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绿洲   作者:万籁   简介:   S级beta派遣员宁予洲在一次任务中险遭不测,逃生归来后,发现曾经的下属、死对头和发小似乎都不太对劲。   除此之外,他还在发小家中发现了一位与自己样貌相似的alpha。   腺体遭重创,浑身满布伤口,分化期也被人为抑制。   宁予洲因此与发小断绝了关系,把人救出来,暂时收留照顾。   原以为捡了只孤立无援的小狗,直到几个月后,宁予洲收到了发小惨死家中的凶讯。   ·   池衍 × 宁予洲   冷脸心软年下alpha × 散漫随性美强惨beta   ·   【预警】万人迷受,对受的单箭头中有a有o,吸引毒唯体质   普通架空未来abo背景,没有悬疑刑侦内容,逻辑设定乱扯,宝们看看就好~ 第1章 谋杀(一)   “宁队失联多少天了?”   “……有21天了吧。”   通讯塔内人影匆匆,脚步声沉闷散乱,夹杂着一些细微的低谈声。   “……失联这么长久,还是在危险级最高的黑林区,真有生还的可能……”   “现在是工作时段。”旁边有人冷不丁开口,“态度散漫、工作懈怠,这就是通讯塔平时所提倡的行事作风吗?”   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他站在巨大的投影光屏下方,面色严肃冷峭。   几个谈论者赶忙噤声,低着头匆匆各自散去,然而又一道语调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潘副队长,你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点。”   大厅门口处,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似笑非笑:“这是外舱,我手下的人怎么做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替我管教吧?”   过道上的工作人员纷纷伫足,恭敬地喊了声:“总负责好。”   外舱负责人敷衍点头,睨向不远处的潘,见其站得笔直,脸上的肥肉皱在一起。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又舒展开。   大约一个月前,一支编号为Z189的四星派遣队离开方舟基地前往探索区执行任务,数日后却在高危区域[黑林]一带无故失联。队中六名成员——包括队长宁予洲在内,全部下落不明。   基地外舱已在第一时间遣人搜救,但迄今为止,仍一无所获。   潘原本也是Z189的成员,他是队长宁予洲的副手,队伍的副队长。然而在Z189出发前,潘被临时召回内舱升职考核,再回到外舱时,得到的就是队友尽数失踪的消息。   此后潘就一直待在通讯塔内。基地外,新月星升起七次又落下七次,他再没合过眼。   “潘副队,我劝你不用等了。”   负责人阴阳怪气。   “今晚一过就是21天,在黑林区失踪超过这个天数,你作为A级派遣员,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潘当然清楚。   基地人力物力资源有限,因此规定:在黑林区失联超过21天的派遣员直接宣告遇难牺牲,结束一切相关的救援活动。   他眼睛干得发痛,“……还有三个小时。”   闻言负责人简直要大笑出声,正要嗤之以鼻,大厅内的工作人员忽然又纷纷站起来,统一朝门口躬身:   “西格尔执行官。”   听见这个称呼,潘的背脊瞬间紧绷。   几个穿着金边白制服的人走进大厅,一身装束挺括利落,为首的是一位金发蓝眼的男人,步履持重,神色疏离淡漠。   负责人立刻换上一副谄笑:“执行官先生,您今天怎么亲自来外舱了?”   执行官没看他,目光径直扫向不远处的潘,后者顿时心生戒备。   好在这视线没停留太久,很快也略过潘,掠向大厅中央的巨幅全息投影屏。   “宁予洲还是没消息?”   “是的……我派出的救援队已经在黑林区周边搜查了整整三周,仍然找不到Z189队留下的任何踪迹。”负责人摆出很遗憾的神色,“再往深处去就太危险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如果今晚还是没有进展,那也只能……”   “搜救时间再延长两天。”执行官忽然开口。   负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嘴巴大张,双眼瞪直,像是一只被抻长脖子的肥鹅。   不止是他,大厅内听见这话的所有人全都愕然不已,连潘心中也有几分惊异。   基地内人尽皆知,Z189队长宁予洲与监察庭首席执行官卡柏·西格尔不睦已久,两人的恩怨可追溯至十几岁在校课训时期,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死对头。   在这紧要关头,卡柏竟会替宁予洲说话?潘只疑心这是什么阴谋。   “这……”负责人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一时汗然嗫嚅,“西格尔先生,以前似乎……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执行官说:“目前基地内唯一一位评级达到S级的beta,以他的贡献,值得做这个先例。”   负责人心中咆哮:S级又如何!在黑林区失踪三周还不是死路一条!?   “…您说得对,我也很赞同。”   明面上,负责人仍挤出一副十分为难的姿态,“但基地的规定就是规定,规定之下人人平等,没人可以例外。如果单为宁予洲一个人打破规定,传到其他民众耳中,那不成了特权人士区别对待了吗?”   说到后面,他又放低了声音,以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提醒道:   “再者,您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代表您一个人,还是整个西格尔家的立场?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丛林会那边……”   执行官高高在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负责人的后半段话卡死在了嗓子眼,他被那一双冰冷摄人的灰蓝色眼睛盯得四肢发凉,额头逼出冷汗,连呼吸都困难。   潘仅是在不远处站着,脑中就也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在成为宁予洲的副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来自高阶alpha的精神力震慑。   气氛陡然坠入冰点,整个监测室里无人敢出声,安静得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鸦默雀静中,中央光屏上黑压压的板块边缘忽然冒出一个猩红的标志,跳动闪烁不止,仿佛某种危险的信号。   负责监测的通讯员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出声报告打破安静:“收到一则来自黑林D6区的求救信号!坐标(327,181),终端编号IN19100910……”   “是宁队!”另一人大喊出声,“是宁予洲宁队长!”   霎时间,大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全被拉了过去,错愕、震惊、振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迥乎不同。   潘反应最为迅速,三步抢作两步上前:“立刻接通对面终端,调派最近的搜救队前往点位救援!”   大厅内的脚步声再次纷乱起来。一片嘈杂中,只有负责人的脸色最为难看,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执行官又无声地扫视了过来,他顿时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光屏上弹出一个通讯窗口。画面闪烁了两下,终于变得清晰。   一片光线昏暗的密林。   远景的树木巨大怪异,张牙舞爪,像某种干枯瘦长的生物挤在一起跳舞。   这儿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许多巨树又断又裂,地上堆着几只血肉横飞的巨兽尸体,断口不齐,是被撕碎的,还在涓涓地流浆。血泊里撒了一地圆乎乎又白花花的瘤状物,大的是头颅,小的是眼珠。   无头巨兽的尸体旁倚着一具人形。   浑身裹着污浊的血和泥土,垂着头,动也不动。   他手里攥着一个环状的终端,此时失了力气,终端从指缝间滑落,一路滚了下去,最后“咔哒”一声掉进血泊中。   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播报:[警告!目标当前失血过多,生命指数垂危,申请立刻接受救援!警告!目标当前失血过多,生命指数垂危……]宁予洲脑中一片混沌。   他耳边充斥着各种纷乱而尖锐的声音,人的哭喊、兽的咆哮、树的惨叫……像滔天的浪潮一般起伏汹涌,裹挟他,吞没他,掐他的脖子要他停止呼吸。   [宁队……宁队!]他隐约听见通讯员焦急的呼唤声,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不一会儿,这微弱的呼唤声又变成潘近乎嘶吼般的大喊:[宁予洲!你给我清醒一点!!宁予洲——!!!]宁予洲想睁眼,却睁不开。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好半天才从枯竭的喉管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别叫了。”   他闭着眼,气若悬丝地回应。   “没死。”   医院过道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护士推着医用推车朝病房走来,被守在门口的潘拦下。   潘看了她的工作证,又挨个检查推车上的药品和器械,确认无疑后才将人放了进去。   这时一股沉重的困倦感忽然翻涌上来,潘取下眼镜揉捏穴位,疲惫感却不见缓解,只能靠在一旁的座椅上闭眼小憩。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关上了。   护士推着医疗车走向房间正中,病床上躺着一个沉睡中的青年,正是宁予洲。   S级beta的自愈能力异乎寻常,入院不过两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仍没什么血色,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双目静闭着,眼睫细密纤长,一副任人宰割的脆弱模样。   护士在推车上摆弄着密封瓶和注射器,配药中途,一小管拇指大小的棕色安瓿瓶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她的手心。   病房内十分安静,只有床头仪器运作的声音。   在安瓿瓶内的药液即将被抽取完时,一道声音冷不防响了起来:“那是什么。”   护士身形一顿。   躺在床上的宁予洲不知何时醒了,双眼正盯着她手上的动作,黑润又静谧,像一畦月光下的露水。   护士垂头答:“营养补充剂。”   宁予洲应了声“哦”,像是信了这个说法。   护士的神经刚放松下来,又听见他似笑非笑地问:“——什么营养剂要你贴着肉提前加热?”   话音未落,护士蓦然扑向病床,握着针管就往宁予洲身上捅去!   宁予洲侧身避过袭击,搏斗中反手箍住其手腕一拧断臂,护士手掌脱力,注射针直接掉在地上。他抬肘重击护士的腹部,后者吃痛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却猛扯输液管,床头的钢制输液架顺势倒向宁予洲,上面的玻璃吊瓶噼里啪啦全砸了下来。宁予洲裹着床单滚得飞快,这才免于头破血流的惨剧。   再抬头时,护士已经趁机破窗而出。宁予洲扯掉手臂上的留置针,刚起身追出两步路,眼前的世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咚!”   门外的潘被巨响声惊醒,推门而入:“宁予洲!”   病房内一片狼藉,玻璃碎渣和凌乱的床单散了一地,地板上趴着一片薄薄的尸体。他一进来,这具尸体的肚子空虚地应了声:“…咕。”   “……”   “……”   装死失败的宁予洲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潘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刚才进来的人呢?”   “跑了。”宁予洲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这里是四楼,下面只有一大片温室庭院,密密匝匝挤满了蓊郁的树冠,哪儿还有什么护士的身影。   他又回头望向室内。方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留心环境,现在才发现这病房的布局十分陌生,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家医院。   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一动不动,已经坏了,显然被人提前动过手脚。   宁予洲问:“这是哪儿?”   “伊甸园。”潘脸色很差,“西格尔家设在外舱的私人医院。”   宁予洲脑子还不太清醒,运转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西格尔家是什么东西。   ——[丛林会]核心成员,推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主张在基地内实行abo性别分治。他们所谓的分治理念简单粗暴,就是由平均身体素质更强悍的alpha统一管控beta和omega。   不巧的是,宁予洲是个beta,且是最难管控的那一类,站队主张平等,与丛林会属于对立政敌。   结论:他在敌人老巢。   宁予洲顿时了然:“你投敌了?”   “……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潘眉头紧锁,“那个护士怎么办,就这么让她跑了?”   “别人的地盘,吃个哑巴亏吧。”宁予洲也没办法,他刚醒,全身上下软趴趴没力气,想追也追不了。   病床旁的桌上摆着个精致的果篮,宁予洲在其中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大的苹果,嗅了嗅,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潘,“吃吗?”   潘说:“在外面别乱吃东西。”   宁予洲两半全塞嘴里,“毒死我最好。”   “……”潘不想理他,将昏迷期间的事简单交代了一遍。   宁予洲被救回基地时只剩一口气,潘想送他回内舱中心医院,却被负责人拦了下来。这人说是情况紧急,最好就近接受治疗,还以宁予洲伤势严重不宜声张为由,暂时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仍在搜救中。   四楼是伊甸的顶层,为vip区域。走廊外的持枪警卫都是A级以上的alpha或beta,通常只接待西格尔家的直系亲属家眷,及丛林会其他核心成员。   但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以保护为由实行软禁,就只有丛林会的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监控想坏就坏,可疑人士想跑就跑,刚才病房里那么大动静,过道里的警卫跟纸糊的一样,想听不见就听不见。不知道他们端着的枪是不是也是纸糊的,会不会想开就开。   连啃了三四个苹果,宁予洲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   他从医疗车上扒拉出乳胶手套戴上,将掉在地上的注射器盖好拣进袋子,封好后丢给潘,“出去后找个人化验。”   潘看着注射器中的透明溶液,刚想问这是什么,抬头见宁予洲在活动手脚,不由狐疑:“你要干什么?”   “康复训练。”宁予洲一边活动一边观察楼下温室的地形。   没过多久,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人了。”   潘立刻去掏别在腰上的配枪,胳膊却倏尔被一股巨力往回拉扯,他一时不察失衡向后仰倒,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宁予洲打横抱了起来。   潘连人带眼镜都要裂开了。   他下意识要挣扎,却听到宁予洲轻声道:“别动。”   楼道内脚步声正迅速逼近,在病房大门被持枪警卫破开的前一秒,宁予洲抬步跨上窗台,脚一蹬,抱着潘从四楼窗口一跃而下。   伊甸园医院外,外舱负责人刚下悬浮车,一团黑影蓦然翻墙飞出,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被一脚踹翻了出去。   “负责人先生!”周围的几个保镖赶忙掏枪,脑中却蓦然被一轮尖锐的压力碾过,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借车一用,谢谢。”   翻墙而出的黑影正是宁予洲,他象征性地礼貌了一下,拉开车门将潘塞进后座又关上,自己则坐进驾驶位。   过程中,顺手掸落头发里的几片叶子,是刚才穿越温室时蹭上的。   驾驶仪前蓦然弹出红色的窗口:[警告!您并非此车驾驶员,请立刻离开驾驶舱!警告!请立刻离开驾驶舱!]   “申请临时调用。”宁予洲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提醒后排的潘,“你也系上,快点。”   潘的眼镜插在头发里,衣服也歪了,额角突突直跳:“你到底在干什么!”   宁予洲张口就来:“看不出来吗?私奔。”潘:“……”   驾驶仪上方的投影窗口正在迅速跳转切换。   [……已受理。虹膜识别中,身份识别成功——宁予洲,性别男/beta,年龄23岁,终端编号:IN19100910,当前基地个人贡献级别:8……权限确认成功,申请递交中……中央系统<女娲>确认批准车辆临时调用权限。]转眼之间,驾驶仪上的所有按键由红转为蓝。   宁予洲刚准备操作,忽然察觉到一股十分熟悉的视线。   他朝伊甸医院的四楼看去,只见方才两人逃出的病房窗边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金发蓝眼白制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宁予洲朝其挥挥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bye-bye。   下一刻,悬浮车骤然启动,似一道银梭般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受先自救一下,第三章 救攻 第2章 谋杀(二)   悬浮车一路向基地中心飞驶,期间连闯了十八道信号红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交通监管系统立刻派出数支警卫队进行追捕,最终在内外舱通行关卡处将其拦截。   当宁予洲一个人举着双手下车时,持枪的警卫纷纷怔住,围观群众更是一片震惊哗然。   “怎么是宁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天保佑,他还活着!”   救援成功的消息被外舱负责人封锁,外界大都以为宁予洲已经同Z189的其余五名派遣员一起牺牲,星网上甚至出现了一大批痛悼缅怀的声音。   没人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重回基地。   “超速驾驶,连续数次违反交通信号违规通行,滥用特殊权限调取私人车辆……”   讯问室内,两个审讯员正做笔录工作。   “宁队、”审讯员顿了下,强迫自己换了个称呼:“…宁予洲,你对自己的违规定责是否有什么异议?”   宁予洲坐在房间另一边,他在飙车中途找了个地方一脚把潘踹了下去,因此被抓的只有他一个。   此时他坐得很端正,老实安分道:“没有。”   全然看不出是个抢车后连闯十八道红灯的狂徒。   一通批评教育后,宁予洲被带出讯问室,很快违规处罚也下来了:取消一年悬浮车驾驶资格,冻结车辆临时调用权限,罚款50万贡献点,个人贡献等级由8降至7。   原本还有一个拘留14天的处罚,但执行中途,治安局忽然收到来自内舱上级的联络,于是拘留处罚更变为额外罚款28万。   宁予洲早有所料,从始至终的反应都很平静。   交完罚款出来,他在走廊上思考该去哪儿。   治安局外估计全堵的是人,他身上没有终端,去哪儿都不方便,最好等人来接。算着时间,潘也快到了。……但他现在饿得慌,醒来至今就啃了几个苹果,之后逃跑飙车被抓审问一顿折腾,还动用了精神力,吃进去那点儿东西早消化没了。   治安局肯定有食堂。宁予洲心想。来都来了,蹭口饭吧。   刚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停下,抬眼看向过道口。   五六个拿着枪的白制服走了进来,堵住他的去路,是监察庭的人。   与之同来的还有外舱负责人,他面露讥嘲道:“宁队长,准备去哪儿啊?”   宁予洲隐约记得这人叫多伦,人如其名,长得像很多个轮胎。看来在医院外那一脚踹轻了,这人看起来什么事没有,还敢主动找上门来。   他对丑人向来没耐心,“有事快讲,我赶时间吃饭。”   “宁队可真有闲情。”多伦冷笑一声,“Z189的其他派遣员全体牺牲,只剩你一个幸存者,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不在意——是不把自己队友的命当回事吗?”   宁予洲身形微顿。   多伦自觉戳中了他的软肋,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得意。   “这次是你带队不利,害得基地损失了五名优秀的A级派遣员,你却毫无忏悔之心,被救回基地后反而制造了一系列骚动,浪费基地公共资源。”多伦细数起宁予洲的罪责,“…甚至还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袭击公务人员,对外舱治安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   他语气越说越激愤,“就算你此前对基地有再多贡献也难辞其咎!我劝你立刻放弃抵抗,跟我们到监察庭走一趟。说不定执行官还会念及你认错态度良好,处罚从宽!”   宁予洲等了一会儿,平静问:“说完了?”   多伦喉头一哽,大喊:“你还有什么敢狡辩的?!”   “我只是在想,卡柏好像没把你的人身安全当回事,就给你派了这点人手。”宁予洲扫了一眼多伦身后的白制服,“换了是他自己,应该会再带一队人来。”   他顿了顿,缓言道:“——还是说这事他并不知情,只是你自己想过来找死?”   被拆穿的多伦脸色剧变,亢声催促:“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抓起来带回监察庭!”   “庭”字还没落下,宁予洲已经倾身冲了上来,几个白制服见状立刻举枪连开数下,却被他侧身偏头躲过。   眨眼间,宁予洲已经一把掐住了多伦的脖颈,后者的面部立刻扭曲变形,双手死命地抠抓他的手臂,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宁予洲的手纹丝不动,他盯着多伦臃肿的脸看了会儿,视线下移,又看见这人脖子上一圈圈变形的肥肉。   他脑中闪过了另一个面孔。   是外舱津渡口的某个流浪女孩儿,又矮又瘦,可能七八岁。每次宁予洲任务归来时都会强塞给他一束小花,再伸出手,向他要一支营养液。   上个月却不见了,之后宁予洲在垃圾站找到一具尸体,手里攥着花。已经烂了。   想到这儿,宁予洲五指略微用力,身后却蓦然传来一道喝止声:“住手!”   走廊的另一头,潘带着一队警卫匆匆赶到,身旁跟着汗流洽背的治安局局长。   在宁予洲被潘带出治安局之前,多伦仍叫嚣着要将人抓去监察庭,直到潘冷冷说了句“这是议事长的意思”才终于闭嘴。   悬浮车驶入了漆黑的关卡隧道。   半分钟后,光线转亮,车窗外的景色豁然开朗。   人造穹顶笼罩在基地上空,如同一个巨型的玻璃外壳,穹顶之下高楼林立,悬浮车在大厦间穿梭飞驶,半空中飘浮着大大小小的全息投影屏,正在播报基地内的各类资讯。   悬浮车舱内,宁予洲喝完了最后一支营养液,胃部烧灼的饥饿感终于得到缓解,仿佛尸体回暖了。   他在用潘刚买的新终端刷星网,上面正放着视频,是几小时前他飙车被抓举着手从车上下来的画面,下面配字:[……强抢民车扰乱公共治安]。   宁予洲皱眉,放大画面,“嗯……”   “终于知道麻烦了?”潘扶了下眼镜,“现在丛林会的人正对着这事大肆宣扬,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你抢车连闯十八道红灯的新闻,做什么事之前你应该多想想后果……”   宁予洲嫌弃:“拍得好丑,他们恶意p图了?”   潘:“…宁予洲!”   宁予洲划掉星网,不太在意,“结果不还凑合么?现在全基地都知道我又活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总不能又冒出个人用针管攮死我。”   况且这新闻简直乱讲,多伦那车算什么民车,顶多叫名车,星网上三千六百万贡献点的科研院限定款。宁予洲在基地外拼死拼活杀了六年晶化生物攒下的积蓄只够买半截车头,多伦天天待在基地吃米不知道哪儿薅来这么多贡献点,没给撞个稀碎已经是他心慈手软。   潘却道:“如果不是我赶到,你已经被多伦带来的人射成筛子了。”   “是啊。”   宁予洲撑头看他,嘴角带了点笑。   “没了你,我差点就死了。”   潘皱眉,直觉他话里有话。   但还没等潘想清楚,宁予洲已经换了个话题:“那个注射器呢,你交给谁了?”   潘:“…你认识的人,朱研究员。她说最早明天下午出结果。”   宁予洲应了声“嗯”,没再说话。   临近傍晚,悬浮车停在了居住区入口处。   宁予洲常年外出做派遣任务,衣食住行都在外舱的津渡口解决。但基地内舱仍为他保留了一间基础公寓,不大不小,住两个人刚好。   上次回内舱已是一年前,下车后,宁予洲看见居住区的防护外墙恍惚了一瞬,甚至有些陌生。   终端手环震了震,他收到了一条通讯申请,来自议事长助理。   [议事长她最近正着手准备下一届议事竞选演讲的事,暂时无暇面见二位,非常抱歉。]助理小姐说,[但外舱的事情不用担心,议事长已经在处理了,届时还请宁队长配合一下。]宁予洲疑问:“我配合什么?”   助理婉言:[您少出门就行。]宁予洲还想开口,助理那边传来一些人声,似乎是媒体和记者,她说了声抱歉后将通讯切断了。   过了一会儿,又留言消息:[议事长说有什么事等过两天她得空再谈。]当晚宁予洲就知道这事是怎么解决的了。   投影屏幕上,年过半百的议事长李女士正应对着众多采访,面色从容不迫。   问及宁予洲今日忽然出现在外舱引发骚动的事时,她首先表达了对此事的关注,随后对宁予洲的所作所为作出解释——宁予洲队长此番在黑林区遭受意外,被困将近一个月,精神力可能受到了异常磁场干扰或某些S级晶化植物的污染,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再加上队友失踪打击太大,所以有应激行为也是难免。   总结: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现在人已送进医院接受管控治疗了,大家不用担心。   星网上观众评论瞬间刷屏:[天哪,怎么会这样][这太令人痛心了][祝愿宁队长早日康复]……   宁队长本人:“……”   采访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到最后阶段,议事长一贯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痛楚与怆然。   [最后,对于Z189队其余五位牺牲的派遣员,我表示沉痛的哀悼……他们的贡献应被所有人铭记在心,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纪念碑上,与世长存……]公寓内没开灯,昏黑一片,只有全息投影的幽光亮着。   宁予洲就这样看完了整场悼念典礼。   Z189不是他待过的第一支派遣队,但却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第一支队伍。队员都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人,最年轻的一位女性omega才21岁,最年长的也不过25岁。   从二星的基础评级跃升至四星,他们用了三年的时间。期间协力完成6次危险级别为五级的区域探索任务、11次四级任务、45次三级任务还有数不尽的一二级任务。   队中每一位派遣员宁予洲都十分熟悉,共同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纪念碑上砌满了密密匝匝的字,像一面墙,又像一座山。他们的姓名被刻在山脚下。   宁予洲伸手去摸,手指透过投影,摸了个空。   夜里宁予洲做了梦。   他回到了那片昏暗深邃的密林里,没有人,没有活物,无边无际,像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听见自己粗重沉闷的喘气声,浑身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狼狈地跑着,视线被血液模糊,快要看不清路。周围的巨木张牙舞爪,好似幢幢鬼影一般嘲笑他的无能。   宁予洲踉跄着一头栽倒在地,再爬起来时,眼前多了一把刀。   霎时间,他脑中又掀起了滔天的嘶吼和哭喊声。几十把尖锐的刀子同时插入了脑中,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搅成了稠泥。   他一时分不清是人在哭,还是刀在哭,亦或是他自己在哭。无数只手扯拽他,喊他,乞求他:“队长……救我……救救我……”宁予洲醒了。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外面的天仍旧是黑的,新月星高悬在人造穹顶之上,像刽子手抡起了一柄银镰刀。   潘睡在隔壁房间,宁予洲的精神力比潘高两个层级,醒来不会将其惊动。他站在房门外看了会儿,目光沉沉,几分钟后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宁予洲顶着两个黑眼圈吃早饭。   说是早饭,其实只有三管营养液。潘不会做饭,宁予洲更不可能。   潘表情微妙:“你昨晚没睡?”   “失眠了,睡不着。”宁予洲说着,将喝空的剂管丢进处理箱,“我今天要出门,去一趟信息素实验室,找朱砂要化验结果,顺便问点事。”   潘皱眉:“你就不能安分点?”   “这话你得对丛林会的那些人说。”宁予洲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此时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这个身心俱损的重伤员本该躺在医院静养,托他们的福,现在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人要害我。”   潘沉默片刻,说:“你待在这里,没人能害你。”   “谁知道呢。”宁予洲又想起一事,问:“对了,你的枪呢?借我用用。”   他昨晚在终端上向系统递交了枪械申请,不过到现在还没被批准,估计被丛林会的某些人卡住了。   “你以为这东西是能随便给的?”潘无言以对,“还有,你会需要枪?”   “用枪文明点,不小心把人肠子扯出来多不好看。”宁予洲直接上手在潘身上乱摸,后者没来得及阻止,身上的枪就已经被他摸走了。   宁予洲将枪拿在手里看了两眼:“你换枪了?以前不是这一把。”   潘说:“…我贡献等级升到7了。”   宁予洲想起来了。Z189出发前潘因为升级考核回了内舱,因而没跟他们一起走,替代潘位置的是津渡口另一位A级beta派遣员。之前潘的贡献级一直都是6,如今升到7,配枪的档次自然也随之提高。   他鼓捣着手枪,一会儿拉拉枪栓,一会儿瞅瞅枪膛,顺带扯扯闲话:“说起来,你好像一直没问过我在黑林区遇到了什么,不想知道吗?”   潘一顿,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昨天情况紧急,来不及问。”   宁予洲应了句“噢,这样”。   潘静默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蓦然地抬头,一个冰冷坚硬的事物恰好抵住他的眉心。是枪口。   霎时间,潘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紧张什么?”宁予洲静盯着他,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在心虚吗,害怕我发现了什么?”   一支派遣队的人具体是如何失踪的,政客们无暇关心,民众们不了解真实情况。所有人都可以不过问,唯独潘不应该。他们是曾经朝夕相伴的队友。   除非他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潘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宁予洲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他该和其他人一起死在黑林区,活着回到基地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人比怪物险恶多了。   【作者有话说】   潘不是坏的,但是犯了错 第3章 未知信息素   宁予洲记得自己和潘认识有11年了。   他们都是beta,从他12岁进入“桃花源”接受课训教育的第一天起就认识。从互看不顺眼到成为实战搭档,毕业后再被编入同一支派遣队共同执行任务,队伍解散后,又一起组建了Z189。   但眼下,宁予洲看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关于你提前调离的事,我需要一个解释。”宁予洲说。   潘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一阵长久的静默后,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当时我确实收到了回内舱考核的通知,但我不确定那是巧合还是故意。”   通知毫无前兆,潘不是没起疑心。但这场升级考核对他诱惑太大,大到可以让他忽视一些风险。   在基地内,个人贡献级与自身权能直接挂钩,越往上晋升越困难。从6级到7级更是一道至关重要的分水岭,只有7级以上的公民在基地议事会的各项事宜决策中具有较重话语权,半步踏入金字塔顶端。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只有6级,永远是一个平庸的中下层A级beta派遣员。   并且,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   潘喑哑道:“…我以为,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你也能解决。”   目前方舟基地只有三位S级,alpha、beta、omega各一位。宁予洲就是这三者之一,并且还是基地建立百余年来首位性别为beta的S级。   S级与A级之间的综合素质差距犹如天堑,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派遣队其他五人全是丛林会派来的A级卧底,宁予洲一样能全部放倒。   可现在结果人尽皆知,他完全错了。   守在通讯塔的那七天七夜,潘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祈祷还是忏悔。得知宁予洲还活着时,他到底又庆幸的是什么。   他更不敢提及队友的死,怕直面自己的错误。   潘说完后,开始等待宁予洲的决断。宁予洲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看,似乎在考量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过了很久,久到潘几乎以为时间停止,宁予洲忽然放下了枪。   “试试枪而已,别介意。”   语气随意,仿佛刚才的对峙只是开了个玩笑。   潘一时目怔,心中沉积的情绪刚缓和下来,又听见他继续说道:“其实S级也是人,被枪打爆脑袋一样得死。”   还没等潘想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图,宁予洲已经将枪放进潘的手中,并合握住他的手,对准了自己的头。   方才用枪指着潘时,宁予洲的食指还只是贴着枪身,此时却直接扣在了扳机上。   宁予洲面带微笑:“要试试吗?”   潘脸色陡变,当即甩开他的控制,喝道:“你疯了!”   宁予洲心想议事长都说我精神出问题了,我发点疯怎么了。   不过得到了想要的反应,他现在心情稍霁,收好枪后,又恢复成一副要赶着上早班的蔫样:“枪改天再还你,我先走了。”   潘怔愣,脱口而出:“……你不打算追究?”   宁予洲答:“要追究也轮不到我来,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可以去纪念碑跟前向他们悔过自省。”   现在和潘闹掰对他没好处,估计某些人还正盼着他俩斗起来,好坐享其成。   更何况这件事中,该负最大责任的人也不是潘,而是他自己。   “人都死了,想想怎么弥补吧。”宁予洲给潘提了个建议,“比如去查查那个顶替你的beta派遣员,他的背景和丛林会应该脱不了干系。”   潘沉默了会儿,神色复杂地问:“……你们在黑林究竟遇到了什么?”   宁予洲语气平淡地陈述回忆:“一群高阶晶化兽,估计有十几头,都在S级以上。”   “打斗的时候,那个beta派遣员趁乱逃跑了。他卷走了我们所有的物资。”   内舱正中心矗立着一座塔,名叫生命之轴,是方舟基地内目前最高的建筑物。   其地表下方存储着母星残存的一部分艺术与技术结晶,并设立了文明纪念馆蓝星之子。地表上方为实验室群落,当中最著名的是科研院及三大生物实验室——基因、精神力与信息素。   宁予洲找到朱砂时,她正在买咖啡。   贩卖机里的咖啡一瓶200ml,10贡献点,朱砂一口气捞了五瓶走。   她才三十岁出头,眼下却常年吊着又深又重的黑眼圈,脸色极差。看见宁予洲后,变得更差了,像是看见了来索命的鬼。   朱砂木然:“你不是在医院治精神病吗?谁把你放出来的?”   宁予洲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医生说多出门散心有助于病情康复。”   朱砂:“……”   信息素实验室内alpha与omega更受重用,朱砂虽然是个beta,但在实验室待了十多年,算是老人,有一处专属的工作间。   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和资料,很难落脚,只有狭窄老旧的床上留着一丁点空间,用来躺人睡觉。   进门时,宁予洲先注意到桌上几个奇形怪状的器件,颜色各异,巴掌大小,形状有点像蝴蝶结。   他拿起之后,显示屏自动亮起一行字:[当前环境未检测出特殊信息素。]宁予洲问:“这是什么?”   “便携式信息素检测器。”朱砂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化验报告,敷衍回答,“能检测到一定范围内的信息素种类和含量,浓度超标会警报。”   一听就是给beta用的,alpha和omega根本用不上。朱砂在课题研究之余会搞些小玩意儿,她还有个女儿,7岁,也是beta,一直好奇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宁予洲猜这东西是她给女儿做的。   宁予洲很感兴趣:“这个卖吗?”   朱砂答:“粉色不卖,其他的四千贡献点一个。三个打包一万带走。”   宁予洲疑心:“…你改行当奸商了?”   朱砂冷笑:“爱买买,不买滚。”   宁予洲昨天在外舱飙车才被罚款了78万,现在划起贡献点来非常肉痛。付完款后认真取舍了半天,最后选了一坨黑色的,做工最丑。丑的东西他一般不买,但丑得超乎寻常的必须拥有。   朱砂翻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   “我拿到样本的时候,里面的成分已经失活降解的差不多了,再晚十几分钟,估计就查不出什么东西了。”她将报告递给宁予洲,“样本里的主要成分和针对alpha和omega情热期研发的信息素抑制剂类似,含量不同,作用受体不同,效果也完全相反。其中有一种酶……”   朱砂巨细无遗地解释了三分钟,最后宁予洲实诚道:“我听不懂。”   朱砂说:“……总之一个作用,如果注射进你体内,短期内会让你出现一些类似omega的性征变化。”宁予洲诧异。   他知道这玩意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想到会是这方面的作用。   同时他又看了朱砂一眼,有些狐疑,问:“如果是长期注射呢?”   “不清楚,但推测可能会诱变朝向omega的定向分化。”朱砂不由多问了句:“这是违禁研究品,你从哪儿来的?”   宁予洲没回答,只继续问:“目前有涉及这方面研究的课题组吗?”   “这个我不能作答,实验室的研究内容对外保密,哪怕你是创立人舒岚的儿子也不例外。”朱砂开了罐咖啡,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况且我只是个二级研究员,接触不到什么核心项目,研究课题仅涉及如何提升抑制剂的有效率,其他的不清楚。”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补了句建议。   “你可以去找陈岘问问,夏娃公司之前投资了不少关于信息素制剂的项目。他是老板,你跟他熟,说不定会告诉你点儿什么。”   离开实验室时,宁予洲仍想不到这会是谁干的。   他原以为只是丛林会的人想杀他,此时却不确定了,想杀他用不着这样迂回的方式。   把他一个beta变成omega有什么用?就多个腺体,可能身体素质变差一些,精神力变高一些。基地民众不会因他突然变成omega就转变态度,他还是宁予洲,只要是活着的宁予洲,是beta还是omega并不重要。   这事到底对谁有利,有什么利?   致使Z189牺牲的元凶还藏在暗处,宁予洲大概能猜到是多伦或者其他丛林会的人,只是暂时缺少指认的证据。现在又多了一个疑点重重的分化诱变剂。   他又后悔自己没死在基地外了。   丛林会的集会大楼也在中心区域,宁予洲站在街对面,望着大楼,计算自己抱着炸弹冲进去把丛林会的人全炸死的成功率有多高。   才站了没一会儿,宁予洲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拉低了兜帽。   执行官领着几人从大楼入口走出,脚步顿了顿,望向街对面,恰巧看见一道背影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见他久久停驻不走,身后的下属出声询问:“西格尔先生,您怎么了?”   卡柏收回目光,道:“去中心医院。”   宁予洲确定卡柏发现他了。   两人都是S级,精神力感知水平不相上下,他能察觉到卡柏的存在时,对方自然也能察觉到他。   不过发现了又怎样,把他抓进精神病院吗?他又不是吃素的。   午饭还是营养液,比早饭多了两管苹果味的。   下午宁予洲准备照朱砂的建议去找陈岘,但通讯邀请没人接,夏娃公司又人多眼杂,他最后干脆决定去一趟陈家。   宁陈两家上一辈是至交,属于同派遣队的队友。宁予洲从小和陈岘一块儿长大,算是发小。   陈岘还有个弟弟,名叫陈岫。三人自幼关系要好,但自从宁予洲进入派遣队后,见面次数就少了很多,上一次见到两人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   陈岘家在高级住宿区,去的路上,宁予洲顺便研究了一下从朱砂那儿买的丑东西。   确实有点用,能测出周围信息素的种类和含量,还能识别出源头是aphla还是omega,比终端自带的报警器要好使一些。   但也没好到哪儿去,灵敏度太高,人一多就开始哔哔乱叫,害得宁予洲差点暴露。   宁予洲疑心这只是个半成品,四千贡献点他至少被朱砂坑了三千八。……真是奸商。   宁予洲腹诽,把丑东西揣回外衣口袋,按响了陈岘家楼下的门铃。   过了十几秒钟,对讲器里响起了一道警惕的声音:“谁?”   宁予洲拉下兜帽,“是我。”   对讲器内静了一会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中途还夹着“咚”一声闷响,似乎有重物落地。   等待时,宁予洲习惯性地打看周围的环境。别墅的外院正停着一辆悬浮车,车舱很大,似乎是用作重物运输的。   还没多想,面前的门被蓦然打开,一道人影扑上来跟他抱了个满杯。   “宁哥!”陈岫的脸颊因惊喜而泛红,“你怎么来了?”   宁予洲被陈岫勒得难受,不知道他一个常年足不出户的omega哪儿来这么大劲。两三下将人从身上扒下来,直接问:“有事找你哥,他人呢,在家吗?”   听见这话,陈岫脸上的惊喜之色渐渐消失。   “不在。”陈岫神色不属地回答,“他最近几个月很忙,很少回来。”   宁予洲也不太意外,陈岘平时确实忙,自从接手夏娃公司之后就没闲过。   他本想说“那我改天再来”,但见陈岫低头嘴唇抿紧,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变成了:“这么久没见,不请我进去坐坐?”   小时候,宁予洲每每说想留宿在陈家,陈岫都会非常高兴。   那时候的陈岫体弱多病,陈岘看他看得很紧,出不了远门,只有宁予洲来时才有人跟他一起玩。如果是留宿就更好了,他们就能一起吃晚饭,睡前宁予洲会给陈岫念恐怖故事,之后他们再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陈岫很害怕,所以一整晚都会拉着宁予洲的手,总是攥得很紧,出再多汗也不松开。   然而眼下,听见这话的陈岫却愣了愣,神色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我……”   宁予洲将陈岫这奇怪的反应看了个真切。   他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了,家里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最后陈岫还是将宁予洲放进了家门。   一进客厅,宁予洲就感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太安静了。   以前陈家有好几个负责照顾陈岫起居的beta保姆,是陈岘雇来的,因为陈岫平时接触不到外界,又想多和人交流。   但现在,陈家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台家政ai在清扫工作的声音。   陈岫一边关门,一边问:“宁哥你吃饭了吗?我去厨房备点吃的吧。”   虽然有他说话的声音盖着,但宁予洲还是听见了细微的上锁声。   宁予洲说:“不是有ai吗。”   陈岫语气腼腆,带着一点羞怯:“我最近在星网上新学了一些菜谱,想试试亲手做给你吃。”   宁予洲捞起袖子,“好啊,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哪儿有让客人进厨房帮忙的道理,我自己来就行。”陈岫把他推至沙发坐着,“而且我都看星网了,宁哥你从外面回来才几天,身体肯定还没恢复,该多休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果汁递给宁予洲。   果汁是柚子味的,宁予洲闻出来了,接过后只是拿着,没有立刻喝。他记得陈岫的信息素就是柚子味。   厨房在二楼,离开前,陈岫还不忘笑着叮嘱了句:“我做饭很快的,宁哥就在客厅等我就行。”   宁予洲应了声“好”。   但陈岫刚上楼不久,宁予洲就放下了果汁,起身在别墅里逛了起来。   陈家的别墅很大,地上三层,地下还有一层。以前宁予洲经常和陈岫在房子里玩捉迷藏,什么犄角旮旯都躲过,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   他一边逛,一边用精神力无声地探知着每一个房间的情况。但除了自己和陈岫以外,没感知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来到负一层时,宁予洲发现这里的天井庭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封了。原本的景观绿植全不见踪影,采光和通风变得很差,被修筑成了一座全封闭式的地下室。   过道很窄,四面都是墙,两旁的房门全是黑的,个个紧贴在一起。   白晃晃的顶灯被挤压成一排直线,吊在头顶,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感。   在入口处站了会儿,宁予洲便觉得胸口发闷,转身要走,外衣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动。   他将丑东西摸出来,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停滞。   显示屏上亮着一行红字。   [检测到异常浓度的alpha类信息素,请注意周围环境。]   “嘀。”   [柚子-omega:1.21][铃兰-alpha:21.93]宁予洲盯着狭小的屏幕,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21.93跳至25.81。   他缓慢地,一步步地往前走,循着浓度变高的方向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最后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铃兰-alpha:40.51]显示屏上的红字忽然开始闪烁:[警告!检测到超过阈值的alpha类信息素,请立刻远离!警告……]宁予洲关掉检测器,塞回口袋。   他上手试了试,门不出意料被锁住了。精神力也感知不到门后有什么东西,看来墙面做了屏蔽涂层,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感知发现。   至于里面是谁,宁予洲不清楚,总之不会是陈岫的哥哥陈岘,他记得陈岘的信息素是雪松味。   他唤醒终端,向潘编辑了一条消息:[来接我,买盒抑制剂,速/定位]刚点下发送键,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温软悦耳的嗓音:“宁哥,你在这儿啊。”   宁予洲转过头,看见了陈岫。   omega站在地下室入口的楼梯上,一手扶着扶梯,身影逆着光,大半张脸都处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之中,叫人辨不清神情。   只露出噙笑的嘴角,以及旁边两个清浅的酒窝。   “不是说好在客厅等我吗?怎么可以乱跑。”   【作者有话说】   预警:有很多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角色 第4章 疯子   宁予洲听见了“滴”的一声响,陈岫按下了遥控器似的东西。随后走廊的通风系统运作了起来,不一会儿过去,周遭的沉闷感就消失了。   陈岫朝他走了过来,牵他的手,想拉他走。   “这里太久没通过风了,好闷啊,我们先上去吧宁哥。”宁予洲没动。   陈岫疑惑地偏头看他:“宁哥?”   “我记得这个房间是储物室,以前我跟你经常藏在里面,只要不出来,你哥就永远找不到我们。”宁予洲缓缓开口,“有一次你操作失误把门反锁上了,出不去,还抓着我哭了很久。”   陈岫眼神闪动了下。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并非失误,而是他故意的。   储物室很昏暗,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堆积着乱七八糟的陈旧物品。   六岁的陈岫紧紧地蜷缩在十岁的宁予洲身边,宁予洲会抱着他,用稚嫩的手抹他脸上的泪,看着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说不要怕。   当时陈岫觉得他们可以一辈子这样。   “那现在呢。”   宁予洲的声音打断了回忆,陈岫抬起头,对上他波澜不兴的眼睛。   “现在里面藏着的是谁。”   走廊里只有通风系统运作的声音。   宁予洲盯着陈岫,见其久久不说话,便等同于默认。   他直接问:“藏了多久了,你哥知道吗?”   这问的是废话,又是遣散保姆又是改造地下室,陈岘再不着家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不知道,宁予洲问这话只是想探探陈岫的态度。   陈岫静默了片刻,嘴唇紧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拉住他的衣袖,小声乞求道:“……宁哥,你别告诉我哥。”   宁予洲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跟他是假玩,跟你才是真玩。”宁予洲伸手揽过陈岫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你先把门打开,让我看看里面的人长什么样。”   陈岫犹豫起来,心里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糊弄过去时,喉咙忽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硌住。   宁予洲上抬枪口,迫使omega扬起了下巴,暴露出脆弱的脖颈。   他仿佛没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骤然僵硬,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指令:“开门。”   虹膜锁识别成功发出“滴”一声轻响,门自动向两侧分开。   一瞬间,宁予洲的鼻尖嗅到了一缕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储物室里一片漆黑,走廊的光透了进来,照亮门口的一小片区域,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   宁予洲打量了一圈,从前摆在里面的杂物和货架都不见了,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黑影,似乎是个人。   那一股沉闷压抑的感觉又回来了,宁予洲闻不出什么,但他猜测是过量的alpha信息素导致的。   陈岫是omega,对信息素的敏感度比身为beta的宁予洲高太多,闻见了空气中浓郁的铃兰味后,他脸色变了变,攥着手,指甲死死地嵌进掌心,甚至整个人开始发抖,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宁予洲看了他一眼,松开手,将人推了出去:“去拿抑制剂。”   远离了信息素源头,陈岫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低头哑声说:“……在里面,最右边的柜子,在第二层抽屉里。”   宁予洲走进房间,还没走两步,就踢到了什么管装的东西。   他低头瞥了眼,地板上全是废弃的针筒注射器,一眼望过去大概有几十支,其中还有两三只碎掉的,尖锐的残片散落一地。   柜子的位置很显眼,宁予洲很快就找到了,拉开抽屉翻出里面的一组抑制剂。   拔针帽时,他忽地开口:“陈岫,你最好别做惹我生气的事。”   门外的陈岘正准备按下房门开关,闻言手指僵在了半空中,脸色煞白。   宁予洲没回头看他,只拿着抑制剂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人影。   这人似乎正处于昏迷中,倒靠在墙角处,垂落的细碎头发挡住了脸,呼吸很微弱,身形削瘦,看起来状态极差。   宁予洲向alpha的脖颈后摸索去,alpha和omega的腺体在后颈处,注射抑制剂生效最快。   指尖刚触碰到对方的皮肤,alpha忽然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挣扎着颤动了下,切齿艰难地挤出一点沙哑的气声。   “……去死。”   宁予洲动作顿了下,将一整管抑制剂打进了他的腺体。   没一会儿,空气里弥散的信息素终于淡了下来。   alpha没了动静,但气息仍是紊乱的,浑身散发着不正常的热意。   宁予洲不由皱眉,伸手探向alpha额间,想试一试体温。   在拨开额前碎发时,他无意地瞥见了对方的容貌,表情一瞬间空白了。   一张和他长得有六七分像的脸。   脸庞苍白无血色,浓密的睫毛颤动着,眉头因不适而蹙紧了。整个额头被汗水浸湿,鬓角贴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浑如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溺水者。   如果不是这人的嘴角右下方多了一点痣,宁予洲甚至有几分在照镜子的错觉。   陈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嗫嚅道:“宁哥……”   宁予洲的目光却没分给他一丝一毫,只直直地盯着眼前alpha的脸。   良久才终于开口:“你哥可真了不起,从哪儿找来一个跟我长得这么像的。”   陈岫一怔,连忙辩解起来:“不管我哥的事!是我太想宁哥了,你已经一年没回过内舱了,通讯也不接,总是很忙,所以我……”   宁予洲扫了眼地上的注射剂,又睨向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陈岫紧咬着下唇。   宁予洲没耐心等陈岫自己解释,半天吐不出几个字来,盘问:“从哪儿带回来的。”   陈岫怯怯地抬眼观察宁予洲的表情,见他脸色依旧平静,似乎没有要生气的迹象,悬着的心渐渐地放松下来。   他老实回答:“……从外舱。”   这时的陈岫又显出几分乖觉来,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交代自己闯祸的过程,并觉得坦白从宽,料定了家长一定会原谅自己,再替自己收拾残局。   但也就只是看着乖觉而已,能做出这种事情,已经不单单是一句犯错就能盖过的。   就陈岫这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哪儿来的胆量和权利从外舱悄无声息地绑个活人进内舱,没有陈岘的协助根本不可能。兄弟两人明显都不清白,陈岫为了撇清他哥,真是什么蠢话都说得出来。   宁予洲继续问:“多久了。”   被他盯着,陈岫目光有些闪躲,“就……一个多月。”   一个月多,那正是宁予洲刚与Z189离开基地前往黑林区的时间。也就是说前脚他刚走,后脚这两人就敢明目张胆地在家里藏替身。   好像笃定他回不来一样。   宁予洲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又踢到了散落在地上的注射器。其中一根咕噜噜地滚到了柜子旁边,他用余光扫了一眼。   柜子下躺着一根预充式注射剂,筒身很细,是棕色的。   宁予洲将其捡起来,打量了两眼,盖上针帽后揣回了口袋里。   陈岘他暂时动不了,先把陈岫和这个alpha带走再说。   宁予洲一手将角落里的alpha捞了起来,另一只手拽着陈岫的胳膊往外走。   他没收着力气,陈岫的胳膊几乎要被他拽得脱臼,只能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陈岫才终于发觉情况不对,神色生出了几分茫然无措与惊慌:“宁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宁予洲说:“去治安局自首。”   听到这话,陈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我不去……”他止不住地摇头,弓着身子,拼命地挣扎起来,“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去!我不去——啊!!”   陈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右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被拧折。   宁予洲直接卸掉了他一只胳膊,单手将他反剪的双腕按在身后,垂下目光看他,“别乱动,不然下次就是腿了。”   陈岫疼得冷汗津津,差点昏厥过去,他从小就被陈岘和宁予洲当成宝贝一样捧着,一点磕着碰着都受不得,什么时候遭过这种剧烈的疼痛。   而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宁予洲的态度,看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像是看一个死人。   陈岫从未见过这样的宁予洲,回忆里那个牵他手,陪着他,纵容他一切的人好像突然消失了,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冷漠的陌生人。   “你不能这样对我……”陈岫浑身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你以前说过我会保护我的,你说过会陪我一直在一起的……你不能这样……”   他说着说着,圆睁的眼眶发红发烫,忍不住哭了起来:“宁哥,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   宁予洲:“没有。”   听见这两个字,陈岫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清秀的脸庞变得扭曲狰狞,像是疯了一样,再次剧烈地挣扎踢腾起来。宁予洲差点没能控制住,最后只能一枪托将他打昏,这才终于没了动静。   宁予洲盯着昏迷的陈岫看了几秒,又收回目光。   十二岁以前,宁予洲倒是一直很喜欢陈岫。陈岫比他小,依赖他,仰望他,让小时候的宁予洲有一种当哥哥的愉悦感,小孩子膨胀的自尊心和保护欲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之后宁予洲进入桃花源接受课训,认识了潘和更多的人,与陈岫相处的时间锐减。长大后的他也不再需要从旁人身上获取什么自我价值反馈,儿时的感情渐渐淡忘了,不过在心底还是一直把陈岫当弟弟。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宁予洲一手提一个,拎着两个昏迷的人走出地下室。   到客厅时,他的头忽然有些眩晕,脚步也开始发飘。   离中午喝完营养液才不过两个多小时,饥饿感又冒了出来。…体力消耗这么快,他买到劣质营养液了?   宁予洲狐疑,但也没多想。   他正打算给潘发消息问到哪儿了,没想到一点开终端,刚好就收到了潘发来的通讯邀请。   接通后,另一头传出潘有些匆促的声音:[你在哪儿,出居住区了吗?]宁予洲饿得头昏眼花,甩了甩,清醒了一些:“还没,刚处理完一些事,马上出来,你那边怎么了?”   [我看见陈岘……]潘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的识别锁忽然发出“嘀”的一声响动,从外面打开了。   宁予洲一怔,侧头看去,刚好看见从门口走进的男人。   陈岘似乎是刚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看见他后神色不意外,嘴角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阿予,来家里做客怎么不提前给我说一声?”   宁予洲在他身上扫看了一圈,见其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个晶石材质的素戒,大概是精神力屏蔽器,显然有备而来。   照理来说,陈岘不该这么快就赶回来,估计刚才陈岫借着去厨房的机会给他发了消息。   宁予洲挂断了与潘通讯,说:“这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接通讯,所以我只能来你家找你了。”   他掏出枪,抵住了陈岫的头。   “没想到还有些意外发现。”   见状,陈岘嘴角那一点微末的笑意没了,语气冷沉:“把枪放下,有什么误会好好说。”   宁予洲:“非法拘禁,药物滥用,故意伤害,我觉得没什么好误会的。”   丑事被发现,面对指控,陈岘的神色却毫无波动,甚至似笑非笑:“所以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宁予洲眉头微皱。   “你想人送进治安局吗?这没什么用,你知道的。”陈岘缓声道,“基地的规定有时候只是纸上的规定,想摆平这件事有无数种办法。”   宁予洲还是第一次从这人嘴里听到这么无耻袒露的话,一时被惊住了。毕竟陈岘以前在他和陈岫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兄长形象,眼下撕破脸,才终于露出卑劣险恶的真面目。   他总有种感觉,好像自己这次回基地后所有人都变得不太正常,还是他们原本就不正常,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   好在有潘和陈岫的先例,宁予洲很快接受了现实,干脆换了个想法。   “治安局管不了,我帮你管管。”他说,“陈岫都十九了,老待在内舱号都快被养废了,该出基地多历练历练。我认识一支二星派遣队队长,他们队里有位探测员上个月牺牲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替补人选,这不正好么?”   陈岘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只是个omega……”   宁予洲不以为然:“omega怎么了?基地目前唯一的五星派遣队队长就是位女性omega。陈岫的精神力评测好歹有个a+,勉强算中上水准,在外舱当个四五年的探测员完全没问题。”   陈岘被这话彻底激怒了:“你这是想让他死!”   “说话注意点,陈岘。”   宁予洲的语气也陡然冷了下去。   “当派遣员叫找死?我是在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他盯着陈岘一字一定道:“你把外舱和探索区想成了什么地方,从桃花源出来的人谁没出去实战过——还是说某些人在内舱待得太久,骨头已经被蜂蜜和油脂泡酥泡脆了是吗?!”   宁予洲说话一点不客气,就差指着陈岘的鼻子骂了,陈岘额头暴起青筋:“他也算是你的弟弟,相处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这就是你枉法徇私的理由?”宁予洲冷笑,“那我确实没有。”   被打昏的陈岫缓缓转醒,看见陈岘后,立刻挣扎起来,哭喊道:“哥!救我!”   陈岘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心中的怒气,耐着最后一点性子开口:“阿予,你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跟我们产生嫌隙?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只是你和我,还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宁予洲没反驳:“比如呢。”   “比如议事长。”陈岘抬步朝他走来,半眯着眼,像是锁定了一只放松警惕的猎物,“她最近正忙着下一届选举的事,丛林会的人对她的位置觊觎已久,在这种关头,她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某些活动的资金链突然出现问题。”   宁予洲抬眼:“你在威胁我?”   “只是在教你一些基本的利益权衡。”陈岘放缓了语调,仿佛在哄劝一个不够乖巧成熟的弟弟,“听话阿予,把他俩留下。这件事我会来处理,责骂也好补偿也罢,最终的结果一定让你满意。”   他费了诸多口舌,又自认做了许多的让步,本以为宁予洲总该听话识趣。   但等了半天,只等来宁予洲不咸不淡的两个字:“我不。”   陈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这可由不得你!”陈岘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以为你能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外面全是我调集部署的机械警卫,宁予洲,你还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   “错了。”宁予洲说,“我有不谈的能力。”   陈岘正要出言讥嘲,耳膜却忽然被一声尖锐的枪响声刺破,当即浑身一震。   子弹蓦然击穿了悬吊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巨型华丽的灯盏骤然坠落,金属支架径直擦过宁予洲的脸,轰然一声巨响砸碎在三人跟前!   尖锐的玻璃碎片如炸裂的弹片一般迸溅四射,瞬间刺破了宁予洲的皮肤,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毫无知觉。   被宁予洲拽在脚边的陈岫已经被吓傻了——吊灯差一点就砸碎了陈岫的脑袋,他一时连发抖都忘了,整个人僵跪在地一动不敢动,仿佛被夺去了魂魄,只剩一双瞳孔还在乱颤。   没了照明灯,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昏暗。   巨大的声响也吵醒了昏迷中的alpha,他挣扎着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试图辩清眼前的情况。   随后,他听见一道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平缓、清透、不容置喙。   “选吧,陈岘。”   枪口又重新抵在了陈岫的太阳穴上,宁予洲望着脸色铁青的陈岘,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答应我的要求,或者你的宝贝弟弟现在就去死。”   【作者有话说】   宁:大不了一起发疯 第5章 收留   居住区外,潘等得有些焦躁,正犹豫着是否联系议事长助理,一抬头,见宁予洲带着人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陈岫再次被敲昏了,宁予洲将他和昏迷不醒的alpha一起丢进了悬浮车后座,自己坐上车,关上门,扫了一眼车窗外神情阴翳的陈岘。   “我劝你选举期间少点动作,否则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干出什么。”宁予洲点了点脑子,“毕竟全基地现在都知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精神不太正常。”   “我出了事,有很多人会处理。你弟弟出了事,能收尸的只有你一个。”   陈岘的眼神像是要用刀把他当场捅死,森冷道:“宁予洲,你最好别后悔今天的选择。”   回应这话的只有上摇的车窗。   悬浮车启动,掉头驶离了高级居住区。   路上,坐在驾驶位的潘看了眼后视镜,不由皱眉:“你脸怎么了?陈岘干的?”   宁予洲摸了下脸,蹭了一手背的血。   他说:“装过头了。”   “……”   潘对他无话可说,干脆换了个话题:“你这算是跟陈岘翻脸了?”   作为夏娃公司的掌权者,陈岘资力丰富,因从前与宁予洲交好,明里暗里不少次资助过议事长的议案活动,并在决策出台后用动人力物力助推落实。   因而,在议事会的竞选中,夏娃公司的支持也算是一张底牌,宁予洲就这么直接跟人翻脸了,怎么看都过于冲动。   “先翻脸的人不是我,是他。”宁予洲探了下口袋,里面还装着他从陈岘家地下室找到的棕色注射器。   他不想向潘交代自己在陈家的具体经历,回想一下便觉得反胃恶心。陈岫变质的情感是一点,两人的所作所为和态度才真正令人作呕,从头到尾烂了个彻底,和丛林会的某些人没什么两样。   宁予洲心不在焉:“想杀我的人里有他一份。”   潘脸色变了:“Z189出事他也参与了?”   “不清楚,或许吧。不过伊甸医院的那根注射器大概率跟他有关。”宁予洲答完,想起一事,又问:“你把注射器交给朱砂时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只叫她化验,怎么了?”潘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宁予洲回了句“没什么”,心中却猜疑起来。   既然潘什么都没说,那朱砂怎么会假定那支分化诱变剂是打进他体内的?   当然,也可能是他多想了,那只是个顺嘴的假设。毕竟如果朱砂真和诱变剂有关联,那她向自己提供陈岘投资实验的消息是为了什么,直接爆出幕后主使吗?   不怪宁予洲多心,回到基地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丛林会的谋害、潘的舛误、陈岘陈岫的阴私,原本熟识的人在一夜之间全然陌生。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开始疑神疑鬼,他甚至怀疑今天在街上碰见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问题,所有人都不正常。   思绪混乱又复杂,宁予洲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旁边昏迷的alpha身上。   看着那分外相似熟悉的五官,他脑中忽然滋生出了一个诡怪而荒谬的念头:或许昏迷的人是他自己。   或许这一切都是个梦,是他中了某种高级晶化植物的精神污染,被救援之后的遭遇都是幻觉,是为了击破他精神力防线的陷阱。   或许真正的他还被困在黑林区,晶化植物盘踞在四周,像环伺的狩猎者,缠绕绞紧了他的四肢和脖颈,正耐心等候着猎物的崩溃与死亡。   或许潘根本没被调回内舱,或许Z189的其他人还活着,或许真正的陈岫和陈岘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内舱等他回去。或许呢?   悬浮车驶过了中心广场,干灼的日光将宁予洲的眼睛刺得发痛,他透过车窗,看见了矗立在远处的纪念碑。   纪念碑下铺满洁白的花,一片片,一簇簇,随风飘曳着,和当初津渡口流浪女孩手里攥着的那束小花似乎是同一种。   可是宁予洲忽然想不起来了,那女孩儿当时塞给他的是真花还是仿制品。   是假的还是真的?   他到底是分不清还是不愿相信?   “这两个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   潘的声音扯回了宁予洲散乱的思绪,他像是从一团棉絮的状态被塞回进了身体里,针线缝好后又恢复了人形,喉头滚动,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岫送去外舱津渡口。”宁予洲说,“跟Z347队联络一下,把人看紧,A级探测员该练什么他练什么。先在模拟仓练一个月,之后送进白沙区灰沼区实战,贡献级升不到5别回来。”   几句话安排完陈岫的下半辈子,宁予洲看向不省人事的alpha,考虑的时间明显多了几秒钟。   “这个我带回家,醒了再说。”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回到住处。   在车上时,潘没来得及看清alpha的长相,下车时才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一眼就怔住了,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宁予洲:“……你失散在外的弟弟?”   宁予洲矢口否认:“不可能!我爸妈情比金坚,没生过别的儿子。”   潘一脸欲言又止又欲言,最后还是决定闭嘴。   公寓只住得下两个人,宁予洲将alpha安置进了潘昨晚住的房间。   潘:“那我呢?”   宁予洲:“出门右拐,商业区宾馆一晚六百。”潘:“……”   等到潘黑着脸走了,宁予洲检查了一遍alpha的身体情况。   在陈岘家地下室时光线太差没看清,宁予洲现在才发现alpha的状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撩起衣服后,胳膊上是数十道被利器割破的狰狞豁口,胸口和背脊满是成片扎堆的淤青与红肿,后颈处的腺体也布满了针孔,除了脸以外,身上再没有一块好肉。   医院暂且去不了,宁予洲只能先联系了一位医生朋友,向其大致说明了情况。   等人上门期间,他用终端识别了一下alpha的个人信息。   [……池衍,性别男/未录入,年龄18岁,终端编号OU30201976……当前基地个人贡献级别:2]宁予洲现在的贡献级只有7,检索权限低,能查的东西有限,不过池衍的个人信息本身就少,粗略一看就能知个大概。   没有学业或职业登记,贡献级处于1~3级区间,为普通外舱民众。   第二性别未录入,宁予洲猜测他可能在被陈岘抓走前还没分化。   beta一般在10岁前就会确认分化,而alpha和omega的分化期则普遍集中10~18岁之间,也有例外。   但普遍的规律是,分化越晚的alpha与omega身体综合素质会越高,发展潜能也越大。基地目前唯一的S级alpha卡柏·西格尔就是18岁分化的。   档案照片上的男生正对着镜头,表情很冷,似乎并不情愿拍照。   睁开眼时,他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五官仍看得出几分与宁予洲的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宁予洲从来都是一副睡不醒而兴致缺缺的样子,池衍的眼神则更冷冽有力,透出毫不掩饰的攻击性,神色警惕而敏锐。唇下的一点痣勉强中和了这种过分的凌厉,但依旧显得不好相处。   在翻完池衍的家庭背景后,宁予洲更加确定,他俩长得像纯属巧合。不巧的巧合。宁予洲想。   如果没这巧合,这个人就不会没被陈岘带回内舱,他大概会在外舱安稳而顺利地度过分化期,成为基地内第二位18岁分化的alpha,前途不可限量。   宁予洲翻出了家里的急救箱和治愈仪,大致处理了一下池衍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处理完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将冰箱里剩的几支营养液全喝了,因饥饿产生的眩晕减轻了一点,但仍无饱腹感。   宁予洲检查了一下营养液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没有任何问题。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一种解释:这两天精神力用得太多,消耗太大。   看来还是得少用点。   宁予洲正想着要不要出门去买几箱营养液,卧室里忽然传出了重物坠地的闷响声,他心生诧异,推开卧室的门,道:“你……”   霎时间,宁予洲又感觉到了一股凝实的窒闷感,像阴雨天的海潮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终端剧烈地震动起来:[警告!检测到超过阈值的信息素,请立刻远离!警告!检测到超过阈值的信息素,请立刻远离——]抑制剂在客厅,宁予洲毫不犹豫回去拿。   刚一转身,背后却忽然袭来一股危机感,他反射性回击,脑中却忽然闪过对方身上血痂淤青横布的画面,动作有一瞬间的迟滞。   这半秒不到的犹豫却给了alpha可乘之机,当即将他扑翻过去,宁予洲的头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后脑勺撞地发出“咚!”一声沉闷的钝响,骤然眼前一黑!   池衍跪伏在宁予洲上方,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宁予洲的颈间,瞬间激起一股子栗然的酥麻。他顿觉自己变成了一口热锅,有一万只蚂蚁正在身上到处乱爬,差点弹起一脚把人踹飞出去,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睁眼时,宁予洲先是看见了池衍下巴边上的痣,若隐若现。   像一点瑕疵,又像额外点缀的印记。   两人靠得很近,宁予洲能感觉到池衍身体的颤抖,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但他的眼睛血丝横布,眼尾发红,充斥着躁动汹涌的渴望,甚至闪烁着几分病态的狂热,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兽性的生物本能在驱使肉体行动。   宁予洲对这情形再熟悉不过。   他见过无数个陷入这般境地的alpha,也用武力镇压过无数次,包括如今坐在监察庭首席执行官位置上的那一位。情热期。   【作者有话说】   都abo了见面标个记那不是理所应当【挨打 第6章 无法标记   alpha和omega因腺体的存在,会不定时间出现情热时期。   情热期内,alpha和omega体内的信息素是紊乱溢出的,如果不得到及时的纾解,整个人将失去理智,尤其是alpha,身心都会陷入极度的躁动不安,并表现出对外界的极强攻击欲。   池衍已经打过抑制剂,浑身却仍然散发着异常的燥热,宁予洲原以为这是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没想到是情热的前兆。   到了这种地步,池衍的嘴唇仍然翕动着,还在无意识地咒骂:“去死……滚……”   被摁在地上的宁予洲:“……”   该滚的到底是谁。   池衍看着伤重虚弱,力气却比宁予洲想得要大一些,他使了点劲才把那滚烫生硬似钢钳一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手被扣住后的池衍还在竭力顽抗,十分不老实。换了其他alpha,宁予洲早把人的手脚给拧断了,再不安分就启用物理麻醉,三拳揍晕,完事再多踹几脚。反正都要送医院,多口气少口气又有什么关系?   但对着池衍那张脸,宁予洲心中抉择了半天,下不去手,总觉得很怪。   最后只能妥协,将就身上拖着个乱动的一百多斤大活人,向着客厅的桌子艰难爬行。   宁予洲简直匪夷所思,他从未想到自己十几岁时的匍匐训练成果会在多年之后应用在这种奇怪的场合。   拿到抑制剂后,宁予洲又费了番功夫把池衍乱动的身躯压制住,在其伤痕累累的后颈上找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勉强能注射的点位。   注射针刺破皮肤,冰冷的抑制剂被打入腺体,alpha挣扎的力度变小了。宁予洲留心观察了一阵,待其彻底平静下来,心下松了松,这才解开了桎梏。   结果就在他收手的一瞬间,池衍再次暴起发难,直接将他撞翻在地!   宁予洲的后脑勺惨遭二次重创,被撞得眼冒金星,终于忍不住脱口亢骂:“……发什么疯!”   失去理智的alpha根本听不进,他似乎被彻底激怒了,紧扣着宁予洲肩膀的手指关节咔咯作响,力道比之前还要大许多,像是要将宁予洲的肱骨当场碾碎。   宁予洲忍无可忍,一阵搏斗后,翻身将池衍死死反压在身下,锁手拧臂卸了他两只胳膊。   池衍却仿佛丝毫不觉疼痛,仍在剧烈地动弹扎挣着,他浑身滚烫发热,充血的双目死死地摄住宁予洲,眼神凶狠执拗,像是要硬生生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宁予洲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又得压制人又得收敛力道不伤到人,一番折腾下来属实有些狼狈,皮肤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额角也汗津津的,嘴里微微喘气,紧锁起眉头。   抑制剂完全没用……不,这不单单只是情热期。   宁予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神静气,直接展开了自己的精神触梢,强行刺入了池衍的精神域。   精神域是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具象化存在,是最本真也最脆弱的要害之处。   宁予洲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池衍精神域攻击排异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探入的过程十分轻松,他没有收到任何反击,甚至连一丝阻碍都没有,顺利得有些可怕。   进入到最深处时,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池衍的精神屏障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所有的感知触梢被尽数搅断碾碎,整个精神域全然裸露在外,只剩下一片干涸开裂的黄土枯地,已经在土崩瓦解的边缘。   宁予洲看得怔忡。   他见过精神域崩溃的人,但从没见过精神域荒芜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能活着的人,这情况比受过S级晶化植株精神污染的重伤员还要严重。   陈岘和陈岫到底都干了什么?   精神域受到刺激的alpha再度狂躁化,将发怔的宁予洲撂翻了过去,背脊猛地撞向墙壁。   在宁予洲做出反应之前,池衍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后颈处,尖利的犬齿瞬间刺破了皮肉!   宁予洲在基地外受过不计其数的伤,早已对痛觉不太敏感,但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闷哼了一声。   他仿佛被一只剧毒的蛇或蝎子蛰了,致命的毒液正从伤口迅速倾注,顺着血管侵入四肢百骸,令他浑身腾升出极度的不适——眩晕、恶心、反胃。   极度的眩晕恶心中,宁予洲似乎隐隐嗅到了一股隐秘清幽的香气。   他后知后觉发现那不是闻见的,而是从他自己体内溢出的,毒素的味道,铃兰味的信息素。   ——池衍在注入信息素,在试图标记他。   但beta没有腺体,身体也并不适合接受alpha信息素的灌注,过量的信息素在宁予洲体内横冲直撞,又无处可去,只能源源不断地溢出再消散。   狭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浓烈的铃兰信息素,原本该是清透静心的花香味,此时却凝实为了欲望的载体,试将房间里的两人都溺毙其中。   周身浸泡在浓郁的信息素中,饶是宁予洲是个beta也快要窒息了。   “……松开!”   他的手死死地扯拽着池衍的头发,企图将人从身上拽下去,咬牙切齿。   失控的alpha却浑然不觉,甚至咬得更加用力,血液顺着伤口流入他的口中,如琼浆一般腥甜诱人,他舔舐,并渴望更多。   抑制剂没用,拆胳膊卸腿也没用,还剩下精神震慑这一种办法,但强行压制大概率会使得池衍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域彻底崩溃,也不能用。   宁予洲的脑子越发昏沉,挣扎了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啃就啃吧。反正他是个beta,被啃一口也不会少块肉。   更何况,把人搞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是陈岫,他以前算得上陈岫的半个家长,监管不力,也有责任。   拽着池衍头发的手渐渐松开了,转为一种类似安抚一般的揽抱。   宁予洲闭上眼睛,蔓生的精神触梢延伸向四面八方,迅速地覆盖了池衍贫瘠焦枯的精神域,如春潮般淌过每一寸土地,滋润每一道裂痕,所及之处新绿萌动,草色丛生。   池衍充血的双眼显出几分迷离之色,躁动渐渐平息了下来,紧咬不放的尖牙也终于松开。   他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宁予洲身上,像一座被拔去了电源线的玩具人偶,头倚在后者的肩窝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令人窒闷的信息素也随之止息,宁予洲靠在墙边,神志与力气渐而恢复,失衡凌乱的呼吸也慢慢回归正常。   他浑身已经被汗渍浸透,捋顺alpha细碎凌乱的头发,喃喃自语:“……算还你的。”   门铃被按响之前,宁予洲已经收拾好屋子,把沉睡的池衍再次扔回床上,这次没收着力气,像是在抛尸。随后打开通风扇,整理好衣服去开了门。   来的医生姓江,也是beta。   进门后,他先看见宁予洲脖子上的咬痕,疑惑地问:“你脖子怎么了?”   宁予洲摸了下脖子,还在流血,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又不想回想太多,随口搪塞道:“狗咬的,不用管。”   江医生:“?”   如果江医生不是beta,他就能闻见此时宁予洲身上还残留着铃兰信息素的味道,明显就是发生过什么。可惜他是个beta,对此了无知觉。   检查完池衍的情况后,江医生从房间出来,看向宁予洲的表情十分微妙:“……你干的?”   宁予洲端正态度:“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beta,没有玩弄alpha的爱好。”   江医生:“……”   池衍身上的外伤太多了,大多都是最近留下的新伤,饶是alpha有不错的身体自愈能力,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全,只能配合药物和治愈仪慢慢疗养。他伤得最重的其实是精神域,好在刚才宁予洲已经解决了,情况还算稳定。   至于其他的,眼下也没太多检测手段,只能之后找机会送去中心医院做整套的检查。   交代完一些药物的注意事项后,江医生又补充说:“还有,他被注射了过量的抑制剂,身体产生了一定抗性,最近一段时间就别再用了,只会起反作用。”   宁予洲不由问:“那他又到情热期怎么办?”   江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脸上满是狐疑。   “情热期为什么叫情热期你会不知道吗?当然是用最原始的办法。”   “……”   池衍的梦一片漆黑混沌,手脚被束缚住,睁不开眼,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omega在大吵大闹:“为什么有痣?为什么他脸上会有痣?他跟宁哥长得完全不一样!我不要这种瑕疵品!我要宁哥!”   另一道声音低沉地警告道:“陈岫,不要任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把刀抵在了池衍的下巴上,冰冷尖锐的刀尖刺破了他的皮肤,omega低声喃喃:“根本就不像,得把这个痣去掉,不能有瑕疵。”   池衍奋力地挣扎起来,过程中,omega手里的刀被撞飞,当即恼羞成怒,猛地朝他的腹部狠踹了几脚。池衍吃痛弓起身子,他已经长久没进食,腹腔本就脆弱,被踹后更是如刀绞一般痉挛疼痛。   omega拽着他的头发森然道:“不过是跟他长得有一点像而已,别把自己当回事了。”   池衍压抑着痛苦的喘息,从紧闭的牙缝间吝啬地挤出一个字:“滚。”   于是他遭到了更为激烈的虐待和毒打。   他企图逃跑,却被机械守卫押了回来,他要挣扎,于是被折断了手脚,之后再被连续折磨了数个小时。等手脚愈合了,他继续跑,被抓,断手断脚,又是一场酷虐残忍的折磨。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池衍的脑子渐渐变得浑浑噩噩,身上也开始发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身上每处器官、每个细胞都在叫喊着疼痛,除了痛,他好像失去了其他所有的感官知觉。他被关在陈家的地下室里,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昼夜的变化,只感觉每一天都是黑的。   漫长黑夜里的某一分钟,他又听见了陈岫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憎恶:“他怎么会是个alpha?!他之前身上不是没有信息素吗?!”   “他现在正处分化期。”陈岘解释,“不过也好,一个alpha更适合……”   “宁哥身上从来没有这种恶心的味道!”陈岫怒声打断了陈岘的话,“不行,他不能分化,抑制剂呢哥?我要抑制剂!”   “……你刚才已经给他打了一组了,再打只会出事。”   陈岫却仿佛根本没听见,被注空的抑制剂一根接一根被甩在地上,池衍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任凭自己后颈处的皮肤被屡次扎破。过量的抑制剂像毒素一般不断侵入体内,破坏他的器官,杀害他的神经,他的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震颤,视线也发黑模糊。   但无论用了多少抑制剂,空气里的铃兰味信息素仍然阴魂不散。   陈岫已经着了魔,固执地自言自语:“我不需要alpha……我不要alpha……我要宁哥……只要宁哥。”   他不断地重复了几遍,面容渐而变得狰狞扭曲,最后直接抓起桌上的刀,朝着池衍的腺体捅了下去!   池衍蓦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胸腔起伏不定,放大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仍未从噩梦的余韵里挣脱。   清醒只用了几秒,他很快察觉不对,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而起,警惕地扫视起四周的环境。   一间整洁明亮的房间,空间不大,除了两三个方形柜子外,就只剩他身下这一张床。   床垫很柔软舒适,池衍手掌布满伤口,撑在上面甚至有些不适应。身上原本沾满了血和灰尘的衬衫也被换掉了,换成了一套干净宽松的衣服,大小长短都刚好合适。   宁予洲拎着刚买的营养液推门而入时,池衍正准备翻窗逃跑。   他一只腿已经挂在了窗栏上,被忽然的开门声所惊动,警觉地回过头,恰巧与站在门口的宁予洲对上视线。   “……”   “……”   【作者有话说】   醒来第一反应都是翻窗跑路的两个人 第7章 争执   看清宁予洲长相的瞬间,池衍明显有一丝凝滞,脸色生出十二分的警戒。   “这是七楼,你伤还没好,确定要跳吗?”宁予洲好心提醒。   僵持了好半天,池衍才动作缓慢地从窗台边上退下来,但仍和宁予洲隔开了一大段距离,处在房间的对角线上,神色防备,像是在盯防什么十分危险的洪禽猛兽。   宁予洲出门一趟,身上的信息素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他不准备提之前发生的事,拎开装有营养液的袋子,问:“我买了营养液,有四种口味,草莓、橘子、香蕉还有苹果,你要喝哪种?”   池衍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并不说话。   宁予洲想了下,又补上一句建议:“我觉得苹果味最好喝。”   池衍还是没接他的话。行吧。   宁予洲对人的耐心从来只有一丁点,两句话就耗完了。他随便丢了几支营养液到桌柜上,转身走人的前一秒,池衍才终于艰难开口:“……这是哪。”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喝过水,嗓子完全枯竭了,说话的声音粗哑干涩,语气也不太好,明显还没放下戒备。   宁予洲瞄见了他那张脸,又生出几分难得的耐心,答:“我家。”   口腔里残存着一股奇怪的腥甜味,像是血的味道,池衍第一反应是嗓子出血了,但潜意识里又隐约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他竭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但久不清醒的神经似乎生锈僵化了,反应十分迟钝,他怎么也想不起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唯一的印象只有失去意识前自己被眼前这个人带出了陈家。   想到陈家,池衍的脸色变得阴沉,问:“那两个畜生呢,被抓进治安局了?”   宁予洲反应了半秒,才把他口中的两个畜生和陈岘陈岫对上号。   “没有。”   宁予洲如实回答。   “陈岫被送去外舱津渡口劳改了,至于陈岘,他没受什么影响。”   听见这话,池衍脑中名为理智的那一根弦忽然断裂了,随后,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陡然蹿升。   “……为什么没人把他们抓起来?”池衍嘶哑着声音发问,寒石一般的双眼几乎要迸发出怒火,“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那两个禽兽不如的狗杂种,就该关在治安局关一辈子关到死!”   他那天像往常一样走在街上,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机械守卫忽然押走,再被莫名其妙地送入内舱,莫名其妙地关进了陈家。之后在幽闭黑暗的地下室里遭受了一个月非人的折磨,手脚不知道被拧断了多少次,脖子也差点被捅穿,死得身首异处。   结果现在告诉他,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在事发后还能逍遥法外,没受什么影响??   “知道又能怎样?”宁予洲语气无波,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算治安局真把人抓起来了,他俩想出来也易如反掌。”   池衍一怔,愠怒地质问:“凭什么?!”   “凭他贡献级高,有钱有势有人脉,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夏娃公司根深叶茂,背靠基因与信息素实验室,基地内很大一部分生活消费品的产供销都与之密切相关,包括宁予洲手里刚买来的营养液、信息素实验室外的咖啡机。   陈岘作为夏娃公司的现任掌权人,关系网极广,连监察庭内部都有他布置的人手。别说池衍一个普通的外舱民众,就算是宁予洲,想一蹴而就将其扳倒也是不可能的事。   且明面上,陈岘作为夏娃公司的代表人与议事长还保持着盟友关系,他还不能出事。   ——至少在这个月、在议事会选举期间不能出事。   这对池衍确实不公平。   他是最大的受害者,被囚禁虐待了这么久,身心都遭受严重损伤,精神域差点崩溃,全靠着意志力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撑到最后被救,可凶手得到的惩罚却不轻不重,无关痛痒。   但这件事只能暂且到此为止,将陈岫押去外舱劳改已经是宁予洲目前能争取的最大惩处,真把陈岘逼急了,只会拼的个鱼死网破。   原因太长了,宁予洲不想费劲去解释。他这次算是为了自身利益牺牲了池衍,只能从别的方面作出补偿。   “你伤得很重,这段时间可以在我这儿安心养伤,医疗费我会全额支付。”   宁予洲说,“等你伤好了,会再转给你一笔贡献度,应该够你在外舱衣食无忧地活个几十年。如果你有别的需求,也可以告诉我,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达成。”   这一套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抛完之后,宁予洲静等池衍的回复。   池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良久,忽然冷笑了一声,反问:“你这是在帮那两个畜生息事宁人吗?”   宁予洲眉眼和嘴角渐渐敛了下去。   他双臂环抱于胸前,半倚在门边。这是宁予洲的一种习惯,一般用于控制自己想打人但不能打的时候。   宁予洲平静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日光从窗户穿进来,将这一厢空间照得苍白又冰冷,空气里无丝毫的温度。   气氛再次冷凝。   宁予洲觉得这事算是谈崩了。   不过也不重要,他替陈岘陈岫两兄弟擦的屁股已经够多了,人是他救的,等伤养好直接放走就行。   至于之后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呢?他应该对他人的命运保持尊重祝福。   宁予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身后忽然又响起了沙哑的声音。   “……我不需要,谢谢。”   宁予洲诧异地回过头。   池衍似乎极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刻意地撇开了目光,没去看宁予洲,并尽量克制着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尖锐生硬。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压抑住心中躁动的火气,勉强冷静下来。   “你救了我,我会想办法报答。”池衍道,“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我跟他俩之间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不劳你多费心。”   但宁予洲依旧看清了他眼底刻骨的仇恨。   宁予洲目不转睛地盯着池衍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透过他审视着什么。   直到池衍被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才终于开口。   “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活着就行,我也不算白费功夫。”   宁予洲顿了顿,继续道:“顺带提醒一句,陈岘正想着怎么把你给处理了,如果你现在离开这儿,我不能保证你一路平安无事地回到外舱。”   池衍张嘴想回驳,宁予洲扫了一眼他身上缠满的白绷带,“想报仇也得等你伤好之后,你这样去,跟给陈岘送菜没区别。”   听到这话,池衍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紧成拳头,连关节处都泛出青白。   在宁予洲关上门前,他低声问:“……你为什么救我?”   宁予洲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想救就救,不想就不救,救都救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不过他记仇,鉴于刚才被池衍顶了一句,故意回嘴:“看你可怜?”   池衍果然蹙紧了眉头,对这个答案十分反感,还想开口,宁予洲却已经不想陪他聊了。   “好好养伤,少想别的。我就睡在隔壁房间,没事别找我,有事查星网。”   宁予洲掏出一只刚买的终端,丢给池衍。   “营养液在厨房冰箱,饿了自己拿。”   交代完后“砰”一声关上了门,留池衍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过了半分钟左右,池衍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去,低头看着手里的终端。   终端是银白色的,圆环型,外观朴素无华。他比对了一下,迟疑地发现大小似乎与自己的腕部刚好贴合。   触碰后终端自动唤醒,很快识别了池衍的面部数据完成身份绑定。里面该有的功能一并齐全,池衍没用过这种款型的终端,上手操作不太熟练,无意间划到了通讯列表。   里面空荡荡一片,只最上面躺着一个紧急联系人:宁予洲。   池衍很熟悉这个名字。   他是个孤儿,数年前父母死于一场外舱暴乱,为了养活自己,辗转在外舱的各种地方打工赚钱,常常遇见有人说他长得像宁予洲。   池衍不常上星网,也不关注基地内的事,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对这个说法并不在意。但被说得次数多了,听着很烦,平日里干脆都带着口罩出门。   再然后,就是最近,频频出现在陈岘和陈岫的口中。   每次一提起这三个字,陈岫就会发疯,疯了就折磨他。池衍本就对这名字就没好感,经历这一遭折磨后,更是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痛恶。   被关在地下室的日子里,池衍的脑子里不止一次想过,等活着出去了,他一定要把陈岘陈岫还有那个叫宁予洲的人一并捅死。   但现在,救了他的人正是宁予洲。   池衍握着终端,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选择戴上。   久不进食的胃部开始发出饥饿的异响,池衍望向桌柜,上面是宁予洲之前丢下的几支营养液。   伸手拿的时候,他犹疑了一瞬,先选了一管苹果味的。   打开管盖后,池衍谨慎地嗅了嗅味道,感觉似乎没什么问题,便对嘴喝了下去。   客厅内,宁予洲也在一边喝营养液一边看终端。   他正在查找有关棕色注射器的信息。   经过信息素实验室十几年来不断的研究和改良,普遍抑制剂的成分十分稳定,无需特殊的储存方式,因而目前基地内的抑制剂、甚至所有与信息素相关的制剂针筒都是透明的。   棕色的信息素制剂瓶太特殊了,宁予洲只见过两次,都在最近。   一次是伊甸园配药护士手里的安瓿瓶,另一次是陈岘家地下室里的预充式注射器。   棕色注射器宁予洲交给了朱砂化验,但里面的残液早已分解变质,难以分辨是否同为分化诱变剂。   宁予洲关掉终端。   池衍是被注射者,但目前还对他有些防备心,宁予洲正想着找个什么时机去问问,卧室的房门忽然被“哐当!”一声猛地撞开,捂着嘴的池衍一个趔趄撞了出来,他急匆匆左看右看,随后直冲进卫生间,开始一阵疯狂的呕吐。   “……”宁予洲狐疑:“你怎么了?”   池衍一边狂吐一边咳嗽,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眼给抠出来。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营养液,感觉像喝到兑了香精的绿色尸水,又苦又涩又粘稠,喝下去整个食管好像都被腐蚀了,有如实质一般的精神污染物。   等嘴里那股子令人反胃的味道消减下去,池衍才感觉自己神魂终于归位。   抬头又看见宁予洲手里拿着的半管子营养液,他脸色又红又白又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难以置信:“这是给人吃的东西?!”   “……怎么不能吃,我天天吃这个。”宁予洲虽然不理解他这什么反应,但还是提出了建议:“要不换个味道,你刚喝的什么?草莓味确实不好喝……”   池衍咬牙挤出三个字:“……苹果味。”   宁予洲的脸色顿然变了,他倒退了两步,用一副“你真没品”的嫌弃表情看着池衍。   【作者有话说】宁:好没品池:…… 第8章 三个条件   最后池衍被迫把四种口味的营养液都试了一遍,只有草莓味的勉强可以入口。   宁予洲看他的眼神已经跟看什么邪恶组织的异教徒没有区别了。   暂且把池衍安顿下来,宁予洲不准备在公寓待太久,他还得继续调查Z189和分化诱变剂的事。   目前诱变剂的线索指向陈岘,夏娃公司上下一心,难有切入口,要查也只能从实验室开始查。朱砂属于实验室外围成员,触及不到利益核心,要找也最好是找话语权更重的人。   宁予洲倒是认识几个,不过其中大多数人都与夏娃公司有牵连,只有两个人例外,都是omega。   其中一位目前还在基地外执行任务,取得联系要费一番功夫;另一个人平时忙,很少露面,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医院。   宁予洲下滑联系人列表,最后停在“Y”一栏,里面有两个备注联系人,一个是[伊],一个是[尤]。   他手指虚悬着,思忖了会儿,还是朝[尤]点了下去。   然而一则通讯邀请却抢先一步弹了出来,来自议事长助理。宁予洲没来得及收手,这一点直接点到了接通,接通的视频窗口迅速弹出。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宁予洲怔了一下。   站在镜头前的并非助理丽娜小姐,而是议事长本人,李铮铮李女士。   她约莫五十来岁,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仍无法掩饰其中若隐若现的几缕银丝。岁月在她的额间与眼角刻下了年轮般的褶皱,沟壑间的目光静若无波古井,身姿似苍松挺拔庄严。   “我还以为您最近挺忙的。”   宁予洲先主动开口,有点意外。   他平时对人大多是同一副脸色,但对于李铮铮,态度向来会好一些。   议事会建立至今第一位性别为omega的女性议事长,从33岁到53岁连任四届,是除基地首任议事长埃文斯·西格尔之外任期最长的领导人。   32岁时,她研发整合出了针对精神力的训练体系“铮鸣”,极大程度地提升了人类对精神力的应用水平。让精神力由看不见摸不着的缥缈媒质,转为一种通过学习就能熟练掌握的实战工具。   精神力的二次开发彻底颠覆了天生弱体能、高精神力的omega群体在基地中的整体社会地位,她以此收获了民众的广泛支持,于次年被议事会全票通过推举上位。   在之后长达二十年的当权期内,又先后牵头建立了精神力、信息素实验室;创办“桃花源”集中培育精英人才,同时在星网上开设“云上桃源”课训库,废除终端知识分级访问制度,将获取知识的权利归还民众;致力于化解内外舱之间积留百年的隔阂壁垒,畅通要素自由流通,推动双向融合。   一系列革新措施成果显著,近几年来,方舟基地内的暴乱次数已由平均每月约16次,下降至每3个月一次。   ——功绩斐然。   不过这并非宁予洲对其假以辞色的唯一原因。宁予洲供职于外舱津渡口派遣部,而整个派遣部隶属中央议事会,作为议事长的李铮铮算是他的上级。   还有一点,李铮铮与他母亲舒岚是同窗师姐妹。   议事长说:“如果你少给我添麻烦,我也不会这么忙。”   宁予洲佯作不懂:“怎么会呢。”   “陈岘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我不管不行。”议事长的声音平静缓慢,“情况我方才已经向潘了解过。听着,宁予洲,无论你现在想干什么,都暂且收手,等选举期结束再继续。这段时间你必须老老实实在家静养,没有许可不准再外出,这是我的命令。”   在通讯打来的一瞬间,宁予洲就猜到了她大概会说什么,也不太意外。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告状的只有陈岘吗?没有卡柏?”   议事长眉心微不可见地抽了下,“你还去惹了监察庭的人?”   “那倒没有。”宁予洲说,“只是那天路过碰见了,忘了打声招呼,怕他跟您骂我没礼貌。”   议事长:“……”   气氛缓和了一些,宁予洲切回正题:“其实我也想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毕竟打工这么多年挺累的。”   他17岁跳级从桃花源毕业,此后六年一直不间断地在外执行派遣任务,最长的假期也不超过七天。   派遣员的退役年龄是30岁,如果没有这次Z189的意外,宁予洲之后的七年都会这么度过。退役之后,也不可能休息,S级beta有用且耐用,到死之前都不能闲着。死后也难说。   但自己选的路,宁予洲并不后悔。   “不过您也知道,Z189其他队员的尸体现在都还留在黑林区,我做梦都在到处挖到处找,根本睡不好。”他说,“人睡不好,精神状态就差。像您之前说的,精神状态一差,就容易做错事。”   “……Z189的事我也很遗憾,等选举结束后,我会再派人再彻查此事。”议事长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宁予洲,你得明白,真相固然重要,但并不差这二十多天的时间。”   “我觉得差。”宁予洲说。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终端投影,另一端议事长的表情渐而有了一些微末的变化。   她似乎透过宁予洲的目光想起了什么,一阵长久的缄默后,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口气又放下。   再睁开眼,缓和了语气:“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心,可以让潘去做,或者联系丽娜助理从旁协助。但是你本人,必须在家老实待着,这点没有商量。”   见她态度松动,宁予洲知道可以讨价还价了。   “我可以老实待着,但您得先帮我几个忙。”宁予洲说,“也不多,就三个。”   议事长警告:“如果是有关陈岘的,你不必多费这个口舌了。”   宁予洲笑了一下。   “放心,都是小事,对您来说轻而易举。”   宁予洲向议事长提的三个要求,一个跟Z189有关,一个跟潘有关,最后一个跟池衍有关。   池衍身上的伤离好全还早,光有江医生诊治是不够的,还需定期前往中心医院全面检查。并且整个过程必须对外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不能让陈岘知道。   在公寓待了三天,顿顿都是营养液。   池衍吃的想吐,捏着剂管忍无可忍,“……你们内舱人就天天吃这个?没别的东西能吃了?”   营养液不便宜,外舱少有人将其当饭吃,大多数人的日常食物都是被工序处理过的晶植晶兽加工品,不说味道多鲜美,但至少比营养液口感丰富多了。   宁予洲以前也吃过。   但晶化生物体内含有难以代谢的杂质,被处理过也一样,长期食用会对人的精神域产生不可逆的污染。   于普通民众而言,这点污染无关紧要,只要精神力不枯竭就没影响;但对于常年在高危区执行任务的派遣员而言,精神域的任何一点损伤都可能成为致命破绽,因此必须控制进食。   宁予洲没纠正池衍内不内舱人的说法,把喝空的剂管丢进处理箱,直接问:“那你想吃什么?”   他接下来一个月都得和池衍同住一个屋檐下,不想有什么多余的摩擦。   说话时,宁予洲会习惯性地转头面朝池衍,看人的眼睛很澄净,不带情绪,只有水晃晃的倒影。   池衍经不住这种对视,偏头看向别处,低声答:“……随便。”   宁予洲看他的眼神带情绪了,是无语:“说了跟没说一样。”   “……”池衍感觉耳廓发热,“不是营养液就行!”   宁予洲打量他两眼,思索片刻后,转身去了厨房,看完冰箱后唤醒终端,在投影窗口上开始敲敲点点。   营养液也不是唯一选择,基因实验室人工培育的果蔬肉类也没杂质,就是贵,随便一颗卷心菜都是几百贡献点起步,相比之下还是营养液性价比高,但要吃也不是吃不起。   被宁予洲背对着,池衍这才舍得地挪回目光,一眼余光扫看过去,他倏尔看见了什么,表情微怔。   “你……”   话才刚开口,门口忽然传来识别开锁声,池衍脸色一变,瞬间退至卧室门边。   厨房里的宁予洲也听见了动静,回头望过去。   潘刚好拿着一叠资料走进门,一抬起头,便见屋子里两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远处的alpha手握卧室门把,面露惕厉,一副见势不对就要跑路的架势。   看见他,潘的眉头又下意识皱了起来,问:“他怎么还待在这儿?”   宁予洲身份敏感,现在又处境不利,把救来的陌生人带回家本就有些不妥。现在人都醒了,还留在身边完全是个风险。   更何况这还是个刚分化的alpha。   潘的语气称不上友善,甚至带着明显的厌恶,仿佛极端洁癖者在房间里看见了一团脏兮兮的流浪猫或者流浪狗。   不待宁予洲回答,池衍先冷声反问:“关你什么事,你是房东?”   潘没想到他会回嘴,怔了下,脸上显出薄怒:“你——”   “好了,不要吵。”宁予洲从厨房走出来,打断两人,又看向池衍,“你先回房间,我跟这个人有话要讲。”   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许偷听。”   池衍:“……”   池衍:“谁要偷听!”   说完回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几天下来,宁予洲差不多摸清了池衍的脾性,没管他,和潘去了另一间屋子。   公寓的房间格局大差不差,宁予洲的卧室也没多少布置,单调简洁,只比隔壁池衍住的房间多了座书柜。上面只放了三本书,边角泛黄破损,都很旧,内容却毫无关联:一本童话合订集,一本文言古集,一本圣经译集。   古典纸质书在基地很稀少,一些有钱人会收作收藏品,宁予洲这三本书都是以前别人送的礼物,来自不同的人。   书架旁的桌子上支着一面木制相框,巴掌大小,框角里积了很重的灰,很久没被动过。   里面是空的,什么照片也没有。   宁予洲刚关上门,就听见潘开口:“这种底细不明的alpha,你就不该把他带回来。”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亲切吗。”宁予洲脱口而出,“脸长那样的一般都是良民。”   潘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顿时脸黑了一下。   “……不要借机自卖自夸,我没在开玩笑。”潘沉下了声音,“alpha天性如何,你在桃花源待了五年还不清楚吗?自大狂妄、目中无人、霸道残暴,陷入情热期后根本就是一群没开化的原始动物,脑子里除了性什么也不剩,为了交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以为你救了他,他就领情?不可能,他们这种人只会觉得是屈辱。以前的卡柏,现在的陈岘,他们给你带来的教训还不够吗?alpha就没一个好东西,你居然要跟这种人共处一室,你疯了?”   潘疾言厉色地说了半天,宁予洲听完,神色古怪地盯了他好一会儿,道:“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还是少讲吧。”潘:“……”   有时候潘一想到宁予洲居然是他上司他就想死。   【作者有话说】   宁:已读乱回 第9章 线索   宁予洲摸了下后颈,之前被咬的地方已经愈合了,只剩一点浅痕,估计今明两天就会恢复如初。   “也就三四周,等风头过了我会把他送走。”他说,“而且我是个beta,他又打不过我,不能把我怎样。”   到目前为止,宁予洲暂时对池衍没什么恶感,就是年纪小,脾气臭了点,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品味,不喜欢苹果味营养液喜欢草莓味。   总体而言,和卡柏陈岘那类刚愎专横的典型alpha有些不一样,处于能交流的正常人范畴。   宁予洲觉得很可贵。   毕竟在这个精神病院一样的基地里,正常人实在太少了,属于需要保护的濒危物种。   不过他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当池衍是刚分化,脑子很新,还没被信息素彻底腌制入味,过段时间大概率一个德行。   潘眉头紧蹙,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宁予洲却不想就池衍的事争辩太多,干脆切了个话题:“你来不是为了跟我探讨这个的吧。”   潘疑心隔墙有耳:“你确定要在这儿说?”   宁予洲看他:“那怎么办,当着面用终端打字交流吗。”潘:“……”   潘把手里的一叠资料递给他,宁予洲看了眼,照片上的人长了一张娃娃脸,beta,20岁,名叫亚当·维克汀——正是之前替代潘进入Z189,最后趁乱偷走队伍物资的A级派遣员。   潘说:“我访问了中心数据库,<女娲>对他的记录很少,且存在多次历史修改记录,历史备份也在今年年初时被统一清除。”   为方便调查,宁予洲向议事长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适时向潘提供特殊访问和通行权。   “修改是多久的事?”   “修改日期集中在6年前和半年前,恰好是他进入和离开桃花源的时间段,之后在津渡口注册成为派遣员。”潘回答,“我去了津渡口和桃花源的档案间,档案都已经被修改过。之后我又检查了半年前的监控,x月xx日凌晨x点xx分-xx分内的视频片段存在删改痕迹。”   根据这个时间段,潘调取了档案间周围的所有监控。   筛查了整天整夜,最后终于在桃花源外的某处巷口找到了一个可疑人士的侧脸,并通过<女娲>的技术检测识别出了这人的身份:外舱负责人多伦的前助理之一。   但蹊跷的是,这位负责人前助理已于3个月前的一场外舱暴乱中牺牲,死因为保护多伦身中数弹,当场死亡。   ——线索就此被截断。   但事情已经跟多伦脱不了干系。   宁予洲翻了一遍手上的资料。   亚当自幼父母双亡,原为外舱1级居民,13岁时被检测出A级精神力潜质,破格进入桃花源接受为时6年的精锐课训。   在校期间表现平平,毕业时<女娲>的综合评定等级为B,在派遣部实训半年后转为A,没有固定队伍。   这份档案宁予洲早在Z189出发前就看过,派遣部上级突然塞人给他,他自然得做背调,但看完后又找不出不妥,只能接受。   然而最后,正是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亚当致使Z189几近全灭。   可真相说出去谁信?   亚当连同Z189其他人都死在了黑林区,尸体不知所踪。宁予洲原本的终端也在被救回基地时收缴销毁。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哪怕指认亚当和多伦,丛林会的人只会说是他的一面之词。   毕竟宁予洲是唯一的幸存者,过程如何,没有第二人知晓,还不是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亚当这条线走不通,只能从多伦身上直接入手。   宁予洲抬起头,问:“这两天好像没听说多伦有什么动作?”   “…确实是。”经他这一提起,潘也沉吟起来,“听说监察庭最近正着重勘察外舱公务厅的工作情况,连带着揪出好几个贪贿分子,多伦估计正忙着应对这事。”   闻言宁予洲心中诧异。   监察庭的动向自然和卡柏有关,说不定就是卡柏的命令,而卡柏属于西格尔家,和多伦同属丛林会一派。这是干什么,狗咬狗吗?   其实按道理而言,既然都是丛林会的人,Z189的事卡柏也该有嫌疑。   但宁予洲总觉得以卡柏那一副自恃、自矜、自傲的性格,估计做不出这种阴招,这人只会盯梢他出错的时候,把他当众拷回监察庭。   可几天前,在丛林会大楼发现自己之后,卡柏又什么都没做。   宁予洲突然发觉自己对周围人了解还是太少。   无论是潘,陈岘陈岫,还是卡柏。   他反思了会儿,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并决定以后还是别了解了。   “找人多留心一下多伦的动向。”宁予洲把资料放在一边,微顿了下,又补充了句:“还有派遣部。有任何异常终端联系。”   “好。”潘点头应下。   事情大致交代完,宁予洲送潘离开。关上门后,脑子里仍然思路如麻,不由捏了捏眉心。   他不喜欢任何要用到脑子的工作,思考超过三分钟就想倒地睡觉。……怎么还不到晚上。   宁予洲想着,忽然察觉到什么,一回过头,见隔壁卧室的门被开了一道缝。   门隙间露出池衍的半张脸,阴恻恻问:“那个眼镜男走了?”   “……走了。”宁予洲看他这一副仿佛在做贼的样子,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提醒说:“你可以自己用精神力感知。”   池衍从房间出来,皱眉道:“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精神力?”宁予洲诧异,“信息素呢?”   池衍用一副“你在把我当傻子吗”的质疑表情看着他。   真好懂的一个人。   宁予洲又问:“那你现在分化成alpha了知道吗?”   这次池衍沉默了会儿,略微点了下头。   最近他确实发觉自身有些变化,最明显的是嗅觉变灵敏了,总能闻见一股很淡的气味,似乎是花香。一开始以为是屋子里的味道,后来才发现是自己身上传来的。   之后池衍又想起来,其实这股味道之前也闻见过,在陈家的地下室,不过那时他神志不清无心留意。   池衍前18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beta,没系统学习过abo性别理论,但基本的生理常识还是有的。稍微一想,便猜到自己应该是在陈家地下室时意外分化了,这花香味就是他的信息素。……只是为什么是花香味?好娇气的味道。   池衍对自己的信息素有些不满,但很快还是接受了。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管他什么味。   “那就行。”宁予洲颔首,纠正道:“还有,那个不叫眼镜男,叫潘,过两天他会带你去中心医院做检查,到时候你配合下,别乱跑。”   池衍心想他叫什么关我屁事。   语气梆硬地扯出一声:“哦。”   宁予洲准备回房间,池衍却忽然将他叫住,迟疑开口:“……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宁予洲抬眼看他,“你偷听了?”   “没有!”池衍没好气地解释,“是那个眼镜…潘进门时手上拿的东西我看见了,上面有人的照片。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宁予洲不相信:“这你都能看清?”   “我为什么不能看清?那个潘一开始根本没防备,遮都不遮。”   池衍不屑地呵笑一声,“是你朋友还是同事?朋友就算了,要是同事,跟这种警惕心不知道该用在什么地方的人共事,小心哪天别被他拖进沟里。”   他其实想叫蠢人,但一时又把不准那眼镜男在宁予洲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只能先忍着,暂且当个人看。   宁予洲对池衍的言论不置褒贬,只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点开终端,调出亚当的个人资料,手指一划,将投影窗口送至池衍面前。   “你确定见过?”   “见过。”   原本池衍还只是觉得有点眼熟,现在看清了照片和年龄性别信息,他直接确认了这一点。   看到“亚当·维克汀”这个名字时,池衍皱了皱眉,“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宁予洲顺着他的话问:“以前叫什么?”   “具体忘了,叫什么派特还是派比还是派比特,反正不叫这个。”池衍低声道:“……我之前在福利院待过一阵子,当时他是福利院里年纪最大的人,后来被领养走了。”   池衍的档案里确实有一段在福利院的注册经历,在他12岁父母死于暴乱之后,也就是6年前——和亚当进入桃花源的时间刚好对上了。   宁予洲神色微动,“你见过他的领养人吗?”   “见过。男的,很瘦,个子不高,看着不像好人。”   池衍不喜欢回想以前的事,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福利院院长对他态度很殷勤,应该有点背景,来之前反复叮嘱我们不许惹事。那天的午饭加了一片兽腿肉,但不让吃,晚上全部撤走了,估计是专门做样子给那个人看的。”   很瘦的男性,那肯定不是多伦。   宁予洲又调出了另一张照片:“是这个吗?”   照片上是多伦的前助理,池衍辨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有点像,我记不清了。”   宁予洲闻言倒也没觉得失望,毕竟那时候的池衍才12岁,现在6年过去,还能记得这么多东西已经实属不易。   想到这儿,他又看了池衍一眼。   连系统的训练都没接受过,记忆力和观察力就已经超乎常人水平,该说不愧是S级alpha预备役吗。   被截断的线索有了新的切入点,宁予洲没耽误时间,一边点开潘的联络号一边问:“你待过的那个福利院名叫芳草对吧?”   “对。”池衍顿了顿,又补充说:“但早就没了。”   宁予洲动作停住,“什么时候?”   “就在我待了快一年的时候,那个片区发生了暴乱,福利院被烧毁了。”池衍回答,“我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   宁予洲脑中冒出一个词:毁尸灭迹。   如此凶残又粗暴的扫尾方式,已经连续出现了三次:Z189、多伦前助理、芳草福利院。……池衍是唯一的幸存者。   宁予洲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   他问池衍:“你被陈岘抓进内舱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这是一个留有余地的导向性提问。   考虑到池衍现在可能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想回忆细节,如果想说那就是记得,不想说就是不记得,怎样都无可厚非。   还有一个作用。   确认池衍现在对他的信任程度。   【作者有话说】   小池会很快变厉害! 第10章 同居(一)   令宁予洲稍没料到的是,池衍毫无犹豫,直接就说了。   过程跟绑架差不多,人少的时段,监控死角的巷子,忽然拦路的私人机械警卫。   池衍抵死顽抗,被注射了一针麻醉剂后就开始意识模糊。昏迷前,他隐约听见有人说“找个地方处理掉”,但后来似乎又来了什么人,等他再醒来时,就已经身处陈家的地下室。   听完之后,宁予洲似有所思。   他掏出之前从地下室捡到的棕色注射剂,问:“这个还记得吗?”   霎时间,池衍脑中又闪过一些凌乱而折磨的回忆,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记得。”   有一段时间池衍身体持续高热,连抑制剂也起不了效果,陈岫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这东西,一针捅进了他的腺体里。   池衍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   像是被人撕开了脖子,从伤口处灌进剧毒的水银,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心凉,刚发育完善的腺体更在一瞬间被绞成了碎泥,肌体不断自动愈合,再不断被撕扯捣碎,成了一摊烂肉。   骨骼和肌肉硬化僵直,脑子似乎也在那一瞬间被溶解了,意识光怪陆离,看不见外界的光线,也听不清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剩下薄弱的反射行为。   他在未知的时间或空间夹缝里颠簸晃荡,在无底洞一样的世界里不断下坠,直到一根藤蔓从上方垂下。   ——他听到了宁予洲的声音。   描述完被注射的感受后,池衍就不愿再往下说了:“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醒来就在你家。”   他其实看见了宁予洲与陈岘对峙的一幕,但不想说。……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宁予洲又开始看他,用那一种不知道在审度些什么的目光。   池衍很不自在,总觉得会被他看出什么,故作烦躁:“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爱信不信吧。”   “信,怎么不信。”   宁予洲思路顿明,他点开终端联系人窗口,一边敲字一边说道:“谢谢,帮大忙了。”   池衍提供了关键线索,如果其言属实,那么宁予洲猜测,陈岘大概率已经和丛林会的人早就勾结到了一起。Z189和诱变剂也并非两件事,而是同一主谋。   池衍作为福利院暴乱的唯一幸存者,被关进陈家的地下室可能也不单单只是因为长得像他,而是陈岘在处理“漏网之鱼”。   还有池衍所描述的注射反应,以及他之前精神域崩溃时的情热期异常表现——忽然间,宁予洲脑中又闪回了许多零碎的画面,混合着挣扎的叫喊声。   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发笑的。   宁予洲现在就想笑,但嘴角却怎么也动不了,面部的肌肉好像僵死了,只能微微抽搐,不受控制。   他很后悔,非常后悔,他该在治安局时就把多伦的头给当众拧断,又或者在陈家那天就把陈岘陈岫杀了然后开枪自尽,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你怎么了?”   见宁予洲突然盯着终端窗口一动不动,池衍总觉得他情绪似乎不太对,皱眉询问。   宁予洲被他的声音唤回神,一眨眼的功夫便平复了心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恢复成平常的状态,说:“没事,刚在想怎么感谢你。”   “…不用。”池衍别开了眼,低声道,“我说过会报答你,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做事。”   这两天池衍想了很多。宁予洲是内舱人,又不像缺钱的,贡献级估计也不低,而他现在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太少,只剩下帮人做事这一条路。在外舱独自生活那么多年,为了谋生什么工作都做过,如果宁予洲想他做什么,大不了就打个十几年白工。   宁予洲闻言一顿,抬眼看他:“好事坏事都可以?”   池衍:“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宁予洲简直要对他另眼相看了,“看不出你还挺有底线。”   “不然呢?”池衍冷笑一声,“那和陈岘陈岫那种渣滓败类有什么区别?”   偿还宁予洲的救命之恩并不意味着他要把自己的命再送出去,池衍向来是个惜命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他去卖命。   宁予洲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拍板决定:“等着,晚上给你点好处。”   池衍的头顶缓缓地打出一个:“?”   与潘和议事长联络完调查事宜后,时间临近傍晚,宁予洲订的东西送上门了。   一个小时之后,池衍被宁予洲叫出了房间,来到餐桌前。   他盯着面前一碗颜色不明、形状不明、气味不明的糊状混合物,沉默了很久,木着脸问:“这什么?”   “草莓炖苹果粥。”宁予洲坐在桌对面,面前也摆了一份同样的,他松开别着的衬衫袖口,道:“你不是说想吃点别的吗?所以我买了水果蔬菜鸡蛋还有米,然后煮了一下。”   池衍一字一顿地重复:“……煮了一下?”   宁予洲有理有据:“没办法,江医生说你最近肠胃很虚弱,最好吃点热的,或者容易消化的流食。”   并且考虑到水果的营养太单一,他还往汤里偷偷加了苹果味营养液。   再三权衡后,又加了点草莓味的。   这是宁予洲二十多年来第二次下厨,自认为该考虑的都考虑了,既达到了医嘱要求,又兼顾了两个人的口味,同时还富含营养,这不是一石三鸟是什么。   听完烹饪的全过程,池衍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宁予洲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池衍冷漠道:“我怕有毒。”   被他这么一说,宁予洲也有点不自信了:“应该不会吧?”说着用勺子搅和搅和,自己先尝一口。   然后当着池衍的面,连头带勺,“铛!”一声栽倒在餐桌上。   池衍:“……”   再醒过来时,宁予洲忽觉舌头好像消失了,反复确认后发现还在,松了口气。   看了眼时间,他断片了快一个小时,桌上的草莓炖苹果粥已经不见了,厨房溢出了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不一会儿,池衍走了出来,将端着的盘子杵在了宁予洲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宁予洲盯着面前金灿灿的时蔬炒饭,其实有点想问我的草莓苹果粥去哪儿了,但又觉得人不能自取其辱,于是礼节性地问了一句:“你不吃吗?”   池衍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像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精彩,“……刚才吃过了。”   看池衍这副仿佛吃了苍蝇的脸色,宁予洲还有什么不懂,他这下是真的被震惊到了:“你把那两碗粥……”   “不然呢,难不成全倒了?不嫌浪费食物?”池衍抱着手臂,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嘲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做饭把自己毒昏的,这就是你说的好处?”   宁予洲埋头扒饭,“当我没说。”   长久没吃过正常食物,宁予洲的味觉都快退化成企鹅水平了,吃完一整碟炒饭才感觉自己死去的味蕾又重获新生。   吃人嘴软,他自觉应该提供一点情绪价值,诚心夸道:“你做饭真好吃。”   池衍也很谦逊:“一般而已,只是没你做的那么歹毒。”   “……”宁予洲决定换个话题:“你吃完有没有不舒服?不然我还是请江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其实宁予洲也没想到自己的厨艺这么歹毒。   他很久之前也做过一次饭,流程和今天差不多,获得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评,还被瓜分得一点不剩,这导致宁予洲一直对自己的厨艺有些错误的认知。   但也就做过那么一次,做饭和吃饭对宁予洲而言都很费时间,有那几个小时不如多睡会儿觉,他在派遣队里一直靠吃营养液维生。今天他也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居然想着亲自做一次饭。   现在好了,宁予洲这辈子都不会再靠近厨房了,这是个令他产生自我怀疑的地方。   “没有,不用。”池衍回答说,“除了味道很恶心以外,没别的问题。”   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连变质的腐肉都吃过不少,两碗粥还能怎样。   但见宁予洲仍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仿佛很受打击,池衍顿了顿,又勉强补了一句:“……其实口感要比营养液要好点。”   宁予洲正在疑心当初家里人是不是在骗他,听到这句话愣了下,“你还会夸人?”   池衍:“…不然呢?”   宁予洲老实道:“我还以为你的嘴和我的厨艺一样歹毒。”   “……”池衍黑着脸,抽走了他吃完的盘子,“做的像垃圾场没处理过的厨余垃圾,下次别做了。”   宁予洲:“。”   夜里,池衍独自坐在床上,用终端查询有关陈岘和陈岫的信息。   他现在的权限很低,能浏览的也只是<女娲>向民众开放的通用资讯。陈岘在基地内算是公众人物,相关的报道和资料铺天盖地,相较之下陈岫的资料就很少,只有一条不久前注册成为派遣员的个人经历。   和宁予洲告诉他的完全一致,他和陈岘身份权利差距悬殊,现在想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点进一处超链接,面前弹出了一个红色的警示窗口:[当前贡献级别过低,访问权限不足]……贡献级。   池衍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终端忽然震了一下,收到一条信息。   联系人头像是一条简笔画的鱼,画得有尾巴有眼的,很抽象,是宁予洲。   很抽象的鱼:[/云上桃源.账户链接]很抽象的鱼:[这里面有讲精神力相关的投影课训集,想学什么自己搜,用我的权限,有不懂白天可以问我。][……]池衍忍不住打字,[就隔着一道墙你非要用终端发消息?]很抽象的鱼:[(自动回复)你好,没回就是死了。]池衍:“……”   他盯着那个抽象的简笔画头像,脑中忽然闪过了白天看见宁予洲后颈处的痕迹。   瓷白的皮肤上印有两个极浅的齿痕,泛着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长时间不操作,终端自动息屏待机,房间陷入一片寂静的漆黑。空气中的铃兰信息素似乎变得有些躁动,池衍回过神,发觉嘴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他迟疑地试着用手指探了一下,碰到了一处尖利的事物。   ——他的标记齿不自主地长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池:眼里有活宁:不太想活 第11章 同居(二)   查完终端,又试了很久,池衍才学会自主控制标记齿。   [……标记齿在受到高匹配度信息素刺激,或处于情热期时会自动长出……]搜来搜去都是一样的话,但池衍觉得他现在的情况并不符合,看来终端上的信息也不完全可靠。   宁予洲明显是个beta,身上干干净净,什么味道也没有。也好在他是个beta,要是个alpha或者omega,他俩信息素犯冲非得打起来不可。   可宁予洲的脖子后又确实有个咬痕。   再结合自己刚醒来时喉咙里一股奇怪的血腥味,池衍有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想。   从陈家到被救回宁予洲家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池衍试着回忆当时在陈家时宁予洲脖子上有无痕迹,但完全记不起来。   池衍越想越烦,干脆关掉终端,闭上眼倒在床上。……也不一定就是他咬的,没准儿是虫子咬的,或者狗咬的。   想着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池衍本以为梦里又会回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结果混沌之中听见了自己失衡的呼吸声。   他似乎掐着什么人的脖子,双手抖得厉害,浑身的神经都是灼热的,脑子模糊一片。掌心下的皮肤冰凉细腻,像水一样,埋头凑近对方颈侧时,能感受到那一层纤薄皮肤下脉搏的节律跳动不止。   他的脑中响起一道声音:咬下去,他就是你的。   标记齿刺破皮肤,熟悉的腥甜味流入了口腔。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池衍从床上艰难爬起,头昏昏沉沉,像是睡得缺氧。   等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被牙齿磨破了,已经凝了血痂。   池衍匆忙地将其处理完,回客厅时看见了宁予洲,推开门的动作僵了一下。好在宁予洲并没看他,像魂一样游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颗苹果出来。   宁予洲似乎也睡得不好,脸色苍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池衍记起他好像每天早上都这样,像是从没睡过一次好觉。   借此机会,池衍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宁予洲脖子,却不由一怔。   宁予洲应该有些时间没打理头发,发梢乌黑略长,细碎地扫在颈后,皮肤上白净一片。   没有咬痕,什么都没有。……他昨天看错了?池衍心疑。   不远处宁予洲已经将熟透的苹果递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饱满脆嫩的果肉分离发出一声脆响,津甜的汁水渗出来,池衍脑中刺痛了一下,闪过昨晚梦里的画面。   “你……”开口时,池衍才发现嗓子发干。他想问,但又不知道问些什么。我是不是标记了你?还是我咬了你?这种蠢话他怎么问得出口。   宁予洲嚼完两口又咽下,闻声回头,见池衍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立刻把苹果拿远了点,很警惕:“看我干什么,要吃自己拿。”   池衍:“……”   他错了,他情热期宁可啃墙皮也不会啃这种人。   见池衍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宁予洲莫名其妙,但也不当回事。回基地后他晚上一直梦多,早上睡醒就头疼,得吃点东西才能好,像是贫血。   三两下解决完苹果,宁予洲才问:“你刚叫我?”   “没什么。”池衍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问你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   “有这种好事?”回想起昨晚的炒饭,宁予洲有点心动,但仅存的一点良心又觉得不太妥当,忍痛推拒:“算了,你是病号,这多不好。”   池衍漠然:“病号不想吃营养液还有厨余垃圾。”   “也对,营养液吃多了确实腻。”宁予洲装作没听见后半句话,他脑子里的食谱十分匮乏,只有不同营养液的口味和牌子,琢磨了半天,终于磨出一个选项:“你会番茄炒蛋吗?”   “…你在看不起我?”   宁予洲也觉得有点普通,于是换了个不普通的:“那苹果炒蛋?”   “……”池衍现在听到苹果两个字就想吐,“你能不能别惦记苹果了?”   宁予洲解释:“打折买多了,不吃得坏。”   原价899一个,现在只要648,便宜了251,他一口气下单了六七盒,草莓也是。   其实池衍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吃。宁予洲其实也不是说特别喜欢苹果,他味觉迟钝,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也没有任何偏好的食物。只有苹果吃得多,习惯了。   但中午池衍还真用苹果做了吃的。   宁予洲盯着盘子里表皮金黄酥脆的点心看了会儿,问:“这个是什么?”   “苹果烤蛋奶,我查终端做的。”池衍说,“材料太少,只能做这个,将就吃吧。要是有面粉和黄油会更好,能做点烤苹果或者苹果派。”   宁予洲拿起一块尝了口,整个人停住。   池衍也是第一次做这个,不确定合不合他胃口,“不好吃?”   “不是。”宁予洲在反省人生,他有点想掉眼泪了:“我在想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池衍:“……”   两个人把点心和午饭瓜分完,靠在沙发上时,宁予洲才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餍足舒适感,心情一好,他现在看池衍越发顺眼。   但让人一直做饭是不可能的,宁予洲在星网上订购了家政机器人,当天就送到了。   机器人的身体莹白浑圆,像一只钻进超大号薯片筒里的超大号奶牛猫,会打扫卫生、网购食材做饭,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尊敬的用户您好!我是乐人机械公司旗下X代X系列X款的家政服务类机器人,编号51-996-555,您可以亲切地叫我996,请问该怎么称呼您?^_^”   “宁予洲。”宁予洲手指换了个方向,“他叫池衍。”   池衍站在他斜后方,环抱手臂,看996的眼神很不善,像是刚到手的工作被ai抢了。   “好的,宁先生池先生!”996继续热情问,“请问两位是在同居吗?”   池衍张了张嘴,想反驳这个叫法,但宁予洲已经点头了:“对,所以每天的饭都要做两份。”   996更振奋了:“那两位现在的关系是?”   宁予洲想了想,答:“室友。”   996显示屏上的符号表情包熄灭了。它掉了个头,自顾自地滑着滚轮去厨房,临走前似乎还“啧”了一声。   客厅内两人:“……”   宁予洲转头看向池衍,“这个脾气好像比你还大。”   池衍脸色臭臭的:“…关我什么事。”   几天后,江医生上门复诊。   池衍身上的伤恢复得不错,原本面目全非的腺体也长好了,身上的纱布也都拆了下来。   他问宁予洲:“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两人都没法出门,虽然公寓的条件比池衍以前在外舱待过的任何一间出租屋都好,但在密闭不自由的环境里待久了,人只会长霉生锈。   全息投影上正放着议事长的演讲发言,宁予洲看着屏幕,答:“不出意外的话,再等半个月。”   潘又来过几次,根据池衍之前提供的线索,亚当的真实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   原名派比特,父母为派遣员,多年前牺牲于一场三级派遣任务。此后派比特被芳草福利院收留,14岁时被多伦前助理领养,更名亚当,进入内舱桃花源。课训六年间,一直与多伦前助理保持资助关系。   这不稀罕,丛林会每年会资助不少有潜能的孤儿进入桃花源接受课训,毕业后再为丛林会效力卖命。听上去是善举,但如果没有丛林会,基地就不会暴乱频发,也不会有那么多流离失所的人。   潘找到了不少资助证明,但这些顶多证明亚当和助理有关系,多伦自己撇得很干净,只要咬死不知情,他就能把锅全甩在死去的助理身上。   潘道:“实在不行,可以从陈岘入手,刚好有池衍这个证人在。先把他拘留盘查,不信查不出什么牵连。”   宁予洲摇头,“议事长不会同意。”   李铮铮的态度很明确,她可以出力协助调查多伦和丛林会,但陈岘一定不能动。   “外舱和派遣部有什么动作吗?”   “多伦最近还是没什么异动,但派遣部的救援队到现在还没回基地,好像在找东西。”潘不明所以,“他们在找什么?亚当的尸体?”   “谁知道呢。”宁予洲皮笑肉不笑,换了个话题:“中心医院那边打点好了吗?”   潘答:“丽娜助理说这周六就能去。”   宁予洲点点头,“行,到时候麻烦你带他去,我那天有点事要做。”   潘:“…你又要干什么?别忘了议事长说的话。”   宁予洲看了眼终端,哼笑:“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养病期间无事可做,池衍只能看宁予洲发给他的课训集链接。   里面的内容很杂很多,但整理罗列得很清楚。他学东西很快,几天下来对信息素和精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   理论和实际操作是两码事,虽然知道精神力,池衍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应用,课训集里说的太玄,试了再试行不通,最后才去找了宁予洲。   宁予洲正在一边看终端一边吃996削的苹果兔子,抬头见他,分给他一根叉子,“吃吗?”   池衍犹豫了下,接过叉子,叉起一块吃了口。……酸得掉牙。   他费了老大功夫才咽下去,很难理解宁予洲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了半盘的。   在厨房擦玻璃的996滑了出来,机械握爪上还举着两块抹布,“您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因为你没有嘴。”宁予洲戳苹果兔子的屁股,“饿了自己回电舱充电。”   “机器人真没人权。”996幽幽地捞着抹布走了。   池衍:“……”   等宁予洲吃完东西,池衍才把精神力的事跟他说了下,宁予洲询问:“你看到哪儿了?”   池衍答:“4-17-2节。”   “看到这儿才来找我。”宁予洲看他一眼,想了下,招手道:“你靠过来点。”   池衍不明所以,往前走了两步,刚到宁予洲跟前,忽然被一股力拽着手腕往下拉扯。他没想过宁予洲的力气会这么大,猝然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好在另一只手及时撑住了桌沿,堪堪稳住身形。   但还没调整好重心,宁予洲忽然伸手捧正他的脸,倾身凑了上来,额心与他相碰了一下。   池衍脑子过热“轰”地一声炸开了。   【作者有话说】   贴贴一下~ 第12章 苹果树   “……你干什么!”   池衍一下子退开老远,被宁予洲碰过的地方隐约留着一种的温热感,顺着皮肤往深处扩展,脑子里的神经似乎都在颤动,连耳廓耳尖也跟着发热发烫。   他死死地盯着宁予洲,眼神防备,生怕这人又做出什么事来。   宁予洲不理解他这什么反应,“共鸣引导不知道吗?你看课跳着看的?”   池衍看过也记得,公民在达12岁后可到医院进行精神力检测,潜能高于b级获得共鸣引导资格,由一位a级以上的高阶精神力引导者协助共鸣。   这是唤醒人精神域的最快途径,但池衍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忍不住低声道:“…非得贴着头?”   “那倒不是。”宁予洲直言,“不过这样比较快。”   池衍:“……”   正确方法是释放触梢,慢慢引导,如果被引导者设防,再加以疏通。宁予洲嫌麻烦,他以前在中心医院当过半年引导者,总结出一条捷径:人的精神力集中在额前,撞一撞也能接触到。一次不成就多撞几次,反正撞不死人,比正经引导省事多了。   然后他就被中心医院丢了出去。   好在池衍的精神域还算灵敏,碰了一次就成功。宁予洲又交代了些自己用精神力的经验,但他没有半点教书育人的天赋,讲得生涩抽象,从A跳γ又跳到√3。池衍听得脑子发蒙,只能先记下,之后再尝试自己翻译成人话。   晚上回房间后,他照宁予洲所说的尝试调动所谓的触梢,循着触梢往内探,脑海中渐而有了清晰的画面。   一片空旷的荒地,中心有一小块池塘,旁边伫立着一棵树,树下的草丛间结了些白色的花苞,一串一串的,还没开。池塘的边缘似乎还在往外漫延,只是速度很缓慢,不留心甚至难以察觉。   池衍闻见了自己信息素,清淡的花香味,溶进润湿的水汽里,像雾一样。   唤醒精神域后收获很明显,除了眼睛外像是多了一副视角,能感知背后或其他视野盲区的事物。不过目前能探知到的范围有限,连半个房间都不到。   他在终端上查到了花的品种,铃兰。   盯着搜索栏看了会儿,又缓慢地输入了“宁予洲”三个字。   搜索窗口瞬间弹出了数千条资讯信息,比之前查陈岘时还要多。大部分都是宁予洲带队成功探索完某某区域、击杀某某等级的晶兽晶植、又带回多少晶体能源,一口气根本翻不完。   其中一张照片似乎是在基地外拍摄的,略带俯视的角度。   宁予洲身穿干练利落的黑色作战服,手里拎着一把细长的晶能刀,泛着幽青的刃光。他站在一群相同服制的派遣员当中,似乎正听着身旁人汇报什么,察觉到镜头的拍摄,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过来。   图片下热评第一:[其实beta也不是不可以]池衍:“……”这是谁。   窗口往后翻,最近一篇报道在半个月前。在黑林区失踪21天的宁予洲忽然出现在外舱,抢车违纪被带进治安局,而后议事长称其精神受损,已送进医院接受管控治疗。   接连浏览完几页后,池衍只确认了一件事:谨防网络虚假信息诈骗。   时间不早,池衍关掉终端躺在床上,望向窗户外的夜幕。   不知道宁予洲的精神域是什么样。   能引导人共鸣,精神力等级至少在a以上,大概率是s级。共鸣引导时的表现很随意熟练,也绝对不是第一次给人做引导。   池衍没由来有些心烦,翻身闭上眼。……这管他什么事,有这个心思不如多想想怎么弄死陈岘。   周六一早,潘来公寓接池衍去医院检查。   宁予洲把自己的连帽外衣借给了池衍,穿上之后,池衍看着袖口皱眉,“小了。”   “是吗?你之前也穿过我的衣服,还挺合适的。”宁予洲疑惑,稍微往后站远了些,上下打量了池衍一会儿,道:“你是不是长高了点?”   刚将人带回公寓时,池衍和他差不多高,这才半个月过去似乎就比他高了一点。   宁予洲有点不爽。   alpha的信息素是什么催长剂吗,搞得他也想要了。   “…好像是。”池衍也觉得是长了点,问他:“你多高?”   宁予洲不假思索:“我180。”   在一旁等待的潘诧异地看了过来,“你不是179……”   宁予洲一把捏住他的嘴:“你不许说话。”潘:“……”   送两人离开公寓时,宁予洲站在门口,996也跟在他身边,一人一机共同挥手:“早去早回啊。”   悬浮车开往中心医院的路上,潘与池衍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因池衍之前提供了线索,潘对其有所改观,但也没多少,和大多数beta一样,他对alpha的偏见是刻在骨子里。池衍对旁人的态度十分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待见,也懒得给好脸色。   半小时后到了中心医院,大厅内人满为患,潘告诫道:“跟着我走,别乱跑。”   池衍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面色阴郁。这是他分化后第一次来到人多的场合,被空气中斑驳混杂的信息素刺激得反胃,比吃了宁予洲煮的粥还想吐。   潘照着丽娜助理的指示,找到接引人,带着池衍一路畅通进入了内层vip楼栋。   一系列检查只花了不到三个小时,最后的项目是精神潜力检测,到达医院最里层的精神科时,池衍习惯性地打看周围环境。   相比外面而言,这里清静了很多,空气里冗杂的信息素味也淡了下去,走廊上除了匆匆走动的一两个医护人员,几乎看不见别的人影。   检查室在一楼尽头,在二楼扶梯间时,他忽然闻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甜腻味,有些熟悉。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他问前面的潘。   “什么……”   潘不明所以地转过头,二楼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弱omega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带我走!神!上天!主!救救我!”   他披头散发地爬上栏杆,神色癫狂地大喊,“不去外面!走,都走!走开!!”   几个医护人员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其制服,一管麻醉剂很快被推进了omega的身体。   omega挣扎的幅度渐而小了下去,被拖走前,嘴里还在不断重复。   “你们不尊敬……树……”   “天上惩罚我们…他们…动物……”   池衍怔了好一会儿,听见身旁潘的声音:“那是精神污染。”   他转头过,看见潘复杂的脸色,问:“你认识?”   “他叫约书亚,跟我和宁予洲同届。”潘低声道,“毕业时,他的评定等级比我高一级,被分作Z103队的探测员。”   “一年前,Z103队在黑林C3区遭遇了SS级晶化植物的伏击,只有约书亚被救了出来。但他的精神域已经被完全污染,如今跟废人没区别。”   池衍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潘的面容却很平静,道:“这种事在派遣队很常见。”   派遣员的平均寿命不超过34岁,四成的人在30岁退役之前就牺牲了,活下来的人里,有一半精神失常,只剩下一半能活到老去,但寿命也不超过60岁。   池衍不由地想到了宁予洲。   他似乎与约书亚有着同样的经历,都在所谓的黑林区遭遇了不测,队伍只剩一人幸存。但宁予洲看起来很正常,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池衍忽然开口问:“宁予洲被救回来后,检查过精神力吗。”   潘心生警惕:“这似乎和你没关系。”   池衍身形一顿,冷笑了声,抬步走出电梯:“随你怎么想。”   看着他进入检查室,潘脸色沉凝了下来。   宁予洲当时是在伊甸园医院接受的身体检查,每一个项目都是潘盯着做的,唯独精神力检查这一项没有同意。精神域是人最直接的弱点,太容易被做手脚,潘不可能将失去意识的宁予洲交到丛林会的人手里,风险太大。   两人逃出伊甸园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期间宁予洲的表现又很正常,检查的事也就被抛在了后面。   思索再三之后,潘决定找个地方跟议事长通讯请示。   十几分钟后,池衍从检查室出来,没看见潘的人影。   外衣口袋里的终端震了震,收到一条消息。   眼镜男:[在负一楼中庭花园等我。]池衍不耐烦地啧声,将终端揣回口袋,一个人往外走。   精神科一楼的走廊布局很复杂曲折,好在池衍还记得来时的路线,很快找到一块投影路牌,根据上面的指示往中庭花园的方向走。   越往深处走,周围人越来越少,整个廊道空旷深邃,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转过一处拐角时,视线才终于明亮起来。   廊道的白墙与透明玻璃相接,巨大的玻璃墙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植花园。   刺眼的日光从顶部倾泻而下,照亮了庭院中心的一颗果树。树干粗大,叶冠茂盛如盖,绿叶随风沙沙作响。其间缀满了熟透饱满的果实,甚至将枝条都压得弯曲变形。   树荫下落的更多,大部分已经萎缩腐烂,发红发黑,一滩滩铺在草地上,被阳光蒸得烂糊。   整个中庭花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池衍隐隐觉得这地方很不舒服,正准备用终端联系潘,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缓慢的声音:   “你是在找什么吗?”   池衍心头一滞,立刻警觉地回过头,同时倒退两步。   他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坐轮椅的青年,穿着病号服,身形单薄清瘦,外露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似乎是个omega。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亚麻色的头发有些卷,瞳孔很浅,在阳光下透出琥珀一样的色泽,正带笑地看着他。   池衍又闻到了那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   是烂熟的苹果味。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噜,和鱼粥认识 第13章 HappyBirthday   omega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又耐心地补了句:“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池衍警惕地看着omega。…这个人的精神力远在自己之上,似乎和宁予洲一个级别。   气氛凝滞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缓声开口:“我在找一个戴眼镜的beta。”   omega:“是穿黑衣服的吗?”   池衍:“对。”   “噢,我有些印象。”omega若有所思,给他指了个方向,“应该是往那边走了。”   “谢了。”池衍抬步就要走,一点没犹豫。他现在只想走人,这地方有种古怪的违和感,去哪儿都比待在这儿强。   “不用谢,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omega却不准备放人,朝他伸出手,态度友善和煦道:“我叫尤加利,方便认识一下吗?”   池衍绕过他,“抱歉,不方便。”   omega愣了一下,又笑起来。   他放下落空的手,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池衍还没走远,隐约听见了“…难怪”两个字。   池衍觉得这omega可能精神不正常。   也对,这是精神科,穿病号服的能有几个正常人。   他不再理会,径直离开了中庭花园。   沿着廊道走了一段距离,空气里浓郁的甜腻味渐而淡了下去。回到一楼后,廊道内终于有了一些匆忙零落的医护身影,不久之后,他就看见了潘的身影。   潘的脸色很差,转头看见池衍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迅步走过来。   “你去哪儿了?”潘低声斥责,“终端消息不回,通讯也不接。”   “不是你叫我去负一楼等你吗。”池衍语气也不太好,“这医院设计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在负一楼种苹果树,天井全被挡完了,采光差,果子烂一地也没人收拾,臭得要命。”   “…你在说什么梦话。”潘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叫你去过负一楼。”   池衍身形顿然一滞。   “还有,这医院里也根本没有苹果树。”   霎时间,一股无端的冷意沿着池衍的背脊爬上后脑。   他立刻点开终端确认,潘不知何时给他发了七八条未读消息,点开之后全是:[你在哪儿?][收到请回答][人呢??][???]往前翻,历史记录里一片空白,只有早上9:32时双方添加为好友的红色提示。   没有叫他去负一楼的信息。   关掉终端,池衍二话不说掉头往回跑,潘一愣,连忙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负一楼,池衍在天井花园外停下,他胸腔微微起伏,望着玻璃墙后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的低矮灌木球,又仓促地抬起目光,扫向四周空阔的廊道。没有苹果树。   没有坐轮椅的omega。   空气里萦绕不散的甜腻味也仿佛没存在过。   几个路过的医护人员频频投来异样的眼光,潘拽着池衍胳膊,将他带去了人少的地方。   “都叫你别乱跑了。”略微一想,潘大概就猜到他遭遇了什么,沉声道:“这科室里精神力不稳定的患者有很多,a级s级的都有,稍不留神就会被侵入精神域。”   池衍重复了遍:“…精神域侵入?”   “和污染差不多,但不致命,只会产生幻觉。”见他似乎还没缓过神,潘顿了顿,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平板生硬地出言安抚:“你应该是第一次经历,不适应很正常。”   时间有限,两人在这儿耽误了太久,已经来不及深究,只能先离开精神科。   下午三点左右,综合报告出来了。池衍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分化期正式结束后,身体素质变化不小。   “…体能a,精神力b+,目前综合评定为B……基因与精神力潜能都很高,如果假以时日学习训练,未来应该可以突破A级,甚至有望达到S级。”   主任医师看见分析报告后,惊奇了好一阵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S级潜能的评定报告了,这是近五年来的第一份。   但翻到后面,表情又变得诧异。   “腺体伤得很严重,已经产生了抗药性,普通的抑制剂可能起不了作用。”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最奇怪的是这个精神域,我在中心医院这么多年,只见过几次这样的案例。”   池衍的心思还停留在中庭花园,听见这话才回过神,不明所以地问:“奇怪什么?”   “……你的精神域之前应该崩溃过一次,自身的触梢完全坏死了,现在却还活着,堪称奇迹。”   医生的表情有些凝重。   “就基地目前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疗愈精神域级别的损伤,连一般的精神污染都难以祛除,更别提这种程度的重创。就我所知,能达到这种效果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触梢嫁接。”   池衍彻底怔住了。   听见医生接下来的话后,他的瞳孔渐渐地张大。   被潘送回公寓的路上,池衍脑中思绪如麻。   他仿佛还置身医院的大厅中,鼻尖充斥着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味。他走进幽暗空旷的负一楼,隔着高耸透明的玻璃墙,望见一颗苹果树,回过头,看见omega朝他伸出手,微笑地搭话。   悬浮车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潘将池衍送回公寓楼下,并没有上去,他还有事和议事长报告,很快调转车头离开。   池衍独自进了电梯,他盯着楼层指示灯,耳畔回想起医生所说的话。   “有人切断了自己的精神触梢,然后分给了你。”   “这个人的精神级别必定比你高,也必定是自愿的,否则离体的触梢无法存活。”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抬起头,看见了守在楼道口的机器人。   “晚上好,池先生。”996晃了晃自己的机械握爪,跟他打招呼,“宁先生怕你找不到房门,让我出来接您^_^”   “……”池衍抬步走出电梯,绕过它,冷淡道:“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996一点不在意他的态度,滑轮咕噜噜地跟在他身后。   已经是晚上,楼道里原本是昏暗静谧的,感应灯一盏盏地亮起。公寓在接近尽头处,门虚掩着,从中透出一点明亮的光线。   池衍进门时,宁予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果切一边看全息投影,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池衍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他应了声“嗯”。   整个内舱偌大陌生,到处都潜藏危险,他熟悉的只有这间公寓,还有宁予洲。   996把门关上后溜去了厨房,宁予洲照旧递给池衍一根叉子,“吃吗?”   池衍摇头拒绝。   宁予洲有点意外,把果盘放在了茶几上。看着池衍辨识了一会儿,莫名感觉他似乎心情不太好,问:“检查有问题?还是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池衍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尤加利的人,omega,坐轮椅的。”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宁予洲愣了一下,“你遇到他了?”   池衍将白天在医院的经历简单复述了一遍,宁予洲听完了,问:“吓到了?”   “……”池衍表情凝固了一下,立刻否认:“没有!”   宁予洲却露出了一副“我懂”的释然表情:“没关系的,不丢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池衍:“……”   宁予洲第一次遇上精神侵入时也被吓得不轻,以为遇见了什么鬼打墙,彻夜睡不着觉,后面在探索区撞得多了就习惯了。   情况应该跟潘说的差不多,池衍刚开精神域不久,还不稳定,在中心医院那种地方确实容易受影响。   “尤加利我确实认识。”宁予洲随口解释道,“他是精神力实验室的高级研究员,天生s级精神力,不过一直体弱多病,经常住院,我之前负责过他的共鸣引导。”   宁予洲终端列表[Y]一栏里有[伊]和[尤]两个联系人,后者就是尤加利。   他前段时间本想找尤加利查实验室,结果被议事长下令禁足,这想法就暂时搁置了。   池衍皱眉:“你确定他这个人没问题?”   “他有时候确实神神道道的,我也不懂,可能是代沟吧。”宁予洲想了想,“我记得他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也是十八岁。”   他看向池衍身后,顿了下,改口道:“不对,你比他大一岁。”   池衍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话题突然扯到年龄上去的,蹙着眉,问:“所以呢,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宁予洲笑了下,“今天你生日。”   池衍闻言一愣。   客厅的灯忽然暗了下去,996突然从厨房破门而出,高举着草莓蛋糕,一路打着旋冲到了两人面前,激动地喊道:“生日快乐!耶耶耶!!!”   不待池衍反应过来,宁予洲已经将他拉至餐桌旁坐下,996火速将蛋糕铲到他面前,再“嚓”一声点燃了上面的蜡烛。   “这是我第一次帮人类过生日!”996兴奋得机械抓手吱哇乱晃,又怕把蛋糕误伤了,于是缩了回去,握成拳状,清了清并不存在的嗓子:“需要我放生日歌吗二位?还是直接清唱呢?”   宁予洲表示拒绝:“大晚上就别制造噪音了,小心投诉。”   “那好吧。”996情绪低落地滚去了一边,独自在角落里偷偷下雨。   池衍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蛋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你个人资料里写了。”宁予洲回答,他这次没坐在桌对面,直接拉开了池衍旁边的椅子坐下。   老实说,宁予洲看见池衍出生日期时也有点惊讶,不过既然人在他家里,帮忙过个生日也不难。他本想着随便订个蛋糕了事,但996说材料够,可以在家做,于是宁予洲改变了主意,准备借机一雪前耻。   在996的指导下,他鼓捣了一整天,累死累活才终于做成功一个。虽然卖相不怎么好,奶油挤得乱七八糟,草莓也切得稀碎,但这次宁予洲尝过味道了,绝对不会毒死人。   池衍静默了一会儿,道:“我以前不过生日。”   宁予洲觉得这不是问题,理所应当道:“那就今天过一个试试。”   池衍:“……为什么?”   宁予洲转头看他,不知所以:“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池衍低声问,“你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救他,收留他,帮他疗伤治病,给他终端接受课训,引导他共鸣精神力,甚至切断了一部分触梢嫁接给他,现在还陪他过生日。   在池衍的认知里,任何东西都需要等价交换。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如果有,那一定是陷阱。并且包装越精致,陷阱就越危险。   在刚失去父母的那半年里,他被这类陷阱骗过很多次:被伪装成领养人的骗子讹走了所有抚恤金,被街边的低价维修工掉包走终端,被所谓包吃包住的黑店骗去打黑工……   好不容易逃出来,身上一分钱不剩,流落到垃圾处理厂翻垃圾,然后被管理人打了一顿。被丢进福利院,忍受院长的叱骂和虐打发泄,最后在暴乱中差点被烧死。   池衍已经吃够了教训,也学会了怎么识别规避陷阱,并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   渐渐地日子开始变好,他靠着辗转打工攒了一笔贡献,不多不少,基本能够稳定生活。或许再过个几年,他就能在津渡口有一间自己的公寓,再也不用流离失所。   如今这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被陈岘陈岫,还有宁予洲。   对于始作俑者的陈家兄弟俩,池衍只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但对宁予洲,他不知道怎么办。   池衍从来没遇见过宁予洲这样的人。   随心,散漫,思维跳跃得莫名其妙,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甚至气人,和外界令闻广誉的S级派遣员仿佛毫无关联。   但跟池衍印象里一些趾高气昂的内舱人也完全不一样,从始至终宁予洲都对他保持着好意,一种没由来的好意。   以往的经验全都没用了。   池衍判断不了这一切是否为某种陷阱,更看不出宁予洲有什么企图,是他S级的潜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怎么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宁予洲听见这话就头疼,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想多了心累,有这功夫还不如睡觉。   他曲臂趴在桌上,枕着手臂侧头看向池衍,耐着仅有的一点性子说:“你就当我今天想吃蛋糕了,陪我吃一个,可以吧?”   周遭一片昏暗,只有蜡烛微弱的光亮倒映在宁予洲眼底,像跳动的火星。   池衍盯着宁予洲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他想问的并不只是这个。   但可能是几分钟,几十秒,又或者只是一毫秒,池衍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于是池衍看见宁予洲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他似乎满意了。   宁予洲很快收回了目光,把蛋糕往池衍面前推了推,催促道:“许个愿,然后吹蜡烛。”   池衍回过神,目光落回蜡烛上。   宁予洲等了会儿,问他:“许了什么愿?”   池衍冷漠道:“希望夏娃公司今晚爆炸。”   “……”宁予洲婉言提醒:“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池衍面无表情地看他,“那你问我干什么。”   宁予洲埋头在臂弯里,肩膀抖了一会儿,好半天才重新抬头。   “再许一个吧。”他语气很正经,但嘴角完全压不下去,“在心里再许一个。”   池衍才不理他,直接吹灭了蜡烛。   很快,灯被重新打开,客厅又恢复了一贯的明亮。   蛋糕被分成了三块,池衍、宁予洲和996各一块。   996完全没料到自己也有一份,顶着蛋糕在客厅里开心地转了两圈,但找不到炫耀的人,只能沮丧地端着蛋糕:“宁先生,我没有消化系统T_T”   “那太可惜了。”宁予洲摸了摸它光滑的脑袋,怜爱道:“我帮你吃了吧。”   996:“……”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类。   处理完蛋糕和餐具之后,时间已经不早。宁予洲有些疲困,准备回房间休息,池衍却开口叫住了他:“…你的生日在多久?”   池衍问完就后悔了,这种事查终端就能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当面问宁予洲,根本多此一举。   宁予洲眨了下眼,“怎么了,你要回我礼物吗?”   池衍默了默,微不可闻地回了个“嗯”。   宁予洲没想到池衍会直接承认,愣了下,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了下去,如实回答:“我的生日也在今……”   “天”字还没说出口,宁予洲的声音忽然卡住。   他脑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声,随之而来的是眩晕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撑住了旁边的墙,喉管不受控制地挛缩,似乎涌出了什么,随后有几滴水打到了他的手背上。……天花板漏水了?   宁予洲低下头,看见手背上淌下去的血,茫然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看见池衍的表情从怔愣,转到震愕,最后惊恐失色地朝他跑来——   “宁予洲!!”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小池第一次当面叫鱼粥的名字 第14章 濒死   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宁予洲身躯不稳地倒了下去。   意料中的磕撞并没有发生,他被赶来的池衍伸手架住了。   但紧接着,一阵钻心锥脑的刺痛又猝然袭中了他,宁予洲绷不住又往外呕出一大口血,血迹霎时在池衍肩头的衣服上染出一大片刺眼的殷红,滚烫又粘稠。   一旁的996直接被吓卡机了,池衍也浑身一僵,手足无措:“…喂!你怎么回事?别突然吓人!”   宁予洲脑子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池衍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要说“走开”,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含混道:“……没事,让一下,我要去卧室……”   他想将池衍推开,但身上根本没力气,只将人推了个踉跄,自己差点又倒下去。好在池衍再次及时地拉住了他,气得要命:“去卧室干什么?你现在这样只能去医院!”   听见医院这两个字,宁予洲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去医院。”他缓了口气,勉强地吐字:“终端……在床头柜,你拿……扫虹膜……叫潘……谢谢。”   “谢你个头谢!都吐血了少说点话!”池衍额角突突,心急火燎地回卧室,解锁终端后从一大片联系人列表中找到潘,通讯接通后直接朝对面喊:“宁予洲吐血了快来救人!!”   接到通讯的潘脸色倏变:[什么……]不待池衍解释更多,宁予洲又开始剧烈不止地咳血。   他四肢开始发冷,好似四面八方的寒风都灌进了他体内,在五脏六腑间冲撞,最后汇聚在脑中尖锐地咆哮,想要破瓤而出。   日夜绞缠他的梦魇一股脑全涌了上来,众多人的声音挤在一起,撕扯他的皮肉与神经:“宁队…宁副队长……宁…阿予……小鱼……”   “——宁予洲,宁予洲!”   意识模糊摇晃之间,宁予洲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看见池衍焦急万分的表情,晃神了一下。……这是哪儿?   他好像是回了基地…?   对…回了基地。   然后,应该回了内舱……然后回了家里……   ——这是在家里。   想到这,宁予洲伸出手,死死地拽住眼前人的衣服。沾满鲜血的唇瓣翕动了下,从中抖出几缕虚弱的气音。   “……头痛。”他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呢喃声如呓语一般:“头昏…我有点困,哥……我得睡了。”池衍一愣。   下一刻,宁予洲脑袋一歪,直接倒进了他怀里。   池衍立刻回神:“少占人便宜!别睡!”晃了半天毫无动静,急不可遏地朝终端另一头的潘吼道:“再不来就等着给宁予洲收尸吧!!!”   宁予洲再醒来是几天后的事。   他躺在卧室的床上,起来时脑子还昏沉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侧过头,看见了一旁趴在床沿的池衍。   alpha似乎在这儿守了很久,睡梦中仍皱着眉头,大概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宁予洲盯着池衍看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他动作幅度很小,但睡眠很浅的池衍仍然惊醒了,一抬头见宁予洲醒了,愣了半秒,连忙起身拉住他,道:“你下床干什么?医生叫你多躺着休息。”   宁予洲没说话,垂下眼帘。   池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自己拉着他胳膊的手,怔了下,立刻松手将人放开。   宁予洲没在意这点插曲,问他:“我睡了几天?”   “…三天。”池衍如实答完,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的精神域怎么回事。”   宁予洲闻言一顿。   昏迷当天的事宁予洲还有点记忆,潘之后应该找来了江医生等人,他精神域的情况肯定已经被检查清楚了,池衍估计是听见了什么。   宁予洲张嘴,正想着用个什么说法应对一下,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着脸的潘走了进来。   潘先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随后又扫向池衍,“我有事跟你讲,叫他出去。”   宁予洲也看向身侧的池衍,点头示意:“你先出去吧。”   听见这话,池衍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抽了抽,又无声地握紧了。   等池衍关上门离开,潘冲上前,一把拽起宁予洲的衣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潘眼中满是压不住怒火,“把精神触梢直接砍了一半接给他,你疯了吗?!”   宁予洲的上半身几乎被他拎起来,将就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开口解释:“没办法,他当时状态太差,不接给他肯定就死了。能救则救,桃花源不就这么教的吗?”   “救他?你先救救你自己吧!”   潘双目猩红,切齿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精神域被污染到了什么地步?——根系全部坏死,修复能力完全丧失,精神力已经开始溶解,之后会从s级跌到a再一路跌到d!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予洲:“意味着我还有很大的退步空间?”   潘被他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激得青筋暴起,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宁、予、洲!”   “好了,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宁予洲将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挥开,道:“其实切不切触梢,我都一样会死,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而已,差别不大。”   频发的眩晕,极易流失的精力,以及时常出现的幻觉和梦魇。早在回到基地当天,宁予洲就有所察觉。   他被困在黑林区近一个月,生活物资被亚当全部卷走,还能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能靠生食未经处理过的晶兽晶植尸体,过量的污染以此进入他的身体,渗透他的脑子。   他早就没救了。   潘脸色发青:“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宁予洲整理了一下领口,表情平静,“治又治不了,检查出来除了多几个着急的人,还能有什么用。”   从这个角度来讲,多伦确实成功了。   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过不久精神力就会跌破d级,对丛林会失去威胁,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疯子。   当然,宁予洲觉得自己并不重要,只是一枚即将被吃的棋而已,丛林会真正的目标是他身后的议事长李铮铮。   潘很想驳斥他的说法,但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从中挤不出任何声音。   宁予洲抬目问他:“医生说没说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潘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抑制住心中躁动汹涌的情绪,沙哑着声音回答:“…不到一年。”   对于这个结果,宁予洲毫不意外,甚至心中没由来感到一阵轻松。   比他想的时间要长。   这事估计议事长已经知晓了,只要暂时别被泄露给丛林会的人,一切都好说。   潘离开公寓之前,扫了池衍一眼,目光晦明难辨。   他一向敌视alpha。   alpha中的大部分人仗着与生俱来的强横体质,自恃该凌驾于其他性别之上。在早年精神力未被开发时,alpha作为派遣队的唯一主力,社会地位极高,几乎垄断了整个方舟基地的管理层。他们将beta视为平庸无能的象征,omega则是生育繁衍的工具。   ——丛林会便是在这种环境下应时而生。   一开始的方舟基地根本没有内外舱之分,也没有贡献等级一说,还有所谓的知识分级访问制度,全都是丛林会执权期间诞生的畸形产物。   现今为止,基地里仍有大量不满李铮铮执权,支持丛林会上位的alpha。   而潘对alpha的仇恨始于十二岁。   那时他刚进入桃花源,因beta和外舱工读生的身份被同级的alpha群体辱骂欺凌,甚至上手殴打。不止他一人如此,同级里大多数beta都是这个待遇。   只有一个例外,宁予洲。   潘第一次遇见宁予洲是在桃花源的温室后花园外。   三四个alpha堵住了宁予洲的去路,朝他吹口哨,笑嘻嘻地调侃他的外貌:“长得像个omega,来桃花源有什么用?你更适合像omega一样乖乖被人关在家里搞大……”   宁予洲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问:“你在狗叫什么?”   其余alpha怒而一起上,潘本以为他也会被暴打一顿,正准备离开,却见宁予洲眨眼间几拳将人全部揍倒在地,完事踹了几脚。将人挨个踹进绿化带旁的垃圾处理箱后,拍拍手,又掸掸裤管,回头往潘的方向睨了一眼,转身走了。   第二天alpha的家长集体进校讨说法,结果挨了更重的处分。宁予洲一点事没有,甚至还翘了当天的文化课,趴在自习室,顶着桃花源的奶牛猫睡了一整天。   之后再没人找宁予洲的麻烦,但私下关于他的非议却从未止息。   潘听过最多的第一条是:“S级alpha和S级omega居然会生下一个普普通通的A级beta……真是丢脸。”   随着年龄增长,仇视宁予洲的alpha也越来越多。尤其是跳级进入高阶课训区后,宁予洲的综合评定由A升至S,以卡柏为首的丛林会亲眷后代看他极其不顺眼,明里暗里针对算计。   那时的潘已经和宁予洲成了搭档,也被牵连着受了许多刁难。在某次户外实战课上差点被蓄谋害死,最后是宁予洲翻遍了整个灰沼区,才将陷进泥涡里的他救了出去。几个主谋的alpha有丛林会撑腰,根本没受一点惩处。   潘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宁予洲多少对alpha也是仇恨的,至少会有偏见。   但现在,宁予洲却将精神触须切给了池衍,一个刚认识不久的alpha。   潘站在公寓门口,盯着池衍看了许久,最后只冷声说了一句:“别枉费他对你的付出。”   等他走了,996才偷偷从厨房溜出来,托着一盘苹果兔子滑到池衍身边,小声哔哔:“那个眼睛男好凶……池先生你没事吧?”   池衍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能有什么事。”   有事的是宁予洲。   卧室内,宁予洲正站在桌边,看着角落里的空白相框,等996和池衍一同进来时才抬起头。   996滑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宁先生你没事吧?”   “还行。”宁予洲摸了摸它的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听见这话,996终于松了口气,举起果盘开心道:“那太好啦!^_^”   池衍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从潘口中得知宁予洲的精神域被完全污染的那一刻,池衍整个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他问:“如果我的精神力达到s级……”   “别想了,必须是精神潜能比他高的触须才能嫁接成功。”潘态度漠然,“别说是你,这样的人全基地都找不出一个。”   苹果兔子盘被996搁在了书桌上,它吱溜溜地滑走了,独留二人在卧室。   气氛静凝了许久,池衍首先开口道:“你昏迷期间,潘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这点宁予洲倒是没料到,愣了一下,问:“他告诉你什么了?”   “Z189,丛林会,注射器……”池衍顿了顿,“还有你精神域的情况。”宁予洲皱眉。   Z189的事跟池衍没有直接关系,他也没打算把池衍牵扯进来,潘有点自作主张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就当没听过。”宁予洲直言道,“一周过后会有人送你回外舱,如果你想留在内舱也行,我会联系议事长,你现在的资质已经足够进入桃花源接受高阶课训……”   “那你怎么办。”   池衍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底翻涌着某些不知名而繁复的情绪。   “你的精神域怎么办,Z189怎么办,丛林会和陈岘又怎么办。”   宁予洲停滞片刻,偏过头,第一次回避了池衍的目光。   “刚不是说了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对于自己的情况,宁予洲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看向书架上的两三本书,摩挲书脊上凹凸不平的烫金字。   “Z189的事我自己会调查清楚,潘最近已经找到了多伦在外舱非法建立实验室的线索,只要再往深处挖,注射器的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到时候足够从丛林会身上剜下一块大肉。”   “…至于陈岘。”提到这个名字,宁予洲话头一顿,放缓了声调,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安抚:“他也张扬不了多久,议事长最近正着手打压转移夏娃公司的市场份额占率,这事足够他焦头烂额。再等一阵吧,等到选举期结束,我会尽力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池衍却道:“…我不需要你帮我讨回公道。”   “这不是你的生日愿望吗?希望夏娃公司爆炸。”宁予洲复述了他之前的话,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最近是不行了,未来说不定可以。”   听见这话,池衍胸腔内仿佛堵着一口气。   他声音发哑:“……你说过那不作数。”   宁予洲心道那你还想改成什么,刚准备开口,却忽然察觉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迅步走至窗边。   居住区停车点入口处,潘正在过安检系统的面部识别,投影窗口弹至他身前。   [虹膜识别中,身份识别成功——潘,性别男/beta,年龄24岁,终端编号:OU27201976,当前基地个人贡献级别:7,请确认。]潘盯着上面标红的[7],轻飘飘一个数字,仿佛溅在蓝色窗口上的一点血,格外刺眼。   他脑中回响起之前与池衍的争执。   alpha死死地揪住他的领口,厉色质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等死吗?!?”   潘回吼:“你以为我想吗!!”   但他没有资格责怪池衍。   他该责怪的是自己。   如果他当初没有为了一己私欲离开外舱,亚当就没机会进入Z189,之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他的队友不会死无葬身之处,宁予洲也不会只剩下一年的寿命。   潘眼底闪过一丝痛苦而悔恨的挣扎。……如果他没有。   手腕上的终端忽然震动了,强行拉回了他的神志,是议事长助理丽娜打来的通讯。接通之后,丽娜助理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十分急促:[潘副队,宁队现在醒了吗?][多伦的人似乎在黑林区找到了什么东西,现在丛林会已经领着人往你们那里去了!请您现在立刻带着宁队离开居住区,我会派人接应……]丽娜助理的话刚说完,潘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冰冷的气息,他蓦然一回头,只见一群身穿白制服的监察庭执法员已经将他围住,齐刷刷举起手枪,数十个枪口对准了他。   从他们的身后,卡柏行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他灰蓝色的眼睛辨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潘身上,一字一顿地问:“宁予洲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有宝问到,解释一下池和宁长得像、生日同天纯属巧合,不是克隆或者人造人 第15章 围猎   楼上,宁予洲将窗帘掀开一角,俯视着居住区外的几辆监察庭公务车,渐而敛了脸色。   池衍察觉不对:“怎么了?”   “丛林会的人过来了,估计是为了Z189的事。”宁予洲放下窗帘,给议事长发了几条消息,之后摘下终端,又将书架第二层的文言集拿下来,一并塞进了池衍手中。   池衍拿着两样东西,一时怔愣:“什么意思?”   “待在这儿,半小时后会有人接你离开内舱。”宁予洲轻声嘱咐,“之后你去津渡口,等Y775派遣队回来后,找一个名叫伊在水的omega,把这本书交给她,她会确保你的安全。”   “…你呢?”   “不知道。”宁予洲实话实说,“可能会回来,可能不会。”   说完之后转身要走,池衍立刻拽住了他的手,宁予洲步履一顿,回头看向池衍。   池衍眼底闪过一丝不决的挣扎。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无论是Z189还是丛林会,其实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这是属于内舱高层之间的争斗,他不该参与。他只是个受害者,人生轨迹已经被打得够乱了,现在该做的是像宁予洲说的一样,待在原地,等,等一切结束,无论结果如何,回到外舱,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去。   但这种想法冒出头两秒不到就被推翻了。   宁予洲的精神域被严重污染,这才刚醒,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他不能让宁予洲独自去应对丛林会的人。   “我可以帮你。”转眼之间,池衍就做出了选择。他所知的信息有限,只能尽可能分析自己当下可能有的作用:“如果是关于丛林会和陈岘的,我可以帮你佐证……”   “你帮不了我。”   宁予洲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句话如同兜头的冷水,瞬间将池衍的思路尽数浇灭。他整个人僵滞住了,像半截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宁予洲发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歧义,顿了下,又添补一句:“这件事与你无关,别再掺和进来了。池衍,到此为止吧。”   他没时间再过多解释,只能将紧钳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和一开始将池衍带回来时一样。   离开公寓前,宁予洲最后吩咐996:“看好他。”   居住区入口处,潘与监察庭的人正在对峙。   潘掏出别在后腰的枪,直看向不远处的卡柏,神色紧绷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人话吗。”卡柏提步朝他走来,“我再问一遍——宁予洲在哪儿?”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骤然转冷,凛冽的鸢尾花信息素铺天盖地般迅速蔓延开来!霎时间,潘的脑子被一阵千斤般的碾砣轧过,近乎眼前一黑,绷紧了全身肌肉才没一下瘫软下去。……不能倒。他不能一辈子都被alpha踩在脚下。   潘竭尽全力绷直了背脊,手臂与额角的青筋接连暴起,从咬紧的牙关中扯出三个字:“……不、知、道。”   回应他的是猝然加重的精神震慑。   潘胸口一窒,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窜涌进口腔和鼻腔,他控住不了痉挛与颤抖,肌肉与骨骼摩擦着咯吱作响。精神震慑的压力还在继续加码增重,潘的双膝开始弯曲,在他即将承受不住压力之时,一只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一瞬间,滚石压顶般的重担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还没从那巨大的压迫中缓过劲来,太阳穴嗡嗡作响,脸上渗出冷汗,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身侧的黑发青年。是宁予洲。   他面色平静如常,半点没受卡柏精神震慑的影响,举步上前,将潘挡在了身后。   宁予洲扫了一圈周围的白制服,粗略估计有二十个,正思考着要不要打,听见潘哑声道:“……你出来干什么!”   “躲又躲不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顶着。”宁予洲微微侧过头,“我就剩你一个副队了。”   闻言,潘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看见宁予洲后,卡柏一贯疏离的目光才终于凝实,道:“跟我走。”   宁予洲回头看他,“什么事。”   “别浪费我的时间。”卡柏冷漠地睨视他,“救援队在黑林区找到了控告你带队不利的物证,不想被押上公审会,立刻现在跟我走一趟。”   听见这话,宁予洲觉得很好笑:“跟你走,然后呢?把我关进监察庭的拘禁室,亲自拷打完毕后打包送给丛林会?”   卡柏眼中覆上一层凛冽的寒意,叱令道:“带走!”   临近的几个白制服一并朝宁予洲擒去,宁予洲抬脚将两人当胸踹翻,举臂挡住斜里另一人的袭击,手腕一翻,将人的胳膊直接翻拧过去,他旋身扫腿将其拦腰踢飞,飞出去的白制服接连命中撞翻三人,包围圈直接被撕开一道口。   借此空隙,宁予洲径直掠向最近一名持枪的白制服,一记单腿横扫将人鞭倒在地。手枪脱手掉落,他毫不犹豫劈手去夺,但在手指碰到枪身的瞬间,一阵莫名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他的神经——   “砰!”   枪声突然震响,卡柏身形顿了下,另一边的潘瞳孔紧缩,喝喊:“宁予洲!”   手枪没被任何人接住,直当当地掉在了地上。   宁予洲在地上翻滚一圈,才稳住身形,姿势十分狼狈。   他扫了眼背后的弹坑,伸手摸向灼烧刺痛的脖颈,摸了一手背的鲜血——高速旋转的子弹划破灼伤了宁予洲脖颈右侧的皮肤,如果不是他临时偏头闪避,此时动脉已经被炸穿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打中。”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宁予洲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陈岘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里,他身后是几十个拿着枪的黑色机械守卫,最前方的一个端着枪,枪口正对准着宁予洲。   与陈岘同来的还有外舱负责人多伦,身后同样跟着一群治安局的警卫员。半个多月不见,多伦脸上的肉一点不少,笑起来后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宁队长,潘副队,真是好久不见啊。”   最先开口的是卡柏:“是谁允许你们在内舱使用枪支的。”   “哎哟,执行官先生,这可不能怪我们。”多伦笑呵呵地调出了监察庭的逮捕令,不紧不慢道:“我们也是听从监察长的命令,前来内舱抓捕涉嫌杀害Z189全体派遣员的重大嫌疑分子宁予洲——事急从权,您应该能谅解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卡柏眉心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潘眼中怒火几近迸溅:“你们这是贼喊抓贼!”   “潘副队长,你这话可不能乱讲,诽谤公务人员可是要受到规定惩处的。”多伦轻蔑道,“我记得你的贡献级好像才升到7级没多久?这才一个月多月的时间,就想被打回原型了?”   “…是你!”潘脸色铁青,反手拔出手枪,几个警卫员直接扑上前来,一番搏斗后将其制伏压倒,手枪也收缴走。潘竭力挣扎,压着他双手的alpha警卫一脚踹中他的膝弯,喝斥道:“老实点!”   潘踉跄了两步,差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他极力抬起头,刀锋般的目光死死地剜向多伦,恨不得当场从他身上剜下一层肉来。   多伦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恼怒道:“竟敢当众持械拒捕,好大的胆子!”   “放开他。”宁予洲起身,看向正对面的陈岘,“我跟你们走。”   闻言,陈岘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正要开口,被忽视的多伦不悦地抢话:“宁予洲,我看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蠢猪。”   陈岘阴戾地扫了他一记眼刀。   “他没在跟你说话。”   多伦一下子没了气声,表情讪然,在陈岘冷沉沉的注视下,赔笑地滚去了一边。   如果不是为了和丛林会搭上线,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这种贪财好利的草包饭桶产生合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个没背景的福利院都处理不干净,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跟着这种待宰的蠢猪多待一秒钟都会被沾染蠢气。   陈岘招来一边拿着手铐的机械警卫,宁予洲伸出手,垂目静盯着即将被铐上的双腕,没有任何要反抗的迹象。   陈岘凝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你身上好像沾了点我不太喜欢的味道。”   宁予洲的身形滞了一下。   空气中的信息素杂乱无序,雪松和鸢尾占比最大,分别来自在场的两个高阶alpha。陈岘对卡柏的信息素比较熟,还算可以忍受,但除此之外,他还闻见了另一股令他更加反胃的味道,正似有若无地附在宁予洲身上。   很快,陈岘就想起这股信息素属于谁了,表情似笑非笑:“……原来你把他藏这儿了。”   宁予洲突然再次发难,蹬翻了面前的机械守卫,左侧守卫拎着铁拳朝他迎面砸来,宁予洲举臂卸力两次格挡后,紧接一记膝顶,将其能源核心贯了个粉碎!   周围的持枪守卫立刻调转枪头对准了他,见状,潘蓄势一举挣开alpha警卫的束缚,纵身扑倒守卫,枪口走火,子弹骤然发生偏移,擦着不远处多伦的腿飞掠而过!   多伦要被吓疯了,当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双腿一软直接摔趴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乱爬:“……别开枪!都别开枪、都别开枪了……!!!”   顷刻间,宁予洲已经接连砸翻了五六个机械守卫,眨眼间拔腿跃至陈岘身前,在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即将砸穿眼前人脑袋的前一刻,他听见陈岘说:“你想潘跟着你一起死吗?”   宁予洲的攻势猛地收住了。   两人身后不远处,潘再次被数个警卫员束缚住了手脚。他的眼镜早在搏斗中被打落,掉在地上踩得稀碎,惯常严肃的脸上此时青一块紫一块,太阳穴也被枪口死死顶住,仍拚命朝他喝喊:“别管我!宁予洲!!”   宁予洲一动不动。   陈岘握住他血肉模糊的拳头,将其压了下去。   陈岘向来记仇,之前宁予洲是怎么用陈岫威胁他的,他现在就怎么奉还回给宁予洲。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叫池衍的alpha现在估计还在楼上。”陈岘微笑道,“你在帮他打掩护,还是替他拖延逃跑的时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真是令人感动。”   宁予洲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启唇送他一个字:“滚。”   警卫员上前,再次给他戴上手铐。   潘和多伦被卡柏押进了另一辆悬浮公务车,另一边,数十个警卫员连同机械守卫一同进入公寓大楼进行搜查。   陈岘站在宁予洲的身后,抬起手,触摸他颈侧被子弹划伤的狰狞伤口。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这伤口上已经凝出一层薄薄的血痂。陈岘摩挲着粗糙不平的表面,指腹稍微用力,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从中渗出了新鲜殷红的血珠,顺着宁予洲修长的脖颈流下,没入领口深处。   宁予洲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面露嫌恶:“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癫。”   陈岘并不在意,收回手,说:“随便把陌生alpha带回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是让宁叔和舒姨知道了,肯定得生气,还是我来替你清理干净为好。”   宁予洲冷脸以待:“你爸妈要是知道你现在做的恶心事才会被气死。”   陈岘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淡了下来。   “死了八九年的人了,还能拿我怎么样。”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我倒是希望他们从哪儿钻出来扇我两巴掌,可惜没这种可能。”   宁予洲:“我现在就能给你两巴掌。”   陈岘:“……”   陈岘扯着宁予洲的手铐,一把将他拽进公务车后舱,冷笑道:“你这伶牙利嘴的功夫还是留着待会儿再用吧!”   【作者有话说】   宁:一巴掌不够再给你两巴掌 第16章 断头台(一)   居民公寓内,警员正带着机械守卫逐层逐户快速搜查。   大多数人茫然不明情况,另有一小部分人抗拒:“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居民区,你们这是私闯民宅侵害隐私!”   机械守卫根本不回应,对不配合者直接武力压制,接连引发了众多骚动,愤怒不满的情绪节节涨高。   搜查队速度很快,很快从楼道口进入六楼。   机械守卫的面部信号灯忽然闪烁起来,调转枪口,对准走廊另一侧的电梯门:[警告!检测到不明来源的alpha类信息素,警告!检测到不明来源的alpha类信息素——]   “有人在里面!马上呼停!”   数名警员立刻围堵住电梯口,按下呼叫键后,电梯上方的显示屏层数由[7↓]变至[6],随后行驶中的轿厢缓缓地停在本楼层,“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银色金属门向两侧分开。   看清里面的身影后,所有持枪警员皆是一怔。   电梯里没有活人,中央只站着一个外观奇异的家政机器人。   它的机械抓臂正举着一个盆,里面盛着水,泡满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漂浮物,连水也被染成红色的汁。   还没等几个警员看清那盆里到底是什么东西,996已经一边举着盆,一边大哭着冲了出来:“对不起宁先生!对不起啊啊啊啊啊——”   但它刚冲出电梯半米远,机械守卫直接开枪打穿了它的驱动轮,996机体失衡,摔倒在地,头顶的盆直接被甩飞,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巨响全泼了出去。   几个离得近的警员躲闪不及,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红水,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好像是草莓汁……不对。”旁边一人脸色陡变,“里面有信息素,混了血水!”   但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裹着血水的苹果和草莓全部滚入了走廊,浓郁的铃兰信息素顺风口窜涌进狭窄的空间内。   许多住户本就因强行搜查而愤怒不已,其中还有不少alpha和omega,闻见这股信息素后顿时被点炸了。   苹果在人群中被踢来踹去,草莓被踩成了泥泞的酱汁,附着在每个人的脚底,又随着涌挤的脚步被带向了更多的地方。整个楼道乱成了一锅粥,充斥着凌乱的信息素,根本分不清源头在哪儿。   公寓楼下,守在出口处的警卫员忽然听见破窗声,立刻警戒地将枪口对准了声源处,却只看见一颗滚停在草坪上的苹果。他身后不远处,一道人影从楼内掠出,很快不见踪影。   监察庭的公务车一路往内舱中心区域驶去,宁予洲看了会儿,收回目光,这是开往审判院的路。   到目前为止,陈岘多伦等人也没透露出他们在外舱到底发现了什么,估计是不想给他任何准备应对的余地。但宁予洲多少也猜得到,和Z189有关的,可能是亚当的尸体终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不过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池衍有没有跑掉。   直到公务车即将到达审判院时,陈岘接到通讯后脸色阴沉了一瞬,宁予洲心情平和了。   审判院外围满了丛林会的媒体记者,多得连警卫都快要拦不住。陈岘还故意走了前门,宁予洲被带下车时,周围的摄像机镜头几乎怼到了他的脸上:   “宁予洲队长!Z189派遣队队友的牺牲是否有别他论?”   “你有过愧疚吗?你觉得自己是否该为这场事故负主要责任?”   “在黑林D6区失踪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将真相不公之于众?是有什么必须隐瞒的缘由吗?请回答!”……   堆积了一个月的舆论如洪水般破闸而出,闪光灯和镜头像一盏盏放光的眼睛,对被擒的羔羊环伺垂涎,盘算着要瓜分走哪块精肉。   宁予洲一个正眼也不给,被法警一路带进了审判院。议事会大楼。   结束候选演讲的议事长走出会议厅,丽娜助理跟上她,低声汇报宁予洲的情况和通讯内容。   议事长阔步而行,“照他说的做。”   转过大厅过廊拐角处,迎面遇上一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多岁,是这届选举的另一位候选人胡伯·西格尔。   握手寒暄后,胡伯的助理过来耳语了几句,议事长平静地看着,胡伯突然哈哈笑起来,仿佛听见了趣事。   “走吧,女士。”他意味深长地发出邀请,“或许我们能一路去看出好戏。”   审判院内,潘正与执法员抗辩力争:“你们凭什么现在启用公审?这根本不合基地规定!”   公审即公审、公判、公开执行,召集群众与媒体旁听,并进行全基地星网同步直播,以达到教育警示的作用。然而这种审判方式会对当事人的尊严造成极大侵犯,因而在基地建立至今只被启用过一次——在七年前,用于审判一位策划了精神力实验室爆炸案的主谋凶手。   然而即使是那时,在进行公审前凶手的犯罪事实早已确立,全民公审只是为了定罪量刑。宁予洲有什么犯罪事实?丛林会什么也不管,先把人押上刑庭公审,根本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Z189诸位队员牺牲后,基地民众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的真相。”陈岘漫不经心道,“开启公审不只是审判院的决定,也是所有民众的请愿,难道潘副队长想要违背广大民众集体的意愿吗?”   潘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愠怒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   周围的法警立刻将潘拉开,陈岘掸了掸被碰过的衣领,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外舱出身果然没教养。”   潘被压制住,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   “私情不是枉法的借口,这话不是他说的吗。”陈岘自上而下地睥视,“做错事就要得到教训,六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不懂就该去查查智商了。我有时真好奇他为什么选你做搭档,就因为你跟他一样是个beta?真可笑。”   顿了顿,又半笑着说:“不过事到如今也多亏了你,从某种角度而言,你也算有点用处——潘副队长。”   一瞬间,潘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人离开。   法庭的旁听席上人满为患,宁予洲被带上庭时,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宁予洲扫了一眼,看见了坐在最前排的议事长与丽娜助理,接到后者递来的眼神,很快收回了目光。   陈岘与胡伯等人也已落座,卡柏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抱臂靠墙,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一道冰冷沉稳的机械女声自法庭上方响起:[请保持肃静。]审判院上层以提高效率与公正性为由,将庭审过程交由人工智能<女娲>受理审判,连同宁予洲的辩护也移交ai代理。   原本宁予洲还想着能申请审判人员回避,拖延一下时间,现在看来丛林会等人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站在了刑庭中心的被告席上,被头顶刺眼的灯光晃了一下,眯起眼睛。   周围的所有事物像是隔了一层白纱,有些飘忽不清,只听得见机械女声对他的提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出生日期?][职业?][住址?]……   问一句,宁予洲答一句,但他现在的脑子没有半点和审判相关的东西,思绪渐而飘远。   他在回想被救回基地之后的事,这一个月内的事。   想到伊甸园里拿针的护士,治安局里堵路的多伦,想到公寓里被他用枪指着的潘,实验室里喝咖啡的朱砂,想到别墅里发疯的陈岫和与他对峙的陈岘……   还有池衍和996。   丽娜助理应该已经派人将池衍接去了安全的地方,996估计还被留在公寓里。   冰箱里还剩了苹果和草莓,池衍带没带走,不吃也太浪费了。   好像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不知道他赶上晚饭没有。   宁予洲正想着,女娲的宣读已经落下尾声:[……准备结束,现在进行法庭调查,请公诉人陈述发言。]站在公诉人席位上的是多伦,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被告人宁予洲,终端编号IN19100910……经由治安局侦查后,以其涉嫌故意杀人罪移送审判院起诉公审!”   此话一出,旁听席内顿时炸开了锅:   “这怎么可能?!”   “宁队故意杀人?肯定是搞错了!”   “杀了谁?证据呢,有什么证据!”……   机械女声:[请保持肃静!]多伦轻蔑地扫视了一圈旁听席上的听众,继续道:“……宁予洲获救后,外舱救援队依旧在黑林D6区周边搜查Z189其他队员的踪迹,而就在今天下午,救援队在D6区(457,231)坐标处找到了关键线索。”   话音落下,一个执法员走了进来。   看清他手里抬着的东西后,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止息,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连宁予洲也抬起目光。一柄晶能刀。   外形简约流畅,直刃薄如蝉翼,原本散发青光的刀身此时却布满了斑驳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锋芒。   饶是如此,在场也不会有一个人叫不出这把刀的名字。   “宁予洲,你应该很熟悉这把刀吧?”多伦笑呵呵道,“毕竟这刀正是以你母亲舒岚女士的名字命名的——编号AF0021的特研晶能武器<岚>。在派遣部的档案内,岚的绑定使用者只有两位,一位是你父亲宁刃队长,另一位就是你自己。”   宁予洲没有回答,只盯着那把刀,眼底被睫毛压下一片细密的投影。   而多伦的话锋陡然一转:“而就在刚才,鉴定人员在岚的刀刃上提取检测出了人类dna样本,经数据库对比后,发现这些样本来自Z189其他三位失踪队员:维克多、向原及朝野!”举座哗然!   霎时间,震惊、错愕、怀疑、恐惧等诸多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汹涌,众多纷杂的目光一同汇聚向站在法庭正中的黑发青年身上。   大厅苍白的灯光投下来,如同兜头泼了宁予洲一身的白油漆,冰冷粘稠又沉重。多伦的声音再度扬起,像高高地吊起了一把悬在他头颅上方的断头刀。   随后猝然落下,在所有人耳边炸开回响:   “——宁予洲,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法官律师都ai了,审判过程大家就看看吧,也不会太长刀前文出现过两次,2章鱼粥梦里,12章小池看见星网上的报道照片 第17章 断头台(二)   晶能武器是科研院为S级派遣员量身定制的特殊兵器,与使用者的精神力高度绑定,杀伤力巨大。除绑定者外,他人别说使用,触碰刀柄都可能被其中的晶源体排异伤及精神域。   能使用这把刀的只有宁予洲。   仍有听众不愿相信地辩白:“有血迹也不能代表什么,没准儿是不小心蹭上的……”   [请听众保持肃静。]机械女声一板一眼:[宁予洲,你对公诉人指控的杀人事实是否承认?]宁予洲:“不承认。”   闻言众人正要松口气,又听他道:“维克多和向原是我杀的,朝野不是。”   旁听席再一次炸开了锅!   议事长眉头微皱,无论真相如何,宁予洲当众承认杀人实在考虑欠妥。   丽娜助理冷静地补救:“黑林区污染严重,一些高阶的晶化植物甚至会通过制造幻觉引诱派遣队员自相残杀,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或许宁队长也是受了这种污染的影响。”   “助理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一旁的胡伯呵呵笑了两声,语气讥嘲道:“同样的伎俩有第一次就够了,你觉得民众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信你这荒谬至极的饰词吗?”   丽娜助理意图驳斥,看见议事长无声扫来的目光,话到嘴边只能生生地咽下。   审判区内,机械女声继续提问:[杀人时你是否有受到精神控制?]到这里宁予洲已经可以洗脱罪名,只要他承认“有”,再提供自己被污染过的证据,那么他就不是故意杀人,只是无意识行为,不用承担追责。   条件是,当众进行精神域检测。   可一旦接受检测,宁予洲精神域被完全污染的事就会彻底暴露,之后便是被送进医院强行监控,他这枚棋就算彻底废了。   议事长与夏娃公司的合作已经产生了裂痕,如果紧接着又失去一个S级beta的助力,那在选举期即将结束的当下,基地民众与议事会其他议员将重新权衡对她的信任评估——这就是丛林会的目的之一。   宁予洲答:“没有。”   “那你就是故意杀人!”多伦怒而拍桌,一脸痛心疾首:“你的父亲宁刃队长用这把刀为基地开拓了多少探索区域,为基地做出了如何杰出卓越的贡献!如今落到你手上,竟然成了刺向同伴的凶器!你对得起他们的养育栽培吗?!”   “审的是我,关他们什么事。”宁予洲并不接茬,“不要提无关内容,你这是在耽误公审流程,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多伦话头一哽,立刻转头望向旁听席,听众们的议论声嘈嘈切切,根本没几个人被他刚才的表演所煽动。多伦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回过头,狠毒地剜了宁予洲一记眼刀。   事已至此,他到要看看宁予洲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公诉人确认发言完毕。]机械女声道:[被告人现在可以进行质证辩解。]   “我确实用刀杀了人。”宁予洲顿了下,说:“因为精神失控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   听见这话,多伦直接嗤笑一声,“宁予洲,临场乱编也要有个限度。你难道想说是他们被晶化生物控制了精神力后主动攻击了你,你在被迫防卫的过程中不小心过失伤人,将三个人全都反杀了是吗?这么蹩脚的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宁予洲语气平静。“控制他们的不是晶化生物,而是药物。”   “——有人在我们的物资里加了东西。”   此话一出,多伦原本趾高气昂的表情僵凝住了。   旁观席上所有听众更是齐刷刷脸色一变,连前排的陈岘与胡伯也沉下了目光。   “进入黑林D6区的第三天上午,我们遭遇了一群晶化兽的袭击,大概十八只左右,评级都在S级以上 。”   宁予洲开始陈述回忆。   在探索区遭遇晶化生物袭击是常有的事,但极少有一次性来十只以上的情况。普通派遣员对付一只S级晶兽都困难,更别说一群。   为了突围,宁予洲作为主战员冲在最前面。   接连杀掉了三四只晶化兽后,他举刀架挡住两只晶化兽的扑刺,还未格挡开来,背后骤然响起队友惊恐万状的惨叫声。他立即回头,随后看见了令他瞳孔剧缩的一幕——队中另一位主战员alpha向原突然发狂,向队伍侧翼的omega探测员冬妮娅发起攻击,一口咬断了她的脖子!   鲜血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冬妮娅毫无防备,脸上的表情仍定格在错愕与茫然之间。不远处另一位omega队员朝野目眦尽裂:“冬妮娅!!”   听见喊声,满嘴鲜血的向原立刻甩开冬妮娅了无生气的尸体,嘶吼着再度扑向了朝野!   见状,宁予洲当即挣脱晶化兽的围攻,蹬步突至朝野身前,一刀抗下了向原的攻击。撞上对方猩红失智的双眼时,他愣怔了下,侧头喊声道:“抑制剂!”   然而在所有人的身后,亚当趁机背上了所有物资,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宁予洲甚至来不及发怒,刚摆脱的晶化兽再次来袭,他一咬牙,抬脚将向原踢开,挥刀斩下冲上前来的晶兽脑袋!   他正甩刀劈向另一边的晶兽,被激怒的向原突然调转目标,直接朝他抓过来。宁予洲仓促收势,但已经迟了,向原一口从他的胳膊上撕开一块血淋淋的肉,与此同时,撩起的刀刃直接将后者的胸腹整个削穿!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脸上,宁予洲大脑一瞬间空白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任凭向原攀着他的身体,缓慢无力地滑倒了下去。只片刻的时间,他又听见了第二道重物坠地的闷响。   宁予洲机械地扭转过头,目光向下移落,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朝野。omega的头无力地歪垂着,瞳孔涣散无神,脸上最后的表情是不可置信。   指挥员维克多踩着一地凌乱斑驳的红血,踉跄地朝宁予洲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肌肉在神经质地抽搐,眼中血丝横乱,溢满了痛苦与挣扎,泪水与血液顺着脸交融淌下。   宁予洲看见维克多喉管在止不住的痉挛,嘴唇颤抖着,无声地挤出三个气音。-救救我。   宁予洲想那三个字是救救我。   他太想了,想到快要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想到午夜梦回时分在耳畔声声回荡。   此时在法庭上,面对数百上千人的注视,他才终于如实复述了维克多当时的话:“他让我杀了他。”   顿了一秒,继续道:“我杀了他后,与剩下的晶兽搏斗并侥幸逃脱,但武器在战斗过程中被击落遗失。”   “终端受到磁场影响无法使用,我迷失了方向,只能尽可能找路,十多天后,在黑林区边缘发出了求救信号并获救。”   “以上为全部过程。”   最后一句话落下后,整个法庭陷入一阵死寂。   宁予洲的叙述简单平淡,从始至终语气都没有太多的波澜,其中的信息却十分沉重。   “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多伦连忙出声打破了缄默,“你说的这些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目击见证,你得拿出人证和物证!”   亚当的尸体和Z189的残留物资他都已经找到并销毁,与亚当有过接触的人他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干净了,宁予洲不可能拿得出其他证据!   宁予洲瞥了他一眼,“我说过没证据吗,你在急什么?”   “你——!”多伦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嘴边的麦克风却被突然关闭了权限,机械女声道:[被告人陈述期间公诉人请勿随意打断,记一次警告。]多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   宁予洲没再理他,继续道:“我观察到维克多等人在失控期间的表现与alpha情热期的失常症状类似,但在事发前,他们都已经注射过抑制剂。因而我怀疑有人掉包了他们的抑制剂,促使他们在战斗中失控发狂——这个人就是中途卷物资逃跑的亚当。”   机械女声询问:[被告人是否有证据出示?]宁予洲应声,很快执法员就将潘带了上来。   到庭后,潘先看了宁予洲一眼。他方才在场外也听见了庭上的对峙内容,心情十分复杂,转过头,抿唇冷静下来。   潘提交了所有关于亚当真实身份的调查档案,一份装有诱变注射器的封装袋以及化验报告。   看见封装袋里的东西,多伦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促,他下意识往旁观席上看去,却没人理应他的视线。   “…废物。”   陈岘微不可闻地低啧了声,看向宁予洲的目光十分阴沉。   按理来讲,宁予洲作为beta察觉不了信息素的异常,也没见过诱变剂的摄入反应,在黑林区遭遇这种意外,他的第一反应该把精神失控当做晶化植物的污染,不该联想到药品身上。   不,不对。宁予洲见过。……是那个该死的外舱alpha。   为了抑制分化期,陈岫曾经向他索要了一整盒beta类诱变剂,并全部打进了池衍的腺体里。   诱变剂的研发还在试验阶段,大剂量的摄入会对人体产生巨大损害。宁予洲将其带走后,陈岘本以为活不了多久,没想到宁予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人救活了,估计还从他口中问出了什么。   “……亚当·维克汀,曾用名派比特,xxx年父母牺牲后被芳草福利院收养,14岁时被收养。”潘快速地宣读资料内容,最后冷眼看向多伦,“……收养人为肯·尼尔基思,曾任多伦助理一职。”   多伦强辩:“所以呢,这又能证明什么?肯早就死了,在几个月前殉职而死的。就算他真和亚当有什么关联,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知情?”   “你真的会不知情吗?”潘质问:“在宁予洲被救回基地之后,你为什么要对外封锁消息?为什么要把人送往伊甸园医院?他的终端又究竟被你收缴去了哪里?!”   不少听众看向多伦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怀疑,多伦隐约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不妙,抢话道:“那是他伤得太重需要就近治疗,为避免群众恐慌我出于无奈才封锁了消息!他的终端早在带回来前就被血泡坏了!””   潘又拎起了装着诱变注射器的袋子:“那这个你又该怎么解释?”   多伦看着里面的东西,强作镇定道:“我解释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我申请休庭,我申请执法员对被告人提出的证据进行核实鉴定!”   “你不知道?”潘等这句话很久了,他直接甩出了一沓的照片与资料,一字一定地说:“你私自在外舱建立私人实验室,非法窃取生物实验室管控药剂,并资助研究违禁药品,你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找人删掉监控和记录就没事了吗?多伦·卡布托,外舱可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看见那照片上的内容,多伦脸上所有的血色都骤然褪尽了。   ——上面是他与人屡次出入津渡口某处建筑物的画面,还有数十张生物实验室不明去向的药品运输调取记录。   原本宁予洲与潘是想压着这些证据,等查清整个非法实验室的底细后,再将背后的支持者一并连根拔起,免得打草惊蛇,但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再考虑更多。   “不可能……这是诬告……这都是伪造的证据,这都是伪造的!”   多伦浑身发抖,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地大喊。   “这些内容跟本案根本毫无关系!这场审判针对的对象是宁予洲,是他杀了人,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他就是个杀人犯!潘是宁予洲的副手,和宁予洲利益相关,他没有资格提出证据!我要申请,我申请立刻将他带出法庭!”   说到最后,他忽然恶狠狠地转头,充血的双目剜向被告席上的宁予洲,里面充斥着疯狂的恶意:“还有你,宁予洲!”   “照你所说的话,物资都被那个叫亚当的beta带走了,那你在黑林区那种食物匮乏短缺的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多伦抬头转向旁听席,叫嚷道:“宁予洲的精神域肯定已经被严重污染了!口供也完全不可信!我请求当场对他进行精神域检测!!”   听众们已经被这猝不及防的转折发展搞蒙了,一些人的态度被动摇,开始犹疑不决。   “是啊……失踪二十多天,没有物资怎么活得下来。”   “当众检查一下吧,又不费多少时间,我刚才都在外面看见中心医院的运输车了。”   “如果真是精神污染,那口供内容没准儿是幻觉呢?”   “有个结果也好让所有人都安心……”   法庭内一片喧哗混乱,连机械女声的警告都被压了过去。   宁予洲不由皱眉,开口时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拧起的眉头渐而展开,神色重归平静。   与此同时,旁听席角落里的卡柏身形微顿,将目光投向入口处。   在场的其他人毫无察觉,多伦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心中顿时大喜过望,正准备趁热打铁继续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一道温厚平缓的女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既然口述不相信,那就讲实证。”   法庭入口通道处,数个执法员跟着一位女性omega派遣员纵步走了进来。   她留着利落干练的齐肩短发,从由右耳侧到脖颈处蜿蜒着一大片疑似烧伤的增生瘢痕。双臂从肩膀处被黑色的机械骨骼覆盖替代,棱角刚硬锐利,上面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似乎刚从基地外赶回来,身上还穿着派遣队的作战服,周身裹挟着一股血液和沙土的凛冽腥气。   经过被告席时,宁予洲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omega略微点头,走至审判区,向众人调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Y775派遣队队长,伊在水,29岁,终端编号OU21292411。”   伊在水目光沉静,语气不卑不亢。   “数小时前,我们的队伍在黑林D6区找到了Z189派遣队成员冬妮娅、向原、朝野及维克多的尸体,现已将所有残骸带回基地,申请出庭佐证。”   “哐当!”   公诉人席位上的椅子被打翻了。   听见这话的多伦双腿一软,脸色呆滞惶然,整个人似一滩烂肉般瘫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打完炮灰!准备和小池重聚ps现实庭审不会这么草率随便,本文内容纯属虚虚虚虚虚构架空 第18章 翻盘   宁予洲陈述的遇袭经历不完全是真话。   最后他不是跑掉的,而是拼死消灭了所有S级晶兽,将队友的尸体转移进了一处隐蔽的洞穴中,并用砍断的晶植躯干遮挡防护洞口。   回基地后他向议事长提了三个要求,一是给潘赋权调查,二是私下检查池衍的身体情况,最后一个便是越过通讯塔,联络在外执行任务的Y775队长伊在水,委托其队伍前往黑林D6区,搜寻Z189其他成员的尸体残骸。   其实宁予洲也没多少把握。   黑林区处处野兽横行,防护圈一被破坏,尸体大概率保不住。而且为了防止被多伦的人手抢先发现,不能留下标记,全靠记忆描述。   好在伊在水最终找到了,收到丽娜助理紧急联络之后,与队友快马加鞭地回了基地,成功赶上救场。   关键物证到场,机械女声宣布休庭。   被带回的尸体腐化得面目全非,鉴定员仔细辨认,确认其身份为Z189其他四位失踪人员。   经女娲扫描解析后,所有尸体的损伤情况与宁予洲的口述基本吻合。两位omega的腺体组织严重碎裂,而另两位alpha成员除了胸骨处一击毙命的砍痕外,脑内晶源体溶解了大半。   也就是说在宁予洲动手前,他们的精神域已经过载崩溃了。   趁着这点休庭时间,丽娜助理暗中捎关打节,调来了中心医院的检测医师。   宁予洲当众接受了检测,随后医师给出的报告并无异常——确实有部分污染,但凭S级beta的自愈能力,完全可以自我修复。   结果公布后,多伦整个人彻底站不起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哆嗦着一会儿,指着宁予洲歇斯底里道:“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肯定是你们做了手脚!”   但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旁听席上蓦然掀起了滔天的怒火,数百道亢骂声鼎沸激昂:   “他才是害死Z189的罪魁祸首!”   “该死的骗子!”   “这事肯定不止是他一个人做的,必须彻查整个外舱公务厅!清查这些基地的蛀虫!!”   一些人站起来破口大骂,如果不是法警拦着,甚至有人要当场动手。   面对公众的愤恨,多伦仓皇失措地看向旁听席最前排,慌张地左顾右盼,然而陈岘与议员胡伯早在方才休庭时提前退场了,丛林会其他成员也匆匆陆续离开。   ——他成了弃子。   意识到这一点,多伦两股战战,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滚落。   完了。他彻底完了。   “是你……都是你!”多伦骤然转头看向宁予洲,一张宛如被蒸煮过的脸丑陋又狰狞,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宁予洲,都是因为你!!”   然而在他碰到宁予洲之前,斜里一只手径直拽住了他的胳膊,随后将其翻掌拧断!   多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就被按翻在地。潘曲臂压着他,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也好少受点罪。”   宁予洲站在原地根本没动,他的目光只在多伦身上停了两秒钟,抬起头,望向领着人朝自己走来的卡柏。   “收到群众联名举报,外舱津渡口一带发现非法实验室,现须将嫌疑人多伦带往监察庭接受审讯。”   卡柏调出了逮捕令,潘再不情愿也只得松手放人。   几个白制服将多伦架起来后戴上手铐,过程中多伦还要挣扎咒骂宁予洲,卡柏一枪托将其打昏了过去,道:“带走。”   宁予洲目送卡柏一路押着多伦离开,心中仍有许多存疑的问题。   之前潘跟他提起过,在他没被救回基地前,卡柏曾主动到通讯塔巡视并要求延长搜救期;被救回基地后,就多伦在丛林会的中下层地位,根本没资格将他送进伊甸医院,有这种权利的人只有卡柏——他是西格尔家的直系成员。   而被押进审判院前,卡柏更是先陈岘和多伦一步找到了他。   当时宁予洲为了拖延时间方便池衍逃跑,根本没理会卡柏的要求。现在想来,卡柏应该是想将他提前带走。   但宁予洲搞不懂为什么,也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干吗。   在桃花源课训期间,他与卡柏曾有过两年的同窗经历。两人同为S级,在各种场合针锋相对,数次大打出手以致双双住院,甚至把中心医院的病房住了个遍。   毕业后,又不巧被派遣部编进了同一支队伍,与潘、陈岘一起被迫当了三年队友。期间又是各种矛盾冲突接连不断,但为了任务,只能学会相互忍耐。   最后队伍终于解散了,四人分道扬镳,陈岘回内舱接手夏娃公司,卡柏进入监察庭,宁予洲与潘一同组建Z189,继续在外执行派遣任务。   如今又是三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样。   这场声势汹汹的审判最终以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式草草收场。   多伦的落网使得外舱公务厅彻底乱了套,经监察庭盘查后,涉及Z189被害事件与违禁实验室的相关人员一并被追责撤职。但大都是一些杂鱼小虾,根本无关轻重,陈岘与胡伯等人早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虽然如此,丛林会的风评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议事会的选举中,李铮铮与胡伯的支持比原本在7:6左右,经此事后,胡伯的选票数直接一落千丈,李铮铮继任一事再无任何悬念。   一周过后,议事长继任仪式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Z189四名牺牲成员的尸体残骸被封入纪念馆,数千位民众自发请愿于基地中心纪念碑处再度举行悼念会。   这一次,宁予洲与潘亲自到场参与了追悼。   纪念碑前,身着黑色正装的宁予洲屈膝放下将一束花,随后盯着纪念碑看了会儿,伸手触碰末尾镌刻的名字。   他目光渐而上移,沿着这一行行又一列列的名字往上看。   沉聚在基地上空数日的阴云终于散去,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日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一阵风拂过,捎带着花海的馨香,似乎在耳边轻声呢喃着什么。   追悼会结束后,潘先行回到内舱,向议事会提交与多伦相关的事务汇报。宁予洲回了津渡口一趟,回派遣部收拾Z189宿舍内残留的遗物。   丽娜助理原本想叫人帮他处理,却被宁予洲拒绝了:“我自己去就行。”   宿舍是六人套间,一个月没打扫过,宁予洲到门口时,已经做好了被扑一鼻子灰尘的准备。然而开门之后,他看清眼前的场景,瞳孔缓缓睁大。   客厅里开着灯,一片干净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饭香。   带着兜帽的omega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开门声后回头看他:“回来了队长?”   宁予洲愣愣地看着他。是朝野。   一旁厨房的门也被拉开了,高大而熟悉的身影探了出来,维克多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粉色围裙,手里拎着铁勺,道:“回来得正好,锅里还剩了点咖喱,你再不回来就要被向原和冬妮娅抢完了。”   宁予洲目光直勾勾地看他,维克多疑惑地抹了把脸,问不远处的朝野:“我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朝野打游戏操作正激烈,抽空瞟了他一下,哼声:“没有,还是一脸蠢相。”   “那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维克多见宁予洲还是不说话,无奈关切道:“怎么了队长?是累了吗,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吧。”   宁予洲嘴唇翕动了下:“我……”   他一开口,灯突然灭了。   客厅昏暗冷清,微弱的日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四周满布灰尘的家具上。   宁予洲独自站在原地。   几分钟后,他才有了动作,缓慢地收拾起客厅内的东西。   将所有屋子都收拾整理过后,他最后推开了自己所住卧室的房门。   窗台上放着一盆小白花,柔嫩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像蝴蝶的翅膀。   “这花能养活吗?”   冬妮娅伏在窗边,瞅着花看了一会儿,又回头道:“我们这儿采光不好,队长你肯定也会忘记浇水,不然还是交给隔壁伊队养吧。”   “应该没问题吧?反正有潘副队在,他会提醒的。”维克多霸占了宁予洲的椅子,摸摸下巴道。   “就算养活了也得被朝野的臭袜子味熏死!”向原捏着鼻子冲进房间,“呕!我要换房间!从来没见过脚这么臭的omega!”   朝野怒而将几双袜子丢到他头上:“放屁!这明明是维克多的袜子!!”   窗台上的花枯死了。   宁予洲走到窗边,拿起花盆,往楼下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目光有些游离。   这天气很适合睡觉。他想。   以前宁予洲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不过最近已经不敢睡,也很难睡着,于是这个爱好就退化成了躺下。   眼下他就突然很想在床上躺一会儿,也不需要太久,可能一小时,或者十几分钟就好。   但他刚把落了灰的被子抖干净,临时终端忽然响了起来。丽娜助理发来联络消息,叫他尽快回内舱处理一下公寓搬迁的事。   由于陈岘的搜查,那间公寓现在已经吸引了记者和媒体注意,不能再住了。议事长替他申请了别的住处,安全性和保密性都更高一些。   宁予洲放下被子,回了句:[知道了。]将其他人的遗物整理好后,宁予洲呼叫了宿舍区的运输机器人前来取走。他并没有拿多少东西,只带走了潘和自己的个人物品。   还有那一小盆枯萎的花。   离开宿舍的过程,宁予洲垂着目光,只看地面。   直到走出楼道,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匆促的喊声:“宁予洲!”   宁予洲身形一顿。不是幻觉。   他循声回头望去,看清不远处的身影后,整个人不由一愣。   楼道尽头处,池衍一手撑着墙,胸腔正起伏不定。他找路找了很久,此时看见宁予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宁予洲怔了好半天,才终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我本来就在津渡口附近。”调整好气息后,池衍走到宁予洲面前,将一个东西递交给他,“听那个叫伊在水的omega说你在这里,来找你还东西。”   宁予洲看了眼他手里的终端,抬起头:“就为了这个?”   池衍目光略微躲闪,“……就这个。”   宁予洲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要还东西哪需要跑这么远,直接交给伊在水或者丽娜助理的人都行。   “行吧。”宁予洲接过终端,揣进兜里,“那我先走了。”   刚要转身,池衍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宁予洲拽了一下,没拽动。   他回过头,再次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池衍看着宁予洲,眼底里面涌动着某些复杂纷乱的情绪。   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我想加入派遣队。”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分完啦,下章开始入v,感谢宝们一个多月以来的陪伴支持~ 第19章 愈合   数日前,在设法逃出居住区后,池衍通过宁予洲给的终端与丽娜助理安排的接应人汇合,并被带离了内舱。   但快到津渡口时,又遭遇了外舱警卫队的拦截,是Y775其他队员到场解围,才将他们转至安全的地方。   在陌生昏暗的房间里,池衍看完了整场审判。   多伦在颠倒黑白,陈岘这个败类居然能坐在旁听席上,凶手个个都成了高高在上的看客,而宁予洲却要在所有人面前剖开伤口自证。   池衍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看完的,全程死攥着终端,手心勒出血痕也浑然不知。   他脑中只剩一个想法:马上冲进审判院,把这群面目可憎的人拎出来,砸烂他们的脑子。   如果伊在水没赶到,宁予洲会是什么下场?背上骂名,不明不白地被当众处决?还是被关进中心医院最里层,任凭精神域一点点溶解,最终像那个名叫约西亚的omega一样,痴癫地度过余生?   一想到那种情景,池衍的某些脏器就开始反酸。   他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可能是胃、肠子、肺或者心脏,一种不受控制的绞紧痉挛。   这种感觉他不久之前就经历过一次。   在分开前,宁予洲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说“你帮不了我”的时候。   他也确实帮不了。从宁予洲被带走,被控告,到被当众审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就像十二岁那年,父母在暴乱中为保护他被乱枪打死,他也只能躲在角落里,同样无能为力。   那时他还能给自己找借口是因为年幼弱小,那现在呢?   池衍不敢松开宁予洲的手腕,怕宁予洲再像之前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吸了口气后,他缓声问:“我问过Y775的人,成为派遣员的最低标准是综合评级达到A级。我现在的评级是B,只要破了这个等阶,就有资格进入派遣队,对吗?”   宁予洲盯着池衍,半晌才开口。   “对。”他说,“但我不建议。”   池衍料到他可能不同意,想说话,又听他继续道:“Z189其他人是怎么死的,你也看见了。派遣员不止要应对基地外的晶化生物,还得防着某些人的毒手,有时候,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到底,无论是亚当还是Z189,都只是丛林会与李铮铮在这一场选举博弈中的牺牲品。   就算他们为基地带回再多能源资材,拥有再高的荣誉、声望,在基地某些高层的眼里,也不过是价值稍高的筹码还有造势工具而已。   “如果你是想提高贡献级,向陈岘报仇,那途径多得是。”   “进入公务厅、实验室或者议事会,晋升速度虽然没当派遣员来得快,但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宁予洲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监察庭也行,不过有卡柏压着,你大概率出不了头。”   握着他手的力道收紧了一些,池衍低声道:“……不只是为了这个。”   他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但宁予洲还是听清了,身形稍滞了一下,抬目看他:“那还为了什么。”池衍没吭声。   alpha分化期之后,大概是营养跟上了,池衍的身体特征开始迅速转变。   不只是身高、体型还有信息素,连长相也细微蜕变。五官线条褪去了原本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精致,愈发锐利张扬,显得锋芒毕露,与宁予洲的相似之处也越来越少。   右嘴角斜下方的那一点痣倒是没什么变化。   宁予洲盯着池衍看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突然把那盆焉了吧唧的花塞进了池衍怀里,“帮我拿着。”   对于他给的东西,池衍下意识就接住了,看着花盆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跟我走。”宁予洲把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丢给他一部分,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要提评阶吗,先进桃花源练个一年半载再说。”   意思就是同意了。   池衍心里还没松口气,先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一上身。重倒是不重,就是太多了,脸差点都被挡住。   他艰难地偏过头问:“这都什么东西,你的衣服?”   宁予洲答:“潘的,不是我的。”   池衍顿时感到一阵恶心,立刻想撒手把这些玩意儿全扔下楼。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压住这股冲动,嫌弃地拣了又拣,跟着宁予洲一前一后出了派遣部。   池衍:“现在去哪儿?”   宁予洲:“回内舱,之前的公寓不能住了,收拾完搬去别的地方住。”   池衍反应过来:“…所以还是住一起?”   宁予洲正在用终端和Y775队员联络报备,没看见池衍脸上古怪微妙的表情,随口道:“难道你还想单独住?想得美。内舱房租水电很贵的。”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对了,你走之后996呢?”   池衍:“……”   池衍装作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   宁予洲:“?”   几小时后,内舱居住区。   “呜呜呜呜呜呜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扣留在物业处数日无人在意的996抱着宁予洲大哭:“宁先生池先生你们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他们送去回收返厂了T_T”   宁予洲捞着它举了起来,先低头瞅了一眼它被炸得稀巴烂的驱动轮,又转头看向身旁的池衍,意思是:怎么个事?   池衍难得惭怍心虚,将之前逃出公寓的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   996用机械抓臂环住自己,很难过:“宁先生,我是不是变成没用的瘸腿机器人了?你们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我是那种人吗。”宁予洲摸摸它的头,准备联系附近的机械维修店。池衍默了下,主动提出:“我试试吧,应该能修好。”   宁予洲讶然:“你这都会?”   “之前在维修店做过一年学徒……虽然修的不是机器人,但构造原理应该差不多,有材料工具和结构图就行。”   毕竟996是为了给他打掩护才被打瘸腿的,池衍自觉该负点责任。   两人一起将996和行李带上悬浮车,随后照着丽娜助理发来的地址,一同前往内舱中心区。   一幢幢高楼大厦从车窗外划过。   池衍看了会儿,问:“你不用顾忌陈岘和丛林会的人了?”   “最近群众意见很大,他们应该会老实蛰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宁予洲正在看终端里潘发来的汇报,“至于陈岘,他都快自顾不暇了,没余力管别的。”   Z189事件暂告一段落,他们与陈岘彻底关系破裂,眼下李铮铮正通过各种渠道限制夏娃公司的经营。但要肢解这个庞然大物,过程估计会很漫长,宁予洲觉得自己大概率看不到那个时候。   不过他手里还捏着陈岫。   审判一事后,宁予洲也没手软,直接强行将其送入白沙区出了趟二级任务。据说陈岫差点被一只巨型沙蝎啃断半截胳膊,吓得当场昏厥,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抬回了基地。   一次警告而已,陈岘如果想他弟弟留有全尸,就该知道什么事不该做。   正想着,宁予洲见池衍直盯着他的脖侧,拧眉道:“这个伤口……”   宁予洲愣了一下,摸向脖子,触碰到一处粗糙的创面。   ——是之前被子弹擦穿撕裂的地方。   这么多天过去,宁予洲自己都快忘了。   他不太在意地放下手,道:“不用管,过几天就自己愈合了。”   闻言,池衍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伸出手,但又止住了。   胸腔里没由来堵着一口闷气,他低头看着宁予洲递给他的那盆枯焦的花,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体表的伤口可以自愈,那精神域呢?   别的东西会自愈吗?   “连个人都看不住,一群饭桶!”   夏娃公司顶层,陈岘将下属劈头盖脸地痛贬了一顿,几人埋着头一声不敢吭,被骂个滚字才忙不迭地退出办公室。   办公桌上堆满了一沓文件,都是公司近期面临的急务。陈岘周身满是骇人的戾气,看着上面的内容,下颌线条紧绷着,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桌边支着一小面相框,上面是四个小孩的合照,背景是一处绿植庭院内。   十岁的宁予洲站在最中央,垂搭着眼睑,在犯困。陈岫贴靠着他,怯生生地拉着他的手,怀里抱着一只玩具熊。陈岘站在两人身后,脸上挂着一副标准得体的微笑。   个子最高的少年与宁予洲长得有几分相似,扑揽住三人的肩膀,笑嘻嘻地朝镜头比了个耶。   照片的边缘泛黄老旧,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陈岘看着上面的人影,目光中的情绪晦明难辨。   他与宁予洲的家人一同死在八年前。   从那以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陈岘的外公在得知消息后当场脑梗猝死,只留下外婆一人苦苦支撑夏娃公司,没过几年也同样也撒手人寰。   刚接手公司时,陈岘就见识了众多的觊觎垂涎,遭遇了数不清的恶意打压竞争。为了哄抢陈家这一点残存的资产,有人甚至会将爪牙伸向尚且年幼的陈岫,想害死他们后取而代之。   他们父母的牺牲仿佛就是个笑话,根本无关紧要,不过数年时间就被大多数人抛之脑后。记得的人也只是惦记着他们剩留的遗产,贪婪地趴在他们未寒的尸骨上,吮干最后一丝营养价值。   那时陈岘就明白,人性本质就是丑贱的。   对这些人付出仁心,等于饲养一群贪得无厌的猪猡,能驯化它们的东西只有两样,权利和暴力。   不过陈岘觉得没关系,他还有弟弟,他还有宁予洲,他们三人可以一直相依为命。   ——可宁予洲却先背叛了他。   【作者有话说】   v噜!啵啵啵宝们 第20章 入学(一)   陈岘从小就意识到双方家长在有意促合他与宁予洲的关系。   当时宁家是希望找一个可靠的人未来照顾宁予洲,两家人是至交,对彼此都知根知底,陈岘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对陈岘个人而言,宁予洲也是个不错的伴侣人选——强大、聪颖、漂亮、独一无二的优质基因与精神潜能,并且陈岫也很喜欢。唯一的缺点就是难以掌控,如果能变成一个完全顺从于他的omega,有信息素和情热期就能使其乖乖屈服,那是最好的事。   但八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宁予洲却没选择依靠他,而是照他母亲的遗言投效了李铮铮。   一开始,陈岘也以为李铮铮可以信赖。   在公司最危急的时候,她是唯一施以援手的人。暗中扶持公司业务发展,之后还与议事会牵桥搭线,达成长期合作关系。夏娃公司能发展到如今的体量,离不开李铮铮的助力。   但随着公司规模逐渐膨胀增大,李铮铮却开始干预管控,通过颁布某些法案迫使他让渡市场份额,甚至安插人手拆分切割公司势力。   陈岘视此为过河拆桥。   从头到尾,李铮铮根本就没存什么好心。只是因为宁家与陈家上一代人死后,她没了立足倚仗,所以才扶持夏娃公司以稳固自己的势力。现在目的达成,就开始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陈岘将此事告诉了宁予洲,本以为他会跟自己站在一边,没想到宁予洲却说:“她毕竟帮过你,还一部分就当两清了。”   听见这话,陈岘的所有理智被彻底被点炸了。   “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夏娃公司是我家四五辈人积累下来的家业,凭什么拱手让人?!”   “是我父母以前对你不好吗?他们苛待过你吗?你倒好,现在胳膊肘尽往外拐!”陈岘面目扭曲狰狞,“怎么,你现在把她当成你妈了?宁予洲,你妈是姓舒,不是姓李!”   那时宁予洲刚做完五级任务回基地,差点死在外面,疲惫得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撑着口气接他电话还被臭骂一顿,心里也有些烦了。   “那随便你吧,内舱的事我又管不了,只是给个建议。”宁予洲敷衍道,“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别哪天猝死了让陈岫哭昏过去,还得要我给你收尸。”   说完直接挂了通讯。   陈岘当场把终端摔了个四分五裂。   自那天后,陈岘表面上与李铮铮虚与委蛇,背地里开始与丛林会的党羽联络勾结。   至于宁予洲,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背叛者,理应得到惩处和管教。   分化诱变剂是为宁予洲准备的,大量投资研发机械守卫也还有别的目的——人会被精神力碾压,但机器不会。   至于别墅的地下室,原本也不是为了池衍建的,精神力屏蔽材质珍稀昂贵,用来关押一个身份低贱的外舱alpha纯属浪费。   他谋划好了一切。   但他低估了多伦的无能程度,也低估了宁予洲。   如今事情彻底败露,原本的计划全部泡了汤,宁予洲没能落到他手里。   陈岘将相框里的合照取了出来,盯着上面的人看了一会儿,缓慢地将其撕成碎片,连相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那宁予洲最好只剩一具尸体。   只有成了尸体,他才会老实听话。   外舱,伊甸园医院。   病房的门被打开,卡柏刚走进来,一个玻璃花瓶迎面飞来。他没有躲,被花瓶直接砸破了额头,碎片炸裂开来,鲜血从他金色的发间淌下。   “你这该死的蠢货!”   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浑身插满了管子。他整个人因愤怒而剧烈抖颤着,摔花瓶仿佛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喉咙间泄出破风箱一般的浊气声,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卡柏。   卡柏仿佛对额角的豁口浑然不觉,叫了声:“父亲。”   躺在床上的人正是西格尔家与丛林会曾经的掌权人,同时也是基地上一任议事长,卡柏的父亲卡金斯·乔·西格尔。   “你还敢叫我父亲?”老人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了暴怒的凶光,“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卡柏说:“我在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你该做的是帮丛林会扫清障碍,扶持胡伯上位,夺回西格尔家应有的地位!而不是像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样碍手碍脚!”   老人的声音尖锐又高亢:“你以为你长大了翅膀就硬了?别忘了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谁的功劳!没有家族支持,你以为你能达到S级?你早就被一个beta骑到脑袋上,丢尽了alpha的脸面!!”   如果是青年时期的卡柏,听见这话后脸色会变得铁青,攥紧双拳,心中加深对宁予洲的敌意与仇憎。   但这么多年来,卡柏已经将这些话听过成百上千遍了。   在父母亲属口中,在丛林会成员口中,在桃花源无数师生口中。   从一开始的无地自容,不甘愤恨,到后来麻木不仁,最后再兴不起一丝波澜。   卡柏听着卡金斯对自己的吼叫咒骂,脸色始终平静,等到卡金斯被气得脑梗发作,呕吐白沫直翻白眼,才呼叫医护人员前来抢救。   离开病房不久后,卡柏在走廊上碰见了议事长李铮铮一行人。   他扫了眼,见其身后的助理手捧了一大束白色的花,是来探望卡金斯的。   双方彼此点头示意,算作不冷不淡地打过招呼。   待卡柏离开之后,丽娜助理询问:“女士,我们还进去吗?”   李铮铮望向不远处人员匆乱进出的病房,她刚才留意到卡柏额头上的伤口,道:“回去吧。 ”   傍晚时分,宁予洲与池衍一起带着996搬进了新住处,位置在中心区边缘一带,离桃花源不远。   新住所是复式公寓,上下两层,空间宽敞很多。卧室都在二楼,宁予洲和池衍的房间正对着,门上还挂了两个摆设门牌号,000和001,真成室友了。   宁予洲把潘的东西给他寄送了过去,随后整理起房间。   池衍帮着他一起收拾,差不多安置好后,把那盆枯死的花抱了出来,问:“这花怎么办,就这么干放阳台上?”   宁予洲想了想,用终端给花拍了个照,点开联系人列表,发给伊在水。   鱼:[能救活吗?]过了一会儿,联系人伊回复:[死的不能再死了呢,很抱歉,我也无能为力。]鱼:[喔…]对方输入中,过了会儿,补充道:[不过最近我会在生命之轴待一段时间,议事长叫我调查非法实验室的事。你有空可以过来,我叫人给你搬几株抗病耐干拒虫的,那种更适合你养。]宁予洲总觉得伊在水是在委婉地说他四体不勤,他看了眼池衍,正直地拒绝了:[普通的就行,我会记得浇水的。]伊:[……^^]正好宁予洲也准备去一趟信息素实验室。方才收拾行李时,他翻出了之前从朱砂那儿买的丑东西,按了几下发现用不了了。四千贡献点的东西,朱砂再奸商也得负责保修一下吧。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第二天一早,宁予洲陪池衍到桃花源办理课训手续。   池衍情况特殊,不过S级的潜质评定已经远超出受训审核门槛,在丽娜助理的安排下,顺利进入高阶课训区,获得为期两年的定制特训资格。   池衍看着信息表格中的期限,蹙了下眉。……他记得医生说宁予洲的精神域只能撑一年。   池衍侧头问:“能不能申请提前毕业或者跳级?”   宁予洲瞄他一眼,“这么自信?我还以为两年你会嫌短。”   池衍:“……还好。”   宁予洲回想了一下,说:“理论上可以。桃花源每月会有一次公共评定测试,考核精神力、体能和识智三个维度。精神力和体能同时到达s级,识智在a级以上就可以申请提前毕业。”   ——这个标准也就是S级派遣员的判定基准。   桃花源的课训期一般在六年左右,再加上外出实训期,大多数学员在18~20岁左右毕业。   宁予洲就是17岁提前毕业后直接进入派遣部,与实训期刚好结束的卡柏和陈岘编进了同一支队伍。   想到这里,宁予洲看了眼终端上的日期,“正好赶上月末,你要不做一次入学测试?”   池衍:“怎么测?”   宁予洲:“精神力简单,你只用外放触梢,测试活跃度和延展性,到时候会有专业人员说明指引。识智是笔试,测你脑子里是不是全装的水。”   池衍:“……”   “体能测试得用特殊场地。”宁予洲点了点下巴,向他招手:“你跟我来,先去摸个底。”池衍:“?”   池衍总觉得这个画面好像有点眼熟,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一脸不明所以跟着宁予洲走了。   半小时后,池衍被带进了一间宽敞无人的训练室。   他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身后却突然响起了门锁识别关闭的提示音。   回过头,见宁予洲似乎是确认门关好了,缓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池衍的脑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他不由地后退半步,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宁予洲一边做着手臂拉伸,一边看着他,笑得很和煦。   “——体能摸底啊。”   【作者有话说】   池:……又上当了!   宁::P 第21章 入学(二)   池衍在斗殴砸抢不断的外舱底层活了六七年,打架就没怕过谁。   前几年派遣部还未协助治安的时候,津渡口到处都是乱民懒汉。许多人见他孤零零一个beta,年纪又小,都想来碰一碰捡点便宜,最后无一例外碰得头破血流。   池衍打起来不要命,敢抢他的,有几个算几个,都得做好被砸烂脑子的准备。   他当然也会受伤,多人围殴甚至伤得更重,但他好得快,其他人被打残后很快就会因感染惨死街头,只有池衍好端端地活了下来,久而久之没人敢招惹他。   然而池衍自己摸索出来这些野路子招式,应对普通A级派遣员还有反制机会,但面对有十几年专业训练和实战经验的宁予洲就有点不够看了。五分钟。   池衍被撂倒了三次。   前两次他几乎没怎么看清宁予洲的动作就被迅速制服,最后一次倒是有经验看清了,也跟上了节奏,接连拨挡下数次攻击后,他找到反击的空隙,结果却是被宁予洲架住了手臂,最后绞紧脖子反摔到了地上。   宁予洲单肘抵着池衍的背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迫在他身上,总结道:“嗯……技巧几乎没有,观察和反应力不错,体能有待提高,总体而言打个a吧。”   说完,他偏过头俯视池衍,笑得很可恶:“恭喜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池衍脸脖子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下去!”   宁予洲却道:“有进步空间是好事,这是在夸你。”这是真心话,没进步空间那就只能退步了,像他这样那多不好。   余光扫见池衍滚烫发红的耳尖,疑问:“脸红什么?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害羞了。”   “……”池衍恼羞成怒,“宁、予、洲!”   他蓄力暴起一把将宁予洲掀翻了过去,宁予洲利用惯性受身,迅速调整好体势,随后拖长语调“哦”了一声,追加一句点评:“爆发力也还可以。”   池衍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扑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   这次打了七八分钟,最后还是没打过。   训练室使用时间结束后,两人才离开楼栋转而往评定测试场去,走了没过多久,迎面碰见了一支巡逻队的人。   领队的中年女人和宁予洲认识,同他打了声招呼,两人寒暄起来。   池衍还在脑中复盘刚才与宁予洲搏斗的全过程,倏尔察觉到巡逻队内的几个alpha似乎正在打量他和宁予洲,眼神中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古怪审视,令人不适。   池衍冷眼睨了回去。   几个alpha的脸色顿时变了,中年女人也略有所感,目光落在宁予洲身后的年轻alpha身上,询问道:“这位是?”   宁予洲也回头看了眼池衍,见后者臭着一张脸,浑身散发一股生人去死的气场。   他略微向后退半步,靠池衍近了些,用手背撞了撞池衍的手指,动作幅度很小,但很清晰。   “我朋友,池衍,最近刚进高阶区。”宁予洲示意道,“这位是玛丽队长,高阶区巡逻队的领队,负责校内的安保巡防,也是我以前的射击课老师。”   受到宁予洲带着暗示的触碰,池衍手指动了动,收起来别在身后。   他脸色勉强好看了点:“老师好。”   “……”宁予洲有些无言以对,又轻扯了他一下,纠正道:“你叫什么老师,叫领队。”   池衍:“……领队好。”   “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么多。”女人朝池衍颔首,“你好,欢迎你进入桃花源,祝愿你能在课训期间获得让自己满意的进益。”   随后她的目光在二人间梭巡片刻,侧过头,同宁予洲低声说了些什么。   宁予洲听了一会儿,看向池衍,点点头。   等巡逻队的人都走远了,池衍才问:“她说什么了。”   “她让我提醒你把信息素收敛一点,说太明显了,连我身上都有。”宁予洲低头在身上一阵嗅嗅,但他是个beta,什么也闻不见。   池衍很不情愿地收回了一些信息素,“明明是他们挑衅在先。”   alpha通常只在两种情况下释放出大量信息素。一种是在与其他alpha发生冲突时,外放信息素达到震慑的目的;二种是在情热时,用信息素向omega求欢引诱,并通过腺体标记等方式在omega身上留下信息素,以此宣布主权。   当然宁予洲不觉得他和池衍是第二种情况,他是个beta,信息素对他而言基本没用。   不过沾多了也不好,让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他俩乱搞ab关系,曝光后必在丛林会媒体头条上挂个七天七夜,潘和李铮铮铁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宁予洲不太懂他们alpha之间的争端:“人家哪儿挑衅你了?就站那儿,话都没讲一句。”   池衍冷脸道:“眼珠子乱转,看着恶心。”   宁予洲:“……”   这人的脾气怎么还是跟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坏……他明明感觉最近好说话了点,难不成全是错觉?   几分钟后,两人到达测试场。   选在今天评定测试的学生并不多,池衍很快就排了进去,出来后也没过多久,评定报告就送到了终端里。   精神力和体能的结果都还好,一个b一个a-,算中游水准,识智一项只有c。   这个结果其实比宁予洲想得要好,池衍之前又没经历过系统化学习,上来得个d他都觉得情有可原。不过池衍本人对这个成绩似乎很不满意,看起来心情不佳。   宁予洲凝视他片秒,转过头,屈指一弹,把报告窗口直接弹飞了出去。池衍:“?”   “慢慢来吧,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宁予洲转移了话题,“我先送你回家,下午我得去一趟生物实验室,估计晚上再回去。”   池衍却不放心:“就你一个人?那个眼镜……潘呢?”   宁予洲:“他最近在做议员的工作交接,以后会留在议事会。”   池衍一愣,反应过来:“他不做派遣员了?那你怎么办?”   “就是我同意的。”宁予洲说着,望向桃花源的主教学楼区,那曾是他和潘曾经待过的地方,“Z189已经解散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再跟着我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议事长有出路。”   况且这也是潘的愿望,虽然他没直说过,但宁予洲多少也猜得到。   无论是进入桃花源、还是加入派遣队,潘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提高贡献级留在内舱,不再像以前一样任由旁人欺凌。如今公务厅事发震荡,数名丛林会的议员被拉下水,空出了不少位置,宁予洲觉得潘该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那我跟你去。”   池衍不假思索道。   生日那天宁予洲吐血昏迷留给他的阴影还在,甚至他梦见地下室的次数都变少了,取而代之是一间光怪陆离的公寓,里面不断地循环重复着那天傍晚梦魇般的场景。   虽然医生说过短期内不受刺激就不会再出现吐血的症状,但是万一呢?   万一又出了什么意外呢?   宁予洲的目光落回到池衍脸上,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在担心我?”   池衍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嘴硬:“……怕你在半路上被人暗杀。”   宁予洲:“真的假的?”   “……”池衍拖着他往外走,黑着脸道:“快走吧你!”   宁予洲任由他拖走,一脸无所谓。   其实要真有什么意外,他也不是很在意,死就死了,烂命一条。况且没有潘,还有议事长,她暗中派了不少人手跟着他,出了事这些人会解决。   不过比起被陌生人员跟踪,他还是更情愿跟池衍待在一起。   两人到生命之轴时,收到消息的伊在水刚好出来接人。   见到两人后,omega远远地便扬起一个微笑,颔首打招呼:“怎么来这么早?正好赶上饭点,要不要一路去食堂吃个午餐?”   她说话的语气很友善,长相温和,反衬得脖上的烧伤狰狞又显眼,肩下的一对金属机械臂光泽冷硬。但这种种不和谐的元素混合在一起,反而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协调。   宁予洲:“你请客?”   “哈哈。”伊在水笑着说,“做梦。”   宁予洲:“……”   池衍:“……”   也不是特别温和。   “不过池衍那一份我倒是可以请客,庆祝一下今天顺利入学。”伊在水带着两人往食堂走,到二楼时将一张员工证件抛给了池衍,温声道:“想吃什么就随便点吧,别客气。”   池衍的信息伊在水已经从潘和丽娜的口中了解过,她原本也是外舱福利院出身,因而对池衍的遭遇十分共鸣同情,又见他和宁予洲关系不错,自然而然当成了自己人。   员工证件是半透明的触控卡,池衍被迫接住了,下意识回拒:“不用……”   “收着吧,我入学的时候她都没请过我。”宁予洲凑了过来,点开触控卡开始划菜单,压低声音道:“有苹果营养液吗,或者炒饭?类似你那天做的那种,帮我偷偷点一份。”   池衍:“……”   一旁的伊在水听得一清二楚,也没阻止,看着宁予洲唆使池衍不甚熟练地暗通款曲,不由地嘴角挽起一点弧度。   但一想到宁予洲精神域的情况,这点笑意又渐渐地淡了下来,神色变得沉默。   如果Z189出发时,她在基地里……   正想着,手腕上终端震了震,伊在水回过神,点开看完,敲下几行字。   池衍随便点了一份套餐,宁予洲也成功吃上了食堂的炒饭。不过他感觉味道很一般,没之前池衍做的好吃。   离开食堂时,伊在水婉言道:“抱歉,实验室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先失陪了。请在这儿稍微片刻,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   果不其然,在她走后不久,就来了一位池衍有些眼熟的beta派遣员——正是之前在津渡口帮他解围的Y775队员之一。   三人一同往基因实验室的方向去,路上派遣员同宁予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派遣员感慨:“老实说,队长通知我来接人时我还有点惊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们二位。”   池衍根本不会寒暄,宁予洲问:“最近你们怎么样?”   派遣员知道他问的是Y775,笑了笑,“还行吧。除了队长和副队以外,我们其他人都到年纪退役了。我闲得轻松,来实验室打打下手。”   Y775共6位成员,其中4位在这次任务后退队离开,目前整支队伍进入了调整期,正在重新召集人手。不过鉴于队长伊在水也已29岁,离退役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队伍大概率是重组不起来。   进入基因实验室的片区后,beta派遣员陪着两人一路参观,顺带充当解说员。   片区的最外围是一大片植物培育温室,其中还有用于展示成果的观光庭院。顺着石板小径往里走,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绣,绿地里长得最繁密的是一种白色草本花,和宁予洲养死的是同一类型。   “这种花名叫瓦沙花(vasha),由于生命力旺盛、常开不败,别名也叫万夏花。”派遣员解释说,“原本是遍布白沙区的一种晶化植物,有轻微致幻的作用,并且一长就是一大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派遣员干扰不小。”   “后来伊队将其带回了基地,与基因实验室合作改良后,成了如今对人体无害的观赏品种——这也是人类第一例完全净化后引进基地种植的晶化生物。”   宁予洲摩挲着瓦沙花花瓣上的羽状纹脉,又隐约闻见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莫名有些熟悉,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怎么了。”池衍察觉到宁予洲的动作,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也不由得一怔。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长满了长而尖窄的叶子,重叠的叶片间低垂着一根根细长分明的花序梗,上面悬着洁白轻盈的铃串。是铃兰。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剧情节奏会平缓点,解决完炮灰过渡休息下 第22章 温室内   走近那棵树后,宁予洲若有所思地分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低声问池衍:“这个是不是你信息素的味道?”   池衍愣了下,疑心:“你怎么知道,你不是beta吗?”   宁予洲心想怎么不知道,刚把池衍带回家的时候就被他咬了一口。那种被过量信息素充盈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又闷又晕,跟中毒了一样,宁予洲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咬过,简直至生难忘。   不过他好像确实没把这事告诉过池衍。   宁予洲正考虑要不要说,忽然又察觉到什么,侧头向温室里层看去。   叶丛窸窸窣窣地晃动,一个甩着麻辫的小女孩跑了出来。   她约莫六七岁,踩皮鞋,穿格裙,斜挎一个小布包,眼睛灿亮亮的,看见派遣员和宁予洲后兴奋使劲地挥手:“阿凯叔,小鱼哥!”   “心蕊?”派遣员阿凯惊讶回头,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女孩,顺势举着她飞了一圈才放下,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妈妈呢?”   “妈妈很忙,没空陪我,所以我在这里等她。”   小女孩乖乖解释完,又看向宁予洲身后的池衍,目光好奇地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池衍面对陌生人的沟通意愿基本为0,更别提还是从天而降的一个陌生小孩,他表情有点木,转向宁予洲。后者收到他无措的目光后顿时了然,简单地介绍了两句,想了想,道:“叫他哥哥吧,跟我一样。”   “你好,小池哥!”小女孩朝池衍伸出手,认真仔细地自我介绍:“我叫朱心蕊,心田的心,花蕊的蕊。我妈妈叫朱砂,她在这里工作,是这里的研究员。”   看着那只瘦小稚嫩的手,池衍迟疑片刻,还是屈膝蹲下,虚虚地跟她握了一下,低声道:“…你好。”   宁予洲就站在旁边看,充当这段跨龄友谊的见证人。   待两人握完手,阿凯才问:“谁带你来这儿的,总不能是一个人乱跑来的吧?”   “谁乱跑了?我才不会乱跑呢。”朱心蕊不满,“是天使哥哥带我来的,他说这里有很多漂亮的花,我才跟他过来。”   阿凯:“……谁?”   朱心蕊领着三人往温室最里层走,七拐八弯的小径终于要到尽头时,池衍忽然脚步一滞。   宁予洲发觉他的异常,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回应的却是另一道声线明亮的嗓音:   “好久不见,宁。”   温室尽头处,棕榈树的剑形叶扇被一只白皙的手拨开,扶着轮椅的omega从绿荫中出来。日光倾泻而下,为其精致细腻的五官镀上一层朦胧的辉光,乍一眼看去,像童话里描绘的天使。   ——可惜他并没有翅膀,飞不了,看上去甚至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的能力。   朱心蕊朝omega跑了过去,后者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与阿凯打过招呼,最后才看向宁予洲身旁的池衍。   “这个哥哥叫池衍,是小鱼哥的朋友。”朱心蕊很热心地充当起介绍人,“小池哥,这个是天…尤加利哥哥,和我妈妈一样,也是这里的研究员,只是不在同一栋楼工作。”   池衍的脸色却友善不起来。   他还记得尤加利,之前在中心医院负一楼的经历印象深刻。并且他又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甜腻香气,在医院时他本以为是苹果树的味道,现在确认了是这人的信息素。   “宁的朋友?”尤加利重复了一遍,目光从池衍挪向宁予洲,“……这样啊。”   宁予洲纠正:“讲道理,我好像比你大个五六岁吧,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哥。”   “你说得对。”尤加利粲然一笑:“但我不。”   两人交谈的方式很熟稔,池衍在一旁听着,没有做声。   聊了没几句话,朱心蕊肚子开始叫,她还没吃午饭。阿凯只能无奈地带着她先行离开,走之前联系人给宁予洲搬几株瓦沙花,说是过一会儿就送到。   池衍抬步也准备离开,宁予洲反应过来,一下子拉住他,疑惑道:“你跟着走干吗?”   见状,尤加利始终噙笑的嘴角渐渐敛了下去。   “里面闷,出去等人送花。”   池衍回答的语气并无异常,但宁予洲总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不过他想着池衍是个alpha,在密闭的环境里和尤加利一个omega待久了确实会不舒服,于是狐疑地松开手,“那行,你在外面等我,我跟他聊会儿,很快出来。”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走太远,我会感觉不到。”   听见这话,池衍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转了一点,应了声“嗯”。   待三人走后,温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关系真好。”   宁予洲回过头,见尤加利靠坐在轮椅上,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接话,随口问:“你不是在医院静养吗,怎么出来了?”   尤加利自幼身体残疾,精神域虽然有s级,但也不稳定,常常会产生波动,上次池衍在中心医院内就收了波及影响。   以前宁予洲也有过被影响的经历,当时尤加利才十二岁,根本不会控制精神域,累及他后愧疚得快要哭了,给他道了很多声歉。   “最近状态好了点,出来透透风。”尤加利反问,“你呢?专程跑一趟不只是为了搬几盆花的吧。”   宁予洲:“不行吗?这有什么问题。”   尤加利道:“我不信。”   “……”宁予洲只得承认:“顺便过来找朱砂修点东西。”   “那你来的不太巧,她最近很忙。”尤加利摇摇头,“这次外舱违禁药品研发牵涉到的研究员不少,信息素实验首当其冲,许多高层都被停职盘查了,遗留下的工作需要她来接管……你也看见了,连心蕊都顾不上。”   得知这个消息,宁予洲也不太意外:“行吧,我过两天再来。”   他又问了几句实验室的近况,尤加利如实回答。很快宁予洲手腕上的终端就震动了一下,收到两条消息。   吃盐:[花到了。]吃盐:[走吧。]宁予洲随便敲了个句号表示收到,关掉窗口,说:“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尤加利忽然叫住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和我说了吗?”   宁予洲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事?”   尤加利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只轻声道:“下次见,宁。”   宁予洲愣了下,不由地展露出一个笑,朝他点点头,应道:“回见。”   直到宁予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绿浪重叠的林叶间,尤加利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上帝可真不公平。”   池衍在温室外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宁予洲。   宁予洲朝他走了过来,道:“走吧,先回去把东西放着,之后看再去哪儿逛逛。”   池衍疑问:“不去找那个叫朱砂的研究员了?”   宁予洲回答:“她最近有点忙,等过几天我再来一趟。”   于是池衍没再多问,跟着他一起离开生命之轴。   然而宁予洲没察觉的是,在温室停留了几分钟时间,他身上其实已经沾染上了一些苹果味的信息素。但很快,这种稠腻的气味就被另一种清风般的幽香驱散覆盖了。   从始至终,池衍的目光始终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说】   宁:不能乱搞ab关系池:搞了,怎么了,你要把我打死吗 第23章 温室外   商业区。   忙碌十来天,潘终于得空,顺路来机械店取早就订做好的智能眼镜。他原本那一副是在夏娃公司订做的,之前与警卫队发生冲突时被踩碎了,于是换了家名叫乐人机械的定制商。   向柜台人员报出订单号后,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候。看着展台上名目繁多的眼镜款式,思绪渐而飘远。   小时候的潘视力不差,但进入桃花源后才开始视力骤减。   他父母是外舱中低贡献级民众,一个beta一个omega,性别不合,关系不睦。两人在他九岁时离婚,一个再娶一个改嫁,独留潘在外舱福利院度过了荒芜的三年。   好在院长看他比其他小孩要聪明努力一些,在他12岁时带他测了潜能。而老天也没有把路完全封死,潘的潜能为A-,压线达到了课训门槛。   被带进内舱那天,潘人生第一次坐上了悬浮车。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穿着被洗得褪色发白的衣裤,想挺直背脊,又不敢挺得太直,怕被看出局促,于是维持着一个半偻不偻的古怪姿态,哪怕整个车厢里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   不过很快,潘的注意力就被车窗外的景色全部夺走了。   他望着那些耸立的建筑物,那些陌生又宏伟壮丽的高楼大厦,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与钢铁——和外舱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进入桃花源后,这种梦幻般的感觉更甚。丰盛管饱的饭,亮堂堂又整齐的灯,崭新干净的衣物和被褥,没有异味和污垢的屋子,甚至还有单独的卫生隔间。   当晚,潘躺在宿舍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觉。……这就是桃花源。   他决心要留在这儿。   ——然而潘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   进入班级没多久,他和几个工读生beta就在走廊上被一群alpha调侃侮辱,一人忍不了出言反驳,却被几拳揍倒在地。潘先是一愣,上前阻拦,却立刻挨了一脚,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他竭尽全力反抗,但根本抗衡不了alpha先天体能的优势。其他路过的学生也只是旁观,或者匆匆离去。   噩梦就从那天开始了。教学楼,食堂,后花园,只要有一丁点可以施展拳脚的空间,任何地方都会成为他们被反复欺凌的场所。   潘向老师告过状,但哪怕他身上布满了淤青和擦伤,得到的结果也是敷衍的。状告的次数多了,甚至被拒之门外冷处理,还遭到了alpha们更猛烈地打击报复。   “你们beta不就是天生给人打工的料吗,现在让我打打怎么了?”   “我们这是在磨砺你的意志,好让你提前适应,你应该感激我们,懂吗?”   “体能低下,精神潜质也就那么点,课训资格给你们这种人纯属浪费,就算熬到毕业也没多大用处。”   alpha拽着他的头发,笑嘻嘻地把他拎起来。   “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训练室当个陪练沙包,那种工作最适合你们这种人了——不用体力,不用脑子,也不用你活着,哈哈哈哈!!”   等他们拳打脚踢到尽兴走人,潘躺在花坛的泥地里,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盯着头顶刺眼毒辣的太阳一动不动。   原来桃花源不是桃花源。   他用几个月的时间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也摸索出了生存之道。只要不反抗,不吭声,闷着头被打,那群alpha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看见其他beta被欺负,只要视而不见,就不会被牵连。   退让和回避都只是暂时的。潘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是为了变强才选择隐忍蛰伏,这是理智正确的选择。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整年,到第二年新生入学期时,alpha们才终于转移注意力。   他们盯上了宁予洲。   没别的原因,在整个beta新生队列当中,就他一个人长得最着眼。   桃花源里的alpha横行霸道惯了,看见beta便自觉高人一等,姓不问名不问,宁予洲入校第一天就去找麻烦,最后被打了个半死,还第一次挨了重责处罚。   全校通告后,各种窃语私议不断。潘见证了此事的全过程,但也不太关心,该上课上课,该训练训练。   直到他第二次遇见宁予洲。   在一间偏僻无人的自习室里,潘刚打开灯,一只盘卧在后排桌子上的黑白野猫冒出头。它三两下跳下桌子,朝他拖长声调“喵”了一句,似乎很不满。   潘正想把猫赶出去,后排座椅上又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宁予洲半撑起身,似乎是刚醒,惺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啊……前几天躲墙后面偷看的那个。”   听见这话,潘深深地皱起眉头,道:“同学,这里是自习室,不是你该睡觉的地方。”   “没人用的空教室,我躺一会儿又不影响谁。”宁予洲没当回事,小奶牛猫跳上椅子,在他旁边窝成一团,眯上眼睛。宁予洲嫌挨着热,给它腾了半截空座。   正准备躺回去接着睡,又听潘继续道:“现在我需要用了。”   宁予洲头也不太抬:“你学你的,我睡我的,我不打呼不碍眼,受不了就换间教室。”   潘冷声质问:“凭什么?”   “有个词叫先来后到,没学过吗。”   宁予洲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这人可真有乐子,遇上那几个找打的alpha只会像个傻子一样原地罚站,连个屁都不敢放出声。现在对着我就变得好有脾气啊——怎么了,我看起来很好惹吗?”   潘脸色红白交加:“……你!”   “这就生气了?实话而已,再多说两句你是不是还得哭鼻子。”   宁予洲捞起一滩奶牛猫,从他身旁经过,语气漫不加意:“好啦,让给你吧,毕竟还是你比较可怜。”   从此潘对宁予洲的印象差到了极致,做什么事都避着这个人。   但在一次实战课上,潘却还是被随机编到和宁予洲一组。   在他之前,已有数个beta主动申请退组,因为完全跟不上宁予洲的节奏。虽然宁予洲本人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搭档之间差距太大,另一方往往没过几天就自信心受挫放弃了。   潘也跟不上。哪怕他比宁予洲早一年时间接受课训,但体能与精神力的各项测试成绩仍远远不及宁予洲,只有识智考试的分数比宁予洲高几分,这让他难以接受。笼统上他们潜能都是A级,一个A+一个A-而已,凭什么差这么多?……比不过天生强健的alpha就算了,他凭什么还比不过一个成天懒散胡混的beta?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哪怕潘加训得再多,也没有拉进和宁予洲之间的差距,甚至差距还变得更大了——他确实在进步,但宁予洲进步得更快,并且耗费的精力和时间更少。   在体能测试被宁予洲整整甩了半圈之后,他倒在场地边上,整个人汗如雨下。   “喂。”   宁予洲走过来,丢了一瓶水给他,不满道:“不然你还是找教练员主动申请退队吧,老是拖我后腿,隔壁那群alpha牛得鼻子都快戳我脑门上了,看着就烦。”   潘用手臂挡着眼睛,死咬着嘴唇:“…走开。”   宁予洲发觉他的肩膀似乎在抖,疑惑地侧头弯下腰。啪嗒。   他看见一滴泪水从潘的下颌滑落。   宁予洲睁大了眼睛。   “……不是吧,真哭了?”   宁予洲表情难得茫然,蹲下来,低头认错道:“对不起,我错了,刚才那些都是气话垃圾话混蛋话……你别当真好吗兄弟?”   见潘还是咬着牙不回话,眼泪越流越多,宁予洲简直束手无措,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兄弟……你别哭了兄弟,我害怕。”   “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吗?我请你吃饭,吃一周的饭……不,一个月的饭!吃什么都可以,你来定。”   “你要不要吃苹果?我柜子里带了两个,我现在就去拿,分给你一个,行不行?”   潘忍无可忍,压着嗓子嘶声道:“能不能请你闭嘴?”   于是宁予洲闭嘴了。   过了好半天,又试探性地开口:“不然两个都给你……?”潘:“……”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莫名缓和了。   训练时宁予洲会主动放缓配合潘的节奏,两个人在战斗场上磕磕绊绊间渐而有了配合,私下里也会一起上课、吃饭甚至自习。   当然一般是潘在看课做题,宁予洲在旁边逗猫或者睡觉。   “天天看课,上课看完下课看,吃饭看了走路也在看。”宁予洲躺在后排,忍不住问:“你不怕把眼睛看坏吗?”   潘不当回事:“看坏了我自己去做手术,再不济还有智能眼镜。”   “做手术不用医疗资源?做眼镜不用精密材料?你看,你眼睛不坏就不会浪费这些,你少读点书眼睛就不会坏。综上所述,你少读点书就是为基地做贡献了。”   潘眉角突突:“……胡说八道的诡辩,这就是你天天逃课睡觉的理由?”   “充足的睡眠是保持身体健康的第一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宁予洲撑着头笑,“我可是很爱惜自己身体的。”   “你在这儿啊。”   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一下子将潘纷飞的思绪吹散了。   宁予洲走进了机械店,脸上戴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墨镜。池衍跟在后面,头上也被别了一副差不多款式的,身上还大包小袋挂着许多东西,看表情似乎是被迫的。   看见两人后,潘才彻底回过神,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乔迁新居,带他在周边到处逛逛。”宁予洲抬起墨镜,回答道,“顺便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潘问:“……墨镜是生活必需品?”   宁予洲又把墨镜戴了回去,“帅的必需品。”潘:“……”   宁予洲和池衍来机械店买修理996的原装部件材料,恰好看见潘也在,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拿到定制的眼镜后,潘接下来还得回议事会继续处理公务,三人顺路走了一段,交流了一些议事会近期的情况。   到了居民区外时,潘才又迟疑道:“你最近……”   他是想问宁予洲最近怎么样,但话一出口就觉得多余,能怎么样,精神力溶解还能怎么样。   见他话说到一半不吭声,宁予洲问:“怎么了?”   “……没什么。”潘闭了下眼睛,睁开后平静道:“有事终端联系。”   其实他不赞同宁予洲继续把池衍留在身边,但既然宁予洲已经决定了,也不想再争辩。他能帮宁予洲做的事已经很少,协助议事长对抗打击丛林会算其中的一项,其他的事,就顺着宁予洲的意思来。   待潘离开后,宁予洲与池衍才一同往家里走。电梯门合上之后,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路没说话的池衍终于开口:“你认识的人真多。”   潘、伊在水、阿凯、朱心蕊朱砂……还有那个叫尤加利的omega,以及陈家那两头畜生。这几天见到的每个人好像都跟宁予洲很熟。这也正常。池衍想。   他们确实比自己早认识宁予洲很久。   “你羡慕了?”宁予洲慷慨地表示,“需要的话,我可以都介绍给你。”   “……”池衍的脸色更黑了,“谁需要。”   瘸了腿的996躺在家里孤独等待,看见两人回来后高兴得不得了,斜倒着振臂欢呼。   池衍将衬衫两边的袖口别了起来,配好工具和零件材料,随后将996的主系统与终端连接监控,看了一会儿,切断电源开始上手修理。   宁予洲无所事事,干脆盘腿坐在一边看。   结构说明书池衍只在打开时看了一眼,随后就挂在旁边当摆设了,他似乎更习惯直接上手操作。拆开外壳之后,对那些繁杂多样的结构部件好像了若指掌,熟练地拆卸、装配、调整,动作灵巧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宁予洲对机械类的东西不感兴趣,更不喜欢用脑和动手,桃花源内的相关课程也只是非必要的选修,他没上过,不过现在看池衍操作又觉得有点意思。   他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似乎有种奇妙的观赏性,看久了容易入神。   宁予洲的目光从那些不认识的零件,挪移到了池衍的手上。   他盯着指关节上的一处薄茧看了会儿,又略微抬头,无声地望向池衍侧脸,看着他目不别视地专注着在自己手里的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腕上的终端忽然震了起来。宁予洲立刻回过神,扫了一眼,是伊在水打来的通讯。   他想出去接,免得打扰到池衍修理996,但池衍放下了扳手,示意他接听。   接通之后,伊在水的投影像出现在两人眼前,神色严肃。   “两个坏消息,一个和丛林会有关,一个和多伦有关,先听哪一个?”   宁予洲心想这有什么好选的,他两个都不想听。   但还是回答:“先说多伦吧。”   伊在水道:“死了,三小时前死在监狱里,监察庭的人说是畏罪自杀。”   “死的真不是时候。”宁予洲皱眉,但也不太意外,把人交给卡柏时就能意料到的事,继续问:“那丛林会呢?”   “伊甸园传来消息,西格尔家的掌权人,卡柏的父亲卡金斯·西格尔上午确认离世了。”   伊在水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死因是脑梗复发,不治身亡。”   【作者有话说】   一些示好的方式宁:分享食物池:接受食物 第24章 家人   伊在水调出一则视频窗口,是西格尔家的葬礼仪式现场。   教堂内,西格尔全体亲眷正装出席,其中也包括议员胡伯以及执行官卡柏。   胡伯站在台前,正在宣读逝者的生平回顾,语气沉痛而悲切。台下的亲属家眷也都纷纷落泪,哽咽与涕零声不绝如线。卡柏站在最前列,表情平静无波澜。   镜头往后扫,队列的最后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女郎,穿黑色风衣,环臂于胸前,一头顺直亮丽的长发梳成了背头式,脸上还戴着一副浮夸的墨镜。   似乎察觉到了镜头的存在,她略微抬起头,勾了勾唇角,并拢双指在右太阳穴旁一划。   一个轻佻的敬礼动作。   “……”   伊在水当做没看见,把窗口切断了,道:“卡金斯的死存在很大疑点。且按理而言,卡金斯死后继承家主之位的人应该是卡柏,他是西格尔家的唯一直系继承者。”   宁予洲说:“但现在上位的却是胡伯这个旁系人员?”   伊在水颔首:“没错。”   西格尔势力遍及科研院,继承西格尔几乎等于继承整个科研院,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拥有9级贡献权能的中心系统<女娲>。   之前女娲的数据库就已多次被人为修改,亚当的伪造身份就是这么来的。Z189事件结束后,潘也尝试去公务厅调取陈岘非法劫持池衍的证据,但街区监控无一例外全被销毁了,他们甚至还伪造出池衍独自回出租屋的合成视频进行覆盖。   卡金斯在位时都尚且如此,如果中心系统真落到胡伯和陈岘等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目前议事长正在争取女娲的管理权限,不过胡伯等人早就抢先下手了,丛林会揽权的可能性更大。”   伊在水捏了捏眉心。   “……总之,近期先待在警备区。警备区内他们好歹有些顾忌,警备区外他们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警备区也就是内舱中心区域,桃花源与生命之轴都属于安全范畴。   次日,宁予洲将池衍送进桃花源后,又去了一趟生命之轴。   在实验室楼下的温室旁,宁予洲碰见了朱心蕊。她正独自坐在亭子里看终端屏幕,一会儿晃腿,一会儿抬头,嘀嘀咕咕背诵着什么,之后再低头检查对不对。   直到宁予洲走进凉亭时她才发觉,眼睛一亮,立刻跳下横椅道:“小鱼哥,早!”   宁予洲回了句早,“在看什么呢。”   “云上桃源的初阶课训集,我已经看到1-3-8节啦,厉害吧?”朱心蕊邀功。   “真厉害。”宁予洲摸摸她的头,“妈妈让你看的?”   “嗯!”朱心蕊点点头,“妈妈说我们beta在别的地方没有优势,只能多学,这个叫……呃,笨鸟先飞?”   说完,她又不太理解:“可是小鱼哥,我觉得自己不笨。课训测试一直都是满分,女娲每次都评价我很棒,天使哥哥也夸我聪明。我为什么要‘笨鸟先飞’呢?”   “因为你不是笨鸟。”宁予洲牵着她往楼上走,道:“你是早起的鸟,早起的鸟有虫吃。”   两人一路进入实验室楼栋内,在私人工作间的门口找到了朱砂,她正在看终端上的报告。   “妈妈!”朱心蕊高兴地唤了声,朝她跑了过去。   朱砂闻声抬头,看见朱心蕊后却皱起眉头,肃声道:“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也不要乱跑,撞到其他人怎么办。”   朱心蕊只得放慢脚步,走到朱砂跟前,背在身后的手指拧绞在一起,讷讷道:“…知道了。”   宁予洲站在不远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两人。   “下次改掉,不要养成坏习惯。”朱砂关掉报告,看向宁予洲,脸色有了些变化,“去外面等着,妈妈跟小鱼哥有话要说。”   待工作间的门被关上,宁予洲才开口说:“她一直在楼下等你。”   朱砂脸上似乎掠过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就不见了,语气平平:“她这个年纪该试着独立,我没闲那么多功夫管事。”   宁予洲不置一词,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没资格干涉太多。   他看向室内,这里比他上次来时还要杂乱,连用作休憩的沙发上都堆满了各种资料物品,一点空隙不剩。   “听说这次实验室离职下台的人不少,你顺利从二级研究员升职到了一级。”宁予洲看向朱砂,“恭喜啊。”   这段时间内,伊在水等人已基本将涉嫌非法药品研究者查处完毕,只有一部分诱变剂流入了市场,难以追查去向。实验室的空缺太多,伊在水与其他高层协商后,提拔了一小部分有能力经验但无晋升空间的老研究员,朱砂就是其中之一。   朱砂却从宁予洲的语气中觉出一丝不对,反问:“你在怀疑我?”   “怎么叫怀疑呢,只是有些问题不懂,想来问问你。”地板上散落着数十个变形的咖啡罐,似乎被人挤捏踩压过,宁予洲轻轻将其踢开,“一个多月前,我将诱变剂交给你化验后,你直接透露了夏娃公司在投资信息素制剂的口风——你是故意引导我去找陈岘的?”   狭窄的房间陷入一阵静默。   良久,朱砂回答了一个字:“是。”   宁予洲抬目看她,问:“你怎么知道的,在其中又参与了多少。”   “你似乎对我的地位有误解。”朱砂觉得有些可笑,“陈岘和夏娃公司会稀罕区区一个二级研究员的参与?要找也是找高级别的,我可不配。”   她说话时,眼底透出淬了冰般的冷意,以及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恨。   “怪只能怪他们找了一群白痴,成天鬼鬼祟祟的,让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稍微一查就知道有端倪。”   朱砂在信息素实验室待了15年。   18岁从桃花源毕业后进入生命之轴,23岁从助理研究员晋升至二级研究员,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工作间。同年,与精神力实验室的一位A级alpha研究员交往并订婚,前程一片光明。   然而怀上朱心蕊后,她的生活迅速被噩梦吞噬殆尽。   先是导师舒岚遇难牺牲,随后精神力实验室发生特大爆炸案,她的未婚夫未能及时得到抢救,失血过多而死。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朱砂几近崩溃,千辛万苦生下朱心蕊后,她忍着创痛返回岗位,却发现实验室的同事全换成了新面孔。   新科员抱团孤立她这个老人,什么杂货累活都交给她干。而生育后的朱砂状态也大不如前,还得腾出精力照看孩子,她就这样从崭露头角的科研新秀沦落为无人在意的边缘人物,被蹉跎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犯错的是他们,既然让我抓到了把柄,当然要好好利用。”朱砂努力平复下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恰好遇到你找找上门调查,我就直接顺水推舟了。”   宁予洲问:“既然你早就发现了异常,为什么不直接向伊在水揭发检举?”   “我检举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被拖下水,告诉你不更轻松省事。”朱砂说,“不用费心收集线索,也不用担心被夏娃公司的人报复,陈岘对你会留情面,对我可不会。”   “……”宁予洲一脸面无表情,“你把我当刀使呢。”   朱砂瞥了他一眼,“不然呢,还有更安全的方式吗。”   宁予洲出了什么事,有伊在水等人保平安,而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不敢冒这个险。如果事情成了,这群脑残同事被查下台,她上位;不成功,也追查不到她身上。她只提供线索,之后静待结果就行。   “宁予洲,我没有害你的理由。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好过一点。”   朱砂望着沙发上层层叠叠的资料,目光仿佛透过其间看见了什么。   “你母亲对我有恩,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助力。”她收回目光,继续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帮你节省了很多调查真相的时间和精力,不是吗?”   宁予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声开口:“力所能及的事都行?”   朱砂疑心:“……你还有什么事。”   “商品售后。”宁予洲掏出早就报废的丑东西,凉道:“换货或者退款,选一个吧。”   朱砂:“……”   离开实验室时,宁予洲拿着四千贡献点的全额退款,想着回去买点什么给自己和池衍加个餐。   路过走廊的另一端,朱心蕊坐在楼道边的椅子上,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动态投影展板。宁予洲扫了一眼,见展板切换时似乎闪过了一张朱砂的照片。   他调了个方向,朝朱心蕊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的朱心蕊回头,看见他后,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她起身想跑过来,中途肢体却僵滞了一下,强迫自己换成了走。到宁予洲身边时,又忍不住左顾右看,小声问:“小鱼哥,妈妈呢?”   宁予洲说:“妈妈在忙。”   朱心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紧接着又听宁予洲继续道:“所以她给我划了贡献点,叫我带你去买蛋糕。”   朱心蕊不由一愣,随后眼中渐渐腾升起了光亮。   宁予洲伸出手,耐心问:“现在走吗?”   “现在就走!”朱心蕊眉眼弯弯地牵住他的手。   工作间内,朱砂看着投影监控内两人离开的画面,脸上看不出情绪。终端接连收到数条通讯后,她只得转移了精力。   从甜品店回来后,朱心蕊吃得一本满足。她拉着宁予洲到温室的亭子里坐下休息,从斜挎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件,摇摇扭扭,蹦出两颗糖果,一颗红一颗绿,她将绿色的那颗分给了宁予洲。   宁予洲剥开糖纸,将糖果丢嘴里嚼了嚼吞下。是苹果味的,说不出酸甜,但他觉得味道还不错。   “这是什么?”宁予洲问。   “糖果扭蛋机,是妈妈做的。”朱心蕊将扭蛋机小心地放回包里,之后又摸出一个像多阶魔方的白色装置,“这个是折纸机,把纸放进去,可以折成各种形状。”   她把玻璃糖纸放了进去,机器启动后兀自扭转了一会儿,最后吐出来一只精致的千纸鹤。   宁予洲很捧场:“喔,好神奇。”   朱心蕊的小挎包里塞满了诸如此类的稀奇什物,全都是朱砂做的。宁予洲还在其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粉色蝴蝶结状器件,是之前朱砂说不卖的信息素检测器。   “妈妈很厉害,所以每天都很忙。”朱心蕊摸了摸布艺小包上的蝴蝶结,“等我长大了,也想做像妈妈一样厉害的研究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朱心蕊好奇地问:“小鱼哥的爸爸妈妈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宁予洲身形顿了一下,收敛目光,回答:“派遣员。”   朱心蕊恍然大悟:“所以小鱼哥你现在也当了派遣员。”   宁予洲应了一声“嗯”。   “他们也每天都很忙吗?”   “很忙,很少回家。”   朱心蕊感到了一种难过的共鸣,她将那只千纸鹤放在宁予洲手心,小声地问:“那他们不在的时候,你会想他们吗?”   这次宁予洲没有立刻回答。   一阵风穿过庭院,周围的树木花草婆娑作响,被揉碎的阳光投落在宁予洲身上,洒在他的发梢,衬衫还有手上。   玻璃纸做的千纸鹤很轻,倒在宁予洲手心,折射出斑斓的虹彩。   “想。”他平静道,“很想。”   【作者有话说】   最近作话不知道说什么,祝大家520快乐? 第25章 排斥   桃花源。   教室一片敞亮,讲台上的教员正在播放全息投影,重现基地建立之初的境况。   “母星资源枯竭、污染严重,启动星际移民计划……航行中-021与YZ-231舰队在穿越虫洞时发生意外,与主星舰失去联络,休眠仓被强制唤醒后,数万人迫降至新兰星……自称‘文明的孤雁’。”   池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这些内容他在课训集里看过,听得心不在焉。   两支迫降舰队装载的基础工业模组与物资不足以维系几万人的生存,人们开始以星舰为中心建立基地。这个过程漫长而艰巨,不明辐射、紊乱磁场、陌生苛刻的环境与危险的晶类生物……各种灾祸致使中心系统丢失大量数据,科技倒退,能源危机。且受到新兰星特殊辐射影响,基地中的人们身体开始异化,渐而分化出第二性别。   为解决能源问题,一批身强力壮的alpha组成了最初的派遣队A001。队长埃文斯·西格尔带领众人首次击退了S级晶兽潮,发现晶能,开拓出[白沙]与[灰沼]两大探索区,建立了最初的丛林会。   此后百余年,基地一直处于丛林会的主导控制下。   人们的生存问题暂且解决,内部矛盾却愈演愈烈。直到二十多年前精神力二次挖潜开发,李铮铮被推举上任。   池衍对西格尔和丛林会的发家史不感兴趣,为了识智学分,只能捏着鼻子硬学。   他更关心精神力相关的内容,但桃源课程大多只教人怎么训练、使用精神力,有关精神疗愈的内容少之又少。   下课后池衍找教员询问,后者建议:“资料楼内有专门存放精神力相关文献的区域,凭终端身份进入,你空闲时可以去借阅参看。”   以S级潜能注册进入桃源高阶区后,池衍的终端个人贡献级从2级升到了4级,每月有一万贡献点的助学补贴,加上他在外舱攒下的积蓄,维持日常开销没问题。   中午,池衍正在找食堂,突然收到备注为[n]的联系人转来一笔贡献点。   n:[请收款:贡献点*30000]n:[多吃点,长身体,别饿着自己。]   “……”池衍没收,翻倍给他转了回去,备注两个字:[房租。]n输入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池衍点开后,听见宁予洲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钱的问题不要担心好吗?咱们家不缺这个钱。”   “……”   池衍不知道他又在上演什么奇怪戏码,正想回以一个问号结束这段毫无营养的聊天,刚发出去,几个alpha从身后围了上来。   “你就是最近那个跳级进来的新生?”   领头者是个A级潜能的alpha,伸手揽过池衍的肩膀,但池衍比他高一些,alpha差点没能一把揽过,有些滑稽。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仍强行揽着池衍道:“看着眼生,外舱来的吧?”   周围路过的其他学生见状纷纷绕道,有几人开始低声联系巡逻队的人。   池衍站在原地没动,指尖还停在与宁予洲的聊天窗口上。   被忽视的alpha怫然不悦,压低声音的同时散发出自己的信息素,威胁道:“听说你好像是S级潜能,我们几个都很好奇啊,特别想见识一下,不如你现在就陪我们去训练室切磋两把?”   池衍张嘴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空气里的铃兰信息素忽然暴涨,瞬间将alpha那点信息素冲得烟消云散。在场几人脸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alpha已经被猛地扯拽手臂,整个人反摔在地!   池衍抬手扫了扫肩膀处的衣服,脸色阴戾,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恶心。”   同行几个alpha当即一拥而上,池衍侧身避过袭击,挡下斜里的一拳,当胸一踹将人踹翻在地,又一把将其拎起,挥着拳头直接往人鼻骨砸去!   打宁予洲打不过就算了,打这学校里几两杂碎还打不过,那他在外舱十几年算是白活了。   “住手!”   还没揍几拳,池衍就听见了喝止的女声,抬头看见了匆匆到场的巡逻队员以及几个举报的学生。   他松开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alpha立刻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告状:“是他先动的手!”   池衍还没说话,不远处一个卷毛娃娃脸抢先喊话道:“放你爷爷的狗屁!明明是你们先拦人找事,玛丽领队你别信他们的鬼话,这么多人看着都能作证,大不了现在就去调监控!”   几个alpha是惹事的惯犯,结合围观学生的说法,玛丽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众批评教育之后,将alpha一行人带走了。   临走前,领头惹事的alpha瞪向池衍,结果一对上后者阴恻恻的目光,瞬间背脊一寒,匆忙地换了个人瞪眼:“王子乐你给我等着!”   “还敢威胁你爸爸?”卷毛朝他比了个中指,“滚去写八千字检讨吧你们,一群叉烧。”   巡逻队一行人走后,许多围观的学生还在窃窃私语。池衍却仿佛无事发生,继续朝食堂走去。   “你也去食堂啊,同学?顺路一起呗,我请客。”卷毛凑上前来,自来熟地朝他搭话:“我早看那群alpha不顺眼了,没想到你刚来就这么能打,要不认识一下?我叫王子乐……”   池衍原以为这人是个beta,离得近了才闻见了一缕不明显的奶油味omega信息素,立刻皱起眉。   他反感陌生的信息素味,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的,味道甜腻的最为恶心,一闻就想起尤加利。于是理也不理,迅步走开了。   “…靠。”   王子乐被落在后面,察觉到他莫名其妙的嫌弃,捋了把蓬松的头发,忍不住嘀咕:“都什么人……早知道不多管闲事了,alpha果然没几个好货。”   给池衍发消息时,宁予洲刚从生命之轴出来。   其实关于诱变剂一事,朱砂的说辞还有些漏洞,但宁予洲已经不想再往下细究了。或许因为她是舒岚的学生,又或许是朱心蕊的缘故,既然事情已经结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朱心蕊还得继续自学,伊在水在追查流入市场的诱变剂去向,尤加利似乎又回医院疗养了,潘进入议事会协助李铮铮,池衍也进入桃花源接受课训。   宁予洲独自在街角站了一会儿,望着熙来攘往的十字路口,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盯着基地上方的玻璃穹顶没多久,他又开始头晕,喝了支营养液才有所缓解,抬步往家的方向走。   公寓内很安静,被修好的996正在电舱里休眠充电,阳台上摆着从实验室带回的几盆瓦沙花。昨晚池衍给它们挨个浇了水,此时花全开了,在阳光下摇曳着自己的漂亮。   宁予洲捏了捏花瓣,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弧度。   终端震了震,是议事长发来的通讯邀请。他接通后,见李铮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仍维持着语气的平稳:“最近状态怎么样?”   “还行吧。”宁予洲如实答。   李铮铮略略点头,看向背景里的公寓,“你还和那个叫池衍的alpha住在一起?”   “嗯,住一起刚好有个照应。”   李铮铮皱眉道:“桃花源有充足的住宿条件,如果你是担心他融入不了,可以叫他申请单人宿舍。”   宁予洲很不赞同:“那怎么行?万一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李铮铮将桃源内发生的事告知了他,宁予洲听完竖起拇指:“那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李铮铮:“…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心修养,因此我并不认同你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alpha长期同居,更何况他分化期刚结束,状况不稳定。”   “我知道。”但宁予洲觉得没关系,“出了事我会自己承担,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就这样。”   李铮铮注视了他一会儿。   “你和你母亲一样,总是太轻信于人。”她说,“这个毛病伊在水也有。”   始终对人抱有一种善意的幻想,随时随地准备将真心托付与旁人,过于理想,过于天真。   “你该多些警惕心。”李铮铮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值得信任。”   在这座被遗失的方舟内,连神都是伪造品,是弄权者高高捧起的一座傀儡工具。神不可信,更何况是人。   宁予洲不反驳这个说法,只是问:“这个大多数人里,也包括您吗?”   李铮铮没有回答。   最后李铮铮只是提醒他定期去中心医院复查情况,宁予洲答应了。   “也希望您能好好休息。”他说,“祝您午安,李女士。”   李铮铮顿了一下。   “午安。”   关掉终端后,宁予洲望向客厅柜子上的一大包药品——那是伊在水和丽娜助理送来的,用于缓解疼痛和幻觉。但只治标不治本,对精神力溶解毫无作用。   他已经吃了一部分,最初还有点效果,但时间一久胃就反酸不适。他身体的代谢机能下降了。而且药吃久了产生抗性,估计过不久就没作用,到时候恐怕疼得更厉害。   潘还在暗中搜寻可移植触须的潜在高阶精神力者,但宁予洲却不抱太大希望。基地历史上就没有精神力高于s级的人,目前基地内达到s级的精神力者仅寥寥数位,除了他,只剩下伊在水、卡柏、李铮铮以及尤加利。   池衍倒是有这个潜能,不过短期内到达s级的可能性不大,更别提突破。   宁予洲走到桌边,目光落在桌旁的晶能刀上,伸手将其拿起,抽刀出鞘。   Z189审判结束后,岚被送去了生命之轴清洁维修,眼下刀锋上斑驳的血迹已经不见,只剩下清冽的翠芒。   宁予洲握住刀柄,想要拂拭刀身,然而冥冥中一股无形的抗力却在阻碍他的动作,他的右手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岚在排拒他的使用。   ——他的精神力已经不够格了。   但宁予洲仍固执强硬地握着刀,直到岚的锋口在他左手掌心划出一大道豁口,刺目的鲜血如注流出,宁予洲才猛地回过神来。   下一刻,一道急促的喝声自身后响起:   “……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被吓死了 第26章 二次情热(一)   池衍没料到一开门就看见宁予洲背对自己,手里握着刀,掌心淌下一片鲜红,顿时呼吸一滞。   宁予洲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池衍后,也不由一愣:“你怎么回来……”   池衍疾步朝宁予洲逼近,攥过宁予洲的右手,迫使其松开刀柄甩在一边,紧紧地盯着宁予洲左手掌心血肉模糊的创口。   见宁予洲蹙眉,又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拉起宁予洲另一只手,将人带去洗手间冲洗伤口,随后摁到沙发坐下,拎出医疗箱翻找消毒纱布和碘伏。   “不用,过会儿就好……”宁予洲觉得没必要,话没说完,抽气“嘶”了一声,“轻点!我是你仇人吗?”   池衍半跪在他身旁,用纱布按着他的伤口止血,声音有些冷:“你自己割的时候怎么不嫌痛。”   “我又不是故意的。”宁予洲实话实说,望向被丢在一边的刀,嘴唇翕动了下,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什么也没说。   收回目光后看向池衍,见后者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宁予洲终于觉出味来了:“你不会以为我在割腕吧?”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紧了紧,池衍低声道:“谁管你死活。”   “这样啊。”宁予洲半开玩笑道:“那你松开我,我再去摸两下试试刀。”   池衍没说话,从医疗箱里拿出一瓶酒精喷雾,见状宁予洲当即笑不出来了:“有话好好说,放回去,这个不能用。”   池衍把喷雾放了回去,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厉害得很,不怕痛呢。”   “那不能纯折磨吧。”宁予洲抬了抬受伤的手,表示控诉:“我是伤员,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池衍把他乱动的爪子抻平了:“别动。”   宁予洲:“…喔。”   止血后,包扎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宁予洲俯视着池衍的动作,和池衍生硬的态度不一样的是,他手上力度很轻,幅度也小。伤口的痛感早就消失了,取之而代的一种轻微的刺痒感,像是有几片羽毛在掌心拂来又扫去,轻飘飘的。   四周空气很静,几乎能听见缓慢起伏的呼吸声,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池衍的。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和日光交融在一起,淌成一条细长长的溪流,静谧而平缓。到后面宁予洲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宁予洲朦朦胧胧地回忆着,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一些温和的,低沉的,年轻清朗的呼唤声,从遥远又缥缈的方向传来。   他试图听清那些熟悉的呼唤,甚至想追出去,然而一道更为清楚明晰的嗓音却在近处响了起来:“宁予洲。”   宁予洲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手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包扎完了,池衍看着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   宁予洲看着池衍的脸,目光又落在他嘴角斜下方的痣上,眨了下眼,答:“没有。”   池衍闻言没说话。   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是真容易把人气死。”   宁予洲心想那倒不会,毕竟我应该会比你先死。但他觉得这话说出来池衍大概率会不高兴,于是没说,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池衍站起身,关上医疗箱放回原位,说:“实战课暂时延后了,说是教练员最近有事没来。”   由于情况特殊,池衍的课表与普通学生不一样,排得更密,课训节奏也更快。并且为针对其S级潜能制宜施教,桃花源特意聘请了一位特训指导员,据说也是位高阶alpha,体能素质极高,实战经验十分丰富。   宁予洲大概知道是谁了,整个基地里能指导池衍的人就那几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行,过段时间我跟你一起去,跟人打个招呼。”   宁予洲活动了下被包扎好的手,觉得池衍技术还不错,很满意。   他把岚收进刀鞘,想拿回卧室,却被池衍阻止了。最后还是放在了客厅,锁在横柜的最底层。   但直到晚上两人吃完饭,池衍仍神色不属,似乎还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宁予洲忽然想起一事,在外衣口袋翻翻找找,最后摸出了什么东西,握着递向池衍,扬扬下巴示意道:“伸手。”   池衍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宁予洲松开五指,将一把糖放在他的掌心。   水红色的硬糖,裹着玻璃糖纸,大概有七八颗。   “心蕊叫我带给你。”宁予洲想了想说,“味道还不错。”   池衍对宁予洲觉得味道还不错的东西持怀疑态度,迟疑着,仍剥开一颗试了试。   出乎意料的是味道居然还算正常,很清爽的甜,并不腻,能尝出一缕很淡的草莓味。   宁予洲询问:“怎么样?”   池衍:“……还行。”   宁予洲露出一个笑脸。   回卧室之前,池衍仍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掌,直到门被关上才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糖,心中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之后几天,池衍一直心事重重。   白天脑子里重复回放着宁予洲两次受伤的情形,夜里又在梦中不断地堕入同一个昏沉压抑的房间。   窗外乌云翻涌,潮湿的风倒灌进屋子,将桌上的烛火吹得摇曳不止,似乎将要熄灭。地板上血泊在漫延,一个人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池衍盯着那只无力垂落在一边的手,声音很轻:“宁予洲?”没有回应。   他收紧双臂,将怀里人的身躯抱紧了一些,试图感知到对方的脉搏和心跳。但他只能感觉到肩头温热粘稠的血变冷凝固,对方的呼吸在逐渐衰弱,近乎枯竭。   最后什么都不剩。   池衍猛地睁开眼睛,喘着气,望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意识到现在仍是深夜。   意识回笼之后,头痛欲裂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强行从梦中清醒的结果并不好受,池衍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但眩晕感却没有减轻,甚至变得更加尖锐。   睡前他洗了澡,但现在身上却是汗涔涔的,黏腻一片,一股无名的燥热从他身体的某处开始往上腾升。   池衍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迅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翻找出数支抑制剂,拔下针帽后对准后颈皮肤,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他的腺体已经对普通的抑制剂产生了抗药性,只能使用从中心医院带回来的特制型药剂,药效更强横,但带来的疼痛反噬也更加剧烈。   药剂注入体内后,肌肉仿佛被一层层地撕扯剥离开来。池衍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连注射了三四根特效抑制剂,体内的燥热才有了平息的迹象。   但没过多久,那种无处宣泄的燥热又卷土重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试图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没用……还是没用。   放在桌上的终端开始不停震动,信息素超标的红色警示灯在黑暗中闪烁不止,刺激着他本就紧绷脆弱的神经。   池衍摸索着将终端按停,想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但燥热与疼痛的双重煎熬一点点蚕食着残存的神志,他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跌跌跄跄地站起,拉开门出了房间。   今晚宁予洲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梦中却察觉到一阵异常的精神波动,被迫醒来,黑着脸翻身下床。   ——结果一拧开门把手,抬头就见一道黑影耸峙在门口。   宁予洲瞬间精神了,以为家里进鬼,精神感知之后才发现是池衍,一时无语:“……大晚上你不睡觉在搞什么呢。”   走廊没开灯,黑压压一片,宁予洲看不清眼前人脸上的神情,只听见对方回答:“找东西。”   宁予洲觉得古怪:“找什么,不能明天找吗……”   话没说完,池衍的身影忽然朝他压覆下来。   宁予洲一愣,反射性地抬手想将其接住,结果池衍的双手却直接从他臂下穿过,一手环住了他的腰,一手反扣住他的脖颈。   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服布料贴紧了皮肤,宁予洲霎时间汗毛倒竖。   耳边响起了池衍呓语一般的喃喃:“……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梦游找老婆 第27章 二次情热(二)   宁予洲瞳孔微张。   池衍比他稍高半个头,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腰和脖子同时被握住,两人的重心全靠宁予洲一人支撑,饶是他韧性再好也受不了这个别扭的姿势,改推拒为扯拽,想把池衍落在腰间的手拽开。   察觉到他的挣扎,池衍立刻收紧了手臂,将他紧紧地箍在怀里。   宁予洲被这一勒差点窒息,半夜起床的火气霍地一下全窜上来,抬起一脚直接把池衍踹了出去,紧接着用力地关上房门。   然而门缝还差一点合上时,池衍的手骤然抓住了门板边缘,死死地将其往回顶推。   “松手。”宁予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夹断了我可不负责。”   他暗中跟池衍较劲,门被硬摁着一点点地合拢,逐渐只剩下一条缝隙。在即将夹压到对方手指的那一刻,半掌宽的门板却猛地被一拳巨力轰然砸穿,当场碎屑四溅!   宁予洲:“!?!”我的门!!   但他已经来不及在意被砸得稀巴烂的门板了,挣出门缝的手一把掐住他的脖颈,五指用力收紧。宁予洲脸色扭曲了一瞬,手上力气刚松,被激怒的池衍直接掀门而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翻在地!   床边的终端狂震不止:[警告!检测到超过阈值的信息素,请立刻远离!警告!检测到超过阈值的信息素,请立刻远离——]这警告简直多余,对上池衍在黑暗里闪烁着病态狂热的双眼,宁予洲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曲臂压住池衍扼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打背弓骤然发力,起桥后迅速反压而上。池衍不甘示弱,双腿绞住他的腰身侧向滚翻,两个人从门口一路扭打进狭窄的室内,最后还是宁予洲将池衍摁服在床边。   单薄的上衣被汗水浸湿,贴紧他劲瘦的腰背,随喘息一阵阵微微起伏着。   急促的呼吸使得宁予洲喉咙发干疼痛,似火燎一般,喉结随吞咽动作滑动了下,哑着嗓子低骂道:“你不会是鱼变的吧?这么能扑腾?”   池衍早已失去理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死死地咬着牙。   贴身搏斗中,宁予洲身上已经沾染了浓郁的铃兰信息素,微量的毒素随着汗水渗入皮肤,很快将皮肤蒸出不正常的红晕。   但宁予洲没开灯,看不见也闻不见,只觉得身上被汗水糊得又闷又痒,迫切地想要冲个澡清洗一下。   他拉开一旁的柜子抽屉,翻找起备用的抑制剂。   宁予洲没学过太多情热期安抚知识,ao生理课对beta只是选修内容,老老实实上完几十门主修课对他而言已经够痛苦了,但凡多学一门选修都是在要他的命。他只用学会如何把情热期的alpha和omega撂倒制服,打入抑制剂,之后的事交给医院就行。   但眼下显然不能把人送进医院,宁予洲只能压着池衍,伸手在其后颈处摸索腺体的位置,指腹压过几处粗糙的血痂时,愣了下,“你用过抑制剂了?”   情热期的alpha腺体十分脆弱敏感,哪经得住持续的触碰,池衍本就紊乱的呼吸短促地一滞,随后疯狂地挣扎起来。   见他还不老实,宁予洲掐住池衍的下巴,迫使其仰起头。   看见他被磨破流血的嘴角,宁予洲不由皱眉,手指强行掰开池衍紧咬不放的牙关,露出雪亮锋利的标记齿。   宁予洲实在没想到这人还能用牙把嘴磨破,正准备出言嘲笑两句,alpha喉中挣扎着挤出了一点音节:“……给我。”   呼吸携带的热气喷洒在他指尖,宁予洲仿佛被烫了一下,立马收回手,手腕却被池衍一把拽住,连带着整个人被摔翻在床。   宁予洲摔得脑子发昏,双手被池衍按住压在头顶,上半身完全陷进柔软的被窝里。   终端的警报器还在不停闪烁震动着,从桌上摔落到地上,终于停了。但铺天盖地的铃兰信息素已经充斥了整个空间,幽冷的香气笼罩着场中唯一的猎物,如藤蔓般一萦绕不散,浸入每一寸肌肤和毛孔。   宁予洲又开始发昏恶心——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上一次池衍情热期时也是这样。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江医生的话:情热期为什么叫情热期你会不知道吗?当然是用最原始的办法。   池衍俯身,在他脖颈间寻找着什么,宁予洲咬咬牙,决定干脆把人打昏送进医院算了。   刚准备提腿,忽然听见池衍疑惑而模糊地唤了声:“宁予洲?”   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   宁予洲闭上眼,将腿缓缓地放了下去。   “我不是宁予洲。”他瘫在床上,尸体凉凉的,像一条虚弱的失去求生欲望的鱼,“你去找别人吧。”   池衍根本没听他说话,凑在他的颈侧,隔着一层纤薄的皮肤,感知其下方鲜活跳动的脉搏,躁动的神经渐渐被平复。   标记齿在上面轻轻地磨蹭,最终还是没有咬下去。   他松开了压着宁予洲手腕的手,将宁予洲整个人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几乎没有空隙。   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会儿,再次确认了一遍:“宁予洲?”   “……”   “宁予洲?”   灼热的空气冷了下来,房间像是沉入了一片漆黑的海。   夜风吹起潮水,月光像一层层的雪浪,拍打着迷失在岸上的两人。   宁予洲的手脚都被吹得冰凉,只有紧贴的皮肤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他被池衍抱着,目光落在一片虚无中,没有聚焦,似乎有些茫然。   隔着胸腔,他听见一颗心在有力地震动。   垂在身侧的手臂终于动了动,宁予洲回抱住池衍。   黑暗中,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嗯。”   得到回应的池衍没有再叫他的名字,彻底没了动静,似乎睡着了。   宁予洲将就这个姿势阖眼睡了一会儿,又木然地睁开眼睛。   他感觉有东西硌着他的腿。   宁予洲自暴自弃了:“要不你还是咬我一口吧。”   他不是omega,给不了池衍应有的信息素抚慰,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   池衍蹭了下他脖子,又不动了。   “不咬是吗?”宁予洲伸手推他,“那就去洗手间自己解决……”   话没说完,池衍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标记齿刺破皮肤,过量的信息素一股脑地注射进宁予洲体内。   饶是早有准备,宁予洲还是因刺痛皱起了眉,下意识扯住池衍的头发。   beta的身体构造本就不适合标记,更何况铃兰本身就有毒。   随着信息素的不断注入,宁予洲的神经在晕眩与迷离之间来回拉扯,迟来的疲惫与困倦也涌了上来,他的目光变得恍惚,抓着池衍头发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垂落在一边。   池衍覆上他的掌心,手指一根根地挤入他的指缝,紧紧地扣合在一起。   黑暗中汹涌不定的信息素也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小部分,似水汽般缠绕在昏迷的beta身上。   后半夜,池衍的梦境有了变化。   他仍站在一间屋子里,回过头,见烛火在桌上跳动,旁边摆着蛋糕还有几颗水红色的糖果。   地板上没有血迹,他也没有看见宁予洲的身影。   在房间里找了许久,池衍终于找到一道门,打开后外面通向一片茂密深邃的树林。   沿着静谧的小径往里走,路过一处巨石时,一只踩着白袜的小黑猫从上面跳了下来,朝他“喵”了声,绕着他转了一圈,翘起的尾巴尖勾住他的腿,亲昵蹭了蹭。   小黑猫领着他往树林深处走,中途冲进一处灌木丛里,推着几颗苹果送至他面前。   随后矜持地立起尾巴,昂首挺胸,浑身上下透露出两个字:夸我。   池衍:“……”   池衍无视了黑猫,绕过苹果,顺着林道继续向前走。   不久之后,他听见了一些淙淙的水声,似乎有溪流在岩石间冲漱。   拨开一片重叠蓊郁的叶丛后,视野里出现了一条细长清澈的溪流。细碎的光晕透过层叠的树冠倾泻而下,在流淌的水面上映出金粼粼的波光。   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坐在溪边,背对着他。   池衍微微一怔。   脚边的灌木丛一阵耸动,黑猫从中窜出,朝着那道人影跑了过去。三两下跃上那人的肩头,尾巴左右乱甩,喵喵咪咪的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在对方转过头的前一秒钟,池衍醒了。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身体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沉重,四肢僵硬发麻,仿佛被打了一顿。   很快池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间,他又察觉到什么,缓慢地侧过头,对上一张谧静的睡脸。   熟睡的宁予洲仍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但比平时看着安静柔软不少。睫毛在他眼下垂下一片细密的阴影,池衍一时看得有些入神,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下一刻,宁予洲忽然毫无前兆地睁开了眼。   那双乌黑清透的眸子与梦里的画面瞬间重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醒了?”   池衍一愣,霎时间神魂归位。   他蹭地一下从床上蹿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结果右手撑空,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下了床,头精准地撞到了被他砸了个大洞的木门上,发出“咚”一声沉闷的巨响。   “……”宁予洲目睹了全程,一时无言:“你到底在干什么。”   池衍捂着起了个大包的后脑勺,疼得咬牙切齿,看着木门上被砸穿的大洞时,昨晚混乱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一下子涌了上来。   一时间,他的脸色从铁青,转到绝望的惨白,再由惨白迅速窜为红热,语言系统彻底被击溃,语无伦次道:“你……我……我们昨晚上……”   “想起来了?”宁予洲起身,解开领口侧头,露出颈后的咬痕,抖了抖皱巴巴的上衣,最后把掌心渗血的绷带递给他看,呵笑一声:“都是你干的好事。”   看见宁予洲后颈的咬痕时,池衍耳根子唰地一下全红了。   紧接着又看见他渗血的伤口,脸色忽红忽白,紧攥着双手,眼底难掩自责与愧疚,低下头哑声道:“…抱歉。”   见状,宁予洲没了嘲谑的心思,扣上衣领无所谓地说:“也没事,洗个澡就当没发生过吧。”见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下,继续道:“其实你刚来的时候就咬过我一次了,你看,也没发生什么,不用太放在心上。”   听见这话,池衍顿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像打翻的颜料桶一般变得更加精彩了。   他脑中似乎在激烈地拉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望向宁予洲的目光专注又认真,语气郑重地开口:“……我会对你负责的。”   宁予洲正准备下床,脑子当即被这句话干短路了。   他瞬间与池衍拉开了距离,抄起两个枕头一左一右挡住自己,表情警惕又恐惧:“你在说什么恩将仇报的混账话。”   “……”池衍顿时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摔门离去,结果用力过猛,本就遭受了致命重创的木门被这一摔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只剩一截门把手被池衍握在手里。   室内室外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凝固。   “谁搞坏的谁修。”宁予洲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装防爆门。”   池衍:“……”   池衍只请了半天的假,陪996打扫完宁予洲的卧室后,回自己房间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下午才回桃花源继续上课,宁予洲陪他一起去。   路上池衍意乱如麻,一会儿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一会儿是梦里的场景,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宁予洲。被发现了就立刻别开眼,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在第四次抓包到他偷看自己后,宁予洲终于忍不住了:“我脸上有东西?”   池衍勉强维持着一张冷脸,语气硬邦邦的:“没有。”   “那你看什么?”宁予洲上下左右打看他,“我这么一直看着你,你会高兴吗。”池衍默了下。……也不是不行。   宁予洲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当他被自己说服了,正准备进入训练室,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又年轻的女声:“嗨。”   走廊尽头,一位金发女郎款步走了过来,抬手摘下的墨镜,露出一双明亮湛蓝的眼睛。   “似乎打扰到二位谈情说爱了?”   【作者有话说】   鱼粥听见小池要负责的恐惧动作,参考有个叫“当男生发现他最好的朋友是gay”的meme 第28章 特训   池衍闻见了一股柑橘味的信息素。   是个alpha。   金发女人走近后,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若有所思。扫向宁予洲被领口遮住的后颈时,池衍侧过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个略带抵触的保护动作。   见状女人挑了挑眉,连宁予洲也不由看向池衍。   池衍低声问他:“你认识?”   “你也见过。”宁予洲提醒说,“在卡金斯的葬礼上,她站在最后一排。”   金发女人嘁了声:“别提那见鬼的糟老头子了,应付他的后事足足浪费我好几天时间,真是有够倒霉。”   她将墨镜随手别在胸口的衣袋里,朝池衍伸出了右手。   “我听伊和阿凯提起过你,池衍,对吗?”她扬唇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的副手,Y775派遣队的副队长万夏,这段时间负责担任你的实战课指导员。”   宁予洲与万夏是旧识,关系向来不错。两人最早在课训期认识,都爱翘课,一个到处睡觉,一个翻墙逛街,凑一块儿臭味相投。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伊的要求,我压根不想回这个鬼地方。”进入训练室后,万夏敲了敲器材架,说:“学校的空气让我感到恶心,会降低我活着的欲望。”   池衍:“……”   宁予洲把池衍的素质报告调给她,万夏扫看了几眼,又抬头看向池衍,目光十分怀疑:“不是,他这资质需要我指导吗?照着系统定制的模板练一遍不就得了。”   宁予洲说:“毕竟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素质优秀有丰富实战经验又有空的alpha了,交给你比较放心。”   万夏的体能评级为s,精神力a,识智b-。单看前两项完全能得个A+评级,成为S级以下的第一人,结果被跌破底线的文化课分数硬生生拖成A-,课训期差点毕业不了。   万夏勉强接受了他的奉承:“好吧,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三言两语向万夏交代完情况,宁予洲朝池衍颔首:“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训练时间。”   池衍一愣,问:“你去哪儿?”   宁予洲:“找人装防爆门。”   池衍:“……”   万夏抱臂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说话,等宁予洲离开了训练室,才终于又开口:“和伊说的一样,你们俩确实……”她点点下巴,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用词,最后语气玩味道:“嗯,关系不错。”   池衍根本不理会她的调侃,他还没完全放下戒心——出席卡金斯的葬礼,标志性的金发蓝眼长相,这女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你是西格尔家的人。”   “是,但不完全是。”   万夏也不遮掩,直接承认了。   “我确实姓西格尔。不过家里那群族亲并不认可我,而我对他们训育理念也不感兴趣,无聊透顶的一群人。”   见池衍似乎还是不太信任自己,她想了下,说:“你应该知道卡柏吧?卡柏·西格尔,监察庭的首席执行官,基地目前除你以外另一位拥有S级潜能的alpha。”   池衍:“你跟他很熟?”   万夏:“不熟。”   “……”池衍面无表情,“那你说什么。”   “别这么看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万夏耸了耸肩,解释道:“西格尔家分支众多,卡柏属于直系,而我属于旁系中的旁系。名义上他算我的堂弟,但其实我俩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也不光是他,家里大多数人我都不熟,虽然共用一个姓氏,分支与分支之间也会有不少矛盾,个人间的想法差异更大。”   为了维系家族荣誉,西格尔家对后代的训育方式极为苛刻,某些手段甚至不合乎人道。而万夏天性不服管教,十二岁进入桃源后就开始放纵自我,成天不务正业,十六岁时与父母彻底决裂。   她那可怜的堂弟就更惨了,从小到大活在所有人的要求和控制里,没做过几件自己想做的事,也可能根本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七八岁时至少还会笑,长大了天天冷着一张不近人情的冰柜脸,像是要给人送葬。   现在好不容易把他那老不死的家主爹给送走了,总该熬出头了吧?结果各旁支又捧出个胡伯夺位。   万夏可没卡柏那忍耐力,这事要换了是她,卡金斯葬礼当天她就把胡伯和所有敢举荐的人一起丢去火化了。骨灰打包成两份,一份送给伊在水养花,一份自己留着沙浴泡脚,也算垃圾利用。   “总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万夏总结道,“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被西格尔踢出家门的弃子,没有利益关系,这样好理解了?”   池衍微微皱眉,还再问些与丛林会相关的事,万夏扫了眼时间,抬手比了个中止的手势。   “今天的聊天时间到此结束,有什么事以后再问。”她召出训练室系统输入一串密匙,解锁权限后将窗口清空,“既然伊和宁予洲把你交到我手里,那我也该干点正事,跟我来。”   两人坐电梯一路到达训练楼栋的最底层,感应门一道道地开启,露出最里层一片银白空阔的圆形场地。   池衍从隔间换好训练服出来,正调整着半指手套的护腕,万夏迎面抛来一样东西,他立刻抬手接住,发现是一把纯黑的匕首。   池衍眼皮抽了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实战模拟训练室,以后课就在这儿上,你平时想来也行,直接刷个人终端进来。”万夏走至门边,望向头顶的天花板,“整个房间都是系统的监控,它们会详实地记录你在战斗中各方面表现,统计数据给出分析报告。之后你再根据报告去针对性地做加强体训,省时又省力。”   池衍疑心:“…那你干什么?”   “我?”万夏回头看了池衍一眼,“我负责给你上强度。”   “?”池衍还没理解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万夏抬手打了个响指。   周围数道机械门应声接二连三地打开,从中滚出几十颗银色的大型机械球。   其中一颗停在了池衍面前,眨眼间形变为半人高的机械蜘蛛,弹起朝他脸上扑来!   池衍目光一凝,提臂挥刀贯穿了它的腹部,瞬间将其劈翻在地!机械蛛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但只几秒钟的时间,它破损的腹部就恢复如常,重新翻爬起来。   “反应力不错,准头还差了点。”万夏颇有闲心地点评道,“这是用作训练的仿生机器人,模拟的是白沙区B级晶兽猎人蛛,外壳由记忆金属制成,不击中要害就会一直复原。”   她话音落下,数十只机械球迅速蠕动形变,伸出长足爬了起来,布满整个训练场。   机械蛛头部挤满了密集的红眼珠,飞速乱转着,最后齐齐一停,对准了站在中央的池衍。   池衍握紧手中的匕首,眼底只有一片冷然。   “倒计时三十分钟,一共42只。”   在训练室大门被彻底关闭前,万夏留下一句真心实意的祝愿。   “时间宝贵,祝你玩得尽兴。”   宁予洲出了训练楼栋后,在桃源里随便逛了一圈,想了想,又给万夏发了个消息。   宁:[训练任务别定得太重了,循序渐进一些。]不久后,对面回复了。   vs:[放心吧,我有分寸/戴墨镜]宁予洲放心了,关掉终端。   让万夏做池衍的指导员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一是丛林会和陈岘动向不明,桃花源虽然处于警备区内,但未必完全安全,有万夏看着多一分保障;二是Y775重组在即,伊在水劝万夏回桃花源估计也是想择定人选,池衍就是她看中的候选人之一。   池衍想加入派遣部,Y775是最好的选择。   任何人的成长都需要时间,如果有天自己出了意外,宁予洲不希望池衍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太懂那种感受了,为避免这种结果,得提前考虑一些后路。   李铮铮更重利,某些时候未必可靠,况且她年纪大了,许多事也力不从心;潘刚进入议事会,脚跟都没站稳,也不用说。最适合交托的人只剩下伊在水和万夏,有S级派遣员做撑持,池衍的人身安全有保障,议事会也会更重视些。   宁予洲也还有些私心。   伊在水和万夏的服役期都只剩一两年,这段时间足够池衍积累经验巩固实力。等她俩一退役,池衍作为S级alpha就是唯一的Y775队长候选人,他可以直接继承整个五星派遣队,甚至能以此为基础建立自己的势力。到时候无论面对是陈岘还是丛林会都有抗衡的底气,是亲手报仇,还是抛却过去步向新生活,选哪一样都行。   想到这儿,宁予洲心里轻松了些,抬步往外走。路过教学楼后的温室时,稍微晃了一下神。   他对这里的印象很深,第一次是在路边打架遇见了潘,第二次是翘课睡觉时撞见了万夏,当时她正在爬墙,看见宁予洲后还热情地邀请他一起爬。   正回忆着,路边的草丛忽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宁予洲回过神,见一只奶牛猫从中冒出头来,看见他后翘起尾巴,一颠颠地跑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叫声轻快:“咪嗷。”   宁予洲盯着它发腮的圆脸和肥美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说:“好大一辆猪。”   奶牛猫:“……”   一辆奶牛猫向宁予洲的脸发射了猫头导弹。   宁予洲被猫头导弹击倒了。   宁予洲血量-1。   和奶牛猫激烈搏斗了半分钟,宁予洲忽然听见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回头见一个卷毛青年扒开树林跑了过来,似乎累得够呛:“警长你怎么跑这……”   待他看清宁予洲的长相后,剩下半截话直接卡死在了喉咙里,当场变成了呆瓜。   好半天才磕巴道:“…宁、宁队?!”   【作者有话说】   主角小队6/6集齐!   六一快乐宝们~我可以再拥有一个评论吗 第29章 疯长   卷毛青年一出现,奶牛猫立刻从宁予洲身上窜了下去。   还没逃出几步路就被宁予洲精准地逮住后颈,一把捞了回来,挣扎时像黑白史莱姆在弹跳翻滚。   奶牛猫叫警长,名字起源不明,是桃花源内散养的野猫。在宁予洲的印象里,它还是纤细苗条的一小只,几年不见居然被养成猪了,害得他差点没认出来。   但看着卷毛青年从怀里掏出几个肉罐头时,宁予洲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罐头一开,警长立马变乖巧,被放下后开始埋头苦吃。   “宁队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卷毛青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看见宁予洲衣服上皱巴巴的痕迹后,又担心起来:“您没被它抓伤吧?需不需要现在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没有。”宁予洲顿了下,道:“Z189已经解散了,不用叫我宁队。”   卷毛青年立刻“哦哦”两声,“好的宁队!”   “……”   宁予洲懒得纠正了。   卷毛青年看着和池衍年纪差不多大,宁予洲估摸着应该是同届的学生,因此多交流了两句。   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子乐,升入高阶区三年了,最近刚向派遣部递交了探测员注册申请。”他说着,露出一个有些赧然青涩的笑容,“我一直希望能成为像您和您家人一样优秀的派遣员,为基地建设做更多的贡献。”   闻言,宁予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直到后者肉眼可见变得紧张,才开口确认道:“你是乐人机械董事长的儿子?”   第一眼宁予洲还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听见名字后直接确认了这一点。   为制衡夏娃公司,李铮铮转向扶植其他行业部门的营运,乐人机械就是被扶植的对象之一,潘的智能眼睛、宁予洲家的家政机器人996都是乐人旗下的产品。   王子乐没想到宁予洲居然知道自己,有点受宠若惊,但一想到家里人,又忍不住叹气:“是的…不过我爸妈一直不太赞同我当派遣员,要是这次申请不通过,我就只能回家……”   “继承家产了”五个字还没说出来,宁予洲身形一顿,侧目扫向前方,他脚边的奶牛猫警长也警惕地抬起头来。   王子乐一怔,也循着宁予洲的目光望去,看清不远处的几道身影后,表情立刻变了。   他骂道:“靠,怎么又是你们,有完没完?”   来的几人正是前几天在食堂门口围堵池衍的alpha。   领头的alpha先是扫了一眼王子乐身旁的人,对方戴着兜帽看不清脸,也闻不见信息素味,他只当是个普通的beta,直接无视了,朝着王子乐狞笑道:“谁让你那天多管闲事,这口气我今天不出不痛快!”   打不过那个S级潜能的alpha,他还不能从王子乐身上先找回场子了?   王子乐怒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就你家那点背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alpha不屑地嗤声,“以前看你是个omega不计较而已,不然你以为你也配跟我叫板——给我打!”   话音一落,几个alpha径直冲上前来。在其中一人的拳头即将袭中的前一刻,王子乐反射性地抬臂架挡,然而斜里一只手却提前将其截了下来。   宁予洲单手压着alpha青筋暴起的拳头,身形纹丝不动,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平静的眼睛。   “当我是死人?”   看清他的长相后,alpha先是一怔,随后脸色骤变。下一刻,alpha胳膊被宁予洲翻手一拧,一股巨力直接将其整个人轰然地掼翻在地!   手臂几近撕裂的疼痛令alpha瞬间面目狰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肩膀却被一脚踹翻,重新摔回地上。   “别乱动。”宁予洲踩着他的肩膀,目光垂落,稍稍碾了碾,脚下人的五官立刻扭曲在了一起,“我很久没打过人了,不怎么控制得好力度,弄碎了骨头可不负责。”   见状周围几人齐齐色变,站在不远处的alpha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你……宁予洲?你怎么会在桃花源?!”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宁予洲抬起头看向他们,缓声道:“你们这种人为什么还能待在桃花源。”   早年桃花源刚成立不久时,学生之间的欺压与歧视问题确实非常严重,尤其是宁予洲与潘他们那一届,许多人深受其害。但毕业后,在潘与伊在水等人持续不断的呈请创议下,上层终于开始重视问题,革新桃源的校规并设置巡逻队保障学生安全,情况才好转很多。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嚣张不怕死的漏网之鱼。   几个alpha见势不妙想跑,宁予洲一个没放过,挨个逮住后往死里揍了一顿。一旁的王子乐抱着猫默默围观,眼睛都看直了。他倒是知道宁予洲很能打,但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面S级beta的战斗力,恐怖如斯,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直到宁予洲把几个半死不活的alpha丢给巡逻队,王子乐才敢凑上来,嘿嘿道:“谢谢宁队!今天要不是你在,挨打的人估计就得换成是我了。”   宁予洲说:“不用谢,我跟他们本来就有点私仇。”   “他们还惹过你?”王子乐出离愤怒了,“打昏便宜他们了!”   “…也差不多吧。”宁予洲不知道怎么解释,看了眼时间,他在桃花源已经逗留太久,准备走人。   王子乐却连忙叫住他,想交换个通讯方式,说是要报偿今天的搭救之恩。宁予洲本想拒绝,又听见他诚恳地推销起来:“要是宁队你有什么想维修的机器或者其他的定制需求,都可以来找我,走公司的vip渠道。”   宁予洲被说动了,似有所思:“什么都能定制?”   “嗯嗯!只要是合理的需求都没问题。”王子乐点点头。   宁予洲考虑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有没有那种可以直接制伏alpha的装置?”   王子乐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宁予洲也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些抽象虚浮,于是又想了想,伸手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补充道:“类似于颈环那种,不用我动手,远程按一下遥控器之类的东西就能让人老实的。”他侧头问:“这种需求能实现吗?”   王子乐:“……”   王子乐:“哈?”   模拟训练室内。   最后一只机械蛛被匕首击穿了核心,重重地坠落在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满了机械蛛的残躯,个个报废变形,有些裂口还有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场中只剩一道黑色身影还伫立着,他上半身的训练服在打斗中严重破损,甚至沾了些血迹,胸腔随喘息略微起伏着。   系统播报声自训练室上方响起:[用时16分47秒,共计击败42只B-019蛛型仿生机械兽。综合表现评级中……您本次的表现评级为:优。已超过98.47%的测试者,获得下一关卡开启资格。]监控室内,听见播报的万夏脸上不由划过一丝惊异。   普通的训练关卡是一小时内击杀32只仿生兽,万夏特地缩短了时间,并增加了机械兽数量。原本宁予洲发来消息时,她还真自我反思了一下是不是难度加过头了,没想到池衍居然以近乎折半的时间达成了目标。   刚开始的两三分钟内,池衍还不得要领,在几十只机械蛛的围攻下显得左支右绌。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突破点,成功命中要害击杀第一只机械兽后,之后再无失误,一连击杀了数只机械蛛,招式迅速变得熟练干脆。到后面基本全是一击毙命,下手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宁予洲这是从哪儿捡来的怪物?   训练室内,池衍握着匕首,拭去顺下颌淌落的薄汗,望向天花板上的监控露出一个冷笑,嘴型是两个字:就这?   这一幕通过监控落到了万夏眼中:“……”   居然敢挑衅我,你小子死定了。   之后几天的时间,万夏给池衍定下的考核关卡越来越困难。   机械兽翻倍加,时限对半砍,不拿到优级不予通过。   到后来机械兽的等级全被提到了A级往上,哪怕池衍进步再快也应对吃力。不过只有在这种高难度的检测下,他本身的缺陷和短板才好逐一暴露出来,再根据系统给定的计划进行加训查漏补缺。   池衍每天的时间就在上课-训练-考核三点之间不断重复循环,回家后也没闲着,继续扫课训集。学校的教学进度对他而言太慢了,根本来不及。   也得益于S级alpha极佳的身体素质,普通人在这种高压高耗的环境下根本撑不了几天,池衍没过多久就适应了,甚至还能抽空把宁予洲卧室的门给修好。每天晚上回家后,也不忘给窗台上的瓦沙花浇水,因为宁予洲有时候会忘。   宁予洲白天几乎没什么事,有时候去中心医院做身体检查,偶尔去看看伊在水的搜查动向,大部分时间待在生命之轴,陪朱心蕊聊聊天。   据说温室里的净化植物似乎对精神域有一定的疗愈作用,宁予洲待了一段时间,幻觉和头昏的频率还真变少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一般到傍晚时,他就会回家。等996差不多做好晚饭了,池衍刚好也回来,两个人正好一起吃饭。   但今天晚上回来后,池衍打开门,迎接他只有冷冰冰一片黑暗的客厅。家里没有人。   他将公寓的一二层都找了个遍,除了在电舱待机的996,什么也没有发现,打通讯发信息也没有人回应。   宁予洲不见了。   意识到这件事,池衍脑中某一根神经陡然断开。潜藏在心底忽视已久的焦躁感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心跳一时失序,呼吸也变得急促,混乱到甚至难以集中精力思考,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凌乱的猜测。   宁予洲没回来。他会去哪儿?   桃花源?实验室?商业区?中心医院?   他去找谁了?潘?李铮铮?伊在水?是朱砂还是那个叫朱心蕊的女孩儿?还是尤加利?   他出去干什么了?他为什么要出去?他为什么没告诉自己?他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还是他又抛下我走了?   黑暗里,铃兰信息素在不受控制地向四面八方滋生蔓延,疯狂地寻觅索取着某样事物,却一无所得,最后像漩涡一般将中心的alpha越拽越深——   “啪。”   客厅的灯被打开了,投下一片雪白明亮的光晕。   宁予洲提着一袋东西进了门,看着站在客厅里的池衍,语气疑惑:“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池衍宛如刚被拖出水面的溺水者,还未从错乱涣散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目光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直到宁予洲关上门,从他身旁经过时,才蓦然清醒回神。   池衍一把抓住宁予洲的手腕,目光紧紧地攫住他,问:“你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信息素实验室和中心医院。”宁予洲没发觉他语气的不对,回答完,把袋子里的东西递给他看,“喏,给你买了敷贴的药,缓解腺体损失的,朱砂说敷大半个月就能起效。”   他又翻出几盒种类不一的药盒,解释说:“还有新的抑制剂,我是beta也不太懂,医生说的效果温和点的型号都买了一遍。你有空就试试,还是没用就只能去体检做定制了。”   说完后却没听见池衍的回应,宁予洲抬起头,才发现池衍的眼睛里血丝横布,不由皱了下眉。   “让你别天天熬夜上网课,卷什么呢,眼睛都要卷瞎了。”他把一大袋药塞给池衍,“今天必须早点睡……”   话没说完,宁予洲忽然被池衍拉进了怀里,整个人顿时一愣。   池衍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头埋在他的颈窝边,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宁予洲才试探性地发问:“……你又情热期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他听见池衍有些闷的回答:“可能吧。”   【作者有话说】   放屁!你就是想抱他 第30章 端倪   宁予洲没说话,池衍贴着他的皮肤是冷的,抱了一会儿,才渐渐回温。   楼梯边上,充满电的996从电舱出来,举起机械抓手伸了个懒腰。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客厅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屏幕上的[._.?]立刻瞪大成[O_O!],缩在墙壁边偷偷摸摸地围观。   但宁予洲发现它了,有些无语,将身上的池衍推开。   怀里一下子落空,池衍下意识皱眉,还没说什么,见宁予洲低头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语气怀疑道:“你是不是又往我身上蹭信息素了?”   “……”池衍的目光滞了一秒,随后不由自主地游移到另一边,“没有。”   宁予洲盯着他看了会儿,伸手在外衣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一个粉色的蝴蝶结状装置。   池衍一脸不明所以:“这什么东西?”   “便携式信息素检测器,找心蕊借的。”宁予洲说完,将检测器拿远了一点,“嘀”了一声后显示:[铃兰-alpha:7.14]见状池衍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还没来得及说话,宁予洲又把检测器贴近了自己的皮肤,仪器再次“嘀”了一声,数值直接翻倍了:[铃兰-alpha:36.32]池衍:“……”   抓了个现行,宁予洲抬头看他,冷酷道:“还学会撒谎了?”   “我去做饭。”池衍掉头朝厨房的方向走,脚步有些匆促,一旁的996晃悠悠地举起自己的机械臂,试图提醒:“池先生,那是我的工作……”   池衍强硬地将它一把塞回了电舱。   第二天上午,池衍照常去桃花源,宁予洲哪儿也没去,躺在公寓客厅和996一起看投影。   中途终端震了一下,是池衍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个简短的句号:[。]宁予洲扫了眼,随手回了个问号,没再管。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吃盐:[。]宁:[?]吃盐:[。]宁:[?]……   在第四次收到池衍发来的句号后,宁予洲终于受不了了:[你是属鱼的吗,到底在吐什么泡泡?]池衍的回复内容不是句号了:[…你在家里?]宁:[不然呢?]吃盐:[哦。]静了一会儿,对面又回了三个字:[不放心。]宁予洲:“……”   不放心什么,他这个大个人还能乱跑吗,昨天联系不上只是因为终端电量耗尽了而已,他又不是故意的。   另一边桃花源内,池衍刚下课离开教室,收到了宁予洲发来的消息。   n:[/对方向您发起了位置共享申请]n:[可以了?]下午训练考核时,池衍一连打通三层A级关卡,超额完成指标,目睹全程的万夏十分狐疑:“你今天状态好过头了吧,昨晚去干什么了?”   池衍:“…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只是关心一句而已,你以为我想管吗。”万夏倚靠着器材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幽然开口:“原本这个时间我该和伊在逛街、购物、看电影,之后再一起享受温馨美好的下午茶时光……都怪那些该死的诱变剂交易者,伊忙得不行,而我还得天天在学校和你个alpha大眼瞪小眼,这种生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池衍:“……”   万夏说完,又记起一事,说:“哦对了,这两天会来个人和你一起训练,是我们队的新预备成员,记得好好相处。”   池衍不太在意,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训练室,见她跟了上来,略带警惕道:“你干什么?”   “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万夏不太情愿地回答,“最近丛林会私下的动作不少,诱变剂流入内外舱也造成了一些骚乱,总之内舱不太平。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池衍:“去资料楼看书。”   听见这话,万夏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悻悻然道:“好吧,你自己去……出来记得告诉我。”   “你不去?”   “我看见书就想吐。”   池衍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难怪你毕业识智只有b-。”   “那又怎样?”万夏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呵笑道,“我有伊帮我补课,每天睡前陪我看书,早上再叫我起床考校知识点,你有吗?”   “……”   池衍面无表情地握着拳头走了。   临近休息日,资料楼内的学生并不多,入口处只有寥寥几人。   池衍刷了终端后,照着系统指引往内走,很快找到了存放精神域相关文献的区域。   其中绝大部分文献的来源都是精神力实验室,他扫看了一会儿,抽出一份标题为《晶能与精神力》电子档案,展开光屏阅读。   新兰星多数生物都存在一种名叫“晶化”的共同特征,体内结有晶源体,外形类似水晶,因此被称为晶化生物。   晶源体携带特殊能量,可作为能源使用,安全高效又清洁。晶能也是基地目前使用的主要能源,派遣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猎杀大型晶兽晶植,带回其中的晶源体。   受到辐射的人体内也结有晶源体,在脑部,不过相比本土生物而言要小很多,且一般情况下质量上omega>beta>alpha。   [……植物晶源体的平均质量占比为动物晶源体的5~10倍…晶植的精神域覆盖面积远大于晶兽,或通过精神力诱导晶兽驱逐附近敌害,实现自我保护。]文本前后是大量的表格分析与样本数据,池衍不断往下浏览,翻过一页时,看见了一行特别标明的结论:[——晶源体的质量大小与生物的精神力高低存在必然关联。]池衍往回翻看了一遍目录,后面内容还长,一时半会儿看不完。他点开终端扫了下档案标号,准备保存在个人书架上空闲时再翻看。   关闭书架前,池衍随意地扫了眼书籍下方的匿名读者评论区,一眼在其中扫见了宁予洲的名字,目光不由一顿。   [……他一个beta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精神力,说不定就是被实验室改造过的。]池衍盯着那行评论,展开评论区,往回翻。   话题始于某个匿名读者对于书中提出的“晶源体质量与精神力相关”的结论延伸了发问:[这么说岂不是晶源体质量越大精神力越高?那把晶兽晶植的晶源体直接移植进人体不就行了?]下方的讨论回复不少:2L:[傻吗?有污染,真移植进人体内不疯才怪。]3L:[好像也是……]6L:[说起来污染到底是什么东西,定义就一句生物杂质,成分和成因是什么也不清楚……遇事不决就特殊辐射,这是什么万金油设定吗?]话题就此被污染一词逐渐带歪。在众人开始探讨猜测精神力污染的来源时,32L的一句话冷不丁地拉回了话题:[晶兽晶植不行,那把人脑里的剥出来移植给另一个人呢?]33L:[……]34L:[我靠,兄弟你这个想法很刑啊。你报一下终端号,我找些专业人士跟你上门探讨一下。]35L:[基地规则没有背过吗?这种严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是明令禁止的,就算理论上行得通,也不可能有人去试。]36L:[呵呵,明面上禁止,背地里呢?之前精神力实验室发生爆炸案,那凶手一看就是被推出来背锅的小喽啰,内舱上层把事情压下来了,实验室绝对有问题,说不定就是秘密研究失败了才发生意外的。]37L:[别太离谱了哥们,有这想象力你还是去写小说吧,净在这里瞎扯淡。]38L:[编,继续编。]面对众人的驳斥,36L还在继续自说自话:[难道没人觉得奇怪吗?当时宁予洲从A突破潜能升到了S级后不久实验室就出事了,他一个beta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精神力,说不定就是被实验室改造过的。]看见这话,下面的回复讥讽声变得更多了:[行了知道你恨他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件事都能生拉硬扯套上时间线。。。][宁家其他三个人都是S级,他也是S级有什么好奇怪的,基因遗传呗。比不过beta就破防造谣是吧?鉴定为a。][要我说卡柏也是A升S级的,在他之前西格尔家几十年没出过S级了,你怎么不去造谣他?][神经病,举报了。]最新一条评论的回复时间是几分钟前,池衍滑动刷新了一下界面,整个评论楼层果然因举报被直接清空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以前池衍查终端时也刷到过,星网上对于宁予洲的评价普遍是正面的,但依旧有不少质疑和敌视——尤其是在Z189事件过后,哪怕监察庭公布了真相,但仍有些人认为就是宁予洲带队不利,必须撤职重罚。   多数抗议者是alpha,被beta和omega踩在头上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耻辱,所以想尽办法找差错。   更令人费解的是,排斥宁予洲的人中还有极大一部分是与他同性别的beta,原因是宁予洲体能和精神力素质太高,远超普通beta水平,所以不能被称之为同类。   过激言论有一个算一个池衍全点举报,宁予洲本人却不是很在意,看两眼终端就开始犯困了。   眼下读者区的评论已经消失,池衍还留意到另外一些琐碎的信息。   人脑晶源体移植的可能性、真相存疑的精神力实验室爆炸案、宁予洲与卡柏都是由A级升为S级……以及宁家“其他三人”都是S级。…说起来,宁予洲好像从来没跟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想到这一点,池衍眉头微拧。   凭宁予洲在基地的知名度,这种事当然可以上星网直接查,但池衍不想。过度的关注搜罗会显得他像个变态,况且他也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对宁予洲的了解,那跟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之后找个机会再当面问问。   考虑完后,池衍关掉终端,将《晶能与精神力》放回原处。   身后兀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把那本书递给我一下吗?”   听见这个声音,池衍身形一滞,倏尔回头,果然看见了端坐在轮椅上的omega。是尤加利。   池衍抬头望向四周,原本在看书的几个学生已经不见了,整个区域内一片寂静,只有资料架纵横交错地伫立着,像曲折无尽头的迷宫。……是精神域侵入?什么时候?   “真巧。”尤加利朝他露出一个笑,“我们又碰见了。”   池衍一字一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为什么不行?我也在这里接受过课训,当然有进入资料楼的资格。”尤加利解释,“况且你手上那本专著就是我主要参与撰写的,我自己来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翻书前池衍只留心是精神力实验室出版的,没细看作者,此时扫了眼才在署名前列看见了“Eucaly”这个名字,立刻感到一阵嫌弃反胃,直接丢给了他。   尤加利:“……”   他盯着手里的电子光屏看了一会儿,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标题,轻声开口:“正好宁不在,不如我们来好好地谈一谈吧。”   池衍态度冷淡:“不熟,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谈的,我们明明有相当多的共同话题。”尤加利合上电子光屏,偏了偏头,缓声继续道:“——比如说,怎么解决宁的精神域溶解?”   【作者有话说】   小池解锁新支线:实验室爆炸案 第31章 受难者   池衍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下,似乎习惯性地在抓握什么器具。   知晓宁予洲精神域情况的人不多,除了中心医院的医生外,只剩下潘、李铮铮、助理丽娜、伊在水以及池衍自己。万夏看起来不知情,伊在水和宁予洲估计没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泛着寒意。   “当然是宁亲口告诉我的。”尤加利莞尔。   “如果他亲口告诉了你,你现在不该来找我,而是直接找他。”池衍重复质问:“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尤加利嘴角的弧度收敛了下去。   池衍见状冷笑一声,“看来你在宁予洲心里的分量也不怎么样,那就别叫那么亲热,听着恶心。”   “我得提醒你一下。”尤加利面上仍维持着一贯温顺的态度,但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威胁:“你现在处于我的精神域内,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确实不敢,不然也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私下来找我。”池衍冷漠道,“你怕他知道。”   尤加利盯着他看,琥珀色的眼睛一片平静。   过了半晌,仿佛自言自语:“我不太喜欢alpha,也讨厌运气好的人,你占了两项。”   池衍觉得十分可笑,讥诮道:“你的喜欢算什么东西?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尤加利肉眼可见身形一顿,握住电子光屏边缘的手紧了紧,关节微微泛白。但很快松开了手,又恢复了常态。   “只是随意地感慨一下,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尤加利不太诚心地道了声歉,“其实你不必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毕竟在救宁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尤加利的精神力等级是s级,宁予洲又是他的共鸣引导者,因而他对宁予洲的精神域有一种天然的连接感应。   之前在温室里遇见宁予洲与池衍一行人时,尤加利就察觉到宁予洲的精神域出了问题。当时他询问宁予洲有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就是想暗示宁予洲向自己求助精神域溶解的事情,却得到了对方不明所以的回应,什么也没告诉他。   老实说,尤加利对此很失望。   那天宁予洲走后,他刚有好转的精神域又开始不受控制。在中心医院治疗了好一阵子,最近才出院,来桃花源资料楼翻阅文献。   巧的是,他还在这里看见了池衍,且不止一次。   尤加利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而今天终于找到了谈话的机会。   “救他?”池衍挤出一句话,“我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嗯?你查精神疗愈方向的资料不是为了宁,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尤加利抵着下巴观察他。   “可是你的精神触梢看起来状态不错,很活跃,并且还在不断地成长进化。宁就不一样了,他的触梢在慢慢衰竭,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枯死,就像他本人一样。”   池衍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真的不关心他吗?”尤加利的语气像一阵轻飘飘的春风,陡然间坠入寒峭:“他将最后的生机全部留给了你!”   “哐当——!”   轮椅被骤然打翻在地,池衍掐着omega的脖子将其整个人按在了墙上,神色狠戾,黑沉沉的眼睛看不见底,显得有些渗人可怖。   “你废话实在太多了。”他死盯着尤加利,“需要我现在帮你修理一下大脑语言区?”   被掐着脖子的尤加利犹自平静:“你应该知道这里只是幻觉,这么做没用。”   “那不正好?”池衍扯唇冷笑,“弄死你不用负责。”   说完他收紧五指,omega纤弱的脖颈瞬间扭曲变形!在脖子即将被拧断的前一秒,尤加利终于挣扎着开口:“我有办法救他。”   池衍的力道倏地定住了。   他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尤加利,过了许久,终于将他扔回了轮椅上。   拍了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表情十分冷漠嫌弃:“说。”   “……”尤加利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刚才不是说不关心他的死活吗?”   池衍冷眼看他:“想死就继续废话。”   尤加利这才终于舍得转入正题。   “要救也简单,他怎么把触梢移植给你的,你就怎么还回去。”尤加利漫不经心道,“虽然你等阶不够,移植的触梢活不了多久,那你一直切给他不就好了?长出来就切,一辈子给他续命——条件是你永远也别想进阶,这点能接受吧?”   池衍张口想答应,又反应过来,戒备道:“我看你是想从中做什么手脚。”   “你想多了,没那个必要。”尤加利笑得很明媚,“怎么,不会真有人相信这种方法能行得通吧?开个玩笑而已,你把精神触须当什么了,实验室食堂的凉拌空心菜,想切就切,想吃就吃吗?真蠢。”   池衍:“……”   池衍拖着轮椅,径直将尤加利推到了五楼窗边。   脚底悬空,尤加利的表情终于凝固了,匆忙地按住支架,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我写在这本书里的,你应该看过了。”   “晶源体移植?”   “除了高阶触梢嫁接,就只剩这一个办法。”尤加利解释道,“你可以把自己的晶源体移植给他……或者其他人的。”   池衍盯着他:“你想让我背上人命。”   “别想的那么暴力,晶源体的获取方式又不止杀人这一种,我们可以合作。”尤加利顿了下,笑道:“要么就回归最简单的选择,贡献你自己的。”   他说完,过了半晌,池衍才终于开口:“还有什么遗言。”尤加利一怔。   “没了?”池衍确认完,送给他冰冷的四个字:“——不合作,滚。”   “哗啦!”一声落地窗骤然四分五裂,飞溅的玻璃划破了omega的脸庞,他的表情仍停留在难以置信的错愕上。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了,在失重的坠落中,他的目光死盯着伫立在窗边上的人影,瞳孔不断收缩着,在某个瞬间,闪过一双针尖状的竖瞳。   池衍蹙眉,甚至怀疑自己看花眼了,随后见尤加利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   “……池衍!”   站在资料架前的池衍回过神,下意识遁声望去,看见了不远处带着墨镜和口罩的万夏。   她做贼一样地站在入口处,正在不停地朝他招手,示意道:“出来,快出来!”   池衍:“……”   他收回目光,见自己手上正拿着那本《晶能与精神力》,目光扫过署名栏中“Eucaly”一词时脑子莫名刺痛了一下。   万夏催得急,他也来不及想太多,将书返回原位后匆匆离开。   等离开了资料室,万夏才将口罩取下来,深吸一口桃花源外新鲜的空气,宛如劫后余生一般:“好险,差点就溺死在知识的海洋里了,还好上岸够快。”   池衍:“……你怎么进来了。”   “宁予洲说联系不上你,所以我就亲自进来看看情况。”万夏不由问,“你怎么不回他信息,看书也能看入迷吗?真了不起。”   池衍闻言怔了下,立刻点开终端,果然看见宁予洲给他发了五六条消息,而他居然一次都没察觉到。   挨个回复完后,池衍扫了眼时间,距离他进入资料楼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   但他今天似乎只看了一本书,会花这么长时间吗?   池衍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试图回想起来,但脑子却越想越刺痛,捏了捏太阳穴才略微缓过劲来。   一旁的万夏察觉他脸色不太好看,思忖片刻,抬头扫了一圈四周,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丢给他一瓶。   池衍下意识接过,低头看了眼瓶身上的名字:乐人快乐水。   “我请客,一小时内无限续杯。”万夏拉开拉环,和他碰了碰罐身,挑眉道:“就当是下午茶了。”   池衍沉默了下,抬手跟她碰了碰罐身。   “…谢了。”   与万夏回公寓的路上,池衍望着悬浮车窗外的景色,脑海里又闪过那本专著上的署名。   他不由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尤加利的omega?”   “他啊…当然知道。”万夏回答,“天生s级精神力,年纪轻轻就成了精神力实验室一级研究员,前途无量的后生天才。”   顿了顿,唏嘘道:“不过也挺惨的。你听说过精神力实验室之前发生过的一场爆炸吗?我想想……好像是六年前的事?”   见池衍点头,万夏继续说:“尤加利的父母原本也是精神力实验室的高级职员,但在那场爆炸里不幸遇难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那时万夏和伊在水正在基地内,参与了爆炸案的搜救。   尤加利是她们队友救出来的,十二岁的小孩,双亲逝世,脊椎遭到重创,精神似乎因此受了巨大的刺激,被送往医院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意识障碍,对外界刺激无任何反应。   “……后来尤加利被送往了精神科,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万夏想了想补充道,“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宁予洲,他那段时间就在精神科。期间我和伊去看望过几次,宁予洲经常待在尤加利的病房里,而且尤加利的共鸣引导刚好也是他负责的。”   池衍关注警觉的却是另一件事:“宁予洲在精神科待过?他那时得病了?”   “我记得他当时说过,好像是在做什么……共鸣引导兼职?”万夏摸了摸下巴,“桃花源偶尔会组织这种社会实践活动,有助于提高个人贡献级,你有空也可以试试。”   听见这话,池衍绷起的神经终于放松,但不知道为什么,仍有些意乱心烦。   直到回公寓后,看见宁予洲,这种烦躁感才渐渐平息下来。   万夏也跟着池衍一起进了公寓,她是第一次来这儿,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看见996后,还摸了摸它光滑的脑门。   “生活条件不错啊。”万夏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摸了摸柔软的沙发,道:“我还以为照宁予洲的风格,你们家应该跟毛坯房一个样……哦不对,应该是毛坯房里放了一张床。”   池衍想起原先和宁予洲待过的那间公寓,除了床就是空柜子,微妙地默了下,确实也差不多。   也不知道宁予洲前二十多年是怎么过的。   “哪儿有那么夸张。”宁予洲毫无自知之明,冷酷无情地把她扫去另一边,“坐旁边去,这里是我睡觉专用位。”   “这么霸道。”万夏犯嘀咕,往旁边挪挪,“池衍也不能坐?”   宁予洲:“他住这儿,他例外。”   万夏:“……啧。”   晚上万夏留下蹭了一顿饭,吃完后大肆赞扬了996的厨艺,并表示下次来时要给它带机油做礼物。   996开心到飞起,询问过宁予洲和池衍的意见后,做了五盏小蛋糕,其中两盏分给了万夏。   “你简直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机器人!”万夏毫不吝啬地称赞,“还有多余的糖浆吗,我可以在上面写字吗?”   996被夸得找不着南北,将裱花袋递给了她。万夏歪歪扭扭地在一盏蛋糕上写下了“伊在水”,另一盏上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Vasha”。   宁予洲和池衍也各有一盏。   池衍拿着裱花袋,不知道写什么,刚写下一点,又下意识抬头看向宁予洲的方向。   宁予洲已经一口把自己那盏蛋糕全吞了,鼓着腮帮子疑惑看他:“怎唔了?”   池衍:“……”   池衍攥着裱花袋面无表情地在蛋糕上乱涂一通。   【作者有话说】   池:除了吃你在意什么?   宁:你不吃吗? 第32章 回避(一)   等万夏离开,时间已经不早。池衍原本想问宁予洲一些事,见他犯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   夜里洗完澡躺在床上,池衍继续浏览终端。   个人书架上还好端端放着《晶能与精神力》,他翻看没多久,又看见那一句标明瞩目的结论:[晶源体的质量大小与生物的精神力高低存在必然关联。]黑暗中,屏幕的幽光倒映在池衍眼底,有些晦明难辨。   卧室门蓦然被一脚踹开,他还没来得及关闭终端,宁予洲已经臭着脸进了门:“大晚上又不睡觉,你偷偷卷什么卷?”   宁予洲在隔壁躺了半天,池衍精神波动却一直不停。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根本没法休息。   池衍:“……睡不着。”   宁予洲疑问:“训练出问题了?还是什么学不懂?”   池衍沉默片刻,低声答:“不是。”   宁予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过一会儿,又捞了个枕头回来,丢到床上。   见状池衍心生警惕:“你干什么?”   宁予洲没解释,指示说:“别说话,眼睛闭上。”   听见这话,池衍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还是照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身旁的床垫陷了下去,随后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靠近了过来。霎时间,池衍心都漏跳了一拍,立刻想睁开眼睛,却感到一种舒缓的力量流淌进了他的精神域,安抚着他的神经。   “床分我一半。”宁予洲的嗓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点困意,“晚安,睡吧。”   房间就此安静了下来,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但池衍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情况下靠宁予洲这么近,整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完全不受控制,费了很大功夫才压制住自己没动。   床很宽敞,不存在两个人会挤在一起的情况,池衍甚至觉得宽敞得有点多余。   宁予洲侧躺着,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他仍能感觉到宁予洲呼吸时的起伏变化,像被风撩动的柳条,一缕缕拂在他身上,有些痒。   beta没有信息素,但池衍却隐隐约约闻见一股浅淡的清香,从宁予洲身上传来,潮湿的,浸润了一点草木的气息。   没有alpha信息素的攻击性,也没有omega信息素的诱惑力,不对腺体产生任何刺激和影响。任何一棵草、一朵花都可能具有同样的味道,但在宁予洲身上,就莫名成了一种奇妙的吸引。   宁予洲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手,意识开始回笼,但想起躺在他旁边的人是池衍,于是又平息下来,变得模模糊糊。   他反握住那只并不安分的手,对方终于不动了,这才满意,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宁予洲发现自己在池衍怀里。   alpha天生骨架比他稍大一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手臂从后面环着他,头埋在他脖颈间。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依赖姿势,像是很怕他离开。   连宁予洲自己都愣了一下,想不起来昨晚是什么时候被抱住的。   他试着动了一下,环着他的手立刻收紧,睡梦中的池衍蹙起了眉。于是宁予洲不动了,等池衍没动静了,才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出来。   余光扫见一边的终端,他拿起准备放在床头,未关闭的终端却自动弹出窗口。看见个人书架上数十本与精神力相关的书籍时,宁予洲目光一顿。   过了半晌,才关掉终端,放在一边。   他坐在床头,看了池衍一会儿,随后离开了。   池衍醒来时怀里空落落的,一点残存的温度都不剩。家里也没人,只有996在客厅勤劳地擦桌子。   宁予洲少有比他更早出门的时候,池衍问:“他人呢?”   996如实回答:“宁先生吃过早饭先走啦,说待家里久了闷,出去随便逛逛。”   池衍看了终端定位,宁予洲果然在生命之轴一带,勉强压下心底没由来的一点不舒服。   课间时,池衍又翻看起终端,点开《晶能与精神力》后,划出界面:[是否将本书移出书架?]手指在选项[是]上悬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移到另一边,点下了[否],只是将书拖到了书架列表的最后。   晶源体移植风险太大,触及伦理底线,况且目前基地内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技术也是个待定的问题,更像是一则没由来的风传。   不到万不得已,不作考虑。   下午射击课结束,池衍照旧去训练楼栋找万夏,打开训练室大门后,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王子乐回头看见他,愣了下,脱口而出:“我靠,怎么是你!”   池衍一脸冷漠:“你谁。”   “看来你俩已经认识了?”万夏是最后到训练室的,拍了下手道:“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是队内的预备探测员王子乐,这位是池衍,都是队友,以后多多关照。”   Y775重建一事池衍已经从宁予洲口中知晓,只是没想到探测员队友的人选会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omega。他皱了下眉,很快还是接受了。   派遣员一共有四种定位:指挥、主战、探测以及勤务。   指挥与勤务二职顾名思义,不多说。主战员一般由高体能素质的alpha担任,负责在任务中扫清晶兽晶植;探测员则一般由高精神力的omega担任,负责用精神触须侦测环境,设定路线。   单个派遣员的定位可能并不单一,两两之间可以组合。如Y775的队长伊在水就兼任指挥与主战,而作为副队长的万夏则是单一主战员。   宁予洲也是单一主战员,得知这件事后池衍很诧异,因为他直觉宁予洲的指挥和探测能力应该也都不差。   “擅长不代表喜欢,会做不代表想做。”当时的宁予洲说,“就像我看上去是个人,但其实不太想当人。”   池衍:“……”   举的什么鬼例子。   王子乐和池衍的训练室不在同一处,难度中上,通关条件没那么刁钻,休息时间也更多。   偶尔他会凑过来围观一眼池衍的训练进度,看见监控里满屏乱飞的高阶仿生机器人后,刚喝下去的营养剂差点全喷出来,望向一旁的万夏,难以置信:“他这是在渡劫吗?”   “可能吧。”万夏随口道,“在渡情劫?”   王子乐一头雾水:“??”   因之前被嫌弃的事,王子乐对池衍没什么好感,眼下居然对这人有点佩服了。他在桃花源待这么久,就没见过几个比池衍更拼命的学生,尤其是alpha,简直听都没听过。   毕竟是未来的队友,王子乐觉得还是该打好关系。等池衍训练完后,主动买了瓶能量水,抛给了他:“喂,接着 。”   只要离得远,闻不到信息素,池衍就对王子乐没什么意见,接过后平淡地道了声谢。   王子乐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忍不住八卦:“听万夏副队说你跟宁队很熟,是真的吗?”   池衍顿了下,道:“假的。”   王子乐却不信:“别装了,副队还说和你俩一起吃饭了……之前宁队救我,我想请客他都没同意。”   池衍扫了他一眼,“他救过你?”   王子乐把之前遇见那几个惹事alpha的事简单说了下,池衍听完后,脸色一时变得有些微妙古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所以你跟宁队关系确实不错?”见他这次没否认,王子乐终于放低了声音,恳切地请求道:“那好哥们,能求你帮我去跟宁队要个签名吗?当然也不是白要的,我出五万贡献点买。”   池衍疑心:“那有什么用。”   “收藏啊。”王子乐说着,调出自己的终端图库,热心地分享:“你看,这是岚的典藏模型……这个是宁队以前常用的配枪xx-xxx号,还有他进入派遣队的第一把配枪……哦哦还有这个,全报道影集!这张最难找,在白沙区一招毙命击杀S级晶兽的抓拍,我收集了好久。”   池衍看他的眼神一言难尽,宛如在看变态。   “……哥们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像我这样的又不少,正常的粉丝崇拜偶像而已。”王子乐被他看得有些绷不住了,把图片都拾掇起来,道:“总之你能帮忙吗?不行我再涨点儿呢?七万、八万…或者十万也行,价格好商量。”   “想都别想。”池衍去贩卖机买了瓶能量水,冷漠地扔还给他,“自己去找他要。”   “…我要是真能要到那就好了。”王子乐郁结了,蹲在角落里自顾自地下雨,过了会儿,又怀疑地抬头看他:“该不会你跟宁队关系其实也就一般吧?”   听见这话,池衍的表情像要把王子乐当场埋了。   这时终端忽然震了下,看清通讯人后,池衍浑身的气场一下子收敛没了,默然地走到一边回消息。   然而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他脸色乍红乍白,最后又归于铁青,关掉窗口后径直离开了训练室,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目睹全程的王子乐:“……”   这哥们不会有人格分裂吧?   [训练结束了?][刚好,马上回来。][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你先吃。][……][为什么?]宁予洲没回复,盯着通讯窗口看了会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谈恋爱?]对面静了好一会儿,缓缓地回了个问号。   […什么意思?][你看,你是个alpha,现在分化期完全结束了。]宁予洲解释说,[但腺体情况很不好,不能老是靠着抑制剂维生。我这几天咨询了不少医生和实验室的科员,你这种情况必须要omega伴侣的信息素抚慰,不然容易落下病根,以后一到情热期就痛,痛一辈子。]池衍一直没回复。   宁予洲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问:[目前你有遇到过有好感的omega吗?如果没有,我可以找渠道去问问适龄的,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他说完后,等了很久,对面才终于回复了两句话:[不需要。][我不需要omega。]   【作者有话说】闹矛盾噜两章内解决并坦白过去 第33章 回避(二)   隔着终端,宁予洲看不见池衍回复这两句话时的脸色,不过他直觉不会太好。   其实宁予洲也不想提这种话,太突然了,要是换了他自己被旁人要求马上去搞个对象,他也只会觉得烦。池衍的反应是意料之内,甚至得到这个回复,宁予洲心底某个地方还松动了些。   但接着又泛出一阵密丛丛的感觉,像有许多草冒尖扎他,说不清是什么。   这个话题就此搁置了,宁予洲和池衍都没再提起过。   之后一段时间,宁予洲上午总是很早离开,晚上又很晚才回来。   池衍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试着找宁予洲谈话,却被后者用各种理由应付过去——什么朱心蕊有课题不懂、朱砂需要帮忙、尤加利又住院了需要看望、伊在水和阿凯的调查得去协助……   越解释,池衍的脸色越难看一分。   他不明白明明那天晚上宁予洲还愿意主动陪他同床入眠,怎么一夜之间就变脸了,简直难以理喻。   辗转反侧想不到缘由,池衍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宁予洲耳边吹了什么风,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那种离谱的问题。   然而再怎么问,得到的只有宁予洲否定的回答。   “只是最近有点忙,别乱想。”宁予洲说,“你总不能让我天天待在家里吧。”   池衍定定地看着宁予洲,试图从那张一脸上找出任何的端倪。但宁予洲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回看他的目光只带着一点疑惑。   最终,池衍只能缓缓松开了拉住宁予洲手腕的手,没再说话。   宁予洲确实没撒谎,他跟池衍说的都是实话。   但这些忙全是他自找的,他的确在有意规避与池衍的相处,腾一段时间给自己理清头绪。   不仅是他,池衍应该也需要。   池衍腺体状况不好,他自己的状况也不好。池衍还有的救,但他不是。   都是病人,凑一块儿干什么?殉情等死吗?   午后温室内,宁予洲正在和朱心蕊一起看书。   最近朱砂工作终于空闲了点,偶尔会下来待一会儿,还有宁予洲陪着,朱心蕊很开心,直扬着一张小脸笑,每天都会把扭蛋机里的糖果分给宁予洲一部分。   “这些给小鱼哥,这些给小池哥。”   朱心蕊把颜色不一的糖果划分成两份,她记得宁予洲和池衍喜好的口味,“妈妈说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这样大家才会喜欢我。可惜尤加利哥哥生病了,妈妈说他不能吃糖,对身体不好。”   近期尤加利的精神域又不受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宁予洲去看望过几次,都没醒,于是只留下了果篮。   朱砂坐在离亭子不远的地方处理事务,偶尔抬头看一眼两人聊天。   忽然望见一道身影,她表情微变了变。   伊在水沿着石径走了进来,机械义肢拨开一旁的叶丛,看见三人后笑了一下,道:“果然在这儿。”   宁予洲抬头看她,还没说话,对面的朱砂先站了起来:“你们聊,她该回去休息了。”   说完牵着朱心蕊走了,朱心蕊乖乖跟着她,回过头,朝两人道别:“小鱼哥再见,在水阿姨再见。”   伊在水朝她挥挥手,又望向朱砂的背影,一时默然。   在成为派遣员前,伊在水也曾是生命之轴的科研新秀之一。朱砂是她的前辈,两人都是外舱出身,又热衷于植物学研究,有众多共同话题,一度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道扬镳,关系一落千丈。   再后来,伊在水在一次随队探测中遇险失去双臂,接受机械改造后晋升为S级omega,进入派遣部;朱砂则订婚生育,但不久后却接连失去了导师舒岚与未婚夫,人生跌至谷底。   彼时伊在水在派遣部已有所建树,成了Y775的队长,个人贡献达到8级。议事长李铮铮将基因实验室交与她,令她在生命之轴有了一定决策权。   舒岚死后,丛林会借机清扫她的亲信,以此削弱李铮铮一派对实验室的掌控力。那时候朱砂刚生完孩子,伊在水竭力保下她的位置,之后还想援之以手,被朱砂发现并谢绝。   朱砂说,你和我从来不是一路人。   “最近忙完了?”   宁予洲的声音唤回了伊在水的思绪,她走过来,也到亭子边坐下,颔首道:“嗯。诱变剂的搜缴工作已经差不多收尾了,只有少量样品还在追回中,交给治安局的人就好。丛林会最近动着动着也安静了,我闲着过来看看你。”   宁予洲:“敌人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静不静他们都在作妖。”伊在水无奈,“我听医生说,你的精神域情况一直在恶化,建议住院观察治疗。”顿了下,她说:“但你没有同意。”   宁予洲精神域确实退化严重,除去间歇性的晕厥和幻觉外,最明显的一点是触梢感知范围变小了很多。要换做以前,伊在水刚踏入温室时他就该有所感应,不像刚才,人快走到面前他才察觉。   宁予洲靠坐在一旁,并不太在意:“别了,在精神科那种密不透风的地方待一年简直生不如死,就当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饶了我吧。”   伊在水也知道劝不动他,没再多说,又换了个话题:“万夏说池衍训练进展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到达A级,的确是个好苗子。”   宁予洲笑了一下,“那是。”   伊在水又问:“你跟他最近闹矛盾了?”   宁予洲闻言诧异:“没有吧,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这几天已经爆头砸烂18个A级仿生机器人了,吓得王子换了间训练室,说怕哪天墙壁砸穿被误伤。”伊在水默默抬头望天,“维修人员也很为难,万夏协调了很久,叫我多少赔她点精神损失费。”   “……”宁予洲划开终端,“坏了多少,我报销。”   伊在水:“他自己赔付过了。当然,脸色一直黑得吓人,看的维修员差点提箱跑路。”   宁予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似乎对他很上心,收留、治疗……连触梢都分给了他一部分,现在还帮他规划好了未来,比你安排自己妥帖多了。”伊在水侧过头,“潘告诉我,你是在陈岘家找到他的,事关人命,救他只是情急之下的选择。”   静了一会儿,宁予洲答:“对。”   伊在水以一种温和又复杂的目光凝看他:“只是这样吗?”   宁予洲注视着她机械义肢上暗红的流光纹路,一时没有回答。   池衍在桃花源课训有一个多月了,再次迎来评定测试。   相较入学时第一次尝试,他已经熟悉了流程,完成测试不久后报告就传入终端:精神力a-,体能a+,识智b+,综合评级A-。   王子乐看完后,差点搬出呼吸机吸氧:“…靠,你这什么进步速度,到底是不是人啊!”   多数学生在桃花源训个两三年也才摸到A级的边,池衍这一个多月当别人一年都不止,该说不说S级潜能果然非比寻常……也不对,寻常也没见谁像池衍这么玩命的,看他训练简直是一种折磨,全程心惊胆战,不和机器争个你死我活不罢休一样,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池衍只扫了一眼报告分析后就关掉窗口,回训练室自行调计划。   王子乐精神力a+,但体能只有中等水平。他也想加强体训练习,但最近万夏不在,只能硬着头皮拿计划去问了池衍。   池衍阴沉沉的没说话,但帮他调了。   调完后的计划难度陡增,王子乐觉得自己铁定完成不了,池衍语气冷如切冰:“你不是把宁予洲当目标吗,这点事都做不到?”   王子乐蹭的一下子被激得上火了,回训练室怒磕器材一整天。   于是万夏一进训练室,抬头就见两个人在各玩各的命:“?”   她按了提示铃,将两人从训练室提溜了出来。   “你俩现在的评级刚好达到外出实训的资格线,准备收拾一下,半个月后去津渡口历练。”万夏长话短说,“我和伊正好也要去外舱追捕逃犯,届时会跟你们同行,保障你俩的人身安全。”   王子乐一边擦汗一边疑惑地比划了下:“这么快吗副队?不用进模拟仓过渡训练什么的?”   万夏懒洋洋道:“真等你俩过渡完,我和伊队都能告老还乡了。”   王子乐:“…噢。”   随后万夏召出终端,将一份文档分别划给二人:“这是手册,每个派遣员在进行户外实训前的第一堂理论课。时间有限,空余时多看,争取在出发前全都记住。”   池衍扫了下目录,手册约莫有三百多页,每页都是密密匝匝的注意事项与批注。   王子乐看着都怵:“要是记不住呢?”   万夏:“那这三百多页的内容就是你在派遣区的各种死法。”   “……”王子乐默默把手册设为收藏必读。   池衍往前翻看了一眼,首页第一条:[合理使用明火][晶兽惧光,晶植惧火,合理使用明火可以镇压驱逐晶化生物。但遭遇大量晶兽潮时,火光反而会激怒他们,应视情况使用。(埃文斯·西格尔 009-1-3)]   “这个后缀是什么。”池衍问。   “贡献者的署名和上传日期。”万夏态度难得严肃端正了点,“这手册里每一则条目都是以前的派遣员留下的,是他们用血换得的经验教训,记得好好看。”   交代完其他事项后,王子乐先回休息间收拾行李,池衍继续浏览手册。   [留意瓦沙花的生长情况-瓦沙花为多年生草本晶植…生长力强,抗逆性高,根系粗壮繁多分布极广……警惕瓦沙花凋枯的环境,可能存在剧毒或高精神力晶化生物。(李训 047-2-23)][巨型负子蝽的弱点-群居,活跃于灰沼区…唾液具有强腐蚀性……尾部存在呼吸管,露出水面进行呼吸……(阿尔·卡洛尼卡、许政文、张青连……068-5-5)][红脚猎人蛛……]……   手册内容繁多,从晶兽的各种弱点特征到晶植生长现象的意义,交代得十分清楚。每条事项后都附带贡献者的署名,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一整只队伍,名字设有链接,点进去能查看生平经历。   链接也分绿和灰两种,代表贡献者当下的存活情况。手册里绝大部分人名都是灰色。   池衍通看了一遍,翻到最后几页时,看见了一句简短标红的提示:[小心水源]其下跟着一大段针对不同情况的注释,到页末才有一小行并不醒目的署名,看清之后,池衍目光顿然定住了。   [……宁刃、舒岚、宁舍渊、陈旭、岱月华、安娜·米勒奇 145-3-4]六人署名,这显然是一整支派遣队的所有成员,上传日期是八年前。   名字无一例外,全是灰色。   “说起来,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   一旁的万夏忽然开口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和其实宁予洲长得有点像?”   池衍不由地抬头,见她正盯着自己,沉吟:“不……非要说的话,你更像另一个人。”   伊在水走后,宁予洲待在温室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天黑才转醒。他盯着不远处树下的一片铃兰看了会儿,估算着池衍和996应该吃完饭了,才准备离开。   “嘀。”   昏暗的温室里忽然响起一道冰冷平板的提示音:“已到达目标附近。”   宁予洲身形微顿,转过头,看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池衍关闭了终端的定位窗口,整个人的轮廓没入寂静的夜色中,他抬步缓慢地朝宁予洲走来,最后停在了宁予洲跟前,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们谈谈。”   宁予洲问:“你想谈什么?”   池衍:“你没告诉过我你家里人的情况。 ”   宁予洲:“我的家庭背景并不是什么隐私,你要是感兴趣,通过终端就能直接查到。”   池衍静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有个哥哥,名叫宁舍渊,也是S级alpha。”   “……”   宁予洲应了声“嗯”。   “生日那天,你突然病发吐血,浑浑噩噩叫了一声哥。”池衍顿了下,平静道:“后来每次幻觉清醒后,你会一直盯着我看。”   见宁予洲仍然不说话,池衍兀然抓握住了宁予洲的双臂,一把将他推入亭角,手指死死地攥紧他的肩膀,身形罕见的有些颤抖。   宁予洲抬起头,见池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底翻涌着一种幽深又阴翳的情绪,如同暗潮不息的黑潭。   “你在看谁,宁予洲。”   说出这几个字时,池衍眼尾已经抑制不住有些发红,仍竭力克制着,一字一定地质问:“你当初救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宁予洲迟迟没有动静,良久才开口。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家里人的情况。”他不疾不徐,“你想知道,那我从头到尾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快碎了,我真的很喜欢写攻哭以及没有特别狗血恶俗的原因!只是想给彼此一个坦言机会!!连更下章火速挑明!!!【滑跪大喊其实鱼粥有哥哥前文提到过几次,不知道有没有宝注意到 第34章 雨   十五岁前,宁予洲生活一直很美满。   父母和如琴瑟,还有一个很疼爱他的哥哥。   两岁时,母亲舒岚送了他一套童话书,每夜给他读睡前故事;五岁时,父亲宁刃指导他组装了第一把模型刀,教他怎么保护自己;七岁时,哥哥宁舍渊从外面带回各种玩意,全塞进他卧室,再跟他絮絮叨叨地分享起桃花源的所见所闻,直到被爸妈以早睡为由拖回自己房间还依依不舍。   后来他哥和父母一起进入派遣队,时常不回家,宁予洲只能去找陈岘和陈岫。陈岘也去桃花源课训了,他只能陪陈岫睡前讲讲鬼故事,玩玩捉迷藏。   老实说,有点无聊。   不过看着陈岫充满孺慕而亮晶晶的眼睛,宁予洲心想也不是不能接受,就当是哥哥照顾弟弟了,像他哥照顾他一样。   当然他才没陈岫那么笨,玩个捉迷藏都能把他俩反锁起来,眼泪还要他擦。而且他肯定也会做的比他哥更好,毕竟他既当弟弟又当哥哥,有双倍经验,那肯定得双倍厉害。   宁予洲总是很盼着家里人回来。   每次他们任务归来时,除了带回各式各样的纪念品,还会额外带给他一盒新鲜的苹果。   一盒五个,红润润的,个头都很大,咬开后甘甜沁人。   宁予洲具有这一整盒苹果的完全分配权。   于小时候的宁予洲而言,如何分配苹果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一颗给妈妈,一颗给爸爸,一颗给哥哥,这些是固定的。   剩下两颗,他可以留着自己吃,有时候会分给陈岫,偶尔给陈岘。或者在外面遇见任何需要的人,都可以分享出去。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长大,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十一岁时,在母亲舒岚的共鸣引导下,宁予洲分化为了A+潜能的beta。   这个潜质放在普通人中已是翘楚,但宁予洲不太满意。因为他父母和哥哥都是S级,他只有A+,显得格格不入。   不光是他,医院的测试员们也对这个结果很诧异,甚至失望。   “怎么会是beta?”   “只有A级……”   “太可惜了。”   这些评价令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宁予洲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但很快,他就被宁舍渊揽过了肩膀:“beta怎么了?A级怎么了?你是你,谁管他们怎么说!”   宁予洲还是很介怀:“…那我要当最厉害的beta。像你们一样,我也要加入派遣队。”   “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用给自己过大的压力,做你觉得开心的事就好。”舒岚蹲下来,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小鱼,有我们在。”   宁刃守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朝他微微点头。   宁予洲望着他们,眨了下眼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一年后,宁予洲进入桃花源,结识了潘,还认识了伊在水和万夏。生活没太大变化,只是苹果又多了可分享的人选。   宁家与议事长李铮铮属于一派,因而丛林会的亲眷后代时常找他麻烦,敢来他就敢打,反正之后的事家里会处理,他不吃亏。除此外,宁予洲没太大愿望,能当派遣员就当,当不了就按毕业分配谋个闲职,正好多点时间陪爸妈,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宁予洲十五岁时,宁刃与舒岚都已四十多岁,早过了鼎盛期。两人预将派遣队全权交与宁舍渊,自己则回归内舱辅佐议事。   那是他们宣告退役前的最后一次任务,目的是开辟清扫黑林D8区,以及回收一只逃跑的SS级晶兽体内晶源体,作为宁舍渊绑定武器的淬炼核心。   在出发前,宁舍渊还拉着宁予洲讨论命名,说是要搞个酷毙帅爆的武器代号,取用他自己的名字,叫深渊。   遭到了宁予洲无情的嫌弃:“太幼稚了,好蠢。”   “长大了鱼尾巴硬了是吧?怎么跟你哥说话呢。”宁舍渊把他的头发揉成了一坨鸟窝,哼笑:“等着吧,等做好了拿回来第一个给你观摩,到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哥的五十米大砍刀。”   当时宁予洲正为升入高阶区做准备,宁家三人出发那天早上,他还在睡觉,没能和他们道别。   之后某一天,宁予洲被陈岘摁在自习室强行补文化课,昏昏欲睡之时,猝然收到了来自派遣区的噩耗——五星队Y101疑似遭遇SSS级晶化生物袭击,全队覆灭牺牲。   时隔多年,宁予洲已经忘记他和陈岘是怎么一路闯破关卡跑去外舱的。   他只记得那天津渡口下了一场很大的阴雨,天昏地暗,乌云沉的像是随时要坍塌下来的浪涛,即将淹没整个基地。所有人都在往内撤离,他逆着潮水一样的人群四处寻觅,视线内一片灰暗。   陈岘抓住每一个归来的搜救队员,一遍遍质问他们家人的下落,到最后甚至抑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嘶喊,得到的回应却只有沉默。   找不到任何人的遗体,只有一具SS级晶兽的尸体残骸,以及失联前上传至终端的一则断断续续的警示。   宁予洲浑身被雨淋透了,看着陈岘胸口剧烈起伏的狼狈模样,走到他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抬头望向他。   宁予洲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   但陈岘回过头时,一直看着他怔了很久,浑浊无光的瞳孔逐渐回神。   “……没事,阿予…没关系……还有我在。”陈岘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将他紧紧地抱住,压抑着颤抖尽力安抚道:“陈岫还在家里等我们…还有外公外婆,还有公司……我们回家,我们先回桃花源,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你不能生病。”   宁予洲有些迷茫。冷吗?他不觉得冷。   雨是滚烫的,像烧红的铁水,豆大的一颗颗打在他的脸上,快要把他的眼球和肌肉全熔化了。   为时三周的搜救期一过,紧接着就是追悼会。   陈岘的外公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陈岫也高烧不断,陈岘忙于奔波应对家中急事,宁予洲只能一个人出席。   他全始全终地走完了整个流程,只在献花时,盯着纪念碑上的名字看了很久。   三位S级派遣员的牺牲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经议事会商讨决策,将派遣员的退役年龄从45岁下调至30岁。   SS级晶兽残骸被科研院回收,那颗晶源体没有淬炼出一把名叫深渊的刀,而是被熔为重炮级特装手甲<火种>,装配进了伊在水的机械义肢内,使她成为继宁家三人之后的新一任S级派遣员。   追悼会结束后,宁予洲碰到了几个落井下石的alpha,是以前在桃花源招惹过他的丛林会附从子弟。   “宁刃、舒岚、宁舍渊……一家子三个S级全没了,就剩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alpha摆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宁予洲,你还是赶紧找个下家吧,要不你们宁家的那点儿基因就断送在你手里……”   宁予洲一拳将alpha掼翻在地,随后扑压而上。   “闭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攥着拳头一记记地往下砸,“你不配提他们的名字。”   周围几人全看傻了,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警卫队将两人拉开时,alpha已经被宁予洲打得血肉模糊,送进医院诊断为颅内出血,面部严重损毁,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差点没救回来。   宁予洲被押进了治安局。   这次没人保他,在丛林会的借势操作下,他被连降了三阶贡献级,从烈属人员变为普通1级民众,家中财产也被尽数罚没,彻底一无所有。   期间,陈岘想尽办法救他出来,还私下走通道探视过他几次。   但宁予洲全程只盯着自己破损的手掌,一句话也不回应。   在拘留处待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宁予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门再次被打开时,他模模糊糊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几道身影,是伊在水,身旁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议事长李铮铮。   她带来了两样东西——宁刃的配刀<岚>,还有舒岚死前的遗言录音。   宁予洲被带出了治安局。   他回到桃花源,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训练楼内,数据排行一路从93.53%提升至99.99%。最后是伊在水强行破门而入,把他架出训练室,送进了中心医院的精神科,对外称实践活动,实则在接受精神干预治疗。   治疗效果并不好,宁予洲常处于解离中,被各种梦魇围困。   那时的精神科庭院内栽有一颗巨大的苹果树,他常坐在树下,望着树上的果子发呆。   后来精神力实验室突发爆炸,宁予洲看见许多人也被送进了医院。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看见一个呆呆的小孩待在病房里,和他一样,失去了所有家人,精神域受到极大刺激而陷入紊乱。   他看见了床位上的名字:Eucaly(尤加利)。   “后来的事我和你讲过,我引导尤加利共鸣,他醒了。”   月亮从云后透了出来,为温室笼上一层皎洁的纱,四下俱静,只听得见宁予洲缓慢平静的声音。   “可能因为共鸣的相互影响,我的精神域也开始好转。之后我回到桃花源继续课训,达到S级提前毕业,进入派遣部,和卡柏陈岘潘组成了Z012。三年后Z012解散,我和潘又组建了Z189,到不久前,Z189其余人全牺牲——这就是全部。”   这句话落下后,宁予洲对上池衍怔然的目光,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老实说,第一次看见你,我确实想起了家里人。”宁予洲指腹摩挲了一下池衍唇边的小痣,“但后来相处之下,又发现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没有比较的意义。非要说的话,你比我哥聪明,他是蠢蛋。”宁予洲放下手,如实道:“总之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和身份长相都无关,就算你长得像多伦我也会救的。”   池衍:“……”好恶心的比喻。   “好了,这么多解释应该够了吧?手放开,我们回去。”宁予洲想将池衍的手从肩上拂开,但池衍还是抓着他不放,追问:“所以随便哪个人你都会救?我跟别人没差别?”   “……”宁予洲无言以对,“说了你又不高兴。”   池衍抿着唇不说话,目光紧紧地攫住他。   宁予洲被这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先挪开了眼,说:“…我也不会随便给谁做饭或者过生日。”   池衍:“那潘呢,尤加利呢,陈岘和陈岫呢?”   宁予洲不懂为什么会提及这群人,不由蹙眉:“没有,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陪我过生日还差不多,我给他们过?做梦吧。”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太感动了,只是那天凑巧也是我生日,刚好一起……”   话未说完,宁予洲已经被池衍紧紧地揽进了怀中,不由一愣。   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庭院中,小径波光粼粼。   夜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将树下的铃兰吹得微微晃动,送来一阵缥缈的幽香。   宁予洲感到脖颈后濡开了一缕润湿的滚烫。   像一点雨,一滴泪,或是一个很轻的吻。   【作者有话说】   老婆肩膀靠一下 第35章 颈环   宁予洲只是坐着,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池衍。   半晌他说:“池衍,我不需要怜悯。”   池衍回话的语气很冷:“那是什么恶心东西。”   宁予洲闻言一顿,笑了下,身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松下来。   他故意侧头问:“那你哭什么?”   “……没有。”   宁予洲上手扒拉池衍,“没有吗?让我看看。”   池衍立刻把他头掰正了,“不准看!”   “……”宁予洲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妥协了:“好吧,不看。那你松开我,大晚上孤a寡b搂搂抱抱像什么话。”挣了挣还是没挣脱,又一时无言:“你就非得抓着我不可吗?我又不会跑。”   “你会。”池衍低声问,“你最近怎么回事,到底在躲什么。”   “不是躲……”宁予洲张了张嘴,想找一个更合适的说法,但一时想不出来,只能说:“我在养病,你得课训,两件事本来交集就不大,不常见面才是正常的。况且你过段时间也该外出实训了,实训后接着就是正式任务,你还有很多事,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池衍直接问:“不能一直待在哪儿?”   宁予洲不说话。   似乎是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池衍,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精神域溶解像一颗炸弹绑在宁予洲身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他炸个粉身碎骨。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波及更多的人,尤其是池衍,人生才刚刚起步,报仇也好、自我提升也好,心思和功夫该用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浪费给一些没必要的事,比如救他。   相处几个月时间,宁予洲已经把池衍当作朋友,甚至半个家人。   他自己处在太多的利益与私心罗织的网中:丛林会与议事会的博弈、陈岘胡伯多伦等人的算计、还有李铮铮潘伊在水朱砂……他并不喜欢这个位置,也有点累了。而池衍的出现则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被卷入局中的无辜者,没有任何背景,不涉及利害关系,就不该在这儿。   宁予洲对此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感,甚至在这种相处中,得到了一点短暂的喘息空间。   池衍也很好,比宁予洲最开始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虽然持续性脸臭、间歇性脾气坏、偶尔情热期还要发疯一次,不过对宁予洲而言,这些都无伤大雅。   他不够直率,但足够诚心。   所以宁予洲乐意为这个人再多考虑一点。   意外也许明天到来,也许是后天。趁着他和池衍认识的时间不长,关系还没深刻到要为彼此出生入死的地步,早点断了比较好。不测分别是何种感受,宁予洲再清楚不过,他不想池衍有同样的经历。   “借口。”   池衍戳穿了他,一字一定地说:“明明是你根本没有求生欲。”   空气静了一会儿,宁予洲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又缓缓放下,露出一个有些无可奈何的轻笑:“……你是不是有点太了解我了。”   池衍收紧了怀抱,“因为我不是傻子。”   他想怎么做是他的事,能不能找到解决方法另提,池衍从不觉得浪费时间。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宁予洲有想活着的念头。   从得知噩耗的那一天开始,宁予洲似乎就直接认命了,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连心理波动都不大。   为队友找回了真相、将潘送进议事会、将他与万夏等人联系在一起……宁予洲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得很妥当,但这个规划里并没有他自己。   ——他根本没想过要解决精神域的问题。   在很早之前,池衍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求生于他自己而言是一种生物本能,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剥夺,但对宁予洲来说似乎不是,宁予洲根本不想活着。   池衍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伊在水和李铮铮的要求,宁予洲可能因为嫌麻烦,连止痛的药都不吃,更别提配合医院检查。   如果换了别人,想不想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但这是宁予洲。该怎么解决?   为什么他非得在这时候才遇见宁予洲,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他既没有参与宁予洲的过去,也不能改变宁予洲的未来,拥有的只是短暂的现在。   而在这个短的不能再短的现在里,宁予洲还要推开他,叫他别待在这儿。   池衍不愿意松手,将头深深地埋在宁予洲的颈肩处,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和情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宁予洲,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   宁予洲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话,完全愣住了,表情有一点无措的茫然,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池衍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两人身躯贴合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像是要把彼此身上任何的气息与温度都感知清楚。宁予洲缓缓放松了身体,伸出手回抱住他,像是一种安抚。   “那怎么办啊,池衍。”他侧过头时,轻轻地蹭了下池衍的耳朵,“你别讨厌我,行不行?”   池衍将他抱得很紧。   默了很久,终于闷声回了一个“嗯”。   见状,宁予洲终于松了口气,接着又听池衍继续开口了:“生日那天你只叫我许了愿,那你呢。”   宁予洲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微顿了下,态度敷衍地推了推他:“我的愿望都没法实现,算了吧。”   “不准算了!”池衍一下用胳膊勒紧了他的脖子。   “好好好!有话好好说!松手!”宁予洲被勒得差点当场去世,憋着一口气道:“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这样可以了吗?”   池衍的呼吸有片刻的失衡。   他终于松开了抱住宁予洲的手,靠在后者的身上。   “这是你自己说的。”池衍把声音压得很轻,似乎怕这份请求太过沉重,但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宁予洲,我想你活着。”   宁予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记得你最开始说的可不是这样。”他的语气仿佛在开玩笑,“我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池衍喃喃,“很重要。”   几个字直接将宁予洲的脑子瞬间抽空了。   “精神域溶解不是不能解决,总会有办法。”池衍的话仍在继续,“潘他们不在,我就陪你一起。你有不方便做的事,我替你去做。我知道我能力还不够,所以在提升……宁予洲,你不需要怜悯,我也一样。”   没人愿意一直处于他人的保护下。   他确实比宁予洲年轻,但宁予洲不比他大多少,甚至算得上是同龄人。他在追赶,一点点减少他们之间的差距,直到最后可以比肩而立。   “在此之前,别推开我。”池衍的语气近乎央求,“也别放弃,行吗?”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宁予洲心底某个隐秘的地方滋生了出来,像电流一般窜过他的骨骼,血液也随之上涌。   与池衍接触的地方触感变得格外明显,有点热,甚至有点麻。   静了片刻,宁予洲说:“我不能保证。”   听见这话,池衍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然而紧接着,他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   “但可以试试。”   宁予洲勾了下池衍的小拇指,说:“就六个月吧,找得到方法就解决,找不到就放弃,”他抬眼,态度如无其事道:“这样可以了?”   说完这话,他很快就松开了手指,但又立刻被池衍勾了回去。   池衍直盯着他:“你说的,别反悔。”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坏的人?”宁予洲很不爽,盖了个章后立刻把手拍开,“行了走了,再待一会儿该要关门了,我不想今晚留这儿和你一起当野人。”   池衍:“……”   回家的路上,池衍还是要拉着,宁予洲没拗过,自暴自弃被拖着走。   中心街区晚上人不少,一片灯红酒绿。   宁予洲扒了池衍的外衣披上,把兜帽拉下来一些,盯着池衍裸露在外的脖子看了会儿,问:“那你的腺体怎么办?”   池衍:“打抑制剂。”   宁予洲:“会很痛。”   “痛就痛吧。”池衍并不在乎。   “……叫我别放弃治疗,你自己不还是一样消极。”宁予洲劝道,“不然还是……”   池衍停下脚步,回头警告似的盯他:“不然还是你帮我解决了?”   宁予洲被这一句话掐中了死穴,把兜帽全拉了下来,挡住了整张脸,“当我没说。”   池衍发出一声呵笑。   当晚坦白说通之后,宁予洲也确实履行了承诺,至少在治病这件事上态度积极了一点。   他开始配合医院的检查治疗,询问医生注意事项,时而跑跑资料室,和池衍一起查资料,顺便探讨一下学术问题。当然,大多数时间是池衍在查,宁予洲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偶尔奶牛猫警长也会加入,把宁予洲的脑袋当猫窝。   第一个察觉到转变的人是伊在水:“和好了?”   池衍在训练室训练,宁予洲坐在楼下花圃,随便翻翻资料:“本来也没什么矛盾。”   伊在水笑了下,也没揭穿:“那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还行吧。”宁予洲盯着资料页上密密麻麻的字,“……我不知道这对不对。”   伊在水看了他一会儿,又望向花圃里成片的瓦沙花,道:“其实有时候不用考虑太多,跟着直觉走,专注眼前。”顿了下,她又莞尔,“这是万夏告诉我的。”   “……”花圃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宁予洲却莫名感觉自己有点多余,面无表情地关掉资料道:“我要去找池衍了。”   伊在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关于腺体损伤,虽然池衍本人觉得无关紧要,但宁予洲认为还是该想办法缓解一下。   临近外出实训出发日,宁予洲之前找王子乐走vip渠道定制的东西也终于到了。他拿到后先试了试,感觉还不错,上星网先给乐人机械打了个五星好评。   晚上池衍回到家,看着桌上盒子里一只黑色颈环,脸色有些古怪,问:“这是什么?”   宁予洲回答:“让你听话的东西。”   “……”池衍辩驳:“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宁予洲:“情热期的时候。”   池衍:“……”   颈环是金属制的,里面携带微量的镇静剂,以及人工合成的omega类信息素。宁予洲问过池衍喜欢什么味道,池衍语焉不详地说了个草木味,但具体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木什么草,令宁予洲非常无语,只能联系实验室随便搞个类似的。   合成信息素的效果当然没有天然的好,但聊胜于无,至少能替代一部分抑制剂的使用,减轻情热期的痛苦。   宁予洲拿起颈环,按了一下开关,“你自己戴还是我给你戴?”   看着他手里的颈环,池衍的神色变来变去,比吃了十斤丙烯颜料还精彩,咬牙道:“……我不戴。”   “求你了,戴上吧。”宁予洲简直要恳求了,“我不想下次情热期又被你掐着脖子摁地上啃,体恤一下伤病员,好吗?”   一提起这个,池衍的表情就凝固了一瞬,内心挣扎拉锯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宁予洲给池衍戴颈环时,池衍全程别开眼睛,忍住不去看他的动作。   颈环是冰凉的,扣合之后发出“嘀”一声轻响,大小正合适。不过池衍刚戴上有些不适应,扯了扯,蹙了蹙眉,总觉得不舒服。   宁予洲走远了些,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点点头:“还行,挺好看的。”   池衍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忍。   “眼光真的好。”宁予洲毫不吝啬地夸奖,“不愧是我。”   池衍:“……”   他现在就想掐着宁予洲的脖子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   鱼粥就是鱼粥呀…鱼粥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变成妻子了你就再也不能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将他抱紧了如果变成妻子了你们就只能在夜晚一起缩在被子里钻进欲望与爱的温床了……所以鱼粥只能是妻子…哦不……我是说……所以妻子只能是鱼粥…抱歉……我是说……   是偷来的文案【 第36章 敌对   离出发还剩三天,王子乐背手册背得晕厥,训练也没敢落下,每天就吊着一口气走路。   那天跟宁予洲应诺完,王子乐回去后暗搓搓向公司设计师递了需求,他爸妈知道后瞅他的表情十分古怪,他硬着头皮解释半天才应付过去。   王子乐也不知道宁予洲定制这种东西用来干什么,但他觉得偶像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正当原因,他就这么把自己安慰说服了。直到现在。   吊了几天的一口气,在看见池衍脖子上的颈环后终于是彻底断了。   “所以这个东西为什么会戴在你身上?”王子乐抱头抓狂,“你跟宁队到底什么关系!”   池衍拒不承认:“没关系。”   “拜托哥们,这话你讲出来自己信吗?”王子乐很想翻白眼,“你仔细回想一下,这几天宁队来找过你几次了,我又不瞎。”   池衍见了宁予洲跟看见别人根本两幅面孔,训练再紧都要停下来。虽然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但又不太一样,像是故意的,话也变多了,明摆着双标。   偶尔宁予洲也会带点苹果来,池衍拿到苹果,眉梢明明在向上跃,又强行拉了下来。王子乐也沾光领了一颗,乐颠颠的,没舍得吃,带回去放冰箱里供着了。   如果这还叫没关系,那什么叫有关系?啊??   不止是他俩,万夏和伊在水两人也出去逛街散心了,有时候王子乐一个人蹲在训练室,感觉自己像个留守儿童。   “警长最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王子乐抱怨嘀咕,“这破猫,天天就知道乱跑。”   射击课结束后,两人一路去训练楼。今天校内的人格外多,嘈杂间似乎提到了什么活动。两人有特训任务在身,不强制参与,因此不关心。   走到半路,王子乐摸了摸身上,发现有东西落在了教室,得回去取。他跟池衍打了声招呼:“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池衍没在意,王子乐走后继续一个人去往训练室。   路过一处绿化带时,他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阵窸窣,触梢感知后发现是那只叫警长的猫。   池衍一直觉得这奶牛猫很熟悉,好像之前在梦里见过,那次情热期的时候。……所以那片树林是宁予洲的精神域?   池衍正狐疑,手上终端震了震,宁予洲正好发来了消息。   刚划开终端准备查看,一股无名的危机感蓦然刺中了他的神经,池衍反射性侧身,躲过背后突如其来的袭击。借着架住擒拿的机会,他一眼扫清了来者的样貌,不由拧起眉头。   他见过这人,在西格尔的葬礼上,似乎叫卡柏,是万夏名义上的堂弟。   一股陌生又冷厉的精神震慑强压了下来,池衍脸色霎时变得非常不好看,从牙槽中蹦出两个字:“有病?”   金发执行官直盯着池衍,目光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开口质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宁予洲的触梢。”   闻言池衍顿滞了一下,缓缓眯起双眼,“这关你什么事?”   卡柏手下劲力陡增,池衍不甘示弱,曲臂震开后,直接反手一拳朝他脸上挥去!   卡柏侧头避过,眨眼之间两个alpha搏斗较劲了几个来回,速度极快不相上下。但过程中,池衍还得腾出一半精力去抵挡精神力的侵扰辗轧,很快卡柏找中了破绽,猛地碾过触梢,剧烈的刺痛令池衍倏尔脱力,被前者一把锢住了脖子。   池衍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死死钳住卡柏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骨骼摩擦间的咯吱作响。   执行官冷冰冰地抛出两个字:“废物。”   “少在这儿自我介绍。”池衍的触梢阻抗着那股强横的压迫,强硬地将其一点点逼退了回去,他嘴边渐而扯出了一抹充满嘲讽的冷笑,目光锐利地睨视着卡柏,问:“你真的有S级吗?”   卡柏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滞。   “就这点水平,”池衍的话音陡然下坠,“比伊在水和宁予洲差远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原本处于劣势的触梢忽然暴涨,甚至冲破某种阻碍,一瞬间掀翻了卡柏的压制。池衍抬起一脚鞭扫向卡柏下盘,后者不由松手闪身躲避。他挣脱束缚后趁势追击,刚箭步前冲没两步,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拦腰揽住,隔着衣服掐了一下他腰腹处的肌肉。   霎时间,一股电流顺着被掐的地方飞快地蹿过脊柱,池衍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头朝下摔了个平沙落雁式。   “你好同学。”宁予洲的声音响了起来,捞着他,贴心提醒道:“这里不能睡觉。”   “……”   “……”   看见宁予洲,过了好一会儿池衍才反应过来,仓促地拉开距离。   他捂着被掐的地方,脸色忽红又忽白,几秒钟内周身的戾气褪了个干干净净,半天才低声憋出五个字:“…你怎么来了。”   “找你啊。”宁予洲点点手腕上的终端,“你不回通讯,我只能跟着定位过来了。”   路上他还遇见了王子乐,两人同路一起过来的。没想到转角刚抬头,就见池衍和卡柏在互殴,王子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这一下直接给看蒙了。宁予洲叫他在一旁待着,自己先过来拉架。   这地方离主教学区较远,路过的人少,但两个高阶alpha对峙的动静还是吸引了不少学生们的注意。   宁予洲望了一眼逐渐向这边靠拢的人群,又望向对面的卡柏,道:“你还要站在这儿吗?首席执行官私下为难一介预备役学生,传出去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卡柏定定地盯着宁予洲看了一会儿,灰冷的眼睛仿佛笼了层寒雾,辩不清其中的情绪和温度。   池衍侧身挡在宁予洲身前,眸色压抑着一种危险的幽深,回以乜视。   半晌卡柏终于有了动作,抬步与两人错身离开。   躲在灌木丛中的奶牛猫被惊动了,飞快地窜进了王子乐的怀中。卡柏经过时脚步似乎顿了下,扫了一眼被王子乐抱着的猫。王子乐浑身紧绷,等他收回目光,彻底走了,高高悬吊的心才终于放下。   “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三人回训练楼栋的路上,王子乐一直在狂搓警长的脑袋顺毛,忍不住问:“卡柏为什么会在这儿,也没人跟着,他不应该待在监察庭吗?”   宁予洲解释:“今天有返校讲座,他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参加宣讲。”   这事还是丽娜助理告知他的,得知之后宁予洲先是一阵诧异,随后不太放心,第一时间来桃花源找池衍,没想到还是让两人先撞上了。   “哦哦。”王子乐恍然点头,又好奇:“宁队你不参加吗?”   宁予洲如实答:“讲稿要求三千字以上,我写不来。”   王子乐:“……”   进训练楼后,王子乐同两人打过招呼后先回了自己的训练室,留下宁予洲与池衍待在休憩间内。   池衍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宁予洲又突然摸向他的腰,池衍差点腾地一下弹飞出去,耳根子通红,“…又干什么!”   “检查一下训练成果。”宁予洲趁乱又在他前腹腰背还有肩上摸了几爪子,“你抱我的次数还少吗?我有说过你吗?现在摸你两下怎么了,小气。”   池衍脸上一阵花花绿绿:“……”   摸完还不够,宁予洲甚至对比评价:“练得还可以,比潘好。”   池衍表情扭曲:“你还摸过他??”   “当然是目测,我是那种人吗。”宁予洲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问:“你刚才怎么跟卡柏打起来了。”   池衍眼神一下冷了下来,“这你得去问他本人,为什么走在路上没事找事。”他顿了下,问:“你之前跟他交手过?”   “嗯。”宁予洲应了声,随意地在一旁坐下。   “不过都在很早之前,记不清多少次了,总归不少。”   以前实战课时,宁予洲几乎堂堂都会和卡柏对上,胜负大概七三开,多数时候宁予洲是赢方。   兴许是立场原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卡柏就单方面对他带有敌意,并且输得次数越多,这种敌意就越强烈,到最后几乎天天以一种恨之入骨的眼神盯着他。   宁予洲心气不比卡柏低多少,输就是输了,技不如人还敢给他摆脸色,简直找死。因此对战时他从没手下留情过,怎么把人搞得狼狈就怎么打,丝毫不留脸面。   后来丛林会的拥趸更是害得潘差点死在灰沼区,卡柏作为这群人的领头者,全程冷眼旁观,宁予洲对他更加厌恶,处处针锋相对。   转折在于卡柏分化后的第一次情热期。   那天对战训练结束后,出了场地,宁予洲见卡柏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围着,似乎出了什么异常情况。   宁予洲闻不见信息素异动,只当他气虚了。正准备隔空投放几句嘲讽,结果卡柏蓦然转过头,目光一下锁定住他,接连挣脱了众人的阻拦,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宁予洲看懵了,脑中第一想法是:不至于吧,这么脆弱,我还没说话他就急了?   卡柏上来就跟他扭打在一起,两个S级的搏斗旁人根本插不上手。情热期的alpha失去理智后跟疯狗没区别,力量和速度都上升了一个层级,宁予洲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卡柏勉强压制住,强摁着他的头贴紧地面。   当时的卡柏从头到脚透着狼狈,素常一丝不乱的制服满是褶皱,原本熠亮的金发也仿佛失去了光泽,黯淡又凌乱。   他脸上汗涔涔的沾了不少尘土,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宁予洲,目光灼亮,像掉落在地蒙上尘灰的圣玛利亚海蓝宝。   “还是这样子最适合你。”宁予洲俯身凑近卡柏,用手背轻亲拍了两下他的脸,像是在居高临下地赏识一件玩物,满怀恶意地嘲笑道:“比平时顺眼多了。”   挑衅的结果就是卡柏彻底理智崩断,骤然暴起把他甩翻过去,接着激烈互殴。过程中,宁予洲领口衣服被撕烂一半,只差一丁点就被卡柏咬断了脖子,恼羞成怒,直接掐着卡柏的下巴给人卸了。   两人打了个昏天黑地,最后双双力竭才被送进医院。   从此以后,卡柏对宁予洲的态度就变了。凡事避之不及,看都不敢看他,大概是怕想起那天当众情热发疯的屈辱经历。   不只是卡柏,这事对宁予洲而言也是一桩耻辱,向来是他把别人打进医院,还是第一次自己被打得住院。万夏来看望他时,还幸灾乐祸地嘲笑了很久,之后被潘和伊在水连人带墨镜一起打包丢出了病房。   直到现在想起来,宁予洲仍觉得丢人,不太想告诉池衍,简直有损他光辉伟岸的形象。   池衍将方才的经过三两句交代完了,得知卡柏发现了触梢异常后,宁予洲的表情变得古怪。   池衍盯着他问:“他为什么能辨别出你的触梢。”   宁予洲也不知道,一头雾水,只能猜测:“打架打熟了?毕竟还是认识了那么久,也当过队友。”   “那你记得他的触梢吗?”   宁予洲疑惑:“我为什么要记得他的触梢?”   池衍发出了一声不明意味的呵笑。   宁予洲:“?”   池衍没解释,直接换了个话题:“触梢的事让他知道了,没问题吗?”   “以前可能有,至于现在……他和丛林会产生了一些分歧,估计是因为胡伯上位的事。”宁予洲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放弃:“就当没遇见他吧,别太在意。”   池衍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他是S级?”   【作者有话说】   【池的一些印象↓】潘:眼镜男万夏:墨镜女王子:卷毛伊:给花的女人卡柏:死装洁癖尤加利:坐轮椅的,味道极其恶心陈氏兄弟:垃圾败类渣滓社会臭虫快去死宁予洲:……。 第37章 病态   宁予洲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过还是思考了下。   “三年前卡柏确实有S级水平,当时我和他同队出任务,这个可以肯定。”宁予洲回答,“最近如何就不清楚了,他没跟我亲自交过手,一般都带着人手,在内舱待久了状态有下滑也是可能得……怎么问这个?”   池衍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解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他和宁予洲、万夏和伊在水切磋过不少次数,也看过他们相互间比试,对S级水平有着很清楚的认知。然而相比他们几人,卡柏身上有种违和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   直到进训练室拿到短刀时,池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无论是宁予洲、伊在水还是万夏,对战中下意识优先使用的都是武力。精神震慑消耗极大,又容易误伤旁人,一般情况不作使用。而卡柏几乎全程都在使用精神力。   但这点异样只在池衍脑中停留了几秒就被抛开,不想深究,定性为洁癖死装。   池衍的精神力卡在a-很久了,经此事激发后突破升到了a级。万夏趁机为自己的训练方式正名:“看吧,我就说,他就适合压力环境。不是有句古话叫做什么,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子乐纠正:“…好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吗?”万夏摩挲下巴,“就一个字,差别不大吧。”   宁予洲:“文盲不许引用。”   万夏:“…喂!”   几人在桃花源侧门外等待,不一会儿时间,伊在水和阿凯就开着悬浮车来接人了。   王子乐抱着警长舍不得撒手,把一大袋罐头全交给宁予洲,竹筒倒豆子般介绍了各种口味,最后被万夏强行拖上了车。   池衍站在宁予洲面前,表情欲言又止。   宁予洲只能待在内舱治疗,池衍不想在这个关头和他分开。但宁予洲的态度很强硬,让他怎么配合治疗都可以,但不能耽搁训练进度。   “我又不是一个人,还有潘和丽娜在。”宁予洲道,“有空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基地外的晶兽晶植比仿生机器人危险多了,你自己小心。”   池衍低声道:“我知道。”   宁予洲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我了,可以随时给我打通讯。”   池衍:“……谁要想你。”   宁予洲挣了挣手,“那你松开。”   池衍不松,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不远处的万夏隔着墨镜翻了个白眼,抱臂倚靠着悬浮车门,提高音量道:“别粘巴了你俩,到底走不走?”   天气晴朗无云,明亮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匹织了金的绸缎。   “就这样吧。”宁予洲轻轻拨开池衍的手,朝他露出一个笑,“恭喜你了,提前离开桃花源。”   送走一行人后,宁予洲独自返回公寓。听见关门声的996从厨房出来,端着苹果兔子道:“宁先生,您回来啦……”   它话没说完,宁予洲再压不住喉头的痉挛,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996吓傻了,连忙把果盘放在一旁,围着他,机械抓臂手足无措:“宁先生!您怎么了?!”   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宁予洲的神经,宛如有人拿着錾子正一下下凿他的脑子,即将凿断他的颅骨和脊椎。   宁予洲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眼前几乎一片漆黑,喉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药。”   996立刻将药和水全拿了过来,宁予洲吃过后,倚躺在沙发上缓了半天,视觉才慢慢恢复,点开终端找丽娜预约了检查。整个过程,脸色是惨白的,胸腔起伏,浑身被冷汗浸透。   996在他脚边不停地转,试图擦拭地板上的血迹。但宁予洲胸口的衣衫上、手上都沾了刺目的殷红,一朵朵地晕开,成簇成片,像艳丽又滚烫的花,埋根血肉中,已经除不干净。   996很迷茫地问:“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宁予洲闭上眼,回答:“因为脑子坏了。”   听见这句话,996消化了好一会儿,返回柜子边,翻找出上次自己被维修时的工具箱,从中挑出了许多零件,堆在机械掌心,全部递到宁予洲面前。   996抬起机械猫脑袋,问:“可以找池先生修好吗?”   它只是个家政机器人,只会打扫和做饭,没有人的器官结构,可它理解坏了的意思,因为它也坏过,被池衍用这些东西修好了。所以它觉得,池衍也可以这样修好宁予洲。   宁予洲静了很久,伸出手,将那些零件依次放了回去。   “他已经修好了很多。”宁予洲轻声道,“但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很多事我们都难以改变。”   996固执地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宁予洲没有回答, 只是摸摸它的脑袋。   996也同样伸出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擦干他嘴角的血迹,自问自答:“一定会有办法的,宁先生。”   宁予洲顿了一下,轻轻地笑了下。   “谢谢。”   次日宁予洲到中心医院复查,情况果然恶化,他的精神域已经跌出了s级范畴,降至a级。专家讨论的诊治方案只能尽可能减少痛苦,并不能延缓溶解的进度。   “如果继续恶化下去,降至c级时只能办理住院。”丽娜助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劝说:“宁队,议事长与潘先生一直心系着您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宁予洲点头,“我会配合的。”   丽娜助理愣了一下,欣慰地松口气。   助理带人离开后,宁予洲在中庭花园处多待了一会儿。这里原本是有一颗苹果树,后来似乎因为有人投诉遮挡光线,于是被院方移走了,换成了成堆的花灌木和小乔木。   逛了一会儿他觉得没意思,沿路返回时,才发现不远处的透明玻璃墙外停驻了一道身影。   尤加利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周身笼罩在一片冷色调的清荫里,琥珀般的眼睛注视着他,已经不知道在这儿看了多久。   过道人很少,宁予洲推着尤加利随便找了个地方聊天。   “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尤加利顿了下,问:“那个叫池衍的alpha今天怎么没跟着你?”   宁予洲觉得好笑:“为什么要跟着我?他当然也有自己的事。”   尤加利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暗色,宁予洲没看清,谈论了两句近况,照旧还是几句老话:暂且好转,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   尤加利也没问他来医院干什么,望向了玻璃墙外的景观庭院,问:“你还记得这儿吗?之前住院的时候,你经常推着我来这里散心。”   “嗯。”宁予洲点头,看向那些低矮的灌木,“那时候你刚醒,话都不会说,什么东西都感觉新鲜,看见什么都想上手摸一下。”斟酌片刻,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像刚出生的小孩一样。”   七八年前的事,对宁予洲而言,仿佛还在昨天。   当时他与尤加利的病房离得不远,睡不着时,就会去看看尤加利。   相比精神科其他的病人,尤加利很特别,年纪最小,最安静,成天躺在病床上,虽然一直醒着,但始终处于木僵状态,对外界毫无反应。   宁予洲经常找尤加利聊天,没有回应就一直自说自话。说医院的午饭难吃,说又看见了隔壁哪个病人跑了出来,说庭院里的苹果树果子又小又酸……   其实也能和医院的咨询师聊。   但宁予洲不喜欢他们看向自己时的目光,确实温和又有耐心,但哪怕隐藏得再好,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怜悯。他的感官过于敏锐,除此外还会听见一些医护人员的低声议论,提起他和他的家人,总是叹息,充满唏嘘。   让宁予洲想吐。   尤加利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会叹气,也不会拿那种哀怜的眼神看他,长得也好看,像一尊精致乖巧的洋娃娃。他们还有相似的经历。   宁予洲每天都能和尤加利聊很久,作为回报,他有时在外面乱逛会随手给尤加利带回一点礼物,比如各式各样的花、一些新鲜的水果和觉得好吃的盒饭。   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尤加利根本吃不了,只会被护士收走,就只能跟他分享点故事,像以前哄着陈岫睡觉一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宁予洲待在中心医院的第三个月。庭院树上的苹果渐渐成熟了,他摘了两颗最红最大的,带回来后,分给了尤加利一颗。   “味道还可以,你要不要试试?”宁予洲一边嚼一边说,“我最喜欢这个。”   尤加利仍然没反应,眼神空洞地落在虚空处。宁予洲也不在意,只把苹果放在了病床头的柜子上,跟他道过晚安后离开。   第二天再来时,柜子上的苹果不见了,尤加利仍安静地半躺在床上。   宁予洲只当是被护士收走了,照常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忽然发现尤加利的右手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反扭着,手掌藏在枕头下面。   宁予洲帮他调整姿势,手挪开枕头时,不由一怔。   枕头下放着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宁予洲拿起后分辨了一下,就是昨晚放在柜子上的那颗。   他看向尤加利:“你藏起来的?”没有回应。   宁予洲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听得到我说话吗?”   仍然没有回应。   宁予洲试着把苹果放在他的掌心,过了很久,尤加利的手指微微蜷起,握住了苹果。   当天,宁予洲向医院申请了对尤加利引导共鸣。   医生完全不同意,两个人的精神域都不稳定,风险太大。然而只有面对宁予洲时,尤加利对外界才有微弱反应,伊在水也发觉宁予洲的精神状况似乎在因此好转,与医生再三协商后,决定给他一个尝试的机会。   共鸣过程异常的顺利,出乎所有人意料。   尤加利紊乱的精神域彻底稳定了下来,一觉醒来后会主动张嘴发声了,但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根本不会说话。脑部ct结果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找不到缘由,只能慢慢做康复训练。   好在尤加利的学习能力是正常的,甚至强于一般人,没过多久就掌握了基础的词汇量,也能理解一些简短的语句了。   宁予洲指了指柜子上的果子:“这是苹果。”   尤加利乖巧复述:“ping-guo.”   宁予洲指指他:“你叫尤加利。”   尤加利疑惑地念了遍读音:“you、kitty?”   宁予洲指指自己:“我叫宁予洲。”   尤加利这下懂了,展开一个唇红齿白的笑脸:“Ning!”   两周之后,尤加利已经拥有和同龄人相同水平的交流能力。他时常会求宁予洲带自己出病房,看见什么都好奇,有不懂就问宁予洲,花要摸叶子也要摸,摸到洋辣子手被蛰成猪蹄,抱着宁予洲哭了好久终于老实了。   某天医生带来了尤加利的资料,试图唤起他以前的记忆。但尤加利看见生命之轴的照片十分困惑,似乎对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毫无印象,直到最后医生拿出了两个人的照片。   “这是你的妈妈和爸爸。”医生问,“你有印象吗?”   尤加利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和男人,拖长语调,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妈妈和爸爸?”   “就是生育你养育你的人。”宁予洲解释,“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你的父母,还记得他们吗?”   尤加利足足有几分钟没说话。   突然在某一刻,他从医生手中夺过了那两张照片,面无表情地将其撕了个粉碎。   那天之后,尤加利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经常盯着自己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面对宁予洲时,仍然会笑,态度依然如前。   医生带来了他父母家中的书籍和其他的一些遗物,尤加利没有拒绝,经常翻阅那些书。宁予洲试着看了两眼,都是些什么学术专著,完全读不懂,更不懂尤加利怎么看进去的。   几月后,尤加利病情稳定,宁予洲离开了中心医院。走的时候,尤加利送给他一本圣经译集,还有一颗苹果。   苹果当天就被宁予洲吃了,但那本书六年过去了他都没翻过几次,看两行就想睡觉,干脆放在书架上,和他妈留下的童话书还有伊在水送的诗集一起当摆设。   如今,尤加利脸上已经没了宁予洲印象里的婴儿肥,褪去稚嫩,轮廓线条偏向青年的瘦削,个子也长了许多。   宁予洲估计他如果能站起来,应该跟自己差不多高,说不定还会高一点。   提起往事,尤加利不由地笑起来,似乎很怀念那半年里短暂的时光。   宁予洲说:“其实我有件事没想通,怕你不舒服,一直没问过。”   尤加利耐心道:“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和父母有什么矛盾,所以当初才会撕掉照片。”宁予洲问他,“没想到你后来主动继承了他们的衣钵,成了精神力实验室的研究员,这是为什么?”   尤加利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宁予洲。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有父母。”他微笑道。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你,宁。”   【作者有话说】   不会分开太久嘟 第38章 未知区域   日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透过玻璃墙,聚焦在一段空荡平直的走廊,没人经过,空间里只有回荡的脚步声。   宁予洲不明白尤加利的话是什么意思,后者没有解释,转而请求道:“可以陪我逛一会儿吗?”   宁予洲无端觉得这地方有点冷,于是没拒绝,推着尤加利去了庭院。   到了阳光直射处,那一股似有若无的寒意终于消失了。   宁予洲估计是过道口通风的影响,没在意,看着尤加利抚摸灌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熟识的omega好像普遍都很喜欢植物,无论是舒岚、伊在水、冬妮娅还是尤加利。   尤加利摩挲着一片小叶女贞的叶子,“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和这些树很像,不便于移动,但也会说话。”   “它们会通过电信号或嗅觉传递的化学信号,实现彼此之间的情报交流。”他说,“基地外的晶植则更加智能,不能运动,所以会通过溢出的精神力控制周围的兽类去做事……比如侦测环境,或者驱逐外敌。”   宁予洲在外做派遣员多年,对晶化植物的这些特性还算了解,点点头。   “很聪明不是吗,简直像人一样。”尤加利顿了下,继续道:“甚至超出了人的能力范畴。人的耳朵无法听见高频的植物电信号,肉眼也难以捕捉到它们自发辐射的超微弱发光,都只能依靠仪器检测。”   自然科学可能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宁予洲心想。听了两句话他就想睡觉了。   正走神着,尤加利转过头来,扶着轮椅,朝他靠近了一些。   “宁,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晶类生物。”尤加利轻声道,“祂经历了久远的进化,在个体漫长的生命中产生了自我意识,拥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域,甚至可以与人交流。只是大多数人精神域太狭窄,无法感知到祂的存在。”   宁予洲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别凑这么近,好好说话。”   今天的尤加利总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上的古怪,并且他脑中的某一根神经时不时抽动着,似乎在提醒什么。   尤加利的目光在宁予洲脸上定格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抱歉,只是些胡乱的猜想,你别放在心上。”   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时,宁予洲心中不安宁的感觉又渐渐消失了,心绪都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困倦的眩晕。……不太对劲。   宁予洲蹙眉晃了晃脑袋,侧过头避开了尤加利的对视,也来不及在意他说的那些话,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尤加利也没挽留,无声地盯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离开医院后宁予洲坐上助理安排的悬浮车,连喝了几支营养液,眩晕感缓解了不少。   他分不清这种感觉的来源,到底是因为他自身精神溶解的问题,还是受尤加利影响,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宁予洲有点烦。   想了想,点开终端,准备发个消息骚扰一下池衍,让他跟自己一起烦。但又想到对方可能在训练,于是关掉窗口。   结果窗口还没消失,终端先一步震动起来,通讯人备注:[吃盐]昨天Y775一行人刚搬进津渡口的宿舍,今天上午已经外出做了一趟二级任务。   过程很顺利,主要是让池衍和王子乐熟悉一下白沙区的环境。两人分工合作,池衍主战,王子乐探测,合力击杀了3头A级晶兽,11头B级,17头C级。作为首战成绩而言,已经相当不错。   此时王子乐正在兴奋地清点战利品,万夏在一旁帮忙估算贡献点,池衍独自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点开终端,给宁予洲打通讯。   定位显示宁予洲上午在中心医院负一楼待了很久,池衍看见后不由蹙眉。   很快通讯被接通,宁予洲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快就想我了?”   “……少自作多情。”池衍问:“你上午去了医院?复查结果怎么样?”   宁予洲故意咳嗽了好几声,“很不好,要死了。”他虚弱道:“怎么办啊池衍?你以后要一个人了,好孤独。”   池衍知道这是他装的,但心里仍然被刺了一下,攥紧终端,“…别开这种玩笑。”   宁予洲轻笑了声,语气恢复正常,询问起他今早的任务情况。池衍简单交代了几句,总之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宁予洲靠在座椅上,手臂搭在车窗边,望向窗外飞掠的景色,随口道:“我在医院遇见了尤加利。”   听见这个名字,池衍语调冷了下来:“你最好离他远点。”   “为什么?”宁予洲挑眉,“你明明也没见过他几次,怎么这么反感。”   池衍张了下嘴,但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理由,只是直觉性的讨厌。他向来顺从直觉行事,在外舱独自生活时,这种无意识的直觉使他规避过许多危险,连同福利院被炸也是这么躲过的。   想不到缘由,池衍绷着声音生硬道:“我不喜欢你跟他站在一起。”   宁予洲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脑子宕机,半天没加载过来:“…喔。”   但很快又回过神:“不对,那又怎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池衍反问:“我都听你的了你为什么不能听我的。”   宁予洲:“……”毫无逻辑!   宁予洲还想说话,池衍却难以忍受自己说出口的话了,匆忙地道了句“再见”,直接挂了通讯。   伊在水提了几份营养餐过来,招呼三人吃饭,但一眼看去没找到池衍人。寻觅了半天,最后终于看见了蹲在墙角捂着脸面壁的年轻alpha。   伊在水:“?”   三大探索区中,白沙区地势平坦,晶化生物的种类相对少,没有磁场影响。开发程度高,危险级低,任务难度一般在二级以下,对派遣者素质要求不高,甚至一些体能合格的普通民众也能参与集体开采。   从灰沼区往后,装甲车和飞行器等设备就难以进入了,只能靠A级以上的派遣员人力采掘,任务难度在二~四级。   越靠近黑林区,晶化生物就越密集,危险系数也越高。黑林区共分A-D区四个板块,越往深处地势越曲折,也越深邃危险,几乎都是五级任务。   时间过得很快,池衍与王子乐来到外舱实训已经快半个月,从白沙区到灰沼区一二三级各种任务做了个遍。   开始时,王子乐还处处小心谨慎,后来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大多数情况下,他只用负责用精神力探测报点,清扫池衍会负责,并且速度很快,几乎不用他从旁协助,会自保就行。   非要说有什么困难,那就是灰沼区的巨型虫类晶兽实在恶心,多足负子眼球粘液屡见不鲜。王子乐每天都得看八百遍晶兽图鉴,直面恐惧,强行脱敏,天天晚上做的噩梦都是虫子在阴暗爬行。   在两人第二次圆满完成三级任务后,伊在水与万夏商讨了下,决定将两人下一个任务目标定为四级。   作战室内,伊在水开启全息投影,将派遣区所有已知板块的地图投在了会议桌上。   “迄今为止,派遣队的最远探测距离止于黑林D8区,为五星队Y101留下的记录。”   她放大了地图,聚焦到黑林区边缘,那里是一片虚无的漆黑。   “D8区往后,没人清楚是什么样子……黑林区究竟有没有尽头,至今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近年来,能源开采进度已经赶不上基地消耗速率,白沙区和灰沼区的晶能产量无法满足需求,人们只能将目光移向风险极高的黑林区。   王子乐有些忐忑:“所以我们这次要进黑林区吗?”   “差不多吧。”万夏点了点图上的一个位置,“在黑林区B3区边缘,与灰沼区交界的地方。”   “这片区域资源相对贫瘠,毒性晶兽分布密集,平时少有人去。”伊在水解释道,“这次去主要是为了丰富你们的作战经验,就当是进入黑林区前的过渡。”   “出发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届时我和万夏会陪同你们一起,今晚好好休息。”   讨论结束后,伊在水打发万夏和王子乐两人去买物资,将池衍单独留了下来。   “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伊在水面色凝肃。   “关于宁予洲的精神域治疗问题,我找到了一种或许可行的途径。”   【作者有话说】   浅谈一下异地恋【不是 第39章 变异样本   闻言池衍的心像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高高地悬起。   他脱口问道:“什么?”   伊在水点开终端,调出一张照片划给了他。   照片是无人机拍摄的灰沼区边缘图像,由于靠近黑林区,信号干扰严重,图传画面并不清晰。伊在水特意放大了图片,指尖点了点一处地方:“这里。”   一片灰黑荒芜的沼泽地间,散落着一些零星的雪白,池衍许久才辨别出来:“瓦沙花?”   “没错。这里是B3区外围,靠近我们这次任务目的地。”伊在水解释,“你应该知道,离黑林区越近,晶类生物体内堆积的污染就越多。而不止人类,晶类生物对污染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瓦沙花就是低承受力的代表之一,在这片区域几乎绝迹。”   她停滞了一下,道:“但这些却是例外。”   B3区外围由于危险级高、资源少被判定为低价值区,派遣优先级很低。   这些图像大多数派遣员不会多看一眼,伊在水拿到照片时也没太在意,直到目光偶然扫过角落,辨别出那些渺小又熟悉的花时才终于一怔。   在成为派遣员前,伊在水课题的研究对象就是瓦沙花的育种与应用,对这种植物再了解不过。   相对其他晶类生物而言,瓦沙花体内携带的污染量极少,这也是它能被人类净化引入基地的重要原因之一。某种程度上,瓦沙花对污染的承受力甚至低于人类,它们纯净又脆弱,如同外表一样。除去微弱的致幻能力,赖以生存的策略只剩下两样——强健的生命力和抗逆性。   这种特质吸引着伊在水不断探究,若非当年意外失去双臂,她本该一辈子和这种花打交道。   回想到这,伊在水机械手指虚握成拳,吸了口气又放下。   “这些瓦沙花是在胁迫环境中存活下来的罕见变异个体。”她平稳冷静地继续道,“我推测它们可能具有抗污染的有利性状,这或许会成为人类消除精神污染的突破口……”   池衍定定地看着图片里如星子般不起眼的花朵,不消伊在水说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是救治宁予洲的关键。   谈话到最后,伊在水叫池衍不要抱有过大的希望。推测不一定正确,就算真的存在抗污染性状,也可能无法转移或利用,而且针对样本的分析研究也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希望越大,失望只会越大。   离开作战室后,池衍抬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颈环侧边的某处位置。   那里是触摸感应区,戴上时只录入了一个人的指纹。   机会不容错失,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也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在这次任务中将变异样本全部带回。   时间临近傍晚,许多外派的队伍都已返回基地,津渡口人员纷拥。   池衍避开人群迅步往宿舍区走,没过多久,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掠向路口拐角处。   一个omega正孤零零地经过路口,他大概腿脚受了伤,步态摇晃不稳。头发也许久没打理过,双目无神,脸上苍白无血色,神态疲惫,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是陈岫。   池衍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步履毫无停留。   然而陈岫却远远的看到了他,麻木空洞的表情有了变化,嘴唇颤抖起来,难以置信:“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池衍没理会,仍在想B3区晶化生物的种类,晚上进哪个模拟仓训练,为明天出发做准备。   陈岫没想到自己会被忽视,脸色扭曲了一下,立刻拔尖音量:“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没去死!”他脚步趔趔趄趄地跑过来,“如果因为不是你,宁哥怎么会这么对我?这一切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啊!”   他伸手抓向池衍,还没碰到衣角,却被先一步一把掼起,一阵天旋地转中,被直当当地摔向路旁的金属垃圾桶边,撞出“铛!”一声巨响。池衍力气一点没收,这一下直接将陈岫的背脊震得剧痛,浑身上下几乎散架开来。   池衍脸色漠然,将碰过陈岫的半指手套扯下来,一并丢进了垃圾桶里。   见状陈岫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嘴里不停咒骂:“你就是个从外舱底层爬出来的劣势种,我哥把你带回内舱就是个错误!你这种人就该永远活在阴沟里,就是一条老鼠!一条肮脏卑贱的野狗——”   话未说完,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哪儿来的嘴,怎么跟潲水桶一样。”   万夏单手拎起陈岫,似打量货品般上下扫看了几眼,转向池衍:“你认识的人?”   池衍冷声道:“死人。”   万夏不赞同地看他:“那你怎么能丢进垃圾桶呢?该丢进焚化炉才对。”   听见这话,陈岫剧烈地挣扎起来,又惊又怒:“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夏娃公司主事人的弟弟!我姓陈!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   “姓陈怎么了,我还姓西格尔呢,这有什么好说的。”万夏不当回事,扫了一眼他身上破损的作战服,看见了队伍编号:“Z347……看来我得抽空找你家队长谈谈话。”   陈岫拒不配合,还在继续辱骂。放完物资的王子乐从后面赶来,看见他后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来,皱眉道:“陈岫?”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陈岫身形一僵,转头看见王子乐。   看清对方异样的眼神,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脸色忽青忽紫,一咬牙,放出信息素干扰万夏,趁着万夏松手的空隙仓促地挣脱,埋着头狼狈地跑开了。   万夏不明情况:“这又是怎么了。”她转头询问王子乐,“你也跟他认识?”   “也不算吧,只是在某些社交场合见过,他和他哥在一起,一般不跟我们接触。”王子乐回忆时脸色不怎么好看,“有一次宁队也参加了,我想找他搭话,结果中途陈岫把他拉走了。”   当时陈岫把宁予洲截走还不够,回头又给了他个不太友善的眼神,王子乐莫名其妙,对这人印象很不好。   原本骄矜凌人的陈岫如今变成这样,被熟人认出来后估计也是无法接受,就自己跑了。   三人没太把这点插曲放在心上,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准备。   B3区外围的沼泽区聚集着大量的晶化虫类,Y775这次目的地是巨型负子蝽的聚集区。   次日上午,越野卡车内,王子乐强迫自己看了好久图片,看得头皮发麻,呕了又呕,终于勉强接受了这种背上全是卵的可怕生物。   巨负蝽的个头约一米高,前足呈镰刀状,类似螳螂。刺吸式的口器咬中猎物后会注射能够溶解猎物组织的消化液,随后吸食液化后的组织;腹部具有臭腺,遇到敌害时会喷洒出具有腐蚀性的剧毒臭液。   车厢另一边,伊在水靠坐在角落里,机械臂环抱于胸前,正在闭目养神。   万夏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把金发束了起来,一边擦拭手里巨斧的斧刃,一边在哼歌。调子很古怪,断断续续的,随着簸动不止的卡车一起摇晃,似乎是哄人入睡的摇篮曲。   池衍点开终端的通讯人列表里,盯着最上方的[n]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关闭了窗口。   上次通讯时,虽然宁予洲表现很正常,甚至还有心开玩笑,但依旧令池衍放心不下。他已经向伊在水打过申请,等这次任务结束后能够回一趟内舱,一是将样本带回,二是做休息调整。   池衍这段时间做任务积累了不少贡献点,万夏建议他回去时给宁予洲带点礼物,或者一起去看看电影、逛逛展览之类的,说是有助于促进感情发展。   恰好这周文明纪念馆开放了艺术展,万夏买了双人票,问要不要也帮他俩抢一张。   池衍没答应,准备先问问宁予洲。……虽然宁予洲大概率会说想待在床上睡觉。   越野车停在了白沙区与灰沼区交界处,四人从车上下来。出发时天气还不错,现在到了灰沼区,天空已经一片阴云密布,仿佛大雨将至。   “这见鬼的天气。”万夏啧了一声,戴上战术护目镜。   确认查点好装备后,伊在水也朝池衍与王子乐点头示意,比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沼泽地笼罩在一片灰茫茫的雾中,能见度不到15米,进入之后,光靠肉眼已经难以辩清周围的环境,必须用探测设备和精神力辅助感知。   王子乐负责探测环境,伊在水指挥,万夏与池衍负责清扫路途中的晶化生物。四人前进速度很快,数小时后穿过一片巨型芦苇荡,终于来到B3区边缘。   路上几人已经清理过一群巨负蝽。万夏的处理方式最为简单粗暴,有虫子扑出来就抡斧劈成两半。队伍另一侧池衍手起刀落,削断一只蝽虫尾部的呼吸管,在其破出水面的一瞬间利落地切下脑袋。蝽虫连喷洒毒液的机会的没有,直接成了硬挺挺一具尸体。   他一边清理一边冷静地扫视周围环境,但灰雾实在太浓密,想找到瓦沙花只能靠一寸寸搜寻。   一滴液体忽然打在了王子乐的脸上。   他下意识摸了下脸,疑惑地抬起头:“下雨了?”   精神触梢向上延伸,探清头顶的情形后,一股寒气顺着王子乐的脊柱爬上后脑。   ——近百只巨蝽虫正趴伏在十几米高的巨型芦苇丛中,密密麻麻的眼睛盯视着他们,被察觉之后,几十只巨虫齐齐窜了下来!   王子乐还没来得及“卧槽”出声,立刻被伊在水立刻拉至一边。后者旋身抬起机械右臂,目光凌冽,掌心对准虫群,流动的红光在手心迅速汇聚,骤然一炮轰然而出,磅礴的能量炮束瞬间将十几只蝽虫吞没炸穿!   巨大的能量余波将后面的虫群也掀翻出去,但没过多久,被惊动的虫群又不断地涌了上来。   池衍劈翻周围冲上来的巨虫,深深地拧起眉头,“这数量是不是太多了。”   万夏也被这密匝匝的虫子恶心得不行:“谁知道……天气原因?”   伊在水脸色也有些发沉,这种密度的虫群已经不能简单用天气影响来概括,极有可能是晶兽潮的前兆。   情况不明,她正思忖着要不要暂时回返基地,池衍却忽然挣脱了几只巨虫的围困,不顾阻拦,径直朝一个方向掠去。   伊在水一怔,“等等池衍……”   然而刚一开口,她的声音便止住了。   只见迷雾深处间,泥沼里堆满了死去的植物残体,几朵瓦沙花开在凌乱的莎草间,像一盏盏雪白的灯。   ——正是他们此行所求的变异个体。   【作者有话说】   两章重聚又高估我自己了…宝们当我没说重聚准备搞个大的【大概 第40章 遇袭   见池衍突然冲出去,王子乐没搞清楚情况,急声喊道:“喂,你干嘛!”   短短几字间,池衍已经从虫群中劈开一条道路,途中一只巨型水蝎子忽然破泥而出,扬着巨镰刀般的捕捉足朝他刺来。   “碍事!”池衍低骂,反手一刀将水蝎的前足直接剁下。水蝎子立刻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叫,紧接着前腹弱点也被精准命中,匕首上划,瞬间开膛破肚,断作两节的残体足部还在挣扎,直接被踹飞出去,轰然压翻了众多负蝽。   又是数只水蝎子从泥地里冒出,池衍脚下速度不减,面对蜂拥的撕咬全然不避,手里两把短刀交替掼刺劈斩,刀锋猎猎,硬生生浴血杀出了重围。   距离莎草丘只剩不到十米距离时,斜里忽然扫来一记尾刺。池衍架刀欲挡,一道人影却先一步闪至他面前,提斧上挥,将尾刺一击斩成两半。   被斩断的尾刺在半空中疯狂甩动,一阵痉挛后,很快又挤出了新的肉芽。   “…倒霉透顶的一天。”   万夏抬脚将巨斧踢起,收式提住斧柄。她没回头,望着面前蠢蠢欲动的S级黑水蝎群,半眯着眼,催促道:“快点结束吧,池衍。”   伊在水与王子乐被蝽虫绊住了脚步,万夏提斧清扫黑水蝎,池衍没耽误,继续朝着瓦沙花的方向前进。   高耸的芦苇不停晃荡着,蝽虫接二连三地从天而降,他接连击杀了数只,一只蝽虫在死前骤然喷出了大量毒液,池衍闪身避过,目光却倏尔扫见了不远处的瓦沙花,瞳孔不由收缩。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动作下意识就发生了偏移。   一小阵风拨乱了莎草丛,瓦沙花瓣在其中起伏摇曳。几滴鲜血淌下,浸入它旁边的泥地里。   远处伊在水顿有所感,侧过头,目光径直穿过错落掩映的芦苇荡。看清沼泽另一端的情形后,表情闪过一丝错愕。   “——池衍!”   中心医院内,宁予洲蓦然回过头。   身旁被他牵着的朱心蕊也跟着停下脚步,仰起头疑惑地问:“小鱼哥,怎么了?”   宁予洲盯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看了会儿,无端失序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   “…没什么。”他缓声答。   昨晚伊在水给他说过今天Y775一行人会去B3区外围出趟任务,有伊在水和万夏陪同,任务清扫应该不成问题,但宁予洲还是莫名心神不宁。   面不能见,通讯也不能打,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宁予洲忽然有些后悔让池衍去外舱了,但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头晃过了一瞬间,很快就被压下去。……他不该这么想。   朱心蕊小心翼翼观察了宁予洲一会儿,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伸手在挎包里摸了半天,翻出几颗苹果味的糖果,分给了宁予洲一些。   宁予洲剥开糖纸吃进嘴里,糖果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却有些食不甘味。   今天是朱心蕊做身体检查的日子,朱砂工作忙来不了,宁予洲便帮忙带着人过来检查。中心医院他最近来得勤,对这儿的环境已经熟悉,所以检查过程轻车熟路。   朱心蕊很乖,几乎不用他怎么费心照看。叫检查就检查,叫坐着等就坐着等,没事干就拿着终端玩数独,不会乱跑,也不会多说话。   路过精神科时,见天井庭院里正聚集着五六个孩子,大多十岁左右的样子。看清他们围在中心的人后,宁予洲眼皮不由跳了下。   对方也抬头望了过来,见状朱心蕊展开笑容,主动举手招了招:“尤加利哥哥!”   尤加利似乎很受小孩的欢迎,这群小孩儿离开时还依依不舍,尤加利笑着同他们挥手道别,随后才看向宁予洲与朱心蕊两人:“下午好。”   宁予洲朝他点点头,不冷不热,算是打过招呼。   他还记得不久前池衍跟他说过的话,叫他别离尤加利太近。虽然池衍到最后也没给出个什么具体缘由,但宁予洲还是照做了,最近来医院确实都避着负一楼走。   况且尤加利身上本就存在一些疑窦,宁予洲隐隐约约感到不对,然而脑海深处却似乎有某一种声音在回驳:他做过什么事吗?你怎么能不相信他?他最亲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朱心蕊看着那些离开的人,好奇问尤加利:“那些人是谁呀?”   尤加利答:“来进行共鸣引导的孩子。”   朱心蕊不懂:“共鸣引导?”   “开启精神域的方式。”尤加利耐心解释,“在他人的引导下重新感知这个世界。”   朱心蕊似懂非懂,尤加利捋了捋她柔顺的头发,动作很轻柔,“再过个三四年,等你长到他们这个年纪,我也会负责你的共鸣引导。”   朱心蕊的眼睛亮了起来,倚靠在一旁的宁予洲眉头却动了动,问道:“这是你的主意?”   “是我的。当然,也获得了朱砂的准允。”尤加利答,“母亲总是喜欢为孩子远虑,想给孩子最好的条件,这点很好理解,不是吗?成人之美总不是坏事,我的精神力好歹也有s级,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宁予洲身形顿滞了一下,并没有反驳。   “时间不早,我准备去一趟实验室。”尤加利温声邀请:“要一起回去吗?”   宁予洲没说话,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朱心蕊悄悄地瞅着他,明显是想一起回去,没办法,只能答应。   检查已经做完了,拿到报告后,宁予洲联系助理派车来。等候没多久,助理突然发来通讯,说悬浮车在半路上与其他车辆发生了擦挂,得处理一段时间,估计半小时左右。   宁予洲不太在意,回了句:“知道了。处理好就行,不用过来了。”   从中心医院到生命之轴走路都用不了半小时,又不是没走过。正好路过商业区,带朱心蕊去买点吃的。   李铮铮派了保镖在医院外随同等候,宁予洲叫了个人过来推着尤加利走,自己则牵着朱心蕊。   一路上朱心蕊和尤加利聊天说笑,宁予洲一边心不在焉地旁听,一边留心着周围环境。   路过一处街口时,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一个浑身狼狈的刀疤男从拥挤的人群里踉跄着冲了出来,背后是紧追不舍的警卫队成员。接连撞倒几个人后,两者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刀疤男一把扯过了旁边的omega。   刀疤男刚从衣袋里抽出刀,斜里冷不防掠出一道黑影,撩腿一记鞭扫重击肘关节!刀疤男顿时吃痛,掌心脱力的瞬间,整个手臂被反拧压至身后。   宁予洲压制着刀疤男,一旁被救的omega已经被吓懵了,直到宁予洲侧眸扫了他一眼,才恍然回过神,仓促地跑开。   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歹徒被制服,周围仍然集聚着不少人,正嘈嘈切切地围观。   宁予洲将人交与警卫队,询问了句怎么回事,领头的警卫员低声回答:“非法药物交易者。”   宁予洲反应过来:“诱变剂?”   警卫员点点头。   分化诱变剂现在已被列为基地违禁药物,但仍有人在私下交易。诱变剂给药不当带来的副作用极大,轻则精神崩溃、腺体永久损伤,重则器官衰竭,直接死亡。中心医院最近收容了数十个这种情况的病人,一大半是由beta转omega,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   不远处的角落里,朱心蕊被尤加利护在臂弯中。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宁予洲打架,看得直愣愣的,这与她平时认识的小鱼哥相差太大了,简直像两个人。   “很漂亮,不是吗。”   尤加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朱心蕊茫然地抬起头,见尤加利也望着远处的宁予洲,嘴角似乎噙着一点弧度。   宁予洲与警卫员交谈了几句,回来叫保镖先送两人回生命之轴。   朱心蕊问:“小鱼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有事要处理。”宁予洲得配合警卫员去治安局做笔录,简言解释:“你跟尤加利先回去,晚一点我再……”   “砰!”   突然的枪响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宁予洲一怔,霎时间街上的人群又骤然大乱。   紧接着是第二道枪声,不知道打中了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惨叫,惊喊声此起彼伏,人们如无头苍蝇一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推搡与挤压似洪水般席卷开来,现场的警卫员几乎招架不住。宁予洲反应很快,立刻联络周围其他人手配合警卫队疏散人群,与保镖各自抱起尤加利和朱心蕊,道:“走。”   一路摩肩擦背突破人群,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到达生命之轴的警备范围。   温室外,尤加利正在安抚因恐惧而抽噎不止的朱心蕊。几分钟后,得知消息的朱砂从实验楼栋跑了下来,步履仓促不稳,远远地喊道:“心蕊!”   看见她后,朱心蕊眼泪终于包不住了,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妈妈……”   到了跟前,立刻将朱心蕊从尤加利手中抢过,蹲在朱心蕊面前,一会儿捧着她的脸颊,一会儿摸着她的手臂,“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见朱心蕊摇头,朱砂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冷静道:“没事了,不怕,别哭。”   尤加利盯着母女两人看了一会儿,转移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宁予洲。   宁予洲正在与警卫队的人联系,开枪者已经被抓获,是刀疤男的同伙,街区现场也被暂时控制了下来。   但宁予洲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仍一下下地抽动着,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思忖半响,又联系丽娜助理,加强了生命之轴周围的警戒。   以防万一,今晚最好还是先别回公寓了。   等朱砂母女二人情绪平复,宁予洲随口问:“有方便住的地方吗?能睡就行。”   朱砂刚想回答,尤加利先开口了,“今天心蕊受惊吓不小,晚上得好好休息。”他说,“我宿舍有一间空房,还是去我那里吧。”   宁予洲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哭得力竭睡过去的朱心蕊,又觉得确实不合适打扰,只得点头答应:“行。”   生命之轴的工作人员找来备用轮椅,推着尤加利先回了宿舍。   送走朱砂母女,所有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宁予洲已经很久没这么累了,拖着一滩半死不活的身体往宿舍方向游。   快到楼下时,手上的终端忽然震响。   宁予洲以为是池衍终于来通讯了,略微提起点精神,点开终端,却发现来电人备注只有一个字:[伊]   【作者有话说】要回来咯小池没大碍,鱼粥也不会住宿舍,两个人另有别的住处 第41章 诱变情热(一)   园区内一片昏暗,路旁的灯静默地垂着头,投下微弱的光。   “受伤了?”宁予洲怔愣地停在原地,加快语速询问:“伤势如何,怎么回事?”   “右肩被巨负蝽的毒液命中,送回基地后做了排毒清理并注射抗毒血清,目前情况已经稳定,肌体正在自我修复。”伊在水静了片刻,低声自省:“…抱歉,怪我思虑不周,没能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   晶兽潮爆发突然,为保护样本,Y775一行人拼劲全力才突破虫群。   池衍因毒素侵体伤势最重,其次是万夏,她身上满是被虫类撕咬的创口,回基地时几乎成了血人,直接被送进了治疗舱。王子乐的精神触梢也因虫群扰乱而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刺激,半路就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伊在水身体接受过机械改造,伤势最轻,但使用晶能武器精神力消耗过大,此时也是精疲力竭。然而需要处理的事还多,她不能休息,也不想将这种疲态表露给宁予洲。   得知池衍暂且没事,宁予洲高高悬起的心这才落回原处,摇头道:“意外谁说得准,道什么歉。你们在哪家医院?我明早……不,现在就过去。”   “不着急,明天我们就会返回内舱。”   伊在水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但语气仍难掩一丝激动:“我们带回了一种变异的瓦沙花样本,它似乎对污染具有抗性,分析研究的成果或许会成为人类对抗污染的重要途径…如果能成功,派遣员的任务伤亡率将大幅降低,那些因污染失智的派遣员也都有救了。池衍就是为了保护样本才受的伤……不,不对。”   她顿了下,放缓声音,柔和而笃定道:“确切来讲,他是为了你。”   宁予洲目光微微一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节奏在加快,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话。   伊在水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响动,片刻后,她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池衍醒了,我把终端给他。你俩说话,我先去看看王子和万夏的情况,就不打扰你俩啦。”   终端被递到了另一个人手里,宁予洲听到一阵平稳的气息,下意识屏住呼吸。   池衍那边也是一片安静,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个人一起出声:   “你情况怎么样?”   “我明天去找你。”   话音同时落下,又陷入同一片寂静。   “皮外伤,死不了。”池衍先开口,他倚靠在病床上,半边肩膀缠着白色的绷带,手上还打着点滴,浑身因毒素的作用有些僵硬沉重,脸色却很轻松。他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似乎在笑:“宁予洲,我们找到办法了。”   闻言,宁予洲攥握终端,转身迈开脚,迅步带风地往外走。   他要去见池衍。就今晚,就现在。   池衍听见了宁予洲那边仓促的脚步声,不由蹙眉:“你没在公寓?”   “在生命之轴,今天出了点意外。”宁予洲一边走一边解释,“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马上去找你。”   转过路口拐角时,却迎面撞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是朱砂。   方才安顿好朱心蕊后,朱砂匆匆下楼,询问工作人员得知宁予洲刚独自回来,立马过来找人。此时看见宁予洲,她松了口气,左顾右看,确定周围没人,沉声道:“我有事和你讲。”   宁予洲正赶时间去找池衍,“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说,我有急事。”   他抬步绕开,朱砂却立刻拦住了他:“不行,你不能出去,这么晚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说完,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挣扎,咬咬牙,终于开口:“尤加利他……”   园区楼上,尤加利正在修剪花瓶里的鲜切花束,哼着一段轻快又愉悦的调子,似乎心情不错。   直到忽然察觉到什么,他脸色陡然一变,丢下剪刀,推着轮椅往房间外去。   尤加利少有这么慌促的时候,推轮椅的力道十分粗暴,轮子与地面摩擦一路发出尖锐的声响。   然而刚一出门,却由于动作太急,轮椅猛地一个歪斜失衡,尤加利来不及反应,身体因惯性向前扑飞,重重摔在地上,额头撞地发出“咚”的巨响,吃痛闷哼一声。   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袭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尤加利感觉额前淌下了一片冰冷的液体,可能是汗,或者血,已经来不及去在意了。他趴在地上,腿脚使不上劲,只能靠双臂一寸寸地往前挪动,姿势很扭曲,像一条被砍断了尾巴仍垂死挣扎的蛇。   视线模糊一片,尤加利隐约记得自己以前也这样爬过,在宁予洲离开医院不久后。   他曾无数次望着庭院里同龄的孩子,看他们你追我赶,嬉笑打闹。尤加利也尝试过主动跟他们聊天,但他们听不懂尤加利讲的东西,更多关注他漂亮的脸蛋和残疾的腿。   -你腿不能走吗?连站起来都不行啊?   -那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   -哦……天哪。-真可怜。   -也没关系,你是omega呀,又这么好看。长大以后,看上你的alpha肯定很多,找一个愿意照顾你的就是了。   尤加利从那一张张童真的笑脸上感受不到任何善意,他试过脱离轮椅站起来,但除了一次次摔倒,膝盖磨得全是血,什么进步也没有。   “尤加利先生!”   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尤加利压着喘息,冷静道:“马上联系警卫过来……有人混进园区了,C区2栋侧门,就在隔壁楼栋,带我下去……”   话未说完,一道震耳的枪响兀然划破了黑夜,工作人员吓得一抖,尤加利脸上的血色也骤然褪了个干净。   园区内,宁予洲还没听清朱砂要说什么,枪声震响时一把将朱砂扑进绿化带中。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已经被打出一个焦黑的弹孔,晚半秒钟,腿就得被炸得血肉纷飞。   终端另一头听见枪响声的池衍怔住了,脱口而出:“你那边怎么回事?”   宁予洲根本来不及回复,紧接着又是一道枪声响起,这次他听清了大致方向和距离,立刻带着朱砂往掩体方向跑。   然而刚跑出几米,宁予洲听见了掩藏在枪声下另一道细微而短促的破空声,在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将朱砂推进楼内,随后肩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毒针刺中,随后酥麻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宁予洲没停顿,闪进楼内,迅速关上门,靠在墙边反手将肩上的注射器拔了下来。   看见熟悉的棕色针筒后,他直接眼前一黑,不禁骂出了声:“草。”   一旁的朱砂看清针筒后也是脸色骤白。   ——omega诱变剂。   不一会儿的时间,脑子被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席卷,如万千根针在扎一般,与此同时,另一股无名怪异的躁热随血液淌遍全身。宁予洲双腿已经有些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模糊。   意识开始模糊,体内仿佛被剜空了一团,血肉正跳动翕张着,急需用什么同样滚烫的东西去填补。   某些感官却似乎变灵敏了,宁予洲鼻尖嗅见一股异香,似乎是从他自己身上传来的。   见他身形不稳,朱砂伸手要扶,被触碰到的瞬间宁予洲浑身一机灵,将朱砂的手猛地拍开,低喝道:“……别碰我!”   受到刺激的精神触梢霎时间狂躁乱舞,蛮横的震慑力刺入朱砂脑中,令朱砂差点脱力倒地。   终端传来池衍焦急不止的呼唤声,宁予洲勉强被唤回了少许神智,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肆虐的精神力,只能踉跄着离朱砂远了一些。   楼外园区响起了纷乱密集的人声和脚步声,似乎是警卫队赶来了。   宁予洲喃喃问:“隔离……隔离间在哪儿?”   朱砂扛着震慑的强压给他指了个方向,宁予洲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内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看见了隔离间的空置标志,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刷终端开门又锁定,背脊靠着冷硬的墙壁,整个人缓慢地滑落在地。   疼痛与烧灼在反复撕扯碾压他残存不多的神经,大脑仿佛爆成了一团团的棉絮。眼球也涨得要炸开,心跳过快不正常,喘不上气,像猝死的前兆。……他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终端还在嗡嗡震响,宁予洲已然没力气去看。汗水从他额角不断滑落,他目光落在黑暗的虚空处,眼神无法聚焦,渐而迷离。   他陷入一阵光怪陆离的幻觉中。   一会儿被父母牵着,一会儿被哥哥和朋友揽着,不断奔跑着,欢声笑语却离他越来越远;他一脚踩进泥沼,被潮湿沉闷的烂泥淹没,在即将窒息之时,被队友齐心协力拖上岸;他们拉着他向前,闯入一片深林,像飞烟一般消散。   宁予洲纵身一人在深林里奔逃。   这里好像要崩溃了,树木和土地在不断地坍塌坠落,他找不清方向,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条几近干涸的溪边,茫然望向四周。他们在哪儿?去哪儿?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宁予洲下意识回过头,身后却没有人。   但有人在叫他。   呼唤声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比一声更近,最后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宁予洲!”   黑暗里,宁予洲费力地将双眼撑开一条缝,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反应迟钝,辨认了好半天,才含糊地喊了一声:“…池衍。”   宁予洲地思绪已经断成了零碎的片段,他甚至没法思考池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身上烫得厉害,便往池衍的怀里缩了一点,手攥着池衍的衣服,垂头靠着他,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脖颈。   “……我很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不会变成omega!只是假性情热 第42章 诱变情热(二)   隔离室的大门在池衍强行破入后,又迅速自动锁定关上。外界的一切声音与光线全被阻断,世界都寂静了,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股奇怪的异香蔓延开来,与铃兰信息素融汇在一起,溢满了整个密闭狭窄的空间。   池衍咬紧牙槽,挣扎着将翻涌不止的欲望强压了下去,抵着宁予洲的头探入触梢。   此前他没有疏导他人精神力的经验,都是宁予洲安抚他。然而探入精神域时,触梢却无师自通般流淌起来,试图润泽修补倾塌的树林。   可越修补,池衍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没用,根本没用,精神域损伤太严重,投入再多的触梢都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宁予洲忽然有了动作,仰头凑向他。   池衍没防备,嘴角下方忽然被一片炙热软润的事物触碰,顿时错愕地睁大双眼。一阵激烈的电流涌过他的脊柱,“嗡”地一下窜遍整个大脑皮层,像是炸开了一片片的烟花。   脖间的颈环信号灯蓦然闪烁了两下,内置针头立刻弹出,刺入池衍的腺体,向其中注射合成信息素与镇静剂。   然而药剂的安抚根本抵不过宁予洲带来的刺激,宁予洲舐吻他下巴边上的小痣,似乎并不满足,于是又略略偏过头,吻上池衍冰凉柔软的唇瓣,渴求含吮其中的温度。   片刻辗转后贴近池衍耳边,嗓音虚弱发哑,又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抱怨:“你听不见吗……我说不舒服。”   唇边还留有那种润湿的温度,池衍喉咙干涩发紧,死咬着下唇不放,仿佛在竭力克制:“……你不要乱动。”   宁予洲的思考能力已经所剩不多,根本听不懂他讲话,肌肤相贴的感受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他体内横冲直撞的躁热,只凭本能追逐着减轻煎熬的方式。   他无意识地扣住了池衍的手腕,将掌心按向自己小腹,一寸寸向上推移,衬衫的衣摆被微微撩起。   下方白皙的皮肤被一层细密的薄汗浸润,肌肉细腻紧致,线条分明,宛如上好的羊脂玉瓷。侧旁两条漂亮流畅的人鱼线一路向下延伸,随呼吸起伏颤动着。   池衍难以移开视线,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稀薄了,令他呼吸困难,手也跟着颤抖不稳。   宁予洲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侧,像一层层浸了水的纱,很轻,飘忽不定,托着一种缥缈又致命的蛊惑。   “……怎么办,池衍。”宁予洲轻声央求,“救救我吧。”   话音落下的一刻,池衍骤然一把将宁予洲摁在地上,颈环侧边的信号蓝灯闪烁不止,频率逐步攀升,昭示着某种失控的先兆。   他泛红的双眼直勾勾地钉在眼前人身上,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在激烈地跳动叫嚣,呼吸急促,脑中一片乱麻。   “…解开。”池衍视线被滑落的汗水浸漫模糊,从喉中挤出一点喑哑的声音:“宁予洲,给我解开。”   宁予洲辨不清他话的意思,模模糊糊中被拉起手腕,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环状物件。“嘀”一声轻响后,物件掉落下来,磕撞到他的锁骨,是一种坚硬冰冷的触感,随后顺着皮肤滑了下去。是什么东西?   宁予洲意识迷蒙,还未想清楚这个问题,灼热的身体倾压下来,紧接着便是密集灼热的吻。他被烫得战栗了一下,反射性地环臂搂住了池衍的脖子,看上去像是在主动索吻。…   信息素注入的时候,脱力瘫软的宁予洲再次止不住地挣扎起来。   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叫不出声,脸上的泪痕也干涸了,唯一的宣泄方式只有死死地抠抓着池衍的肩胛,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痉挛,几乎嵌进肉里。   刚开始愈合的伤口被硬生生地撕扯开来,绷带上晕开大片鲜红刺目的血迹。池衍却仿佛对此毫无知觉,死咬着宁予洲的脖子,紧紧地将他按在怀中,拥抱的力度像是要将他挤进自己的身体,融入血肉中。   没过多久,抓着池衍的肩背的手渐渐无力了,汹涌狂乱的触梢也委顿停息,宁予洲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头垂倒在池衍肩头。   池衍却仍不松手,与他严丝合缝地合抱依偎在一起,仿佛生来就是一体的,全然不分彼此。   在宁予洲失去所有意识的前一秒,池衍嘴唇翕动了下,梦呓一般地吐出了三个音节。   万夏与王子乐匆匆赶到生命之轴时,已是深夜,伊在水正与以朱砂为首的实验室工作人员起争执。   当时警卫队正在追捕混入园区的非法持枪者,一片混乱中,池衍忽然闯了进来,突破层层封锁拦截进入楼栋,并靠蛮力强行打开了隔离室,进去后到现在还没出来。   “伊在水你是疯了吗?”朱砂语气压抑着怒火,“宁予洲中了omega诱变剂,现在精神域和身体情况都是错乱失常的,你居然没拦住那个alpha,就这么让他进去了?你是在派遣区待久了,脑子全被污染渗透了吗?!”   万夏一听,当场头发冒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撸起袖子,冷笑道:“鸟嘴叫什么叫?两拳打成糊糊就老实了。”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手脚都缠着绷带。王子乐连忙将其拉住,惊恐万状道:“亲姐,你别乱来啊!”   见状,周围的警卫员立刻将枪口齐齐对准了三人。伊在水微微侧过手臂,挡在两人面前。   “S级beta的精神紊乱,仅靠这点人根本无法镇压,只会造成没必要的损失。这点你应该清楚,朱砂。”伊在水耐着性子解释,“况且,眼下没有比池衍更合适的人选。”   朱砂却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厉声命令:“让开,直接破门!”   伊在水提声喝道:“我看谁敢!”   精神震慑随她的嗓音蓦然震荡开来,沉重的压力令在场所有人都几乎无法抬头。朱砂脸色铁青,硬扯着嘴角,看着伊在水,身侧攥紧的手指颤抖发白。   廊道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僵持不下时,隔离室的大门忽然从内识别开启了。   池衍抱着宁予洲迅步走了出来,眉眼间笼着一层阴影,辨不清情绪。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昏迷不醒的宁予洲身上,伊在水迅速收了精神力,上前探查宁予洲的状态,不一会儿,表情逐步变得凝重:“马上去医院。”   朱砂仿佛生根似地站在原地,看着宁予洲苍白无血色的脸,整个人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被伊在水一行人带走。   直到完全看不见,她身形才不稳地晃动了下,眼神恍惚。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宁予洲的情形。那时她刚被破格录用进入生命之轴,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新人,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每天起早贪黑地啃文献做实验。某一天导师舒岚来到实验室,牵着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孩,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名叫宁予洲。”   朱砂拘谨地说了句:“你好。”   宁予洲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睡觉的吗?脸色好差。”   救护车停在了实验室楼外,池衍将宁予洲交到医护人员手中,王子乐在一旁焦急巴巴地看着。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陌生的视线,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嘈杂的警卫队后站着一位被人搀扶着的omega,额头受了伤,脸上挂着血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在盯着池衍或者宁予洲。   王子乐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阴冷得令人心悸,让他心中隐隐泛出不安的预感。   他还没想清楚那是谁,万夏与伊在水已经在呼唤他。王子乐连忙应了一声,收回视线,匆匆跟随众人上车。   医院走廊内,丽娜助理正与几个医生肃声交谈,伊在水与万夏配合警卫队在外继续搜查行凶者的行踪,王子乐坐在病房外的候诊椅上,颓然地抓着头发,回忆起这一整天发生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他惝恍地喃喃道,“明明走之前宁队还好好的……这里可是内舱中心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到底是谁……”   池衍伫立在玻璃窗外,直盯着病房内躺在病床上的宁予洲,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凌乱仓促的脚步声,是伊在水和万夏回来了。跟随同行的还有潘,风尘仆仆,脸色异常难看。   “行凶者全都已经找到了。”伊在水脸色同样不太好,“……就在离实验室不远的街区巷道,全部饮弹自尽,无一存活。”   真实情况比伊在水说的还要复杂一些,甚至有些诡异。   他们在街区外接连听到了数十道混乱震耳的枪响,赶到巷口时,才发现里面已经一片血肉横飞,形状惨不忍睹。   行凶者一共三位,全都是男性alpha。警卫调取了周围监控,发现三人逃入巷道后不久,忽然各自将手中的枪口对准了自己,随后毫无犹豫地连开数枪。   从腿、到腹部、再到胸口,最后几枪直接射穿面部,脑花血液似炸裂的瓜瓤一般迸溅四射。   经警卫队调查后,三人与白天在市区引起骚乱的非法交易者是同伙,那两个非法交易者还在接受审讯,死不松口。   五人的终端通讯记录及账户情况都被处理得十分干净,看起来毫无疑点,但侦查员还是在某死者的终端中找到了未删除干净的邮件信息,然而深入追踪之后,系统的历史数据却忽然被截断清除,只剩一片空白。   事情至此已经明晰。这一系列骚乱的策划者与掌握中央系统权限的丛林会脱不了关系,同时又涉及诱变剂,在场几人目目相觑,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选——陈岘。   万夏血气噌噌地往上涌,拳头拧得咯吱作响:“以前我就说过他看起来不像好人,这贱人,他死定了!”   “目前依据不足,控告难以成立,只能继续从其他方面入手侦查。”伊在水默了片刻,转向一旁的池衍,询问:“……宁予洲的情况怎么样?”   “精神域大面积溶解恶化,接近c级。”池衍复述医生的话,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宛如失去了喜怒的情绪,眼底只剩一地死灰,“可能连两个月都撑不了。”   诱变剂导致的假性情热和精神紊乱的确都在当场解决了,但药物副作用还是对宁予洲的身体机能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如果放在以前,这些伤养一段时间就能修复痊愈,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宁予洲根本难以自愈。   听见这话,潘顿时目眦尽裂,夺步上前扯他的衣服,连喝带骂,万夏与王子乐连忙将他拉开。   整个过程,池衍漠然以对,他不关心吵骂指责的内容,甚至连眼神都未移动分毫。   只差几个小时。   他们明明已经把变异样本带回基地,差几个小时就能转移进内舱实验室,差几个小时他就能赶在危险发生前回到宁予洲的身边,差几个小时,宁予洲的病或许就有救了,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夜之间,刚升起的希望全在他面前碎成了泡影,仿佛诡谲的噩梦。   潘被丽娜助理强拉带走后,池衍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后,他独自站在盥洗台前,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自己脸上,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瓷白的盥洗台上。头顶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的皮肤映得惨白,像一尊无声静止的雕像。   两个月…或许不到两个月,几周的时间,根本不够样本检测提取和筛选实践。   池衍略抬着头,盯着镜子里目光幽深不明的青年,又垂下眼,看向被放在一旁的终端。   光屏窗口上挂着那本名叫《晶能与精神力》的专著,下方挂着一个令他格外厌恶的名字。   “……死了?都是自杀?”   夏娃公司内,得到消息的陈岘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想杀宁予洲很久了,不过前一段时间李铮铮和伊在水等人看得紧,难以实施。等到最近Y775一行人终于离开内舱,他才找到下手的机会,先安排了前两人引起骚乱,调离警卫人手,后三人负责潜入执行。   宁予洲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暗枪,陈岘还特地叫人换了一把配有高浓度诱变剂的改良麻醉枪。宁予洲怎么能死于一颗普普通通的子弹?配不上他,他该死得更痛苦更扭曲,在众目睽睽下死得毫无尊严。   这样做确实会增加暴露自身的可能性,但只要结果足够让人满意,多承担一点风险也无关紧要。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宁予洲居然没死,只是昏迷住院,他派出去的人手却无故自杀了。   虽然陈岘也没打算让这群人活着,但他们的死因实在太过蹊跷,让人由不得多想。并且中了最高浓度的诱变剂,宁予洲居然还能活下来,完全说不通。   陈岘脸色阴沉地摩挲着手上的晶石戒指,最后披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疑点先放在一边,先解决一些杂七杂八的扫尾工作。   数小时后,陈岘返回别墅,关上门后正想着联系陈岫询问近况,忽然收到了一则来源未知的通讯邀请。   接通后,终端对面响起一道声音:“我应该说过,你最好别动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们的合作早就结束了,你哪儿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陈岘讥嘲道:“你应该感谢我,没顺便把你也一枪打死,留下了你这条低贱下等的狗命。”   终端那头静了片刻,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是吗。”   陈岘皱了皱眉,还要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立刻回过头,见一个拎着短刀的颀长人影从阴翳处走了出来,看清来人的样貌后,瞳孔顿然收缩。   终端另一头,通讯人不紧不慢地宣告。   “很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这样那样了! 第43章 凶杀   宁予洲醒来时,浑身酸痛的像是被车碾过,脑袋也胀痛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伊在水靠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正闭目小憩。感受到宁予洲的精神波动后,睁开眼,见他要起来,连忙伸手制止:“你伤还没好,先别动。”   宁予洲没听,忍痛靠坐起来,支撑着昏沉的头问:“…我躺了多久?”   甫一开口,沙哑到不像话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宛如被火燎过,嗓子眼连吞咽都困难。   好在伊在水听清了,如实答:“没多久,半天不到。”   闻言宁予洲心下放松了些,待眩晕耳鸣的感觉减轻少许,才梳理起脑内纷乱的记忆片段。他最完整的记忆只持续到自己想离开实验室,却在园区内被朱砂拦住,还没说两句话就枪响遇袭……最后他中了诱变剂。   宁予洲继续询问伊在水朱砂的情况与凶手下落,得知大致情况后,也不太意外。当时他看见诱变剂就猜是陈岘干的,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活下来了。   关于这一点,连负责检查的医生都无法解释——高浓度诱变剂难以代谢,但宁予洲血样内的残留成分却极少,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离奇古怪。   至于进入隔离室后的事情……   霎时间,宁予洲脑中忽然浮现出了某些零碎混乱的画面和声音,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脸色在红白之前来回切换,一会儿是滚烫的窘迫,一会儿是拔凉的绝望。   见他一副形同遭受了灭顶之灾的样子,伊在水惑然:“怎么了?”   宁予洲从来没觉得组织语言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他喉咙滚动了下,吐字十分艰辛:“我当时…是怎么从隔离室……出来的?”   伊在水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妙地默了三秒钟。   她含混道:“被池衍抱出来的。”   “……”看她这个表情,宁予洲已经懂了,闭上眼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气弱声虚地问:“看见的人多吗?”   伊在水又沉默了下,安慰道:“也不是很多……吧。”   确实不多。当时在场的大多数人眼睛都不敢乱瞟,但有多少人感知到宁予洲身上绞缠溢满的alpha信息素,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宁予洲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浇灭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灵魂飘出身体,像一滩水般淌进被子,再沿着床边缘滑落到地板,最后顺着地缝钻出了这个无比荒谬的世界。   宁予洲双手抱着脑袋,吸了口气,又缓缓放下。……也没关系,这点事根本无关紧要。只是突发特殊情况而已,做就做了,看就看了,难道他和池衍还会少块肉吗?不会,完全不会。正好他也不剩几周时间了,死了一身轻,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宁予洲在心里勉强把自己说服了,镇定问:“池衍人呢?”   伊在水:“他说回公寓一趟收拾你的东西。”   宁予洲不明所以。自从池衍离开内舱后他就没买什么东西,连冰箱里都是空的,收拾什么,遗物吗?   “已经走了快三四个小时了,应该也快回来了。”伊在水看了一眼墙上的投影钟。   宁予洲却觉得有些古怪,决定先打个通讯。   发起邀请后,终端静了一会儿,冷不防弹出一句提示:[很抱歉,对方暂时离线,无法接听。]看见弹窗的宁予洲与伊在水同时怔住了。   接连拨打了数次通讯,都是同样的结果。宁予洲点开定位追踪,池衍离线前上传的最后定位在医院附近的街区内,标点已经一动不动。   他的心头渐渐涌现出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立刻翻开联系列表,连接上996的通讯端。半秒不到,通讯被接通,对面传来996激动欢快的机械音:“宁先生,总算收到你的通讯了!你昨天一直没回家,吓死我了……T T T T”   宁予洲来不及解释,直接问:“池衍现在在家吗?”   996:“没有啊。”   宁予洲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没回去过?”   “没有呢,大门一直都是关着的,没人来过。”996语气很茫然,“池先生不是去外舱了吗?”   ——池衍根本没回公寓。   宁予洲匆忙应付了两句,挂断与996的电话,再次拨打池衍的通讯。   [很抱歉,对方离线,无法接听……对方离线,无法接听……离线,无法……]机械女声一遍遍平板地重复,宁予洲不禁低骂了声,一把扯去手背上的留置针,翻身要下床。伊在水立刻拦住了他,劝阻道:“你现在的情况需要住院静养,不能下床。”   “他人都不见了,终端也关机,怎么静养得下去?”宁予洲额角突突地跳,脑中神经又一下下地抽痛起来,“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还不知道陈岘会不会继续发疯——万一他来去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伊在水怔神了片刻,差不多的话她不久前已经从池衍口中听过一遍,回神后,宽慰道:“我马上联系万夏去居住区找人。或许只是终端没电了,你先冷静一下,别太担心。”   宁予洲觉得自己已经够冷静了,居然没直接翻窗户跳下去而是选择走门,简直值得称赞。伊在水完全拗不过他,只能跟着出病房,两人一路往管理区去,之后在管理员的帮助下调取周边监控。   监控显示,池衍在四小时前从侧门离开了医院,之后很快混入熙攘的人群,身影消失不见。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万夏也凝重起来,迅速带队赶往公寓找人。但寻觅了许久,也没找到任何踪迹。   过程中忽然收到了一位警卫员的报告,说是有民众在街角的垃圾箱内找到了一个被丢弃的银色终端,绑定归属者正是池衍。   “……垃圾桶?”   听见这话,宁予洲目光倏尔变了,立刻转头离开了监控室。路上点开终端联络上潘,冷声道:“马上联系Z347的队长把陈岫带回内舱,我有用。”   “阿予,别再乱来了!”伊在水三两步跟上他,劝阻道:“你该想想池衍,如果是他在这里,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宁予洲反问:“他乱跑之前想过我吗,问过我吗,给任何人留过话吗,难道不是一声不吭就走了?伊姐,如果是李铮铮或者万夏遇到这种情况,你能冷静得下来吗?”   “我……”伊在水无法回答,一时哑然失声。   医院侧门处,刚跟家里人报备归来的王子乐正准备下悬浮车,抬头便见宁予洲和伊在水一前一后出来,不由一愣,脱口而出:“宁队伊队,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宁予洲:“池衍不见了,去找人。方便借用一下车吗?”   王子乐当即脸色一凝,立马将驾驶位腾挪出来。   终端是宁予洲送给池衍的第一样东西,自从戴上后,宁予洲就没见池衍取下来过几次。他确定池衍不可能主动将其丢掉,更不可能丢进垃圾桶里。   不是主动,那就是被迫。   如果池衍真是被人半路带走的,有这个能力和动机的人,除了陈岘,宁予洲目前再想不出第二个。   悬浮车飞驶离开医院,一路穿过中心区,最后刹停在别墅区外。   三人接连关门下了车,别墅区外围一片嘈杂,已经被巡逻警卫拦截了起来。伊在水亮出了自己的终端资料,一番询问后,得知是安防系统突然瘫痪了。   伊在水不由蹙眉:“突然瘫痪?”   警卫员:“是的,似乎是网络故障导致系统的通讯受阻,机械警卫也都瘫痪了,无法正常使用。”   宁予洲根本无心在意那么多,径直绕过警戒线,迅步往里走。陈家别墅外,悬浮车正停在院门口里,周遭一片寂静。宁予洲抬起一脚,硬生生将紧闭的铁门骤然踹开。   刚一踏入庭院,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匆匆跟上来的王子乐也闻见了这股令人反胃的味道,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池衍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宁予洲面色阴沉地来到屋门前,二话不说,直接拎拳砸向识别锁。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门震得颤动不止,几次挥砸后,他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再次蓄力挥起手臂,猛地一击,将屋门轰然砸开!   然而飞扬的碎屑消弭之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宁予洲寒冷的目光却发生了变化。   他瞳孔渐渐翕张,脸上浮现出怔愣的表情,随后一点点转向错愕,到最后落为难以置信。   空旷的客厅内一片昏暗,沙发和茶几全被撞翻,灯盏与杯具也碎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碎片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显然是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   地板与墙壁到处是大片迸溅喷撒的血迹,已经半凝固,呈现为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一具男性尸体倒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手脚变形,多处被砍裂,后脑被凿破了个大洞,里面白白花花的糊浆全被掏翻了出来。   脖子也被割裂得只剩一点相连的皮肉,几乎断开,殷红的血液从喉管涓涓流出,淌了一地血泊,还在往外漫延,像一面形状古怪不规则的红镜子。   一阵冷风陡然从门吹了进来,倒灌进宁予洲的领口。   他的背脊被凉意覆盖,像是有什么阴冷的存在正趴在他背上,伏在他耳边窃笑。…是陈岘。   他似乎在死前遭遇了巨大的痛苦,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双眼溢满恐惧,已然空洞无生机。   一道人影就站在血泊边,背对着门,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短刀,正擦拭上面斑驳的血迹。   空间寂然无声。   好半天,宁予洲的嘴唇才动了动,生涩吃力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池衍?”   人影的动作应声顿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   他半张脸落在晦暗的阴影里,下颌处沾了几滴血,无端将唇下的那颗痣衬得更加秾艳,甚至有些诡异慑人。   看见宁予洲后,池衍黑如点漆般的眼睛里渐而出现了一点色彩,开口时,语气有些诧然不解:“…宁予洲?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忽然发现周围环境不对,看见不远处被破颅割喉的陈岘,微微一怔。   随后又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沾血的短刀。   池衍一下子怃然色变。   “…不对。”他立刻抬起头,看向宁予洲,步履匆忙地朝他走过去,解释的语气难得有些急切:“我没想杀人,我只是想用我自己——”   站在宁予洲身旁的王子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看向他目光十分惶悚,如同在防备一个危险陌生的未知生物。   池衍脚步顿住了,顺着王子乐视线看去,看见被自己反握着的短刀,手一抖,刀直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随后开始不停地擦拭身上肮脏的血迹,但却越擦越多,像是抹不去的罪证。   池衍竭尽全力去搜刮记忆,但思维一片混沌,越想越是刺痛。一阵耳鸣声在他脑中荡开,像是尖锐的哨声,又或是电锯在切割金属,轰鸣作响。   他明明该在去实验室的路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为什么会杀了陈岘?   池衍充血的双眼看向宁予洲,不愿放过那张脸上所有的神色变化,害怕看见宁予洲对此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怀疑、惊悸、恐惧、愤怒或是嫌恶……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足以摧毁他现在即将崩断的最后一根神经。   宁予洲脚步动了动,似乎想朝他走来。   池衍眼中生出了一丝希冀的微光。   下一刻,门外传来了一阵嘈乱的脚步声,一群白制服带着警卫员包围了别墅。   领头者正是卡柏,随队同来的还有伊在水和万夏,看见别墅内的惨况后,几人同样也是脸色突变。卡柏目光冷然,做了个手势,一行警卫员鱼贯而入,数十个人共同动手,才堪堪将池衍制服按倒。   池衍发力挣开几人的束缚,宛如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厉声喝道:“滚开!”   卡柏扫了宁予洲一眼,“无关人员退后。”   宁予洲看着反抗不止的池衍,嘴唇翕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周围全是人,又只能将话咽了下去。   池衍被警卫死死地摁住四肢,仍不屈从地奋力挣扎,直到抬头时看见宁予洲跟随警员转身离开,不再看他。他忽然像是失去了支撑,挣扎的力度小了下去,直至最后完全不动,任凭警卫戴上手铐。   治安局内,做完笔录的王子乐从询问室出来,看见宁予洲坐在过廊的椅子上,正垂着头盯看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在水与万夏也出来了,四人找了个安静无人的房间谈论情况。   “…别墅区的安防系统的确损坏了,但周围街区的监控还是拍到了池衍潜入别墅区的照片,当时他身上还带着刀。”伊在水先开口,“陈岘身上的伤口经鉴定后确认为锐器所伤,刀上也验出了他的dna以及池衍的指纹……目前治安局基本认定人就是池衍杀的。”   “杀就杀了,陈岘那家伙干的龌龊事难道还少?我觉得这应该叫为民除害,他就是罪有应得。”   万夏全然无所谓,顺便还出了个歪门邪道的馊主意:“干脆托丽娜和潘找点关系,凑一笔贡献把人捞出来得了。他们这种人平时不都这么处理的吗,咱们照着模板做题还不行?宁予洲你贡献够不够,我终端账户上好像还有点积蓄……”   “别在这里说这种话。”伊在水警告。   “好吧,都听你的,我闭嘴。”万夏摊开手,耸了耸肩。   沉默了半天的王子乐终于开口:“我还是觉得,池衍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最开始看见宛如地狱一般的凶杀现场时,王子乐确实被冲击到了,吓得魂不附体。但现在冷静下来后,他完全不愿相信这件事。   并且,他还有句不敢说出来的话。   就算池衍真的杀人,大概率也是一击毙命,不会做出这么阴毒残暴的虐杀行径。   可现在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这种毫无依据的空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伊在水和万夏缄默不语,王子乐求助一般地看向宁予洲:“宁队,你跟池衍相处最久,比我们更了解他……你得相信他。”   “我知道。”宁予洲盯着玻璃墙面的反光,脸色泛冷:“所以我在想,这事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   【作者有话说】   今天刀一个,明天刀一个,算是手刃仇敌吧……   ps:以暴制暴不可取!本文纯属架空虚虚虚虚构 第44章 诡谲(一)   不管是他还是池衍,对陈岘都是极度的憎恨嫌恶。但无论陈岘做了什么事,依照基地规定,也该交由监察庭去审判。极端的报复方式除了泄愤之外没有任何益处,只会给自己沾惹一身腥,并且难以善后。   宁予洲觉得池衍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更何况他病情如今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在这种关头,池衍真的会留个烂摊子让他解决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池衍真因为他袭击重伤的事气昏了头,一时冲动,激情杀人,那他看见自己时,错愕慌乱的表现又是怎么回事?   除此之外的疑点还不少:被丢弃的终端、意外断联的安防系统、怪异反常的虐杀手法……这事蹊跷太多,只能一点点深入探查。   卡柏是丽娜助理叫来的。自卡金斯葬礼之后,他与李铮铮似乎达成了某种合作共识,上次在桃花源时宁予洲就听丽娜助理提起过。   幕后操盘者是谁还无从知晓,为保障池衍的安全,最好暂且将人安置在监察庭。名为看押,实则保护。   事情发生后不久,为避免引起恐慌,伊在水负责控制现场,李铮铮对外封锁消息,并暂时稳住了夏娃公司。   但陈岘毕竟身份敏感,这事压不了太久,宁予洲等人必须尽快调查。   审讯室内,面对审讯员的问话,池衍回应极少,翻来覆去只有几个字: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   鉴定人员已经对池衍的精神域进行了检查,并无污染迹象,虽然触梢因外界的刺激十分混乱躁动,但这点儿异常不影响其刑事责任能力。信息素与体内激素水平也都是正常的,更不存在情热期异常失智的可能性。   “他是在浪费审讯时间,增加调查的难度和成本。”过廊拐角处,卡柏脸色冷漠无感情,语气比中央系统还要平淡死板:“如果他一直这样不配合,只能依流程采取其他措施。”   宁予洲忍不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   卡柏闻言侧头,灰蓝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宁予洲。   他一字一定道:“宁予洲,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说出这种丢了脑子的鬼话,你自己开口时不觉得愚蠢可笑吗?”   接二连三的祸事本就让宁予洲心烦不已,好不容易见到池衍,现在又被迫分开,他头痛的快要裂了。现在听见卡柏这话,一直强忍的火气陡然窜了上来,被气笑一般“哈”了声。   “我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你讨论,你是哪根筋搭错了语气这么冲,不找茬不痛快是不是?”宁予洲冷嘲热讽,“怎么,想现在出去打一架?你赢过我几次?”   万夏左右手拉开剑拔弩张的两人,无语道:“行了行了,说话归说话,攻击性不要这么强。”她转移话题问:“池衍这边暂时问不出东西,那现场那边呢,勘察几个小时了,总该有点结果了吧?”   卡柏却立刻甩开了她的手,好似十分嫌厌肢体接触。   这下连万夏的眉头也抽抽了一下,暗自腹诽这是什么臭堂弟,稀烂的脾气稀烂的嘴,怪不得占着一张好脸还单身至今……自己离开西格尔果然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陈岘的终端手环完全破损,中心系统的个人信息记录被加密,只能联系科研院的技术员解除。”卡柏冷声继续道:“还有一点,他脑内的晶源体不知去向,侦查员翻遍现场也找不到,嫌疑人对此声称并不知情。”   万夏面露诧然,“这玩意儿拿出来有什么用?人的晶体就那点大小,能量又低,不能吃不能卖,还不如黑林区随便砍的一棵树有价值。”   听见这话,卡柏眼底闪过了一丝暗色,垂在身侧的手也攥握了起来。   宁予洲多看卡柏一眼都搓火,早就别开了目光,因此没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   求助科研院是不可能的,丛林会与陈岘私下的合作交易见不到光,得知此事后,他们巴不得第一个销毁证据。   池衍的终端倒还能用,但通讯记录无任何疑点——他在离线前没有与任何人联络过。关机是主动的,手环上没有验出除池衍和拾物者外第三个人的指纹,也就是说,终端大概率是池衍自己丢的。   这种种的证据都表明池衍的确是蓄意谋杀,饶是宁予洲再信任池衍,现在都不禁有些动摇了。   他想起两人刚认识不久时,自己问过池衍是不是做好事坏事都可以,池衍当时的回答是: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   宁予洲闭上眼,揉捏着眉心,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陈岘被杀,会有谁受益?夏娃公司的竞争者,或者议员胡伯?安防系统的网络断联又或许与女娲有关,如果真是如此,那到底是谁在操作中央系统,丛林会吗?难道他们已经不满足与陈岘的合作关系,准备直接接管夏娃公司?   可这更说不通,如果真是丛林会的人干的,他们现在早该跳出来大做文章了。……与陈岘有利益纠葛的人还有哪些?   手腕上的终端响了响,宁予洲瞥了一眼,是潘。   接通后,潘语气有些不耐,似乎很烦躁:“陈岫已经带回内舱了,目前在我这边。但他一直不配合问话,吵着闹着要见陈岘。”   背景音里的确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辱骂,宁予洲隔着终端都听得一个头赛两个大。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宁予洲挂断终端,压着脾气同卡柏商议了几句关于审讯的事。走时看了眼审讯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万夏一同离开治安局。   去找的途中,宁予洲顺路回公寓换了套方便行动的便装,再随身带些营养剂以防突发情况。   他又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糖果和信息素检测仪,都是朱心蕊之前给的。鬼使神差的,宁予洲也一并塞进了外套口袋。   出门前,996扒着门框,电子屏幕巴巴地望着他:“宁先生,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宁予洲一顿,垂下了目光。   “我会带他回来。”   “放我出去!”   敞亮的房间内,陈岫不停敲打着紧闭的屋门,愤怒不已:“你们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一进门,宁予洲和万夏就听见陈岫在高声叫喊,隔着一道门仍旧喧嚷。   潘似乎被吵得够呛,站的位置离门很远,寒声道:“我没做别的事,让他坐着等半个小时,他非要打人抓人,那就只能这样。”   宁予洲没说别的,道:“我先跟他单独谈谈。”   闻言万夏与潘都退了出去,与数个警卫员一起守在门外过廊内。   不一会儿,万夏的鼻尖隐隐约约嗅到一股奇异的清香,可能是某种花的味道,是alpha类信息素。等阶越高的alpha感知越敏锐,同性的信息素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刺激,闻了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   万夏分辨了一下来源,似乎是从不远处某个女性警卫员身上传来的。   她低声问潘:“那是谁?”   潘顺着她视线看去,答:“津渡口的警卫员,协助我把陈岫送回了内舱……看着眼生,应该是最近几个月入职的。”   万夏皱了皱眉。   最近入职的?她这两周都在津渡口,也去过治安处不少次,怎么好像没见过。   不过津渡口人员杂乱,可能这人当时在出外勤,没遇上也说不准。   万夏没太在意,她受不了犯冲的信息素,便主动拉开了距离,倚靠在拐角口,也能随时看见门口和楼道的情况。   “放我出去!听不见吗潘!你这个聋子,哪儿来的资格来看管我?!你就只是个出身低等的外舱beta,就算成了议员,也还是个下等的——”   陈岫一句话还没喊完,面前的房门突然开启了。   看见站在门外的宁予洲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卡死在喉管里,脸上凶狠狰狞的表情也变成了怔愣。   “宁…宁哥。”陈岫缓缓放下锤门的拳头,嗫嚅辩解:“……我没有歧视beta的意思。”   宁予洲置若罔闻,“进去坐着。”   “我……”陈岫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但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神,心里不由发怵,只能讪讪然地回了房间,老实地坐到椅子上。   宁予洲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一时没说话。   缄默的氛围使得陈岫忐忑起来,他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回内舱,他对内舱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但直觉应该是和池衍有关的事。于是他抿了抿嘴唇,先开口道:“…宁哥,我知道错了。”   宁予洲闻言扫了他一眼。   “…在津渡口待了这么久,我每天都在好好反省,已经想清楚了。”陈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弱声道,“池衍的事…当时确实是我哥和我做的不对,我也是一时昏了头,才做出那种事的……我可以给他道歉!也可以叫我哥赔他一笔贡献,或者他想要别的东西,房子、车子还是什么职位都可以。”   “宁哥,我真的不想待在派遣队了,我根本就不适合那儿。”他睫毛颤了颤,眼眶很快涌出一股泪花,哽咽着说:“外面太危险了,那些派遣员给我派的任务也很重,我担惊受怕到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也见不到你和我哥……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的。”   宁予洲听完了他的话,终于开口:“你觉得我找你是为了这个?”   陈岫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不然还能有什么事?”   宁予洲:“关于陈岘的事。”   陈岫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手攥紧了衣角,问:“我哥他…他怎么了?”   宁予洲回答的语气毫无波澜。   “死了。”   两个字像一道猝不及防的落雷,直接将陈岫的脑子劈得一片空白,一动不能动。   “宁哥,你开玩笑的吧?”他勉强扯起嘴角,“我哥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宁予洲盯看着他的眼睛,一五一十地直叙事实:“陈岘死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死在了别墅里,被人害死的。”   听见这段话,陈岫彻底呆住了。   他好似消化不了宁予洲话里的内容,好半天才抖着声音道:“……不,我不信,是宁哥你骗我的。你以前总是开这种很离奇的玩笑,这次一点也不好笑……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有证据吗??有照片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惶恐失措喊出来的。   宁予洲没有回答,只从终端调出一张照片,划到了他的面前。   看清照片中殷红可怖的景象后,陈岫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双脚一软,跌倒在地,宛如被抽取了魂魄。   “不……不…”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胃里一阵痉挛翻腾,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到垃圾桶边,拱起腰背,大口大口地呕吐了出来。好半天过去,才终于吐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一点酸水。   “……谁干的?宁哥,这是谁干的??”陈岫整个人抖得厉害,双目猩红,脸上满是泪水,五官扭曲狰狞:“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陪葬!!”   宁予洲取消窗口,给了陈岫一会儿缓和情绪的时间,直到后者剧烈起伏的胸口平息下来,才继续开口。   “幕后主使还没找到,治安局毫无头绪,所以我来问你。”他没提及池衍,询问:“你知不知道近期你哥私下与什么人来往过?其中是否存在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人?”   陈岫紧咬着下唇,低声回答:“我不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很少联系我,通讯里也只是询问我的近况,不告诉我太多的事。只叫我放心,说很快就会把我接过去。”   于是陈岫就怀着期许一直等,等到现在,等来的却是陈岘的死讯。   “那在你离开内舱之前呢。”宁予洲说,“我记得你当时提起过,陈岘那几个月很少回家,那他去了哪儿?”   陈岫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在公司。”   宁予洲目光直盯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宁予洲缓声逐字重复,“除了公司,陈岘当时到底去了哪儿?”   【作者有话说】   这个也活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揭露真相噜 第45章 诡谲(二)   房间内气氛紧绷,陈岫几乎不敢抬头与宁予洲对视,额角渗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   “陈岫,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隐瞒事实对你和陈岘没有任何好处。”宁予洲凝注他,目光锐利道:“如果你想你哥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而真凶在背地里逍遥事外,那你尽可以继续装傻。还想杀了凶手报仇陪葬,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吗?”   闻言陈岫攥紧了衣袖,内心处于焦灼的挣扎拉扯之中。   过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他才终于颤声开口。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哥从来不告诉我那些。”陈岫垂着头,压低声音回答,“但他似乎经常去实验室,回来后心情很好。有一次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研究有阶段性成果了,还问我想不想你,怀不怀念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我回答说‘想’。我以为他会把你带回家,所以一直催他。”   说到这儿,陈岫顿了一下,随后从牙槽中一点点挤出音节:“但最后他却把池衍带了回来。”   每每回想起此事,陈岫心中总会生出一丝对陈岘的怨怼。   陈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手足情深的兄弟,是世上唯一可以相互依靠的亲人,是最疼爱自己的。事实上,却鲜少主动问过他的想法,更少准允他的意愿。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倒是无比体贴,除此外一切大的决定面前,陈岫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陈岘所谓的爱只有控制,以保护的名义将他圈在别墅内,限制他的外出,管控他的交友。正因如此,从小到大陈岫身边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只有宁予洲。   宁予洲不会绑着他,压着他,会花时间陪他游戏,听他讲话,也会满足他时而不合理的任性。   只有和宁予洲在一起的时候,陈岫才能享受到片刻安谧的自由。   然而陈岘明明知道他对宁予洲的感情,却从不当一回事,也完全不可能让出宁予洲——在陈岘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亲生弟弟又算什么玩意儿?只配一个长相相似的“瑕疵品”,还美名其曰:omega与alpha性别契合。   当他陈岫是什么东西,用来配种的宠物吗?   陈岫太了解他哥了,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皮肉下流淌着同样的血液,本性都是自私。差别在于,陈岘总爱以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表面,而他只能用示弱和眼泪来骗取同情。   但陈岫从不敢反抗,也不敢吐露出一丁点的怨言。毕竟父母意外牺牲后,陈岘就是他唯一的血亲,他最大的倚仗。除了陈岘,他还能靠谁呢?他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陈岘出了事,他也不会有好结果。   或许他该向宁予洲求助。可陈岫也清楚,宁予洲可以接受的只有他装出来的单纯伪善,但凡暴露一丁点真面目,得到的只会是无尽的冷漠与嫌恶。   ——他们现在不就走到了如此境地吗?   想到这儿,陈岫再难以压抑住翻涌不止的心情。   “当时池衍被带回来不久后,就进了分化期。我讨厌他身上的信息素味,于是向陈岘要了抑制剂。”他语速越来越快,“除此外,陈岘还给我另一些药,说是试验品,名叫诱变剂,可以彻底清除池衍身上的信息素。”   宁予洲脸色越来越冷。   陈岫的话避重就轻,但这也是宁予洲第一次清楚了解到池衍被带回陈家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池衍从未主动提起具体的细节,而他怕对池衍的心理和精神造成二次伤害,也没做多的过问。   陈岫没注意到宁予洲神色的变化,仍在不停地自言自语。一会儿诉说对陈岘行为的积怨,一会儿又描述地下室内发生的事,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仿佛魔怔一般。   宁予洲再听不下去,直接问:“陈岘在那段时间,有没有与什么可疑的人来往过?”   “我不知道,陈岘什么事都瞒着我。”陈岫已经彻底忘记喊哥了,喃喃道:“他不告诉我,但是我看得见,也听得到。有一段时间他会与很多人通讯,有叫过谁的名字,但时间太长了,我记不清了宁哥,我记不清……”   陈岫一只手搅动着衣角,另一只手放在嘴边,神经质地咬着指甲。似乎在竭力回忆着,腿脚不停地抖动,呼吸也变得紊乱急促。   宁予洲意识到他状态不太对,果不其然,衣侧口袋里的信息素检测器忽然震动了起来——陈岫突发情热了。   “潘,抑制剂!”   守在门外的潘立刻听见喊声,楼道口倚着墙闭目养神的万夏也睁开了眼睛。   她正准备摸身上带的抑制剂,那个味道奇怪的女警员却已经将一管药剂交到了潘手中。潘接过后扫了一眼,还未拆封,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抑制剂包装,没多想,直接送进了房间里。   女警员又回到了原位,万夏盯着她,背脊正慢慢放松,房间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也就是在所有人被夺走注意的一瞬间,女警员拔腿便跑。一道身影却似迅雷闪电般破空而来,瞬间掠至身后,万夏一把擒住女警员的肩膀,语气寒冷犀利:“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装神弄……”   “鬼”字还没说完,一大股刺激馥烈的花香忽然涌进了她的鼻腔,万夏脑中顿时荡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女警员抽出匕首朝她刺去,万夏脸色倏变,当即闪身避过,几个来回的搏斗后,女警员找中破绽挣脱了桎梏,奔至窗口翻身一跃而下。   万夏下意识要追,背后又响起陈岫痛苦万分的嘶喊声,宁予洲和潘也还在房间里,一时进退两难。她不耐地啧了一声,薅了把头发,只得联络召集周边的警卫队包围布控。   房间内,注射了抑制剂的陈岫痛得在地上翻滚不止,两只手疯狂地抠抓着后颈,像是要将里面的肉硬生生挖出来。   他清楚的感知到腺体正在被暴力撕裂,钻心的剧痛扯断了他所有的神经。很快这种痛觉就从腺体蔓延到了全身,啃噬血肉,侵入骨髓,形同一场惨无人道的凌迟,痛得他几近昏厥过去。   宁予洲看着地上破碎的抑制剂,还有什么不明白,立马拨通终端,联系医院派救护车。   陈岫的指甲把脖子挠出了数十道狰狞的血痕,宁予洲钳制住他的双手,喝止:“别抓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陈岫已经开始吐血,粘稠的血液中夹杂了不少血块,脸色惨白如纸,“宁…宁哥……救我,我。”泪水与血在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集,一开口便呕出血来,染红了胸襟,“…求…你,我不想…不想……我不……”   陈岫望着宁予洲焦急的脸色,瞳孔涣散着,又忽然生出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哆哆嗦嗦地攥着宁予洲的衣服,用尽仅剩的一丝力气开口:“杀…杀……”   喉管被血堵住,夹杂着短促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一般。   不待宁予洲辩清陈岫想说什么,他眼中聚起的光亮渐渐消散,像是一具被切断了线的傀儡,颓然地垮落在地。死前最后一刻,他脸庞贴着冰冷的地面,空洞的双目仍对着宁予洲的方向。   警车与救护车的鸣笛声交错在一起,外面被围观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人声嘈杂喧闹。   急救人员到场时,陈岫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尸体被移至治安局检查鉴定,确认为死于高浓度beta类诱变剂。   女警卫在跳窗逃脱后杳无踪迹,现场过廊里甚至还残留了一部分alpha信息素的味道,检测器上显示的类别是曼陀罗花,含毒可致昏迷。   “怪不得那么冲,害得我差点窒息。”万夏捏着鼻子,转向一旁的潘,想挖苦一句“你引狼入室真的蛮有一套的兄弟”,但见潘脸色紧绷铁青,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好吧。也不能全怪潘,毕竟她也没能逮着人。   监控室内,警卫员正在观看万夏与女警卫交手时的画面。   女娲的技术检测功能在此时居然失了效果,无法辨认出女警卫的身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未在中央系统登记个人数据,二是她的数据已经被人抹除了。   宁予洲一直盯着监控里的身影,隐隐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陈岘之死到还没有多少头绪,好不容易找到的切入点现在也被斩断。他脑子里不断闪出陈岘与陈岫两人死前的惨样,一样的血腥、扭曲、毫无尊严。   手段残忍,针对性强,早有预谋。   十分极端的仇杀方式。   宁予洲按压着蹙紧的眉心,过度的奔波与思考令他乏力疲惫,脑子里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万夏察觉到他的精神波动,点开终端拧眉道:“我还是找人送你回医院休息吧,调查交给我们和治安局就行。你要是现在再有什么事,池衍出来之后估计真得发疯。”   宁予洲面无表情,破罐子破摔:“疯就疯吧,反正这里已经没有几个正常人了。”万夏:“。”   万夏:“好像也是。”   调查再次陷入了僵局。   卡柏已经领人前往夏娃公司,调查陈岘的人际关系,排查其他可能的仇人和纠纷对象。伊在水仍在协助警卫队维护治安,但也难以抵住群众疯扑的探知欲,消息很快就要压不住了。   到傍晚时,宁予洲才从治安局询问室出来。   他快记不清这是近期做的第几次笔录,待得头有点晕,从外衣侧袋里掏出一支营养液,刚喝了一口,不禁皱眉。   最近他的胃口似乎被池衍和996养刁了,连吃了几年的营养剂都觉得难喝。   宁予洲忍了忍,一连几管灌下去,嘴巴里都泛着苦味,有点想吐。好在兜里还带了一些糖,他剥了两颗吃,勉强好受了些,刺痛的神经似乎也渐渐舒缓。   十几分钟后,同样做完笔录的万夏也从另一间询问室出来了。她与女警员亲自交过手,因此询问更久一些。   左右环视一周,看见宁予洲后,走过来道:“我们接下来去……”   离宁予洲只剩两三米距离时,万夏脚步一下子停住了,捏住鼻子,连连后退两步,目光惊恐。   宁予洲往身后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不明所以:“你见到鬼了?”   “比鬼还恐怖。”万夏瓮声瓮气地说话,“你身上怎么有股omega信息素的味道…闻着味道还有点熟。”   宁予洲抖了抖衣服,什么也没闻见,敷衍地解释:“可能刚才沾了陈岫的血。”   万夏翻了个白眼,“废话,难道我会分不清吗?他的信息素我在现场闻过,肯定不是这个味儿。”   听见这话,宁予洲将包里的检测器掏出来看了一眼,目光顿了下。   廊道内只有他和万夏两个人,方才给他做笔录的两位审讯员一个是alpha另一个是beta,但显示器上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内容。   [柚子-omega:3.17][柑橘-alpha:5.89][未知类别?-omega?:14.21]   “我想起来了。”万夏忽然开口。   “……什么?”   “我之前闻见过这个味道,就在几天前,实验室园区。”万夏盯着他,“你被池衍带出隔离室的时候,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我记得后来医生好像说是什么…诱变剂作用到你体内,只引起了假性情热,并且药效很快就消失了。以前还没有过这样的案例,太神奇了,可能叫什么什么个体差异……我觉得要不是你身体情况不允许,最近又发生这么多事,那群医生估计还想逮着你好好研究一下。”   经此一提,宁予洲也记起了被自己忽视的一些零碎片段,他在混乱时的确闻见过一股奇异的香气,是他自己身上散发的。   “不过这香味早在你被送进医院后不久就没了,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万夏诧异,“刚路上明明都还没有。”   宁予洲:“刚才还没有?”   “对,到你进询问室前,一直没有。”万夏疑问,“你干什么了?”   宁予洲下意识垂下目光,看向手中剩余的几颗糖果。   万夏顺着他视线看去,“你还随身带糖?”   宁予洲轻声道:“朱心蕊给的。”   万夏对朱心蕊这个名字不太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那个叫朱砂的研究员的女儿,不怎么感兴趣。正想问所以呢,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却发现宁予洲的表情似乎不太对。   此时此刻,宁予洲的脑中正不断回想着朱心蕊曾说过的话。   -这些给小鱼哥,这些给小池哥。   -妈妈说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这样大家才会喜欢我。   -尤加利哥哥生病了,妈妈说他不能吃糖,所以不要给他。   宁予洲看着她分享包里的稀奇古怪,随口问道:“糖也是妈妈做的?”   “嗯,是妈妈做的。”朱心蕊笑道,“妈妈什么都会!”   虽然总是很严厉,极少对她笑,也没有时间陪着她。但会给她做稀奇的礼物,会给她做糖,会给她改布艺包包和裙子……哪怕她的愿望像星星那样多,也会尽可能给她一一摘下。   ——妈妈是无所不能的大发明家。   “去实验室。”   宁予洲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拨通伊在水的终端,调派警卫队前往生命之轴合围监控。   万夏一头雾水与他同行:“去那儿干什么?袭击的事不是已经出结果了吗,锅全让那几个非法交易者背了,陈岘现在也死得透透的。”   “参与诱变剂违禁研究的不止夏娃公司和丛林会,还存在第三方成员。”   “这我当然知道,信息素实验室的一群研究者,伊之前花时间清理了很久……”万夏反应过来,“你怀疑朱砂?”   宁予洲不作声,但冷凝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事到如今,宁予洲终于记起了今天混入警员中的那个女alpha到底是谁。   ——是他被救回基地后,在伊甸园医院短暂交过手,逃跑时遗落了诱变剂的护士。   宁予洲一开始觉得护士是丛林会的爪牙,后来又认为是陈岘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根本大错特错。   那支诱变剂是护士故意遗落的线索。   之后潘将那只诱变剂交给了朱砂化验,朱砂引导他去寻找陈岘,调查多伦,一步步探查清Z189和诱变剂的真相。   这个过程太顺利,仿佛无形中有人织就了一条丝线,串起了全局。   宁予洲确实怀疑过朱砂,但后来朱砂的解释打消了他一部分的疑虑,又以朱心蕊降低了他的防备心。他怎么也没想到,朱心蕊每天分给他的糖里会加了料。   到底加了什么?宁予洲不清楚,但他现在身体上的特殊征象已经表明,这东西的效用与诱变剂脱不了关系。至于为什么要加这种东西?只能去当面问个明白。   陈岫临死前说的那个字也不是“杀”,而是朱砂的“砂”。…不,或许不止朱砂和护士,还有另外一个人。   辗转一天,到达生命之轴时又是深夜。天上全无月光,玻璃穹顶外只笼着一层沉重低垂的夜幕。   宁予洲与万夏来到实验室楼下时,再次收到了伊在水的通讯。   中心区发生的这两次凶杀终究还是漏了风,现在街区内挤满了群情激愤的内舱民众,他们被耽搁在了路上,需先维护秩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   警卫队已经确认了朱砂的位置,在信息素实验室的个人工作间内,坐标许久没动过。   宁予洲与万夏带着警卫破开门时,里面没开灯,一片漆黑。   朱砂正靠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盯着地面上散乱的资料和咖啡罐,仿佛没看见对着自己的数个黑洞洞的枪口。   直到宁予洲抬步,朝她走来,朱砂浑浊的眼睛才终于转动,望着站在门口的青年。   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对不起。”   宁予洲还未说话,忽然听见一声“嘀”的轻响,当即脸色一变。下一秒,悬在走廊天花板上的洒水喷头接二连三喷洒出血红的水雾,浓郁迷幻的曼陀罗信息素迅速扩散开来,将所有人的神智拉入无尽的旋涡。   大脑堕入一片黑暗前,宁予洲听见朱砂低声沙哑道:“…但心蕊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宁予洲再有意识时,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烂熟的苹果味,令他不适地蹙眉。   他缓缓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整洁白的天花板。清晨的阳光从玻璃透进来,在上面晕染出一片冷色调的树荫,微微晃动着,光线模糊,显得不太真实。   窗外隐约传来啁啾的鸟叫声,和树叶婆娑声汇在一起,像被吹动的风铃。   这下宁予洲知道自己还在做梦了,基地里哪儿来的鸟。   正准备重新闭上眼睛,旁边却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早上好,宁。”   听见这个声音,宁予洲立刻清醒了。   尤加利就坐在床边,与他相隔一米不到的距离,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在削苹果。   他手指白而骨感,拿刀削得很仔细,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断开后,坠落到掉在地上,像一堆锯齿边的铅笔削花。   椅子脚边已经堆了不少这样的削花。病房的地板上还散着许多完整的苹果,大多已经放烂了,表皮红黑发软,散发出一股浓稠甜腻的香气。   宁予洲想从床上起来,却发现手脚根本使不上力气,只有脖子勉强能动,一时脸色很差:“你都干了什么?”   “喂了一点能让你安心休息的药,你最近实在太辛苦了,需要好好睡一觉。”说到这儿,尤加利叹了口气,“伊在水和万夏他们怎么能放任你在外面乱来?真的很危险,看着就叫人担心。”   宁予洲盯着他,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这一切难道不是拜你所赐?”   尤加利动作一顿,温声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垫点儿东西吃?”   宁予洲没有回答。   尤加利耐心等了一会儿,说:“那我来喂你吧,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宁予洲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对此尤加利丝毫不介意,他将刀和削好的苹果放在了桌上的托盘里,擦干净手,顺便帮宁予洲掖了下被子。   他主动开口:“时间还算充裕,有什么想问的吗,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宁予洲直接问:“这是哪儿。”   “我的精神域。”尤加利语气似乎带着一点邀功的意味,“怎么样,照着以前我们一起待过的病房设置的,还算不错吧?”宁予洲不理睬,便抚摸着墙面自说自话,“我很喜欢这儿,只要我想,外面的人就进不来,当然,你也不能出去。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宁予洲直接换了个话题:“陈岫的死是你干的?”   “嗯……算吧,其实我只是想让阿曼暂时封口,争取一点时间,没想到她直接灭口了。”尤加利语气不咸不淡地回答,“不过也差不多,现在结果都一样。”   “…争取时间?”   “帮我争取一点检测晶源体品质的时间。”   尤加利说着,取出了一颗透明的晶石状物体。   看见那棵核桃大小的晶体,宁予洲的瞳孔不自觉地睁大了。   “不认识了吗,宁?好歹你们曾经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尤加利看着他,贴心提醒道:“这是陈岘。”   【作者有话说】   是倒数第二个boss啦 第46章 善恶果   宁予洲目光紧攫着那颗在凶杀现场遗失的晶体,从牙槽中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原来都是你。”   “怎么是这个表情,我以为杀了他,你会开心些。”尤加利有些意外,“陈岘和丛林会的人勾结,害死了你的队友,现在还要害你,你不恨他?并且池衍也很想杀了他,我只是在过程中提供了一点绵薄的助力——手刃仇敌、报仇雪恨,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吗?”   一提及池衍,宁予洲再也压不住情绪,他动不了,整个人因挣扎而发抖,“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尤加利安抚:“别紧张。一点催眠控制而已,解除后对池衍的精神域没有太大影响。要是他适应能力够好,说不定还会起到反向激化的作用,你不用太担心。”   似乎回想起一件事,他又补充说:“其实我之前也对你下过类似的轻度催眠,想让你多信任我一点,但好像一直不怎么起作用…宁,你真的很奇怪。”   听见这话,宁予洲的眼神像是要硬生生从尤加利身上剜下一大块肉。   之前产生的种种不合理直觉此刻都有了解释,池衍叫他远离尤加利,是否察觉了什么?更坏的猜测是:或许池衍早在以前就遭遇过这种影响,所以潜意识认为危险,然而自己却一直没当回事?   不只是他,潘、中心医院的医生、治安局的鉴定人员、甚至拥有s级精神力的伊在水……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常,基地数据库内任何与精神力相关的资料中,都没有提及过这类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尤加利仿佛料到了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其实精神力还有很多的使用方法,人类对它开发太少,探知、抚慰和震慑都只是最基础的技巧……不过自李铮铮开发铮鸣到现在也才堪堪二十年出头,发展时间过短,限制又过多,也是情有可原。”   “你看,宁。”他摆弄着手里的人脑晶体,凝视其中涌动的暗光,“一个人体内的晶体统共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稍稍用点力气就会被碾碎,实在太脆弱了,精神力又能高到哪儿去呢?”   宁予洲脸色宛如覆了一层寒霜:“少说废话,这和你引导杀人又有什么关联。”   尤加利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看来池衍没告诉过你晶源体移植的事。”他笑了下,“没关系,我来解释一下吧。”   “什么……”   宁予洲刚一开口,脑子刺痛了下,四周的墙壁突然开始扭曲变形。   高耸的金属墙面拔地而起,复杂的仪器设备环落四周,色彩不一的指示灯在频繁闪烁,地上和天花板上布满了冗杂的线路,处处都透露出压抑。   眨眼间的功夫,光线敞亮的病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封闭无生机的实验室。甚至连他身下躺着的病床都变成了检查床,触感坚硬冰冷,和实验室惯用的试验台没有区别。   “这是精神力实验室的最底层。”   尤加利上手抚摸着那些精密的仪器设备,好似对这里十分熟悉。   “曾有一批研究员在此探寻人为提升精神潜能的可能性,经过十多年的潜心研究,最终开发出了晶体融合技术,还有了不错的试验成果。”   背对着尤加利,宁予洲稍微动了动,感觉腿脚好像恢复了一些知觉。   他没有表露出来,冷声应付:“没听说过实验室有过这种项目。”   “怎么没有。”尤加利似笑非笑,“你不记得七年前的精神力实验室爆炸案了?”   听见这话,宁予洲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滞。   整个内舱没人不记得那场惨烈的灾祸——突如其来的爆炸几乎摧毁了大半个生命之轴,建筑在熊熊烈火中化为废墟,精神力实验室的资料与设备大量损毁,人员死伤惨重。   朱砂的alpha未婚夫正是在那场爆炸中失去了性命,徒留她一人在医院分娩;尤加利被Y775的队员救了出来,但父母双亡,终身残疾。   现场封锁足足半月之后,媒体对外宣称这是一场蓄意策划的爆炸案,真凶已被治安局抓获归案。一月后,开启公共审判,当众执刑。   大多数内舱民众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宁予洲当时在医院接受精神治疗,也没怀疑过。   “但事实上,这些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尤加利说,“毕竟‘失意者为报复社会,制造恐慌’听起来,应该要比‘人脑违禁实验技术失误,设备故障致设备故障,发生意外爆炸’更好让人接受一点。”   宁予洲的凝滞只有一瞬,质疑反问:“你怎么知道,和你父母有关?”   “我说过的,他们不算我的父母。”尤加利嘴角的弧度淡了下来,“非要说是什么关系,我只能称他们为研究员1号和2号。”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移至一片深蓝色的隔帘前,伸出手,“刷拉”一声将其拉开。隔帘后的事物兀然暴露在了两人眼前。   宁予洲脸上的肌肉遽然僵住了。   隔帘后停着一架同样冷硬的银色检查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身上插着许多导管,从头到脚的皮肤贴满了传感器。苍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空洞无光的琥珀色眼睛直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活脱脱一件供人摆弄的陶瓷模型。   尤加利俯视着床上的小孩,眼睫垂下一片阴影,是同样的琥珀色眼睛。   “因为在遇见你前,我人生的前十二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大概两岁的时候,尤加利开始拥有自我意识。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待在这间狭小封闭的屋子内,从未出去过。他能听见所有仪器运作时滴滴的声音,能看见频繁走动交谈的人影,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围聚在一起,怎样用电钻和铣刀撬开自己的脑子。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吓得尤加利想要拼命挣扎,可他全然动不了,甚至连嗓子都泄露不出一丝声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尤加利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周围偶尔会有人员的变动,但始终有两个熟面孔,记录、监控、操作,到后来他甚至看见那两个人的脸,耳朵里就会响起电钻狰狞可怕的声响。   而他的灵魂被封在一具人形的棺材里,任他在其中如何歇斯底里地呼救也没人听见。   有时候,他会被转移至其他地方,供其他人观摩研讨。光怪陆离的画面,嘈杂听不懂的话语,像密密麻麻的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耳中,在脑子里筑巢繁衍,感知到自己的脑子似乎在被一点点篡改。   巢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塞满了整个房间。   虫子又穿过墙壁,源源不断地往外爬,有时候甚至可以爬到其他人脑中。   他已经快要不堪重负。   在漫长的十多年里,某一天,某一个小时,某一分钟的某一秒,他冥冥中感受到一种指引,诱导他将虫子驱赶到某个维修工的脑中。   不久之后,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开。爆炸的余波直接冲击了整个实验室,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刚刚响起,立刻被倒塌的墙壁与天花板砸了个粉碎。扬起的尘土充斥在空气中,尤加利被压在废墟的角落,失血过多,呼吸困难,意识渐渐流失。   等再醒来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正身处一个敞亮的房间内,躺在雪白柔软的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穿白大褂的人来过几次,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嘴巴动着,似乎在对他说话。   尤加利听着他们问什么“能听……说话?”“感觉……何”“能…听…就眨眼……”,有些似懂非懂,但动不了,根本无法回应。   后来那群人走了,每隔一段时间,又会来一两个人,问同样的问题,尤加利同样没办法回答。   晚上的时候,病房里一片漆黑安静,尤加利孤零零待在床上,下意识觉得害怕,可惜想哆嗦都哆嗦不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道黑影缓缓走了进来,吓得他差点魂飞天外。   但对方只是就着月光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问,就离开了。   几天后,尤加利再次见到了那个人,这次在床边坐了下来,在他面前招招手,之后盯着他静了会儿,开始自言自语。   说的东西很多,很杂,尤加利听得很费力,消化不了几个字。但对方好像没指望他回答,说完待了会儿,又走了。   之后这人又来过许多次,都是同样的行为。有时候会从门外带来一些他没见过的东西,放在他的床头,再嘀嘀咕咕地解释什么。但这些东西一般没放多久,就会被其他的白大褂拿走,留不下来。   尤加利很不高兴,可是没法阻止。   有一次对方带来了两个鲜红且浑圆的稀奇玩意儿,以前没见过,一颗递给了他,另一颗拿着自己啃,看上去啃得很香。于是尤加利意识到:那是吃的,对方在跟他分享食物。   那颗果子依旧被放在了床头。人走后,尤加利试图挪动身体,去够着那颗果子,但和往常一样,花费了数个小时,依旧是徒劳。   穿白大褂的人又进来了,检查完房间后记录了什么,看见柜子上的那颗果子,叹口气,拿起后准备离开。   见状,尤加利脑中终于窜升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行。不准。不许。   那是给我的——还给我!   神乎其神的,白大褂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缓慢转过身,身形晃动地走至床边,将那颗红色的果子放在了他枕头下面。   当夜,尤加利就枕在那颗果子旁。他能嗅见一股很好闻的气味,以前从未闻过,想起白天那人吃果子,想象着它入口后会是什么口感,什么味道。   第二天时,那个人果然又来了,上手帮他理被子时,发现了藏起来的果子。   尤加利听见那个人问:“你藏起来的?”-是的。   “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   尤加利从未这样急切过,他迫切地想要回应对方,急切地快哭了。   求求你了,发现我。   为什么他没法说话?为什么没法动?为什么只能躺在这里?门外是什么地方?果子是什么味道?他都不能知道吗?   难道他要永远如此吗?   那个人静静地盯着他,将果实放在了他的掌心。   尤加利竭尽自己所有力量与精神,在一千一百五十一秒的时候,终于使手指发生了细微的蜷动,握住了那颗红色的、饱满的果实。…救救我。   出入病房的人变多了,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包围着尤加利,他对此不管不顾,在其中搜索着熟悉的面孔,努力做出更多的回应。   “不要害怕。”对方说。   精神域被触梢探入的那一刻,像是一颗火星坠入了苍苍丛莽之间,瞬间点燃了所有拥塞。困住他的荆棘和乱麻如摧枯拉朽一般被燃烧殆尽,火焰的明光冲破了长久的黑暗,烧得他的眼眶滚烫。   在那双漆黑眼睛的注视下,尤加利听见第一个微弱的音节在自己喉间震响,形同一颗蛹的颤动。   “…a。”   他迎来了全新的生命。   共鸣引导之后,尤加利拥有了活动和说话的能力,尝试学习交流,接触认识不同的事物,看花和草和各种昆虫,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   他知道红果子名叫苹果,也尝过了味道,很甜,脆脆的,他很喜欢;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尤加利,有点奇怪;还知道给他苹果的人叫宁予洲,宁,很好听,他很喜欢。   只是他的腿脚还不能走动,医生说是受了伤的缘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尤加利怀揣着美好的幻想,他想等他哪天伤好了,就跟着宁予洲去到医院的外面,去更远的地方。他要把所有看到的、摸到的东西一一记在脑子里,永远不忘掉。   直到,医生将两张照片摆到他的眼前。   “这是你的妈妈和爸爸,你还记得他们吗?”   尤加利直愣愣地盯着照片上的两张人脸,喃喃:“…妈妈和爸爸?”   一旁的宁予洲解释道:“就是生育你养育你的人,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的父母,还记得他们吗?”   混乱零碎的记忆片段如破闸的洪水般冲出,伴随着刺耳激烈的钻凿声,仪器不停运作的提示音,各种冰冷复杂的话语涌入耳中。   -实验体01术后状态平稳,体征一切正常……   -目前精神潜能已达s级…是否要进入下一阶段?   -上天,这将会是我们载入基地史册的成果!   缤纷美妙的世界渐而褪去了色彩,失了声音,只剩下一道长而尖锐的耳鸣。   “我无意间翻书,看到过夏娃的故事。她在蛇的诱惑下,吃下了能分辨善恶、代表智慧的果子,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   “那时我想,拥有智慧、认知善恶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会落得那种结果?”尤加利拉上了垂帘,将那具稚嫩的尸体遮了起来,轻声道,“后来我发觉,认知才是苦痛的根源。”   宁予洲给他带来了新生,协助他认知这个世界,理解并融入社会。他在幻梦般的日子里短暂地快乐过一阵子,但梦境破碎后,瞬间被无情的现实反复碾碎。   原来他前十二年像小白鼠一样被关在实验室里折磨,过着猪狗不如的非人生活。   原来那两个研究员是生育他的父母。   原来他辈子都站不起来。   原来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叫怜悯。   原来宁予洲也会不理解他,也会离开他。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灵魂永远孤零零地游荡在黑夜里,没有人发现他。   人生来都如此吗?这世上还有多少个像他一样的人?还是从来只有他一人遭难?   尤加利扶着轮椅回到了床边,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是那场实验中最成功的试验品,首个精神潜能达到了s+级别的人类。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试验者。比如阿曼,她也是幸存者,爆炸之后流落到垃圾场。我捡到了她,给她提供食物和住宿,她为我办事。”   尤加利顿了下,“还有一个人,你很熟悉。”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卡柏·西格尔。”   “……这场实验背后的组织策划者是西格尔氏?”   “不错,丛林会近年被李铮铮一直压制,而西格尔家已经有很数十年没出过S级潜能者,就起了歪念头。”尤加利说,“卡柏的精神潜能原本只有a级,靠着移植他人晶体才达到s级,堪堪与你齐平。原本阿曼体内的晶体也该移植到他脑中,不过爆炸发生太快,实验室大面积坍塌,相关人员死的死,残的残,这事也就没了结果。”   为避免社会惶恐,整件事暴露后被内舱上层封存,残留的少量数据和报告也被销毁干净。   但没人想到,实验的全过程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死死刻进了脑中,记得清清楚楚,直到七年后再被重新提起。   “不过也感谢他们,研发了这项技术,让我现在有能力救你。”   “在此基础上,我又改良处理了一些细节,不会痛,不会有后遗症,对你没有任何危害。”   尤加利将宁予洲额边的一缕乱发理至耳后,察觉到后者瞬间的闪躲抗拒,动作顿了下,又扬起唇角,漾开一个清丽和煦的笑容。   “所以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宁。”   “毕竟我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了。”   【作者有话说】   尤是比较重要的角色,涉及我那只有一丢丢的全文主旨,所以着墨会多些不过也快下线了,反派都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有再多苦衷也一样 第47章 砂砾   宁予洲冷不丁开口:“说完了?”   话音甫一落下,他一把擒住了尤加利的手,陡然间暴起将其摁翻在地!   因这剧烈的动作,床边的检测仪器齐齐被扯了下来,“哗啦!”一声巨响全摔在地上。溅起的玻璃划破了宁予洲的脸,他顺势抄起掉下来的水果刀,翻腕握住,反抵着尤加利的脖子。   “这事免谈,我不同意。”宁予洲直勾勾盯着尤加利,双眼如寒石一般,“最后一个问题——诱变剂也是你研制的?”   尤加利被他摁在地上,也不反抗,答:“严格来说,不算。最开始有这个想法并实施研究的另有其人,我只助推了一把。”   宁予洲蹙眉,只能想到一个人选:“朱砂?”   “对。”尤加利说,“为了她的女儿,朱心蕊。”   尤加利进入生命之轴不久时,便无意间发现朱砂在私下进行违禁研究。但知晓她的经历后,并没有揭发,而是选择与其共同研制诱变剂。   朱砂不满自己的beta身份,更不想朱心蕊长大后走上她的老路,想以此改命;尤加利常年待在医院,见过很多像她一样可怜无助的人,也包括他自己,因而共情朱砂的境遇。   “人降生时,许多事都无法决定:性别、天资、家境、健康……幸运儿万里挑一,大多数人身不由己,因此产生的痛苦和挣扎太常见了。所以我觉得,哪怕多一点自我选择的余地也是好的。”   尤加利声音很轻,“而诱变剂的诞生,或许就能给每个人带来重新选择性别与资质的机会。”   “当然,仅凭我俩还不够。于是我找到了陈岘,与夏娃公司合作扩大了研究规模,以求惠及更多人……现在看来,这是我做过最蠢的决定。”   那时的尤加利没想到,陈岘已经暗中与丛林会的人合作,并趁着他病情不稳住院时,拿着半成品的在研药物去害人。   等他醒来时,一切都晚了。Z189遇害、宁予洲失踪,尤加利被气得差点断气。好在宁予洲最后被成功救回,他暗中让阿曼将线索递出,引导宁予洲一行人查出真凶。   多伦落网后,此事本该结束。然而陈岘还是不死心,那就只好送他去死了。   至此,宁予洲终于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   一想到外面现在可能是什么混乱情况,他脸色低沉,寒声道:“把精神域解开,放我出去。”   这次尤加利没答应,只是问:“然后呢,出去之后你准备找谁,池衍吗?”   “…这跟你没关系。”   “你找他也没用,他救不了你。”尤加利平静地与宁予洲对视,“不仅是池衍,潘、伊在水、李铮铮、朱砂……一切爱你关心你的人,找了那么久办法,最后都只是徒劳无功。他们帮不了你,只有我可以。”   宁予洲冷笑一声,“如果你说的办法就是晶体移植,那你想都别想。”   “其实我也不情愿。”尤加利喃喃,“一想到要把陈岘那种人的晶体移植到你体内,我就觉得恶心,可眼下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噢,抱歉。我忘了,池衍倒是也可以。”   “他那天来找我,大概是病急乱投医,想把自己的晶体移植给你。”尤加利笑了一下,“我很赞成他这个想法,非常赞成。但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你肯定会恨我…还是算了。”   宁予洲这才明白那天在别墅内池衍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他紧攥着刀的手关节泛白,刃锋逼迫着尤加利脆弱的脖子,硬生生割出了一条猩红刺目的血痕。   尤加利却仿佛浑然不觉,话还在继续。   “你看,池衍都这么为你着想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为什么不能为他多想想呢?”   他放缓了声音,煽惑着宁予洲的神志。   “你难道忍心让他身上受的那些伤白白浪费吗?忍心让他一片好意落空?忍心让他出审讯室后,得知的是你死去的消息——你忍心让他和你一样,在最没防备的时候,遭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吗?”   霎时间,往日裹挟阴雨的旧事一下全涌入宁予洲脑中。   津渡口呼啸的人群,撕心裂肺的质问声,连同许多人的呼喊,一下下地扯拽着他薄弱的神经,令他头痛欲裂。   “……闭嘴!”   汹涌的混乱记忆如台风过境,直到在风暴中心忽然闪过一片月光窥看的庭院,风声尽数平息下来。   层层掩映的密叶之中,池衍环抱着他,轻声耳语:宁予洲,我希望你活着。   他被池衍牵着,蹚过嘈杂的人潮,一同走在中心区的灯红酒绿中。身上披着池衍的外套,仿佛与喧哗隔绝,只静静地盯着池衍的背影。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想:路能不能再长一点。今天能不能再长一点。   外界的人和事情,除他和池衍以外的所有东西,都丢到明天去。明天晚点再到,好吗?   “现在只要晶体移植成功,你就可以得救,和池衍一直健康长久地生活下去。”   “陈岘死不足惜,你要是介怀,我也可以帮你催眠,忘记一切。”   尤加利的话萦绕在耳边不散,宛如汲血的菟丝子一般。   “这件事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宁。”尤加利伸手抚上宁予洲的脸庞,拇指抹去上面的血痕,言辞恳切:“你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过你想要的日子,只要你现在点头。”   宁予洲静了许久,终于抬起眼睫。   尤加利以为他终于被说动,嘴角刚噙起一点弧度,旋即又停滞住了。   宁予洲那双惯常冷淡的眼睛腾烧着一股怒火,目光明亮炯然,出口的回答一字比一字断然:   “——你做梦。”   应声,刀刃骤然割断了尤加利的咽喉!   宁予洲想,如果换作是池衍,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他们有着相似的原则和底线,不更改不违背,哪怕是为了彼此也一样。   救不了死了又怎么样?池衍不会因此怪他,宁予洲确信。   然而被破开的咽喉却没有带出一丝血滴,尤加利的身形像卡顿的画片般闪烁了一瞬,立刻消失了。   周遭的实验室开始分崩离析,坍塌之后,外围又变成了中心医院病房的模样。烂苹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像一阵缭绕而厚重的迷雾。   宁予洲站在其中,辨不清方向,只听见尤加利的声音:“你应该知道,在这儿杀了我也没用。”   “那就多试几次。”宁予洲一脚把门踹开,望着空旷的过廊,语气冷森:“你最好藏快点,别被我发现了。”   尤加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非要这样,那我只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下一刻,宁予洲脑中再次刺痛,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扭曲。再回过神来时,他又躺在一间病房内,头顶是亮晃晃的灯光。稠腻的脂类果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宁予洲的四肢被桎梏起来,试着挣扎了一下,一时半会儿难以挣脱。   他目光迅速掠过周遭环境和器械设备,立刻认出来:这里是伊甸园医院。   尤加利就坐在不远处,面容有些泛冷,望着悬挂在半空中的数个视频窗口,上面正显示着生命之轴的监控画面。   “万夏!”   伊在水与阿凯带队赶到实验室时,警卫们正横七竖八地倒在走廊里。   万夏最先从曼陀罗信息素的余毒中清醒过来,扶着昏沉刺痛的头,咬牙道:“……她把宁予洲带走了。”   伊在水反应过来她指是朱砂,战术耳机响了两下,传来治安局指挥员的指令声:“目标位置已更新,在实验室顶层!”   闻言,伊在水立刻打了个手势,阿凯带着部分警员留下,负责转移昏迷者,其余穿戴防护装置的持枪警卫跟着她,一路向上迫进。   生命之轴是矗立在内舱中心的最高标志性建筑,最顶层可以俯瞰大半个方舟基地。   朱砂靠在围栏边,手里拎着还没喝完的咖啡罐。天台风很大,将她的头发吹得纷飞,一些贴在脸上,像蛛丝。   往下看,内舱区就在脚下,建筑群落高低起伏,道路曲折,宛如一座巨大的迷宫。   她能在其中分辨出自己待过的地方:实验室,中心医院,桃花源,居住区……没有家庭背景的beta,少有人能像她一样走到现在的位置。基地内高贡献级的职业大多会优先录取alpha或者omega,这种就业歧视在生命之轴尤为明显——在同等水平下,具有高精神力的omega往往比beta更受青睐。   这种不公,从朱砂分化为beta那一刻就开始了。   分化结果一出,父母辨不清是什么表情,总之不是高兴。从此开始忽略她,将关注和疼爱转移给弟弟妹妹。   朱砂早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态度转变,于是努力自学进入桃花源,想着能摆脱家庭,没想到面临的却是更多的不公。   beta似乎在哪儿都是遭人压迫的对象。   alpha有强大的体能素质,omega有稀有纯粹的精神力,他们介于其中,总被视为平庸平朴的象征,甚至面对殴打与排挤都无力反抗。要是背景再弱势点,被欺凌到住院连个水花都不会起。   少年时期,朱砂蜷缩在宿舍的被子里,总是幻想:如果世上没有信息素和精神力,会不会好很多?   beta不会是最平庸的,所有人都一样,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不公平。会是这样吗?   转折在于某一次晶类生物学讲座上,遇到了宁予洲的母亲,舒岚教授。   那时朱砂坐第一排,讲座结束后去提问,舒岚耐心解答完了她所有问题。后来几次讲座都如此,朱砂在学校实验室熬夜做实验时又碰见舒岚,一番交谈后,两人便熟络起来。   舒岚肯定了她的努力和能力,并鼓励她毕业后进入生命之轴继续深造。那是朱砂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善意,更加拼了命地研习。终于等到实验室的投递期,可最后公布的实习名单里却没有她,其中甚至还有各方面评分表现都不如自己的omega。   朱砂对前途绝望时,却收到了来自舒岚的邀请信,将她破格招收为学生,进入信息素实验室研学深造。   她曾问过舒岚为什么。   “这话由我说出或许不太合适,但能力从来与性别无关。”舒岚说。   不止beta,在过去近百年的基地历史中,体质脆弱的omega最大价值只有生育,一度沦为alpha的附庸与性资源。   直到后来李铮铮与舒岚共同探掘出精神力,并研发了制控信息素与情热的抑制剂,omega的社会处境才得以改变。   “我知道你或许心有芥蒂,方舟的确有太多诸如此类的漏洞与不公倾斜,所以需要有人不断去完善修补,去改变它。”舒岚的语气总是平和缓慢,“这会是一条极漫长的道路,需要无数人的努力……不如就现在,从你我开始。”   世上没有天生的桃花源,只有人双手开垦的新世界。   朱砂将这句话标在工作间的沙发边上,以便于每次休整时都能看见。   一贯的坚持和努力是著有成效的,只数年的时间,她从实习研究员一路晋升至二级研究员。参与研发的抑制剂有效率大幅提升,并降低了生产成本,以此产生的经济效益与社会价值非常可观。   那应该算是朱砂人生的最高峰时期。   ——然而现在,她怎么就落到了这个下场?   朱砂自嘲地笑了下。   她刚喝完罐中仅剩的一丁点咖啡,紧促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随后便是数把枪械上膛的声音,齐刷刷地对准了她的背后。   朱砂偏过头,看见了走上天台的伊在水,后者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我有话跟你讲。叫他们先退出去。”朱砂将空的咖啡罐捏扁,丢在了一边,平静地说:“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明天就该和小池团聚噜。 第48章 KillMother   几个警员试图抬步挪近,朱砂却退至栏杆边缘,稍微一松手就会直接掉下去。所有人立刻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近期两桩凶杀案在民众中引起了不小的震荡,如果再当众发生生命之轴研究员坠楼事故,事态只会愈演愈烈。   伊在水:“你想说什么。”   朱砂重复了一遍:“叫他们退出去。”   伊在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抬臂示意,周围人员只得先退回楼道内待命,空旷的天台上只剩下她两人。   “录音设备也摘了。”   伊在水嘴唇抿直,取下耳机和终端,一同扔回了楼道内,“现在行了?”她直接问,“宁予洲在哪儿?”   朱砂回答:“他现在很安全,不用担心。”   尤加利已经把宁予洲和朱心蕊一同带走,并承诺会治疗宁予洲的精神域,也会照顾好朱心蕊。   现在事情败露,警方找到了这里,她只剩死路一条。   从私自研究违禁药品的那一刻起,朱砂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看着伊在水,回忆起一些事,缓声开口。   “…在实验室时,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外舱升上来的普通学生。”她顿了一顿,“后来我发现,是我太想当然了。”   伊在水比朱砂小几岁,刚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进入实验室时,朱砂正值事业鼎盛期。   朱砂把伊在水当成后辈,不吝于在生活和工作中给与帮助,就像舒岚当初指导照顾她一样。   伊在水非常聪慧,凡事一点就通,精神力水平又极高,有派遣员注册身份,能随队外出科考采集样本和数据。进入实验室不到两年,便参与完成了首例晶化生物的净化工作,并为瓦沙花重新冠名,一连从实习员晋升至一级研究员,直接跃过了朱砂。   说毫不介怀,那是假的。   但天赋的差距就是这样大,朱砂在普通人中算翘楚,放在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什么也不算。   她告诉自己这很正常,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专注于自己的研究。   直到在一次研讨会上,她发现导师舒岚与伊在水相谈甚欢,随同的还有议事长李铮铮。   她得知,伊在水是李铮铮的养女。   那之后两人断交了。   伊在水拧紧眉头:“所以你觉得,我当初晋升,是因为有李女士的背景?”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处境不同,不适合交流……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心胸狭窄。”   朱砂停了一会儿,承认:“诱变剂是我研制的,可我没想过事情会演变至今日这个地步,我在试图弥补我的错误。”   遇见伊在水只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之后舒岚意外牺牲,未婚夫死亡,孕期后状态下滑,新同事排挤孤立……美好的前途毁于一旦,灾难如车轮般接二连三碾过,碾得朱砂一蹶不振。   堆积成山的资料与文件盖满了工作间,那句被她标注在床头的话渐渐被遮蔽了,彻底看不见。   床不再是她的休憩地,而是避难所。   压倒朱砂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某一天夜里,朱心蕊的突然分化。   同样的年龄,同样早慧,同样是beta。   资质平平、无权无势、和她一样的beta。   朱砂看着年幼懵懂的女儿,又看着镜子里麻木憔悴的女人,在镜子前独自坐了一夜。   舒岚所在的队伍遇害牺牲后,救援队只带回一头名叫猎人猿的SS级晶兽尸体,其信息素会对人的腺体产生干扰。   朱砂窃取了部分样品,私自进行研究。过程中却被尤加利发现,两人达成合作,并通过体外细胞实验与动物实验验证。   但后来诱变剂落到了陈岘手中,就彻底成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俨然无法控制。   为了避免Z189事故再次发生,朱砂瞒着尤加利,往糖果中掺合了能中和减轻诱变剂药效的制剂,交与宁予洲和池衍,以防万一。   最终中和剂确实保了宁予洲一命,但也成了暴露她自身的破绽。   伊在水难以克制住怒气,“你做出这种事,有没有想过死去的舒岚教授?她当年对你的知遇之恩,你现在就是这么报答的吗!”   提起恩师,朱砂死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闭上眼睛,道:“我做错的事,我会赎罪。”   “你赎罪的方法就是送死?”伊在水一字一定道,“你这根本不是赎罪,只是逃避责任!”   “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朱砂蓦然抬起头,“我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再让朱心蕊重复我的一生?如果诱变剂成功问世,它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至少改变像我们一样的人!”   伊在水质问:“那些死在实验里的人呢?你把他们置于何地?!”   “这是为了基地更长远的未来打算,为了造福更多人所需要的必要牺牲。”朱砂双目通红,声音止不住颤抖,“参加实验前的所有外舱民众都同意了,这是一个逆天改命的好机会,不是吗?”   “你确定他们是同意,而非引诱或强迫吗?你明明知道真相,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   “……妈妈?”   听见这个稚嫩的声音,朱砂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她缓慢地回过头,看见站在楼道边的朱心蕊。   “心蕊?”朱砂表情怔愣,“你不是应该在……”   “…阿凯叔说,警卫队的叔叔阿姨有事找阿曼姐姐喝茶,他就先把我带过来了。”   朱心蕊想跑向朱砂,但几个警卫员栏着她,她没法过去,手攥紧裙边。这条格裙是她分化成beta时,朱砂送给她的礼物。   七岁的小孩并不理解状况,只觉得朱砂似乎是在和伊在水吵架。   她感觉天台很冷,于是小声劝道:“妈妈…我们回去吧,这里好高,很危险。”   一旁的伊在水吸了口气,又缓缓放下,劝道:“朱砂,就算不为别的,你想想心蕊。她现在才七岁,她只有你,你想过以后她该怎么办吗?”   朱砂紧握着栏杆,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朱心蕊看了许久,近十分钟过去,脚下才终于有了动作,缓缓地从天台上退了下来。   伊在水见状,心下松了口气。   楼道里的几个警员上前,给朱砂戴上了手铐。   后者始终沉默,只有经过伊在水身边时,沙哑着声音道:“尤加利带走了宁予洲……他们在伊甸园医院。”   “真感人。”   病房内,看见监控里朱砂与朱心蕊抱在一起的画面,尤加利目光辨不出喜怒。   他平静地说:“母女重聚不易,送份礼物庆祝一下吧。”   听见这话,宁予洲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监控内忽然爆发出一阵骚动。朱砂忽然倒在了地上,身形蜷缩着,吐血不止。朱心蕊手里拿着针筒,表情愣愣的,看嘴型似乎在喊妈妈。   猝不及防的发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天台现场陷入一片混乱。屏幕外,宁予洲的表情也直接僵住了。   尤加利的声音响起:“她不是一直想要女儿变成omega吗,为人父母,怎么能不先做好表率呢?”   宁予洲一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股怒火在血管中急速奔走,血气不停向上翻涌,喉间扯出了低吼声:“——尤加利!”   束缚着手脚的装置一点点变形脱位,直到最后彻底崩断挣脱,宁予洲扑向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直接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下没收力气,尤加利被直接砸偏了头,脸上很快出现一片红肿。在宁予洲第二拳即将砸下来时,尤加利攥着他的拳头,控制住了他的精神触梢。   按照原本的计划,朱砂本该以死封口,拖延时间。然而现在阿曼被抓获,他的行踪也被朱砂暴露,警卫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一小时后就会到达。   尤加利不太意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只想达到一个目的。   “既然陈岘的晶体你不愿意接受,那只剩下另一种办法。”   宁予洲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深入他的精神域,源源不断,似卷浪无垠的海水一般,全然覆盖了原本即将崩塌的林地。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瞳孔剧缩,想要抵抗这股力量的侵入,但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滚……”   尤加利声音很轻:“宁予洲,我把一切还给你。”   七年前,宁予洲曾经引导他共鸣开启精神域,他现在只是偿还因果。   夏娃不该被毒蛇哄骗,吃下树上的善恶果。就像当初,他不该接过宁予洲的苹果。   他被带往人间本就是一种错误。   他就该像一棵草,一颗树,一切没有智能的生命,那样他或许活得更轻松。   “但你和我不一样,你有许多爱你的人,也有你爱的人。”尤加利自言自语,“你应该活着……不过,愿望的实现都有代价,我也有条件。”   宁予洲跟他完全不同,没有他的残缺,所以也难以理解他。   这不怪宁予洲,人人都是如此,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也不可能强迫宁予洲去认可他、接纳他,这样只能引向更坏的结果。   尤加利三分之二的生命都在实验室度过,没走过太多的路,但看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人。   他相信世上其实存在很多美好的东西:爱、梦想、希望……只是他从未得到过,甚至鲜少感知过,对他而言,这些都只是概念化的文字。   现在,他错误而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想有一个人帮他论证。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看着宁予洲,似一汪金色的稠蜜。   宁予洲脑中警铃大作,立刻就扼住了尤加利的脖子,手下一收紧,尤加利的咽喉便扭曲变形,防止他发出任何声音。   腐烂的苹果味铺天盖地将宁予洲包裹,尤加利伸出手,将宁予洲的头硬生生压低,嘴唇翕动着,在宁予洲耳边呢喃最后说出的轻语——实则他并没有说出声。   最后一丝精神力震荡开来,混沌的语言在宁予洲脑中不断膨胀,最后凝聚成了一句话。监察庭。   如今内舱区满是骚动的民众,大多数警卫员和执行官都在外维护秩序,乱成了一锅粥。趁此机会,王子乐偷偷摸摸地摸进了拘留室内。   池衍正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外面的变动对他毫无影响,也漠不关心。   中途他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就看见王子乐在门外探头探脑,像做贼。   池衍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就……”王子乐支支吾吾地摸进来,“怕你孤单,过来看望你一下。”   池衍见只有他一人,蹙着眉头,察觉到不对:“宁予洲呢。”   提到这个名字,王子乐眼神闪躲。   池衍一把抓住了栏杆,再次发问:“他怎么了?”   王子乐内心踟蹰了好一会儿。伊在水和万夏等人其实都准备瞒住这事,但他觉得池衍应该知道。   他咬咬牙,终于回答道:“……宁队他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前面挖的坑终于填完了,好艰难……   还有一章,这一段马上结束,解决完就可以夫夫携手开团打怪啦 第49章 KillLover   “轰!!!”   拘留室的大门被破开一个大洞,过廊上机械守卫歪斜着倒了一地,械臂故障抽搐,个个都遭受了重创。   池衍拎着王子乐走出监察庭,健步如飞,后者望着身后这一地狼藉,心中拔凉一片。   完了,他完了,他闯大祸了。伊在水和万夏知道了铁定把他吊起来打,一个烧火一个倒油。他的后半生都要背负协助袭击监察庭这一罪行污点了,他的派遣员身份还没转正不要啊——王子乐越想越崩溃:“大哥!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越狱的,我只是问问你觉得宁队可能被谁带走了!”   池衍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找啊!”   “能去哪儿找?现在内外舱全是民众,已经乱成一团了!”王子乐狂薅头发,卷毛掉了一地,又哆哆嗦嗦地劝道,“要不你还是现在回拘留室吧,那里待着安全,趁现在还没被警员发现,还来得及……”   话刚一说完,入口处兀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卡柏带着数个白制服拦住了去路,抬起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两人。   见状,王子乐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池衍却低啧一声,拎着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接连避开数道枪响后,王子乐被扯得颠来簸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口吐白沫,几个白制服已经被迅速制服倒下。   池衍将王子乐丢至一边,旋身拔腿鞭向卡柏,后者抬臂格挡,速度却慢了池衍一拍,被堪堪擦中了脸侧。还未调整好身形,池衍下一击已然直冲门面!卡柏目光一凝,条件反射般释放精神力震慑,但这次却直接被池衍的触梢刺了回去。不到半秒的顿滞时机,他脖子骤然被钳住,整个人被轰然地掼入墙中!   “有一点我早就想说了。”池衍手紧箍着卡柏的脖子,森然低声道,“你们某些人真的很碍眼,不过运气好早几年认识他而已,又算个什么东西。”   卡柏嘴唇绷直为一条直线,道:“你现在出去也没用。”   池衍冷笑反嘲:“比你有用就行。”   卡柏脸色一变,但池衍已经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一把将他甩开,直接拎着傻成雕像的王子乐离开了监察庭。   监察庭外全是人,只能走侧门出去。登入悬浮车后,王子乐的终端忽然亮了亮,收到了消息。   看清信息内容后,王子乐先是一怔,随后激动起来:“宁队有消息了,在伊甸园医院!”   池衍没有说话,直接启动悬浮车,一路穿过层层关卡飞速驶往外舱区。   离伊甸园所在街区只剩一段距离时,隔着远远的就能看见了一股厚重上升的浓烟,整座医院已经被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   鸣笛声划破了黑夜,消防车停在医院外围,警卫员们正在疏散着惊慌失措的医护人员和病人。   伊在水刚赶到现场不久,回头见池衍和王子乐从悬浮车上跑下来,怔了一秒,仓促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王子乐不敢解释,池衍拧紧眉头,直接问:“宁予洲呢,找到了吗?”   “指挥部还在确认他的位置,先控制火势,制定救援计划……”伊在水话还没说完,池衍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扯开警戒线,接连无视跃过数个机械警卫地阻拦,纵身闯入火场之中。   “池衍,回来!”   伊在水的喝喊声自背后传来,池衍却充耳不闻,他脑中只剩下一缕精神触梢的牵引。   那缕牵引曾救过他一命,将他从生存的夹缝中拉起,后来在他神志模糊不清时,又屡次安抚平息他的神经。   他再熟悉不过。   伊甸园内部的火势彻底蔓延开来,烟雾与热浪层层翻腾,高温灼烧着他的皮肤与衣物,像熔炉一般。池衍沿着楼道一路向上方赶去,烟雾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路过一处拐角,被火烧毁的架子忽然倒塌下来,池衍侧身避过,踹开一处紧闭的房门后,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喊道:“……宁予洲!”   宁予洲背对着他,听见呼唤后才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见状,池衍某一根神经跳动着,潜意识作出警告:宁予洲身上有尤加利的信息素,可能有问题,最好先别过去。   然而身体却先直觉一步做出了行动,他抬步跨进房间。   下一秒,宁予洲身形冷不丁原地一闪,速度极快,眨眼便突至池衍眼前,反手抽刀向他喉间刺去!池衍只来得及从旁里抄起一具铁支架格挡,金属相撞发出“铛!”一声刺耳剧烈的锐响,巨大的反冲力几乎将池衍的虎口震裂开来。   池衍的第一想法是:宁予洲以前是真对他手下留情了。   宁予洲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旋踵之间,又是纵横交错数十下挑刺划。破空声接连而至,锋芒的拼刺在黑暗中闪烁不止。   池衍格挡不及,一路被逼到退无可退,终于找到机会控住宁予洲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后者,提声喊道:“宁予洲,你清醒一点,是我!”   宁予洲却毫无反应,蓄力挣脱了他的指控,转反手为正,一刀刺向他的肩膀。   池衍下意识闪避,目光却忽然看见了后方摇摇欲坠的器械架。   在器械架向两人倾倒过来时,池衍直接将宁予洲扑向一边。巨大的器械架豁然间坍塌,激起一大片厚重的齑粉与烟尘!   灰尘散去后,池衍伏撑在宁予洲上方,垂着头,汗水顺着下颚滴落。   他的腹部被利刃划破,喉头涌起一阵腥甜,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刺目的鲜血沾湿了两人的衣服,池衍颤着手,咬牙将短刀拔出,甩往了远处。   他捧起宁予洲的脸,强迫宁予洲看着自己。   “……宁予洲,你看清楚一点,我是池衍。”   池衍眼眶红得发烫,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上宁予洲撒了灰一般无神的眼睛,嗓音枯涩沙哑。   “求你了…你看着我,清醒一点……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我带你回去,行吗。”   “你看看我……我求你。”   别墅里宁予洲转身离开时,池衍心里曾动摇怀疑过,为什么宁予洲不相信他。在拘留室中他脑子混乱一片,无数的负面情绪撕扯着他,一度使他对宁予洲绝望,甚至隐隐衔恨。   但现在,真正再看见这个人时,这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除去安危,其他所有都无关紧要。   池衍闭上眼睛,抵着宁予洲的额头,宛如一个虔诚的祷告者。   触梢探入宁予洲无边无际的精神域,这里已经变换了一副景象,但触梢仍接纳他的存在,如扶风的春柳般彼此相接,生生不息。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宁予洲脸侧,又顺着靥颊滑落下去。   后者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某种信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空洞的双眼逐渐有了色彩。   宁予洲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漫长而波折,梦醒之后还未回过神来。   他目光渐渐聚焦,看清眼前的场景后,轻声喃喃道:“…池衍?”   回应他的是一个紧拥的怀抱。   “是我。”池衍嗓音紧绷,“我在。”   火势并没有留与两人太多温存的时间,医院已经近乎崩塌,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如怪物一般追逐肆虐。   他们携手一同逃出分崩离析的伊甸园。   从焦土朝向渡口,从黑夜奔至天明。   【作者有话说】   冲进火灾现场或者越狱或者捅男朋友都不提倡只是戏剧性的架空虚构情节 第50章 天光   这场大火足足喧腾了大半夜才被扑灭。   新日升起时,内外舱的混乱也被控制住,但对于事态的讨论仍在星网上发酵不止。   由于疏散及时,火灾并未造成多少人员伤亡。搜救队对现场进行搜索后,找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以及一颗半融化的晶源体。经检测后,发现属于凶杀案被害人陈岘。   阿曼被抓获,一番审讯之下,一系列凶杀案的秘密水落石出。再联系宁予洲的证词,被秘密掩盖了七年的实验室爆炸案真相终于被揭露。   事件真凶指向已逝的卡金斯以及议员胡伯,卡柏与潘向监察庭提交了大量胡伯联合其他人私下策划投资非法实验的证据,夏娃公司也因此受到牵连,相关部门被彻底清查。   胡伯被监察庭抓获时,赤红着双目,冲卡柏歇斯底里地吼叫:“你这个叛徒!背叛者!该死的走狗!!!”   没等胡伯多说几句话,副官一枪托重击他的后脑勺。胡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迅速送押进公务车内。   这一幕被不少媒体拍摄了下来,很快,有关此事的报道就在星网上散播开,引起轩然大波。   宁予洲和池衍从治安局出来时,恰巧与卡柏一行人擦肩而过。   入口通道很狭窄,两方目光没发生任何挪移,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举步而行,仿佛毫无交际。   出了治安局,一缕明媚的晨光洒在宁予洲身上,有些刺眼。   他抬起手挡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蔚蓝的天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们接下来……”   池衍的话还没说完,宁予洲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池衍怀中。   再醒来时,鼻尖又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头顶是中心医院熟悉的天花板,宁予洲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四肢还有些发虚。   他转动干涩的眼珠,视线划过一旁的输液架,到桌旁雪白的瓦沙花束,最后落在撑头靠坐于桌边的池衍身上,眨了下眼睛。   他看了好一会儿,池衍的眉头才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   对上宁予洲乌黑润泽的眼睛时,池衍先怔了一下,下意识站起来,“…你醒了。”   宁予洲冷不丁问:“你是谁。”   三个字无疑当头一棒,将池衍的脑子砸得一片空白,表情怔然。   宁予洲很可恶地笑了起来:“逗你的,当真了?”   “……”   江医生敲了敲病房的门,推开后一抬头,见房间里的两个人手脚并用激烈地搏斗。   江医生:“?”   池衍正在摁宁予洲乱蹬的小腿,听见开门,动作立刻僵住了,瞬间与宁予洲拉开一段距离,并恶狠狠地瞪了宁予洲一眼。   宁予洲当做没看见,支起上身,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问:“什么事?”   “例行查房。”江医生看向池衍,提醒说:“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不要乱串房间。”   池衍肩胛处的腐蚀创面刚好不久,又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被挠破,致轻微感染发炎。现在腹部还被宁予洲捅了一刀,血止住后就没管,刚一包扎好,又找到宁予洲的病房陪护。   中途万夏过来看望过一次,她代伊在水和王子乐送了束花和果篮,调侃池衍像在守灵,被后者阴恻恻的目光逼赶了出去。   负责的护士过来叫人,池衍只得暂且离开。   宁予洲其实身上没什么伤,只呼吸道被火灾烟雾灼伤,有点水肿。几天的奔波劳累,才使得他突然脱力晕倒,现在输过液后已经恢复正常。   最令人意外的是,宁予洲原本几近枯竭的精神域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触梢活性比原先更强,甚至已经突破了s级界限。   破损的身体机能也因此开始重新运作修复,照这个速度下去,不久就能重回健康。   能恢复至这种程度,宁予洲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关于此事,李铮铮等人未向外界透露丝毫情况,尤加利与卡柏的试验者身份也基本被掩藏,舆论主将矛头对准了策划者与真凶。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杂,宁予洲不愿去回想,闭上眼,又睁开,试图转移下注意力。   江医生做病情记录时,宁予洲发现他左手中指指腹处有一小圈红痕,似乎是被什么环状的东西箍出来的。   上次见面还没有这痕迹,宁予洲不由得开口询问:“你手怎么了。”   江医生顺宁予洲视线看去,默了下,答:“戴戒指压的。”   宁予洲刚醒,脑子反应了半秒,脱口而出:“你结婚了?好突然。”   “…还没,只是订婚,一周之前的事。”   “喔。”宁予洲点点头,“那恭喜。”   他和江医生认识很久,也算半个朋友,宁予洲觉得自己出院后也该送点礼物之类的东西,表示一点心意。   同时他又觉得有点奇怪,戴戒指才一周,会有压痕吗?感觉是尺寸做小了,不太合适。   当然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宁予洲抛之脑后,关心多问了句:“beta还是omega?”   “alpha。”江医生静了会儿,说,“我有个从小认识的朋友。”   经这么一提,宁予洲这才想起来了,江医生确实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之前他来医院时还见过一次。   他记得个子很高,看着十分年轻,应该不到二十岁,过来接人下班。   “…小的时候他很乖,也很安静,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分化成一个omega,我也觉得。我俩关系一直很好,父母就定了亲。”江医生摩挲着指腹处的戒痕,“后来他越长越变,个子也越来越高,某天就忽然分化成了alpha。”   未婚妻一夜之间变未婚夫了,这多可怕。   宁予洲心想着,又问:“你就这样接受了?”   基地里其实不太提倡alpha与beta结合,受孕率很低,尤其是在双方都是男性的情况下,概率基本为零。   早年基地人口紧张时,甚至明令禁止ab、aa之间同性别结合,现在生育率上去了,才终于放宽松。但仍有许多人对这种配对方式不太认同,甚至以异样的眼光看待。   “不然呢。”江医生笑了一下,“离又离不开,分又舍不得,凑合过吧。”   宁予洲读不出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似乎有点无奈,但并无不愿。   两人并没有聊太久,检查完情况后江医生就离开了。宁予洲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指看了一会儿。   戒指他以前也见过,在他父母身上。派遣员的日常工作并不适合佩戴饰品,于是两人的戒指串成了项链,戴在脖子上。   其实他想不清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戴,像一种束缚或者标记,戴着容易不舒服,还没什么实用性。   宁予洲思维正到处乱跑,察觉到什么,转头朝向门口,开口道:“医院里没鬼,你别站门口当门神了。”   门果然被推开,池衍表情不太情愿地走进来,“你们聊什么这么久。”   宁予洲的瞎扯信手拈来:“聊他未婚夫长得好看。”   池衍:“……”   宁予洲目光落在池衍脖子处的颈环上,看了会儿,忽然没由来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脸长得好,笑起来又显得整个人都阳光明媚不少,很难叫人挪开眼。   但池衍觉得宁予洲一笑准没好事,像是做了某种很坏的事然后奸计得逞的表情,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宁予洲说,“你也好看。”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根羽毛在池衍心面儿上扫了一下。   池衍立刻觉得有些站不住,在床边坐下,绷着脸冷冷道:“少说鬼话,谁信。”   “好话只跟你讲,不信算了。”   宁予洲说完,又上手掀他的衣服。   池衍差点没忍住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见宁予洲看向他腹部被绷带裹住的伤口,脸色是少有的沉默。   良久,宁予洲嘴唇翕动了下。   “对不起。”   池衍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宁予洲给他道歉,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也没什么。伤口不深,过个两三天就好了,死不了。”   宁予洲抬手覆上他的伤口,动作很轻,似乎怕碰疼他的伤口,轻声询问:“很痛吗?”   池衍下意识要说不痛,看着宁予洲细密垂落的睫毛,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   宁予洲攥着池衍衣摆的手紧了紧。   池衍盯着他,缓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宁予洲静了片刻,似乎觉出味儿了,掀起眼帘看他,反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从这个角度,池衍可以看见宁予洲白皙的脖颈,流畅修长的弧度没入领口。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用舌尖抵了抵发痒的标记齿,低声提要求:“那下次情热期你要帮我……你得听我的。”   “……”   一瞬间,宁予洲脑子里冒出了许多零碎混乱的画面。   他立刻一把推开了池衍,正色肃声道:“这里是医院,你怎么能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池衍还沉浸在方才难得的氛围里,被他推得一懵,脸色乍红乍白,反驳:“怎么就不正经了?这是很正常的生理需求,我又没说在这儿做。”   宁予洲诬蔑他:“你还想在这儿做?”   池衍怒道:“我没有!”   话根本说不通,两个人又差点在床上搏斗起来。   好半天过去,最后还是宁予洲妥协说“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才结束。   聊了会儿外面的情况,池衍终于问:“尤加利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在伊甸园火灾中时,宁予洲的状态明显不对劲。根据后来阿曼的证词,大概是和他当时杀陈岘一样,中了尤加利的精神控制。   “不应该很好猜吗。”宁予洲语气没什么起伏,“叫我杀了你。”   其实他没完全说实话,不过也没撒谎,左右是这个意思,毕竟他最后要杀的人确实是池衍。   顿了下,宁予洲又喃喃说:“但我不知道他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池衍当时不进来,他大概率会被烧死,和尤加利死在同一片火海;如果他没清醒,那么他和池衍当中总会死一个,或者干脆两败俱伤一起死。   可尤加利死前又断掉所有的触梢全转移给了他,说他应该活着。   这些行为实在矛盾。   “死都死了,想多了也没用,一切朝前看。”   宁予洲回过神,见池衍正看着他,握住他的手,平静道:“我跟你一起。”   宁予洲眼底有了一丝波光。   如今内外舱的局势一片混乱,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他和池衍调整得差不多,也该离开医院了。   宁予洲握紧了池衍的手。   他们一切朝前看。   池衍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宁予洲从一位警卫员的手里拿回了遗失的终端,并收到一封来自丽娜助理的通讯信件。   两人根据指引来到ICU楼层,在过廊处看见了丽娜助理,以及被一位女警员守着的朱心蕊。   朱心蕊正踮着脚,趴在窗户边。   她盯着躺在病房床上的朱砂,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宁予洲和池衍走到她身边,朱心蕊才有所察觉,抬起头,木然地喊:“…小鱼哥,小池哥。”   朱砂在被注射诱变剂的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医院抢救,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仍未醒来。   朱心蕊不明情况,一度认为是自己把妈妈害成了这样。   哪怕警卫员再三告诉朱心蕊这一切不怪她,但朱心蕊始终难以从极度的惊惧与愧疚中自拔。   伊在水与阿凯还在外舱维护秩序,暂且将人托与丽娜。丽娜毕竟和朱心蕊不熟,也给不了太多安全感,只得求助宁予洲。   丽娜助理带着女警员走开,留给三人一些说话的空间。   宁予洲在朱心蕊面前蹲下,好言安抚了好一会儿,朱心蕊才从怔忪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小鱼哥。”她轻声说,“妈妈说她犯了很大的错,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补过。”   朱砂虽然活了下来,但病愈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她或许会在治安局劳改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具体得看法院如何判决。   朱心蕊不清楚朱砂犯了什么错,但看着来往的众多警卫员,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朱心蕊以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宁予洲,红着眼眶,问:“我会再也见不到她吗?”   “不会。”宁予洲看着她,如实回答:“但可能会过很久,可能会等到你长大。”他说,“只要活着,就有重聚的可能。”   池衍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宁予洲,嘴唇紧抿着。   “那我要等她。”朱心蕊强压着眼眶里的泪水,“我会一直…一直都等她。”   直到被宁予洲护着头,揽入怀中时,她才终于忍不住,抓着宁予洲肩头的衣服大哭出声。   五岁时,朱心蕊蹲在温室的花丛里,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立刻扬起笑脸:“妈妈!”   她挥舞着手里的花朵,朝那道瘦高的身影跑过去,要向对方分享今天的收获。   她要分享蝴蝶在叶子下藏了几颗卵,要说埋下的哪颗种子终于发芽,她要问新发现的花,问花的结构,叶的脉络。   她要把自己的整个世界捧给妈妈看。   【作者有话说】   心蕊会健康长大的基地内的事解决差不多了,差不多该开新卷啦 第51章 告白   宁予洲一直抱着哭涕不止的朱心蕊,直到后者的抽噎渐渐小了下去,没了声音,才将人交回丽娜助理与女警员手中。   他望着病房内的朱砂看了许久,离开了医院。与池衍交接完治安局残余事务后,给万夏打去通讯。   内外舱关卡目前处于盘查期,限制通行,要找伊在水汇合最好是搭伙一块儿去。   万夏却抱怨暂时去不了,她得被迫回趟西格尔家。因胡伯一派的彻底下台,丛林会内部震荡不稳,她必须辅助卡柏处理点家务事,好好清理门户。   “我是真不想看见这些蠢蛋、蠢货、蠢材,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李铮铮非得叫我处理……加班真该死。”   万夏那边的背景音很冗杂,夹杂着你来我往的吵骂声,显然战况激烈。   “等我半天吧,完事了我去找你们。”   她那边不知道多久处理完,宁予洲和池衍决定先回公寓一趟,吃个午饭稍加休息。   刚一开门,996飞速蹿了出来,径直袭向池衍,差点把人撞飞出去。   许久不见两人,996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宁先生你们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   池衍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上手扯它八爪鱼一样机械抓臂,绷着声音道:“你给我松手!”   结果996扒得更紧,没有眼泪,全靠感情嗷嗷干嚎。   宁予洲绕开一人一机进了门,客厅与他上次离开时一样敞亮干净,窗台边的瓦沙花开得很旺盛,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动,应该是996一直在浇水照看。   短短数周之内,好像发生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996宣布要做顿丰盛的午餐好好庆祝一下,吱溜溜滑进厨房,准备大展身手。   宁予洲实在没事干,也想帮忙,结果被池衍冷漠地推了出去,并被冷漠地关在了厨房门外。   “……”嫌弃好明显。   午饭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宁予洲太想念这个美好的滋味了,连盛了三大碗白米饭。   饭后,宁予洲躺在自己的专属睡觉位上,点开终端,想看看星网上目前的状况,但没多久就犯困起来。   996也回电舱休眠了,池衍从厨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宁予洲依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画面,目光停滞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宁予洲身上,为他的五官轮廓镀上一层浅金,温暖而柔和。   在池衍印象里,自两人认识以来,宁予洲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显出些许病态。单凭长相和气质,甚至很难让人感受到任何攻击性,总是维持着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容易让人轻视。   池衍一度以为宁予洲天生就是这样,风一吹好像能透过他的皮肤,像一抹单薄的幽灵,有斑斓的颜色,没有实体。   只有抓住手,抱在怀里,触碰到体温时,才能确保这个人真实存在。如果一松开手,可能就在眼前散了。   现在宁予洲精神域恢复,不说变化多大,面上至少有了一点活人的血气。   这种改变让池衍无端轻松了很多。   但一想到这种改变是谁促成的,他眼底又沉入一片阴影。   池衍走至宁予洲身边坐下,抬起手,屈指摩挲着宁予洲颈侧的皮肤,无声地感受其下动脉的跳动。   宁予洲在池衍坐过来时就醒了,也没睁开眼,只觉得被蹭的有点痒,微微偏过头躲避。   他含混说了句:“…不要借机占便宜。”   触碰他脖颈的手指果然停下,又拿远了。   这下宁予洲满意了,正准备继续睡,忽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凑近了自己,随后颈侧的皮肤被柔软的唇瓣覆盖——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宁予洲差点飞出去,瞬间睁开了眼睛,立刻捂着脖子疯狂后退,“…你突然干嘛!”   池衍却仿佛早料到了他的动作,一把攥着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蹙眉道:“跑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语气听着冷静从容,仔细一看,耳根都在飘红,内心显然没表面看上去平静。   但宁予洲却没心思注意到这一点,他颈侧还残留着方才的余温,浑身上下哪儿都不适从,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下意识反驳:“我们什么时候亲过?你别乱讲。”   “你中诱变剂的时候,你忘了?是你先亲的我。”池衍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你现在要翻脸不认人?”   “那是……”宁予洲话头哽了一下,全想了起来,说话的底气都少了两分,“…那是特殊情况,我们都神志不清了。”   “我神志清的很,所有事记得一清二楚,需要我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吗?”池衍说,“你亲了我,握着我的手摸你,我把你按在地上…中途你抱着我一直在哭,抓我的背,然后我……”   宁予洲感觉他这辈子都要被池衍毁了,就没这么害臊过,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拼命地要遮池衍的嘴,压低声音咬牙道:“行了!我都记起来了…求你了,快闭嘴吧。”   池衍反握住他的手,话还在继续:“你认出是我了,从始至终,也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没有喊过别人。宁予洲,你只选择了我。”   “那是……”   宁予洲想要解释,但嗓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当时破门而入的不是池衍,而是其他人,他会怎么样?   大概率是和应对朱砂一样,吊着最后一口气也把人赶出去。   而睁眼看见池衍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放松。   他信任池衍,愿意把弱点暴露给他,是把他当做朋友、家人……还是别的什么?   宁予洲又想起了尤加利最后说的话,嘴唇动了动。他正要说话,池衍却毫无前兆地低下头,吻住他温热的唇瓣。   这是两人在清醒情况下的第一次接吻,宁予洲瞳孔睁大,只片刻的失神,池衍已经趁机撬开了他的唇齿,润湿的气息很快交融在一起,彼此缠绵难分。   宁予洲想要伸手推开池衍,却被抓得更紧。后者单膝抵着他,俯身更得凑近,将他整个人压进了沙发里。   “唔…你……”   “别……”   宁予洲好不容易偏头躲过,很快又被追着索取,吻得更深,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血管里好似生出了无数的火星,一路窜燃至他脑内,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所有的神经和血液都紧跟着沸腾,烧光了他体内所有的氧气,令他头晕眼花难以抵御。   直至分开时,宁予洲才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胸腔不停地起伏,眼底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潋滟的水色,眼尾也微微泛红。   还没来得及控诉池衍的行为,就听见池衍开口道:“我喜欢你,宁予洲。”   宁予洲短促的呼吸顿滞了一瞬。   池衍拉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胸腔,那里面正有一颗心脏在掷地有声地跳动着。   震动通过贴合触碰,每一下都清楚明晰地传递给了宁予洲,与他的心跳声渐而重合。某一瞬间,他们的生命仿佛就这样连接到了一起。   “不是因为情热期,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也无关精神力和信息素的影响。”   这份感情甚至违背了池衍对危险的直觉与求生本能。   在得知宁予洲病情恶化的那一刻,他迫切需要一个救宁予洲的方式,以至于去寻求尤加利的帮助。他不可能去杀人,他自己接受不了,宁予洲更不可能接受,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以命换命。   池衍实在想找个能和宁予洲一起活下来的方式,人一旦死了那就完了,往后宁予洲的生活里都不会有他,可能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他这个人来,但那有什么用?日子一长,十年二十年过去,一定会忘。到时候又会有其他人出现在宁予洲生命里,吸引他,把他带走。   池衍跟宽宏大度这个词沾不上半点关系,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无法忍受。他不想这样。   可他更不想宁予洲死。   “我想你更好。”   池衍垂目注视着宁予洲,漆黑的瞳孔中只倒映着宁予洲一个人的身影。   “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和你有更远的以后,不是短短几个月、几年的时间……我想要一辈子。”他缓声一字一定道,“唯一的一辈子。”   这实在是个长远而沉重的愿望,藏在池衍心里很久,如今才趁着时机一口气全吐露清楚。说完之后,他就不再开口,静静地等待宁予洲的答复。   空气中的铃兰信息素漂浮不定,似忐忑又似期待。   宁予洲静了好一会儿。   “可你是个alpha,而我是beta,性别天生就不契合。”宁予洲看着他,“我没有可以安抚你的信息素,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靠着颈环和抑制剂活着,这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池衍顿了下,视线飘向一边,补充了句:“安抚不了可以多做几次。”   “?”宁予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是说你不喜欢?”池衍将他这反应理解为抗拒,皱了皱眉,道:“上次那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下次我会多注意。”   “……不是这个问题。”宁予洲强行转移话题,“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不光是性别,年龄上我也比你大几岁,外界可能会有很多非议和困难,我无所谓,但是你呢?”   “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谁在乎?而且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不要总把我当小孩看。”池衍捧起宁予洲的脸,逼迫他与自己双目平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这话不是冲动,是事实,什么困难阻碍都改变不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点。”池衍的目光攫住他,“宁予洲,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宁予洲定定地看了池衍好一会儿,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睛确认着什么。   窗外云层浮动,遮掩了刺目的阳光,室内的光线变得朦胧起来。   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宁予洲的嘴角有了一丝弧度。   “你当时对我说的可不是这句话。”   池衍怔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下一刻,宁予洲一把扯住池衍的领口,硬生生将其拽向自己,略微扬起头,唇瓣堪堪擦过后者的嘴角。   从小到大,宁予洲不缺爱这种东西。   他有爱他的父母、哥哥,关心他的众多朋友与队友,也不吝去爱更多的人。哪怕失去所有爱护他的人,也不会抛弃这份爱人的能力。   他可以不求报偿——金钱、权利、地位……任何世俗意义上的价值,他都见识过、有过并失去过,这些都不是他的目的。   他只要一个忠心者的敞开与回应。   而现在,他已经找到了。   宁予洲贴在池衍耳边,复述了一句轻飘飘的呓语。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交往后喜欢亲的地方池→宁:都行。偏好亲脖子和手腕,可以感受到脉搏。当然,最好是嘴。   宁→池:下颌处的痣,其次是嘴,然后是眼睛。池:?为什么宁:亲了会红,好玩 第52章 入侵   池衍的心脏被一股力骤然攥紧,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发急促激烈,仿佛要跳出胸膛。心动的震颤形同涟漪般一层层地扩散开,一发不可收拾。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难得有些无措,只能搂紧了宁予洲。   池衍费了很大功夫才克制住心中汹涌的情绪,耳朵和脸颊都泛起了明显的热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干涩着嗓音说:“…你原来听见了。”   “你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   宁予洲伸手回抱着他,略微动了下脑袋,柔软的头发蹭过他的脖颈。   “包括今天,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听清了,我会一直记得。”宁予洲顿了下,“所以池衍,你不要反悔。”   “不可能。”池衍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   “你最好是,如果你哪天真的反悔了……”宁予洲摩挲着池衍脖子上的黑色颈环,眯起眼睛,似乎在酝酿一个足够坏的主意。   最后冷笑着拍板:“我就给你灌五十碗草莓苹果粥,让你吐到死。”   池衍:“……”   池衍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还没有接话,下一刻,一阵长而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两人齐齐一怔。   宁予洲立刻拉开窗帘,见架立在整个基地上空的防护穹顶兀然转为了红色,信号灯闪烁不止,脸色渐而沉了下来。   [警报!检测到大量晶兽潮正在朝基地方向逼近,预计十九分三十六秒后到达戒备范围,各区域进入紧急防御状态……请外舱居民听从执勤员指挥,迅速撤离至指定避难区域……][重复警报!检测到大量晶兽潮正朝基地逼近……]中央系统冰冷机械的女声在内外舱上方不停回荡,街区之间挤满了撤离的人群,肩摩踵接,人头攒动。执勤员夹杂在其中,呼喊声此起彼伏。   津渡口外围,伊在水将几个惊慌哭闹的小孩交与执勤员,确认他们离开后,回头朝基地外看去,目光凝肃。   无垠的白沙之上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空中的虫潮鸟群似乌云一般遮天蔽日,正在迅速翻涌逼近。   战术耳机亮了亮灯,传来通讯塔的播报音。   [距离晶兽潮抵达基地外围剩余十分钟……通讯网络稳定…后备晶能储存充足,屏障确认充能完毕。][剩余五分钟…晶能炮台已完成校准,等待指令。]兽潮还未到达,脚下的地面已经传来一阵轰鸣的震颤。   外围各处防线的备战组已经准备就绪,各自握紧武器,眼神直盯着逐渐逼近的兽潮。——一分钟。   地面的震感愈发强烈,直到第一头巨型沙蝎嘶吼着朝屏障扑来,炮台骤然启动,刺目的能量炮束直接洞穿了沙蝎的头颅,横向一片扫射,前排的数十只晶兽顿时被轰然炸碎!   然而后方的兽潮很快又涌了上来,蜂拥而至,补疯狂地撕咬撞击着炮台和防护罩。   屏障上很快出现了漏洞,数十只A级红脚猎人蛛刚从裂缝处爬进来,还没窜多远,立刻被机械守卫打成了筛子。   枪弹与鲜血一道道飞射迸溅,四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阿凯应对着另一个方向的黑蜂,一边扫射,一边忍不住喊道:“这兽潮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不止白沙区的,连灰沼和黑林区的都有,以前根本没有这种情况!!”   他这点声音被混乱全部吞没,伊在水来不及回话,正在与几只S级的齿狼撕扯搏杀。   她攒拳砸烂最后一只齿狼的颅骨后,还未喘口气,一大片密密匝匝的黑影从她头顶忽然掠出,灵敏地穿过弹雨和能量光束,喈叫着直朝基地内部冲去。   SS级晶化禽类,吸髓鸟群。   津渡口街区内,王子乐正护送几个掉队的小孩和老人撤离交战区,忽然脑中警铃大作,喝道:“小心!”   他反射性一把将几人推进一旁的商铺,吸髓鸟从空中袭来,细长的剑喙堪堪擦过王子乐的脖子,划破一道血痕,只差点就戳穿他的后脑勺。   王子乐就势翻滚至一旁的墙体后,迅速抽枪上膛,开枪砰砰几下射向鸟群。射出的子弹却直接被吸髓鸟坚硬的外羽弹飞,连个弹孔都没留下。   见状,王子乐不由骂出了声:“靠!这鸟特么是硅基生物吗?”   盘旋在空中的吸髓鸟足足有四五只,房屋的墙体根本抵不住它们的攻击。屋内的几个小孩已经吓呆了,蜷缩在老人怀里一动不敢动。   王子乐侧头看着他们,咬咬牙,将终端放在墙根下方,开启求救定位。   他压低声音,嘱咐道:“别出声,别出来。”   几个小孩捂住嘴,眼里含着恐惧的泪水,使劲点点头。   王子乐吸了口气,转身冲出墙体,迅速抬枪几下打向吸髓鸟,子弹接连命中鸟的腿部,溅出数道血花。巨鸟顿时被激怒了,嘶叫一声,齐齐朝他冲来。   王子乐引着鸟群往战线的方向折回,途中不断躲避反击,但最后仍然被利爪挠破了背部,重重摔倒在地,脚踝扭折,吃痛闷哼一声。   一只吸髓鸟刚停在他旁边,王子乐直接抽出腿侧的匕首,反手刺穿了它的眼睛。   “死吧傻鸟!”王子乐攒力拧腕一捣,巨鸟当场一命呜呼。   其余几只鸟见状嘶吼着冲下来,此时的王子乐几乎用尽了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枪,准备在死前再带走一只。   可惜了…他还没写遗嘱,珍藏的岚的限量版典藏模型还没来得及留别人,他爸妈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会不会送人,还是留作纪念……?   王子乐的视线被血水浸染模糊,接连几枪都未命中要害。   在吸髓鸟即将刺中他的前一秒,一点寒光破空刺来,精准地刺入巨鸟的红眼,瞬间扎穿颅骨,将其钉死在地面上。   看着那柄熟悉的黑色短刀,王子乐不由一怔。   半空中忽闪过几道交错的青芒,眨眼之间,残留的几只吸髓鸟全部身首异处,尸体因惯性摔落坠地,头呼噜噜滚了几圈才停下,尸体的爪子还在抽搐,黑红的血迹从其下蔓延开来。   血泊里倒映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他从吸髓鸟的尸首里抽出短刀,甩净刃锋上残留的血迹。   在他身前不远处,另一人也利落地收刀入鞘,随后转身朝王子乐走来,伸出手道:“还站得起来吗?”   看清来人的面庞后,王子乐睁大了眼睛。   他语气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宁队,池衍!”   与宁予洲池衍同来的还有万夏和潘,以及一大批赶赴支援的内舱机械守卫。   抵达交战区后,宁予洲提刀纵身破入重围,凛冽的锋光在兽潮之间迅速闪动,刀势快不可见,只带出飞溅倾洒的血花,一路长驱直入。   齿狼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朝他扑来,宁予洲看也没看,斜里一道冷光撩起,池衍一举割断了齿狼的咽喉,抬腿将其踹翻出去,压倒后方的一大片猎人蛛。   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因增援的到来迅速发生转变,破入屏障罅隙的晶兽被迅速清扫殆尽。   万夏与伊在水合力杀死最后一只吸髓鸟,望向周围堆了满地的晶兽尸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几近脱力的阿凯与派遣员队友倒在路边,额头被汗水浸透,使劲抹了把脸,喃喃道:“…终于结束了。”   战场另一边,宁予洲与池衍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浑身裹满了血和浆液。   池衍的外衣被撕破了一大截,干脆扯下来脱了,露出内里沾血的衬衣。   宁予洲拎起领口的衣服随意擦了下脸上的血污,他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东西只剩下岚的刀身,浴血之后辉光仍旧清冽。   精神域溶解后,宁予洲一度以为自己没法再拿起岚。而今岚的刀柄被他握在手中,因精神共鸣而轻微地颤动着,似一阵亲昵熟稔的低语,在迎接所属者的归来。   宁予洲垂眸盯着刀身时,脸庞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池衍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抬手用指腹拭去他脸侧残留的一缕血污。   宁予洲顺从池衍的动作,左右侧了下脸,示意道:“还有吗?”   池衍盯着他,“现在没了。”   晶兽潮的冲击长达一个半小时,津渡口各区域战备组严防死守,因而兽潮的影响没有伤及到太多群众。   后勤人员开始指挥机械守卫清理战场,搬运兽骸。医疗队匆匆将战场上的伤者运往临时救援点,宁予洲和池衍也跟着一起去,探望一下伤员。   王子乐就坐在营点入口的床位,医护人员正在处理包扎他背上的抓伤。   见到几人后,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站起来,但脚踝肿了个大包,这一动直接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屁股墩儿直接跌坐了回去。   池衍:“…你还是别动了。”   王子乐迫不及待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晶兽潮已经解决了吗?”   “差不多吧。”宁予洲找了个地方坐下,“退是退了,但是损失也不小,伊在水和万夏正带人统计损失情况,光是津渡口损毁的建筑设施就有够上面头疼的了,重建起来不轻松。”   除此外,最严重的损耗在于防护屏障和晶能炮台,被击杀的兽潮残骸估计只够修复屏障的破损,基地的储备能源几乎耗空,后续可能会影响到基地内部的供电。   情况并不明朗。   丛林会的风波还未平息,紧接着又是晶兽潮的突袭,一时间基地内人人自危,空气中弥漫着惊惧与惶恐的情绪。   “这次规模明显不太正常,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会不会还有下一次……”…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宁予洲一行人都留在外舱津渡口,协助后勤队稳定局势,安抚民众情绪。   为减轻恐慌,议事会在星网上已经向公众发布了损失情况与救援进展,一切应急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秩序开始渐渐恢复。   协助期间,王子乐收到了一大捧瓦沙花,是当时他救下的几个孩子和老人送来的,还写了感谢的卡片。   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抱着花傻笑了半天,一旁的万夏简直没眼看,嫌弃地别开头。   结果回头一看,伊在水和宁予洲也被一群小孩儿围着,显然很受欢迎。   一个小孩摸了摸伊在水的机械手臂,好奇地问:“派遣员姐姐,这个是你的武器吗?”   伊在水点点头,“是的,它叫火种。”   “你的脖子怎么了?看起来好恐怖啊。”另一个小孩看向她脖颈处狰狞的瘢痕,有些害怕。   “很小的时候,被火烧伤了,就成了这样。”   “…我可以摸摸吗?”   伊在水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啊。”   相比之下,宁予洲跟一只失去了灵魂的咸鱼没有区别,一会儿被捏捏脸,一会儿被摸摸刀,半死不活地被簇拥着合照。   池衍站在不远处,目光始终停留在宁予洲身上,一刻不离。   万夏走上前,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你不过去吗。”   池衍面无表情:“我对小孩过敏。”   “……”万夏搓了下胳膊,认同地点点头,“我好像也有点。”   过了好一会儿,宁予洲才终于焉巴巴地游回了池衍身边,伸手就在他身上乱摸,问:“你带吃的了吗?我饿了。”   池衍:“你没带?”   问是这么问,但万夏感觉这人好像心情不错,具体表现在眉梢抬高了一些。   宁予洲无所谓:“反正你会带。”   池衍对他无话可说,从衣袋里掏出几根营养液,宁予洲接过一看,苹果味的。   捏着鼻子喝完之后,池衍又给了他一颗硬糖。宁予洲拨开后丢嘴里尝了下,还是苹果味,这下总算满意了。   池衍看了旁边的万夏一眼,也顺手给了她一颗,是粉色包装的桃子味。   莫名其妙得了一颗糖的万夏:“?”   【作者有话说】   携带喜糖方便随时发放【不是】 第53章 “祂”   宁予洲的终端亮了下,收到一封来自丽娜助理的邮件,说是议事长有事找他。   池衍陪同他一起去。他们走后,万夏摩挲着下巴,目光在两人背影之间梭巡。王子乐捞着花喜滋滋地跑过来,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疑惑发问:“怎么了副队?”   万夏屈指点了点,“你不觉得他俩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吗?”   王子乐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见怪不怪:“他俩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一直?”万夏哼笑,“以前也没有这么黏乎吧。”   她这几天观察过了,宁予洲身上的铃兰信息素就没断过。   宁予洲是个beta,没有腺体,无法被彻底标记。S级体质代谢速度又快,沾上的信息素就算不清洁处理,一般过两三个小时就自动散了。身上一直都有信息素,那只能是有人一直释放并浸染在他身上,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也难怪刚才围着宁予洲的都是小孩,基本还未分化,闻不到这种带有示警和驱逐意义的信息素。   除他们以外,有好几个成年的alpha和omega想靠近,感知到这股气息后脸色都变了下,只能止步于远处。   宁予洲本人看着毫无知觉,知不知情不清楚,单看他目前对池衍的态度,万夏估计就算他知道了也懒得说什么。   属于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直到宁予洲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王子乐还是一头雾水。万夏也没多解释,剥开那颗糖,随手扔进嘴里。   味道勉勉强强,还算不错。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她望向基地上方的穹顶屏障,抬手压下墨镜,“我们估计要出趟远门了。”   宁予洲与池衍照助理指示来到公务厅里层,在过廊处遇到了潘。   他刚从会见室出来,见到池衍,下意识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朝宁予洲道:“议事长在里面,你进去,他留在外面。”   只是谈个话,宁予洲觉得左右花不了几分钟,他叫池衍在外面坐会儿,随后独自进去。   进入会见室后,识别门在他身后自动闭合。房间内敞亮安静,李铮铮独自坐在银白的方桌边,对面空着一个位置,是给他留的。   李铮铮先开口:“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我叫人去准备。”   “不用,长话短说吧,有人在等我。”宁予洲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您找我什么事?”   助理没在邮件内提及见面原因,但宁予洲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丛林会被重创,夏娃公司被议事会接管,西格尔家也落入卡柏和万夏手中。紧接着兽潮来袭,议事会与公务厅一系列的应急处理也化解了民众先前的非议与不信任,灾难之下人心空前凝聚。   这数十年来困扰李铮铮的威胁和障碍在近期全被一一扫除,现在她只需处理好这次危机,组织人手解决能源告急的问题,往后的日子就只剩下一帆风顺。   至于具体是谁来执行?   现在不就有个人选坐这儿了吗。   李铮铮却没急着直奔主题,问:“你跟池衍确定交往关系了?”   “对。”宁予洲一点没回避,直接承认,“有什么问题?”   他态度太坦荡,搞得李铮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交往归交往,在公共场合也要注意一下影响。”   宁予洲心道还不够注意吗,他俩又没在大街上啃嘴,手都没牵一个,还要注意什么。   他耐着性子道:“今天要说的事跟他有关系吗?有关系的话,我就先走了,没什么好说的。”   李铮铮不会赞同他和池衍在一起,宁予洲清楚这一点,他18岁刚成年时,两人就讨论过此事。   李铮铮更希望他和一个高阶的omega结合,生下更优质的S级后代,或者干脆不结合,也就没有那么多感情牵挂。为此,两人当时还产生了不大不小的争执,最后结果是不了了之。   李铮铮与舒岚相熟,又在最艰难的时候挽救了他和那时的陈家,宁予洲把她当半个长辈,许多事愿意顺着她的意思。   但在自己和池衍的事上,任何人都不能置喙。   李铮铮不行、潘不行,再亲近的人都没有这个权利。   见他态度决然,李铮铮只得放弃游说。   “与他无关,我尊重你的选择。”她舍弃寒暄转入正题,“能源储备紧张的情况你应该知晓了,兹事体大,派遣部已经恢复了你和潘的派遣资格,目前暂编入Y775,一周后协同伊在水的队伍进入黑林区狩猎采集,对此你有其他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都安排好了。”宁予洲对自己的安排不太意外,但仍皱了下眉,“潘不是在议事会待得好好的吗?叫他出来干什么。”   李铮铮:“是他刚才向我主动提出的申请,我想这对他而言也是个机会。”   宁予洲不置可否。   潘进入议事会后先参与了对多伦及其拥趸的清扫行动,后在扳倒丛林会一事中为搜证出了不少力,眼下又统筹协调各方资源进行抢险救援工作。一系列功劳不少,又有六年在外派遣的高贡献级殊勋,再加上李铮铮的提携,一路晋升堪称平步青云。   到了这个地步,潘根本没有再去基地外冒险的必要。   但他现在却做出这种决定,与原先的追求完全相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宁予洲看了眼时间,颔首应付道:“行,知道了。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他刚站起来,准备转身走人,身后冷不丁又响起了李铮铮的声音:“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坦白。”   宁予洲回头看她,见其拿出了一样东西,推至桌前。   宁予洲盯着桌上那根白色的录音笔,外壳老旧,上面还有许多斑驳的划痕,显然有些年头。   “这是你母亲舒岚临终的真正遗言。”李铮铮声音沙哑又平稳,“七年前,我给你的那根录音笔是仿造品。抱歉,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骗了你。”   七年前宁家三人牺牲,宁予洲被罗织罪状强行关入治安局。李铮铮救出宁予洲后,又将搜救队寻获的岚与录有舒岚遗言的录音笔交给了他。   录音内容是舒岚的临终嘱托,请求李铮铮照顾好宁予洲。   也就是从此后,李铮铮给予庇荫,获得宁予洲的归附投效,而宁予洲也迅速成长为了她手下除伊在水外的另一把利刃,直到现在。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宛如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所以呢,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宁予洲的反应比李铮铮想象中要平静,目光直盯着她。   “不怕我当场报复发难吗,还是认定我不会?”   李铮铮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在现在这个关头说出这件事,只会产生麻烦。只要她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真相会伴随她直到死去,一切都相安无事。   她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李铮铮脑中响起刚才潘向她提出申请时说的话。   “我犯了错,虽然少有人知道,但我无法忘记,也没法宽恕自己。”那个年轻人脸色复杂道,“…我想尽可能去弥补。”   李铮铮没有解释。   “你理应知道真相。”她说完,顿了一顿,道:“另外,这次规模异常的晶兽潮或许也与你父母有关。”   宁予洲不作声,听着她继续解释。   “实验室对兽潮残骸的分析鉴定后,发现几乎所有晶体内都存在大量躁动的高浓度污染……而数年前,救援队在你父母牺牲地找到的SS级晶兽残骸体内也有着同样的情况。据目前已知的信息,能造成这种污染的,只有更高级别的SSS级晶化生物。”   宁予洲缓声道:“你的意思是,导致这场晶兽潮的元凶,就是当年疑似杀害我父母的那只东西?”   “大概率是。”李铮铮说,“所以你们这次出发,一方面是为了采集能源,二是为了探测出那只怪物大致的位置,并确定祂的状态……如果可能,最好扫除潜在的危险。”   宁予洲闻言冷笑了一声。   “说的倒是轻松,那东西存不存在还只是个推测,让我们冒着送死的风险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玩意儿,派遣部上层脑子全被晶兽潮啃没了吗?”   李铮铮没反驳,只点开个人终端,调出一则音频窗口,划至他面前。   “实验室采集了数十只不同S级污染晶体产生的微弱电信号,经过放大和转能后得到了一些声波信息,并截取了其中参数高度近似的片段。”她说,“你听完就知道了。”   宁予洲蹙着眉,不明所以地点下了播放。   下一秒,终端爆发出一阵尖锐而嘈杂的噪声,瞬间刺破了宁予洲的耳膜,他差点反射性地按下暂停。   但紧接着,那种刀尖划过玻璃的声音忽然分散了,衍变为无数扭曲变形的咆哮,类似兽群被碾碎前临死的嚎叫,又像巨木在狂风暴雨中乱舞的怒吼,犹如实质般挤满了整个空间。   一阵寒意顺着宁予洲的脊柱渐而爬上他的后脑,密密匝匝,像万千只蚂蚁正钻入他的身体。   这个声音他曾经听见过。   在派遣区的密林里,那二十一天的奔逃,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幻听和幻像,宛如噩梦。   ——伴随一种时时刻刻如鬼影般缠绕着他的注视感。   音频播放到28秒时,嘈杂混乱的底片里开始冒出一些零碎杂乱的低语呢喃,明显是人的声音,甚至能从中分辨出清晰连贯的词语和句子。   [b过去^a…渊][bu……救?救……][别靠?…水…]宁予洲表情彻底僵滞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他父母的声音。   […冬妮娅!][?队长…杀…]朝野,维克多。   [别叫……没死……]…还有他自己。   音频只有一分钟长短,越到后面,杂音中的人声愈发连贯清晰,语速也越来越急促。   直到58秒时,汇集的喧杂忽然停住,沉入一片死寂。   两秒钟后,窗口中平直的音频波形图跳动了一下,像一座高高跃起的山丘,又像一只吞了象的长蛇。   一个短促而熟悉的音节在宁予洲耳边响起。   [Ning]   【作者有话说】   尤加利没打复活赛,这个是最后的boss吞象蛇的形状大致参考《小王子》蛇吞象的插图【什么绕口令 第54章 约定   潘离开后,池衍在会面室外独自等了十来分钟,金属门才终于打开了。   宁予洲从里面走出来, 神色不属,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池衍觉得他心情并不好,不知道李铮铮说了什么。   池衍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宁予洲先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宁予洲很少有主动牵人的时候,这举动让池衍稍微愣了一愣。   他见宁予洲的左手将一只白色的录音笔放进了外衣口袋里,池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过问,只是反扣住宁予洲的手心,握得更紧密,并应了一声:“嗯。”   这一段时间两人都待在外舱,津渡口设了临时宿舍区,Y775几人的房间在同一层。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伊在水万夏王子乐等人还没回来。   宁予洲打通讯问了下,是在与阿凯等人在外聚餐,估计得过几个小时再回来。   他和池衍的房间挨着,中间只隔了一面墙,但没什么用。最近池衍精神力刚有突破,还不稳定,因为这个原因,晚上两人都睡在同一间屋子,睡前宁予洲会帮池衍梳理精神域,早上醒来时基本就抱在一起了。   不止是池衍,宁予洲原本s级的精神力也隐隐有突破的征兆,大概是接受了尤加利所有触梢的缘故。   这理论上而言是一件好事,精神力越高越能抵抗高级晶化生物的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宁予洲心里却总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尤其在听过污染音频后,这种不好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了。   他家人、队友、甚至他自己的声音出现在里面都尚能解释——这些事都是在黑林区内发生的,可能是被周围某些生物观测并记了下来,留存在污染内,通过食物链传递了出去。   最大的疑点是:为什么会有尤加利的声音?   尤加利一直待在基地里,常年在实验室与医院之间辗转,甚至连内舱都很少出,来自黑林区的污染内为什么会有他的声音?   而且声线听起来还很稚嫩,应该是源于尤加利小时候,也许就是六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这时宁予洲隐约想起之前在医院时,尤加利对他说过一段奇怪的话。   -宁,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晶类生物?祂经历过久远的进化,产生了自我意识,拥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域,甚至可以与人交流……只是大多数人精神域太狭窄,无法感知到祂的存在。   尤加利是有史以来基地第一个精神力突破s级的人类,他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感知到了什么?   猜测再大胆些,或许尤加利甚至与“祂”交流过,这样也能解释污染内为什么会有尤加利的声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六七年前尤加利共鸣苏醒?或是更早?……如果这些猜测是对的,那么“祂”的精神域已经可以跨越黑林、灰沼、白沙,直接触及基地内部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宁予洲脑中的神经开始一下下止不住地抽动。   他有点烦躁,捏了捏眉心。看见池衍又冷静了下来,抛去乱七八糟的念头,先将SSS级晶化生命体的事情告诉了他。   “…目前关于那只东西的信息还太少,只能推测精神力极高,或许与污染源头直接挂钩,位置也不明确,大概在D8区往后。”   宁予洲缓了口气,道:“李铮铮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确认这东西的状态,避免晶兽潮二次发生。”   “你同意了?”见宁予洲点头,池衍不由皱起眉,“你身体才刚刚恢复,去D8区太冒险。”   “还有一周,时间够我疗养了。”宁予洲顿了下,朝池衍晃近了一些,瞅着他半开玩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池衍很受不了宁予洲说这种话,但又十分受用。他试图遮挡脸上明显的热意,低下头,抓着宁予洲的肩膀把人转过去,往卫生间推,匆匆催促道:“…去洗澡,今晚早点睡。”   宁予洲又开始诬蔑他:“这么着急?洗完你想干什么?”   “……”池衍扯过架子上的浴巾一下蒙住宁予洲的头,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你别说话。”   宁予洲洗完后,再换了池衍进去。半小时后出来时,池衍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见宁予洲盘坐在床头,手上正拿着那只白色的录音笔。   池衍在一边坐下,擦了会儿头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是什么?”   “我妈留下的。”宁予洲盯着手里的录音笔,抬头看他,“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听?”   池衍怔了下,他还记得宁予洲的母亲叫舒岚,数年前与Y101整支队伍一起牺牲在D8区。   池衍知道宁予洲很在乎家人,甚至是最在乎的。宁予洲那么不喜欢看书的一个人,舒岚送的书却被翻得老旧,宁刃留下的刀几乎寸步不离手,之前意识昏沉时,还将他错认成哥哥宁舍渊。   宁予洲卧室的桌子上还有一面空相框,里面没有照片。后来池衍在宁予洲某次翻书时看见了,书的里层夹着一张合照,但那时的宁予洲并没跟他说什么。   而现在,宁予洲愿意主动跟他分享有关家人的事,这是否能被理解为一种完全接纳的表现?   池衍不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喉头滚了下,回答:“好。”   录音笔的芯片已经严重破损,语音内容只能靠女娲识别,尽可能还原,最终以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念出来。   前半部分跟李铮铮当年交给宁予洲的录音完全一致,舒岚交代在黑林区的遭遇,但中间遗失了八九成的内容,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几个零碎的字眼,一卡一卡的,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随后对李铮铮的托付,希望昔日的同窗至交能照看宁予洲一段时间,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原本到这里,伪造的录音就结束了,但一阵杂乱漫长的电流声后,宁予洲与池衍终于听到剩下被截断了七年的内容。   [^很抱歉小鱼…我们没能回来…滋…今后的路?要你自己?…][但愿你也能找到?……滋…值得信赖的?^或许像我和你爸那样……滋滋…能够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愿你健康^……?自由,快乐]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在播放的录音,没有别的声音。   从始至终,没有对他的要求,没有叫他投效任何人,没有想他承接他们的去路,只有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简单朴素的祝愿。   宁予洲望着平整洁白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他恍惚之中好似又回到了十二岁,在医院走廊里,他被家人簇拥的时候。   宁刃守在一旁,宁舍渊揽着他,舒岚摸了摸他的头,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小鱼,有我们在。”   录音笔的信号灯闪烁着,冰冷的机械声线复述道:[我们…滋…永远爱你。]录音结束了。   宁予洲垂下头,抵在了池衍的肩颈处。   池衍揽抱住他,将手臂一点点环拢,声音很轻:“宁予洲,我还在。”   两人的温度渐而融合在一起,宁予洲抓着他的衣襟,微不可闻地喃喃:“我没事……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舒岚是怎样的人,从不信任李铮铮带来的录音与说辞,所以在李铮铮道歉坦白时,他并不意外,早在意料之中。   可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一条崎岖而危险的道路,铺满了前人的血液与汗水,派遣员手册上三百多页都写不完他们的事迹,中心纪念碑上刻不下他们的姓名,他的家人、他的队友都在其中。   宁予洲继承他们未竟的事业,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出现在上面,在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他几十年生命的何种挣扎与奔走,会被一串冰冷简短的字符概括。   这些都没有关系,等那一天到来时,宁予洲相信他们会在道路尽头重聚,所以是死是活不重要。   这一切就是宁予洲数年来的想法。   但现在,他变得贪婪了。   所有的水流都会汇向大海,可他希望这个过程慢一些,自己能活的久一点。那样他就可以和池衍多走一段,渡过波澜,淌过静流,一起看天上的月亮,岸边的草木,水底的鱼虫。   宁予洲闭上眼睛,握紧了手中已经熄灭的录音笔。爸,妈,哥。   你们会理解我,祝福我们,对吗?   时间似乎静默了许久,宁予洲靠在池衍肩头,忽然开口说:“等这件事解决完,回来之后,我们就去订婚吧。”   听见这话,池衍心漏跳了一拍。   他没料到宁予洲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反射性想回答一句“好”。   但刚一张口,他表情又有些凝固纠结,内心拉锯了半天,才绷不住说:“…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危险的话?”   宁予洲抬起头,仔细想了一想,确实听起来像什么电影里炮灰夫妻殉情的坏兆头。于是认同地点点头,妥协道:“好吧,那算了。”   池衍愣了下,“不对,什么叫算了?”   宁予洲解释说:“那就不订婚了吧。”   这怎么可以?池衍当即脱口而出:“不行。”   宁予洲无言以对,捏住池衍的耳朵,“订也不行,不订也不订,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池衍,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池衍踟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怒之下啪地关上灯,把宁予洲直接摁在床上,道:“…睡觉!”   “……”   好吧。宁予洲只得顺从地扯过被子,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耳边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宁予洲睁开眼睛,对上黑暗里池衍的眸子,里面隐隐泛着一点光亮,像夜空里的星子。   两人侧对着,池衍没有说话,但摸到他的手,拉过他的小拇指,轻轻地勾了勾。   是一个表示约定的手势。   宁予洲唇边不由自主地噙起一点弧度,捧着池衍的脸啄了一下。   池衍身形似乎顿了一下,立刻把拦在腰处的被子拉起来,将他两个人的脑袋都蒙住了。   【作者有话说】   池:不许立口头flag但是可以拉钩钩 第55章 选择   “不可能,我绝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宁予洲将任务目标告诉了Y775其他三人。伊在水和王子乐还没有说话,万夏直接第一个开口拒绝了。   她原以为李铮铮只会叫他们出去采掘能源,却没想到是直接深入黑林区,这简直就是做梦。   “D8区是什么地方李铮铮不知道吗?说到底,3s级别的晶类生物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也没人清楚,之前牺牲3个S级派遣员的教训不够,现在还要叫我们去送死?”   万夏冷笑一声。   “我早该知道她就是个疯女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与卡金斯和胡伯又有什么两样?她根本不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提到牺牲的三个S级,池衍脸色有了一丝变化,下意识看向宁予洲,后者的目光却没什么波澜。   “一切遵从个人意愿。”宁予洲说,“如果不想参与,可以直接向派遣部上级打报告,他们会重拟任务人员名单。”这已经是他昨天向李铮铮争取到的条件之一。   池衍在昨晚就已经同意了,他不可能放宁予洲一个人去黑林。   宁予洲转向王子乐,没开口,王子乐立刻举手表示:“我当然同意!”他踟蹰了下,又小声补充说:“…不过我可能得先回内舱一趟,告诉我爸妈一声。”   从九岁第一次看见Y101队任务归来的报道后,王子乐内心就萌生了成为派遣员的志向。   他从小活在层层的保护之下,家庭美满,成长顺遂。可他见过许多不如他幸运的同龄孩子,父母与桃花源的老师教导他良善与道义,他是个omega,但也想保护更多的人,让更多人能活在平安顺遂的环境下。   成为派遣员后,王子乐也早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无论是冒险还是牺牲,都全盘接受。   他人生的决定权当然在他自己手里,只是这次任务的风险太大,他需要提前给家人一个辞别交代。   万夏看向王子乐的眼神却带着两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转头又望向伊在水,伊在水与她对视着,静默只有几秒钟时间,同样点了点头。   见状万夏表情凝固了一瞬,看向几人的目光充斥着难以置信。   “你们……”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铁青着脸色转过身,不再面对他们。   伊在水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腕,喊道:“万夏。”   万夏却躲开了伊在水的手,一言不发地抬步离开宿舍。   手心落空,伊在水怔愣了下,转头给宁予洲三人递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我去和她单独谈谈。”随后也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伊在水在津渡口四处找人,路上又碰见其他队的派遣员同她打招呼,她一一应过。   “看见万夏了吗?”伊在水询问。   “西格尔副队……”派遣员们面面相觑,一个挠头的青年指了指方向,“好像刚才去那边儿了。”   伊在水婉言谢绝了聚餐邀请,在周边找了一圈,又去了几家万夏时常光顾的餐厅和饮品馆,还是不见人影。   思来想去,最后去了一栋外围宿舍的楼顶,那里是她和万夏刚加入派遣部时住的第一间宿舍。   天气晴朗无云,楼顶天台上摆着一些方形花槽,种的全是瓦沙花,像堆了层雪。   生锈的铁门被伊在水推开时,万夏正靠坐在墙边的阴影处,单支着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肆意生长的洁白花朵。   瓦沙花是伊在水借用万夏的名字更名的。她们关系很好,这更像是一种好友间的捉弄,当时的万夏看见星网报道后当场社死,阿凯等队友还拿这个取名揶揄过她,叫她阿花女士。万夏气得发笑,叫伊在水等着,哪天她升到S级了也给定制武器取个名字叫伊在水,拿去砍最臭的臭虫。   看见她后,伊在水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温声道:“你果然在这儿。”   伊在水来到万夏身边靠着坐下,万夏没有抗拒,只是缓声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要给李铮铮卖命。”   宁予洲和王子乐会同意任务还能理解,万夏原以为至少池衍和她一样,少说也会劝劝宁予洲。没想到池衍就是个恋爱脑,宁予洲去他就去。上天!这两个人已经没救了。   现在伊在水也跟着一起乱来,万夏感觉自己要疯。   “是,你小时候在外舱福利院遭遇了火灾,是她收养了你,她对你有养育之恩。”万夏转头看伊在水,“但现在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你对她的偿还不够多吗?”   “你没发觉吗,你的人生一直在被她安排着走。她给你取名伊在水你就是伊在水,她把你送进桃花源叫你学什么你就得学什么,她叫你进实验室你就得进,出事了她叫你接受改造你就得被改造。现在她叫你去送死,你还要听从她吗?”   “不光是你,还有宁予洲。”万夏一个字一字地蹦出,“她从来没考虑过你和宁予洲的意愿,她只是把你们当工具而已,她比alpha还要像个alpha!”   一直等着她说完,伊在水才终于开口:“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议事长我或许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没法遇见你。”   万夏冷笑:“怎么,我是不是还得跟她说声‘谢谢’?”   “我只是想说,她对我而言确实很重要,但这一切并非源自逼迫,大部分是我自己的选择。”伊在水摩挲手边的花朵,“而且这次任务也与她无关,这不是为某个人卖命的问题,是关系到更多人的安危,以及基地更长远的以后。”   “为了基地和更多人就要牺牲自己?”万夏表情显出一丝讥嘲,“抱歉,恕我直言,这听起来太傻了,根本不合我意。”   与宁予洲伊在水等人不一样,万夏加入派遣部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崇高宏伟的使命感。   她只把这个当工作,好拿贡献点,又常年外出远离内舱,看不见西格尔家那群碍眼的蠢蛋,顺便还能发泄alpha天性过多的好斗与破坏欲,一举多得性价比高。   不过后来在伊在水和队友们的熏陶之下,她多少还是沾了些稀薄的责任意识,会跟着捐点贡献建设一下外舱的福利院,或者协助警卫员维护秩序。   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吗?向来遵纪守法,无不良嗜好,任务获得的积蓄过半都捐了出去,人生二十到三十岁这最年轻宝贵的十年都投身于任务中。万夏敢肯定,她做得比90%的alpha都要好了,甚至比基地内大部分人都好。   现在居然要他们拿唯一的性命与未知打赌,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伊在水没有试图劝她,只是说:“我明白,我尊重你的想法。所以相应的,也希望你尊重我们的选择。”   “这算哪门子的选择?要我怎么尊重,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找3S级送命吗?”万夏气极反笑,“我可不是李铮铮,还能没心没肺到那种程度。”   “这不是送命。”伊在水静了一会儿,右手搭在机械左臂上,掌心与胳膊坚硬平直的机械外壳碰撞在一起,几乎称不上是抚摸,但却又有几分柔缓的意味。   她问:“你还记得我接受机械改造后说过什么吗。”   万夏不说话了。   伊在水曾在一次随队探测任务中遇险,虽然侥幸逃生,但双臂却被毒液深度腐蚀,被救回基地后只能接受截肢手术。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安装普通义肢,通过后续训练能恢复一部分手部操作能力,但难以应对某些极精密复杂的实验操作,她作为研究员的价值将大打折扣;二是接受晶能机械改造,直接舍弃手部操作精度,以换取更强悍的力量。   伊在水没得选,因为李铮铮直接替她做出了选择——舍弃原本的理想与身份,成为基地史上第一位体质与精神力双双达到s级的omega,超越宁予洲的母亲舒岚,为议事会提供更大的助力。   得知消息后,万夏疯了一样闯进医院。可那时的伊在水却已经进行完手术,脸色虚弱苍白地躺在床上,双臂彻底被冷硬漆黑的金属替代。   在万夏的印象里,伊在水应该像一片柔韧的芦苇,看着纤瘦又脆弱,任何一阵风都能将她拨乱,但永远吹不倒她。她的根深扎在土里,内里从不动摇。   万夏没见过这样了无生机的伊在水。   可伊在水却说:“没关系。”   万夏弯腰坐在床头,陷入一种深重的颓唐。伊在水却慢慢撑起来,不甚熟练地用那双机械手臂揽住万夏的肩膀。金属冰冷硌人,但她的怀抱却依旧温暖。   “这样也好。”伊在水闭眼靠在万夏肩头,“这样,我的双臂不仅能拥抱我爱的人们,也能保护他们了。”   伊在水摘下一朵瓦沙花,递给身旁的万夏。   “是为了基地,也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朋友们。”她侧头说道,“这其中也包括你,阿花女士。”   万夏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那朵花看了很久。   过了会儿,忽然一把夺了过去。   “你这个人可真是……”万夏捏着花,语气带着一点恼,又拿她很没办法,闭了闭眼,喃道:“…你比宁予洲和池衍还要无可救药。”   伊在水笑了笑,万夏却把那朵雪白的瓦沙花插回她乌黑的耳鬓边。   伊在水愣了一下,万夏已经站起身,朝她伸出手,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像麦浪一样飘曳,说:“走吧,花姑娘要陪你去做无药可救的傻事了。”   回内舱的悬浮车停在宿舍区门口,池衍环臂靠在门边,宁予洲与王子乐坐在后座等待。   王子乐扒着前车座问:“我们还要等吗?”   宁予洲似乎精神不佳,等了会儿便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再等一会儿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池衍目光顿了一下,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伊在水带着万夏回来了,后来脸上还架着那副宽大的墨镜,嘴角朝下,看起来仍不太爽快。   不过既然回来了,那意思也就跟妥协差不多。王子乐松了口气,朝两人挥挥手:“伊队副队,这边儿!”   回内舱的过程中,宁予洲瞄了万夏一眼:“想通了?”   “一辈子也想不通。”万夏枕着手臂,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思考了,你们干什么我干什么。但是先说好,真遇到什么不对必须撤。活命第一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宁予洲静了一会儿,很是诧异:“你居然会用谚语了?”万夏:“?”   池衍:“真稀奇。”   万夏:“……”   她想好了,等去了D8区,她必须找个机会把这对狗男男暗杀了。   【作者有话说】   设定上伊和万夏是闺蜜+搭档的cb线,两个人都没有亲密的家人,所以友情之中还有亲情 第56章 出发   返回内舱后,王子乐先回家找父母,宁予洲等人则去了一趟生命之轴。   自丛林会倒台之后,科研院就全权由议事会接管。任务动身在即,宁予洲的晶能刀“岚”与伊在水机械臂中搭载的重炮甲“火种”都须在科研院检修。   除此之外,池衍作为新晋S级派遣员,个人定制武器也早已打造完成。   一组通体漆黑的双持链刃,前端的刀刃呈长弧状,外形近似一对新月。尾部以长细链相连,淬炼核心来自池衍与宁予洲共同击杀的SS级禽类吸髓鸟。   链刃的灵活性比池衍原用的短刀更强,除了利用刀身战斗外,还兼具束缚限制功能,对使用者的能力要求也高出一大截。   但这毕竟是为池衍量身定做的武器,完美契合他个人的身体指标与实战中的各项数据表现。因而拿到手后,在实战模拟室几轮测试下他就迅速适应。   宁予洲原本还担心池衍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于是站在监控室里看了半天。   眼见着系统的击杀数据刷了一轮又一轮,围观的测试员个个看得眼跳心惊低呼不止。   组长小心翼翼地问宁予洲:“宁队,还有测试的必要吗?”   “……停了吧。”宁予洲也心情微妙,发觉池衍原本的单持短刀好像一直限制人发挥了,难为他用那么久。   适应性测试后就是共鸣绑定,最后是取名阶段。   池衍的手指悬在光屏面板的命名栏上,迟迟点不下去。   他转头问身旁的宁予洲:“取什么名字?”   工作人员暂时离开,周围没别人,宁予洲没骨头似的趴在桌面上,语气无所谓道:“随便啊,这是你的刀。”   池衍却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执着地要求他:“…你想一个。”   宁予洲想了想,说:“两个都是弯的,那一个叫向左弯一个叫向右弯吧。”   “……”   池衍拿刀柄末端敲了下他的脑袋,不痛不痒的一下,宁予洲却像被敲击的木鱼般发出“啊”的一声叫。   最终池衍没有采纳宁予洲的建议,链刃的两柄刀被命名为00-01。简直是毫无趣味性的名字,宁予洲觉得这并不比自己的提议高明到哪儿去,看来池衍的品味还是有待提高。   喔…也不全是,除了喜欢他以外。   “恭喜您。”负责检修的技术员笑着说,“成为基地第四把晶能武器的所属者。”   池衍:“第四把?”   “重炮甲火种、直刃刀岚、还有你手里这把双持链刃00-01,这三样都是晶体熔炼技术成熟后的制品。”宁予洲说,“但在基地历史上,第一把晶能武器早在百年前就出现了…喏,这个。”   路过一处动态投影展板时,宁予洲随意地扫了眼,截停其中一张图片。   放大后是张重剑的照片,上面的剑身宽阔厚重,刃面呈一种肃穆的银灰色,上面横布着大大小小的磨痕,显然久经磨砺。   池衍看见下方标注的武器名称:灰十字。   武器方面的知识宁予洲还算熟悉,解释说:“这是历史上第一位S级alpha派遣员埃文斯·西格尔的绑定武器,在他们家族内部代代相传,一直服役至今,被视为身份与力量的象征。”   宁予洲还有一句话没说:灰十字的现任所属者正是卡柏。   不过池衍好像与这人很不对付,他直觉还是不提为好。   宁予洲也不喜欢卡柏,但他偶尔也会觉得卡柏在某些方面实在可惜。其他S级都是武器匹配人,而卡柏是人匹配武器。   虽说宁予洲的武器也不是自己的,但他从小跟着宁刃练刀,接手岚也是在15岁后,没什么不适应;卡柏是从小就得为一把与自身体格根本不符的重剑训练,说不上是荣誉还是重担。   万夏当年与西格尔断绝关系估计也有这方面原因。   一旁的技术员表情却有些古怪,“呃…这个。”技术员嗫嚅道,“灰十字……现在已经没有了。”   宁予洲:“?”   池衍也不明所以:“没了又是什么意思?”   技术员小声说:“…前段时间执行官先生来了科研院一趟,叫人把灰十字给融了……最近在重新锻造新的武器。”   “……”宁予洲脑子又卡壳了半秒,"直接融了?   “…是的。”   宁予洲与池衍齐齐默了一秒。   这简直太出人意料了。   虽说胡伯下台,西格尔家现在的掌权人确实成了卡柏,但这么一把极具历史和象征意义的家族传承武器,他居然说融铸就给融铸了,宁予洲都不敢想象西格尔其他成员会发疯成什么鬼样,吵个七天七夜都有可能。   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大,宁予洲觉得也挺好。   一行人只在内舱待了两天,之后回到外舱,开始着手启程前的物资筹备。   这次出行人员不止他们,整个派遣部出动了六七成的在役队伍,足足上千人,剩下一部分则留守基地,协助内防。   不同队伍负责的区域与任务也有区别,Y775是负责清扫危险级最高的黑林D6-D8区,并尽可能查勘与代号为<红蛇>的SSS级晶化生物相关的线索。   “为什么叫红蛇,已经确定是爬行动物了吗?”王子乐发问。   宁予洲:“代号而已,谁知道,科研院那群人瞎取的。”   其实他觉得是植物的可能性更大, 精神力高,又从未有人在D8区以外的地方见过,究竟是没有出来过,还是不能出来?宁予洲隐隐记得尤加利之前提到过这方面的话,又记不太清。   池衍看着王子乐背后耸起的双肩包,皱眉:“你这放的什么。”   王子乐立刻来了精神,“嗖”一下扯开拉链,掏出数瓶喷雾和一沓敷贴,并熟练地推销起来。   “这是我们公司当下主推的新型抑制剂产品,只需帖一贴喷一喷,不用打针就能迅速解决信息素外泄的烦恼,居家出行都是不二之选,你要不要试试?看在队友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打六折!”   池衍:“……”   万夏一下给他扒拉走了,“你以为出去旅游吗,都不许带。”   王子乐死抓着包,放声哀喊:“NO——!”   潘跟着伊在水过来时,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万夏拽王子乐的包、王子乐抱着宁予洲胳膊不撒手、宁予洲被池衍拦腰拖住的画面。   池衍脸色黑的像要杀人,怒道:“你给我松手!”   王子乐:“我不松!”   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掉头准备走。   基地已经完了,等死吧。   整支队伍里唯一可靠的只有伊在水,拉开几人后,一并赶进了作战室内。   “…我们这次携带的物资大概够在黑林区待上三周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十天左右折返回程。”伊在水说。   王子乐:“这么短的时间,要是没找到红蛇的踪迹呢?”   “没找到也一样,必须按时折返。”伊在水唤出地图投影,将此行的路线图全部标记了出来。   “三天时间穿越灰沼以及黑林外围,后七天深入D8区……等离开时,D5区周围其他的派遣队伍会接应我们,我们只负责清扫,猎物残骸由专门的人员转移运输。”   具体的流程所有人都清楚,分工明确后,几人开始在实战模拟舱内进行出发前的最后磨合。   出发日当天,前来送行的民众不少,津渡口一片人声鼎沸。   距离晶兽潮过去不到半月时间,这里仍残留着一些未清理的建筑废墟,但秩序已经走上了正轨。希望与期盼洋溢在人群之中,诸如“平安”“愿上天保佑”“顺利归来”之类的祝福与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簇拥的人群中,王子乐还发现了他那天救的几个孩子。他们正趴在隔离带边,踮着脚努力朝他挥手,王子乐立刻回挥示意。   宁予洲原以为李铮铮已经回了内舱,没想到她与丽娜助理等人也出席了送行活动。   远远的与宁予洲对上目光后,李铮铮好似点了下头,随后望向他身旁的伊在水,伸出手,缓慢地挥了挥。   伊在水眼中不由掀起一丝波澜,张了张嘴,想喊一声“老师”,但运输车已经发动,她只能看着李铮铮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看不清楚。   宁予洲收回目光,视线无意间掠过另一边时,目光倏尔一滞。   他晃眼间在层叠的人群后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瞳孔竖立的针尖,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   祂似乎察觉自己被发现了,平直的嘴角渐渐地弯起,偏了偏头,朝宁予洲笑了一下。   “你在看谁?”   宁予洲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立刻循声回过头。池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上穿着与他相同的黑色作战服,戴战术手套的手正握着他的手腕。   对上视线后,力气收紧了一些。   宁予洲再回望过去时,那道熟悉又诡异的身影却不见了。   “我好像看见……”宁予洲不知道该怎么说,摇摇头,“没事,可能是错觉。”   池衍闻言皱了下眉,顺着宁予洲方才看的方向观察寻觅了许久,没发现任何不对。   但他仍隐约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链刃垂落的尾链搭在他腿侧,随车辆起伏一下一下的晃。池衍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这链子或许不该系在刀尾,该系在他和宁予洲之间,把手腕都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分开的可能。   这想法出现的没由来,但只是这么一想,池衍悬着的心好像又落回实处,渐渐松开了宁予洲的手腕。   这一点小插曲并未被其他人发觉,周围一切都如常喧腾。装甲车和运输车队离开津渡口的画面在星网上同步直播,此时此刻,基地内万千人的关注都汇聚于此,目送他们远去。   以此同时桃花源内,卡柏看着终端上的视频画面,目光扫过其中某一个人的身影。   “喵。”   卡柏一顿,垂目看向脚边。   奶牛猫警长巴巴地抬头望着他,竖起的尾巴正贴着他的腿,像在示好。   卡柏关掉光屏,脸色冷淡地绕过猫,抬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现实好像没有链刃这种武器,一般都出现在电影或游戏等文娱作品里,不合理,但帅双持武器是好文明!【振臂高呼】 第57章 深入密林(一)   运输车穿越过一整个白沙区,驶出尘烟飞扬的平原,最终停在了灰沼区边缘地带。   下了车,宁予洲与池衍各自戴上战术护目镜,队内其他人也都检查完了装备,伊在水抬手招了招,示意众人可以出发。   进入黑林D区的最短路线要横穿一大片巨型芦苇荡,灰茫茫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其间隐匿着不计其数的毒虫怪物。   队中三个S级和一个战斗力近S的A级,穿越灰沼区的速度比上次来时几乎要快上一倍。宁予洲和池衍打头探路,万夏与王子乐在中护着物资,伊在水与潘负责殿后。   王子乐感知到虫群的位置,刚说完报点,宁予洲就已经纵身一刀削飞了数只怪物的脑袋,抖刀甩落上面的血迹,侧头简短地敦促道:“走。”   王子乐回过神,绕过怪物轰然倒下的尸体,背着包跟上前方脚步不停的潘。   虽然在模拟仓内他已经见识过宁予洲的速度,但每次近距离看见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暗自咂舌:到底得经历多少次战斗才能练就这种近乎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力?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程度吗?   数小时后,解决掉一大群拦路的巨型水蝎子,六人在旁边一处水汀稍作休息。   万夏与潘从背包里拿出几袋营养液分给其他人。宁予洲叼着营养液,靠坐在一处河石边,一边喝一边擦拭起岚刀身上残留的血迹。   袋子里的营养液见底时,他刚好擦拭到刀尖,倏尔感觉背后传来一种古怪的窥视感。   宁予洲侧过头的瞬间,链刃的寒光擦着他头发飞了出去,下一秒芦苇丛后忽然响起“吱”一声惨叫,飞出的刀刃刺中了躲藏其后的一只巨蝽虫,将其硬生生地钉在了泥地里。   被刀定住的蝽虫几对长足还在不断挣扎,池衍一扯链刃,其腹部骤然被刀刃破开一个大洞,血流如注,几秒后蝽虫便彻底不动。   宁予洲看着巨蝽虫的尸体,跳动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   那股令人脊背发凉的窥视感消失了。   池衍走过来,伸手将宁予洲拉了起来。   宁予洲摸了摸被擦断的一小截发梢,又低头瞄了一眼他拎着的短刀,“…你是不是想借机谋杀亲夫。”   池衍说:“是它太近了。”意思是不能怪我,完后他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还有,你算哪门子的亲夫。”   宁予洲面不改色,当做没听见后半句话。他检查了下虫尸残骸,钉死的只是一只普通巨蝽虫,等阶或许连B级都不到,连精神力波动都难以察觉,除此外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个结果却令宁予洲蹙了下眉。   万夏也靠了过来,疑问:“怎么回事。”   池衍盯着宁予洲看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干脆用短刀砍下了蝽虫的头部,刀刃破开坚硬头壳,翻腕一拧,从中剜出一颗完整无破损的晶源体。   晶体上还裹着一层淡黄色的脑浆与血淋巴,粘稠地混合着往下滴落。   王子乐刚围过来就见到这恶心的一幕,胃里一阵痉挛翻滚,十分想吐。池衍却仿佛毫无知觉,擦去了晶体表面的粘液,露出了晶体原本的模样。   看清晶体的情况后,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这是……”   虫脑内的晶体不比人类的大多少,拇指大小的石头,内里一片浑浊的乌黑,其中似乎还隐隐透出几缕流动的红斑,已经被污染完全侵蚀了。   他们刚才杀的那么多虫子里,没有哪一只有这么严重的污染情况。   潘:“…被侵蚀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能活下来。”   “这样活着跟死了没区别。”伊在水脸色沉凝,“根本没有意识,行为也完全不受控,称之为僵尸也不为过。”   晶体被放进标本袋中,短暂的停歇之后,众人继续赶路。   数十米高的芦苇茎秆耸立在一起,顶端的穗子像瀑布一般悬在头顶,遮天蔽日,透下的光线越来越少。   周围渐而沉入一片幽深静谧的昏暗中,蕨类与巨型乔木渐渐多了起来,奇形怪状的树干上爬满颜色各异的藤蔓与苔藓。地上铺着残败的落叶,其下是厚密黏结的腐殖质层,一脚踩上去,不可避免会产生轻微的脆响,引来藏匿在暗处的猎食者的觊觎。   他们已经抵达了黑林区。   一路上击杀的怪物中也存在被完全污染的个体,虽然占比不多,但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黑林区的污染在飞速加剧,短短几周时间已经比晶兽潮那一批侵入生物更加严重。原因与3S级红蛇是否有关尚且不明晰,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进入黑林区的第三天下午,众人踏入了D4区,领先的宁予洲刚伸手拨开面前一片杂乱的叶丛,忽然感到一丝冰凉的湿意落在了脸上。   他抬起头,天上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雷鸣声,很快四周响起淅淅索索的轻响。下雨了。   这雨来势不小,水滴敲打在千万片绿叶上,雨脚连片交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沾水的土地湿滑泥泞,不便于行动,雨声也会掩盖掉一部分生物的动静,影响探知,潘干脆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先找个地方今晚歇脚吧。”   伊在水展开触梢寻索了一圈,探知到百米范围内的一处洞穴,众人改了个方向前进。   王子乐也跟着一起走,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什么东西从背后蹿过的声音。   他立刻回过头,却只看见一棵棕榈树微微晃动的叶子,似乎是被雨打的。……没有动物的精神波动。   王子乐望着潮湿寂静的树丛,莫名感觉这地方阴恻恻的,他后颈有些发毛,转头就加快了脚步,跟上其他人。   然而还没走多远,小腿冷不防被几股绳索一般的东西抓住,收紧的瞬间猛地将他向后拖拽!   “卧槽!”   王子乐骇然的喊声惊动了在前方探路的宁予洲与池衍,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回头,此时队末的王子乐整个人都被拖倒在地,掏出腰间匕首钉在地上,划啦啦一阵刺耳尖锐的摩擦后才堪堪停下。   拖住他小腿的是五六根长且健硕的深褐色藤蔓,小孩腕口粗细,藤蔓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其中一部分已经划破了王子乐的防护服。   王子乐咬着牙与藤蔓较劲,双手抓住刀柄不放,避免自己被拖走。   离得最近的潘立刻扑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挥刀剁断了缠腿的藤蔓,被剁断的藤蔓仿佛有痛觉一般,张牙舞爪地狂舞起来,一股脑愤怒地向潘袭去!   “——噗呲!”   青冽的刀光一闪而过,藏匿在树丛后的藤蔓主体骤然被拦腰斩断,殷红粘稠的浆液如喷泉一般泼洒而出,数十只粗壮的断枝尽数摔落在地,似蠕虫般扭动痉挛了几下,终于没了动静。   宁予洲拎着刀,脸色冰冷,将藤蔓残余的根系从土里全部剔出,随后毫不留情地用脚尖碾了个烂碎。   迸溅出的浆液似乎传递了什么信号,周围的灌木丛内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围聚在此的其他藤蔓默默地退去了一些,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叶片抖动着,仿佛在颤栗瑟缩。   S级晶化植物-盘丝虫角拗,全株有毒,花冠裂片形似放大般的昆虫口器,看着十分恶心。   这一丛盘丝拗显然刚出生不久,还分不清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永远失去了开花结果的机会。   毒性传递很快,王子乐的小腿渐渐开始发麻酸软,他试图站起来,差点又摔了回去,好在被潘及时架住。   王子乐勉强低声道:“我应该还能走……”   “都这样了,就没必要逞强了。”潘脸色发寒,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背起,与众人一同赶往就近的洞穴。   雨越下越大,像浓雾一般氤氲在森林里。   路上池衍与万夏又清理了十几株成年体的盘丝拗,直到扒开一大片密集的树丛,才终于找到被掩盖在其后的狭窄洞口。   洞很深很黑,看不见尽头,不过还没起太多的潮气。   宁予洲拿手电迅速照了一圈,山洞顶部的岩石结构并不稳定,受热不均容易坍塌,最好在洞口处生火。   清理完栖居在此的一大窝蝙蝠后,伊在水简单地分了工。   池衍与万夏在周边收集树皮和枝条作引火,宁予洲把洞口周围的植物和杂草清理干净。潘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将王子乐放下,与伊在水共同检查他的伤势。   伊在水将伤口处残留的汁液清理干净,用碘伏擦拭消毒,问:“还痛吗?”   “不痛。”王子乐面露惭愧之色,“抱歉伊队……我又拖后腿了。”   伊在水只是摇头,道:“意外是常有的事,多数晶化植物的精神力都比我们高,我和宁予洲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别放在心上。”   被藤蔓划刺的伤口并不深,此时已经开始凝血愈合。只是微量的毒素已经侵入体内,按A级omega的体质,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彻底代谢掉。   因毒素的麻痹,王子乐的脑子有些犯浑,喝了点水才好转一些。   他抱着水壶,小声地朝一旁的潘道谢:“那个……谢谢你啊,潘副队长。”   当时如果不是潘及时扑上来剁断藤蔓,他身上肯定不止这点轻伤了。   虽然他们现在是临时队友关系,但王子乐此前没怎么和潘私下交流过,只知道潘以前是宁予洲的副手。   潘又一直寡言少语,看起来不大好相处,直接叫哥不合适,有股子没脸没皮硬套近乎的嫌疑,只能以职务称呼。   听到这个称呼,潘身形顿了一下。   一瞬间,他脑中响起了另一道更柔和的嗓音:“谢谢你呀,副队长。”   来自他的前队友,冬妮娅。   与王子乐一样年轻的omega,曾经Z189的探测员之一,同样在某次黑林区的任务中伤到了腿,潘将她一直背到了宿营地。   潘闭了闭眼,转过身去收拾包裹里的物资,仿佛没有听见王子乐的道谢。   王子乐一时有些尴尬无措。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话落了空,收不到回复时,背对着他的潘回了一句:“叫我潘就行。”   王子乐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捣蒜一般地点头。 第58章 深入密林(二)   暮色迫近,山洞外雨势不停,丛林一片影影绰绰。   一路上王子乐和伊在水的精神力消耗最大,首先进了帐篷内养神休息。   池衍削了些树枝,用防水布和水壶搭了个简易的收集器,将雨水储存起来过滤备用,以防意外情况。   宁予洲直接从他手边偷了些削好的木条,在洞口通风好的地方架火堆。池衍警告似地扫了他一眼,宁予洲又当没看见,自顾自地活动起手部关节,表情很疑惑:“嗯?砍了两天木头,手怎么这么酸呢。”   他声音放得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专门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池衍盯了他一会儿,不做声,回过头握着短刀继续削木头,速度快了一些,道:“酸死你得了。”   这下宁予洲手不酸腰也不痛了,就单支着腿坐在他旁边等着,撑着脑袋轻飘飘说:“ 死不了的,反正有的是人心疼我……踢我干嘛?”   潘和万夏顶着两扇棕榈叶回来时,就看到这酸了吧唧的一幕。   潘不忍直视,直接侧过头,拿棕榈叶挡住眼睛。万夏远远的翻了个白眼:“干活就干活,你俩能不能不要趁机眉来眼去了?”   “任务压力重,调解一下心情。”宁予洲的理由很正当,拿着池衍削好的树枝翻了下火堆,扬起一片火星,“在这地方还绷着神经早晚得崩溃。”   万夏和潘出去收集了一些盘丝拗的汁液,洒在洞穴的周围。   盘丝拗的汁液虽然有一定毒性,但散发出的刺激性气味也能够驱逐某些野兽和同类盘丝拗,再加上一部分晶化生物惧光惧火,双管齐下足以阻绝绝大部分怪物的袭击。   守夜是轮流的,原本今晚该轮到潘和王子乐,但王子乐受伤了只能其他人接替。   宁予洲开口:“我来……”   “你什么你。”他话还没说完,万夏一把将他和池衍塞进了帐篷里,语气不容置喙,“昨晚就是你俩守的夜,现在滚去睡觉,赶紧恢复好精力,一天天的就指望你俩开路呢。”   池衍:“……”   宁予洲:“……”   夜里山洞内的温度很低,甚至寒冷刺骨。   宁予洲和池衍躺在帐篷的一角,刀都放在身侧,一伸手就能拿到。   alpha的体温似乎总要比beta高一些,宁予洲天生体温就低,得贴着池衍睡才能暖和一些。但只过了一会儿,他手脚就开始不老实,嫌贴着不够,又趁机在池衍身上摸来蹭去,试图摄取到更多的温度。   池衍被宁予洲的动作惹得有些痒,抬臂压住他,压低声音道:“别乱动。”   宁予洲停了一会儿,同样低声道:“…还是冷。”   池衍闻言,将外套脱下后盖在了宁予洲身上,随后将他一整个抱住,往怀里按了按。   裹在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里,宁予洲神经才终于放松了一些。压抑数日的疲乏和困倦全涌了上来,他意识缓缓下沉,呼吸和池衍一起变得平稳绵长。   帐篷外,万夏与潘各自守在山洞口两旁,木柴在燃烧跳动的火焰里噼啪作响。   万夏靠在岩石边,拿着一根树枝翻弄火堆,望着外面一片漆黑的树林,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一周时间。   火堆另一边,潘正就着火光的明亮在整理记录污染样本的数据。   这件事本该是由伊在水来负责,但样本数量实在太多,能提前分担一点是一点。并且受磁场干扰,终端的信号大部分时间都不灵敏,只能先人工备份,之后到有信号时才能自动传回基地。   做完这一切后,距离天亮约莫还剩下两三个小时,潘取下眼镜,揉捏了一会儿太阳穴。   他看向守在洞口另一侧的万夏,却发现后者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潘皱了下眉,正准备将她叫醒,一阵阴冷的寒风忽然倒灌进山洞,将他面前的火堆吹得摇曳不止,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形状被凹凸不平的石块拉得瘦长扭曲。   风将一道柔和的女声吹进了潘耳朵里:“潘副队长。”   潘身形一僵,动作机械地抬起头,对上一张年轻而熟悉的笑脸。   他反射性去取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身上除了衣服,什么装备都没有了。   眨眼之间,潘面前多了四个人,在火堆旁坐成了一圈,将他围在其中。   石壁上映出了四道肢体瘦长的影子,一个缺了手臂,一个少了半截身子,还有两个头偏着,垂挂在脖子上。   是Z189四位牺牲的队员。   坐在他对面的维克多最先开口:“副队长,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知道吗?我们在这儿待了很久,真的很冷。”一旁的朝野也说话了,目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难辨,“队长把我们丢在这儿就不管了,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们?”   潘直觉这一切都是幻像,维克多等人的尸体早已被带回基地,封存在纪念馆中。   但面对昔日队友的质问,他心中仍哽着一口气,艰难道:“不……”   这一开口,四个人的眼珠同时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哦,我知道了。”向原说出了事实,“你在内舱,进入了议事会,还晋升成了议员,对我们的死活根本不关心。”   潘:“我不是……”   “不过,你真的好意思待在那个位置上吗?”   潘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你为了自身利益出卖了队友,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就该跟多伦一样被卡柏抓进治安局,让全基地所有人都知道你丑陋虚伪的真面目!”   潘宛如被兜头淋了一大盆冷水,身体发冷,四肢完全动不了。   他只能看着几人缓慢地朝自己逼近,无法逃避任何一句指责,连辩驳都做不到。   “你知道宁予洲为什么宁可选择与池衍同行也不选择你吗?”维克多盯着他说,“因为你根本不值得信任,他已经彻底对你失望了。”   不……不对…不是这样。   潘的脖子骤然被冬妮娅双手掐住,呼吸受阻一窒。   omega死死地盯着他,双目猩红,原本温和秀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显得扭曲狰狞,如同从深渊归来索命的厉鬼。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怪你,潘。”她一字一定道,“是你害死了我们,也差点害死了宁予洲——你这个该死的杀人凶手!”   潘宛如被一双铁钳紧紧夹住了脖子,脖子涨红,颈椎因挤压开始一点点变形。他根本喘不上气,肺部的空气在迅速消耗殆尽,脑子因极度的缺氧而眩晕,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快死了吗?   “…潘……潘!”   意识朦胧中,他听见一道焦急的呼喊,有些耳熟,似乎是王子乐的声音。   下一秒,手部兀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好似腕部的骨头被硬生生掰断了。潘还被从这种剧烈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又听见另一道冷然的声音说“让我来”,紧接着,他耳边蓦然炸开一道震耳的巨响——   “啪!”   山洞内,宁予洲拽起潘的衣领,照着脸毫不犹豫就是甩手一记响亮的巴掌。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宁予洲这一下没收着力气,直接将潘的脸都打偏了过去,脸上的眼镜也摔落在地。   很快,那张因窒息而发青的脸上就起了一大片红肿的印子,失神的双眼也渐渐聚焦,木怔地望着眼前的宁予洲。   一旁压着潘双手的王子乐已经彻底看呆,站着的万夏和伊在水也都被这一巴掌的威力给震慑住了,齐齐地愣在原地。   池衍表情一时变幻莫测,将宁予洲与潘拉开一段距离,尤其拉住他扇人的手,说:“…别打人。”   “我是在帮他恢复清醒。”宁予洲盯着潘问,“现在正常了吗,能不能说话?”   潘吃力地点了点头,耳朵里回荡着鸣声,脑子也一抽一抽的痛,分不清究竟是窒息导致的还是被宁予洲扇出来的。   他想撑起身,却发现手使不上劲,低头一看,两只手腕都被卸了,正以一个奇特的姿态歪斜着。   王子乐一边道歉一边给他正骨:“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实在情况紧急……你掐着自己脖子不放,都要窒息了,我就…只能这样了。”   “……我怎么了?”潘问。   万夏回答:“守夜中途你突然睡了过去,我看你记数据也累得慌,就暂时没叫你。结果洞穴里冲出来这一堆红斑灯蛾,吓我一跳。”   她说着踢了踢脚边堆了一地的蛾子尸体,个头比人脑袋还大,黑翅膀,腹部带红斑。   伊在水:“清理灯蛾的时候,你醒了过来,突然掐住自己脖子不放,怎么叫都不回应。”   “王子快被你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宁予洲说。   王子乐一哽,试图挽回尊严:“…也不是!”   潘沉默了片刻,对自己睡着的经历毫无印象,哑声道了一句:“抱歉,我的疏漏。”   红斑灯蛾平时以盘丝虫角拗的汁液为食,身上也带着毒素,潘可能是睡梦中无意间吸入了致幻的鳞粉,从而导致行为异常。   池衍皱眉:“你看见什么了,为什么会掐着自己脖子不放。”   潘回想起了梦里的内容,脸色不太好看,张嘴想说话,又见周围其他人也纷纷看着自己。   宁予洲也同样抬目看向他。   到嘴边的声音止住了,半晌他才笼统地回答:“……梦见被怪物袭击,藤蔓缠住了脖子。”   闻言众人都觉得情有可原,毕竟白天那一遭来的确实突然。   “你也别太紧张了,还有我们在呢。”万夏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和伊来守夜。”   伊在水翻出消肿化瘀的药给潘擦拭,宁予洲仍盯着潘,后者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宁予洲蹙了一下眉头。……这人究竟有什么事非得瞒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技能:一巴掌效果:物理驱魔 第59章 烫痛过的孩子仍然爱火   一番折腾下,山洞外天色已经转亮,雨势也渐小。   伊在水和万夏一同收拾帐篷,万夏说:“也是奇怪了,大晚上的这些蛾子怎么突然跑出来,又没人惹它。”   伊在水说:“灯蛾习性昼伏夜出,趋光又喜食虫角拗的汁液,可能是被火光和洞口挥发气味刺激到了。”   “…可昨天赶蝙蝠的时候都没看见几只。”万夏薅了一把头发,有些烦躁,“算了,这地方太古怪了,外面雨停了就快走吧。”   这才到D4区,短短半天之内队里两人就接连受伤。万夏以前不信玄学这种东西,但她现在感觉这地方可能多少沾点风水不好的问题,精神力感知不到任何异常,但四面八方都透露着一股阴森劲儿。   万夏当派遣员快十一年了,来黑林区执行任务的次数比她读过的书都多,从没有哪一次心里这么没底。   她甚至希望他们这次最好别遇见那个什么3S级的红蛇,只需要把一路收集到的污染标本带回去,供实验室慢慢分析,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行装背包昨晚在灯蛾袭击时被弄翻了一些,好在食物和水都没什么损失。   宁予洲和池衍将散落在外的标本袋收进包裹里。其中一些晶体摔在地上时碎了,宁予洲拿起时,随意地扫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他觉得碎裂晶体的颜色似乎变了一些,前几天看时还透红光,眼下却只剩下一种黯淡无光的黑。   宁予洲一时看的入神,池衍却将他手里的标本袋拿走了,放进背包里,道:“别看了,看久了对精神域会有影响。”   洞外的雨势已经停了,伊在水等人都收拾好东西,万夏催着两人快走。   宁予洲拉上拉链,背上包,与池衍各自提刀跟了上去。   之后两天没再出太大的岔子,王子乐和潘的伤都好了,只是潘的脸上还剩着点淤青,几天都不见消。   王子乐感到害怕,暗自祈祷自己最好别中什么精神污染,否则宁予洲一巴掌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会先醒还是先死了。   到D6区时,怪物等阶全在S级往上,大多还集群出现,清理起来不轻松,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剿灭一群食人蜂后,作为主战力的宁予洲与池衍身上都挂了彩,精力和体力消耗都大,晚上回帐篷休息。   宿营地在一处空阔的平地,以前Y775出任务时来过,远离乱七八糟的蜂巢,没有毒虫侵扰,还算安全。   不过这里已经进入了黑林区深处,夜晚极其危险,守夜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今晚是伊在水、万夏和王子乐。   伊在水搭了火堆,三人聚坐在一起。   做完污染样本的数据记录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声音不大,不会吵到帐篷里的人。主要是为了确保彼此都清醒,避免像潘之前的情况发生。   王子乐一直对伊在水脖子上的瘢痕很好奇,问:“伊队,你这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出任务的时候吗?”   “这个啊……很早就有了。”伊在水摸了摸脖子上的陈伤,“大概是十一岁的时候,我待的福利院因为一场暴乱起了火灾,我被救出来时,上半身已经烧伤了。”   李铮铮刚上位不久时,外舱依旧暴乱频发,一些不满的流民不敢与警卫正面抗衡,就将手伸向的更孱弱的孩子,以此对议事会示威。   火灾夺走了许多孩子的性命,伊在水在一位老师的拼死保护下勉强逃了出来,但那位老师却死在了火场里,而她的皮肤也大面积烧伤,离死不远了。   她只剩一口气时,遇见了前来视察灾情的李铮铮。   醒来之后,伊在水就躺在了中心医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铮铮救助了她,并收养了她。   李铮铮问她叫什么名字,但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的伊在水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她只知道福利院的老师叫她小伊。   后来李铮铮给她取名伊在水,以水消火类伤灾,有没有作用不清楚,只是希望火灾带给她的伤痛和影响能早日消失。   中心医院的医疗技术是有办法完全祛除烧伤痕迹的,但伊在水选择留下疤痕,她想永远记得这场火灾,记得救她的老师,还有那些死去的同伴。   李铮铮似乎不理解,但也没多说,于是这瘢痕就伴随伊在水长大,一直到现在。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伊在水没向王子乐全部陈说,就这两句话概括完了。万夏倒是知道,不过她不乐意提和李铮铮有关的事,低着头擦她的护目镜。   王子乐没想到这伤是这么来的,一时心里有些不好受:“噢……”   今晚没有下雨,夜空没有云的遮挡,新月和星星都清晰可见。   实在没事做,王子乐就开始看天上的星星。大多数伊在水都能说出名称,连由来也一清二楚,王子乐对她的知识储备简直惊叹。   伊在水抬着头说:“在旧蓝星遥远的亿万年里,大概也有众多像我们一样的人注视它们……虽说不是同一片。”   在桃花源时,她和万夏晚上睡不着时也偶尔聊这些。不过万夏向来对这些兴趣不大,她听见科学知识就面目狰狞,露出一副要上课的痛苦表情。   宁予洲要好一些,只要伊在水提,他就听,虽然不感兴趣,但偶尔也会询问。   唯一一次发表意见是说:“也不光天上的星星,地上不也有一颗吗,离你最近了。”   当时伊在水甚至怀疑他要说出“我就是基地最亮的星星”这种自恋鬼话,但宁予洲只是叩了叩地面,说:“这儿,我和你脚地下,驮着我们的这颗。”   宁予洲睡前还是抱着池衍睡的,潘躺得离他们两个很远,背对着他们,似乎想躺到帐篷外面去。   但宁予洲中途醒来时,池衍不见了,潘也不见了,衣服和武器都没留下。   他摸了摸身侧,只有一丁点没散去的余温,仿佛有人离开了一段时间。   宁予洲提起刀,拉开帐篷往外看。   天还没亮,树林里还陷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宿营地边上的火堆还燃着,焰火跳动不定,轻微的声响毕毕剥剥,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池衍等人不会无故离开,还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很显然,他在幻觉里。   宁予洲拉上帐篷,躺了回去,反思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白天他就和池衍一起杀了群食人蜂,手臂确实被刺了几下,但毒素池衍已经帮他清理干净,反复确认过没事。而且和红斑灯蛾不一样,宁予洲不记得食人蜂的毒素里有致幻作用的生物碱。   现在出去铁定出事,宁予洲心想,干脆闭上眼睛装死,说不定睡着睡着就醒了。   过了会儿,他听见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地面爬行。随后一个细长的生物爬上了他的小腿,紧贴着一层纤薄的防护服一路往上,冰冷滑腻,缓慢又悄无声息。   在快要爬到宁予洲胸口时,刀光一闪而过,刚要抬起的蛇头直接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宁予洲收回岚,支起上身,将胸口的那半节断掉的蛇身也丢了出去,皱着眉自言自语:“……有病吧。”   这三个字不知道是触碰了哪个开关,下一刻,几十条蛇忽然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全砸在了帐篷顶上。   几只顺着缝隙就钻了进来,种类大小不一,但全是毒蛇,迅速朝宁予洲窜来。   宁予洲挥刀杀了几只,但涌进来的蛇越来越多,他迫不得已只能一刀划开帐篷出来。一看头顶,连树都没有,蛇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的。   他又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只见灌木丛里伏着一只红色巨蟒,成人合抱粗细,长得看不见尾,一双巨大的澄黄蛇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吐着信子。3S级红蛇?   这东西出现的莫名其妙,但既然是在他的幻觉里,大概只是借用他认知构筑出的假象。   宁予洲握住岚,准备应敌,结果巨蟒旁边的树丛也动了动,又冒出数个同样的脑袋,七八只红蛇爬了出来,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   他这下想都不想,掉头就跑。   宁予洲一人飞速穿梭在密林里,身后跟着数只穷追不舍的大蟒。   他提步三两下蹬上一棵巨树,挥刀砍下几根粗壮的树枝,挨个踢了下去。   沉重的树枝轰然坠地,压住了领先的两只蛇,后面的蛇依然紧追不舍,似弹簧般飞起 ,长着血盆大口就朝他咬来。宁予洲当即一刀插进蛇嘴里,手臂肌肉骤然紧绷,自下而上,将蛇头整个劈开!   刚把劈成两节的蛇踹下树去,地面连同整个树林都开始猛烈地震动,宁予洲脚下一时不稳,差点一个趔趄掉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未松口气,背后突然又袭来一大群被惊动的食人蜂。……   到底有完没完了?!   宁予洲额角青筋突突,一边低骂一边抽刀将袭来的食人蜂砍了个粉。还没砍完,脚踝却又忽然被藤蔓缠住,一大股力骤然将他整个人往下拖去!   在即将头朝地甩个粉身碎骨的前一刻,宁予洲半空中旋身调位,改握刀柄,反手一刀将盘丝藤蔓尽数削断,在地上翻滚几圈后,以手撑地稳住了身形。   一抬头,那几只残存的蟒蛇已经追到了面前。   从几十米高的树上被扯下来,哪怕有受身缓冲,此时的宁予洲也被摔得有些狼狈,胸口因喘气起伏不定。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干扰幻像的意义在哪里,为了大晚上给他单独加练,要把他活活累死?   宁予洲冷笑了声,他嘴角已经被磨破,用手背随意地蹭去血迹,右手甩净刀上的汁液,干脆准备和蟒蛇正面斗个死活。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却从背后伸出来,冷不丁捂住了他的口鼻。   宁予洲瞳孔骤缩。   压低的男性嗓音在他耳侧响起:“别动,别出声。”   听见这个声音,宁予洲挣扎的动作倏尔一滞,他似一座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整个人宛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谁呢标题来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没看过,但觉得这句话引用在这里很合适 第60章 “哥哥”   蟒蛇的腹部贴紧地面,迅速地穿过叶丛,从四面八方蜿蜒着爬了过来。   经过宁予洲身旁时,巨蟒微微抬起头部,紧密排列的红鳞在月光下如波浪般起伏,显出一种冰冷又危险的昳丽。   宁予洲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它们靠近自己,时不时吐出分叉的信子,舌尖几乎碰到他的眼睛。   停留了数十秒后,几只蛇才又缓慢地伏回地上,绕过宁予洲爬走了。   直到红蛇的响动彻底消失,背后才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真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宁予洲却立刻挣脱了束缚住自己的手,迅速反身举刀,将刀尖对准了身后的人,面露十二分的警惕。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先是一愣,下意识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夜幕中的云层渐渐移动,月亮重新出来了,借着林隙间洒下的月光,宁予洲看清了来者的样貌。   进入黑林区后,他手里的刀第一次产生了微不可见的晃动。   青年看着宁予洲,那双与宁予洲有几分相似的黑眼睛里流露出类似于受伤的情绪,半开玩笑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委屈:“怎么了小鱼,这才分开几年,你不认识我了吗?”   宁予洲表情却极为难看,脸上的肌肉仿佛被冷冻了一般僵硬,嘴角轻微抽搐着,好半天喉管里挤出一个艰涩的音节。   “……哥。”   眼前的人,正是随Y012队失踪了近八年的宁舍渊。   但他不可能是宁舍渊。   有那么一秒钟,宁予洲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缥缈虚构的幻像。   家人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时常梦见舒岚三人。在梦里,牺牲的消息只是误传,他的家人在某一天忽然回来了。宁予洲扑上去,抱着宁舍渊不撒手,宁舍渊会一边笑话他,一边拍着他的背哄他。   然而随时间推移,宁予洲梦见家人的次数越来越少,留存在记忆中的面孔也开始渐渐褪色。如果不是一直保留着合照,或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会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宁舍渊,和八年前离开时一个样子。   被宁予洲认出来,宁舍渊的脸色才多了点释然的笑意,放下手道:“这里不太方便叙旧,你先跟我走吧,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伸手要来拉宁予洲的手,却被避开了,岚锋利的刀尖还是对着他,宁予洲道:“站那儿别动。”   “小鱼?”   “我不管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假货。”宁予洲脸色冰冷,“现在,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宁舍渊张了张嘴,上前一步,似乎试图解释:“我不是……”   宁予洲的刀直接抵在了他的喉侧,一蹭就是一道血痕,宁舍渊的脸色变了下,不再往前。   他看着宁予洲,吸口气,用手搓了把脸,缓下情绪解释说:“我知道我出现在这儿很可疑,但我现在只能以这个状态活着,没别的办法见你,这个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好吗?小鱼,我只是想保护你,和你还有爸妈团聚。”   听见这话,宁予洲的脸色有了一丝波动:“爸妈?”   “他们被猎人猿抓走,去了黑林区深处,我只能在D6区附近徘徊,找不到他们。”宁舍渊道,“你现在受了‘那个东西’的影响,它想把你困在这儿,你很难醒来。我先带你出去,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俩,好吗?”   宁予洲盯着他,许久才开口问:“你送我的第一个玩具是什么?”   宁舍渊愣了一下,答:“遥控玩具蛇。”   宁予洲:“怎么送的。”   宁舍渊心虚了一下,移开目光:“……从窗户丢到你床上。”   “什么颜色的。”   “红色。”   “错了。”宁予洲抬刀就要砍他,“是黑色。”   “!?!”宁舍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得失声大叫,要不是闪避及时,半个肩膀差点被削掉,据理力争:“是你记错了吧!黑不溜秋毫无特色的蛇那么丑我怎么可能会买,更不可能送给你!”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宁予洲仿佛回忆了起来,点点头,拿着刀继续拷问:“下一个问题——我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这次宁舍渊斩钉截铁:“苹果。”   “又错了。”宁予洲再次举起了刀,“那是以前,现在是草莓。”   宁舍渊大怒:“你根本就是想找个理由杀我吧?!”   “太聪明了,不像我哥。”   “……”   宁舍渊狼狈地闪过宁予洲的数次劈砍,找准机会擒住了宁予洲的手臂,一边抗衡着力气,一边急声道:“好,退一万步说,我就是个假货,杀了我那谁带你出去?你那个小男朋友还在外面等你呢。”   宁予洲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池衍,眯起眼睛看他:“你都看见了?”   “拜托,我是死了,不是瞎了。你俩那黏糊劲儿方圆百里之内的生物都看得见。”宁舍渊咬牙切齿,“不是我说,你是怎么想的,找了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alpha?虽然他脸确实长得还可以吧……但比起你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咱们家全颜控能受这种委屈?”   宁予洲:“……”   这一说,宁舍渊好像彻底来劲了,话像连珠炮一般继续。   “他存款多少?有房有车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一号人,底细不清楚的不行啊,绝对不行,我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就算我同意,爸妈也不会同意。”   宁予洲眉角抽抽,飞起一脚把他踹开,一时气急败坏:“啰里巴嗦的烦死了,你死!”   草丛里又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似乎是红蛇又去而复返。   宁予洲回头的瞬间,宁舍渊直接拽过他的手,催促道:“先走!”   宁予洲心里踌躇了一瞬,还是被拉着跑了。   两人一路在密林中穿梭,宁予洲一直望着宁舍渊的背影,问:“……你真的已经死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前方传来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宁予洲的心情有些复杂,想询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未开口,他隐约感觉四周的氛围不太对。周围的树越来越高,叶片越发密集,几乎挤满了整个空间,原本微弱缥缈的月光也不见了,他渐渐看不清前面的人影。   宁予洲忽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原本拉着他的手变成了一大股藤蔓,缠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往无尽漆黑的深渊。   宁予洲神经猛烈地跳动,翻手一刀将藤蔓斩断!   随后他感觉一双手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动作很轻,却仿佛千斤重的巨石,一下限制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一股寒意顺着宁予洲的脊柱攀升至后颈,无形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有什么东西渐渐俯下身来,气息如蛇吐出的细长信子。   祂低笑了一声,像宁舍渊小时候每次捉弄宁予洲得逞后那样,嘲弄揶揄道:“小鱼真好骗。”   宁予洲旋身一刀向背后劈去,却被轻松闪过。站在他身后的人仍然是宁舍渊,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脸上带着明朗愉悦的笑容,五官的每一缕弧度都与宁予洲记忆中别无二致。   宁予洲的声音从牙槽一点点挤出:“……你不是宁舍渊。”   “我怎么会不是宁舍渊呢。”宁舍渊笑着说,“别开玩笑了小鱼,我不是他,我还能是谁?你希望我是谁呢?”   宁予洲没回答,二话不说撩刀向他脑袋削去。宁舍渊避也不避,岚的刀刃即将碰到他的前一刻却被迫停住了,再不能往前挪动半分。   宁予洲的手脚被数根藤蔓死死地桎梏住,关节被一点点强制扭转。   几声“咯嘣”的骇人脆响后,宁予洲吃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后藤蔓齐齐一松,他连人带刀摔落在地。   宁舍渊缓步朝他走了过来,鞋尖将岚随意地踢开,停在他眼前。   “还是说,你其实更想妈妈,或者爸爸?”宁舍渊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风险有点大……也不是不行,毕竟当哥哥的总是对弟弟没办法,在合理范畴之内,你的愿望我都可以满足。”   他皮下的肌肉与骨骼开始蠕动重组,与此同时半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将无力反抗的宁予洲扶了起来。   看清他变换后的样貌,宁予洲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舒岚望着他,一贯温柔的眼睛里面含着泫然欲坠的泪光。   她抖着唇哀切道:“小鱼,快跑。”   说完这句话,舒岚的五官又开始扭曲,变成了脸色铁青的宁刃:“离开这里……”   随后是焦急万状的朝野:“宁队,快醒一醒!”   维克多、冬妮娅、向原、尤加利……熟悉的脸接二连三向他逼近,宁予洲背脊靠着树干,已经退无可退。   他胸腔的起伏速度越来越快,宛如淹入水中即将窒息的人,脑内一片混乱,视野范围中的一切事物也开始扭曲变形,像进入了某种奇幻迷离的新世界。   “……滚。”宁予洲死咬着牙关,“给我滚开!”   杂乱的画面和声音忽然停止了。   眼前的人影抓握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   时间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人影微微偏过了头,平静而轻声地唤他:“宁予洲?”   宁予洲身形一僵,一点点抬起目光,看见了对方唇角下方的一颗小痣。   “…宁队怎么还不醒?”   宿营地内,王子乐焦虑的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昨天一晚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但早上池衍和潘都清醒后,宁予洲却怎么喊都没反应。   伊在水等人也同样脸色沉凝,池衍抱着宁予洲,脸色极差。能用的办法他们都用过了,但宁予洲始终不见醒,脸色越来越白,额角也不断渗出冷汗,像是陷进了梦魇里出不来。   王子乐试探地向池衍提出建议:“要不你也打宁队一巴掌试试?”   池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王子乐立刻闭嘴了。   过了许久,宁予洲的眉头才终于动了动,缓慢而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见人终于醒了,池衍这才松了口气。还没开口说话,宁予洲脸色倏变,一把将他推开,并迅速地退开一段距离,宛如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周围几人都是一愣。   池衍也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宁予洲脸上看见了厌恶与恐惧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些战损+精神控制反抗【对手指没有被boss挑唆,只是刚醒过来看见人有点应激了 第61章 终点   宁予洲的手掌碰到了一件冷硬的事物,立刻低头看去,是岚。   他一下紧握刀柄,抬目扫视四周。   身处熟悉的露营地,入眼是其他人带着担忧的脸庞,他混乱的意识渐渐回笼,终于认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脱离了梦魇的阴影。   宁予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池衍身上。   他上手摸了摸池衍的脸,确认是活人的温度后,猛地将池衍一整个抱住,紧紧地不松手。   池衍还没从宁予洲方才嫌憎惕厉的表情里回过神来,陡然被抱了个满杯,呆了一下,但手反射性也将宁予洲搂紧了。   alpha的本能让他释放出信息素,以此抚慰焦躁不安的恋人,即使这一做法对身为beta的宁予洲毫无作用,甚至一点都不能被感受到。   “…还好。”宁予洲埋在池衍肩膀处,剧烈的心跳慢慢放缓,声音闷闷的,“还好…这个是真的。”   池衍不知道宁予洲遭遇了什么,有些无从下手,尽力笨拙地安抚起来:“我在,我就在这儿,没事了。”他低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宁予洲张嘴要回答,晃眼间看见放在不远处的背包,脑中某根神经跳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松开池衍,拎起那一背包的污染样本,迅速将其全部丢了出去。   一系列动作速度太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池衍只抓住了宁予洲的胳膊,错愕道:“你干什么?”   “这污染晶体有问题,红蛇做了手脚,留着只会更危险。”宁予洲回过头,叫潘和王子乐收拾东西,冷静道,“现在立刻回去,回基地,不能再往里走了。”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了,有过相似经历的潘最先反应过来:“你看见红蛇了?”   “……算也不算。”   回想起幻境里的经历,宁予洲脑子又一下下抽痛起来。   他不信红蛇的鬼话,一句话也不信,无论是宁舍渊、舒岚还是宁刃,全都是它制造出来的假象。已经八年过去,宁舍渊等人不可能还活着。就算留有躯体,那也跟他们一路上看见的那些僵尸生物一样,晶体全被污染,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   宁予洲希望他们活着,但他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   他更不知道到最后红蛇为什么会突然放过自己,它明明有机会、也有能力让他永远醒不过来。这种行为像是一种单纯的玩弄,好像在戏耍弱小的猎物,欣赏他们垂死挣扎的惊慌与恐惧,从中获得乐趣。   他是基地如今唯一精神力突破s级的人类,在红蛇的精神侵扰下依旧毫无反抗之力,换作其他人,只会更危险。   宁予洲冷声道:“…它不是几个人光靠普通武器肉身搏斗就能解决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逃不了,我们得先回去,找李铮铮商量其他对策。”   伊在水蹙起了眉头,“但基地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要启动能源类武器非常困难……如果我们就此撤离,下一批晶兽潮到来时,又该怎么办?”   “如果不撤,我们现在就会死。”宁予洲直言,“我们一出事,整个基地还剩几个S级?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伊在水张了张嘴,无法否认。   宁予洲看着她,“伊姐,触碰到红蛇的能力范畴,我们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池衍对宁予洲的安排毫无异议,皱了皱眉,开始收拾行装。   万夏拉住伊在水,低声劝道:“伊,快走吧,能源问题总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她原本就不想掺和进这种万死一生的任务,他们传回终端的那些样本资料已经够生命之轴研究一阵子了,还有什么好犹豫?   “在出发前我们就商量好了。”万夏说,“不对就撤,保命要紧。   数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伊在水也明白不适合再冒险。但她又隐隐感觉,如果他们现在就回去,红蛇的污染或许会愈演愈烈,直到无法控制,届时一切都晚了。   伊在水的掌心搭在机械臂上,指节握住上面的终端,闭了闭眼。   “…好。”她颔首答应,表情有些凝重,“到了信号区域,我会立刻联系通讯塔,通知黑林区周边的其他队伍尽快退回白沙区。”   商量完毕,众人飞快整理好物资,数分钟后准备就此返还时,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王子乐惶然:“地震了?”   “不对。”池衍脸色变了变,望向一个方向,“是兽潮。”   他话音刚落,数十只巨蜥与齿狼从树林间蓦然窜出,咆哮着朝队尾的潘和王子乐咬来!   宁予洲闪身举刀挡下巨口的撕咬,一记鞭腿将巨蜥踢翻出去,侧身喝道:“跑!”   潘当机立断,一手抄起王子乐就跑,宁予洲与池衍突破重围,迅速跟上队伍。   万夏一边抡着斧头砍怪一边骂道:“……真是见鬼了,也不用这么巧吧,我们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来?”   宁予洲估计是红蛇搞的鬼,这次兽潮没有上一次侵入基地的规模大,但他们只有六个人,应对起来也足够吃力。再加上黑林区地势复杂曲折,光找对逃命路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伊在水的精神触梢不断外扩,竭力搜寻着道路,她忽然感知到一个体积硕大恐怖的生物正在迅速靠近, 瞳孔骤然收缩。   SS级晶兽猎人猿。   她张嘴要提醒众人小心,但猎人猿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之间一片巨大的阴影就笼罩在了众人头顶。巨掌袭来,直接将伊在水整个人攥起,紧接着转身便跑!   见状万夏骤然色变,宁予洲与池衍双双调转方向,毫不犹豫拔腿追了上去。   凌厉的刃光一闪而过,链刃的刃片精准地刺入了猎人猿的腿部,巨猿发出一声震耳的嘶吼,但奔跑的速度却依然不减。宁予洲紧追不舍,在巨木之上迅速蹬步穿行,脚底掠过的景致却逐渐让他感到熟悉,心中陡然一跳。   ——这是昨晚红蛇引着他跑的那条路线。   潘三人紧随其后,突然听见宁予洲喊道:“回去!别跟过来,这是红蛇的陷阱!”   听见喝止声,潘与王子乐的脚步迟疑地一滞,万夏却直接拎着巨斧纵身飞出,怒道:“谁管他妈陷不陷阱!这猴子今天敢伤人就死定了!!”   池衍脸色冷然不变,扯动链刃,限制减缓了猎人猿的速度。   借此机会,宁予洲一个飞身跳跃,落到猎人猿的背部,当即一刀刺下,顿时溅出一大片醒目的血花!尖锐的疼痛使得猎人猿更加愤怒地吼叫了一声,摇晃身体试图将宁予洲甩下肩膀。   宁予洲直接将刀插进了它背部,以此稳住身形。颠簸的起伏使人头晕眼花,他紧攥着刀不松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他已经快忘了第一次与伊在水见面是什么时候,五岁或者六岁?   那天遭受火灾的伊在水刚出院,舒岚带着他和宁舍渊去看望。宁予洲盯着伊在水脖子上狰狞扭曲的瘢痕,他那时看多了恐怖故事,疑心瘢痕是什么鬼怪留下的诅咒,晚上是不是会钻出其他的怪物,好恶心。   伊在水抱着他给的一盒苹果,朝他露出一个腼腆干净的笑容:“谢谢。”   宁予洲顿了下,挪开目光,胡乱地回复:“对不起。”   伊在水迷茫:“?”   猎人猿带着三人一路向黑林区深处狂奔,宁予洲已经不清楚他们到了哪一层,D7还是D8,越往里去只会越来越危险,红蛇或许就在深处等待,留给他们营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宁予洲寻找一切可以接近解救伊在水的路线,咬了咬牙,蓄力抽出长刀,三两下飞上猎人猿的肩头。   他挥刀要劈砍脖子,人猿的巨掌从斜里袭来,宁予洲闪身避过,顺势一刀将人猿的腕部剜出一长道狰狞的血口。人猿吃痛甩手,趁着这个空隙,宁予洲冲向被桎梏住的伊在水:“伊姐!”   伊在水从人猿的巨掌中挣扎着伸出一只手,还没够着,中途巨猿却忽然变换方向,宁予洲被迎面而来的一大网藤蔓缠住,割断挣脱后已然来不及,硬生生与伊在水失之交臂。   另一道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池衍低声道:“交给我。”   链刃的寒光似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命中巨猿的脖子,刀尖深深地嵌入其中。池衍借力迅敏地逼近猎人猿,刚跃至巨猿身上时,原本昏暗的树林光线却渐渐明亮起来。   直到猎人猿奔出黑林区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色蓦然开阔,池衍与伊在水的脸上同时出现了片刻的失神——密林外环绕着一大片水泽,水面浩淼无垠,如一面平整的镜子般倒映着蔚蓝的穹宇。湖水清澈见底,各类飞禽走兽在岸边栖息盘踞,一群吸髓鸟掠过水面,飞向水泽中央矗立的一颗参天大树。   这里就是黑林区的尽头。   与众人想象中的凶险境地截然不同。   伊在水的目光落在澄澈透底的湖水上,表情松动了一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头顶传来池衍的呼唤声:“……伊在水!”   持续的奔跃追逐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时的池衍浑身彻底被汗水浸透,链刃一端牢固地缠住了猎人猿的脖子,另一端被他攥在手心,掌心被磨得血肉模糊,但仍然死死不松手。   池衍与伊在水的关系不算太熟络,但池衍一直记得,伊在水是他进入内舱之后,除宁予洲以外第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   池衍纵身向伊在水的方向扑去,竭力地伸出手,想要将她拽走。在他即将碰到伊在水的前一刻,却见伊在水摇了摇头,硬生生扯下了镶嵌在机械手臂中的队伍通讯终端,用力地扔给了他。   接住终端的池衍惊疑不定:“你——”   巨猿猛然嘶吼一声,将脖子上的锁链尽数扯断。失去牵引的池衍骤然坠落,伊在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池衍甩回了身后的树林。   被抛回黑林的最后一眼,池衍看见omega以一种复杂又温和的眼光凝视他,嘴唇张动,无声地做出口型。-快走。   -照顾好宁予洲。   【作者有话说】   会尽量把每个角色圆上 第62章 所谓伊人   说完话后,她没有去看不远处追上来的万夏,头也不回地被巨猿带往了水泽中央。   池衍摔回地面的前一秒,赶来的宁予洲夺步上前将他接住,但陡然的冲力直接将两人都掀飞出去,连着滚翻了数十圈,最后轰然地砸中了一颗巨树。   池衍抱着宁予洲,将其死死地护在怀里,他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架碎裂一般疼痛,口中蓦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手心攥握的终端震了两下,传出通讯塔指挥员断断续续的呼叫:“滴。Y77……队长……在水,收到请回答……”   “伊在水!”   看见伊在水被巨猿带走,万夏目眦尽裂,想也不想就要冲出去,王子乐和潘却扑上来将她拦住。   潘脸色铁青地劝止她:“别追过去了!Y101队留在手册里的警示你忘了吗?这水有问题,搞不好这一片全都是红蛇的污染源!你追上去也救不了她,只是送命!”   万夏根本不听,动作粗暴地挣脱两人的阻拦:“给我让开!滚!别逼我动手!”   她刚把王子乐踹开,后颈忽然被一记手刀重击,整个人浑身一震,无力地栽倒了下去。   宁予洲收回手,脸和身上裹满了血污,只剩一双眼睛还黑沉沉的,声音沙哑道:“…带她走。”   池衍吊着口气,用终端联系上通讯塔,通知黑林区附近的派遣员朝外撤离,并向搜救队发放了坐标,他们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王子乐在潘的协助下将昏迷的万夏背起,抬头时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那伊队……伊队怎么办。”   池衍与潘同时陷入了沉默。   宁予洲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干裂的嘴唇崩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   伊在水被带往水泽中央的巨树下时,肢体因极度的挤压有些变形,如果不是接受过机械改造,此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该破裂出血了。   猎人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它身上布满了各种刀伤和刺洞,一路跑来,淌了一地的黑血。到树下后,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庞大的身躯轰然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伊在水调动身上残存的力气,掰开巨猿的手掌,爬了出来,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面前的这棵树。   树干约莫有十几个成年人合抱粗细,比她这十多年来在黑林区见过的任何一棵树都要庞大,一眼看不到顶。   粗壮的树干撑起一片遮天蔽日的绿冠,密集交错的枝垭伸向四方,上面簇拥着数十团像鸟巢一样的叶丛。其中点缀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个个只有葡萄大小,但在绿叶的衬托下足够醒目。   吸髓鸟群在周围盘绕不散,那些红色的果实似乎也是它们的食物之一。   伊在水伸出触梢,却探不出任何东西——这棵树的精神力远高于她。   她没看多久,眼前就出现了发昏的重影,污染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大脑了。   树枝垂下了一只巨大的红蟒,吐着猩红的信子,澄黄的竖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巨猿。   “叫你把小鱼带过来,你带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伊在水听见了宁舍渊的声音,语气很嫌弃,“一个个都是没开化的废物,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用。”   巨猿喉间发出“嗬嗬”的气声,但很快就没动静了,呼吸彻底停止。   伊在水却隐隐猜到了一种可能性:她机械手臂里镶嵌的能量核心正是一只猎人猿的晶体,估计是同族间的晶体共鸣引起了这只猎人猿的愤怒和仇恨,它无视了宁予洲,直接将她视为了猎物。   想到这儿,伊在水心中松了口气。   池衍和宁予洲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此时应该已经带着万夏他们撤离了。   红蛇上下打量了伊在水一会儿,仿佛在衡量价值和可用性。   最终的结果是它不太感兴趣,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准备爬回树上继续休息。反正这一片都是污染,这个人类很快就要死了,逃不出去,尸体倒在哪儿都一样。   伊在水却开口说:“这棵树快要死了。”   红蛇身形一顿,转过头看她。   “枝干有明显的结节,部分树皮剥落,是被寄生生物的根须或茎蔓穿刺导致,上面那一团团的肉果槲寄生应该就是真凶。 ”伊在水说,“按理来说,槲寄生种只是半寄生植物,只是抽取一部分的养分减缓生长,不会主动导致宿主死亡,这对它们而言没有好处。”   她抚摸着树干粗糙不平的表面:“这棵树是‘自杀’的,它已经被寄生太久,不堪重负了。”   “你还挺了解。”红蛇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所以呢?”   伊在水抬目看向它,露出一个礼貌又温和的微笑。   “你的本体不是这只蛇,也不是这棵树,是上面的那一堆肉果槲寄生。”她缓声道,“——你是只会趴在别人身上吸血的寄生虫,在晶化生物中都是被其他物种嫌憎的对象。”   寄生在最强大的同类身上,靠偷窃养分为生,长出的果实一部分被鸟类吞食,另一部分落进湖水中,污染这一整片水源。   在此饮水的飞禽走兽都会被浸染,随后这些污染又通过食物链不断扩散、堆积,像瘟疫一般遍及黑林区的每一处角落。   到最后污染人类。   地面猛然窜出一大股尖利的藤蔓,径直贯穿了伊在水的腹部,她喉头涌出一大股腥甜,直接跪倒在地。   红蛇游曳到她面前,阴恻恻道:“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伊在水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喷洒在泥土里,像开出了一大片红花,但脸上犹然带着笑意。   “这棵树你快待不了了,你必须快点找新的寄生宿主。”她轻松地猜出了事实,“看你的样子,好像对其他的植物和动物都不太满意,你着急找宁予洲,就是为了这个吗?你想占用他的身体?那你没这个机会了。”   又是数道藤蔓刺来,伊在水的肩膀和手脚全被刺穿,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自作聪明。”红蛇的蛇尾勒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冷笑道,“你想自爆晶体?我告诉你,没用。你们人类晶体的那点能量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力,之前宁舍渊就这么干过一次,白费功夫而已。”   伊在水已经很虚弱,望着头顶的树冠,眼神因缺氧开始涣散。   “是…说的没错。”她喃喃,“人类的晶体相比你们这些本土生物而言,确实微不足道,但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从来不是这个……这一百年不是,往前的数千年、数万年都不是。”   尖锐的耳鸣声回荡在脑海中,过往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她脑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中心医院的某间病房中,两个年轻的姑娘相互依靠,接受完机械改造的她拍拍万夏的肩膀,说:没关系,我的手臂不仅能拥抱我爱的人们,也能保护他们。   斑驳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刺眼又滚烫。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大火熊熊燃烧的福利院,老师将她推出倒塌的楼道,朝她无声呐喊:活下去。活下去。   随后帮助更多人脱离火场,一同活下去。   伊在水缓缓地抬起手,抓住了红蛇的尾巴。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火种吗。”   红蛇没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它目光狐疑地一扫,看见了她机械臂上不断闪动的红色信号灯,脑中顿时一阵警铃大作,惊怒道:“你这个疯女人——”   伊在水已经闭上了眼睛。   “去死吧,”她轻声道,“畜生。”   红蛇立刻拧断了伊在水的脖子,但为时已晚,机械臂上信号灯“滴滴”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化为一长道刺耳的鸣声——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湖泽之上陡然炸开,灼热刺眼的烈焰拔地而起,冲击波与热浪以黑林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数以万计的晶化生物全被惊动,一时鸟窜兽伏,天地间陷入一片混乱。   还在向外撤离的Y775一行人也差点被掀翻出去,宁予洲一手将岚插进地面死死握住,一手拽着差点飞出去的王子乐。   潘和池衍各自靠着临近的树干,堪堪抵御爆炸的冲击。   宁予洲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束冲天的火光,脚像被钉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王子乐怔忡了许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什么?”   “…火种的自毁程序,特殊情况下使用者可以引爆其中的SS级晶体核心,威力相当于数百千克TNT当量的爆破炸弹。”   宁予洲解释的声音毫无波澜,像问答的机器一般。   王子乐看向他,才发现宁予洲的表情已经近乎木然,脸上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又似乎渗出血来,和尘灰混成污浊的一大颗血滴,顺着下颌滑落,砸向地面。   昏厥过去的万夏被这巨响震醒,缓缓地睁开眼睛。   远处天空升起的滚滚浓烟与明火,她的意识渐渐回笼,喉咙里愣愣地泄出一个音节:“伊……?”   焦灼的空气里混着一丝白兰花香,像一片飘忽不定的花瓣,轻盈地掠过万夏的鼻尖。她瞪大眼睛,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握住,但什么也抓不着。   万夏第一次闻见这股气息是在桃花源里。   她一脚踹开学生宿舍的门,里面的短发omega吓了一跳,犹豫地提醒她:“你好……alpha的宿舍在楼上。”   万夏感觉这omega这么柔弱,来桃花源课训简直就是受罪。后来相处之下,她发现伊在水比看上去要聪明坚韧很多,她们渐渐成了朋友。   但很多时候,万夏也不知道她俩是怎么熟络起来的。   伊在水喜欢的星星和植物,她觉得枯燥;伊在水感兴趣的那些书和诗集,她一个读不懂;伊在水的梦想和追求,她也不甚理解。   她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度过了十几年,像同学、队友、最好的朋友或是家人。   直到今日,她还是不明白。   清新淡雅的花香在万夏指尖消散了,像一抹留不住的风。   那是伊在水的信息素味。   【作者有话说】   要进最后一部分啦 第63章 生如夏花   黑林区深处的爆炸掀起了一批规模庞大的兽潮,黑林与灰沼周边的其他派遣队提前接到了通讯塔通知,已经及时撤离。   王子乐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一次如何颠簸艰辛的逃亡,疼痛撕扯着他的肌肉与神经,血和汗水充斥他的视线,可能还有泪,又或许没有,他的脑子没空暇去思考了。   临近脱离黑林区时,他们又意外遭遇了一只SS级猎人猿的袭击。   为了探测开路,宁予洲的精神力已经消耗殆尽,池衍与潘的体力也所剩不多。一场苦战之后,万夏用几近断裂的巨斧砍下了猎人猿的头颅,迸溅的血喷了她一身,从头淋到脚,她却似乎毫无察觉。   倒在一旁的其他人也都十分狼狈,宁予洲一手拎着刀,另一只手架在池衍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池衍身上,勉强被扶了起来。   大片污血顺着他的额角滑下,连发梢都浸着汗水,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池衍撕了一截布料,想去堵他额头上的伤口,宁予洲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像被火燎过一般:“救援队到哪里了。”   池衍答:“…在灰沼区,两公里范围内,估计一小时就能到。”   宁予洲还未反应,万夏忽然夺步上前,抓住他的领口,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为什么……”万夏的双眼满布血丝,“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池衍脸色一变,立刻扯住了她的手臂,辩驳道:“你冷静点!这件事跟宁予洲没有关系,是我最后没能把伊在水带回来!”   “如果不参与这次行动,她根本就不会死!”万夏回吼,“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不是李铮铮的要求,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坚持不同意……”   到后面,万夏拔高的声音一点点衰弱了下去。她松开了宁予洲的衣服,缓缓地蹲下身,用伤痕累累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豆大的泪水顺着指隙一颗颗地砸了下来,原本灿然柔顺的金发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黯淡灰沉。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这样做……”   宁予洲半张脸垂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王子乐和潘站在一边,心里同样发紧苦涩,无力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这是她的选择,我们无法改变。”宁予洲低声说,“但我不可能让你和其他人也跟着一块儿涉险。”   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万夏不是为了质问或谴责谁,她只是无处发泄,控制不了情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还有更多办法吗?之前带回的变异样本,实验室那群研究员再饭桶迟早也能研究出对抗污染的方法……我们撤离出去,万事从长计议不好吗,总归有别的办法。”万夏颤声喃喃,“她不是那么聪明吗?之前跟我说过那么多道理……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只要团结一心总能渡过难关…为什么现在她一个人牺牲了…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结果?   沉默在这片焦黑疮痍的土地上蔓延开,只有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哽咽声被一丝一缕地抽出来,带着撕裂的血水和痛苦,回荡在天地间。   一小片灰烬落在了宁予洲的脸上,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头顶乌黑厚重的硝烟。   尘埃和飞灰在空中飘曳,从灼热到慢慢冷却,纷纷扬扬,像一阵暴风雪后的余烬,被风吹向更遥远的地平线。   伊在水牺牲了。   大火产生的烟尘作为凝结核促进大气中水汽凝结,形成了一场长达半月的大暴雨。   直到黑林区深处的火势消弭后,近百年来影响通讯信号的磁场干扰源忽然消失了。救援队在爆炸中心搜寻了数日,除巨晶木的晶源体碎片外,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机械残骸,经鉴别后,属于伊在水的配备武器火种。   如此规模的爆炸,使得周遭地区的动物和树木大规模死亡,几乎摧毁了大半个黑林D8区。而D8区外,也根本没有湖泽,中心地带的巨晶木连同上面的寄生体被烧毁后,幻象就消失了,露出一大片荒寂的沼泽地。   消息被带回基地,掀起了一场莫大的震动与哀恸。   伊在水在民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她还很年轻,但无论是作为研究者还是派遣员,对基地的贡献都罕有其匹。追悼会当天,前来悼念的人们围满了整个中心纪念碑,受过她资助的福利院师生、生命之轴的研究员、派遣部的队友……还有议事长李铮铮。   伊在水的名字被刻在纪念碑上时,李铮铮站在台上,像一贯那样沉静平和地宣读悼词。   数分钟后,致辞结束,李铮铮走下楼梯时突然一脚踩空,周围响起了数道惊呼,丽娜助理堪堪将她架住:“…女士!”   她被几个助理围住,看向纪念碑下被瓦沙花簇拥的遗照,她双目浑浊,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李铮铮刚任职议事长没多久时,外舱仍然暴乱频发,她在视察灾区时看见许多奄奄一息的民众,越看越是缄默。她坐在议事会最高的席位上,却没办法救活每一个人。   助理催促她前往公务厅处理紧急事务,离开之际,她听见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老师。”   李铮铮脚步一顿,回过了头。   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伊在水,她的救助存在私心,但最初的想法,是希望这孩子不再遭逢那样的灾祸。   事到如今,她的孩子仍没能躲过大火。   宁予洲等人在回到基地后就被送进了医院疗伤,万夏的伤相对最少,最早出院。   期间Y775的几个前队友都来看过她,伊在水的牺牲对众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受打击最大的无疑是与伊在水关系最好的万夏。   阿凯来接万夏出院前,料想过她会如何难过,他想好了所有安慰的措辞才终于推开门。   房间内,万夏正向护士询问其他人的恢复情况,见他进来,笑着挥手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   态度和平时一个样,似乎没受太大的影响。   见状阿凯怔然了一下,又不由松了口气,数日内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总算淡去了一些。   他带来消息:“副队,派遣部的人要收拾宿舍。伊队的房间留了一些东西,我没法决定,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其实他不该叫副队,伊在水牺牲之后,Y775队长的头衔自然落到了万夏身上。但无论是阿凯还是万夏,一时都不适应这种变化。   万夏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啊。”   宿舍和半个月前他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人,显得有些冷清空荡。   阿凯原本要帮着一起收拾,万夏说:“不用了,她东西少,我一个人来就够了。”   “那之后有别的事终端联系。”   “行。”   阿凯走后,万夏在宿舍楼道内站了一会儿,才打开伊在水房间的门。   伊在水的房间总是整理得干净,窗台上摆着不少花花草草,长势都很好,与生命之轴温室里的植物相比也不差。   万夏不懂怎么照看花草,这些花她之后得搬去问问宁予洲或者池衍。看宁予洲那个只能养活自己的样子,大概率也不会,相比之下池衍要可靠一些。   书柜上有许多书,万夏翻了翻,试图从中追忆一下往昔,结果以失败告终,她看久了还是晕字。   她还在其中找到了当初伊在水送给宁予洲的那本古典书籍,后面又被池衍还了回来。随手翻了几页,在里面看到了和伊在水名字相似的诗,有了点兴趣,但看到下面大段的注解,又一阵窒息,关上书决定放过自己。   万夏憋着口气翻完了书架,有几本书是从桃花源资料室借阅来的,她得替伊在水去归还。   离开宿舍时,万夏又拎上她那副很久没戴的墨镜,架在脸上。   最近一个月基地发生的事尤其多,还都不是什么好事,内舱商业区也不像以往那样热闹,路边的人三两成聚,个个脚步匆匆。   还完书从学校出来,万夏路过了生命之轴的文明纪念馆,发现工作人员正在收拾门口的艺术展宣传板。   她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和伊在水约好出来看展览,只是后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两张门票都过期了也没抽出空去看。   万夏走了过去,展馆的工作人员显然都认识她,有些惊讶:“西格尔副……队长。”   万夏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临近闭展,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联系完负责人后才终于放行。   说是艺术展,其实大多数参展的旧蓝星文物都是仿制品,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全息投影,连个实体都没有。   万夏将墨镜取下,别在风衣的领口,双手踹在口袋里闲逛起来。   空旷的展馆内只回荡着一个人的脚步声,没人解说和陪同,不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聊。   直到路过雕塑展厅时,万夏才顿了下,掉转脚步方向,缓慢地走向展厅的中央。   她最后停在一座巨大的胜利女神像面前。   雕像没有头颅,没有双臂,只有无畏矫健的身躯在迎风向前,背后披着一双展翅欲飞的羽翼,像是领人前行的每一位先驱者。   万夏在神像的脚下站立了很久,一直抬着头,顶上一排射灯将她的眼睛晃得发疼也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很久,她才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一句话:“…伊在水,你可真是个混蛋。”   宁予洲从治疗舱醒来时,池衍已经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了两三个小时,见他睁开眼才回过神,将他拉了起来。   在护士口中得知万夏已经出院,两人都蹙了下眉,池衍发去通讯邮件:[你在哪儿?]出乎意料的,万夏回复得很快:[内舱,帮人还书。]王子乐和潘还在接受精神力损伤检测。宁予洲和池衍先办理了出院,之后向派遣指挥部做了任务汇报和总结,将黑林区所遭遇与收获一并提交,之后情报的整理与分析不再需要他们负责,只等结果。   损坏的武器和装备都被移至科研院检修维护,王子乐和潘恰好也出院了,接上人后,四人一同返回了内舱。   一路上悬浮车厢内都十分安静,连王子乐都少见地没说几句话。   路过中心区时,天上还飘着细密密的雨丝,宁予洲伸手将玻璃窗上的冷凝雾擦去了一些,望着矗立在雨雾中的纪念碑。   他的家人,他的队友,现在连同他视同胞姊的朋友,姓名都被刻在了上面。   宁予洲目光没有太大的波澜,池衍却碰了碰他的手,覆上他的手心,扣住了。   他实在不懂得安慰人,只能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关心。宁予洲懂得他的意思,垂下头,没说什么,只是又将手攥紧了一些。   在内舱休整几天之后,科研院发来消息,说是武器装备都已经维修完毕。   宁予洲与池衍一同去取,遇上了同样过来的万夏。   她看上去气色恢复的不错,头发似乎修剪了一些,束起来后更显利落,隔着远远地跟宁予洲二人挥手打了个招呼。   池衍的表情却有些迟疑:“你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万夏颇为矜持地理了一下风衣,“我现在可是一队之长,队长就要有队长的样子,总不能像某人那么不可靠。”   宁予洲幽幽道:“…点我呢?”   岚和链刃经清理修补后恢复如初,技术员又在此基础上融合了部分3S级巨晶木的晶体碎片进行改造,提升韧度和韧性,大幅度增强了性能。   万夏原本的配备武器没有融入晶源体,已经损坏得不能用。科研院直接锻造了一把新的巨斧,设计形制照旧,同样融合了巨木的晶体进行性能改造。   宁予洲与池衍陪同她来到明亮宽敞的研究室内,技术员道:“现在需要您为武器命名。”   蓝色光屏被划至万夏面前。   万夏收回了望着巨斧的视线,目光落在输入栏上,敲击几下后点击确认。   ——[火种]。   【作者有话说】   女角色的线大致结束了 第64章 红雾   技术员把岚和00-01一块儿取了过来,宁予洲检查了一遍岚的刀身,确认没有问题后,将刀收回了刀鞘。   潘和王子乐还在中心医院继续复健,宁予洲和池衍顺便把两人维修好的装备和武器一并取了,之后再私下转交给他们。   离开科研院的半路,宁予洲在终端上跟潘联络,询问康复情况。   在他身后的池衍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一下。万夏也闻到了一股略带熟悉的信息素味,表情也有些奇怪:“…他居然也在这儿。”   “谁?”宁予洲不明所以,抬起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这才看见另一间研究室内的卡柏。   卡柏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着,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剑。   周围的技术员向他解释着什么,alpha的视线垂落在剑上,应该是在检查。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注视,卡柏抬起头,目光掠过池衍和万夏,毫无停留,最后落在宁予洲身上。   不待宁予洲从那双灰蓝的眼睛里读出任何情绪,他的脑袋忽然被一双手托住,随后扶正了。   身后的池衍轻声提醒道:“看哪儿呢,看路走。”   “……”宁予洲拉下他的手,无言以对,“不是你俩先看的吗,这也要怪我?”   于是卡柏的目光又扫向池衍,对上后者阴森森满带敌意的眼神,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随后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拎着剑去了研究室里层。   几个研究员左看看,右看看,表情很微妙,像是发掘出了什么震撼星网的惊天八卦,捂着嘴匆匆跟着卡柏走了。   万夏感觉空气中还残存着某种酸不溜啾的气息,不自觉离宁予洲远了一点。   宁予洲是现场唯一的beta,嗅觉迟钝,对空气中剑拔弩张的信息素毫无察觉。再加上背对池衍,也没看见方才这人冷沉的表情。一回过头,池衍已经恢复了常态,神色淡淡的,看起来很是清白。   这样一看,宁予洲觉得自己又被卡柏甩了脸色,皱眉道:“……莫名其妙的人。”   池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确实莫名其妙。”   万夏诧然:“卡柏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不会在除监察庭和丛林会以外的地方见到这张脸。”   宁予洲想了下,稍微还有一点印象:“之前研究院的技术员说他把西格尔的传家宝武器融了,估计今天是过来拿完工的制品。”   池衍扫了一眼万夏,“你不是西格尔家的人吗,你不知道?”   “谁在乎?”万夏呵笑了声,“不过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西格尔那群迂腐古板的老头子差点被集体气死,房顶都要被掀了……卡柏居然能做出这种事,真稀奇,我还以为他能容忍一辈子。”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堂弟,万夏向来以同情居多。毕竟两人都是西格尔家扭曲理念下的受害者,卡柏性格确实不讨喜,不过相比其他西格尔成员而言,也不算特别讨厌。   宁予洲对此不置一词。因为年少时在桃花源的经历,他对卡柏的印象一如既往的不好,近期部分事情倒是令他有些改观,但也不多,关系还没好到像陌生人那样的地步。   池衍更不用提,从见到卡柏第一面起就没给过好脸色,除了两看相厌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等到潘和王子乐彻底康复出院的那天,宁予洲买了几束瓦沙花,Y775一行人共同去中心纪念碑处。   宁予洲池衍与潘接二连三地将花放下,到王子乐放花时,他终于忍不住情绪,断断续续地抽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出来:“伊队…我以后一定……更努力训练,不…不会让你失望……”   王子乐嚎得实在太难听,万夏嫌弃地把他扫到一边去,自己蹲下来,朝着纪念碑嘀嘀咕咕,似乎说了许多话。   宁予洲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双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池衍站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黑伞。雨水的潮气和腥味袅绕在空气里,有些沉闷,宁予洲看了一会儿,嘴里泛出些苦味。   他记得出门前带了一些营养剂和糖,混着吃好下咽,结果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突然记起刚才他把带的东西全放在纪念碑下面了。   花和祭奠品当天都会被专门的工作人员收走,这么做根本没用,只是他当时看着纪念碑上的名字,脑子一热,全掏了出来。   宁予洲索性放弃了,手又插回了口袋里,池衍的手却递了过来,到他旁边,手心摊着两颗草莓味夹心糖。   很小的两颗糖,在灰沉沉的雨天,卡通的包装显得格外鲜艳。   宁予洲盯着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身旁的池衍。   “没带多的。”池衍这时却又会错了他的意,语气似乎也没办法,“就这两颗,别挑了。”   宁予洲接过后捏着糖,没有吃,忽然问:“我听说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可以传递信息,读懂彼此的情绪变化,是这样吗?”   “是。”池衍平静地看着他,“但我不靠这个。”   糖纸还是温的,应该是池衍贴身带久了的缘故,宁予洲将其揣进口袋里,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少了许多,像是总算落到了实处。   过了十几分钟,纪念碑前的万夏才站起身,朝他们招招手,示意自己完事了。   当天夜里,持续不断的雨终于停了。   几日后,宁予洲再次收到了来自丽娜助理的邮件,是关于D8区的清扫结果。   “…据搜索队带回来的消息,雨停之后,D8区周围的沼泽林忽然起了一大片奇怪的暗红色雾气,能干扰屏蔽通讯信号,也会对人的精神力造成侵扰影响,并且还在不断往外扩散。”   会见室内,丽娜助理的表情沉凝严肃。   “目前在D8区执行任务的所有搜索队已经全部撤离,但有两位吸入红雾的队员至今还未醒来,精神域检查的结果是晶体被过量污染……实验室对取回的红雾样本检测分析后,推测红蛇可能并未死亡——它从爆炸中逃脱了。”   Y775五人的表情都倏然一变。   “这不可能!”万夏脸色铁青地反驳,“那种程度的爆炸和火势,它一整棵树都被炸得只剩下七零八碎的晶体残渣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红蛇还活着,那他们之前的那些努力与冒险算什么?伊在水的牺牲又算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吗?!   丽娜的神色同样不太好看,“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或许在爆炸之前,它就将触梢转移到了其他生物身上,又或许巨晶木根本不是他的本体……这些都说不准,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红雾是由它制造的。”   听见这话,王子乐跌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   “那还有什么办法。”他死死地揪住发根,“引爆SS级晶体都没把它消灭……这东西,常规办法根本就没法对付啊!”   池衍蹙眉道:“SS级晶体基地现在也有,不能再做一个‘火种’?”   突破黑林区时他们曾合力击杀了一只SS级的猎人猿,晶体应该没什么损毁,被搜索队完完整整地带回了基地。   “装载能源不是主要问题。”丽娜摇了摇头,“但凭基地现在的人力和物力,要制造出第二个‘火种’的引爆控制器,少说也需要一整年的时间。”   就红雾现在扩散的速度,一整年过去,指不定黑林和灰沼区都被覆盖了,到时候就算他们制造出再多的火种,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房间陷入一阵死寂,宁予洲启声打破了沉默:“情况也许没那么糟。”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朝他望过去,宁予洲唤醒会议桌上的地图投影,划至D8区。   “红蛇的精神域范围极广,我们在D4、D5区时就曾遭受它的幻觉影响。它甚至不需要接触,光靠被间接污染的生物晶体就能将人拖入幻象,要杀人于无形轻而易举。”   当初他和潘的遭遇就是如此。如果没有其他人发现,潘根本无法清醒,最后会在幻觉中把自己活活勒死。   红蛇的智力程度很高,宁予洲甚至怀疑它吸收了不少人类的记忆,伪装、引诱、玩弄无所不用,被伊在水这么一次冲击挫伤,它不可能不记恨在心。   “而事发到如今,只有两位吸入了红雾的搜索队员昏迷不醒。”宁予洲顿了一下,“不是说这事不严重,但按道理而言,红蛇的能力原本该不止于此,这做法看起来雷声大雨点小。”   池衍与他对上了目光,缓声继续说了下去:“不像是被激怒的反扑,更像是虚张声势的恐吓。”   众人的心中渐而一片明亮。   宁予洲点点头,“火种的爆炸并非没有作用,红蛇大概率受到了重创,以至于暂时没有能力反扑报复,只能逃到沼泽林中,用红雾来掩盖自己的踪迹,避免被发现。”   ——也即是说,它或许正处于虚弱状态,这是将其彻底消灭的最好时机。   潘沉吟:“但在此之前,如何应对红雾的影响也是个问题。”   丽娜助理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关于这个,生物实验室那边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她看向池衍和万夏等人,道:“还记得你们之前从灰沼带回来的瓦沙花变异样本吗?最近实验室的研究员从中分离提取出了对污染具有抗性的生物活性成分,试验测试之后,发现该提取物对红雾有明显的中和抑制作用……这也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研究员将这种提取物命名为“平定素”,目前实验室的制剂研发与安全性评估结果良好,即将投入大规模的临床试验阶段。   因事态空前紧急,基地各方对此都高度重视,给予了大量资源与资金方面的支持。生命之轴研究员日以继夜的研讨,再加上中央系统的运算分析力,药物研发和投入使用的进程将会大幅缩短。   红蛇不知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他们的一切计划都必须争分夺秒。   短短数月的整备之后,红雾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黑林区三分之一处,比通讯塔指挥部预想中的速度还要快。   好消息是,平定素的试验阶段十分顺利。两位因吸入红雾而昏迷不醒的搜索员在接受注射后都清醒了过来。但醒来之后,二者却对自己昏迷一事十分茫然,对昏迷期间产生的幻觉更是毫无印象。   期间,宁予洲与池衍去医院探望过伤员。   两位伤员倚靠在床上,接受派遣部指挥员的询问时,一边摇头一边解释着什么。   宁予洲到时,屈指叩了叩门,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几个指挥员转身伫立,刚要开口,躺在床上的搜索员忽然脸色大变,猛然朝宁予洲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卷名是土木金火水,好像没什么意义,但可以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第65章 温存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宁予洲也不由愣了一秒。   下一刻,池衍径直挡在他的身前,一把拽住了搜索员胳膊,语气冷凝:“干什么。”   周围其他人也赶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拦人: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回事!”   搜索员的情绪十分激动,在数人的阻拦下,仍不受控制地挣扎。   “不要出去…别去!别出去!”他断断续续地朝宁予洲大喊,“…小心那棵树!其他的动物它们都……小心!……”   池衍脑中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是许久前他第一次进入中心医院的时候,与潘在楼道间遇见一位名叫约书亚的omega派遣员,他因污染而丧失了理智,也曾疯狂地叫喊着类似的话语。   眼下情绪失控的这位搜索员也是一位omega,直到护士将镇定剂打入腺体内,他才彻底安静下来,被其他人重新架回床上。   宁予洲原本想问问具体情况,但现在omega的情况不稳定,根本无从得知。另一位beta搜索员显然也看呆了,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面对询问,只能勉强记起一些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当时是雨天,我和他在沼泽林里搬运一具齿狼的尸体。中途林子里忽然起了大雾,颜色很奇怪,不像普通的雾。”beta搜索员回忆道,“我觉得不妙,想先撤离,他却一直往林子里走,叫他也不应。我只能抓着他往回跑……醒来就在医院了。”   omega搜索员的精神等级是a-,beta搜索员是b。依beta搜索员所言,两人一直同行,但被救回基地时,omega的晶体污染情况却明显比beta高许多。   随后,宁予洲在派遣部的指挥员手中拿到了一份污染生物样本数据,晶化植物的污染情况普遍比动物高。   种种现象表明了一个结论:红雾似乎对精神力越高的个体影响越大。   当天夜里,宁予洲心里揣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在床上躺了许久才睡着。   他身处于一片迷雾中,怎么走都看不清方向,直到听见有熟悉的人在叫他,就顺着声音找过去,最后停在了一颗巨大的树前。   树很高,抬头一眼看不见顶。   宁予洲想看清楚一些,抬步准备往前继续走,脚却似乎踢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低头一看,地上七零八落掉了许多红色的果子。   宁予洲捡起一个看了看,外观看起来不像苹果,似乎是某类浆果。手感摸起来也偏软,像一坨刚从活物体内剥离出的器官,血肉乎乎的。   他原本想凑近闻闻气味,红肉果忽然炸开,一条红蛇张开毒牙,迎面朝他咬来!   宁予洲当即一把将其摔了出去,手腕却忽然被人拽住。他猛然一睁开眼睛,见池衍就坐在床边,正攥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眉头微蹙:“做噩梦了?”   日光透过起伏的窗帘照进房间,外面天色明亮,原来已经是早上。   宁予洲额角带着冷汗,呼吸也有些紊乱,望着池衍看了半天才缓过劲,胸口起伏的幅度渐渐小了下去。   他缓慢地撑起上身,手心抵着额头,心不在焉道:“……可能是昨天医院受了影响。”   池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拉着他的手,将他扯进了怀里,一整个抱住。   宁予洲一愣,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池衍一手横在宁予洲的腰间,一手抚向他脖颈后,摩挲着那块白皙单薄的皮肤。beta的后颈没有腺体,能摸到其下隐隐约约的脊骨,那是宁予洲身上最脆弱的区域之一。   手指顺着脊骨往下游移,宁予洲骨头中仿佛涌过一股密密酥酥的电流。他整个背脊都抖了一下,很不适应这种摸法,但也没有反抗,半开玩笑道:“大清早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池衍垂下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呼吸放得很浅。   他说:“你别去,好吗?”   宁予洲有些不明所以:“别去什么?”   “别去红雾区了。”池衍低声道,“围剿任务是自愿的,红雾对你而言太危险,我去就行。”   红雾对精神力越高的人威胁越大,对宁予洲只会是翻倍的危险。   上次黑林区宁予洲突然昏迷不醒的事还历历在目,这几个月内,池衍晚上都辗转反侧,早上醒的很早,坐在宁予洲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直到宁予洲醒来。   宁予洲偶尔睡得很熟,一睁开眼被池衍吓一跳,催着他赶紧去休息,但池衍始终放不下心。   那种事会发生第二次吗?池衍不敢去深想,他对于危险和未知从没有太多的恐惧,但如果这一切放在宁予洲身上,就成了一种不安的焦虑。   他很怕某一天早上,宁予洲再次无法醒来,就像那天一样,身体躺在他怀里毫无反应,灵魂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被未知的怪物偷走。可能在某处空间里,宁予洲还会朝他呼救,但他听不见,因而错过了解救的机会。   再多的触碰和拥抱好像都不够,池衍甚至希望有一种更紧密的连接方式消除来这种不确定性,不止身体上的,最好是更高层次的。   他记起了那个派遣员在癫狂时对上天的祷告。   他想,如果真存在神,那神在创造时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共享同一份生命?为什么人和人的灵魂生来就面临长久的分离?两个人的生或死、爱和恨,为什么不能从头到尾都融合在一起?   宁予洲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去。”   池衍闭上了眼睛,“知道和想不想,这是两码事。”   “我清楚你在担心什么。”宁予洲的手从他双臂下穿过,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但无论是出于派遣员的职责,还是我个人的恩怨,我与红蛇之间都必须做个了断……参与围剿不光是为了基地,也是为了我自己。”   池衍没有说话。   宁予洲又想了想,继续道:“况且这次又不止我们几个人去,十几只队伍,红蛇说不定比我们更慌。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我还没那么脆弱吧?你想想看,整个基地还找得出几个比我更厉害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环在他脖颈和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池衍说:“没见过比你更自信的人。”   “这叫实话实说。”宁予洲用发旋蹭了下他的耳朵,软和了语气道:“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我不光自信还信你,行不行?”   池衍对他的这一点点甜言蜜语根本无动于衷,他已经进步了:“我不吃你这套。”   宁予洲觉得好笑,捧着他的脸,额外嘉奖似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那这套可以了吧。”说完起身准备下床,道:“好了,我先去洗个澡,下午还得去实验室一趟……”   话还没说完,池衍忽然一把将他拦腰抱了回来。   宁予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回到了床上,身体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窗帘也被拉上了,室内又沉入一片模糊的昏暗中。   他的手被池衍拉起,指尖碰到颈环的感应区,“滴”一声轻响后,颈环解开,被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微的蓝光。   池衍手握到了宁予洲劲瘦的腰上,倾身向下,声音压抑着某种暗涌的情绪:“下午的事,下午解决。”?   宁予洲整个人被汗水浸透,手紧紧地搂着池衍的脖颈,仿佛一位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艰难求生的溺水者,仅仅只有一根浮木可以依靠。   他艰难地凑上去,亲了亲池衍,本意是想示好一下,好叫池衍稍微轻一点。结果这时的池衍又好像读不懂他的意思了,反而堵住了他的嘴唇,往更深处寻索。…这人就是故意的!   宁予洲甚至来不及被气笑,他现在连呼吸都成了问题,不一会儿,脸色就因窒息而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红晕,缺氧的大脑也渐渐一片空白,有大大小小的光点在眼前闪烁。?   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脚踝又立刻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拖回去继续挣扎。   下午,穿着高领衬衫的宁予洲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外面披着宽松的深色外衣,除了一张脸,什么皮肤也没露在外面。池衍就跟在他旁边。   信息素实验室的研究员见到两人时,先是疑惑地看向了池衍,问:“池先生,你的脸怎么了?”   池衍的脸侧有点红,像是被人打了,但又是一副很淡然的神色,看起来心情不差。研究员甚至觉得他现在比平时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看起来要友善多了。   池衍刚要开口,宁予洲暗地里踹了他一下,面无表情说:“别管他,不长眼撞墙上了。”   某个不长眼的人:“。”   出门之前,宁予洲在浴室清洗了很久,洗到从里到外一丝信息素都不剩才结束。池衍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   研究员果然什么也没发现,带着两人进了实验室。   池衍注射颈环内的合成信息素快没了,需要补充维护一下。两人在接待厅外面等候时,宁予洲遇见两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宁副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宁予洲回过头,看见两个穿着派遣员制服的omega青年。池衍也看见了两人,微微皱了下眉。   两个omega长相相似,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看起来年龄与宁予洲差不多。   池衍低声问:“熟人?”   “Z303的正副队长。”宁予洲扫了一眼,“头发扎起来的叫安东,没扎的是安西。”   安东兄弟俩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他,脸色也有些惊讶,几句寒暄之后,又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池衍。   池衍加入派遣部不久,名声却不小——近五年内唯一一位S级alpha,极短时间之内能力评级就能和宁予洲万夏等人比肩,这种进步速度全基地都找不出第二个。再加上一直和宁予洲走得近,派遣部私下里一直在传两人关系匪浅,现在一看,也确实如此。   安东二人是来做信息素检查的,为不久之后的围剿任务做准备。   与宁予洲池衍分别握过手后,哥哥安东微笑道:“没想到我们还能有一起出任务的机会,上次合作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吧,真怀念。”   宁予洲点了点头:“确实有段时间了。”   聊了没一会儿,两人准备离开,安西挥了挥手道:“二位,回头派遣部再见。”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池衍才逐字逐声地重复了一遍:“宁副队长?”   “…被你这么一叫怎么这么奇怪。”宁予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表情一言难尽,“我跟你说过的,在和潘组建Z189之前,我还在另一支派遣队待过两三年时间。”   池衍记了起来:“Z012?”   “嗯,安东安西之前就是Z012的探测员,除了他俩以外,成员还有潘和陈岘……我那时候是队里的副队长。”宁予洲顿了一下,“队长是卡柏。”   【作者有话说】   之前用…代替车有宝觉得很冷漠,所以换了个符号感官上是不是凹凸有致了一些 第66章 往事   17岁那年,宁予洲从桃花源提前毕业,和潘一起进了派遣部,刚好与当时结束实训期的卡柏、陈岘和安东安西编入了同一支队伍,也就是Z012。   按照惯例,派遣队的队长与副队长是根据成员的各项测试成绩来排定的,宁予洲的综合指标数值在六人中最高,队长一职自然该由他担任。   但派遣部上层最后却将领队的头衔给了指标略低两分的卡柏,给出的原因是:宁予洲年龄太小,经验不如有三年实训期的卡柏丰富。   那时陈岘还是个正常人,得知这个结果后深深皱眉,第一反应是:“丛林会又暗地里搞了什么鬼。”   队长和普通队员的待遇不一样,责任更重,但同时也享有更高的名誉以及贡献度。   对宁予洲而言,这些都不太重要,他来派遣部只是想接舒岚等人的班,只要能出任务,什么职位都一样。   但这并不耽误他又多了一条讨厌卡柏的理由。   分队之后,为方便磨合交流,所有队员都会被安排进同一层的宿舍内,卡柏的房间却始终空着。   陈岘在实训期与卡柏做过一段时间的队友,说卡柏有洁癖,一般不会住宿舍。   宁予洲对此的评价是:“死装。”   然而集体训练的前一天晚上,卡柏还是来了。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还在津渡口的场地训练,宁予洲提前完成了任务,一个人回了宿舍,半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打了会儿盹。   睡到中途,头顶的灯忽然被啪的一声摁亮。   宁予洲原以为是潘等人回来了,睁开眼往门口看去,没想到却看见了卡柏。   他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额头上有一块血痂,似乎被什么钝器砸的。脸侧也有些肿,像是被人打了。   宁予洲简直太稀奇了,居然有人敢在西格尔氏的大少爷脸上动工,谁这么厉害?   那只可能是西格尔家内部自己人。   之前也没见卡柏被打过,他那张脸金贵的很,走哪儿都被人簇拥着,活像丛林会的招牌一样。这次大概是和家里什么人起了极大的争执,以至于对方一怒之下动了手,而且这个动手的人地位必定比卡柏高。   宁予洲的打量根本不加掩饰,卡柏冷冷地扫看了他一眼,走进自己的房间,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之后两人在派遣部的训练中依旧不对付,外出任务时常磕磕绊绊,甚至还失败了几次。   这些愚蠢的失误发生在普通派遣员身上都是笑话,更何况是两个被全基地寄予厚望的S级,高层和训练员为此将他们痛骂了好多回。   宁予洲听得耳朵起茧子,心想当初不把他跟卡柏编成同队不就得了,现在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要不是不同届,他都想去隔壁队找伊在水和万夏,凭他这条件,想要他的队伍能从津渡口排到白沙区,还轮得到卡柏?   这一情况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实战课上卡柏的那次突发情热,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双双重伤住院。   躺了小半个月出来后,什么势如水火全被浇灭了。   别说针锋相对,宁予洲走路都恨不得绕着卡柏走,看见他就想起那天大丢脸面的遭遇。卡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缄默微妙,偶尔彼此撞见也很快地移开目光,脚步匆匆地离去,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少了点针对,Z012外出任务时都多了一分诡异的和谐平静,在这种诡异的和谐下,全队的任务完成效率都大大提高了。   但陈岘对卡柏的态度反而越来越警惕,仿佛在提防着什么。凡是宁予洲和卡柏有需要合作的地方,都会想尽办法阻止,减少两人交流相处的可能性。   陈岘抓着宁予洲的肩膀,警告道:“你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不该跟他多接触,丛林会的人是什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吗?他肯定没安好心,肯定别有所图。”   “除了任务,我什么时候跟他多接触过,通讯录你不是查过了吗,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加过。”宁予洲莫名其妙地挥开陈岘的手,皱眉说:“还有,少像查岗一样查我,我又不是犯人。”   陈岘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那时候,宁予洲已经开始感觉陈岘盯着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自从双方家人都牺牲后,陈岘对他的控制欲就强了起来,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严重。   宁予洲对此很反感,但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兄弟,除了陈岘陈岫外,他没有其他家人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年多的时间,Z012队一路从三星晋升到了五星。   在一次黑林C7区的五级任务过程中,他们遇到了意外,任务区域的兽群规模比预计的多了三倍,一行人拼死才找到兽群的突破口。   宁予洲和卡柏负责断后,掩护两个探测员撤离时,卡柏被一大群暴起的虫角拗缠住,迅速往深处拽去。宁予洲迅速地斩断藤蔓,好不容易拉住了卡柏,结果卡柏却甩开了他的手,转头去抓被藤蔓裹走的巨剑灰十字。   宁予洲一愣,再次将卡柏的胳膊死死拽住,喊道:“你干什么,一把破武器而已,你不要命了?”   “你又明白什么?”卡柏铁青着脸色,咬牙切齿,“滚开!”   他一把挣脱了阻拦,直接冲进了兽潮,陈岘愠怒的沉喝声从宁予洲身后传来:“宁予洲,你还愣着干什么!别管卡柏了,那是他自找的,不要再耽误时间,快走!”   宁予洲低骂了声,扫了一圈集群环伺的怪物,预估着生还的可能性,义无反顾地提刀杀进了包围圈。   他最终把卡柏救了出来,但整个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脱离黑林区后就失去了意识。   宁予洲再醒来时,又是在津渡口医院的病房内。   潘告知他卡柏已经被西格尔家的人接回了内舱,Z012队也被高层解散。而直到宁予洲康复出院,都没有得到一句来自卡柏的道谢。   当时情况紧急,宁予洲也来不及考虑更多, 他救人不是为了道谢,只是看不得有人死在他面前,有机会都得先试一试。   他更不可能追到内舱去,抓着卡柏补习做人的基本礼仪,卡柏付他学费了吗?没有。多想一秒钟都是浪费。   潘倒是对这件事却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敲打宁予洲一番,说alpha就是这么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为之付出。   后来再得知内舱的消息,卡柏已经一跃成为监察庭的执行官。   那时宁予洲也组建了Z189,有了新队友,很少再回内舱,也没怎么见过卡柏。如果不是Z189出事,再过个几年,他可能会渐渐忘记这些旧事。   数年时间过去,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周围的人却在一个个变少。   想到这儿,宁予洲心情有些复杂,直到池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才回过神来。   被忽视了半天,池衍很有些不乐意:“你又在想其他人?”   宁予洲望着安东兄弟离开的方向,“想之前队里发生过的一点事。”   池衍静了会儿,忽然说:“我看他很不爽。”   宁予洲问:“谁?”   池衍:“卡柏。”   宁予洲点点头,很认同:“我也看他特别不爽。”   池衍看着他,心想我的不爽和你说的不爽不是一码事,但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低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   宁予洲没听清他后半句话:“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块木头差不多。”池衍握着他的手,像是特别生气,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小拇指指腹。   宁予洲不懂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无语道:“我是木头那你是什么?”   想了想,他又道:“不过也没关系,卡柏现在都在内舱待着,我们在外舱,平时能碰面的概率很小,就当不存在吧。”   宁予洲原本是这么想的。   几天后,Y775一行人回到外舱津渡口。   宁予洲坐在会议室,一边喝水,一边翻看围剿任务的出行人员名单。   翻到第三页,看见顶上的“卡柏·埃文斯·西格尔”一行名字时,差点一口茶水全喷出来。   【作者有话说】   卡柏对鱼粥的感情比较复杂,关注是肯定的,说喜欢也不至于 第67章 伊甸之门(一)   白沙区,训练场角落。   池衍、万夏和卡柏三个人各自离得远远的,宁予洲环抱手臂站在一边,王子乐则像个呆滞的鸡仔一样杵在他身旁。   周围其他派遣员路过时,脚步都微不可见地放慢了一点,目光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试图悄悄地围观事态发展。   “……三个alpha。”王子乐看向脸色很臭的池衍,将声音压得很低,问身旁的宁予洲:“宁队,这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宁予洲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觑了他一眼,“你是这里唯一的omega,不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贴了阻隔贴,也还行。”王子乐摸了摸后颈处的敷贴。   其实作用也有限,他还是能闻见空气中暗潮汹涌的信息素,只有宁予洲身边比较安全。…除了要遭受池衍频频的眼刀以外。   卡柏的到来出乎所有人意外,宁予洲问了助理丽娜,确认是他主动向派遣部申请参与围剿,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说服西格尔氏以及监察庭高层的。   不过仔细一想,卡柏现在本来就是高层,想做什么,已经用不着其他人说同不同意。   伊在水牺牲后,派遣部的顶端战力少了一位,卡柏的到来恰好补上空缺,能提高这次任务的成功率。因而宁予洲虽然对此心情很微妙,但也没话说。   相比之下,池衍的态度就直接多了,道:“非得一队吗?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参与围剿的队伍有近百支,如果不是平定剂产量有限,不足以支撑大部队长时间进入红雾区搜索,这个人数还会更多。   选择这么多,无论卡柏要协助哪一支队伍都行,只要别来Y775。   卡柏冷道:“这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池衍毫无温度地笑了一声,“你是专程过来找骂的吧。”   不光池衍,接受不了这件事的人还有潘。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潘就去找派遣部的高层谈话了,现在估计正处于言辞激烈的辩论中。   万夏也很头痛,指挥部那群人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这么直接丢了个大麻烦过来。   她甚至心想,要是伊在水还在这儿就好了,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伊在水比她拿手太多,她只会一人给一拳以示公正。但她现在毕竟是队长,显然不能这么粗暴地解决问题。   万夏象征性地劝了一下,没起到作用,立刻向宁予洲投去寻求场外援助的目光。   宁予洲叹了口气,走上来,拉了下池衍的胳膊。   池衍侧头看了他一眼,原本紧绷的气势因宁予洲这一动作缓和了许多。   “分不分队是一回事,总之潘去沟通了,等结果就行。”宁予洲的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磨合训练还是少不了,先进训练场再说。”   池衍冷呵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顺从了他的意思。卡柏也不置可否。   最后卡柏并没有和他们同队,去了Z303,也就是安东安西所在的队伍。   不过队伍原本就是混合的,同不同队都没区别。   几月内,搜索队在红雾区外围进行了全方面的勘测,确定了红雾的大致来源方向。作战部署下来后,近百支队伍被分成了八组,从不同方向向红雾区内部行进,找到并击杀红蛇。   与部署计划一同下来的,还有为每个人配备的一整套应对红雾区特殊环境的装备,包括一组平定剂以及红雾浓度探测仪。   Y775与Z303同处于第八组,所在的方向要穿越被红雾覆盖的大半个黑林D4-D8区,任务的危险系数最高。   临近出发,万夏和安东及其他队伍队长在作战室内再次确认细节。   宁予洲靠站在营地外,望着天上灰蒙蒙的云层,手指无意识地抚摩着岚的刀身。   已经是第九年了。   一道缓慢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宁予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将手从刀柄上放下,垂在身侧,招了招,过了会儿就被人握住了。   白沙区的空气干燥又寒冷,池衍的掌心是温热的,握紧了两个人的温度便交融在一起,好像彼此不可分离。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宁予洲忽然说:“之前我在红蛇的幻觉里看见了你。”   池衍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然后呢?”   宁予洲没有说话,只是回过了头。   一阵凌冽的寒风从地平线吹来,穿过荒漠,裹挟着亿万年间的沙砾,一瞬间掠过两个极短暂的生命,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刮出阵阵粗糙的刺痛,没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宁予洲额前的发丝被拨乱了,在风沙中不定地起伏,眼神始终很明亮,清凌凌的,像这片无垠沙漠里唯一的绿洲。   “没有然后。”他露出一个笑,抬手抚摸向池衍的脸,轻声说,“我不会认不出你。”   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池衍心底的某块地方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抬手将那几缕飘飞的发丝捋到了宁予洲耳后,他像是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的旅者,无法将目光从宁予洲身上挪移分毫,不自主就被吸引着靠近。   刚一低下头,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十分响亮的咳嗽声:“——咳咳咳!”   池衍:“……”   宁予洲:“……”   两个人转过头朝声源处看去,王子乐正在疯狂打眼色,旁边还跟着眼镜都快碎掉的潘。   池衍的眼神仿佛要杀人,王子乐硬着头皮继续喊:“走啦,走啦!”   氛围被打断,宁予洲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他替池衍理平作战服的领口,顺手又摩挲他脖子处的颈环,道:“那回来再继续吧。”   池衍没说话,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不远处王子乐的咳嗽声已经快大到震翻基地了。   时隔数月,津渡口的关卡再次打开,运输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出,卷起飞扬的尘沙离去。运输车的后视镜内,基地在视野里不断后退、变小,直至完全不见。   天气依旧不好,乌云压覆在沙漠与丛林上空,仿佛随时要倾下一场瓢泼大雨。但空气始终干燥沉闷,无形中逼迫着每一个人绷紧的神经。   颠簸的车厢内无人说话,万夏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盯着手边的巨斧,同样一声不吭。   车辆最终停在红雾区外围。   一下车,通讯就开始受到干扰,信号断断续续,别说指挥部的信息,连临近的其他队伍都联系不上。   在场的派遣都已经司空见惯,所有人将平定剂打入体内后,宁予洲打开了探测仪,与池衍一起首先迈步踏入红雾区。   黑林区的地势本就复杂险峻,如今多了红雾,寻路变得更加困难,宛如行走在一片巨大的迷宫之中。   相较上次来时,这里的晶化生物数量少了许多,但攻击性却变强了。一路走来众人都小心翼翼,但仍然免不了被各种兽类主动袭击。   击杀完一群双目赤红的齿狼后,宁予洲将刀拔出尸体,胸口微微起伏,擦去脸上的血迹后,掏出平定剂,打入体内。   平定剂的效用时间不长,时隔数小时就得补充一次。   趁着这点空当,其他人也都各自补充了一下剂量。   探测员安东看着周遭阴森森的环境,总觉得其中一棵树他在不久之前才见过,忍不住回过头,问其他人:“我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安西迟疑地看着手里的探测仪:“我们一直是沿着红雾浓度增加的方向走…应该不会吧?”   并且为方便返还,他们在来的路上留了一些标志,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看见之前留下的记号。   雾气太浓,手电筒在其中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只能照亮周围的树和石块,避免部分的障碍物。然而手电散发的光亮却跟活靶子一样,只会吸引来更多的晶兽,弊大于利。   说话间,一道细长黑影忽然窜向安西的脚底,旁边的潘眼疾手快当即一刀刺下,暗红色的浆液瞬间“噗呲”一声迸溅而出,泼洒了满地,散发出极其刺激的气味。   突发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警觉:“什么东西?!”   潘抬起匕首,看清末端死去的袭击物后,不由皱了皱眉。   一根十分瘦弱的盘丝虫角拗。   盘丝拗一般成群结网地生长,有一根出现,那周围也应该长满了。但眼下这里只有成片的高大乔木,这根盘丝拗是独立生长的,并且看样子营养不良,已经快死了。   潘将虫角拗的尸体甩到地上。   万夏诧异:“这种欺软怕硬的玩意儿,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靠近我们,这不是找死吗?”   宁予洲直觉不好,敦促道:“…先离开这儿,一会儿气味把红斑灯蛾吸引过来就麻烦了。”   时间有限,他们也没时间在此探明真相。   然而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队伍的后排忽然爆发出一声惶恐的惊叫。   一位omega探测员头顶不知何时爬了一只巨型的红斑灯蛾,它张开柔软而满布红斑的鳞翅,一下子将omega的脑袋整个裹了起来。   灯蛾的口器刚伸出喙部,卡柏直接一剑捅破了它浑圆的腹部,另一手将omega拽了出来,回头朝其他人喝道:“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丛林深处传出,一大群红斑灯蛾蓦然冲出了浓雾!   众人见状拔腿便跑,一边撤离一边咬牙应对袭击的灯蛾。近半小时过后,灯蛾群死伤大半,残存的个体才逐渐散去,而队伍里已有数个主战员负了伤,状态十分狼狈。   直到抵达安全的地方,队伍才终于停了下来,进行短暂的疗伤休息。   那名omega探测员的队长有些恼怒,他刚才在灯蛾的袭击中伤得最重,差点脖子都被啃个洞。   他低骂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也能走神,那么大一只红斑灯蛾居然一点都没提前发现?要不是西格尔执行官,我们后面的人都得遭殃!”   周围其他伤员纷纷拦劝,被诘责的omega只是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的beta队友感觉不太对,拍了下他的肩膀:“喂,没事吧。”   这一下像是忽然将omega拍醒了,他猛然地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目圆瞠着,眼球几近爆出,面部肌肉极其狰狞,双手胡乱地抠抓起脖子。   beta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你怎么回事!”   omega的喉咙滚动着,皮肉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口齿不清:“我唔…呃……呃呃……”   不远处,宁予洲与万夏安东等人正在商讨,听见异动,立刻回头望了过去——在所有人震愕的目光下,几根满布尖刺的虫角拗从omega嘴里破口而出,迅速蜿蜒生长。   藤蔓似毒蛇一般将他的头颅盘裹起来后,顶端七八朵花苞层层破开,露出有如蠕虫口器一般粘稠狰狞的内芯。   一切变故的发生不过眨眼间的事,扶着omega的beta派遣员身躯僵硬,彻底呆住了。   簇拥的花冠缓慢转动,像是在寻觅着什么,最后面朝着某一个方向,鲜艳殷红的花瓣齐齐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被完全破开的喉咙里翻出一阵血肉咕噜的人声:   “欢迎…小鱼欢欢…欢欢迎——”   omega的头被花冠覆盖,已经完全看不见脸,身体却还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跟……跟我我——跟…我我……我走走走——”   他双手一下抓住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beta,头顶的口器花芯不停蠕动着,一点点往前伸展。   下一秒,一道寒光飞来,链刃的刀锋瞬间贯穿了omega的咽喉,整个花冠带着一长串血花飞了出去,摔落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beta双腿一软,直愣愣地跌坐在地。 第68章 伊甸之门(二)   尸体倒下,血泊无声地蔓延开来,其中还混着黑红的藤蔓汁水。   四下一片死寂。   不远处,池衍收回了链刃,但脸色却十分难看。   “…他已经不是人了。”   半分钟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以如此扭曲的方式骤然终结,快到令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寄生?”安东声音有些不稳,“虫角拗只有S级,它根本不具备这种能力……这是红雾引起的突变?”   “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叫了什么名字……”   宁予洲紧盯着地上的尸体,一股分外阴冷森然的感觉萦绕在他心中。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明白那个称呼的指向,哪怕是池衍、潘或者万夏都不曾知晓。…那两句话,根本就是对他说的。   此时此刻,全队成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寄生体身上,怔忡,震愕,恐惧的情绪像无形的漩涡一般将他们不断往下扯拽。   万夏的眉头紧拧着不放,正要开口,耳朵倏尔捕捉到身后一点轻微的响动。   下一刻,身旁宁予洲将她和潘推开,反手一刀劈向身后,将一只数人合抱粗细的虫角拗拦腰劈成了两半!   汁液泼洒而下,周围众人脸色齐齐一变。但紧接着,更多巨型虫角拗如狂蟒一般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与之同来的还有成百上千只红斑灯蛾,混乱的虫群如潮水掀林而出,瞬间将队伍冲散。   “…宁予洲!”   红雾越来越浓,潘一边呼喊,一边竭力寻觅着其他人的身影,但除了翻滚的藤蔓和蛾类外,根本看不清其他东西。   混乱中,脸上的护目镜被灯蛾扑落,眼珠触及鳞粉的瞬间,立刻炸开灼烧一般的疼痛。潘抡动匕首刺死灯蛾,强撑着睁开眼睛,视线里一片血红的模糊。   他看见地上七横八竖地躺着许多人,摇了摇脑袋,那些横陈的尸体又不见了。   潘踉跄往前走,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摔落在地。挣扎着撑起上身,一抬眼,却发现面前蹲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Z189死去的四人正俯视着他,目光居高临下,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又是幻觉。   潘当做没听见,爬了起来,一步步往前走。四道身影却还是紧紧跟着他,包含怨怼和质疑的声音如影随形。   “这次拖了谁的后腿?”   “…闭嘴。”   “又想害死谁?”   “闭嘴。”   “你活着有任何意义吗?”几只手抓住了他的喉咙,“你早该以死赎过。”   “闭嘴!”潘挥动匕首向几道身影砍去,却砍了个空,与此同时脚底忽然一陷,像是踩进了沼泽地中,双腿迅速往下沉去,越挣扎沉得越快。   “你看,你所有的举措都是白费功夫而已。”那声音在嘲笑,“没有人能救你,宁予洲不能,万夏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嘈杂的话语刺入脑海,在耳边荡开滔天的轰鸣,就在潘的口鼻即将被沼泽彻底吞没时,一道短促而熟悉的呼唤自头顶传来:“——潘!”   霎时间,眼前的场景一阵天旋地转,火辣辣的钝痛从左右脸蔓延开来。   潘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脸血污的王子乐。   王子乐已经打了六七巴掌,见潘终于醒来,表情哭笑交加有些难看,道:“终于,终于醒了一个……宁队的办法还…真行……”   话没说完,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王子乐!”潘一把将其架住,匆忙地探了探呼吸和脉搏,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他立刻望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碎裂的藤蔓和灯蛾尸体,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恶战。昏迷的派遣员全被拖了出来,大概有十七八人,身体放平了躺在山洞里,应该是王子乐做的。   宁予洲池衍等人却不在其中。   双眼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尖锐刺痛,护目镜不知道在战斗中掉到了哪儿去。潘忍着剧痛,从包裹中翻出一组平定剂,挨个给伤员注射了一遍,随后检查伤口清创止血,避免过量的鳞粉渗入其中。   眼下他必须先守着其他人醒来。   天色越来越暗,潘在山洞周边捡了些枯枝和叶子,摸索着翻出火柴盒,“嚓”一声划燃火柴,手指立刻感觉到火焰跳动的温度。   眼前仍是一片寂静的漆黑。   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慢地将火柴投入枯枝堆。   不久之后,安东首先醒了,捂着疼痛欲裂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虫潮中护住了Y775的一位omega探测员,似乎是叫王子乐,而他自己在杀死最后一只灯蛾后就昏了过去。   安东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看向四周,安西也就在他身边,周围的其他队员都只是昏迷而已,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略带庆幸地松了口气。   直到转过头,看清洞口火堆旁的人时,他一下子凝住了。   安东迟疑地喊了声:“潘?”   潘似乎这才发觉他醒了,迟钝地转头。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beta年轻苍白的脸庞,一双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没有任何光采,其下是两行已经干涸的血泪。   迷雾深处,遍地都是兽类的残骸。   巨斧猛然砍断了最后一只齿狼的脖子,万夏将尸体一脚踹进尸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喂,你选的这条路是不是有问题?”她不耐地转过头,问身后的卡柏,“都走了半天了,别说宁予洲,怎么一个活人的影子没看见?”   队伍被虫潮冲散之后,万夏费了好大功夫才突破重围,但找了半天,只找到卡柏一个队友。两人又同行数个小时,期间合力击杀了三四波S级晶兽群,结果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第三个人。   卡柏拎着长剑,身上同样裹了一层污浊的灰和血,声音冷淡:“他触梢消失的方向就是这条路。”   万夏狐疑:“假的吧…宁予洲的触梢你怎么可能记得?你又不是池衍。”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卡柏是红蛇制造出来的幻象,为了引着她去送死的。特别是打斗时,一句话也不说,有种和死人并肩作战的灵异感。   卡柏睨向她的目光毫无温度,没解释,只看了一眼探测仪,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的路线没错,这条路不止是宁予洲触梢消失的地方,也是红雾浓度增速最快的方位。   万夏左看右看,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认命地跟上去。   刚走几步路,她脑子有点昏沉,掏出平定剂给自己打了一针,再抬头时,卡柏的身影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片雾茫茫的森林。   宁予洲独自在雾茫茫的森林里走了很久,眼前才终于出现一道透着光亮的缝隙。   一股无形的力量引着他伸出手,将那道缝隙推开。眩目的光芒过后,他站在了一间明亮又宽敞的卧室内,书柜,床,桌椅,连同桌角的照片他都十分熟悉。   一个女人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察觉宁予洲的到来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小鱼,欢迎回家。” 第69章 启明星   树林里,万夏叫了半天卡柏的名字,没听到任何回应。   她狐疑地看了眼手里的平定剂,再给自己多扎了一针,过了半天,还是不见效果。   探测器倒还在正常运作,万夏只能继续往浓度深的方向走。走出去一段距离,她脚下忽然踩到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些葡萄大小的红色果子。   万夏蹲下来,拿手电照了下,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缓的呼唤:“万夏。”   ——是伊在水的声音。   万夏在原地停了几秒钟,收起手电,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那道声音又开口了,温柔地询问:“你要去哪儿呢?”   万夏不假思索:“挖你的坟。”   “……”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哽住,声音卡了好半天。   地上的果子越来越多,万夏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总算记起来:这是槲寄生的果子。伊在水在给她补习生物课训知识时提及过。   她印象很深刻,这种半寄生植物靠吸取寄主的水分和养料为生,有害于其他植物。但伊在水告诉她,在旧蓝星的历史中,槲寄生被视为生命力、希望与爱的象征。   黑林区曾经发现过类似的植物样本,果实致幻,对寄主的危害性更高,名叫肉果槲寄生。   正想着,身后伊在水的声音突然更近了些,像是贴着她的耳根在说话,道:“你不该来这儿。”   “这不是你说了算。”   “这里很危险,你根本不想来,这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这样吧?”   万夏没有理会。   “宁予洲的判断也不过是口说无凭的推测而已,一旦他猜错了,所有人都会有去无回。谁来负责?他吗,还是你?”女声笑了起来,“你看,刚才那个被虫角拗寄生的omega不就成了白白的牺牲品吗?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她还在继续煽惑:“或许情况比你想的更糟糕。说不定除你们以外,其他队伍的人全都已经死了——你想跟着他们一起自寻死路吗?”   万夏仿佛没听见,看了眼探测仪,又抬头仔细辨认方向。   身后人的手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语气压着隐隐的怒气,急声道:“万夏,你是怎么回事,现在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万夏却立刻挣开了纠缠,终于开口:“你的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你不会以为你这点花哨的伎俩能骗到人吧?到处都是破绽,基地里最便宜的机器人都比你会演。”万夏讥嘲道,“别说是你这个冒牌货,就算是大白天真闹鬼,伊在水出现在我面前,也没什么差别。”   她清楚自己是谁,她清楚她该干什么,她清楚她该走哪条路,不受任何人的引导。   “装神弄鬼的戏码在我这里不起作用,少自导自演了,好吗?”   “……你!”   这句话似乎彻底激怒了幻觉,一大群齿狼直接嘶吼着冲出迷雾,数量比之前的那三四波还要多上数倍。   与咆哮的狼群相比,独身一人的万夏看起来毫不起眼,她没有丝毫退避,护目镜下的目光犀利冷锐,手持巨斧直接迎上狼群。   卡柏发觉万夏不见是几分钟后的事。   眼皮子底下人直接消失,要么他进了幻觉,要么万夏进了幻觉,或者干脆两个人一起进。   但空气中还隐隐留有一点柑橘味的信息素,卡柏拿手电照了会儿,能用的办法都用了,除了吸引到几只灯蛾和虫角拗的注意外,毫无收获。   清理完袭击的晶化生物,卡柏甩干剑上的暗红色汁液,垂下目光,看着满地的虫角拗尸体,脑中一瞬间闪过了似曾相识的画面。   数年前Z012任务遭遇意外,他丢了武器,被成群的虫角拗缠住。宁予洲一个人突破重围,在涌动的藤蔓间挣扎着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试图够着他。   卡柏没想到他会进来,怔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后喝斥:“你跟上来干什么,你疯了!”   “你才疯了!为了个破武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值得什么,我看你是出基地前脑子被狗吃了吧?”宁予洲愠色道,“白沙区最低阶的毛猪都比你会思考,你的100分识智是伪造的?赶紧滚回桃花源去重测!”   卡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从牙槽内挤出声音:“你根本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别多管闲事!”   基地的首柄晶能武器,从基地第一位S级alpha派遣员埃文斯手中传下,百年以来为每个最优秀的西格尔成员所继承,被视为家族荣誉和地位的象征。   从小到大,卡柏接受的所有教育与训练都是为了继承灰十字,他所受到的一切否定与折磨也都是因为不够资格继承。   如果没了灰十字,那他是什么?   他生而为人的责任与义务将全部丢失,他会被西格尔家的所有成员口诛笔伐,卡金斯会将他送去禁闭室反省——就像他小时候任何一次测试没达到满分的时候。   在进入桃花源后,这个目标被迫转变为了超越宁予洲,追赶占据了他人生的大半时间。   丛林会与李铮铮之间的争权持续已久,这份积累了数十年的仇怨最后落到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让他们从此争夺不断。   卡柏必须将目光投向宁予洲,时时刻刻地关注,确保自己没有落后。宁予洲就是满分标准,唯一的风向标。卡柏动摇过。   在被晶体改造时,看见那些与他同龄的试验品,他被一个逃窜的alpha抓着衣服求救;在接受改造之后,仍然一次次被宁予洲击败,对怀疑和指责感到麻木;在被迫接受Z012队长之位时,他向卡金斯表明自己拒绝这种暗箱操作得来的头衔,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卡金斯语气阴鸷地警告他:“收起你那点可笑又多余的自尊心,没有地位和功绩,你什么也不是。”他是什么?   又一大群巨型虫角拗从丛林深处游窜而出,卡柏立刻回过神,提剑与藤群周旋清剿。   但虫角拗源源不断,越杀越多,他干脆一边打,一边主动沿着藤群的源头找去。   地上渐而出现了一些红色的果实,众多的红斑灯蛾正趴在腐烂的果实上汲取汁液,密密麻麻叠了一大片。   卡柏环顾四周,神经开始隐隐抽痛,抽出平定剂给自己多打了几针。就在这时,几条黑影却陡然从空中垂下,他动作只慢了半秒,下一刻整个人就藤蔓骤然被拖了起来。   “寄生…蛇……不吃……”   “合成品…难吃……”   “太少……”   树干上缠着几朵虫角拗的花冠,口器似的芯部滴下一长串粘稠的毒液,逐渐朝他逼近。   植物的汁液和蛾类的鳞粉弥散在空气中,卡柏很快被拖入混杂的幻觉,耳边萦绕着凌乱嘈杂的人声。愤怒,质疑抑或失望,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在眼前快速闪回,像尖刺一样碾压攻击着他的精神。   最后被一道年轻的质问声打破:“我需要知道什么?”   黑林区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宁予洲曾拽住卡柏的胳膊,硬生生将他从藤蔓深处一点点地拖拽了出来。宁予洲的脸庞被血污玷染,只有一双眼睛黑亮得纯粹,像深渊尽头的一颗星星。   “…我只知道跟一把破剑相比,人命重要多了!”   一句话将卡柏的神智蓦然拖回现实,巨网一般的藤蔓被凌冽的剑芒骤然截断,他从半空中翻身跃下,落地的瞬间惊起一大片红斑灯蛾,随后毫不停留地奔向红雾深处。   探测器上红雾的浓度数据在不断攀升,很快突破了临界状态。在碾碎某一根拦路的巨型虫角拗后,红雾中的场景忽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一颗躯干扭曲的巨晶木撞入眼帘,树上结满了上百个肉红的果子,探测器立刻发出识别警告。   ——这就是红雾的源头。   “卡柏!”   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万夏从兽群中浴血而出,回过头,朝他喝喊道:“砍那棵树,破坏它的晶源体!”   闻言卡柏毫不犹豫箭步冲前,数十道黑影却从树冠窜出,巨型虫角拗大张着口器朝他咬来。   卡柏的身影在其间迅速穿梭,藤蔓的利刺割破了他脸上的皮肤,留下一片又一片灼烧的痛觉。他浑然不觉,目光只紧攫住着红雾正中的巨晶木,挥剑斩断张牙舞爪的巨藤,双脚却忽然被破出地面的树根缠住。   下一刻,万夏顺着他撕开的缺口闯入中心,巨斧的刃光划破空气, 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巨晶木横扫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巨晶木拦腰劈开一道裂缝,巨木暴怒的精神震慑如洪波一般荡开!卡柏瞳孔剧缩,当即展开触梢挡在万夏面前,但几乎瞬间就被全部震碎,嘴中直接喷出一大口鲜血。   万夏距离最近,喉头也涌出一阵腥涩的铁锈味,耳中嗡嗡作响,但双手仍然紧握斧柄死死不放。   大地似乎在震动,林间的树叶开始婆娑作响。   风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吹来,穿过荒漠中每一株瓦沙花,穿过沼地里浪一样翻涌的芦苇荡,穿过林地间层层掩映的迷雾,化作一股柔和力量,拂过她的发梢,推向双肩。   宛如某种无形而坚定的鼓舞。——朝前走。   卡柏已经站立不稳,七窍出血不止,却仍在用残存的触梢替她抵挡震荡。万夏咬紧牙关,强忍着将血吞入腹中,臂肌上的青筋因强悍的力量道道虬结。朝前走。   从始至终,不要回头。   伴随着竭力的嘶吼声,巨斧将那道裂缝一寸寸地扩开、扩宽、扩大,巨晶木的树冠像将倾的大厦一般缓缓倾斜,直至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终于轰然坍塌倒地,惊起一大片鸟群。   寄主的晶源体破碎,树枝上结团而生的肉果槲寄生迅速丧失生机,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彻底枯死。   天上飘起一阵小雨,周围的红雾也随之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空旷寂寥的树林。   万夏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指已经变形,还在不停地哆嗦痉挛,很快巨斧“哐当”一声跌落,自己也跟着摔落在地。   卡柏跪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彻底染红,他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闭上眼睛,声音含混地喃喃道:“……结束了。”   污染源被剔除,探测器上的浓度也在稳定下降中:[89.4…72.2……54…46.5……]直到降落至40%,突然停住不动。   半秒之后,开始急速回升。[48.2—52—57—62——]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浓度数据又回到了65%。这始料未及的变故令万夏与卡柏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尽。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不停地重复播报。   [警告!检测到存在更多未知污染源——警告!检测到存在更多未知污染源——]树林另一头,池衍刚清理完数十只黑蟒,听见巨响后,转头朝声源处望去。才刚辩清大致方向,手中探测器的信号灯突然转红震动不止。   看清屏幕上的警告播报后,不由皱起眉。   看来红蛇的污染源不止一处。   池衍不清楚方才的动静是Y775其他人还是别的队伍造成的,但至少方向已经确认,直接找过去大概率能和其他人成功汇合。   理论上,这是最安全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另一个选项是继续找宁予洲。   【作者有话说】   万夏是一个魁梧的女子……中间忘了,好一个能让金丝雀依偎的宽大肩膀! 第70章 夏娃的眼泪   池衍往胳膊打了一针平定剂,继续朝着宁予洲触梢共鸣的方向寻找。   探测器上的浓度指标稳定在80左右,越往深处走,数值越高,强攻击性的晶化生物也越来越多。   但到90时,池衍的脸色倏尔一变。   触梢的共鸣断了。   他当即环视四周,但除了缭绕不散的红雾与蠢蠢欲动的兽群以外,仍然没看见任何人影。   此时此刻,池衍浑身的血液才一寸寸地冷了下去,一种极度的不安与恛惶滋生蔓延,笼罩了他的心头。   “宁予洲!”   池衍一边喊一边奔向触梢最后消失的方向,周围的红雾越来越浓郁,声音引来了更多的虫群和兽潮,咆哮与嘶吼不绝于耳,但池衍根本无心在意,刃光在黑压压的虫兽间翻飞,硬生生从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直到脚踩进一片粘稠的泥沼,一丝微弱的触梢共鸣才重新出现在不远处,池衍径直望过去,瞳孔立刻一缩——只见沼泽中央,一群浑黑的沉水藻正在蠕动翻涌,中间包裹着一具青年的身体,正是宁予洲。   他似乎昏迷了过去,细长的丝状茎缠绕着他的四肢,将他大半具身体拖向沼泽深处。几乎被完全覆裹的手只露出一点指尖,暴露在空气中,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池衍的耳膜捕捉到一丝气若游丝的呼唤:“池…衍……”   他脑中的某一根弦骤然崩断了,想也不想,身形似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   更多的沉水藻从沼泽中蹿了出来,试图缠住池衍的手脚,但非但没拦住半点速度,反而被链刃一下削了个干净。眨眼之间,池衍已经奔至藻堆深处,抡刀截断所有的丝状茎,将被困其中的宁予洲一把拉了出来,突破层层阻拦后抱回岸上。   池衍捧着宁予洲的脸,焦急地呼喊了半天,试图将其唤醒。   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连平定素都多打了一管,可宁予洲的双眼却始终紧闭着,脸色苍白,整个人无力地倒靠在他怀里,没有一丁点反应。   触及他脖颈处一片冰冷的皮肤,池衍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倒流,手脚都不由有些颤抖。   他半蹲下将宁予洲背起,朝着原本发出巨响的方向跑回去,寻找其他队友。   宁予洲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可能是因为什么昏迷不醒?   红雾,鳞粉,沉水藻的毒素,还是红蛇的污染?   池衍竭力保持冷静,但脑子已经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无序纷乱,难以理清思绪。   半路扑出四五只齿狼,嘶吼着朝两人咬来,池衍直接一刀将齿狼拦腰斩断,映着血光的双目显出一种近乎发狂的阴戾:“滚!”   齿狼巨大的身躯瞬间断作两节,被一脚踹飞了出去,然而几道藤蔓又从后面缠住了池衍的脚踝,猛然将他向红雾深处拖拽。   失衡的瞬间,池衍反射性地将宁予洲捞回怀中,两人共同摔在地上,刺拉拉被拖行了一段距离。肌肉擦伤撕扯的疼痛令池衍表情扭曲一瞬,咬紧牙槽,反手一刀将身后藤蔓挑破,两个人因惯性摔翻撞上一颗树干,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池衍抱着宁予洲,胸腔起伏不定,汗水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砸进泥土里。   从始至终,宁予洲的头都被紧紧地护住,身上半点伤也没受。而他的半只胳膊已经被磨得皮开肉绽,血水在泥地滚了一路,留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池衍喘了口气,握着链刃抵住地面,要重新站起来。   然而一双手却忽然环住了他的脖颈,按住他的后脑勺,令他强行将头低了下来。   池衍一怔,眼见着怀中的宁予洲不知何时醒了,漆黑的眼睛望向他,眼尾微微勾起,像一抹月牙似的弯弧。   许久前的生日夜,宁予洲也曾在摇曳的烛光里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叫他的目光难以移动一分一毫。   “乖孩子。”   听见夸赞,池衍呆了一下,半晌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宁予洲的动作。   停留在后颈的手渐渐向下游移,最后虚虚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对方嘴角上扬的弧度在渐渐扩大,语气意味深长:“…他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池衍脑中神经重重地一跳,喉咙被掐住的前一秒,一把将“宁予洲”推翻,链刃的锋光紧随其后,掠向后者脖子,电光火石之间撞上另一把刀刃,兵器相接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红蛇提长刀架挡住了他的攻击,偏过头,挑了下眉道:“反应还挺快。”   池衍死盯着这张与宁予洲完全一致的脸庞,语调因极度的愤怒完全扭曲,一个字接一个字挤出喉咙:“你、怎、么、敢——”   链刃将长刀一寸寸地压退,“锵!”一声锐响后,长刀被骤然劈翻,直接脱手飞了出去。   红蛇双目闪过一抹诧异,似乎没料到他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下一刻,池衍已经反手将链刃直逼他喉间,眉眼间笼着一层阴沉的云翳,直问:“宁予洲在哪儿?”   “问我?”红蛇疑惑,“你不该自己反省吗?是你没把他看护好,你把他弄丢到了哪儿去了?”   刀刃近了一步,已经嵌进了他的肉里,池衍声音冰冷:“我再问一次,他在哪儿。”   “当然是和我们一家人在团聚。”红蛇毫不在意胁迫,甚至笑了笑,“我盼望这一天很久了……他肯定也是。”   之前它被伊在水用火种暴力摧毁了寄主,差点没能逃出火灾,最后只能被迫藏进红雾里修养。现在歇了几个月,才恢复得七七八八。   这次红蛇吸取了教训,根系分散寄生在多棵晶木上。哪怕其中的一两株寄主被意外捣毁也没事,不会对它的本体造成太大损伤。不过黑林区已经没有更多SSS级,它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多寄生几株SS级。   不光如此,它还把所有前来围剿的队伍全打散了——这是它惯用的方法,所有集群动物一旦落单,就脆弱得不堪一击,逐一解决简单多了。   现在,到底是谁围猎谁呢?   池衍攥紧刀柄,恨不得将它当场抽筋拔骨:“……分明就是你杀了他的家人。”   “不,不是。”红蛇皱着眉,纠正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一直都是。”   池衍冷笑一声,“一家人?你也算人?”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了真相:“你充其量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也算是个东西?”   闻言,红蛇眉眼的弧度敛了下去。   它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池衍看了好一会儿,才缓声开口了。   “我原本是想‘带上’你一起去找他,看见你,他肯定会更高兴一点。”红蛇的拇指抵在了中指指腹上,“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它打了个响指,应声地面忽然裂开,一大串黑乎乎的丝状茎破土而出,窜向池衍。池衍一刀将其斩断,但更多地丝状茎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在他双腕短暂受制的半秒钟,长刀的刀锋直接抵住了他的脖颈。   红蛇森然道:“你必须死在这儿。”   池衍额角青筋暴起,骤然挣脱了千万根丝状茎,一把钳住了它的脖子。   “——你做梦。”   在喉咙被刀锋割断的前一秒,池衍五指猛地一收,巨大的力量碾得皮下的骨头瞬间碎裂,直接拧断了红蛇的脖子!   飞溅的血花在他眼前划过一长道猩红,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被无限拉长了。   池衍看见了红蛇脸上不似作假的惊异,也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开裂的脖颈,但意料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涌出来的铃兰信息素,其中夹杂着一缕并不明显的草木香,轻轻拨动池衍紧绷的神经,令他无端晃了下神。   霎时间,池衍似乎又回到了出发前与宁予洲一同站在基地外的时候。   王子乐和潘叫他们快走,宁予洲伸手理平了他的衣领,摩挲着他脖侧的颈环,朝他露出一个笑。   一大丛新芽从脚底萌生而出,青绿的触梢攀上他的身体,伸出一小片柔软的绿叶,勾住了他的手指,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与提醒。   -那回来再继续吧。   池衍猛然睁开了眼睛,意识终于回到现实。   他尚未脱离梦魇的余劲,胸腔一阵阵地起伏,脑子因缺氧而浑浑噩噩,眼前也是大片大片地发黑。   足足十几秒钟后,视线才终于缓缓明晰。   他首先看见的是掉在地上的颈环,已经断成几节,裂口处电弧闪烁,还在滋滋地冒烟,合成信息素的味道也泄露了出来,像是他陷入幻觉后自己暴力破坏的。   如果不是颈环,现在断成几节的应该就是他的脖子。……这颈环救了他一命。   池衍捡起断裂的颈环,快速扫视四周,周围环境十分陌生,他对怎么来到这里的过程没有半点印象。   探测器上的浓度已经接近临界值,十分危险,但池衍脑子里只想着宁予洲的下落,补了几管平定剂后,继续朝着标记的方向前进。   直到突破一大群巨蟒的围攻,拨开密集的叶丛,一棵长满肉果的巨型晶木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在伊甸园内,上帝告诉亚当和夏娃,‘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们可以随意吃,只是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不行,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   书房内,四五岁的宁予洲被舒岚抱到书桌边坐下,听她念那本从书架上拿下的最厚的书。   听了一会儿,听不懂,低头盯着自己萝卜一样的两只手。   他张开又握拳,握拳又张开,总觉得不适应。   真奇怪,他的手有这么短这么小吗?腿也是,支棱半天,脚尖连地面都够不着。   舒岚停下来,无奈地问:“小鱼,你在认真听吗?要不然换一个故事?”   “我在听。”宁予洲抬起头,“后来呢。”   他态度很敷衍,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焦躁,总觉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在某个地方等他回去。……但是回哪儿去?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吗?   舒岚在继续念剩下的内容。   夏娃受到毒蛇的蛊惑,与亚当一同吃下善恶树的禁果,被上帝发现后,赶出了伊甸园,从此遭受无尽的疾病、忧愁和死亡的折磨。   夏娃因此十分痛苦,流下了包含不甘与悔恨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化作了铃兰花。   宁予洲原本心不在焉,听到这里才皱了下眉头,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舒岚愣了一下,温声问:“怎么了?”   “花是花,眼泪是眼泪,为什么要扯上关系。”宁予洲不关注夏娃和亚当,只是问:“铃兰知道自己成了别人后悔时掉的眼泪吗,有人问过花的意见吗?”   小孩子的想法天马行空,舒岚眉心突突了两下,笑容有一丝微妙的勉强,“…那你觉得它是怎么想的呢?”   宁予洲也不知道。   但想了想,答:“它可能会说,‘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   查的资料里有说夏娃的眼泪是百合,另有说是铃兰别名谷中百合也当是百合吧【】 第71章 蛇说   “……”   空气静了片刻,舒岚盯着宁予洲,合上了书,将其放回书架上。   “小鱼,妈妈不记得以前教过你这么粗俗的话。”她微微弯下腰,轻声问,“是谁教你的呢?”   宁予洲心想我这么聪明的小孩,就不能是自学成才吗。   舒岚仍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告诉妈妈,是不是外面的坏小孩带坏了你,是谁——到底是谁?”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的语气陡然下转,双手掐住了宁予洲瘦小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凳子脚在地板上刮出了一阵锐利刺耳的声响。   五岁的宁予洲还不到舒岚胸口高,整个人都笼罩在她的阴影里,仰着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几秒后,断然道:“你不是我妈。”   舒岚闻言表情凝固了一瞬,宁予洲不待她反应,伸手一把将她推开,跳下凳子,飞快地往门外跑。   结果一推开门,却闷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来人原本端着一盘苹果,被宁予洲这一下直接撞翻了,手上的盘子摔在地上,当场四分五裂,其中的苹果也咚隆几声滚了出去。   宁予洲撞得头昏眼花,抬头看见是宁舍渊,爬起来就要跑,却立刻被拉住了手,后者疑惑道:“小鱼,你要去哪儿?”   宁予洲根本不理他,又转头望向走廊,寻找逃跑的路线。熟透的苹果正在不断向远处滚去,最后停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脚边,被一只修长而覆着薄茧的手捡起。是宁刃。   男人将地上的苹果挨个全捡了起来,随后抬头看向摔在地上的兄弟俩,“怎么回事。”   “我进门没注意,和小鱼撞上了。”宁舍渊伸手摸摸宁予洲的脸,检查了一遍,最后在他泛红的额角呼呼吹了两下,问:“撞疼了吗?”   宁予洲看着两人,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地方可跑。   他没有吭声,身体往后缩,要远离宁舍渊和走过来的宁刃。但身后房间里的舒岚却快步走了出来,将两个人扶起。   从始至终,她没有责备任何人,仿佛完全不记得刚才宁予洲的冲撞,脸上满是关切和心疼。   可这种不似作假的关心却令宁予洲背后生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寒意。   他被宁舍渊牵去了客厅。   苹果已经被宁刃重新洗过,放进了一张完好无损的盘子里,一共四颗。   宁予洲被迫坐在桌子边,目光划过客厅的每一样陈设: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全息投影屏,空荡荡的柜子和茶几……不对。   他家好像不是这样。   少了什么东西,少了很多东西。   宁予洲的手紧抓着身下的沙发垫,他目光最后落在桌上的那一盘苹果上,说:“…少了一颗。”   他记得一盒苹果应该有五颗。   “什么少了一颗?”宁舍渊坐在他身边,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有些不明所以,“这不刚好吗?爸妈两颗,我一颗,小鱼一颗。谁也不差,没有多没有少。”   说完,他在盘子里挑挑练练,从中选出了最红最大的一颗,递给宁予洲。   苹果熟透饱满,表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递过来时,宁予洲甚至能闻见一股甘甜醇厚的酯香。   宁舍渊笑意朗朗地看着他:“吃呀,小鱼。”   宁予洲摇了摇头,“我不饿,不要。”   “老爸已经洗干净啦,吃吧。”宁舍渊朝他靠近了一些。   宁予洲皱眉,往后退了点,下意识排斥他的靠近,道:“我不……”   然而话还没说完,宁舍渊却猛地扑了上来,压住宁予洲的脖子,强硬地将苹果塞到他嘴边,要逼迫他吃下去。   宁予洲的口鼻骤然被浓烈逼人的果香充斥,不得不侧头去躲避那颗苹果,咬紧牙关不松口,手脚不断挣扎,竭力反抗宁舍渊的压制。   “吃啊,小鱼。”与宁舍渊暴力手段不匹配的是他温良的语调,“怎么不吃,为什么不听话?”   宁予洲死死地架住他的手,终于找到机会夺过苹果,使出全力砸向宁舍渊的脑袋,怒道:“我吃你个头!滚开啊!”   被砸了头的宁舍渊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可怖。宁予洲已经趁机逃出了他的桎梏,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将刀尖对准了他。   听见动静的宁刃和舒岚立刻从走廊出来,看见拿着刀的宁予洲后,齐齐脸色一变。   “小鱼,把刀放下!”   宁予洲根本不听,将刀攥得更紧了一些。   宁刃和宁舍渊从两个反向逼近,他退无可退,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宁舍渊,警告道:“别过来。”   “你不该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宁舍渊一步步朝他走近,很难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小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宁予洲拔高了音量:“我叫你别过来!”   宁舍渊还是不听,宁予洲直接调转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小孩子拿刀的手并不稳,刀口直接划过皮肤,擦出一道明晃晃的血口。   见状宁舍渊才终于停下了。   他盯着宁予洲,眉眼之间的一切弧度都在收敛,最后目光归于一种平静。   过了很久,宁予洲才听见他开口:“第十六次了。”   宁予洲的神经忽然抽痛了一下,周围光线陡然暗了下来,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客厅和桌椅开始慢慢褪色,焦急的舒岚和宁刃也渐而消失了,最终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漆黑。   自己的身高和体型都恢复正常,手里的刀也变了模样。   宁予洲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片粘稠暗红的血泊。一具人形正倒在他脚边,喉咙被割开,灰败的脸上是两个空洞洞的眼睛。……是他自己。   在他身后已经倒了许多具这样的尸体,小孩,少年,青年……每一具都是宁予洲,一共十五具。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片涌入脑中纷乱的记忆,宁予洲一下子全记了起来——他在虫潮中与其他队友走散,被红蛇拖入了幻觉中,很快发觉异常,试图逃离,但又被剥夺记忆拖入下一个房间;随后又是发现,逃跑,被拖进别的幻境……   这个过程一次次地循环,重复了十五次,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在幻觉里待了多久。   红蛇缓声道:“我不明白,待在这儿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出去。”   上次在黑林区时,它见到宁予洲太过心急,没把握好力度,差点害得宁予洲精神域崩溃醒不了。这次它反思了,想着慢慢来,先构造一个熟悉的环境,好让宁予洲慢慢接受。   但重复了这么多次,还是没用。   宁予洲没回他的话,语气冰冷道:“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你究竟要干什么?”   红蛇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警惕,”红蛇举起双手,“我的本意也不是想杀人,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顿了顿,它继续说:“…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对你们人类就没有恶意。你们的晶体太小,不是我的主要寄生对象;而你们的资源也没紧缺到需要跟我硬碰硬的程度,绕过黑林区,还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去。”   “我一直很想跟你们友好相处。”红蛇眯起眼睛,“只是你们不接受。”   许多年前,它的种子被一只吸髓鸟带进黑林,降落在一棵树上扎根发芽。   长满整棵树后,结下的果实又被飞禽走兽带到别的地方,渐渐遍布整个树林。   红蛇并非这片树林里最古老强大的生物,但精神域最广阔,它与一切被它寄生的植物记忆相通。   久而久之,它诞生了自我意识,却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也不能移动。它只能引导被感染的动物,让它们将果实带到别的地方,以此寻找同类,却从没得到音讯。   这种情况持续到一百年前——人类的星舰迫降在了这颗星球上。   红蛇对这群天外来客感到警惕又新奇,发现他们弱的连生存都成问题后就放下了戒备,只是潜伏观察。   出乎意料的,这群看似脆弱的生物展现出了对环境的极强适应力。他们共同建立了基地,隔绝风沙与敌害,开始向外一点点开拓探索,很快就来到了黑林的边缘。   他们具有智力,能够自如地交流协作,比黑林区的一切植物和动物都聪明许多。   于是红蛇尝试与之“交流”。   可当它第一次将触梢伸入一位人类派遣员的脑子后,那个派遣员的身体开始抽搐,七窍流血,最后晶体爆开,丧失了呼吸。   人类只是这颗星球的外来者,所具有的晶体还太小太孱弱,根本无法承受来自原生生物的精神力碾压。   红蛇的“交流”失败了。   但也不算没有收获,它获得了这个人的一部分记忆。   接连试了十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哪怕它刻意减少了触梢,尽可能地小心翼翼,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令人疯掉。   接触到的人类记忆越多,红蛇的探知欲就越强,这些根本不够。   它孤独太久了,迫不及待想找一个能够交流的对象。它对人类记忆里的基地和文明也尤为好奇,那些对它而言是遥远又陌生的东西,它想去看看。   “于是我等了很久,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终于等到了一个时机。”   红蛇笑了起来。   “——我遇见了你的父母。”   “他们是这百年来人类中精神力最强大的个体,而最幸运的是,两人选择了结合,并孕育出了一个更具潜力的新生命……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是吗?”   一句话如同冷水兜头淋下,宁予洲浑身渐而变得冰冷僵硬。   “他们在黑林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我将一小缕触梢融进了胚胎中,跟随他们返回基地。”红蛇慢慢朝他走来,继续道:“几个月后,我伴随新生命出生了,并拥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宁舍渊。”   “我和他一起长大,学习,顺利地融入社会。到七岁那年,我有了一个弟弟。”   宁予洲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红蛇已经走到他面前,个子比他高一些,两人长相相似,眉眼间又有几分明显的分别。   小宁予洲刚出生时,宁舍渊就趴在摇篮边好奇地看,红蛇也透过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这个全新的生命。   舒岚摸着他的头,说:“阿渊是哥哥,以后要保护好弟弟,知道吗?”   摇篮里的小宁予洲在咿咿呀呀地叫,宁舍渊试探地伸出手,被抱住了手指。感知到那种脆弱又柔软温热的生命力时,宁舍渊的瞳孔渐渐睁大,心脏里的某个部分好像被连接了起来。   这是它唯一的兄弟。   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拥有相似的智力和天赋,分享同样的家庭和爱。   他们会一起长大,相互依靠,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也最亲近的生命。   ——他与它是同类。   【作者有话说】   可以理解为红蛇在污染人类的同时,也因为吸收人类的记忆被反向污染了,所以部分思维与人相似【?   应该就这周或下周完结啦~ 第72章 陷阱   “你看,我没有骗你。”红蛇伸出手,“我看着你降生,和你一起长大,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这些都是事实……”   话还没说完,宁予洲直接撩起一刀将它胳膊削飞了出去。   那半截肢体翻飞着摔在地上,裂成几条细长又软趴趴的蛇,飞快地窜走了。   红蛇胳膊的断口在淌血,从中伸出许多肉芽,蠕动中组成了新的肌肉组织,很快恢复原样,只有皮肤表面还剩着一道浅显的疤痕。…怪物。   宁予洲眼底的恨意难以掩藏,“是你杀了他们。”   红蛇摸了摸手上的疤痕,说:“我说了,杀人不是我的目的。”   宁予洲根本不信它的鬼话。   果不其然,红蛇下一句话就是:“我只是把他们保存了起来。”   八年前是Y101的最后一次任务,如果顺利结束,之后宁刃和舒岚就会离开黑林。   所以趁着众人来到D8区的时候,红蛇将他们拖入幻觉,告知真相,并表明了自己想要谈判交易的意向:它不会伤害更多人类,甚至可以帮助他们获取更多的猎物,开辟更广阔的资源区,推动基地建设。   交换的条件只有一个:它需要一个寄主。   红蛇想要将宁舍渊完全寄生,占据他的大脑和身体,作为人类生活一段时间。   至于这个“一段时间”是多久,它不清楚,这不重要,总之它想先回去看看他的弟弟,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在基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红蛇自认为已经学会了一些人类最基本的交流方式。它将态度尽可能放得友善,提出的要求也很划算,只需要牺牲一个人就能为族群换取莫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它想不到被拒绝的理由。   然而听了它话的Y101成员表情全都变了,宁刃与舒岚的脸色尤其难看,严词厉色地拒绝了它的提议。   红蛇觉得还可以商量,将他们留在了幻觉中,给了一小段时间好好讨论考虑。   第一天,众人不断尝试强制突破幻觉,向外界传递信息,以失败告终;第三天,两个A级队员开始神志不清;第五天,几乎所有人都快抵挡不了污染带来的影响,变得虚弱,时不时出血吐血;到第七天时,唯一还能站起来的人只剩下宁舍渊。   他向巨晶木走去,身后宁刃和舒岚在声嘶力竭地喊他,叫他不要过去。   宁舍渊却没有回头,一路来到巨晶木前,最后同意了红蛇的条件。   红蛇很欣赏他的识趣,两者在同一具身体里相处这么多年,多少也有点感情。于是在寄生之前,它笑着说:“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爸妈还有小鱼。”   宁舍渊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地面。   就在红蛇将触梢完全融入他的精神域那一刻,他选择了晶体自爆。   人类晶体自爆产生的杀伤力不算大,但那是红蛇完全不设防的时候,宁舍渊的自爆直接将它最脆弱的触梢摧毁了大半。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被欺骗戏耍的事实令红蛇勃然大怒,它直接吞没了Y101其他派遣员的晶体,但也无济于事,被迫进入了长达数年的休眠。   数十年的经营等待毁于一旦,红蛇仍不死心,残存的触梢在基地上空盘桓不去。   这次,它很快找到了下一个突破口:在生命之轴的实验室内,一个被人为强制改造了晶体的小孩,名字叫尤加利。   红蛇诱导尤加利使用精神力,炸毁实验室逃了出来,并在他脑中留了一小缕触梢,静待下一次机会成熟。   但尤加利比宁舍渊等人更加敏锐,之后数年的时间里,他似乎感知察觉到了什么,将未被污染的触梢转移给宁予洲后自杀。   接连两次受挫令红蛇丧失了所有耐心,它制造了一场兽潮,终于迫使宁予洲一行人来到黑林。   “…整个过程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不过好在我们现在还是团聚了。”   “这些年爸妈和我都不在你身边,一个人生活是不是很难捱?”红蛇的语气称得上体贴,“我很理解那种感觉,非常理解,真是辛苦你了。”   宁予洲听了却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作呕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攥刀的手指节泛白,血管虬结暴起。   人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怪物的思想,杀害了他的同胞,吞食了他的家人,带来难以磨灭的痛苦与灾难。现在却以亲人的身份自居,惺惺作态地表达起自己关切与怜爱。   ——它不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红蛇说:“没关系,爸妈的记忆我都保存的很好,一点没少……哦对,还有你队友的那部分,我也想办法收集了,他们都在。”   话说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宁予洲身边。   舒岚、宁刃、维克多、冬妮娅……微笑,担忧或不舍,所有人的面孔都如他记忆里一副模样。   蛇在引诱:“所有爱你的人,你爱的人,只要你想,现在他们都能出现在你面前。”   宁予洲握刀的手被人拉住了,朝野站在他身旁,劝道:“留下来吧,队长。”   “我们都在这儿。”   “小鱼,爸妈会一直陪着你。”   “不要走了……”   越来越多的手拉着宁予洲,思念与眷恋交缠形成一种沉重而粘稠的负担,像层层的藤蔓一般将他缠绕,试图将他再次拖向回忆的长廊。   ——留在这儿,不好吗?   基地外日夜奔波,基地内猜忌争斗,没有哪一样他喜欢。美满顺遂的生活早就成了过去式,偶尔午夜梦回时才能在心里翻一翻,数一数。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多的慰藉。   人在安全的环境下很容易入睡,曾经的宁予洲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闷头就倒,他知道总会有人守着他,所以从不担心危险。   然而到后来,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有时候连入睡都很困难。   可除了睡觉以外,宁予洲好像没有别的爱好,连这一点消遣也被剥夺之后,他的欲望更低,吃着、住着、睡着好像都不重要,连自己的身体情况也顾及不上。   有时宁予洲一个人站在津渡口外,望着偌大的方舟基地,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他或许就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直到哪一天死去。   宁予洲出神了一瞬。…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什么时候?   趁着他动摇的这一点间隙,红蛇的触梢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蔓延,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域。   外面的情况比红蛇预想的要糟,那群人类派遣员就跟不要命一样在到处清缴寄主,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   时间紧迫,但红蛇还是格外小心谨慎,为了确保宁予洲能无知无觉地接受寄生,避免像宁舍渊或是尤加利那样的自毁情况发生。寄主可以重新找,弟弟只有一个。它必须寄生成功,之后带着宁予洲离开黑林,找地方蛰伏疗养一阵子。   拿捏软肋是红蛇最擅长的事,它了解宁予洲,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但就当红蛇以为一切顺利,开始计划之后离开黑林区的路线时,忽然感受到一股抗力。   宁予洲强硬地掰开了那些抓着自己的手,不顾舒岚与朝野等人的挽留,将他们一一留在了身后。红蛇不由愣了一下,宁予洲忽然举刀朝他劈来,这一下速度极快,锋光瞬间就闪到了眼前!红蛇侧身闪避,但脖子仍然不可避免被刀锋割伤,一道血花飞溅而出。   不待它反应,第二刀已经逼至它门面,红蛇提刀架挡,一声尖锐刺耳的撞击声后,二者双双被冲力震开一段距离。   “躲什么。”   宁予洲翻腕抖清了晶能刀上的血,抬起头,他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明静,视线掠过红蛇脖子上慢慢愈合的血口。   “我还以为你不会怕呢。”   红蛇看着他,目光有些沉。   虽然是在幻境,但触梢却是实打实的存在,被重伤免不了对本体有影响。何况它来找宁予洲不是为了打架的,就算打赢也没用,它要的是宁予洲接受。   红蛇长抒了一口气,耐着最后一点性子劝说:“你为什么非要抵抗,冲突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直接跟我走不好吗?这样对外面那些人也好,一切早点结束,他们也能少点折磨。”   宁予洲没回答,它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又或者基地里还剩下什么你眷恋的东西?还是你有其他要做的事?你说出来,我能帮你解决。”   “好啊。”宁予洲说,“那你自杀吧。”   红蛇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色立刻阴冷了下来。宁予洲根本不想再跟它废话,再次发起进攻,招势一招比一招迅猛利落,次次都往死里下手。   手臂再次被贯出一道狰狞的血口后,红蛇终于被彻底激怒,一大片漆黑的丝状茎破地而出,死死地缠住了宁予洲的手脚。   “宁予洲,你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它撕开了伪善的面具,一把掐住宁予洲的脸,眉宇间沉压一片渗人的阴鸷,“只要我乐意,要碾碎你的精神域那就跟碾碎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如果你不想跟你爸妈还有宁舍渊一个下场,趁我还有点耐心和时间,乖乖听话跟我走!”   宁予洲乜视它一字一顿道:“——除非我死了。”   闻言红蛇手下的力道倏尔加重,掐得骨头咯吱作响,仿佛要当场捏碎他的骨头。   对上宁予洲毫无惧意的眼睛,它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外面还有人在等你 ?”   宁予洲目光产生了一瞬间的波动,红蛇没看漏这点变化,它脸上的表情渐而放松下来,缓缓地眯起眼睛。   “那个叫池衍的alpha,对吧?”   宁予洲还未说话,便眼睁睁看着红蛇的身形开始变化、拔高,最后变成了他最为熟悉的一张脸,连唇下那颗痣的位置都没有丝毫的差别。   之前在黑林时宁予洲就曾因这张脸动摇过一次,这次他立刻反应过来,厉色诘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能怎么样,遇上就顺手吃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会有对你的耐心?”   红蛇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明显的轻蔑与不屑。   “实话实说,他的精神域味道真不怎么样,比你家其他人要差很多。我还记得舒岚是山茶花味,宁刃是琥珀,很脆……印象最深的是宁舍渊的,味道像薄荷糖,真该让你也尝尝——”   “你找死——!!”   爆发的力量猛然地震断了所有束缚,宁予洲目眦欲裂,似发了疯一般举刀朝红蛇挥砍而出。数不尽的毒虫和蟒蛇却从黑暗里钻出,獠牙撕扯着他的四肢,饶是宁予洲也因吃痛而表情扭曲了一瞬。红蛇占据上风,就站在不远处,欣赏他垂死挣扎的样子。   “我说过,在这个地方,只要我想……”   话说到一半,它脸色忽然变了下,宁予洲脑中再次一阵刺痛,四周的环境开始迅速扭转变化。视线内的景色光怪陆离,眩晕之中回到了光线昏沉的树林。   雾气霭霭之中,一道破空声兀然擦过他的耳侧,瞬间贯穿了红蛇的脖颈!   链刃的一端被人猛地收紧,红蛇的脖子瞬间被剜开一道大口,鲜血如注喷出,它脸上的表情仍凝固在震愕上:“你……”   “哪儿来的冒牌货。”   宁予洲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是池衍。   红蛇脸色狰狞,它还要说话,但喉咙里猩红而粘稠的血水泉涌不止,再快的自愈速度也无法抑制这种流逝。   链刃的刀锋被拔出时,它的身体宛如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开始迅速溃败。直到肉体完全枯竭的前一刻,它干瘪的眼球仍含恨怨毒地看着两人,声音含混而断断续续,宛如从泥淖中翻出的沼气:“等…着……”   过了很久,那一滩血水才终于没了动静,周围的红雾开始变淡。   宁予洲浑身全是伤口,因失血而力气尽失,回荡在脑中的耳鸣声渐渐小了下去,视线清明后,他看见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各种虫兽尸体。   池衍绕过残骸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   独自找来这里并不轻松,池衍身上也几乎不剩几块好肉,整个手掌都被磨破,脓血混在一起,伤口触目惊心,却依旧很稳。   池衍道:“它应该暂时逃了,这里还是很危险,我们先去找万夏和潘汇合。”   宁予洲目光在手掌上停了一会儿,挪至他脸上,片刻后,忽然飞身扑进了池衍怀中。   被陡然抱了个满杯,池衍不由一怔。   怀里的温度紧紧地贴着他,紧密的仿佛心跳和血液都链接在一起。他感受着这种无间的亲密,怔了好一会儿,嘴角才有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下一刻,胸口骤然破开的凉意令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宁予洲声音很轻,擦着“池衍”的耳朵吹过,像情人间的耳语:“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真小池已经抓着鱼粥火急火燎地检查伤势了,不会杵那儿站着凹救世主造型装比 第73章 浪是河流的亿万次脉搏   雪亮的刀锋破出背脊,宁予洲拧腕一抽,直接自上往下将红蛇的身体整个劈开。   红蛇趔趄着倒退,表情难以置信:“……不可能,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得怪你。”宁予洲继续一步步朝他逼近,“看来你根本没吞他的记忆,什么都不清楚,漏洞百出。”   看,听,嗅,碰,感官会被迷惑,但感觉不会。这种感觉不受信息素与精神力的影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但已经根植于内心深处。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红蛇也不会懂,毕竟披着人皮还是不通人性。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活这么长时间,只能在树林里演点这种无聊的独角戏给自己看,有什么意思?”宁予洲平静地嘲讽,“正好我现在帮你解脱了,不用感谢我,助人为乐只是我的美德之一。”顿了下,又纠正: “……哦,不对,你不是人,谈不上助人。”   红蛇简直气急攻心:“你——”   这次宁予洲没废话,再次一刀将其捅了个对穿,红蛇猝不及防,喷出一大口血污。   大片的红雾和稠液从血口泼洒了出来,它再愤怒不甘,触梢遭此重创也已经无法支撑,整个幻境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黑林区外,被寄生的巨晶木一座接一座被合力摧毁,震荡如不绝的潮水一般破开红雾。   飞禽走兽在林间疯狂逃窜,宛如一场浩瀚的大迁徙,直逼重心区域。   红雾的正中心,挣脱幻觉的宁予洲终于睁开眼。他半个身体已经陷进巨树里,被奇形怪状的枝条缠裹,再晚个几分钟就会被彻底吞没。   手腕还能动,宁予洲翻刀三两下割断身上的枝条,从树体爬出。   巨晶木在他离开之后开始枯竭,连树上的果实也变得焦黑,一副生机彻底流失的模样。   见状,宁予洲眼皮却是一跳,立刻意识到不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池衍循着触梢共鸣的方向一路找了过来,劈翻荆棘丛看见宁予洲的身影后,双眼中多了一丝明显的光彩。   “宁……”   一道瘦长的黑影却冷不防从暗处飞出,数十米高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瞬间咬穿了宁予洲的肩膀!   宁予洲吃痛,整个右肩顿时陷入麻痹,连手中的刀都差点脱手。   池衍脑中的某一根弦骤然崩断了,当即抡刀掠向巨蛇。蛇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一步,避过刀锋后,拖着宁予洲迅速朝黑林区深处逃去。池衍紧追不舍,双目充血,死盯着前方的身影。   通讯器在震动,传来万夏和其他人仓促的声音:“喂?池衍……池衍你听得到吗!”   池衍根本没功夫回答,数十只齿狼和黑蜥扑了过来,被他接二连三一刀毙命,脚步丝毫不停地往前追赶。链刃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在混乱奔腾的兽潮中撕开一道通路。   追得越深,脚下的土地越来越粘稠沉重,大大阻碍了速度。空气里的水汽在增加,混合着一股生涩的腥锈气冲进鼻腔,是血的味道。   是宁予洲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的,池衍分辨不清。   他只想把宁予洲带回来。   巨蛇在沼泽林间游移穿行,宁予洲原本就失血过多,这一路颠簸下来,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麻发黑。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不是黑林的任何一片区域。所有的污染点都已经被清除,这里没有雾气,光从绿云般的叶冠透下,一缕接一缕,令他发冷僵硬的身体甚至有了回温的错觉。   宁予洲透过其间看见了池衍的身影,干涩的眼珠才勉强转动起来。   他咽下嘴里的血,哑声问:“…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一个新的地方。”蛇冷笑,“我会有足够的时间修养,等到彻底恢复,我们再回来。”   “上次你也是这么逃的?”宁予洲垂目扫向它的腹部,“你把种子带在哪儿,胃里?”   蛇警告:“如果不想死,我劝你最好别再打什么歪主意。”   宁予洲说:“你再这么拖一会儿,我真的要死了。”   他脸色像薄纸一样苍白,声音很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红蛇难得迟疑了一下。   人的脆弱程度它很清楚,随便受点伤、流点血就容易死。虽然宁予洲死了它也能把晶体和记忆保存下来,但活着到底和死了不一样,它花这么多心思,最后总不能换一具不能动的人类尸体。   然而池衍又在身后步步紧追,它不可能停下来,真被追上,它现在的情况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顺利脱身。   斟酌片刻后,红蛇展开触梢开始向外蔓延。   “那就少说两句话。”它分出一部分精力搜寻附近的隐蔽点,“或者叫你那小男朋友别追……”   话没说完,岚的刀尖忽然抵中了它的瞳仁。   宁予洲不知何时将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嘴角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嘲讽:“骗你的。”   说完,他反手一刀刺穿了巨蛇的眼珠!红蛇因这骤然爆发的剧痛松了口,宁予洲从半空中坠落,在地上翻滚几圈 ,最终被赶上来的池衍整个接住,才堪堪稳住身形。   池衍立刻撕下衣服堵住他肩膀处洞大的血窟窿,宁予洲扶着他的手臂,很快站了起来。   “…继续。”宁予洲微喘了口气道,“不能让它跑了。”   磁场干扰源消失,通讯终端已经自动向指挥塔上传坐标,收到消息的其他派遣员很快会支援过来。现在是铲除红蛇的最好时机,失败则后患无穷,他们得尽力拖延时间。   “——宁予洲!!!”   再次被欺骗的红蛇嘶声咆哮,它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弱小的生物逼至这种境地,已经彻底发疯。   剧毒的尾部重重地朝两人扫来,两人迅敏避过。红蛇一只眼睛重创,视野有损,宁予洲掐着死角进行牵制。池衍找准机会,抽链刃刺入红蛇的颈部,缠绕几圈骤然收紧。   链刃融合了3S级巨木的晶体,强度非比寻常,红蛇一时竟然无法挣断,怒而拖着两人在树林里飞窜,试图甩脱。   过程中池衍仍死死不松手,尖锐的石碎和枝条割破了他的皮肤,力气也在随之迅速流失。   他望向同样力竭苦撑的宁予洲,目光扫过后者身上的伤口,眼底沉抑。…这样下去不行。   在陡然跃过一处高坡后,池衍极其冒险地解开了长链,被甩出的惯性使他飞至半空,随后双手合握短刀,随重力一同猛刺向巨蛇的脊背。这一下几乎凝聚了他全身的力气,刀锋成功贯穿了鳞片,伴随着沉重的低喝,一举将蛇的背脊破开一长道狰狞的血沟。   巨蛇嘶叫一声,庞大的身躯接连撞翻数棵巨木,轰然地摔翻在地,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在它挣扎着要再次爬起时,沙尘中破出一道闪电般的寒光。   岚裹挟着凌冽的劲风,一瞬间削断了巨蛇的头颅!   两者衔接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没有交流,没有暗示,全凭直觉和信任。   巨蛇的断头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污浊的血水随之淌了一地。   落地时宁予洲趔趄了两步,在力竭前一刻,跌进一个包含泥土腥气与血锈味的怀抱。   池衍扶住了宁予洲的肩膀,长时间的苦战使得他脸上的肌肉完全僵硬,任何一点松动都难以做出。   直到确认红蛇彻底死亡,他才艰难地扯动嘴角,道:“……结束了。”   红蛇的尸体不再有任何声息,数十年来堵塞在这片树林的沉闷空气仿佛一下子变轻了,风开始流通,在树木和草地之间穿行,像某种无声的奔走相告。   恍惚间宁予洲好像听见了水流声,似乎从很遥远的方向传来,但仔细一听,又只剩下近处终端通讯器那头的嘈杂人声。   “…772,12……距离坐标位置一公里……”   “马上赶到…收到请回答。”   池衍撑起最后一点精力汇报情况,宁予洲的目光仍落在红蛇断裂的头颅上。   蛇头被砍断后部分反射弧仍留有活性,对外界的刺激会有反应。他没有靠的太近,只是看着,之后目光又落到手中的岚身上,出神了一会儿。   宁予洲以前不信人死后有灵魂一说,但他现在希望这是真的,要是舒岚等人能看到这个结果就好了。   宁予洲闭了闭眼,准备将岚收入刀鞘时, 蛇头忽然动了一下。   “…嘶。”   听见动静的池衍与宁予洲齐齐身形一滞,错愕地看向蛇头。   只见它原本涣散放大的瞳孔不知何时又聚起,直勾勾地盯死着两人,似淬毒的针尖一般。   数百米开外,万夏手中的通讯器忽然又传出一阵不连贯的电流声。   她皱眉:“这玩意儿怎么回事,又坏了?”   卡柏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跑!]听见池衍的喊声,在场的派遣员脸色倏尔一变。   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在远处爆开,冲击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周扩散,凌厉的气浪摩擦着所有人的皮肤与骨骼,好几个派遣员当即被吹翻出去。   气浪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万夏浑身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   “……不。”   她不顾卡柏等人的阻拦,不要命地朝着爆炸源的方向奔去,一路连跑带跌,穿过倾颓的林地,最终来到光秃裸露的断崖上,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雪浪激荡的河流在她脚下的山谷间奔涌,似一条长长的生命线,它贯穿大地的手掌,蜿蜒向更广袤苍翠的边际线。   那是一片新的绿洲。…冷。   宁予洲脑中只剩这一个想法。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红蛇自毁晶体,爆发出的精神冲荡直接击碎了岚的刀刃,他自己也被余劲震翻了出去。长久的坠落之后,毫无防备地落进一片未知的水域。   水下的光线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也被阻绝,陷入迟缓的宁静。   宁予洲想挣扎,但迟来的疲惫终于一股脑涌了上来,这次他真的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寒冷刺骨的水流在不断压迫他的身躯,五脏六腑好像被灌了铅,肺部的氧气在有一点点减少,四肢在沉重地往下坠。   意识涣散的边缘,他感到似乎有人拽住了他,随后一抹滚烫的温度迫切地贴上了他的嘴唇。…咕噜。   宁予洲艰难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透过气泡和浮动的发梢,对上了池衍的双目。   他在其中看见一种单薄的哀恳。   那眼神好像要融化了,比水还先浸软他心里,叫他也跟着难过。   渐渐的,宁予洲脑中又响起纷乱的声音。许多人在呼喊他,以各种各种的声音、各种各样的称呼。小鱼。阿予。宁。宁副队长。宁队。……   宁予洲在呼唤声的尽头看见一片空茫茫的地方,舒岚宁刃和宁舍渊站在远处,正在朝他挥手。   可他又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于是他转过头,往回走。那声音一次比一次清晰,他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从走到快走,到最后彻底跑起来。   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充斥耳边,周围似乎又有水声,像有潮水在拍打河岸,浪花起伏不断。…宁予洲。扑通。扑通。   予洲……宁予洲……   脉搏和浪声融合在一起,在某个瞬间,忽然拍打在他耳膜上——   “——宁予洲!”   夜幕低垂,平坦的河岸边是两个湿漉漉的身影。   池衍将外衣脱下拧干了裹在宁予洲身上,试图减少他体温的流失,但这并没有什么用,两个人都冷得不能再冷,只能贴紧彼此的身体。   宁予洲躺在地上,浑身骨头仿佛要碎了,呼吸间都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短促又艰难。   睁开眼时,首先感觉有水滴落在他脸上,咸咸的,还很烫,是眼泪。   宁予洲是想嘲笑一下池衍的。哭,就知道哭,上次还死鸭子嘴硬,这下让他抓到现行了吧。   但下一秒,他直接被抱住了。   池衍的身形在颤抖,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头埋在他颈肩,压抑着微不可闻的哽咽。   宁予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挣扎着伸出手,回抱住池衍。   月光洒在两人肩头,水波在轻轻地摇曳。   “…别哭啦。”宁予洲已经气若游丝,仍带着一点笑,安抚道:“这不没死吗。”   【作者有话说】   感觉水下渡气不太科学,呼出的全是CO2【】但不科学的地方太多,这点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为了浪漫凑合一下吧下章完结啦,之后番外补点小情侣日常和一些年龄操作的if线 第74章 爱人早安   两人被搜救队发现并带回基地已经是几天后的事。   宁予洲在治疗舱躺了一周多的时间,醒来时脑子还白茫茫的 ,眼珠转了转,看到坐在一旁的池衍时,渐渐才回过神。   池衍身上的伤比宁予洲稍微少一些,因此早一天清醒。护士再三叫他不要下床,但池衍好像看不见宁予洲就浑身难受,隔一段时间就得跑治疗仓来看看,板着脸被抓回去,又锲而不舍回来。   见宁予洲醒来,池衍这才松了口气。   躺太久,宁予洲的动作和思维都有点迟缓,被池衍扶着出了治疗仓才清醒一些,问:“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池衍大致说了些他知道的情况。   围剿任务成功,派遣队付出的代价不小,目前还未找到的失踪者就还有十几人,更别提已确定的伤亡人数。好在干扰源消失,救援没以前那么困难,大多数伤员被送回基地后已经顺利接受治疗。   宁予洲又问:“万夏他们呢?”   “万夏和王子乐醒了……”   话没说完,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毫不客气一脚踹开,池衍脸都黑了一下。   万夏一进来就看见房间内的两人面对面,手还搭在一起,挑了下眉,“精神不错啊,一醒来就谈情说爱?”   王子乐则直接扑向宁予洲,两眼泪汪汪喊道:“宁队!你终于醒了——”   王子乐是最先一批被送回基地的伤员,醒来后就得知红蛇自爆,宁池二人下落不明,差点又晕过去。等待救援队消息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现在确认两人都无大碍,心中才终于大石落地。   宁予洲倒也不嫌弃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耐心地安抚了两句。但池衍看得额角直抽,费了好大劲才把王子乐从宁予洲身上撕下来,提到一边,两个人开始噼里啪啦地扯皮起来。   宁予洲扫看了一圈,皱了下眉,转向万夏问道:“潘呢?”   万夏原本在看戏, 被这一问,表情收敛了下来 。   旁边的王子乐和池衍也静了片刻。   最后是池衍开口:“…他刚做完手术,还在观察期。”   潘的眼睛在虫潮中严重腐蚀,被救回基地后就摘除了眼球,目前伤口仍处于愈合中。   宁予洲等人到病房门口时,潘就独自靠坐在病床上,眼睛被纱布裹着,头朝向窗外。宁予洲沉默了许久,说:“我进去跟他聊聊。”   池衍点点头,就在病房外的过道等他。   宁予洲独自进了病房,潘眼睛看不见,但仍有所感,头转过来朝向他,道:“你醒了。”   “嗯。”宁予洲拉过凳子,在病床边坐下,说话好像变成了一件特别困难的事,他好半天才询问:“伤口恢复情况怎么样,还疼吗?”   潘回答:“挺好,没什么问题。医院已经在定制义眼了,等伤口愈合就能安装。”   在桃花源时,宁予洲还调侃过潘天天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没人料到年少时无心的一句话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应验。   宁予洲向来不擅长应对沉重的氛围,总会扯点一两句题外话缓和。但他现在心情很复杂,想说点安慰的话,以潘的性格又不需要,甚至多余。   他低声问:“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以基地的医疗水准,安装上智能义眼后潘也能恢复一部分视力,但限制也很多,他后半辈子都无法再外出任务,只能待在基地内。   “没有别的打算。”潘的语气格外平静,“留在议事会,做我该做的事。”   这原本就是他的人生规划,从未改变过。冬妮娅等人死后,他始终无法从此事中走脱,负罪的阴影会伴随他一生。失去双眼或许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之一,这算不上打击。   宁予洲确认潘没因此事消沉,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会儿,直到病房的门“笃笃”两声被人敲响。   宁予洲回过头,看见了安东安西两兄弟,他们带着花和慰问品。两人在红雾区时被潘和王子乐所救,现在是来探望道谢的。   “你养伤,我先走了,之后再来看你。”   宁予洲站起身,准备离开病房给安东两人腾出位置,转过身时,忽然听见潘问:“那你呢,宁予洲。”   宁予洲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潘问他:“你以后是什么打算?想好了吗?”   红蛇已死,多年的仇恨总算得报,黑林区的污染也在一点点消退。   而在黑林区之外,搜索队发现了更为辽阔的新探索区——绿洲,那里的生物与矿产资源较黑林区更加富饶,为能源问题提供了新的出路。   万夏已经临近退役年龄,不久后就将和卡柏一起返还内舱。如今基地里的S级派遣员就只剩下宁予洲与池衍,绿洲区的拓荒任务大概率会由他俩人牵头。   宁予洲与门外的池衍对上视线,眼底一片清明,声音很轻:“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   半月之后众人才回到内舱,参加围剿任务的纪念追悼仪式。   这次仪式的主持者变成了丽娜助理,献花,致悼词,纪念碑镌刻一系列流程后,牺牲人员的遗体在众人肃穆的见证下被封入了纪念馆中。   数十天后接着便是表彰仪式。池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极其不适应媒体的闪灯和人们热切的目光,全程板着一张冷脸。   宁予洲偏过头问:“紧张啊?”   池衍想否认,但面对宁予洲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如实说:“…有点。”   他这时候的表现才真像个二十岁不到的alpha,年轻中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生涩,叫宁予洲莫名有些好笑。   在镜头看不见的角落,他用手背靠了靠池衍垂落在身侧的手,池衍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禁不住侧过头去看他。   宁予洲却早就将头偏了回去,日光描摹他五官优越的轮廓,晕开他眼角眉梢的一点弧度。四面八方喧闹的人声仿佛消失了一瞬间,池衍只听见宁予洲说:“没事,跟着我走就行。”   随后池衍听见自己回答说“好”。   比池衍更紧张的是王子乐,在授勋时,杵台上站得像个电线杆。晃眼间他在台下看见了他的父母,他妈正在抹泪,他爸朝他挥了挥手。   表彰仪式结束后,王子乐遇到他之前救的那几个孩子,再次得到了一大捧瓦沙花。   领头献花的男孩名叫莱恩,他牵着其他孩子的手,道:“我以后也想成为像哥哥一样厉害的派遣员,保护弟弟妹妹。”   王子乐其实很不好意思,相比宁予洲池衍等人而言,他实在称不上特别厉害,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可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蹲在莱恩身前,伸出手道:“那我们都一起努力?”   莱恩严肃地点点头,一大一小两只手击了个掌,宛如接力一般。   参与行动的派遣员贡献级都有提升,池衍从5级一跃升至7级,像他这么年轻的7级贡献者整个基地都少之又少,甚至这才只是他成为派遣员的第一年。   而宁予洲兜兜转转一圈,贡献级也终于回到了8级。   老实说,他在这方面根本就没什么晋升空间, 再往上只有9级,那得篡位当议事会会长才有可能。   万夏对此评价:“真有那么一天那基地完蛋了。”   宁予洲:“。”   授勋结束后不久,万夏向派遣部上层递交了申请——她没有正式退出派遣部,只是留在津渡口的实训场当指导员,偶尔也能带带基地周围的基础任务,算是退居二线。   许多人都不太理解她的选择,包括阿凯和Y775曾经的队友。   依照万夏目前的贡献度,回内舱随便谋个职位待遇也不会低,至少比待在津渡口要轻松太多。卡柏也邀请过她回西格尔家辅佐管理,开出的条件很好,但仍然被拒绝了。   问起原因,万夏只说在外舱待习惯了,不想回去。   离开丛林会的集会大楼的当天,万夏还反过来问卡柏:“你确定要和那群脑子不灵光的老顽固相处一辈子?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卡柏望着楼外的车水马龙。   半晌回答:“没有。”   下午有一场桃花源的返校讲座,卡柏需要代表监察庭出席。结束之后途径花园,他听见绿化角落里传来一缕微弱的猫叫声。   他原以为是那只宁予洲以前常喂的奶牛猫,走近才发现是一只极瘦弱的幼猫,正虚弱地蜷在角落里。   它身上沾着很多灰,但看的出来是只白猫,脸上也有伤,像是被别的猫抓的。看见卡柏靠近后,一边往里缩一边张嘴哈气,在尽全力虚张声势。   卡柏垂眸看着它还没完全退膜的蓝眼睛,最后将它带走了。   在内舱休歇的大半个月,宁予洲和池衍天天腻在一起,外出都形影不离,像是要把之前缺的那些相处时间连本带利地全补回来。   两人也没刻意遮掩,关系已经很明确了。这事在星网上掀起了不小的讨论度,各种议论纷杳而至,祝福尊重是大多数,当然也夹杂不少非议声。   热度太高,以至于安装完义眼的潘刚一恢复视力,点开终端就看到了花边新闻:[惊!两S级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其实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池衍怕人多走失,稍微拉了下宁予洲的手。这一幕刚好被有心人抓拍到,硬生生编出了两人要私奔到天涯海角的架势。   “你们这样……”潘刚恢复视力就想自戳双目,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不行!”   宁予洲疑惑反问:“为什么不行?派遣部好像没有队内不能谈恋爱的规定吧。”   潘黑着脸说:“你俩好歹也算公众人物,能不能注意一下社会影响?”   池衍冷笑:“谁在乎?”潘:“……”   派遣部成双成对的alpha和omega搭档不要太多,当年的舒岚和宁刃不就是这样,他和宁予洲又没搞特殊,凭什么不行。况且谈恋爱的是他和宁予洲,又没别人,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过时时刻刻被关注盯梢的感觉不怎么好,两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回了外舱,还带上了996。绿洲拓荒在即,这次他们估计会在津渡口定居上很长一段时间。   回到外舱的当晚,熟络的几支派遣队成员全都围在营地里,热热闹闹地聚了一餐。   黑林区的污染消失之后,大多数晶植晶兽经过常规处理后就可以直接食用,比营养液的口感实在好太多。   万夏偷偷地买了些酒带进来,和另几个alpha比赛对瓶吹,王子乐被怂恿着喝了一瓶,瞬间被放倒。   宁予洲酒量一般,大半个晚上只喝了半杯,但很上脸,面颊都是红的,眼睛清润润一片,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明亮。   池衍没喝,就在一旁看他看得出神,被宁予洲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宁予洲疑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事?”   池衍的目光飘过宁予洲鲜润的嘴唇,很艰难地移开眼睛,心虚道:“没有,没什么事。”   宁予洲怀疑地盯着他,直到被其他人喊话才转移注意力。   深夜时,地上已经歪七八扭躺了不少aphla,万夏骂骂咧咧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宁予洲觉得有点闷,打了声招呼,准备去外面透透风。   池衍将他没喝完的那半杯酒喝了,也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起。”   两个人也没走太远,就在离营地几十米的地方坐下。   宁予洲的手掌触及地面粗糙的沙石,被旷野上的风吹了一会儿,享受地眯起眼睛。   四下静悄悄的,池衍反复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叫他:“宁予洲。”   宁予洲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嗯?”   不知道是血气还是酒气上了头,池衍不做声,把藏了一天的东西从口袋掏了出来,塞进他手里。   “这是什么?”宁予洲低头看着手里的方盒子,“给我的?”   照池衍原定的计划,他现在应该让宁予洲自己打开看看,保留神秘感。结果宁予洲一问,他根本藏不住一点事,巴巴地回答:“嗯。订婚戒指。给你的。”   宁予洲愣了下,还以为听错了,连忙打开盒子,果然里面放着两枚素戒。   宁予洲脑子足足卡机了五秒钟,期间池衍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反应,立刻道:“你不喜欢?”池衍冷静地找到一个理由:“是不是款式问题?那我再去定个别的……”   “没有!”宁予洲下意识反驳,他只是一时太意外了,随后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定的?我居然一直没发现,真能藏啊。”   池衍低声道:“被发现就不叫惊喜了。”   宁予洲最受不了他突然说这种话,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戒指抖地上。   池衍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你喜欢吗?”   这叫人怎么回答?肯定喜欢,你给我准备的。但直说这种肉麻的内容对宁予洲而言还是太难了,他尽可能镇定地说:“不戴上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两枚素戒是配对的,都是男款,尺寸是池衍撑宁予洲睡着时测量的,不可能不合适。   池衍给宁予洲戴戒指的时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震动有力的心跳。   片刻后,宁予洲说:“你紧张什么?手都在抖,戒指要戴歪了。”   池衍拒不承认:“你不是也在抖。”   宁予洲心想我有吗?好像有……不对,那不重要。   他注意力全放在池衍的动作上,戒指的凉意一直推到指根终于停下,大小刚好合适。   两人交换戴上了戒指,池衍抬头看他:“怎么样?”   宁予洲从头到脚温度都很高,他疑心自己现在脸应该红得厉害,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幸好是天黑,也看不见他狼狈的样子,含糊其辞道:“还行吧。”   池衍很不满意地攥紧宁予洲的手,逼问:“什么叫还行?你不要敷衍我。”   宁予洲一下子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但又忍不住笑起来:“就是特别好……”   话未说完,他的下巴被扣住,随后声音便被池衍重新堵住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日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   两人的手十指相扣,两枚戒指静静地抵在一起,在晨曦中泛着银亮的微光。   【作者有话说】   第二本完结文!   连载近五个月,算是做了一些磕磕绊绊的摸索和尝试,非常感谢宝们一路的支持和陪伴,番外会在这个月补上下本接档隔壁的翠榴石,设定是玩家穿进西幻网游和主角谈恋爱【?】的故事,估计十月份开,感兴趣的宝可以看看O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