣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不过他觉得味道最好的还是那道韭葱土豆汤,埃里希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他试着结结巴巴地夸赞埃里希的手艺,惹得埃里希哈哈大笑。   不同于珀西的盲目追捧,埃里希的评价更客观。   他第一次亲自参与烹饪,在韭葱土豆汤的调味时撒多了盐,韭葱很烂土豆不够绵密,味道实在很一般。   但尽管如此这顿晚餐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就连威尔也得到了一碗土豆泥煮肉糜。   珀西将埃里希安排在了他小时候睡过的房间,从那个房间的露台上伸手就能触碰到玫瑰的枝条和花苞,如果埃里希能待到五月份的花期。   曾经埃里希是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光辉万丈遥不可及。   现在他们的距离终于拉近一点了,埃里希不再是被人群包围着的,报纸上刊登的,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他真真切切地睡在隔壁房间。   珀西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坠入梦乡之前他认认真真地回忆从少年时期起和埃里希见的每一面,笑的,温和的,从容的,沉稳的,从少年至青年,画面最后定格在房门关上前的一声晚安。   如果这是个美梦,他愿永不醒来。 第4章   汉斯太太每天早晨都会到佩克诺农庄进行一次晨间扫除,她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掸去灰尘和清洗衣服就能获得一天的工资。   谢菲尔特先生独自居住,做完佩克诺农庄的活计只需要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这对于女佣来说绝对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好工作。   汉斯太太在今天早晨来到佩克诺农庄时发现这里多了一位客人,一位英俊的年轻绅士。   她在佩克诺农庄工作的三个月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除了谢菲尔特先生以外的人,谢天谢地,现在终于迎来了亲朋好友的拜访。   她之前一直以为谢菲尔特先生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这样好的一位先生不应该孤身一人住在这所又大又空荡荡的房子里。   埃里希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因为只订了一份,所以他将觉得有趣的部分念给珀西听。   珀西坐在一旁小口小地喝着热牛奶。出于私心,他完全没有提醒埃里希可以将一沓报纸分成两份,并且也没有再订一份的打算。   埃里希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地拉近和任何人之间的关系。在昨天之前他和珀西还是普通同学的关系,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出于好奇心,他有擅自揣测过珀西邀请他来佩克诺农庄度假的原因,但出乎意料的是珀西并没有什么欲望,从他身上只能感受到一种对任何事物都不太有过分热情的漫不经心。   乡间的娱乐活动并不算多,现在还没有到狩猎的季节,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打打网球、野餐划船还有去河边钓鱼,赛马和赛艇要到镇上去,乡间的舞会不定时召开。   珀西还没想好今天要带埃里希去做什么,不过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很好,在晴朗的天气里沿着乡间的小道去散散步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很珍惜和埃里希独处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安排今天的日程。但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门铃被按响了。   珀西去开门,威尔跟着他的脚步撒开小短腿跟着一起跑到门口。   门外是个块头很大的白胡子老头,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扣在胸口笑着和珀西打了招呼:“早安谢菲尔特先生。我来送你昨天在安德鲁那里订的花苗。”   珀西差点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他稍微侧开一点身:“早安。把它们都放到后院吧,我让我的朋友来帮忙。我先回屋去拿我的皮夹。”   “没问题,”白胡子老头低头看见了门边的威尔,蹲下身对它挥挥手,“嘿你好啊小家伙,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搬花?”   威尔汪汪叫两声,然后扭头跑进屋里去,留给白胡子老头一个跑得颠颠的肥屁股。   埃里希走出餐厅,珀西正好走过来:“埃里希,我昨天订的花苗到了,你能帮我对一下订单吗?我要上楼拿我的皮夹。”   埃里希说:“当然可以。”   花苗是用马车运过来的,珀西结清了账单以后白胡子老头赶着马车消失在林荫道上。   珀西看了看地上的花苗,又看了看一旁的埃里希,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要和我一起把这些花种下去吗?”   埃里希在低头研究这些花苗,没分辨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品种,他回答珀西:“好啊。我们需要一把锄头来松土,工具间在哪里?”   “你应该先把外套脱掉,”珀西指了指埃里希整齐的装束,“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好吧珀西,你先去拿工具,然后等我回来。把松土的工作交给我吧,我健康的体魄应该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埃里希笑着对珀西眨了眨眼睛。   珀西拒绝不了埃里希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当埃里希笑着眨眼睛的时候。   “好的,我等你回来。”珀西的脸慢慢变红,幸好埃里希没看见。   佩克诺农庄后院的阳光很好,将后院里长长的红砖路晒得温暖,接近篱笆的地方是大块的草坪,因为挖走枯死的植物而裸露的土地被新长出来的草覆盖,然后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篱笆外的远处如丝般细嫩柔软的绿草有半人高,以及腰的灌木丛作为边界,那是去往森林的方向。   埃里希回来时珀西正坐在草坪上翻看一本书,草帽将他的额发压住,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脸有点红,可能是被太阳晒的,皮肤白的人脸红总是很明显。   珀西听见埃里希的脚步声,把书合上,拿起一顶一摸一样的草帽和一双园艺手套递给埃里希:“太阳有点晒。我们可能要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我没有园艺方面的知识储备,得花点时间来看书。”   埃里希戴上手套,正了正头上的草帽:“我也没有。我们应该一起来研究一下。嘿珀西,我现在看起来像不像个园丁。”   珀西从书本上抬起头,视线一直没有再移开:“很像。”   “谢菲尔特先生,园丁埃里希为您效劳。”埃里希摘下草帽对珀西行了一个摘帽礼。   即使是园丁,埃里希也是最英俊的园丁。   珀西的心在胸腔里发颤,心跳的搏动从喉管麻痹至舌尖:“我会付给你最丰厚的报酬,如果你愿意为我服务的话。”   埃里希笑起来,坐在草坪上向珀西靠近:“我的荣幸。好了,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本书吧。”   他们的肩膀稍微靠在一起看完了移栽注意事项,珀西头一次觉得几页纸的上的内容是这么地短,如果可以他愿意出双倍报酬让作者重新把这部分内容扩写成几百页。   埃里希站起来,拿起锄头听从珀西指挥在花园里挖坑。   珀西跟在埃里希身后,拿着园艺工具里的小铲子和小耙子碎土,威尔觉得好玩,在埃里希挖开的土坑用两只前爪刨土,扬起的泥沙飞到了珀西的衣服上。   珀西站起来走到埃里希身边,指了指威尔:“你快看威尔。”   埃里希转头,皱眉:“你这只脏狗狗。过来,来这边,把这里的坑都刨一下。”   威尔听到埃里希叫它,耳朵动了动,转了个身继续刨坑。   珀西笑着看了一眼威尔,又看向埃里希:“它不听你的。”   埃里希直接走过去将威尔拎起来,拎到珀西还没有碎土的新坑里:“现在继续完成你刚刚没有做完的工作。”   威尔刚被放下就直接跑到珀西身后,贴着他的裤腿“嘤嘤嘤”地叫起来,珀西用他那双绿眼睛迟疑地看向埃里希:“埃里希……”   埃里希叹了口气,放下锄头对珀西伸手:“它可真会找靠山。来吧珀西,分我一个小铲子,我们加快速度把活干完。”   少了一旁捣乱的威尔,珀西和埃里希很快就把花苗都种了下去,园艺活动让两个人都出了一点汗,这种时候就应该来一壶冰镇的柠檬苏打水和一碟点心。   珀西提议:“佩克利农庄的篱笆墙后面有两棵柠檬树,我们去摘点新鲜的柠檬来做苏打水吧。”   埃里希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走吧。我小时候在里德庄园摘过柠檬,我还记得就连柠檬树的叶子也是有香味的。”   珀西说:“佩克诺农庄的柠檬树有点高,我们得先去拿张梯子。”   埃里希挑了挑眉:“我会爬树。”   珀西有点惊讶,他从少年时期起认识的埃里希都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做派,虽然形象经过昨晚的烹饪还有今天的园艺都崩坏不少,会爬树的埃里希还是带给了珀西一定的冲击感。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埃里希的话:“你会爬树?”   埃里希觉得珀西呆呆的样子有点好笑,他忍着笑:“小时候爬过。你好像很惊讶,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一位小绅士的,在上圣西尔军校之前我还翻过墙。”   珀西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又乖又很规矩的小孩子,长大以后变成了很规矩的大人,从来没有爬过树也没有翻过墙。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埃里希,他也没有多少机会能了解埃里希的全部。   他压下心里的那点沮丧,对埃里希说:“我从来没有爬过树。佩克诺农庄的后院很大,你要顺便去马厩里看看马吗?”   珀西话题转移得有点生硬,不过埃里希并不打算让珀西感到难堪,他自然而然地说:“佩克诺农庄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昨天我没有看见马厩,它和柠檬树都离这里很远吧?”   珀西点点头:“有一点距离。那边还有很多株果树,很多年前种下的。马厩里面只有两匹马,苏菲和亚历山大,它们都是只有两岁的马儿。”   埃里希充当着忠实的倾听者,珀西是温和而内向的,埃里希觉得应该要对珀西保持一种友好的鼓励态度。   埃里希有意让珀西多说些话:“它们平时都是待在马厩里吗?都是优秀的赛马吗?”   珀西摇摇头:“它们都只是些普通的马儿。农忙的时候会出去帮忙搬运农作物。”   埃里希记得珀西出生在富裕的家庭,能在圣西尔军校上学的学生家庭背景都不会差到哪去,珀西选择住在没有佣人的佩克诺农庄究竟是为什么?   好奇心达到顶峰的埃里希问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作为普通朋友,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冒犯了。   珀西并没有觉得生气,他用平淡的口吻回答了这个问题:“萨默斯莱平原的气候适合种植小麦,我在这里有大约三公顷的农田,上面全都雇人种上了小麦,收获以后要运到工厂进行加工。到时候还会再采购一些成熟的小麦。没有佣人是因为,我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一群人围着我转圈实在是太浪费了。”   珀西不会对埃里希说谎,他只是没有提到全部的事实,双亲还有暗恋的部分被他隐去不提。   埃里希觉得这样的珀西意外地直率又可爱,虽然可爱这个词用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上有点奇怪。   他忍不住去逗一逗珀西:“现在我们也只有两个人,招募佣人也好像有点太浪费了。”   珀西被问得有些窘迫,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一样的,你是客人……”   埃里希不继续逗珀西了,再逗狠一点他怕漫长的假期就此画上句号,他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佩克诺农庄里干些农活,然后享受烹饪,不需要佣人,我想尝试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珀西有点想反驳埃里希佩克诺庄园里面没有农活可干,不过想起开辟菜园的新计划,他保持了应有的缄默。 第5章   佩克诺农庄的马厩还算大,里面可以同时容纳五匹马,不过现在只有两匹,两岁的苏菲和亚历山大。   它们都是夏尔马,身形高大性格却如同羔羊一般温驯。   马厩的入口吊着一只篮子,里面放了一把胡萝卜——长得又尖又细个头很小,萝卜缨子打了个结将它们捆在一块。   珀西将胡萝卜分了一半给埃里希:“它们喜欢吃这个,喂它们吃一点它们会喜欢上你的。”   埃里希提起萝卜缨子,摇晃了两下:“马儿喜欢吃甜的东西,我想下次我可以带点糖块来。”   马厩的门被推开,这间马厩的一角整整齐齐地堆码了成捆的干草,它们都被压成了扎实的方形,干草特有的干燥气味涌入鼻腔,秋天仿佛降临在这里,带来了一点麦田的芬芳。   除此之外马厩里就简单地在原木粗糙搭建的墙壁上挂了几样马鞍口嚼之类的骑具,整个马厩一览无余。   珀西对埃里希说:“白色的是苏菲,棕色的是亚历山大,你可以试着和它们打招呼。”   苏菲的隔间离埃里希更近一些,埃里希晃了晃胡萝卜:“你好啊苏菲,我是埃里希。愿意来点胡萝卜吗?”   苏菲轻轻打了个响鼻,前蹄在铺满了干草的地面上来回刨动,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埃里希将胡萝卜喂给苏菲,在它咀嚼的时候抚摸它的侧颈:“现在我们算朋友了吗?下次再见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在乡间小道上散步。”   亚历山大早就吃完了珀西手里的那捆胡萝卜,用额头轻轻一下又一下地顶着珀西,催促他再来一点。   珀西将手摊开,让亚历山大看清楚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了,都吃完了。”   威尔一路跟着他们跑进了马厩,这是威尔短短两个月的狗生里第一次看见马,对于它这样的小不点来说马就是长了四根柱子的庞然大物。   它吓得夹起尾巴对着这两个庞然大物发出尖锐的汪汪叫声,苏菲和亚历山大都伸过脖子去看它。   埃里希将吓坏了的威尔捞起来,威尔立刻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刨过土的爪子在埃里希的衬衫上留下一道道泥巴印。   珀西伸手摸了摸威尔的头:“我们先出去吧,等威尔长大一点再带它来马厩认识苏菲和亚历山大。”   埃里希拍了一下威尔的屁股:“这个干坏事的小坏蛋竟然是个胆小鬼,它的妈妈可是里德庄园最英勇的护卫犬。”   威尔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珀西的手,发出“嘤嘤”的可怜叫声来博取同情,珀西被它逗笑了:“威尔还小,它长大就会像它的妈妈一样成为佩克诺农庄最英勇的护卫犬的。”   埃里希客观陈述事实:“里德庄园养了十五只狗,而佩克诺农庄只有威尔一只。不用等到长大,它现在已经是佩克诺农庄最英勇的护卫犬了。”   离开马厩再走大概不到两分钟,珀西和埃里希来到了佩克诺农庄的果园。   其实说是果园不太恰当,这里只是很随意地栽种了十几株果树,然后被半人高的围墙围起来,果树的品种都不太一致,现在只有柠檬树上结了果实。   这些果树都有好好被照料着,每年都有人专门来给它们修剪侧枝,以便主干吸收营养供给果实,然后迎来丰收。   埃里希站在柠檬树下抬头看,黄色的椭圆形果实都挂在高高的树冠上,的确离地面有一段距离。   珀西有点担忧地看向埃里希:“我们还是去拿一张梯子吧。”   埃里希后退几步,目测了一下高度:“不用,可以上去。”   他助跑几步轻松一跃,抱住树干向上攀了两下就稳稳地站在横生的枝干上,他低头笑着对树下的珀西说:“看,这样就上来了,比小时候轻松多了。”   珀西现在很确信埃里希真的做过爬树和翻墙的事,他的姿势看起来格外娴熟,就好像背地里偷偷干过几百次。   “我们忘记带篮子过来了。”看着树上的埃里希,珀西有些懊恼。   埃里希摘下头上的草帽扔给珀西:“或许可以用这个。”   得益于圣西尔军校的训练成果,埃里希扔柠檬扔得很准。   偶尔会有一只柠檬顺着帽子的边缘咕噜咕噜落在草坪上,埃里希就哈哈大笑,捧着帽子的珀西也跟着笑。   阳光穿过树冠的空隙散落在埃里希身上,此时的埃里希一点也不庄重,肮脏的衣物和纷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萨默斯莱平原土生土长的乡下青年。   珀西仰头注视着埃里希,他觉得埃里希看起来比在社交舞会上见到时要快乐得多,那时候的埃里希虽然在笑,但眼睛里是有距离的,现在的埃里希也在笑,眼睛里是真正饱含着喜悦的。   他由衷地为埃里希感到高兴。   “嘿珀西,你为什么在发呆”埃里希拿着一只柠檬,正准备扔到珀西怀里。   珀西低头看捧在手上装满了柠檬的帽子,地上还有另一顶也装得满满当当。   他重新抬起头有些苦恼地对埃里希说:“我们摘得太多了。这么多柠檬不仅够做今天的柠檬苏打水,还够做未来两个星期的量。”   埃里希说:“两个星期?这些柠檬能放到那个时候吗?”   珀西叹了口气:“大概是不能的。一个星期以后它们就变成柠檬干了。”   埃里希从树上跳下来,然后伸手去揽珀西的肩膀:“别担心,我相信安娜夫人的食谱一定会给我们提供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的。”   珀西猝不及防地被埃里希搂住肩膀,温热的触觉从两人的相碰之处蔓延开来,衣物覆盖下的皮肤刹那间升起一股战栗的酥麻感,体温升高,心跳加速。   下意识地,珀西小幅度地耸了一下肩膀。   埃里希收回手,想起身上的泥巴印和洇湿的汗渍:“抱歉,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我身上有点脏,刚刚应该离你远一点的。”   珀西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犯下了一个新的错误,为了掩饰过快的心跳,他挣开了埃里希的手。   经过短暂的思考,他给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解释:“我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靠得太近。是我的问题。”   他的眼角下垂看着好像有那么几分不高兴,埃里希想珀西不只是不喜欢别人的肢体接触,他应该还有洁癖,再道一次歉好像有点奇怪,以后可以找个机会好好哄一下珀西。   最终埃里希后退两步捡起装着柠檬的帽子:“好,我记住了。”   各怀心事的两人一路上沉默了许多,这样尴尬的气氛持续到了佩克诺农庄的厨房里。   埃里希觉得珀西好像他在伯纳第的动物园里见过的鸵鸟,那种长着黑白羽毛一遇到危险就会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的大型鸟类。   保持沉默大概是珀西用以度过危险的一种非常手段。   埃里希决定结束这种令人难以适从的沉默,方式是碰倒装有银制餐刀和叉子的餐具桶。   在一片清脆的叮当声里他用无辜的表情看着珀西,仿佛他不是这个小小混乱的制造者。   珀西看了他一眼,眼睛又低垂下去,好像打定主意不开口和他讲话,就当埃里希以为珀西要沉默到底时,他听见珀西低声说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等我把它们都捡起来,然后再一起来翻翻安娜夫人的食谱。”埃里希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餐具,故意把头埋得低一点,不让珀西发现他在偷笑。   安娜夫人的食谱上有一份名叫麦芬蛋糕的甜点,可以解决珀西和埃里希目前面对的柠檬大丰收困境。   这道甜点对于珀西和埃里希这样的厨房新手来说非常友好,只要调配好剂量,它的味道几乎不会出错。   他们一共摘了十四个柠檬,三个用来做柠檬苏打水,五个用于这几天的肉类烹饪,剩下的六个都用来做麦芬蛋糕。   佩克诺农庄的厨具与调味料出乎意料地齐全,不仅有量杯,甚至还有一套带砝码的小天秤。   在珀西搬出天秤时埃里希发出了一声惊叹,这让珀西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埃里希用手拨了拨天秤:“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化学实验课上,艾略特量甘油时放错了砝码,紫色的火焰烧掉了他一整撮头发,最后他不得不戴了整整两个星期的帽子,直到头发重新长回来。”   珀西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他很记得艾略特是埃里希的好朋友,在圣西尔军校时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埃里希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珀西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好笑在哪里。   不过出于礼貌,珀西还是笑了一下,即使他对艾略特的糗事没有丝毫兴趣。   要把六个柠檬做成麦芬蛋糕是个大工程,珀西仔细地计算了一下需要用到的原料,把这些都加到一起一共能做出三十六个麦芬蛋糕。   他和埃里希只有两个人,假如一日三餐都吃蛋糕的话也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把它们消耗殆尽。   珀西并不想一日三餐都配上麦芬蛋糕。   但看到埃里希兴致高涨,他不想打击埃里希,于是默默地把消耗问题咽了回去,先做出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珀西先把碳炉里的碳点燃,让碳炉保持一定的温度,等他们把面糊倒进模具里就可以正式倒计时了。   面糊的调配很简单,只需要依次倒进蜂蜜、砂糖、玉米油、柠檬汁先搅匀,再加入牛奶和鸡蛋继续搅拌,得到均匀的淡黄色绵绸液体后再加入面粉,让它们充分混合在一起就好了,带有一点颗粒感也没关系。   在调制面糊之前珀西将柠檬的表皮清洗干净,因为需要把柠檬浅黄色的那层外皮擦丝混合进面糊里,这样烤制出来的麦芬蛋糕会获得柠檬的香气。   埃里希在搅拌面糊时对珀西提出了心里的疑问:“珀西,你确定没有计算错剂量吗?虽然蛋糕在烘烤以后会膨胀,但是暂时作为液体而言它们的容积也太大了吧,感觉我们最后会得到满桌子的麦芬蛋糕。”   “我没有算错。只是稍微有点多而已,多出来的可以送给汉斯太太,她家有七个孩子,蛋糕不会被浪费掉的。”珀西视线稍微有点偏移,埃里希终于发现了数量问题,他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埃里希边搅拌面糊边说:“你说得对。厨房的碳炉烤一次蛋糕要花二十五分钟,我想知道一个小时以后我们能把这些粘稠的流体都变成桌上的纸杯蛋糕吗?”   答案显而易见,这当然是不能的。   第一炉麦芬蛋糕出炉的时候,蛋和奶的香甜气息从热气凝成的白雾里袅袅升起,其中夹带着一点来自柠檬表皮的酸甜味道,让人忍不住将鼻尖凑到这一个个蓬松小蛋糕面前深呼吸一口气。   新鲜出炉的麦芬蛋糕很烫,因为离炭火太近表皮呈一种琥珀一般的美丽浅蜜色,珀西和埃里希顾不上欣赏这诱人的色泽,他们匆匆地将这些可爱的纸杯小蛋糕们从铁制的凹槽铁托盘里撤下来,因为面糊太多,最终不得不分了三批才将它们全部烤制出来。   “珀西,我不得不说,”在烤制第二批麦芬蛋糕的间隙,埃里希将一只麦芬蛋糕托在掌心里细细端详,“只有当我自己亲自去做某样事情的时候,才能充分了解它有多么的艰辛和不易。”   “希望你的艰辛和不易会让它变得很好吃”珀西撕开麦芬蛋糕外面的那层纸衣,轻轻吹了两下。   埃里希笑了起来,他把手上的麦芬蛋糕掰开露出松软的黄色内里,然后低头咬了一口,抬头再看向珀西时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熠熠生辉:“因为也有你的加入,它变得更好吃了。”   珀西突然后悔他刚刚在埃里希面前承诺要将蛋糕送给汉斯太太家的孩子们,此时此刻他愿意一日三餐都只吃麦芬蛋糕。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埃里希期待的笑容,珀西咬下一口蓬松的蛋糕,温热,柔软,甜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   就如同此刻他爱着埃里希的心。 第6章   春季总是不定时下雨,虽然都只是小雨,但是大大影响了这几天珀西想要给埃里希安排的出行计划。   他们有大半时间都待在温暖干燥的壁炉前无所事事,虽然和埃里希单独待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但他还是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他有点担心埃里希因为窝在佩克诺农庄的日子太过无聊而提前结束假期。   所以在天气终于变得晴朗的清晨,珀西将开垦菜园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为此特地拜托了汉斯太太帮忙。   汉斯太太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她十五岁的大儿子迪恩下午就会来教导这两位毫无经验的先生来进行土地开垦以及播种菜籽。   当时埃里希也在场,珀西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确认他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情才安心下来。   埃里希对开垦菜园的活动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他发现珀西在不征求他的意见做出决定时会偷看他,如果他露出一点儿不满意的神色来珀西绝对会将决定下来的事情推翻重来。   所以在珀西偷看时他恰当地露出了一点期待的神情来,这与他常年保持的温和疏远形象不符,不过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单纯迟钝得让他觉得有点可爱的珀西。   一旦确立了某个具体的目标后时间的钟表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飞速拨动,转瞬间就到了佩克诺农庄的下午。   汉斯太太的儿子迪恩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青年,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身材已经长得足够高大,他有一头乱蓬蓬的亚麻色头发和一个高鼻子,鼻头附近长了一大片雀斑,浅棕色的圆眼睛很亮很亮。   迪恩带有一点克林郡的浓重口音,不过并不影响正常交流。   面对珀西和埃里希他显得有点害羞,他抓了抓头发带有一点腼腆地和他们打招呼:“下午好先生们,我是迪恩。妈妈说你们想要在佩克诺农庄开垦一片土地来作为菜园,有哪里是我帮得上忙的吗?”   珀西侧开身子让迪恩进屋:“下午好,迪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菜园这方面一窍不通,你得从土地的开垦教起了。”   迪恩被带进会客厅,在沙发上坐得笔直:“那先生们选好要开垦哪里的土地了吗?”   埃里希向迪恩说明了目前状况:“珀西和我花费了半个上午的时间在佩克诺农庄里闲逛,最终还是没有确定好该把菜园建在哪里。”   “应该选在一个离房子不太远的地方,然后再盖上砖墙,”迪恩建议,“平原上的兔子和鹿会翻过篱笆来偷吃蔬菜。”   “我小时候就看见过野兔偷吃庭院里的花。”珀西说。   “所以建造一堵墙才变得那么有必要,”迪恩表情严肃,“在蔬菜长出嫩苗还有结出果实的时候小动物们都会来光顾,把菜园翻得乱七八糟的。”   “所以来吧小伙子,我有预感今天的工作量会有点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指挥官了,来指导你的第一场军事训练吧。”埃里希笑着说。   连续好几天的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阳光没有那么猛烈让青草还带着湿润的气味,这意味着土地会变得很好翻,对于进行土地开垦工作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迪恩选择了在花圃的不远处的一小块土地,因为这里离水龙头很近,灌溉会变得很方便。   “得先将土地整理一下,先生们应该见过菜地吧,它们都有行列,都是一垄一垄的。”迪恩大概用手比划了几个方块的形状。   珀西在迪恩来之前看了书,回答得比较有底气:“是的。据说不同的蔬菜需要的间隙也不同,我大概知道要做点什么。”   埃里希扛起锄头,对着草坪游移两下:“好极了,既然目标明确,那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因为考虑到珀西和埃里希是菜园新手,纯纯粹粹的两只菜鸟,迪恩给他们圈出了一整个菜园的占据位置之后只让他们开垦了一个小角的土地。   “其实应该让先生们先在花盆里试一下的,”在菜垄开好后迪恩说,“不过这里有很多闲置的土地就算种得很糟糕也没关系。”   埃里希想象了一下:“在花盆里种植?好像很有意思,要考虑排水和施肥的问题吗?”   迪恩笑了,两个脸蛋红通通的:“只要让菜籽发芽就好了。我第一次学种菜是先在花盆里,因为那时候家里很穷需要做的事情又很多,开辟一片土地来学习种植有点浪费精力,也浪费珍贵的菜籽,土地上的蔬菜是我们珍贵的食物来源之一。所以在花盆里种一两颗菜籽的学习是很必要的,为了减少浪费。”   珀西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几大包菜籽,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我买了很多菜籽,这次播种会用不完。你可以把它们都带回去种在你们农舍的土地上,它们在那里得到的照顾会比在这里好得多。”   迪恩再次笑了起来,他摆摆手:“谢菲尔特先生已经给我们家提供了很多的工作机会了。妈妈说谢菲尔特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帮助谢菲尔德先生是不应该收取报酬的。我不能收下这些菜籽,请把它们都种在佩克诺农庄的土地上吧,我相信它们会长得同样好。”   珀西的确是个心比较软的人,但是表达方面就显然不怎么优秀。在听了迪恩的夸奖和礼貌的拒绝以后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又好心办了件坏事。   埃里希及时打圆场:“好了珀西。我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又热又渴,我记得厨房的冰柜里有姜汁汽水,你愿意请我们喝点吗?”   珀西的注意力很好地被转移了:“当然愿意。我们可以待会再回来继续工作。”   埃里希在迪恩开口之前说:“来吧迪恩,我们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就在花园里,我们可以顺便讲讲蔬菜种植的注意事项。”   这次迪恩没有再拒绝,珀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刚刚干完翻地的活确实会让人感觉有点累,这个时候来点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冰凉汽水真是再好不过了。   珀西用起子将锡制的瓶盖撬开,呲的一声水雾般的气体从瓶口冲出来,扑到手上有一点点凉意。   姜汁汽水的味道是甜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气泡会在舌尖上破碎带来味蕾上的刺激感,就像是含了一口冰凉的沙砾,匆匆翻涌过两颊和咽喉。   此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品尝汽水带来的清爽感觉,珀西将汽水瓶子拿在手里,看埃里希将一瓶姜汁汽水一口闷到底。   埃里希喝汽水的样子很性感,衬衫领口的纽扣开了两颗,可以从喉结一路看到深陷的锁骨,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吞咽,带动胸腔的起伏,瓶身融化的水珠滴落在锁骨中央,一路沿着未知的领域滑落下去。   珀西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一路下滑,想象着水珠蜿蜒在皮肤表面的酥麻感,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珀西,”埃里希注意到他的眼神,右手在珀西面前晃了几下,“你是在发呆吗?眼珠子快要掉在我身上了。”   这是珀西反应最迅速的一次,眼神从埃里希的腹部落回姜汁可乐的空瓶上:“你喝得好快。”   埃里希抛了抛手上的空瓶:“一点个人小习惯。因为这样会很凉爽,你要试试吗?”   “不了,”珀西抿了一口姜汁汽水,压下身上的燥热,“一口气喝完会让我不停地打嗝。”   埃里希侧头看着珀西,嘴角上扬不放过每一个揶揄他的机会:“那你是在担心我会打嗝吗?”   珀西惊讶于埃里希思维发散性的同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无论回答是与不是,听起来的答案都会是“是”。   于是他选择把嘴紧紧闭上,但控制不住地脸红。   “亲爱的珀西,”埃里希承认自己是有点恶趣味,但珀西的反应实在很有趣,“你实在是太害羞了。对朋友表达适当的关心时不应该羞于启齿。”   “谢菲尔特先生的脸好红。”迪恩的一声惊呼让珀西陷入了更加难以自容的境地,他有一种想要捂脸逃跑的冲动,但是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   珀西决定直接掉忽略埃里希,顶着一张越来越红的脸,对迪恩说:“休息结束了。我们可以继续来学习如何施肥和播种。”   迪恩很配合,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裤子,继续指导先生们将菜籽撒进土里:“随意一点就好了,抓起一小撮撒进翻开的土里,阳光和水分会让它们长得很好的。”   珀西根据指导认真复刻迪恩的动作,试图以此将埃里希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因为埃里希的适可而止,这个方法奏效了。   埃里希的春季度假计划才刚刚开始几天,但是在佩克诺农庄的生活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乐趣,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于珀西。   他开始思考起在林德伯格镇的乡下置办一份产业的可能性,有珀西做邻居的感觉应该相当不错,他需要好好留意一下报纸上刊登的售卖广告了。   此外,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和气候真是不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的埃里希如此评价道。 第7章   在佩克诺农庄度假的这几天埃里希根据观察对珀西下了一个孤僻,并没有什么朋友的定论,因为信箱里没有远方朋友寄来的信件也没有当地人邀请珀西去参加社交活动。   但很快埃里希就意识到对珀西下这样的定论还为时尚早。   这天早晨同往常的早晨一样,埃里希和珀西一起给花园里的花苗浇水,他们一同种下的花苗长势喜人,根据埃里希的不完全统计每株幼苗至少长出了三个侧芽。   当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发现告诉珀西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车上的是两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篱笆外向珀西招手。   “嘿谢菲尔特先生!”长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圆脸姑娘在叫珀西,她看起来和珀西有点熟悉,珀西听见她的声音并不那么意外的样子。   站在她旁边个头高挑的黑发姑娘就显得要矜持很多,她只是笑着,并没有金发姑娘那副就要跳起来的样子。   “尤金妮小姐,英吉拉小姐,”珀西放下洒水壶,走过去打开篱笆上的门邀请她们进来,“冬季的温泉浴场疗养怎么样,有让沃德夫人的身体好一些吗?”   埃里希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珀西,身上带着绅士的彬彬有礼进行着社交礼节方面的寒暄,好像和那个会脸红害羞有点迟钝的珀西不是同一个人。   “妈妈现在好多啦,”黑发姑娘回答,她看着珀西身边的埃里希,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位先生是谢菲尔特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珀西侧过身向她们介绍埃里希,“德莱恩,他要在这里度过他的春季假期。”   埃里希稍稍欠身向两位姑娘分别行了一个吻手礼,这是融入当地活动的一个良好开端,认识几位身份地位稍微高一些的当地人很快社交活动就会主动找你。   “很高兴认识两位小姐,我是埃里希·冯·德莱恩。”埃里希向她们自我介绍。   他并不排斥偶尔进行一点有益身心的社交活动,只要社交场合里不要没完没了谈论政治还有将小姐们当作一件商品那样极力推销,他会很乐意参与的。   “英吉拉·沃德。同样很高兴认识您。”黑发的姑娘欠身。   “我是尤金妮,很高兴认识你!”金发圆脸姑娘更活泼,但在礼仪方面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不进来坐坐吗?”珀西打断了埃里希和她们站在篱笆前的攀谈,埃里希对沃德家的小姐们笑,这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不了,”英吉拉说,“我们只是路过顺便带来爸爸的邀请,爸爸邀请您到沃德庄园去吃午餐。”   “德莱恩先生也可以一起来!爸爸好久没有招待过新客人了,认识点新朋友会让他很高兴的。”尤金妮朝着埃里希调皮地眨眼睛,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家里受宠的小女儿,临时加客人这件事可是会给她的爸爸还有庄园里的厨师带来一点困扰。   “那就先请小姐们转告沃德先生我要登门拜访的消息,能得到小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我会和珀西一起在午餐时间准时到达的。”埃里希运用起社交礼节来得心应手,珀西又重新看到了那个社交场合里进退有度的埃里希。   那样的埃里希是属于大家的。   珀西做过把埃里希藏起来只属于他的梦,但这样是不可能的,埃里希又不是他口袋里的小玩意能够任他摆布。   “那就这样说好了,期待先生们的光临。”英吉拉和尤金妮坐上马车,在车窗内向着珀西和埃里希挥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道上。   “珀西在面对小姐们时意外地很有风度呢。”沃德家的小姐们走后埃里希对珀西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我和两位小姐的父亲沃德男爵有生意上的往来。沃德男爵土地上种植的小麦全部都由我收购。”珀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埃里希解释这些,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埃里希觉得他对两位小姐抱有特殊的好感什么的,这样的误解会让他觉得痛苦。   “好吧,只是生意。”珀西的回答让埃里希打消了接着调侃的兴味,于是另起话题,“我们要怎么去沃德庄园,开车还是骑马,或者走过去?”   珀西想了一下,去沃德庄园路上的风景还不错,骑马或者走路过去都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骑马或者走路,沃德庄园离这里有两英里,还不算远,慢一点可以欣赏路上的风景。”   “走路怎么样?来到佩克诺农庄以后我还没有去散过步呢。”埃里希说。   “好。我们要早一点出发。”珀西不会反驳埃里希的意见,通常情况而言他会同意埃里希的所有决定。   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他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考虑衣着搭配,毕竟在社交场合需要郑重一点。   临近午餐时分收拾齐整的珀西和埃里希出门,步行两英里从佩克诺农庄到沃德庄园,威尔留下来看家,报酬是一小盆羊奶和一整块风干火腿。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如珀西所言,是个适合骑马或者散步的好天气。他们走在白桦树的树荫下,这些树长着白色的树皮上面带有灰黑色的斑点,树冠挺直,因此遮挡不了多少阳光。   不过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对心情是有益的,珀西此时心情很好,透过白桦树之间的空隙,他给埃里希介绍波光粼粼的湖和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场,高低错落的花树还有随风摇曳的黄水仙。   他们还走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有柔美的水草和细碎的不知名的野花,几株高大的垂柳立在桥的那侧,这样的路通常适合一对爱侣互诉衷肠,又或者是一位年长的人充当年轻人的向导时脚下的路。   珀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整个萨默斯莱平原介绍给埃里希,怀着一种极其隐秘的爱恋的心思,他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把埃里希留下来。   好在埃里希并没有感到厌烦,他认真地倾听着珀西漫无边际的赘述,时不时提出一点自己的小疑问,就譬如“这是哪里呢珀西?”又或者是“它存在了多久?”这些并不难回答的问题。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两英里的路真是短得离谱,明明才刚刚出门转瞬间就抵达了沃德庄园。   通往沃德庄园的主宅前是一条铺得很好看的乳白色中掺了一点浅灰的石板路,两旁是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先见到的是一座圆形喷泉,喷泉的后方就是沃德庄园的宅邸。   英吉拉和尤金妮已经等在宅邸的门口了,她们换了一身衣服,和早上的外出服装不一样,现在她们穿着漂亮的日装,领口是精致的手工蕾丝,自然下垂的裙摆飘逸感十足。   她们身旁还有一对中年夫妻,是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   沃德男爵热情地迎上前来,他年轻时是林德伯格镇一带有名的美男子,经过萨默斯莱平原上丰美物产的滋润以及岁月的摧残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头不秃但身材走形有双下巴和小肚腩的中年男子。   “欢迎来到沃德庄园,”沃德男爵笑呵呵的,看起来并不难相处,“谢菲尔特,我们是老朋友了,上个冬天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真是太遗憾了。德莱恩先生,这是你第一次来沃德庄园,我衷心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   埃里希颔首致意:“感谢你的邀请,沃德先生。我有预感这将会是充满乐趣的一天。”   “让我们一起进去吧,”沃德夫人温柔地说,“别让先生们吹太久的风,春季从萨默斯莱平原上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寒意的,生病就不好了。”   沃德先生做出一副有点懊恼的表情,眉眼耸动声音里带着一点柔情蜜意,这当然是对沃德夫人的:“哎呀亲爱的蒂娜你说得对,现在就让我们进去吧,可别让我亲爱的蒂娜还有先生们被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吹病了。”   沃德男爵的女儿们在后面止不住地噗呲笑。   沃德家族是本地的老牌家族,这个姓氏在林德伯格传承了至少两百年,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一件古董级别的收藏品,门廊过道都陈列着沃德家族积攒多年的宝贵陈设,沃德先生向埃里希自豪地介绍起它们。   “哎呀爸爸就是喜欢向客人们说起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尤金妮在珀西还有埃里希的身后小声地说,她从小就听这些收藏品的老故事,每个客人来都听一遍,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尤金妮。”英吉拉叫妹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点警告,可不许在客人面前没礼貌。   “知道了英吉拉。”尤金妮皱了皱小巧玲珑的鼻子,最终还是屈服在姐姐的威严下。   “能听到它们的故事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埃里希笑着说,“你说对吗珀西?”   突然被点名的珀西下意识回答“对”,自从踏进沃德庄园里他有点心不在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埃里希的身上,总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埃里希被推得离他的身边越来越远,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埃里希自然注意到了珀西的一点点异样,尽管不明显,但他是个对关注的事物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想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   但他到午餐时间也没有弄清楚。   沃德庄园的午餐很丰盛,前菜是熏鲑鱼和鹅肝酱,一小杯金色的香槟作为开胃酒,这杯香槟产自罗德里郡北部,珀西喝得出来其中浓郁的柑橘还有杏仁和矿物质的味道,这是克顿酒庄的经典风味。   沃德男爵很健谈,幽默风趣的语言让他在社交界深受欢迎,男爵夫人和小姐们也是谈吐不俗有独特见地的存在,这让整场午餐的氛围都变得轻松愉快。   喝过汤以后的主菜是烤鸡,沃德男爵对这道菜很是推崇,极力推荐给珀西和埃里希品尝,鸡肉嫩滑很好地糅合了油脂里的香料芬芳,是沃德庄园厨师的得意之作。   餐后甜品是紫丁香布丁,材料取自于沃德庄园里的那两株古老的紫丁香树,丁香花由两位小姐亲自剪下,由女仆送到厨房,然后变成午餐时的甜点。   这场午餐的收尾是咖啡和茶,简单地品尝过后闲聊的阵地转移到了会客厅。   埃里希很受欢迎,虽然社交活动上并不会冷落每一个人,但明显埃里希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偏爱,珀西毋庸置疑是爱他的,现在沃顿男爵明显很欣赏他的这位新客人,男爵夫人也对埃里希很满意,至于两位小姐,尤金妮并不掩饰她对埃里希的好感。   埃里希好像也并不太厌恶这样的场合,在笑意与攀谈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第8章   在会客厅轻松愉悦的氛围里珀西内心越发地不安,因为尤金妮小姐。   社交场上的埃里希确实很讨人喜欢,温和的谈吐英俊的外表还有显赫的家世都是埃里希强有力的资本,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人,珀西亦不能免俗。   在圣西尔军校时就是那样光芒万丈的埃里希吸引了他,这是多么肤浅的爱意,珀西为自己感到悲哀。   尤金妮小姐显然是被埃里希温和的谈吐以及英俊的外表吸引了,她大胆直白地和埃里希搭话,虽然不超过社交礼仪的限制,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出她对埃里希的好感。   珀西并不能判断出埃里希对尤金妮存不存在好感,因为埃里希还是保持着刚进门时那种礼貌得体的态度,既不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过分热情。   退一步说就算埃里希不打算继续和尤金妮发展更深一步的关系,他也不能够做出厌恶或者疏离的样子,这对于一位淑女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这让珀西感到焦虑,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埃里希,即使没有埃里希的同意。同样他也没法阻止尤金妮爱上埃里希,爱是一种自由的情感。   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很乐意促成这样的结果,德莱恩是老牌贵族的姓氏,此时坐在会客厅里的这位德莱恩先生完全配得上他们的小女儿尤金妮,他们并不反对尤金妮去多多接触德莱恩。   “德莱恩,你还没有参观过沃德庄园的风景吧?”沃德男爵有意撮合埃里希和尤金妮,他们不会过多干涉,但起码要制造一下机会,“你们年轻人一起去散散步怎么样?吃过午饭以后我总是会犯困,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就不奉陪了。”   “只从喷泉那经过,”埃里希表现得只对风景充满兴趣,“沃德庄园的确是个适合散步的地方。”   “今天的天气不错,”珀西假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仿佛真的很赞赏外面的好天气,但内心此时此刻只想沃德庄园的上空降下一场雷霆暴雨,“这对于散步的作用来说就宛如蛋糕上加上糖霜,会更好吃。”   “你们在沃德庄园里好好逛逛吧,要记得在下午茶时间之前回来哦。”男爵夫人挽着沃德男爵的臂弯,将“犯困”的沃德男爵送回卧房休息,很快就消失在会客厅门外。   尤金妮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埃里希的臂弯,她的眼睛弯成俏皮又可爱的形状,右手指向窗外的一处远方:“德莱恩先生还记得午餐时的紫丁香布丁吗?紫丁香花树就在那儿,我们可以带几本书过去看。谢菲尔特先生觉得怎么样?”   珀西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不要落在尤金妮被丝绸手套包裹着的左手上,那只手正靠在埃里希的臂弯,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只需要一眼他的内心就酸涩难当:“是个好提议。英吉拉小姐愿意带我们去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挑几本书吗?”   英吉拉微微颔首,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在珀西的臂弯里,尤金妮挽住了埃里希,她不好让珀西落单:“当然可以。请往这边走。”   他们在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随便挑了几本书,反正也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机会仔细看书,就让女仆带着书和铺在草坪上的地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绝对是珀西散过的最煎熬的最漫长的一次步,尤金妮就像是一只活泼的知更鸟,不知疲倦地讲着她所知道的关于萨默斯莱平原的奇趣见闻,他看得出来埃里希对尤金妮并不反感,并且在听尤金妮说话时很认真。   他不得不承认尤金妮的确实是一位有趣的小姐,见闻广,有思想有见地,还会绘画和钢琴。这样的小姐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但是珀西还是觉得尤金妮并不适合埃里希。   比如说她实在是笑得太多了,缺乏贵族小姐的矜持;再比如说身形娇小玲珑,埃里希比她要高得多,看起来太不相配……   珀西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犹如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心。   事实上尤金妮也并没有那么多令人难以接受的缺点使她配不上埃里希,是珀西在用异样的目光来擅自揣测着活泼动人的尤金妮。   是的他承认,他在疯狂嫉妒着能够光明正大地挽着埃里希的手走在和煦的阳光之下的尤金妮,他试图在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找出某些微不足道的缺点放大化,以此来证明她与埃里希不相称。   他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羞愧,尤金妮是一位很好的小姐,他不应该因为嫉妒而在心里诋毁尤金妮,他该为自己的自私狭隘而向尤金妮道歉。   珀西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他是一位小姐那该多好,即使没有高贵的身份渊博的学识和美丽的容貌,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姐,至少还能勇敢地向埃里希表达爱意,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   但他是个男人,能够有机会成为埃里希的朋友,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成为埃里希的爱人。或许在将来埃里希和某位淑女的婚礼上他送上一份贵重的礼物才是最合适的,如果埃里希邀请他作为朋友来参加婚礼的话。   “嘿谢菲尔特先生,”尤金妮的声音把珀西从纷乱的思绪里抽了出来,“你听得太入迷了。现在该轮到你给大家念书了。”   埃里希把摊开的书页递过来,脸上带着点笑意,珀西呆呆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好笑,手指压在刚刚读到的那页善意地提醒:“刚刚读到‘孟菲斯的月光在爱人的怀里心碎’,你应该要接着这句往下读。”   虽然没有人揭穿他刚刚走神的事,但珀西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窘迫,他把书接过来快速找到了下面的段落:“如水银一般的镜片失落在四面八方的夜……”   古老紫丁香树的花簇挨挤在一起,茂密的花冠下珀西低垂着眼睫用一种平静舒缓的语调读着欧里斯笔下贵族青年与平民少女的爱情悲剧,风把丁香花的花瓣吹落在书页上,就如同书中主人公绚烂至顶点却骤然衰败凋零的爱。   英吉拉和尤金妮坐在地毯上认真聆听,带有悲剧色彩的故事使她们的身心都陷入了一种缓慢流动的悲伤之中,紫丁香枯萎的花瓣落在小姐们绉纱制成的礼帽上,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   埃里希认真地注视着珀西,觉得他很像欧里斯笔下描绘的贵族青年,同样的苍白、忧郁,浅色的唇,低垂的眼睫,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珀西比失去爱情歇斯底里直至癫狂的男主人公不同的是,他很宁静,有时候宁静得有点难以琢磨。   在埃里希这里研究珀西是一个很漫长的课题,出于在萨默斯莱平原度过平静假期的一点小趣味,他在心里敲定了一本珀西观察日记,内容不定,包括且不限于珀西的爱好、珀西的表情、珀西的衣着品味等等   很像变态但成果斐然,至少他知道了珀西有点讨厌酸奶油,看到会眉心轻微皱起的程度。   而且珀西今天更加频繁地看向他和尤金妮,尽管动作不明显,但他还是留意到了。   珀西喜欢尤金妮?埃里希大胆地猜测。但这位尤金妮小姐,她对自己更富有好感,他并没有发展更深一步情感的意愿,这可真是让人伤脑筋。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误会,珀西一始如终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埃里希,只能说他隐藏得好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好,埃里希敏锐的观察力第一次抓住了事情的细枝末梢而把重点完全搞反了。   等珀西念完了两节书,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的了,远处庄园宅邸的男仆过来叫他们回去喝下午茶。   下午茶摆在沃德庄园的花园里,高大的梧桐树荫下放置了一张铺有蕾丝花边桌布的圆形茶桌,上面用来盛放点心的银器被擦得闪闪发亮,茶桌的中央还放置了用白色瓷器插好的一捧山茶花。   “午安朋友们!”沃德男爵举起茶杯致意。   “午安沃德先生。”埃里希入座,闻到了新鲜的鲜奶油味道,希望并不会太甜。   沃德男爵对他们的散步活动很感兴趣,他向热气腾腾的茶杯吹了口气,然后把茶杯放回杯垫上:“沃德庄园的风景怎么样?有让两位先生感觉到今天变得更加美好吗?”   “有的,沃德先生。萨默斯莱平原吹来的风很暖和,在紫丁香树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珀西的回答中规中矩,沃德男爵的笑容不变,他更感兴趣的是埃里希和尤金妮到底有没有互相产生好感。   “我们在树下念了一本悲伤的书,虽然风景令人愉悦但书的内容实在是太令人感伤了。”埃里希岔开话题,尤金妮果然被带偏了,整个下午茶的大半时间他们都在讨论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沃德男爵无从得知埃里希的情感偏好。   感谢欧里斯,他写了一本好书让埃里希省去了一点烦恼。   沃德男爵还想邀请珀西和埃里希留下来共进晚餐,当然是被拒绝掉了。珀西不想让埃里希继续留在尤金妮炽热的目光里,至于埃里希,他有点想在回去的路上好好“拷问”一番珀西。 第9章   春季的气候有点变化无常,明明刚刚离开沃德庄园时还是阳光和煦,转眼间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猝不及防地倾盆落下。   珀西几个小时前内心强烈希望的雷霆暴雨此时如愿而至,他和埃里希出门时都没有带伞,从头到脚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透。   埃里希原本还打算在路上问珀西他是不是喜欢尤金妮,还没等他铺垫好一场大雨就浇灭了他的那点小苗头,雨水顺着珀西的帽檐倾下几股小水柱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他哈哈大笑并抓起珀西的手:“快跑珀西,我们跑回佩克诺农庄去,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珀西被埃里希带着,一只手按住帽子不让它被风刮飞,埃里希身体健壮身高腿长,他快要跟不上埃里希的步伐了。   “慢、慢一点,埃里希,我快跑不动了。”雨水是冷的,身体是热的,珀西的肺部用力把空气泵出,气喘吁吁脚步疲软。   埃里希脚步放缓,右手反握住珀西的手:“好了深呼吸,不要停下,慢慢走,你心跳得太快了,突然停下你会摔倒的。”   埃里希的身体素质很好,他曾经在一整个雨夜里带领着部队行军迫近敌方根据地。下雨时他们离佩克诺农庄只有一英里,现在他们快要到了。   珀西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春季的萨默斯莱平原只有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会暖和一些,风和雨让气温变得湿冷,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难受极了。   埃里希注意到了珀西苍白的唇和相触的手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实在是有点太冷了,雨水让他们的身体迅速失温,这样下去可不行。   “珀西,让我来背你吧。”埃里希当即做出决定。   “不……”雨水顺着珀西的身体流到脚后跟,每走一步都积成一个小水洼,让埃里希背会让他觉得很难为情。   埃里希是个行动派,他松开珀西的手,在珀西眼睛睁大表情茫然的时候直接背过身去将珀西的腿一托,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珀西双手下意识抱住埃里希的脖子,然后屁股就被拍了一巴掌。   “抱紧了,”埃里希并没有觉得拍屁股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迈开脚步向佩克诺农庄的方向跑去,“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佩克诺农庄了。”   珀西的身体在埃里希的背上保持着一个奇异的僵硬姿势,埃里希打了他的屁股,埃里希为什么要打他的屁股,埃里希是觉得他的屁股手感很好吗……   珀西大脑高速运转满脑子都是屁股屁股屁股,浇在身上让他瑟缩的冰冷雨水此时此刻都没有那么刺骨了,一种隐秘的羞耻感让他的体温急剧攀升,大脑开始昏昏沉沉。   他们回到佩克诺农庄,威尔踩在顺着他们的衣服帽子淌下来的水渍上,弄湿了爪子上的几撮白毛毛,浑身湿透的主人被小狗甩着尾巴贴贴迎接,不出意外今晚的额外项目是洗呆毛小狗。   珀西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就快要飞出窗外,上楼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心却格外沉重,塞在身体里会砰砰直跳的器官仿佛变成了一颗灰色铅球,扯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坠入地心。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白色的蒸汽装满了整个浴室,珀西的身体在浴缸里缓缓下沉,直到把身体都藏在水下。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只有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才能获得片刻宁静,温热的水将他包裹起来,轻柔地搔过肌肤,一点点攫取肺部多余的氧气。   珀西并不想让自己窒息,在水底吐了几串泡泡以后他重新浮上水面。   他想他不应该在这里胡乱猜测埃里希本人的意愿,单靠自己想是不会想出结果的,直接问埃里希,问埃里希他有没有喜欢上尤金妮,问他愿不愿意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婚礼……   会客厅的壁炉里的木炭被埃里希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舒适干燥,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会让人感觉很惬意。   埃里希坐在长靠背的单人沙发上,右手边放了一杯热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佩克诺农庄里的半个主人,在珀西面前他完全可以不受任何社交礼节的约束,所以他只穿了睡衣。   “埃里希,”珀西的发梢没有仔细擦干,细小的水珠滴在他的衣领上,他完全没有在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你对尤金妮小姐抱有好感吗?”   “我并没有和尤金妮小姐发展更深一步感情的意愿,”埃里希的目光落在珀西洇湿的衣领上,猜测了一下珀西魂不守舍的原因,“你是喜欢尤金妮小姐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不安。”   珀西吃了一惊,脸上渐渐泛起烧灼感:“不,我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尤金妮小姐,至少你不讨厌她。”   埃里希不喜欢尤金妮小姐,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会客厅里明亮的白炽灯让埃里希能够清楚地看见珀西发红的双颊,不同于害羞,这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珀西,你的脸很红,”埃里希走到珀西身前,手背覆上他的脸颊,又摸上额头,“你烫得就像个火炉!不感觉晕吗,头痛不痛?”   珀西的反应比以往要迟钝得多,埃里希的手凉凉的让他舒服很多,他先眯起了眼然后脑子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明白到底为什么因为埃里希疑似对尤金妮产生好感他那么头痛,原来是真的头痛啊。   埃里希看着他几经变换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叹了一口气:“你是陶瓷娃娃吗?自己头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先把头发烘干我再带你回卧室。电话簿在哪,我给医生打个电话。”   珀西头晕乎乎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埃里希,又低头想了好一会:“在那边的抽屉里。”   埃里希顺着珀西指的方向拉开雕花茶几的抽屉,拿出电话簿找到医生的住址,拨号,接通:“你好,请帮我接奇克街67号杜林医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线员甜美的声音说:“好的,现在为您接通。”   一阵纷乱的杂音过后杜林医生家的女佣接起了电话:“您好,请问您找杜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埃里希说:“你好,这里是克利路18号。有人生病了,病人的体温很高,需要杜林医生出诊。”   杜林医生在一个半小时后抵达了佩克诺农庄,珀西躺在床上脸红得像个番茄,衣领湿掉的衣服被埃里希扒掉换成了温暖干燥的睡衣,尽管他说可以自己来。   埃里希可不认为摇摇晃晃像只鸭子的珀西能自己换上衣服而中途不晕倒。   “把衣领拉下去,我要听听你的心跳。”杜林医生拿着听诊器放在珀西胸口,眉头皱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医生。”埃里希问。   杜林医生放下听诊器,从药箱里拿出药片和药水:“心跳得有点快。每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药片每天吃3片,一天三次,药水每次10毫升,一天两次。退烧以后尽量不要吹风。”   埃里希把药片和药水接过放在床头柜上,顺手给珀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门带上送杜林医生出去:“十分感谢您能来这一趟杜林医生,这是您的诊金。”   杜林医生将这份丰厚的诊金收下,在风雨交加的傍晚时分驱车十英里来到乡下看诊,他值得如此丰厚的报酬。   送走了杜林医生以后埃里希到厨房里去简单地煮了一锅麦片粥,将牛奶烧开再加入麦片搅拌,直到它们混合成黏糊的稠状物,关火,加一点糖,适合给病人补充体力的一道简单流食就做好了。   他把麦片粥端到珀西的卧室里,此时珀西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他进来还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别勉强自己。”埃里希将麦片粥搁在床头柜上,从珀西的背后抽出枕头拍得松软,扶起珀西让他靠在上面。   “抱歉。”珀西垂下头,手在被子底下揪着床单,家里没有佣人,他给埃里希添麻烦了。   埃里希用奇怪的眼神看向珀西,他觉得有必要纠正珀西,他可不觉得照顾他有什么可抱歉的。   “不要说抱歉,并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如果是我生病了你也一定会照顾我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埃里希端起麦片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所以让我来喂你吃点麦片粥吧。”   珀西没有说出拒绝埃里希的话,由埃里希一口一口地喂进去大半碗麦片粥,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就着温水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身体的燥热使他无意识踢开被子,头很痛,喉咙很干。   但事实上这个晚上也并没有那么难熬,有浸了凉水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使他降温,一只手在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以后给他喂上一点温水。   一整个晚上珀西的体温在反复升高又降下,在清晨的时候他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也终于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   费力睁开双眼时他看见埃里希身上披着外套腿上盖着薄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翻了页的书顺着毛毯滑落在了他的脚边,不出意外的话埃里希昨晚住在了卧室的沙发上。   虽然还是身体酸软,但是珀西的精神比昨晚要好得多,他感觉很口渴,费力地坐起来捧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水,因为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   埃里希动了动,睫毛颤动眼睛睁开,沐浴着从半开的窗帘里倾泻而入的晨光,他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笑着对珀西说:“早安,珀西。”   珀西从咳嗽里缓过呼吸,捧着玻璃杯用因为发热而低哑的嗓音说:“早安,埃里希。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第10章   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珀西还处在持续的低热中,没有埃里希在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卧室。   埃里希很多时候都不在,因为他要照顾花园里的花、菜园里的菜、马厩里的苏菲和亚历山大等等一类佩克诺农庄里的琐碎杂事,这些事情两个人做的时候并不觉得多,只剩下珀西待在卧室时他又觉得它们是那么地漫长。   漫长到让他足以对埃里希产生思念。   威尔留在卧室里陪他,但小狗的陪伴很多时候都是自娱自乐,珀西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和威尔玩它最喜欢的追逐游戏。   所以珀西待在卧室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书和写日记。   珀西的日记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每天发生的细碎琐事,最近一个月里他都和埃里希待在一起,于是通篇日记里几乎每一句话都会提到埃里希。   “3月28日,星期一,晴。”   珀西想了想,把那个晴字划掉,然后在后面补充一句早晨至下午晴,傍晚有雨。   他在补充昨天的日记,记日记是他坚持了将近二十年的习惯,旧日记本已经攒了有一个箱子。   人的记忆就像是海上漂浮着的冰山,能够记得的只有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潜藏在水下成为模糊的缩影。   珀西总会在闲暇时候将旧日记翻出来看一看,重新认识一下往昔岁月里的珀西。   “早晨和埃里希一起浇花,埃里希告诉我花苗长出了新的侧芽,他很细心。”   “尤金妮小姐对埃里希很有好感,我很嫉妒她,我认识埃里希的时间要更早,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喜欢他。”   “淋雨发烧了,埃里希照顾了我一整晚,他是个很好的人。”   珀西慢慢地把昨天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写写画画,他会在日记里面穿插画页,比如说花的侧芽,再比如说埃里希的侧脸,画得还算不错。   这样的日记绝对不能让埃里希看到,所以他边写日记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音,如果埃里希回来了他就立刻把日记本收起来。   他曾经就犯过一个错误,把日记本随意地放在卧室的桌面上,那时他二十一岁,还住在多蒂姑妈家里,他们都很尊重他没有人会乱翻他的东西包括日记本。   他只是去楼下喝杯水,多蒂姑妈养的两只猫跑到他的卧室里打架,把日记本蹬飞在地上,进来把猫咪赶出去的表妹黛弗妮顺手把日记本捡起来,日记里夹着的画像掉了出来,纸张散开,于是黛弗妮就知道了珀西暗恋埃里希的事。   那时黛弗妮才十五岁,她拿着日记本愣在房间里,满脸不知所措,珀西回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也是同样的不知所措,他很少对人生气,看见黛弗妮手上拿着的画像和日记本他的第一反应是对不起多蒂姑妈和艾布纳姑夫,他们养了十四年的孩子竟然是个同性恋。   黛弗妮先反应了过来:“关门!快关门!妈妈他们在楼下。”   珀西把门关上,然后和黛弗妮讲了关于埃里希的事。   黛弗妮听完低头沉默了很久,问了珀西一个至今无解的问题:“那埃里希知道你喜欢他吗,如果他不知道,你还会一直喜欢他吗?”   珀西也不太确定问题的答案:“会吧。”   黛弗妮叹了口气,用那双和珀西相似的绿眼睛看着他:“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换个喜欢你的人吧,你会很难过的。”   事实证明黛弗妮说得没错,喜欢埃里希确实就是一件经常会让他难过的事情,埃里希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这才让他更加难过。   黛弗妮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就像守护着一枚枯涸的泉眼的女神,没有她的提示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枚泉眼的存在,除了泉眼本身。   但从此以后黛弗妮变得非常讨厌埃里希,她不会责怪珀西,就把怒火全部都转移到了埃里希身上,她从来不看上面刊登了埃里希的报纸,也不喜欢听有关埃里希的消息。   她觉得埃里希简直是只四处发情的兔子,到处泛滥的雄性气息不仅勾搭女人还引诱男人。   珀西有尝试过为埃里希辩解,每次解释以后黛弗妮都会变得更生气,久而久之除了黛弗妮主动来问他到底还喜不喜欢埃里希,他都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免得惹她生气。   珀西写完日记以后顺手把日记本藏在枕头底下,低热带来的头痛让他精神不振,很快又再次睡着了。   在卧室里自娱自乐的威尔动了动耳朵,把叼在嘴里的毛线团放下,甩了甩尾巴在床边绕了一圈,两只前爪往床单上一扑。   主人睡着了,小狗也要一起睡觉。   可惜狗小腿短,只把床单往下拽了拽,睡梦中的珀西皱了皱眉,翻身,威尔又是一扑,枕头底下的日记本顺着床单滋溜一下正中狗头。   被砸翻的小狗重新站起来甩了甩耳朵,用嘴叼起日记本,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就在这时埃里希打开了房门。   “威尔,你嘴里叼的是什么?”埃里希眉头轻皱一下,小声地把威尔叫过来。   威尔一路小跑把日记本交到埃里希手里,牛皮封面上印了两个浅浅的牙印,威尔还一副求夸夸的样子。   经历过黛弗妮无意撞破秘密日记本事件后珀西谨慎了很多,比如从来不把日记本乱放在显眼的地方,再比如在日记本上面加了系带,只要是尊重隐私的人都不会随手打开的……吧?   埃里希捏了捏威尔的后颈皮,心想肯定是威尔调皮乱翻东西,得找个有空的时间训训狗。   卧室里铺了厚实的羊毛地毯,在上面走路不会发出过多的声响。埃里希夹着日记本,到珀西的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摸直接就把珀西摸醒了。   珀西睁开眼睛,埃里希的手刚离开他的额头,双眼还有点失焦看不清埃里希的轮廓,清新的青草浸染露水的气息涌入鼻腔,很舒服的味道。   “你醒了。”他听见埃里希笑着说。   眼前埃里希的样貌逐渐清晰,顺带夹在臂弯里的日记本,珀西瞬间受到了惊吓。   注意到珀西突然僵住的表情,埃里希将刚从狗嘴里取出来的牛皮封面的本子抽出来,珀西的表情更僵硬了。   “这是什么,”珀西非常想将被子拉到头顶离开这个世界,埃里希接着说,“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威尔把它叼在嘴里。放轻松,我没有打开看过。”   “我的日记。”珀西把日记本拿回来塞到被子底下,偏过头去闷声说,“威尔是只坏狗狗。”   埃里希不再追问下去,珀西的个人隐私他无权干涉,他将落在地上的被角捡起来往床上掖了掖,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昨晚做过无数遍。   “要我念书给你听吗?”埃里希问。   “要的。”埃里希没有继续追问让珀西松了口气,坐直身体乖乖等埃里希。   埃里希拿出昨晚看过的一本喜剧故事,坐到床沿上,珀西往里挪了挪让他好靠在床头,这让他感觉好像在给一个孩子讲睡前故事。   “佛里戈是一座海滨城市,浪花与礁石之间诞生了一群纯粹的生灵……”   卧床让珀西觉得无聊,他不喜欢埃里希念的这个故事,他听不太懂作者运用现代主义的意识流写法创作的反讽故事,这让他的思维有点跳跃,过度思考让低热带来的头痛愈演愈烈。   但因为是埃里希的声音,所以勉强能够忍受。   埃里希把书合上,珀西眼神飘忽眼尾下垂,不用说也知道这本书他真是挑得太烂了。   “口渴了吗埃里希,辛苦你了。”埃里希的停顿让珀西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他走神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埃里希叹了口气:“我发现我有点不太能理解这本书想要表达的深刻含义,继续念下去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所以让我们放过它吧。”   珀西觉得有点高兴,抿起嘴唇很快地笑了一下,埃里希也不喜欢这本书,他们终于有了一点相似的地方,他说:“好。我感觉现在好多了,或许明天就可以完全恢复过来了。”   “你缺席了佩克诺农庄的所有户外活动,我在外面的时候会有点想念你。等你恢复健康我想邀请你和苏菲还有亚历山大一起去平原上散步,这次会记得带上伞。”埃里希想起今天在花园的栅栏上见到了一只可爱的知更鸟,珀西没有一起见到有点可惜。   珀西脸红了,也许埃里希的那句想念只是随口一说,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肉麻,他已经算是埃里希的亲密朋友了吗,他不敢想。   “我接受你的邀请。”他假装没有听见前半句话。   埃里希笑了起来:“亲爱的珀西,你总是那么害羞。难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想念过我吗?”   珀西将被子拉高把头蒙上,试图逃避话题:“我困了。”   埃里希抓住被角,将被子重新拉下来:“被子盖在头上睡觉时不会呼吸不畅吗?好了,我要下去准备午饭了,安心睡吧。”   被子盖住珀西的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美丽的绿眼睛,棕色的碎发看起来很柔软,让埃里希有点想摸一摸。但他还是放开手向门外走去,珀西看起来太警惕了。   即将要走出门外时,珀西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也很想念你。”   埃里希脚步一顿,仍然继续走到门外,没有回头,直到把房门带上将另一个房间隔绝在门内,才无声地低笑起来。   珀西实在是太可爱了。 第11章   珀西的身体在四天后才完全康复,在此期间埃里希的厨艺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已经可以完全独立且正确地使用所有厨房用具了。   溏心蛋搭配火腿片,还有奶油焗鹰嘴豆,吃完这顿早餐他们就要骑马到萨默斯莱平原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珀西舀起一勺鹰嘴豆放进嘴里咀嚼,鹰嘴豆炖得很烂,豆衣被完完整整地剥掉,绵密的豆沙带着奶香味和味蕾亲密接触,是一道很好的早餐。   “味道怎么样?”埃里希往咖啡杯里加了一勺细砂糖,放下茶匙略带笑意望向珀西。   “我很喜欢。”珀西真心实意地夸赞。   “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肉豆蔻粉,这是散发香气的关键。”相比于用天秤量杯严格核对剂量做饭的珀西,埃里希就显得很有创新精神,致力于在菜谱明确的搭配之外再加一点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好在搭配得还不算难吃,珀西的夸奖就显得没有那么不真诚。   早餐在轻松的氛围里很快结束,马厩里的苏菲和亚历山大见到他们时很高兴,它们闻到了糖块的甜蜜气息,埃里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帕包着的方糖,分了几块给珀西。   珀西有点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喝咖啡的时候,”埃里希把糖块喂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用粗糙的舌头将方糖从他的掌心卷走,“我把糖罐里的糖都拿走了,你没看见。”   珀西摸了摸苏菲的鬃毛,苏菲温顺地低下头去让他抚摸耳侧,他对埃里希说:“它们都很喜欢你。”   “大概是因为我每次来喂它们的时候都会给它们带一点糖块。”埃里希回答。   珀西恍然大悟,突然明白厨房的半罐方糖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消失大半,他还以为厨房闹老鼠了。   给苏菲和亚历山大装上马鞍后,他们从佩克诺农庄后院的小道上出发,前往原野。   萨默斯莱平原在卡斯德依山脉的西侧,有开阔的草场与茂密的原始森林,尽管它被称作平原,但实际上是汉诺威山山脚下的平缓草场,在林德伯格镇还没建成之前它就已经是天然的开阔牧场了。   他们今天并不打算到森林里去,现在还没有到浆果成熟的季节,森林可以等到覆盆子成熟的五月再去。   苏菲和亚历山大驮着他们沿着长满菖蒲草的水边一路悠然踱步到一望无际的草场上,青翠的牧草并没有长得很高,只是刚刚好盖住马蹄的高度,有的甚至更短。   乡下的农舍在远处看起来像一个个小小的火柴盒,错落在细密法兰绒织成的绿色大地毯上,源自汉诺威山的德里纳河就如同一条沾满了细碎银粉的透明丝带,将这块绿色地毯切割开来,变成深浅不一的色块。   会骑马的不一定是贵族,但贵族一定会骑马。   埃里希让亚历山大跨过德里纳河细细的支流在草场上跑起小碎步,他的马术很好,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两匹赛级冠军马,后来因为入伍它们都被转送给了哥哥安格斯,后来骑过的军马在战场上牺牲,他已经好久没有再骑过马了。   马匹奔跑时就像是在风里自由地穿梭,自由散漫的灵魂游荡在半空,□□上的颠簸感不断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众人瞩目的埃里希·冯·德莱恩,没有规矩,没有礼节,从家族的荣光与他人臆造的完美躯壳中脱出,他只是埃里希,在原野上肆意纵马无拘无束的埃里希。   等苏菲和亚历山大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   埃里希坐直身体,手上摩挲着缰绳,神情轻松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愉悦,他转头看向珀西:“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亚历山大在草场上奔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珀西,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会让我觉得高兴。”   他在说真心话,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日子里,在珀西的身边他不必将自己伪装起来,无论怎样的他珀西都带有无限的包容将他照单全收。   他们对视着,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   珀西觉得埃里希的眼睛就像湖,只要一眼便深陷其中。   他沉沦在这片冰蓝色的湖水里,嘴巴张合,只吐出了一串无声的气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他们在原野上边散步边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埃里希在讲,珀西安安静静地听。   珀西是个不太有倾诉欲的人,和这样沉闷的人相处会丧失聊天的欲望。珀西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因此他很认真地听埃里希的每一句话,争取给出完美回答。   在试图博取埃里希欢心的人里面,珀西绝对是最笨拙的一个,在那些恰到好处的赞叹与精心设计的措辞面前他被埋没得无影无踪,唯一值得分到一丝目光的只有他的真诚,真诚在社交场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埃里希太闲,闲得无聊的人总会做出更无聊的事。比如说逗话少的珀西多说点话,珀西就像个被抽查家庭作业时一点点挤出答案的学生,差点要被问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山坡上迎面而来的一群羊解救了珀西,埃里希还没有见过小羊羔,扒了皮浸泡在香料和葡萄酒里的不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羊羔。   珀西松了一口气,过分热情的埃里希简直难以招架,虽然态度还是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角度刁钻思路清奇。   牧羊人骑着一匹矮脚马,黑白毛发的牧羊犬绕着圈驱赶四处散落的羊群,埃里希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些都是你的羊吗?”   上了年纪的牧羊人依然精神矍铄,那双边缘延伸出沟壑的眼睛锐利得就像鹰:“当然。我的羊是萨默斯莱平原上最健壮的一群羊,我也是一名最优秀的牧羊人,你可以叫我约翰。”   羊群就像一团团柔软的棉花从山坡上飘荡下来,牧羊犬将它们驱赶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就侧卧在草地上,上身挺立像个放风的守卫。   埃里希想摸一摸小羊羔,他礼貌地询问老约翰:“我们可以摸一摸它们吗?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被织成羊毛制品之前还长在这些羊身上的羊毛,请原谅我的好奇与冒犯。”   老约翰扫了两眼珀西和埃里希:“你们都是来乡下度假的吧?去吧,城里来的先生们,它们现在都在专心吃草,不会介意你们的抚摸的。坐下莱西,这是客人们。”   珀西向老约翰道了一声谢,然后抚摸了一下苏菲的侧颈让它在一旁吃草,然后略带新奇地接近了一只靠在母羊身旁的小羊羔。   他拜托汉斯先生照顾的牲畜棚里就有几只绵羊,但他从来没有起过摸一摸的心思,他也和埃里希一样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温顺柔软的生物。   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小羊羔从母亲的肚皮下钻过去,他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身后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埃里希环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另一只抓住他的右手向前探去,指尖触碰在小羊羔蜷曲的短毛上,温软,颤动。   珀西僵硬得就像一尊石像,偏偏这个时候埃里希的手顺着下落覆在他的手上带动着他的右手往前滑动,埃里希在抚摸着他的手,他的手在抚摸颤抖的小羊羔。   “你怎么这么紧张,珀西。”埃里希在他的耳边轻笑,而他的大脑空白心脏狂跳,“只是一只小羊羔而已。”   不。是你,埃里希,是令我心动不已而又惶恐不安的你。   埃里希没有一点身为被暗恋者的自觉,如果他不喜欢珀西,就应该要离他远远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而不是在这里十指相扣的暧昧气息里同撸一只茴香小羊排!   但他对珀西的单恋一无所知,所以撸小羊羔撸得很开心。   小羊羔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声,母羊转过头来想要拱他们,埃里希才放开珀西的手顺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回去吧。”珀西说。   于是他们和牧羊人告别,沿一条开着不知名野花的小道返回佩克诺农庄。   珀西重新思考起了他和埃里希之间的关系,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是不熟悉的旧同学,埃里希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说不定是信封上署名的功劳。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埃里希接受了他的邀请来佩克诺农庄度假,但总体上来说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埃里希私底下是个十分随意的人,他并不在意衣扣是否有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搭配一整套整齐的礼服,他自己在花园里挽起衣袖没有袖扣解开领口的两粒扣子就穿得很开心;他也不在意正餐里有没有上齐前菜沙拉副菜主菜,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在菜谱之外添加调味料,有时候珀西真的会怀疑他的味蕾是不是有问题。   除此之外他还爬树翻墙坐篱笆,与社交界上温和疏远的前少将德莱恩一直维持的良好形象相去甚远。   珀西既感到高兴,又不免失落。   埃里希愿意将不同的一面展现给他是出于对朋友身份的认可,但他也只能成为埃里希的朋友了,他们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无论是从法律的层面还是从道德伦理来看爱上同性都不被整个社会认可。   能够和埃里希有一段愉快假期的经历,他应该要满足了。   所以收起那些小小的渴慕,将那份爱意藏至最心底,你应该要做些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让自己伤心难过。   珀西在心里这样想,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带出一点笑意,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埃里希:“我们要种点番茄和黄瓜吗?今天早上安德鲁给我打电话说他那里进了一批温室培育出来的幼苗。”   埃里希看着面前的珀西,感觉他的神情像只试探着伸手勾毛线团线头的猫,只要他点头同意,就可以竖起尾巴将整个毛线团都勾下去。   “你想种吗?我都听你的。”他把问题抛回去。   珀西的表情变得纠结,埃里希忍笑,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坏。 第12章   安德鲁非常有效率,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一共四株番茄和黄瓜的幼苗。   现在距离菜园开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们种了胡萝卜、土豆还有生菜,洒下的菜籽长出了嫩绿的小苗苗。   说实话如果不是撒菜籽时顺便插在旁边土壤里的小标识,珀西根本分辨不清这些幼苗到底是什么蔬菜。   因为有移栽花卉的经验,这次他们很快就将番茄和黄瓜的幼苗放进坑里填好了土,浇过水以后它们在菜园的土地上舒展起绿色的枝条。   汉斯太太和往常一样向他们打过招呼以后投入到佩克诺农庄的活计里去,没过多久在菜园里和埃里希闲谈的珀西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   汉斯太太拎着扫帚在地板上跳舞,她是位温柔的女士,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罐甜蜜的糖稀,珀西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   一只灰毛长尾巴大老鼠在珀西精心挑选的地毯上被扫帚打得上窜下跳,汉斯太太气喘吁吁:“这只该死、肮脏的老鼠不仅在厨房里偷吃东西还弄脏干净的地毯!”   埃里希发出一声感叹:“好大的老鼠!”   珀西呆呆地说:“我的地毯……”   所有人都参与进这项抓老鼠活动,一个人的地板舞变成了三人共舞,时不时还能听到“小心花瓶”、“天哪它要跳上你的脚面了”、“这是我的脚不是老鼠”诸如此类的对话,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最后威尔看准时机在扫帚落下老鼠飞起时张嘴,上下两排犬齿咬合,抓老鼠活动就此宣告结束。   “威尔,老鼠不用给我。”埃里希低头对摇着尾巴的小狗说。   “出去挖个坑埋掉吧。”珀西的表情有点纠结,不知道是先埋老鼠好还是先擦狗好。   汉斯太太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佩克诺农庄里该要养只猫了,这么大的房子里如果闹老鼠的话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老鼠在阁楼上安家呢?”   珀西想象了一下有一群老鼠在他们头顶跑来跑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哪里可以最快收养到会抓老鼠的猫咪?”   汉斯太太说:“交给我吧!”   汉斯太太是个行动派,她结束工作后立刻风风火火赶回家,打发她的两个女儿来佩克诺农庄送猫咪。   九岁的米娅和七岁的露西提着一只篮子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篮子里是两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猫咪,是哥哥迪恩在谷仓里发现的,家里已经有养了好几年的大猫了,妈妈让她们把猫咪送给谢菲尔特先生。   家里的大猫叫卢比,是只漂亮健壮的虎斑猫,它跟在米娅和露西的身后和她们一起去佩克诺农庄,汉斯太太说让它跟着去看看有没有老鼠藏在屋子里。   米娅和露西还是第一次去妈妈工作的地方,她们在草坪上蹭了蹭粘在鞋底的泥巴才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门铃。   珀西开门看见两个神情紧张的可爱小姑娘提着一只盖了红白格子花纹布的篮子站在门前,一只虎斑猫从她们的脚边绕着尾巴“喵”地叫了一声在门边蹲坐下。   “你们好小姑娘们,是汉斯太太让你们来的吗?”珀西俯下身体让自己的视线和两个小姑娘持平,他觉得俯视别人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年纪大一点的米娅回答说:“是的先生,是妈妈让我们来的。妈妈说要给谢菲尔特先生送小猫咪,还让我们把卢比带过来替谢菲尔特先生抓老鼠。”   “先进来吧。我们先去餐厅吃点蛋糕好吗?在卢比抓老鼠之前可以让它先喝点牛奶。”珀西接过米娅手里的篮子,邀请她们进去吃点心。   米娅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咽口水的露西,点头:“谢谢先生。”   珀西说:“不客气。”   门铃响之前他和埃里希正在喝茶,蛋糕是新鲜奶油和水果罐头夹心,水果罐头是黄桃,吃起来口感有点软但是味道酸甜。   埃里希跟两个小姑娘打了招呼以后给她们一人切了一大块奶油水果蛋糕,然后和珀西一起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一只黑白奶牛猫和一只橘色条纹猫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埃里希伸手捻了捻奶牛猫的耳朵毛:“该给这两位新成员取什么名字呢?你看它珀西,它的四只爪子上都穿了白手套。”   珀西没忍住也跟着埃里希摸了两把小猫身上的细绒毛:“好软。橘色的就叫吉米,黑白的就叫……”   “就叫白手套爵士吧。”埃里希笑着说。   珀西有点犹豫:“白手套爵士和吉米。这对吉米来说是不是显得有点不公平?”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不觉得白手套爵士这个名字很符合一只四个爪子都穿上了白手套的黑白猫咪吗?”埃里希循循善诱。   珀西被说服了:“那它的名字就是白手套爵士了。”   卢比坐在餐桌下小口小口地舔着一个浅底盘里的牛奶,威尔凑过去嗅嗅尾巴,张嘴舔了一口卢比脊背上的毛。   “喵!”卢比炸毛对着威尔的鼻子就是一爪。   “嗷!”威尔跳起来连连后退,差点撞倒橱柜上的花瓶。   埃里希一手扶稳花瓶,用一半惊奇一半赞叹的口吻说:“小姑娘们,你们家的猫可真厉害,它比威尔还小一圈呢。”   露西用叉子叉奶油蛋糕,自豪地说:“当然啦!卢比可是打架最厉害的猫,它不仅会抓老鼠,还能到原野上抓兔子呢!”   卢比优雅舔爪,和刚刚出手迅捷的它判若两猫。   埃里希看着蹭到珀西腿边嘤嘤求摸求安慰的威尔,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老父亲看不争气儿子的复杂情感。   你看看人家卢比,一个打你两个!   珀西摸了摸威尔的头,仔细查看它鼻子上的伤口,卢比亮了爪子,给威尔的脸上留下三道浅痕。   “埃里希,你能帮我拿瓶碘伏过来吗?”珀西一站起来威尔就绊住他的脚不让他走,一直缠着他撒娇求摸。   “真是个撒娇鬼。碘伏是在药箱里吗?”埃里希转身出去前问。   珀西回答:“对的。还要镊子和医用棉球。”   埃里希笑着说:“明白长官。”   珀西低头撸狗,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笑意,他喜欢这样的埃里希,埃里希结束度假以后再次相见可能只能在社交场上了,他还能再见到这样的埃里希吗?他突然发起呆来。   “把威尔的头夹住,不要让它乱动。可能会有点疼。”埃里希拔开碘伏的塞子,倒了一点在镊子夹着的卫生棉球上。   珀西回神,双手将威尔的脑袋拉到膝盖上放着,然后按住狗头。   威尔还以为在和它玩什么新游戏,大眼睛转得圆溜溜,小尾巴一甩一甩的。   “按紧了吗?”埃里希问。   “按紧了。”珀西说。   埃里希将棉球按到威尔的伤口上,要不是被珀西牢牢抓住威尔整只狗都要飞起来了。   涂完碘伏威尔整只狗都蔫巴了,随便找了个角落躺进去一动不动。   珀西看了眼碘伏瓶子,有点迟疑:“很疼吗?不疼的吧?”   埃里希将塞子塞上,用过的棉球扔掉:“别管它,一会就好了。”   地上的篮子里白手套爵士睡醒了,伸了个懒腰从篮子里跳出来,好奇地探索着新家的环境,左嗅嗅右闻闻,一点也不怕生。   “来这里,白手套爵士。”埃里希蹲下身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果然没有人能够抵挡毛茸茸的魅力,赫尔斯泰因公国的前少将也不例外。   白手套爵士竖起尾巴迈开四条小短腿向埃里希跑去,埃里希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白手套爵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顺势在地毯上躺下翻出雪白的肚皮。   “是个小男孩。”埃里希摸了两把白肚皮,在白手套爵士亮爪子前把手收了回来。   珀西看过来,视线落在白手套爵士的后腿中间:“还真是个男孩子。不知道吉米是弟弟还是妹妹。”   埃里希把篮子提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吉米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将它的肚皮翻过去,它眼睛还没睁开回头就是一口。   埃里希收手:“好凶,差点被咬到。它们两个都是男孩子。”   珀西说:“威尔是男孩子,亚历山大也是。佩克诺农庄里只有苏菲是女孩子。”   “可以将它们都叫过来一起做个特训吗?比如说赛跑抓老鼠什么的。”埃里希突发奇想。   珀西面露难色:“马也可以抓老鼠吗?听起来很难办到。”   威尔从角落里站起来抖了抖毛,卢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餐厅的地毯上只有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两只小猫,它一口可以一个。   大概是因为它记吃不记打,又或者是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两只小猫体型太小构不成什么威胁,威尔绕到白手套爵士身后张嘴就是一口,把白手套爵士舔了个跟头。   “住嘴威尔。”珀西拎着白手套爵士的后颈皮将它拎起来,可怜的白手套爵士被威尔糊了一脸口水。   威尔后爪直立前爪攀住珀西的裤腿想要去够珀西手上的小猫咪,珀西有点头疼,等它们都长大一点,白手套爵士和吉米都长成卢比那样的大猫的时候,家里会不会变得猫飞狗跳的呢?   米娅和露西在佩克诺农庄待了半个下午,她们吃了好吃的奶油水果蛋糕还和小猫咪们玩了一会,等消失的卢比回到餐厅时她们才和珀西告别。   珀西给她们的篮子里放了两罐黄桃罐头和一大块奶酪。   奶酪是送给卢比的,这只身手矫健的猫咪将一窝大老鼠都抓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厨房的烤炉前,短时间之内佩克诺农庄应该是不会被再老鼠困扰了。   送走了米娅和露西还有她们家非常能干的猫咪卢比,珀西来到厨房准备晚饭,埃里希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撸起袖子打下手。   早上汉斯太太送来了几条小鲱鱼,正好可以用来炖汤。   埃里希用刀划开鲱鱼的肚子取出内脏,抬头看见珀西围着围裙用小刀将蒜粒挑出来放在小碗里,手指纤长眼神安静。   他的心突然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占领,如月辉,如潮汐,缓慢地镌刻于他的灵魂。 第13章   自从上次在原野上遇到牧羊人老约翰以后,埃里希对放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使他没有羊群对放牧也一无所知。   他在晚餐时间和珀西随口一提,珀西放下了手里的汤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有十七只羊和八头牛。如果你想体验一下放牧这项活动,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去牲畜棚找汉斯先生。”   埃里希笑了一下:“那珀西想去吗?虽然我是你的客人,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太过迁就我而丧失自己的乐趣。”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珀西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以退为进来达成目的,但埃里希这么说,就一定是真心实意地在对他表示关心,埃里希并不需要拐弯抹角来获得他的同意。   只要埃里希提出要求,他从来都会做到。   但珀西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放牧,不讨厌,和埃里希待在一起,很喜欢,和埃里希一起去放牧,完全可以接受。   在如此神奇的逻辑闭环下,他对埃里希说:“我并不讨厌放牧,能和你一起去尝试一下应该会是一件能够获得乐趣的事。”   埃里希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珀西看起来并不太像是会撒谎的人,所以还过多顾虑什么呢,还是期待一下明天的牧羊人一日吧。   珀西比埃里希还是多那么一点乡村生活的常识的,他小时候经常在乡村度假,还从儿童绘本上了解过牧羊人的生活,大概就是从早晨开始放羊放到晚上可以追星星。   从某些美化过量的童话绘本上汲取生活常识着实不太靠谱,相比之下这种常识还不如没有。   考虑到他们要放一整天羊,珀西在第二天早上出门去牲畜棚找汉斯先生之前准备了一个野餐篮,里面放了一些冷餐可以供两人在正餐时间食用。   野餐篮子挂在亚历山大身上,他们骑马去牲畜棚,汉斯先生在每天早晨都会在牲畜棚里给牛和羊挤奶。   “迪恩!你又偷偷跑到原野上喂狐狸了!”蕾拉揪住迪恩的衣领不让他偷偷溜走。   比姐姐蕾拉还高了大半头的迪恩弯腰让蕾拉不至于手抬得太酸,看见骑着马的珀西和埃里希急忙招手:“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   蕾拉突然松手,迪恩差点摔了一跤,教训弟弟的样子被外人看到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两位先生好。”   珀西说:“早上好。汉斯先生在牲畜棚里吗?”   迪恩把帽子戴正:“爸爸在挤牛奶,先生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里希笑着说:“今天想当一天的牧羊人。”   姐弟俩同时瞪大了双眼,两张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蕾拉先开口了:“两位先生,要去放羊?”   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先生们的奇怪想法,放羊也能成为娱乐活动之一,他们第一次放羊不要把羊放丢了才好。   汉斯先生提着牛奶桶从牲畜棚里出来:“那要带上沃克一起去。”   沃克是养在牲畜棚的一条大型犬,灰白斑点的皮毛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此时此刻正蹲坐在门前吐着舌头轻摇尾巴。   在出发之前汉斯先生给他们简略地讲了一下关于放羊的事情,埃里希总结了一下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跟着沃克。   在放羊这项活动中他们的参与似乎不是那么地有必要。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带着沃克赶着一群羊浩浩荡荡地出发,汉斯先生还友情提供了两条用来驱赶羊群的皮鞭。   再次来到熟悉的原野,上次他们就是在这个小山坡下偶遇了老约翰,老约翰和他的羊群不知道去哪里了,沃克像莱西一样绕着圈把羊驱赶到长有肥沃牧草的地方。   埃里希跳下马,手按在帽檐上抬头望了望天:“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的工作似乎就是坐在这里等羊群吃完草。”   珀西点点头:“有沃克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埃里希侧过脸叹了一口气:“这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珀西看着埃里希变得有些忧郁的神情,迟疑地开口:“哪里不一样?”   埃里希再次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该要像风一样在原野上追逐着羊群,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坡到达最深的旷野。那里有最丰美的草场和镜面一样的湖,翱翔于高空的鹰俯冲下来,皮鞭的破空声使它重归于天际。”   珀西看着埃里希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埃里希是那么的……幼稚。   对没错,就是幼稚。埃里希想象的放羊场景和赫尔斯泰因公国家喻户晓的儿童读物《狐狸约克与猞猁埃蒙》里的草原探险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大概是因为珀西沉默得太久,埃里希从气氛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妙:“我知道我的想像和现实有比较大的差距。但是珀西,你的表情告诉我我可能缺乏了某些必备常识。”   珀西谨慎提问:“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狐狸约克与猞猁埃蒙》?”   埃里希诚实回答:“没有。那是本什么书?”   珀西惊讶的表情一下子没收住,不过他很快就重新调整了面部表情:“那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的童话故事,一般作为睡前读物,赫尔斯泰因公国的孩子们几乎都听过。讲的是一只狐狸和一只猞猁的冒险故事,你刚刚的描述和里面的草原冒险场景很像。”   埃里希笑了笑:“看来我是个例外。”   珀西小心翼翼地询问:“埃里希……没有人给你讲过睡前故事,也没有念过童话绘本吗?妈妈或者保姆……她们都没有吗?”   埃里希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用轻松的语气先安抚珀西:“亲爱的珀西,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小时候嘛,保姆不认识字,我还有哥哥姐姐,妈妈总是很忙,一不留神我就长大了。”   埃里希说的是事实,小时候照顾他的保姆很温柔但确实不识字,因此只有家庭教师教他认识那些枯燥无味的字再读些枯燥无味的书。   他的母亲,卡特琳娜夫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参加各种聚会,还要分时间给她的三个孩子。虽然很忙但是会抽空给埃里希一个晚安吻,她觉得小孩子没什么记忆长大就忘记了,但埃里希一直记得。   珀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埃里希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温和,但在某一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即使这些记忆被埃里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即使是用不太在乎的语气,那个在里德庄园爬树的小小的埃里希,至少曾经是非常在乎的。   珀西垂下眼睫,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   埃里希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伸手揉了一把珀西的头发,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在珀西变得困惑的眼神里他开口:“不用说对不起的,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珀西小时候一定看了很多故事书吧,会不会每一个故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珀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妈妈念给我听的,但是她总会将一个故事重复很多遍,听着容易犯困然后我很快就会睡着了。”   埃里希想起壁炉上那个小天使一样的珀西,还有那位笑得很温柔的夫人:“谢菲尔特夫人一定是一位很有趣的女士,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拜访一下她。”   珀西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得低落起来:“她已经去世了。如果你愿意在墓前为她送上一束粉玫瑰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勃朗第的墓园。”   这次轮到埃里希说抱歉了,他终于明白佩克诺农庄的时间割裂感从何而来,原来是房子的主人早已去世。   “抱歉,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勃朗第的墓园为谢菲尔特夫人送上一束粉玫瑰,她同样的也是位非常温柔的夫人吧。”埃里希看着珀西的眼睛认真地说。   珀西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妈妈的确很温柔,她会更愿意听到科琳娜这个名字,等回勃朗第时我们再一起去见见她。”   埃里希觉得科琳娜夫人一定是一位温柔,有趣且富有耐心的女士,她的这些美好品质造就了同样温柔,羞涩,心软又单纯善良的珀西。   在珀西的身边总是会让他不自觉地放松,和任何人待在一起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们的野餐篮里有什么?”埃里希开始觉得有点饿。   “面包,奶酪,火腿片,冷牛肉,姜汁啤酒……”珀西一样一样地把篮子里的食物名字报出来。   “好了好了,让我们打开看看吧。你的好记性让我感觉我们好像带了个储藏室。”埃里希笑着打断他。   野餐篮被装得满满当当,里面的食物被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铺好的餐布上,珀西还在野餐篮里塞了用来刮黄油的餐刀。   埃里希拿起餐刀切开面包片,片开火腿和奶酪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递给珀西。   珀西接过三明治,说了声谢谢,然后低头咬了一口,觉得很好吃。   他想以后可以多进行一些野餐活动,因为埃里希亲手做的三明治味道不错。   如果埃里希知道珀西的想法一定会纠正他说是因为火腿和奶酪好吃所以三明治才会好吃,和将这些东西切开组合在一起的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珀西没有说,所以递过三明治后他削起了苹果。   这是上个秋天储存在地窖里的苹果,果肉变得有些起沙但还是很甜很好吃。   长长的苹果皮被完整地削成一条,没有从中间断开,珀西用一种“哇,好厉害”的眼神看着埃里希,这让埃里希有点想发笑。   “吃苹果吗?”埃里希笑着说。   埃里希削的,要。珀西毫不犹豫地点头。   埃里希将苹果剖开两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诺,给你。”   珀西想,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吃过最最甜的苹果。 第14章   “今天有乡村集市!”这个消息是汉斯太太带来的,她昨天听说埃里希和珀西跑到原野上去体验一日牧羊,非常笃定他们应该也会想要去乡村集市瞧瞧。   “乡村集市上有什么特别的吗?”埃里希果然放下手上的报纸,看上去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有!”汉斯太太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眼前就是乡村集市的场景,“各种果酱、奶酪、自酿啤酒,上个冬天窖藏的水果,还有小鸡小鸭,自制的糖果点心……真的是太多了,我要说不过来了!”   “你想去吗埃里希?”珀西将茶杯放回杯垫上,“乡村的集市和百货商场很不一样,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感觉眼花缭乱。”   “当然想。我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有足够的好奇心。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埃里希用桌上的餐巾擦手,一副随时都可以出门的样子。   “照料完花园还有菜园。乡村集市会持续一整天,我们不会来不及的。”珀西和埃里希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相处模式开始变得十分随意了。   “那么,我很期待今天和你一起去乡村集市,我有预感我们会度过愉快的一天。”埃里希笑起来,那双眼睛的底色就像外面湛蓝的天。   “汉斯太太,今天迪恩在原野上吗,我想请他帮忙驾驭马车。”珀西也不自觉笑起来,轻抿了一下唇转头望向汉斯太太。   “我就知道先生们一定会对乡村集市感兴趣!迪恩已经准备好了,先生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让迪恩将马车赶过来。”汉斯太太回答说。   “三十分钟后。”珀西估算了一下汉斯太太回家去还有马车上套的准备时间,给出了一个宽裕的时间范围。   “没问题!请原谅我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回见先生们。”汉斯太太扔下手中的鸵鸟毛掸子,风风火火往家的方向赶去。   汉斯家就在佩克诺农庄下方,是珀西以低廉的价格租出去的临近农舍,走一趟只需要十分钟。   迪恩来得足够快,珀西和埃里希刚给花园里的花卉们浇完水,晶莹的水珠顺着花株的叶片滚落,浸润了青绿的草尖。   “日安,先生们。今天真是个去集市的好天气!”迪恩摘下头上戴着的草帽为自己扇风,红扑扑的脸颊和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在旷野上追逐过野兔。   大概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颊变得更红了,抓了一把头发又将草帽戴回去。   “日安,迪恩。今天的天气确实很令人愉快。”珀西朝迪恩点头。   “日安,乡村集市离佩克诺农庄有多远,我们来得及回来吃午餐吗?”埃里希看了一眼时间。   “可能不太够,不管没关系,先生们可以在集市上吃,乡村集市上什么都有。”迪恩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摇摇头。   苏菲和亚历山大在迪恩的指挥下轻快地跑起来,马车车厢在乡间的小路上有些颠簸,不过完全无损出游的兴致。   萨默斯莱平原的乡间道路在晴天时很美,高大的白桦树与水边生长的菖蒲交杂在一起,白色的水鸟从湖面上跃起,阳光在湖面上闪烁着细碎银光。   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跳跃在埃里希铂金色的发稍,半边脸都笼罩在一层暖色之下。   马车上一共有四个位置,珀西没有和埃里希坐在一起,而是选择了坐到对面。   这样可以在抬头时就看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埃里希。   埃里希在看窗外,水面上的一群白色水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的阳光很和煦。”珀西想挑起话题,但是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在言语方面向来很瘠薄。   但谈论天气总是不会错的。   “是的,今天的阳光很和煦。嘿珀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件事,你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澄澈的祖母绿。”埃里希转过头来,直直撞入那双被夸赞漂亮的绿眼睛。   长睫包裹的一汪绿意在光辉的照耀下澄澈透明,在埃里希看来珀西的眼睛就如同他本人一样纯净无暇。   “有的。你的蓝眼睛也很漂亮。”珀西的心颤了颤,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要躲避开埃里希的目光。   他听过不止一次对于“漂亮绿眼睛”的称赞,已经很能够抵挡类似的赞美,但当这句话出于埃里希之口时,他的心头就扑棱棱飞出一群小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开始变得坐立难安。   埃里希的观察力很敏锐,他清楚地看见珀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然后红晕迅速从苍白的颈侧攀升,一张有些缺乏血色的脸突然之间就变得生动起来。   珀西害羞了。   “谢谢夸奖。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集市,为什么不开车去呢?”埃里希适时转移话题,直觉告诉他如果不由他先开口,他们能够保持沉默直达抵达乡村集市。   “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乡村集市开设的地方其实是村落的边缘,会不太好停车。”珀西也意识到保持缄默有些不太妥当,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来自埃里希的夸奖让他既雀跃又难安。   暗恋者总是会把暗恋对象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从那些好的或者不够好的话里摄取信息,以此来判断两个人之间能否产生爱意,但珀西不是。   珀西认认真真地将埃里希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即使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话语,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宽慰埃里希离开后的漫长岁月。   以后再次听到关于绿眼睛的夸赞时,他都会适时想起这辆走在萨默斯莱平原乡间小道上的马车。   埃里希扯开话题以后他们就着乡村集市衍生出许多碎语,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那一瞬间的缄默。   珀西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埃里希如此想道。   他们抵达的时间不算太晚,不过已经有很多人在集市上了。   乡村集市开设的地方是一个村落,支起来的临时帐篷还有木制箱子将贯穿这一整个村落的一条石板大道堵得水泄不通,临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集市上很是热闹。   迪恩将马车停在了集市的外围,这里同时还停放着牛车和一些拉着干草的板车,下车的时候需要小心一点,地上有许多新鲜的牛粪和马粪。   新鲜粪便的味道让珀西皱了眉随即平复,埃里希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粪便的味道可比腐烂生蛆的伤口好闻得多。   “先生们,请留意脚下,我们来得有点晚,路上的粪便有点多,晒干以后可都是烧火的好材料啊。”迪恩从马车上跳下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粪便发出一声感叹。   珀西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很快走出了这片粪场,屏住的呼吸终于可以松懈一些了。   “这种体验真奇妙。”埃里希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停靠的地方,他在乡村生活方面还算是个新手,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包括这种不怎么美妙并且还充斥着怪异气味的体验。   集市上的人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这样盛大的集会并不经常会有,通常都是以销售自家生产的农产品为主,为新的一年做准备的农夫们都会选择在乡村集市上用低廉的价格购置到作物种子和幼年家畜。   像珀西和埃里希这样就是纯粹来闲逛的了。   珀西在上个季度来过一次集市,那时候是为了购买麦种还有雇佣工人,他没有委托经济人来代理而是选择亲力亲为,最终谈出了一个好价钱。   上次来是为了谈生意所以来去匆匆,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逛一逛集市。   走进集市的入口,左边是一个兜售蔬菜的摊子,经营这个临时小摊的是一位勤恳的农夫,他的摊位上高高堆起了洋蓟、菊苣、花椰菜、茴香还有大黄,甚至还有一篮子鲜红色的新鲜草莓。   右边的则是一位年长的农妇,摊位上铺开了一层细麻布,上面摆放的是自制的大块奶酪和看起来硬邦邦的烤面包。   珀西先看向了埃里希,乡村集市是埃里希想要来的,他选择去哪儿的意见就更为重要。   埃里希迎着珀西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想我们一路走下去,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再停下怎么样?”   珀西点点头:“可以。”   迪恩跟在他们后面,集市上认识他的半大少年跟他打招呼,珀西想了想给他抓了一把零钱,让迪恩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自由活动,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回马车那里等他们。   又只剩下珀西和埃里希两个人相处了。   埃里希侧身过去和珀西说话:“那是什么,羊毛针织物?一小块一小块的精致花纹……噢,非常抱歉,你还好吗?”   集市上的人很多,他在侧身和珀西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站在街道中央的姑娘。   两颊长着雀斑的黑发姑娘红着脸磕巴道:“啊我没事……先生们要买一点小鸡崽吗,刚出壳的小鸡崽。”   她有些慌张,埃里希的衣着看上去就是一位绅士,她担心是自己冒犯到了这位先生,所以慌不择路地掀开了手上的篮子给他们看小鸡崽来缓解尴尬气氛。   嫩黄色的毛绒鸡崽从掀开的格子布下面露出头来,挨挨挤挤的毛绒团发出稚嫩的啾啾声,这些小东西让人非常想摸上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柔软。   珀西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小鸡崽吸引住了,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想摸。   埃里希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礼貌地开口询问黑发姑娘:“我们可以摸摸它们吗?”   黑发姑娘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的。”   “珀西你也来摸摸看。”埃里希侧过头去和珀西耳语,那一瞬的呼吸打到了他裸露的侧颈上。   有点痒痒的。 第15章   珀西想要缩一下脖子来缓解那一瞬间的颤栗,但埃里希的速度更快,站直了身体温热的呼吸离开那块敏感的肌肤。   大概是那一瞬间的温热需要很久的时间来回味,珀西垂下眼眸心不在焉地将手覆盖到那些毛绒绒的稚嫩躯体上。   鲜活的生命在掌心下跃动,嫩黄色的绒毛如埃里希的呼吸一般搔动着他的掌心,也是一样的痒。   这些小小的绒毛随着鲜活的血液一起涌进埋藏在左边胸腔的心室里,整颗心都被塞得像个蓬松柔软的鸭绒枕头,只要轻轻一下就会砰地炸开。   他并没有抚摸多久,因为掌心被坚硬的喙轻轻啄了一下,这样的抚摸让这些小生灵不舒服了。   “感觉怎么样?”一旁等待的埃里希适时出声。   “好软,它们的身体都很温暖。”珀西回过神来收回手,掌心有一点小小的红痕,尽管这并不算太疼,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不如我们在佩克诺农庄里养一些小鸡怎么样,你想看它们逐渐长大的样子吗珀西?”埃里希提议说,但与其说是珀西想看,更不如像他自己的想法。   黑发姑娘紧张地提着篮子,她在集市上兜售小鸡崽,因为太过害羞她没有大声地叫卖,半个早上过去一只小鸡崽也没有卖出去。   这或许是她能够成功销售的唯一机会。   “先、先生们要买小鸡崽吗,只需要1个铜奥托就可以买下一只小鸡崽……”她红着脸很不熟练地推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佩克诺农庄需要一个新鸡舍才能让它们安家,还需要购买饲料和喂食的器具,还有禽类饲养手册也需要购置。”珀西在某些方面有着出乎意料的严谨,埃里希的提议没有立即被采纳。   如果真的要买下来,那么就得对着一篮子的小鸡崽负责,而不仅仅只是摸摸它们的毛而已。   “修建一个鸡舍需要多久,可以暂时让它们住在马厩里吗,用木板在马厩里围出一个小隔间。”埃里希思考了一下说。   “应该不需要很久,可以请汉斯先生来帮忙看看,其余的东西应该能在集市上买到。埃里希,感谢你的提议,我想我们可以在佩克诺农庄饲养一些小鸡崽,如果你愿意一起的话。”珀西将饲养小鸡崽的事情提上日程,如果在佩克诺农庄里修建一个鸡舍,那么每天可以和埃里希一起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这是件好事。   “好极了,请让我来支付所有的费用,来作为我在萨默斯莱平原的第一笔投资。”埃里希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并先珀西一步掏出了带在身上的皮夹。   他给了黑发姑娘两张纸币,很显然超出了这一篮小鸡崽的价值。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零钱。”黑发姑娘看着递过来的纸币有些无措。   “把篮子也一起卖给我们吧,我们手边没有工具来带走它们。”珀西看向装满小鸡崽的篮子,他们确实没有工具来带走这临时起意要购买的这一篮子小生灵。   “加上篮子也……”黑发姑娘还想说,埃里希接着开口了。   “请收下吧,就当是我不小心撞倒你的致歉。另外还请你花费一点时间来告诉我们该怎么样照顾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这也算在报酬内。”埃里希将纸币放在姑娘的手里,然后接过了挎在她的胳膊上的篮子。   一群小鸡崽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啾啾声,似乎对这样的交接仪式感到不满。   最终黑发姑娘还是收下了这两张纸币,并且仔细地将饲养注意事项都告诉了这两位与一整个集市都格格不入的先生们,并且衷心祝福他们能够饲养好这一群小鸡崽,他们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像有乡村生活经验的样子。   埃里希将一篮小鸡崽提在手上,给他风度翩翩的温柔绅士形象增添了几分滑稽,一身面料昂贵的笔挺西服再配上一个盖着格子花布的藤编篮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埃里希本人坦然自若,仿佛手上提着的篮子只是一件装饰品,既不过分突出又不显得奇怪,就像佩戴在领口的胸花一样平平无奇,不值得浪费多余的精力去关注。   “我想现在应该是我们的午饭时间了,我们该去哪里就餐呢,去买点黄油啤酒就着面包?”埃里希看向兜售大杯啤酒的商贩,思考今天的午饭搭配。   “这里有一个小酒馆,我们可以去吃个便餐,”珀西顺着埃里希看的方向望过去,然后摇了摇头,“如果你想喝黄油啤酒的话,我们可以在酒馆里喝,那里还有大麦酿的大麦酒。”   “好吧,走哪边?”埃里希很快妥协,他刚刚还真的有点想站在街边吃个便餐。   虽然那样看起来有点破坏绅士身份。   珀西考虑的却不是这一点,他们出来已经有点久了,是时候坐到座椅上好好休息一下,下午的回程还有好一段时间要颠簸,那样的路程可不能算作休息。   小酒馆就开在这条大路的尽头,沿着摊位一直走下去,然后再上一个斜坡就能看见这个古老的酒馆。   它还保留着属于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粗糙的石墙没有经过粉刷,深浅不一的不规则石块暴露在外,和厚重的陈旧木板窗扇一起组成了这个古老的酒馆。   酒馆内有些阴暗,即使把窗户都打开了阳光仍然触碰不到处在最深处的柜台,所以只能点上蜡烛增添光亮。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和煦的阳光与和缓的微风相携着手一同游历在萨默斯莱平原的土地上,既不会晒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又不会过分凉意彻骨,因此很适合在外面的桌子上露天便餐。   在这件事上珀西和埃里希所持观点不谋而合。   外面的餐桌上简单地铺了一层白色波点草绿色底的桌布,随风飘荡起海浪的弧度,更远一点的地方是边缘的一小圈铁制围栏,五颜六色的床单捕捉到了风的形状。   珀西在座位上坐下,隔着中间一个插着粉色郁金香的玻璃花瓶看埃里希。   埃里希侧过身体接过来女招待递上的菜单,纸页翻动间响动着细碎的摩擦声,放下的餐盘与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珀西的眼睛跟着埃里希的指尖在那些花体字的菜名上一起缓缓移动,苹果沙拉,洋葱汤,奶油蘑菇炖鸡……他在猜埃里希会点一份什么来作为今天的午餐。   这家小酒馆的菜品并不是很多,珀西很轻而易举地就从这份泛黄的菜单上推测出埃里希的选择。   是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   当埃里希的眼睛从菜单上移开,转头和女招待说出菜名时,珀西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请给我来一份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谢谢。”   这让珀西的内心感到雀跃,并在唇角边的弧度展现出神采飞扬。   “请给我来一份牧羊人派,还有一杯苹果酒,谢谢。”他在笑意流露时稍微抿了一下唇角,让这份雀跃稍稍隐退了些。   埃里希将目光落回珀西身上时,恰巧捕捉到了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的尾巴。   珀西很高兴。   埃里希这样想着,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仍在继续,它在埃里希的唇边稍作停留,然后带着和缓与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拂过珀西的发梢,最后在五颜六色的鲜艳床单身后远去。   女招待很快就把午餐端到桌上来,珀西和埃里希的细语暂时终止,饥肠辘辘让小酒馆为数不多的简单菜肴变得诱人起来。   珀西的目光落在埃里希面前的那杯大麦酒上,那是漂着厚厚一层白色泡沫的一个大玻璃杯,黄色的酒液冒着细碎的气泡,杯壁上挂着的那层水雾昭示它来自阴冷的地窖。   这是一杯地下酒窖新开封的大麦酒。   “非常有诚意的分量。”埃里希对着这杯大麦酒低叹一声。   “这应该算是乡村特色”珀西举起装着琥珀色苹果酒的高脚杯,向埃里希致意了一下。   “敬和平。”埃里希将装满大麦酒的扎啤杯稳稳举起,然后喝下一口。   “敬和平。”珀西也说出和埃里希一样的话,然后喝了一小口杯里的苹果酒。   独属于苹果的馥郁芬芳气味在口腔中绽开,口感偏甜的自酿苹果酒在唇齿之间留下回味的甘甜,为春季增添了几分明媚的味道。   刀叉与瓷盘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食物在口腔中咀嚼填饱饥肠辘辘,晾晒着床单的低矮铁围栏下方正是热闹的集市,这样的热闹将会持续一整天,每个人都会在集市上得到公允的价格以及收获愉悦的心情。   萨默斯莱平原上生气勃勃,每个角落都会有不可思议的好事发生或者即将发生,只要肯耐心等待。   珀西和埃里希就坐在这张能被阳光普照的小小餐桌旁说话,即使它小得只能装下两份便餐和两杯餐酒,但此刻它又大得能装满独属于珀西的一整个世界。 第16章   珀西在犹豫今天要不要带埃里希出门,但是把客人一个人晾在佩克诺农庄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在餐桌上喝咖啡的时候他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引起了埃里希的注意。   “亲爱的珀西,我能注意到你犹豫的神色持续了一整个早餐时间,能告诉我你的犹豫不决吗?”埃里希将咖啡放回杯垫上,一双湛蓝的眼睛看向珀西。   “今天应该要亲自去田野上主持春耕活动,春季的小麦和燕麦已经到了适宜播种的时候。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埃里希。”珀西终于将早餐时间的欲言又止吐露出口,这对他来说有点艰难。   但是今天确实是个适合耕种的好时间,虽然在埃里希到来的第一天他就委托了经纪人作为代理全权接管耕作事项,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投资,他还是想去看看工人们是如何劳作的。   闻言埃里希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答应下来:“我很荣幸能收到你的邀请。”   对于旧贵族来说,经商是一件破坏体面的事情,商人的身份在上流社会并不体面,但是那些贵族们的财产大部分都是经商所得,只不过没人会将这样不体面的事直接放到明面上来,珀西太直接了。   埃里希出身贵族,深谙各种上流社会的潜规则,在他看来许多贵族之间约定俗成的社交礼就像假面,所有人都清楚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却会鄙夷掀开这张假面的人。   相当令人费解。   珀西是乡绅的儿子,在埃里希面前就有点不太够看,他当然也知道那些默认的礼仪,没有人会在餐桌上提起自己手上的“产业”,贵族会委托给经纪人代管产业,而自己则隐藏在幕后得到收益。   但他还是告诉埃里希了,他在赌,他认为埃里希并不是那种迂腐的,崇尚老牌贵族做派的上流人士。   很幸运,他赌对了。   埃里希的确不太在乎那些浮于表面的约定俗成,就和他不太在乎德莱恩这个姓氏一样。   春季耕种不需要他们动手,只要在这个好天气里戴上一顶遮阳帽,站在田埂上看着工人和机器们劳动就可以了。   更讲究一点的绅士还应该要带上一根步行手杖。   于是去参观春耕活动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下来了。   珀西开着车带埃里希到田野上去,这辆车是敞篷车,可以很好地伴着阳光和肆意的风一起去往道路的尽头,不过要小心待在头上的帽子。   阳光暖融融的,就和埃里希到来的那一天的阳光一样好,珀西集中注意力开车,他的心情很好,没有那种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埃里希就坐在隔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埃里希坐在副驾驶上,他觉得两个人不说话会有点奇怪,于是随便挑起了一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佩克诺农庄的?从事这项产业多久了?”   他觉得珀西不会介意他问这种问题,这应该可以归为对朋友的关心?   珀西确实不介意,在餐桌旁他已经再次得到了埃里希明确的态度,埃里希的确不是老贵族做派,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属于朋友之间的闲聊。   他对埃里希的态度向来真挚,很自然而然地就回答了这两个问题:“在上个冬天,第一场霜降到来萨默斯莱平原平原之前,我回到了佩克诺农庄修缮建筑,然后住了下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经手粮食产业。”   埃里希笑着说:“那么这也是你第一次去主持春耕活动,这对你来说是一次重要的经历,我很高兴能够参与到你的重要时刻,这一定是一次难忘的回忆。”   珀西忍不住脸红起来,他知道这是埃里希的说话习惯,“很高兴”、“很荣幸”这两个形容词将这次的春耕活动推高到了一个新高度,即使这样的话也许只是客套话,但也能够让他高兴很久。   就这样保持着这种愉悦的心情,他们一路开到田埂上。   今天要做的是将小麦和燕麦播种到土壤里,春耕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开始了,珀西拥有萨默斯莱平原上绝大多数的土地,一部分来自租赁而另一部分是祖辈的产业,要唤醒这些经历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土地绝非易事。   只花费了两个星期是新型农用拖拉机的功劳,这样的钢铁巨物刚被发明出来不到三个月,使用燃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把特制的碎土机挂在后面就可以轻松犁动一大片土地。   比单纯的人力要节省不少时间。   珀西从车上下来时小麦已经开始播种,有专门的播种机在田野上劳作,他购入了五台拖拉机,请了足够的人手来照管所有土地。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清瘦中年男子上前来和珀西握手:“谢菲尔特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珀西回握:“我带了位朋友来。”   埃里希从车的另一边走出来,中年男子松开珀西的手与埃里希进行首次会晤:“您好,请问怎样称呼您的姓名?”   “我姓德莱恩。”   “噢,原来是德莱恩先生!”   这名中年男子是珀西特意聘请的经纪人,他姓戴维斯,不仅负责监管汇报各种耕种事宜,也兼顾为日后生产面粉寻找经销商的艰巨任务。   像戴维斯这样的经纪人不少,在各行各业都有,如果想投资某样生意最好先寻找一个经纪人效劳,他们手里往往把握着许多人脉和渠道,会比自己全权负责要好得多。   戴维斯领着珀西和埃里希往田埂下走去,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刚刚用播种机洒下麦粒,松散的棕褐色泥土里可以看见混在其中的麦粒。   鸟群丝毫不惧怕发出轰鸣的钢铁机器,而是跟在播种机的后面飞起又落下,啄食着新撒下的一颗颗饱满麦种。   这是每年耕作时候无法避免的损失。   “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请和我一起下来吧。不用担心会把这些种子踩坏,它们的生命力可比看起来要顽强得多。”戴维斯笑着对还没有走下来的珀西和埃里希说。   珀西原本还有些犹豫,戴维斯的话让他从田埂上走下来,牛皮鞋的硬底踩上了刚播种没多久的棕褐色土地,踩过的地方麦粒深深陷了进去。   “别担心,它们会再长出来的。”走在他身侧的埃里希注意到了他避让的步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句话好像一个安慰,但又莫名有一种小孩子气,一个小孩子安慰另一个小孩子说麦子被埋在土壤里会发芽生长,它们没有死去,所以不用太过在意。   珀西被这句话逗笑了,突然就笑了出来,而埃里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好笑在哪里。   走在最前方的戴维斯停下来等他们,等他们两个人都走得更近了一点以后弯下腰,用手捻了一撮细碎的泥土,然后又站起身来拍干净手:“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机器情况良好,这些新家伙可一点都不比人差!先生们请看,我们脚下的泥土都被翻得细碎,如果要人工来做,耗费的时间就不仅仅是两个星期。”   珀西点点头:“播种需要多长时间,能在对应的时间内完成工作吗,我希望不要错过季节。”   戴维斯信心十足:“请相信我谢菲尔特先生,在粮食种植业方面我可是行家,有这些新机器的帮忙我们只会更快更好地完成目标,绝对不会耽误我们后续的加工生意。”   埃里希没有加入这场谈话,而是静静地听着珀西和戴维斯说着简单的生意规划和耕作安排,听了一会以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拖拉机。   说实话这样的车他有点感兴趣,看起来比普通的敞篷车有意思,他想上去开开看。   于是埃里希耐心地等待珀西和戴维斯的谈话结束,然后再提出这个算不上过分的小要求。   但足以让戴维斯瞪大双眼:“德莱恩先生,你是说你想试开一下拖拉机?但愿我没有听错,我的年纪还没有大到会产生耳鸣。”   珀西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埃里希偶尔的异想天开,能往食物中调配各种调味料的人想去开拖拉机也不奇怪。   “我们等那边那辆过来,让他停下。”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点在戴维斯看来有点荒谬的小要求。   戴维斯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告诫这是雇佣他的有钱雇主,脚下这片土地、正在劳作的机器们、包括他都是要服务于这位有钱雇主的,他应该要微笑面对。   现在他开始祈祷这位德莱恩先生多少有点驾驶基础。   “德莱恩先生,要驾驶这样一辆新式农作用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您需要先了解一些和驾驶敞篷汽车不同的操作步骤。”戴维斯希望埃里希能够主动放弃。   拖拉机开不好的话可是会卡在田埂上,那就要耗费不少时间重新部署工作,非常耽误耕作进程!   “没问题。”埃里希看起来胸有成竹。 第17章   戴维斯从西装外套的口袋内侧掏出一条手绢,按了按额头上冒出的虚汗,雇主实在是太令人放心不下了。   拖拉机开到埃里希身前停稳,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健硕男人从上面下来:“先生们好,请问我有什么是能帮到你们的?”   珀西看了一眼埃里希,然后把头转回去:“我的朋友想试试看驾驶这辆拖拉机,你可以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和正确的指导吗?”   男人的反应和先前的戴维斯的反应一样,嘴巴张开成一个惊讶的“O”形,实在不是很明白这位尊贵的先生为什么要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不过既然是给他们发薪水的有钱雇主的要求,他可不会扫兴地说您不是开拖拉机的料。   “当然可以,这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拖拉机的驾驶座并没有敞篷车舒服,它的底盘很高座位很硬,坐起来不仅颠簸还硌屁股,更要命的是燃烧过后的汽油味无孔不入。   埃里希坐到驾驶座上,听男人一一讲解各个需要配合使用的按钮的具体作用,熟悉过后重新启动了拖拉机。   珀西对埃里希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在圣西尔军校读书时,这种崇拜就初具雏形,并且日复一日根深蒂固。   他相信埃里希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就比如说现在的拖拉机驾驶,他非常相信埃里希经过几句简单的口头指导就能轻松掌握拖拉机的驾驶技巧,比埃里希本人还要笃定这一点。   埃里希启动拖拉机的身影被他紧紧看在眼里,幸运的是埃里希在拖拉机启动后匀速驶出,看起来和先前驾驶这辆拖拉机的男人开得一样好。   埃里希坐在驾驶座上,拖拉机后面还挂着播种机,他就顺着刚刚的路径开下去,将种子均匀地撒进开垦过的土地里,前进直行,然后拐弯,最后再稳稳地开回来。   一共耗费了不到十分钟,并且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加深了盲目崇拜。   他从拖拉机上下来的身影此时此刻简直要比太阳光晕还要明亮!   珀西走上前去不吝啬地送上赞美:“埃里希,你非常棒,第一次驾驶拖拉机就开得这样好。”   埃里希笑了出来:“感谢你的赞美,也许以后我可以做个拖拉机手,这可是个新兴行业。”   珀西还是那个珀西,现在虽然没有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么容易害羞了,但是说话还是一样的直白不知道变通,感觉更加可爱了。   戴维斯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也对埃里希送上了赞美:“噢德莱恩先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真是令人太意外了!”   太好了!工作进度不会被耽误了!真是谢天谢地!   正当戴维斯要松一口气时他听见埃里希说道:“珀西,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看?”   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不上不下,他简直要背过气去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怂恿我的雇主?!德莱恩先生我警告你要适可而止!   戴维斯在心里咆哮,并且将希冀的目光转移到了看起来比较理智雇主身上,希望雇主能够保持理智拒绝掉这个一点儿也不理智的建议。   珀西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同意下来:“好,我也试试。”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戴维斯此时此刻就非常想用眼神瞪死这位多嘴的德莱恩先生,但是他不敢,所以只在心里偷偷瞪。   珀西在男人的指导下坐上了驾驶座,将手放在埃里希握过的方向盘上,给自己鼓舞士气,他不能表现得很差让埃里希看到,那可太丢脸了。   在暗恋对象面前他相当有自尊,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的丢脸行为。   他很认真地听着指导,然后踩下油门按照埃里希刚刚行走的路线用更缓慢的速度再走了一遍,没有熄火没有卡住,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安然无恙地走完了一整段包括拐弯的路程。   “你也很棒珀西,干得漂亮!”埃里希礼尚往来,对从车上下来的珀西送上夸奖,让珀西脸红起来。   珀西很享受来自于埃里希的夸奖,这是一种认可,埃里希在说他也做得和他一样好!这样的话让他觉得他又离埃里希更近了一步,可以成为埃里希身边值得夸耀的朋友了。   只有戴维斯不高兴,相当地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不是对雇主的脾气或者某些决策的不满,而是一种对于事业上吹毛求疵的不满,作为一个有着吹毛求疵精神的事业狂绝不允许手下出任何纰漏。   而就在刚刚,就在他面前,这块土地上整整播撒了三倍的小麦种子,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大败笔!   作为优秀的经济人绝对不会让雇主多花一个铜奥托,而这片播种密集的土地要重新修整可不止那么一星半点,得在小麦发芽后动用人手重新分株,那得要多花多少个铜奥托,气恼,非常气恼!   珀西和埃里希的新奇体验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播种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戴维斯咬着后槽牙微笑着送走了他们。   看着敞篷汽车远去的车尾气,他无比真诚地起到这两位先生可不要再亲自出现在产业上沉浸体验了,真的很影响他搞事业!   出来的时间还早,珀西不想那么早回去,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他干脆直接开车到镇上去。   汽车经过罗德里格斯广场,天气好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格外耀眼,一群鸽子哗啦一下就飞起,在四季女神像上飞过又落在地上,看起来幸福又祥和。   珀西把车停在咖啡馆旁,但不是去喝咖啡,他突然想起那个没有许的愿望。   “我想去喷泉那边散个步。”他对埃里希说。   埃里希没有反对,他还没有在镇上认真逛过,来到萨默斯莱平原的第一时间他就去了佩克诺农庄,然后大半时间都在那里度过。   林德伯格镇不大,罗德里格斯广场是在正中心的标志性建筑,来旅行的人几乎都会在喷泉前合照,当地人也会在这里散步和野餐。   珀西主动和埃里希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父亲和母亲总是会在春季度假时带我来到佩克诺农庄,在天气好的时候开车到镇上,领着我在罗德里格斯广场上喂鸽子。”   四散的鸽子在广场上自由地行走,在广场上野餐的人会从三明治上掰下面包边给它们吃,也有专门提着一个小篮子卖一小包一小包碎玉米的人,向路过的人兜售着这些特制的鸽子饲料。   埃里希想起了壁炉上看到过的那张画像,小小的珀西和年轻的夫妻,还有飞舞的鸽子,非常温馨。   “壁炉上的画像就是在这里画的吗,非常温馨。”他笑着看向珀西。   “是的,那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父亲和母亲在广场上被一个流浪画师拦下,他给我们画了那张画像。我很喜欢那张画像,它是我的美好回忆之一。”珀西向埃里希简单讲述了一下画像的由来。   “我们也去喂喂鸽子怎么样,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埃里希提议说。   他注意到珀西的神色有些变化,在提到父亲和母亲时,眼眸里涌上的眷恋之情和柔软的情绪,珀西提过母亲早已去世,这样的话题不应该更深入下去,即使失爱伤痛已经被冲淡,他想安慰珀西。   珀西不介意提起早已逝世的父亲和母亲,他觉得他们从未远去过,他得到了他们足够多的爱,也拥有过足够多的珍贵记忆,在失去他们的那段时间里有多蒂姑妈和艾布纳姑夫的呵护,他成为了一个善良正直的大人。   他没有那么伤心,只是时常会思念起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埃里希的安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不会拒绝掉埃里希的请求:“好,我们一起去喂鸽子。”   拎着篮子叫卖的人终于迎来了这个早上的第一单生意,两位年轻绅士买下了一包碎玉米,非常不多见的顾客类型。   埃里希付了钱,然后将这包碎玉米拆开,将里面的一大半都倒进珀西的掌心里:“我们该怎么做?”   他还没有喂过鸽子,小时候的娱乐生活匮乏得可怜,长大以后碍于成年人的身份又不屑于做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喂鸽子。   珀西捧着那一捧碎玉米:“抓起一点撒到地上就好了,它们自己会过来的。”   埃里希抓起了一小把碎玉米,往待在地上的鸽子堆里一扔,惊得哗啦飞起来一片。   “好像失败了。”埃里希朝珀西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等一会就好了。”珀西蹲下身将手上的碎玉米抖在地面上,然后才腾出手来拍拍埃里希的肩。   “它们还会回来吗?”埃里希抬头看飞到远处去的鸽子。   “它们会的,就像春天会在冬季过后回到萨默斯莱平原上一样。它们不怕人,一定会回来的。”珀西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埃里希注视着坚定的珀西,突然之间心底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簌扑簌扑,一阵轻微的羽毛摩擦的声音响起,是鸽子们回来了。 第18章   就如珀西所说,鸽子们就像春天会在冬季过后回到萨默斯莱平原上一样,它们在短暂的惊吓过后重新飞回他们身前,啄起地上的碎玉米吃起来。   埃里希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往地上洒下剩余的碎玉米,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珀西身上。   珀西在看那些鸽子。   眼睫低垂,温柔的碧色眼睛里倒映着的都是那些在地上啄食着碎玉米的鸽子,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跟随着鸽子们的动作而移动。   与其说是在看,更不如说是在发呆。   风轻轻吹拂过撩起了他的额发,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像是有谁在借着风作为双手,再次描摹过这张沉静的面容。   珀西回忆起了某一次父亲和母亲带着他在罗德里格斯广场喂鸽子时的场景。   那是相当稀薄的记忆了,他只记得年幼的他抓着小半个硬面包,蹲在地上费力地将面包掰成小碎块,那些鸽子也并不怕人,就在他身前啄食着面包碎屑,胆子更大一点的直接用坚硬的喙抢夺他手上剩余的面包,成功将他吓哭了。   父亲赶走了大胆的鸽子,母亲蹲下身将他拢到怀里给他轻轻擦拭眼泪,还说了什么话来哄他却是记不清了。   埃里希将手上最后一把碎玉米撒完,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用温和的口吻打断了珀西的思绪:“珀西,你是在发呆?”   珀西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刚刚确实是走神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埃里希想让珀西的情绪能够稍微回复一些,现在的珀西看起来并没有早上出门时那样轻松愉悦。   “我们去喷泉那里,那同时也是个许愿池,可以向女神们许下愿望。”珀西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显了,只顾着回忆往事把客人晾在一边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幸好埃里希没有介意他的失礼。   他们从鸽子的包围圈里走出来,一起走到许愿池边。   从喷泉口喷涌而出的水花像是不规则形状的白色珍珠,一捧又一捧洒落在女神雕像脚下的水池里,洁白的女神雕像微微低头,圣洁的面容上是温和的笑意,每个在许愿池前虔诚许愿的人都沐浴在女神的神圣光辉中。   “你不许个愿吗?”埃里希掏出硬币,想要分给珀西时他摇摇头拒绝了。   “它还欠我一个愿望,所以这次的许愿我可以不投掷硬币。”珀西认真地说。   “相当严谨。”埃里希被珀西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顺从珀西的意思将多余的硬币收起来,只留下了给自己的份。   “愿望不可以说出来,在心底默念才会灵验。”珀西提醒埃里希说。   “好的,我记住了。”埃里希将硬币捏在指尖,然后和珀西一起往许愿池边靠拢。   捏在指尖的硬币被投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一声细微的咚声,然后在水的阻力的作用下左右摇晃着落在它同伴们的身体上,成为了明亮阳光下池底无数闪光点中的一个。   埃里希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在心底许了个愿望,他希望珀西能开心。   而珀西并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所以他希望埃里希的愿望成真。   这大概是许愿池收到过的无数个普通愿望中最平平无奇的两个,池底的愿望有希冀有索取,有不甘有愤懑,而这样渺小又纯粹的愿望最容易被实现。   所以在硬币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愿望成真了。   珀西感觉内心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这种温暖来源自埃里希,埃里希望向他露出温和的笑:“希望许愿池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笑意蔓延开来,珀西也跟着笑了起来:“会的,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有人坐在许愿池边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三明治开始吃起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午餐时间。   开车回去已经不太来得及,于是珀西带埃里希去了锡林餐厅。   这家餐厅是一家高档餐厅,只接待中产以上的上流人士,对进门顾客的衣着要求十分严苛,看起来有暴发户气质的一律恕不接待。   虽然餐厅的规矩听起来有那么几分不近人意,但餐品绝佳的味道,一流的服务还有经过精心点缀的环境可以让严苛的规矩显得不那么重要。   珀西很喜欢二楼靠窗的位置,因为那里可以俯瞰德里纳河贯穿林德伯格镇的一部分支流,河道里有时会举办赛艇比赛,而且这个位置也离索西娅大教堂很近,窗户的对面就正对着索西娅大教堂的漂亮玻璃花窗。   当然这些并不是珀西选择这家餐厅的最重要原因,最重要的是这家餐厅的厨师做的是赫尔斯泰因公国口味的经典菜单,这家餐厅的主人是赫尔斯泰因公国人,在瓦尔贝里公国定居已经有将近三十年了。   埃里希来到瓦尔贝里公国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吃过属于赫尔斯泰因公国的餐点,珀西觉得他会思念家乡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贴心的举动,埃里希打开天鹅绒包裹着的烫金花体字菜单时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并不是一个对他人贴心行为心照不宣的人,他更乐于对他人的好意用语言回答:“亲爱的珀西,非常感谢,你很贴心,菜单上都是赫尔斯泰因公国的经典菜式,你的体贴举动将会是我这一整天的力量源泉。”   珀西很镇定地回应埃里希的感谢:“不用感谢,这是作为朋友来说我应该做的。”   他的表情无可挑剔,回应也很大方有礼,唯一的问题是他有点控住不住脸红。   埃里希看着珀西在回答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忍不住轻笑出来。   悠扬的乐声在耳边回荡,锡林餐厅二楼层高做得很高,上面有几个小露台来供一个小型指挥乐队演奏,只要有客人在餐厅用餐,那么这个指挥乐队就会源源不断地演奏各类进行曲,和在音乐大厅就餐没有什么两样。   在点好餐点不久后,身着黑色马甲的侍者推着金色餐车叮叮当当向他们这桌走过来。   侍者的衬衫烫得笔挺,红色领结系得十分端正,手肘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洁白的手套一尘不染,正从餐车上拿下来一瓶干性起泡酒,这将会是他们的餐前酒。   另一位侍者从餐车上拿出他们需要使用的餐具,两套银色镶边的象牙白餐盘以及银餐具,铺在腿上的大块香槟色柔软餐巾以及两个郁金香形状的香槟杯。   倒酒的侍者用毛巾托起酒瓶,带有气泡的淡金色酒液缓缓倾倒进香槟杯里,倒完一杯就用毛巾在酒瓶口的位置擦一下,然后再倒另一杯。   两杯气泡酒酒液的位置分毫不差。   侍者将酒瓶放回餐车,洁白的手套将起泡酒分别端到珀西还有埃里希面前,然后再后退一步轻声介绍起这两杯起泡酒:“来自卡瓦多酒庄的特级珍藏起泡酒,愿您有个好胃口。”   说完这句话侍者随着餐车退下,将私人空间留给珀西和埃里希品尝这杯餐前酒。   “他们的餐前酒味道很清爽,希望你会喜欢。”珀西端起香槟杯向埃里希致意。   “我相信你的眼光。”埃里希端起香槟杯回敬,尝了一口杯中的起泡酒液。   果香馥郁,口感清爽,并且还伴随着少量细腻气泡,不算太甜的味道足以让人打开味蕾。   餐前点心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喝下两口起泡酒后开胃菜上桌,侍者轻手放下一道熏鲢鱼,一小口的分量帮助打开胃口。   吃完这一小口熏鲢鱼后盘子撤走,新端上来的是一碗奶油蛤蜊汤。   这道菜是珀西挑选的,他曾经在赫尔斯泰因公国的餐馆里喝过很多次奶油蛤蜊汤,锡林餐厅的制作比他们更胜一筹。   埃里希用银汤勺舀起浓稠汤汁,醇厚的奶油香味与蛤蜊的鲜味一同席卷了他的舌尖。   这顿午餐有序地进行着,每样餐点的分量都不多,循序渐进的菜品逐渐打开他们的胃口然后再安抚饥饿的腹部,每一样东西都那么的恰到好处,音乐,菜品,服务,还有眼前可以交换絮语的人。   埃里希并没有那么注重口腹之欲,甚至还有点讨厌过于庄重的用餐场合。   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每一件餐具都有具体的摆放方位和使用方式,甚至连每一口菜品进口都仿佛是经过测量般从餐盘进到嘴里,优雅的用餐礼仪处处都是上流社会必不可少的体面。   这样的酷刑会让菜品原本不错的味道大打折扣。   自从他有记忆起德莱恩家的餐桌就是这样的,就算是日常的用餐也严格遵循宴会规格,做错时虽然不会被训斥,但整个餐桌上的动作都会停下来,所有的眼睛都会盯着错漏的人看。   埃里希不喜欢这样。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和珀西一起的用餐时光各外轻松惬意,无关礼仪抛开规矩,纯澈的珀西让每一件事都会变得轻松起来。   窗外教堂的钟声响起,数只白鸽从钟楼上飞起,珀西和埃里希停下喝咖啡的动作都往窗外看去。   一对新人在家人的祝贺下从教堂门口走出,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婚礼。 第19章   将小麦和燕麦都种进翻好的土壤里以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小雨,天色阴阴沉沉的哪里也去不了。   萨默斯莱平原春季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几天阴雨,给整个平原都笼罩上了一层深灰色的雾气,从天空到地面上的绿草全都会染上一层阴霾。   不过这样的小雨天也来得刚刚好,给土地里刚刚种下的种子来了一场及时的灌溉,不用额外多耗费人力去进行劳作,戴维斯先生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又是一个阴霾的早晨,珀西和埃里希吃过早餐以后就无事可干,就在佩克诺农庄的厨房里研究如何制作一份美味苹果派。   经过这些日子原本走路还容易跌跌撞撞的威尔长大了很多,虽然属于幼犬的圆头圆脑还未完全褪去,但四肢已经强有力了很多,在厨房的地板上拖着自己的小毯子跑来跑去。   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互相枕着身体在厨房角落的一张高脚凳上瞌睡,偶尔动一下身体将下巴在对方的身体上换个位置。   “珀西,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减少一点糖粉的分量,”埃里希皱起眉头用量匙舀出糖粉放在天秤上的小碟子里,“需要的糖粉分量也太多了,会甜到蛀牙的。”   珀西一只手拿着沾满糖浆的长把木勺,另一只手翻看着架在橱柜上的烹饪书:“但是安娜夫人的配方不会出错,按照她的配方做出来的菜品都很好吃。”   埃里希的建议没有被采纳。   “好吧。”埃里希无奈摊摊手,将需要的糖粉分量放够,然后将小碟子端了过来。   灶台上一口小铜锅正在咕嘟咕嘟,锅里是切成大块的苹果和白砂糖一起熬制的苹果酱,待会儿这些苹果酱将要放在饼皮里一起送进炭火做成美味的苹果派。   珀西的手离开书,继续专注地搅拌锅里的苹果酱,小火将白砂糖和苹果块一起熬化,粘稠的黄褐色糖浆从锅底下冒大泡,噼噗噼噗地陆续炸开。   “感觉这锅苹果酱像是女巫熬制的魔药。”埃里希也凑过来,对这锅熬制的苹果酱发表自己的看法。   “真的有那么奇怪吗”珀西听到这样的评价觉得有点不安。   “没有,我只是觉得女巫都是像这样拿着勺子站在锅边搅拌魔药的,并没有说这锅苹果酱味道很奇怪的意思。”埃里希解释说,他昨晚看了佩克诺农庄藏书室里珀西小时候看过的书,里面就有个熬制魔药的女巫。   “已经够十分钟了。”珀西看表,然后把铜锅底下的火熄掉。   “我去把手套拿过来。”埃里希让珀西等会儿再把锅拎起来,架在火上烧过的铜锅把手很烫,直接放手上去会把皮肤烫得通红。   珀西将手上的木勺搁在锅边,然后去找他们之前和好放在一旁醒发的黄油面团。   埃里希将厚实的手套带上,两只手扣在铜锅的边缘,将这一整锅苹果酱都端了起来。   “嘿威尔,把你的毯子放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埃里希手上端着苹果酱要放到刚铺好的旧毛巾上,威尔在他的脚边拖着毯子拦路,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威尔的屁股挨了轻轻的一脚,它立刻就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叼着毯子呜呜一声就跑出了厨房。   “威尔不是故意的。”珀西为威尔解释了一下。   “之前打碎的碟子和咬坏的沙发腿也不是故意的。”埃里希稳稳地将这一锅滚烫的苹果酱安置在旧抹布上,然后回头对珀西说。   “它只是有点调皮。”珀西窘迫地向埃里希解释着。   “亲爱的珀西,你太溺爱威尔了。小狗也是需要教育的,因为你的溺爱它搞起破坏来总是理直气壮。”埃里希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珀西不说话了,假装没听见默默地揉搓起手上的面团。   埃里希脱下手套走过去,坐在珀西旁边的高脚凳上看他擀面皮,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盯着看。   “关于威尔的教育问题,我认为你说的是正确的,我的确是对威尔有些过于溺爱了。”珀西有点受不了被埃里希这样紧紧地盯着,这句话也不是受埃里希的胁迫而做出的妥协,事实上就是他确实有些过于溺爱威尔。   因为威尔是埃里希带来的礼物,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对恶作剧的小狗心软,在他的纵容下,小狗更加肆无忌惮地做出更多恶作剧。   “那么,你愿意让我接手威尔的教育事项吗,我有信心能让它成为活泼调皮但是不会做过多恶作剧的小狗。”埃里希提出可行的建议。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珀西悄悄松了口气。   掺了黄油的面皮被擀成薄片,然后铺在一个圆形铁模具里,锅里的苹果酱被舀出来填满这一整个盘底,最后再盖上一份面皮,用刀子割去多余的部分,按紧边缘划上花刀就可以送进烤炉里了。   厨房角落的那只大铁炉已经燃好了炭火,一筐被烤得焦香的土豆被随意放在烤炉前的桌子上,是在预热烤炉时随意塞进去一起烤熟的。   埃里希用铁铲将苹果派放进炭火上面的铁网上,要用下面碳火的余烬慢慢将苹果派烘烤熟,把烤炉的门关上静静等待时间的发酵就好。   在等待的期间,他们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说将使用过后的厨房收拾干净。   熬制苹果酱的锅和长把木勺需要洗刷,桌面上散落的面粉使用过的擀面杖也需要清理干净。   埃里希先一步走过去,将黏糊又甜蜜的小铜锅端走了。   珀西慢一点,就清洁和整理桌面。   外面的雨停下来了,浓重的乌云散开了些,隐约有几缕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倾落下来。   威尔又跑进厨房来了,绕着珀西的腿转圈,然后在珀西低头看它扯着他的裤腿往外跑。   “威尔,你想让我去哪里”珀西低头认真的看着它。   威尔松口兴奋地摇着尾巴原地打了个转,然后朝厨房外面跑去,还特地在厨房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看珀西有没有跟上。   “我们一起去看看。”埃里希把洗干净的锅放回碗柜里,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再把它脱下来。   威尔一路跑进了客厅,客厅里传来它的汪汪声,珀西和埃里希走进客厅时它正跳上窗边的椅子,将前爪靠在玻璃窗上往外望。   “它在看什么?”珀西觉得有点奇怪,然后也凑上去跟着一起看。   “是兔子。”埃里希一眼就看到了玫瑰花树下的那只灰兔。   现在正是春季玫瑰盛放的季节,窗前的那株粉色玫瑰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花苞,虽然外面是雾蒙蒙的小雨但是还是如期绽放了,埃里希待到了玫瑰盛放的季节,可以亲眼目睹这些美丽的花儿们绽放的场景。   盛开的玫瑰在雨停的早晨同样也吸引来了兔子,威尔发现了它。   灰兔子用后肢站起来,高高地举起了两只前爪够到了一朵长在低处的娇艳玫瑰,三瓣嘴抖动着啃食上面的花瓣。   两人一狗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就这样静静的观察着这只啃食花瓣的兔子,直到它的前爪松开将啃食了一半的玫瑰花放回去。   兔子应该是吃饱了,蹲坐在原地用前爪开始洗脸,两只前爪不停的在脸上揉搓,将脸上的毛毛都顺着前方捋,除了脸以外也没有忘记耳朵,侧着头举起爪子将那双长耳朵也蹭了蹭,梳洗干净了才蹦跶着从湿润的草坪上离开。   “好可爱。”在它走远了以后珀西才出声,他刚刚差点被这只兔子的可爱动作给迷晕了。   “是平原上的野兔,迪恩让我们围起围墙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小动物来偷吃蔬菜。但是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偷吃一两次还是可以原谅的。”埃里希看着那朵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玫瑰说。   他们都没有阻止这只兔子啃食玫瑰,玫瑰在每个春季都会在这棵玫瑰树上重生,含苞,绽放,然后凋零重新归入泥土,在树上盛放或者被兔子吃都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兔子啃食的不是玫瑰的树根,珀西和埃里希都不会介意有小动物来光顾佩克诺农庄。   “下来吧威尔,”珀西揉了揉威尔的头,“感谢你带我们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威尔汪汪了两声回答珀西,或许是在说不客气。   “我好像闻到苹果派的香味了。”埃里希看向厨房的方向。   “糟糕!烤过时间了!”珀西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急忙拔腿就跑。   于是珀西和埃里希一起匆匆跑进厨房,不明状况的威尔也跟着一起跑了进去。   珀西戴上手套把烤炉里烤过了时间的苹果派端出来,幸好没有完全烤焦,只是派皮的颜色呈厚重的蜜蜡色,还是可以食用的。   埃里希将洗干净的餐刀拿过来,递给脱下手套的珀西,珀西接过刀在烤得焦脆的派皮上来回摩挲了一下,发出了非常动听的沙沙声。   刀并没有切下去,因为珀西想到了应该要先找个漂亮的碟子将苹果派装起来。   “喝红茶怎么样,还可以在红茶里面加一点肉桂粉。”埃里希拿出了一套下午茶用的精致茶具,将它们摆放在身后的柜台上。   “可以的,你知道肉桂粉在哪里吗?”珀西边说边用刀轻轻撬开派皮和铁模具的边缘,因为提前在盘底涂抹了一层黄油,所以很轻松地就将苹果派和铁模具分离开来。   “就在香草荚的旁边,我记得我见过它。”埃里希打开香料柜,在香草荚的旁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肉桂粉。   珀西将手放在刀背上,按压着将刀刃深深切入苹果派里,派皮发出酥脆的咔嚓声,中间作为馅料的苹果颗粒果酱散发出诱人的果香味,和红茶的醇厚味道混杂在一起填充满了这一整间厨房。   一整个苹果派被切下来两个小三角,他们刚刚吃过早餐不久还不怎么饿,浅尝一点就可以了。   安娜夫人的烹饪书还放在柜台上,埃里希将它合上就坐到珀西旁边一起品尝新鲜出炉的苹果派。   因为不是正式的下午茶也不是正餐,他们干脆就待在厨房里吃,只有他们两个也不用有太多讲究。   珀西用叉子将酥脆的一小块苹果派叉开,里面的果酱没有完全熬化,苹果颗粒有点绵软,再配上派皮的酥脆,味蕾上黄油面粉和苹果香气碰撞出绝妙的味道组合,吃起来意外地不错。   热红茶的蒸汽袅袅升起,因为加了一小勺肉桂粉带有几分甘甜气味,可以很好地冲淡掉苹果派的甜腻,甜点和茶向来是好伴侣。   埃里希很快就把苹果派吃完,然后端起茶杯来作为这顿甜点的收尾。   白手套爵士和吉米终于睡醒了,在高脚椅上懒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站起来跳到地板上,前爪往下压尾巴和屁股高高撅起,柔韧的身体舒展开伸了一个十分惬意的懒腰。   小猫们长得很快,它们刚到佩克努诺农庄来时还是只有一只餐盘那么长,现在已经长成了半大的猫咪,对于它们来说跳上餐桌还有一点难度,但跳到大腿上是没有问题的。   白手套爵士甩着尾巴就朝珀西走过来,喵喵叫了两声以后前爪举起后爪发力,一下子就跳到了珀西的膝盖上。   吉米慢一点,在白手套爵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以后才伸出爪子勾着珀西的裤管让珀西抱它上去。   埃里希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   珀西抱起吉米,想把它送到埃里希的怀里,埃里希揉了一把吉米脑门上的细碎绒毛:“我去给它们切点奶酪。”   就在埃里希转身去切奶酪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叮叮声。   这阵声音过后,珀西在厨房窗户正对着外面的那条小道上看到一个披着雨披的人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是邮递员来过,有给他或者埃里希的信件。   他拍了拍在他大腿上的白手套爵士和吉米,让它们下来,他现在出门去邮箱里收信。   因为连下了几天雨的缘故,邮箱也被雨水浸透,虽然邮递员已经很小心地把信件送进了邮箱深处干燥的地方,但信封上面还是不小心滴上了两点水渍。   珀西在信封的背面看收件人的名字,是寄给他的信,寄信人的名字是黛弗妮·克莱顿。   是多蒂姑妈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黛弗妮寄来的信件。   珀西在客厅的沙发上拆开信件,看看黛弗妮在信里讲了什么。   他在双亲逝世后由多蒂姑妈抚养长大,和黛弗妮的关系不错,黛弗妮时常会给他来信件讲讲最近社交界发生的趣事,还有分享日常生活。   当他展开信纸慢慢往下看完了整封信件时,舒展的眉头慢慢皱起。   就如同往常一样,黛弗妮给他分享了最近社交界发生的趣事还有家里的近况,但在信的末尾她告诉珀西她将在未来几天到佩克诺农庄度假。   珀西并没有不欢迎黛弗妮到佩克诺农庄来,但他担心埃里希。   黛弗妮很讨厌埃里希,他有点不太能想像得到黛弗妮和埃里希和谐相处的样子,虽然现在他们还不认识。   “你去哪里了?”埃里希给白手套爵士和吉米切完奶酪,两只猫咪吃完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我去取了信件,”珀西将信封在埃里希的眼前晃了一下,他决定现在告诉他表妹黛弗妮要来的消息,“我的表妹黛弗妮,将在几天后来到佩克诺农庄度假。”   “不错的想法,天气情况好转的话萨默斯莱平原绝对是个值得度假的好地方。”埃里希说道。   珀西知道如果开口说埃里希度假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埃里希一定会领会到他的意思主动收拾行李离开佩克诺农庄,结束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春季度假,以后他们再次相见应该就是在社交场上了。   但是他并不想开口。   他并不想与埃里希的相处就这样结束,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珀西已经习惯了和埃里希相处,他不舍得放手,不舍得从这种眷恋的关系主动脱身出去,即使只是一场单相思。   虽然埃里希迟早会结束度假返回属于他的生活,但珀西固执地希望着这一天不会到来,也不应该是他主动开口。   大概是他的心烦意乱没有很好地隐藏起来,埃里希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珀西,我感觉你有点不太高兴。”   珀西眉头一松,第一次向埃里希撒谎:“我在烦恼雇佣仆人的事,黛弗妮来这里度假的话我需要准备好,至少需要一名厨师、一名男仆、一名女仆还有一名马夫。”   这些人员配备是最基础的配置,事实上这四名仆人还远远不够一个合格的体面家庭的配置所需。   埃里希点点头:“确实是值得烦恼的事,现在登报来得及吗?”   珀西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我不是很确定,雇佣到适宜的仆人需要花费时间。”   埃里希说:“我有个主意,不如让汉斯太太一家来干活怎么样,你对他们都很熟悉,不知道他们的能力能不能胜任这些工作。”   珀西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汉斯太太在结婚前有过充当厨娘的经验,马夫可以让迪恩充当,蕾拉和她的妹妹们也可以在佩克诺农庄帮忙,谢谢你,确实是个好主意,明天汉斯太太来时我要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埃里希还提出另外需要注意的事:“如果汉斯太太同意的话,就需要定制合身的工作服,还有仆人房也需要整理出来,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是需要添置的吗?”   珀西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下:“需要给黛弗妮准备礼物,还需要什么我暂时想不到。如果明天天气状况良好的话,我想去百货商场看看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添置的。”   黛弗妮的到来就暂时谈论到这里,珀西不想让埃里希察觉到他的心事重重,说实话黛弗妮和埃里希之间其实是不存在矛盾的,只是因为他暗地里爱慕上了埃里希,才会使黛弗妮厌恶埃里希。   黛弗妮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孩,他知道她的厌恶是完全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的,他很担心黛弗妮见到埃里希时会格外生气。   珀西想不出妥当的解决方法,就只能先将事情放置起来,不处理直到事情得到结果。   这样的行为很消极,但确实没有解决办法,他既不舍得开口让埃里希离开,又不想欺骗黛弗妮他已经放弃了这份情感。   埃里希并不知道因为他珀西的内心已经纠结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十分有闲心地去逗威尔让他在地毯上跑来跑去。   珀西的烦躁心情持续到了第二天,汉斯太太来例行清洁时他提出了雇佣他们一家来佩克诺农庄迎接黛弗妮的想法。   “十分乐意!蕾拉和哈珀可以过来一起帮忙,迪恩也一样。”汉斯太太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谢菲尔特先生的工资给得很大方。   她家里有七个孩子,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实在是不容易,最大的孩子蕾拉和哈珀能来佩克诺农庄赚点工资也很不错。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珀西向沃德庄园打去一个电话,请他们的女仆长来帮忙紧急为蕾拉和哈珀做一次女仆培训,然后再量好汉斯太太他们的尺码送到镇上的裁缝店里去,给他们每人都赶制上两身衣服。   去百货商场的路上就可以顺道去裁缝店,还要给黛弗妮拍一封电报,问她具体的出行日期,他好腾出时间去接她。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一一处理妥当,珀西载着埃里希来到了百货商场门口。 第20章   珀西对于给黛弗妮买礼物这件事已经轻车熟驾,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更愿意收到的是珠宝和华服,上次他送给黛弗妮一条镶嵌着钻石的珍珠项链,她第一时间就佩戴上了去参加了一场重要的社交舞会。   看样子应该是对这件礼物很满意的。   珀西不是那种死板不知道变通的人,在黛弗妮年纪还小的时候送过的礼物之一是一套里面有着各式精致家具的娃娃屋,还附赠有可以调动关节的陶瓷娃娃。   他会通过黛弗妮分享的近况来判断黛弗妮需要什么。   “艾拉小姐的紫罗兰胸针很精巧,据说是一位来自苏弗比的新秀设计师设计的,那枚宝石胸针的花瓣会随着艾拉小姐的动作而颤抖……”   黛弗妮写来的信件中提到了艾拉小姐的颤抖花胸针,珀西觉得黛弗妮会乐意收到这样一件礼物。   百货商场的珠宝柜台在三楼,珀西和埃里希先走到了电梯口,乘坐电梯上去就能直达珠宝柜台。   “你和克莱顿小姐的关系很好。”埃里希对珀西说。   “我刚去到克莱顿庄园生活时黛弗妮只有一岁,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克莱顿庄园里还收藏着许多我和她一起的双人合照。”珀西提起黛弗妮时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他和黛弗妮从小一起长大,黛弗妮是他最珍视的小妹妹。   “从你要准备的贵重礼物就可以看出来,你相当重视克莱顿小姐的到来。”埃里希由衷感叹。   他没有小妹妹,也没有相熟的表姊妹,但是有一个年长他十岁的姐姐,在他上圣西尔军校之前关系不错,在她出嫁以后就只有假期才能见面了。   埃里希也给姐姐和母亲买过钻石项链,与珀西说的话完全是有感而发。   珀西点点头,他手上可以支配的财产很富足,所以他很愿意给黛弗妮和多蒂姑妈买礼物,黛弗妮和多蒂姑妈也是如此。   不出意外的话,黛弗妮从基罗斯过来时会带上满满一箱衣服,都是最近社交界上时兴的款式,还有与之匹配的袖口和领针,这样多的行李要累坏她的贴身女仆诺娜了。   百货商场的电梯刚好到达一楼,电梯员看见他们过来伸手拉开了葡萄藤蔓与夜莺样式的黄铜推拉门,将他们请了进去。   珀西告诉电梯员他们要去三楼,电梯员的白手套替他们按亮了三楼的电梯按钮。   “请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梯外传来。   身着漂亮蕾丝荷叶边衣裙的尤金妮小姐夹着一把小洋伞匆匆往电梯这边赶来,她身后还跟着英吉拉小姐。   “非常感谢!”她走进电梯时对及时按停了电梯按钮的电梯员表示感谢。   “尤金妮小姐。”珀西认出了她和她打招呼。   “噢!真是太凑巧了,是谢菲尔特先生和德莱恩先生。”尤金妮也看见了电梯内的珀西和埃里希。   “尤金妮。”从后面赶来的英吉拉严肃的叫了她的名字,可以听出几分警告的意味。   尤金妮当众奔跑的行为要是跌倒了将会有失淑女的身份。   尤金妮对姐姐英吉拉悄悄吐了一下舌头。   “日安,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英吉拉警告过尤金妮后对珀西和埃里希打了招呼。   “日安小姐们。你们是要去哪儿”埃里希回应了问好,并且随口关心了一句。   “为一周后将要在沃德庄园举行的舞会做准备,我们要到三楼去购置一些新的珠宝。”英吉拉回答。   “请柬应该已经派发到谢菲尔特先生的府上了,下星期三请务必要来参加沃德庄园举办的舞会,大家都会很期待谢菲尔特先生还有德莱恩先生的参加。”尤金妮补充道。   珀西计算了一下时间,下星期三黛弗妮应该已经抵达佩克诺农庄,可以也带她一起参加这场乡村舞会。   “我的小妹妹黛弗妮将会在下星期三之前来到萨默斯莱平原度假,我们将会一起出席这次舞会。”他说英吉拉和尤金妮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她在萨默斯莱平原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尤金妮用欢呼雀跃的声音说道。   沃德庄园与佩克诺农庄离得不算远,珀西认为英吉拉和尤金妮都是好姑娘,她们应该会和黛弗妮成为好朋友的。   电梯很快就来到三楼,一出电梯门就闻到了混杂的香水气味。   珠宝展柜对面是售卖香水的柜台,化着精致妆容的香水售货员正拿着一小瓶香水喷撒在空中让一位想要购买香水的女士闻香。   空气中橙花的气味和玫瑰味道混杂在一起,不算过分难闻,只是闻起来有点奇怪。   售卖珠宝的柜台空闲着,年轻的售货员小姐正在和隔壁烟草柜台的小姐说话。   目的地相同,一行人都走到了珠宝柜台前。   售货员小姐看到有生意上门,立刻就止住了话头,满面笑容地开口询问:“先生们是要给这两位美丽的小姐购买礼物吗?”   闻言珀西有点尴尬:“不是的,是要送给另一位小姐。”   尤金妮说:“我们只是恰好碰到一起,最近有上什么新款式吗”   售货员小姐最近两个礼拜刚刚入职,所以并不认识尤金妮和英吉拉这两位常客,她们往常都是独自来购买珠宝的,有时会去皇后大道那边的店面,所以刚好这段时间也没怎么来。   “有的,有新款式的海蓝宝石胸针和戒指,还有可以叠戴的钻石手环。”售货员小姐赶紧从柜台后拿出几个丝绒盒子。   这几个盒子一一打开,透净的宝石与金银镶嵌的底托折射出闪耀的光芒,在底下黑丝绒布的衬托下显得非常耀眼,似乎要把玻璃展柜上的所有光芒全都吸纳进去。   美丽的宝石与贵金属的确很吸引爱美的小姐们。   英吉拉和尤金妮拿起这些新首饰,往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还有细长的脖颈上比划,售货员小姐拿来镜子让她们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佩戴这些首饰的样子。   珀西的眼睛匆匆扫过这几个丝绒盒子,这里没有他想要的。   他始终惦记着会颤动的宝石花胸针。   “有没有那种花瓣会颤动的宝石花胸针”他开口询问售货员小姐。   “当然有的,我给您找出来。”售货员小姐低头在柜台内寻找起来。   埃里希对这些珠宝的兴趣不大,在珀西和小姐们看珠宝时他的目光在柜台漫无目的地飘荡。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被一抹绚丽的色彩吸引了。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珐琅音乐盒,盒身是纯银的,上面镶嵌着漂亮的蓝色珐琅工艺,是几只彩色羽毛小鸟的图样款式。   埃里希曾经见过那样的音乐盒,从盒身中抽出机关手柄,只要轻轻一旋转盒盖里就会跳出一只斑斓色羽毛的小鸟滴哩哩,鸟叫声很是悦耳动听。   他莫名想起了珀西生病时他在佩克诺农庄的篱笆上见过的那只知更鸟,他那时很遗憾珀西没有一起见到。   现在他的内心有一股冲动,他想买下这只音乐盒送给珀西。   珀西正在挑选胸针,售货员小姐拿出了好几个款式的颤抖宝石花胸针供他挑选,他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挑哪个才好。   黛弗妮的眼睛和他一样都是祖母绿宝石一般的深绿,这个镶嵌着猫眼石的胸针不错,但是那个用珍珠作为花蕊点缀,四周镶嵌着碎钻的也不错。   他开始纠结了。   不过他没有犹豫多久,大手一挥干脆都一起买下来。   埃里希没有立即行动,他觉得买音乐盒这件事要秘密进行。   惊喜礼物当着当事人的面买的话,感觉会很容易被察觉到,那就失去了惊喜这个意义了。   埃里希决定下次单独行动时再来订购一个珐琅鸟雀音乐盒,他现在已经开始期待珀西收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了。   英吉拉和尤金妮挑选到合心意的首饰以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扭头去了售卖香水的柜台。   为舞会多做些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香水当然不单只是女士的权利,柜台上还售卖给男士们的香水,埃里希在收拾行李时也带了两瓶香水以备不时之需。   珀西凭借对黛弗妮的了解,相信她已经包揽了百货商场上她觉得好闻的男士香水新品。   他们和两位小姐道别,离开珠宝柜台到别的地方去购买物品。   出门前珀西列了一份清单,里面都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须后水和姜汁啤酒什么的,他清点了佩克诺庄园的储藏室,由于懒怠储藏室的架子上空了大半。   二楼是生活用品区,不需要搭电梯,直接走楼梯就好了。   其实外面也有零售小商贩售卖需要的物品,只是恰好来百货商场购买珠宝,就干脆一起在这里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好。   埃里希心里惦记着珐琅鸟雀音乐盒的惊喜,走神之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突然停下的珀西,把刚要转头说话的他撞了一个踉跄。   珀西没站稳身体失控向后栽去,埃里希赶紧伸手将他捞起来。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埃里希将珀西扶稳在臂弯里,勉强保持住了珀西作为绅士的体面。   “没关系。”珀西轻轻吐出一口气,缓慢地扶住埃里希的手站直身体。   这样的亲密接触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第21章   两个人很快分开,珀西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飞快地往前面走去。   埃里希看看四周,人不是很多,大概是珀西觉得尴尬了。   在百货商场的采购很快结束,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还有商场工作人员帮忙把买的东西都抱出来。   佩克诺农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从里到外都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会客厅还有餐厅被重点照顾,除了主要家具不能动以外可以移动的小配饰被足足更换了三遍。   星期二是个晴天,萨默斯莱平原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出勃勃生机,春季已经悄然来到了尾声,雨水减少日照增多,平原上如法兰绒般的绿草颜色加深,路边摇曳着的黄水仙走向枯萎,夏季就快要到来了。   黛弗妮精力满满,她在五天前从克莱顿庄园出发,换了两趟火车终于快要抵达克林郡,当车厢爬上汉诺威山时她转头往车窗外望去。   牧羊人骑着矮脚马远远的缀在羊群身后,羊群点缀了汉诺威山的半山腰,洁白,绵软,就如同吸饱了水分而晃晃悠悠降临到草地上的云朵。   黛弗妮还没有来过萨默斯莱平原,佩克诺农庄在去年冬天才修缮完毕,这样的原野对于她来说还很是陌生。   不过她有很充足的度假经验,修建在高山上的温泉疗养院和海边浴场她都去过,进行长途旅行根本就难不倒她。   她的贴身女仆诺娜无精打采,已经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睡着了。   一路上要照顾这位大小姐的衣食住行并不算太费劲,黛弗妮虽然有些挑剔但也还能适应环境,不会有太多无理取闹的要求,但是她们带的行李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除了黛弗妮自己要拎两个手提箱外,诺娜那边还剩下四个箱子,转车的时候差点把她累的   得够呛。   她很难像黛弗妮那样保持精力。   黛弗妮欣赏完窗边的景色以后开始变得无聊起来,虽然风景很新鲜,但是如果一路上都是同样的风景就没有那么有趣了,她开始思索起待会儿见面以后她要怎样给珀西一个最热烈的重逢仪式。   是要矜持一点还是奔放一点   黛弗妮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意外惊吓”在等着她。   珀西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头到脚都精心收拾了一遍,衣服上的每一条衣服都被熨烫平整,全身上下都无可挑剔。   “你今天,很不同。”埃里希仔细地端量着珀西,觉得他的精心搭配已经到了花枝招展的夸张地步。   “你不懂。”珀西很罕见地反驳起埃里希并叹了一口气。   黛弗妮能长途跋涉还不忘给他带来一箱子新款服装,要是看到一个穿搭出现明显疏漏的他,绝对会在火车站台上发出尖叫。   埃里希得到这样的回答以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转身回到房间将身上的休闲装扮换了一套更加正式的装扮,喷上一点香水以后再重新出门。   这绝对是他在佩克诺农庄最隆重的一次装扮。   珀西开车前往林德伯格镇上唯一的火车站点,按照班次时间,黛弗妮应该会在今天早上就抵达火车站。   火车到站的时间可能会有十到二十分钟的小小差距,所以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   不出所料,火车果然晚点了。   随着乳白色的蒸汽气雾从铁轨和车轮之前滚滚升起,火车缓缓停靠下来,车门开启车上的旅客提着行李陆续走下来。   珀西和埃里希就等在下车的站台上,左右张望试图找到黛弗妮和她的贴身女仆。   黛弗妮提着两个行李箱,丝绸阳伞夹在胳膊下面,脚下踩着一双高跟袖扣靴走得铿锵有力,把身后的诺娜落在了身后好几步,几乎要飞奔起来才能赶上她走得飞快的小姐。   “珀西!我在这里!”黛弗妮一眼就看到了左右张望的珀西,要不是手上提着两个行李箱她就立刻招手引起他的注意。   珀西也看到了黛弗妮,立刻走上前去帮她提行李:“路上还顺利吗”   黛弗妮把手上的箱子移交给他:“还不错,长途旅行使我光彩照人。我很欣赏你今天的搭配,不过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是没关系,我给你带来了基罗斯流行的最新款时装。”   诺娜从后面跑来气喘吁吁:“小姐你等等我!日安,谢菲尔特先生。”   珀西点点头:“日安,诺娜。”   黛弗妮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埃里希杵在珀西身旁,正要挽上珀西的手臂说些高兴的话。   埃里希主动开口:“初次见面,克莱顿小姐。请允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珀西的朋友,埃里希·冯·德莱恩,很高兴和你见面。”   黛弗妮挽上珀西的手骤然发力,一下子就掐紧了珀西的手臂,将蕾拉头天晚上熨烫整齐的西装外套抓出了几条皱褶,半个小时的劳动成果被一爪破坏。   埃里希的脸出现过在报纸上,那是一个穿军装的正脸,黛弗妮记性没那么坏,不会一换衣服就认不出人。   她从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把包裹着丝绸手套的手从珀西的臂弯里拿出来,夹在胳膊底下的丝绸小阳伞也回到手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处摆出了一个优雅端正的姿态:“你好,德莱恩先生,很抱歉我刚刚没有认出你,你的鼎鼎大名我在基罗斯就已经听说过,今天才终于见到本人。”   黛弗妮微微昂起头,纤瘦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宛如一只高傲的天鹅,她恨不得用鼻孔看埃里希,但是受限于身高从埃里希的视角里最新映入眼帘的是她头上戴着的绉纱帽子上面的堆纱假花。   埃里希成功接收到了来自黛弗妮的阴阳怪气,他没有迟钝到听分不清真诚赞美和阴阳怪气的地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认真思索起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克莱顿小姐。   她现在的样子和珀西描述里的形象可太不相同了。   珀西悄悄松了口气。   黛弗妮没直接对埃里希翻白眼真是太好不过了,至于那句“大名鼎鼎”的阴阳怪气,他是一点儿也没听出来,黛弗妮的话没错,埃里希的确很出名。   会面以后气氛并没有变得很坏,一行人并没有在火车站停留多久,直接就开车回到佩克诺农庄。   上车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黛弗妮故意走快了两步,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把埃里希挤到后面和诺娜还有行李们一起坐了。   埃里希本来就是要把这个位置让给黛弗妮的,他们许久没有见面坐靠近一点的位置正适合聊天,坐在后排风声容易把说出的话给模糊掉,没想到黛弗妮抢先了一步。   说实话,受到这样的故意怠慢是很容易让人生气的,但埃里希只觉得有点奇怪。他反思了一下他与克莱顿小姐的交集,他们刚刚见面,从前并不认识,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克莱顿小姐对他的敌意如此深。   因为容貌或者家世,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待。   珀西此刻终于察觉到了黛弗妮对于埃里希展现出来的敌意,她有些过于急躁想要把埃里希和他隔开了,所以做出来的行为不太符合她一贯的矜持淑女身份。   按照往常来说,即使她想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也会等埃里希开口请她上去,而不是急匆匆地直接跳上座位。   珀西感到如履薄冰。   幸好埃里希并没有说什么,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其实内心也对黛弗妮没有什么意见,而是转换思路去挖掘原因,黛弗妮有点欲盖弥彰。   回去的路上没有出什么新状况,一行人很平稳地来到了佩克诺农庄   汉斯太太和她的孩子们已经穿戴整齐,身上穿着新做好的制服,齐齐排来在佩克诺农庄的门口迎接他们。   黛弗妮从车上下来,驻足在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观察着这幢小洋房。   看得出来,精致小巧并且每一部分的装饰都很用心,但是即便如此这里实在也太小了。   和克莱顿庄园相比,这幢小洋房就仅仅只是庄园角落的某一小栋建筑。   黛弗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已经故去的姨妈还有姨夫在克曼郡有庄园和产业,但珀西很少待在那边,只是把庄园交给专人打理,在上个冬天离开克莱顿庄园以后就在这样狭小的房子里生活。   这样的环境对比自小成长在大庄园被一群仆人环绕的日子来说简直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要是她知道门口列队欢迎的仆人是临时雇佣来的话,一定会立刻抓着珀西将他打包回克莱顿庄园,她完全无法忍受珀西这样对待自己。   不过她不知道,所以在心底嘀咕过后就一起走进了会客厅。   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经历过长途旅行就应该把双脚放在脚凳上,然后把身体靠进椅背里好好休息,能来上一点茶和点心就更加不错了。   但珀西觉得他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现在他们都有空坐下来了,他不敢保证黛弗妮会对他或者埃里希做出什么来。   寄给黛弗妮的信件里可一点都没提到埃里希在这里度过漫长的春季假期这件事。 第22章   黛弗妮并没有着急说话,走进舒适的会客厅后来自长途旅行的疲惫突然之间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喝杯热茶,好好放松一下脚踝和肩膀。   珀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黛弗妮说话,但她先品尝了一口热茶。   “克莱顿小姐也是第一次来萨默斯莱平原吗”埃里希对黛弗妮说。   “是的,德莱恩先生是什么时候到佩克诺农庄来的呢,我们能相遇真是太意外了。”黛弗妮将茶杯放下,头侧过去微笑着说。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态度,因为在车上的时候她思考了一下,认为自己必须要沉住气,不着痕迹地将对手干掉才是最好的方法,光凭挤兑可不一定能把埃里希赶走。   “是在三月份的时候,珀西给我寄来了邀请信,萨默斯莱平原让我的身心格外放松,所以我选择在这里度过我的春季假期。”埃里希接下去说。   珀西沉默以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应对这个局面,而黛弗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以轻快的声音说:“噢原来是这样,你们相处起来一定也很轻松惬意吧,毕竟有之前的同学情谊。别惊讶我怎么会知道的,我听珀西提到过你们是在圣西尔军校时的同学。”   埃里希点点头:“的确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毕业照上能看到我们整个班一起的照片。”   珀西终于开口了:“那应该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从圣西尔军校已经毕业八年了。”   黛弗妮不打算让珀西下不来台,所以她完全没有提问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比如说多年之后再叙旧或者为什么没有在来信提起埃里希同样也在佩克诺农庄,珀西一定回答不出来。   所以她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那可真是太久远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晚上是不是在沃德庄园会举办一场乡村舞会,这可是我抵达萨默斯莱平原最先迎接的一场重要活动。”   这让珀西松了一口气。   他开口说:“你可以尽情装扮自己,我相信你将会是舞会上最亮眼的姑娘,现在想要拆开我给你挑选的礼物吗?我觉得你能够在舞会上用上。”   黛弗妮轻快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一只夜莺:“当然!请让我看看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会给我一个相当大的惊喜。”   埃里希为珀西补充了一句:“或许是两个惊喜,珀西你准备了不止一个礼物不是吗?”   珀西回答:“是的,事实上是两件礼物。”   蕾拉将那两个丝绒首饰盒用垫着一层蕾丝花布的银托盘端上来,递到了黛弗妮面前。   黛弗妮的手抚摸过首饰盒上系着的漂亮缎带,刚要做出拉开的动作却又突然停下来:“让我先猜猜,你要送给我的是什么”   珀西笑着说:“猜猜看。”   黛弗妮将两个丝绒盒子从银托盘上转移到了膝盖上,免得蕾拉为了迁就她要保持弯腰递上托盘的姿势。   “我猜是珠宝。”她用欢快的声音说道。   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珀西会猜测她的心意来给她选择礼物,所以她总是会在珀西去购买礼物之前透露一点必要信息,以免买到一些令她眉头皱起的不合心意礼物。   珀西说:“拆开看看吧,我觉得它们和你很相配。”   黛弗妮的手指灵活地将蝴蝶结解开,缎带散落首饰盒的卡扣被轻轻打开,宝石折射的璀璨光芒在黑丝绒衬布的作用下更加夺目亮眼。   她欢笑出声:“非常美丽,我很喜欢这个颤抖宝石花胸针,它镶嵌在花蕊正中央的这颗绿色猫眼石和我的眼睛很是相称,而周围作为花瓣的碎钻切割工艺虽然还是秉承老式的分割手法,但是好在纯净度相当不错。”   珀西指了指另外一个盒子:“你喜欢这件礼物我感到很高兴,那再看看这个。”   黛弗妮解开另一个首饰盒,用同样赞叹的语气将另一枚胸针夸奖了一遍:“相当有创意的设计,珍珠点缀出了一朵牵牛花的形状,以珍珠作为主体,碎钻作为花蕊折射光线,莹润而不失亮眼。我很犹豫,我明天该佩戴哪个作为舞会上的装饰胸针,它们两个都很好看。”   珀西很高兴能够看到自己的礼物受到夸奖,这就意味着他挑到了合适的礼物:“可以用我上次送给你的珍珠项链来搭配牵牛花珍珠胸针,如果要佩戴猫眼石胸针的话,我母亲的收藏里有一条祖母绿项链。”   黛弗妮的手抚摸着那枚珍珠颤抖花胸针:“我想我应该佩戴这枚珍珠的,用钻石来作为颤抖花胸针很常见,而珍珠的工艺却很罕见。”   埃里希没有插嘴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而是听着黛弗妮巧妙的夸赞在想珀西收到礼物时的样子。   珀西更加内敛和腼腆,应该不会像黛弗妮那样巧舌如簧,将收到礼物的欣喜表达得婉转动听,珀西应该会脸红,然后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收到礼物感觉很意外之类的。   拆完礼物以后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上,因为埃里希在这里,黛弗妮今天才和埃里希相识,所以他们彼此之间都非常默契地挑选了不会出错的话题。   他们在客厅闲聊了一会,然后黛弗妮就上楼休息,至少要到午饭时间才会再次出现在楼下。   蕾拉将用过的茶杯和吃剩下的点心收回到厨房里去,因为黛弗妮在的缘故珀西和埃里希不会再进厨房了,所以她走进厨房的同时将挺直的背部终于一起放松下来。   “妈妈,刚刚真是紧张死我了。”蕾拉将餐盘在厨房中央的长条餐桌上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高脚凳上。   她这样的行为作为大庄园里的最低等女仆来说都是不合格的,但是这里只有她的母亲汉斯太太,妹妹哈珀还在外面收拾屋子。   没有女仆长和女管家来训斥她们到底哪里有做得不对。   “克莱顿小姐有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吗,你在外面的表现没有出错吧?”汉斯太太放下了手里正在手动打发的奶油说。   “我当然没有出错,妈妈。克莱顿小姐吃了一小块青柠派,在红茶里面加了一块方糖。克莱顿小姐可真是漂亮,还是一位非常优雅大方的小姐,就和沃德庄园的两位小姐一样,不,她甚至更出彩。”蕾拉刚刚在会客厅里紧张得要冒汗,在厨房里和汉斯太太讲话才恢复了过来。   “亲爱的,不可以在背后这样议论小姐们。不过你说得确实很对,克莱顿小姐非常漂亮,如果她还有大笔嫁妆傍身的话,绝对会成为克林郡最受欢迎的未婚小姐。”汉斯太太说。   蕾拉没在厨房待多久,她和汉斯太太闲聊了一会以后就回到会客厅去,看看还有哪些杂活没干,至少主人在需要的时候她得出现在主人们的面前。   珀西和埃里希在黛弗妮上楼午睡后在会客厅多逗留了一小会,然后也到楼上去了。   黛弗妮带来的一整个行李箱的新衣服被送到了他的房间,如果明天的舞会上他没有从里面挑选出适合衣服穿戴上出席的话,黛弗妮会不高兴的。   行李箱被打开,里面的衣服被珀西一件件拿出来,来自基罗斯的时髦装扮被摊开在床边和椅背上,流行的新风尚总体来说没有特别大的改动,主要是面料和剪裁方面的创新,用色也还是男士传统礼服的沉稳黑色,与白色领结里衬搭配起来是好看的。   除了一套全新礼服以外还有额外两套休闲装,都是适合春季的轻松颜色,看起来不算沉闷。   珀西将行李箱合上,把里面的衣服交给了蕾拉去熨烫准备,明晚的舞会可以派上用场。   早起的困倦袭来,但现在还不是睡午觉的时间,于是珀西靠在卧室里的沙发上打算打个盹。   埃里希回到房间以后等了一会,然后重新下楼去从会客厅雕花边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电话簿,上面记录了绝大多数可以联系的商业电话。   他翻动了大约有三分钟,从一大串数字号码里面找到了了一个叫菲兹珠宝店的名字。   这几天他一直在联系在电话簿上能找到的所有珠宝店,为了购买一只音乐盒,但很遗憾每一个打过去的电话他先收到的都是抱歉。   “你好,请帮我转接到菲兹珠宝店。”电话打通埃里希对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小姐说。   “好的,请稍等。”接线员小姐甜美的声音回答说。   电话那头出现了一阵电流干扰的静电滋啦声,片刻过后平息下来。   “您好,这里是菲兹珠宝店,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女声。   “你们店里有那种会弹出小鸟唱歌的珐琅音乐盒吗”埃里希说。   “有的,您说的是我们公司出产的鸣鸟八音盒,您需要亲自到店里购买还是我们亲自送到您指定的地址”对面的女声说。   “送过来吧,请帮我包装成包裹送到克利路18号。你们这里收支票吗”埃里希问。   “我们接受现金和支票,您可以在我们的送货人员到达时签一张支票。您有指定的送货时间吗,您需要的音乐盒我们这边没有存货了,需要临时调配给您。”女声继续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星期五下午之前送到。”埃里希思考了一下说。   “没问题先生,请留下您的名字。”女声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   “埃里希·冯·德莱恩。”埃里希回答道。   送给珀西的礼物终于尘埃落定,埃里希长舒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只是离开半天的功夫百货商场就把唯一剩下的那只音乐盒给卖了出去,差点要错过这个要给珀西准备的惊喜了。   佩克诺农庄里多了黛弗妮以后在生活方式上讲究了很多,两个人之间的随意相处多出了很多个人的身影,有优雅的黛弗妮还有忙碌的女仆们,总的来说不算太坏,也多了很多话可说。   珀西一直担心的黛弗妮和埃里希相处不好只是昙花一现,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   他既感到高兴又有点失落,这意味着他把埃里希分享出去了。   珀西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怪异,他既希望埃里希是那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在哪里都如鱼得水的埃里希,但又很希望埃里希的温柔体贴只出现在他一个人前,即使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对埃里希生起了不该有的占有欲。   这样的怪异想法还在持续发酵,仿佛埃里希是他的所有物一般,紧紧锁在心里不允许任何人查看。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黛弗妮穿着睡衣拿着烛台轻轻敲开了他的房门。   珀西把门打开,漆黑的走廊里只有黛弗妮手上烛台微弱的火,照亮了黛弗妮鬼鬼祟祟的表情。   她这副样子可不像个贵族小姐,而是像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小偷。   “快快,我们快进去珀西。”黛弗妮捏着气音说。   珀西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要来问白天的事情了。   黛弗妮进来以后特地举着烛台将门锁检查了一遍,确定有好好把房门紧闭。   珀西说:“我们可以开个灯。”   黛弗妮说:“不,用烛台就好,灯光太亮眼了。”   珀西有点不太能理解但是尊重了她的意见,现在他很是心虚,没有在寄去的回信里告诉黛弗妮埃里希来度假的事已经让他忐忑不安好几天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他先开口了。   这是一种心虚使然后的自暴自弃,并且因为他和埃里希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也并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所有在度假期间发生过的事情都不算秘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说法让他更加伤心了。   “所有,我什么都想知道。”黛弗妮把烛台隔搁在床头柜上,然后盘腿坐在了珀西的床边,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八卦。   她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埃里希在佩克诺农庄能待这么久,据她的不完全统计,埃里希在佩克诺农庄待了将近两个月,她可完全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住埃里希在这样的乡村待这么长时间。   “你该给我一点范围。”珀西叹了口气,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好吧,你说得对。那么请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就偷偷计划好约德莱恩先生来佩克诺农庄度假的。”黛弗妮摊摊手说。 第23章   那是一个相当平淡的午后,珀西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给收到的几封信件写回信时,突然萌生了给埃里希寄一封度假邀请信的想法。   窗外是朦胧的细雨,初春时的萨默斯莱平原是灰暗的,被风吹得倾斜的雨滴模糊了玻璃窗,窗外的景色看起来更像一团混沌了。   珀西以一种沉闷的心情,慢慢地拔开钢笔的笔帽,在摊平的信纸上写下想要说的话。   “亲爱的埃里希……”   他和埃里希实在算不上熟悉,只是普通同班同学的关系,遇见会点个头就算打过了招呼,这样称呼似乎是太过肉麻了。   珀西的笔尖顿住,停留的时间有些过于久了在信纸上晕染开了一个墨点,他回过神来把这张信纸抽开,换上了一张新的。   “尊敬的德莱恩先生……”   也不对。   这简直像个谦卑的供货商!   珀西再次换上一张新的信纸,但是迟迟没有落笔,前面已经浪费了两张信纸,都夭折在开头的称呼上面,他决定要慎重思考后再落笔。   给自己的暗恋对象写信是一件很犹豫不决的事,珀西不想在信上出现任何错误,因为他在信上寄托了渺茫的希望,他很希望埃里希能够来萨默斯莱平原度假,他很想再见埃里希。   一封简短的信写了半个下午,等这封信写出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被草叶之间的露水折射,让窗外的景色突然之间就亮了起来。   珀西并不看好这封信,信里的内容太干巴巴了,只有简短的问好和平淡的邀请,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的那种邀约,然而事实上却是极力遏制过后的片言只语。   但是没关系了,他并不指望这样一封信能将埃里希带到萨默斯莱平原来,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能收到一封亲笔拒绝信已经足够了。   黛弗妮双手抱住膝盖,幽幽地感叹一句:“你可真是个情圣。”   珀西没有说话,那段阴霾的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并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他和埃里希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黛弗妮看他的表情不对,赶紧打圆场:“我觉得这两个月你们相处得不错,我对他还是有点改观的。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他为什么能在佩克诺农庄待这么久,难道他也对你……”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稍稍拖长了一点尾音,对珀西有一种揶揄的意味在。   珀西摇摇头:“埃里希人很好,他觉得在佩克诺农庄很放松,所以才会待那么长时间。我并不认为他会爱上我,最多就是止步于朋友之间的欣赏与喜爱了。”   黛弗妮觉得自己不用再问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珀西在喜欢埃里希这条道路上已经走了有十几年了,非常固执的单相思着这个根本不可能给任何回应的暗恋对象,简直是无药可救!   但她永远没有办法去责怪珀西,这个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兄长,温柔而又内敛的珀西。   所以她只是生气地端起烛台,决定要给埃里希些颜色瞧瞧,他怎么能让珀西这样伤心!   这种针对当然是无缘无故的,黛弗妮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要让埃里希滚出佩克诺农庄。   “黛弗妮。”珀西叫住了她。   他知道黛弗妮生气了,但是这确实不是埃里希的错,他不应该让无辜的人承受黛弗妮的怒火。   “或许我真的执着于埃里希太久了,久到你为我伤心。”他轻声说道。   “珀西。”黛弗妮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没有继续往下说话。   “我知道我早该放下这段感情的,你说得对,无休止地投入情感但是却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错误的。”珀西的声音有点颤抖,说出口的话语绝对不对应内心。   他知道一切美好的梦境应该要结束了,埃里希很好,但他没有办法将埃里希留下来。   “或许他过几天就会主动离开,你可以珍惜这段假期珀西。”黛弗妮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重话,反过来开始宽慰珀西。   “或许是吧。晚安黛比,好梦。”珀西叫了黛弗妮的昵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克莱顿庄园。   “晚安珀西,好梦。”黛弗妮内心的愤愤不平被这一声“黛比”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端着烛台静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珀西的卧室重归于黑暗,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刚才和黛弗妮说话时支撑着他的那点宁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瘫倒了身体,深深吐出一口气以后用手掩住了眼睛。   他没有想哭,只是身体骤然不受控制,从里到外被虚无充斥着,一股无力感从他的内心涌向身体四周。   一墙之隔,埃里希走到露台上吹风,来自萨默斯莱平原上的晚风很凉,花枝摇曳,正处在花期的粉玫瑰轻轻叩着露台上的铁艺栏杆。   埃里希的手轻轻勾住一朵碰到他掌心的玫瑰,用指腹轻柔地捻了两下柔软的花瓣。   他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触碰手边手能碰到的所有物品,特地矫正过这个会暴露心思的小习惯,只有在彻底放松时才会展露出来。   埃里希在思考白天时珀西的异常和黛弗妮一闪而过的敌意。   珀西看起来有心事了。   虽然这样暗自揣测很不礼貌,但埃里希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出现这些异常的反应。   珀西没有跟黛弗妮提起他也在佩克诺农庄度假这件事是一定的,黛弗妮说见到他觉得很意外,用的不是惊讶的口吻,而是一种带有挑衅意味的驱逐,埃里希觉得他们的行为越发古怪。   珀西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与他有关并且瞒着他。   推测暂时就到这里,埃里希的手放开了手中那朵玫瑰,在外面待得太久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第二天早晨,在餐桌旁的黛弗妮和珀西都有些精神不济,尤其是珀西。   珀西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在苍白的肤色下很显眼,显而易见的,他昨晚并没有没睡好。   “珀西你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昨晚的睡梦对于你来说并不安稳。”埃里希对他说。   “大概因为是乡村舞会的缘故,我其实很少参加乡间的活动,只与有生意来往的人相识。”珀西在短时间内对埃里希撒下了第二个谎。   埃里希选择相信。   “德莱恩先生保持了好睡眠,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极了。对了德莱恩先生,露台上的玫瑰在昨夜有没有盛开,昨天我看见了几朵新出的花苞点缀在露台上,你愿意亲手去将它们剪下来装饰我们的会客厅吗?”黛弗妮指使起埃里希来。   “非常乐意,克莱顿小姐。”埃里希答应下来,并在早餐的咖啡结束后亲手剪下了十几支盛开得正好的玫瑰,将它们放在了会客厅桌上摆着的珐琅花瓶中。   珀西看了一眼那束可以说是毫无美感的插花,他想要将这一整个花瓶都端回他的房间去。   黛弗妮看了一眼随手插进去的十几只玫瑰,皱起眉,她并不允许这样的审美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于是她打发诺娜出去剪了几支正在盛放的其余花卉,她要亲自重新插花。   珀西和埃里希坐在沙发上闲聊,等黛弗妮插完花他们要一起到原野上去散步,黛弗妮还没有好好欣赏过这片美丽的原野。   黛弗妮将玫瑰的枝干修剪整齐,然后将玫瑰和其余花卉搭配在一起,做成了一捧错落有致的热闹插花。   桌上还剩下一枝玫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它修剪短,当做胸针别在了领口。   去原野上散步需要方便行动的步行裙,黛弗妮回到楼上更换服装,再下楼时那朵玫瑰胸针已经不见了。   它被妥善地安置在了珀西房间的书桌上。 第24章   沃德庄园的舞会在夜幕降临时才会正式掀开帷幕,所以他们还有时间进行一些私人活动,在佩克诺农庄吃过晚餐后才盛装打扮乘坐马车前往沃德庄园。   珀西在下午的补觉里重新汲取了力量,眼底的青色稍微褪去了些,今晚的舞会上脸色不会太过困倦了,毕竟一场大型舞会会持续到凌晨三点。   准备一场大型舞会需要的不仅仅是金钱和时间,更是展示家族财富的大好时机。   舞会上的酒水和点心供应是一大笔支出,所用的餐盘和酒杯都是展示一个家族品味的标志,装饰舞厅的古董和璀璨的吊灯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电力设施在乡间已经普及开来,但舞厅的天花板上还是挂上了华丽的水晶吊灯,数十支蜡烛在大块的透明水晶后将整个舞厅映照得熠熠生辉。   一个舞会也不仅仅是展示财力,舞厅的金漆浮雕和由墙壁延伸至穹顶的大片壁画也是家族底蕴的象征,舞厅的墙壁上还镶嵌着大块的水银镜,客人们在翩翩起舞时可以用余光欣赏到自己优美的身姿。   繁复刺绣座椅在舞厅里也是必不可少的,舞厅里的每一处都遵循着极繁美学,每一处都竭力做到华丽与繁复。   沃德庄园的仆人在大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为了春季最后一场大型社交舞会他们已经准备了将近一个月,从点心酒水到装饰摆设每一样都经过了严格把关,今晚就将是最终篇章。   仆人们给舞厅的樱桃木地板提前打过蜡,红棕色的地板看起来光可鉴人,今晚绅士和小姐们的鞋跟将会随着音乐节拍敲打在上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将会持续整场舞会。   因为要在夜晚九点准时抵达沃德庄园,因此今天的晚餐就提前了一个小时。   菜品很简单,不以吃饱为主,只需要稍微填一下肚子,在舞会上酒水和点心无限供应,并不用担心会在高强度的舞曲中饿到昏迷。   黛弗妮在晚餐过后盛装打扮,她的晚餐与以往相比吃得格外少,因为她要展示出她的纤纤细腰,柔软的蓝色丝绸包裹着她的躯干,再以蕾丝花边点缀,并且不用戴上帽子了,把那一头漂亮鬈发全部都盘上去,然后再在发间戴上一个钻石发箍。   珀西和埃里希的打扮则简单得多,绅士们的装扮统一都是黑色燕尾服配内里的白色马甲,领口的胸花或者口袋的领巾可能会稍有不同,和小姐们相比可就单调得多了。   他们早早就换好衣服,在楼下等待黛弗妮梳妆。   盘发和化妆需要的时间非常漫长,小姐们要在舞会上展示出最曼妙的身姿,就要付出金钱和时间。   珀西坐在沙发上喝茶,他侧眼偷偷打量着换上了一身正式服装的埃里希。   领子笔挺,燕尾服贴身,勾勒出属于男性的身形曲线,看起来非常性感。   静心熨烫过的礼服没有一丝褶皱,那张英挺的脸看上去更加英俊了,原本柔软垂在脸侧的发丝被啫喱水整整齐齐梳起来,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侧。   “珀西”埃里希把脸转过来,湛蓝的眼睛带着点疑惑看向珀西。   “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珀西轻咳一声,不自然地偏过脸去。   “感谢你的赞美,我认为今天的你也格外有魅力,小姐们会很乐意收到你的跳舞邀请的。”埃里希笑着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跳过舞了,舞步或许已经很不熟练了。”珀西掩下心酸回答道。   “久等了各位!”黛弗妮出现在会客厅门口,她现在看起来神采飞扬熠熠生辉,是位非常高雅美丽的小姐。   “你很好看。”珀西夸奖道。   “敷衍。”黛弗妮摇晃着羽毛扇缓步走过来。   “宝石与珍珠很好地衬托了克莱顿小姐的魅力,而克莱顿小姐本身更加光彩夺目。”埃里希思考了一下,替珀西补充说。   “很令我满意的答案,我也很喜欢我今天的装扮。”黛弗妮用羽毛扇轻轻盖住下半边脸,只矜持地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克莱顿小姐要和珀西先跳一场热身舞吗,珀西刚刚在苦恼已经遗忘了大半舞步。”埃里希看着黛弗妮说。   他还记得珀西刚刚和他说的忘记节拍,如果没有黛弗妮在的话他就要亲身上阵去跳女步,让珀西重新拾回舞蹈记忆。   “我很愿意帮忙,但是没有音乐节拍怎么才能完成一场完整的热身舞呢?”黛弗妮放下手中的羽毛扇,语气有点无可奈何。   她可不能没有音乐干跳,那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音乐这件事请不要担心,那里那架钢琴可以使用吗?”埃里希指了一下会客厅角落的钢琴。   “可以,不过上次调音还在我刚修缮完毕佩克诺农庄的时候。”珀西还没从埃里希的话里回过神来。   埃里希可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示过他的音乐才能。   “那就来吧,林赛圆舞曲,谢谢。”黛弗妮站起身来,在珀西身前等待着他的邀请。   “黛弗妮,你愿意和我跳今天的第一支舞吗?”珀西牵起黛弗妮的手,嘴唇停留在手套稍上一点的地方,向她献上一个吻手礼。   “非常乐意。”黛弗妮仰起脸,像一只真正的天鹅。   埃里希打开钢琴琴盖,将手放在钢琴键上快速连敲出了一段音节来试音。   钢琴声清脆,这架钢琴闲置了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有走音。   珀西携着黛弗妮走向会客厅中央,这里足够他们两个来完成一场社交舞。   埃里希的手指在钢琴上翻飞,一连串清脆的音符从他指下飞出来,舞曲正式拉开序幕,年轻的先生和小姐正式踏出这支热身舞的第一步。   珀西拉住黛弗妮的手,将她包裹着丝绸手套的纤细手掌握在手心,引导着她迈开舞步。   在舞曲中作为绅士的一方总是引导者。   幸好他没有完全忘记舞步,没有在埃里希的钢琴曲中手忙脚乱。   黛弗妮的裙摆在他的腿间飞扬,如同盛放得极致绚烂的蓝色花朵,又柔软得像向他奔涌而来的浪花。   珀西很认真地对待这支舞曲,不仅是为了埃里希也是为了黛弗妮,如果他在埃里希的曲声中让黛弗妮打乱了节拍,这对于一位年轻小姐来说非常影响一晚的好心情。   小姐们都讨厌糟糕的舞伴。   一支舞曲大约三到四分钟,黛弗妮在珀西的怀里旋转,两人在会客厅中央配合完成了一支完美的热身舞,身姿优美脚步灵活,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随着埃里希的手指在钢琴上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珀西与黛弗妮分开,舞蹈结束要向自己的舞伴致敬。   珀西微微欠身,黛弗妮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裙摆散开如同鱼尾。   铛的一声突兀琴音将他们的行礼打断,珀西和黛弗妮齐齐望向坐在琴凳上的埃里希,埃里希的手肘整个都随意地按住了几个钢琴键。   “你跳得很好珀西,完全没有不熟练的样子。”埃里希侧过身来,刚完成了一首舞曲的他神色姿态都很放松。   “谢谢。”珀西颔首感谢了埃里希的钢琴曲,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能和埃里希共舞一曲   但是在社交舞会上很少会有两位男士共舞一曲,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黛弗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重新捡起放在沙发上的羽毛扇。   “我们走吧。”珀西整理好领结,看向坐在琴凳上还没起身的埃里希,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他们将要去奔赴这场盛大的季末社交舞会,珀西想看见魅力四射的埃里希,却不愿意小姐们流水般在埃里希的怀里旋转。   矛盾得令他心事重重。 第25章   去往沃德庄园的路上一片漆黑,萤火虫的光亮在白桦林间若隐若现,只有马灯照亮着道路前方的一小段距离。   迪恩和苏菲还有亚历山大配合得很好,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也能够稳稳地向沃德庄园的方向前进。   马车车厢内也只有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彼此之间的脸,珀西和黛弗妮坐在同一侧,埃里希就坐在对面。   这样狭小的空间其实有点难伸开腿,黛弗妮的裙摆挨蹭着珀西的小腿,而埃里希的鞋尖正抵着珀西的脚踝。   隔着一层羊毛袜子,珀西清晰地感知着皮鞋硬挺的鞋尖随着马车在道路上的颠簸而造成的轻微磨蹭,那片皮肤被反复勾勒,时轻时重。   像在调情。   “很抱歉。”埃里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这样狭小的车厢里实在是难以伸开腿脚。   “珀西,你该买一辆大一点的马车,这辆马车实在是太小太挤了,我的裙子可经不起这样的磨蹭。”黛弗妮抱怨着,她感觉自己的裙摆上面都要被挤出皱褶了。   但是为了维持造型,他们就只能挤在这辆马车里前往沃德庄园,珀西只有一辆敞篷车,开车过去的话大风会将他们的发型全都吹成鸡窝。   “我会考虑再养两匹马的,苏菲和亚历山大只能拉动这样小体型的车厢。所以你只能先忍耐一下了。”珀西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黛弗妮,以往参加社会舞会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黛弗妮轻哼一声,她不高兴的地方其实并不算是挨挤在一起弄皱了她漂亮的衣裙,而是珀西和埃里希靠得太近了。   他们的膝盖几乎都要靠上了!   她不用猜也知道,在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的脚肯定挨蹭在一起,指不定现在珀西被埃里希这只魅力泛滥到近乎滥情的公兔子占着便宜。   沃德庄园不算太远,马车沿着白桦林行进,很快他们从车窗外就看见了灯火通明的沃德庄园,许多辆马车还有汽车都排着队停靠进庄园,几乎整个林德伯格镇的上流人士们都来了,将喷泉池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马车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会儿,珀西先下车,然后他在下面伸手牵起了马车内的黛弗妮,黛弗妮踩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在明亮灯光下她赤|裸的肩头上敷着的一层银粉细碎闪烁。   黛弗妮自然而然地将手放进珀西的臂弯里,埃里希跟在他们身后下来,一行人男俊女靓,结伴走进敞开的大门。   侍者上前来接过珀西手中的请柬,打扮过后格外动人的英吉拉小姐站在门侧欢迎宾客们:“是谢菲尔特先生和德莱恩先生,谢菲尔特先生带的这位小姐就是远方到来的客人了吧,欢迎你们一起来参加沃德庄园举办的舞会,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珀西向黛弗妮介绍英吉拉:“这位是英吉拉·沃德小姐,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的表妹黛弗妮·克莱顿。”   英吉拉向黛弗妮颔首:“你好克莱顿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妹妹尤金妮在里面,待会谢菲尔特先生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我相信我们在接下来的夏日活动会再次见面的,那么请快进去吧,不要耽误今晚宝贵的时间。”   黛弗妮也向英吉拉颔首:“很高兴认识你,在今晚的舞会结束后,我会再次拜访沃德庄园的,我很喜欢你的项链,它让你的脖子显得格外纤细修长。”   英吉拉笑起来:“感谢你的夸奖,你的珍珠胸针也很好看。”   女士之间的攀谈稍微耗费了一点时间,珀西挽着黛弗妮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和埃里希一起进去。   今夜的沃德庄园是被金钱堆砌起来的,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光晕照亮了纸醉金迷,钻石的光泽在女士的脖子还有发间跃动,金黄色的酒液在香槟杯里被银质托盘带动着左右摇晃,到来的客人们手里都端着酒杯,在舞会正式开始前站着或者坐着,在门廊边钢琴旁,在各种地方肆意攀谈着。   这样的场合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   雪白手套马甲笔挺的侍者端着银托盘为他们送上香槟杯,珀西随意拿起一杯金黄色的酒液放在鼻尖下轻嗅,是贵腐酒的柔和甜美味道。   埃里希端着酒杯的身姿笔挺,他站在珀西身边比珀西还要高了半个头,这样身形优越相貌英俊的男人可不多见,因此很快就有人上前和他们攀谈起来。   和珀西有着生意合作的米勒先生带着妻女上前来搭话:“好久不见啊谢菲尔特先生!你最近怎么样?你身边的这位陌生的先生还有小姐是”   珀西的余光撇到了脸颊红润的米勒小姐在偷偷打量埃里希:“感谢你的关怀,我最近过得不错。这位是我的朋友德莱恩,这是我的表妹克莱顿小姐。”   埃里希并没有看向米勒小姐,装作不知道有这道炽热目光落在身上的样子,只是看向珀西。   米勒先生笑着上前去和埃里希握手,并且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女儿米勒小姐:“德莱恩先生,我知道你,你在报纸上很出名。克莱顿小姐是第一次来沃德庄园吧,玩得开心。这是我的女儿玛莎,快和先生们还有克莱顿小姐打个招呼。”   羞涩的米勒小姐上前来对他们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眼睛还是盯在埃里希身上。   珀西很熟悉这种目光,因为他也是用这种目光看埃里希的,只是他从来不敢这样直白,米勒小姐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仿佛下一刻埃里希就要从他身边被夺走。   但埃里希从不属于他。   黛弗妮将手从珀西的臂弯里抽出来,然后同羞涩的米勒小姐开始攀谈起来,米勒小姐不得不将目光收回去,认真应对着黛弗妮展开的话题。   珀西和埃里希齐齐在心里松了口气。   埃里希的想法和珀西一样,都不希望会有小姐对他产生爱慕之心,他现在还不需要一位替他打理生活的太太。   好在他们没有攀谈多久,音乐声从舞厅传来,宾客们都聚集到舞厅里去,该开始跳舞了。   一整支交响乐队在二楼的位置开始演奏舞曲,先生们邀请心仪的小姐走进舞池站好位置开始今天的第一支社交舞。   没有人会干坐着一晚上都不跳舞,所以埃里希邀请了黛弗妮作为第一支舞的舞伴。   珀西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如果埃里希和别的小姐跳舞的话他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   他也站起来邀请了英吉拉,牵着英吉拉小姐的手步进舞池,特地站在了埃里希身边,这样他们就有机会交换舞伴。   黛弗妮有点想在舞曲里踩死埃里希,对于埃里希邀请跳舞的大胆举动她很不满,但是如果埃里希和别的小姐跳舞她会更加恼火。   她一方面非常想珀西戒断名叫埃里希的成瘾物,另一方面却又不允许除珀西以外的人亲近埃里希,这样的矛盾纠结使她没有过多犹豫就接受了埃里希的邀舞。   埃里希则没有想这么多,他不可能一晚上都拒绝掉所有小姐,所以只能先下手邀请,这样就可以少跳几曲。   珀西牵着英吉拉小姐,但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忍不住看埃里希,抬起眼睛又放下,正式拉开序曲时才把注意力放回到英吉拉小姐的身上。   今天的英吉拉小姐打扮得格外好看,他不能因为分神而让英吉拉小姐的一整个夜晚都变得不美好。   在跳舞时可以和舞伴随意聊两句耳边絮语,他和英吉拉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只是微笑着将舞曲进行下去。   小姐们的鞋跟敲打在樱桃木地板上,无数条舞裙像花朵一样旋转盛开,舞厅墙壁上镶嵌着的水银镜倒映着一对对男女的身姿,跳得如鱼得水,跳得得心应手。   埃里希同样也与黛弗妮无话可说,而黛弗妮正考虑着要不要牺牲一点自己的脸面用鞋跟将埃里希的皮鞋踩出折痕,这可是公报私仇的大好时机。   珀西牵着英吉拉小姐旋转,目光落在水银镜上倒映着的埃里希与黛弗妮,他们看起来无比默契,每一个脚步都踩在正确的节拍上,绅士与淑女的组合仿佛下一刻就要碰撞出火花。   像这样的大型社交舞会过后都会成就出几对未婚夫妻,小姐们会欣然接受她们看中的绅士们的邀请,从舞曲中诞生情愫,贴近的身躯与拉近的面庞,这是传达爱意的最佳时机。   而珀西等待着的却是交换舞伴那一瞬间。   序曲走向高潮部分,淑女与绅士的手分开,与相邻的组合交换舞伴。   黛弗妮顺利地从埃里希手中转移到了珀西身边,他们的手牵起,携手完成接下来的舞曲。   “珀西你可一点儿都不专心,你这样可不适合跳舞。”黛弗妮咬着嘴唇对珀西耳语。   “我现在很难静下心来。”珀西黯然回答。   “我可真拿你没办法。”黛弗妮有些气恼,但却也无可奈何。   刚刚与埃里希擦肩而过的时候埃里希特地朝他眨了一下眼,好像在说他们交换舞伴的过程很是默契,这让他的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今晚埃里希再和其他小姐跳舞时他或许就会少一点伤心了。   第一支舞很快结束,绅士和淑女互相行礼以感谢这一曲共同付出的努力,交响乐队仍在继续演奏,还想要继续跳舞的话可以再邀请别的小姐来跳第二支舞。   珀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手上端着酒杯,他需要喝一口酒来压下今晚糟糕的心情。   从舞池中央撤离时他就看见,好几位小姐的目光都投向埃里希,如果是小姐们主动邀请一位绅士跳舞,那是一定不能拒绝的。   他的心情又瞬间低落起来了。   埃里希坐在他身边,也同样喝了一口香槟杯里的贵腐酒,他不算讨厌舞会,但拒绝别人对他的虎视眈眈,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件商品。   “我觉得有点热,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怎么样”埃里希主动和珀西提出一起去花园里逛逛的建议。   “好啊。”珀西欣然应允,这样小姐们就没办法邀请埃里希一起跳舞了。   第一支舞就离开有些太过显眼,所以埃里希和珀西等到第二支舞结束,才偷偷从侧门溜出去,不是每一场舞都必须要跳,所以哪里都有端着酒杯闲谈的宾客,他们的偷溜也不会有人在意。   “林德伯格的人都很热情,今晚我已经收到无数个招呼了,我有点不太能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埃里希随手把酒杯放在花园的长椅上,然后和珀西一起坐下来吹吹风。   “你很受欢迎。”珀西觉得脸上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两杯酒的缘故。   又或许是因为他对于和埃里希从社交舞会上逃离这件事而感到兴奋。   “你说的欢迎是指的我的身份地位还是我的容貌”埃里希很认真地和珀西开起了玩笑。   “我认为都有,这些品质组合在一起让你在舞会上大受欢迎。”珀西给出中肯的评价。   有很多人都想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在这样的社交场上多认识几个人总是有好处的,大家手上都捏着财富资源,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钱生钱。   “虽然这样说会很奇怪,但我有点不太喜欢那些因为身份地位或者容貌而接近我的人,那是德莱恩,而不是埃里希。”埃里希摇摇头说。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矫情,他拥有旁人不可企及的身份地位,并且享受着它们所带来的特殊待遇,而他本人却对此感到厌烦,出色的容貌也让他轻而易举的能获得别人的好感,这样的偏爱他却不感到欣喜。   “埃里希……”珀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埃里希突如其来的内心剖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明白埃里希的意思,因为容貌和财富之爱只留于表面,财富会消耗殆尽,容貌也会随时间而消逝,抛开这一些的埃里希却很少有人真正欣赏,他想要的更加纯粹。   但一个人的整体很难与这些分开,结合在一起才组成了真正的埃里希,珀西突然也有些不确定了,他爱着埃里希的那颗心是纯粹的吗,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容貌,他是否能爱上赤|裸的埃里希。   “抱歉,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了,不适合在今天这个愉快的场合里拿出来讨论。而这些问题是无解的,我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埃里希微笑着说。   “没关系,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很乐意倾听你心中的困惑,但是我没能给出答案。”珀西摇摇头,他才是真正要说抱歉的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里德庄园总是彻夜举办舞会,就像现在这样,小孩子是不允许到舞会上来的,但我可以偷偷溜到楼梯口上偷看。”埃里希突然想和珀西讲点小时候的事情。   “或许会是很奇妙的经历。”珀西认真倾听。   “舞会上的宾客总是会侃侃而谈,等我长大一点的时候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他们在互相恭维,然后尽可能的想从对方身上多得到点什么。这一点本身没有错,但每当有人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里德庄园的舞会,我想从别人身上得到点什么也同样如此。”埃里希接着说下去。   “那时候你多少岁”珀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干巴巴挤出一句。   “大概是十岁。”埃里希想了一下回答。   珀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埃里希这样太过早熟的想法,或许有原因来自于成长环境。   父母的缺位的孤独童年,大多数人的恭维与贵族式的精英教育造就了这样的埃里希,他可以彬彬有礼可以一眼看透人的本质,但也很难对他人产生情感,只要对他的偏爱染上了私欲,他就会轻而易举的对这种偏爱产生厌恶。   “很抱歉会听到这些。”珀西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开始同情埃里希。   “我们今晚对彼此之间说了太多句抱歉了,要去花园里走走吗,然后我们再回到舞会上去。”埃里希哈哈大笑,将珀西心里的同情驱散掉了一些。   埃里希不需要同情。   “我们可以去喷泉那边,就在紫丁香花树旁边。”珀西答应下来,从长椅上站起来身。   他们并肩朝花园里走去,沃德庄园的花园里也点亮了小灯,方便从舞会上短暂出来散心的客人们可以看清脚下的道路。   能和埃里希一起从舞会上出逃,珀西的内心涌出了几分雀跃,埃里希此时此刻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埃里希没有看上的小姐,他对埃里希的情感就能持续得更久一点。   像珀西和埃里希这样在第二支舞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从屋子里逃开的人可不多见,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从紫丁香树后面走出来时,珀西就看见了喷泉池边依偎着的两个背影。   埃里希也同样看见了,他们赶紧驻足以免打扰了这对眷侣。   从打扮上来看这对眷侣应当是刚订婚不久的未婚夫妻,借着舞会的机会能够私底下亲密相拥,他们还是赶紧离开给喷泉池的两人留出私密空间。   丁香树下垂的枝叶很好地遮住了珀西和埃里希的身影,那对眷侣没有发现他们,在依偎的姿势中他们开始在月下接吻,吻得深情,吻得缠绵。   珀西赶紧转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地再想了一点不切实际的事情。   假如,假如他是一位年轻小姐,是不是也有能够亲吻埃里希的机会   接吻这件事太过私密了,应当是能够获得一起共舞的权利,他勇敢地站出去,提起裙摆和埃里希行一个屈膝礼,然后邀请埃里希和他一起共舞。   但这些事情从来不会发生。   珀西在心底叹了口气,借着夜色的遮掩他悄悄看了一眼埃里希的唇瓣,不受控制地伸手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唇肉,他在想象埃里希的唇瓣亲吻起来到底有多柔软。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大胆,太羞耻了,他不应该用这种下流的想法去意淫埃里希。   埃里希并没有看见珀西这一瞬间的小举动,而是有点遗憾花园散步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他还想和珀西再在外面待上一段时间,和珀西的相处比连续的自我介绍和攀谈要舒服得多。   回到舞会上去时舞池里已经在跳第六支舞,他们其实出去没多久,但整个舞会的气氛都燥热起来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宾客们都兴奋起来,小姐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热情,脸颊因为跳舞而红润,先生们的话也多了起来,真正的玩乐时刻终于正式开始。   下了舞池的先生和小姐们或者去休息,又或者是到牌桌上去玩一把牌,沃德庄园提供了足够的娱乐活动来度过今晚,酒水和点心供应充足,以确保每一个来到舞会上的宾客都能享受到足够乐趣。   在珀西和埃里希离开的这段时间黛弗妮和一位年轻的先生跳了一支舞,然后就坐到牌桌上和沃德夫人玩牌,她的手气不错,目前为止还没有输过。   珀西不太想跳舞,于是也坐到牌桌上面,和不认识的宾客凑上一桌开始打牌。   他们玩的是桥牌,埃里希和珀西一起作为一组,和牌桌上的另外两位宾客打对抗赛。   牌桌上珀西打得磕磕绊绊,拿到的牌一般也不怎么会出牌,他很少打牌,并不算太擅长这类娱乐活动。   埃里希也玩得很少,但是他的记性很好,总是能将对手堵住,几场牌打下来他们输得并不多。   打过几轮以后他们从牌桌上下来,将位置让给看他们打牌并且跃跃欲试的人,重新回到舞池上去跳上一支舞。   通常情况而言一场舞会上并不会邀请同一位小姐再跳第二支舞,除非与这位小姐是即将求婚或者未婚夫妻的关系,所以如果不想与不相熟的小姐跳舞的话,留给珀西和埃里希的选择很少。   珀西邀请了尤金妮小姐跳一支舞,她在男士中很受欢迎,但是因为熟悉的缘故,她最先接受了珀西的邀请。   “今晚的舞会很完美对吧,谢菲尔特先生。”尤金妮笑着对珀西说。   “完美极了,一切都无可挑剔。”珀西对尤金妮说。   “但是谢菲尔特先生和德莱恩先生跳舞都跳得很少,我很担心你们对这场舞会的安排不满意呢。”尤金妮在两人贴近时小声说道。   他们的离开还是被注意到了。   “我们只是出去透透气,沃德庄园的花园很不错,花园里放置的灯也很贴心。”珀西为自己和埃里希辩解起来。   “看!英吉拉和德莱恩先生可跳得真不错!”尤金妮让珀西留意在他们身侧的英吉拉和埃里希。   英吉拉在埃里希的怀里旋转,柔软的裙摆像鱼尾般展开,他们的双腿几乎都要融在一起了,看起来格外亲密无间。   珀西发现自己的嫉妒之心很轻易地就被挑起,明明埃里希并不属于他,但他还是会为埃里希和别的小姐接触而感到酸涩与嫉妒。   原本他并不会这样的,与埃里希短短两个月的相处让他滋生了不该蔓延开来的野心,他不该去看这样的场景,内心的患得患失感愈加强烈。   他想要得到埃里希。   这样的想法在这一个瞬间猛得从脑海里跳出来,随后又立刻被打压下去,在场的任何一位小姐都有可能会得到埃里希,但绝对不会是他。   “是的,他们跳得很好。”珀西咬了一口舌尖,才避免自己像一台锈住的机器那样发出无意义的咯吱声,那样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一支舞结束后,还没到舞会结束的时间珀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决定不再看埃里希了,多看一眼埃里希与其他小姐共舞都是对他痛苦的折磨,他要在这里坐到舞会结束。   埃里希也不想跳舞了,他没有认识更多的小姐们的打算,所以坐到了珀西身边和他说话。   珀西的兴致不太高涨,但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回答埃里希的话,他不希望让埃里希看出来他在为什么而伤心。   春季即将就要结束,埃里希的度假结束他们就很难再有机会相见,埃里希回到里德庄园去,他留在佩克诺农庄,或许埃里希会记得这段假期,然后也邀请他到里德庄园去度假,这已经足够了。   舞会在夜间三点结束,宾客们带着饱满的情绪和疲惫的身躯从沃德庄园离开,这场舞会很成功,将会在林德伯格的社交话题上持续存在一个月,直到下一场舞会的举办。   回去的马车上谁也没有说话,参加舞会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有身体的疲惫还有心灵的疲惫,珀西实在不想再说点什么,靠在车厢上闭眼休息。   埃里希感觉还好,所以他并没有像珀西还有黛弗妮一样在车上闭目养神,而是用一种专注的眼神注视着珀西。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他也该结束当初约定的春季度假了,但是他还不想离开,和珀西成为朋友的感觉很好,他想要继续留下来。   埃里希第一次萌生出为了一个人而留在一个地方的想法,或许他可以在萨默斯莱平原定居,成为珀西的邻居,可以时常上门拜访,也可以一起去做一些有趣的活动。   他想一直和珀西做朋友。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珀西突然睁开眼,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尴尬的气息弥漫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   黛弗妮看起来已经睡着了,珀西对埃里希做了个口型。   埃里希在昏暗的灯光下拼凑出了这个简短的语句。 第26章   睡得不好吗,埃里希。   埃里希突然有些失笑,珀西好像总是能给他找到台阶下,即使在这样尴尬的对视下,也会用这样的话语来为他开脱,仿佛不是他故意盯着看,而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一样。   我睡得很好,继续睡吧珀西。   埃里希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而珀西相信了。   感谢一直有在维持的良好形象,埃里希的谎言甚至完全没有经历过怀疑阶段。   珀西不再继续休息了,狭窄的车厢内只要他抬起头眼神就会和埃里希碰撞,黛弗妮已经睡着了,他们两个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口型就会显得很奇怪。   而互相看着不说话就更奇怪了。   所以珀西转头望向窗外,夜深寂寥的萨默斯莱平原是灰黑色的,黑色的树影连接着灰茫茫的天,攀登到夜幕最高处的星辰闪耀,路上只有马蹄行进时发出的咯噔声,寂寥得让车内的人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他想和埃里希凑得更近一点,不只是从脚踝到鞋尖的亲密相接,他的小腿,他的膝弯,它们也同样渴望接触到埃里希。   埃里希顺着珀西的目光向外望去,穹顶之上星辰闪烁,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所以星星格外闪耀,珀西喜欢细碎如流沙的星辰吗?   他在心里想道。   回到佩克诺农庄时汉斯太太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他们洗漱过后就能够在柔软的被子和干净的床单中间坠入安眠,舞会的疲倦需要深层睡眠来安抚疲倦的身体与透支的灵魂。   珀西将自己在温水中冲洗干净后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睡袍,卧室内只打开了床头的台灯,他靠在垫起的枕头上打开日记本。   即使他现在已经感到困倦了,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要将今天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再睡。   今天的大半时间都在佩克诺农庄度过,平淡而无奇,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匆匆一笔带过,写到刚刚结束的舞会时,手上的钢笔却久久顿住了。   他有些无从下笔,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写起。   是马车上的挨蹭还是舞池里的第一支舞,亦或者是花园长椅上的自白。   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停留的时间太久,将后面几页纸都染透了,珀西才回过神来将手抬起。   “这是一场让我情绪跌宕的社交舞会,埃里希没有爱上任何一位年轻小姐的迹象,这足以令我高兴……”   “月光洒落在紫丁香树下时,我想亲吻埃里希,不只是那个瞬间……”   有关埃里希的事情被只字不漏的记录在这本日记里,近两个月以来新增的日记内容可以命名为埃里希观察日记。   将日记写完时珀西疲倦不堪,盖好钢笔笔帽,随意将日记撂在枕边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有意思的梦,梦境的花园里埃里希牵起他的手邀请他一起跳一支社交舞,梦里的埃里希依然绅士温柔,但跳的却是女步。   珀西醒来时没忍住将脸捂在枕头里笑了好一会。   因为昨晚去参加了舞会的缘故,今天所有人都起得很迟,快到中午了才穿着晨袍出现在餐桌旁。   “昨晚的舞会很有趣,但是你们跳舞也太少了。”黛弗妮打着哈欠,向餐桌另一旁的珀西和埃里希说。   “我和别的小姐们都不太熟悉,和两位沃德小姐跳完舞以后就没再邀请其他小姐了。”珀西回答黛弗妮说。   “我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那德莱恩先生呢,你不主动去邀请可是伤了不少小姐的心啊。”黛弗妮故意给埃里希挖了个坑,就等着埃里希自己主动往下跳。   她对埃里希的恶意从来没有停止过,除非他主动离开佩克诺农庄,不然她逮着机会就会向埃里希发难。   “请原谅,克莱顿小姐,我的跳舞技巧其实很差,邀请小姐们跳舞时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确保不会踩到小姐们精致的舞鞋。所以少跳一点舞对于我和小姐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埃里希面不改色,给出了一个非常扯淡的理由。   这种理由也就只有珀西会无条件相信了。   黛弗妮立刻就听出来这是一句敷衍的说辞,并且敷衍得非常不走心,但是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再追问就显得她咄咄逼人了。   “昨晚德莱恩先生没有踩到我的脚可真是万幸。”她还是没忍住最后再呲了埃里希一句。   舞会话题就此终止,再提下去就要引发一场不小的风暴了。   吃过早餐以后珀西坐在沙发上给威尔梳毛,威尔的毛有点长了,出去后院的花园里撒欢的时候会沾上不少草屑。   威尔的皮毛在他细长的手指下被一绺一绺地解开,把上面的草屑摘下来以后再用大刷子齐齐刷开,潦草小狗又重新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埃里希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看书,但是显而易见,他手上的书页根本没有翻动几页,目光越过书页落在了给威尔梳毛的珀西身上。   看得格外专注,从珀西招手让威尔过去的时候就开始看了。   黛弗妮占据了长沙发,隔壁放着她的针线篮子,她在手工缝纫一条披肩作为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一点小消遣,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清楚看见埃里希对珀西不加掩饰的注视,有点伤眼睛。   白手套爵士和吉米从她的针线篮子里扒拉出一个线轴,把它叼走在地毯上滚着玩,而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手上边狠狠地拉扯着针线边暗暗瞪埃里希。   说实话,黛弗妮认为如果珀西是一位小姐,以埃里希对珀西的关注程度,他们现在应该早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   不对,按照如此热切的亲昵态度,她来萨摩斯莱平原度假的目的应该是作为伴娘出席他们两个的婚礼,现在应该在教堂门口为他们两个撒米。   所以埃里希是不是也有几分会喜欢上珀西的可能,又或者是他们只是单纯的关系很好的朋友?   于是早餐过后的这段闲暇时光就只有珀西认认真真地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事情,至于埃里希和黛弗妮,他们的视线可很少落在自己的手上。   萨默斯莱平原午后的阳光很好,他们没有外出散步的打算,但是可以在后院的草坪上铺上野餐布来进行一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户外活动,休息够了还可以在草坪上打高尔夫。   因为早餐的时间已经接近午餐,所以他们并没有吃午餐,而是将下午茶的点心做得比以往丰盛,用野餐篮提到草坪上去吃。   野餐布被铺到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斑驳的阳光透过疏密不一的枝叶缝隙倾泄下来,在红白格子的野餐布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现在是春季的尾声,夏季还没有到来,偶尔会有风从卡斯德依山脉上空吹来驱散一点夏季预兆的热意,在这样的午后到户外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珀西和埃里希都更换上了更适合户外运动的套装,他们待会要打高尔夫,需要能够活动得开的衬衣马甲,黛弗妮换上了外出服,她在心血来潮时也会挥上两杆。   汉斯太太为他们准备了熏肉三明治和烤栗子挞,火腿片卷面包棍还有巧克力奶油泡芙,最后是一整个玻璃壶的粉色柠檬苏打水。   珀西吃了一点火腿片卷面包棍,火腿上带有冷衫木的烟熏气息,搭配面包棍吃还是有点咸,咽下去的时候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埃里希将一杯刚倒好的柠檬苏打水递过去,珀西道了一声谢用苏打水的甜味冲掉了嘴里的烟熏香料味。   黛弗妮在心里啧声,她手上也拿着埃里希递过来的柠檬苏打水,她就是个顺带的。   珀西捧着装着柠檬苏打水的玻璃杯,心里觉得很高兴,从埃里希手里接过的东西好像都带有埃里希的标志,让他会产生一种触碰到埃里希的错觉。   埃里希尝了一口珀西刚刚吃过的火腿片,他猜得没错,的确是有些过于咸了,珀西刚刚的皱眉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个时候喝点甜的中和一下就好了。   诺娜将待会他们打高尔夫要用的球杆还有球都拿过来,一整个球筒都在立在草坪上,还需要在草坪上挖一个小洞再插上一面旗帜。   因为不是去俱乐部的那种正式玩法,所以只是随意地划分了一个大概的距离,然后就可以从球筒里面抽出球杆,把高尔夫球放在插好的球托上就可以挥杆开打了。   珀西和黛弗妮坐在野餐布上一起看埃里希打高尔夫。   高尔夫是贵族四大娱乐项目之一,所以在场的人谁都会挥那么一杆子,以免在收到这类娱乐邀请时只能干看着。   埃里希掂了掂手里的球杆,侧身调整好姿势,双手下垂握住球杆,然后往后发力下杆,肌肉在这一瞬紧绷过后击球,高尔夫球嗖的一下从球托上飞了出去。   珀西清晰地看见埃里希的手臂肌肉在衬衫下鼓起,线条优美力量强劲,好像有一头威严的公狮子在这一瞬间在埃里希的身上睁眼,将那个温和的绅士顶替下去。   高高飞起的高尔夫球呈弧线坠下,然后在草坪上咕噜咕噜滚向球洞的方向,只差了一点,球擦着球洞的边滚过去了。   “有点遗憾。”埃里希耸了耸肩,但是表情上没有一丝因为没进球而产生的懊恼,他的表情很轻松,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只差一点,我相信你下一次可以做得更完美。”珀西很恳切地送上赞美,在他眼里埃里希总是很完美的,即使是失败也只是通往成功的一点小插曲。   黛弗妮心想这可真是没救了。   “你要来试试吗珀西,我想我需要先热身。”埃里希把位置让出来,拿着手上的球杆站到了一边。   “我试试看,但是我很久没有打过高尔夫了,希望不会闹出笑话。”珀西站起来,拿起一根球杆和一个新球站到了埃里希刚刚站着的位置。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珀西的身上,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有点趋向于亚麻色,他弯下腰将球放置在球托上,一阵大风吹来将他头上戴着的鸭舌帽掀飞,露出柔软的发顶来。   埃里希哈哈大笑,快步走过去将那顶帽子捡起来,然后顺手扣回了珀西的头顶上。   其实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趁机偷偷用指腹摸了一把柔软的棕色发丝,发丝光滑如丝缎,一下子就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   珀西认为自己丢了脸,红着脸站直身体,不愿意将正脸面对埃里希了。   黛弗妮抚摸着自己圆顶礼帽后面的帽针,深刻认识到帽针的必要性,如果可以她也想给珀西来上一针。 第27章   沃德庄园的邀请信是在黛弗妮挥出一杆完美的进洞球时送过来的,一名衣冠笔挺的高级男仆乘坐马车将这封信送了过来,由蕾拉亲手接过交到珀西手上。   珀西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放回球桶里,用一柄小刀将封口的火漆撬开,站在草坪上读完了这封邀请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邀请他们三天后一起到德里纳河旁划船野餐。   按照日历来看,三天后萨默斯莱平原就正式进入夏天,灿烂的阳光会笼罩在这片土地上,而阳光带来的炽热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那样的天气正适合去德里纳河边进行一些户外活动,无论是散步还是划船都能很好地欣赏到德里纳河与阳光碰撞时的夏日风光。   这个邀约被应下来,他们待在佩克诺农庄也没有太多事可干,的确需要一点额外的消遣。   夏季到来的显著特征之一是降雨减少,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阳光充足的晴天,到德里纳河旁野餐划船那天也不例外。   珀西在前一天给汽车加满了油,在野餐之前他们需要先在沃德庄园集合。   户外活动的打扮要以方便活动为主,珀西和埃里希都换上了剪裁没有那么紧绷的外出服装,作为男士他们要在待会的划船活动里出力,带着女士们在德里纳河的河道里近距离欣赏水鸟飞起的自然风光。   午饭过后珀西开着车载埃里希和黛弗妮前往沃德庄园,因为他们是受邀的客人,所以并不用准备野餐还有划船需要用的物品,只要人到就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次的户外活动沃德家不仅邀请了珀西他们,也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客人,大家之前都在春末的社交舞会上简单谈论过几句,因此也不算是陌生人。   户外场合的社交活动并不需要太过拘束,珀西下车和沃德一家还有在场的客人们简单打了个招呼以后,就边站在原地闲聊边看着沃德庄园的仆人搬东西。   埃里希很受欢迎,这件事在短暂的闲聊中再次得到证实。   被邀请来的客人中无论是年轻小姐还是年轻小姐的父亲们都很愿意主动和埃里希搭话,珀西转眼就能撇到那些矜持的、热切的,甚至是带有红晕的欲语还休的脸。   他突然之间就不高兴了。   浓密的眼睫垂下,他放低了视线尽量让自己不去注视到那些脸,但是他们的话语却始终在他耳边缭绕。   “德莱恩先生,您也喜欢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吗……”   “德莱恩先生,您可真会讨人欢心……”   “德莱恩先生……”   德莱恩、德莱恩、德莱恩……这个姓氏在珀西耳边不断响起,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被重复了无数次,德莱恩是任何人的德莱恩,却唯独不是他的埃里希。   “谢菲尔特先生,您思考得很专注。”一位年轻小姐轻声对珀西说。   珀西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请这位小姐将刚刚要说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他认真作出回答。   沃德庄园的仆人很快将野餐要用的东西全部都搬上车,这场短暂却又十分令珀西煎熬的闲谈终于宣告结束。   因为珀西将太多的目光都倾注在埃里希身上了,这同时也导致了一件事,就是珀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本身其实也是林德伯格镇的热门人物。   林德伯格镇乃至克林郡的绅士名流们都很乐意结识像他这样有过服役经历,并且家资丰厚的年轻单身汉,虽然现在在佩克诺农庄里过着简单的乡下生活,但是他们坚信在他娶一位与他相匹配的年轻妻子后一定会回到他自己的大庄园里,回归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   然而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虽然珀西外貌清秀家财万贯,是年轻小姐们眼中的热门丈夫人选之一,但是珀西本人暗恋埃里希始终如一,尤其是在对埃里希的莫名崇拜光环下,他就更加意识不到也有小姐在对他示好这一点了。   黛弗妮将所有的一切收尽眼底,她拥有巨额嫁妆与亲人的宠爱,是位十分骄傲的小姐,从来没有主动对男士献过殷勤,她也习惯于被各种未婚的男士追捧。   在她看来无论是埃里希还是珀西都是绝佳的结婚对象,长相不错身份足够体面,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结婚后可以挥霍丈夫丰厚的财产,这些条件加起来足够让小姐们抛弃矜持大胆搭话。   上流社会中并不是每一位小姐都能拥有足够的嫁妆的,更多常见的情况是财产都留给父兄,年轻貌美的小姐仅有一点微薄的嫁妆,为了避免财产分割甚至有一些小姐会一辈子留在家中直到错过青春年华变成老小姐。还有一些小姐们的出路是带着贵族的身份嫁给富商,又或者是给七八十岁的贵族老头当续弦,成为有身份地位的某某夫人。   能被埃里希或者珀西选择真是再好不过了。   黛弗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于小姐们来说这两个都是好选择,但同时也是近乎渺茫的选择,珀西一心吊死在埃里希身上,而埃里希,黛弗妮认为这只魅力四射的公兔子很可能就根本不喜欢女人!   他对珀西都比任何一位小姐要温柔耐心!   车重新发动起来,沃德庄园的车开在前面带路,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才到德里纳河边。   风雀跃地从白桦林间穿过,将绅士们帽檐下压着的发丝卷起,又抚摸过小姐们礼帽上的丝带,这真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桦林风声,他们奔赴着德里纳河的波光粼粼,即将要在那里度过一个充斥着温暖与欢笑的愉悦午后。   珀西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替黛弗妮拉开车门,黛弗妮将手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借力走下有些小弧度的小坡。   德里纳河的河岸生长着未经修饰过的菖蒲草,而往河岸走去的一大片绿地上是柔软如丝的绿草,早有仆人在矮灌木和高大的树荫下做过清场,铺上了野餐布可以让小姐们坐在上面。   等天气更热一点的时候德里纳河里还会有浑身赤|裸的乡下孩子们在河里捞鱼玩水,在最炎热的时候将自己晒成均匀的古铜色。   沃德庄园的仆人们不仅准备了野餐用具,还准备了几艘小船和一些钓鱼竿,可以在河岸边散步也可以钓鱼或者划船,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野餐布上边休息边欣赏风景也是不错的。   珀西想和埃里希一起钓鱼,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待在一起说会话,而小姐们不会在鱼竿边停留太久,这是他的一点小心机。   但是小姐们的父亲行动更快,而小姐的母亲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替自己的女儿搭讪年轻的未婚绅士。   增近感情的办法当然是多接触和交流,还有什么比划船更能营造私密空间的地点呢?   身边的小姐们主动开口要求年轻绅士们带她们划船,年轻的绅士也邀约心仪的小姐,珀西被一位可爱的小姐主动开口邀请,当众拒绝这位小姐无疑是一种伤害行为,他下意识转头想去看埃里希。   黛弗妮的动作更快,她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挽住埃里希的胳膊:“德莱恩先生,你在车上就已经答应过我了要和我一起划船,可千万别在那么多位先生和小姐面前食言。”   埃里希微笑着说:“当然,我不会忘记与克莱顿小姐的约定。”   这个约定当然是凭空而生,他们刚刚在车上根本什么都没说,黛弗妮睁眼说瞎话,而埃里希表现得确有其事。   这就很好地阻止了后面的小姐们跃跃欲动的心,这样的表现会让她们误以为他们私底下已经有几分意思,那么这个下午埃里希和黛弗妮都不会有其他人去打扰他们的相处了。   实际上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黛弗妮单纯是为了珀西,而埃里希则是非常感谢黛弗妮的出手相助,只有他们私底下相处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会表现得有多么亲热,可以说是冷淡中又带一点阴阳怪气。   珀西很放心地跟那位可爱小姐一起去划船了。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珀西确实是放下心来了,他的内心早已和刚给埃里希寄去度假邀请时不同,那些懦弱和胆怯转化为了一种执拗的占有欲,丝丝缕缕缠绕在埃里希身上,他不希望埃里希变成别人的。   但如果埃里希真的要去主动追求某位小姐的话,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埃里希将黛弗妮请到小船上,这艘船只能容纳两个人的位置,船身被漆成了乳白色,而船内底板和座位的部分都是浅蓝色,男士坐在船头那边用双手划桨将这艘小船带动起来,而女士则坐在船尾的位置打着小洋伞享受男士的服务。   这的确是个暧昧的好位置,只有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并且脸对着脸,要是年轻的绅士能说点恰当的话让小姐高兴,就能近距离欣赏小姐脸上浮起的漂亮红晕。   黛弗妮不想像块硬邦邦的木头一样在这里面对埃里希,于是她对埃里希说:“德莱恩先生,请你带我到那边去,我想近距离欣赏一下那边的水鸟。”   这当然是个借口,她随手指了一个远离岸边的地方,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她有很重要的话要避开所有人和埃里希说。   经过这几天无时无刻的观察,她很可以确定,珀西对埃里希越陷越深,而她捉摸不透埃里希的态度,但无论如何她并不想珀西被继续拖延下去。   “德莱恩先生,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   黛弗妮将遮阳伞稍微放下来一点挡住了自己的脸,她此刻换上了这辈子脸上所能做出的最严肃的表情。 第28章   埃里希将划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将身体坐直,换上了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黛弗妮的严肃表情将整个河岸的气氛都带动得沉重下来,他觉得接下来他要听到的问题绝对非常重要。   这条小船被埃里希划得足够远,他们的对话只有水鸟和菖蒲能知道,所以黛弗妮现在可以放心说话。   “克莱顿小姐,但愿你的问题我可以为你解答。”埃里希说。   而黛弗妮并不认为他能给出完美答案。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再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埃里希:“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你很多年了。”   埃里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砸得有点发懵,他收到过无数的表白信,也曾经倾听过来自一些年轻小姐的表白,但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代为叙述。   “很抱歉,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请你告知你的那位朋友我对她的歉意,我无法与她发展更加亲密的关系,很抱歉辜负了她的情感。”埃里希很熟练地再次做出拒绝。   “不,请你听我说完,这可不是同一回事。”黛弗妮没有理会埃里希的拒绝,皱着眉自顾自地讲下去。   埃里希不好打断这位骄傲的小姐,如果他不继续听下去那么黛弗妮很有可能就会恼怒起来,惹怒一位小姐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只好听她继续讲下去。   “他喜欢你很多年,却不敢亲口跟你说,也没有任何的行动表示,一场毫无意义的单恋,这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黛弗妮硬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将珀西批判得体无完肤。   埃里希很识相地将嘴闭上,他有预感,如果他这个时候出生打断,黛弗妮就会立刻将矛头对准他。   “我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是因为他本人是个笨蛋,完全没有一点向你讲清楚自己想法的意思,我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你们根本不可能有结果。”黛弗妮的讲述越来越沉浸,几乎是到了自言自语的地步,完全忽略掉了旁边还有个埃里希。   埃里希有点担心她会突然将手上的小洋伞合上,然后用伞尖把他戳下水,按照黛弗妮的说法,他在这场暗恋里面扮演的角色似乎也并不是很正面。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到底为什么黛弗妮到佩克诺农庄以后就看他格外不顺眼,原来是因为他欠了情债。   “克莱顿小姐,我能理解你迫切的心情,但请允许我打断一下,你的这位朋友我和她见过面吗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让她对我产生了执着的好感,我认为我有责任去开解她,能否将她的姓名告知我,我想我有义务去解决她陷入的困境。”埃里希慎重开口。   他认为一位小姐痴恋他对这位小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种感情会让这位痴情的小姐白白流逝青春年华,他并不是什么值得浪费时间在身上的重要人物。   黛弗妮的脸色古怪,但是今天单独将埃里希约到这样远离人群的河岸上,她本来就是奔着将珀西的这样毫无希望的爱恋坦白,然后让埃里希赶紧做出决定,像这样愚蠢的暗恋就不应该继续进行下去,珀西该有新的开始。   “这个人你认识,这个春季你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相处,他在偷偷爱慕着你,而你却一丁点也不知道。德莱恩先生,你真是个受欢迎的人物,但是却也很容易令人伤心。”   黛弗妮的话点到为止,不过这样的说法已经将谜底放在谜面上了,再猜不出来这个人是谁那埃里希恐怕要去医院接受一定的治疗。   “是珀西”埃里希的神色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是他的表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得知珀西对他的隐秘爱恋以后,除去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剩下的情绪就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珀西对他的纵容,珀西的脸红,珀西不经意的躲闪,还有偶尔的黯然神伤,以及黛弗妮的古怪敌意,原来这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原来珀西喜欢他。   在这样的年代同性恋并不多见,至少在上流社会就没有人公开表达过自己对同性怀揣着异样心思,至于私底下就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了,在明面上他们还是端住了属于上流社会人士的体面。   黛弗妮是怀揣着一种赌|博的心思将这件事告诉埃里希的,根据她这些天的相处观察还有她在社交界到处搜刮的信息,她赌埃里希是个人品正直的绅士。   一位绅士不应该玩弄别人的感情,而是要将每一位表白者都照料妥当,即使对对方没有感情,也要礼貌拒绝不能够给对方造成伤害。   很幸运,她赌对了。   埃里希并没有对珀西有什么偏见,虽然对同性产生感情并不多见,但他还是能秉承着公正的态度对待珀西。   以他的私人情感来说,他并不能完全做到拒绝珀西。   珀西不像那些年轻小姐们,她们被拒绝以后并不会感到太过沮丧,年轻的绅士那么多,这个不行可以换另一个。但珀西喜欢他,似乎只是出于一种纯粹的情感,而从不指望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黛弗妮不坦白这一切,他就永远不会宣之于口,就这样一直默默地爱慕下去。   埃里希认为珀西纯粹得可爱,他没有办法无情地揭开这一切,对于现在他们所处的境况来说,他立刻收拾包袱结束在萨默斯莱平原的度假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但是对于珀西来说,这就是一场漫长而又无终止的暗恋,他的离开可以立即脱身,回到他的社交场所里继续大放光彩,但是珀西呢?   埃里希很罕见地开始踌躇不决。   他并不想伤害珀西,他对于珀西怀揣着非常高的好感,但是成为恋人似乎还差那么一分一毫。   他爱珀西吗?   似乎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他不喜欢珀西   答案是否定的。他并没有不喜欢珀西。   黛弗妮开口把他的思绪拉回来:“德莱恩先生,我们的话题就在这里终止吧。我希望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现在让我们回到岸边去吧,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好的,克莱顿小姐,希望我们都能够达成共识,将今天的这场谈话保密。”   “当然。”   埃里希重新把手放回船桨上,把黛弗妮带回到岸边。   珀西和那位可爱小姐已经回到岸边了,见他们下船就将目光转了回来。   回到岸边以后黛弗妮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她带着笑意和其他年轻小姐交际着,仿佛刚刚那场谈话从来没有存在过。   埃里希走向珀西,他并没有透露一分一毫刚刚的谈话,而是开始闲聊起关于德里纳河的午后闲暇时光,这让珀西感到受宠若惊。   珀西其实很好猜,只是埃里希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所以才察觉不出这场隐秘的爱恋。   埃里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珀西身上,紧接着在一整个下午他都能够发现珀西对他的格外关注。   珀西并不知道黛弗妮擅作主张将一切事情都和埃里希和盘托出,他由衷地为今天埃里希能和他多说话而高兴,春季已经过去,按照他发出的邀请来看,埃里希可能并不会有多少时间再留在萨默斯莱平原了,任何相处的时间都弥足珍贵,他会好好珍惜。   这种被蒙在鼓里却被人完全看透的乐观很可悲。   埃里希的心里无端对珀西生出了许多怜悯,能够跨越十几年的时间长河由始至终爱着他,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珀西大概会时常感到痛苦。   珀西的确是这样,他不会对埃里希表露任何超出理智的感情,埃里希温和的拒绝都足以将他打倒。   德里纳河的夏季风光很美,波光粼粼的河道里生长着半人高的菖蒲,水鸭子在浅滩上嬉戏,绅士拉钩将河里的小白条钓上来,岸边结伴散步的小姐身着轻薄柔软的夏季服装,来自卡斯德伊山脉的风一吹,整个夏季的形状都被勾勒出来。   如果没有船上的这场谈话,这将会是一个完美的午后。   珀西回到佩克诺农庄时心情很放松,今天的午后出行是值得放进日记里面去的,他将会在睡前完成这篇日记的撰写。   黛弗妮因为告密过后对珀西产生了一种心虚感,所以她决定提前结束假期,以免埃里希在这几天之内做出决断造成的后果波及到她。   回到佩克诺农庄后进行的晚餐也格外地平和,珀西甚至不用担心黛弗妮对埃里希说话阴阳怪气而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后果,事实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是珀西并不知道。   除了珀西以外,一张餐桌上的另外两个人各怀心事,很难得的,埃里希也会为珀西而感到犹豫不决。   晚睡之前埃里希将那只为珀西而购买的珐琅鸟雀八音盒拿出来,拉开底下的小抽屉将一把精致的银钥匙轻轻拿起来,然后用它拧动了这只小巧音乐盒的发条。   他并没有开灯,而是借着露台外的月光,聆听音乐盒盒盖弹开,那只漂亮又小巧的翠羽小雀儿发出的婉转滴哩。   清脆的鸟鸣随着小雀儿在盒盖下的旋转声声入耳,埃里希沉默着,完整地聆听了这只机械鸟的献唱。   原本他是想先给珀西听的。   露台的边缘月光的碎影透过拉开的纱质窗帘洒在床尾,月光是那么地重又那么地轻,埃里希就坐在床尾的脚凳上,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给这个小巧的音乐盒上发条。   他开始看不透自己的心。 第29章   在黛弗妮离开佩克诺农庄的前一天,佩克诺农庄收到了来自霍金斯家的请柬。   霍金斯家也与珀西关系匪浅,他们家虽然并没有多少土地出租给珀西,但是却做了很多年的种子生意,珀西在萨默斯莱平原的产业非常需要霍金斯家的参与。   这封请柬是特地邀请他们一起到霍金斯庄园去打网球,既是为了娱乐,也是为了洽谈这一季度的生意。   不过在炎热的夏季并不适合种植粮食作物,这是霍金斯先生在邀请信中和珀西提到的一点额外小请求,他想让珀西入股家族的葡萄酒生意,夏季可是葡萄生长的好时机,有了新资金就可以开拓更大的葡萄种植园。   所以这封请柬很有必要去一趟,还要带上戴维斯先生,珀西并不算太熟悉商业,需要戴维斯来作为他的助手评估这项生意是否有投资风险。   从德里纳河畔回来后,埃里希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正确对待珀西,但连续思考给他带来的结果只有彻夜难眠,这样的拖沓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很不符合他本人干脆利落的作风。   珀西并不知道短短两天之内他对埃里希的暗恋已经在埃里希那里发酵得那么快,所以他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伤感起来。   这就导致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反应过来以后又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声抱歉,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黛弗妮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埃里希过长时间的思索对于珀西来说不算是一件坏事,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就证明,珀西在埃里希的心里分量并不算轻。   埃里希的心上有珀西的一席之地。   至于后面会怎么发展还是要看埃里希接下来的决断。   黛弗妮由衷感到高兴,这样的局面就不是珀西单方面的感情付出了,十几年的暗恋也应该要画上句号,即使埃里希和珀西没能发展感情,也应该让这场单恋画上句号。   霍金斯家的邀请从午餐开始,洽谈生意其实不是最着急的,在餐桌和社交场合上谈论生意其实有点不太礼貌。   戴维斯对于来这些贵族老爷在家里做客已经轻车熟路,霍金斯先生也认识他。   “欢迎来到霍金斯庄园,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霍金斯先生和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就省去了额外的自我介绍,直接将他们请到会客厅里说话。   “很高兴你能来黛弗妮,我以为你今天已经启程离开佩克诺农庄了。”霍金斯先生的女儿玛丽小姐亲昵地挽起黛弗妮的手说。   “我离开的日期安排在明天,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一起度过这最后一天。”黛弗妮对玛丽说道。   珀西听着黛弗妮和玛丽的谈话,忍不住把目光转向埃里希,埃里希很轻易就将他抓住,但他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因为他的目光要是回望回去的话珀西一定会躲开。   他猜珀西一定是在想他什么时候会结束度假。   埃里希突然不想离开了。   珀西并不知道他每天总要倾注到埃里希身上的目光会带来这样的好结果,不过即使知道他还是会对直接注视埃里希感到害羞,这是一种奇异的反应,在喜欢的人面前大概只要对视一眼就会烈火焚身。   霍金斯先生家的女仆为客人们端上花茶,不同于以往喝的红茶,这种花茶喝起来有香甜的水果味道,里面有好几种果干再配上晒干的洛神花和马鞭草,喝起来酸甜可口。   珀西在喝到这种香甜的花茶以后忍不住弯了一下眼,他很喜欢这种酸甜的味道,在喝红茶时他会加奶和白砂糖来中和掉红茶的涩味,而霍金斯先生家的花茶就没有这样的苦恼。   这可不是克林郡当地的口味,他有点想问问霍金斯夫人花茶的配方。   埃里希放下茶盏,微笑着向霍金斯夫人说:“非常新奇的一款花茶口味。霍金斯夫人,可以请问一下这款花茶是哪里的口味,我在赫尔斯泰因公国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样特殊的味道。”   这是一句对于这杯花茶的夸奖,也无疑是对于霍金斯家待客之道的欣赏,准备这一切的霍金斯夫人当然很乐意告诉埃里希。   “这是来自希尔公国的一位厨娘提供的配方,相比于红茶来说,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夏季喝花茶的感觉会更加清爽。如果德莱恩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会让我的女仆手抄一份花茶配方,离开时可以带走,这样在想喝的时候也能够自己调制。”霍金斯夫人笑得很开心,并叫来女仆到厨娘那里手抄一份配方。   珀西再喝了一口花茶,既然埃里希已经开口询问他就不用再问一遍了,霍金斯夫人将配方给埃里希也是默认他们可以一起共享,没有谁不知道埃里希现在居住在佩克诺农庄。   他并没有发现埃里希是在他露出那一点可以称之为愉悦的表情以后才开口的,他认为埃里希也同样喜欢这样酸甜口味的花茶,并且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共同点而感到高兴。   埃里希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又或许是怜悯,也可能是愧疚,更甚至于是几分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爱意,所以他比以往更过分地留意着珀西,比珀西对他偶尔的偷看要过分得多,得益于他的反侦察能力,还没有人捉住过他。   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在霍金斯庄园的午餐菜式以清淡爽口为主,逐渐走向炎热的夏季很容易让人缺乏胃口,所以上桌的大部分菜式还有开胃的功效。   珀西很喜欢属于其中的一道蔬菜水果沙拉,这个季节正是各类莓果出产的季节,所以这道沙拉里面放了被切开两半的大颗鲜红草莓,还有当季的杏子和切成段的大黄,碗底还有小颗的醋栗和去了核的樱桃,尝起来汁水充沛味道酸甜,玻璃碗还可能放在冰块上冻过,里面的沙拉吃起来很凉爽。   唯一的小缺点可能是吃完以后嘴唇会染上汁液的颜色,里面的草莓、大黄还有樱桃的颜色都由浅至深趋向于深红。   珀西的唇色有点苍白,只有在害羞时才会充血变得粉嫩起来,所以沙拉果汁的颜色留在他的唇上显得格外地娇艳欲滴。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别的餐点上桌的间隙用餐巾将唇上的果汁拭去,洁白的餐巾上留下了一道玫红色的印记。   霍金斯先生举起白葡萄酒杯,邀请餐桌上的客人们一起品尝来自霍金斯家族名下的酒窖出产的柑橘香草风味的白葡萄酒。   珀西带上戴维斯一起来就是为了洽谈这一桩生意的,亲口品尝酒庄出产的酒更能评估这桩生意值不值得投资。   戴维斯很谨慎,先将这杯白葡萄酒放在鼻尖轻嗅,确认这是一瓶香气馥郁的好葡萄酒,然后再是品尝,让酒液在味蕾上缓缓地流淌。   舌尖甜,舌侧酸,滚入喉中时微苦,清澈中夹着微酸的口感,涩味没有那么重,这项生意的确可以投资。   当然一个酒庄的出产并不仅仅只限于他们现在喝的这款白葡萄酒,还有一些其他风味,这一小杯酒只能算是入场券,后续具体的投资还需要更确切的考察。   相较于红葡萄酒,珀西更喜欢喝白葡萄酒和香槟,虽然白葡萄酒口感偏酸,但是那种干涩的味道会减少许多,霍金斯家的葡萄酒产业可以考虑一下。   餐桌不是洽谈生意的地方,所以霍金斯先生只是邀请他们品尝,餐桌上的话题还是一些轻松愉悦的见闻和窗外的风景,以及待会儿休息过后要到草坪上的网球活动。   霍金斯庄园的后院里一大片草坪被圈了起来,那片区域被规划为网球场,拉起好几个球网就可以直接开始打网球。   大庄园的后院都是无边无际的,里面不仅包括分散开来的别墅,还有一些树林池塘,除此之外都是修整好的草皮,打扫上面的落叶很费功夫。   他们没有立刻去打网球,而是在饭后散步以后到霍金斯庄园的藏书室里面看了会儿书,才收拾装束到网球场上去。   没有人不会这项优雅而激烈的运动,黛弗妮和玛丽穿着裙子都能把网球打得很好。   几个球场分得很开,为了避免突然飞出来的球砸到人会打扰到兴致,挑选到合适的球场就可以散开来各玩各的。   珀西很理所当然地邀请了埃里希和他展开一场对决,他还是擅长网球这项绅士运动的。   埃里希挑了一下眉,很快就答应下来,出于男人的胜负欲,他还真想领教一下珀西的水平。   珀西看上去可不像位运动健将。   然而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即使珀西看起来清秀单薄,但身体机能和反应敏捷程度都是正常男人该有的,虽然力气没有埃里希大,但是打个有来有回没有问题。   埃里希很轻易地就被激起了好胜心,他遇上珀西就很容易变得幼稚起来,他现在很想打倒珀西,让珀西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   这种胜负欲真是来得莫名其妙,与孔雀开屏有一点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展示对象同时也是打压对象,这可就不太妙了。   珀西很清晰地感知到,埃里希从一开始的悠哉悠哉逐渐转变为较真,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从他那边飞过来的网球带着破风声,有一种坚定的意志在上面凝练起来,势必要将他击倒。 第30章   这样的对决对于珀西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莫名其妙,虽然他有和埃里希亲近的心思,总是会邀请埃里希来做某些事情而达成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莫名其妙地被压着打一顿。   埃里希手臂肌肉紧绷,身上的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西装马甲紧紧绷在他的胸膛上,勾勒出属于男性荷尔蒙井喷的优秀弧度,手臂牵动间带动着胸腔起伏,强大的肌肉群凝聚出力量将网球拍打出一道强有力的弧线——   珀西接球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震麻了。   这样高强度的激烈对决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项绅士运动很能展示绅士们健美的体魄,从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以及奔跑间紧绷在大腿的布料,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   玛丽和黛弗妮最先停下来,抱着她们自己手上的球拍靠在球网上观察这一激烈的角逐,并对场上的两位绅士进行投注。   “我认为德莱恩先生将会在这场比赛里最终胜出,亲爱的黛弗妮,你瞧瞧啊,德莱恩先生的身体是那么地强劲有力……”玛丽凑近黛弗妮耳边耳语,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姐之间的大胆开腔。   “我支持珀西,德莱恩先生可不一定能胜过他,珀西的网球也打得相当不错。”黛弗妮可不想公开支持埃里希,珀西才是她的兄长。   即使场上的对决珀西肉眼可见的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她还是非常强硬地表达了支持他的态度。   埃里希的动作越来越快,他仿佛没有任何疲态,频繁的体育活动使他神采奕奕,他就像一只年轻健壮的公狮子,在这场狩猎活动中会一口咬下珀西这只纤瘦的小羚羊。   珀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埃里希迅猛的打法应付起来真的很费神,他要不停地留意球的影子,然后手和腿也要配合起来,接到球的时候还要受到力道的作用。   耀眼的阳光洒落在霍金斯庄园的网球场上,修剪得短短的绿色草坪后面是长条方形的灌木绿墙,地上简单画着的白线将珀西和埃里希框住,从脸庞再滑落到下巴的晶莹汗珠就在他们快速变化的动作间滴落在绿草的根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金斯先生也停止了打网球的动作,靠到绿墙上充当裁判一样的人物,开始计算珀西和埃里希之间击打的次数。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终于在即将数到第三十四个的时候,网球从球拍的边缘飞了出去,咕噜咕噜一下子滚到白线外,珀西没有接住这个球。   “我输了。”珀西大喘气,这场无休止的对抗终于迎来了尾声,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非常漂亮的胜利,德莱恩先生。”霍金斯先生带头鼓起掌来。   黛弗妮别过头去偷偷撇了撇嘴。   这一整场网球打下来,珀西都处在状况外,这场运动绝对不是轻松而又愉悦的,他现在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埃里希将球拍扛在肩上,他的心情此刻愉快到了极点,但是将目光再次落回珀西身上时,他的愉悦情绪戛然而止了。   珀西的额发被汗水浸湿,剧烈运动使他肺部更加猛烈地攥取氧气以外,也使他的身体快速脱水,现在他需要休息和补充水分。   霍金斯庄园的仆人很快将果汁端上来,珀西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并且用果汁来补充一下身体需要的水分。   埃里希的好胜心褪下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得很过分,他赶紧走过去伸手想要搀扶住珀西,把他带到一旁林荫下的花园扶手椅上。   而珀西拒绝掉了这个帮助,他抬起那双漂亮的猫眼,眼睫抬起却又垂下:“谢谢,我自己就可以。霍金斯小姐在那边好像对你有话要说。”   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霍金斯小姐的眼神的确很热切,但是还没有到主动上前来开口的地步。   珀西直起身体,然后一步步走向扶手椅,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埃里希。   端上来的果汁是新鲜杏子榨的,杏汁喝进嘴里原本应该是甘甜的滋味,但是珀西尝不出味道来了,他只是机械地吞咽着,因为就在刚刚他突然想通了埃里希的突然反常。   埃里希有喜欢的小姐了。   刚刚的那场网球对决就是为了讨那位小姐的欢心,所以埃里希才会如此展现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要展示自己格外优秀的一面的,只有他什么也不敢做。   珀西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他面无表情,在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起了褶皱的衣装下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在其他人眼里更像是累坏了。   “谢菲尔特先生好好休息,你看上去可真是累坏了,德莱恩先生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手下留情。”霍金斯小姐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埋怨埃里希,但在语气里更多的是对埃里希的赞叹。   如果说埃里希在网球场上的行为是为了讨取小姐们的欢心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已经成功了。   今天在霍金斯庄园的小姐一共有四位,除了霍金斯小姐和黛弗妮外,另外两位小姐和他们说话并不多,所以理所当然地,珀西认为埃里希喜欢上霍金斯小姐了。   就如同上次在沃德庄园进行午餐一样,珀西怀疑埃里希与尤金妮之间会产生恋情,而在这次他近乎笃定埃里希喜欢上了玛丽。   这种感觉很令人不安,因为埃里希的表现实在很反常,在尤金妮小姐面前还能保持正常社交距离,而这样的突然展示一点都不符合埃里希本人的作风。   珀西胡思乱想起来,这种不稳定的情绪要比以往更加严重,几乎到了要直接扼住他的喉咙的地步,突然间他好像失声了。   黛弗妮生气地跺了一下脚,然后急匆匆地抛下她的女伴霍金斯小姐,坐到珀西的旁边想要开口安慰。   埃里希被霍金斯先生还有其余人簇拥起来,交叠在一起的人影把珀西都挡住了,聆听着这一圈赞誉的声音,埃里希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德莱恩先生,你教教我该怎样才能打好……”   “德莱恩,我很看好你……”   “真是一位极其优秀的绅士啊德莱恩……”   这些声音萦绕在耳边,但一点儿都不让埃里希高兴,他一时兴起的表现欲伤害到了珀西,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赛场上对珀西自以为出尽风头的狠狠打压,还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展示背后的深刻含义。   珀西误以为他是展示给某位在场的小姐看的。   黛弗妮不知道该对珀西说点什么,现在在公开场合,就算她要埋怨埃里希也不应该当众说出口,原本她以为埃里希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今天还能干出这种蠢事。   她的难以言喻达到了极致。   埃里希的搔首弄姿就该让全萨默斯莱平原都知道,他就像一只红腹知更鸟站在枝头不停啁啾,但是所有的歌声却只有对面的雌性收到了,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大败笔。   珀西觉得没关系了,一整杯杏汁顺着喉管一直流淌到胃里以后,他好像暂时被那种冰凉的温度带走了灵魂上的烦躁不安,他现在可以开始期待埃里希的婚礼仪式了不是吗?   黛弗妮只能看着珀西的沉默不语干着急,她后悔了,她现在非常非常后悔,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将这场暗恋告知埃里希,埃里希没有一走了之反而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她就不应该相信男人!   即使这个男人是一位绅士,但他的本质上依然像火鸡一样愚钝。   埃里希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他想去找珀西两个人安静地说点话,但时时刻刻都会有其他人在场,直到离开霍金斯庄园。   而珀西已经把整件事情都消化完了,并且什么也不说,已经在心里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决定投资霍金斯家的葡萄酒产业,以便霍金斯小姐能有更多的嫁妆,一位嫁妆丰厚的妻子总会使这段恋情更添光彩。   霍金斯先生如果知道促成这桩生意是因为这样的误会,他一定会先去说服埃里希入股家族的各项生意,这样他能拉拢到更多来自珀西的资金,埃里希可比任何一样东西都实用很多。   黛弗妮好不容易和埃里希暂时达成的和解在霍金斯庄园里迅速瓦解,她简直想要直接拉上珀西直接从霍金斯庄园立刻回到佩克诺农庄,然后把埃里希的所有东西都扔出门外。   他就应该立刻滚蛋!立刻!马上!消失在珀西的世界里!   然而事实上她要比埃里希先走,明天一早她就要乘坐火车离开佩克诺农庄,而埃里希还会继续赖在珀西身边,没有她在她根本想像不到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还会发生怎样的碰撞。   珀西勉强保持住了正常情绪,在佩克诺农庄的晚餐上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下午的网球比赛,脸上看不出有失落的情绪。   其实他的内心还是会觉得很伤心,但埃里希并不知道他的暗恋,所以这并不能责怪埃里希。   这样的表现实在更令人担心。   埃里希在霍金斯庄园的后半程一直在想该如何对珀西道歉,并且还要澄清他并不是为某一位小姐展示,这真是个世纪难题,他不能出卖告密的黛弗妮可又不能让珀西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已经被收尽眼底,非常难办。   这样的思考持续到一天结束,埃里希在再三斟酌过后,怀揣着礼物敲响了珀西的房门。 第31章   “珀西,我可以进来吗?”埃里希轻轻敲响了房门。   珀西正坐在书桌前写日记,听到埃里希的声音握住钢笔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此刻他有点不太想面对埃里希。   但是他同样也拒绝不了埃里希的亲近,只要埃里希愿意骗骗他,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自欺欺人,在埃里希与霍金斯小姐正式订婚之前,他还可以沉浸在虚假的幻象里,假装埃里希还是那个谁也不能接近的温柔绅士。   “请稍等一下埃里希。”珀西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把刚写了几行字迹的日记吹了吹,墨水短时间内没有那么快能干透,一合上两边的纸张都晕上了墨迹。   卧室里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因此很是昏暗,这间卧室用碎花墙纸和丝绸幔帐装饰起来,像童书绘本里清晰的美梦,卧室门上传来的轻轻叩门声给珀西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像是情人之间的隐秘私会。   埃里希在门外有些难得的忐忑不安,他有点难以启齿,要解释好他午后在网球场的幼稚炫耀行为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珀西把门打开,并且伸手想要摸到墙壁上的吊灯开关,埃里希阻止了他。   “请不要开灯,好吗珀西。”埃里希的大半身体都隐没在门外的黑暗里,只有那头柔顺的金发,支撑着门框的手和半个肩胛探进了房门内,因为光线晦暗所以珀西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这是埃里希从未用过的祈求语气,很温柔,很亲昵,像做错事的威尔,像小狗小心翼翼的湿漉漉眼神和从喉咙里哼出的嘤咛,这样的姿态足以让珀西失神。   他不明白埃里希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很陌生很不像那个游刃有余的温柔绅士,但是在开门前心里的那股烦躁一下子就被吹得无影无终,原来只要埃里希肯开口哄一哄他,他真的什么都会忘却。   大概是怔住的时间太长了,埃里希轻咳了一声。   “好,请进来吧。”回过神来的珀西松开了手,侧身让他进来。   埃里希走进珀西的卧房,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柔软的地毯碎花的壁纸,和他住着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书桌上的一盏流苏刺绣灯罩台灯亮着,暖黄的灯光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恰好能够将的长沙发笼罩在微弱的光芒下。   珀西不好意思让埃里希坐在床边,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们在床尾的长沙发上落座。   埃里希并没有直接进入主题,鸟雀八音盒被他藏在身后,他想先说点别的话再将这份礼物拿出来:“珀西,我认为我应该要为我的鲁莽行为向你致歉。”   这句话说得缓慢又认真,每一个字的音节都被清晰吐露出来,没有半点从喉咙里囫囵过去的敷衍,让珀西的腰不自觉地挺立起来。   这可真是场严肃的道歉,即使埃里希的语气并不严肃,但是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埃里希要说的肯定是午后那场激烈的网球角逐,他很忐忑埃里希会说出怎么样的话来,但愿不会与某位小姐有关,只要是恰当的理由,他都会无条件接受。   “午后的网球运动里,因为你娴熟的网球技巧,我生起了一种强烈的好胜心,所以我将它当成了一场激烈的角逐赛。我想向你发起挑战,让你也瞧瞧我的厉害。”埃里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将这些话说出来很丢脸,还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埃里希很不完美,但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真实,他们的距离好像突然之间拉近了许多。   “埃里希,你不必道歉……”珀西总是很容易心软,埃里希一开口,他就像个建筑师在腹稿上刷刷画台阶,无论有多少级他都会让埃里希顺利下来。   “不,很有必要。我的行为太过幼稚了,我们本来应该会拥有一个轻松愉悦的午后。你的手臂怎么样,肌肉有感觉疼痛吗?”埃里希摇摇头,随后很认真地说。   “还好,热水澡和浴盐使我的身体格外轻松。”其实肩膀的位置还有点麻痹,但他并不想让埃里希觉得愧疚。   埃里希刚才的道歉很快奏效,他很轻易地相信了埃里希的说辞,这样的说辞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要紧了,愿意花时间在一个人身上解释这样别扭的话,这就证明其实埃里希的心里他占据着足够重的分量,让埃里希愿意开口花费时间和脸面去解释,即使是哄骗也来得格外甜蜜。   道歉的话说完就应该互道晚安,珀西刚想开口,却被埃里希的动作打断了。   埃里希从身后拿出藏起的八音盒,它被用绣有一支漂亮粉玫瑰的滚边丝绸手帕包起来,然后用一根鹅黄色的光滑缎带在上面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礼物送得突然,他并没有去买专门用的包装纸和缎带,所以只能用这种包装方式让这份礼物显得正式一点。   “这是我要送给你的道歉礼物,其实它本来应该要作为一件友谊礼物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现在我想它作为为我的鲁莽而道歉的礼物会更加合适。”埃里希将它递给珀西,眼神一直落在珀西的面庞,说实话他以这种方式提前送出礼物实在很紧张。   他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珀西屏住了呼吸,从埃里希的手上接过这件并不算得上十分正式的礼物,包裹着它的丝绸光滑,而它的触感却冷硬,完全猜不出来这到底是件什么礼物。   “谢谢……很感谢你的礼物,无论它是不是为了道歉而来……收到它已经足够令我惊喜。”珀西磕磕巴巴地说出了一长串话,他现在有点不知所措,双手捧着礼物用掌心的肉去感受着它,他完全忘记可以拆开礼物这件事了!   “你可以拆开它看看,请原谅我简陋的礼物包装,我甚至不太会打蝴蝶结。”埃里希点了点被珀西拢在手里的八音盒,不由得笑了出来。   珀西像丛林里被惊扰了的小鹿,完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他得把珀西拉回来,他想看珀西拆开礼物的表情。   “啊,我忘记了。”珀西解释着,话说出口又想捂住脸,这样的话说出口显得他太笨了。   被系得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拉开,再打开对折的手帕,一个珐琅彩镶嵌工艺的银质八音盒就这么出现在珀西眼前。   “在看到这个八音盒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佩克诺农庄落在篱笆上的那只知更鸟,它的声音很美妙,我希望你也能听见那样的声音。所以给这个音乐盒上个发条吧,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聆听知更鸟的动人歌声。”埃里希的眼神落在八音盒上,昏暗的灯光看不出表情,说出来的话语却极尽温柔。   温柔得让人一下子就沦陷进去。   珀西的心被熨烫妥帖,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埃里希说的话太动听,好像一杯沉醉的蜜酒,只要轻嗅一下馥郁的芬芳,就能令他完全醉倒。   “我很喜欢这件礼物,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他轻声说。   银色发条钥匙被拿出来,因为兴奋又或者是紧张而产生的战栗,那把钥匙从珀西的手心里滑出,掉进厚实的地毯里没有一点声响。   埃里希将它捡起来,重新放回珀西手里:“让我们一起来聆听它动人的歌声吧。”   珀西的表现给他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将暗恋者搞得心神大乱手足无措确实很值得自豪,但埃里希被填满的却是一种欣喜,被认可被夸赞的欣喜,他的情绪被珀西牵动,一分一毫的喜怒哀乐都足以让他的情绪产生变动。   咔嚓。   发条钥匙契合在锁孔里,扭转,然后发出持续的咔咔声。   一只身披绚丽翠羽的机械鸟从盒盖下弹出,漂亮的翠绿羽毛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依然熠熠生辉,它开始起舞,伴随这婉转的歌喉,在两双眼睛里不知疲倦地演奏着悦耳的动听乐章。   一转发条的时间只能让这只没有生命的机械鸟短暂复活,当它停下时,珀西再次拧上了发条。   他想让这只鸟儿的歌唱更久一点,他想让埃里希陪他更久一点。   埃里希的眼神从歌唱的机械鸟身上缓缓抬起,缓慢得生怕惊动了珀西,视线在由低往高处上移,从扶住八音盒的纤长手指到散乱的睡衣领口,垂下的脖颈再到柔软弧度的唇。   他突然就想起了霍金斯庄园午餐时那碟水果沙拉,那一抹隐没在洁白餐巾上的玫红色印记。   黛弗妮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贴在珀西卧室的门上。   她整个人就像一副挂画,严丝合缝地契合着这扇门,妄图听见一点里面的声音。   在即将晚睡的时刻,她还是为埃里希午后的不当行为生闷气,在床上打了个滚以后决定去找珀西好好谴责埃里希。   极其巧合又很不凑巧,她刚打开房门就捕捉到了埃里希消失在珀西卧室的半片衣角。   黛弗妮原本应该要转身关上房门,今晚就没有她的事了,但是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仿佛受到了魔鬼的引诱那般,一步又一步贴近房门。   然后什么也没听清。   黛弗妮不死心,贴在门上努力继续听。   不知道贴在门上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了一点零星的声音朝着门这边的方向传来。   糟糕!是埃里希要出来了!   已经来不及回到房间里,黛弗妮很庆幸自己现在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而不是穿着硬底拖鞋,跑起来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她踮起脚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躲进了走廊拉起的厚实天鹅绒窗帘后面。   身后就是玻璃窗,月亮悬挂在高高的天幕上,这个夜晚寂寞得没有一颗星星。   “我很高兴……我们能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太清晰的声音隔着窗帘传进黛弗妮的耳中,她连忙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可惜后面就再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只是两声互道晚安。   随着房门合上的落锁咔嚓声,几声脚步过后另一扇门也打开,然后又是一声闭合的轻砰和落锁的咔嚓。   走廊上终于安静下来,现在只剩下她了。   黛弗妮从窗帘后面钻出来,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怎么狼狈,这样的事情可不应该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也完全没有心情再去敲响珀西的房门,因为已经失去了意义。   现在,她只想狠狠吃上一顿烤火鸡。 第32章   黛弗妮在吃过早餐以后启程离开佩克诺农庄。   很难一见的是,她在餐桌上同时没有给珀西和埃里希好脸色。   埃里希已经习以为常,自从得知黛弗妮是因为珀西的暗恋对他全无好感以后,他认为这位克莱顿小姐要是能够温和对待他才是见了鬼。   珀西很少会受到黛弗妮这样的冷遇,他有点吃惊,但是碍于埃里希在场,所以他并没有询问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一直到黛弗妮即将走上要启动的火车,她才转过身来回抱了一下珀西,用有点冷硬的神情说出一句:“再见珀西。”   珀西放在黛弗妮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胛:“谢谢你,黛弗妮。”   早上的冷硬情绪在这一时刻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黛弗妮有点想要落泪,但她是位骄傲的小姐,所以她在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以后昂高了下巴,用一种骄矜的表情说:“祝你好运,那么下次见面就是在克莱顿庄园了。”   珀西笑了起来:“再见,很期待下次见面。”   他知道黛弗妮已经决定原谅他了,黛弗妮在佩克诺农庄的这些日子总是令他觉得很高兴,等他结束了这边的生意,他就立刻飞奔回克莱顿庄园去看望她和多蒂姑妈。   火车启动,车轮带动着轴承在铁轨上由慢至快逐渐加速,车头鸣笛,白色的蒸汽同时也在车站月台上弥散开来,黛弗妮打开车窗,挥舞着手绢喊话告别。   月台上都是送别的人,火车的启动带动着月台下的人奔跑起来,长途旅行不总是那么容易的,一次长途旅行里最廉价的花费是时间,车票旅馆还有用餐都需要足够的旅费,血缘至亲与至交好友见一面总是那么的不容易,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要是什么时候。   珀西摘下帽子,朝着黛弗妮的方向轻轻挥舞着,黛弗妮将头探出车窗,向着他挥手:“再见!再见……”   声音淹没在汽笛的长鸣里,她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铁轨的尽头。   珀西挥动帽子的速度越来越缓,直到黛弗妮消失不见,他才停下动作,轻轻地把帽子扣在胸前,车厢飞速前进带起的气流将他的额发拂乱,气氛好像一下子就突然变得悲伤。   “我们回去吧珀西,佩克诺农庄的早晨还没有结束,我们可以去田埂上看看刚抽芽的麦田。”埃里希从珀西的身后转过来,轻声安慰道。   “是的,佩克诺农庄的早晨还没有结束,除了麦田还可以去看看已经半大的小鸡崽,我们该回去了。”珀西将帽子戴回去,离别的悲伤被埃里希的话语稍微冲淡了一些,佩克诺农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一起去干。   黛弗妮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埃里希还是那么地体贴温柔,有关暗恋的所有一切都没有被摆到明面上来,只要埃里希不主动揭穿这一切,这将会成为他们三个人之间永远的秘密。   风吹拂过白桦林间,也同样吹拂着珀西的心。   阳光正暖,在林间散落硬币大小的不规则光斑,他的心就如同这些光点,凌乱地洒落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每一处旷野。   埃里希什么时候会离开?   珀西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一点。   这个念头在送别黛弗妮以后,在他的脑海里愈演愈烈,已经剧烈演变到了无时无刻都要在脑海里出现的地步。   但是他不会主动去提醒埃里希,亲口询问像是一种驱赶,他不希望充当原野上驱赶野兔的安德鲁貂,他希望埃里希能顾永远留下来。   这当然是一种奢望,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长存的,无论是真理还是谎言,只要时间足够久,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被风化成时间长河里的一捧流沙,更何况只是一件虚无飘渺的妄念。   还是先抓紧眼前。   珀西摒弃杂念专心开车,将车开到了春末播种过后的麦田边上,站在桦树荫蔽下就能一眼无际这片广袤的田野。   一个月前这里只是遍布凌乱杂草的低矮土地,在翻动土壤露出深棕色的土块后麦种被均匀播撒,几天过后降下的一场小雨催生出细密的浅绿色嫩芽来,它们汲取水分,它们吸收光照,由趴伏在地面上的那一层细碎绒毛成长为柔韧的绿丝,随着风的形状荡开深浅不一的波弧。   这些麦苗还很低矮,短暂的成长时间并没有使它们高过珀西的膝盖,它们只长到他的小腿中间。   “我小时候乘坐火车经过麦田时,我就在想这些青绿的麦苗会不会像草丝一样柔软。我曾经追逐过狩猎鹌鹑的猎犬,然后跌进了柔软的草丝里。”珀西站在田埂上,突然之间很想跟埃里希分享一点童年的斑驳留影。   “现在你可以试着触碰一下,它们到底像不像你想像中的一样。”埃里希很乐意倾听珀西的分享,并试着给出珀西想要听到的建议。   于是两位穿戴得体的先生并排蹲在田埂上,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开始触碰这些低矮的麦苗,它们尖尖的细长叶片划过先生们的掌心,像细小的锯齿,即使尚未露出日后焦黄时候的牙尖嘴利,但依然不容小觑。   “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它不够柔软,甚至还有一点锋利。”珀西觉得有点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趴在橱窗上看着草莓奶油蛋糕想象它的味道该有多么的香甜,但长大以后能够付得起无数个草莓小蛋糕的价格以后满心欢喜地品尝,结果在味蕾上扩散开的是又酸又咸的味道……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埃里希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在萨默斯莱平原说出这样一句话,但这次的体验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这样让我想起了在斯科利的那场战役,我和我手下的士兵们途径一片麦田。那里曾经是一个村落,但因为战争,整个村落能够留下来的村民已经不多了,他们很警惕我们会烧毁这片仅剩的麦田。”   “他们的麦田有能够留下来吗?”珀西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我不太清楚。因为村落的距离离战场实在有些太近了,这片麦田横插在了两个敌对战场的范围内,村民的手里没有能够使用的热|兵器,他们拿着锄头和铁锹,警惕着我们的枪口,那些没有完全成熟的麦穗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埃里希陷入了回忆,那是一个傍晚,他带领着手下的队伍短暂地途径,短短几秒钟的对峙过后两队人都与彼此之间错开,没有人想将鲜血洒落在这片麦田里。   “希望他们的麦子能够丰收,要在战争中维护一片麦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珀西叹了一口气,他由衷地希望那片麦田会迎来平安丰收。   “我清晰地记得,那些尚未成熟的麦芒就是这样的尖锐。”埃里希继续说道。   珀西的手无意识地继续抚摸起手下的麦苗,他突然在想另一件事。   种植在这片广袤的田野上的小麦从幼苗成长至完全成熟的金黄麦穗,需要整整两个季度的时间,他希望埃里希能够留到玫瑰盛开的灿烂花期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他想要再贪心一点,这次他希望埃里希能留到麦田丰收。   “埃里希……”珀西开口,但又及时止住话头,这样的话不应该告诉埃里希,这是即使在许愿池里扔整整一麻袋硬币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怎么了?”埃里希侧过来脸去看他,声音既轻柔又坦荡。   珀西看着倒映在那片蓝色湖泊里自己的倒影,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我们应该回去了。”他摇了摇头,最终用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埃里希点点头,珀西的心思其实很好猜,他读懂了他的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珀西害怕他会离开。   那么他真的会立刻离开萨默斯莱平原吗?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好,但是终究不是他的家。   将他维系在这里的唯一系带是珀西,因为珀西他才来到这里,而又因为珀西他才想要留下来。   一种秘而不宣的隐秘心思在埃里希的心底生根发芽,他从来都是一个过分清醒的人,然而这次在他自己刻意的忽略之中,心中的天秤一点点倾斜,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分量作为砝码,一点一点地加重了他那颗尚未看清自己的心。   珀西的爱恋始于年少,年少的爱冲动且莽撞,轻易地爱上别人在热潮退却后理智回笼,就会发现年少之爱只能存于回忆,但埃里希并没有随着岁月变得不堪入目,这样越酿越深的爱意根本无法割舍。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下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他们都不希望此刻就离开。   “走吧,我们现在回家。”埃里希最终对珀西说。   他没有意识到他用了“家”这个字眼,一个多么温馨又甜蜜的称谓,在他的嘴里说出来珀西仿佛看见了昙花一现。   “好,我们回家。不知道威尔现在在家里干什么。”珀西微微翘起了嘴角,他有被这个无意间从埃里希嘴里溜出来的字眼取悦到。   “它是个小坏蛋,真希望它没有欺负白手套爵士和吉米。”埃里希察觉到他的情绪回涨起来,忍不住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顺着白桦林荫下的道路,他们开车回到佩克诺农庄,一个在上个冬季修缮完毕,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第33章   珀西是在黛弗妮走后的第二天察觉到异样的。   他突然之间发现埃里希似乎有些过分关注他了。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突然,只是他发现埃里希比往常来得要更加体贴,他无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总是很能够得到埃里希的及时回应,迟钝如他都能够察觉出来的关注,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虽然珀西很喜欢埃里希没有错,但在他窥视埃里希时因为埃里希同样对他也有着高度关注,那么这种场景就会变得尴尬起来。   在第三次与埃里希双目对视以后,珀西很是心虚,轻咳一声开始转移话题:“埃里希,你要和我一起去霍金斯家的葡萄园看他们抓兔子吗?”   他投资了霍金斯家的葡萄酒生意,那么理所当然的,葡萄酒出产的源头葡萄种植园他也有一定的份额。   夏季正是葡萄生长的好时机,而野兔总是格外泛滥,它们四处打洞破坏葡萄藤的根系,不把它们统统抓走今年的葡萄产量一定会大大减产。   出乎意料的是,埃里希拒绝了这个提议:“不了珀西,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到镇上去做,你可以将你的汽车借给我吗?”   在萨默斯莱平原度过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和珀西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今天突然提出这种重要的安排让珀西觉得有点失落。   但是埃里希的私人事务他不应该去插手,他也不应该去询问缘由,所以他只是点头同意:“可以的,你需要一份林德伯格镇的地图吗,我想你会很需要它。”   埃里希微笑起来:“感谢你的细心,我几乎忘记了还需要地图这件事,那么也请把地图一起给我吧,我很需要它。”   珀西并没有说什么想要陪伴埃里希一起去的话,而是把地图找出来,叮嘱了一点注意事项以后就出发去霍金斯家的葡萄种植园,他们彼此之间都是成年人了,总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   汽车借给了埃里希,那么去葡萄种植园的路程就乘坐马车去,路途并不算格外遥远,是可以忍受乡间的土路的一点小颠簸的。   夏季已经正式进入萨默斯莱平原,空气里的水分被阳光充分蒸发,在灼热的太阳光照底下多站一会就会感觉自己是德里纳河滩上搁浅的鱼,即将要被蒸干水分变成可以当作飞镖的锋利鱼干。   珀西换上夏装以后依然觉得空气有些过分灼热,拉上马车车厢的窗帘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借给埃里希的是没有顶篷遮蔽的敞篷汽车,他开始担心埃里希会被这样灼热的光线烧伤皮肤。   他完全忘记了去往林德伯格方向的乡间道路有一大片白桦林作为荫蔽,只有一小段路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样的担心有点多余。   抵达霍金斯家的葡萄种植园时,霍金斯先生和戴维斯已经早早在种植园中央的休息小屋内喝上了冰镇的葡萄酒。   捕捉野兔这样又累又热的活计并不需要先生们亲自动手,先生们只需要喝着葡萄酒坐在阴凉的屋内闲聊,偶尔出现在屋檐下监督一下工人们的工作进度,然后就可以完美地结束这一场捕猎活动。   “谢菲尔特先生,一路上上热坏了吧,快来喝杯葡萄酒,也有冰镇过的果汁。都是这些该死的兔子,我们才要忍受炎热担心收成,今天我们就用抓到的兔子好好烹饪一桌美味。如果克莱顿小姐还在的话,还可以用一部分兔子来做上一身皮草,这些野兔咀嚼葡萄藤有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很适合妆点年轻小姐。”霍金斯先生热情地招呼起珀西。   “夏季才刚刚开始,现在计划冬季的毛皮大衣还是太过早了。”珀西摘下帽子,在一旁特地空出的座椅上落座。   “谢菲尔特先生可真是幽默!”霍金斯先生哈哈大笑,身后的男仆走上前来替他满上一大杯漂亮石榴红色的冰镇葡萄酒。   “野兔抓捕已经开始了吗?”珀西端起酒杯尝了一口杯中的酒液,酒精味道并不算太重,可以用来解渴。   “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种植园的工人带着貂和游隼在种植园的各个兔子洞之间钻,直到现在已经抓了有一笼兔子,都是灰色皮毛的大长条。”戴维斯用手比划起来,两只手的距离拉得老长,让珀西开始疑惑他比划的是兔子还是一架手风琴。   “从这个窗户往外看就可以看到,霍金斯家的游隼绝对是整个萨默斯莱平原能找出的最好的兔子猎手。它们可是葡萄酒生意顺利必不可少的一环。”霍金斯先生端着酒杯,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石楠根做成的烟斗,握着烟斗的手点了一下珀西身后的那扇窗户。   窗外是一大片被搭到架子上的粗壮葡萄藤蔓,葡萄枝叶已经延伸出了一大片绿色的荫蔽,现在是葡萄生长的关键阶段,枝叶舒展卷须疯狂抽条,再过几天就要结出小小的花苞,短暂的花期过后就会结出葡萄了。   春季将埋藏在地下的葡萄老藤挖出来以后已经抓过一轮兔子,最近又在种植园里发现了新打的兔子洞,所以今天特地将貂和游隼都带过来重新将这些野兔再一网打尽。   珀西端着酒站到窗边,隔着玻璃窗,他看见一只游隼以极快的速度从缠绕着茂密枝叶的葡萄架下飞起,然后一个俯冲又隐没进一片绿海中,它应该抓到兔子了。   “谢菲尔特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让工人带你一起去看看,年轻人更抗热,我就不奉陪了,我这个老家伙可没有这么好的身体。”霍金斯先生笑着说。   其实他也没那么老,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并不显老态。   珀西不怎么爱说客套话,他也并不需要说客套话,绅士的身份和足够的财富足以让他得到大部分人的尊重。   所以他简单地和霍金斯先生还有戴维斯再闲聊了两句,然后就将酒杯放下重新戴回帽子,就到外面去看种植园都是怎么样抓兔子的。   种植园内还算凉爽,大片的绿荫很好地隔绝了光线,种植园的工人就在这些阴影底下乘凉,看到他过来都站直身体和他打招呼。   珀西点了点头,就让他们继续工作,他只是来看看到底是怎么抓兔子的。   工人给棕白相间的安格鲁貂喂了点水,然后将它放进兔子洞口,它就会钻进去驱赶兔子,兔子在另一个洞口被驱赶出来,蹲在工人手臂的游隼飞起来,一下子就冲着兔子窜出的方向跑去。   游隼的体型并没有比兔子大多少,所以它用爪子将兔子紧紧按压在地上,让兔子无法挣脱。   工人小跑过去,将体型硕大的灰兔拎着耳朵提起来,兔子的耳朵是痛觉敏感地带,这样紧抓可以避免兔子往后蹬腿把人蹬伤。   珀西看着工人递上前来的兔子,草草地在它还沾着草屑的皮毛上摸了两把,心里却是在想此时此刻埃里希在做些什么。   ——   埃里希刚刚抵达林德伯格镇上,他随意地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将折叠起来的地图打开,他要找的是一家房产交易所。   这两天他在每天送来的报纸上看到了林德伯格镇郊区有一处房产出售,黑白照片上只拍了这处房产的正面,看上去不错,是个规整的小庄园。   埃里希想将它买下来。   这样重要的决定他还没有准备告诉珀西,买下这处新家就意味着他要从佩克诺农庄搬出去。   在萨默斯莱平原添置一处房产是他本来就做好的决定,这跟珀西是否暗恋他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是知道珀西的感情以后有点难开口。   有一种故意逃避的感觉。   他打算先去看看再做决定,他不可能一直住在佩克诺农庄,这样会有点奇怪。   想要在萨默斯莱平原长久地留下来,就必须要有一处自己的房产,他可以到珀西家里去做客,也可以让珀西留在他购置的产业里做客。   埃里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那么一点荒谬。   说实话,购置房产这个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但埃里希的思想和珀西的思想并不相通。   埃里希认为的这样完美的解决方式能够很好地缓和掉目前的关系困境,他们两个之间或许需要一点空间,需要一点距离感来冷静一下。他的确需要更多一点的私人空间来隔绝开珀西和他,时刻和珀西待在一起很影响他的思绪。   和珀西待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但是这让他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朋友之间的相处还是因为别的一些更加深入的原因。   让珀西来想这件事,大概就是埃里希拒绝接触的讯号,他被拒绝得明明白白。   房产交易所并不算大,一个交易所里只有不到十个人在工作,但这处小小的地方却几乎掌握了萨默斯莱平原所有出租或者售卖的房产。   “您好先生,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一位经纪人迎了上来。   “你好,我看到了报纸上的维斯塔花园正在出售,广告上说这处房产由你们交易所代为出售。”埃里希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拿出一从报纸上裁剪的广告说。   “当然,原来是想看维斯塔花园,请到我的办公室来,我先为您简略介绍这处房产的信息,然后您再决定要不要去看看这处花园的具体情况。”经纪人笑着请埃里希往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去,他的文件夹里还有很多维斯塔花园的照片。   埃里希点点头,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今天就能够将这处房产敲定下来。   他需要和珀西分开一段时间来寻求恰当的转机。 第34章   维斯塔花园坐落于林德伯格镇外的郊区,距离镇上大约八英里,门牌号与佩克诺农庄只差了两号,只要短暂散步十来分钟就能抵达佩克诺农庄。   即使搬家,埃里希依然能在每天清晨与晨露一起最先抵达佩克诺农庄的玻璃窗。   这样的距离正适合他与珀西,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来作为他冷静思考的场所,如果他在清晨睁眼第一个想到的是珀西,那么他将不再怀疑他的心。   经纪人和埃里希一起驱车前往维斯塔花园,这样不大不小的庄园价格不算昂贵但也不便宜,私人土地的购买从来不是一件能够节省金钱的事情,也很少有人会公开售卖土地。   与佩克诺农庄相比,维斯塔花园要大一些,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人住,外面的花园打理得依然很好,里面并没有附带家具,所以还需要埃里希额外去购置。   维斯塔花园是栋老房子,维护得相当不错,里面的地板和壁炉都还很坚固耐用,漂亮的大理石几乎没有磨损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裂缝,燃气管道也依然稳定工作。   购置下来不会有额外的烦恼。   它的价格也还算公道,埃里希能够付得起这笔钱。   没有什么多余的意外,他很顺利地签下了这份合同,并且能够很早回到佩克诺农庄去。   珀西还没有回来,但他给佩克诺农庄打去了电话,让汉斯太太转告埃里希,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请他到霍金斯庄园去吃晚餐。   时间还很充裕,所以埃里希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给霍金斯庄园回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会在晚餐前去到。   没有埃里希在身边,珀西其实对社交活动的兴致并不算高,很多时候他其实会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但他参与的社交活动并不算少,因为在这些社交活动里他总能零星听闻埃里希的消息,即使这些消息真假参半,他依然能够听得津津有味。   霍金斯家葡萄种植园的捕猎活动还算有趣,忙活了将近一天他们抓到了近百只兔子,虽然种植园的面积的确很大,但经历过春季捕捉的漏网之兔仍然能够繁殖出这样大的一个族群还是很令人吃惊的。   这些兔子一部分用来做皮草而另一部分就会送去屠宰,用香料腌制起来作为一道美味。   不过今晚他们并不吃这个,他们要吃的是芥末兔子和用兔子做的肉冻。   珀西在会客厅时有些坐立不安,当时间越来越接近晚餐,他内心的烦躁就会多加几分,因为他并不清楚埃里希来不来得及从林德伯格镇上回来一起共进晚餐。   他的内心很期待,他期待能和埃里希一起做任何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尝过甜味的人,突然在某一天被人在唇上抹了一点蜂蜜,那点稀薄的甜足有让他原本无波澜的心泛起涟漪,他穷尽所有都会想再次尝尝那抹甜。   珀西意识到自己现在变得很贪心,原本只是看着埃里希就已经足够,现在想要得到更多的埃里希。   他留恋那点甜。   正当他的坐立不安要攀登上顶峰时,埃里希的电话很及时打来,虽然不是对他说话,但是男仆走进会客厅转告霍金斯先生时,他的心情高兴得难以言喻。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开始期待着埃里希的到来,明明他们只是在早晨分别,现在只过了短短的几个小时,但珀西却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有一个漫长季度没有再见面。   越接近晚餐的时间,珀西的心就跳动得越厉害,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埃里希。   除了进入梦乡,埃里希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   会客厅在埃里希走进来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格外明亮光彩起来,明明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人也没有变,但珀西觉得周围的一起都变得美好起来,甚至连门框上装饰着的金漆木刻知更鸟也开口歌唱起来。   这当然是夸张的形容手法,但珀西确实有那么高兴。   “德莱恩先生没能亲眼目睹种植园里的野兔围剿实在是有些遗憾。”霍金斯先生耸耸肩说。   “但是能够亲口品尝也不错。”埃里希坐到珀西身边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过去。   这样的话逗得玛丽小姐咯咯笑起来,他的余光轻轻扫了一下珀西,珀西的嘴角也微微弯起,他逗到了最想逗笑的人。   “游隼和貂的表现都很精彩。”珀西抿了抿嘴唇说。   “你可以将你看到的都转述给我,通过你的眼睛我也能认识到那样精彩的场景。”埃里希笑着说。   珀西有点忍不住脸红,但是他要克制住。   埃里希只要愿意开口哄人,他绝对能说出最甜蜜的情话,但他同时也是个表面温和但骨子里最是孤僻的人,一句话的真心和实意几乎难以辨别。   每个人都会说社交上的场面话。   “天气真是热极了,德莱恩先生刚从外面进来一定热坏了吧,快给德莱恩先生来一杯冰镇饮料。”玛丽小姐因为怕热一天都待在屋子里没出去过,她招手让女仆赶紧给埃里希倒一杯冰镇饮料,夏季轻薄的纱裙衣袖在她雪白的臂膀上晃动着,绸纱轻盈宝石耀眼。   “谢谢。”埃里希朝着玛丽小姐颔首,感谢她的体贴。   玛丽将象牙扇子展开遮住了下半张脸,随后又轻轻一下一下地在胸口前扇风,好像真的热坏了。   珀西轻轻地撇了一眼玛丽小姐,他很难讨厌这些可爱的小姐们,她们都是些甜心,无忧无虑很愿意为别人考虑,如果他也是位小姐就好了,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向埃里希,并对他说些大胆的话,害羞了还可以用扇子遮住脸,没有先生会给小姐们难堪。   这样的想法大概很难让人理解。   作为一名绅士拥有自己的独立财产是一件格外幸运的事,珀西却更想要一个和埃里希在一起的机会。   欢声笑语在会客厅洋溢了好一会,直到晚餐时间到来。   每个庄园里的厨子擅长的食谱都不一样,而霍金斯庄园的厨子在烹饪兔肉上有一手。   因为捕捉到了许多野兔,所以餐桌上摆上来的大多数都是兔肉制品,当然也有些别的菜,单吃兔肉会显得有些寒酸。   芥末兔子和兔肉冻是今天的特色菜,兔子泛滥的季节才能端上餐桌的特殊美味,霍金斯先生很热情地邀请珀西还有埃里希品尝。   珀西看着餐盘里浸着淡奶油已经贴心脱了骨的兔肉有点犹豫不决,兔肉本身有一股酸腥味道,不知道芥末的加入能不能好好掩盖住这样的味道。   埃里希吃过最难吃的军粮午餐肉罐头,味蕾还有胃囊都是铜墙铁壁打造的,餐桌上摆放的食物都是精心烹饪过的,只要不给他端上卖相极其糟糕的尸体,他都能够很从容地品尝并且点评。   所以他先切下一块兔肉放进嘴里咀嚼,吞咽下去以后对霍金斯先生的推荐给予了肯定:“很不错的味道,霍金斯庄园的厨师很有创造力,淡奶油的味道还有芥末的辛辣味道中和在一起,兔肉也很嫩,完全没有发柴,是一道美味的餐品。”   珀西在埃里希动作的时候也切下一块兔肉,此时也吞咽了下去:“很不错的味道。”   他的语言要比埃里希匮乏的多,不过胜在神情真恳,即使话不算多也不显得讨厌。   兔肉冻的颜色有些微微泛粉,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兔肉的纤维,切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进餐盘里,用来沾酱吃,有些偏向于辣口的味道需要冰镇葡萄酒来压下热气。   霍金斯庄园的晚餐很令人满意,在萨默斯莱平原上,拥有大片葡萄种植园的霍金斯家绝对是最会烹饪兔肉的。   因为埃里希随口夸赞兔肉的味道让霍金斯夫人感到脸上有光,所以他们在结束晚餐闲谈离开时,还收到了四只活兔子作为临别礼物,还有一包用于炖兔子的神秘香料,据说加了它以后炖兔子会格外美味。   珀西来是由迪肯驾驶马车,回去的路上则是埃里希驾驶敞篷汽车。   夜幕落下让萨默斯莱平原笼罩在深蓝色的幕帐之中,路上只有车灯的光亮以及偶尔在草丛里闪烁着的萤火虫,晚风在旷野中呼啸而来的时候很寂静,路上就只有风声,马蹄声,还有汽车引擎运作的声音。   既寂静又热闹。   晚风吹拂到身上有点凉,珀西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冷吗珀西,你回到马车上去吧。”埃里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减缓车速对他说道。   迪肯驾驶的马车落在后面,要好一会才能追上来。   “不,没事,还有一会就回到佩克诺农庄了。”珀西拒绝了这个提议,坐到马车上去的话就不能和埃里希说话了,他还没有冷到要躲回马车上去的地步。   “好。珀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埃里希没有再多劝说,而是转头提起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情,是今天早晨你出去做的那件事吗?”珀西紧张起来,他有预感,埃里希即将要说出来的话非常重要。   “对没错,今天早晨我到交易所去,和经纪人一起查看了维斯塔花园。它很漂亮,我已经决定买下它作为我在萨默斯莱平原的产业。”埃里希接着说道。   “恭喜你,买到了合乎你心意的房子。”珀西感觉自己的心跳就快要停顿了,这一天终于还是要到来了。   “谢谢,我还没有购置家具,你愿意陪我挑选一些适合它的漂亮家具吗?”埃里希问道。   “非常乐意。”珀西几乎是咬着舌尖说出这句话的。   他一点儿也不乐意。 第35章   埃里希搬去维斯塔花园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珀西的心情很复杂。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埃里希立即就要离他而去。   但回过神来仔细思索片刻,他觉得购买产业这件事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这个好消息有一个前提,埃里希不是因为与某位小姐的恋爱所以才决定在这里购置产业,让他亲眼目睹这件令人伤心的事情真的是再难受不过了。   他倾向于没有这个前提。   埃里希要在这里长久安家,那么他们的缘分就不仅仅止步在度假时期,现在他们是邻居了,虽然没办法每时每刻都在佩克诺农庄里见到埃里希,但是还有以后的漫长岁月可以期待。   如果埃里希选择维斯塔花园作为以后的主要居所的话。   珀西突然之间就高兴起来,他要打电话给戴维斯,问问他认不认识从事古董家具贸易的经纪人,维塔斯花园应该需要一些可以与埃里希身份相匹配的昂贵古董家具。   作为庆祝埃里希在萨默斯莱平原购置下产业的庆贺礼物,珀西认为可以为维斯塔花园的会客厅添置上一套漂亮的沙发茶几。   埃里希反而没有那么着急,购置下一份产业并没有那么容易,除了签订合同以外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文书手续,土地产权归属没有那么快能够经办下来,购置家具这件事可以稍微往后放一下。   他还可以继续在佩克诺农庄生活一段不短的时间。   晚风穿插过桦树林,树叶摩挲奏出一篇不知名乐章,珀西不用开车,所以他将脸稍微侧过去一点,可以借着夜色朦胧的掩饰去看埃里希。   在夜色与风声里,他可以看见埃里希侧脸的轮廓,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车灯只照亮了前行的路,他们笼罩在后方的黑影里,看不太清彼此的脸。   但这是珀西可以正大光明地偷看的好机会,埃里希认真开车,夜晚驾驶汽车总是要目视前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道路上,因此这样的偷看比以往更不容易被察觉到。   埃里希还是察觉到了。   珀西的目光像一层轻薄的纱,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脸侧,这样的目光即使再轻薄,也会有重量,他总是很敏锐,能够在目视前方的时候仍能将一小部分注意力放在珀西身上。   又抓住了。   埃里希并没有将目光转回去看着珀西,因为珀西能够做出这样目视的行为,一定是鼓足了勇气,如果他将目光对视回去那么他就会收获到一个满脸通红的珀西,并且说话时的目光还会不自觉躲闪。   珀西在即将抵达佩克诺农庄时收回了目光,他并没有发现埃里希是故意不将头扭过来的,他开始有点担心埃里希一直僵直着脖子正视前方明天会不会肌肉酸痛。   这样的想法有点像个笨蛋,要是让埃里希知道他一定会哭笑不得,不过珀西没有说,所以埃里希暂时还不知道他有点傻得可爱。   第二天早晨汉斯太太来时给他们带来了一小筐树莓,夏季刚刚开始就是树莓成熟的季节,这是汉斯家的几个小孩子昨天从森林里采摘的,米娅和露西还记得珀西请她们吃水果蛋糕的事情,所以特地拜托妈妈一定要将好吃的树莓送给谢菲尔特先生。   “谢谢你汉斯太太,这是一份特别的礼物。也请帮我感谢米娅和露西,谢谢她们还记得我。”珀西收下这份来自两位小朋友的礼物,并且打算添加进沙拉里增加风味。   “在森林里采摘树莓吗,她们还都是小女孩,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埃里希多问了一句。   “不会的德莱恩先生,并不只是我的女儿们,还有别的乡下孩子,只是在森林边缘是没关系的。”汉斯太太回答说道。   埃里希若有所思,珀西看着他,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说出什么话来安排好今天一天的活动,埃里希似乎对这筐树莓的来源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请你的女儿们也带我们一起到森林里去闲逛一下?珀西,你愿意今天到森林里去散散步吗?”前半段话是对汉斯太太说的,而后半句话埃里希将目光转向了珀西,眼神里蔓延开的笑意一下子就将他淹没进去。   珀西知道埃里希肯定也想去森林里面摘树莓了,埃里希在有时候脑子里的想法就是会很奇怪,灵魂里的孩子偶尔会冒出来捣蛋一下。   他猜想着或许是童年缺失所产生的补偿性行为,在埃里希为数不多的关于童年叙述部分可以拼凑出一个被强行装进大人模具里的孤独孩童形象。   “当然可以,森林的树荫会驱散炎热,因此偶尔散步一次也无妨。”他没有拒绝,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埃里希。   “我得要回去看看她们今天要干什么,如果她们有空闲的话会很乐意到森林里去的。”汉斯太太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在汉斯家每个有劳动能力的孩子都要帮着干一点家里的家务活,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可不容易,除了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宝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   “那么就拜托你了汉斯太太,如果她们有空闲的话,我们下午两点在佩克诺农庄的门口见。”埃里希看了一眼时钟说。   距离下午两点还有好几个小时,足够汉斯太太忙完佩克诺农庄的活计然后回去通知她的女儿们。   珀西将那一小筐树莓倒出来,它们是漂亮的玫红色,形状饱满中间的蒂摘掉以后像个凹进去的小蜂窝,样子可爱极了,洗干净以后将作为午餐之一端上餐桌。   挂钟的时针缓慢行走着,时间在它的步履里流逝,很快就到了约定的下午两点钟。   米娅和露西干完了家里的活,提着小篮子朝着佩克诺农庄走去,不只有她们,还有其他乡下孩子,也一起朝着佩克诺农庄走来,他们也要到森林里去,作为伙伴理所当然地也跟在米娅和露西身边。   “米娅,听说谢菲尔特先生是个脾气古怪的单身汉,他会允许我们踩上他的草坪吗?”一个乡下孩子问米娅说。   这些都是附近村庄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珀西和埃里希,也只是隐约从自家大人的嘴里听说萨默斯莱平原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的一些零星消息。   “卢卡斯,谢菲尔特先生一点儿也不奇怪,当然不会介意我们踩上他的草坪。并且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不仅雇佣我们家工作,还请我们吃水果蛋糕,上面都是奶油,甜甜的,里面还有水果夹心。”米娅昂起头,她可不允许别的孩子说珀西的“坏话”,谢菲尔特先生可是个大好人。   周围的孩子都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平时家里都能吃饱饭,但是奶油蛋糕这样的香甜点心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是非常珍贵的,一年里可没有多少次吃到这样香甜蓬松点心的机会。   一群孩子很快就走到了佩克诺农庄,这样干净漂亮的洋房和他们住的低矮农舍一点也不一样,篱笆把孩子们挡在门外,只有米娅和露西鼓足勇气能够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去按响门铃。   威尔听到门铃声从地毯上噌的一下站起,摇晃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它现在是一只半大的小狗,身量和体重都大得惊人,像枚小炮弹,撞到人的身上会挺疼的。   “威尔。”埃里希低低地喝了一声,威尔放缓了脚步,转过来朝着珀西摇头晃脑,小狗也知道谁才是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   “埃里希。”珀西叫着埃里希的名字,有些稍稍拖长了调子,威尔立即就甩着尾巴凑近他的身边。   埃里希无奈地摆摆手,起身到走廊上去开门。 第36章   “日安,德莱恩先生。”米娅抬头和埃里希打招呼,神情没有上次来那么拘谨,但她还是很紧张,“妈妈说先生们想去森林散步。”   “是的,要进来坐坐吗,外面的孩子是不是你们的朋友?”埃里希笑起来,他的目光越过篱笆,几个向佩克诺农庄内探头的小脑袋嗖的一下就藏在了篱笆后面。   “他们都是村里的孩子。我们在外面等就好了,我相信先生们会很快的。”米娅摇摇头,她怕在里面待得太久篱笆外的玩伴们都跑光了。   珀西往窗外望了一眼,他也看见篱笆外的那几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就跟几朵长在篱笆后面的害羞蘑菇似的,很好奇佩克诺农庄却又不敢踏进这里半步。   不能让外面的孩子们等他们太久,珀西赶紧拿起外套,经过摆放在桌上的糖果罐时顺手抓了一把糖果,小孩子都喜欢甜食,他想他们会高兴的。   埃里希已经准备好了,他把威尔叫出来,随意拍打了两下它身上蓬松的毛发,待会它要和他们一起到森林里去散步。   “谢菲尔特先生!”米娅看见珀西走出来立刻高兴地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怕德莱恩先生,见到谢菲尔特先生会比德莱恩先生放松得多。   “你们好。”珀西向米娅和露西打招呼,并一人分了两颗被漂亮塑料纸包裹着的糖果。   “谢谢先生!”米娅将糖果放在贴身的衣兜里放好,带回家里泡成糖水可以大家一起喝,这样漂亮的糖果她想所有人一起尝。   露西年纪小显然更经不住诱惑,咽了一口口水以后将糖纸剥开,奶白色的糖块放进嘴里,糖纸被珍惜地舔舔然后折叠起来和另一颗糖一起放进口袋。   珀西看着米娅和露西对糖果珍惜的样子,又再给了她们一颗糖。   篱笆外面的孩子大胆又害羞,看见他和埃里希走出来飞快地一哄而散,但相隔没有几秒钟又凑上前来。   珀西和埃里希都不怎么在村子里出现,看起来又不是凶巴巴的大人,好奇心让这些孩子们再次靠近。   小孩子都喜欢大孩子,大孩子往往又向往大人,珀西和埃里希这样的大人让这群孩子忍不住靠近,在他们小小的心灵里或许也想要成为像他们这样的大人。   “请你们吃糖。”珀西将口袋里的糖拿出来给围着他们的这些孩子分,那些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小脸蛋都害羞起来了。   乡下的孩子们光着脚踩泥巴,衣服上面虽然有补丁但都洗得干干净净,但他们平常帮家里干家务活,又或者在原野上撒欢,小手黑黑的指甲缝里有泥土,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在衣服上擦手了,他们不好意思把脏脏的手伸出来。   珀西将口袋里的糖果放到这些带有薄茧擦得不太干净的手心,一声声谢谢飞进了他的耳朵里,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变成孩子们眼中的“大好人”谢菲尔特先生了。   “谢谢。”突兀的熟悉声音从他的侧后方传来,他回过头去看却是挑着眉冲他笑的埃里希。   “你也要吃糖吗?”珀西有点踌躇,这样的埃里希有点幼稚,他不确定是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要糖吃的意思。   “当然。”埃里希朝珀西眨了眨眼睛。   好吧,看来埃里希真的想吃糖。   珀西心里有点小高兴,将口袋里仅剩的三颗奶糖全部都掏了出来,他想要将所有的糖果都给埃里希。   但是在即将要送出去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拢住的手指微微张开,只让两颗糖落入了埃里希的掌心,他也想尝尝和埃里希一样的甜。   “克莱顿小姐的糖罐还没吃完。”埃里希捏住了糖纸,轻轻一撕就把里面的糖块剥出来,唇一抿就将糖抿进嘴里。   佩克诺农庄的糖罐里原本只盛满了空气,在黛弗妮到来的时候往里面塞满了她随手从百货商场买来的糖。   “一个单身汉独自一人生活真的很缺乏生活情趣。珀西,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和其他邋遢单身汉一样……”黛弗妮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语气里带有非常强烈的痛心,仿佛糖罐里没有糖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一样。   珀西笑了起来,他想起黛弗妮那天边往糖罐里塞糖边谴责他的邋遢的时候的表情就格外想笑。   “黛弗妮留下的糖能吃到下个春季,除了糖罐里的,厨房里的橱柜里还有两罐什锦水果糖。她大概没有考虑过它们的保质期,只是希望佩克诺农庄的糖罐里一年四季都会有糖。”他说道。   “这是你喜欢的味道吗珀西,克莱顿小姐很了解你,她带来的糖果也绝对会是你会喜欢的口味。”埃里希把奶糖顶在左边的腮帮子里,然后和珀西说话。   “是小时候很喜欢的味道,这家糖果工厂还没倒闭,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珀西忍住不将目光落在埃里希微微鼓起一点小弧度的腮边,一个英挺的成年男子不加掩饰地在口腔里含着一颗糖怎么看怎么奇怪。   “希望它可以一直长久地开下去。”埃里希说。   他的目光将珀西包裹起来,不知道是在说那家糖果工厂,还是带有一些别的什么意味,这样的目光让珀西忍不住别开眼睛。   他躲避着埃里希的目光,低头剥开糖纸,乳白色的糖块被包裹性柔软的口腔,浓郁的牛奶味道在味蕾上扩散开来,奶糖在此时此刻就好像黏稠的糖浆,一下子就粘住了他的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米娅和露西走在前面,森林的位置并不远,像她们这样的孩子只需要走不够二十分钟就能抵达森林边缘。   对于珀西和埃里希这样的成年人来说速度就更快了。   这片森林没有名字,它们的年纪与汉诺威山一样,在林德伯格镇还没有建立的时候就已经生长在这里了,往上看是茂密的树冠,彼此快要挨蹭到一起的时候就会留出一条缝隙,光就从这些裂缝里倾泻下来,让底下低矮的灌木也能够好好光合作用长成一片新绿。   树莓就生长在这些灌木丛里,通常只有孩子们会来寻找这些来自夏季的馈赠,大人们的时间在田野,在炉灶,在牲畜棚里,无暇顾及这些并不能填饱肚子的小玩意。   森林里有小路,经常踩过的地方杂草生长得格外缓慢,只要不深入森林深处,只在外围打转这里都是安全的。   威尔追逐着蝴蝶往灌木丛里钻,珀西和埃里希并肩走着,在这一片葱茏中散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孩子们都四散开来了,他们并没有因为身边有这样两位先生而放弃自己手头上的事,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能在灌木丛里收集到小半筐树莓,运气比较好的时候还有可能会摸到野鸡的蛋。   “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你们沿着小路在这附近逛逛就好了,不要走到森林里面去,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够进入森林深处。妈妈说过森林里的熊会吃小孩。”米娅一脸严肃地说。   “谢谢你米娅,我们会记住的。”珀西轻轻点头。   埃里希的目光落在珀西的脸上,那样轻柔的表情他在很多时候都见到过,对黛弗妮,对汉斯太太,对米娅……唯独很少对他。   珀西太过在乎他,脸上的表情多数时候都很紧绷,好像每做出一个表情都要经过思考和斟酌,就连笑也笑得拘谨,害羞脸红时的表情会更真实。   “埃里希?”珀西的语气略带疑问,他发现最近埃里希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已经几乎到了随时随地的地步。   “嗯?”埃里希从容地将目光转移到珀西的脸上,假装刚刚回过神来。   人品过硬的好处就是当你做出一些鬼祟事情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你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所以即使埃里希有偷窥的嫌疑,还是能够很轻易就蒙混过关。   珀西实在是问不出口埃里希走神是在想什么,最终摇摇头说:“没事。”   埃里希轻松蒙混过关。   大概是珀西太好糊弄,一种愧疚之情在埃里希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想他好像对珀西太过分了。   珀西没有留意埃里希,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周边的灌木丛里。   他没有忘记埃里希想要进行这次午后散步的原因是想要亲手采摘红树莓,虽然没有语言能够证实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吸引埃里希午后到森林里去散步。   作为暗恋者而言,珀西的行为有点不太及格,他既猜不透埃里希的心思又不太能够做出近乎谄媚的追求行为。但作为珀西而言,他在埃里希的心目中可以打九十九分,扣掉一分是因为完美的事物总是容易逝去,他希望珀西能存在得久一点。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埃里希认为一个人身上的美好品格逝去也就意味着这个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死去”,一个名字后面代表的人也会随之改变,他很难适应这种改变。   “埃里希,看这里。”珀西的低头搜寻很快就有了结果,不过并不是粉红色的树莓,而是生长在杂草中的一丛蘑菇。   “是毒蘑菇,颜色鲜艳的蘑菇大多数都有毒。”埃里希顺着珀西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的是像平口小盏形状的蘑菇,除了伞柄是浅黄色的以外,其余地方都是亮橙色。   “我在书里见过这样形状颜色的蘑菇,但是不太记得它的名字了。”珀西皱起眉,思索片刻以后他彻底放弃思考。   “亲爱的珀西,你不是植物学家,所以你可以将你的表情再放松一点。那是树莓吗?”埃里希安慰的话拐了个弯,他看见下面的小坡上杂乱的一堆不知名植物中间有几点隐隐约约的红色。   他的视力很好,生长在森林里的植物不止一个品类,大家都乱七八杂地长在一起,不平坦的地形增加了靠近的难度,花了一点时间走进一看果然是还没完全熟透的树莓,只露了一点枝叶就被注意到了。   “小心脚下的青苔。”埃里希跨过一截倒塌的树干,转过身去伸手拉珀西。   珀西觉得自己不需要帮助,但是出于一种想要和埃里希靠近的隐秘心思,他将手放进了埃里希的手心,借力跨过这段并不算很宽的树干,然后稳稳站在下去。   埃里希的指腹有薄茧,这是常年握枪的枪茧,从掌心到食指指腹都很粗糙,磨得人手心发痒。   珀西自己的手只有食指和拇指的一点点因为书写而生起的茧,和埃里希对比起来显然少了很多磨难。   手心的接触时间其实很短,一下子就松开手来,埃里希继续往前走向那丛树莓,珀西手指蜷缩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在回忆着刚刚埃里希手上短暂的温度。   “这些树莓应该很甜。”埃里希下了一个这样的定论。   因为完全成熟的红艳树莓上有被鸟啄食的痕迹,如果野果太过酸涩,那么鸟儿们是不会愿意吃的。   “好多没成熟,这里还有一点剩下的,米娅和露西在哪儿?”珀西也凑上去看,树莓丛里一簇簇的树莓只有尖端的几颗是完全成熟的,除去被鸟儿吃掉的部分,还能摘下一小把。   “可以装在手帕里带给她们。”埃里希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好像走得有点偏了,能听见孩子们的嬉闹声,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一个孩子的身影。   不过这里还是在森林的外围,他们不至于会迷路。   珀西从口袋里翻出手帕,刚一拿出来手就僵持住了,因为这条手帕是埃里希的。   那是埃里希送给他珐琅鸟雀八音盒时包裹着的那条绣有玫瑰的手帕,埃里希忘记将它收回去了,出于私心他并没有提醒埃里希这件事,而是将它私藏了下来。   这样的尴尬事情原本不会发生,而是他将手帕给汉斯太太清洗,汉斯太太将它放进了收纳盒里,他今天换上出门的服装时又顺手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如果让埃里希发现……   珀西不敢想象会有怎样尴尬的后果,只能紧紧地按住玫瑰花纹,在心里祈祷埃里希并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但是他突然变得紧张的神情立刻就出卖了他,埃里希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但是他假装不知道。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拿出一张手帕,眼神从珀西的脸上转移到了攥紧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抓得手底下的手帕起了好几条皱褶。   埃里希知道珀西在紧张些什么了。   手帕是私人物品,有些小姐会将自己的手帕赠予情人,上面精心喷洒的香水气味会逗留很久,将手帕递到鼻尖轻嗅就能闻见属于小姐身上的芬芳。   一个男人私藏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帕,是要用来做什么呢,也会像思念着小姐的怀抱那样思念着另一个男人吗?埃里希被这样的类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珀西不应该拿走他的手帕,他可以送给珀西更好的东西,一张手帕有些太过单薄了。   他不想揭穿珀西,就像珀西总是愿意给他台阶下一样,他不想珀西感到难堪:“用我的就好了,这里成熟的树莓实在是太少了,不需要两张手帕这样多。”   珀西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放松下来,正相反他此时此刻的警觉达到了顶峰。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埃里希的脸上,他怕埃里希又再次发现他的小秘密。   埃里希坦然回望着,他很少会回避别人的目光,就如同他一直对外展示的正直形象一样,整个人都存在于光明之下,似乎天生就让人信服。   这样坦然的回望给了珀西一点安慰,埃里希好像并没有发现,而是抖开自己的手帕准备亲手采摘一点新鲜树莓。   “好的。”珀西将手帕塞回口袋,他绝对不会将这张手帕再拿出来,它应该要待在枕头底下,而不是出现在埃里希的面前。   因为受到了这一点小小的惊吓,珀西在采摘树莓的时候一点都不上心,连着摘下几颗白里透粉的树莓以后埃里希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珀西低头一看顿时忍不住脸红起来:“很抱歉,我实在太不细心了。”   埃里希没忍住生起逗弄珀西的坏心思,他故意将那几个没有成熟的酸涩树莓挑出来:“作为一点小惩罚,你要来尝一个吗珀西?”   他只是想逗逗珀西,并没有真的要他吃下去的意思。   珀西红着脸,他觉得自己心不在焉地有点太过分了,这样的小惩罚相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于是伸手拿过了一个粉白色的酸涩树莓。   埃里希挑了一下眉,珀西没听出他的揶揄意思,但是现在他真的坏心眼地想看珀西被酸到皱眉的表情了。   珀西用指腹轻轻抚干净了树莓表面看不见的灰尘,犹豫着张开嘴,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因为心里已经在想象着即将在味蕾上迸出的酸涩味道,所以企图用慢动作来减缓那一瞬的到来。   埃里希很清晰地看见珀西有些苍白的唇瓣分开,粉白色的树莓被含进唇齿之间,雪白的齿与淡红的舌,如同含下一枚禁果,唇瓣闭合以后轻微颤抖起来。   他想象着酸涩的树莓在唇齿之间轻碰,轻薄的果皮只要被轻轻一嗑就会流出淡粉色的汁液,湿润的舌会描摹树莓的形状,然后将它推到牙齿中间,咀嚼,汁液四溅。   珀西尝到了未完全成熟的酸涩味道,眉头皱起,这样的树莓真的太不适合入口了。   “将它吐掉吧。抱歉,我的玩笑实在是太过分了,吃颗糖。”埃里希将口袋里的糖递过去,并贴心地剥开了糖纸。   “没关系。”珀西偏过头去将树莓吞咽了下去,再转过头来眉头还是有些蹙起,的确是酸得有些过分了。   将埃里希递过来的糖块含进嘴里才好受了那么一点。   “走吧,我们回去找米娅她们。”埃里希没有继续采摘的兴致了,他现在想离开这里。   珀西点点头,然后走快两步走在了埃里希前面,这次他想做将埃里希从坡底拉上来的人,虽然埃里希似乎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埃里希在珀西转过身去的时候,将那几颗酸涩的树莓放进嘴里,树莓在唇齿之间滚动,咀嚼,酸涩得牙齿酸软。   但他的眉头都没有皱起一下,只是任由这些汁液缓缓流过喉管直达胃部。   如果珀西此时此刻回头看一眼,他就会立刻发现埃里希的目光正紧紧盯在他的后背,如同一场攻城略地的强势侵占。 第37章   午后的森林散步很快就结束了,树莓丛就这么多,而孩子们在树莓成熟期几乎每天都要来采摘,每人分一点就不怎么多了。   “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我想邀请你们到我们的农舍去品尝蕾拉姐姐烤的树莓派。”米娅提着篮子,神情有些紧张,两位先生会喜欢来自农舍简陋厨房里的食物吗,她的心情格外忐忑。   “感谢你的邀请,我非常愿意,不会打扰到你们吧?”珀西有点惊讶,汉斯太太有时候会给佩克诺农庄送一些她亲手做的点心,但邀请他到农舍去还是第一次。   “当然不会!谢菲尔特先生能来大家都会很高兴的!”米娅的脸上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是真心希望珀西能够光临她们的农舍,今天中午汉斯太太结束在佩克诺农庄的工作时又带回了谢菲尔特先生送的一大块奶酪。   她们总是能因为谢菲尔特先生吃到一点别的食物,而不仅仅是炖豆子配黑麦面包。在汉斯家的餐桌上,鱼肉是经常能吃到的,每人大概分两三口的分量,肉铺离农舍远其他肉类就很少吃,每买一次就做成耐储存的熏肉。这样的食谱绝大部分原因是他们家没钱。   家里一共九张嘴,炖豆子和黑麦面包管够就不错了。   “现在正好是下午茶的时间,蕾拉已经在厨房烤树莓派了吗,如果还没做好我们可以先回佩克诺农庄休息一下。”埃里希说。   在主人家手忙脚乱的时候前去做客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等蕾拉把树莓派做好他们再登门才是明智之举。   米娅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她有些窘迫地抓住围裙的裙边,她们家很少请人做客,所以忘记叮嘱她注意时间这件事了。   “不知道呢德莱恩先生。待会我和露西先回家,等蕾拉姐姐做好了树莓派我再到佩克诺农庄通知先生们。”她很快就想好了解决办法。   “很期待树莓派的味道。”埃里希笑着对米娅说。   回去的路上米娅和露西走得格外快,几乎是飞奔着向农舍的方向跑去,她们实在很担心第一次请谢菲尔特先生到家里去做客的事情会搞砸。   “亲爱的珀西,你在萨默斯莱平原很受欢迎。”埃里希对珀西说。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那双如旷野之上澄明穹顶的蓝眼睛注视着珀西,珀西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笼罩起来了,埃里希的温柔里面多了点别的什么意味,他看不懂那样的情绪。   “你才是真正受欢迎的那位。沃德家还有霍金斯家,米勒先生也……”珀西很认真地给埃里希细数着他受欢迎的证据,这样的行为有点傻气,逗得埃里希哈哈大笑。   “够了够了,珀西。要是这样算的话,你提到的那些先生小姐们也都很喜欢你,我上次还看见米勒小姐和你搭话,霍金斯先生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汉斯家的孩子们显然更喜欢你,所以在受欢迎这个项目上,你才是冠军。”埃里希也同样认真地纠正爱珀西。   在不知不觉间埃里希也有点被珀西带偏了,珀西在某些话题上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再就这个谁最受欢迎的话题谈论下去就太傻了,两个人迅速结束掉了这个话题。   回到佩克诺农庄以后他们先换下了在森林里散步的外出服,还有将威尔清理干净,它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沾了一身的毛刺,珀西不认识这种植物的品种,它大概是选错传播种子的携带对象了,佩克诺农庄可不是让野生植物生长的地方。   “用手清理太慢了,我去拿个马刷。”埃里希看珀西挑了一会威尔身上的毛刺以后出声让他停了下来。   “还要给威尔洗个澡,我感觉它有点臭了。”珀西抽了抽鼻子,确定异味来自面前对他摇尾巴的威尔。   “嗯,的确是有点。”埃里希在他的身后俯身,薄荷须后水最后一点未散的余味随着贴近的动作笼罩下来,这点若有若无的气味编织出了一张网,密不透风地将他盖了起来。   珀西僵直着脊背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埃里希贴得太近了,这样的动作只要他向后稍稍一靠,他的背部就能立刻贴上埃里希的胸膛。   埃里希的俯身只维持了片刻,他伸出手来翻了一下威尔的耳朵,然后直起身体,他在珀西身后的逗留就像一阵风,来得快走得也快,弄得珀西有点心神不宁。   他怀疑埃里希是故意的,但是埃里希坦然的神色却又否决了他的想法。   埃里希的确是故意的。   蹲在地上的珀西露出柔软的发顶和一截白皙的后颈,他有点忍不住俯身下去,借着抚摸威尔的动作,掩饰自己感受珀西身上的气息的另一个真正目的。   这显然很不符合一位正直绅士的做派,埃里希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不知廉耻,他是爱上珀西了吗,还是面对一个称得上是喜欢的人的暗恋而感到沾沾自喜所以居高临下施与一种轻浮的流连,埃里希猛然意识到自己对珀西产生了一种极为不正当的占有欲。   想占有,想圈禁。   这样的心思极快地流窜过埃里希的脑海,他很快转身到工具间里面翻找马刷,留下珀西一个人在门廊里心绪紊乱。   珀西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和埃里希实在是相处得太久了,不仅以往的所有思慕都被一一填饱,已经饱足到了胡思乱想的地步,他总觉得埃里希变得有点奇怪,虽然往常埃里希也会和他靠近,这并没有超越社交礼仪的距离,但是就是哪里有点奇怪。   大概是因为埃里希即将要搬到维斯塔花园所有他内心的爱火愈燃愈烈了吧。   毕竟埃里希喜欢上他的可能性比萨默斯莱平原夏季下冰雹的可能性还要低,同性恋这件事摆到社会上的任何阶层来说都是一桩丑事,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名誉与一名同性相恋,只有猎奇的人在无聊至极才会尝试同性的躯体。   埃里希很快就找到马刷返回门廊,珀西将自己的心情收拾得差不多,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让埃里希再次看透。   无知无觉的人总是最幸福的,珀西虽然一直处在患得患失的情绪之中,但是并不知道自己的所有暗恋行为都被看穿在眼底,这种虚假的幸福感就还能保持得更久一点。   米娅很快就再次出现在佩克诺农庄的草坪上,篮子里放着还在冒热气的树莓派。   农舍实在是太过简陋了,连一套完整的茶具都找不出来,之前的邀请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她磕磕绊绊地向珀西和埃里希道歉,差点想扔下篮子就立刻跑掉。   珀西让她进来坐一会,米娅拒绝掉了,他只好将篮子提进厨房将里面的树莓派放下,然后顺手将橱柜里的一包水果糖放了进去,佩克诺农庄里几乎没人吃糖,与其让这些糖果在糖罐里放到变质,不如送给爱吃糖的孩子们。   埃里希给威尔梳完毛,珀西泡好了茶将树莓派切开端到茶桌上去,灿烂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玻璃窗倾斜到蕾丝桌布上,桌上的器皿被照得闪闪发光。   这样的午后对于心思各异的两人来说是很好的缓冲,只要喝上茶品尝树莓派,就可以把那些不解都咀嚼吞到胃里去,食物就是最好的安定剂,只要谈论食物就没有多余的话要讲。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装点维斯塔花园里度过,珀西开车和埃里希跑遍了大半个林德伯格镇,屋内的装潢和家具在时间的流失下被一点一点聚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新家。   埃里希作为德莱恩家族的次子,手里父辈给到的资源很有限,他不是德莱恩家族产业的继承人,分到的财产分量比出嫁的姐姐还少,现在手里可以调动的资金来源于军队的服役以及外祖母那边的财产的继承,花费在维斯塔花园以后就购置不起其余的产业了。   珀西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的话他应该会格外高兴,这几乎意味着埃里希往后的余生都要定居在维斯塔花园里。   按照遗产继承来说,埃里希的父亲去世后爵位还有名下所有产业都是留给他的哥哥安格斯的,虽然埃里希仍能够居住在哥哥的庄园里,但迟早也会置办自己的产业搬出去。   珀西是幸运而又不幸的,他是父母的长子天然继承了所有的财产,但父母过早去世让这些财产的继承并没有那么地令他欢喜。   埃里希购置产业的消息并没有隐瞒家人,拍回去的电报很快收到了全家的回音。   其中已经出嫁的姐姐萨琳娜夫人表示过几天会带着一双儿女前往装修好的维斯塔花园度假,她由衷地希望埃里希选择的是一处适合他居住的产业,她将亲自来给埃里希做一些有利于舒适生活的建设性指导。   埃里希收到信以后思索了一下,抓紧装修进度,好在姐姐萨琳娜和侄子侄女到来之前搬到维斯塔花园里去。   说实话萨琳娜是个非常挑剔的贵族女子,在任何时刻都铭记自己的贵族身份,她的到来必定会在维斯塔花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感到十分忧虑。   珀西看着埃里希收到信后的表情不由得为他担心,他觉得德莱恩家的氛围相比于他和多蒂姑妈一家的相处来说更多了几分隔阂,亲人之间的温情似乎格外吝啬。   但愿那只是他的错觉。 第38章   萨琳娜夫人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抵达维斯塔花园的。   过于炎热的天气其实不太适宜在平原度假,阳光普照的天气应该前往高山或者海滨度假,但是为了这个离家多年缺乏贵族修养的弟弟,萨琳娜夫人还是不辞辛苦专程前往萨默斯莱平原。   埃里希在姐姐萨琳娜夫人到来的前一天搬到维斯塔花园,不出所料,这一晚他失眠了。   偌大的维斯塔花园里静悄悄的,新雇佣来的仆役已经在仆人房里休息,夜已经很深,星星攀登到了天幕的最高处, 第二天早晨的太阳还未升起,埃里希已经开始想念珀西。   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缺乏耐心。   萨默斯莱平原夏季的夜晚开始燥热,埃里希起身走到露台上,这里缺少了一株高大的玫瑰,虽然花期已经逝去,但是他仍然很钟意那个能够远眺群山的小露台。   维斯塔花园的露台更大,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精心打理过的花园,但却没有让他产生足够的喜欢。   埃里希仰头望了一眼夜空,然后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很罕见地因为一件事而犹豫不决。   他想他应该是爱上珀西了。   但是爱情并不是埃里希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更何况是对同性产生的爱情。   绅士与小姐之间的结合除了爱情以外更多的考量其实是金钱与利益,绅士需要一位体面的妻子操持家务,而小姐们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终身。   结成家庭以后各自有情妇和情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埃里希很认真地思考起他对珀西的爱意,他不需要一位妻子,不够喜欢孩子,也有足够的金钱,对所谓的名誉也并没有很在乎。   利弊不需要衡量,并没有什么阻碍着他去爱珀西。   但是珀西是什么想法呢?埃里希认为珀西并不一定会接受他的爱意。   时间回到萨琳娜夫人到来的午后,珀西也来到维斯塔花园帮忙招待客人。   说招待其实有点不对,更准确来说是为了避免冷场所以需要珀西的帮助。   珀西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暖场的作用,但是见不到埃里希会让他觉得有点难过,所以还是接受了在维斯塔花园暂住的提议。   他尚未知道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埃里希思索了许多,不过要是知道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他并不愿意埃里希接受他的感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没有得到之前患得患失,在即将要得到时却畏缩不前。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埃里希并没有对珀西表现出什么,他们还是照常相处。   “埃里希,你选择在这样一个交通闭塞的乡下地方购置产业,是令我最意象不到的。”萨琳娜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就皱起眉,她对萨默斯莱平原相当不满意,这里既不时髦也没有一应俱全的娱乐消遣去处,住在乡下对她来说相当难受。   “你不认为这里的风景很优美吗萨琳娜。”埃里希说。   “还可以吧,不过夏季还是太炎热了。”萨琳娜没有再多说,而是朝着屋里走去。   她是名极其体面的贵妇人,无法忍受带着长途旅行的风尘仆仆站在屋外说话,她想要赶紧进屋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装,收拾干净以后才有心情喝茶说话。   珀西已经和她打过招呼,萨琳娜夫人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但也不缺乏礼貌,只是稍微介绍了一下姓名就没有后话,她并不热衷于了解珀西。   这次长途旅行还有两个孩子也一起跟来了,分别是八岁的侄女欧若拉和六岁的侄子科林,萨琳娜不仅带来了贴身侍女还有孩子们的保姆和家庭女教师,维斯塔花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埃里希舅舅,我想喝果汁。”欧若拉站在埃里希身前,仰起头对他轻声细气地说。   “橙汁怎么样,不喜欢的话还有苹果汁。”埃里希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后面系着的蝴蝶结。   “喝橙汁,谢谢埃里希舅舅。”欧若拉眨着漂亮的蓝眼睛,她是个文静甜美的小女孩,和萨琳娜夫人小时候相比显得比较没脾气。   “谢菲尔特叔叔,你是舅舅的好朋友吗?你是不是也是一名绅士。”科林要活泼许多,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瞄准了珀西,选择了他作为接下来度假时间的新伙伴。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的,我是一名绅士,但做不到像你的舅舅那样优秀。”珀西回答着科林的问题,眼睛却看向埃里希。   “请原谅珀西,我并不认同你的观点,我并没有那么优秀,只是在你的眼中我的缺点统统都被忽视掉了。”埃里希笑起来,只要他愿意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情话般动听。   这样的话足够珀西脸红。   科林只有五岁,相当之不理解大人之间虚伪的语言,珀西和埃里希之间的对话有点相互奉承的意思,但是他听不出来:“所以舅舅和叔叔都是不优秀的绅士?”   小小的科林世界观崩塌了一瞬。   埃里希笑得不行,像抓小鸡一样将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吓得他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萨琳娜夫人已经上楼,没人救得了他,他被埃里希一路夹着走进会客厅,手脚挣扎不停又觉得怕又觉得好玩。   欧若拉的家庭女教师琳达牵起她的手,朝着珀西腼腆一笑以后也跟着一起进去,维斯塔花园门口的欢迎仪式总算结束,仆人们可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必站在外面晒太阳了。   珀西也走进会客厅,看埃里希送给他的侄子侄女们礼物,然后欧若拉和科林拆开礼物包装。   送给欧若拉的是一个陶瓷娃娃,藕节一般滚圆的手臂是陶土烧制的,娃娃还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玻璃眼珠,长长的睫毛和打在腮边的粉红都显得它很漂亮,是件易碎的精致玩具。   珀西和埃里希一起在百货商场为欧若拉挑选了这件礼物,珀西记得黛弗妮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样的陶瓷娃娃,克莱顿庄园里还有她收藏的一柜子漂亮娃娃,有些还会说话。   “谢谢舅舅。”欧若拉果然很喜欢,抱起娃娃给它整理碎花裙边,轻声细语地和它说起话来。   而给科林的礼物则是一套拼装玩具组合,按包装上看应该是一辆小汽车。   维斯塔花园准备了儿童室,为了欢迎欧若拉和科林,这是特地给他们改造的,里面放了一些孩子的玩具,家庭女教师琳达在他们都拆好礼物以后就将他们带上去玩耍,会客厅就留给大人们。   萨琳娜夫人更换了一身更加适宜夏季的薄纱裙子,在喝上冰镇橙汁以后开口和珀西闲聊:“谢菲尔特,你是埃里希读书时的同学?你们的关系很不错,他能够愿意在萨默斯莱平原定居也有你的原因。”   如果是之前她只是对珀西不感兴趣,那么这番话就开始不礼貌起来了。   在进门之前萨琳娜夫人就对埃里希在萨默斯莱平原这样的偏僻地方购置产业表达了不满,而这句话在肯定了埃里希和珀西之间的关系的同时,又隐晦地表示了对珀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的指责。   珀西迟钝又敏感,他听出来了这场无妄之灾,但萨琳娜夫人更像是随口一说,较真下去反而会有失风范。   所以他只能将话题带过去:“是的,我和埃里希是在圣西尔军校时的同学,我们的确相处得很愉快。瓦尔德克夫人,您是从图森来吗,听说那里刚举办完一场大型园艺展览。”   埃里希知道这是萨琳娜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向来自恃身份又爱迁怒他人,认为珀西的身份不够体面的同时对他在萨默斯莱平原购置产业施与怒气,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整个假期她会对所有的事情都表达不满直到平息怒火。   “萨琳娜,霍华德还在普林里度假吗,我认为他应该也来维斯塔花园居住一段时间,这对于他的身体有好处。”埃里希故意提起姐姐萨琳娜的丈夫,他的这位姐夫总能让萨琳娜消停那么一会。   “是的,图森的园艺展览还算不错,菲兹庄园就是由展览奖项的获得者参与设计的。至于我亲爱的霍华德,他已经回到菲兹庄园去了,普林里的疗养让他的身体好了很多,但是还是经不住长途旅行的劳累,所以他还是独自一人在菲兹庄园里面处理工作。我总是很担心他的身体。”萨琳娜夫人脸上的神情变得真挚了很多,褪去那份高傲其实她也是一名非常柔美可亲的女子。   趁她低头喝茶润润嗓子的功夫,埃里希悄悄向珀西眨了眨眼睛,珀西接收到了来自埃里希的讯号,但内心依然感到不安。   闲聊没有持续太久,萨琳娜夫人要到楼上去午睡,会客厅就空了出来。   “我们一起到花园里散会步吧珀西。”埃里希对珀西发出了邀请。   珀西看了一眼外面的灿烂阳光,虽然天气有点炎热,但是到树荫底下走一走还是没关系的。   维斯塔花园里新种上了几株玫瑰,其中有一株种在了露台下,在不损坏房屋结构的前提下,需要二十年时间它的枝叶才能够攀登到露台上,现在它只在一楼的窗台上露出一点头。   “很抱歉珀西,刚刚萨琳娜是在对我表达不满,而你作为我在这里唯一的亲近朋友,也被她的怒火波及。请原谅她的鲁莽行为,很抱歉会令你觉得伤心难过。”埃里希边走,边和身边的珀西道歉。   “没关系埃里希,或许谢菲尔特这个姓氏对于你们交往的朋友们来说比较微不足道,并且瓦尔德克夫人说的话是对的,萨默斯莱平原的确不太适宜你。”珀西将萨琳娜夫人的话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的确,埃里希不应该窝在这样的乡下地方,天子骄子不应该岌岌无名地埋没下去。   或许,那封邀请信从一开始寄出去就是个错误。 第39章   埃里希的心情很复杂。   此时此刻绝对不能以沉默应对,他明白珀西在顾虑什么,无非就是绅士的名誉与埃里希·冯·德莱恩的前途,一位绅士无非就是由体面和财富组成,在萨默斯莱平原只适合病人疗养,并没有名利场可以去追逐。   珀西就像蜷缩在壳里的蜗牛,只要他现在说错半句话,那么这层厚重的壳将会永远不向他敞开。   珀西紧紧抿着嘴唇,他的眼睛直视着埃里希,仿佛等待着的不是回答,而是一场审判。   “珀西。”埃里希很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这让他立刻提心吊胆起来。   如果埃里希说出一些认同他的观点的话,那么他的心情将会降到最低点。   如果说出的是一些反驳的话,那么埃里希就是在用善意的谎言来让他放下愧疚之心。   无论埃里希怎么说,他的心情似乎都会毫无疑问地变得糟糕。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达我接下那份邀请信时的心情。”埃里希以这句话作为开头。   珀西保持着缄默,他想埃里希那时候一定都忘记他是谁了,那封邀请信可以说是头脑一热过后的产物,他和埃里希在十几年间毫无交集,这封信来得太莫名其妙。   “我想应该是欣喜多一点。我刚辞掉了军部的工作,急需一个地方将所有熟悉的人都逃避开,你的邀请很好地将这个烦恼解决。”埃里希没有撒谎,将当初收到邀请现实的心情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这个说法实在很难让人不信服。   珀西听着没有觉得很难堪,他预想过无数个答案,对这样的回答早就有了心理预期。   “埃里希,恐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我在圣西尔军校时是那么地默默无闻……”他自嘲式地笑起来。   这样扯着嘴角勉强把脸皮挂起来的笑实在有点难看,埃里希看着珀西丑丑的样子有点想动手将他提起来的嘴角揉平。   “我的记性并没有那么坏,我记得你珀西。你那个时候个子并不高,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总是很害羞,像唱诗班里的中音部成员。”他很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并不会唱歌。”珀西踌躇地说出这句话。   埃里希笑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更重要的是我选择留在萨默斯莱平原的理由。”他把话题拉回来,免得他们朝着毫不相干的方向跑偏。   珀西点头认真倾听,他的心需要一个可以让伤口愈合的理由,他希望听到一个与他有关的答案。   “我其实不太喜欢社交活动,所有的社交礼节都让我感到厌倦,然而在赫尔斯泰因公国的社交界我相当地受欢迎,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自满,但事实确实是这样。”埃里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珀西会相当笃定这个人是个自恋狂,但因为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埃里希,听起来相当自大的一番话变得相当合理起来。   “受欢迎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他问出了一个促使埃里希继续说下去的问题。   “对于我来说并不是这样。即使这样的欢迎与我的名誉,我的财富密不可分,它可以给我带来更多,但我并不愿意带着那样虚伪的面孔长久的游荡在社交界。所以我留在萨默斯莱平原,留在你的身边,是我做过最重要的决定,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埃里希说了一段很长的话,这段话是发自真心的,在谈论爱情之前,他早就有了留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想法。   “你是说,还有因为我”珀西捕捉到了埃里希话里的欲言又止。   埃里希承认这是一场试探和引诱,他在诱使珀西主动开口试探自己,但珀西显然不懂什么叫委婉,很直白地问出了问题。   这让他感觉自己有些卑鄙。   “是的没错,的确因为你珀西。虽然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有点肉麻,但是我还是要说,你给我带来了足够的宁静,足以安抚我疲惫的心。”埃里希看着珀西的眼睛,神情温柔得让珀西快要不知所措。   像埃里希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珀西在心里发问。   大概是因为他不怎么会掩盖自己的表情,埃里希替他说了出来。   “你看上去很疑惑,我并不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样完美。我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校度过,再然后就是战场。我见过很多血腥,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知道战争的发生无可避免,我知道从中获利者是谁,那些虚伪的贵族们财富成倍膨胀,那是用鲜血浇筑而成的。目睹那些鲜活的生命逐渐失去温度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而我见过很多。”埃里希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很罕见。   但面对珀西,他早就破了无数次例。   珀西没有得到直接的回应,他认为现在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了,埃里希很愤懑,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总之看起来很需要安慰的样子。   “埃里希,我想你需要安慰。那不是你的错,你的财产也不来源于战争,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够做的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是吗。”珀西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语言匮乏,安慰的话听起来一点安慰的效果都没有。   “我想这就是我在萨默斯莱平原度过余生的理由,因为这里的宁静,也因为你的天真赤诚,能够让我有片刻的放松。”埃里希轻声说。   珀西很好地被说服了,并且开始同情埃里希。   有句话说得好,同情男人是一切不幸的开端,这意味着坠入爱河很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蒙蔽。   珀西的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埃里希的确有所隐瞒,但不至于花言巧语。   “我们回去吧,天气有点太热了,我的手心都出汗了。”珀西安心以后才后之后觉他们已经在外面待了太久,炎热让他们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维斯塔花园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它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茂密的枝桠延伸开来为他们提供了些许荫蔽,也顺便窥见到了一对未来的爱侣初具雏形的爱情片段,它是格外幸运的见证者,并且将爱意存续多年。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珀西与埃里希之间还没有进展到能够开口诉说爱意的程度,能够爱上对方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珀西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晚饭时间,萨琳娜夫人的怒火显而易见地仍然在持续燃烧。   她对在维斯塔花园的第一顿晚餐感到不满,并且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表达出来:“亲爱的埃里希,你在这里的几个月究竟都过着一种怎样的艰苦生活,桌上的菜没有一样适合你的胃口,你不喜欢的鱼肉还有白葡萄酒同时出现在了餐桌上,如果还在里德庄园,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埃里希有点想叹气,但他拿萨琳娜没办法,他总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开口揭穿她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他既不讨厌鱼肉也不讨厌白葡萄酒,反倒是她的坏脾气让他觉得有点讨厌。   “亲爱的萨琳娜,人总是会变的,你把小时候的我记得太牢固了。”他还是替萨琳娜遮掩了一下,只不过相当不走心。   珀西有点没听懂,所以真的以为埃里希讨厌鱼肉和白葡萄酒,这两样食品在佩克诺农庄出现得很频繁,但埃里希并没有表现出过异样,他总是在别人的嘴里认识埃里希,他太笨了什么都不知道。   萨琳娜夫人在心里骂埃里希,但脸上的表情并不能挑出丝毫的破绽,德莱恩一家就是天生的演员,只要他们想,没有人能在他们的脸上挑出错处。   “你总是将我的关心忽略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这让我很伤心。”她这样说道。   “抱歉萨琳娜,这是我的疏忽。请品尝一下这道蛤蜊汤吧,我认为它的味道足够鲜美,能够很好地满足你的胃口。”埃里希才不吃她这一套,并且希望她能多吃一点,嘴巴除了说话也还有品尝食物的作用。   珀西有点插不上话,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觉得埃里希和萨琳娜夫人彼此之间还是很关心对方的。   真是过分好骗。   还好他没有遇见过那些真正的坏人,除了损失掉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财以外并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   萨琳娜夫人在发现这样的倾泻对埃里希不管用以后就暂时消停了一会,闭上嘴将晚餐进行下去。   度假的时间还长,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一一挑刺,最终好劝服埃里希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应该要像每一个德莱恩那样在社交界成为永远的上流人物。   不过她注定要徒劳无功了,埃里希的心智坚定,不会轻易地被几句话动摇,对于萨默斯莱平原,对于珀西,他有自己的坚持。   珀西在留宿这件事情上犹豫了一下,埃里希准备了他的房间,但是他有点怕萨琳娜夫人,她的眼神锐利,好像一下子就要把他戳穿。   佩克诺农庄离维斯塔花园只有十几分钟的距离,回去休息还有明早拜访并没有那么艰难。   只有一点让他犹豫不决。   佩克诺农庄空荡荡的,埃里希不在,只有他的佩克诺农庄是那么的寂寞。   珀西完全忽略掉了还有威尔、吉米、白手套爵士,苏菲和亚历山大它们也同样在佩克诺农庄里,这只是他为了留在埃里希身边找的借口。   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埃里希,哪怕是一分一秒。 第40章   萨琳娜夫人到来的第二天,恰好是林德伯格镇乡下进入夏季的第一场乡村舞会。   社交活动总是不会少的,乡绅贵族们需要聚集在一起打发时间,他们的时间很多,能进行的娱乐项目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因此频繁举办社交活动才能有效缓解这种过分无聊。   “乡村舞会吗?”萨琳娜夫人穿着晨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然缠绕着丝缕水汽的红茶,她对此并不感兴趣,但是相比对着埃里希那张只会展露标准笑容的脸,乡村舞会也变得有趣起来。   总是反驳她的埃里希让她有点倒胃口。   “是的,就在今晚,这里的人都很友好,参加这里的社交聚会体验会相当不错。”埃里希也不想让萨琳娜一直待在维斯塔花园里无所事事,闲下来的她自然会将矛头对准在场的所有人。   他不想珀西再受到伤害,珀西的心思有些敏感,他怕他会多想。   “今晚的舞会是在贝特先生家,他们家的花园很漂亮,在舞会的间隙可以到外面的喷泉坐坐。”珀西也附和着埃里希,试图说动萨琳娜夫人出门社交。   他也看出来了萨琳娜夫人这是习惯性抱怨,领教过她的尖锐口吻后和她相处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好吧,基于你们的盛情邀请,我勉强相信这是一场值得期待的舞会。”萨琳娜夫人勉强点头同意了。   乡间的早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重重的雾气将整个萨默斯莱平原包裹起来,草场上和山野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夜深的时候应该下过雨,充足的水汽在太阳出来以后才被蒸发掉了一部分。   珀西在晨间散步的时候被一棵树勾了一下肩膀,冰凉的露珠随着枝叶的颤抖渗透了外套让他的皮肤一阵战栗。   没有埃里希的陪同,他独自沿着白桦树的林荫一路走回佩克诺农庄。   刚出来的太阳似乎都被水雾摄取了温度,撒在身上不够炽热也不暖和,他耸了耸肩膀觉得开始有点发冷。   珀西有点容易想太多,昨天埃里希的一番剖白虽然但是安抚了他的心,但他还是会为埃里希额外考虑。   他不知道埃里希在购置了维斯塔花园以后手中还剩余多少财产,他在担忧埃里希未来的生活。   要知道想要活得体面就需要不少的金钱,像沃德先生他们一家每年的进项有绝大部分都用来维持体面生活,雇佣仆人,购置珠宝,打点衣饰还有举办社交活动等,这些通通都需要钱。   很少有上流人士会像守财奴那样只进不出,怀里搂抱着成袋的金子睡腐朽的木板床这种事情可没有人能干得出来。   珀西怕埃里希手里没钱。   购置产业是一件需要慎重决策的事情,付出的一大笔金钱购买到的不仅是一处居所,更是永久的土地所有权,很少有人会出售土地,要价也不会太低廉。   埃里希是家族的次子,次子并不能分得多少财产,家族产也与他无缘,时间再往前倒退几百年,埃里希是要被家族送出去做骑士的。   珀西仔细想了想,觉得现在的埃里希好像就和骑士差不多,只不过时代在改变,以前的骑士现在的军官。   他被这个类比逗得乐不可支。   珀西的担忧确实不是多余的,埃里希手里的财产已经所剩不多,除了地产以外他就只有两个产业在缓慢地生钱,他很快就要从条件优秀的未婚绅士行列被踢出去了。   对珀西来说可真是件大好事。   但珀西还是希望埃里希能够过上优渥的生活,所以他打算如果在霍金斯家的葡萄酒生意中获利的话,他可以免除利息赞助一笔资金让埃里希也同样投入生意。   想到这里他的心雀跃起来,他不太确定埃里希会不会接受他的帮助,但一想到他能够帮到埃里希,他的身体就充满了力量,未知的一天都变得光辉灿烂起来。   打开佩克诺农庄的大门时,汉斯太太已经抵达,她正忙碌地打扫着卫生,威尔和吉米还有白手套爵士欢快地从厨房里跑出来。   “欢迎回家。”珀西对自己轻声说。   威尔的尾巴快速摇动着,像个小小的螺旋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个肥肥的毛屁股上面飞出去,这是珀西第一次离开它们这么久,久别重逢的魔力让小狗呜咽起来。   吉米和白手套爵士则要矜持很多,翘着尾巴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路过,矜持地喵喵叫两声以后转身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珀西笑了起来,他也很想它们,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它们也带去维斯塔花园,但是萨琳娜夫人不喜欢猫也怕狗。   安抚完了威尔它们,珀西回到房间,换下了被露水浸湿的外套。   时间还早,他并不想那么快换好衣服到维斯塔花园去,埃里希和萨琳娜夫人一定有好多话要说,就像他和黛弗妮那样,他可以晚点回去,这样就不会打扰到他们。   但他不知道现在要做点什么。   他只是没有那么快想回去,和刚刚走回来时的兴高采烈不一样,他的心好像一下子又掉入了低谷,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回到佩克诺农庄以后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就是莫名其妙的难过,就好像知道埃里希不会再回来那样。   珀西关上房门,转身,一步两步三步,手握上雕花的铜把手。   咔嚓一声,门开了。   埃里希睡过的房间被打开,这里和埃里希刚住进来的前一天一样,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小露台上的玫瑰开了又谢,漫长的花期过去,现在只剩下尖刺和绿叶。   床单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珀西对汉斯太太说暂时不用收拾卧室,但是埃里希将床单和被罩的皱褶都捋平了,真是个值得称赞的好习惯。   珀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脚上好像带了镣铐,每一步都踌躇不前。   他并没有忘记把门关上,他并不希望这个时刻会有人来打扰他,他想要投入埃里希的怀抱。   填充了鸭绒的枕头被整齐并排放在床头,被角掖得整整齐齐,这似乎是埃里希的军人作风在发挥作用,但很快它们都凌乱起来了。   珀西踢掉拖鞋,整个人面朝下扑倒在蓬松的枕头上,深呼吸一口闻到了禽类羽毛的油脂气味,就好像一头扎进了几百只鸭子的屁股底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从这些床单被罩上面汲取到属于埃里希的气味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只好把枕头放开,掀起被子把自己蜷缩进去,想象着埃里希的臂膀,就好像埃里希就在他的身侧。   埃里希有一双修长但略微粗砺的手,臂膀结实,藏在外套下的躯体精干而有力,如果他躺在身侧,那么床垫会凹陷下去,整张床的重心都会向他倾斜。   如果埃里希抚摸他的话,应该是从发顶再到鬓角,五指并拢,从发丝间滑落而下,然后落到他的脸颊。   应该会痒痒的,埃里希的手掌上有伤疤和枪茧。   埃里希会拥抱他吗?应该是会的吧,只需要轻轻一环,他就会心甘情愿落入怀中,就好像一只鸟会落入它的云。   埃里希会吻他吗?   漫无边际的想象突然咔嚓一下碎掉了,这不是他应该肖想的东西,但是埃里希会怎样亲吻他的爱人   应该是会很温柔的吧。   埃里希总是格外温柔,就连拒绝别人也是,他拒绝小姐们时总不会令她们难堪,爱上一个人本来就不是一种错误。   所以埃里希会怎么吻,是嘴唇轻碰,还是……   珀西将被子捞起来蒙住头,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将自己弄得面色红润气喘吁吁,就好像砰砰不停的心跳是因为这几下剧烈的滚动。   而不是因为他在想埃里希柔软的唇。   维斯塔花园内,萨琳娜夫人将手放埃里希的臂弯内,漫步在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   “埃里希,我认为你在结交朋友是必须要考虑到你的身份。”萨琳娜夫人开口,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客气。   “我并不认为我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的。”埃里希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你可是德莱恩家族的人,不要忘记你身上所背负的荣耀,我们的父亲,我们的祖父,所交往的人,他们都来自高贵的姓氏……”萨琳娜夫人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因为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她的话变得格外尖锐起来,几乎是戳着埃里希的心口,想要把珀西硬生生挖出来。   “高贵的姓氏与高贵的品行没有什么必然关联。”埃里希第一次拂开了萨琳娜的手,他很了解她,知道她浅薄的意识里除了华服珠宝就是以家族姓氏为荣耀,他本来应该见怪不怪,但他真的生气了。   萨琳娜不应该这样折损珀西。   “埃里希!”萨琳娜夫人那双与他相像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姣好的面孔因为怒气几乎要紧绞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像竖起的蛇鳞一样崩裂开来。   “萨琳娜,我希望你能够注意你的语言,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位淑女,你不应该鄙夷一位品德正直的先生,仅仅是因为他的姓氏。姓氏并不能决定一切,倘若是你失去了德莱恩这个姓氏,你也依然是你,并不会有过多的改变。”埃里希顶着萨琳娜的怒火将这些话一字一句的讲清楚,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训斥的语言来回怼这个骄纵的姐姐。   他的母亲卡特琳娜夫人和父亲德莱恩伯爵将她纵得太坏,使她尚未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平等和尊重,她事事顺心万事如意,她永远不会共情低微者,她高高在上不知道什么叫做困难。   萨琳娜夫人气得甩开埃里希独自回到屋子里去,只留下埃里希一个人在维斯塔花园的草坪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这是埃里希第一次不顺从她的心意,而埃里希不会后悔。   珀西并不应该承受这种无妄之灾,这样的灾难还是由他带来的,这是他的错误,需要时间与精力去修正。   珀西已经离开很久了,埃里希没有跟上萨琳娜的脚步回到屋里去,而是走到道路上,他要回佩克诺农庄去找珀西。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出于本心的,他想要此时此刻能够见到珀西。   即使他们之间的阻隔有一整个卡斯德伊山脉,埃里希也会飞奔过去见他。   不过幸好,他们之间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只要心怀着幸福慢慢散步过去,说不定就能在路上遇见。 第41章   埃里希回到佩克诺农庄时,汉斯太太给他开了门。   本来他应该按门铃的,是汉斯太太在会客厅的窗户远远的就看见他沿着白桦林的道路往前院走,她拎着扫帚提起裙子在他按门铃之前急匆匆跑到门廊上给他开门。   “日安德莱恩先生。”汉斯太太笑着和他打招呼。   “日安汉斯太太。珀西回来了吗?”埃里希颔首,目光在门廊里扫了一圈。   “谢菲尔特先生刚回来没多久,现在在楼上。”汉斯太太指了指楼梯,珀西并不比埃里希回来早多久。   埃里希点点头往楼上走去,他猜珀西应该会在自己的房间,所以他很自然而然地来到珀西的房间门口,抬手轻叩了两下房门。   “珀西,我可以进来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身后半开的窗送来一阵微风,窗帘浮动鸟雀唧啾,高大的梧桐树树叶摩挲,风声树影,唯独没有珀西的回音。   “珀西”他迟疑地再询问了一声。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卧室内,珀西慢慢将被子从头上拉下来,脸上是尚未褪去的红晕,他听见了,埃里希在敲隔壁的房门。   他立即警惕起来,拥着堆在怀里的被子,一点也不敢动。   埃里希发现他在这里该怎么办,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他的思绪乱成一团毛线,只能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在心里祈祷着埃里希找不到他能够自动到楼下去,好让他从房间里溜出来。   埃里希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转身到楼下去,而是一步一步靠近他曾经睡过的那个房间,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握上把手向下一压。   珀西屏住的气息几乎要在肺部膨胀到极点。   咔。   门被锁上了,埃里希打不开这扇门。   他在门外站定,手松开,视线缓缓由下至上,从门下的缝隙再到门框上的雕花,他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转身离开,鞋跟敲打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珀西没有再听到敲门声以后,终于让肺部重新汲取到新鲜的空气,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身上的被子抖开,从床上下来,用一种可以称之为鬼祟的姿态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   刚要打开房门时他顿住了,又转身走返回去将睡塌的枕头和卷成一团的被子铺平整理好,虽然不能恢复原状,但至少看起来不像是被拱过的样子。   做完这些珀西才感觉脚底一片冰凉,他光脚踩在了地板上,甩落的拖鞋还躺在床的一侧,有一只甚至侧翻着,像是被威尔叼走玩耍过以后又被送回来。   实在是有些过于慌乱了。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镇定下来,然后偷溜出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正直的绅士不应该做出这样一点都不光明磊落的行为,一定不能够让埃里希知道。   珀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再次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声音以后,用有些颤抖的手缓慢的将房门打开一道空隙,将眼睛从这个空隙里露了出来。   二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现在他可以安心出去了。   珀西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房门关上匆匆往楼下走去。   埃里希从楼上下去时直接回到了会客厅,他隐约猜到了珀西可能是躲在他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继续待在二楼的走廊上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他选择回到楼下给珀西留下喘息的空间。   只过了一会儿,珀西就出现在会客厅。   “你不是在陪萨琳娜夫人散步吗,怎么会回到佩克诺农庄来。”珀西故作轻松率先发问,试图让埃里希忽略掉他刚刚在哪里这个问题。   “我和萨琳娜之间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由于她的某些观点与我的观点不太契合,我们小小辩论了一番。”其实是埃里希单方面的反击让萨琳娜大为火光。   这样一说就显得好像是什么小矛盾,不值得一提的拌嘴。   “要喝杯茶吗?”珀西点点头,视线在会客厅里乱飞,就是不敢落到埃里希的脸上与他对视。   埃里希深深地注视着珀西,衬衣是新换的上面却有皱褶,没有穿外套,头发也蓬软翘起,脸色红润眼神躲闪。   他突然起了个坏心眼。   “好的,请给我来一杯茶。对了珀西,你刚刚在哪,汉斯太太说你在楼上,但是我敲响你的房门时,你却没有给我回应。”   珀西正准备要松一口气,抬脚往厨房去泡茶的动作突然僵住,埃里希还是注意到了,怎么办   “我去了一趟阁楼。”珀西的手无意识地抓住裤缝外侧,用力紧攥,似乎这样的行为能够缓解他的紧张。   “去搬东西吗,需要我的帮忙吗,你换了一身衣服,阁楼上的灰尘一定很大吧。”埃里希替珀西接话。   “感谢你,现在不需要了,我只是去找我以前的日记本,最近的天气很好,应该要拿出去晾晒。是的,阁楼的灰尘有点呛人,我想我应该要洗个澡。”珀西现在的负罪感很深,他对埃里希撒谎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可耻行为,在埃里希的床上打滚臆想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让他知道。   “好了,说了这么多话让我实在是太口渴了,我们一起去厨房泡杯红茶怎么样”埃里希轻声打断,珀西的手再绞下去非把裤子抓出个破洞不可。   珀西一定在他的房间干过坏事。   怎么会有人如此可怜可爱,连撒谎都是如此地蹩脚,脸上带着羞红编造谎言,这样极力掩饰的背后,不会只在他的床上打了个滚吧   埃里希几乎要忍不住轻笑出声。   珀西不敢看埃里希,也不知道自己被猜透得一清二楚,对于埃里希的不再追问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走到厨房里去,这样的行为很像一种狼狈逃窜。   埃里希落在了珀西加快的脚步后面,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他看着珀西的背影无声笑出来。   珀西在厨房里停住脚步时,才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在欲盖弥彰,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根本不敢看埃里希的表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羞耻了!   厨房里没有开水,想要喝茶还得先烧开水,珀西脑子有点空,在橱柜旁打转一直没有找到烧水壶,还是后面进来的埃里希举高手在他头顶的位置将烧水壶提下来。   珀西犯了蠢,这下子脸是彻底红透了。   随着他们逐渐熟悉,埃里希已经很久没再见过珀西频繁脸红了,今天珀西红润的脸色就一直没有褪下去过,就连耳垂和后颈都是淡淡的粉色,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埃里希觉得逗逗珀西有利于血液循环,不过还是不要逗狠了,要懂得松弛有度,方便下次再逗。   今天的珀西也仍然未察觉到埃里希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坏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如何分辨话语温柔却行径恶劣的男人。   埃里希很好地揪住了珀西的小尾巴,并放在手中时刻把玩,恰好的体贴话语暂时安抚住了珀西,在爱情中总有人是愚蠢的,珀西很轻易就再度相信埃里希没看出什么,脸上的红潮褪去,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才再次回到维斯塔花园,而萨琳娜夫人将脸板起来,看起来像极了一座墓碑,上面用极其刻薄的语言哀悼一位灵魂的不得安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夜晚,因为她不得不由埃里希亲手牵出马车,她相比于珀西,更愿意暂时冰释前嫌将手放进埃里希的掌心。   这场舞会当然是华丽而又璀璨夺目的,贝特先生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够玩得尽兴,没有人会吝啬于在社交场合大出风头,每一位到来的宾客看起来都光彩照人。   萨琳娜夫人无论到哪里都要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虽然她刻薄又骄矜,但是她那动人的美貌和高贵的姓氏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她站在人群中简直闪闪发光,比埃里希都要夺目亮眼,也有一种可能性是她身上佩戴着的大颗钻石饰品能够很好地折射光芒,一身黑色礼服的埃里希做不到这一点。   珀西打算只和相熟的小姐跳舞,他对于跳舞其实并没有很浓厚的兴趣,但是枯坐一晚上显然对贝特先生不太够尊重,如果他一直坐着不动那么贝特先生就会上前来关怀他是否身体不适。   而埃里希打定主意今晚要少跳舞,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要偷偷溜出舞会。   他想要带着珀西出逃。   珀西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主意,拿起一杯香槟开始今晚的心不在焉,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少在埃里希身上停留,现在围绕在埃里希身边的小姐开始变得多起来了。   只要萨琳娜夫人愿意,她的谈吐也可以变得优雅动听,她开始和围绕在埃里希身边的小姐们闲聊,从小姐们的自我介绍里面在心里用挑剔的目光将这些小姐从头到脚都评判一遍。   看看她们是否能够与埃里希相衬。   埃里希借此机会开溜,直接走到珀西身边,将香槟杯举到胸口做出碰杯的动作,头却下垂和珀西说话。   珀西的嘴唇刚刚沾上一点酒液,看起来有点湿润,因为埃里希过来的时候他正要喝一口香槟,他匆匆将杯子拿下来酒液就和嘴唇碰了一下。   埃里希低头,借着璀璨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抹湿意,柔软的唇瓣上有几条皱褶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底兀地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要在这里亲吻珀西。 第42章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里有无数双眼睛,只要稍微做出一点逾矩的行为,那么明天流言将会像插上翅膀那样在林德伯格镇满天飞,相信过不了多久还会飞回赫尔斯泰因公国去。   这样的流言将会将他们两个都毁掉,前途,名誉,人际关系,一切都会被窃窃私语淹没。   珀西仰头看着埃里希,他靠在门框上,因为身体放松的关系所以比站直时要更矮一些,香槟杯靠在胸口,他现在的姿势正处于下位。   埃里希站得挺拔,头微低,靠近说话时好像把他圈在身前,这样的距离很亲密。   这是一处独属于他们的领域,好像把所有的喧哗都隔绝在外,珀西只能听见埃里希的声音。   “德莱恩先生,谢菲尔特先生。”但这种独一无二很快被人打断。   这是一场大型舞会,并不是他们只有两个说悄悄话的私人场所,绝对领域破碎,他们重新回归灯火辉煌的大厅。   “你好尤金妮小姐,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姐姐”埃里希回头,朝尤金妮笑了一下。   “她在和她的未婚夫说话,我可插不上嘴。”尤金妮脸上的表情明显挺不高兴,努了努嘴,余光投射向远处挽着一位年轻绅士的英吉拉,手上的香槟杯随意摇晃,有那么两下酒液都差点溢出来洒到她的礼服裙上。   英吉拉小姐在两周前被一名年轻绅士求婚,该名绅士人品正直相貌英俊,与英吉拉小姐很是相衬,的确是一桩天定好姻缘。   尤金妮不高兴的点大概在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要离开身边去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这就意味着她要从家里搬出去,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要住到别的地方去。   “英吉拉小姐已经接受求婚了吗,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珀西说。   “应该会在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尤金妮兴致缺缺,显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绅士和小姐总是要结婚的不是吗,她以后也会嫁给一位绅士,像英吉拉那样离开家,而不是孤独地留在沃德庄园里当一位老小姐。   珀西感觉她的心情不太好,猜想她可能是为了她的姐姐英吉拉小姐而闷闷不乐,于是就再也没有提到英吉拉小姐的未婚夫,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尤金妮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她笑起来和埃里希说起社交新闻,萨琳娜夫人也结束了那边的谈话朝着珀西他们走过来。   “你好,瓦尔德克夫人。我是尤金妮·沃德,很高兴能认识你。”尤金妮率先打了招呼。   “你好,沃德小姐。萨默斯莱平原这夏天可真是闷热。”萨琳娜夫人摇着一把象牙镂空雕花扇子,扇出来的凉风直往赤|裸的大半胸脯上扑,祖母绿宝石镶嵌的挂坠卧在沟壑之间熠熠生辉。   “幸好贝特先生准备了足够的冰块,我们才能够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享受到这场盛大的舞会。”尤金妮微笑,轻轻指了一下盛放着大块碎冰的黄金器皿,它们散发着丝丝凉意将整个庄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珀西有点想偷溜,他没兴趣去听萨琳娜夫人和尤金妮小姐之间的谈话,平心而论他不算太喜欢萨琳娜夫人,总觉得她下一刻要批判点什么。   幸好舞会上来往的人总是很多,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并做出简短的回应,时间差不多了就找借口走开,很快就走到霍金斯先生旁边去。   因为参与先生们之间的谈话而走开并不会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珀西和霍金斯先生说了一会话以后埃里希也跟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晚的埃里希好像有点格外黏人。   埃里希应该要陪在萨琳娜夫人身边或者和别的先生小姐们说话,而不是他走到哪跟到哪。   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他并没有错愕多久,因为第一支舞曲开始了。   第一支舞总是要跳的,珀西邀请了霍金斯小姐,微笑,旋转,跨步,霍金斯小姐的胸针很漂亮,裙子上的蕾丝看起来是新款式,不知道黛弗妮那边有没有流行起来。   舞会上总是跳舞,喝酒,畅谈一切,不在舞厅跳舞也可以到休息室去抽雪茄打牌,夜晚很长,总要找点乐子。   在第三支舞的时候,埃里希绕到珀西的身后俯下身来耳语:“出去透透气吗?”   珀西想也不想:“去!”   两个人趁着舞曲走向高潮,小姐们的裙摆荡开像层层叠叠的花瓣,绅士的手接过小姐的腰肢,裙摆再次落下时,他们从侧门走到花园里去。   这是一个仲夏夜,没有月亮,星星像乐谱上的音符四散开来,每一下闪烁都是在弹奏一个无声的音节。   花园里面静悄悄,舞会刚刚开始,气氛正要走向高潮,还没有到让人双颊泛红精疲力尽的时候,只有埃里希和珀西走在花园里,这个季节绣球花盛放,一大丛一大丛的浅蓝与白坠在末梢,在肩膀高的位置挨挨挤挤。   他们两个人的手里都端着香槟杯,看起来好像只是路过,并没有在一场舞会里蓄意出逃,埃里希在前面,珀西稍后一个肩膀的位置,这是一条拥挤的小道,并不足以让两个人并排前行。   大概是觉得没有多少人会在炎热的夏夜到花园里去,贝特先生家的仆人并没有在花园里摆上足够的灯,这条两旁开满绣球花的小径狭窄且黑暗。   大簇大簇的绣球花低垂着头颅,细碎地亲吻着硬挺的黑色晚礼服,埃里希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珀西借着闪烁的星光追随他的脊背,好像在走向一个雾影重重的未来。   “把手给我,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埃里希突然停下来,转回半边身体,向后伸出手给珀西。   “好。”在四面八方的静默里,珀西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好像在空着的掌心里交付出的是他那一整颗鲜活跳动着的心。   他并不去猜埃里希是什么意思,心里面乱糟糟的,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敏锐起来,他和埃里希连接的掌心好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感受器官,勃发的爱欲与泛滥的喜悦从那些粗糙的枪茧和强劲的骨节传递过来,源源不断地输入进他的胸腔,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一朵蒲公英,仿佛下一刻就要“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绣球花擦在礼服外套上是轻微的沙沙声,因为他们穿梭而过叶子的晃动则是哗哗声,夜空是那么的高又那么的远,群星闪耀,风声吹拂而过是仲夏夜的诗。   埃里希没有回头,一直牵着他的手,他的心滚烫得要命,里面好像住进去一个开水壶,烧得通红的底部快要分崩离析,烧开的水呜呜顶着壶盖,下一刻就要溢满出来。   珀西只能看见埃里希了。   舞会人群远去,静谧的花园狭隘的花道,只有埃里希的脊背在他眼前,他们手心贴着手心,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亲密的行为。   他无声笑起来,好像唇上被抹了一点甜,悄悄伸出舌尖舔舐就能回味很久很久。   埃里希没有很紧地握住他的手,因为埃里希知道自己的手上很粗糙,那些伤疤和茧在扣紧时会把珀西的手心磨得发痛,他想牵手而不是上刑。   “到了。”埃里希带着珀西从绣球花|径里钻出来,来到了一小片开阔的地方。   这里有个小小的喷泉池,四周都被花墙包围,池水清澈,中央喷水的是拿着弓箭的小爱神。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珀西有点惊讶于这里的僻静。   “是贝特先生告诉我的,他说他的女儿贝特小姐小时候经常一个人躲到这里和许愿池许愿。”埃里希仍然没有放开珀西的手,直到珀西的食指颤动着松开。   “是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珀西转动着手腕,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麻木了,掌心里还沁出了一层薄汗。   “我们从热闹的舞会里逃了出来,来到这里,真是一次伟大的壮举,我们应该举杯致意。”埃里希笑着朝珀西举杯。   “敬自由”珀西配合起来,也举起了从舞会上带出来的香槟杯。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仿佛在为什么秘密幽会而庆祝着,穿梭过一大片绣球花丛没有任何细碎的小东西掉进杯子里可真是庆幸。   他们在喷泉池边坐下,没有喝完的香槟杯撂在一边,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好像仍然在为这场幽会而干杯。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身后的喷泉翻涌着白沫,水柱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他们就并排坐着抬头看星星。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埃里希说。   “没有月亮的夜晚群星闪耀,你看到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了吗,那是埃塔星。”珀西也抬着头,食指在夜空中虚虚一点,指出那颗散落在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看见它了,多么明亮璀璨。”就如同你一般。   埃里希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远眺,看见了那颗闪耀的埃塔星,下一刻目光却又沿着珀西的手臂转移回来,带着星光一同落在珀西的侧脸上。   突然之间安静下来了。   珀西收回手,他感受到埃里希的目光了,心脏狂跳神情慌乱,抿紧了唇抬起一双眼望向埃里希。   他在祈求埃里希不要对他做什么和对他做点什么之间反复横跳,一只慌乱的小鹿来回在花丛之间来回跳跃。   埃里希靠近,已经进入了社交亲密距离,他们几乎要依偎在一起。   珀西在极度的慌乱下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埃里希没有吻下去。   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在这座寂静的花园里,在喷泉前,他不应该贸然亲吻一位暗恋者,这样轻挑的行为并不会使暗恋者心怀喜悦,更大的可能性是苍白至破碎。   所以他只是伸出手,抚掉了落在珀西发间的绣球花瓣。   珀西感觉自己的发间被轻轻撩开,然后就听见来自埃里希的一声:“好了。”   他睁开眼,埃里希的指尖掂着一瓣浅白色的枯萎花瓣,应该是刚刚他们从那条黑暗花路钻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谢谢。”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难言喻,虽然免不了失落,但是在那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如果埃里希真的如他所想,他们今晚在这里接吻,那么他内心最大的将会是惶恐,虽然他渴望与埃里希的亲密关系,但却不应该是这种未明的关系状态下的临时起意,这样意义不明的吻更像是玩弄,他还没有低微到放低所有去祈求埃里希的回应。   他不希望埃里希会做出这样的不道德行为,他也不想让自己被看穿的真心遭到玩弄。   埃里希笑了起来,大多数人想不出要做什么表情的时候就会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失礼,幸运的是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你想要许个愿吗,贝特小姐说在这个许愿池里许下的愿望总是能够成真。”他很认真地开始转移尴尬。   “贝特小姐很幸运,我想我的愿望许愿池应该不能够实现。”珀西的目光移开,他有点不敢看埃里希的眼睛,他的愿望与埃里希有关,没有会实现的可能。   月光下的小爱神有一张纯真的笑脸,他由大理石雕刻而成,乳白色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珀西与埃里希,手上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不知道会先击中谁的心。   不过应该不会是珀西也不会是埃里希,他们已经心有所属,爱神的弓箭早已不能发挥作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来吧珀西。”埃里希将皮夹从礼服内侧拿出开,从里面拿出两个硬币。   “好吧,希望这次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他希望埃里希能够一直留在萨默斯莱平原,永远不结束他的假期。   他从埃里希的手上拿过一枚硬币,抛进许愿池里,硬币在空中旋转,在小爱神的视线下划过一条垂直的抛物线,落入水中发出一声脆响。   又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珀西在心里想。   贝特小姐在许愿池许下的愿望能够被实现,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愿望比较简单,只要告诉父母就一定能够被实现。   “你这次许下的愿望和上次一样吗”埃里希问珀西。   “不,它们不一样,我已经变得很贪心了,我许下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珀西摇摇头说。   “那么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够成真。”埃里希将手上的硬币随手抛下去,大概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这个许愿池许过愿了,长满了青苔的池底下只有两枚硬币,他抛下的硬币缓缓沉到水底,和珀西那枚依偎在一起。   这样的许愿简直像是在作弊。   珀西的心思并不难猜,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应该与他有关,这句希望愿望成真的话其实是变相的承诺,他希望能够与珀西发展一段持续一生的罗曼蒂克,在萨默斯莱平原,在这片宁静的土地。   “谢谢你的祝福,我们现在回去吧,我们离开得太久,不知道会不会被注意到。”珀西笑了一下,但是并不算开心,心情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坏,他只是庆幸埃里希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埃里希什么都知道。   “好,我们回去吧。”埃里希点点头,伸手将放在池边的香槟杯拿起,然后走向绣球花小径的入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疏忽,他拿错了珀西的酒杯。   珀西也没有留意到这件事,端起剩下的那个酒杯跟着埃里希的脚步也钻到小径里面去。   这次不用埃里希开口,他就已经能够把手放进埃里希的手心里,由埃里希牵着,一路走过这条黑暗的花道,这是今晚最值得高兴的收获。   “埃里希,你们去哪里了?”萨琳娜夫人刚从舞池上下来,她跳舞跳得很尽兴,已经忘记了今天上午散步时那场不愉快的争吵。   她注意到舞会的后半场珀西和埃里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舞会上逃跑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社交事故。   “我们出去透透气,总是跳舞让我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够了,谢谢。”埃里希对倒酒的侍者微笑点头,然后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液,看上去好像有点口渴。   “鉴于你的以往表现,我并不对你的行为抱有信任。这是路易莎·奥特洛小姐,她缺少一位舞伴,作为一名绅士你一定不会让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姐在沙发上孤零零一个人坐着吧”萨琳娜夫人才不相信他的解释,转头把身边的一位可爱小姐塞给了他。   这位名叫路易莎的小姐上前向珀西还有埃里希行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然后落落大方地望向埃里希。   这样的小姐可不会缺舞伴,那只是萨林娜夫人为了撮合他们两个的说辞。   珀西看了一眼路易莎小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就算没有路易莎小姐,也会有萨曼莎小姐、罗莎小姐,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只要埃里希愿意,那么他就会牵起任何一位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并且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当小姐主动邀请绅士跳舞时,作为一名绅士是不应该拒绝小姐的请求的,只有小姐能够拒绝绅士的邀舞。   “你好,奥特洛小姐。希望你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埃里希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珀西,然后牵起路易莎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这将是今晚他的最后一支舞蹈,待会从舞池上下来他要离萨琳娜还有其他小姐们远远的,他将会在牌桌上结束今晚。   萨琳娜夫人心情不错,也肯放下身段和珀西多聊两句:“看,埃里希和路易莎看起来还算相配,路易莎是位精通绘画和音乐的小姐,我想她和埃里希应该很会有共同语言。”   珀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埃里希对每位小姐都很有礼貌,路易莎小姐是否能赢得他的心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萨琳娜夫人很难得地赞同了他的话语:“你说得倒也没错,还有很多位优秀的小姐等着埃里希的挑选,等他回到里德庄园,要多举办几场舞会,那样才能增加他与优秀的小姐订婚的机会。”   珀西觉得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不舒服,这样的话语既不尊重小姐们也不尊重埃里希,虽然婚姻是一个重要抉择,但是没有到像挑选货物多方比较的地步,在考虑到利益的情况下也要培养出适当的感情。   他不想再和萨琳娜夫人说话了,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到贝特先生那边玩桥牌去了。   这一支舞结束后埃里希忽视掉路易莎小姐希望更进一步的暗示性语言,将她送回到沙发旁边以后就到牌桌上去找珀西。   珀西刚刚输掉了一把桥牌,贝特先生抓走了他大半的筹码。   “看起来情况不妙。”埃里希俯到他的耳边说。   珀西被吓了一跳,抓住筹码的手差点松开,埃里希说话时候的气息打在他的侧颈,他感觉自己的耳垂有点发痒。   “是我的运气不太好。”他不想在埃里希面前承认是自己的牌技太烂。   “再来一局吧年轻人,希望你能获得好运气。”贝特先生哈哈大笑,并没有揭穿珀西刚刚是怎样输得一塌糊涂的。   一轮新的牌局开始,珀西顶着埃里希的目光继续打牌,不出意外,他在拿到一手好牌的情况下又输了一把,把剩下的那一半筹码都输掉了。   “是运气问题。”埃里希用一种惋惜的语气替他开脱,这样的话让珀西耳根开始发烫。   “谢菲尔特你还要继续吗?你手边可是一个筹码都不剩了。”贝特先生笑得像只狡诈的老狐狸,虽然他不在乎珀西输掉的那点小钱,但是赢钱的感觉很不错,他想珀西再多打两把。   “珀西,让我来试试。”埃里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给他换个位置,并且最后一句话贴在耳边轻声耳语,“我帮你把它们全都赢回来。”   珀西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当然不是因为连输两把的羞愧,而是一种奇异的,被保护起来的害羞感,埃里希会替他赢回来,这样的话听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的身体的行动比大脑思考得要快,利落地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埃里希,现在换成他靠在椅背后面看埃里希打牌。   赢不赢回筹码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埃里希的语言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   埃里希在牌桌上很快上手,洗牌切牌过后很利落地赢下第一把牌,拿回来一半筹码。   “运气不错。”贝特先生哼哼。   接下来埃里希将这一整桌的筹码都赢了过来,这可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了,珀西抱着一整盒彩色筹码有点不知所措。   “你很厉害德莱恩,我觉得有必要禁止你出现在接下来的牌桌上了。”贝特先生用开玩笑的口吻夸赞起了埃里希。   “尽情玩吧珀西,我想现在我们的筹码足够玩一个晚上。”埃里希有点得意,不过他将这份得意好好地藏在了笑容底下,站起来将位置还给了珀西。   “谢谢,如果又输掉的话,你可以再帮我赢回来吗”珀西大着胆子问出这一句。   他抬起眼睛紧张地等待着埃里希的回答。   “当然会。”埃里希笑起来,这是他今晚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第44章   维斯塔花园今天的早晨开始得比较晚。   因为昨晚的舞会持续到夜间五点,在日出前的一个小时贝特先生家的仆人们将玩得尽兴的先生小姐们送出庄园,回到维斯塔花园匆忙洗漱再睡下,一睁眼就快到午饭时间了。   在舞会过后睡到将近中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维斯塔花园的厨娘准备了简单的早餐,舞会过后的早晨胃口都不会怎么好,厨娘准备了牛奶燕麦粥,脆皮小面包,煎得焦脆的培根和滑嫩的水波蛋,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茶。   珀西坐在餐桌边,用餐刀刮下咸黄油,均匀地抹在脆皮小面包割开的一道裂口里,他没有加培根,觉得吃起来有点过于油腻了。   埃里希正在对付水波蛋,餐刀切下去黄色的蛋黄流心就溢出来流淌在洁白的餐盘底部,用叉子舀起来放进嘴里。   “昨晚的舞会有点一般,不过在林德伯格这样的乡下地方也算得上是一场大型舞会了。”萨琳娜夫人喝着红茶,脸上还带着昨晚尚未完全消散的酡红,神态有些莫名慵懒。   “但是这样的舞会已经足够让你玩得尽兴。”埃里希拿过一个脆皮小面包,咔嚓一声切开,用内里柔软的面包芯将残留在餐盘里的蛋液沾干净。   “贝特先生大概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想打桥牌了。”珀西笑了起来,昨晚埃里希把贝特先生打到主动下桌,那副场景真是滑稽极了。   埃里希朝珀西得意地眨了眨眼。   珀西抿唇笑起来。   “这样的话语可一点都不动听。今天下午我要去镇上看划船比赛,和费尔南夫人。”萨琳娜夫人暗暗瞪了一眼埃里希,她认为埃里希用面包将盘底擦干净然后再吃下去的行为非常不得体,这简直像是个没吃过饱饭的乞丐。   “需要我开车送你到镇上去吗”埃里希明知故问,说实话他有点不太想听她路上的喋喋不休,如果她不说话的话他还是愿意充当司机来回接送的。   “不用,我坐费尔南夫人的马车。”萨琳娜夫人放下茶杯,优雅地在面包上涂抹黄油。   珀西没有再参与聊天,他和萨琳娜夫人无话可说,一小口咬下了涂好黄油的面包,在嘴里咀嚼着发脆的外壳,发出一点细碎的咔嚓声,像在啃桌子腿的小老鼠。   午饭过后费尔南夫人的马车停靠在维斯塔花园外,萨琳娜夫人换上一身浅绿色的漂亮连衣裙,拎着一个精巧的零钱袋就登上马车到镇上去看划船。   现在维斯塔花园只剩下四个人了,珀西、埃里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欧若拉和科林由保姆还有家庭女教师照看,他们两个可以想些别的事情做。   “埃里希,你想去索菲亚大教堂吗,你到萨默斯莱平原这么久还没有到镇上去做过礼拜。”珀西给今天的日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索菲亚大教堂很漂亮,比乡下做礼拜的小礼堂要宏伟得多。   “我记得德里纳河就在索菲亚大教堂前面经过,时间来得及的话或许我们也可以去看看赛艇。”埃里希想起之前在锡林餐厅的窗口看索菲亚大教堂的那次。   “是的,那里会热闹极了。”珀西点头说。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戴起帽子走出门去。   夏季的萨默斯莱平原看起来是金绿色的,金色的阳光给盛放的绿意镶上一层漂亮的金边,阳光真是好极了,它们无处不在,绿色的原野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高耸的绿树下是独立的阴影,珀西觉得夏季的阳光挥洒在萨默斯莱平原上就像是一块深绿色的猫眼石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而倒映着天空的湖泊则是一块巨大的水银镜。   夏天的炎热阻挡不了他们出门的脚步,户外总是能带给人好心情,珀西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埃里希,埃里希的金发在阳光下有点透明,好像有一层暖融融的光线附着在上面,让每一根发丝都变得通透起来,而发根却是浅棕色,有点像他在阳光下的棕色头发。   这样的注视让他感到一种愉悦在胸腔酝酿,喜欢一个人在很多时候只要待在那个人的身边,不需要开口说话,就会得到一种平静的幸福感。   “这真是个好天气啊。”埃里希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他当然知道珀西对他的注视,而谈论天气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对视起来。   “是的,今天的天气不错。这样的阳光很适合水上活动,你会游泳吗埃里希”珀西的视线没有移开,直直撞进埃里希的湛蓝眼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偶尔能够尝试着大胆一点,比如直视埃里希的眼睛。   “我会,更热一点的天气在海滨城市,是适合游泳的好时候。”埃里希随意地回答着,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离开萨默斯莱平原,现在还没有热到要到海边去的地步。   珀西突然后悔将刚刚的话说出口,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的问话听起来像是在给埃里希提议去海边度假。   埃里希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珀西再次开口说话,他挑了挑眉继续握住方向盘开车,等一会儿到索菲亚大教堂,总会有什么事情会让珀西分心的。   索菲亚大教堂是一座非常宏伟的建筑,为它画下设计稿的设计师名叫斐林,他的一生活了八十七岁,但却没有亲眼看见这座大教堂投入使用的那天,索菲亚大教堂经历过几次停工,第一次修建距离落成过去了有九十七年,修建它的工匠们都换了好几批。   这无疑是一座非常具有艺术价值的建筑,神像,穹顶,壁画,玻璃花窗,它们组成了这座无与伦比的美丽建筑,缺一不可。   能够在里面举行婚礼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珀西在小时候就参加过这样的婚礼,他现在仍然记得他的领口上别着洁白的橙花胸针,神父询问新人是否愿意结为新婚夫妻,唱诗班的歌声在教堂的穹顶里回荡,那天的记忆都是香甜的橙花味。   现在并不是做礼拜的时候,但是教堂依旧开放,来到林德博格镇的游客可以到里面参观闲逛。   教堂的长椅并不是空荡荡的,有人坐在长椅上看书,也有依靠在一起的情侣,在最前方的祭坛上摆放着一排燃烧着的蜡烛,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上去点燃新的蜡烛作为虔诚信徒的祈愿,而在祭坛后面绕过神像走过窄门,则可以到忏悔室去述说,以求减轻自己的罪孽。   埃里希抬起视线欣赏着周围这些漂亮的艺术品,大理石雕刻的神像和那些漂亮的镂空石柱技术精湛极了,如果现在他手边有相机或者纸笔的话,他想将这里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珀西来过很多次索菲亚大教堂,虽然每次来都会被小小惊撼一下,但远没有埃里希看得那样入迷。   在空旷的教堂里不应该大声喧哗,于是两个人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贴近对方的耳边耳语,一对相恋的情人此生必去的地方之一一定要有教堂,这是贴近情人耳边悄悄亲吻情人的脸颊的好地方。   珀西还没有到有天大的勇气在埃里希脸侧落下一吻的地步,他只是悄声在埃里希耳边絮语。   他告诉埃里希他常来索菲亚大教堂,可以暂时充当他的导游。   而埃里希在教堂逛完一圈以后想要去的地方却有点出乎珀西的意料,他想去忏悔室。   “在那边。”他实在想不出埃里希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忏悔的。   “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埃里希对珀西说。   忏悔室像一个小小的电话亭,打开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因为存在了很多年的缘故,木头打造的忏悔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埃里希不够虔诚,所以他并未跪倒,只是坐在陈旧的坐垫上,向隔间内的神父倾述他的罪孽。   “神父,我想忏悔我对一位暗恋者的罪行。”   隔着一层不透明轻薄屏障的神父开口:“年轻的孩子,你犯下了什么罪行”   埃里希在静默一瞬后开口:“我也同样暗恋着他,但却对他十足轻佻,在尚未告诉他我对他抱有的感情时,我却想怀抱他,亲吻他,我触及他的肌肤,我偷走他的酒杯,并且在他的痕迹上也烙下了我的烙印。”   年老的神父语气依旧平和:“孩子,神会宽恕你的罪。是什么让你对这位暗恋者如此犹豫不决,你们的心早已依靠在一起,你的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埃里希这次要静默得更久,最终他低垂下头颅:“感谢你,神父。”   神父回答:“不用谢,孩子。”   珀西拿起一个白色的小蜡烛,将白色的灯芯凑到火苗上点燃,蜡烛燃起以后将它放在祭坛上。   同样的动作他做了两遍,另外一支蜡烛是为埃里希点燃的。   他的信仰不够根深蒂固,但仍然会希望埃里希能得到平静的幸福。   “要到二楼去吗”埃里希在他的身后说。   “啊,要。”珀西没有被惊吓到,他是突然想起德里纳河里的划船比赛要开始了。   他没有问埃里希需要忏悔的是什么,他无权干涉他人的隐私。   “走吧。”埃里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绅士的微笑,看向珀西时又格外地温柔。   珀西不自觉地回应起埃里希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对埃里希笑了起来,一张脸看起来很柔和,像祭坛上献给神明的洁白花环。   一样的无暇温柔,再次撞入埃里希的心。 第45章   索菲亚大教堂的二楼是一个个连成排的小露台,露台上时常会有鸽子光临,但神父们不会让它们进到教堂里面,那样会影响到虔诚的信徒们做祷告,那些如同瑰宝一般的教堂壁画以及大理石神像需要极高的精力去维护,鸽子飞入教堂内部会带来很多困扰。   珀西在露台的边缘看到一只圆滚滚的鸽子蹲在露台的边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鸽子,它的胸脯顶起来圆润极了,如果没有那个小小的鸽子脑袋,那看上去和一个白色的圆球没有什么区别。   “咕咕。”   那只鸽子并不怕人,他们走近也不躲开,还朝着他们咕咕叫了两声。   “好肥的鸽子。”埃里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它很可爱。可是我没有东西可以喂它。”珀西有点想伸手戳一下这团圆球,鼓鼓的鸽胸脯看起来很好戳。   这样的行为一点儿也不符合绅士准则,所以他只是撇开眼睛去看,目光游移,轻飘飘地落在鸽球上,下一瞬又立刻移开。   埃里希比他要肆无忌惮得多,除了珀西,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所以他伸出手来做了珀西想做的事。   “咕咕”鸽子被戳了胸脯也不生气,只是歪着头发出两声疑惑的咕叽,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类到底想要干什么。   它的脑袋和胃囊里都装满了玉米粒,有限的智慧并不能使它思考太多。   “你要不要也试试”埃里希对珀西眨眼睛。   这样的问话应该拒绝掉才对,但是珀西显然没有抵抗住这样的诱惑。   他试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歪头的一团鸽球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戳了它的胸脯。   手指下的触感很柔软,鸟类的羽毛很轻柔,这一指下去就给那一丛白色的羽毛戳了个小坑。   三番两次的骚扰让这只鸽子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它扑棱着翅膀一下子就飞走。   珀西的手指还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埃里希有点憋着笑,但是他并没有用目光看向珀西,给他留下把手指收起来的时间空隙。   “这里也同样能看到划船比赛,虽然稍微有点远,我想应该要带个望远镜过来。”他转而靠在露台上,远眺起德里纳河河道里几艘正在做准备的小艇。   德里纳河畔已经挤满了人,波光粼粼的河道两旁是簇拥满了鲜艳的颜色,夏季总是光辉而灿烂的,这些明艳的颜色在埃里希看来要比接下来要举行的比赛更加抓人眼球。   “看得清,他们给船涂上了不同的油漆颜色,对面是瓦尔德克夫人吗?”珀西的视线先落到河道里,然后抬起头时意外看见在锡林餐厅二楼的窗户边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萨琳娜夫人那身漂亮的绿色衣裙比她本人更加夺目,在米黄色外墙和红棕色窗框边,她看起来显眼极了。   “是的,没错。她也同样看见我们了,嗨萨琳娜!”埃里希回答着珀西的问题,一只手抬了抬帽檐向对面的萨琳娜打了一声招呼。   萨琳娜夫人唰的一下打开手上的象牙小扇子,掩住半张面孔和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夫人说话。   相隔这么远,无论是珀西还是埃里希都没有走过去一起观看划船比赛的意思,双方都待在原位等待着河道里比赛的开始。   这样的比赛大概经常举行,会有人在比赛开始前开赌局,跟赌马的性质差不多,看看最后哪支船队能获得最后的冠军。   “珀西,你猜猜谁会赢。”埃里希侧过脸去问珀西,目光与灿烂的阳光一同落在珀西的脸颊。   “我猜那支蓝色的船队,他们已经下过很多次比赛了,在上个夏季,我看过旧报纸,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桨手。”珀西指了指靠在最边上的那支船队。   “那么我就猜是红色那支吧,他们看起来灵活极了,不知道瘦小的身躯会不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埃里希随意选了一支队伍,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像是胡说八道。   也的确是胡说八道,他根本不在乎这场赌局的输赢,只是在缠着珀西聊天。   珀西没有意识到埃里希在多撩他说话,而是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起他从报纸上得来的资讯,试图证明埃里希的选择并不太明智。   有点像个极力劝说埃里希回归正途的顽固小老头。   埃里希觉得这样认真的珀西有点太过于可爱了。   他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珀西,直到珀西止住话头,迟疑地说出一句:“我感觉你好像在嘲笑我。”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但还没有上升到不安的地步,他总有一种埃里希会包容他的错觉。   埃里希轻咳一声移开目光,这倒不是心虚的表现,而是珀西的那双漂亮的猫眼石眼睛让他有点说不出哄骗的话语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我觉得你有点……可爱。”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句话这么难说出口过,爱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当一个人意识到爱时,说出口的话就会变得扭捏起来,以前他也对珀西说出过他很可爱的话来,当时真是坦率极了,完全没有现在如此多的顾虑。   珀西的脸颊生起一团红晕,像个刚刚成熟的苹果,饱满又红润漂亮,不知道咬上一口会不会清甜多汁。   “埃里希,可爱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一位绅士,我会为此感到很苦恼。”   他涨红着脸说出这句话来,可爱虽然不是个贬义词,但是从埃里希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奇怪的亲昵感,这个字节滚动出来,飘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感觉飘飘然起来。   “请原谅,你的率真让我觉得可爱极了,我知道可爱这个词语是形容孩童或者小姐的,但是在某些时刻,请允许我错误地将它运用在你的身上。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可爱。”埃里希是个诡辩高手,他总是能够将一些不合理的话通过巧妙的语言变得合理起来,这番话让珀西扭过头去决定暂时不再理会埃里希。   埃里希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德里纳河河道里的划船比赛开始了。   夏日的水上活动让围观的人们都兴奋起来,他们刚喊着自己支持的队伍的名字,还有认识的队员的名字,呼喊得声嘶力竭,在某一刹那比索菲亚大教堂晚间的钟声还要更加响亮。   原本看起来眼花缭乱的河岸更加鲜艳了,洋伞在挨挤中来回晃动,还有抽出来挥舞着的手绢,这是流动着的河岸,像一位鲁莽画家被打翻颜料的画板,各种高饱和度的鲜艳颜色迅速流淌起来。   而德里纳河里奋力划桨的队伍们呢?   他们的肤色在炽热的阳光下晒得黝黑,就像是上好了一层清漆的古铜,那些隆起的块状肌肉,每一下滑动溅起的水花,统一的口号和因为肌肉群运动而牵扯到的大幅度变换表情,看起来真是棒极了,他们是林德伯格的一群最佳水手,无论比赛的输赢与否,奋力划动的身影真是耀眼极了。   珀西和埃里希关注的队伍难分先后,在水花四溅中看不出到底相差多远的距离,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冠军并不从这两支队伍里诞生,因为还有人更快。   一艘棕色的小艇是这场比赛突然杀出来的黑马,船上掌舵的桨手既不高也不壮,看起来干瘦的青年竟然能够以半个船身的优势一直牢牢领先,一直到它冲破终点。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小艇你追我赶,水花四溅,过快的划船速度会让船只倾斜,这里一共五支队伍,其中有一支因为不小心刮蹭到河道而翻船,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划船的桨手从水底冒出头来。   在比赛结束那一瞬,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喜悦的情绪更多的是给予这一场精彩的比赛,而不是在乎产生的冠军是谁。   在炎热的夏季观看一场这样的比赛也会有一点小小的隐患,珀西看见在散开的人群中有几位娇弱的小姐可能是因为被太阳暴晒的缘故,中暑晕倒被扶到树荫下去。   “很遗憾,我们都没有猜对。”埃里希摊了摊手,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遗憾的样子。   而珀西突然有一种说了大话的羞愧感,他非常看好和笃定的队伍输掉了比赛,刚刚和埃里希讲的那一通分析就显得有些过于自大。   “以后我不会对任何一件事都发表相当笃定的看法了。”他忍着脸颊上再次泛起红晕的炽热说。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能做到百分百正确。你要吃冰淇淋吗珀西,不知道咖啡馆里会有什么口味。”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又移开目光,他觉得这个时候就不要继续盯着珀西看了,他看起来羞愧到要变成一朵含苞的玫瑰,泛着粉红却要紧紧把自己包裹在一起。   “好的,我想吃冰淇淋。”珀西不想再继续谈论令他感到羞愧的事情了,站在露台上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再这样下去他也感觉自己要中暑了。   教堂附近的咖啡馆里没有很多人,现在这个时刻不在用餐时间,只有一位老先生坐在角落里边喝咖啡边看书,看起来应该会坐一个下午。   珀西接过菜单,炽热的夏正是冰淇淋开始售卖的好季节,菜单上就有好几种口味的冰淇淋,在简单的思考过后他选择了黑巧克力还有焦糖牛奶两种口味。   他合上菜单的时候埃里希也选好了,是薄荷巧克力味和朗姆酒味。   两碗用玻璃器皿盛放的冰淇淋圆球很快就被端上来,旁边还放着用来挖冰淇淋的小银勺,冰淇淋球散发着冷气,还没有吃到嘴里就感觉凉爽极了。   珀西挖了一口黑巧克力味的放进嘴里,是苦甜苦甜的味道,巧克力丝滑而浓郁,冰淇淋的口感绵滑,一下子就在嘴里融化开,化作一股凉意从口腔滑进喉管最终抵达胃部。   这种冰凉的感觉会在胸腔停留一会儿,心脏也会感觉到那种清爽的凉意。   埃里希先尝的是薄荷巧克力味,珀西一直觉得薄荷味道的东西很像牙膏,他看着埃里希,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对这个口味的冰淇淋的评价。   “有点像牙膏。但是是很好吃的牙膏味道,因为里面还有巧克力碎和牛奶,很好吃。”埃里希迎着珀西的目光,微笑着给出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薄荷味道会更凉爽,你的口腔里会有一种辣辣的感觉吗”珀西因为自己猜到了答案而忍不住笑起来,顺便问了一个他有点好奇的问题。   他只吃过薄荷糖,因此并不知道薄荷冰淇淋的味道是不是也和薄荷糖一样。   埃里希闻言挑眉,下一刻就说出了一句让珀西意想不到的话。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第46章   珀西有点分不清埃里希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我刚刚有听错吗?”他打着磕巴,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有听力问题,不然为什么会听到如此荒诞的话从埃里希口中说出。   “你当然没有。所以要尝一口吗,还是由我代劳”埃里希笑起来,他今天笑得有点太多了,虽然只是对珀西一个人笑。   珀西整个人都有点傻掉了,他有点不太能理解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埃里希可以代劳的话应该要怎样代劳   见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埃里希身体前倾,珀西只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空,恍惚之间冰凉的触感已经沾到唇上,有种钝钝的轻微痛感扩散开来,那是迅速失温带来的轻微痛觉。   珀西下意识地张嘴,被喂进来一口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冰淇淋在口腔里化开的感觉很冰凉,薄荷味道的冰淇淋的特别之处在于,那种清凉冰爽的感觉并不会随着吞咽而消失在味蕾上,而是久久残留在口腔。   “抱歉,我刚刚很想这么做,这大概是我成年以后做过最失礼的行为了,请原谅我的鲁莽珀西,你刚刚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等待投喂的雏鸟。”埃里希手里还拿着他的勺子,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懊恼的神色,他的行为的确有些太过冲动。   他现在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人生阅历并没有哪部分能够适用于与一位男性恋爱,很多时候他的做法都愚蠢至极,这并不像埃里希。   他们很幸运,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鲁莽行为。   又或者说,埃里希观察过四周,确定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以后做下了这样的莽撞行为。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请你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举动了,这样对你来说很失礼。”珀西的最大感觉是受到惊吓,这样亲密的接触在公共场合来说十分大胆,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投喂食物,怎么看怎么奇怪。   埃里希的行为还算不上暧昧,顶多算是一点鲁莽,珀西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一下子就都避开来。   埃里希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让珀西不高兴了。   不懂风情并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躲避犯错的借口,做出这样的错事本身并不值得轻飘飘地被原谅,他应该要做出一点实际行动来。   “刚刚的冰淇淋好吃吗,如果忽略掉我的失礼行为的话。”埃里希问道。   “味道不错,我很喜欢。”珀西的心情很快重新归于宁静,那一点小惊吓在环顾四周以后很快就烟消云散,如果没有人看见的话,那一口冰淇淋的确是可以称得上好吃的。   “那么你愿意让我请你吃一碗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作为我的道歉礼物吗,不,不止一碗,我想承包你以后所有的冰淇淋费用,这样你在每一个夏季都会想起我。”埃里希用真挚的笑容说道。   这真是相当犯规,当一位英俊的男子眼中满满都是你的时候,他还朝着你笑,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那可真是会令你神魂颠倒。   珀西认为埃里希的笑容和他的话语一样迷人,刚刚埃里希喂他的那一口冰淇淋的滋味回忆起来有一股后劲,惊吓褪去以后,他后知后觉觉得那有点像调情。   他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么我们就做个约定吧,将冰淇淋留到下次吃,由你请客。”   埃里希笑得更深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并且很好地应用起来:“我的荣幸。”   这一点小插曲很快过去,珀西觉得冰淇淋的味道很好吃,足以驱散这一整个夏季的炎热。   驱车回到维斯塔花园时,萨琳娜夫人还没回来,她或许会在林德伯格镇上吃晚饭,埃里希在停好车以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和珀西一起回一趟佩克诺农庄。   珀西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埃里希已经阔别佩克诺农庄有三天的时间,他非常思念这幢小洋房,虽然它并没有维斯塔花园那样大也没有一屋子的仆人可以随时听候差遣,但却是一个令他的心能够彻底放松下来的静谧家园。   珀西有点难以言喻的开心。   他认为埃里希想回到佩克诺农庄去是一种对往昔记忆的认可,他爱佩克诺农庄,所以才想要回去。   而埃里希的回忆里他也与佩克诺农庄密不可分,那么是不是说明埃里希也偏爱他一点点。   珀西想了想,决定和埃里希多说一点话:“你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去过了,威尔和吉米还有白手套爵士它们长大了很多,我想它们会很思念你。”   埃里希想到威尔的样子就摇摇头:“闯祸精可不喜欢一个会管束它的主人。珀西,是你在替它们思念我。”   珀西再度脸红,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埃里希说话能够这样叩人心弦,这样令人脸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根本没有思念这个词可以说,这样的话应该是错误的。   “并不是。埃里希,我们每天都面对面,除了入睡的时间,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分开太久,并不足以产生思念。”他试着辩驳,为自己找回一点主场。   “好吧珀西,并不是你在思念,而是我在思念佩克诺农庄,我们在那里一起度过的时光相当美好。”埃里希的话语使珀西的脸更红了,这样的话语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珀西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佩克诺农庄离维斯塔花园很近,几段路开过以后就可以抵达篱笆外。   三天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埃里希重新踏入佩克诺农庄前院的草坪,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变化,花还是那些花,草坪还是那么地平整,除了他不在以外,时间在佩克诺农庄里仿佛就凝滞住了。   “威尔它们在屋里,我们不在佩克诺农庄时汉斯太太承担了照顾它们的义务,只有上午的时间它们能够出来在庭院里面玩耍,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珀西边开门边对埃里希说。   “它们应该会感觉很无聊,我想我们应该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散步回到佩克诺农庄,然后待一个小时用来陪它们玩耍。”埃里希蹙起眉,试着向珀西提出一点小建议。   “的确是个好主意。对了,瓦尔德克夫人什么时候结束度假”珀西询问道。   “我想应该会在一周之内结束。她更喜欢一刻不停的娱乐消遣,萨默斯莱平原的宁静有点难以满足她的需求。”埃里希估算了一下,认为萨琳娜不会久留。   珀西想问埃里希他还愿不愿意到佩克诺农庄来小住,但是这样的话问出来好像不太有意义,即使他现在已经和埃里希成为朋友,在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情况下没有一些特别的理由住在朋友的家里是怪异的。   埃里希已经拥有维斯塔花园,不应该再住到佩克诺农庄里。   “威尔,你的态度让我相当意外。”埃里希被跑过来的威尔扑在小腿上,威尔现在已经有将近四十公斤重,外表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一只凶猛的大狗了,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它的尾巴摇晃成螺旋桨,一段时间没见到埃里希,再次重逢使它异常兴奋,动物们的感情总是充沛并且直接的,它的热情很快就让埃里希有点受不了。   “威尔很喜欢你,我讲的一点都没错,它很思念你。”珀西有点得意,说话的尾音上扬起来,唇角轻抿眼眸微弯,看起来比萨默斯莱平原夏季的阳光还要明媚。   “它好重,快来帮帮我珀西,它的热情快要让我招架不住了。”埃里希提着威尔的两只前爪让它不要在他的身前扑腾,威尔一爪子下去他的衬衫还有裤腿可要遭殃了,他可不想顶着一身条状物走出佩克诺农庄。   “过来,威尔。”珀西赶紧上去搭把手,抓着威尔的项圈要把它提开。   埃里希边往后退边撒手,然而珀西这里出了一点小差错,项圈一下子没抓住,威尔的前爪落在埃里希的衬衫上,嘶啦一声划开了两道破口。   埃里希闪身及时,保住了自己的裤子。   “抱歉埃里希,你还好吗?”珀西松开手,头垂下,眼睛不知道往哪放,他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因为没交作业而羞愧的学生。   “我很好,威尔的爪子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伤口,但是我的衣服很不好。”埃里希有点想笑,手指捏起衣服上的裂口,给一旁耷拉着耳朵的威尔来了一脚。   这一脚当然不重,狗是需要训练的,这踹在威尔肉质紧实的屁股上的一下轻踹是一次警告,挨完这一下他呜呜叫起来,摇晃着尾巴贴近埃里希的大腿,尾巴摇晃谄媚撒娇,仿佛在说自己知道错了。   “这样回去可不行,我给你找一件我的衬衫吧,你应该穿得下。”珀西抬头,看了一眼埃里希衣服上的裂口又缩回去,目光好像触及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虽然那只是埃里希裸露出来的肌肤而已。   “那走吧,给我一件你的衬衫,我应该能穿下。”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珀西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珀西赶紧走快两步,先一步上楼去衣帽间里翻找,找出一件他穿得最久的衬衫,被熨烫整齐放在衣柜里,他的脸有些发烫,出于一点私心,他想让埃里希能够染上他的气息。   埃里希身上穿着他的衬衫,光想想就足够让他脸红心跳。 第47章   埃里希坐在珀西房间里的沙发上等了一会,这样的等待有点漫长,于是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打转。   珀西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普通的家具摆设和普通的壁纸装饰,就如同珀西这个人一样内敛,一眼看下去并没有什么格外能够引人关注的地方。   埃里希认为一个人的卧室不仅能够反映这个人的生活状况,还能从侧面映衬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单从卧室的布置上来看珀西是个单调乏味的人,而且似乎很恋旧,屋里摆放的家具还有墙上的壁纸都是过时的样式。   他这样想着,却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一观点,珀西的内里明明可爱得过分,这可和无趣没有一点关系。   珀西很紧张,明明手上已经拿到一件衬衫,在走出衣帽间前却犹豫起来,他觉得这样做对埃里希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不应该怀着这种隐秘的心思去占有埃里希,这样做是不正确的。   “珀西好了吗?”埃里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觉得珀西离开的时间有点太过于长了。   “来了,我已经找好了。”珀西听见他的声音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给自己鼓了鼓气拿着手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手里的衬衫递到埃里希的手里,珀西用一种极快的语速说:“我先出去,你把衣服换上试试吧,如果不合身,我去维斯塔花园帮你拿你的衣服。”   说完这句话他飞速逃离开埃里希的视线范围内,明明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离开的背影却像个小贼。   埃里希看着被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衬衫,突然之间就笑了出来。   珀西真是可爱极了,而且看起来也很好欺负,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点想捉弄珀西。   熨烫整齐的衬衫被他轻轻抖开,他并没有急着把身上这件脱下来替换,而是先把鼻尖凑上去,嗅了一下这件衬衫的味道,是木质衣橱的淡淡木香味,很像珀西,珀西就像一片森林,带着宁静和一片清凉的味道。   紧接着他才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换上这一件。   珀西比他要矮一些,但在成年男子之中已经算得上高,只是身形没有那么健硕,偏纤细修长一点,珀西的衬衫他能够穿上去,只是窄紧的衣服紧紧地绷在了他的肌肉线条上,有点过于紧绷,不过还算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有点小了。你应该要多吃一点珀西,你的身体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有些过于单薄了。”埃里希对珀西说。   “是你的肌肉比较强壮。”珀西很难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些有着明显起伏的肌肉线条上面挪开。   埃里希并不算那种肌肉格外发达的壮汉,他的肩膀相对来说比较宽,身上的肌肉线条可以很好地隐藏在西装外套下。   “我还不算特别健壮,只是肌肉稍微有那么一点弧度。”埃里希做出了一个非常傻气的动作,他把手臂抬起来,衣袖并没有很窄,但是肩膀和胸前的布料紧绷起来,定制衬衫的胸围和肩线都是珀西的尺寸,对于他来说实在有点阻碍行动。   “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有点担心这件衣服不足以支撑我们在佩克诺农庄度过这段时间。”珀西看着埃里希的领口,不由自主地想叹气。   因为威尔的这一爪子,原本打算在佩克诺农庄吃一顿晚饭再回去的计划被打乱,他们连口热茶都没喝,匆匆从佩克诺农庄回到维斯塔花园去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还是珀西开车,因为他担心埃里希的动作会把衣服的扣子和肩线蹦飞,埃里希很想说其实衣服的质量还挺好的,不至于会被撑裂开来,不过面对他如临大敌的神色,埃里希还是默默闭嘴了。   萨琳娜夫人在晚餐开始前半个小时回到了维斯塔花园,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愿意在餐桌上给埃里希好脸色。   “亲爱的埃里希,我认为你需要一位妻子来帮你管理维斯塔花园,这里勉强还算不错,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来到这里帮你打点家务才能够使这座花园真正焕发光彩。”她手上的刀叉优雅地切割着牛排,这样的建议很好,但是却不适用于埃里希。   “亲爱的萨琳娜,我现在并不想要一个妻子,以后也不想,感谢你的关心,维斯塔花园没有女主人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埃里希并不委婉地回绝了萨琳娜的建议,他想得到珀西的感情,现在仍然在努力阶段。   珀西在一旁听着,并不参与这样的对话,他为萨琳娜夫人的催促而提心吊胆,而又因为埃里希的回答安下心来,虽然人不会一直保持不变,但是此刻埃里希能够说出保持单身这种话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高兴。   “埃里希!”萨琳娜夫人怒不可遏,她当然无法理解一位同时拥有财富和名利的绅士为何不去寻找一位妻子,她只觉得埃里希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对不起萨琳娜,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事,不是吗相比于传统的贵族婚姻,我更想要爱情。”埃里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要将全部火气释放出来的萨琳娜,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咣当。   萨琳娜气得把手上的银质刀叉直接摔进了盘子里,她身上的所有贵族矜持再也维持不住,现在的她简直像头发怒的母狮子:“埃里希!我实话跟你说吧,在你还没有被贵族们排挤之前你最好搞定你的终身大事,我们的父亲,德莱恩伯爵已经打算提出降低贵族议会席位的提案,真搞不懂他们这些政客!我们都是贵族,这样的提案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埃里希完全忽略掉了前半部分关于婚姻的话语,他把重点放在了后半部分:“你说父亲他提出了什么提案”   珀西也把耳朵竖了起来,如果萨琳娜夫人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这份提案将会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不仅仅是对个人,而且是对整个国家的构造格局。   萨琳娜夫人已经拒绝回答埃里希更多问题:“我不清楚,是安格斯和父亲在书房里说的,我只是听到了一点。”   埃里希皱起眉头:“你有和其他人提起过吗除了我们之外。”   萨琳娜夫人不耐烦开口:“当然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这种事情说出去可对我完全没好处。你最好快点找个合适的妻子,如果父亲真的成功提出了这个提案,你以后可就再也没办法找到任何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姐愿意给你当妻子了。”   珀西埋头吃着面前的这份土豆泥,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下子听到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让他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头埋得很低,要是再低一点的话他能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埃里希的手在餐桌底下轻轻拍了拍珀西的大腿,示意他放松一点,没事的,他和萨琳娜夫人的对话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这一拍反而让珀西更紧张了,用来挖土豆泥的叉子铛的一声就砸在了盘子边缘,发出一声脆响,萨琳娜夫人的视线立刻就射了过来。   埃里希及时开口转移怒火:“我认为这并不是很紧要的事情,我不需要妻子,也不需要一位贵族出身的妻子,反而是父亲的提案我觉得很有建设性,如果这项提案能够成功,对整个赫尔斯泰因公国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萨林娜夫人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直接拿起面前的香槟杯,往埃里希脸上泼了一杯白葡萄酒,什么话也没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餐厅,还不忘带走欧若拉和科林。   珀西被吓了一跳,他的反应比埃里希本人还要大,急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扯出一张餐巾布,莽撞地往埃里希脸上擦去。   “珀西,谢谢。”被餐巾布蹭到脸上的埃里希眯起眼睛,他的整张脸都湿漉漉的,那可是满满一杯白葡萄酒,酒液从他的睫毛上凝结出露珠,顺着他的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   “不用谢。”珀西有点想摸摸他的脸,想要说点安慰的话,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让珀西继续替他擦脸有点不太妥当,于是他伸手握住了珀西的手腕:“我自己来就好了。”   珀西眨了一下眼睛,表情看起来有点呆:“好,你来吧。”   埃里希拿过餐巾布擦拭着脸上的酒液,珀西在发呆。   珀西一直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很迟钝,但是他实在是觉得太不对劲了,埃里希似乎对他有点过分亲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舞会,还是说更早   他的记性很好,当他将与埃里希的所有亲密行为都一一梳理开时,猛然发现这样的亲近似乎从很早就开始了,大约可以追溯到他淋雨发烧的那次。   这样的思索令他惶恐不安起来,再迟钝的人也会有后知后觉的那一天,他在猜测一个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答案。   埃里希爱上他了。   但他完全不敢笃定这个结果,这或许又是他的一次胡乱猜测,他以前时常会做梦梦见埃里希答应他的告白,每次梦醒来都怅然若失,但是又感到一丝庆幸。   他在渴望埃里希的爱的同时,也希望埃里希永远不要爱上他,同性的恋情是不被认可的,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第48章   晚餐爆发的冲突使萨琳娜夫人格外愤怒,所以她提前结束了在萨默斯莱平原的假期,在爆发冲突的后一天她就收拾好行李立即离开维斯塔花园,按照埃里希对她的了解,起码要在半年以后他们才能恢复正常的沟通。   维斯塔花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当然也宁静得有点过头。   因为埃里希收拾好行李,跟着珀西住回佩克诺农庄去了。   珀西一直都有在偷偷观察埃里希,他在寻找足以证明埃里希的亲近只是纯粹的友情而并非爱情的证据。   但埃里希的行为规矩了很多,似乎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珀西比以往更加高频率的窥视。   珀西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因为埃里希很坏,他总是能先一步判断珀西的行动,总在出有端倪时抽身离开。   这种奇怪的你我赶追逐战只维持了短短一天,因为埃里希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位隐秘的追求者,这样玩追逐游戏实在是太傻了。   但是该怎么样与珀西表白成为了一个难题,他总觉得贸然表白只会把珀西给吓跑。   珀西在观察一天毫无结果以后,将精力转回到了他的生意上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夏季就快要来到尾声了,不敢想象他竟然和埃里希一起度过了两个季度,或许他大胆的祈求能够实现,埃里希会一直留在萨默斯莱平原上,想想就觉得美好极了。   戴维斯先生将田地里的情况和珀西汇报完毕,他的心情相当不错,麦田的收成预测会很好,今年的面粉以及面粉制品的价格也比较中肯,一个不高不低的价位既不会令购买者为难也不会令生产者亏本。   珀西听到这里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如果这项生意投入成功的话,他认为可以继续扩大生产规模,雇佣更多的人手来将这项生意做大。   简单和戴维斯先生交代几句过后,珀西到庭院里去找埃里希。   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埃里希在草坪上和威尔玩耍,英俊的男人头发乱糟糟,衬衫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和一条伯恩山犬滚在一起,阳光很灿烂,给一人一狗镶上了一层淡色的金边,树是绿的风在呼啸,珀西的心早已乘风飞出窗外,落到日夜思慕的人身边。   他用一种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走得太急让他有点微微喘气,他就站在门廊里平息呼吸,缓和过后才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推开通往后院的门,显得他好像没有那么急切想要去到埃里希身边。   如果不会被任何人看见,那么他想每次去到埃里希身边时都要飞奔而去。   “珀西,我们要到原野上去吗”埃里希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边起身边拍拍身上的草屑,看起来什么心事都没有的样子。   “当然,野餐篮已经准备好了,夏季就快要过去了,原野上要凉爽得多,趁它还是绿色,我们应该要抓紧时间去最后一趟。”珀西点点头,他还是更喜欢在佩克诺农庄里的埃里希,自由无拘无束,不必说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产生一些无谓的争吵。   “那我们走吧,骑马过去,带上威尔,我有预感我们将会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下午。”埃里希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注视着珀西的目光有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厚重情感。   这样的目光让珀西不由自主地躲开,他有一种彷徨不安感,仿佛下一瞬间会发生点什么他预料之中的事。   萨默斯莱平原的夏季已经走到尾声,现在广袤的原野上依然是一片深邃的绿色,再过不久以后秋季降临,这样的绿意将会褪去转换为落日余晖般的昏黄,带着丰收喜悦意味的灿烂颜色会持续到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下,整个世界又会变成一片白茫茫,一年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珀西骑着马儿,清脆的马蹄声敲打在铺平的土路上,现在他们要抓住夏季的小尾巴,在依然是盎然绿意的季节里在原野上进行野餐。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珀西从野餐篮里拿出野餐布时,原本轻柔的微风却突然变了脸,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从他的手上和他抢夺起这张野餐布,红白色格子的野餐布被扬起,风在里面鼓胀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要抓不紧。   珀西只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野餐布,却忽略掉了戴在头上的帽子,那股强劲的风掀开他的额发,头上的重量一轻,帽子就要被风吹跑。   “嘿,请注意。”埃里希双手扶住他的脑袋,这个动作有点滑稽可笑,但是却很有效地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帽子安回珀西的头上,当然还稍微附带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那就是珀西的脸红透了,手上跟着一松,原本还被牢牢抓在手里的野餐布就要往天幕上飞去,埃里希的反应更快,腾出一只手来向前一抓,风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我真是太笨拙了。”珀西护着自己的帽子,抬眼看一下埃里希,然后又垂下眼眸说。   “你当然不。”埃里希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掩映着的碧绿眼眸,真像用上好的翡翠制成的两汪幽绿泉眼。   珀西的心情刹那间阳光普照了起来。   上次他们已经来过原野上野餐,这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带过来的食品也是方便食品,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威尔,它已经从小狗长成大狗了,可以带出来一起溜溜弯而不必担心它因为太小遭遇什么危险。   珀西的心情惬意而且放松,他很喜欢和埃里希待在一起,这种独属于他们的时刻让他很想再靠近埃里希一点。   天空上的云软绵绵,像被撕开的棉絮,东一团西一团的分散在湛蓝的天空中,阳光穿不透这些厚重的云层,云下是四处分散的阴影。   “我有点想躺下来,你看这朵云,它像不像一只小羊羔。”埃里希昂起头,眯着眼睛看那些飘飘荡荡的云朵,随意指出一朵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飘过来的对珀西说。   “我看不出来,如果非要说它像什么的话,我觉得更像……一块姜饼。”珀西的表情很为难,他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埃里希指的云朵到底像什么。   这样的话让埃里希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它更像什么,但是它朝着我们这边来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躺下,如果不介意衣服会沾上草屑的话,云的阴影可以让我们小睡一会儿。”他侧着脸对珀西说。   珀西不怎么会反驳埃里希的提议,于是很顺从地躺了下去。   原野上的草丝是柔软的,躺着并不扎人,两个人并排躺着,睁着眼睛开始数绵羊。   “珀西,你有喜欢的人吗”埃里希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后面,很自然地将这个问题抛给珀西。   珀西一下子就被冻结住了,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所以他非常想对埃里希撒谎,但是他没有。   “有的。”   他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幸运,能被你喜欢的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你觉得他怎么样,你愿意和我说说他吗”埃里希非常不要脸,像这样近似于自夸的话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讲出来,仿佛真的不知道珀西喜欢的人是他。   “嗯……他的确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无论是从道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论,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说,我的语言太过贫瘠,无法确切形容我所喜欢的人。”珀西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回答了埃里希的问题,他回答得有些空洞,所有词汇都像是被从词典里随意抠下来打散重组的,除了称赞他喜欢的人很好以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形容词。   “那么你认为他喜欢你吗,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又或者他会向你表白吗”埃里希继续循循善诱。   他真是坏极了,偏偏要问珀西这样令人难堪的问题,也不怕珀西再也不肯理他。   “我不知道,我不会向他表白,我也不会奢求他能够向我表白。埃里希,你今天的许多问题都太奇怪了,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珀西笨拙极了,除了没有明白地告诉埃里希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将所有一切能够说的都全部告诉了埃里希,所有的伤心和黯然神伤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是的,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珀西的心狠狠一跳,一种巨大的悲怮感即刻笼罩住他,仿佛有上万把尖刀划过他的心脏,一腔浓稠的血水就要在他的心口缓缓流淌。   埃里希依然保持着双手枕在脑后,湛蓝的眼眸面对着天空的姿势,然后开口继续说。   “他有一双祖母绿般的漂亮猫眼,眼睛很漂亮却不肯经常注视我。”   也是绿色眼睛啊。珀西在心里想,他的思绪好像混沌麻木起来,除了安静地听埃里希继续讲述,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很害羞腼腆,像个听话的乖孩子,有时候带点傻气,但却让我的心格外柔软。”   埃里希的话里带着一点笑意,珀西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听说自己的暗恋对象在自己面前称赞他喜欢着的人,这种苦闷让他的心口开始胀痛起来,那些苦涩的眼泪好像要从这里喷涌而出。   “所以你拒绝瓦尔德克夫人的提议是因为她吗”珀西快要哽咽着问出这句话,他勉强保持住了话语上的平静。   他想埃里希喜欢上的应该是身份不够高贵的一位小姐吧,所以他为了维护那位小姐所以一点儿都不委婉地拒绝了瓦尔德克夫人。   “是的,是因为他。从喜欢他的那一刻起,我决定放弃婚姻,我想应该由我来主动表白。所以,珀西,我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告白,尝试着来喜欢我吗?”埃里希坐起身来,侧身看着珀西,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紧张,原来埃里希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珀西原本将一只手盖在眼睛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因为他的眼眶酸涩极了,听到埃里希的最后一句话时再也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他在年少时曾经幻想过埃里希接受他表白的那一天,他会被疯狂的喜悦填满,然后搂抱住埃里希羞涩而又大胆地在他的脸颊边留下亲吻,无论怎么样,他的脸上一定是会带着微笑的。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没有对埃里希亲口表白,反倒是埃里希如同神迹一般对他述说出告白的话语,听到这些话让他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他并不是因为前面铺垫的那一番话而哭泣,而是苦苦等待多年心中的希望早已干涸了无数遍,他曾经在多少个无望的夜里想埃里希,他用多少种理由劝服过自己放弃这段年少的执着,就在今天,他突然就得到了埃里希的爱,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只是一种委屈感在他的心口喷薄而出,他忍不住想要哭泣。   这把埃里希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珀西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先得到的会是眼泪。   他温声安慰起珀西:“是我的告白太过突兀了吗,抱歉珀西,我应该挑选一个更好的地点,应该要有鲜花和礼物,而不是在这里,请原谅我好吗实在很抱歉在这样随意的地点让你倾听我的告白,我想我吓到你了,我很喜欢你,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可以称之爱。”   埃里希的安慰使珀西的眼泪更加迅猛,他不肯放下那只搭在眼睛上的手,咬紧了嘴唇的哭声呜咽起来,听起来是多么的彷徨不安,好像这一场哭泣要将那么多年的不安与无措全部都释放出来。   他哭得埃里希很心软,于是继续用着轻柔的语气安慰他,珀西哭得更凶了。   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每天都有很多场告白发生,但珀西和埃里希绝对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对,明明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彼此,一个等待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此刻却以哭声应对告白,而另一个在轻声安慰,他并没有觉得很莫名其妙,只是在责怪自己来得太迟了。   珀西把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眼眶和脸颊都是红的,并且因为过分的情绪波动快要把自己哭得打起嗝来,埃里希安慰了好久他才终于止住哭声,擦干净脸足足花费了三张手绢。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在做梦吗埃里希。”他感觉自己的脸上都是浮肿的热气,在朦胧的泪花里,他依然不敢抬起头看向埃里希,他很惶恐这不过是另一个一戳就破的梦境。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很多回了,没有一次能够长久地梦下去。   “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我爱你珀西。你还要再多听几遍吗”埃里希身上已经没有干净的手帕了,于是他抬起袖口帮珀西擦干净脸。   “你不要骗我,埃里希。你不要骗我。”珀西没有躲开,而是有点语无伦次。   他现在剩余的理智并没有很多,他想过埃里希的前途埃里希的名誉,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想不顾一切,他想要得到埃里希,他只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愚笨的人中的一个,他想要应允埃里希的爱。   “我不会欺骗你,所以你爱我吗珀西,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埃里希很耐心地安慰着珀西,然后一点一点靠近那颗尘封已久的心。   “我爱你,埃里希。”珀西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在十五岁那年对埃里希产生了朦胧的爱恋,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那份来自年少的爱恋跨越了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长河,终于第一次有了回应。   埃里希碰了碰他的脸颊,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能成为我的恋人,这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下午啊。”   珀西有点窘迫,因为刚刚自己哭得实在是太难看了,现在他还是很想哭,但是心里的情绪更多的是喜悦,他轻轻地靠近埃里希,以一种试探的,犹豫的,缓慢的动作,贴近埃里希的肩膀,然后靠着埃里希坐下来。   他的手在草坪上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移动着,指腹挨蹭过柔软的草,靠近埃里希的手掌,他想要牵起埃里希的手,好像只有体温上的触碰才能真真切切告诉他他们此刻的确是在一起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珀西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埃里希的手背,埃里希的手翻动,一下子就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埃里希好像总是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心欢笑起来。   埃里希湛蓝的眼眸回望过来,他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的声音由风声送来:“珀西,我可以吻你吗。” 第49章   珀西的瞳孔猝然放大,红晕从颈侧开始攀爬,晚霞比以往早几个小时在这个白皙的青年身上降临,瑰丽的玫瑰粉色在裸露的肌肤上浮现,像是一场玫瑰热病。   “可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声说。   埃里希放开他的手,做出贴近的动作时不能够同时紧握他的手,因为他们还并肩坐在地上。   珀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快速搏动,咚咚咚,就像来自索菲亚大教堂的晚钟,沉闷而辽远。   想象中的贴唇印吻并没有落下,埃里希亲吻了他的脸颊。   好奇怪。   他完全没有做好被吻的准备,唇吻落空并没有让他感到失落,被埃里希亲吻使他一片空白。   那枚落在脸颊上的吻很轻柔,小心翼翼且温热柔软,这样的吻印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珀西当然不是物品,他是埃里希遗失多年的爱人,值得被小心翼翼对待。   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是埃里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果能够早一点遇到珀西,那么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珀西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吸引他的能力,即使扭转时空他们也依然会再次相爱。   珀西的脸更红了,他轻轻抬起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因为紧张所以战栗,像一树被风倏然颤动的花,埃里希突然就被繁花包围了。   “埃里希。”   他试着呼唤了一声埃里希的名字,嘴唇翕合,这一次的呼唤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是独属于情人之间的呢喃。   “所以,我能够再亲吻你一次吗珀西,不仅仅只是脸颊。”埃里希有意让珀西进行一点小过渡,所以在亲吻脸颊过后,再正式进行一次深吻。   这种奇怪的逻辑显然很难让人理解。   珀西既感到困惑,但又为埃里希说出口的话语感到害羞,他当然想要得到埃里希的亲吻,他想要得到更多,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迫不及待。   他第一次在埃里希面前做出了勇敢得近乎大胆的行为。   埃里希的唇是温热的,他几乎是莽撞地磕碰上去,没有人教过他应该如何接吻,没有磕到埃里希的牙已经足够了不起。   这样当然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亲吻,珀西已经熟透了,柔软的唇从埃里希的唇角挪开,侧过身去的动作可以算得上是连滚带爬,埃里希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它上扬着用力都难以抹平下去。   “珀西——”埃里希拖长了调子,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狭促地眯起,唇边笑意未消,但是单单是叫名字就足够让珀西的身体颤动起来。   “我想应该要教会你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接吻。”   天啊,这听起来实在是太羞耻了,他应该现在立刻就逃走!   珀西现在像一只红番茄,熟透以后不仅皮是红的就连里面的沙瓤也是红得彻底,含着一汪甘甜的汁液,如果不快点逃开就要被埃里希撷取。   但是埃里希更快一步,他的手腕被扣住,两个人在午后阳光充足的小山坡上打了个滚,草地很柔软,身体很烫,他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一瞬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埃里希,以及即将要教会的亲吻。   埃里希把他抱起来,然后贴近,唇上贴上了刚才就已经感受过的柔软,紧接着是一点湿润。   珀西把双眼和嘴唇同时紧闭起来,像只完全把自己紧扣起来的珍珠蚌,一点柔软的内在也不肯露出来。   细碎的吻落在唇边,埃里希略带无奈的笑意在耳边响起:“珀西,你应该要张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吻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埃里希的手轻拍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太过紧绷了,“张嘴”这个指令传达到脑海时他下意识照做。   一直不曾被发掘过的宝藏终于打开一条裂口,舌尖纠缠,挑逗,追逐着几乎要把珀西逼退到角落。   这样的亲吻和埃里希所表现出的温和有礼绅士形象一点都不符合,软舌被狠狠钳制住,唇齿相接,氧气篡夺,被迫承受的酸涨无力在他的两颊上逐渐上涌,深吻带来的副作用使他快要瘫软下去。   这个吻终于结束了。   珀西趴在埃里希的胸膛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处有残留的泪痕证明刚刚埃里希做得到底有多么的过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暴行。   他什么都没学会,他还是不会接吻,只知道要张开嘴唇,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由埃里希全权接管,这违背了自由意志。   “埃里希,你真过分。”很久以后珀西哑着嗓音说出了这句话,他还保持着坐在埃里希大腿上的姿势,帽子被扔到一边露出一头柔软的棕发来。   埃里希忍不住摸了摸柔软的棕色发丝,发丝从指缝溜过,然后珀西站起来,像是想要故意逃跑似的,很快坐到野餐布的另一边去。   珀西的反应在埃里希的意料之内,总要给害羞的人更多一点消化时间,现在该让珀西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了。   玫瑰热病在珀西的身上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低下头抓着野餐布边缘的线头,一下子揪住在指腹上揉搓成一个小球,接着又用指尖将它重新捋直,像个强迫症患者。   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埃里希突如其来的表白,埃里希的亲吻,将他整个人都弄得乱七八杂。   他的心好像在汉诺威山脚的草场上七零八落,每一处都是他无法告与他人的心事,此刻的他虽然是喜悦着的,但也不免思考起更多的事情来。   面对有关埃里希的所有事情,他总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他和埃里希现在算是隐秘情人的关系了,那么他们的未来呢,埃里希想要怎么样的未来?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令人值得称道的地方,除了有点资产以外,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哪些方面能够很好地配得上埃里希。   珀西把自己弄得异常沉默。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渴望了很多年的属于埃里希的爱,但是他又惶恐不安起来,万一,他是说万一,埃里希只是在无聊时心血来潮想和他玩一场游戏……不不,这种可能绝对不会发生!   埃里希注意到了珀西突如其来的消沉,玫瑰热褪去,其实他是一个很苍白的青年,肌肤上几乎没有血色,唇瓣要紧紧地抿住才会浮起淡淡的粉。   不做任何表情的珀西看起来很哀伤,总让埃里希想到送葬的白色花束和黑色的帽檐,好像下一刻就要响起丧钟。   埃里希将珀西猜得很透,他想珀西一定是在担忧着他们这份情感的持续性,他的告白并没有使珀西完全安下心来,他比珀西想象的还要更爱他。   但是仅仅用语言是证明不了的,他们更需要的是时间。   珀西折磨得野餐布的一角皱皱巴巴,手上的线头越搓越大,他把这张可怜的野餐布都抽得开线了。   突然肩膀上有重量压下来,埃里希从身后搂住他的肩膀,然后贴近他的耳边说:“你不开心。”   珀西转过来脸去看埃里希,张嘴想要否认一句他没有。   埃里希用笃定的眼神继续接着说完了后半段话:“我想你是在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亲爱的珀西,我很喜欢你,但是用话语证明总是太过浅薄。我不想让你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之中,我不想我们的爱,我爱你的情感成为一种负担。”   珀西感觉鼻腔有些酸胀,连带着眼眶也隐隐鼓涨起来,他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埃里希捧起珀西的脸,让他们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这样的姿势很怪,但是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珀西不会再次逃避开。   珀西的脸被固定住,但他还可以垂下眼睛:“埃里希,我在想,我能够得到你的爱意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我很高兴,但是也很惶恐。如果我们有结束的那一天,我该怎么办呢埃里希。”   他并不是悲观主义者,但在面对埃里希,他总会想着事情的最坏发展。   埃里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吻了一下珀西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顾虑。在贵族家庭,追求爱情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情,更多的是利益的结合。我出生在德莱恩家族,德莱恩这个姓氏铸就了我,同时也毁了我。我从不相信有纯粹的爱意,我不奢求这样的爱意能够施于我。过分的理智与清醒会让人痛苦,而你,珀西,你给予了我长久的安宁。”   珀西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很礼貌地继续听了下去。   “和你在一起总是让我觉得很安心。在维斯塔花园的第一个夜晚,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彻夜失眠。我很多时候都会想你,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依旧会很思念你。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是喜欢你,而你恰好是个男人。”   “埃里希……”珀西勾住他的衣袖,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埃里希抛下最后一句话,珀西鼓涨的心房砰的一声炸开一场五颜六色的烟花。   风声在卡斯德依山脉回荡,掠过汉诺威山的草场上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珀西再次为埃里希而心动不已,他的手从埃里希的衣袖缓慢移动起来,直到覆盖在埃里希的手背。   埃里希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再次吻了下去。   一朵云晃晃悠悠地在他们两人的头顶飘荡而过,在光与影的缝隙间,他们再度完成了一个交换呼吸的深吻。   “答应我埃里希,你将永远不会离开。” 第50章   “我以我过往的一切荣誉以及我的名誉起誓,我,埃里希·冯·德莱恩,将会以恋人的身份一直陪伴在珀西·谢菲尔特的身边,直至生命的尽头步入同一座坟墓。”   埃里希的誓言听起来铿锵有力,珀西不知道他们会有怎么样的未来,但是至少此刻他就如同埃里希爱他那般爱着埃里希。   “我们该回去了。”珀西感觉高兴多了,但是他秉持着最后的矜持,只是略点了一下头,然后将背影留给埃里希,率先骑上马往佩克诺农庄的方向回去。   他们久违地在一起准备了一次晚饭,烹饪的菜品是鳕鱼沙拉和蔬菜冻汤,没有饭后甜点但是有冰镇的红树莓汁作为饮料。   珀西认为成为恋人以后的埃里希有点过分粘人。   比如说现在他站在一口咕嘟着的小锅前拿着一柄木勺将要捣碎蔬菜,而埃里希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圈在怀里。   这样的姿势并不适用于做饭。   倒是很适合调情。   埃里希比他要高,所以双手环住他的腰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很散漫的语气指导他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制作蔬菜冻汤的第一步,让我们来看看安娜夫人怎么说……噢,是将锅里煮熟的蔬菜用勺子压碎。”   他的说明照读烹饪书,并没有对珀西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珀西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甜蜜的负担,在身上挂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很难抬动胳膊将每一块蔬菜都精准碾碎,木勺下的这块西红柿已经是第三次从他的勺子底下打滑溜出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很有可能要到午夜十二点才能吃上这顿晚饭,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埃里希。”珀西迟疑地开口。   “嗯?怎么了?”埃里希吻了一下珀西的颈侧,语气无辜仿佛他不是罪魁祸首,他当然看见了那块滑出去的西红柿,但是他厚脸皮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轻飘飘的一下啄吻让珀西的皮肤一下子泛起粉来,被亲吻的侧颈一阵酥痒,埃里希犯规了。   手里的木勺因为脱力在锅底发出一声闷响,他羞得要命,只想挣开埃里希的怀抱,跑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得到他的角落里捧着自己的脸,等心跳和潮红一起褪去。   但埃里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珀西的腰被那双手紧紧扣住,因为担心过大幅度的挣扎会打翻身前的这锅汤,所以他只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被埃里希制服了,腰上的痒痒肉被一下攥紧又松开,竟然有一瞬间泛起了瑟缩的痒意。   “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埃里希自言自语起来,就着这个怀抱的姿势,他拿起木勺接替珀西的工作开始碾压蔬菜。   珀西当然不需要帮助,他需要的是将这个捣乱的人轰出厨房。   但是他舍不得,于是只是红着脸任由埃里希在他耳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保持着这种粘腻的状态完成了这锅蔬菜冻汤的制作。   当然这种粘腻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再继续保持下去的话今晚真的会来不及吃晚饭。   埃里希略为遗憾地放手,去到料理台上处理鳕鱼。   珀西悄悄松了口气,他现在可以安心准备冰镇红树莓汁了。   埃里希处理鳕鱼的时候并不安分,他的刀工很漂亮,用一种近乎炫技的方式将鱼肉和那根脊柱分离开来,鱼肉发白泛粉,鱼骨漂亮得像光洁的瓷器,上面只有薄得可以透光仿佛一层朦胧软纱的鱼肉还未完全剔净,处理的仿佛不是鱼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很成功地让珀西的动作顿了下来。   他咬了一下腮帮子内侧的肉警醒自己不要再搭理埃里希,因为这会助长埃里希继续撩拨他的欲望,现在他们最重要的是将手里的活计都干完。   不过埃里希这一手的确很值得称赞,不愧是一位高雅的绅士,就连剔骨取肉都能做到如此优雅。   珀西在内心用毕生所知的一切赞美之词默默地称赞了埃里希,爱情使人盲目,而珀西已经到了同时闭塞耳道的地步。   如果埃里希把鳕鱼剖得一团糟的话,他也会找出千百种理由来从中找出埃里希的闪光点,无论埃里希做得怎么样,他都会抱有一种奇异的期待。   漂亮的刀工仅仅是只欣赏了一会,因为珀西不能放弃手头上的工作,他还得将树莓们都按压出红艳艳的树莓汁液,味道太酸的话还需要额外加一点糖。   佩克诺农庄所拥有的榨汁工具比较原始,仅仅是一只研钵还有一块细麻布,珀西在研钵里捣碎树莓,然后再将汁液和果肉统统倒进铺上一张细麻布的玻璃大碗里,汁液下渗果肉被阻隔,一双白皙的手将细麻布包裹起来。   珀西不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到底有多么地迷人,柔软的发,安静的眸,露出的后颈,骨节纤细的手指紧攥在一起,红艳的汁液顺着指节流淌而出,蜿蜒的红与素色的白,仿佛在挤压着的是一颗鲜活无比的宝石心。   埃里希想很不合时宜地向珀西献上一个吻手礼,以吻的名义舔舐这些过分艳丽的熟红,素白才是那双手的真正底色,它们应该要如同珀西的灵魂一样纯洁得一尘不染。   珀西很专注,在挤压果肉的同时还会弯下一点腰,以便查看树莓果渣的产出情况,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埃里希。   终于完成这项工作以后他抬起头,埃里希已经靠在柜台上看了他很久。   珀西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窘迫,因为手上还滴答着树莓汁,他想要将手藏到身后,仿佛是蛀牙的小孩藏起一枚最后的糖果。   “我觉得有点浪费。”埃里希的视线落在珀西放在一旁的麻布团上,里面包裹着树莓渣。   “啊?”珀西的表情有点懵,他看着埃里希走过来打开细麻布,将一团干瘪的果肉放入口中咀嚼。   有点难以理解但是他尊重埃里希的选择。   埃里希将那一团干瘪无味的果肉推在一侧的口腔内慢慢咀嚼着,珀西瞥了他一眼以后有点犹豫,不知道是先去洗手还是先去也拾起一团果肉一起咀嚼好。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埃里希先替他做了决定。   “珀西,你愿意让我亲吻一下你的指尖吗?”埃里希靠得很近,这句话让他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我想我应该先要洗手。”珀西垂下眼睫,只想快一点跑到水槽边上将手洗干净,埃里希想要亲吻的不应该是这一双带着粘腻汁液的手。   埃里希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珀西经过的时候勾住他后腰的衣服,将他再次按近怀里,那双沾染着馥郁树莓气息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现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被弄脏了。   “埃里希!”珀西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的性格原本就含蓄矜持,埃里希在告白后形象崩塌得翻天覆地,并不是说他变得不绅士不温柔,而是大胆得接近浪荡。   很像那些杂志里的花花公子。   埃里希低头吻上他的指尖,红艳的树莓汁液沾染上那张薄唇,唇瓣轻抿,那张俊秀英挺的脸莫名也沾染上了几分艳色。   珀西羞得要命,指尖还被半含在埃里希的唇上,好像轻轻一勾就能让埃里希顺着指尖直接轻吻到手腕,然后再往上……   埃里希却不继续吻了,他依旧搂住珀西不让他逃脱,另一只手够到盛满树莓汁液的玻璃碗,轻轻一划。   珀西苍白色的唇被轻轻揉搓起来,霎时间增添了一抹艳丽的红。   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是酸甜味道。 第51章   埃里希仔细地将红树莓汁液涂抹满珀西苍白色的唇瓣,他的手指就是画笔,一点点清晰地将一张苍白的脸变得红润起来,染色的不知道是树莓汁液本身还是单纯因为这个描摹的动作。   珀西的脸变得更加生动起来了。   “埃里希,你该适可而止了。”   虽然他脸上泛起的玫瑰粉色并不具备说服力。   “我认为我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埃里希放开手,表情看上去很是无辜。   珀西再也不相信他了,甩开埃里希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水槽边上将手清洗干净。   即使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来表达对埃里希的嫌恶,但实际上,他的脸只是看起来比平常严肃了一点,怎么样做这张脸都是乖乖学生的样子,完全没有威信可言。   埃里希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他的自制力在珀西面前总是很容易化为虚有,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决定要向珀西道歉。   珀西对埃里希的靠近很警惕,几乎是埃里希挪动了一下步伐,他就警惕地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像只警惕的鹿,只要埃里希再靠近一步他就会立刻逃开。   埃里希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等珀西自己气消再说。   珀西偷瞄了一眼埃里希,看见他停止靠近的动作,一身竖起的尖刺渐渐软化下来。   他很喜欢很喜欢埃里希,已经到了将埃里希奉上神坛的地步,所以他觉得埃里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过分粘人和过分亲昵,他对这样的埃里希产生了一种未知的恐惧感。   久违的自卑重新涌上心头,他此刻明明已经得到了埃里希,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比以往更多的认为自己配不上埃里希,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有些别的东西,他不否认自己能够感受到埃里希对他产生的浓烈情感,但是他们的确是很不相配。   埃里希做出过承诺让他安心过片刻,但在埃里希离得远了那么一点以后藏在各个角落的不安都纷纷涌出来,这并不是埃里希的问题,而是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他好像一直都是用仰望的姿势来注视埃里希。   这样的关系是不平等的。   埃里希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要做出纠正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晚餐的时候珀西的态度软化了下来,给埃里希冷脸并不是常态,他更渴望能够接触到埃里希,只不过被逗狠了以后他会短暂地自闭一段时间。   然后埃里希总是很欠地继续逗那么几下。   “亲爱的珀西,你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冷淡,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想我需要你的答案。”埃里希用那双成测的蓝眼睛看着珀西说。   珀西最受不了这样的注视,这样让他感觉自己在埃里希面前是赤裸的,即使埃里希并没有做什么。   “我并不以认为这是一种冷淡。正相反,是你太过热情了,我感觉有点不太适应……”他抬眼轻撇一下埃里希,然后睫毛又轻轻垂落下去,用这样并不具有力量的语调说话让埃里希的心漂浮起来。   “珀西——”埃里希故意拉长了语调,这样的声音是无意义的,只是为了增加一点调侃兴味,“我想我是太过喜欢你了,才会变得如此失礼。我渴望着与你接触,渴望着你的亲吻……”   珀西猛地将头偏过去,埃里希怎么会如此擅长将惹人脸红心跳的情话,难道埃里希从前有过许多隐秘情人吗?   埃里希当然没有,他现在只是将闷骚变成了明骚,他的内心要远比他的外在形象跳脱得多。   逗弄珀西当然是要适可而止的,埃里希前倾的身体重新坐正,拿起汤匙一匙一匙地喝着蔬菜冻汤,视线低垂下去,只注视着浅口碟子底部的那一点浓稠的蔬菜糊糊。   珀西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用叉子戳着面前的鳕鱼沙拉,煎好的鱼肉被叉子戳烂,和菜叶子搅和在一起,里面还有为了增加风味而撒上的酱汁,因为他心情不佳的缘故,鳕鱼沙拉还没有送进嘴里就已经被搅和得不太能看了。   埃里希再次注意到了珀西的异常,从告白到回到萨默斯莱平原只过去了短短几个小时,但是珀西的异常表现实在是过于频繁了,比以往的几个月加起来还要多,就像萨默斯莱平原的春季,雨晴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他还是第一次和人告白陷入一种甜蜜的恋爱关系之中,这当然不能作为借口来推脱他让珀西陷入不安的事实,他许下过誓言但他觉得这并不足以证明他对珀西的真心,他想他应该要做出点什么来让珀西得到一种真正的抚慰。   他暂时还没想好。   这顿晚餐的味道不差,只不过将这些餐点烹饪出来的两个人都心不在焉,餐点的滋味减半,鳕鱼沙拉吃起来的味道大概和没有调料的夹生水煮土豆块茎差不多。   珀西没什么胃口,只是吃了一点鳕鱼沙拉和几口蔬菜冻汤,树莓汁一口也没喝,结束晚餐以后像个幽魂一样飘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鹅绒填充的枕头很蓬松,珀西把脸埋进去,试图用这个蓬松的枕头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开。   在暗中慕恋着埃里希的时候他考虑的事情只有如何在埃里希面前将自己的喜欢掩饰好,偶尔会因为埃里希与某位小姐接近而感到黯然神伤;但在埃里希向他告白他们成为真正的恋人以后,他考虑的事情比暗恋时更多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无法承受来自埃里希的直白爱意,他总是在埃里希要对他做出亲密举动的时候下意识逃避,他觉得他们不应该这样。   埃里希因为他的品格就能爱上他,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有这样的走向。   他拥有了埃里希的爱,却更加地惶恐不安,像个骤然被巨大财富砸晕的可怜虫,明明面前都是金光闪闪的金币,他却不敢伸手触碰其中任何一枚。   他大概是缺乏配得感。   天色在晚餐时就已经暗淡下来,萨默斯莱平原的夏季即将过去,夜幕比以往还要更早在萨默斯莱平原降下帷幕,星与月在深蓝色的幕布上错落点缀,今晚的星星很少,一轮圆月高悬,似雾非雾的皎洁月光与薄纱一同倚在半开的露台门。   珀西趴伏在丝绸床单上的身影也倾泄上一层薄薄的月光,他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不爱开灯,仿佛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清他沮丧的脸能够给他稍微带来一点安慰。   他并没有在床上躺多久,埃里希上来敲门了。   珀西并不意外埃里希会到楼上来找他,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会在会客厅里喝茶或者在书房里看书,他一声不吭跑到楼上来用枕头蒙住头,如果埃里希没有迟钝到像一只愚钝的火鸡的话,就应该会在某个时间询问他为什么。   他承认自己变得有点坏,他学会了不将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他想要埃里希来哄哄他。   埃里希站在门外,在珀西打开门的时候笔直地站定在门外,像一棵笔直的白桦树,在敲门之前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珀西回到房间后不久他就跟了上来。   “珀西,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他并没有笑,面无表情声音可以说得上是严肃,看起来有点吓人。   这样的埃里希很少见,珀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他没有被吓住,但是下意识地回答埃里希:“嗯。”   给埃里希开门的时候他顺手把灯打开,在灯光下他的头发有点散乱,其中有几撮翘起的方向相反,有点像个炸毛的毛栗子。   埃里希差点要笑出来,他现在很想伸手将那几撮柔软的头发拨回到正确的地方去,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珀西把埃里希邀请进来,房间里有沙发和靠背椅,他们面对面坐下,好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正式会谈。   是埃里希主动要求谈谈的,理应由他先开口:“珀西,我认为我给你带来了不少的困扰,我为我在没有得到你的允许的情况下对你做出亲密行为而道歉。并且,我感觉你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们成为恋人这件事,你依然忧心忡忡。”   珀西看了一眼埃里希,然后摇摇头:“我并没有那么困扰。我只是……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转变。我总是渴望了解更多的你,我爱你,但却不够了解你,我想知道更多的你。”   埃里希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新奇,这样的话让他笑起来:“了解更多的我,这当然没问题。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们该从哪里说起?”   珀西的眼神落在埃里希脚边的地毯花纹上,那是一个葡萄藤蔓的图案,弯曲的枝桠延伸至四面八方,就如同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   “都可以。”   “那么,就从里德庄园的围墙上说起吧。”   埃里希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叙述者,但是珀西很愿意倾听,他们花了几乎一个晚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地了解着全部的埃里希。   午夜的钟声在会客厅里响起,这一天恰巧是萨默斯莱平原夏季的最后一天,十二点的钟声过后秋季正式跨越界限,在萨默斯莱平原正式驻扎下来。   珀西和埃里希的谈话持续到深夜,星星都要坠落下来他们才肯回到各自的房间进入安眠。   第二天的清晨,珀西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门铃的声音长且催促,不知疲倦地一直响起,直到有人开门才会安静下来。   他在走廊上遇到了同时被吵醒的埃里希,两个人都穿着睡衣,一前一后下去开门。   门外的人让珀西意想不到。   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军官站在门外,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停着一辆专门给犯人乘坐的黑车,这些军官们的脸仿佛都是一个模型浇筑出来的,眉间都有一道因为脸部紧绷而折起的深深的刻痕。   最年长的那位将锋利的目光对准珀西身后的埃里希:“埃里希·冯·德莱恩,有证据指明你犯下了叛国罪。军部签发了逮捕文件,你现在被捕即刻返回赫尔斯泰因公国。” 第52章   赫尔斯泰因公国,首都孟彻斯。   珀西花费了将近十天的时间,从林德伯格镇的火车站出发,跨越了瓦尔贝里公国和赫尔斯泰因公国的边境线,乘坐马车,轮船,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火车车厢里度过,终于在第十天的下午抵达孟彻斯。   长途旅行使他疲惫不堪,眼底的乌青以及皱皱巴巴的外套还有扣得歪歪扭扭的扣子都在昭示着他的心情不佳。   他在孟彻斯并没有居所,所以只能先住到旅馆,车站外的马车将他送到了伯林顿大酒店。   马车的颠簸让他困倦得几乎要靠在车厢上睡过去,他也确实睡着了,直到抵达伯林顿大酒店马车夫向他收取费用,他才猝然被惊醒。   十天前埃里希被来自赫尔斯泰因公国军部的一张拘捕令拘捕遣返,他对珀西说不要担心,他会很快从赫尔斯泰因公国回来,他并没有背叛赫尔斯泰因公国,这桩罪证很快就会被撤销。   紧接着就是渺无音讯。   珀西在佩克诺农庄等待了两天,没有长途电话没有电报,也没有刊登的报纸来告诉他任何一点关于埃里希的信息,埃里希好像一夜之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在第三天的清晨,他不再被动地等待,他选择亲自前往孟彻斯,那里是赫尔斯泰因公国的军事法庭与最高监狱的所在地,他要亲自去见埃里希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伯林顿大酒店的侍者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这位疲惫不堪的先生他或许付不起昂贵的房费,他看起来落魄极了,虽然衣服面料的质地不错,但是没有一位有钱绅士会让自己带着这样的不修边幅的装扮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   珀西径直走向前台,行李箱放在脚边,抽出皮夹对前台的侍者说话:“请给我来一间房,住到什么时候?嗯……我不知道,我写一张支票,房费就从上面扣。”   侍者看着递过来的支票,后缀着的那几个零可以在他们酒店住满一年,这真是一位奇怪又出手阔绰的客人。   但是因为给得实在是太多了,很值得展露出笑容来让这位客人对酒店感到满意,侍者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将房门钥匙递出去,并且贴心提醒了酒店服务与提供餐点的时间。   珀西点点头,接过钥匙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   在火车上他睡得并不多,他总是从睡梦中惊醒,又或者是焦虑到难以入睡的地步。   他没有直接参与过战争,只是处理一些相关文件,但是他知道被指控叛国罪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名,漫长的审批文件下达并指向的最终结果是死刑,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的话,那么埃里希将会被判处枪决。   珀西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埃里希脸上带血的枪孔,他没有办法安稳地待在佩克诺农庄里等待埃里希的消息,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德莱恩家族有一处居所就在伯林顿大酒店附近,珀西想上门去拜访他们,但是他除了埃里希以外并不认识别的德莱恩家族的人,没有请柬和预约他根本见不到任何人。   支撑着珀西来到孟彻斯的那一点意志突然之间就散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一下子从黑暗中涌到他的身体上,将他一点点击垮,暗色的潮水不断地冲刷着他沉默的驱干,他的灵魂高悬在空中看着自己一点点坠落下去。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单薄无力,他能帮上埃里希些什么呢?在圣西尔军校上学时的同学是他这辈子所能够遇到的家族地位最高的人,但他在那时分外木讷,与这些天然有着地位优势的同学们都格格不入,于是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成为透明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作为乡绅的儿子并没有太大的志向,双亲留下的财产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但是现在他需要帮到埃里希的话,就非常地不好,他不仅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帮助,甚至进不去德莱恩家在孟彻斯居所的大门。   当初埃里希能够收下他的邀请信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奇迹,按照正常发展来说,那封邀请信应该会渺无音信。   珀西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很小,他一直仰望着埃里希,只是这次他渺小得就像一颗尘埃,被风轻轻一吹就散落在街道的任何一个角落,连埃里希的衣角都没有办法长久停留。   拉上厚重的窗帘以后客房里变得很暗,他仰躺在床上,睁眼是暗色的天花板,闭上眼埃里希的面容一晃而过,一股疲意袭来,他很快就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傍晚的时间,珀西来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天空的颜色是一层尘土一般的昏黄,孟彻斯的天空之下都笼罩入这层土色之中,像一张因为放得太久而泛黄的老照片。   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窗帘拉上,打开灯,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衣服,用手抚平,仔细地将它们换上,镜子中的疲惫青年一下子就笔挺起来。   这还不够。   珀西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仔仔细细打理好,并且在颈侧喷洒了一些香水,将自己收拾得像位体面的绅士,之后坐到书桌前面去手写一封拜访信。   即使知道能见到埃里希的家人的机会渺茫,他也想去试一试。   一封简短而平淡的信写好后他下楼,随手将信递给酒店的侍者交由他们去办,晚餐的时间到了他顺便在伯林顿大酒店的餐厅里喝了一点奶油汤。   迅速地结束掉简单的晚餐,珀西叫了一辆马车到德莱恩家族在伯林顿大酒店附近的宅邸处去,他总要试着碰碰运气。   孟彻斯的夜晚并不漆黑,这里有很多路灯,虽然街道没有白天那么亮,但是可以很轻易地看清楚整条街上的行人和商铺。   德莱恩家族的宅邸在私人街区,私人街区里面的行人很少,这片区域更多的是汽车和马车。   那些有钱有权势的人几乎不会让自己的双脚沾染到外面的尘土,除了私家花园和室外的一小段台阶,他们可很少出现在街道上。   马车在宅邸附近停下,他不能直接到门口去,因为他没有受到邀请,停在别人家的门口徘徊不前会显得很奇怪。   但是假装路过别人家的门口来制造一场偶遇也显得会很奇怪就是了。   珀西叹了一口气,出门之前他特地对着镜子整理了衣冠,使自己看起来像个体面的先生而不是一个落魄的绅士,如果德莱恩家族的人今晚出门的话,他希望能够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除了这样的办法他几乎想不到其余的更加有效的办法。   珀西沿着私人街区的栏杆一路走下去,他就顺着这条街道徘徊,德莱恩家族的宅邸亮着灯,不知道埃里希的家人在不在里面,很多时候那些空置着的宅邸在主人不住进去的时候由仆人们打理,就是为了给某天主人们到达时能够享受到最舒适的服务,没有人住的宅邸里总会有一股怪味,就算提前几天让人进去打扫也依然驱散不了那股味道。   珀西抬头久久凝视着德莱恩家族宅邸二楼亮起的灯,他并没有站在门口那侧的那条街道上,而是站在对面的路灯下,看起来有点像个孤独的流浪者。   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几天的奔波让他的神态疲惫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孤独在人和狗身上是没有过多区别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珀西只感觉风好像越来越冷,路灯依旧是那么地亮,德莱恩家的宅邸大门终于敞开。   珀西快步从路灯下走过去,那道门短暂开启过后又再合上,他没有赶上。   从门内出来的男子转身时差点和珀西撞上,他扶助帽子用惊讶的表情看向珀西:“谢菲尔特?” 第53章   艾略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珀西,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毕业典礼的时候。   但他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这还要多亏了埃里希,几个月前埃里希决定前往萨默斯莱平原度假的时候就向他提到过珀西,让他尘封的久远记忆被短暂地唤醒,那个犹如唱诗班中音部成员的漂亮绿眼睛男孩。   “博尔顿先生。”珀西抬眼看向艾略特,他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窘迫,在埃里希的朋友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他刚刚几乎要一头扎进艾略特怀里了。   而艾略特及时搭了一把手,让珀西能够站稳脚,没有发生两个人都栽倒在一起的更加尴尬局面。   不过这样的老同学的相见时机也不怎么美好就是了。   “谢菲尔特,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艾略特有点想摸摸鼻子,他和珀西并不算熟悉,寒暄并不太适合他们。   不过出于一种老同学相见的礼貌,他还是先开口给珀西递上了台阶。   “晚上好,博尔顿先生。”珀西向后退了一步,站稳,心里带着几分忐忑,“我来是想见见埃里希的家人,他被军部带走已经足足有十天了,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艾略特并没有想太多,他一向觉得埃里希是一个魅力满点的人,因此多拥有几个对他推心置腹的朋友并不出奇,当然他作为埃里希的童年好友必定是排行第一的。   “情况并不太妙。埃里希现在处于一个糟糕的处境之中,这里并不方便详细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军部那边有证人提交了这一控诉。”   珀西变得肉眼可见的焦急起来:“我并不相信埃里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厌恶战争,并且是一位人品正直的绅士,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艾略特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但是得有证据证明这一切,不是吗”   珀西重新抬起眼睛,语气里带着哀切的恳求:“如果能找到愿意为埃里希作证的人,有新的证据证明埃里希没有叛国,那么埃里希就安全了对吗”   艾略特有些不忍,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怜悯的目光轻轻地在珀西的身上扫过,他想他该告诉面前这个神情沮丧的青年另一个残忍的真相:“这里并不方便说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到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喝杯茶,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聊聊。”   珀西也意识到他们这样站在街道上的对话其实是并不太礼貌的,他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艾略特的邀请。   “那么请上车吧,谢菲尔特,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路并不漫长,珀西坐在车上从一个街区转移到另一个街区,为富人们所修建的私人街区很安静,并没有什么人在外面闲逛,路灯昏黄气氛近乎悲怆。   艾略特居所里的管家为他们亲自开门,片刻之后珀西被很好地安排在了舒适的沙发坐垫上,手边被恰当地放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面前是刚端上来的点心,现在他们可以开始谈话了。   “博尔顿先生,请问你能告诉我埃里希的近况吗?”珀西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而是先开口询问。   艾略特看出了他的焦虑,说话声也不带礼仪之类的客气和寒暄,而是直接进入话题。   “埃里希在监狱里住的是单间,被严格看管起来,没有严厉审讯也没有任何指令下达,准确来说,他陷入的是一场政治斗争。”   珀西一愣:“政治斗争”   艾略特颔首:“是的,埃里希的父亲德莱恩伯爵,在政界提出了新会议方案,尽可能地革除掉贵族身份的特权,这一项议案引起了巨大震动。”   珀西觉得有点意外,但又不怎么意外,因为萨林娜夫人来的时候曾经和埃里希提到过一次,只不过当时气氛不佳他们很快就散场了。   没想到竟然引发了这样的后续。   他想了想犹豫着说:“那么这是一种警告,对吗只有德莱恩伯爵放弃了这项提案,埃里希那边被敲定的叛国罪才有推翻的可能。”   艾略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德莱恩伯爵不会放弃这项提案,而埃里希那边其实缺乏关键性证据,只是有证人,还不足以完全定罪,一直拖延下去的话埃里希面临的更多是监禁。”   珀西的目光在一点聚焦,眼睛注视着那碟放在桌上的酥脆曲奇,上面的糖霜是薄薄的一层浅白,像霜,像雪,也像被碾碎的一小捧灰烬。   “如果有新的证人呢,如果有经历过战争的军人作证的话。”   艾略特不想让珀西失望:“能够提供一点帮助,来吧说说看,你的打算,我想我会极力为埃里希争取的。”   珀西终于将端起的茶杯沾上唇边,红茶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他感觉自己比刚刚好多了:“非常感谢你,博尔顿先生。”   艾略特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叫我艾略特就好,你是埃里希的朋友,那么现在也应该算是我的朋友了。”   珀西轻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淡,像是在肯定些什么,但是很快被收起来了。   他由衷地为自己能够帮上埃里希而高兴。   商议的过程并不复杂,之前筹办并投入使用的福利工厂发挥了关键的作用,里面劳作着的工人有一些来自埃里希曾经服役的编队,他们愿意为埃里希作证,珀西为他们买了车票订了旅馆,他们正在往孟彻斯赶来的路上。   虽然没有见到埃里希的家人,但是见到艾略特所发挥出来的作用也是一样的,珀西在孟彻斯没有其余认识的人,艾略特是埃里希的好朋友,他相信艾略特会替埃里希把事情都办好的。   现在他可以走了。   拒绝了艾略特提出的送他回酒店的提议,珀西叫了辆马车,独自一人回到柏林顿大酒店。   今晚的月亮并不怎么圆,珀西在走进酒店时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它以缺了一角的形态高高悬挂在天空上,虽然残缺但是明亮。   珀西抑制不住地在想,埃里希现在在干什么呢。   埃里希在单人隔间里度过他的牢狱生活。   现在他在写日记。   说实话监狱里的生活很单调,他不需要出去进行训练和劳改,每天听着监狱的铃声醒来,面对着四面的黑色栏杆他似乎有许多时间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生活无聊且枯燥。   埃里希被带走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是陷入了一场政治斗争,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他没有犯下叛国罪,是有人想要逼迫德莱恩家族,用一种毁灭式打击。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遭遇到怎样艰难的处境,他只担心珀西,珀西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讲清楚即将会发生什么,如果事情拖延下去,等待着的珀西该怎么办呢   珀西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等待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但是他不应该再次等待。   军部禁止了一切探视,切断了他与外界交流的任何渠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监狱里面写写日记。   并且这些纸张上面不能够出现一些暧昧不清的话语,它们会出现在审讯室的桌面上,因此日记也只能是日记而已。   埃里希写着格式化的冰冷日记,心里在想着珀西,萨默斯莱平原秋季的凉风会吹拂珀西柔软的发丝,有人说过风会送来远方的思念,珀西被风吹拂着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此刻一样思念着他 第54章   珀西在第二天早晨收到了侍者送来的一封信,上面的内容很简短,是那几位证人已经抵达他安排的旅店,正在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其实说是指示也不对,他们是合作的关系,埃里希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将领,他们并没有信息渠道来得知埃里希被诬陷的噩耗,如果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得知的话也一定愿意站出来为埃里希作证。   珀西匆匆换好衣服,将要出门时又折返回来,在书桌前抽出笔,写下一封简短的信,出门时让侍者跑腿递给艾略特。   给证人们定下的旅馆在另一条街道,珀西坐上了马车,时间好像变得漫长起来,在抵达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但是终于马车停下了。   面前的这座旅馆并没有柏林顿大酒店气派,更适合于中产家庭旅游居住,酒店大堂的装潢并不华丽,整体的风格更趋向于老派家居,虽然落伍但却并没有比柏林顿大酒店的占地面积小,里面提供的房间因为摒除掉了多余的无用设施反而更多。   珀西给这些愿意作证的证人们订的是一个家庭套房,进到旅馆以后他直接往楼上走去。   他有点紧张,因为这是可能让埃里希洗脱最重的机会之一,虽然这个机会很是渺茫,但他总要努力试试。   在敲门之前他深呼吸一口气,拍打着身上的衣服皱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可靠一些,如果带着彷徨失措的表情的话绝对不能让这些证人们信服,大概都会觉得明天埃里希就要上绞刑架的吧?   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只有一条臂膀的中年男人,他朝珀西笑了一下:“你好,请进来吧谢菲尔特先生,我是莱尼。”   莱尼的笑容是下意识的动作,所以他只是笑了一下很快就将这个表情收起来,这样的严肃场合不应该笑。   珀西有点犹豫,但还是伸出手准备和莱尼握手:“你好莱尼,很感谢你们今天能来,你们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莱尼伸出剩下那只手和珀西握了握,然后侧过身体让他进屋:“请进吧,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少将绝对是被诬陷的,我们都很愿意为少将作证,他是一位很好的领导者,不应该和这样的污名划上等号。”   珀西轻轻点头,和屋里的退役军人握手,逐个打过招呼以后终于在沙发上落座。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珀西其实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艾略特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来见这些证人们,他好像就仅仅只是发挥了将证人们聚集在一起的作用,接下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之间觉得沮丧起来。   他好像完全没有帮得上埃里希什么忙,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没有名利没有地位,在萨默斯莱平原上生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但是一旦到孟彻斯来,他渺小得就像一颗尘埃,滚落在街道旁无人在意。   似乎是看出了珀西的那点不自在,莱尼主动讲起了工厂生产的话题,他像往常汇报一样将工厂里的生产还有员工之间的相处都一一告诉珀西,以此来展开话题。   尴尬的气氛松动起来,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勉强让这次临时集会变得内容丰富起来。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珀西其实更像是食品加工厂背后的大股东,虽然加工厂是由他一手创办,但里面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戴维斯先生去办,而戴维斯先生手下又分批管理着多个经理和小组长。   他只负责简单的点头和出钱。   艾略特还没来,但是珀西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之所以萌生了给埃里希寄去一封邀请信的想法,除了最后一点对抓住埃里希身影的留恋,其实还是因为食品加工厂收到的一笔投资。   那张支票上的署名是埃里希·冯·德莱恩。   埃里希并不知道这家食品加工厂是由他筹建的,只是因为觉得这样的福利产业对无法及时安置的伤残退伍军人来说是一个好去处,所以才将这张支票寄了过来。   珀西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应该拿出来当做谈资和埃里希述说,这种感觉好像是在埃里希面前将自己的身价抬高,他想要摒除一切和埃里希对话。   艾略特在第二杯茶时到来。   相比于珀西,艾略特显然更适合处理这次事件,他在财政部任职,手上有不少人脉,总有机会把消息递上去,虽然德莱恩伯爵的议案的确令不少贵族讨厌,但还是有不少人是支持埃里希的。   他能够抓住一切有效信息运作起来,和德莱恩家族一起帮助埃里希从监狱里走出来。   珀西将位置让给了艾略特,艾略特是埃里希的好朋友,他会安排好一切。   他能做的只有坐在旁边等待。   艾略特与证人们的交谈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将一切都安排好后他依次和他们握手道别,珀西也站起身,跟在艾略特后面一起出去。   “我送你一程。你要到哪,回酒店还是去别的地方”艾略特和珀西并排走着,他很感谢珀西能为埃里希做的这一切,所以对珀西格外关心起来。   “我想去国立图书馆,麻烦你了博尔顿。”珀西没有拒绝艾略特的好意,而是点点头,说出要去的地方。   国立图书馆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在车上能够有时间与艾略特谈论一点有关埃里希的事情。   艾略特为珀西亲手打开车门,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专职司机,而他并不太在乎这件事情,坐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轻松一点就好。   “时间还很早,如果晚一点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艾略特随口闲谈,这当然不是真挚的邀请,他接下来会变得很忙,这只是对于珀西说的一些表示亲近的客套话。   珀西听懂了这样的话,他觉得并没有关系,因为他和艾略特待在一起总觉得有一点不太自在,艾略特总能让他回忆起在圣西尔军校他眺望着埃里希背影的那段时光,艾略特作为埃里希的朋友多数时候都会出现在埃里希身边。   他很羡慕。   “感谢你的邀请,但是很遗憾我已经有另外的安排了。博尔顿,你是埃里希最好的朋友,埃里希在孟彻斯时是什么样的呢?”他问道。   “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在社交界很受欢迎,总是聚会上最光彩夺目的一个,仅仅只比我差一点。不过在我有了未婚妻以后,他就是聚会上最光彩夺目的年轻绅士了。不过嘛,埃里希在私底下相处时其实很冷幽默,只有很少数的朋友会知道。”艾略特打着方向盘,说出来的话真假参半,并没有实际参考意义。   珀西点点头,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有点想问萨默斯莱平原之外的埃里希是什么样的,但是根本无从问起。   车里面安静下来,艾略特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珀西将头转向窗外,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孟彻斯的普通街道,普通街道上的普通行人,一如孟彻斯过往的几千几万个日日夜夜,他不知道珀西在看什么。   珀西也不知道。   他只是突然在想埃里希走过这些街道的样子,一排排笔直的银杏树矗立在街道两旁,那些浅黄色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满街都是,年轻的埃里希是否拾起过落下的银杏叶夹在书里做书签,在一片恬然的金黄色秋季里。   这样突然兴起的念头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埃里希会么,他可是连鸽子都没有喂过。   艾略特不动声色,他留意到珀西一闪而过的笑容,这样盯住一位客人是不礼貌的,所以他选择继续专心开车。   抵达国立图书馆后珀西礼貌地和艾略特道别,艾略特在重新将汽车启动之前对他说:“你会在孟彻斯待到埃里希从监狱里出来的对吗,如果能的话。我想如果埃里希能够从监狱里出来,德莱恩家族一定会举办一个庆祝宴会的,你的客房号是什么,我会让人给你送上一张请柬。”   珀西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眼眶有点酸涩起来:“柏林顿大酒店A302号,谢谢。希望埃里希能早点从监狱里出来,再见博尔顿。”   他下了车一步步从台阶下往国立图书馆的大门走去,今天不是周末,来图书馆的人很少,因此也几乎没有人能看到他有些沮丧的神情。   艾略特的话无意之间让他伤心了。   他是埃里希的恋人,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但他的确是由埃里希表白,在某些时刻被捧在心上的恋人,一张为了庆祝埃里希出狱的请柬却要由别人来发,他对于埃里希来说,好像又变成了像天上的云还有地上的树叶那样能够被轻易吹走的东西。   不,他不应该要这样想。   埃里希还没有从监狱里出来,埃里希也一定在思念着他,他想埃里希很快就能从监禁里出来,他们能够再次触碰到彼此,而不是依靠着梦境和臆想来汲取着彼此之间的温度。   珀西很快地说服了自己,继续坚定地往国立图书馆的二楼走去。   其实在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他打算待一会然后就回去,然后接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待。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他会等到埃里希的。   艾略特在之后的一周都没有再次传来讯息。   珀西只能从每天的报纸里汲取一些零星的碎片,里面没有宣判埃里希被判处刑罚让他会松一口气。   第八天的早晨,他坐在书桌前看报纸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第55章   门外的人保持着缄默,那几下轻声敲响没有得到回应以后停下了一会,然后门又被再次敲响。   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时珀西就愣住了。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才放下手上的报纸,刚刚那一刹那他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报纸边缘被抓得皱皱巴巴。   珀西带着心中的希冀,跌跌撞撞地起身开门,颤抖的手握上门把手向下按下,带着忐忑与不安,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门。   “珀西。”站在门外的埃里希微笑起来。   得到的回应是珀西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一双手紧紧地缠绕住他的腰侧,泪水突然之间就沸腾起来,大颗大颗划过眼眶灼烧起埃里希最靠近心脏的那片皮肤,无声的呜咽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和担心通通都倾泻出来。   埃里希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珀西的后背上,轻拍着安抚:“没事了,我回来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落后了几步的艾略特停住了脚步,他很庆幸柏林顿大酒店在走廊铺设的地毯足够厚,他的脚步落下去能够没有声音。   现在不是一个适宜打扰的时机,他默默转身退了出去,不过他消失在走廊的最尽头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对拥抱的眷侣一眼,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怪不得。   怪不得谢菲尔特会不顾一切抵达孟彻斯,这不是他应该沾手的事,他没有人脉,也没有能够抗衡的力量,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而埃里希在出狱后的第一时间,哪儿也没有去,乘坐他的车来到柏林顿大酒店,把他这位专程来迎接他的老朋友当作了专属司机。   他们啊。   艾略特不禁失笑起来。   走廊上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埃里希掐着珀西的腰将他轻轻提起来,转身,用腿把门带上,现在他们在门内了。   珀西的哭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他开始呼吸不畅打起了嗝。   他打着嗝从埃里希的怀里抬起头,这张脸说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能说一声好看,泪水洇湿睫毛,脸上的泪痕几乎要被埃里希的衬衫抹匀,通红的颊和发肿的眼,珀西看起来像一只鼓胀的小青蛙。   埃里希被逗笑了,原本放在珀西脊背上轻拍着的手离开,转移到珀西的脸上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在他又想将半张脸埋回胸前的时候说了一句:“小青蛙。”   珀西的鼻头好像变得更红了,他打着一连串哭嗝,好像又要再次哭起来。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再拥抱了一会,这样的喜悦其实拥抱一整天也不并不算多,但是能够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们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拥抱上。   珀西的眼泪被埃里希仔细擦干净,为此报废了一件衬衫,这是他仅剩的唯一一件干净衬衫,突如其来的入狱并没有能够让他拿上几件体面衣服。   “你是什么时候出狱的”珀西问道。   他出于一种隐秘的心思,他想要听埃里希亲口承认他是他第一时间想要见到的人。   “就在清晨,艾略特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他接受了我的请求送我来见你。”埃里希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失望。   “你都知道了吗。”珀西将脸埋了下去,他说的是那些奔波,那些等待,那些莽撞的碰运气。   “艾略特告诉我了。”埃里希轻轻点头。   所以他赶来了。   珀西感觉自己就像一株毛绒绒的粉色蒲公英,砰的一下全部都炸开来,思绪被风吹得越来越远,埃里希好像能读他的心,总是能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也总是说出那些令人动心的话。   “所以你是亲自来给我送请柬的吗,德莱恩家的宴会会在什么时候举行。”他开始强硬地转移话题,并不给埃里希继续深入下去的机会,因为他已经感觉过分害羞了。   “还没定下来,不过我想是在这两三天之内。毕竟我想快点回到萨默斯莱平原去,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尽早的时间,田野上的麦子丰收了,我想要亲眼看看。”埃里希说着话,手自然而然地覆盖在珀西的手背上,仿佛像是在覆盖一颗心。   “我先发个电报问问戴维斯……”珀西却有点较真起来,他以为埃里希是真的想亲眼目睹麦子丰收的场景,但实际上埃里希是在说他们一起回到萨默斯莱平原去。   “珀西……”埃里希失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时间是短暂的,几天过后他们就会启程,一起回到属于他们的故事篇章正式开始的地方。   ——   孟彻斯的夜晚,德莱恩家族位于私人社区的宅邸。   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夜晚,为了庆祝德莱恩伯爵之子埃里希·冯·德莱恩的回归。   上流社会总是这样,之前埃里希入狱时几乎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因为德莱恩伯爵的议案触碰到了所有人的蛋糕,而当德莱恩伯爵做出退让时他们又都高兴了,埃里希被无罪释放,曾经冷若冰霜的人们又带着热情的笑容重新围了上来。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这将会是埃里希在孟彻斯的最后一场宴会,德莱恩伯爵和卡特琳娜夫人已经知道埃里希在第二天会启程重新回到萨默斯莱平原去,他们没有做出挽留。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是孩子长大了需要离开。   珀西端着酒杯,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正中央的埃里希,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曾经离他很远很远,但是现在,他们的心已经紧紧贴合在一起,不会再有分开的那一天。   他没有走进包围圈里,而是在会客厅里转了一圈,除了埃里希和艾略特,他并不认识其他人,也没有想和其他人认识的意思,除了德莱恩伯爵和卡特琳娜夫人向他说了几句体面话以外,就再也没有人和他打过招呼。   这种情况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并不意外,他并没有觉得失望,也没有责怪埃里希此刻对他的冷落,而是转身出门,到花园里去。   孟彻斯的秋季大概和萨默斯莱平原并没有什么两样,它们之间的距离虽然跨越了两个国度相隔几千公里,但在秋季都一样有微凉的风和枯黄的叶。   这座花园里栽种得更多的是四季常青的绿篱,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花朵盛放,高大的梧桐树下摆放着一张长椅,那些没有来得及被清扫干净的金黄色梧桐叶零星落在长椅上。   珀西捡起一片掉落在长椅上的梧桐叶,坐下,纤细而干枯的叶柄被捻在指尖,只要用力一搓,这片梧桐叶就在指尖翩翩旋转起来。   花园里并不安静,因为是在城市里的社区,德莱恩家的花园并不像郊外的庄园那样大,只要他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宅邸窗户的灯光和几道清晰的人影,舞曲的声音能够清晰的进入他的耳朵,他在第一支舞之前就出来了。   在孟彻斯这个地方,籍籍无名的一个好处是即使在舞会上溜走也不会有人觉得你没礼貌,因为他们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你这号人的存在。   珀西看了一眼闪烁着璀璨灯光的窗户,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玩那片叶子,他猜埃里希不会整晚都在跳舞的。   他会来找他的对吧?   珀西嘴里轻轻哼唱着舞曲的音乐节拍,漆黑的花园里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就像小时候在童话书里看到过的只有在夜深时分才会从花朵里钻出来跳舞的精灵,它们轻哼着舞曲旋转飞舞直到黎明。   埃里希比珀西想的要更加急不可耐。   他没有跳第一支舞,余光一直关注着珀西,珀西出去的时候他敷衍地应和了某个人的话,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从舞厅里偷溜出去。   在这场以他为主角的宴会上直接消失。   他知道珀西会去哪,所以在没有亮灯的漆黑花园里,他找到了珀西。   珀西停止转动树叶的惊讶表情很可爱。   “我以为你会更久一点。”他说道。   “我发现我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埃里希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这个漫长的夜晚能快点过去啊,明天我们就启程回萨默斯莱平原去,回到佩克诺农庄,那里有威尔,有吉米,有白手套爵士……”珀西数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埃里希说这些,他不喜欢孟彻斯,他想要回到那个只有他和埃里希的佩克诺农庄去。   埃里希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今晚的月光散落一地,他突然起了一个有点荒唐的念头。   珀西的肩膀被埃里希触碰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看见埃里希在月光下明亮的双眼。   他说:“我们私奔吧!”   ——   萨默斯莱平原的秋季给原野带来的是斑驳的色块,原野上并不完全是灿烂的金黄色,仍然有草尖微褪去那活力十足的深绿,连绵的山脊线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红,暖得光辉灿烂。   珀西与埃里希在孟彻斯连夜出逃,他们乘坐上能买到的最早的班车,历经好几个日夜终于抵达萨默斯莱平原的边界。   秋季的汉诺威山是丰饶的,珀西的视线落在车窗外,他看见一群鹿在树丛之间跳跃,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埃里希在看看着车窗外的珀西,柔和的阳光下珀西的棕发隐隐带着金色的光泽,他不再苍白怯懦,就如同这金色光芒一般让他的心口微微发烫。   这样的长途旅行本来应该要是疲惫的,但是珀西一点也不觉得累,他始终保持着一份好心情,走下火车站台,穿过林荫道,直到最后抵达佩克诺农庄。   出来放风的威尔从篱笆后面跑出来,迎接两位失踪了很长时间的主人,左嗅嗅右嗅嗅,尾巴兴奋得快要变成螺旋桨离开身体。   珀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旋转,开门的动作他在以往的岁月里做过无数遍,但是他认为这一次的意义将会与以往的千千万万遍不同。   咔嚓一声门开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对埃里希:“欢迎回家。”   埃里希笑着走上前去,展开双臂拥抱住他,他在珀西的耳边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欢迎回家。”   风轻轻吹过笔挺的白桦林,树叶摩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阵阵笑声,他们两个跨越了整整两个季度的时间,终于在佩克诺农庄里落定尘埃。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们拥吻在一起,欢笑与泪水同时发生在佩克诺农庄。   他们的爱情不早也不晚,一切的发生和开始都恰到好处。   暗恋的序章终于划上句号,往后余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