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怪物崽崽和他的怪物监护人 　　作者：梧桐山月 　　文案： 　　言言是只被遗弃的崽崽。 　　虽然小小的脑袋里盛不下太多的东西，但言言模模糊糊中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正常人不会有两对耳朵，一对是正常的孩童耳朵，一对是在头顶的毛耳朵，毛耳朵白绒绒软绵绵，还会警惕地竖起。 　　正常人不会有三只眼睛，那只在额头处的眼睛眼瞳纯黑，照不进一点光亮。 　　正常人也不会有长长的、乌黑的、轻易就可以割开钢铁的锋锐指甲。 　　不过，言言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监护人。 　　虽然他们有着黏腻的、蜿蜒的触手，有着巨大的、满是利齿的嘴巴，有着布满漆黑鳞片的、丑陋的蛇尾…… 　　但是没关系，言言爱他们，就像他们爱言言一样。 　　* 　　巨大的、孤寂的高塔中生活着被畏惧厌弃的实验体。 　　他们日复一日地机械地过着同样的生活。 　　某一天，一个有着两对耳朵、三只眼睛和锋锐指甲的小崽崽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高塔。 　　然后，高塔里长出了玫瑰。 　　阅读指南： 　　①养崽文 　　②成年后谈恋爱，CP是监护人009 　　③背景为末世废土 　　2023.10.4 　　内容标签： 末世 成长 轻松 废土 团宠 萌娃 　　主角：柏微言，009（柏森） ┃ 配角：郑云野，穆惟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怪物荒芜的心上长出了玫瑰 　　立意：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第01章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柏微言正在偷听舅舅和舅妈谈话。 　　不过，说是偷听也有些不太恰当。 　　躺在冷硬床铺上的三头身小家伙抖了抖在黑暗中泛着浅浅辉光的白绒毛耳朵，小卷毛蓬松堆在脸侧，悄悄打了个哈欠。 　　——是那低低的说话声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 　　不想听都不行。 　　小孩的脸蛋软乎乎还带着婴儿肥，打哈欠时小软肉颤颤着，格外惹人爱怜，可是那漂亮的眉眼间却写满了冷淡。 　　哪怕听到屋外自己最后的亲人正在低声讨论着如何将他扔掉，怎样才能不让他记得回来的路…… 　　柏微言依旧无动于衷。 　　小孩现在唯一的感想就是：好吵呀。 　　舅舅和舅妈什么时候才能想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法呢？ 　　他困了。 　　把充当被子的棉衣往上扯了扯，柏微言烦恼地皱起眉毛。 　　棉衣已经抵到下巴了，要不要继续往上拽拽呢？ 　　是不听话的毛耳朵在听屋外的声音，所以必须要把毛耳朵盖住才行。 　　可毛耳朵在头顶耶。 　　想要盖住毛耳朵，棉衣就一定会把鼻子也一同盖住……他之前试过的，那样很闷很闷，要不了多久就会喘不过来气。 　　柏微言扯着棉衣犹豫不决，不知不觉炸成一朵蒲公英的尾巴尖忍不住拍了拍床铺，小小的、闷闷的声音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软绵绵的三角耳“咻”地竖起，柏微言警惕地听了会儿，发现舅舅舅妈依旧在纠结要把他扔在哪个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闪而逝的微小声响。 　　他们好认真啊。 　　柏微言想着，悄悄松了一口气，僵在半空的尾巴尖落回床上。 　　看来稍微有点小声音舅舅舅妈是不会注意到的。 　　小家伙动动胖胳膊胖腿，胆子更大了些。 　　唉，说起来，毛耳朵为什么不能像大尾巴一样听从他的指挥呢？ 　　要是这样的话，他只需要命令毛耳朵往前耷拉下来，就可以阻隔一些声音了。 　　小家伙烦恼地翻个面。 　　诶—— 　　柏微言乌黑水润的大眼睛亮起来。 　　他重新翻回来，小仓鼠挪窝似的一点一点缩进棉衣里。 　　然后，柏微言侧过身，在棉衣和身下铺着的那一层薄褥子之间拉开一个小口，把脸蛋凑过去。 　　这样就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啦～ 　　一点也不闷了诶。 　　柏微言红润的小嘴抿出一个得意的小弧度。 　　言言，你真棒。 　　他在心里认真地夸夸自己。 　　恼人的嗡嗡说话声被拦在棉衣之外，蓬软软白乎乎的大尾巴抱在怀中，虽然身下触感依旧坚硬、不舒服，但睡意还是一点点升腾起来。 　　柏微言慢慢睡去。 　　梦中，有漫天纷扬的大雪、一望无际的原野、皎洁高悬的明月和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小孩玉雪可爱的胖乎小脸上露出一个笑，小虎牙尖尖，纯真烂漫的小模样又乖又甜，丝毫不见醒时的冷淡疏离。 　　……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 　　柏微言挣扎着睁开黑眼睛，迷迷糊糊地小声哼唧几声，像小奶狗在撒娇。 　　好困哦。 　　小孩用小肉手揉揉眼睛，艰难地顶着一头乱蓬蓬小卷毛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 　　把棉衣半披在身上，再把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扯过来，柏微言开始磨磨蹭蹭地往身上套衣服。 　　直到把自己裹成了个圆滚滚的胖粽子，困呼呼的小孩才踩着薄褥子站起来。 　　穿着破洞白袜子的胖脚丫用力，毛耳朵毛尾巴炸成蓬松团团，小胖手在头顶高举，小家伙像只圆润小肥猫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天已经亮了。”柏微言歪头看看窗外，小声嘟囔了句，又期待地看向毫无动静的屋门。 　　“唉。”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头上小卷毛好像都蔫巴了几分：“还没醒呀……” 　　柏微言漂亮的小脸上似有些失落，却又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他低头开始叠被子。 　　将东一块黑补丁西一块花补丁的棉衣没有补丁的地方朝外叠成一个板板正正的长方形，放到床尾，再把薄薄一层的褥子认认真真地折成和棉衣相同的大小，小心摞上去。 　　好啦，床收拾好了。 　　柏微言满意地点点小脑袋，扒着床沿探出脚丫踩住鞋子，再松手，弯腰，把鞋子穿好。 　　然后，小孩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穿过客厅，踮脚将门闩打开。 　　“嘎吱——” 　　尽管柏微言已经努力放轻动作，可老旧笨重的铁门一打开，仍旧发出粗嘎的声响。 　　屋外寒风刺骨，肉嘟嘟的小胖手放在冰冷铁门之上，渐渐被冻得染上了浅浅红色。 　　柏微言忍着掌心的寒意，走出屋子后用力将铁门推紧合拢。 　　“咚。” 　　轻响过后，铁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东边内侧的卧室里，柏家和翻了个身，嘀咕了句：“什么声音？” 　　严玉青不耐烦地睁开眼看了眼窗外天色，又闭上眼睛：“你外甥呗，除了他，还有谁？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起这么早。” 　　“睡吧，还早呢。”她嘟囔了句，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 　　昨晚为了那小怪物的事商量到那么晚，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 　　柏家和动动嘴唇，犹豫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 　　卧室里的对话屋外冻得瑟瑟发抖的柏微言并不知晓。 　　当然，即便知晓，他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毕竟，将近一年的时间，有些事情，哪怕一开始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小孩顶着寒风踩着厚厚的白雪一步步挪到院子角落里的鸡窝前，踮脚伸出冻得红通通的小手往里面摸了摸。 　　“呜？”柏微言小眉毛拧起。 　　今天又没有鸡蛋。 　　柏家只养了一只老母鸡，是严玉青听人说吃鸡蛋对小孩子身体好，特意用一袋大米跟西边周家换回来的。 　　这只老母鸡刚来时，一天就下一个蛋。 　　严玉青那时盯得严，从不让柏微言靠近鸡窝。一旦看到鸡蛋，就立即煮了给柏明豪吃，还必须要看着柏明豪吃完才放心，生怕柏微言抢到一点。 　　后来老母鸡不知怎么的，突然不下蛋了，还是严玉青拿着菜刀骂骂咧咧一番，说再不下蛋就将它炖了，老母鸡才重新变回一天下一个蛋。 　　不过，一入了冬，老母鸡就又开始懈怠，时常三四天才下一个蛋。 　　再加上冬季天寒地冻，严玉青懒得出来盯着老母鸡，而且柏微言一直很老实，从没对鸡蛋动过心思，她这才将掏鸡蛋这个任务交给柏微言。 　　小孩盯着黑咕隆咚的鸡窝看了会儿，冷着小脸走了。 　　白跑一趟。 　　外面好冷的。 　　柏微言有点不高兴，咯吱咯吱踩着雪往回走，胖脸蛋苦大仇深。 　　他回了屋，在客厅里仰着小脑袋瞅着挂在高处半明半灭的圆盘状电子表看了许久，才辨认出是6：37。 　　舅舅舅妈还有表哥都很晚起的，现在热菜热饭的话，等他们醒了，自己还得再去热一遍。 　　而且，舅妈也不让他太早点火，嫌浪费柴火。 　　想着，柏微言慢吞吞地走回自己那间小小窄窄的屋子。 　　他不敢睡，怕一会儿起不来，耽误了热菜热饭。 　　可是睡意是忍不住的，不是说不想要就不来了。 　　小孩在床上坐了会儿，睡意上涌，忍不住小鸟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 　　又一次惊醒后，柏微言抿着唇从床上下来，走到客厅里去看时间。 　　7：21 　　小孩不高兴地撇嘴。 　　他回到床上继续熬。 　　如此反复几次，电子表上的数字变成了9：24。 　　在这期间，柏微言已经断断续续地将厨房灶坑里塞好了柴火。 　　东边两个紧挨着的卧室也终于有了动静。 　　柏微言忙迈着小短腿跑到厨房，把火点着。 　　等小孩踩着矮凳将昨夜剩菜热好后，另一边热饭的锅也开了。 　　严玉青进厨房看了眼，见此，出门催促柏家和将桌子放下。 　　…… 　　一家人在桌旁一一坐好。 　　柏明豪看了眼桌上的两个盆，不满地嚷嚷：“怎么又没有鸡蛋。” 　　“今天鸡没有下蛋。”柏微言将筷子放在桌上，说道。 　　柏明豪斜睨他：“哼，不会是你偷吃了吧？” 　　“明豪，怎么说话呢？”柏家和斥责了句。 　　柏明豪毫不在意，自顾自拿起筷子吃饭。 　　柏家和皱眉：“你这小子——” 　　“行了，大早上的，你教训他干什么？”严玉青打断：“赶紧吃饭，趁着还热乎呢。” 　　柏微言默默在客厅里找到个凳子，搬到桌旁。 　　他刚坐上去，还没拿筷子，严玉青就问：“微言，今天我们醒得晚了些，你没提前烧火吧？” 　　小孩答道：“舅妈，我是听到你们屋里的动静后才点火的。” 　　严玉青满意了些：“你舅舅弄回来些柴火不容易，咱们可得省着点用。” 　　“嗯。”柏微言应道：“我知道。” 　　严玉青伸手夹菜：“你知道就好。” 　　这一茬就算是过去了。 　　不过，饭桌上也没能安静多久。 　　严玉青吃了几口饭，突然想起昨夜她与柏家和商量的事，立即看向柏家和。 　　柏家和正大口大口吃着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严玉青早便知晓柏家和的德行，还是忍不住沉了脸。 　　不过，她很快便将那点恼怒敛起，目光落在旁边认真吃饭的小卷毛身上：“微言啊，舅妈和你说个事儿。” 　　柏微言小仓鼠似的塞得圆鼓鼓的腮帮子一顿，浓密鸦黑的眼睫垂落，不自觉咬住唇。 　　“舅妈，你说。” 　　小孩低着脑袋说道。 第02章 　　因为嘴里吃着东西，小孩软糯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一旁的柏明豪却似捉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大声嘲笑起来：“柏微言，你都四岁了，还说话都说不清！” 　　“真搞笑！” 　　柏明豪比柏微言大上四岁，他是严玉青与柏家和的独子。严玉青对他十分溺爱，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塞给他。 　　是以，哪怕如今是物资匮乏环境恶劣的新历，柏明豪依旧被养得高高壮壮，嗓门也大，整个客厅都被他毫不掩饰嘲讽的得意笑声填满了。 　　“我可比你强多了，看来你不仅是个小怪物，还是个大笨蛋！” 　　严玉青方才已经开口，只不过刚吐出几个字，就被柏明豪的大嗓门掩盖了过去，她本就因此而神色有些不愉，又听到柏明豪“我比你强”的论调，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旁人不清楚，她这个亲娘难道还不清楚吗？ 　　柏明豪四岁时可远远比不过现在的柏微言。 　　严玉青打量着坐在凳子上低头不语的卷发小孩。 　　乌黑柔软的小卷毛中间探出两只软绒绒的白色毛耳朵，同样雪白蓬松而无一丝杂色的大尾巴乖乖垂在身后。 　　因为是低着头，无法看清整张小脸，但从严玉青的角度，仍旧可以看到那浑圆胖乎的小包子脸自带的圆润弧度。 　　他就是那种人类想象中最完美的可爱小孩子，小小软软，圆嘟嘟软乎乎，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惹人心怜。 　　可是，当严玉青稍稍缓和些许的视线落在小孩握着筷子的白嫩小胖手上时，她的眼睛中倏地失去了温和。 　　种种复杂情绪控制不住地从她眼底溢出，既有厌恶，也含恐惧。 　　这个孩子再如何符合期望、再如何可爱懵懂，他也是……一个怪物啊。 　　严玉青的目光在柏微言白胖小手指端那剪得歪歪扭扭的漆黑指甲上停留稍许，而后，她的视线上移，落在了小孩额前垂落的乌软额发上。 　　虽然此时无法看清，但她知道那看起来细软蓬松的乌发之下，隐藏着一只多么恐怖的眼睛。 　　乌黑、空洞、透不进一丝光芒。 　　严玉青方才那些心软、动容瞬间就被心底升腾起来的忌惮压了下去。 　　就连刚刚盛赞喜爱的胖乎脸蛋，也成了小孩是个怪物的有力证据。 　　荒芜废土之中，他们这样的贫苦人家，如何养得出如此白嫩圆润的小孩子？ 　　没看到哪怕是一直被严玉青精心照顾着的柏明豪脸上也有一些无法掩盖的黯淡之色吗？ 　　不是生来如此，而是这灾变之后的世界，无可避免的荒凉。 　　柏明豪尚且这般，可待遇远远不及柏明豪的柏微言却软软嫩嫩，雪白小汤圆一样圆润可爱。 　　他是不是抢了本属于明豪的福气？是不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害人性命？ 　　有时人就是这么可笑，一边忌惮，一边却又肆无忌惮地让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孩将家里的活几乎全部包圆了。 　　也许是因为柏微言除了在外形上的异常，从不曾对他们展示过自己的“不好惹”吧。 　　所以，他们嚷嚷着，“你看，他这白白嫩嫩的样子，哪里像是被我们欺负虐待了？” 　　然后，又不断地在心里批判着小孩不合时宜的软圆肉乎。 　　…… 　　柏微言心中因预料到舅妈要说什么而不可抑制地涌出来的不舍与伤心在严玉青厌恶忌惮的目光中蓦地凝住。 　　他为什么要不舍？又何必伤心呢？ 　　虽然，他们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还是会伤心啊。 　　小家伙抿着唇，又长又翘的睫毛忍不住轻颤起来。 　　昨夜听到舅舅和舅妈商量如何将他送走时，柏微言是真的一点都不伤心。 　　爸爸妈妈已经快一年没有消息传来了，曾经每月不断的物资也再无痕迹。 　　一直寄人篱下的柏微言如何感受不到舅舅舅妈态度的转变？ 　　舅舅舅妈以前虽然也嫌弃自己是一个小怪物，可是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从来不会过于苛待自己。 　　柏微言理解舅舅舅妈要把他扔掉的选择。 　　毕竟如今距大灾变结束也才过去五十年，各地还时有灾变发生，养两个孩子，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自己这样的定时炸弹似的小怪物，确实是很费心、很累的。 　　所以，昨天小孩听到舅舅舅妈的谈话时，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之感。 　　不仅如此，柏微言还有空去嫌弃吵，一门心思地想要睡觉。 　　他以为自己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态，哪怕明天听到舅舅舅妈告诉自己他们不要他了，要把他丢掉，他也可以保持冷静。 　　言言特别特别坚强呢，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小孩子。 　　小家伙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夸赞自己了。 　　可是，如今舅妈还没有把话说出来，他就先开始伤心了。 　　沐浴在舅妈难掩厌恶与畏忌的视线中，柏微言细白的小牙齿在唇上咬出深深的痕迹。 　　他曾听到过大周姐姐骂小周姐姐像个小丑，说人家都不喜欢她了，她干嘛还非要巴巴地往上凑呢？ 　　小家伙难过地想，所以言言现在也是一个小丑吗？ 　　他黑葡萄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眸润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沉淀下来。 　　…… 　　柏明豪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聪明伶俐与英武霸气，柏微言却已经恢复冷淡，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再也看不到丝毫难过之色，黑圆圆的眼眸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恍若一个精心雕琢的白玉娃娃，精致剔透，漂亮得令人心惊。 　　诡异的聒噪与沉寂交织在一起，埋头吃饭的柏家和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他一摔筷子，烦躁道：“柏明豪，你不能安静一会儿？！” 　　“柏家和，你就看你儿子不顺眼是吧？”柏明豪还没反应过来，严玉青却先炸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柏家和板着脸坐在凳子上，和瞪着他的严玉青僵持了一会儿，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捡起筷子，又开始扒拉菜。 　　柏明豪左右看看，见气氛愈发沉闷，索性从凳子上起身，拿起一旁挂的厚棉袄，一边穿一边往外走：“昨天我答应了狗娃他们，要一起去山上捡树枝，我走了。” 　　“多穿点，外边冷。”严玉青赶忙站起来，取来围巾和手套给他戴上：“快戴上，不然外边那么冷，可怎么办啊？” 　　柏明豪任由严玉青给他围上围巾套上手套，嘴里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柏微言默默垂下蝶翼似的长睫，身后白绒绒的蓬松尾巴尖下意识蜷起。 　　“你一天就知道训明豪，你看咱们明豪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看着柏明豪走出去再将铁门关紧，严玉青坐回凳子上，嘴里说道：“他知道你弄些柴火回来不容易，还记得去捡树枝。” 　　柏家和闷闷地“嗯”了声。 　　严玉青这才满意地拿起筷子。 　　“微言啊，一会儿你舅舅带你去个地方。”她又捡起话头：“听说你爸妈曾在那里出现过。” 　　“唉，这么久都没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你和你舅舅去看看吧，要是能找到他们也是好的。” 　　柏微言仰起白嫩小脸，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他能感觉到舅妈是真的在担心爸爸妈妈。 　　难道是他猜错了？ 　　小孩陷入迷茫。 　　舅舅舅妈暂时不打算扔掉他吗？ 　　柏微言忍不住有些怪自己昨晚为什么不好好听舅舅舅妈谈话。 　　不过，即便半信半疑，雪团子一样精致可爱的小孩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亮起了细碎星芒。 　　…… 　　吃完饭，严玉青没让小孩收拾桌子，而是让他把家里的汽油翻出来。 　　柏微言乖乖去了。 　　柏家有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产的汽车，已经十分老旧了，但勉强能用。 　　说实话，在如今这种条件下，汽车不仅费油，修理时花的钱还多，不如自行车方便耐用。 　　但架不住严玉青喜欢，正好那时柏微言的父母还在，每个月都寄物资回来，柏家还是稍有余粮的，赶上有人贱卖汽车，她就把这辆老旧小汽车买回了家。 　　“当初你们都说我傻，放着自行车不买非买小汽车，你看，现在这不就用上了？”严玉青穿着厚棉袄与柏家和在院里鼓捣着许久未用的汽车：“你多带点汽油，把他送过去就赶紧回来。” 　　“……再多带点干粮吧，给他也留一点。”沉默须臾，严玉青补了句。 　　柏家和突然冷不丁地问：“你当初非要买汽车，又弄来那么多汽油，你是不是早就计划着把微言送走了？” 　　“柏家和，你疯了吧？”严玉青瞪他：“我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盼着你姐姐姐夫死？” 　　“他们死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活着，虽然咱们要养着那个小怪物，但你姐和你姐夫都给的不少，哪像现在，一天抠抠搜搜的，总担心饿肚子。” 　　“再说了，我今天哪句话有假？你姐姐姐夫确实是去过那里啊。”严玉青想起什么，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他毕竟是我外甥，叫什么小怪物。”柏家和皱眉。 　　严玉青冷笑。 　　只是她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笨重的铁门就动了动，然后打开。 　　严玉青立即闭了嘴。 　　她有点庆幸地感受着呼啸的寒风，再看看当初为了稳固而特意用了好材料建起来的房子，更是心中满意。 　　这可不像那小怪物住的房间，薄薄一层木板，挡不住什么声音。 　　柏微言确实什么也没听到。 　　他也不在意。 　　小家伙已经想明白了，无论舅舅舅妈要不要扔掉他，他都只能接受罢了。 　　毕竟，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只是……心底始终有那么一丝妄想而已。 　　…… 　　给汽车加满油，再把干粮和多余的汽油都放进后座，柏家和与柏微言就坐进了车里。 　　老旧的汽车发出沉闷粗重的声响，像一只咆哮的野兽，冲向远方茫茫雪地。 　　住在附近的邻居们闻声走出家门，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黑色车影指指点点。 　　“造孽啊——”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谁想多养一个小孩呢。” 　　“小孩？是怪物吧。” 　　“他其实挺可爱的。” 　　“可爱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 　　周围议论纷纷，严玉青却毫不在意，扭头走进院子，还不忘把院门带上。 　　“严玉青这人啊，心眼多得很。” 　　“可不是，柏家和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这一家人哦，啧啧，不好说不好说……” 　　严玉青一走，邻居们话里的主人公立马变成了她。 　　他们望着柏家紧闭的院门嘀嘀咕咕一番，心满意足之后，才慢悠悠地各回各家。 　　冬日天空灰白，雪花又开始飘落，纷纷扬扬地掩去了地上的车轱辘印儿。 　　“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尾音消散在凛冽寒风中，没留下丝毫痕迹。 第03章 　　天色昏朦，雪花沙沙而落，很快又被低沉咆哮的车子远远抛在后面。 　　车内空间还算宽敞，柏家和不甚熟练地操纵着车子，柏微言则抱着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因为要出远门，走之前，柏微言特意进到自己的小屋里把床上那件充当被子的大棉衣带上了。 　　严玉青自然是看到了，但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制止。 　　此时，柏微言怀里抱着尾巴，身上盖着棉衣，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车窗外，绒绒小耳朵还时不时机灵地抖动一下。虽然还是板着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但仍旧让人忍不住幻视一只第一次走出家门看到外面广阔世界的雪白小狗崽，不知不觉间心就软成了一片。 　　柏家和不经意中侧眸，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面上神色一滞，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这是姐姐唯一的血脉啊…… 　　如今姐姐和姐夫生死未卜，他却要亲手将他们的孩子丢掉。 　　“舅舅？” 　　许是因为柏家和的目光太过强烈，柏微言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歪歪头，有点疑惑地提醒：“看路呀。” 　　柏家和深深地看了眼一脸认真的柏微言。 　　对小孩子来说过于宽大的座椅衬得三头身奶娃娃愈发玲珑可爱，奶膘软乎的小脸纯稚懵懂，圆滚滚的黑眼睛澄澈，其中蕴含的茫然与关切都是那么的干净纯粹，不曾沾染分毫人世间的肮脏污浊。 　　面对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再如何自诩问心无愧的人都会感到形秽德垢，更何况，柏家和本就问心有愧。 　　他逃避似的将视线重新移回到前方仿佛永无尽头的蜿蜒长路上，胡乱应了几声。 　　柏微言不解，小眼神困惑地晃晃尾巴尖。 　　但很快，小孩就将这事放下，继续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其实这些景色都大差不差。灰白色铺满天地，难免有几分沉闷压抑。 　　可柏微言就是看得津津有味，漂亮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兴致勃勃。 　　小家伙还没有意识到，他所眷恋地、沉浸地不是这千篇一律的景色，而是自由，是不必再察言观色压抑自己的轻松。 　　终于脱离了不舒服牢笼的小鸟球挥舞着尚且绒软的羽翼发出稚嫩啼叫。 　　很开心，很喜欢。 　　柏微言想着，乌圆大眼睛不自觉变得亮晶晶。 　　不过，小孩还没再看多久，柏家和就开口说话了。 　　好在他这一次说的全都是柏微言感兴趣的内容。 　　柏家和：“微言，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吗？” 　　小孩点点脑袋，奶声奶气道：“记得。” 　　话虽如此，可实际上柏微言对于父母的印象是很浅薄的。 　　他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舅舅家中，平均一年才能见到父母一次，每次又都是匆匆相见再匆匆分别，哪里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呢？ 　　小孩能记得妈妈叫柏丽和，爸爸叫邵东皖就已经很不错了。 　　柏家和自然也知道这点，他笑了下，慢慢讲起往事。 　　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没主见地听从着严玉青指挥的男人眉眼中带起一些怀念。 　　柏家姐弟出生时，旧历刚结束不久，混乱与惊恐在无垠大地上缭绕不散。 　　在一次突然爆发的灾变中，柏爸爸去世，独留柏妈妈带着柏家姐弟在村里艰难过活。 　　“你妈妈从小就很有主意，后来不知怎么讨了镇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夫人喜欢，开始读书识字。” 　　“我们那时都笑她白忙活，那些书呀、诗呀的能当饭吃吗？” 　　柏家和唇边泛出一点苦意与自嘲：“到头来，反倒是我们这些人看得不够长远。” 　　柏微言鸦黑浓睫颤了颤，心里的小人不断点头。 　　读书识字肯定是好的。 　　如果它不好，舅妈干嘛要把表哥送去上学呢？ 　　小孩毛耳朵耷拉下来，脑袋顶上蓬松的小卷毛似乎也有点蔫巴。 　　如果舅舅这一次不把言言丢掉，再把言言带回去，舅妈也不会让言言和表哥一样去上学吧。 　　柏家和没注意到小孩的失落，继续道：“后来你妈妈认识了你爸爸，和他在一起后不久，就非要和他一起出去闯荡。” 　　当时几乎没人看好柏丽和。 　　邵东皖不是他们村里的人，来历不明，被柏丽和带回家当丈夫就算了，她居然还要和邵东皖出去闯荡！ 　　外面是那么好去的地方吗？ 　　惊悚诡谲的传说、防不胜防的灾变、满目疮痍的大地…… 　　何必出去呢？还是和一个不明底细的男人一起。 　　“那时你姥姥已经去世了，没有人能阻止你妈妈。”柏家和回忆道：“不过，事实证明她在外面确实过得不错，每次寄回来的物资都是满满当当的好多东西。” 　　惹得村里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嚷嚷着也要出去闯荡。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真正有勇气付出行动的，不足五指之数。 　　“舅舅，爸爸妈妈在外边是做什么的呀？走之前舅妈说爸爸妈妈曾在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出现过，那他们是在那里干活吗？”柏微言小脑袋瓜转了转，有点好奇地询问道。 　　柏家和却似想起来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 　　他敷衍地说道：“我也不清楚，我离他们那么老远，传什么消息都不方便，也许吧。” 　　他因为愧疚而生出的谈话欲望好像一下子消失了，看向前方被白雪覆盖的路不再开口。 　　柏微言察觉到了柏家和骤变的情绪，他也不吵不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小卷毛软软垂在耳侧，整只崽像一个精致瓷娃娃一般，安静乖巧地令人心疼。 　　长路漫漫，沉寂的氛围将时间模糊。 　　因为怕干粮不够吃，柏微言与柏家和都只在饿极了时才吃上几口，这样一来，对时间的感知也愈发迟钝。 　　不知过了多久，柏家和停下了车。 　　在车椅里昏昏欲睡的小孩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舅舅是饿了吗？ 　　柏微言揉着眼睛想。 　　“嘎吱——” 　　刺耳的开门声却打破了小孩的猜测。 　　“舅舅，我们到了吗？”他问。 　　柏家和答：“到了，下来吧。” 　　柏微言打开车门裹着棉衣笨拙地爬下车。 　　小孩迈着小短腿走向柏家和，耳尖地听到一句小声嘀咕，“还真像我姐说的一直沿着大路走就行了……” 　　柏微言眨了眨水汪汪的黑眼睛，仰头沿着柏家和的视线看去。 　　然后，小孩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好高、好漂亮。 　　高耸入云的白塔沉默地矗立在平坦的原野之上，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又像一道连通天地的光柱。站在塔下，一种油然而生的渺小之感便从心底冒出，顾盼周围，洁白无瑕的塔身与纷扬大雪相映生辉，让人恍惚间失言，只能仰望这不似凡物的鬼斧神工。 　　它是如此耀眼，如此雄伟，柏微言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忽视它。 　　一阵寒风吹来，柏微言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战，小孩也因此迅速回神。 　　似乎是对自己方才的失态很是不满，柏微言小脸板板起来，但摇晃的大尾巴和晶亮的眼眸却泄露了情绪：“舅舅，这是什么？” 　　“不知道。”柏家和坦诚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哦。”小孩有点失望，毛耳朵趴趴下来。 　　他拽拽身上的棉衣，有点茫然地问：“我们要在这里等吗？还是进塔里呢？” 　　可是怎么进塔里呢？ 　　柏微言观察过了，这座高塔的塔身雪白，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入口在哪里。 　　柏家和沉默着，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小孩等了又等，始终不见舅舅开口，忍不住不解地扭头望去。 　　对上那双乌溜清透的眸，柏家和更是难以开口。 　　风厉雪冷，洁白高塔之下，舅甥二人无声对视。 　　寒风愈发大了，柏微言乌软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嫩生生的额头和额心处那道银色的云纹竖痕。 　　柏家和的不忍忽地淡了。 　　小孩雪白柔软的毛耳朵毛尾巴、在某种角度下闪着锐光的漆黑指甲突然变得存在感十足。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难道要就这样放弃吗？ 　　家里所有的汽油都带出来了，甚至还有些是借的。 　　这一次放弃了，再想将柏微言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就难了。 　　村中人的窃窃私语、儿子喊饿的模样、妻子叹息的语调…… 　　它们沉沉地压在柏家和肩头，将他所有的迟疑与不忍碾碎。 　　就这样吧。 　　谁让他是一个小怪物呢。 　　要怪就怪这世道吧。 　　柏家和别开眼，声音跟往常无异地说道：“微言，你先待在这里等我。这塔太大了，我开车绕着它走一圈，看看周围有没有你爸爸妈妈的痕迹。” 　　柏微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要我了。 　　小孩无比确信地在心底小声自语。 　　那双乌亮的圆眼睛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变得湿漉漉起来。 　　我没有家了。 　　……虽然，那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柏微言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好，舅舅。” 　　“再见。” 　　……不会再见了。 　　他彻底地失去了他最后的亲人。 　　柏家和始终不敢将视线落到小孩身上：“嗯，再见。” 　　他坐进车里，关门之前蓦地想起一事，忙探身从车后座取来装干粮的袋子。 　　他倒出一半，把剩下一半递给柏微言：“这塔太大了，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你拿着吃吧，别饿着。” 　　“谢谢舅舅。”小孩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接过袋子。 　　“微言，再见。”柏家和说完，怕自己反悔似的，连忙关紧车门开车离去。 　　沉闷粗重的声响远去，柏微言没有去看那车是什么时候调头离塔的，只是紧紧握着干粮袋和身上那件被他当成被子的棉衣。 　　直到两只小手冻得通红，他才僵硬地把干粮袋放在雪地上，再把棉衣用力抖抖。坐住棉衣一角后，小孩将干粮袋抱在怀里，而后把自己用棉衣团团裹住。 　　风声呼啸，雪花飘摇，耸入云霄的白塔旁，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瑟瑟发抖，仿若一只失去庇护的被抛弃幼兽。 第04章 　　风寒冰冽，皑皑白雪飘覆千里，天地与远山俱是银装素裹，恍若尽情泼洒而成的画卷，晶莹剔透却不失清新淡雅。 　　但在高塔边蜷缩成圆球球的柏微言却实在抽不出心力去赞叹、去欣赏这纯白一片的天地了。 　　好冷呀。 　　小家伙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毛茸茸小狗崽，无依无靠，只得独自舔舐伤口。 　　冬日寒冷，小孩早上起来就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粽子，现在又缩在一直充当被子的大棉衣中，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也盖在身上，试图挽留逐渐消逝的热量。 　　可是，没有用。 　　不曾停歇的寒风长久地吹拂着，寒意一点点渗透棉衣，细细密密地轻刺小孩薄软柔嫩的肌肤。 　　慢慢地，柏微言的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的。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柏微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装着干粮的袋子掉在雪地上。寒风席卷，迅速带走了上面被小孩抱在怀里时染上的温度。 　　“救救我……” 　　柏微言拖着软绒绒的大尾巴扑向白塔，毛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用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唤：“好冷……” 　　“救救言言……” 　　小孩嗓音稚嫩，带着挥之不去的软糯奶意，尾音软软拖长，满含哀求，却被呼啸而过的寒风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 　　柏微言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呼唤，高耸入云的白塔依旧沉默地矗立着，无悲无喜，不为人间种种动容分毫。 　　“求求你……” 　　好冷啊…… 　　僵硬的四肢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扑在洁白而无一丝缝隙的塔身上的小孩慢慢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要—— 　　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柏微言艰难地伸出红通通的小肉手，试图稳住身体。 　　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一大截的乌黑指甲划在塔身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咯吱——” 　　恍惚间天地皆静，寒风骤止，唯有这尖锐的声音刺破时空，传到不知名的远方。 　　高塔之内，于不同塔层安卧的怪物们倏地睁开了色泽形状各异的眼眸。 　　黑暗中，俊雅男子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满是狰狞黑鳞的蛇尾，没有一点要起身查看的意思。 　　蛇尾卷起被子，他在柔软大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冬日严寒，一条陨星银环蛇多眠不是正常的吗？ 　　至于这声响……塔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 　　与俊雅男子隔了数个塔层的雇佣兵从床上起身，赤裸着精壮腰腹走到落地窗前。 　　“唰”地一声，他将厚重窗帘拉开，天光乍入，照亮了他漆黑张扬的眉眼。 　　“一个小孩？”他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扭曲纹路，在万米高空之上轻而易举地就将塔底那只可怜巴巴的崽纳入眼中。 　　“啧。”他挑了挑眉，语调戏谑：“还是一只怪物崽。” 　　似是想起什么，他面上的纹路愈深，眼底红意浮现，嘴角也高高挑起，漆黑裂缝沿嘴角蜿蜒至耳根，上面针脚细密的黑线扭曲残忍。 　　他喃喃自语：“小孩子……” 　　可惜，他心中涌动的烈焰熔浆般的恶意与喜悦还未喷涌而出，就被底下那突兀向两侧移开的白塔塔身打断。 　　眼底红意隐去，面上扭曲的纹路与从嘴角蜿蜒至耳根的漆黑裂缝也慢慢消失，男人神色蓦地冷了下来。 　　他一把拉上窗帘，意兴索然地原路返回，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床上，在黑暗中默然良久，然后闭上了眼眸。 　　…… 　　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在塔边摔成一团的小家伙脑袋瓜都已经被冻得发木了，迟钝了许久才意识到。 　　他呆呆地支棱起一只毛耳朵，雪白柔软的毛发被风吹动，看起来格外好摸。 　　是言言感觉出错了吗？ 　　小孩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惑。 　　“铛——” 　　震动愈发明显，而后在某一刻，震动骤停，沉闷的声响轰然荡开。 　　柏微言被吓得两只毛耳朵“咻”地趴趴下来，大尾巴更是炸成蓬松一大团。 　　他终于从被冻得发木的迷蒙状态中回神，艰难地扭头，警惕地朝声响传来之处看去。 　　然后，小家伙黑葡萄一样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亮了起来。 　　只见在距离柏微言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里的白塔向两侧移开，露出了塔内空荡荡的白瓷地面。 　　这是允许言言进去的意思吗？ 　　小孩心中升起几分绝处逢生的欣喜，就连冻僵的手脚似乎都没有那么难受了。他头顶两只绒绒的三角耳一抖一抖的，身后蓬软的大尾巴也不自觉摇晃起来，格外可爱。 　　借着那股因兴奋与期待而生出的力量，柏微言慢吞吞爬起来，艰难站稳后，又迈开小胖脚摇摇晃晃地向高塔那突然打开的门走去。 　　一步、两步…… 　　腿和脚丫似乎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到后面，柏微言是全凭那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高塔。 　　在小孩踩上干净整洁的白瓷地面那刻，令崽醺然欲醉的暖意轻柔地包裹住了他，也让小家伙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滔天巨浪挟卷着疲倦与困顿淹没了柏微言的神智，零星清醒艰难地支撑须臾，最后寡不敌众，蔫蔫地缩回脑海深处。 　　又要摔了。 　　一定好痛的…… 　　小孩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在心底小声嘟囔。 　　…… 　　柏微言并没有像他推测的那样摔在一看就很冰冷坚硬的白瓷地面上。 　　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从高塔深出掠过来，厚实有力的黑长尾巴垫在小孩身下，任由小孩软软地陷进了蓬松毛发之中。 　　柏微言昏睡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眉毛舒展开，红通通的小胖手攥住黑尾巴上的一撮毛毛。 　　高大矫健的黑狼僵住。 　　它一双金黄锐利的狼瞳紧紧地盯着在自己尾巴上昏睡的小孩。 　　一头小卷毛蓬松柔软，又长又密的眼睫蝶翼般垂落，胖嘟嘟软乎乎的小包子脸被冻得泛红，却依旧胖乎可爱。额发滑向两侧，白嫩额头上一道落笔流畅的云纹竖痕泛着浅浅银光。 　　只是，最最吸引黑狼注意力的，却是小家伙头顶的毛耳朵和软软耷落的大尾巴。 　　耳朵呈三角形，毛茸茸软乎乎，内侧隐约可见浅浅的粉色。哪怕小家伙此时已经昏睡过去，可毛耳朵还是时不时扑棱几下，看得人指尖微痒。 　　大尾巴和毛耳朵一样毛色雪白，毛蓬松软，纯粹地没有一丝杂色。 　　这是一只小狼崽。 　　一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狼崽。 　　黑狼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却引的尾巴上面昏睡的小狼崽发出不舒服的软糯哼唧声。 　　黑狼尾巴僵住。 　　柏微言这才满意地动动胖胳膊胖腿，蜷缩成软绵绵的一小团。 　　黑狼爪子动了下，最后放弃似的阖上狼瞳。 　　下一刻，黑雾弥散而起，光线有瞬间扭曲。 　　等黑雾散去后，身形高大四肢矫健的黑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眼英俊褐肤兽瞳的少年。 　　009看了眼自己还垫在小狼崽身下的尾巴，又看了看小狼崽圆脑壳上那两只从蓬松小卷发中探出来还时不时动弹几下的白软软毛耳朵，犹豫了一会儿，头顶也冒出一对黑色狼耳。 　　他这才满意，弯腰，两只手捧宝贝似的把这只小狼崽捧起来。 　　好小、好软。 　　软乎乎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009想着，甩了甩僵硬的尾巴，捧着小狼崽走进高塔深处。 　　在他身后，移位的塔身慢慢归位，再次变成洁白无瑕严丝合缝的模样。 　　空荡荡的大厅重归黑暗。 　　…… 　　这是一个大而空荡的房间。 　　唯一的用具便是一张结实宽敞的大床。 　　床上的床单是纯黑色的，上面乖巧卧着一个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奶膘软乎的小卷毛。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小脸粉扑扑的小卷毛皱起脸蛋，胖脚丫用力地虚空蹬了两下后，慢慢睁开萦绕着水雾的乌圆圆大眼睛。 　　然后，小卷毛警惕地竖起了毛绒耳朵。 　　在小卷毛没看到的地方，一缕黑雾悄无声息地从门缝溜走，奔向正在房间外发呆的主体。 　　兽瞳少年看着黑雾融入体内，慢吞吞开口：“小狼崽醒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影子落在地板上，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涌动。 　　“不能让小狼崽发现。”少年喃喃自语：“小狼崽会害怕的。” 　　他右脚重重踩下，那些诡谲怪异的黑影瞬间龟缩进更深处。 　　“这样才对。”少年僵硬地勾起唇角：“我和小狼崽一样，我们都是狼。” 　　他走向安置小狼崽的房间，背影里透出一丝迫不及待的意味。 　　…… 　　“是你救了我吗？”柏微言板起小脸，看向推门走进来的兽瞳少年时，乌润眼眸中盛着警惕。 　　他一觉醒来，就发现不知是谁帮他把身上的厚衣服和鞋子全都脱掉了。 　　房间里温度适宜，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睡在床上也不会觉得冷。床很舒服，是小孩睡过的最舒服的床，但柏微言心中却丝毫没有被这些打动。 　　我现在是在白塔里面吗？是谁救了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小孩脑袋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涌现。 　　柏微言很感激救下自己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因此而全然放心失去警惕。 　　或许小孩还没有听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但其中蕴含的道理他早就已经明白了。 　　舅舅舅妈是因为爸爸妈妈每月寄回来的物资才愿意养着他，大周姐姐每次都要捏捏他的脸才会给他小零食…… 　　那救下他的人呢？ 　　他想要什么？ 　　“是我救了你。”兽瞳少年声音嘶哑，语调是仿佛许久不曾说话似的怪异与生疏。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柏微言小奶音软糯，但满含认真：“你救了我，我需要给你什么？” 　　少年看着站在床前眼眸圆圆一脸稚气却努力表现得严肃正经的小狼崽，慢吞吞道：“我要你陪我。” 　　“永远陪着我。” 第05章 　　永远陪着他？ 　　顶着一头蓬松小卷毛的圆润胖崽崽诧异地睁圆了那双漂亮眼眸。 　　不过，在思考“陪着”二字之前，小家伙犯了一个几乎所有小孩子都会犯的错。 　　他抓住了个奇怪的重点，然后思绪就七扭八拐地跑出好远，彻底偏离正题。 　　永远诶—— 　　其实柏微言还不太能理解“永远”一词其后所蕴含的绵长而悠远的时间涵义。 　　但他已经数次在旁人言语中听过此词。 　　夏日里，舅妈坐在屋檐下给表哥缝补摔破的衣衫，嘴里数落着表哥的不小心时，表哥就会嚷嚷着“妈，你最好啦！我永远爱你！” 　　然后，舅妈就会眉开眼笑地嗔他肉麻。明明是嫌弃的语气，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柏微言不能理解，但每逢这种时候，他心间都会生出一种奇怪的、莫名其妙的酸胀之感。 　　还有，小周姐姐和小林哥总是在村后面的树林里面相会。 　　他们并不把柏微言一个小孩子放在心上，哪怕柏微言背着树枝从他们不远处走过，他们依旧亲密地聚在一起说着小话。 　　他们的话语中，提及最多的就是“永远”。 　　“永远爱你”、“永远喜欢你”、“永远在一起”…… 　　只是，无论是舅妈和表哥的永远，还是小周姐姐和小林哥的永远，都始终和柏微言无关。 　　柏微言习惯了，也觉得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小孩没想到，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竟然会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永远”二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像是一直被阻拦着不许靠近饭盆的小狗突然有一天被人珍重地抱进怀中，那人递给了小狗一大块香喷喷的肉，还温柔地给小狗洗澡梳毛毛。 　　……好奇怪。 　　是不是弄错了呢？ 　　柏微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于是，困惑的小狗歪头瞅着肉肉，乌溜溜的小圆眼里满含迟疑与懵懂。 　　柏微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009却误会了小孩的沉默。 　　是不愿意留下来陪他吗？ 　　他颇为苦恼地想着，垂落在身后毛发顺滑的黑色狼尾忍不住动了下。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狼崽啊…… 　　瞧瞧那白蓬蓬的尾巴，软圆圆的小包子脸和乌圆水润的黑眸，每一处都讨狼喜欢极了。 　　反正现在是在他的地盘，把小狼崽强行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 　　009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原地思忖片刻便往前走了几步，让自己的身影彻底从门外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他蹲下，把脑袋低下来让面前这只有着圆圆眼眸的奶崽崽去看自己头顶上那双黑色的狼耳。 　　与此同时，狼尾也在他身后轻轻摆动了几下，无声彰显着存在感。 　　小孩虽然努力地想让自己表现得沉稳镇定一些，可小圆脸上还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与房间内的明亮不同，门外是暗沉沉的。这个肩背挺拔的兽瞳少年或许是为了给他留出一些空间，一直是站在门口同他说话的，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心存警惕，又怕这人提出什么过分的、无法达成的要求，柏微言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兽瞳少年说出来的话语上面，再加上黑暗本就是对黑色狼耳狼尾的最佳伪装，是以，从兽瞳少年推门而入到方才兽瞳少年迈步之前，柏微言竟一直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常。 　　“还有这个。”009显摆似的将自己修长的手掌伸出，示意小孩去看他的指甲。 　　刚刚才悄悄变化成漆黑模样的指甲在灯光下折射出冷锐的光芒。 　　柏微言的目光在兽瞳少年狼耳狼尾上停留须臾，而后红润小嘴轻抿，长翘鸦睫颤了下，又去看那只已经伸到面前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浅褐色肌肤透出蓬勃野性，手指修长，掌形流畅，指端乌黑的指甲更添几分妖异锋锐。 　　这是真实的吗？他们都有尾巴和耳朵，都有漆黑的指甲。 　　柏微言一时竟无法将心中涌动的纷乱情绪分辨清楚，他头顶白软毛耳朵呆呆地支棱着，身后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更是连摆动都不会摆动了。 　　“我们是一样的。”见小狼崽沉默不语，009再次出声强调了一遍。 　　“……我看到了。”柏微言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耳朵、尾巴，还有指甲。” 　　小孩盯着面前这个眉眼英俊的少年。 　　他虽然没有多出一只眼睛，可是他已经和我很像很像了。 　　柏微言想着，小包子脸不自觉嘟噜起来。 　　“那你现在愿意留下来陪着我了吗？”009金黄色的兽瞳专注地看着脸蛋软乎乎的小狼崽——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嗯。”柏微言点头。 　　他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奶呼呼的小嗓音里满含认真：“我是被人丢掉的，本来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是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所以，哪怕你不和我一样，我也会答应你，留下来。” 　　听到小狼崽答应了自己，兽瞳褐肤的少年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等柏微言说完，他眉眼依旧不掩欢喜：“我会对你好的。以前这里只有我一个，现在是我们两个在这里了。” 　　“你放心，你陪着我，我不会丢掉你的。”想了想，009又承诺道：“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养得比现在还要可爱胖乎，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养的小狼崽。 　　009心里想着，神色愈发高兴了。 　　柏微言被少年周身如有实质的快乐感染，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弯起，胖软软的脸蛋上悄悄出现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009金黄兽瞳不自觉微微变大。 　　这只小狼崽怎么这么可爱、这么符合他的心意啊？ 　　他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下右侧的小酒窝。 　　嗯，果然和他想得一样，软绵绵的，是十分令狼上瘾的触感。 　　柏微言立即变得面无表情。 　　小酒窝消失术！ 　　009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这叹气声音有点大，惹得小孩软乎乎的小脸又瞬间板板起来，小模样严肃极了。 　　只是，一只三头身的崽板起胖脸蛋又有什么威慑力呢？甚至还会给人一种小朋友强装大人的萌感，一点也没有小孩心里设想的威严。 　　009见此，越发觉得这只小狼崽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崽。 　　他心里喜滋滋，站起身，双臂一伸，就将小狼崽捞进怀里。 　　耳边是小狼崽发出的短促惊呼声，怀中是软绵绵热乎乎的触感，009抱着小狼崽倒在床上，狼耳朵愉悦地抖动几下。 　　“以后你和我一起住在这张床上。”009说着，心中不由得庆幸起自己先前觉得这张床很舒服，就留了下来，没有和其他用具一起扔出去。 　　柏微言有些不习惯地在009怀里动了动。 　　在舅舅舅妈家，他一直都是一只崽单独睡的。 　　可是，房间里空荡荡，不睡在床上的话，难道他要睡在地上吗？ 　　柏微言严肃地拧起小眉毛。 　　还有没有其他的房间呢…… 　　“你饿了呀。”009的声音打断了小孩的思考。 　　柏微言懵懵地甩甩尾巴。 　　“肚子叫了。”009摸摸小狼崽嫩呼呼的肚皮，肯定地说道。 　　柏微言这才反应过来。 　　在柏家，一日只有两餐。 　　小孩子不抗饿，柏微言时常会在还没到吃饭的点前就感到了饥饿。 　　可是，柏微言不是柏明豪。 　　柏明豪饿了可以直接嚷嚷出来，因为严玉青会安抚他，会给他找出吃的填一填肚子，柏微言却不行。 　　尤其是父母失去音讯后的这段时间里，柏微言更是沉默，在柏家安静地充当一个干活勤快的小背景板。 　　他已经习惯了忍耐。 　　此时若不是009指出来，柏微言还会继续忽视下去，直到饥饿真的再也无法忍耐时，才小声说出自己的需求。 　　“我去给你找一些吃的东西。”009不知晓柏微言的经历，只是兴致勃勃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把怀中暖烘烘肉嘟嘟的小狼崽放在床上，起身大步离开：“放心，很快的。” 　　柏微言支着小胖手慢吞吞坐起来，望着009挺拔的背影看了会儿，直到009离开了房间才轻轻鼓了下肉圆脸蛋，又抿唇安安静静地坐好等待。 　　没有花费多长时间，009便满载而归。 　　他先是将怀中满满当当的东西全部放在床上，然后再一一摆开。 　　做完这一切后，009看向乖乖坐在一旁的小狼崽，神色间有几分求夸奖的意味：“这些都是你的了，吃吧。” 　　怎么吃？ 　　直接上嘴啃吗？ 　　包子脸圆乎的崽看着身前床上集市摆摊似的琳琅满目的冻肉冻鱼，小眼神迷茫。 　　——这就是言言今天的食物吗？ 　　——所以，你是想用这些把言言养得白白胖胖的？ 　　崽不懂，崽困惑，崽大为震惊。 　　“不吃吗？”009坐在柏微言面前，像一只正在监督小猫咪吃饭的大狼狗似的，黑色狼尾尖带着点催促意味地轻轻戳了戳小孩手背上的小肉窝窝，金黄色兽瞳里渗出疑惑：“我拿来了好多，你都不喜欢吗？” 　　“可是你的肚子已经叫唤了，先吃一点？”他动了动黑色狼耳，目光落在小孩的软肚皮上，商量道。 　　“我咬不动。”柏微言坦诚道。 　　009恍然大悟。 　　“需要我帮你撕成一条一条的吗？”他认真地问。 　　“……” 　　柏微言眨巴眨巴圆滚滚的大眼睛，歪头想了想，同样很是认真地反问：“我就不能吃一点熟的东西吗？” 第06章 　　熟的东西？ 　　009不由得陷入沉思。 　　小狼崽需要吃熟的东西吗？ 　　他身后毛发厚实的狼尾忍不住动了下，黄金兽瞳里蕴着和柏微言如出一辙的茫然。 　　于是，茫然的少年与茫然的崽视线相撞。 　　“……” 　　“……” 　　良久，三头身奶崽崽头顶毛茸茸的雪白三角耳委委屈屈地耷拉下来，小奶音可怜巴巴：“真的不可以吗？” 　　“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生肉呀。”小家伙瞄了眼黑色大床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肉类，更加伤心了。 　　而且这些还都是冻得邦邦硬的冻肉耶。 　　……言言的牙齿一定会被冻坏、咯坏的吧？ 　　小家伙包子脸上流露出一抹委屈，柔软蓬松的大尾巴可怜兮兮地团成一个软乎乎毛球，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简直跟一只眼睁睁看着饭盆里的喷香大鸡腿被人拿走换成不能吃的冰块还申诉无门的委屈小狗一模一样。 　　如果以后言言的每一顿饭都是这样的冻肉…… 　　柏微言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细白的小牙齿。 　　就是说，这个救命之恩也不是非得留下来才能报吧。 　　柏微言脸蛋微鼓，有点心慌慌。 　　他可喜欢自己的牙齿了。 　　大周姐姐曾说过漱口和刷牙会让牙齿变得更健康。柏微言听了后，每天都会饭后漱口，坚持刷牙。 　　柏丽和送给他的那只牙刷可是小孩很宝贵的东西呢。 　　如果他的牙齿因为啃冻肉啃坏了…… 　　小孩包子脸蔫巴下来。 　　009还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答应要永远陪着他的小狼崽已经开始想毁约之事了，他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一点痕迹。 　　以前高塔里那些讨厌的人类好像是有盘子有碗…… 　　再看看自己在床上摆成一片的冻肉…… 　　“那我真的吃了？”见面前眉眼英武俊美的兽瞳少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得不到答复的柏微言鼓了下脸蛋，又很快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无畏模样，伸手就要去抓起一块冻肉。 　　“不用。”009手疾眼快地将小狼崽软绵绵的小胖手捉住。 　　柏微言歪头。 　　他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有点小高兴地翘起一只毛耳朵，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明润无瑕，盛着亮闪闪的光，整只崽看起来机灵又可爱。 　　009一下子顿住了。 　　好可爱。他有点晕乎乎地想。 　　“你怎么不说话了？”柏微言等了会儿，发现009说了一句后又开始沉默，圆眼睛里忍不住泛起委屈的水光，小奶音软软糯糯，却含着点小失落。 　　“没有。”009回神，不舍地松开小狼崽肉乎乎且触感极好的小手，低声道：“你不喜欢，就不用吃这些。” 　　“我领你去找你想吃的东西。”他没有再理会床上的冻肉，而是起身弯腰，提溜小猫崽似的轻轻松松就把柏微言提溜进怀里。 　　“好。”柏微言应得很快，虽然奶呼呼的小嗓音故作平静，可是最后那个欢快上翘尾音仍然将小家伙的雀跃暴露了出来。 　　009唇角情不自禁勾起，金黄兽瞳无声柔和下来，散了些凶兽般狠厉的野性。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柏微言见009抱着自己走入房间外的黑暗中，忍不住用胖嘟嘟的小手揪住自己的衣角。 　　好黑啊。 　　从小就听舅舅舅妈讲述黑暗的可怕之处的小孩努力保持着镇定。 　　明明身处一片漆黑之中，009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早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没有什么好关注的。 　　他的注意力全在怀中软乎乎的小团子身上。 　　也就是柏微言现在还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否则他就会发现，这个他认为和他相似的兽瞳少年身后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数条扭曲诡异的身影。 　　它们似乎对主体怀中的小家伙很感兴趣，恨不得亲自上手揉揉捏捏，却又碍于主体的存在，只能远远地隐在黑暗中窥视。 　　这只小狼崽真的好可爱…… 　　要把他养得更加圆润胖乎才行…… 　　因为心神几乎全部都在怀中这软软一团上面，009很快就发现了小狼崽的不适应。 　　是冷了吗？ 　　他心中冒出个猜测。 　　于是，009脚步一转，往旁边走去。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们到了？”感觉到009停下脚步，柏微言眨巴下黑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 　　009：“还很远。” 　　那现在怎么停下来啦？ 　　柏微言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小表情疑惑。 　　不过，不一会儿，柏微言就明白为什么了。 　　一个厚厚的毛毯被塞了过来。 　　空间有限，柏微言只好把自己刚抱住的大尾巴松开，两只莲藕似的小胖胳膊努力拥住毛毯。 　　给我毛毯做什么？ 　　一点也不冷的小孩迷惑。 　　“你要是冷了，就裹住毛毯。” 　　他听见抱着自己的兽瞳少年如是说道。 　　这样啊。 　　嗯，好。 　　柏微言知道这是009的好意，刚欲回答，却猛地意识到什么。 　　009抱着他时很小心，两只胳膊都用上了，既像是抱又像是捧。 　　可是，既然两只胳膊都用上了，那这个毛毯又是如何递给他的呢…… 　　难道黑暗中还有一个人？！ 　　柏微言瞬间炸毛，两只毛耳朵“咻”地后倒，雪白大尾巴更是立即蓬成一大团。 　　“怎么了？”怀中小狼崽软乎乎的小身体突然僵硬起来，009不解地询问。 　　难道是小狼崽不喜欢这个毯子？ 　　那应该给小狼崽拿什么呢？他之前从不理会这些事，如今竟没了主意……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吗？”还是柏微言打断了009的胡思乱想。 　　只是，小孩软糯糯的小奶音怎么有点颤呢？ 　　009狼尾轻动，金黄兽瞳染上茫然，但他还是选择先回答小狼崽的问题：“原来你知道了啊……” 　　不愧是我喜欢的小狼崽！ 　　009骄傲地想。 　　与此同时，柏微言僵住。 　　！！！ 　　他承认了！ 　　小孩可不知道009心里那些美滋滋，当然，就算知道了，他恐怕也没有心思去管。 　　一想到有个人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还给自己递了毛毯！！ 　　对了！他现在是面对着009的！ 　　那岂不是、岂不是他现在是背对着黑暗中那人的？！ 　　小小一只崽乌圆漂亮的眼眸中聚起一层水雾，奶膘软软的脸蛋却努力板起，假装自己一点都不怕。 　　对，他其实一点都不怕！ 　　小孩努力催眠自己。 　　009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美滋滋了，连忙询问道：“怎么了？” 　　“这里真的没有灯吗？我不想背对着黑暗中的人……”故作坚强的崽小奶音里还是没忍住带上了点哭腔：“要不我们快点走到有光的地方吧，不要在这里了呜……” 　　“什么黑暗中的人？！”009兽瞳放大，狼耳惊愕竖起：“这里不是就只有我们两个吗？” 　　柏微言怔住，圆乎乎的眼眸睁得更圆：“那毛毯是怎么递过来的？” 　　009：“……用尾巴。” 　　其实不是，是无所不在分身无数的黑雾递过来的。 　　但这一点就没有必要和小狼崽说了。 　　努力假装自己和小狼崽很像很像的009如是想。 　　“既然这里没有人，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要说这里有其他人？”小孩好委屈，稚嫩声音里满含控诉，胖脸蛋都气鼓鼓得更圆了。 　　009弄明白了。 　　他忙解释道：“不是这个“这里”。” 　　虽然看不清，可柏微言仍旧不自觉仰起小脸，朝他认为的009面庞所在的位置眼巴巴“看”去。 　　歪打正着，009的面庞确实是在这个位置。 　　见此，009心中溢出欢喜，狼尾轻摇起来：“这一塔层是我的地盘，只有我们。而整座塔里，除了我们，还有两个家伙。” 　　“我和他们不熟，你也不用理会他们。”009认真道：“放心，我会保护你，不让他们伤到你。” 　　原来如此。 　　知道自己是闹了个乌龙，柏微言偷偷撇了下嘴角。 　　也不止是自己理解错误嘛，009也理解错了。 　　小孩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不要不高兴。”黄金兽瞳将小狼崽灵动的小表情收入眼底，009想了下，哄道：“我把灯打开。” 　　这一次，为了不让小狼崽害怕，009走到墙边亲手打开了灯。 　　“啪。” 　　刺目亮光让柏微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适应了些，他才慢慢睁开黑眸。 　　这是一个和他之前所在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只是不同于那个房间的空荡，这个房间里堆满了杂物。 　　小孩转着小脑袋四处看看，突然，他乌眸一亮。 　　角落里有一张床！ 　　“我能不能住在这里？”柏微言黑圆圆的眼睛中闪着渴望：“这里有一张床，而且离刚才那间屋子也很近。” 　　“不行。”009一口否决。 　　柏微言不解：“为什么？” 　　“我想你陪着我。”009兽瞳专注：“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柏微言有点不甘心，柔软雪白的大尾巴摇呀摇：“可是留下来陪着你也不是必须睡一张床啊……” 　　“你肚子叫了，我们赶紧去找你能吃东西。”009笨拙地转移话题。 　　“我还可以忍一忍的。”小孩摇头，坚持道：“事情一件一件做，先解决床的问题嘛。” 　　009抿唇。 　　他看向怀中顶着一头乌黑蓬松的小卷毛神色认真的小狼崽，兽瞳微微黯淡：“和我睡不好吗？” 　　“我真的很喜欢你。” 第07章 　　身前少年眉骨深邃，鼻梁高挺，金黄兽瞳色泽如阳光，却透着与阳光温暖截然相反的沉冷狠厉。 　　他是一头凶兽，是一头无惧厮杀与血腥的凶猛狼王。 　　桀骜凶悍，野性难驯。 　　可是此时，那双金黄兽瞳褪去了凶狠戾气，稍稍黯淡下来，竟颇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被009如此这般注视着，柏微言小表情不由得懵住，雪白柔软的大尾巴也在不知不觉中炸蓬成一大团。 　　小孩心中涌出许多奇怪的情绪，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们今天才刚刚认识啊。 　　柏微言有点苦恼地想，这就是大周姐姐说的“一见钟情”吗？ 　　不过—— 　　小家伙默默挺了挺小胸膛，三角耳骄傲地支棱起来，大尾巴更是晃得欢快。 　　原来他这么厉害呀～ 　　都可以让人“一见钟情”啦！ 　　肌肤雪白，脸蛋软乎乎还带着绵软婴儿肥的可爱幼崽又长又翘的睫毛扑闪了下，突然觉得和009一起睡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可是第一个说喜欢言言的人诶！ 　　而且他和言言一样，都是怪物呀～ 　　他们是一样哒！ 　　一起睡怎么啦？ 　　小孩心中盛满了快乐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咕噜噜冒出来，软乎乎的小尾音都带上了可可爱爱的语气词。 　　“好呀～” 　　咦，是不是有点不庄重。 　　柏微言赶忙板起奶膘胖乎的小脸蛋，小奶音一本正经：“好，我们住在一起。” 　　嗯，这才是一只稳重崽应有的回答。 　　小家伙努力压住上翘的唇角，三角耳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雪白毛毛随着动作颤呀颤，软软绒绒，看起来格外好摸。 　　崽是开心了、满意了，另一边的009却被柏微言弄迷糊了。 　　他困惑地看看自己怀中这只不知为何有些古古怪怪的小狼崽。 　　大尾巴摇摇晃晃，毛耳朵抖动扑棱……这不是很开心吗？ 　　可是为什么要克制笑容呢？又为什么要一个问题回答两遍？ 　　009看着自己的梦中情崽陷入沉思。 　　不过，009很快就将这些小小的、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抛在脑后——无论怎样，小狼崽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不是吗？ 　　于是，兽瞳褐肤的少年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头顶的黑色狼耳。 　　“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带着你去找吃的。”009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快乐，他抱着软绵绵的崽抬脚快步走出这乱糟糟的房间。 　　“嘭。”一声轻响，黑色狼尾将房门关上，隔绝了柏微言的目光。 　　然后，明亮灯光下，黑雾簇拥而起，悄无声息地将那张方才被柏微言看中的床裹住。 　　“咯吱、咯吱……”受到重物挤压不堪重负似的声响传来，却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009犹豫了再犹豫，垂眸瞧着眼眸灵动神色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狼崽，最终还是默默收起黑雾。 　　逃过一劫的床立在一众杂物中，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不知道有张床因为自己的看中而无辜遭殃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柏微言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自己面前这条长廊。 　　笔直的长廊连通数个房间，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无声照耀着，将一切痕迹纤毫毕现地显露出来。 　　高塔之中，柏微言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见009在前方走廊的尽头处停下了脚步，然后，他的狼尾伸出，不知是触碰了哪个机关，看不出丝毫缝隙的墙壁就向两侧打开，将一个近乎完全透明的空间露了出来。 　　柏微言圆乎乎水汪汪的黑眸好奇地打量着。 　　这个空间的前面与左右两侧，甚至包括头顶和脚下，全部都是用类似于透明玻璃一样的材质构成。 　　也是借着这个奇怪的空间，柏微言在进塔后，第一次看见了塔外的模样。 　　天地苍茫，一望无际的原野空旷，白雪纷纷扬扬，绘出一副黑白灰三色的泼墨山水画。 　　静谧悠远，壮丽开阔。 　　虽然曾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柏微言仍旧承认，雪景还是很好看的。 　　不过，随着009一步步走进这个奇怪的空间，小孩也顾不得去看景色了，低头看去毫无凭依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有点紧张地竖起两只毛茸茸三角耳。 　　009低声安慰：“别怕。这里很安全。” 　　毕竟白塔可是联邦当年倾尽全力耗费数年才打造出来的“最后的希望之地”。 　　哪怕是旧历结束新历到来，为了将白塔里镇压的东西永远困住，联邦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常派人前来进行各种检修。 　　想起那群进进出出各有算计的人类，009眼底微不可察地划过一抹厌恶。 　　但他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如常：“而且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嗯。”柏微言软软应了声，小脸却还是紧绷着的，大尾巴也在身后一动不动，僵硬地像一条毛茸茸装饰物。 　　有点呆，但还是很可爱。 　　009忍不住笑了下。 　　柏微言注意到了，不高兴地鼓起胖脸蛋。 　　009见此，想了想，最终决定用塔内的另外两人来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在你还没来之前，塔内除了我就只有八十九层和七十九层有人住。” 　　这个透明空间已经像电梯一样运行起来了。柏微言不敢往脚下看，努力避开，可是四周极速变化的景色还是让这只一直生活在小村庄里的小土崽有点晕乎乎的。 　　为了防止自己乱看，柏微言只好一直盯着009的脖子。 　　闻言，他有些好奇地仰起小脸，乌瞳湿漉乖巧，目光软软地落在009英俊的眉眼之上：“高塔总共有多少层呀？你住在第几层呢？” 　　“地上有九十九层，地下有九层。”009耐心解释道：“我住在地上第九层。不过从现在起，就是我们两个一起住在地上第九层了。” 　　“叮——”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就从明亮转为黑暗，透明空间中两墙相接的位置也悄无声息地亮起照明的光芒。 　　“到了。”009腾出一只手，小心地、带着点试探地揉了揉小狼崽蓬松的小卷毛。 　　柏微言抿唇，耳朵尖抖了下，却没有拒绝。 　　他明显有点不习惯，小脸板板着，尾巴尖甩呀甩呀的。 　　009理解小孩的不自在，他想，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不自觉笑了起来，黄金兽瞳亮起欢喜的光，声音染上温柔：“你先吃点东西，高塔里面的事不着急。” 　　他很认真地说道：“以后你就生活在这里了，除了七十九层和八十九层，我都会领你走一遍的。” 　　柏微言点点小脑袋，耳朵尖一颤一颤，脸蛋上的小肉肉也一颤一颤。 　　“走吧。”009盯着小孩颤动的小软肉肉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没伸手去捏，只是恋恋不舍地迈开脚步。 　　“这里是地下第九层，白塔里的食物都储存在这里。” 　　009轻声介绍着，狼尾推开厚厚的铁门。 　　冷气扑面而来，柏微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009赶忙将毯子给小家伙裹好。 　　“我没事。”小胖手揪着毯子边边，柏微言语调乖软。 　　009又打量了几眼小狼崽，见那圆圆胖胖的小包子脸一点也不似他刚把小狼崽捡回来时那般惨白，这才放松些。 　　“……可是，这些还是冷的呀。”柏微言探头瞧瞧里面满满当当的各色肉类，不自觉鼓起脸蛋子。 　　009解释道：“旁边有厨房，可以在那里做。” 　　“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床上那些肉带下来？”小孩歪头疑惑。 　　“你不是不喜欢吗？”009也很疑惑：“我们来这里选新的不好吗？” 　　“我没有不喜欢。”柏微言奶声奶气道。 　　在舅舅舅妈家，肉和鸡蛋一样，都是很珍贵的食物。 　　小孩对鸡蛋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是肉肉他还是很喜欢吃的。 　　“那些留在房间里的肉怎么办呀？”节俭惯了的柏微言忧心忡忡：“我们还是把它们拿下来重新冻上吧。” 　　不能浪费食物呀。 　　小孩认真地想。 　　“你先选，等你填饱了肚子，我们再把那些肉放回来。”009忙安慰小狼崽：“就一会儿功夫，坏不了的。” 　　“嗯。”柏微言想了想，这才放心，蜷起的毛尾巴也舒展开。 　　009小心地把小狼崽放下：“去选吧。” 　　柏微言看了他一眼，就迈着小短腿走过去。 　　“你要吃吗？”四处瞅了瞅，柏微言扭头稚声问道。 　　009摇头：“我不饿。”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不过，看着矮墩墩胖乎乎的可爱小狼崽，009默默地把吃饭一事记在待办事项里。 　　“哦。”听完009的回答，柏微言又把毛茸茸小脑袋扭回去。 　　他没有贪心，只估计着自己的胃口选了一块肉：“就这个啦。” 　　柏微言两只小胖手捧着肉走向009。 　　009弯腰从柏微言手上把肉拿起，看着小狼崽有点泛红的嫩呼呼掌心，道：“下次选中了哪块，直接告诉我就好。” 　　柏微言乖乖点头。 　　009领着柏微言从储存肉类的冷库走出，又拐进另一个冷库：“我记得……还要荤素搭配。” 　　回忆着那些并不深刻而且还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模糊的记忆，009有点迟疑地说道。 　　说完，许是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点了下脑袋，黑色狼尾翘起轻甩着，一副笃定而沉稳的模样。 　　柏微言裹着毛毯，看着冷库里种类繁多的蔬菜，懵懵地眨巴下黑圆眼睛。 　　荤素搭配？ 　　“我现在就去选几个。”小孩不懂，但小孩明白好坏，立即奶乖奶乖地点点头。 　　009自然没有异议。 　　柏微言选了几棵青菜——这次是让009取出来的。 　　菜也有了，肉也有了，少年和崽终于走进白塔的厨房。 　　房间宽敞，灯光明亮。 　　可是，柏微言踮脚在厨房台面前探头探脑许久，也没看到熟悉的铁锅。 　　烧火的灶台呢？柴火呢？ 　　懵懵然的崽困惑地看向009。 　　009却误会了。 　　他将手里的肉和菜都放在台面上，然后弯腰把小狼崽抱起来。 　　“这里没有凳子，我抱着你吧。放心，不会摔到你的。” 　　柏微言看看裹着保鲜膜的肉和菜，又看看空荡荡的台面，仰头再次看向009。 　　009：“？” 　　柏微言：“？” 　　一人一崽大眼瞪小眼许久，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我不会弄。”小孩奶音乖甜，大尾巴软软垂落：“这里没有柴火，也没看到锅。” 　　“我也不会弄。”009狼耳耷拉下来，有点懊恼：“我没做过饭。” 　　那怎么办呢？ 　　柏微言胖乎乎的大尾巴甩了甩，黑葡萄一般清透乌润的漂亮眼眸看向叶片嫩绿的青菜。 　　要不……啃菜叶子吧。 　　这个生吃他还是能接受的。 　　脸蛋粉嘟嘟的奶崽崽蠢蠢欲动。 　　“我去找003。”009却下定决心似的，突然开口说道。 　　003？ 　　那是谁？ 　　诶—— 　　柏微言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他还不知道面前这兽瞳少年的名字呢。 　　“……” 　　诶呀，也不算大事嘛。 　　小家伙无辜地扑扇着浓密鸦睫，小奶音甜甜糯糯：“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柏微言。”他率先介绍自己：“今年四岁啦。” 　　“我是009。”009嗓音不自觉放低：“我可以叫你言言吗？” 　　柏微言诧异地瞪圆乌眸。 　　舅舅舅妈一直都是喊他“微言”，而“言言”则是妈妈唤他时的称呼，也因此，小孩有时也会在心里自己管自己叫“言言”。 　　如今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小家伙嘴角抿出一个委屈的弧度，他犹豫了下，最后点头道：“可以的。” 　　009露出笑容：“言言！” 　　“在呢。”柏微言乖乖答道。 　　“言言！” 　　“在呀。” 　　“言言！” 　　“……” 　　柏微言不搭理他了。 　　009也不在意，他就像是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似的，金黄色兽瞳中满是纯粹的愉悦，自己一人也能兴致勃勃地唤上好多声，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到了后面，柏微言都快被他一连串的“言言”弄迷糊了。 　　小家伙毛耳朵扑棱扑棱，胖脸蛋皱巴成一团，连忙打断：“009，你不是要去找003吗？我们快去吧。” 　　009这才意犹未尽地应下，弯腰抱起肉乎乎的小狼崽，再次走进那个透明空间。 　　透明空间上行，在第七十九层停下。 　　柏微言好奇探头。 　　外面，是和009所住的第九层如出一辙的横贯塔层中央的长廊。长廊两侧，所有房门紧闭，寂静无声。 　　“009，你知道003在哪个房间里吗？”小家伙清透明亮的眼珠四处看了看，小声询问道。 　　009抿唇。 　　他自是不知晓的。 　　他与同住白塔的那两人一年也见不上一面，更是从未踏足过他们所住的塔层，怎会知晓这些细节？ 　　不过，009没有直接否认，他一边让小狼崽放心，一边在小狼崽看不见的地方将黑雾探出。 　　黑雾刚刚延伸出一小截细线，就被无形的力量震散。 　　“滚！”低沉的嗓音满含郁躁。 　　“003，我有事相求。”009狼耳警惕地竖起，声音却是平静的。 　　“嗤。” 　　面容俊美身材高大的男人上衣未穿，强壮饱满的胸膛和块垒分明的腹肌毫不避讳地裸露在外。 　　他推开屋门，嗤笑着走出来：“小子，我可不像你，我有名字。” 　　009没说话。 　　男人也不指望这家伙能记得他的名字，懒洋洋地开口：“郑云野。” 　　——他的名字。 　　男人的目光不曾在009那里停留，而是落在了眼眸懵懂的柏微言身上。 　　“小孩啊……”他似是感慨了一句，便不再看柏微言。 　　“说好了互不打扰，小子，你过界了。” 　　男人漆黑冷峻的眉眼间泛起一抹暴躁：“我今天不想和你动手，你最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能教我做饭吗？”009不在意男人的烦躁，平铺直叙道。 　　郑云野诧异挑眉。 　　“你吃错药了？” 　　009摇头。 　　他只是想明白了。 　　既然他要养小狼崽，那就要好好照顾小狼崽。 　　他之前以为小狼崽有办法将肉弄熟，已经准备好偷偷跟着学然后再做给小狼崽吃了。 　　不过，009没想到小狼崽也不会，如此这般，就只能来寻求旁人的帮助了。 　　009记得自己曾见过003做饭，索性就带着小狼崽过来。 　　“教我做饭，我那里的东西，除了言言，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009认真道。 　　郑云野不屑，唇角弧度嘲讽：“就你那些破烂？” 　　009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兽瞳平静：“那你要怎么才能教我呢？” 　　郑云野不冷不热道：“不教。” 　　语罢，他转身便要回屋。 　　“我学得很快的。”009强调道：“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那又怎样？”郑云野嗤笑：“我不想教，就是不想教。” 　　“009，你们两个才相处多久？能有什么深刻的感情？白塔孤寂，你只不过是想找一个陪伴罢了，即便有真情，又能有几分呢？” 　　他难得好心地警告道：“虽然你怀中的那个看起来也是个小怪物，但他真的和我们一样吗？而且，他又能陪你多久呢？” 　　“让他出塔吧，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009面色一沉，狼耳不自觉低伏，冷冷道：“胡言乱语。” 　　怒意翻涌，他的身体紧绷起来，兽瞳泛出幽深而危险的凶光。 　　獠牙森然的狼王盯着冒犯者蠢蠢欲动。 　　似乎下一刻，便会血花四溅。 第08章 　　009阴沉冰冷的声音里满是怒意，郑云野却毫不在意。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中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语气懒怠，漫不经心中隐含嘲弄：“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闻言，009兽瞳愈发沉冷，唇角抿出冷硬的弧度。 　　“这里不欢迎你们。”郑云野对周围凝滞的氛围恍若未觉，脚步不停，嗤笑着关上屋门。 　　伴随着屋门与门框相碰时发出的轻响，一句蕴满讥诮的“滚吧”轻飘飘落地。 　　黑雾悄然凝聚，009金黄兽瞳中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009——”柏微言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扯住了009衣角：“我们走吧。” 　　009身上森然冰冷的气势猛地一滞。 　　“言言？”他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向怀中胖墩墩软绵绵的崽。 　　“你说过，第七十九层是郑云野的地盘。”小孩清透明润的眼眸又圆又亮，像是落满星辰的澄净湖面，漂亮得不可思议。 　　009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回道：“……对。” 　　“而且我们还没敲门。”柏微言又指出一点。 　　“……嗯。”009梗了下，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下。 　　“所以，他让我们离开也是正常的。”眼眸圆圆脸蛋软软的小幼崽奶声奶气道。 　　“但是他也不礼貌。”009不满地反驳道。 　　“是呀。”柏微言点点头，蓬松的小卷毛随着动作翘起再落下，划过的弧度灵动又活泼，可爱极了：“他不好。” 　　“那你还拦住我。”009带着点委屈地嘟囔。 　　小孩雪白绒软的大尾巴轻轻摇晃，毛耳朵抖了下，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所以我们扯平了呀。” 　　009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柏微言又扯了下他的衣角，圆乎乎乌溜溜的黑眼睛就那么若有所求地瞅着他。 　　009身后的狼尾顿时不自觉甩动起来，有些晕乎乎地说道：“好吧，我们走。” 　　他们再次走进那个奇异的透明空间。 　　“叮——” 　　一声轻响转瞬即逝。 　　柏微言探出小脑袋，见透明空间与长廊相连的那一面已经合拢，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小酒窝甜丝丝地点缀在胖嘟嘟的圆脸蛋上，恍若盛着清甜糖水。 　　他奶呼呼地喊道：“009！” 　　“嗯？”009轻声回应：“怎么了？” 　　“大周姐姐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小孩小脸蛋板起，很严肃地说道：“现在我讲给你听哦。” 　　“好。”009赶忙点头：“我会好好记下来的。” 　　闻言，柏微言笑得愈发欢快了，大尾巴甩呀甩呀，跟小狗尾巴似的。 　　“从前有一个人，他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只黑黝黝的大狗咬了一口！” 　　“大狗咬完就跑，那人却也不追。不仅不追，他还不生气！” 　　“于是就有人问了，说他好奇怪，无缘无故地被咬了一口都不生气。” 　　“那人就回答说，他为什么要和一只狗计较呢？” 　　小家伙讲得绘声绘色，眉眼神采飞扬，小模样格外活泼可爱。 　　“不过……”想起什么，柏微言鼓起脸蛋子，又有点不高兴：“为什么这个故事里一定是大狗咬人呢？我觉得也可以是大老虎或者是大黑熊呀！” 　　小孩哼唧唧：“这是、这是刻板印象！” 　　没错，刻板印象！ 　　柏微言成功地从记忆里薅出一个词来形容，忍不住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虽然这个词也是他从大周姐姐那里听来的，可是言言现在能想起来、能说出来也是很厉害的呀。 　　柏明豪就不能！ 　　小孩偷偷拉踩一番，然后在心里超认真地夸夸自己。 　　然后，他忽闪着乌溜溜的水灵大眼睛，小奶音乖乖软软：“009，现在你开心一点了吗？” 　　009微怔。 　　“嗯。”他低声道：“我很开心。” 　　“那就好～”柏微言绒绒的小耳朵抖了下，悄悄藏进蓬松小卷毛中。 　　他抱住大尾巴，神色认真地给兽瞳少年讲述自己的经验：“你不要打架呀，打架好痛好痛的，会痛好几天呢！” 　　“可是，有些时候，是不能退缩的。”009沉默了一会儿，嗓音低沉下来：“再疼也不能退缩。” 　　小孩歪头，尾巴尖卷成毛球，黑眸里一片茫然。 　　见此，009摸了摸怀中胖崽崽乌黑柔软的小卷毛，金黄兽瞳褪去锋锐凶戾，晕染出柔和：“没关系，言言不明白也没有关系。” 　　现在，言言是他的小狼崽了，他会保护他的。 　　兽瞳褐肤的少年狼尾轻甩。 　　“好吧。”柏微言还是没想明白，好在他也没纠结太久，就不再去想了。 　　“我们回去吧。”小孩嗓音软糯：“我不吃熟的也可以，还有青菜呢，我可以吃青菜。” 　　009沉默不语。 　　柏微言用尾巴尖尖戳戳他：“009？” 　　“我们去九十九层。”009沉声道：“我总要学会如何做饭，不然以后怎么办？难道让你天天都吃青菜吗？” 　　大尾巴尖轻轻地在胖脸蛋上扫了下，小孩细细的小眉毛拧成一团：“你是要去找白塔里的另外一个人吗？可我记得他是住在第八十九层呀？” 　　而且，009刚刚差点和郑云野打起来，另外一个人…… 　　小胖崽忧心忡忡。 　　方才的经历会不会再一次重现？ 　　嘲讽、争吵、打架…… 　　小家伙已经意识到了，白塔里的这三位原住民之间的感情真的非常非常不好。 　　“不是去找001。”兽瞳少年安慰似的揉揉小孩乌软的小卷毛：“就是去九十九层，那里的东西一定能帮助我们。” 　　呜？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柏微言好奇地竖起三角耳。 　　009笑而不语。 　　“哼。”柏微言脸蛋一板，软乎乎的小肥膘都透着不开心。 　　言言才不好奇呢。 　　小家伙松开自己的蓬松大尾巴，任由尾巴尖“咻”“咻”两下就把还没来得及倒下的三角耳按倒。 　　言言也没有好奇到竖起毛耳朵！ 　　柏微言小下巴一扬，从毛耳朵尖到毛尾巴尖，每一根毛毛上都写满了“我不好奇”！ 　　小卷毛也是！ 　　009险些要被一脸傲娇的小狼崽萌化了，心都软成了一团。 　　他想了想，轻声开口哄道：“我给言言说说我先前为什么要去找003吧。” 　　肯定是因为003会做饭呀，不然干嘛去找他呢？ 　　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心里嘀咕着，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一只毛耳朵却猫猫祟祟地竖了起来。 　　009忍去笑意。 　　他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是我……” 　　009犹豫了一下，把“诞生”这个词换成其他说法：“第一次在白塔里醒来。” 　　新历三十五年，无名无姓的兽瞳少年在人类或狂热或惊恐的目光中走出冰冷的培养皿。 　　他身边簇拥着的漆黑触手将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甩飞。 　　人体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接二连三地响起，再无一人敢靠近他。 　　畅通无阻的兽瞳少年从地上第九层走到地下第九层。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类”。 　　这个人类明明和先前那些围着他的人类一模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是，敏锐的直觉告诉兽瞳少年——不对。 　　他和那些人类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现在的他打不过他。 　　所以，兽瞳少年准备绕过他，继续向下探索。 　　“白塔地下只有九层，你不必再往下走了。”这是那个眼眸漆黑的男人和兽瞳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则是：“不要妄想着出去。” 　　“然后，003身前就响起了一个声音。”009示意柏微言去看他们如今身处的透明空间：“有点像这里到地方时发出的提醒声。” 　　“听到那个声音后，003就把锅盖打开，用铁勺子搅了搅。” 　　凝眸思索片刻，009又补了句：“我后面还看到他从锅里盛出来一碗东西吃掉了。” 　　“呀……”小孩的注意力歪到一个奇怪的地方：“009，你是在那里等着003把饭做好，然后又看着003把饭吃掉了吗？” 　　“……”009没出声。 　　柏微言圆眼睛眨巴了下，把大尾巴搂进怀中。 　　想了想，小家伙又奶乖奶乖地翘起尾巴尖挡住了自己圆乎乎的小脸蛋，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瞅着009。 　　009能怎么办呢？自己养的小狼崽，只能宠着了。 　　他叹了口气：“是。” 　　柏微言又眨巴了下圆亮眼眸，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们不是要去第九十九层吗？它一直没动诶。” 　　小孩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透明空间。 　　009黑色狼尾默默伸出，在某个位置点了下。 　　外界景色开始变幻。 　　“你不要相信003刚才说的话。” 　　透明空间很快便到达第九十九层，停了下来，009却没有立即走出去，而是低声道：“我很喜欢你的。” 　　柏微言又长又翘的睫毛颤了颤。 　　小孩抿起唇，轻轻应了一声。 　　009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脚走出了透明空间。 　　柏微言也在这时，悄悄抬眸看了眼抱着自己的兽瞳少年。 　　小家伙乌瞳干净，好似世界上最璀璨漂亮的黑宝石，一尘不染、纯净无瑕。 　　这是一双清澈的、稚嫩的眼眸，眼眸的主人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年仅四岁的孩童。 　　可是，柏微言想，自己很聪明的。 　　舅舅舅妈是他的亲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把他丢掉了。 　　他如今和009相处还不到一天，就像郑云野所说的——能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呢？ 　　不过，小孩抱紧自己雪白松软的大尾巴，眼瞳认真：他知道009是认真的。 　　009是真的想要言言一直陪着他。 　　所以，现在没有很深的感情也没关系呀。 　　——他需要我。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言言陪着009，009又何尝不是在陪着言言呢？ 　　小孩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小酒窝甜滋滋，像只捡到天降小鱼干的猫崽崽，可爱至极。 　　于是，目视前方好似对怀中小狼崽一系列动作一无所知的兽瞳少年唇角也偷偷翘起一个弧度。 　　…… 　　白塔第九十九层与柏微言曾去过的第九层、第七十九层都不一样。 　　这是一个宽敞空阔的圆形场地。 　　除了位于场地中央的圆井，第九十九层空无一物。 　　“可以教我们做饭的那个东西呢？”柏微言探头探脑：“我没看到呀，这里什么也没有嘛。” 　　“井。”009道。 　　“？”柏微言懵懵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黑眼睛睁得溜圆：“井？！” 　　“井怎么能教我们做饭？”小孩将信将疑。 　　009抱着软乎乎的崽朝圆井走去：“言言，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好吧。”柏微言鼓了下胖脸蛋，安静下来。 　　第九十九层很大，从透明空间出来到圆井的距离也不算近，但009腿长步子大，倒也没让小家伙等多久。 　　“言言，你看。”在圆井旁站定，009将怀中小狼崽转个面，示意他低头去瞧井内。 　　柏微言探头去瞅。 　　无数画面在须臾之间快速闪过。 　　破败荒芜的城市血迹干涸、葳蕤葱郁的草木卷起白骨、冰冷威严的机械高举光剑…… 　　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苍龙腾云驾雾，精灵在林间跳跃，黑石矿洞中地精聚在一起商讨…… 　　或美好或惨烈的场景最终尽数化为破碎的镜面，四分五裂。 　　世界在此时，向柏微言展露出祂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 　　“这是什么？”柏微言怔怔地问。 　　009：“世界碎片。” 　　柏微言慢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稚嫩的声音带着点心不在焉：“能教我们做饭？” 　　“我们选一个世界碎片进去，里面肯定会有会做饭的人。”009认真道：“联邦不会在冬季派人过来，003不愿意教我，001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他也许会对你动手，所以，言言，我们去其他地方找人学吧。” 　　小孩毛耳朵动了动，没反驳。 　　他只是问：“什么是世界碎片？” 　　“世界碎片是别的世界掉落到这个世界里的……”009话还没说完，就有脚步声传来。 　　“009！”是郑云野的声音。 　　柏微言扭头去瞧，看见郑云野和一个眉眼清俊的男人并肩而来。 　　还不待小孩多看几眼，009就低声叮嘱了句“抓稳了”。 　　然后，他抱着柏微言跃进了圆井中。 　　残留在小孩眼眸中最后的画面，是郑云野面上若隐若现的扭曲纹路和清俊男子拧起的长眉。 　　…… 　　黑暗寂然无声，千年万年不曾改变。 　　忽地有一天，一道长长的光痕撕裂黑暗。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光痕，心中无悲无喜。 　　身侧有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祂在低声说着什么…… 　　明明是古怪晦涩的音节，但他却毫无障碍地迅速理解了。 　　祂在说：“极渊要破碎了……” 　　后面还有什么？ 　　他努力地想要听清，却被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 　　“柏微言！” 　　躺在打着补丁的褥子上的小孩猛地睁开黑圆眼睛。 　　屋门被“嘭”地推开，嘲笑的声音传来：“柏微言，你居然赖床！” 　　小孩懵懵地盯着支撑起屋顶的横梁，玉雪可爱的小脸上一片茫然。 　　“柏微言傻了！”聒噪刺耳的声音凑近了些，又向外拉远：“妈！小怪物变成傻子啦！” 　　“胡说什么呢？”一道女声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然后，脚步声渐近。 　　柏微言头顶毛茸茸的三角耳动了动，微微侧头看去。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舅妈？”小孩迟疑道。 　　“醒了就赶紧起来吧。”严玉青淡淡道：“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大冬天的，饭菜凉了可不能再热。” 　　“嗯。”柏微言小声应了句。 　　望着严玉青远去的背影，柏微言坐起身，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困惑地晃了晃。 　　他不是被舅舅舅妈丢掉了吗？ 　　小孩猛地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因为脱离被窝后骤降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想什么呢？ 　　他板着小圆脸扯过衣服套上，大尾巴不安地拍着褥子。 　　爸爸妈妈肯定是忙忘了，上个月才没有寄物资回来。 　　这个月他们一定会记得寄物资的，哪怕是为了物资，舅舅舅妈也不会把他丢掉的。 　　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努力把自己裹成圆乎乎胖粽子的小家伙很快就将方才那个奇怪的梦扔到了一旁。 　　顾不得把被褥叠好，柏微言穿上鞋就匆匆走出屋子去洗手。 　　洗完手，小孩自觉地去拿筷子、搬凳子。 　　坐在桌旁的严玉青和柏明豪恍若未觉地吃着饭。 　　直到柏微言在凳子上坐好，拿起筷子，严玉青才冷不丁开口：“一会儿你去村头看看，已经腊月了，你爸妈怎么还没寄物资回来？” 　　柏微言轻轻应了声。 　　严玉青又道：“下次早点起床，谁能有时间天天叫你不成？” 　　柏微言握着筷子再次应下：“下次不会了。” 　　严玉青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吃饭吧。” 　　一顿饭吃完，严玉青和柏明豪都回屋躺着去了。 　　柏微言将桌子收拾好，凳子搬走，这才穿过客厅走出屋子。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如鹅毛从天空飘下。 　　小孩裹紧衣服，站在院子中，突然有一瞬间迷茫。 　　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09章 　　天色灰茫，树木光秃。 　　衣袄厚厚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颗圆润球球的短腿奶娃娃站在纷扬大雪中，小大人似的一脸深沉。 　　忽地一阵寒风吹过，晶莹冰冷的雪花被挟卷着无情地糊了小奶娃一脸，就连他头上乌黑蓬松的小卷毛和软绒绒的三角耳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正苦思冥想的短腿奶娃娃忍不住缩缩脖子，整只崽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瞬间，那些困惑呀、茫然不解呀，都被他卷吧卷吧一股脑丢进雪堆里了。 　　怎么会是假的呢？ 　　小孩抖抖毛耳朵，板着软乎乎的圆脸蛋严肃地想：你瞅瞅这风！再瞅瞅这雪！ 　　绝对货真价实！ 　　冷得很！ 　　怎么可能是假的？！ 　　都怪这破天气，又是刮风又是飘雪的，都把他的脑袋瓜冻木了。 　　——不然怎么会胡思乱想呢？ 　　将思绪扯回的柏微言也不管有没有道理，直接就把一个大大的黑锅扣给了天气。 　　甩完锅的小家伙神清气爽，又抖了抖尾巴上蓬松的毛，把上面落的雪花都扑簌簌甩掉后，这才迈开小短腿，嘎吱嘎吱踩着雪走出了柏家院子。 　　柏家院子外就是一条通向村头的泥巴路，长时间的日晒雨淋已经让它变得坑坑洼洼，夏日暴雨之后，更是一个水坑接着一个水坑的，稍有不慎就会溅上一裤腿泥。 　　从这个角度来看，冬天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柏微言嘀咕了句，继续埋头走路。 　　只是，冬天似乎不想要小孩这难得的赞扬——柏微言刚走出几步路，就出溜一下摔了个屁股墩儿。 　　其实这一摔倒也没有很疼——柏微言穿得厚实，圆滚滚一团，不过，猛地来这么一下子，还是把小孩摔得有点懵。 　　于是，一旁岔路上走过来的周大妮就看见这么一幕——翻壳小乌龟似的四爪朝天的小家伙懵懵地眨巴着乌溜溜圆眼睛，小表情呆呆，可爱得不行。 　　她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连忙开口道：“别动，我来扶你起来。” 　　扑腾着小短胳膊小短腿就要翻身爬起来的柏微言毛耳朵尖颤了下，扭头看过去。 　　等小孩看清来者面容，立即软软地唤了声“大周姐姐”。 　　“是我。”周大妮应了声，又嘱咐了句：“微言不动啊，乖乖地等大周姐姐来扶你。” 　　柏微言看到周大妮面上禁不住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就是想玩崽罢了！ 　　哼，看透了。 　　小家伙有点小不满地鼓鼓胖腮帮，但也没拒绝，而是顺着周大妮的意，像一个精致漂亮的雪娃娃似的软绵绵地躺在雪地上，只用一双乌黑明亮的水灵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周大妮。 　　周大妮被这无辜清澈的小眼神看得心都软了，脚步不自觉加快。 　　“嘿呦——”她弯腰，利索地把这只穿得灰扑扑的崽提溜起来。 　　还是只实心崽呢。 　　心里感慨了句，等柏微言站稳，周大妮又顺手帮小孩把衣服上沾的雪拍干净：“小心点，这些路上的雪都被人踩实称了，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跤。” 　　柏微言不高兴地小声哼了下，鼻音软软，还挺不服：“我看上面落雪了嘛。” 　　“这刚下的雪有什么用？风一吹就都没了，一点也不防滑。”周大妮捏捏小孩软嘟嘟的小包子脸，吐槽了句。 　　注意到小孩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蛋，她皱了皱眉，问：“围巾呢？” 　　说着，她又把柏微言冰冷的两只小爪子握进手里：“手套也不戴。” 　　话音还未落地，周大妮便意识到不妥。 　　围巾和手套还能去哪了？被严玉青拿去给柏明豪了呗。 　　这她怎么能怪柏微言呢？ 　　“我有棉袄。”柏微言也不在意周大妮有点不好的语气——他知道，大周姐姐是在关心自己。 　　小孩仰起粉雕玉琢的漂亮小脸，奶声奶气道：“这是妈妈寄回来的，暖和。” 　　说完，他还把两只小胖手从周大妮手里抽出来，原地转了两圈给周大妮展示自己的厚棉袄。 　　周大妮揉揉小孩头上小卷毛，笑了笑：“嗯，一看就很暖和。” 　　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想着，至少严玉青还是知道轻重的，棉袄这些倒是没克扣…… 　　不这么想又能怎么办呢？ 　　柏微言父母不在身边，他还与正常人有些不同……寄人篱下就是这个样子，有些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 　　柏微言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周大妮，雪白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晃了晃，稚声稚气地问起另一事：“大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周大妮家在村西边，是村里最殷实的人家。 　　周家只有两个女儿，周大妮是长女，自小就向往外界，不愿困在村子里忙忙碌碌地过完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了什么而活的一生。 　　她听了柏丽和的经历后就一直以柏丽和为目标，想出去闯一闯——这可能也是她待柏微言和善的原因之一。 　　如今，她在镇上跟着一个据说有真本事的、去过很多地方的探险者学习，一个月也回不来几趟。 　　“昨天刚回来。”周大妮自然看出这只灰扑扑小团子转移话题的意图了，但她也没驳了柏微言的意，顺着说了下去：“快中午了，今天上午是我爸在村头守着，我去叫我爸回家吃饭。” 　　“我也是要去村头！”柏微言甩甩尾巴，乌圆眼眸晶晶亮，小嗓音奶呼呼地说道。 　　周大妮牵着小孩往前走，闻言也不诧异：“这大冷天的，没事谁会出来？你是去等你舅舅？” 　　“不是。”小孩摇头：“是舅妈叫我去村头看看有没有爸爸妈妈寄过来的物资。” 　　周大妮眼中划过一抹忧虑：“我记得上个月柏姨他们就没寄物资回来。” 　　“嗯。”柏微言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浓密鸦睫扑闪着，奶膘软乎的小脸神色平常，好似一点异样也没察觉到：“爸爸妈妈可能是太忙了，所以忘记了。” 　　周大妮心里有点担忧，嘴上却也没扫兴，笑着道：“肯定是这样。” 　　“大周姐姐，你这次去镇上都学了什么呀？探险者又给你讲故事了吗？” 　　“确实讲了。老师说她曾去过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多花，五颜六色的……” 　　一人一崽随意说着话，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村头。 　　高大简陋的木屋立在寒风中，它周围空地上的雪先前已经被扫干净了，现在又落了一层。 　　“爸——”周大妮喊了声。 　　“嘎吱——” 　　木门被推开，身形矮壮的男人走了出来：“大妮来了，你妈把饭做好了？” 　　周大妮道：“还没呢，不过等咱们回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还好，这里怪冷的，我就盼着回家吃口热乎饭了。”男人露出笑容，又垂眸看向周大妮身侧乖乖站好的矮墩墩灰团子。 　　他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是微言啊，怎么过来了？” 　　“周伯伯。”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打声招呼，然后说道：“我过来看看爸爸妈妈这几天有没有寄东西过来。” 　　“我没看见。”男人想了下，摇摇头：“再等等吧，快过年了，也许是寄件员太忙了，还没送到。” 　　小孩抿了抿唇，应了一声。 　　身后，大尾巴蔫蔫地垂了下去。 　　村头这块地是村里人一起收拾出来的，木屋也是大家都出了力，每当镇上的寄件员有村里的信件或物资时，就都放这里。 　　因为有些东西还是很贵重的，村里会轮流派人来守着，今天上午就是周大妮的父亲过来守着。 　　周父和柏微言说完话，也不耽搁时间，转身就把木门关好锁上，又把钥匙放在一旁石头下压住，这才招呼周大妮：“大妮，咱们走吧。” 　　“爸，让微言也和咱们一起走吧？”周大妮看了眼父亲，然后看向柏微言：“还能一起走一段路呢，到了岔路口再分开。” 　　女儿都开口了，周父自然不会拒绝。 　　他刚要点头，却听见汽车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周家父女俩几乎同时扭头看去。 　　一旁安静站在周大妮身侧的小孩毛耳朵不自觉立起，一双黑眼睛又圆又亮，就连大尾巴也抑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是爸爸妈妈吗？ 　　柏微言心底咕嘟咕嘟冒出许多期待的圆泡泡。 　　他记得爸爸妈妈上一次回来时也是开着小汽车哒！ 　　快过年了，一定是爸爸妈妈回来看他了！ 　　小孩忍不住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楚些，玉雪可爱的脸蛋上写满了迫切。 　　说实话，邵东皖和柏丽和上一次回来都是去年秋天的事儿了，很多细节柏微言早已经记不清楚了，甚至父母的面容都渐渐淡去。 　　他对父母的印象也更类似于一种模糊的、浅薄的概念。 　　但无论如何，柏微言都忘记不了看到爸爸妈妈打开车门走下来时自己心中那种奇妙的感觉。 　　开心、期待、激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安心感。 　　这是他的爸爸妈妈，他们不会嫌弃他吃得多，不会嫌弃他睡得久。 　　他们每个月都给舅舅舅妈寄物资，每一次寄回来的物资里面都会有他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穿的、用的东西……他们一定很爱他吧。 　　柏微言眼眸亮亮地看着前方，还没看到汽车的影子，脸上甜甜的小酒窝就已经露了出来。 第10章 　　轰鸣声愈近，前方拐弯处驶出一辆汽车。 　　黑色的、破旧的。 　　眼睛亮晶晶，眼底满满都是期待的灰扑扑小团子纤长浓密的眼睫慢慢地眨了下，又眨了下。 　　然后，小团子腮边的甜酒窝淡去，蓬松雪白如云的大尾巴也不摇了。 　　是舅舅呀…… 　　柏微言很快就将前方驶来的、一直放在柏家院子里的车认了出来。 　　原来不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呀。 　　柏微言耷拉着小卷毛有点失落地想。 　　不过，舅舅今早离开时竟然是开车走的吗？ 　　失落了一会儿便将心思转到别处的小家伙迷惑地抖抖毛耳朵尖，乌溜溜的圆瞳盯着越来越近的汽车，稚嫩的小脸上不由得划过一抹不敢置信。 　　那今天早上他也睡得太沉了吧？舅舅开车离开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吵醒他吗？ 　　还有，他刚才可是从院子里走出来的，那么大一辆车不在他都没有注意到吗？！ 　　怎么会这样？ 　　小孩忧心忡忡：完蛋啦，言言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只笨蛋崽吧？！ 　　这也太可怕啦！ 　　很懂得居安思危的崽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脸一脸沉痛：柏微言啊，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表哥是个笨蛋就心生懈怠呀！难道你不记得大周姐姐给你讲过的兔子和乌龟赛跑的故事了吗？ 　　绝对不能当骄傲自满的兔子啊！ 　　柏微言在心中痛心疾首地批评着自己，软绒绒大尾巴更是没忍住卷成了一个蓬松毛球，深刻地表现出了崽心中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周大妮在一旁，正巧将这只崽变来变去的丰富小表情看了个正着。 　　她不禁失笑。 　　亏她还担心这小家伙会因为希望落空而伤心，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功夫，柏微言的心思就不知道溜哪去了。 　　不过也是，周大妮将视线再次落在迎面驶来的黑色汽车上，看着汽车逐渐减速要在路旁停下，心底冒出些无奈与怜惜：柏姨他们长年在外，一年到头也没个踪影，这孩子恐怕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希望落空的感觉。 　　慢慢地，习惯成自然，也就不会再会被失落困住了。 　　这样也好。 　　周大妮宽慰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揉了揉小孩头顶蓬松的小卷毛。 　　突然被大周姐姐揉头毛的崽：？ 　　见柏微言睁着一双圆乎乎黑眼睛不解地仰头望来，周大妮就随便扯了个借口：“家和叔回来了，还开着车，看来微言你这次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往回走了。” 　　这本来只是个用来解释她方才突兀举动的借口，可话一说完，周大妮心底竟也真的生出几分遗憾来。 　　于是，她又揉了把柏微言的小卷毛。 　　头上再次一重，柏微言鼓起脸蛋子，黑圆眼睛控诉地看着周大妮。 　　周大妮假装无事发生地收回手掌，然后立即热情地打招呼：“家和叔回来啦！” 　　柏家和刚打开车窗，还没开口，就被周大妮突如其来的热情打懵。 　　他记得周家这大女儿和他家没什么交情吧？ 　　这是有事相求？ 　　柏家和疑团满腹地笑笑：“是大妮呀，什么时候从镇上回来的？这是来叫你爸回家吃饭？” 　　“昨天刚回来。”周大妮答道：“是啊，这不快中午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我妈说了声，来叫我爸回家吃饭。” 　　“挺好。周哥，你这女儿养得好。”柏家和听完后，目光就转向周父，夸赞道：“过几年大妮再大些，你就只等着享福吧。” 　　“哈哈，她一天天就想着往外跑，谁知道能不能指望上她！”周父谦虚了句，但面上的笑纹却是愈发深刻起来：“你家明豪也是个好孩子，到时候咱们一起享福！” 　　大人们就是会睁眼说瞎话。 　　柏明豪一逮到机会就要欺负言言，才不是好孩子呢！ 　　柏微言偷偷撇了撇嘴，耳朵尖嫌弃似的抖了两下，小表情格外灵动。 　　那边，睁眼说瞎话的大人们对话还在继续。 　　柏家和：“我可不像周哥你，两个女儿都长大了，明豪还小呢，等他长大成家可还得好些年。” 　　周父：“也没几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见周父与柏家和两人颇有继续唠上许久的趋势，周大妮赶忙插了句：“爸，妈和小妹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回去吃饭呢。” 　　她顿了下，又道：“外面怪冷的，微言还小，哪能和咱们一样抗冻？” 　　周父口中话语一顿，他看了眼周大妮身旁的灰扑扑小团子，又看了看柏家和，笑道：“都怪我，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大冷天的，快让孩子进车里暖和暖和。”他催促了句。 　　柏微言这才有机会开口，小奶音软糯地唤了声“舅舅”。 　　柏家和其实早就看到了柏微言，穿着一身灰色的矮崽崽站在雪地里还是挺显眼的，不过他忙着和周家父女说话，倒也一直没顾上柏微言。 　　此时，听到周大妮主动提起柏微言，又见周父说是自己的错，柏家和就边打开另一侧车门让柏微言进来，边笑道：“这怎么能怪周哥？冬天冷，都闷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这猛地一遇上，不就喜欢说说话？” 　　周父：“有道理，还是家和你看得明白。” 　　短胳膊短腿儿且裹成了颗胖球球的柏微言笨手笨脚地爬进车里后，立即关好车门挡住车外飘雪。 　　见周父和柏家和两人大有继续唠下去的意思，小孩也不插话，只乖乖坐在车椅上当一只装饰崽。 　　还是周大妮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爹。 　　周父便笑呵呵道：“行了，我们也该回家吃饭了，家和你们也赶紧回家吧。” 　　柏家和点头，然后问道：“周哥和大妮要不要上来？我正好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就几步路，别浪费油了。”周父笑道：“以后我们家要是真要用车，就去找你了。” 　　柏家和闻言点头。 　　又等了会儿，确定他们已经说完话了，柏微言就从车窗底探出个毛茸茸小脑袋，乖乖和周家父女道别：“周伯伯再见，大周姐姐再见。” 　　“哈哈，再见再见。”周父乐呵呵回了句，与周大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启动离开。 　　“柏微言这孩子，是乖巧。”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周父语重心长地开口：“但大妮呀，你还是要记得，他和咱们不一样，谁知道他哪一天就发狂了……” 　　“诶呀，您这话都说了有八百遍了。”周大妮无奈：“我都明白。” 　　“你明白个鬼！”周父冷哼，却也没再说下去，而是迈开腿慢悠悠往前走。 　　周大妮叹了口气，又笑嘻嘻地追上父亲：“爸，放心吧，您的担忧我都明白，会保护好自己的。” 　　周父不满：“你就嘴上说得好听……” 　　…… 　　另一边，车内，柏家和侧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软乎乎的小奶娃，打破车内的安静开口道：“微言，你爸爸妈妈寄东西回来了。” 　　小孩一呆。 　　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先直觉有些不对劲。可真要他说出个一二，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见小孩不说话，柏家和问。 　　“没有。”柏微言摇头，把那点违和感压下：“我刚刚还在问周伯伯这几天有没有收到爸爸妈妈寄回来的东西呢。” 　　“我今天去镇上，回来时就顺便去寄件那里绕了一圈。”柏家和解释道：“你爸爸妈妈寄的东西昨天才到镇上，快过年了，寄件那里也挺忙，要是放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村里，我就直接给取了回来。” 　　“正好，到家后和你舅妈、表哥一起拆。”柏家和笑道：“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嗯。”小孩点点头，先前被违和感掩去的高兴涌出来，雪白耳朵尖忍不住活泼地扑棱几下。 　　几句话说完，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柏微言奶乖奶乖地抱住蓬松大尾巴，把肉嘟嘟的小脸埋进尾巴毛毛中，心里一点也不排斥这种安静。 　　他这位舅舅在家里很是沉默，和柏微言的交流也不多，但比起说话时话里总透着股让柏微言不舒服的劲儿的舅妈和不仅大嗓门还老是叫他小怪物的表哥，柏微言还是更喜欢和舅舅待在一块。 　　而且，妈妈爸爸寄东西回来了诶。 　　小孩兴高采烈地用脸蛋蹭蹭尾巴毛。 　　很快，车就开到了柏家院门口。 　　柏微言还没下车，听到声音后就穿好棉袄走出来等在院门口的严玉青和柏明豪便走了过来。 　　“我也要坐汽车！”一看到副驾驶座上的软绵绵奶团子，柏明豪立刻嚷嚷起来。 　　“你下来！”他不满地瞪向柏微言：“这是我家的车！” 　　柏微言的注意力早就跑到寄来的物资上面去了，小脑袋瓜里满是兴奋，对柏明豪的瞪视才不在意呢。 　　车有什么好？比起走路确实是省劲儿不少，但它颠屁股呀！ 　　小孩心里吐槽着，却也没耽误手上动作。 　　他打开车门，然后甩着大尾巴慢吞吞爬下来。 　　“真磨蹭！”柏明豪烦躁地嘟囔了句，而后便迫不及待地蹿上车：“爸，我也要坐车！” 　　柏家和皱眉：“都到家了，还再给你开出去绕一圈？多费油啊。” 　　“孩子要坐就让他坐吧。”严玉青开口回护：“你就在门口绕一圈，能费多少油？” 　　柏家和只好开车拉着柏明豪去绕了一圈。 　　等车子开远，严玉青就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一旁的柏微言：“微言，你爸爸妈妈寄物资回来了？” 　　柏微言便将柏家和方才在车上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闻言，严玉青面色稍霁：“等你舅舅他们回来，咱们就去拆包裹。” 　　柏微言应了声。 　　柏家和父子俩很快就回来了。 　　把车开进院子里安置好，然后，柏家和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就是这个。”他拍了拍包裹，脸上露出笑容。 　　柏明豪当即大声喊道：“拆包裹！” 　　柏微言眼眸也闪亮亮的，盯着包裹的小模样跟一只好奇心旺盛的幼兽似的。 　　里面会有什么呢？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爸爸妈妈寄来的包裹了，但小孩还是喜滋滋地甩着尾巴，脚步雀跃地走进屋子里。 　　拆包裹喽—— 第11章 　　“就在这儿拆吧。”柏家和将大而重的包裹放在客厅地面上，起身笑着询问：“谁来拆？” 　　柏明豪忙出声表明意愿：“我！我来拆！” 　　柏家和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眼瞳乌润澄净如黑宝石的柏微言，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犹豫。 　　“要不……” 　　“就让明豪来拆吧。”严玉青神色自然地打断柏家和的话：“咱们两个都是大人了，何必和孩子争？微言又太小了些，我看这包裹包得挺严实，可能得用上刀子，让微言来的话，伤到他怎么办？” 　　“要我说，还是明豪最合适。”她一锤定音。 　　柏家和讪讪点头，柏明豪却立时欢呼一声，还不忘得意地睨了眼柏微言。 　　柏微言无辜地歪歪脑袋，头顶不老实翘起的那撮小卷毛晃呀晃，奶甜的脸蛋纯真稚气，简直像只还没离窝的毛茸茸小猫崽崽一样可爱懵懂。 　　你在看什么呀？ 　　是眼睛抽筋了吗？ 　　小猫崽崽一双水灵灵好似会说话的黑圆眼睛完美地将这些疑问传达给柏明豪。 　　柏明豪神色间的得意僵住，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憋屈感。 　　他恼怒地转过头，看到地面上的包裹时，愈发生气了，几步上前就开始用力撕扯起包裹的最外一层。 　　见此，柏微言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 　　小孩当然明白柏明豪是在向他炫耀什么，刚才那样子也是故意做出来气柏明豪的。 　　不过，柏微言的困惑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拆个包裹而已，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小孩慢悠悠地晃着胖乎乎大尾巴，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这个蠢蠢的表哥的想法。 　　那包裹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地方，又在地上滚了多少个来回，表面沾满灰尘，灰扑扑脏兮兮，何必去争着拆呢？ 　　在一旁等着不好吗？ 　　小家伙胖手一伸，就把自己雪白柔软的大尾巴抱进怀中。 　　言言的尾巴这么干净漂亮，染上了灰尘可怎么办？ 　　这边，柏微言在心里嘀嘀咕咕地吐槽着，另一边，柏明豪撕扯了半天却还是没什么进展。 　　“去找刀吧。”柏家和看不下去了，皱眉道。 　　柏明豪愤愤地松手：“我怎么知道刀在哪里？” 　　“这难道不是你的家？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柏家和不耐。 　　“行了行了。”严玉青连忙打断父子俩火气渐旺的对话。 　　她思索了会儿，从客厅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一把小刀递给柏明豪：“明豪，用这个试试。” 　　柏明豪烦躁地接过小刀，在包裹上面划拉着，不一会儿就将包裹最外层划得乱七八糟，露出了下面的布料。 　　按理来说，这时候就应该把小刀收起来了。 　　柏明豪只需再把包裹最外层扒拉掉，布料解开，这包裹不就成功拆了开？ 　　可柏明豪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要用小刀去划。 　　如今虽然是新历，可灾变仍时有发生，物资并不丰富，这能裹起物资的一大块布料无论是在哪里都是难得的好物。 　　因此，柏家和面色一沉：“柏明豪！” 　　柏明豪动作顿住。 　　“我来吧。”严玉青这回也没为柏明豪辩解，而是直接从柏明豪手中拿过了小刀。 　　柏明豪黑着脸让开位置。 　　柏微言眨巴眨巴圆眼睛，尾巴尖愉悦地在软乎乎的脸蛋上面扫了扫。 　　小孩站在离包裹最远的地方，柏家三口都背对着他，倒也不怕被人看到他此时的幸灾乐祸。 　　严玉青动作利索地将最后一层布料解开，里面满满当当的物资就露了出来。 　　“上个月没送的物资，这个月都给补上了。”严玉青翻了翻，说道。 　　柏微言耳朵尖抖了下，踮脚从柏明豪与柏家和之间的缝隙望去。 　　面粉、盐、毛巾…… 　　但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那件厚厚的红色棉袄。 　　红艳艳的颜色在一片灰色蓝色之间格外耀目。 　　柏明豪伸手就将棉袄拿起：“我要这个！” 　　他把棉袄抖开，往身上比划。 　　“小了。”严玉青打量几眼，拧眉道：“明豪，你穿不上。” 　　柏明豪也发现了，但他还是攥着棉袄不愿松手。 　　他都穿不上的棉袄，是给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凭什么？ 　　柏明豪眼底溢出怒意。 　　一个小怪物而已，也配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这应该是你姑姑姑父寄给微言的。”柏家和见柏明豪迟迟不肯松手，开口宽慰道：“明豪，这个你穿不上，拿着也没用。过几天我领你去镇上看看，说不定能有类似的你能穿上的棉袄。” 　　“我就要这个！”柏明豪咬牙：“怎么穿不上了？改改就能穿上了！” 　　严玉青见儿子坚持，忍不住出声：“其实……” 　　“哥哥。”小孩软糯糯的稚嫩嗓音平静响起。 　　严玉青被打断话语，不由得沉了神色。 　　柏微言却没将她的神色变化放在心上。 　　小孩迈着小短腿走到柏明豪身前，仰起那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软嘟嘟脸蛋，慢吞吞道：“这是爸爸妈妈寄给我的棉袄，你看完了，能还给我了吗？” 　　“怎么就是寄给你的？”柏明豪冷哼：“这些东西是姑姑姑父寄来的没错，但可不是只寄给你一人。” 　　“我知道。”小孩说话依旧是慢吞吞的：“可是这件棉袄是爸爸妈妈寄给我的，哥哥，你该还给我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傻子吗？”柏明豪烦躁道：“我都说了，这些东西不是只寄给你的！” 　　“我知道呀。”柏微言用尾巴尖尖迷惑地拨棱拨棱头上小卷毛：“我听明白了。可是这件棉袄就是爸爸妈妈……” 　　“闭嘴！”柏明豪暴跳如雷。 　　柏微言睁着黑圆圆的眼睛无辜瞅他。 　　小家伙乌发明眸，小包子脸软嫩可爱，是极讨人喜欢的样貌，可落在柏明豪眼中，却如小恶魔一般可恨。 　　“你不许再重复！”他怒气冲冲地警告道。 　　柏微言奶乖奶乖地点头：“我知道啦，但是这件棉袄……” 　　“小怪物你——” 　　“行了！”熟悉的男声满含不耐：“一件棉袄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是舅舅。 　　柏微言雪白软蓬的大尾巴晃了晃，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像只跃跃欲试的小狐狸，盯着猎物势在必得地露出了小尖牙。 　　他没再开口，任由柏明豪恍若得了什么大靠山似的得意洋洋地斜睨自己。 　　“明豪，你把棉袄还给微言。”柏家和沉着脸，声音烦躁：“家里什么时候缺过你的东西？都说了过几天领你去买，你还在这里嚷嚷，丢不丢脸？！” 　　什么—— 　　猝不及防间，柏明豪睁大了眼睛。惊愕与胜券在握融杂在一张脸上，一时竟说不出的滑稽。 第12章 　　“还不把棉袄还给微言？”见柏明豪脸色变来变去，却始终紧攥着棉袄不松手，柏家和神色愈发不耐：“都说了会给你买……” 　　严玉青忽地开口打断：“行了，你也别训他了。” 　　“小孩子打打闹闹罢了，多正常。”她看了眼乖乖站在一旁玉雪团子一般圆润可爱的柏微言，眼中看不出具体情绪。 　　而后，她又转头看向满脸都写着不服气的柏明豪，语气中带出些安抚之意：“明豪，爸爸妈妈还能害你不成？先把棉袄还给微言吧。” 　　柏明豪不甘地咬牙。 　　只是，无论此时心中翻涌着多少不满与恼怒，柏明豪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件红色棉袄已经彻底与他无关了。 　　父母跟吃错药似的一心护着那小怪物，皆不站在他这边，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接受。 　　想着，柏明豪眼底抑制不住地涌出怨愤，恨恨地盯着柏微言。 　　柏微言小猫一样睁着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漂亮黑眸，毫无畏惧地坦然回视，澄澈眼底清晰地映出柏明豪难看的面色。 　　这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呢？ 　　小孩雪白蓬松的尾巴尖尖一卷，又朝另一边一甩，动作闲适中藏着点不以为意。 　　言言经常面对这样的局面呀？ 　　表哥不过是偶尔遇到一次，就接受不了？ 　　表哥真的好脆弱呀，小孩低下毛茸茸圆脑袋，偷偷皱了皱小鼻子，小眼神颇为嫌弃——他该好好锻炼一下啦。 　　不过，表哥的教育问题是舅舅舅妈应该操心的事，再不济还有舅妈家里那些长辈呢，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表弟发表意见。 　　寄人篱下的崽很有自知之明地收拢思绪，然后，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朝柏明豪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爪爪。 　　“哥哥，棉袄！”小家伙的嗓音嫩生生的，稚气而天真，传入柏明豪耳中，却是格外地令人讨厌。 　　他阴沉着脸将手中紧攥着的红色棉袄朝柏微言怀中一扔：“给你！” 　　其实柏明豪更想把棉袄扔在地上重重地踩上几脚，可惜，父母催促的目光紧逼在侧，让他难免有些投鼠忌器，最后只得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柏微言才不在意柏明豪心中那些弯弯绕绕呢。 　　小孩双手并用地抱住棉袄，精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酒窝甜甜地点缀在软乎乎脸蛋上，灿烂而明媚天真，漂亮得不可思议。 　　“谢谢哥哥。”他奶声奶气地说道，语气十分真诚。 　　柏明豪没搭理他。 　　成功拿到棉袄的柏微言心情甚好，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忽视。 　　终于将棉袄拿到手上啦！ 　　既然已经到了他手上，其他人就休想再抢走！ 　　柏微言雄赳赳气昂昂地撂下狠话：否则，一律打死！ 　　心里嘀嘀咕咕一番，然后，小家伙抱着棉袄快快乐乐地走到包裹前，仰头看看柏家和，又看看严玉青，一开口，小奶音软软甜甜：“舅舅，舅妈，我可以把东西拿了回屋吗？” 　　“当然可以。”严玉青露出一个笑：“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爸爸妈妈寄回来的。” 　　柏家和在一旁虽没说话，但也点头表示赞同。 　　既如此，柏微言也就不客气地蹲下开始翻找。 　　当然，小孩心里明白，爸爸妈妈寄回来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给舅舅舅妈的“养育费”，是与他无关的，比如那袋巧克力，再比如那两盒牛奶。 　　所以，懂事的小朋友翻翻找找，最后只拿了一块毛巾、一支牙刷和一块肥皂就停了下来。 　　不错，收获满满。 　　柏微言边把毛巾肥皂这些与棉袄一起艰难地抱在怀里，边满意地晃晃炸蓬蓬的毛尾巴尖，很是知足常乐的小模样。 　　他拿的这些东西在包裹里都是正正好好有四件，完全可以一人一件平均分配，倒也不用担心舅舅舅妈不同意。 　　不过，当余光瞟到包裹里剩余的毛巾肥皂时，小孩的思绪忍不住飘远。 　　有些奇怪耶。 　　根据柏微言的观察，爸爸妈妈是不喜欢搞特殊的，对他和表哥也向来是一视同仁。 　　如毛巾牙刷这些，爸爸妈妈喜欢一次寄四份，不偏不倚。而衣服呢，他们喜欢寄两件，他一件表哥一件。 　　所以，这一次的红棉袄怎么只有一件？ 　　奇奇怪怪。 　　柏微言正琢磨着这次包裹的异常之处，严玉青就垂眸瞧着蹲在包裹前的圆乎乎奶团子开口了：“微言啊，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管平时怎么样，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家人。你哥哥今天犯浑，你别理他，舅舅舅妈替你教训他。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乱说话啊。” 　　“舅妈，我明白。”被打断思路的柏微言将那点狐疑抛开，点点头，头上翘起的小卷毛随着动作晃来摇去：“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严玉青闻言神色温柔了些：“舅妈就知道我们微言可乖了。” 　　柏家和神色也放松下来：“明豪，你要跟你弟弟多学点。” 　　“哼。”柏明豪虽然心底不满，可迫于父母给予的压力，也还是拖拖拉拉地应了：“知道了、知道了。” 　　“这样才对嘛。”严玉青笑道：“你们终究是兄弟。” 　　柏微言圆圆脑壳上尖尖毛耳朵动了动。 　　他犹豫了下，没应和下来，只是软软道：“舅舅，舅妈，我可以回屋了吗？” 　　“去吧。”严玉青心情似乎很好，也不过多为难，语气自然地叮嘱道：“现在是冬天，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忙的。微言，你回屋正好还能在晚饭前睡一觉。” 　　柏微言乖乖点头。 　　…… 　　屋门关上，柏微言把毛巾挂好，再把肥皂和牙刷分别放起来。 　　然后，他脱掉身上的灰棉袄和长裤，又脱掉鞋子，慢吞吞爬上床。 　　厚厚的红色棉袄就放在早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被褥上，是整个狭窄陈旧的小屋中唯一的艳色。 　　屋外说话声音渐远，应该是柏家和与严玉青扯着柏明豪回屋去了。 　　柏微言不关心他们之后的对话，只望着红色棉袄目露欢喜，大尾巴活泼地甩来甩去，漂亮小脸上神色灵动，整只崽看起来格外软萌可爱。 　　他把拉链拉开，开开心心地将棉袄往身上套。 　　刚穿好，还没拉上拉链，小孩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他停下动作，摸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出了异常所在。 　　柏微言把棉袄翻开。 　　棉袄内侧，紧贴着里面衣服的腰部位置，缝着一个带拉链的兜。 　　柏微言右侧毛耳朵好奇地翘起来。 　　他拉开拉链，伸手将兜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兜所在的位置就比旁边瘪下去一块。 　　小孩瞅了眼，没太在意，而是认真地看向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个黑黢黢的布娃娃。 　　这一回，柏微言左侧毛耳朵也好奇地支棱了起来——布娃娃头顶有一双黑色耳朵，身后还有一条黑色尾巴。 　　熟悉感扑面而来。 　　小孩扭头去瞧自己毛蓬顺软的大尾巴，又伸出胖指头摸了摸头上的毛耳朵。 　　是爸爸妈妈塞进来的吗？ 　　送给言言的？ 　　因为这个布娃娃和言言一样都多了耳朵尾巴？ 　　想到这个可能，柏微言圆乎乎小胖脸上绽出明灿笑容，眉眼间满是兴高采烈。 　　这说明什么？ 　　说明爸爸妈妈在远方都不忘关心言言诶！ 　　“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总是孤零零一崽的柏微言爱屋及乌地嘀咕着，长长的眼睫蝶翼般扑扇。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柏森怎么样？！”小孩苦思冥想许久，突然灵光一现，欢快道：“森林的森！” 　　出了村子，往南再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 　　柏微言崽小腿短，还没有进过森林，但他听曾经进过森林的林叔说起过——森林是最好的地方。 　　夏季的森林郁郁葱葱，里面有蘑菇、野果，有野兔、蜂蜜……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 　　森林是一个藏了好多食物的宝库！ 　　柏微言想着，黑葡萄般乌黑明亮的眼眸中不由得渗出一抹渴望。 　　等他长大了，他也要和林叔一样进到森林里，努力带回来好多好多吃的东西。 　　这样，言言就再也不会饿肚子啦！ 　　“森林，是不会饿肚子的地方。”眼眸亮晶晶的崽嘀咕着：“饿肚子可难受啦！” 　　他晃晃布娃娃，愉快宣布道：“以后你就是柏森啦！” 　　柏森，这个名字真好听！ 　　小孩眉开眼笑地夸夸自己。 　　不过，实话实说，新鲜出炉的柏森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看的布娃娃。 　　黑黢黢一只，五官模糊，看久了甚至有点可怕。 　　可是，他和言言一样诶！ 　　小孩一点也不嫌弃地摸摸柏森的尾巴，又摸摸柏森的耳朵，胖脸蛋兴奋地红扑扑的。 　　现在言言不是一个人啦，言言有柏森陪着！ 　　兴奋的崽脱掉红棉袄，抱着柏森快快乐乐地钻进了被窝里。 　　“柏森，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们是好朋友，不能分开哦。” 　　“我是小怪物，你也是布娃娃怪物，我们是一样的。” 　　“……” 　　柏微言宝贝似的搂着黑黢黢布娃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零零碎碎地说了许久。 　　直到兴奋褪去，困意上涌，小家伙才慢慢安静下来，浓密长睫似黑蝶栖止，睡颜纯稚无害。 　　屋外，大雪纷飞，风声呼啸。 　　屋内，被窝里酣睡的幼童抱着布娃娃，眉眼间染着烂漫而纯粹的快乐。 第13章 　　天地苍茫，风寒雪冷。 　　浅淡昏沉的天光透过窗子，落在狭窄简陋的小屋中。 　　柏微言圆乎乎的脸蛋睡得白里透红，小奶膘因为翻身的动作轻颤着，可爱至极。 　　只是可惜，祂此刻无心欣赏。 　　被柏微言一翻身压在软乎乎小肚皮下面的黑黢黢布娃娃艰难地挣扎了几下，却只换来了沉睡的小胖崽不满地哼唧声和柔软小肚肚的蹭蹭。 　　祂动了动栖身的布娃娃那条唯一没有被“泰山压顶”的胳膊，挫败地发现只凭借布娃娃本身的力量，是完全无法撼动上面这只浑圆胖乎的小肉墩墩的。 　　祂不由得眉心紧锁，心念微动间，似裹挟着无尽恶意与阴暗的黑雾悄然散开。 　　祂要把这只胆敢对祂大不敬的幼崽掀开！ 　　让他哇哇大哭！ 　　祂恶狠狠地想着。 　　“唔……柏森……” 　　“柏森……好！” 　　含糊呓语软软糯糯，与身体接触的柔软小肚皮一起一伏，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甜软气息。 　　以布娃娃为核心向外延伸的黑雾一顿。 　　……算了。 　　祂收起黑雾，默默地将方才的想法打入冷宫。 　　祂何必和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计较呢？ 　　而且这小娃娃沉甸甸的，瓷实得很，肯定要花费很多力气才能掀翻。 　　如今祂力量不足，必须保存实力探清处境，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娃娃罢了，暂时就先不和他计较了。 　　祂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服了，也不白费力气去挣扎了，任由沉甸甸的实心崽压着祂呼呼大睡。 　　“呜……” 　　过了会儿，就在祂渐渐习惯了实心崽胖嘟嘟的重量和软绵绵的小肚皮时，柏微言拧起小眉毛，不舒服地蹬蹬胖脚丫，一骨碌翻了回去。 　　重获自由的祂：“……” 　　这只崽是怎么回事？ 　　祂控制着布娃娃飘出被窝，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孩。 　　在祂的注视下，睡得沉沉的小孩抖了抖白绒绒三角耳，嘴巴吧唧两下，似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粉嘟嘟的小包子脸上绽出笑容。 　　“……” 　　也没有很可爱嘛。 　　祂高傲地想着，探出一缕黑雾戳了戳小孩奶呼呼的小肥膘。 　　……也就那样。 　　祂又戳了下。 　　“呀……”睡梦中感觉脸蛋有点不对劲儿的柏微言奶凶奶凶地皱起小鼻子，发出凶巴巴的警告音。 　　不就是戳了几下而已，怎么这么娇气？ 　　祂坦坦荡荡地收回黑雾，毫不羞愧地控制着布娃娃落回床上。 　　“哼……”小胖手挠挠脸蛋，没察觉出更多异样的柏微言继续呼呼大睡。 　　黑黢黢布娃娃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会儿，突然上前几步，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干脆利落地钻进被窝，躺在了酣睡的柏微言身侧。 　　祂头顶做工粗糙的黑色耳朵动了下，仿若来自深渊的黑雾再次散开。 　　只不过，这一次，黑雾的目标不再是睡得香甜的柏微言。 　　黑雾从门缝中穿出，无声无息地飘进柏家和与严玉青的房间。 　　房间里，柏家和与严玉青正在说话。 　　“红色棉袄可不好找，哪怕找到了，也需要一大笔物资去换。”刚把柏明豪安抚好从柏明豪屋子里回来的严玉青埋怨：“咱们上哪去弄那么多物资？” 　　“我姐他们不是刚寄回来一些吗？”柏家和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甚在意道：“一件红棉袄而已，够用。” 　　“我早就想问了，什么叫一件棉袄而已？”严玉青面色沉沉：“柏微言有，明豪却没有，你这个当爹的还训明豪？” 　　“那毕竟是我姐寄回来的。”柏家和无奈：“你真把棉袄拆了给明豪穿上，你让别人怎么看咱家？” 　　“而且我姐我姐夫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到时候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我知道。”严玉青闻言神色倒是稍稍好转了些，她叹息道：“所以我也没拦着你啊。” 　　“只是明豪毕竟是你儿子，你多少还是要给他留些面子的。” 　　“今天看到物资时我还有点不敢置信。”她没再纠缠，而是说起另一事：“上个月物资没到，我真担心你姐姐姐夫遇到了什么事。” 　　“我也担心。”柏家和道：“他们在外边，离得那么老远，真有什么事，咱们听到消息也晚了。” 　　严玉青沉默了会儿，突然问道：“你姐他们怎么想的？柏微言就这么一直放咱家？” 　　柏家和：“就多了一张嘴而已，微言那孩子也乖，不碍事。”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你也知道，他毕竟和咱们不一样。”严玉青皱眉：“你和我说实话，你姐姐姐夫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咱们？不然生了孩子不养，放在咱家？” 　　“他们忙，你也知道，微言和正常小孩不一样，怎么带着嘛。”柏家和含糊道：“别多想。” 　　“哼，我倒希望是我多想。”严玉青嘟囔了句。 　　“对了，过几天我要去镇上看看，快过年了……” 　　又听了一会儿，见后面的话再没提及柏微言，黑雾便不再耽误时间，分出两道细细的雾气，趁柏家和与严玉青不注意，游蛇一般射入他们的身躯之中。 　　淡了些的黑雾藏在阴影中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柏家和与严玉青都没察觉出丝毫异样，这才满意地原路返回。 　　柏微言屋内，黑黢黢布娃娃将黑雾收起。 　　祂感受着体内更弱了几分的力量，侧头看向一旁睡得脸蛋粉扑扑的小孩。 　　祂的目光在小孩毛茸茸的三角耳上停留须臾，慢吞吞收了回来。 　　柏森这个名字很好。 　　祂很喜欢。 　　所以，替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报个仇也是应该的。 　　祂冷静地想，虽然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布娃娃里，还被一个小孩当成了玩伴，但目前来看，也还不错。 　　至少，比雪白冰冷的实验室和血腥厮杀的荒野强上好多。 　　…… 　　浓密鸦睫颤了颤，柏微言举起两只握成拳头的小肉手，小胖腿儿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饿。”小孩软乎乎地呜哝着，揉揉眼睛，肚子咕噜噜叫唤，却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 　　懒洋洋翻个面，有什么东西被压在了胸膛之下。 　　咦？ 　　柏微言困惑地晃晃脑袋，乱蓬蓬的小卷毛东支棱一撮西翘起一撮，漂亮小脸上是一片纯然的疑惑。 　　倏地，一个黑黢黢身影在脑海中划过。 　　柏微言一下子想起来了。 　　“柏森！”小孩一激灵，大尾巴炸成胖乎乎一大团。 　　他连忙把布娃娃拿出来，举在面前认真地左瞅右瞧。 　　嗯……也还好，扁得不是很明显。 　　柏微言心虚地甩甩尾巴尖，小胖手在布娃娃身上搓呀搓呀，试图将布娃娃恢复原样。 　　经过柏微言的一番努力——大多是布娃娃自己的努力——布娃娃终于成功恢复原样！ 　　可喜可贺。 　　小孩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哪怕罪证已经毁灭，但他不小心把新认的好朋友压扁了仍旧是一个事实诶！ 　　“微言，吃饭了！”这时，严玉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破了屋内有些尴尬的氛围。 　　心里发虚的柏微言如蒙大赦，连忙应了声，若无其事地将布娃娃端端正正地摆在一旁，然后开始穿衣穿鞋。 　　“柏森，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哦，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出门前，小孩一脸认真地叮嘱道：“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的。” 　　“嘎吱——” 　　屋门关好，奶团子的小小身影被挡住，黑黢黢布娃娃站了起来，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危险？ 　　祂才是最大的危险。 　　一只软乎乎的崽还想命令祂？ 　　祂才不会听幼崽的话！ 　　还是一只可恶的、险些把祂压扁了的幼崽的话！ 　　祂恶狠狠地想着，抬脚就要到别处去看看。 　　“嘎吱——” 　　又是一声粗嘎的声响，这回儿，是屋门打开。 　　方才还恶狠狠放狠话的布娃娃猛地躺回床上，还不忘把自己摆回小孩走时的模样。 　　明明没有心脏，可祂却好似感受到了那种人类所说的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回来找东西的柏微言一眼就看到了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的布娃娃，黑圆眼睛眨巴两下，绽出甜甜笑容。 　　“柏森，你真乖。”他迈开小短腿，脸颊肉一步一颤颤，奶声奶气道：“喜欢柏森～” 第14章 　　柏微言并未察觉出布娃娃的奇异之处，他只是一见到柏森——这个独属于他的好朋友——便心生欢喜想要咕哝几句罢了。 　　可当这软糯糯的小奶音落入祂耳中，却激起了万般涟漪。 　　祂虽与人类相去甚远，但终究是落在人世间百余年，模模糊糊中对许多曾经无法会意的东西已有了些似是而非的理解。 　　这只崽…… 　　布娃娃看不分明的漆黑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复杂之色。 　　祂静静地看着那只无意识间抛下个炸弹，将旁人炸得人仰马翻，自个儿却快快乐乐地走开的胖脸蛋奶娃娃，目光探究而专注。 　　…… 　　柏微言在翻东西。 　　背对着床，小孩蹲成圆滚滚一团，圆头圆脑可可爱爱，三角耳还时不时活泼地抖动一下，像只毛发顺滑机灵可爱的肥嘟嘟小动物，只是看着，心便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找到啦！”终于，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小孩乌眸弯成月牙儿，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快活地左摇右甩。 　　“看！” 　　短手短脚还穿得厚的小朋友笨拙地站起来，小胖手捧着块肥皂，开开心心地跑向床铺：“我存的！” 　　在柏微言起身回头的前一秒，黑黝黝的布娃娃迅速将头扭了回去。 　　祂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好似方才专注地紧盯着崽一个劲儿地瞧的那个不是祂一样。 　　柏微言没发现不妥。 　　毕竟布娃娃全身上下都是乌漆嘛黑的，鼻子眼睛也都是用笔随便点画几笔糊弄过去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能看出什么表情变化才是奇怪好吧。 　　“柏森，我找到肥皂啦！”小孩乌圆清澈的眼眸仿若落满星辰，在昏暗小屋中熠熠生辉：“这可不是我刚刚拿回来的那块哦～” 　　柏微言语气骄傲：“这是我之前攒下来的！正好现在厨房里那块肥皂快用完了，就用它补上去！” 　　布娃娃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在柏微言的认知里，它只是一个布娃娃，一个沉默的、毫无生命力的布娃娃。 　　它无法给出反应。 　　但柏微言不介意。 　　——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一个不会抛弃他、不会嘲笑他的听众。 　　他的分享欲依旧高炽，糯糯的小奶音似新蒸出锅的糖糕，嫩呼呼甜滋滋，直让人心尖都软乎下来。 　　“哥哥总是偷用我的肥皂，真讨厌！” 　　“他又不是没有，明明大家都有的……” 　　“……” 　　柏微言嘀嘀咕咕，小表情灵动活泼。 　　祂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柔和下来。 　　这时，柏家和催促的声音传来：“微言？” 　　小孩眉眼间的神采飞扬一滞。 　　“耽误太久了……”他懊恼地小声咕哝。 　　“柏森，我去吃饭，你要乖乖等我呀～” 　　哪怕急切，柏微言依旧不忘叮嘱了句，才急匆匆地跑出屋子：“来了来了——” 　　洗手、拿筷子、挪板凳，小小的崽忙得头顶毛耳朵都东倒西歪地歪进了茸茸小卷毛里。 　　等柏微言在饭桌前坐好时，柏明豪他们早就吃上饭了。 　　小家伙圆润白嫩的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浓长睫羽扑扇着，安静地拿起筷子。 　　这一顿饭是难得的安静。 　　但当柏明豪吃完准备离桌时，严玉青叫住了他。 　　在柏明豪的抱怨声中，柏微言心尖倏地错了一拍。 　　小孩软绒绒的尾巴尖忍不住蜷成一颗毛球球，白生生的小牙一不小心就磕在了筷子上。 　　因为不是很疼，柏微言也就没管。 　　他低着脑袋继续吃饭，两只毛耳朵却机灵地竖起来。 　　“快过年了。虽然咱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年还是要过的。”严玉青开口说道：“正好，微言他妈妈爸爸又寄了些物资回来，明天上午咱们去趟镇上。” 　　听完，柏明豪兴致勃勃地问：“是我爸开车去吗？” 　　“去镇上肯定是要买东西的，开车方便点。”严玉青答。 　　“那我也要去！”柏明豪立即说道。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严玉青笑他：“不然你还不得把家都给拆了啊？” 　　柏明豪嘻嘻哈哈：“妈，你真好！” 　　他也没忘了一旁沉默的柏家和：“爸，你也好！” 　　严玉青笑嗔：“油嘴滑舌。” 　　柏明豪不痛不痒，还兴冲冲地问柏家和：“爸，你能教我开车吗？我学得可快了！等我学会了，我就能给你们开车了！” 　　眼眸乌圆的卷发奶娃娃坐在一旁默默吃饭，和另一旁言笑晏晏的三人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屏障。 　　柏明豪瞥了眼，得意洋洋地翘起唇。 　　柏家和也注意到了安静吃饭的柏微言。 　　在柏明豪催促的声音中，他突然说道：“微言也一起去吧。” 　　柏明豪脸色难看起来，他喊道：“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严玉青见柏家和拧眉，立即安抚道：“明豪，你爸就你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教你？” 　　说完，她又看向奶乖奶乖仰头望过来的柏微言，想到前不久才收起来的一大包物资，停顿须臾后，笑着说道：“车上正好有四个位置，带着微言去也不碍事。” 　　“妈——” 　　柏明豪更加不满。 　　“你姑姑姑父每月都寄那么多东西回来。”严玉青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带着微言去趟镇上怎么了？” 　　柏明豪不服，嘀咕着：“可他是个小怪物，去了干嘛？丢脸吗？” 　　这倒也是。 　　严玉青皱眉。 　　柏微言轻咬嘴唇，呼吸声都放轻了。 　　他能感觉到舅妈在打量他。 　　小孩嫩生生的脸蛋板起，刚想开口保证自己会乖乖呆在车上，不乱跑，就听见柏家和说：“穿个长棉袄再戴个帽子不就行了？” 　　严玉青目光在小孩毛毛雪白蓬松的尾巴和耳朵上扫了个来回，应了下来：“微言，你明天穿件长棉袄，把尾巴挡住，我一会儿再给你拿个帽子。” 　　“明天去镇上，你们都老实点。”她沉声警告道：“镇上可不是家里，由不得你们胡闹。” 　　柏微言乖乖点头。 　　柏明豪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在母亲看过来的视线中，他没显露出异样，而是状似老实地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严玉青收回视线：“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柏明豪立即站起来，几步就蹿进了他自己那间屋。 　　“这孩子，一天天跟火燎腚了似的。”严玉青嫌弃地嘟囔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刚那一觉还不如不睡，做了噩梦不说，还越睡越困。” 　　柏家和坐在一旁，忍不住点头赞同。 　　柏微言吃着饭，闻言抬起黑白分明的清澈圆眸偷偷瞧了瞧严玉青和柏家和。 　　确实，眼下一大片青黑。 　　奇怪，之前拆包裹时还没有呢。 　　小孩脑海里掠过点困惑，却也没太在意。 　　屋内，暗戳戳放出黑雾观察客厅情形的祂冷冷地勾起唇。 　　若不是祂力量残余无几，又顾忌着那只小狼崽崽还要在这家里继续生活下去，岂会是这么简单的小教训？ 　　黑雾游曳，悄无声息地游到柏微言所坐的板凳边，又融进了小孩裤脚中。 　　祂慢悠悠地想，被欺负了都不会还手的笨蛋崽啊，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崽：“？” 　　…… 　　突然被强买强卖多了个感谢对象的崽还在认认真真地吃饭。 　　柏微言填饱肚子后，也没离开，而是在一旁等严玉青和柏家和吃完。 　　直到客厅没人了，肚皮鼓鼓的小家伙就开始收拾桌子。 　　饭桌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柏微言就放在那里没管，只是把筷子碗什么的收拾下去。 　　刷完碗筷，柏微言把两只小肉手洗干净，这才哒着小脚回了屋。 　　“嘎吱——” 　　屋门关好，一直板着小脸看起来从容淡定的小家伙立马露馅。 　　“柏森！”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爬上床，搂着黑不溜秋的布娃娃开心地滚来滚去：“去镇上诶！” 　　“我还没去过镇上呢。”柏微言肉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写满了期待，乌瞳圆润，亮若星辰：“大周姐姐就在那里跟着探险者学习，而且你知道吗？寄件的地方也在那里！爸爸妈妈寄来的物资都是由镇上的寄件员送到村头的！” 　　小孩身上的欢乐与期待不知不觉中感染了祂。 　　一个小镇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祂心里嘀咕着，心情却也明媚起来。 　　“我要穿一件长棉袄，长棉袄……”柏微言开始琢磨起来：“柏森，你说我穿爸爸妈妈刚寄来的那件红棉袄好不好？” 　　当然好。 　　雪团子一样的奶娃娃穿上红艳艳的颜色，自是极好看的。 　　祂暗自点头赞同。 　　“可是哥哥之前还因为这个闹起来。”柏微言鼓起脸蛋：“好不容易舅舅舅妈才答应带我去镇上，要是明天哥哥看到红棉袄生气了……万一就不带我去了怎么办？” 　　小孩忧心忡忡。 　　“还是穿灰棉袄吧。”想了又想，柏微言噘着嘴巴有点不开心地说道。 　　闹就闹，就是要硬气起来，这样才能震慑其他人，让他们不敢欺负你！ 　　祂被软绵绵似没有骨头的奶娃娃抱在怀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你父母不是给了物资吗？他们既然离不得你父母的物资，你为什么还要被他们欺负？ 　　优势在你啊！ 　　黑黢黢的布娃娃脸色好像更加黑沉了些。 　　“不过柏森你放心，哪怕灰棉袄上面没有像红棉袄那样给你留了个位置，我也会带着你一起去镇上的。”小孩声音软糯，还透着挥之不去的稚□□气，语气却是坚定而认真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祂怔住。 　　耳畔是小孩子的心跳声，祂那些责怪与殷切就这么在一声声心跳声中慢慢散去了。 　　算了。 　　祂镇定下来，情绪复杂地想，反正祂短时间内也无法离开，就护一护这只笨笨的崽吧。 　　……毕竟，他真的很喜欢“柏森”这个名字。 　　用了人家想出来的名字，付出些报酬也是应该的。 　　柏森…… 　　这可比那些研究员口中的“009”要好听得多。 　　黑雾翻滚，祂于暗处静静注视着眸色认真的柏微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你这只笨蛋崽走运。 第15章 　　走运的笨蛋崽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纠结的想法。 　　此时，崽唯一的烦恼——如何选择棉袄——已经解决，所以，柏微言像只快乐小狗似的开开心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然后，快乐小狗“啪叽”瘫成了一个大字型。 　　黑色布娃娃静静躺在一旁，无声陪伴着。 　　“柏森！” 　　瘫了一会儿，柏微言忽然把布娃娃举起来放在肚子上，小奶音惊奇。 　　祂闻声望去。 　　小孩眼眸晶亮，一头蓬松乱翘的小卷毛间支棱出来两只活泼地交替抖动着的毛耳朵。 　　软绒绒的三角耳左歪一下右倒一下，旁边的小卷毛也就跟着左瘪瘪右塌塌，每一个动作都可爱得令人心尖发软。 　　黑雾藏于房梁间、藏于床尾缝隙中……祂借助着这些“眼睛”安静地望着这只欢快的、无忧无虑的崽。 　　祂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 　　——像是在夏日微凉的晚风中，伴着蝉鸣，于葱茏绿树之下，看到了一只摊开软绵绵毛肚皮的小猫。 　　天穹澄碧，云朵柔软，轻风温柔吹拂。 　　小猫悠闲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 　　尾巴尖晃呀晃，那些烦忧与恼怒，就在尾巴尖的晃动中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祂不自觉笑起来，在心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应着小家伙落空的呼唤。 　　祂忍不住生出些遗憾。 　　——遗憾柏微言并不知晓祂的存在。 　　如果柏微言知晓，祂就可以和他说话、陪他玩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沉默地聆听。 　　祂可以成为小家伙的依靠，告诉他不用怕——他现在也是有人撑腰的小孩子了。 　　微不可察的叹息湮没在小孩奶呼呼的小嗓音中。 　　“快看，肚皮鼓起来啦！”柏微言兴冲冲道。 　　其实隔着厚厚的、鼓鼓囊囊的衣衫，是完全无法看出下面藏着的小肚皮弧度的。 　　但柏微言依旧兴奋。 　　他方才高兴着可以去镇上，纠结着穿哪件长棉袄……于是，肚子里传来的饱胀感就被挤压在脑海最下方。 　　直到后面，柏微言平静下来，软绵绵瘫成一块崽崽牌圆饼干，饱胀感才翻涌着、得意洋洋地彰显着存在感。 　　但柏微言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是“饱”的感觉。 　　小孩清亮圆润的黑眸盛着纯然欢喜，小奶音憧憬：“今天舅妈做的饭比平常都多！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柏微言心里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刚刚那顿饭，是因为爸爸妈妈寄来的物资刚到，所以舅妈才手松了些。 　　也许明天，就又变回了往常的模样。 　　小孩没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唉！” 　　不过好在柏微言对于这一切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沮丧。 　　他忧愁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把那些消极情绪团吧团吧扔开，转而兴致勃勃地卷起衣服，将圆鼓鼓的小肚皮露出来。 　　“柏森，你看到没有？”小孩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纯真烂漫。 　　看到了。 　　祂无声回答。 　　“让你摸一摸呀～” 　　柏微言一副“你赚大发了”的活泼小表情，软乎乎的小手握着布娃娃的手放在了白软软肚皮上面。 　　“我从来不让别人摸哒！爸爸妈妈都没有摸过呢！”小家伙奶声奶气，颊边酒窝甜软稚气，雪白漂亮的尾巴尖更是骄傲地弯出一个可爱的小弧度。 　　布娃娃的手放在柔软奶白的小肚子上，当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时，布娃娃的手便也跟着起起伏伏。 　　祂安静而专注地感受着掌下触感。 　　确实赚大发了。 　　祂想着，笑意在眼底蔓延，褪去了凶戾暴虐的黑雾无声流动，将这一方小小的、满溢温柔的天地妥善而隐秘地包裹起来。 　　…… 　　延绵多日的灰白云层终于散去，清透的天穹纯净澄碧，恍似一块明净美丽的蓝色宝石。 　　冬日阳光温柔洒落，轻盈跳跃在光秃秃的枝头上，车子轰鸣而过，扬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柏微言坐在车子后排座椅上，眼眸滚圆，脸蛋圆润，歪头看向车窗外时，神情天真而乖巧，像一只认认真真观察外界的毛茸茸小动物。 　　他一只手扶着车窗，另一只手却揣在兜里。 　　——是布娃娃。 　　丁点儿大的小手掌放在兜里，护着一个黑乎乎的布娃娃。 　　柏微言乌黑浓密的眼睫眨呀眨，精致小脸上神色自然，看不出丝毫心虚或慌张之色。 　　不就是带着柏森嘛，柏森这么乖，才不会捣乱呢。 　　小孩理直气壮地想。 　　车窗外，枯树白雪千篇一律，同样坐在车子后排座椅上的柏明豪很快便失去了往外看的兴致。 　　他扭头，目光落在一旁的柏微言身上。 　　圆乎乎的奶团子小小一只，正专注地望向窗外变幻的景色。 　　有什么好看的？ 　　柏明豪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浓郁的嫌弃。 　　小怪物就应该老实地待在家里，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出门。 　　察觉到柏明豪身上的敌意，藏在棉袄宽宽大大的兜里的布娃娃眉眼间染上一抹烦躁。 　　黑雾于暗处翻滚，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柏明豪脚下。 　　柏明豪忽地打了个寒颤。 　　柏微言若有所觉，毛耳朵“咻”地竖了起来。 　　小孩转头看向柏明豪。 　　柏明豪厌烦地瞪他：“看什么看？！” 　　柏微言抖抖耳朵，乌亮剔透的漂亮眼眸看不出太多情绪，干净地近乎淡漠。 　　他也不和柏明豪争吵，只一言不发地又把小脑袋转回去了。 　　兜里，肉乎乎的小手还不忘安慰似的拍了拍布娃娃。 　　柏森，不怕。 　　言言会保护你的。 　　而且舅舅舅妈还在前面坐着呢，正开着车，柏明豪不敢太过分。 　　柏微言的一系列举动落在柏明豪眼中，便是因畏惧而退让。 　　这让他的心情好转了些。 　　可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甚至泛起青白。 　　——车子里怎么突然变冷了？ 　　柏明豪拧眉。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他会大声嚷嚷，会去询问父母，会抢夺柏微言的保暖物件……可他此时竟什么也没做，像是那些做法都被迷雾遮挡了，他想不到，也做不出，只能裹紧了棉袄缩回车椅中。 　　日光不可及的阴影潜藏之处，黑雾似是浅淡一瞬。 　　接下来，一路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进了怀兰镇。 第16章 　　楼房高矮不一，围困出一片湛蓝清透却狭窄逼仄的天空。 　　街道宽敞，细碎的裂纹和时不时凹陷的缺口流淌着岁月的痕迹。 　　方才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孩瞬间精神起来，一双明澈乌瞳睁圆，如懵懂小兽一般，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一切。 　　“我和你爸去买些东西，明豪，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车子拐进一旁小巷，严玉青边打开车门边出声询问道。 　　柏微言藏在帽子里的两只毛耳朵悄悄竖起，雪白绒软的尾巴尖有点紧张地蜷成毛球。 　　柏明豪脸色已经恢复正常，闻言，他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想起来什么，连忙拒绝：“妈，我就待在车上。” 　　“我帮你们看着柏微言。”他信誓旦旦：“让他老老实实的，省得给咱们惹麻烦。” 　　严玉青没想到柏明豪会如此选择，有些意外，但同时，她心中确实生出几分心动。 　　留下明豪来看着柏微言……也不是不行。 　　倒是柏家和皱起眉：“微言今天裹得严实，怎么就会惹麻烦？好不容易来镇上一趟，咱们就一起去得了。” 　　柏明豪不喜欢柏家和的态度，就只盯着严玉青说道：“妈，你不是说镇上不比村里，要谨慎一些吗？我留在这儿正好能看着柏微言，保证不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他越说越笃定严玉青会同意，克制不住地向柏微言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柏微言抿唇，毛耳朵蔫蔫地耷拉下来。 　　藏于棉袄兜兜里的祂借着黑雾将一切收于眼底，面色微冷，忍不住有些后悔。 　　祂方才在路上怕把柏明豪冻死了会给小孩子添麻烦，就只是点到为止，给了点教训而已。 　　如今看来，祂还是做错了。 　　祂冷漠地想，祂应该想出一个既能把柏明豪弄死，又不会让柏家夫妇迁怒于小孩子的完美计划。 　　严玉青听完柏明豪的话，思索了会儿，点头：“行，那你俩待在车上，别乱跑。” 　　“妈，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柏明豪笑嘻嘻道。 　　柏家和面带不满，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严玉青却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催促道：“快走吧，别耽搁时间。” 　　“而且明豪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她幽幽地看向柏家和，意味不明：“这里可不是村里，咱们小门小户，惹不起麻烦。” 　　柏家和倏地噤声。 　　严玉青似嘲讽地笑了声，转身朝街上的店铺走去。 　　“……你俩好好待着。”柏家和犹豫了会儿，撂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望着严玉青和柏家和渐远的背影，柏微言浓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 　　“别看了。”柏明豪斜睨过去，语气不屑：“哪怕我答应我妈，跟着他们一起去，你也得待在车里。” 　　“谁让你是一个小怪物呢。”他大声嘲笑道：“见不得人。” 　　黑雾凝在柏明豪头顶，似乎下一刻便要扑杀而下，溅起血花。 　　真碍眼啊。 　　祂眯起眼眸，流露出一丝野兽厮杀时特有的凶戾。 　　“我知道。”软糯的幼崽声音打断了祂狠厉的、满含恶意的注视。 　　“舅妈不会让我下车的。”柏微言慢吞吞道：“一开始，她就只问了你去不去。” 　　祂敛起眸中戾气，忍不住有些心疼地看向脸蛋圆圆的小家伙。 　　柏微言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柏明豪这些话他翻来覆去地听了无数遍，早已经无动于衷。 　　小孩一头蓬松小卷毛被黑色帽子压住，奶膘软乎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在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柏森自己待在棉袄兜兜里，会不会觉得无聊呀？ 　　今天回家他还要和柏森一起睡觉。 　　柏森是独属于他的布娃娃，他真的好喜欢柏森…… 　　“哼，知道就好。”柏明豪打开车门：“你老实待着，我一会儿回来你要是不在，我就告诉我爸妈说你偷跑！” 　　心不在焉的小孩慢吞吞点点脑袋，直到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他那双乌润清澈的眼眸也不曾映出柏明豪的身影。 　　柏微言并不关心柏明豪的踪迹。 　　他窝在座椅中，小胖手伸进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布娃娃黑漆漆的手掌，继续神游天外。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们会带着言言离开吗？ 　　小家伙只是稍一设想，甜甜的酒窝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在软绵脸蛋上，大尾巴更是摇成了螺旋桨。 　　如果爸爸妈妈真的能带着言言离开…… 　　柏微言高兴地晃起脚丫。 　　——那可真是太好啦！ 　　……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喂，跟我来。”柏明豪扔下一句话后，也不解释，只是紧紧盯着柏微言，眼底带着奇异的期待。 　　柏微言小眉毛一拧。 　　小孩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舅舅和舅妈不让我下车。”他立即拒绝出声。 　　“他们现在又不在！”柏明豪不耐催促：“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拽出来了。” 　　柏微言望了眼严玉青他们离开的方向，一无所获。 　　于是，在柏明豪耐心耗尽之前，小孩主动打开车门：“去哪里？” 　　“你跟着走就是了。”柏明豪转身迈开步子：“别磨蹭！” 　　东拐西绕走了许久，柏明豪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来。 　　柏微言仿佛一只被人强行薅出窝的小兽，警惕地打量周围。 　　砖石铺就的地面破损严重，几个和柏明豪差不多大的男孩聚在一起，听到声音后兴奋望来。 　　“你把小怪物带过来了？”其中一个男孩问。 　　“当然！”柏明豪得意昂头：“我可没骗你们。” 　　他倏地伸手一扯，柏微言头上的黑色帽子猝不及防间直接被他扯掉，两只三角耳就这么暴露在惊奇的目光中，毛毛瞬间炸蓬起来。 　　“真的有两对耳朵！” 　　“他也和我们一样需要吃饭和睡觉？” 　　“刚才他的头发飘起来，我看到了！银色的痕迹！那就是他多出来的眼睛吗？” 　　“……” 　　吵闹的声音钻进耳朵，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他，语气新奇，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跃跃欲试。 　　柏微言从柏明豪手中拽过帽子，退后几步，乌黑的瞳眸警惕地看着渐渐围过来的男孩们。 　　柏明豪：“他们只是好奇而已，又不会打你。你老实点，我高兴了，说不定就帮你说话，让我妈带你在镇上逛一逛。” 　　柏微言没有理会他。 　　小小一只的奶团子此时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只是一片平静。 　　——或者说，在柏微言下车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会发生什么的准备。 　　柏微言的不理会落在柏明豪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反抗，是令他心头火起的蔑视。 　　所以，柏明豪沉下脸，高声警告道：“柏微言，你老实点！” 　　他伸手就要去拽不断后退的小孩。 　　柏微言却在这一刻猛地转身向后跑去。 　　他如今人矮腿短，硬件设施不足，是以，柏微言已经做好了被捉住的准备，甚至连一会儿打架反抗时先出哪个拳头都想好了，可是直到他跑进巷子里，还是没有被拽住。 　　小孩有些诧异，却也来不及细想，赶忙继续往前跑。 　　因此，他也没发现身后地面上那些盘旋着的、细如牛毛的黑线。 　　…… 　　一股气跑出好远，小孩倚在墙上，脸蛋通红，额头冒汗。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伸手去摸棉袄兜兜。 　　鼓的，柏森还在。 　　柏微言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小家伙看着自己如今所在的光线暗沉的胡同，眉头拧起。 　　方才他只顾着逃跑，想甩开柏明豪和那些男孩，就不断地拐进这个胡同又转出那个巷口，七扭八拐之下，柏微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他必须得回去。 　　小胖崽肥嘟嘟的脸蛋板起，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黑色帽子重新戴好。 　　虽然柏明豪很讨厌，舅妈也总是让他感到不舒服……可柏微言明白，他还是个小孩子，如果流浪在外，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凄惨。 　　——尤其是他还与正常人有些不同。 　　绒软蓬松的大尾巴烦躁地甩了甩，柏微言站稳，顶着一张可爱的小包子脸开始努力辨认方向。 　　嗯……今日似乎不宜出门。 　　方向还没辨认出来，柏微言前后两侧就走出两道壮硕的身影。 　　侧过身体，小孩神色冷静，眼底却泄露出一抹紧张。 　　差距太大了。 　　他握紧拳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绝望。 　　“看来今天这一趟没白跑。”柏微言右侧的壮汉哈哈笑道：“刚才我可看到了，是一对白色的耳朵。” 　　“不止，不是说还有眼睛和尾巴吗？”左侧壮汉舔舔嘴唇，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贪婪：“那边最近不是缺货吗？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小家伙，你最好老实一点，这样还能少受点罪。”他看向柏微言，狰狞地扯出一个笑容。 　　下一刻，他突然暴起，朝柏微言扑了过去。 第17章 　　黑雾汹涌，似滔天巨浪，奔腾呼啸而来，瞬间便将狭窄阴暗的胡同淹没。 　　柏微言还未反应过来，那暴起的壮汉就重重摔落在地，口中发出惨烈的叫声，不断地翻滚求饶。 　　“我再也不敢了……” 　　“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 　　“啊——” 　　同伴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闯入耳膜，右侧壮汉脊背生寒，恐惧蔓延至眼底。 　　“是谁？！” 　　“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大声怒吼着，从袖口摸出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里，目光警惕地四处打量。 　　黑雾翻腾，死寂阴冷，只有同伴痛苦绝望的惨叫声环绕于耳边。 　　不对！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朝柏微言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这里还有一个小孩！ 　　在暗处装神弄鬼的人是想要救这个小孩，他们是一伙的！ 　　只要挟持住小孩，他就安全了！ 　　想着，他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可这笑容还未定格，他便似撞上了一堵冷硬的墙，瞬间头破血流，手中匕首也“哐当”掉落在地。 　　黑雾被激怒了。 　　戾气和怒意交织，黑雾愈发浓郁，甚至凝成缕缕黑线，将头破血流的壮汉缠成虫蛹，粗暴地砸向他那哀嚎的同伴。 　　两人堆在一起，惨烈的嚎叫也变成了此起彼伏的二重奏。 　　惨叫、怒吼、鲜血……然后一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明明身处事发中心却莫名其妙成了局外崽的柏微言慢慢吞吞地往后挪了几步，两只握成拳头的小胖手缓缓松开。 　　小孩毛茸茸的小脑袋动了动，没去探究黑雾从何而来，反倒是低头看向自己肉嘟嘟的圆胖小手。 　　——长长的指甲呢？ 　　不知为何，柏微言总觉得在刚刚那种危急时刻，自己这些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黑色指甲应该变长。 　　它应该是锋锐的、闪着冰冷光芒的利器，是洁白的雪花中醒目的漆黑色泽…… 　　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柏微言把两只丁点儿大的小手掌翻过来又翻过去，却始终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他甩甩尾巴，板着小脸深沉地叹了口气。 　　“唉！” 　　奶声奶气的叹息落下，一直安静地漂浮在半空中，等待柏微言出声询问的黑雾似被惊到，瞬息之间散得一干二净。 　　柏微言无辜地眨巴眨巴圆眼睛。 　　他仰头瞅瞅湛蓝天空，又扭头瞧瞧空荡荡的胡同，最后，目光落在了前方那两个哀嚎翻滚的壮汉身上。 　　小家伙嫌弃地皱起小眉毛。 　　不知藏在哪里的黑雾倏地蹿出，粗鲁地将壮汉的惨叫堵住。 　　迅速而利落。 　　柏微言小眉毛松开。 　　似被小孩的态度鼓舞，黑雾没有再次藏起，而是试探地朝他飘来。 　　柏微言白软软的蓬松毛尾巴轻轻摇了摇，软乎乎带着小肥膘的圆润小脸看不出丝毫抗拒或恐惧，乌溜溜的漂亮眼眸中只有小猫似的好奇。 　　于是，黑雾飘动的速度加快。 　　祂在柏微言身前停下。 　　在小孩黑白分明的清澈瞳眸的注视下，祂轻轻晃了晃——那模样竟神似柏微言身后晃动的大尾巴。 　　柏微言从黑雾的举动中看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但他还是一把抓住自己的大尾巴，抱进怀中。 　　小孩有点不开心。 　　烦！ 　　干嘛要学言言的尾巴？ 　　乌发雪腮的奶娃娃气鼓鼓地哼了声。 　　黑雾茫然，飘在半空不敢动了。 　　怎么呆呆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柏微言揉揉自己的大尾巴，心里吐槽一句，那点小小的不开心却因黑雾的傻模样而烟消云散了。 　　小孩仰起包子脸，乌黑滚圆的眼眸清透无瑕。 　　他嫩生生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柏微言并不惧怕黑雾。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些雾气罢了，可柏微言硬是从它上面看出许多善意来。 　　哪怕地面上如蛆般扭动的两个壮汉已经明明白白地将黑雾的危险性展现在柏微言面前，可柏微言仍旧笃定——黑雾是无害的。 　　至少，在他面前，黑雾是无害的。 　　祂不会伤害他。 　　黑雾静默，仿佛在犹豫。 　　“？”小孩歪歪头，蓬松的尾巴尖也跟着歪歪。 　　“哦，你不会说话！”柏微言恍然大悟，细细的小眉毛纠结成一团，软声嘟哝：“那可怎么办？你会写字吗？” 　　“呀——不行！” 　　“我不认字！” 　　小家伙再次陷入纠结。 　　黑雾似有些无奈，祂忽地动了起来。 　　雾气凝成黑线，无风自动，勾勒出一个少年身影。 　　身姿挺拔，轮廓深邃，哪怕只是黑线勾勒，也透出极强的攻击性与凶戾野性。 　　英俊而锋利，冷漠却凶悍。 　　可柏微言只是简单扫了眼少年面容，一双乌亮眼眸就专注地落在少年头顶狼耳和身后狼尾上面。 　　“柏森？”沉默须臾，小孩蓦地唤道。 　　少年点头。 　　紧接着，棉袄兜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黑黝黝的布娃娃探出口袋。 　　“是我。”像是因许久未曾开口而干涩生疏的嗓音响起。 　　“我不是故意隐瞒。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附身在你的布娃娃上面。一开始，我确实不想和你交流，可是后面我改主意了，却怕吓到你……”他急促地解释道，生怕小孩误会。 　　“没关系。”柏微言抱着软绒绒的大尾巴，晶亮眼底映出少年的身影，语气欢快，毫无芥蒂：“只要你是我的柏森就好。” 　　柏森怔住。 　　他倏地明白了什么，眼瞳骤然紧缩，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柏微言认真问道。 　　“对。”柏森眉眼微松，俊美而凶野的面庞上神色沉淀下来，语气有一种傲慢的笃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会努力去寻找我的身体，然后，永远留在你身边。” 　　“那就好。”小孩松开尾巴，捧起黑色布娃娃：“我很大度的，只要你是我的柏森，我就原谅你啦。” 　　柏森静静望着圆眼睛亮晶晶的崽，声音低缓，带着与他少年凶冷外表截然相反的平静温柔：“他们都叫我“009”，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觉得“柏森”就很好，好听，寓意也好。” 　　柏微言头顶忍不住开出朵朵漂亮小花，乌亮剔透的明澈眼睛仿若盛着灿阳与星辰，漂亮得不可思议：“我也这么觉得！” 　　他超大声。 　　柏森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你哥哥联合其他人欺负你，我给了他们一点教训，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余光瞥见那边已经精疲力尽的两个壮汉，眼底划过冷意，突然带着点献宝意味地问道。 　　柏微言快乐晃晃的大尾巴顿住。 　　“……可以吗？”小孩迟疑。 　　“为什么不可以？”柏森笑起来：“不必怕，有我在呢。” 第18章 　　脸蛋圆圆的小朋友眼眸亮起，蕴星藏日，是世间最纯净耀眼的那抹光芒。 　　“柏森，你真好！”他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眉眼英挺的少年闻言，唇边笑意愈深。 　　他毫不客气地收下小孩的赞美：“那当然。” 　　——我可是你的柏森，当然要对你好。 　　少年虽不曾将后面的话语说出口，只是，本也无需言语啊。 　　就在这一刻，在柏微言闻声抬眸与柏森目光相撞的这须臾间，透过那双雾气勾勒的眼眸，柏微言奇异地、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柏森的未尽之言。 　　柏森真好。 　　他是言言最好最好的好朋友，永远都不要分开的那种！ 　　眉眼弯弯的崽欢欢喜喜地想着，又高高兴兴地开口，小奶音中藏着一抹幸灾乐祸：“柏森，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去看看你是怎么教训哥哥他们的！” 　　小孩那点坏心思没能瞒过柏森，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甚至还在心里盼望着这只软乎乎的圆团子能更坚决、更狠心一些。 　　——对柏家那些人，何必讲究情面？ 　　面容俊朗的狼耳少年沉眸，脸上掠过些许阴沉杀意。 　　不过，在睁着一双澄澈若琉璃般的乌黑眼瞳期盼望过来的小家伙面前，他迅速敛起了那些晦暗心思，只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我现在就领你过去。” 　　话音落地，黑雾勾勒而成的少年身影散去，柏微言捧在掌心上的布娃娃动了起来，示意小孩将他放回棉袄兜兜里。 　　柏微言没有异议，乖乖地遵从了布娃娃的选择。 　　“我藏在兜里，这样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也不会给你惹麻烦。”柏森解释了句，又道：“放心，我这样也能给你指路。” 　　柏微言一点也不担心，雪白大尾巴快活地晃动：“嗯嗯，我相信柏森！” 　　柏森唇边抿出一道得意又矜持的弧度，语气耐心：“先后转，然后再往前走，走出这条胡同。” 　　“好。”柏微言应下。 　　但小家伙却没立即转身，反倒是迈开小短腿朝前面走去。 　　柏森愣了下，而后心中瞬间紧绷起来。 　　——那两个倒地不起，痛苦地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壮汉。 　　黑雾紧张地落在旁边墙头，又紧张地盯着柏微言的动作。 　　这小孩在面对柏家人时，一直退让、隐忍，一看就是只乖乖崽，心慈手软，纯真而善良。 　　如果此时他想要把那两个壮汉放走…… 　　柏森面色严肃起来。 　　他看着柏微言迈出一步、两步……离壮汉越来越近。 　　算了，言言毕竟还小…… 　　借助黑雾静静在旁观看的柏森想，不过是要放走两个壮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后面他再偷偷抓回来弄死就是了，何必紧张？对小孩子要耐心…… 　　——等等。 　　小家伙怎么不动了？ 　　离那两壮汉还有一段距离呢。 　　柏森眼瞳微缩，讶异地盯着柏微言的一举一动。 　　随后，他就看见那只心慈手软纯真善良的崽弯腰捡起先前壮汉掉落在地的匕首，宝贝似的左右看看，欢呼：“好漂亮的匕首！一定很厉害！” 　　柏森瞳孔地震。 　　他望着胡同里奶膘绵软神色欢喜的快乐小崽，声音干涩，语气愕然：“……你在做什么……” 　　“捡东西呀～”小孩声音甜糯 ，乌圆眼眸清澈见底，精致小脸上是一片天真烂漫：“有了这个，就可以保护我们啦！” 　　“对了，柏森，你可以叫我言言。”笑容明媚灿烂的崽小胖手握着匕首，看都没看那边的壮汉一眼，只边转身边想起什么似的欢快出声：“以前只有爸爸妈妈这么叫我，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啦。” 　　黑雾如浪潮涌动，柏森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好！” 　　“……言言！” 　　“在哝～”小孩软乎乎地应道。 　　稚气软嫩的小奶音闯入耳膜，柏森面上笑容扩大，眉眼间的凶野之气都被这难得一见且和他整个怪物都格格不入的笑容冲散了些。 　　言言、言言。 　　我的言言。 　　柏森口中默念几遍，就仿佛含了蜂蜜一般，心尖泛起甜意。 　　诶——不对！ 　　坏蛋崽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柏森一下子从奶娃娃的甜言蜜语中清醒过来：“言言，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在柏森心里莫名其妙变成坏蛋崽的柏微言：“呀？” 　　他无辜地歪头，浓密卷翘的眼睫毛扑扇：“是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这件事？” 　　“什么？”柏森迷茫。 　　柏微言就仔细和他解释：“我那天早上被哥哥叫醒后，就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周围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东西，发生的事情也是在梦里发生的。”小孩拧眉：“可是我明明会冷、会饿，摔倒也会疼，怎么就在梦里了呢？” 　　“而且柏森你是真实的！”柏微言眼底藏着困惑：“所以是我感觉错了？” 　　柏森顿住。 　　有什么念头倏地划过脑海，却没能被捉住，只余一抹警惕。 　　少年皱了皱眉，并未太过在意，只是声音中带了些安抚：“言言，想不明白就先放放，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不是吗？” 　　他笑了笑：“我是真实存在的。” 　　蓬松顺滑的漂亮大尾巴卷起，柏微言重重点头：“对！” 　　小家伙黑眸晶亮，心底的彷徨一扫而空：“柏森是真的！” 　　黑雾轻轻拂过小孩肥嘟嘟的脸颊，极是温柔。 　　“言言，”犹豫再三，柏森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同样都是欺负你，你对胡同里那两人并无怜悯，可为什么在面对柏家人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呢？” 　　小孩诧异地低头望向棉袄兜兜，理所当然道：“舅舅舅妈养着我呀。” 　　“我听村里人讲过，我刚出生不久就被爸爸妈妈送到了舅舅家里。” 　　“爸爸妈妈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一次，是舅舅舅妈照顾我的。而且我是一个小怪物，和正常人不一样。我知道，因为我，舅舅舅妈被人在背后说了很多闲话呢。” 　　小孩稚嫩的声音奇异地平静：“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舅妈和哥哥……可是他们是好人，我理解他们。” 　　柏森蓦然失语。 　　他想说你父母每月都会给柏家人寄许多物资，想说柏家人对你一点也不好，想说柏家人的吃喝用具，大多都是仰仗着你…… 　　但他看着小孩清澈明亮的眼眸，感受着小孩纯稚而从未怯懦的澄净目光…… 　　于是，柏森便明白，那些话，不必说出口了。 　　柏微言是年龄尚小，是长年寄人篱下，可柏家人的冷待与嫌恶从不曾沾染他身上耀目璀璨的光辉。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小孩子。 　　许多事，他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柏森忽地想起小家伙头顶那对被帽子遮住的毛耳朵。 　　绒软的毛耳朵是三角形的，雪白的毛发纯净无瑕。耳尖部位那一撮毛毛长而显眼，耳廓透粉，上面的毛毛同样软长。 　　柏森轻轻笑了声。 　　——猫咪耳廓里的毛毛是犟种毛，犟种毛越长，猫咪脾气越犟。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在哪个时间、又是从谁口中听到过的说法了，只是此时，它就这么倏地冒了出来，浮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虽然这是只小狼崽……但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柏森唇边弧度更添几分柔和。 　　“倔强的小笨蛋。”他轻声嘀咕。 　　“嗯？”小孩狐疑地竖起耳朵：“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柏森声音极轻极微，再加上柏微言在听声音这方面最是厉害的两只毛耳朵都被帽子“镇压”了……所以，没得到确切证据的小孩只能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倪疑头疑脑。 　　“我最喜欢言言了，怎么会说言言坏话呢？” 　　一个昵称而已，怎么算坏话？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柏森义正辞严：“是言言猜错了。” 　　“好吧。”半信半疑的崽走出错综复杂的街巷。 　　“言言，你看！”柏森望见前方砖石铺就的陈旧地面，立即转移话题：“我们回来了。” 　　柏微言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那数个躺在冰冷地面上被扒了棉袄冻得面色青白的男孩。 　　小孩眨了眨水汪汪乌溜溜的大眼睛。 　　嘿嘿，柏森干得不错！ 　　不过—— 　　“还是给他们穿上棉袄吧。”柏微言没有靠近，只远远看了几眼，警惕道：“他们万一冻死了怎么办？我们可没有物资能赔！” 　　有也不想赔！ 　　小孩鼓起胖脸蛋。 　　“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欺负你？”柏森嘀咕着，却也没故意耽搁，而是依着柏微言的意思，指挥黑雾给包括柏明豪在内的几个男孩都套上扔在一旁的棉袄。 　　“我会努力赚来物资的。”柏森承诺：“言言，到时候你就不用看你舅舅舅妈的脸色了，我养你。” 　　他可是……最强实验体？ 　　算了，不重要。 　　等他修养修养，实力恢复一些，养只小小的奶崽崽还不是易如反掌？ 　　少年骄傲扬眉。 　　棉袄刚刚套好，就有急促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严玉青的声音惊慌响起：“明豪！” 　　柏微言瓷娃娃般精致细腻的眉眼瞬间冷淡，因柏森的承诺而散溢出的欣喜淡去。 　　他回眸去瞧。 　　然后，小孩怔住了。 　　严玉青急匆匆扑向柏明豪，而在她身后，除了柏家和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并肩而来。 第19章 　　“明豪——” 　　“微言，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明豪弄成这幅样子，他却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是他这个……” 　　“行了！让微言来说。” 　　严玉青的哭嚎声和柏家和不满的训斥声乱糟糟交杂在一起，吵闹而烦乱。 　　他们在询问、在质疑，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怒火和怨愤。 　　可作为那只被询问、被质疑的崽，柏微言却始终没能将他们的声音听进去。 　　雪白蓬松的尾巴绷直，小孩莹润剔透的漂亮乌眸睁得大大的，连眨眼都忘记了。 　　他紧紧地、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的一男一女，眼底写满惊诧与茫然。 　　“柏微言！”最后，是严玉青满含怒火的声音打破了柏微言与那对男女之间的沉寂氛围：“你对明豪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冻成这个样子？！” 　　“还有，明豪身上的棉袄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不是他之前穿的那件棉袄！” 　　柏微言迷惑地眨巴眨巴黑圆眼眸。 　　他歪头瞅瞅柏明豪，又瞅瞅旁边几个同样昏迷不醒的男孩，终于恍然大悟。 　　——柏森对地上这几个曾欺负过柏微言的男孩一点善意都没有，也懒得关注他们，自然分不清之前扒下来的那一堆棉袄分别属于谁，只是敷衍地有一件就套一件罢了。 　　所以，柏明豪现在身上穿的棉袄根本就不是他之前穿的那件。 　　想明白了，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有点心虚地抱住自己胖乎乎的大尾巴。 　　虽然扒棉袄一事是柏森动的手，自己事先并不知情，可柏森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 　　而且，柏微言板起胖脸蛋严肃地想，柏森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奇怪的怪物，他都会被人盯上，差点被捉走卖掉，那如果是柏森呢？ 　　柏森被其他人发现了，一定会面对更多的危险吧。 　　他绝不能把柏森供出去！ 　　言言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坏蛋小孩！ 　　小家伙毛乎乎的尾巴尖蜷蜷，明澈滚圆的黑眸坚定起来。 　　可还没等柏微言开口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两道一前一后响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言言，你不用担心，柏明豪他们不知道是我动的手，他们只是看到了黑雾而已，猜不到我们身上。” 　　低而急促的声音忽地在脑海中响起，惊地柏微言眼眸圆睁，耳朵尖和尾巴尖纷纷炸成蒲公英。 　　小孩刚刚将柏森的话语理解，炸飞的毛毛都还没顺塌下去呢，后面那道沉稳清晰的声音又引去了他的注意力：“弟妹，言言比明豪小上整整四岁，怎么能对明豪做些什么？” 　　“况且，哪怕真的是言言欺负明豪，可明豪就不会反抗吗？” 　　“明豪是什么性子，弟妹你还不了解？他能傻站着任由言言欺负？” 　　面容姣美的女子条理清晰，不紧不慢道：“我知道弟妹爱子心切，但也不能随便冤枉我们言言吧？” 　　她身侧高大俊朗的男子闻言点头，然后又补充道：“除了明豪，这里还有好几个同样昏迷不醒的孩子，应该是和明豪遇到了一样的事。” 　　他似是感慨：“言言若是有能力，可以将这么多比他大的孩子一网打尽，那倒也是厉害。” 　　严玉青面色一滞。 　　柏家和连忙打圆场：“姐，姐夫，玉青刚刚就是一时糊涂，乱说的，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柏丽和看了眼脸色难看的严玉青，又看向一脸紧张的柏家和。 　　她明明比柏家和大上几岁，可比起柏家和的苍老渐显，她仍容颜秀美，神清眸亮，与同样年龄不显的邵东皖站在一起，便是男俊女美，十分般配。 　　沐浴在柏丽和微带嘲讽的目光中，柏家和神色逐渐僵硬起来。 　　柏丽和终究还是心软了，没有继续为难弟弟。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沉叹了口气：“我们也有错。” 　　邵东皖神色有一瞬间无奈，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柏丽和没有避开。 　　她沉默须臾，转而看向柏微言：“言言，爸爸妈妈回来了。” 　　柏微言红润嘴唇轻抿。 　　小小一只崽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在母亲望过来的视线中，有些逃避地垂下浓长睫羽。 　　柏微言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在柏森不曾现身之前，他可能会很开心，会高高兴兴地飞奔过去……可现在，小孩却是下意识地碰了碰装着黑色布娃娃的棉袄兜兜。 　　——已经有人坚定地、毫无犹疑地选择他了。 　　察觉出乌发明眸的奶娃娃身上细微的抗拒之意，柏丽和面色微微黯淡下来。 　　她走上前，在柏微言身前蹲下，潋滟美目里漾出复杂而痛惜的情绪。她望着小孩子圆乎乎、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哀声道：“言言，我和你爸爸确实做得不够好。” 　　“你一出生，我们就把你留在这里。我们长年在外，每次回来还都是只待上几个小时便匆匆离开……” 　　“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 　　“但言言，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 　　柏丽和带着些试探地、慢慢地把软绵绵的小胖崽拥入怀中：“我和你爸爸这次回来，是想要接你离开。” 　　“和我们一起走，好吗？” 　　柏微言抱着蓬软如云的大尾巴怔住了。 　　小孩清亮明澈的黑眸懵懵地睁圆，像只撞头小猫一般，呆头呆脑地在原地呆住。 　　但反应最大的却是严玉青。 　　她抱着还未醒来的柏明豪，语气不敢置信：“你们要带走柏微言？！” 　　“自然。”邵东皖淡淡瞧她一眼：“言言是我们的孩子，自然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可……” 　　她还想说什么，柏丽和却冷笑着开口，“放心吧，该寄的物资我们不会短了你们的。” 　　严玉青倏地噤声。 　　柏家和难堪道：“姐，姐夫，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柏丽和不耐：“明豪还晕着呢，你们快带他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吧。” 　　“对了，”她松开不自在的柏微言，边起身牵住小孩肉乎乎的小手边提醒道：“记得找人把其他孩子也安置好。” 　　“我知道，我一会儿就去镇上的维安局。”柏家和低声应下。 　　柏丽和敷衍地点了点头，牵着柏微言，和邵东皖一起朝外走去。 　　“言言，快中午了，妈妈爸爸领你去吃饭。”她笑着问：“言言喜欢吃什么呀？” 　　“我都可以。”小孩声音软糯。 　　邵东皖：“我记得镇上有一家餐馆的红烧肉做得很好……” 　　…… 　　一家三口温馨却也生疏的对话渐远，柏家和叹了口气。 　　“你看这事儿弄得……” 　　“得了吧。”严玉青冷笑：“别管那些了，快把明豪抱进车里。” 　　“你刚才怎么不着急……”柏家和嘀咕着接过柏明豪。 　　严玉青懒得理他，只提醒道：“小心点，别摔了。” 　　随着柏家和三人的离开，这一片砖石场地便只余下另外几个男孩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声。 　　冷清、空旷。 　　…… 　　天空蔚蓝，阳光如碎金洒落，令白雪也染上了一抹灿色。 　　干净宽敞的越野车内，柏微言拒绝了柏丽和的帮助，一只崽慢慢吞吞地爬下车椅。 　　短手短脚艰难地从车上下来，柏微言看着前方熟悉的小院和房屋，默默松了一口气。 　　——他很不自在。 　　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买东西、坐车……这些小孩曾在梦里梦到过无数遍的事情成了真之后，却成了让柏微言全身别扭的存在。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同样地，爸爸妈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们明明是一家三口，是本应亲密无间的亲人，可当他们强行凑在一起时，却是如此格格不入。 　　柏微言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去碰棉袄兜兜。他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回村里，而不是尴尬地在车里煎熬。 　　小孩能感觉到邵东皖与柏丽和的真诚，也发现了他们的手足无措。 　　但是时间堆砌而成的高墙始终存在。 　　于是，他们迟疑，他们踌躇不决。 　　…… 　　“我有点累了。”踏入客厅，小孩仰起白嫩精致的小脸糯糯道。 　　“好。”柏丽和扯了下想说话的邵东皖，唇畔带笑，轻声道：“村里离镇上那么远，想来言言是一大早就起来了，确实也该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妈妈爸爸就不打扰言言休息了。” 　　“嗯。”柏微言软软应了声，他犹豫了下，还是补上一句：“爸爸妈妈再见。” 　　邵东皖和柏丽和眸中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柔软。 　　屋门关上，板着脸蛋小大人似的小家伙骤然松了口气。 　　黑雾飘出，凝成虚幻的少年身影。 　　“言言，你爸爸妈妈回来了，你不高兴吗？”柏森看向软嘟嘟的小奶娃，眸色认真而关切。 　　“我不知道。”柏微言转身摘下帽子，卷毛炸起，两只绒绒三角耳下意识地抖了抖毛。 　　“我之前很希望爸爸妈妈回来，希望他们能在哥哥说我的时候把我护在身后……”小孩无意识地攥紧帽子：“可是最后帮我报仇的是你啊……” 　　“柏森，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乌圆眼眸变得湿漉漉，小家伙跟一只被抛弃的毛绒小兽一般，神色懵懂中带着惊慌。 　　他有些迷茫地低声说道：“我好像、好像没有那么喜欢爸爸妈妈，我只是想有人陪着我，有人保护我……我、我不想一个人……” 　　水雾于眸瞳中弥漫凝聚，圆滚滚的泪珠扑簌簌沿着软绵胖乎的奶膘滚落，柏微言委屈地呜咽出声：“柏森，我是一个坏孩子呜呜呜……” 第20章 　　昏暗狭窄的屋子里，胖嘟嘟的小娃娃哭得惨兮兮。 　　眼圈红，鼻尖也红，长长的眼睫毛湿成一簇一簇，小模样可怜极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柏森心软得不行，凶悍的兽瞳中晕染出温柔而疼惜的色彩。 　　“言言不是坏孩子。”黑雾勾勒出的修长身影俯身，力度轻柔地将小孩胖脸蛋上湿漉漉的泪渍拭去。 　　他柔声哄道：“言言是我见过的最乖、最可爱的小孩子。” 　　“你、你骗人。” 　　哭得脸蛋泛红的崽呜呜咽咽，一双被泪水浸润得越发清透乌亮的眼眸中满是控诉：“你总共也没见过几个小孩子，你的话一点也不可信呜呜……” 　　柏森一噎。 　　“我是没见过几个小孩子。”他果断承认，然后坚持道：“可我也没骗人。” 　　柏微言耳朵尖微动。 　　柏森见此，连忙继续补充道：“言言，你真的很乖很乖了。” 　　“你看，你爸爸妈妈长年在外，只留你一个人待在舅舅家，可是你从来没有为此而哭闹过，也没有吵着闹着非要去找爸爸妈妈，对不对？” 　　柏微言闷闷地应了一声。 　　“柏明豪总是欺负你，你舅妈也喜欢说些奇奇怪怪让人不舒服的话，可是你一直顾全大局，从来不和他们置气，是不是？”柏森再接再厉。 　　柏微言觉得柏森的形容有点怪怪的，可真要找茬，他又挑不出什么错误，就只得迟疑地点点脑袋。 　　“所以啊，我们言言怎么就不乖了呢？”少年声音含笑，狼尾在身后慢悠悠地晃着，神色格外笃定。 　　“……真的？”挑不出毛病的崽逐渐被说服，呆乎乎地小声询问。 　　“当然是真的！”柏森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把软嘟嘟的胖崽崽捞进了怀中：“我骗你做什么？” 　　“我既不想把你卖掉换物资，也不想欺负你看你哇哇大哭，那为什么还要骗你？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也是噢……”柏微言小表情懵懵呆呆的，语调软绵绵拖长，可爱得柏森完全舍不得松手。 　　——既然舍不得，那就不松手。 　　柏森只略一犹豫，便愉快地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他抱着小家伙飘到床边坐好，凌厉野性的眉眼在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 　　只是可惜，柏森胖崽在怀的美好待遇还没享受多久，被忽悠了的柏微言就反应过来了。 　　“不对！” 　　柏微言怒目而视：“柏森坏！明明不是这个！是、是坏孩子！” 　　完蛋啦，小家伙都被气得语言系统紊乱了。 　　柏森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笑意。 　　“你、你还笑！”这抹笑意没能逃过柏微言睁得滴溜圆的两只大眼睛。 　　气呼呼的崽支棱起毛耳朵，凶巴巴：“柏森！坏蛋！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柏森可不认这个罪名：“言言，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事实对不对？” 　　“……对。”柏微言狐疑地盯着柏森，小表情警惕。 　　“那得出来的结论也没有问题，是不是？” 　　“……应该是吧……”小孩咬唇，犹犹豫豫地回答。 　　“这不就得了，我完全没有骗你呀。”柏森笑着低头亲了亲怀中小孩软绒绒的毛耳朵。 　　！！！ 　　柏微言毛耳朵瞬间后压。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柏森。 　　柏森若无其事地抬头，甚至还有心思继续给小家伙解释：“我知道言言是在说我把话题拐偏了，可是这怎么能算偏题呢？” 　　他振振有词：“说言言乖，不就是说言言一点也不坏吗？” 　　“言言那么乖，一定是个好孩子啊。” 　　……是吗？ 　　刚被忽悠过的小家伙半信半疑，不知不觉中倒是把柏森方才偷亲他毛耳朵的事丢在一旁了。 　　见小家伙注意力转移，柏森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狼尾满意地甩动了下。 　　他一锤定音道：“言言才不是坏孩子。” 　　“可是我不喜欢爸爸妈妈。”柏微言小眉毛纠结地拧成一团：“我只是想要有人保护我，我不想一个人……” 　　“那是正常的。”柏森的语气斩钉截铁：“柏明豪总是欺负你，你想有人保护你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言言。”野性难驯的少年敛去眉眼间的桀骜。他揉了揉小孩蓬松的小卷毛，耐心地说道：“世间从来没有让一个人必须去喜欢谁的道理。” 　　“你觉得你必须要喜欢你爸爸妈妈，可是这种想法就是对的吗？” 　　“你爸爸妈妈和你相处的时间很短，甚至可能都没有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长。你不了解他们，只是因为血缘，将一些期待与念想放在了他们身上而已。” 　　“当你真正和他们相处时，感到不习惯、别扭，这都是正常的。” 　　“你不必强求自己，不喜欢又有什么错呢？” 　　洁白若新雪的大尾巴不知所措地蜷成一团，小孩抿着唇，沉默不语。 　　柏森也不逼他，只是稳稳地抱着他，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去思索、去想明白。 　　良久，闷闷的小奶音响起：“我明白了。” 　　柏森弯唇，眼底溢出欣慰：“想明白就好。” 　　“柏森。”柏微言把软乎乎脸蛋压在柏森胸膛上，小声唤了句。 　　“嗯？”柏森发出个询问的音节。 　　小孩没回答。 　　过了会儿，他又唤道：“柏森。” 　　“在呢。”狼耳少年懒洋洋回道。 　　柏微言又不出声了。 　　柏森是少年模样，胸膛尚不似成年人宽厚沉稳，可柏微言靠在柏森胸膛上，蜷缩在他劲瘦有力的臂膀间，仍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一大一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柏微言啊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吗？”沉迷在崽肉嘟嘟暖烘烘的触感下的柏森慢了半拍问道。 　　“嗯。”小孩奶乖奶乖地点头，圆圆的眼睛里盛着困意，可怜巴巴的。 　　柏森便飘起来，转身，想要把小家伙塞进被窝里。 　　“衣服！”柏微言连忙翘脚脚提醒。 　　柏森挑了挑眉，勤勤恳恳地帮小孩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再叠好放在一旁。 　　他忙碌着，躺进被窝里的柏微言却不老实，尾巴活泼地拍着被子，耳朵抖呀抖，一双黑眸亮晶晶，可精神了。 　　“还不睡？”柏森无奈询问。 　　“我又不困了。”小孩无辜瞅他。 　　柏森叹气：“刚刚不是还在喊困吗？” 　　“我也不知道哇，一下子就不困了嘛～” 　　柏微言眨巴着圆眼睛卖乖。 　　柏森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和他商量：“睡一会儿？现在不睡你下午又该没精神了。” 　　小家伙支棱着耳朵想了想，突然咕噜噜往里滚进去一些，腾出一半被窝。 　　“柏森，来！”小肉手拍拍身侧空位，圆乎乎的崽真挚邀请道：“给你留的位置！” 　　柏森哼笑了声，却也顺着他的意，躺进被窝：“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柏微言眼巴巴：“我就听一个故事就好，真的，听完之后我一定马上乖乖睡觉。” 　　乖乖软软的崽目光期盼地望过来……柏森没忍住捏了下圆脸蛋。 　　有求于人的柏微言哼唧一声，老老实实地任捏任搓。 　　柏森过了把瘾，在把小孩惹炸毛之前，及时开口顺毛：“我以前没讲过故事，可能讲得不太好，但我会认真地讲，不敷衍。” 　　“好呀好呀～”闻言，柏微言心里那点小怨念立即烟消云散，他连忙点头应下。 　　柏森稍稍整理一下思绪，低声道：“世界的尽头，是一片永恒的黑暗。有一天，一个黑色的怪物在这片黑暗中诞生了。” 　　“黑暗里有很多很多怪物，黑色的怪物需要不断地吞噬、厮杀，才能活下来。” 　　“后来，这片黑暗被撕裂了，黑色的怪物就流落到另一个世界里。” 　　“他沉睡了很久，遇到过许多人，也碰到了许多事情，最后，他十分幸运地遇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子。” 　　柏森唇角勾起，刚想让柏微言来猜猜那个可爱小孩子是谁，结果一垂眸，却发现可爱小孩子本孩已经敞着白嫩小肚皮呼呼大睡了。 　　狼尾无奈地拍拍褥子，柏森把小孩上移的衣服拉下来，再将被角掖好，才慢慢敛了面上柔和的神色。 　　雾气凝成的手掌举到眼前，他打量着掌心细微的纹路，突兀地笑了声。 　　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是不是与言言有关？ 　　言言怀疑眼前一切的真实性，他也时常有这种感觉。 　　真实与虚幻的那道分隔线到底在哪里？ 　　…… 　　金乌西坠，晚霞染红天际。 　　迷迷糊糊的小胖崽撒娇似的哼哼几声，肉脚丫蹬呀蹬，蹬进了一只劲瘦手掌中。 　　咦？ 　　柏微言用力挣了挣，没挣开，忍不住拧起小眉头。 　　谁呀？真讨厌！ 　　小孩哼哼唧唧。 　　“言言？醒醒。”柏森轻轻捏了捏那只自投罗网的胖脚丫，语气含笑：“我看外面的饭都快做好了，你再不醒，恐怕今晚就只能饿着肚子去睡觉。” 　　柏微言毛耳朵尖敏锐地动了动。 　　“起床啦，不然就要饿肚子了！”见此，柏森开始危言耸听。 　　柏微言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眼底写满控诉：“坏！才不饿肚子。” 　　“好，不饿肚子。”柏森哄他：“那我们言言现在就起床好不好？” 　　柏微言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柏森便奖励似的摸摸他毛耳朵。 　　然后，小家伙“咻”地精神起来了。 　　他睁着大眼睛认真瞅瞅，发现捏脚丫和摸耳朵的手不是同一只，才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脚丫还嫌弃。”柏森忍不住吐槽。 　　柏微言顿时嫌弃地望向他。 　　“我现在是黑雾组成的，不沾灰尘。”柏森只好投降，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之前叠好的衣服都拿了过来。 　　柏微言这才满意，胖胳膊胖腿扑腾着爬起来，动作慢吞吞地往身上套衣服。 　　柏森看了会儿，忽地出声：“我帮言言穿？” 　　懒惰崽果断同意。 　　柏森的效率可比柏微言快上许多，不一会儿就把崽收拾好了。 　　柏微言低头望望自己，思考了会儿，眉眼弯弯地扑进柏森怀中。 　　“又有什么坏心思？”柏森抱起崽掂量掂量，好笑问道。 　　“柏森，你以后帮我穿衣服吧！”小孩兴冲冲地把脸蛋凑过去。 　　“想得美。”柏森伸出修长的手指就要去点小孩额头。 　　柏微言连忙去躲。 　　一大一小笑闹着，一不小心，柏森的指尖就点在了小孩额发之下的浅银云纹上。 　　柏森愣住了，柏微言也愣住了。 　　大怪物和小怪物崽尴尬对视。 　　“没事！”安静几息后，柏微言往后退退，同时还认真道：“柏森，我们是一样的，我不怕你，你也不许讨厌我。” 　　“嗯。”柏森回神：“我绝不会讨厌言言的。” 　　只是柏森更多表忠心的话还未说出口，客厅里就传来柏丽和的呼唤声：“言言，收拾收拾出来吃饭了——” 　　“好——”小孩扬声回了句，扭头眨巴着大眼睛瞅柏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次就先不去了。”柏森道：“我在屋里等你。” 　　“好。”小孩没有异议，穿上鞋子后，就摇晃着大尾巴脚步欢快地吧嗒吧嗒跑出去。 　　“嘎吱——”屋门打开又关上，等那道可爱的小身影消失后，柏森才收回视线。 　　他停顿须臾，又控制着黑雾融入布娃娃中。 　　…… 　　柏微言走出来时，饭桌已经摆好。 　　圆圆的桌子上，有鱼有肉，蔬菜翠嫩，是极为丰盛的一顿饭。 　　哪怕中午已经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肉了，闻到扑鼻的饭香时，柏微言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香啊。 　　小家伙望向桌上饭菜，澄净滚圆的黑眸中流露出纯粹的渴望，像只望鱼磨爪的馋猫猫，圆头圆脑，可可爱爱。 　　柏明豪刚醒来不久，因为寒冷穿得格外厚实。他下意识就想嘲讽，却被严玉青拍了下胳膊。 　　在母亲格外严厉的警告目光中，柏明豪只得悻悻闭嘴。 　　邵东皖将严玉青母子俩的举动看在眼里，却没理会。 　　他视线落回到柏微言身上：“言言，去洗手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柏微言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乖巧点头。 　　小孩哒哒哒跑去洗手，大尾巴一摇一晃，毛耳朵也在脑袋顶上一颤一颤的，小背影惹得人心发软。 　　柏丽和眸色柔缓下来，神色也是宁和的，可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动听：“有些人啊，就喜欢装模作样。明明自己也想要，却非得装出一副清高模样，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 　　“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第21章 　　尾音轻飘飘落下，柏丽和话语中的嘲弄之意昭然若揭。 　　柏明豪还陷在母亲竟然袒护那个小怪物的恼怒之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坐在饭桌旁，倒是严玉青与柏家和纷纷变了脸色。 　　“姐！” 　　柏家和不满地站起身，眉毛紧皱：“明豪毕竟是你侄子，再说了，他还小呢，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呵。”柏丽和不屑：“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她的个子比柏家和矮上一些，此时两人又是一站一坐，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望见柏家和面庞。可即便如此，她眼中耀目的神采依旧逼得柏家和不自觉将视线避开。 　　“再说了……再说什么？他年龄小，言言难道就不年龄小了吗？” 　　柏丽和嘲讽一笑：“而且，我什么时候指名道姓了？是你自己心虚，迫不及待就跳出来把事情往你儿子身上揽！” 　　柏家和语塞。 　　“姐，你别和他们计较……”顾忌着柏丽和的身份而不好开口的严玉青见丈夫如此无用，几句话功夫就节节败退，连忙出声想岔开话题。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柏丽和对严玉青递过来的台阶不屑一顾。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严玉青的话：“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服。确实，我和东皖也有错，是我们两个先当了甩手掌柜的。可你们呢？你们就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了？” 　　“我和东皖每个月寄回来的物资难道都是假的吗？我知道言言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也不强求你们待他有多么好，只是你们至少还是得要点脸吧？” 　　说到这里，女子眉眼间蕴满怒火：“一个小孩子而已，你们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了吗？吃的、穿的、用的，这些都有我和东皖，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操心了？” 　　“是，言言还小，需要人照顾，但我们寄回来的物资不也是翻倍的？” 　　见严玉青还想争辩，柏丽和冷笑着讥嘲：“别跟我说什么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你们每个月拿物资的时候怎么不去想那些闲言碎语呢？” 　　“想只拿钱不办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柏丽和噼里啪啦的一番话语，说得严玉青与柏家和脸色如调色盘一般，青青白白煞是精彩。 　　一墙之隔，在厨房里舀水洗手的柏微言脑袋顶上一对毛茸茸的三角耳支棱得笔直，他边心不在焉地搓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边将客厅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就是，就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柏丽和越说越气势汹汹，洗手盆前玉雪可爱的奶团子也跟着连连点头。 　　直到客厅里的柏丽和说完了，舒坦了，懒得再理会一旁的柏家三口了，专注听墙角的小家伙这才有些遗憾地耳朵一趴，低头认真搓爪爪。 　　没了干扰的柏微言很快就把两只小手掌洗干净，哒哒哒返回客厅。 　　眼眸乌亮，脸颊圆润，一头卷毛绒软蓬松。 　　柏丽和一瞧见这只可可爱爱的漂亮崽，面上的冷色就淡去了。 　　“言言，来，坐这儿。” 　　她眸光柔和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凳子，示意小家伙过来。 　　柏微言脚步微微一顿。 　　然后，小孩乖乖地走了过去。 　　柏微言刚走到凳子旁，柏丽和便站了起来。 　　她笑意盈盈地朝柏微言伸出手臂：“妈妈把言言抱到凳子上好不好？” 　　闻言，柏微言仰起小脸，水汪汪的乌眸与柏丽和形状姣好的眼眸相撞。 　　温柔、善意、真诚……他不曾在柏丽和眼中看到丝毫恶意。 　　“好。”于是，小孩抿了抿唇，奶声奶气道：“谢谢妈妈。” 　　“不用谢。”柏丽和心尖柔软，轻轻将小孩软乎乎的身体抱起来，放在凳子上。 　　“桌子上有言言喜欢的菜吗？”她的语气温柔：“喜欢什么就夹什么，没事的。” 　　邵东皖也点头赞同：“多吃一点，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 　　这边气氛温馨，其乐融融，饭桌另一侧的柏明豪却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实话实说，刚刚柏丽和那一番气势汹汹的指责确实把他给镇住了。 　　直到柏微言从厨房走出来，他才渐渐回神。 　　回过神的柏明豪当即就要闹，可严玉青与柏家和明明脸色那么难看，却还是压住了柏明豪的肩膀。 　　柏明豪不敢违背父母，怒气无处发泄，只得恨恨地盯着柏微言。 　　柏微言在意吗？ 　　笑话，他才不在意呢。 　　小家伙拿起筷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跟贪吃的小仓鼠似的，啊呜啊呜吃得超香！ 　　“还呆站着干什么？”柏丽和目光扫过忿忿不平的柏明豪，最后落在柏家和身上，平淡道：“怎么？还要人来请你？” 　　“没有没有。”柏家和讪讪坐下。 　　柏丽和这才收回视线。 　　“我和东皖准备明天就带着言言离开。”她漫不经心地抛下一个炸弹。 　　“什么？！”哪怕早就从柏丽和口中得知他们这次回来是要带柏微言离开的，柏家和依旧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快？” 　　“快吗？”柏丽和冷冷提醒道：“我们以前都是当天回来当天就离开的，总共也待不了几个小时。” 　　柏家和老实闭嘴。 　　邵东皖淡淡瞧了眼满眼迫不及待的柏明豪和神色不明的严玉青，垂眸敛去眼中浓浓的嘲讽。 　　“言言，你想好了吗？我和你妈妈虽然很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离开，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们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他看向安安静静吃饭的柏微言，语气放缓：“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把你的选择说出来就好。” 　　——其他事情，他与柏丽和会安排好的。 　　曾经的疏忽与错误已成事实，无法更改，但往后，他们会努力成为合格的父母。 　　柏微言摇晃的大尾巴慢了下来。 　　……离开？ 　　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此时，柏微言才有些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对如今所在的这个小村庄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啊。 　　哪怕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这里，哪怕他梦想着自己长大后可以自由进出森林，养活自己，永远不饿肚子……可当写着“离开”的圆饼从天而降时，他仍旧心动、想咬。 　　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会比和舅舅舅妈生活更坏吗？ 　　柏微言不知道。 　　但柏微言知道，他想尝试一下。 　　而且，小孩胖乎乎的毛尾巴快活地摆动起来，他有柏森呀！ 　　——会永远陪着他、会耐心安慰他的柏森。 　　想着，小孩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稚嫩的嗓音软糯却坚定：“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 　　柏丽和露出笑容：“好。” 　　“言言，我和你爸爸保证，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子的。” 　　柏微言迟疑着，没应声。 　　柏丽和也不恼。 　　总归，日久见人心。 　　…… 　　虽生疏但已经逐渐亲近起来的一家三口商量好了，另一边密切关注着事情进程的柏明豪也满意了。 　　在父母或难看或复杂总之绝对称不上美好的神色映衬之下，喜悦写满全身的柏明豪十分突兀。 　　但柏明豪已经没心思去理会这点细节了。 　　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柏微言吃完饭放下筷子，他才恍恍惚惚地回神。 　　发现柏微言回屋之后又出来，往外面走去，柏明豪思考稍许，匆匆填饱肚子后，追了上去。 　　“明……”严玉青拧眉要喊。 　　“去就去。”柏丽和打断：“小孩子的事，我们大人不要随便插手。” 　　听着这颇有敲打意味的话，严玉青低头不语。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装什么好人？ 　　她眼底郁怒。 　　…… 　　“柏微言——” 　　呼喊声传来，刚走出柏家院子不远的柏微言诧异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柏明豪穿着厚棉袄，脚步匆匆赶来。 　　这是要做什么？ 　　小孩暗暗提高警惕，尾巴绷直。 　　“你终于要走了。”柏明豪在柏微言身前停下，神色得意：“我早就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从我家赶出去的！” 　　柏微言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他。 　　柏明豪心思根本就不在柏微言身上，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依旧得意洋洋：“看在你马上就要走了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赶紧走吧，别回来了！” 　　说完，他就和来时一样匆匆赶回屋子里，独留下柏微言一脸迷茫。 　　“柏森，他特意跑出来就想说这个？”小孩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写满困惑。 　　被柏微言特意回屋装进棉袄兜兜里的黑色布娃娃探出个脑袋，也是有些无语：“没错，他就想说这个。” 　　“奇怪的家伙。”柏微言小鼻子一皱，十分嫌弃：“我才不想回来呢。” 　　“我知道。”柏森安慰地用布娃娃软绵绵的手掌拍了拍小孩伸过来的小胖手：“言言，以后要是你爸爸妈妈对你不好，我就带着你跑，跑到他们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我会好好养着你的，到时候我就出门赚物资，绝不让你饿肚子。” 　　小孩抿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眼眸亮若星辰：“嗯！柏森，我相信你！” 　　柏微言迈着两条小短腿，边慢吞吞走在路上，边畅想着柏森描绘出来的未来：“我不会拖后腿哒！我待在家里，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看过舅妈点火做饭，我觉得我也可以！” 　　“那我会努力打猎，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带回来什么……” 　　软乎乎的奶团子和他心爱的布娃娃你一言我一语，一点一点勾勒出美好生活的雏形。 　　直到走到村西边周家，柏微言和柏森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语。 　　周家的房子大而宽敞，院子里的落雪扫得干干净净，一眼望去十分整洁。 　　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喂鸡的高挑女人就映入眼帘。 　　“周伯母！” 　　柏微言的小胖手忍不住压了下缩回棉袄兜兜里的布娃娃，脆生生唤道。 　　“是微言啊。”周母的态度不冷不热，手上动作未停：“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大周姐姐。”小孩乖乖回答。 　　“你爸爸妈妈不是回来了吗？不在家陪着他们，怎么还有空来找大妮？” 　　小村庄里没有秘密，周母端着喂鸡的盆子拧眉：“你爸爸妈妈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我明天就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了，所以我来找大周姐姐告别。”柏微言老老实实解释道。 　　周母微怔。 　　她垂眸看过去。 　　小小的孩子肌肤雪白，眼睛如黑宝石一般漂亮，胖嘟嘟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天真烂漫，是只极讨人喜欢的崽。 　　周母神色间的冷淡散去一些：“你等会儿，我去叫大妮。” 　　“谢谢周伯母！”柏微言软乎乎道谢。 　　周母摆摆手，进了屋子。 　　“大妮，柏家那个来找你了。” 　　“是微言？”周大妮疑惑。 　　周母：“不然呢。” 　　“好，我马上过去。”周大妮连忙起身穿棉袄。 　　“姐，你怎么对他那么亲热啊？”正坐在周大妮屋子里和她唠嗑的周小妮不满：“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就不能让他等等。” 　　“得了吧。”周大妮边套棉袄边说道：“外面那么冷，你也忍心？” 　　“而且你这三句不离林家那个的，说不说都一样。” 　　周小妮：“姐！” 　　“走了走了，一会儿再说。”周大妮戴上帽子匆匆出屋。 　　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外那个专心在雪地上印脚印的红袄小团子：“微言！” 　　“大周姐姐！”柏微言抛下那一连串小脚印，快快乐乐地奔过去。 　　“小心点，别摔了。”周大妮伸手揪住小孩后衣领，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你爸爸妈妈走了？” 　　“没有。”小孩仰起圆乎乎脸蛋，眸光明灿：“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爸爸妈妈要带我离开这里啦！” 　　周大妮第一反应是不舍。 　　但她知道，这是一件好事。 　　“那很好啊。”周大妮感慨：“毕竟是你的爸爸妈妈，跟着他们总比留在这里受罪强。” 　　“也没有受罪。”小孩很是公正：“其实也还好。” 　　“这么容易满足可不行。”周大妮失笑。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孩冻得有些泛红的鼻尖，神色认真：“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啊。” 　　“我以后会和老师一样，走出这里，去世界各地闯荡，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呢。” 　　柏微言喜欢这个假设。 　　裹成圆滚滚一团的短腿崽眼眸晶亮，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呀，我也想再遇见大周姐姐！” 　　“嗯，我们未来见。”周大妮帮小家伙把帽子扶正，笑着捏捏胖乎脸蛋。 　　“我回家啦。”柏微言哼哼着伸出小胖手把自己的脸蛋救出来，奶声奶气宣布道：“不用送！” 　　说完，在周大妮再次伸手揉搓自己之前，柏微言赶紧迈着小短腿跑开。 　　周大妮好气又好笑：“我也没想送你啊。” 　　…… 　　“柏森，我好开心。” 　　在被窝里翻来翻去闹腾许久的崽终于停了下来，可还没等柏森把被角给他掖实称，崽就又晃着胖脚丫奶呼呼开口了：“真好，我去和大周姐姐告别了！” 　　“怎么这么高兴。”柏森无奈地把这只过于兴奋的崽揽进怀里：“都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兴奋劲儿还没过？” 　　他望着怀中睁着一双黑圆圆眼睛满脸无辜的崽，随口一说：“就好像把什么遗憾补上了似的。” 　　柏微言尾巴一卷，抿嘴笑起来，酒窝甜津津的：“我也这么觉得！” 　　“咚咚。” 　　敲门声响起，快快乐乐窝在一起的大怪物小怪物同时看去。 　　“言言？”是柏丽和的声音。 　　大怪物便把小怪物崽放下来，黑雾凝成的身躯散去：“没事，我在旁边呢，别怕。” 　　柏微言点头，等黑雾彻底消散后，走过去打开门：“妈妈？” 　　柏丽和笑了下：“言言，晚上打扰你确实不太好，可是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得告诉你。” 　　柏微言好奇地抖抖耳朵：“什么事呀？” 　　柏丽和轻叹着抱起小孩，把他塞进被窝里后，在床边坐下，说道：“你的身世。” 　　身世？ 　　柏微言乌溜溜的眼眸小猫似的睁圆。 　　他看向柏丽和。 　　柏丽和却仿佛被烫到一样，垂眸避开了小孩子纯澈无瑕的眼眸。 　　“你其实不是我的孩子。”沉默稍许，她低声道。 　　柏微言毛耳朵毛尾巴瞬间炸起。 　　“你骗人！” 第22章 　　“你骗人！” 　　小家伙眼睛睁得大大的，软乎乎脸蛋紧绷，倔强仰头的小模样像只不认输的小兽，执拗又惹人心怜。 　　他短手短脚地扑腾几下，揪着被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小奶音委屈极了：“我明明和你们长得那么像！” 　　望着故作坚强的幼崽，柏丽和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可她还是出声打破了柏微言眼底微弱的侥幸：“我没有骗你，言言，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坐在被子堆出的小窝里的小孩子怔住。 　　“可是、可是我和你们长得很像啊……”柏微言轻声喃喃，黑葡萄般清透黑亮的眼睛中蕴出水雾。 　　“言言……”柏丽和神色难掩愧疚。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柏微言软乎乎的卷毛，动作满含安抚。 　　柏微言没有躲避。 　　带着肉窝窝的小手不自觉揪紧被子，小孩抬起眼眸，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柏丽和的五官。 　　秀美的眉与波光潋滟的眸，唇色嫣红，肤色白皙，长长的卷发宛如海藻，黑亮而浓密。 　　柏微言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邵东皖的身形与容貌。 　　……怎么会不是亲生孩子呢？ 　　他们明明就很像啊！ 　　小孩唇角抿出难过的弧线。 　　其实一开始，柏微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父母在容貌上的相似。 　　是柏家和偶尔的叹息，是村里人不经意间感慨的言语，这些细节一点点累积、堆砌，在小小孩童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柏家是有镜子的，当柏微言意识到自己与父母在容貌上的相似之后，每一次照镜子，他都会不自觉多停留一会儿，默默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我和爸爸妈妈长得很像。 　　——我是挑着爸爸妈妈最好看的地方长的。 　　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会爱我、保护我。 　　不知不觉间，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哪怕柏微言如今最信任的人已经换成了柏森，哪怕他与父母的相处并不如想象中的亲密…… 　　但是，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呀。 　　这是一种无形的、藏在潜意识里的有恃无恐。 　　可是如今，这种笃信被打破了。 　　柏微言就像一只突然被人从窝里拽出来的小狗崽，懵懵地愣在原地，圆亮的黑眼睛里写满了茫然无措。 　　“没关系。”柏丽和被柏微言如流浪小狗一般懵懂可怜的目光看得心尖发痛。 　　她提起被子，先是把柏微言裹成了一个胖乎乎被子团，以防他冻感冒，然后，她才把柏微言抱进怀中。 　　“言言，你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但是没有关系的，我和你爸爸不在意这些。” 　　“我们之前做得不够好，把你一个人扔在你舅舅家……但是言言，你相信我们，我们在努力改好，努力成为一对合格的父母。” 　　“我们想保护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女子垂眸看向圆乎乎的被子团团，眼底情绪真挚而诚恳。 　　柏微言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之前、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舅舅是不是也不知道？” 　　“都好久了，为什么要突然再提起来呢？” 　　小孩眸中的疑惑纯粹而执着，既没有不满，也没有被强行打破原有观念后容易生出的怨恨。 　　——干净清澈得令人心生羞惭。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仅此而已。 　　柏丽和沉默了会儿，而后轻声答道：“因为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我和东皖不能一边嘴上说着尊重你的选择，一边欺骗你，任由你因为所谓的血缘而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她停顿须臾，又道：“你舅舅不知道。你不是我们亲生孩子一事，只有我和东皖两个人知道。” 　　柏微言听完柏丽和的解答，眸中神采恢复了些，但小孩头上毛耳朵仍旧蔫嗒嗒地垂在绒绒卷发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柏丽和不自觉盯着看了会儿，直到柏微言困惑抬头，才默默收回视线：“言言，你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我吗？” 　　柏微言思索稍许，小奶音有些伤心地问：“我是被我亲生父母抛弃的吗？” 　　“……因为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他们就不要我了？” 　　想到这种可能，小胖崽尾巴尖失落地蜷起。 　　“不是。”柏丽和沉静而笃定地回答：“言言，事实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尾巴尖倏地绷直，柏微言怀着一些自己也理不清的期待眼巴巴抬眸。 　　柏丽和笑了一下，眸色渐渐悠远。 　　她陷入到回忆中。 　　柏丽和出生时，柏家的状况还算不错。 　　可惜，旧历虽已结束，灾变却仍旧在大地上徘徊。 　　远离城镇的小村庄也没能躲过灾变的侵袭。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灾变降世，血流成河。 　　“我、母亲，还有家和，我们运气好，没有卷入灾变中，可是我的父亲却没那么好运了。”回想起那时的混乱与无助，柏丽和眸色微微黯淡：“村庄远离城镇，救援便也来得迟。我父亲没能撑过这一劫，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诡秘无常的灾变、训练有素的维安者、凄厉无助的哭嚎声……这些在柏丽和心中落下了一颗种子。 　　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村庄里，不想在灾变降临时只能无助地哭泣。 　　她想离开，想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 　　她想结束灾变，想让旧历彻底沦为过往。 　　对生活在小村庄里的人来说，柏丽和的这些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 　　她的母亲不理解她、弟弟不理解她……所有人都在劝她放弃。 　　可是柏丽和没有。 　　她一直默默坚持着，直到她碰见了一个好心的夫人。 　　夫人教她识字念书，帮她锻炼体魄。 　　夫人于她，既是良师，也是慈母。 　　好景不长，先是母亲去世，然后，没过多久，夫人也与世长辞。 　　柏丽和就是在这段悲痛难熬的时间里遇到的邵东皖。 　　邵东皖是夫人的远房亲戚。 　　柏丽和与邵东皖一见如故，在相处中又惊讶地发现彼此想法相合，信念相似。 　　他们渐渐对彼此生出情意，最后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此时弟弟已经成年，柏丽和对外界的向往也愈发浓厚。 　　因此，当邵东皖提出离开时，柏丽和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们一起四处游历，直到邵东皖收到一条信息。 　　和柏丽和商量过后，他们两人便调整了计划，一路东行，走进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 　　“东皖的老师是联邦里一位名望颇高的教授，教授受邀参与白塔的维修，便把东皖加进了名单。”柏丽和道：“那时我和东皖还都不清楚其中蕴藏的危机。只是见教授说可以带着家属，东皖便把我带进了白塔。” 　　“白塔？”柏微言突然开口：“那是什么？” 　　小孩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好像…… 　　好像什么呢？ 　　躺在褥子上的黑色布娃娃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大怪物和小怪物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凝神，陷入思索。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柏丽和没注意到柏微言的异样，她轻叹道：“我也是直到遇见东皖，后来又亲自进了白塔，才弄清楚白塔的由来。” 　　旧历3561年，灾变第一次降临。 　　联邦虽然应对迅速，可终究，人力有尽，灾变无情。 　　鲜血、尸骸、哀嚎……层出不穷的灾变使人间沦为炼狱。 　　如此挣扎23年后，联邦终于建成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成百上千的志愿者走入，可是最终，只有九位执行官走出。 　　“历经百年，执行官们终于将大部分灾变终结，让这世间不再一步一危机。” 　　“他们是异类，也是救世的神明。” 　　“可惜，”柏丽和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一抹苦笑：“创造新历的神明却没能享受到应有的荣誉。” 　　她没有细说，只是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瓜，便将偏离话题扯回原位：“联邦这次派人进入白塔，名义上是修缮白塔，可实际上却是想要得到沉睡的“种子”。” 　　她似乎知道柏微言要问什么，在小孩开口之前，提前解释道：“我和东皖等级太低，不知道“种子”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要称之为“种子”，我现在所说的这些，大多都是后面事情结束了，我们推测出来的。” 　　柏微言闻言，遗憾地甩甩尾巴，毛耳朵更是一趴，颇有几分丧气。 　　柏丽和眼中闪过细微笑意。 　　再开口，她的声音便也轻松几分：“我和你爸爸是完全掺和不上这些事情的，只是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种子”竟被你爸爸的老师交给了我们。” 　　“我们猜测这是因为联邦内部派系太多，他们彼此防备着，各有各的小心思，最后反倒是让“种子”到了我们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手中。” 　　那天实在是太混乱了。 　　柏丽和与邵东皖匆匆逃出白塔，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保下自己的性命。 　　直到后来他们安顿下来，这才发现那被无数人觊觎的“种子”竟有了些奇异的变化。 　　听到这里，柏微言抿起唇。 　　他猜到了什么。 　　“我就是那颗“种子”对不对？”小家伙仰着小脸，奶声奶气问道。 　　“是啊。”柏丽和神色慨叹：“谁能想到呢？” 　　——“种子”活了。 第23章 　　新历三十五年，邵东皖与柏丽和从白塔中狼狈逃出。 　　邵东皖的老师虽然将“种子”交予了他们，可这是这位老教授的无奈之举。 　　他遇到邵东皖和柏丽和时，已经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强撑着将“种子”塞给邵东皖后，他怀着万般忧虑，满心遗憾地闭上了双眼，没能留下关于“种子”后续安排的只言片语。 　　身怀重宝却丝毫没有头绪的两人看谁都像是看敌人，只得一路向北，心惊胆战地直奔着远离人烟荒凉破旧的山村废镇而去。 　　在破败山村里停下车子，两人先是寻了处还算完好的房屋安顿下来，然后才颤巍巍地打开盛着“种子”的盒子。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所有细节。”柏丽和面色复杂，追忆道：“盛着“种子”的盒子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黑色木盒，一点也不显眼——也幸亏如此，一路上给我们省了好多事儿。” 　　那是邵东皖与柏丽和第一次见到这颗联邦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种子”。 　　雪白柔和的光点静静漂浮在黑色木盒之中，那色泽既像是皎洁月华流泻而下，又像是无瑕美玉晕染曦光，皎而耀目，澄净圣洁。 　　邵东皖与柏丽和一时间都怔住了。可还不待他们生出更多的感叹之情，那光点就闪动了下，然后越发璀璨明亮。 　　灿烂的光芒刺得人不敢直视，邵东皖与柏丽和下意识避开目光，可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光芒尽散。 　　他们二人再次朝木盒中看去时，“种子”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个拇指大的奶娃娃，正抱着胖乎乎大尾巴睡得香甜。 　　邵东皖与柏丽和两人都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变故出现，看着木盒里的胖嘟嘟软乎乎的小奶娃，一下子慌了神。 　　“我们那时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千辛万苦带出来的“种子”就这么眼睁睁地变成了小孩……感觉天都要塌了。”想起那时灰头土脸的自己，柏丽和眼中划过一抹无奈：“那时的你似乎是在沉睡，始终不曾睁开眼睛，毫无意识一般。” 　　“我和东皖商量过后，决定先不管这些变故，活下来才是要紧事。” 　　他们在废弃山庄中休整一番，然后便开始到世界各地流浪。 　　“我们不敢回家，寄东西都是遮遮掩掩的，生怕给家里人惹来麻烦，直到十多年过去了，联邦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们才放下心来。” 　　新历四十六年，一直沉睡的拇指娃娃终于有了动静——他变成了正常婴儿大小。 　　邵东皖与柏丽和那时已经习惯了流浪，习惯了看山观水居无定所，他们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柏微言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柏微言虽然看起来与正常婴儿有些不同，可毕竟也还是一个婴儿。 　　会哭、会闹、需要吃喝。 　　“带着婴儿流浪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正好那时我觉得我也该回家看一看了，就和东皖商量着返回到这里。” 　　“我们流浪那些年虽然居无定所，但过的也还可以，时不时还能给你舅舅他们寄回些物资，可等我们回到村里，却傻了眼。” 　　首先，没房子。 　　其次，他们两个也不适应循规蹈矩的生活。 　　最最重要的是，邵东皖与柏丽和在流浪的那些年里始终都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也没有安定下来的想法，所以两人用起物资来大手大脚，根本没有积蓄。 　　柏丽和说到这里眉眼间不由得涌出些赧然：“所以，我们两个把你留在了你舅舅家，和你舅舅他们约定好，我们每个月都会寄物资回来，而他们则是要帮我们照顾好你。” 　　犹豫了下，她出声询问道：“言言，关于你的身世，我们就知道这些……现在你还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原来是这样啊…… 　　柏微言卷翘的鸦黑羽睫扑扇着，粉嫩嫩的小嘴巴抿起。 　　他沉思着，一时忘了回答。 　　“……言言？”小胖崽一直不说话，柏丽和心中便有些慌乱：“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的，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们确实做错了事情，明明说过要把你当亲生孩子对待，可我们还是贪恋外面的自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怪你们。”软乎乎的小奶娃仰着白嫩胖乎的小脸，神色认真：“我没有改变想法，我愿意和你们一起离开的。” 　　柏丽和眉眼间染上欣喜之色。 　　“……妈妈。”想了又想，柏微言还是没忍住，睁着一双黑圆圆的漂亮眼眸问：“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那我为什么还和你们长得那么像呢？” 　　柏丽和微怔。 　　她垂眸看向如执着小狗一般，眸光天真而执拗的小家伙，神色中的温柔更甚：“也许是因为你从光点变成拇指娃娃时，最先见到的就是我和东皖？” 　　“而且你后来虽然是在沉睡，可毕竟也是实打实地和我们待了十几年……”柏丽和猜测道。 　　“好吧。”柏微言耷拉耳朵，垂头丧气的小模样异常可爱。 　　“已经是既定事实了，我们何必非要追根究底呢？”柏丽和笑着摸摸小卷毛：“言言，我们会因为你长得像我们开心，但同样的，我们也绝不会因为你长得不像我们而不高兴。” 　　“嗯。”软绵绵的崽悄悄把脑袋瓜往柏丽和掌心凑了凑。 　　柏丽和毫不客气地笑纳了，把小家伙一头乌黑小卷毛揉得东倒西歪。 　　夜色愈深，既已经把事情讲述清楚，柏丽和也便不再耽误小孩睡觉。 　　不过，离开之前，她很是认真地询问：“言言，你需要妈妈陪着睡觉吗？” 　　“不用。”柏微言不假思索：“我可以自己睡觉。” 　　“真的不需要吗？”柏丽和不死心，道：“我不会和你抢被子的，明天早上我还可以叫你起床。” 　　柏微言眨巴眨巴乌圆眼睛，坚定摇头：“我每天都起得很早。” 　　“那好吧。”抱着香香软软的崽睡觉的想法破灭，柏丽和眼中忍不住流露出遗憾。 　　她叹息着离开。 　　柏家一共有三间卧室，柏家夫妇一间，柏明豪一间，柏微言一间。 　　柏微言那间屋子是由阴暗狭窄的杂物间改造而成，至于柏家夫妇和柏明豪的房间，则是用一间大卧室砌墙隔出来的。 　　两间屋子大小相同，共用一面火墙。 　　因为邵东皖与柏丽和今晚在柏家留住，于是柏明豪的房间就被腾出来给了他们，柏明豪则是到柏家夫妇房间凑合一晚。 　　此时，邵东皖正坐在房间里等待。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眸问道：“你都告诉言言了？” 　　“告诉了。”柏丽和走到他身侧坐下。 　　邵东皖：“那言言明天还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柏丽和笑着瞧他，不语。 　　邵东皖便明白了：“言言没改变主意。” 　　“是啊。”柏丽和感叹：“言言是个好孩子，可惜咱俩却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 　　邵东皖拥住她，安慰道：“错误已经铸成，如今再怎么纠结也是徒劳。我们这次回来接言言，不就是想要好好弥补言言吗？” 　　“虽说那场意外险些让我们死在那里，可也是因为这次意外，我们才能想明白……” 　　柏丽和靠在丈夫胸膛上，神色怅然：“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邵东皖抚摸着妻子浓密乌黑的卷发，闻言轻叹：“是啊，还好我们醒悟过来了。” 　　“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够了。” 　　两人相视而笑，脉脉温情流转，是旁人插不进去的恩爱氛围。 　　…… 　　“柏森？” 　　屋门关上有一会儿了，却始终不见黑雾出现，一旁的布娃娃也一动不动，等了又等的小胖崽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我总觉得你父母说的那些有点熟悉。”柏森于沉思中回神，黑雾从布娃娃身上涌出，凝成挺拔俊美的狼耳少年。 　　闻言，柏微言歪歪脑袋，猜测道：“是不是跟你的身体有关？或者是跟那个把你弄到布娃娃上面的坏人有关？” 　　“我也不知道。”柏森无奈：“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在我看来，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附身在布娃娃上面了。” 　　“唉！”矮墩墩的小豆丁深沉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要不然你给我讲讲？说不定我能找出问题呢？” 　　越说越觉得可行的柏微言眉飞色舞起来，方才的愁眉苦脸“嗖”地消失了。 　　柏森目光幽幽地看向这只神采飞扬的崽。 　　“怎么了？”摸不着头脑的小孩子揪住自己的尾巴尖。 　　曾把自己的经历当成故事讲出来哄小孩子睡觉的狼耳少年语气幽怨：“我给你讲过的。” 　　柏微言不信。 　　可是柏森从来不会骗他诶—— 　　肥嘟嘟脸蛋上写满了狐疑的小胖崽小小声：“真哒？” 　　呵，以为用这种可可爱爱的语气词就能躲避正义的制裁？ 　　自欺欺人罢了！ 　　于是，眉眼凶野的少年冷声道：“真哒。” 　　“……” 　　“……” 　　大怪物和小怪物面面相觑。 　　“柏森？”柏微言犹犹豫豫。 　　这是被掉包了吧？ 　　——绝对是被掉包了！ 　　小孩眼神坚定起来。 　　坏蛋，快把我的柏森还回来！ 　　小孩一双明澈见底的大眼睛将他所有的心里活动都明明白白地呈现了出来，看得柏森耳尖一红，恼羞顿生。 　　他只是一时被带偏了而已！！ 　　这只崽在胡思乱想什么？！ 　　恼羞成怒的少年愤愤开口：“世界的尽头，是一片永恒的黑暗。有一天……” 　　！ 　　崽倏地竖起毛耳朵。 　　“我知道了！”越听越耳熟的柏微言连忙打断：“我明白了！” 　　够啦够啦，我错了呜呜…… 　　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看向柏森。 　　柏森：“记起来了？” 　　“嗯嗯！”柏微言连连点头。 　　“可我记仇了。”柏森阴森森一笑。 　　柏微言被他笑得瞬间炸毛。 第24章 　　小孩耳朵和尾巴上的雪白毛毛根根炸起，漂亮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圆胖白嫩的脸蛋仰着，小模样分外招人喜欢。 　　柏森望着这只蓬松肥噜的炸毛团子，刻意做出的阴森神色不知不觉中就散去了。 　　他忽地俯身，在小家伙白嫩嫩的胖脸蛋上咬了一口。 　　柏微言一呆。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小家伙立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啊呜呜”地用力推开柏森。 　　“坏蛋！坏蛋！坏蛋！” 　　愤怒的小奶音一连重复三遍，柏微言捂着无辜被咬的胖脸蛋，尾巴尖炸成毛球球：“柏森！你干什么呀！” 　　“你的脸蛋圆圆的、肉肉的，白白胖胖，看起来就特别好咬，我一时没忍住，就凑过去咬了一口。” 　　柏森坦然道。 　　柏微言气呼呼地瞪圆眼：“我不许！” 　　“可我已经咬完了。”柏森英俊野性的眉眼间泛出无辜：“要不然你咬回来？” 　　说着，他再次俯身凑过去。 　　“我才不要！”柏微言连忙拒绝，圆滚滚的小身体往后仰呀仰，最后竟“啪叽”一下倒在了床上。 　　柏森被逗笑，可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雾气凝成的修长身影不断逼近。 　　“呜哇哇，不要不要！”小孩吱哇乱叫，白嫩如莲藕的胖胳膊胖腿儿胡乱推拒着。 　　可他那点儿小力气哪能阻止铁了心的柏森？ 　　所以，柏微言最终只能像一只被人强行吸肚皮的不甘愿小猫咪一样，委委屈屈地又被柏森在圆胖脸蛋上咬了几口。 　　崽气成河豚：“不是说让我咬回去吗？” 　　“言言不是不愿意吗？那我也不能强求啊。”柏森锋利凛然的兽瞳被笑意浸染。 　　“你明明就知道……”柏微言嘟嘟囔囔：“坏蛋！我一点也不愿意被你咬脸蛋！” 　　肉乎乎的小手掌抹着脸，小孩不由得庆幸柏森如今只是一道虚幻的、雾气凝成的身影——没有口水！ 　　不然，崽一定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板着脸的小家伙气鼓鼓。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就当是你给我的补偿了好不好？”柏森笑着哄崽：“言言可是忘记了我辛辛苦苦才改出来的故事呢。” 　　柏微言气鼓鼓的小表情一顿，乌圆圆的大眼睛里悄摸浮现出一抹心虚。 　　但很快，这抹心虚便消失了。 　　柏微言在这短短几息之间简直如有神助，灵光乍现，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争先恐后地在脑海中涌出。 　　小家伙的神色变幻起来。 　　柏森脊背一寒，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不对呀……”柏微言狐疑：“那天晚上我睡着了……” 　　“我根本就没听完！根本就不是我忘记了！” 　　找出原因的小孩立即支棱起来了，昂头挺胸好不神气：“我就说我的记性可好了，怎么可能忘记！” 　　“柏森，你冤枉我！” 　　地位骤转，柏森有瞬间迷茫。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顺着柏微言的话去思考了一下，然后，他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起来——崽还真没说错！ 　　那天晚上这只胖嘟嘟的崽听到一半就摊着小肚皮呼呼大睡，如今一问三不知倒也是正常。 　　见柏森沉默着不说话，柏微言立即便明白了。 　　“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小家伙胖胳膊抱胸，下巴扬得高高的，也不管这姿势多么别扭，十分傲娇地开口：“我也要记仇！” 　　柏森叹气：“我错了。” 　　柏微言高傲哼哼，毛耳朵抖呀抖，不理他。 　　“我真的错了。”柏森神色愈发真挚且诚恳，他反思道：“我不应该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时就妄下结论。” 　　“言言，我不仅冤枉你，借着机会得寸进尺，还仗着比你高大，仗着你打不过我，非得去咬你脸蛋……这些都是我的错。” 　　——当然，胖脸蛋很好咬，他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下次再想咬之前，他一定要记得把小家伙的毛毛都捋顺，让小家伙心甘情愿被咬脸蛋！ 　　“言言，我知道错了。” 　　狼耳少年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藏起来，想了想，又道：“上次你没能把故事听完，我现在再给你讲一遍好不好？”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我不会再轻飘飘略过好多事，我全部都讲出来，言言，我们说不定真能在其中找到什么端倪呢。”柏森温声哄道。 　　柏微言眨着卷翘羽睫瞅了他一会儿，在柏森面色越来越紧张时，终于勉强地、傲娇地点点脑袋：“好吧。” 　　柏森兽瞳微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狼耳少年的欢喜真挚而无掩饰，柏微言被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可爱小酒窝点缀在圆乎乎脸蛋上，煞是可爱。 　　“看在你认真反省的份上，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你吧。”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装大人：“你以后要吸取教训，不能再犯了哦。” 　　柏森配合着，很是严肃：“遵命，言言大人。” 　　言言大人就得意洋洋地撅着屁股爬起来，裹着被子摇头晃脑：“孺子可教也～” 　　真不知道这只崽一天天地都和周大妮学了些什么。 　　柏森心里嘀咕着，眼中却划过纵容的笑意。 　　“诶呀！” 　　可很快，言言大人就得意不起来了。 　　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紧闭的屋门后，柏微言险些像只受惊的雪豹崽一样跳起来：“屋门！” 　　柏森不解。 　　真没默契！ 　　柏微言恨铁不成钢地鼓起脸蛋：“声音哇！” 　　“我们刚刚那么大声，会吵到爸爸妈妈他们的！”小孩忧心忡忡道。 　　“没事，别担心。”柏森闻言，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早就用黑雾把这个屋子包裹起来了，他们听不到的。” 　　柏微言惊讶地瞅他。 　　“我厉害吧？”少年狼尾轻晃，眼尾划出故作平静的弧度，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胖团子身前。 　　“一般般吧。”胖团子哼唧。 　　柏森也不恼。 　　他飘于高处，垂眸俯视床上软嘟嘟的崽，就看到一个圆乎乎的脑壳，上面毛茸茸的小耳朵还左歪一下右倒一下，可爱得令人心软。 　　于是，柏森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被柔意浸染：“一般般也不错，毕竟我们言言那么厉害，能得到言言一般般的评价也很好了。” 　　柏微言被夸得尾巴尖一翘，乌圆眼睛晶晶亮，头顶都开出了快乐的小花花。 　　柏森再接再厉：“所以，我们最最厉害的言言大人，请问您现在可以听我讲故事了吗？” 　　“讲吧。”小孩慢吞吞点头，小奶音可矜持啦，就是尾巴有点不听话，摇得像螺旋桨一样。 　　——啧，表里不一的笨蛋崽被他捉到小尾巴了吧。 　　柏森忍笑。 　　轻轻松松拿捏。 第25章 　　——那是不可能的。 　　柏森老老实实把笑意藏好，再规规矩矩开口，丝毫看不出他方才在心中思索着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好像也没有什么呀。”没察觉出异常的柏微言竖着耳朵听完柏森的讲述后，小脑袋一歪，有些茫然：“你从出生的那片黑暗中出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睡，醒来也是孤零零的，没有人意识到你的存在……” 　　说着说着，觉得柏森有点惨的小孩子感慨：“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呢，原来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能和交流的人！” 　　柏森不满地抗议：“我最开始帮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能和我交流！” 　　“这样哇……”小孩若有所思，突然激动道：“人美心善！人傻钱多！” 　　柏森怔住，狼耳不可思议地高高竖起。 　　“什么？！” 　　“按照你说的，最开始你帮我的时候我都不认识你，你也是第一次见我……”柏微言振振有词：“你看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帮我教训了舅舅、舅妈还有哥哥，这不就是心善？而且你长得好看，还说过要养我……” 　　“停——” 　　柏森头疼，并决定反击：“言言，你不也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相信了我吗？我觉得这些词也非常适合你。” 　　“才不呢。”柏微言不服，小脑袋摇得飞快，头上几撮小卷毛活泼地支棱出来：“我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布娃娃！而且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一样！” 　　柏森兽瞳倏地收紧。 　　他意识到什么：“我也有这种感觉。” 　　敏锐的大怪物和同样敏锐的小怪物崽视线相触。 　　小怪物崽雪白漂亮的大尾巴忍不住卷起。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凶戾野性的兽瞳与清澈明净的黑圆眼眸对视许久，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柏森：“很晚了，明天你不是要和你爸爸妈妈一起离开吗？该睡觉了。” 　　柏微言：“嗯，我知道，现在就去睡。” 　　肥噜可爱的小团子滚进被窝，抱着胖乎乎的大尾巴乖乖闭眼，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彻底陷入黑沉梦乡之前，把脸蛋藏进尾巴毛毛中的小孩子脑海里突然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爸爸妈妈来接他了诶…… 　　还有柏森，最好最好的柏森…… 　　是真实还是虚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样过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小孩迷迷糊糊地想着，脸蛋不自觉蹭蹭蓬松尾巴，唇角抿出犹豫的弧度。 　　…… 　　第二日，碧空万里，金乌高悬。 　　狭窄屋子中，肚皮朝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胖崽脸色红润，绒绒小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可爱极了。 　　“言言？” 　　黑雾凝成的身影飘在一旁望了许久，终于开口唤崽：“该起床了。” 　　“唔……”柏微言不满地鼓起脸颊，毛耳朵一耷拉：“不要……” 　　“外边已经把饭做好了，你妈妈正往这边走呢。”柏森伸出手指戳戳毛耳朵，语速稍快：“她马上就要敲门了。” 　　似是在证明他话语的准确性，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咚咚。” 　　而后，温柔的女声含着笑意穿过屋门，在阴沉的小屋中散开：“言言，起床了吗？” 　　“再不起床太阳就要晒屁股喽。” 　　柏微言委委屈屈睁开眼，尾巴“啪叽啪叽”地拍着被褥，扯着嗓子回答：“起啦——” 　　“那就好。”门外的柏丽和轻笑：“妈妈就不进去了，言言快起来收拾收拾吃饭。” 　　“今天早上有馅饼哦，肉馅的。” 第26章 　　话音落地，柏森就清楚地看到原本还满脸困倦的小孩眼眸瞬间亮起，跟远远瞧见大骨头的小狗崽子一样，毛尾巴甩动的弧度中都充满了迫不及待。 　　“好——” 　　这一次，连回答都有力气多了呢。 　　屋外脚步声渐远，柏森惊醒似的垂眸掩去眼底氤氲散溢的纵容笑意，只是一开口，声音里还是不自觉带出了些调侃意味：“言言现在愿意起床了？” 　　“我什么时候不愿意啦？”尾巴一摇一晃的奶娃娃不认账，昂着圆脑壳据理力争：“我只是没睡醒，困困的，可从来没有说不起床哦～” 　　行吧行吧。 　　圆乎乎的小胖崽都这么说了，柏森还能说什么呢？ 　　他飘过去，拿起衣服递给裹着被子的柏微言，语气无奈：“好，是我理解错了，我们言言才没有打算赖床呢。” 　　唔，有点不对劲。 　　这家伙是不是在嘲笑他？ 　　小孩扑扇着浓长眼睫瞅向狼耳少年，神色逐渐不善。 　　“言言，穿衣服。”柏森不慌不忙，面色如常地把手中拿着的衣服往前递了递。 　　没找出破绽的柏微言只好抖着耳朵尖尖慢吞吞接过衣服，又慢吞吞把衣服往身上套。 　　柏森被他磨磨蹭蹭的小模样逗笑：“怎么跟只小乌龟似的？” 　　“那你就是大乌龟！”柏微言甩着尾巴气哼哼。 　　柏森也不反驳，神色看起来还挺满意：“大乌龟就大乌龟，能和言言是一个品种也不错。” 　　气哼哼的小孩子卡壳。 　　黑圆圆的漂亮眼眸有点呆，似乎下一刻就要狠狠叨人一口的气势汹汹也散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崽小表情懵懵呆呆，看起来好捏又好搓。 　　柏森指尖忍不住捻了捻，但为了不再惹崽崽炸毛，他只得遗憾地放弃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我来帮你穿。” 　　狼耳少年心怀遗憾地接手了柏微言还没结束的穿衣工作，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又弯腰给小孩穿鞋。 　　“好了，去吃饭吧。” 　　小鞋子套好，再把崽提溜起来放地上，轻轻松松搞定所有的柏森语气愉悦：“不是说有馅饼吗？言言要多吃点，吃得饱饱的。” 　　“你要不要吃？”柏微言站稳，却没有离开，而是仰着小脑袋认认真真道：“我可以偷偷藏一些拿回来。” 　　“我现在是附身在布娃娃上面的，不需要吃东西。”柏森心尖柔软，俊美的眉眼浸出暖意：“不过还是谢谢言言。” 　　少年笑着俯身在小孩软乎乎脸颊上亲了一口。 　　柏微言这一次没有躲。 　　小家伙昂首挺胸地接受了柏森的感谢，然后矜持地点点脑袋，表示明白了。 　　“那我去吃饭了，你要在屋里等我回来喔。”柏微言奶声奶气地叮嘱。 　　“好。” 　　柏森静静地看着小孩子脚步轻快地走出去，神色温柔。 　　良久，他才转身化为雾气没入布娃娃之中。 　　…… 　　“言言，快来。” 　　柏微言洗干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见一直等在饭桌旁的柏丽和笑着朝自己招手。 　　小孩脚步一顿。 　　柏丽和恍若未觉，她拍了拍身侧的凳子，姣美的脸庞上笑意盈盈：“坐这儿好不好？” 　　“好。”柏微言犹豫稍许，甩甩尾巴，乖乖地走过去。 　　“尝尝。”柏丽和夹起一块馅饼放在小孩身前的盘子里：“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闻言，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的小朋友眨巴眨巴黑眼睛，小胖手试探了一下，见馅饼并不烫手，就把馅饼拿起来，咬了一口。 　　柏丽和期待地看他。 　　柏微言嚼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软乎乎道：“好吃。” 　　柏丽和眼底漫出笑意。 　　“微言，为了这几块馅饼，你妈妈爸爸一大早就起来揉面拌馅。”柏家和突然开口说道：“你手里这一块，就是他们俩忙忙活活做出来的。” 　　柏微言尾巴尖尖一蜷。 　　他有点不自在。 　　“说这些做什么？”柏丽和拧眉，嫌弃地看了眼柏家和：“我和东皖就是喜欢早上起来忙一点，再说了，给自己的孩子做个早饭不是正常的？” 　　柏家和还想说什么，却被严玉青拽着衣袖制止：“好了，你不是饿了吗？还不赶紧趁热吃饭？今天怎么那么多话呢？” 　　柏家和安静了，柏丽和难得赞赏地看了看严玉青，面色缓和一些。 　　她揉了一把小孩的小卷毛，温声道：“言言，你不用听你舅舅的，他一天就知道犯蠢，你好好吃饭就是了。” 　　邵东皖也道：“不必太在意。” 　　柏微言抿唇。 　　心底既复杂又烦躁的小孩子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一旁，今日异常沉默的柏明豪抬头朝柏微言那边投去一瞥，便又低下脑袋看似专注地吃饭。 　　阴影中，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 　　吃完饭，柏微言回屋收拾东西，其余人也没闲着，围着邵东皖与柏丽和开回来的车子忙碌。 　　“肥皂、牙刷、毛巾……”柏微言边吭哧吭哧地翻箱倒柜，边小声碎碎念：“这些都是我一件一件攒下来的，要带走……” 　　“言言，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床上，黑黝黝的布娃娃心有不甘，第三次询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小孩毛耳朵一抖，嘟囔道：“柏森，你都问了好几遍啦！” 　　“我自己就可以！”柏微言强调：“我很厉害的，你歇着，我很快就能弄好了。” 　　柏森欲言又止。 　　“放心啦——”柏微言拖长音调，顺手把还没拆开的毛巾放到一旁：“我真的可以！你要相信我！” 　　柏森叹气。 　　就在他要第四次询问同一个问题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柏微言也听到了。 　　收拾得热火朝天的小家伙警惕地竖起耳朵，乌汪汪的明亮大眼睛看向屋门。 　　“嘭——” 　　屋门被人用力推开，柏明豪阴沉着脸走进来。 　　柏微言粉嫩胖乎的小脸上划过一抹疑惑。 　　“你来干什么？”小孩子嫩生生地问道。 　　总不能是来帮他收拾东西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柏微言就浑身不自在。 　　咦，好怪喔。 　　“你以为你马上就要走了，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是吧？”柏明豪怒气冲冲地嚷嚷道。 　　还好还好，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柏明豪嘛。 　　小孩下意识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有心思去想——柏明豪又犯什么病了？ 　　柏微言脑袋顶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摸不透柏明豪脑回路的柏微言小卷毛都透着茫然。 　　他懵懵地看向柏明豪。 　　“你妈妈爸爸今天早上就只做了你吃的馅饼！”柏明豪忿忿道：“其他的馅饼都是我妈妈做的！” 　　“那又怎么了？”柏微言不解，慢吞吞站起来，小脑袋一歪，明亮清澈的眼眸像盛着星星：“难道是我妈妈爸爸逼着舅妈做饭了？可是以前也是舅妈做饭呀？” 　　柏明豪一滞。 　　“这不一样！”他很快便找到理由：“而且你妈妈还骂我爸爸！” 　　“怎么就不一样了？”柏微言撇嘴，他想了想，又道：“刚刚舅舅说的话我听了很不舒服，妈妈一定是因为这个才说他的。” 　　“我不管！”柏明豪胡搅蛮缠：“你要赔偿我！”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赔偿你？”柏微言看傻子一样看着柏明豪，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轻晃：“哥哥，你还没睡醒吗？” 　　“哼，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柏明豪自顾自地说道：“我自己来拿，反正你也拦不住我。” 　　柏微言忍不住握紧了肉乎乎的小拳头。 　　柏明豪这种强盗作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小孩也没有想到，爸爸妈妈都已经回来了，柏明豪竟然还敢这样做！ 　　“揍他。” 　　柏森沉冷的嗓音忽地在脑海中响起。 第27章 　　柏微言怔住。 　　就在他呆愣这须臾，柏明豪已经几步上前，蹲下，将柏微言整整齐齐收拾好的东西翻乱。 　　“这个不错……”他哈哈笑着，神色得意地瞥向柏微言：“这个也还行。” 　　“都归我了。” 　　嚣张的话语落入耳中，柏微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中泛出冷意。 　　真是讨人厌。 　　怒意灼烧，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眉眼间蕴着厌恶。 　　可因长年寄人篱下而形成的小心谨慎让他并未立即遵从柏森的提议，只是抿着唇，尾巴烦躁地甩动。 　　“言言，你不必担心。”柏森的声音沉稳而耐心，他并无催促责怪之意，只是缓缓用言语将柏微言心中的担忧一一抚平。 　　“我知道，你不想和柏明豪动手，是因为无论输赢最终你都会被你舅舅舅妈数落。他们护着柏明豪，你却是孤零零一人，拿他们毫无办法。” 　　“拳头落到身上很疼。有你舅舅舅妈在，打不打架最终都是一个结果，何必自讨苦吃呢？” 　　栖身于黑色布娃娃中的少年将柏微言的想法点出后，又温声道：“可是，言言，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有你的爸爸妈妈。” 　　“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打不赢柏明豪。有你的爸爸妈妈在，你不用顾忌事后你舅舅舅妈的追责。” 　　“言言，有些人，你就是要把他打疼、打怕，这样他才会畏惧你，才会心生忌惮，不敢再来招惹你。” 　　小孩子尾巴蜷成毛球，乌润清透的眼眸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看向正毫无顾忌地乱翻乱找的柏明豪，软乎精致的小脸越发严肃。 　　原来如此。 　　是自己没弄明白。 　　一味地退让是没有用的，只有把柏明豪打疼了，让他吃到教训了，他才能长记性，才会害怕。 　　是自己做错了。 　　不过没关系，知错能改就好。 　　小孩毛茸茸的耳朵竖起，尾巴舒展，摆动的频率逐渐放缓。 　　他慢慢地、慢慢地朝还沉浸在自得之中的柏明豪靠近。 　　就是这一刻—— 　　“打死泥！” 　　无师自通的圆头圆脑小家伙猛地扑过去，扯着小嗓子怒气冲冲地喊着变调的口号：“我要打死泥！” 　　突然被袭击的柏明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沉甸甸的团子借着姿势的便利压倒在地。 　　“柏微言！”他怒吼着，翻身就要把身上的肉墩墩掀翻。 　　可他没能翻过身。 　　黑雾隐秘地从柏微言压住柏明豪的位置蜿蜒而过，把柏明豪牢牢地缚于原地。 　　因为这阻力与柏微言压在身上的位置重合，柏明豪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难免于心中生出一股烦躁：这只小怪物的体重还真是和他看起来就胖嘟嘟肥噜噜的模样十分相符！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了。 　　柏微言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侧脸与脑袋上，受限于小孩子的力气，不算很重，但带来的屈辱意味却让柏明豪咬牙切齿。 　　“柏——” 　　他刚要喊，就被柏微言一拳头打在脸上，只得被迫停下。 　　柏微言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着拳头，机械地、畅快地，曾经因为东西被夺、玩具被抢而生出的郁气就这么一点点在柏明豪的吵嚷声中慢慢散去。 　　“嘭——” 　　屋门又一次被大力推开，柏微言被人粗暴地从柏明豪背上拽下。 　　黑雾瞬间隐去踪迹，不着痕迹地扶了柏微言一把，帮助他站稳。 　　柏微言懵懵地眨巴下圆眼睛，下一刻，那只握住小孩胖胳膊的手掌就被黑雾借着柏微言身体的遮挡狠狠拍开。 　　严玉青暂时没心思去看到底是谁拍开了自己的手，她把柏明豪扶起，焦急地检查着：“明豪？怎么样？让妈妈看看都有哪里受伤了……” 　　“受伤就受伤。”紧接着赶来的柏丽和把柏微言抱起，低眸看向小孩子胖乎乎如莲藕般的手臂。 　　见上面并没有什么痕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冷声指责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小孩子之间打闹而已，你一个大人掺和什么？” 　　“怎么可能是打闹？！”严玉青声音尖利：“你看看，明豪的脸都肿了！” 　　小拳头力道虽略显不足，但一拳接着一拳地打下去，也够柏明豪喝一壶的了。 　　“明豪比言言大，还能被言言打成这样，弟妹，你得反省反省自己，怎么养得孩子？”柏丽和看了眼柏明豪，眸色无动于衷，嘴上却看似关切地说道：“明豪这个样子，日后遇到危险可怎么办？难道也等着弟妹你去救他吗？” 　　“弟妹，你可要好好想想了，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啊。” 　　严玉青被她说得面色泛青。 　　“姐！”柏家和拧眉，快步走进屋：“我知道你关心言言，但明豪他就不是你的侄子了吗？！” 　　“正因为他是，我才好心提出建议啊。”柏丽和轻笑：“要是其他人，我才懒得管呢。” 　　“言言还小，大家就不要和他计较了。”邵东皖站在柏丽和身后，在柏家和开口前不紧不慢地插话道：“毕竟小孩子不懂事，何必斤斤计较呢？” 　　似曾相识的话一出，柏家和便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行了。”柏丽和淡淡道：“车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用不着你们了，不是担心明豪吗？赶紧带着他去涂药吧。” 　　“我记得我们之前曾寄回来一些药物。”她平静地看向柏家和。 　　柏家和面色更加难看。 　　他似是被提醒了什么，不再纠缠：“我知道了。” 　　“爸！”眼见着父母根本没给自己讨回面子，还就要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掠过，柏明豪立即不满出声。 　　“算了算了。”严玉青却是明白柏家和的顾忌——那小怪物马上就要跟着父母离开了，日后的物资怎么说可还没着落呢。 　　真要闹翻了，吃亏的可是他们一家人！ 　　她想着，心疼地扶着儿子安抚道：“我们先去擦药吧。” 　　柏明豪愤愤甩开严玉青的手，瞪了眼柏微言，怒冲冲地跑了。 　　“这孩子……”严玉青叹气。 　　“都是惯的。”柏丽和淡淡评价道。 　　严玉青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挤出一抹笑：“我们去看看明豪。” 　　语罢，也不待柏丽和应下，就扯着柏家和的袖子匆匆离开。 　　“嘭——”短短一段时间内便数次被重击的木门摇摇欲坠地关上。 　　柏丽和无甚所谓地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中脸蛋圆润的奶娃娃。 　　“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察觉到她的视线，柏微言抿唇说道。 　　小孩子有点紧张。 　　她会训斥他吗？ 　　会责怪他不该冲动吗？ 　　可是，他不后悔自己的举动。 　　乱糟糟地想着，柏微言尾巴尖不自觉绷紧。 　　柏丽和自然注意到了，她缓缓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知道。” 　　“言言需要我们帮你收拾吗？”她轻飘飘地将小孩紧张的事情掠过，眼中笑意温柔。 　　柏微言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瞧她。 　　“我们不着急。”邵东皖突然开口道：“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圆圆脸的小幼崽耳朵尖尖一颤。 　　“我自己收拾就好。”半晌，柏微言软软道。 　　“好。”柏丽和笑着弯腰放下胖嘟嘟的崽，轻轻揉了揉蓬松小卷毛：“我们在外边等你，不急。” 　　柏丽和与邵东皖出去了。 　　柏微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前方床铺。 　　黑雾凝聚，狼耳少年现出身形。 　　“柏森！” 　　柏微言压着声音唤了一句，如稚嫩的小鸟团扑腾着翅膀扑向巢穴一般扑向了柏森。 　　柏森飘低身形，一把接过小鸟团。 　　“我狠狠地揍了柏明豪一顿！”小鸟团叽叽喳喳，奶呼呼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言言做得很好。”狼耳少年竖瞳散去凶戾，泛出柔和的光芒。 　　柏微言漂亮的小脸粉扑扑：“下次，谁再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挥舞着小拳头示威的软绵绵奶娃娃实在是太过可爱，柏森忍不住捏捏圆脸蛋。 　　“你想被我揍？”柏微言奶凶奶凶地瞪他。 　　柏森眉眼微软：“我知道错了，我们最最厉害的言言大人能饶过我吗？以后言言大人叫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他嗓音含笑，眸色温柔，纵容的语气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在哄孩子。 　　柏微言意识到了。 　　但他也没有很恼怒。 　　小孩子蓬软软的大尾巴恍若不经意般缠上柏森骨棱劲瘦的手腕，小奶音傲娇：“别哄我，我可不是轻易就能被哄好的三岁小孩！” 　　是是是，你四岁了。 　　柏森好笑地想。 　　四岁…… 　　他倏地顿住。 　　“怎么了？”柏微言敏锐抬眸。 　　“在想要怎么才能求到言言大人的原谅。”柏森敛去异色，兽瞳一片纯挚。 　　柏微言小猫似的怀疑地瞅瞅他，没看出什么异样，便板起脸蛋装小大人：“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 　　柏森识趣道：“多谢言言大人。” 　　“不用谢～”拖长调子回了句后，柏微言挣了下：“我要去收拾东西。” 　　柏森便将小胖崽放下。 　　虽然收拾好的部分东西被柏明豪翻得一片狼藉，但已经整理过一次的柏微言有了些经验，倒也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最后，出门前，柏微言郑重地将床上的黑色布娃娃装进棉袄兜兜里。 　　“柏森，我们要走啦！”小孩拍了拍棉袄兜兜，软乎乎的小奶音期待又忐忑。 　　“我陪着言言。”柏森轻声道。 　　“别怕。” 　　…… 第28章 　　冬日暖阳静静悬于碧空之上，明灿的阳光轻柔洒落，呼啸寒风敛了凛然，竟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车轮碾过白雪，将沉默伫立的村庄遥遥落于身后。 　　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坐在铺着厚厚棉被的车椅上，安静而乖巧。 　　“言言，你在车上不必拘束。旁边的袋子里有吃的，饿了就拿着吃。”副驾驶座上的柏丽和笑着回眸：“若是困了，就扯开棉被躺下睡。这一路上总共就我们三个，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我知道了，妈妈。”柏微言清透水润的黑眸忽闪着，小奶音软软糯糯。 　　柏丽和又细心叮嘱了几句，见柏微言确实没有不适应的地方，这才放心。 　　冬季万物沉寂，白雪覆野。 　　柏微言趴在车窗上看飞掠的景色看累了，又小仓鼠似的窸窸窣窣啃了半块馅饼。 　　慢慢地，困意上涌。 　　脸蛋圆乎的小娃娃犹豫了下，慢吞吞脱掉鞋子，躺在了后车椅上。 　　扯过棉被盖在身上，柏微言悄悄从棉袄兜兜里拿出做工粗糙的布娃娃，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前方，正商量着接下来路程的柏丽和与邵东皖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 　　虽是在不甚安稳的车子里，可柏微言这一觉却睡得极好。 　　等他被柏丽和唤醒时，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言言，我们到地方了。”柏丽和拉开车门，连被带崽地抱起迷迷糊糊的柏微言。 　　她边朝不远处房屋走去，边语气含笑道：“吃了饭再睡，在屋子里睡觉可比在车上睡觉舒服多了。” 　　柏微言把胖乎乎大尾巴和布娃娃一起搂在怀里，打量着周围环境，奶乖奶乖地询问道：“妈妈，我们吃什么呀？” 　　天色已晚，寒风卷起雪花，将枯枝刮得乱颤。 　　房屋错落，星点灯光沉默地停驻在窗子里。 　　柏丽和：“让你爸爸把馅饼热一热吃好不好？” 　　“我们现在是在路旁村子里借住，大晚上的，再炒菜蒸饭，会打扰人家休息。”她温声解释道：“而且冬日柴火珍贵，我们也不好使用太多。” 　　“我知道的。”柏微言点点脑袋：“馅饼也很好吃。” 　　是肉馅的呢。 　　小孩很是知足地想。 　　见柏微言蜷在被子里瞅她，毛耳朵软趴趴垂在小卷毛间，柏丽和眼中漫出笑意：“言言真乖。” 　　柏丽和抱着柏微言先进了屋，邵东皖带着用具稍慢一步。 　　等屋门关上，屋子里生起火，柏丽和这才允许裹在被子里的柏微言从被子中钻出来。 　　馅饼都是已经做好的，单是热一热也不费什么功夫。 　　邵东皖很快便将一切弄好，走进屋：“馅饼已经放进锅里热着了，过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柏丽和点头，给邵东皖让开点位置，让他也能坐到炕沿上。 　　邵东皖却没过去，他扯了个凳子坐下，俊朗眉眼沉静：“我坐这里就行。” 　　见此，柏丽和也就没强求。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柏微言在炕上眨巴着乌溜圆润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同样没吱声。 　　只不过，这种沉默却不尴尬的氛围很快便被打破了。 　　——是邵东皖。 　　“言言，你喜欢今天这样吗？”他微微笑着，语气期待：“虽然居无定所，但我们不会让你受冻挨饿的，我们会尽己所能，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 　　“当然，如果你更喜欢安定一些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 　　他面色柔和，似乎无有不应：“你喜欢什么样的住所？城市还是乡村？” 　　柏微言心中生出抹古怪。 　　他紧紧盯着邵东皖，两只绒绒小耳朵警惕竖起。 　　不对劲。 第29章 　　“言言？” 　　见小家伙只是睁着一双黑亮如玛瑙的漂亮眼眸瞅着自己，始终不出声，邵东皖忍不住催促了句。 　　柏微言心中古怪更甚，他不自觉抱紧了软绒绒的大尾巴，红润小嘴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机警小猫。 　　毛尾巴遮挡之下，黑色的布娃娃默默侧头，视线穿过尾巴毛毛之间的缝隙，探究而防备地落在了邵东皖身上。 　　“催什么催？”柏丽和嗔怪：“言言不得好好考虑一会儿吗？” 　　“言言，你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她又转头看向柏微言，面上笑意盈盈：“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爸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言言你喜欢什么？不必顾忌，直接和我们说就是了，都是一家人。” 　　“我和你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柏丽和的神色诚挚，语气温柔而妥帖，按理来说，柏微言应该是开心的。 　　小孩子讨厌孤独，讨厌旁人异样的目光。 　　当初柏微言能那么快地接受柏森，与柏森那同样异于常人的外表有很大关系。 　　可是如今，在他曾期待许久的母亲面前，听着母亲温和含笑的声音，柏微言却只觉得怪异极了。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兽在面对危险时猛然炸起的绒毛，不受控制却真实无比，容不得忽视。 　　好奇怪。 　　柏微言想，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呢，怎么这会儿就如此警惕不适？ 　　“言言？” 　　“溜号了？” 　　柏丽和笑着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言言喜不喜欢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呢？”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脑海中的警报滴滴作响，柏微言心中的不祥预感在这瞬间攀至巅峰。 　　就是这个！ 　　他们想要他的回答！ 　　为什么？ 　　柏微言手指下意识揪住尾巴尖尖，圆乎乎的小身子忍不住往后挪了挪，乌润圆眸中含着满满的警惕。 　　“别怕，我在。” 　　柏森带着安抚意味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柏微言眉眼微松。 　　“妈妈。”小孩子鼓起勇气唤了句，似是渴盼，又似是茫然。 　　“是我。”柏丽和微微笑着，唇边弧度有种古怪的僵硬：“言言，你还没回答妈妈呢。” 　　“言言，我们一家人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不好吗？”邵东皖忽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蛊惑：“我和你妈妈不会拘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们会尊重你、爱护你……”他视线移动，落在柏微言怀中：“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小孩子耳朵尖和尾巴尖上的毛毛通通炸开。 　　在邵东皖的目光注视下，柏微言脊背生寒，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这一刻，小孩子敏锐地不可思议。 　　他知道柏森的存在了！ 　　果然，邵东皖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的布娃娃。虽然布娃娃有异常之处，可我们是不会过多干涉言言你的选择的。” 　　柏微言洁白牙齿咬住嘴唇，对他的哄骗之语付以满身防备。 　　这时，小卷毛被人揉了一把。 　　——是柏森。 　　既然已经被发现，柏森索性也不再隐藏。 　　黑雾翻滚，狼耳少年护在柏微言身前：“你们是谁？” 　　邵东皖与柏丽和恍若未闻。 　　他们没有理会柏森，只是固执地试图从柏微言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柏丽和：“言言，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不好！”玉雪可爱的奶娃娃终于开口。 　　他脸上染了些愤怒的薄红，圆乎乎的脸蛋严肃极了：“你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刚刚的、刚刚的那两个人呢？你们把他们弄哪里去了？” 　　柏微言的语气坚定：“别想骗我！” 　　邵东皖与柏丽和皆怔愣须臾。 　　两人的表情同时诡异地变幻起来，似有挣扎之意一闪而过。 　　柏微言歪头盯着他们，突然冷不丁开口：“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你们在骗我！” 　　数次被压下的疑问终于解开，被愚弄戏耍的愤怒填满胸膛，小孩子清透乌溜的黑眸中燃起两撮火苗。 　　“都是假的！舅舅舅妈、大周姐姐、村子……这些都是假的！我明明已经四岁了！爸爸妈妈没了消息后，我就被舅舅送走了……我不要虚假的爸爸妈妈！” 　　“我只要柏森！” 　　有什么东西终于冲破了阻隔，迸发出炽热灼然的力量。 　　柏微言一骨碌爬起来，耳朵后仰，毛毛飞扬，他义无反顾地扑向身前愕然回眸的狼耳少年。 　　“柏森——” 　　我们才是一伙的。 　　柏森心疼地接住既委屈又愤怒的小孩子。 　　“喀。” 　　先是一声细响，紧接着，类似的细碎声响接连不断地响起。 　　眼前的一切如同破碎的镜面，细纹蜿蜒，层层碎裂。 　　终于，世界破碎，虚假彻底消散。 　　柏微言眼中的最后一幕，是邵东皖与柏丽和纯粹而祝福的笑容。 　　再见了，我的孩子。 　　愿你万事胜意，无畏无惧。 　　往前走吧，不要怕。 第30章 　　无边无际的黑暗铺满视野，诡谲凶戾的吼声此起彼伏。 　　柏微言呆呆地眨巴眨巴乌圆眼睛，胖脚丫踮起，探着小脑袋左右望望，眼底满含茫然。 　　这是哪里？ 　　柏森呢？ 　　耳侧吼声越发诡谲怪异，黑暗汹涌，似欲择人而噬，柏微言心中却极为平静。 　　——他对这片黑暗有种奇异的熟稔。 　　无人能在这里伤到他。 　　怀着莫名信心的小孩子抖抖耳朵，将狂躁古怪的吼声抛在一旁，于黑暗中摸索前行。 　　“柏森——”他大声呼喊着。 　　可惜，小孩子自觉用尽全力的喊声落在无边无沿的黑暗中，便如泥牛入海，掀不起丝毫波澜。 　　不知走了多久，柏微言走累了。 　　灰头土脸的小胖娃娃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耳朵唉声叹气。 　　“呼——” 　　这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怪叫声突然在身后轰然炸响，用小拳头锤着肉乎乎小短腿的柏微言惊地毛耳朵咻地弹起。 　　他扭头去瞧。 　　黑暗翻滚，看不清具体形貌的两只在剧烈搏斗。 　　一点也不怕的小孩探头探脑，猫猫祟祟，头发丝都写满了好奇。 　　最终，败者灰溜溜离开，只余一双冰冷无情的金黄竖瞳悄然亮起。 　　柏微言胖脸上表情凝固。 　　柏森？ 　　下一刻，眼前一切倏然散去。 　　“言言，你醒了？”耳畔响起熟悉的、染上了惊喜的嗓音。 　　柏微言看向说话者。 　　面容俊美的少年肩背挺拔，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兽瞳纯粹，眉眼间蕴着一抹警惕，好似寸步不离地守在同伴身侧的黑狼，专注而警戒。 　　柏微言乌溜溜的眼眸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突然唤道：“009？” 　　“我更喜欢“柏森”这个名字。”狼耳少年认真道。 　　柏微言没应声。 　　眼前的柏森既熟悉又陌生。那些微妙的不同就这么极其坦荡地呈现出来。 　　那个附身在布娃娃上面的柏森更包容、更成熟。 　　他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世间游离者，俯视万物的同时，也在无尽光阴的洗礼之下，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融入此世。 　　他随性而为，喜怒由心，无法被一个简单的词语框住。 　　可面前的少年却不同。 　　他是凶悍的狼王，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同样随心所欲，但这种随心所欲是野性难驯，是兽类直白的喜恶。 　　“你不喜欢我了吗？”少年狼耳微微下垂，兽瞳中晕染出不满：“我和你才是最先认识的！”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柏微言闻言，歪头蹭了蹭“枕头”。 　　毛茸茸的触感于脸侧传来，小孩子顶着一头胡乱翘起的卷毛慢吞吞坐起，低头看去，才发现原来自己枕的是一条粗壮有力的黑色狼尾。 　　簌簌声响一闪而逝，狼尾被其主人收回。 　　“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兽瞳凶悍的少年语气森然：“我们说好了的，你要留在白塔里。” 　　“而且那个柏森也是我！” 　　“他只是没有后面的记忆而已！” 　　话到最后，少年的嗓音里便藏了些委屈。 　　“我知道。”被兽瞳紧盯着的奶娃娃终于慢慢吞吞开口。 　　少年狼尾甩动的频率慢了下来，他紧张地看向小孩子胖乎精致的圆脸蛋。 　　“你是柏森。” 　　头顶高悬的利刃被一尾巴打落，柏森英俊脸庞上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 　　“言言。”他凑了过去，轻轻蹭了蹭心爱小狼崽软绵绵的脸蛋，语气郑重：“我会比那个我做得更好！” 　　柏微言困惑，懵懵地瞅他：“都是你呀，为什么要比较呢？” 　　“你不记得在那个……”小孩子想了想，脸蛋板起：“在那个虚假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了？” 　　柏森：“我记得。” 　　“但那不是完整的我！”他很是认真地强调。 　　看着神色沉重仿佛遇到天崩地裂一般大事的柏森，崽表示不理解。 　　不过，说起这个，小孩倒有好奇：“你在那个虚假的地方失去了哪些记忆呀？” 　　“我只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啦，那个虚假的地方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对！爸爸妈妈没有寄回来物资，也没有回去接我。”柏微言气呼呼地讲完后，问柏森：“那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胖嘟嘟的奶团子眨着长睫毛一脸好奇，烂漫纯稚的小模样能将世上最最铁石心肠之人的冷漠软化。 　　柏森兽瞳微圆。 　　他忽然道：“我可以咬一口言言的脸蛋吗？” 　　柏微言睁着一双清亮圆润的乌眸默默地瞅他。 　　柏森期待回望。 　　“不可以！”胖崽崽哼唧一声，双手抱胸，嫩呼呼的小奶音超冷酷：“想得美！” 　　柏森狼耳失落地耷拉下来。 　　“真的？”他有些不死心，试图再挣扎一下：“我会很轻很轻的，不会咬痛你的。” 　　“当然是真的！”柏微言扬着小下巴，冷酷无情拒绝后，又板着奶甜脸蛋，一副小恶霸模样：“你讲不讲？” 　　作为被小恶霸欺压的当事人，柏森垂着狼尾巴，像只想亲近同伴却被拒绝的小狼，低低地、失落地说道：“我讲。” 　　柏微言便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没良心的坏狼崽。 　　柏森在心底咕哝了句，但身体却异常诚实地往柏微言那边凑了凑：“在那个虚假的地方，我失去的是后面的记忆。” 　　他坐得本就离柏微言很近，如今又凑过来，和贴在柏微言身上没有区别了。 　　空间被压缩，小孩有点不满地鼓起胖脸蛋。 　　算了，毕竟柏森是在说自己好奇的内容嘛。 　　想着，给自己顺好毛的小孩抛弃了那点计较细节的心思，只眼巴巴瞅过去。 　　柏森心领神会，更加详细地解释起来：“我和那个附身在布娃娃上面的我是不一样的。我的记忆那个我没有，同样，那个我的记忆我也没有。” 　　我来我去，绕来绕去，听得有点晕乎乎的小家伙甩甩蓬松大尾巴，小脑袋瓜转呀转，弄明白了：“所以，原本的你拥有的记忆靠后，那个你拥有的记忆靠前？” 　　“没错。”柏森连连点头：“言言真聪明！我从那个虚假的地方出来后，才把所有的记忆连起来。” 　　“极渊破碎后，我变成一个黑色光点陷入了沉睡，四处流浪。我时不时会醒来，但无法脱离光点形态，也无法干涉周围事物，只能干看着。” 　　“后来，可能是终于积攒起来了一些力量，我发现我能控制一部分黑雾了。” 　　“于是，我就以黑雾形态游荡在外。” 　　柏森还记得，那是一片广阔而茂盛的丛林。 　　黑雾仿照着经过狼群的模样，化作了一只矫健的黑狼。 　　黑狼高大凶悍，以无可匹敌的暴力将狼群揍服，但他与狼群相处数日后，便独自离开。 　　往后的日子里，黑狼不再和狼群接触，只是沉默地穿梭于丛林间。 　　孤单、冷漠。 　　“再后来，就是我在白塔里醒来。”柏森回忆道：“那时的我就只记得化为黑狼的那一段经历，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在白塔里醒来后，我就一直待在白塔，从未出过塔。直到刚刚从那个虚假的地方出来，我才将所有的记忆记起。” 　　柏微言毛耳朵扑腾两下，小表情若有所思：“你说你从极渊出来，变成了黑色光点？” 　　柏森点头。 　　“爸爸妈妈和我说过，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我是他们从白塔里带出来的“种子”。”小孩嗓音软糯：“虽然这些都是那个虚假地方里的爸爸妈妈说的，可是你的记忆是真的，你真的想起来了。” 　　柏微言不自觉抿唇，小卷毛软软垂落，看起来又乖又可怜：“既然记忆是真的……那爸爸妈妈说得可能也是真的。” 　　柏森狼尾微动，他轻轻抱住小孩子：“言言，你不喜欢，我们就当那些都是假的。” 　　“不要。”柏微言坚定摇头：“我要知道真相。” 　　“说不定……”小孩子悄悄鼓了下脸颊：“我和你一样都是从极渊里出来的呢。” 　　毕竟都是光点嘛。 　　柏森兽瞳微亮。 　　显然，他很喜欢这个假设。 　　柏微言瞄了眼神色明显的柏森，心中哼哼几声，那点因为提及身世而生出的复杂感觉悄然散去许多。 　　和柏森一样…… 　　也可以嘛。 　　小孩傲娇一昂头。 　　柏森被他可可爱爱的举动逗笑，他揉了把小卷毛，说道：“那我们就去找真相。” 　　柏微言听完后歪歪脑袋，思索稍许，终于想起去观察周围环境。 　　——柏森给柏微言的安全感太足，小孩知道只要有柏森在，柏森就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所以，不知不觉中，柏微言愣是将周边事物忽视许久。 　　天空黯沉，幽蓝色的草地延绵至目光尽头，草地上空漂浮着淡蓝光点，唯美而静谧。 　　这是与现实截然不同的景色。 　　柏微言好奇地看了一圈，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幽蓝色草叶，问柏森：“我们现在是在世界碎片里吗？” 　　“是，在世界碎片里。”柏森答：“我本来是想找个能教我做饭的世界碎片进去的，没想到，最后却带着你落进了这个能构筑虚幻的世界碎片中。” 　　“没关系。”小孩不在意，老气横秋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再纠结也没有用，还是去找真相吧！” 　　“要向前看！”崽大度地一挥小胖爪，摇头晃脑：“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柏森再一次被可爱到了，他竖瞳染光，赞同地点点头。 　　“言言，我们现在就出发。” 　　语罢，他站起来，俯身就要将柏微言抱进怀中。 　　“不要。”小孩拒绝：“我想自己走。” 　　柏森不赞同：“有危险。” 　　狼尾轻动，他拨开一片浓密的草叶：“言言，你看。” 　　柏微言探头。 　　呀！ 　　小孩瞪圆眼眸。 　　是人！ 第31章 　　呃……是人类吧？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柏微言望着前方眼眸紧闭的男子，心底生出些许迟疑。 　　小孩仔细打量着男子。 　　五官端正，唇边笑容幸福而沉浸，近乎诡异。紧闭的双眼之下，各生一只同样紧闭的眼眸。 　　四只眼睛诶…… 　　怪物？人类？ 　　奶呼呼的胖娃娃小眉毛纠结地拧成一团，下意识仰起小脸，求助般地望向眉眼英俊的狼耳少年：“柏森？” 　　柏微言虽未将疑问说出口，但柏森瞧瞧小家伙蕴满困惑的黑眼睛，立即便明白了。 　　“我也不知道。” 　　他边说着，边淡定地用狼尾将草叶拨得更远，躺在幽蓝草丛中沉睡的男子面容也因此而愈发清晰。 　　柏微言视线开始游移，忍不住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柏森见此，金黄兽瞳中划过笑意，唇边更是弯出一抹纵容且无奈的弧度。 　　“言言，这里虽然是世界碎片，但却不一定和我们所在的世界有关。” 　　他回想着自己所知的相关信息，坦诚道：“据我所知，大部分的世界碎片都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 　　“这样哇……”柏微言小声嘀嘀咕咕：“那他可能不是人类喽……” 　　柏森并不关心沉睡男子的身份，他将草叶拨开也不是为了讨论这些的，所以，他点头附和过后，便果断地把跑偏的话题拐了回来：“言言，这个男人只是这片草地里最普通的一个而已。” 　　“你看。” 　　兽瞳褐肤的少年轻轻松松一提，小孩子就被他端进了怀里。 　　狼尾横扫，幽蓝色草叶簌簌作响，纷纷弯折躲避。 　　在柏森臂弯间乖乖窝好的小孩子居高临下，小脑袋一低，就在东倒西歪的草叶中，看到数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柏森：“草地里不止他一个，还有更多类似的，他们都深陷睡梦无法清醒。” 　　闻言，柏微言尾巴尖蜷起，一脸严肃地思索了会儿，猜测道：“我刚刚枕着你的尾巴睡觉……所以说，那些都是梦？我在梦中遇到了你、爸爸妈妈、大周姐姐……” 　　柏森叹气。 　　在小孩迷惑不解的目光中，眼见着话题又要跑偏的柏森赶紧开口，强行掰正：“所以，言言你还是让我抱着吧，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摔倒了。” 　　“然后你一摔倒，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摔。”柏微言没忍住吐槽道：“原来你给我看这些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不要自己走路！要让你抱着我走！” 　　见小孩用一种“我可算是看透你了”的目光瞅着自己，柏森毫不羞愧，理直气壮道：“我想抱着言言，不可以吗？” 　　“而且我也没有瞎说啊！”柏森兽瞳真诚：“言言你看，这些草丛又高又密，你走在里面是不是很不方便？一不小心，草叶就可能划破你的脸蛋！” 　　柏微言摸摸自己软圆圆的胖脸蛋，又瞅瞅自己的短胳膊短腿，觉得柏森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小家伙从善如流地点点脑袋：“柏森，你说得对。” 　　柏森便满意地低头蹭蹭柏微言绵软的脸蛋。 　　小孩大度地任由他蹭。 　　但柏森可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敏锐地察觉出小孩那点纵容后，就“恃宠而骄”，一个劲儿地蹭蹭。 　　——脸蛋没被草叶划破，要被你蹭破啦！ 　　小孩怒目而视。 　　“柏森！” 　　柏森立即老实退开：“言言，我们走吧，去找控制梦境的主人。” 　　哼，转移话题。 　　柏微言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柏森抬脚朝前走去，声音放轻：“言言，我错了。” 　　不听不听—— 　　脸蛋圆润的崽毛耳朵啪叽前趴，凶巴巴瞪他。 　　但还没瞪多久，柏森走动时带动的淡蓝光点便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 　　梦幻奇异的光点散发出清透而柔和的光芒，轻盈游动着慢慢靠近。 　　柏微言专注地盯紧其中一颗，跟只跃跃欲试小猫似的，专心致志地等待着伸出毛爪爪拨楞的机会。 　　可小孩注定要失望了。 　　那颗被盯上的光点慢悠悠飘到近处时，黑影倏忽而过，光点瞬间没了踪影。 　　黑雾！ 　　圆润胖乎的奶娃娃睁圆黑眸，刹时反应过来，尾巴尖蓬起。 　　一旁静观的柏森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音。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记仇的崽气成胖河豚。 　　“坏蛋！” 　　柏微言仰头瞅着眉眼蕴满笑的柏森，越看越觉得可恶，不知为何，忽然特别特别生气，一下子就凑了过去，“啊呜”一口咬上了狼耳少年轮廓流畅而凌厉的下巴。 　　“呜……” 　　眼泪汪汪的是咬人的崽。 　　“硌牙……” 　　小胖手捂住嘴巴，圆团子恶人先告状：“坏蛋柏森。” 　　他挣扎着要从柏森怀中下来。 　　柏森无奈，只好放下这只咕蛹地十分厉害的崽：“言言，这些光点可能有问题。” 　　柏微言顿了下，小鼻子一皱皱。 　　柏森顶着小牙印继续道：“草丛中沉睡的那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陷入梦境，这里除了蓝草就是光点，我觉得也许就是它们有问题。” 　　气鼓鼓的崽悄悄瘪下来，慢吞吞点头：“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崽又奶乖奶乖地认错：“柏森，我错怪你了。” 　　“我刚刚突然就好生气，特别生气，一下子就凑过去咬你了。”柏微言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纠结道：“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生气的……我咬得好用力……” 　　“言言，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是被影响了。”柏森兽瞳沉戾：“我也觉得心烦气躁，只不过我比你大，还可以克制住。” 　　柏微言懵了一瞬。 　　是吗？ 　　被柏森纵得随心所欲的小胖崽转动自己的小脑袋瓜，仔细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 　　好像确实是哦。 　　可恶！ 　　柏微言有些生气。 　　毛乎乎的蓬松大尾巴烦躁地拍着地面，惹得幽蓝色草叶歪倒碰撞。 　　在柏森与柏微言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茂密草丛之下的大地在雪白大尾巴的拍打下裂开数道细碎蜿蜒的纹路。 　　遥远之处，优雅梦幻的蓝裙少女面色数变。 　　…… 　　柏微言再次回到了柏森稍显单薄却足以给小孩子提供满满安全感的怀抱里。 　　周围景色绮丽幽静，可柏微言已经没了欣赏的心思。 　　“我们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小孩拧眉，小表情凝重：“柏森，走了好久了，你累不累？” 　　“不累。”柏森金黄兽瞳傲慢：“也没多远距离。” 　　好叭。 　　但柏微言还是忍不住嘟囔：“我们都没有目标，梦境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就这样去寻找……” 　　呜呜噜噜着，小孩子漂亮的黑眸突然一亮：“柏森，我想到啦！” 　　柏森低头看崽，狼耳微竖：“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梦境最后发生的事？”柏微言昂头，骄傲小猫似的：“是我把梦境打破哒！” 　　“就是，很奇特的感觉……”小孩开始琢磨：“是……力量？” 　　毛尾巴急切地摇动，柏微言胖指头无意识蜷缩，整只崽身上环绕着一股迫切：“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试试……” 　　“只是我这里，可经不起冲击了。”飘渺女声含着点叹息幽幽响起。 　　柏森和柏微言惊讶，同时扭头看去。 　　远处，淡蓝光点簇拥，蓝裙少女立于葱郁幽蓝之中，美丽而不突兀。 　　她举止优雅，脚步轻盈却不急促，但速度并不慢，似乎只是眨眼功夫，她就从远处走到了柏森和柏微言身前。 　　柏微言圆眸好奇，柏森却极冷漠地看着她，兽瞳冰冷，英俊眉眼凶戾。 　　“我没有恶意。”蓝裙少女在柏森动手之前识趣地停下了脚步：“你们的梦境确实是因我而起，但这并非是我恶意针对。” 　　她弯腰轻轻拨开草叶，示意柏森和柏微言去看：“所有进到这里的人，都会陷入梦境。” 　　柏微言瞅了眼草丛中的安睡者，然后，目光再次落回蓝裙少女身上：“因你而起？为什么？那草丛和光点呢？它们是不是在帮助你？” 　　“它们是在帮我。”蓝裙少女轻轻一笑，浅蓝色的瞳眸中浮现出追忆之色：“或者说，它们即我。” 　　柏微言耳朵尖尖颤了颤，小脸好奇。 　　“很久之前，这个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候，森林延绵，群山巍峨，天空之城俯瞰大地。 　　生活于此的种族热烈、浪漫、追求美好。 　　“我最初只是作为一种药用植物在实验室内繁殖培育。” 　　“我会为将死之人编织梦境，抹除遗憾，让他们沉浸在美好中逝去。” 　　可渐渐地，她的身影不再局限。她被大量繁殖，广泛应用。 　　“后来，就是那场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个世界命运的巨变。” 　　很平凡的一日，湛蓝天空之上突然出现无数道漆黑裂隙。 　　大地龟裂，岩浆流淌。 　　“我也许是这场巨变中最大的赢家。”蓝裙少女轻叹道。 　　幽蓝色的草叶在岩浆中舒展，与森林争夺养分，肆无忌惮地掠夺阳光。 　　慢慢地，淡蓝光点出现，生活于此的种族纷纷被拽入梦境，沉溺在美好之中微笑沦陷。 　　“又过了许久，整个世界碎裂，刚刚产生意识的我被困在这一块碎片中，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然后就是前些日子，你们突然落入这里。我还没反应过来，你们就已经被拽进了梦境中。”蓝裙少女眸色认真：“我没有恶意的。你们进入梦境是一个意外，你们出来后，我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柏微言尾巴尖动了动，小奶音嫩生生：“你无法干涉梦境吗？” 　　蓝裙少女：“你们进到的梦境都是基于你们的记忆而形成，本质上是属于你们的，我无法干涉。” 　　柏微言静静看她。 　　蓝裙少女不解：“怎么了？” 　　“你骗人。”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小孩神色认真：“你明明就可以干涉。” 第32章 　　蓝裙少女面色微变。 　　“你误会了，我没有骗你。”她很快便反应过来，面上所有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情绪瞬间隐去，只微笑着说道：“而且，骗你们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就是在骗我们。”玉雪可爱的胖崽崽小奶音软软糯糯，带着笃定：“我没有冤枉你。” 　　蓝裙少女：“证据呢？总不能就因为你觉得，就给我定下罪名吧。” 　　言罢，她看向围在自己身侧蓄势待发的黑雾，目光格外嘲讽。 　　“他偏向你，你们两个自成一国，所以就完全不必顾忌我的想法了吗？” 　　柏森听完，兽瞳微眯，眼底冷光一闪而逝。黑雾蠢蠢欲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暴起将蓝裙少女吞噬。 　　就在这时，柏微言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卷，将柏森一只骨棱劲瘦的手腕环住：“柏森……” 　　小孩奶呼呼的小嗓音甜软，像蘸了糖的白糯米粽，让狼耳少年眼底危险凶戾的神色慢慢散去了些。 　　柏森没有开口，但逐渐安静下来的黑雾已经将他的情绪变化无声阐明。 　　旁观的蓝裙少女敛眸，掩去眸中思索。 　　“梦境最后，爸爸妈妈变得怪怪的。虽然他们说的话找不出错漏，可我还是觉得那些话很怪，让我害怕。”粉嫩胖乎的崽安抚好了柏森，扑扇着卷翘鸦睫看向蓝裙少女：“他们想要我说出一个答案，要我应下他们的话。可是爸爸妈妈之前还好好的呢，为什么突然就很急切？” 　　“很奇怪……”小孩子慢吞吞形容：“就像是时间不多了，他们很着急，于是就争分夺秒地想得到什么。” 　　“是你在干涉梦境对不对？”柏微言虽是在询问，可他那双黑宝石一般乌润明亮的漂亮眼眸里，已经写满了笃定。 　　蓝裙少女沉默须臾，说道：“你猜对了。” 　　她的声音一落地，柏森心中杀意再起，金黄兽瞳戾气横生。 　　柏微言连忙用小爪子拍拍他，语重心长道：“淡定！不要急躁。” 　　瞧着小家伙故作深沉的小模样，柏森唇角不自觉勾起。 　　行吧。 　　他冷冷地看了眼蓝裙少女，漠然地想，反正有他看着，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既然言言还惦记着梦境真相，那就先放她一马。 　　蓝裙少女自然感觉到柏森这暗含警告的一眼。 　　待柏森移开视线后，她脊背生寒浑身冰凉的僵硬之感才慢慢淡去。 　　蓝裙少女忍不住苦笑了下。 　　还是托大了啊。 　　她将杂乱的心绪收敛起来，看向圆圆脸蛋的小幼崽，回忆道：“我在当年那场巨变中有了一些朦胧的意识，不久后，生活在我们世界的种族都陆陆续续被拽进了梦境。” 　　“他们若是沉迷梦境，心甘情愿地留下，便会慢慢失去生机，沦为我的养料。” 　　后来，她的意识彻底形成，从蒙昧中清醒过来，拥有了实体。 　　可还不待她做些什么，世界撕裂，大地崩碎，她被困在这一方寂静之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无穷无尽的沉寂围绕着她。 　　于是，她没有将剩余种族的性命取走。 　　她围观着他们的梦境，试图从梦境中汲取一分热闹。 　　“一旦陷入梦境，就只能由梦中人自己打破梦境，从中走出来，我也无法解除梦境——毕竟，梦境的主人始终是梦中之人，我只是从中窃取力量，获取养分而已。” 　　蓝裙少女轻叹：“你们落入这里时，我很开心。以前也时常有人闯入，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便似彻底与世隔绝，我已经许久不见外人的踪迹了。” 　　淡蓝色光点拽人入梦的行为是狩猎的本能，蓝裙少女也无法阻止。 　　她见柏微言和柏森入梦后，便想去围观。 　　“可你们两个竟然进入了一个梦境，而且我只能感觉到梦境的大致情况，完全无法像以往一样看到具体场景。”蓝裙少女没有隐瞒，直白道：“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我怕你们从梦境中出来会伤到我，会把我熟悉的环境改变……” 　　“所以，你就想把我们困在梦境中？”柏微言雪白蓬松的大尾巴轻晃，圆溜溜的眼眸如浸着水的黑玛瑙，澄净漂亮地令人不敢直视。 　　“没错。”蓝裙少女敛睫避开小孩子干净纯稚的黑眸：“我虽看不到具体情况，但我能感觉到你对周围的一切始终怀有抗拒与疑惑，哪怕有所动摇，但你始终是清醒的。” 　　“我？那柏森呢？”柏微言好奇。 　　柏森也抬眸淡淡投去目光。 　　“我不知道。”蓝裙少女摇头：“那是你的梦境，我只能从中得知你的情绪。” 　　“哦。”软绒绒的三角耳蔫巴垂落，柏微言歪头想了想，问她：“你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呢？你不应该继续拖着吗？说不定再过些日子我就沉迷在梦境里了。” 　　“我也不想。”蓝裙少女苦笑。 　　她难道不知道突然干涉梦境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知道这样做破绽太大？ 　　她知道。 　　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本来也是打算拖着的，可随着梦境持续时间的逐渐增长，你的梦境反而开始吸取我的力量。”想起那种力量慢慢失去的感觉，蓝裙少女脸色泛白：“你始终保留着一丝清醒，继续拖下去，恐怕你还未被梦境完全困住，我就先被拖垮了。” 　　再也无法耽搁的蓝裙少女只好仓促动手。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柏微言看出异样来，反倒是成了帮柏微言二人打破梦境的助力。 　　疑惑得以解决的奶娃娃眨巴下黑眼睛，恍然大悟。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蓝裙少女犹豫稍许，还是主动出声询问道。 　　柏微言晃着尾巴瞅她。 　　蓝裙少女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柏森兽瞳划过兴奋，狼尾轻动。 　　蛰伏的凶兽慢慢露出狰狞森白的獠牙，跃跃欲试。 　　“梦境中，除了入梦的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假的吗？”柏微言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蓝裙少女微微一顿。 　　在她沉默的这须臾之间，柏微言绒绒的尾巴尖已经不自觉焦躁地晃动起来。 　　“不一定。” 　　尘埃落定。 　　圆乎乎像年画上福娃娃一般白嫩胖乎的小孩子紧盯她：“怎么知道他们是真是假呢？” 　　“无法分辨。”蓝裙少女道：“至少，我没有办法分辨。” 　　她解释道：“梦境里的一切都是以你的记忆为基础形成的，它既有虚构的部分，也有真实的部分。” 　　“灵魂，你知道灵魂吗？” 　　蓝裙少女没有等柏微言回答的意思，继续往下说道：“据说人在放松或者是紧张之类的情况下，灵魂会散开，在虚空中留下细微的痕迹。还有就是梦境、冥想等形式，灵魂也会在虚空中留下一丝痕迹。” 　　“我不知道这些说法是真是假，但据我观察，我围困你们的梦境里似乎真的有“灵魂”。” 　　婴儿肥软乎乎肥嘟嘟的小奶娃乌眸一亮。 　　蓝裙少女继续道：“那些曾被人不经意间留下的细微的、与灵魂息息相关的痕迹似乎会进到我围困你们的梦境里——它们就是梦境中真实的部分。” 　　“所以说，很多你看到的场景，便是那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有的选择。” 　　蓝裙少女说完，便安静下来。 　　她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就拥有了意识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对这些由淡蓝光点弄出来的梦境就更是一知半解了。 　　方才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她在漫长岁月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自己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出，蓝裙少女静立一旁，默默等待着柏微言给出最后的裁决。 　　柏微言却陷入沉思。 　　她的意思是，梦境中的人很可能是真实的？ 　　小孩不由得想起梦境破碎时，他看见的最后一幕。 　　爸爸妈妈站在简陋的屋子里，神色间的古怪散去，唇畔笑容纯粹而祝福。 　　——那是真实的爸爸妈妈在祝福他。 　　灵魂的痕迹悄然入梦，为曾经戛然而止的冷酷现实画上完美的句号。 　　柏微言莫名而又无比笃定地想，这就是他们的道别。 　　小孩弯唇笑了起来。 　　“我不和你计较了。”眉眼弯弯的小朋友乌瞳明亮，奶声奶气道：“你想把我们困在梦境中，可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 　　“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了。你继续生活在这里吧。” 　　说完，柏微言停顿了下，想起什么，顶着乱蓬蓬的小卷毛补充道：“不过这是我的想法，我是不和你计较了，可我不能替柏森做决定。” 　　“剩下的，你去和柏森商量吧，我不干涉。” 　　公正的小朋友表明态度后，立即眼巴巴看向柏森，尾巴活泼地甩呀甩，圆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讨表扬的可爱小狗。 　　蓝裙少女闻言，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她看向柏森。 　　可柏森哪里还顾得上她？ 　　狼耳少年在心爱小狼崽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注视下，心软成一团。 　　他看都没看蓝裙少女，揉着小卷毛，只冷漠地抛了句：“言言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他也不计较了。 　　蓝裙少女彻底松了一口气。 　　“你们如果想离开，可以试一试你破开梦境时用的那股力量。”她承这两位天外来客的好，思考了一会儿后，主动为柏微言两人分忧：“那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你们两个身上都有，虽然彼此间有点不一样，但都同样强大。” 　　她举了个例子：“你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按理来说，我们之间语言不同，是无法正常交流的，可事实是我们之间沟通无碍。” 　　“这是我们两个身上那股力量的功劳？”柏微言立即反应过来。 　　蓝裙少女点头。 　　“真的很强大。”她由衷感叹道。 第33章 　　天色暗沉，夜幕低垂。 　　广袤无垠的幽蓝色草丛上方，柔和的淡蓝光点轻盈游曳，恍若星光洒落，梦幻而绮丽。 　　草叶掩映间，一只绵软圆滚的奶团子盘腿而坐，正一脸深沉地嘀嘀咕咕。 　　“哈！出来！” 　　“变！” 　　“变身！” 　　“呜呜噜噜哇哇！快出现！” 　　稀奇古怪的咒语一出现，一旁在草地上懒散躺着的兽瞳少年就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好可爱啊。 　　他忍不住悄悄在心底念叨。 　　“你笑我！” 　　板着圆乎乎脸蛋的小家伙可敏锐啦，一下子就发现了少年的“嘲笑”，立即嚷嚷起来：“坏蛋！” 　　柏森狼耳一动，凛冽凶野的兽瞳中蕴笑，神色状似无奈：“言言，你不是在寻找那股力量吗？” 　　怎么还有心思关心我笑没笑？ 　　暗戳戳溜号的崽小脸一呆。 　　啊，被发现了…… 　　柏微言心虚地眨巴眨巴黑眼睛，神气活现的小卷毛都悄咪咪塌了下去。 　　“我就偷懒了一下……”理不直气不壮的崽小小声：“好久都没把那股力量找到嘛……” 　　“我知道了。”柏森腰腹发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他看向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心虚的崽，俊美眉眼间藏着点戏谑：“言言一定是累了，就暂时休息一会儿。没想到我也正好在这段时间里笑起来，这不就撞进了我们言言手里，自投罗网了？” 　　突然被安排好来龙去脉的柏微言懵懵然，困惑地歪歪脑袋。 　　真的吗？ 　　他怎么感觉自投罗网的不是柏森，而是他自己呢？ 　　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小家伙仰头去瞧柏森。 　　奉上借口的柏森神色一派自然地站起身，天然野性的眉眼看不出丝毫异样。 　　柏森虽是少年身形，却身量高挑，而柏微言呢，他是个矮墩墩。 　　两人本就身高相差极大，此时柏森站起身，在草丛中坐成个三角饭团的崽要去瞅他，就只得一个劲儿地仰头。 　　仰啊仰啊，三角饭团就“啪叽”后仰倒在了草地上。 　　那两条努力盘起来的胖乎乎小短腿也因这变故“咻”地松开了。 　　柏森一愣，兽瞳微圆，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好可爱啊，言言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狼崽。 　　他再一次感慨地想。 　　“笑什么笑！” 　　刚刚的疑问瞬间被这一变故弄没了，柏微言脸蛋胖胖，气鼓鼓喊道。 　　见这只圆圆脸小幼崽有恼羞成怒的趋势，柏森连忙找补：“言言，你也尝试过了，你身上那股力量一直没回应你，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你还小，暂时还不能完美操纵它。” 　　“方才她说我们两人身上都有这种力量，不如让我试一试？”他兽瞳盈光，极为真诚道。 　　柏微言盯着他瞅了会儿，胖脸蛋微瘪，凶巴巴的气势弱了下去。 　　柏森眸中笑意晕染。 　　他轻轻碰了碰软圆脸蛋。 　　柏微言歪歪脑袋，只让碰一下。翘起的小卷毛随着动作摇摇晃晃，显得整只崽都有点呆：“唔……” 　　“好吧。”思考须臾，柏微言乖乖点头：“那你试试吧。” 　　柏森唇角轻弯。 　　他几步走过去，将草丛上摊出软绵绵小肚皮的崽捞进怀里。 　　“？” 　　突然换了个位置的柏微言迷惑地晃晃胖脚丫。 　　“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碎片后，还需要从无数世界碎片中穿过，才能回到白塔里。”柏森解释道：“如果我们中途不小心分开，会很麻烦的。” 　　柏微言明白了。 　　小孩子超自觉地伸出嫩乎如莲藕的胖胳膊，乖乖环住狼耳少年的脖子。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颈侧传来，柏森英俊面庞上不自禁染上温柔。 　　他把怀中暖烘烘的一团往上托了托，目光落在前方，金黄兽瞳骤然锋锐。 　　下一刻，黑雾凝聚颤动，一道散发出混乱诡谲气息的漆黑裂缝悄然浮现。 　　狂暴的风从裂缝中呼啸而出，草叶歪伏，光点远飘。 　　蓝裙少女在不远处显出身形，微笑着同他们告别。 　　“再见——” 　　柏微言朝蓝裙少女挥挥小胖手，又扭过身子探出毛茸茸脑袋瞧了眼裂缝。 　　“呜！”忽地想起什么，小孩睁圆乌眸：“柏森！” 　　柏森抬脚踏入漆黑裂缝，闻言略带疑惑地垂眸：“怎么了？”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不能指挥那股力量？不然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我们要紧紧待在一起的事？”柏微言哼哼唧唧，不满又委屈的小表情可爱得不行：“你的黑雾一出来，裂缝就出现了，可我试了好久……” 　　“言言你冤枉我了。”柏森被耷拉着耳朵委委屈屈的小家伙逗笑，认真解释道：“我刚刚不说是因为我那时没想起来，而且我有黑雾，哪怕言言你突然撕裂出缝隙，我也可以及时笼住你的。” 　　圆乎乎的崽瞅他。 　　柏森兽瞳诚挚：“我没骗你。” 　　唔。 　　好叭，是他冤枉了柏森。 　　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崽想了想，凑过去“吧唧”亲了柏森一口。 　　柏森微愣，而后眉开眼笑：“言言真乖！” 　　柏微言小胖脸一扬，毫不客气地把夸奖收下了。 　　眼前景色变幻，暂时的黑暗褪去后，绚丽而璀璨的漫天星光闯入视野。 　　肉嘟嘟的小朋友揽着柏森脖子，头顶两只毛耳朵惊讶地抖了抖，机灵竖起。 　　“这里就是无数世界碎片交汇的地方。”柏森抚了抚小孩子软韧的脊背，轻声道。 　　柏微言软乎乎地“嗯”了一身，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四周。那卷毛蓬松，眼眸溜圆的小模样，跟一只突然闯入新天地的小猫没什么两样。 　　“好漂亮。” 　　柏微言之前是稀里糊涂就被柏森带着落进了世界碎片里，根本没见到这世界碎片交汇之地的模样，如今猛地看到了，不免兴致勃勃。 　　“言言喜欢？”柏森脚步放缓，问道。 　　喜欢！ 　　胖崽崽连忙点点脑袋。 　　动作可可爱爱，就是幅度有点大，肉乎乎的小身子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柏森心尖发软，忍不住带着些好笑地低眸看去。 　　怀中崽也正好仰起小脸，满目欢喜。 　　柏微言身后是浩瀚无垠的星空，万千星光轻柔洒落，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薄纱。 　　尤其是那双清澈如玉的乌眸，明亮而澄澈，仿若有长明星河落入其中，盛满绚丽纯粹的明芒。 　　柏森微怔刹那，桀骜眉眼不由得浸染柔意。 　　“既然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少年总是过于凶冷的嗓音放缓：“言言，其实你看到的这些星星都是世界碎片。它们互相排斥，但有时也会碰撞融合。” 　　“哇！”柏微言一惊，但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正常。 　　都说了这里是世界碎片交汇之地，肯定有很多世界碎片啊！不过就是看起来和星星一样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柏森都可以变成黑雾呢，世界碎片有个其他模样又怎么啦？ 　　把自己说服的小朋友继续欣赏星空。 　　“咻——” 　　破空声传来，柏森从容地往旁边移去，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星芒擦肩而过。 　　柏微言尾巴毛蓬起——不是吓的，是惊讶。 　　星芒于旁经过时，他清晰地看到几个画面。 　　夜色深深，灯光琳琅。干净宽敞的客厅中，一家人围坐在桌旁，气氛和乐地吃着团圆饭。 　　流星划破夜空，高山草地上，情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眼眸中蕴着对未来的期盼。 　　阳光灿烂的街道失去了往日的平和与宁静，面色青白的“人”僵硬游荡。鲜血蜿蜒，残肢断臂随意堆砌，躲藏于高楼中的一双双眼睛满含绝望。 　　…… 　　“言言，我还没学会做饭。” 　　“？” 　　小孩懵然而难受的心情被柏森打断，他迷惑地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格外纯净：“什么呀？” 　　“我们进到这里是为了学会做饭，可在梦境中时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了。”柏森狼尾有些烦躁地拍了拍脚下虚空，眉眼间藏着点失落：“还是刚刚从我们身侧飞过的世界碎片中有吃饭的场景，我看了，这才想起来。” 　　“如今我还没学会做饭，回去了，我还是没办法帮你把肉变熟。” 　　在蓝裙少女织出的梦境中过了数日，早把做饭一事忘在脑后的小胖崽眉毛拧成一团。 　　回忆起冻得硬邦邦的肉和空荡荡的厨房，柏微言不高兴地鼓起脸蛋。 　　……现在回去，自己是不是只能啃菜叶子…… 　　“我们再进一个世界碎片吧。”柏森神色严肃而认真：“经过那次梦境，我恢复了好多记忆，操纵黑雾也比以前更加熟练，这一次，不会再发生陷入梦境无法清醒这种事情了。” 　　柏微言有点心动。 　　“我刚刚撕裂空间，耗费了一些力量。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进世界碎片了。”柏森察觉出小孩的蠢蠢欲动，忍不住笑着揉揉小卷毛：“就刚刚那个世界碎片怎么样？那些奇怪的人一看就不经打，而且言言你还可以在那里尝试着把你身上那股力量唤醒。” 　　柏微言黑眸发亮。 　　“好呀好呀～”小孩语调雀跃地应道。 　　“好个屁！” 　　暴躁的男声骤然从头顶响起。 　　星辰颤动，光芒黯淡，满布黑鳞的有力蛇尾悍然袭来。 第34章 　　蛇尾凌厉，沉沉威势压迫而来。 　　柏微言仰头看去，澄净如黑宝石的瞳眸中，怒意点燃水色，虽染稚气，却已有了冰冷凛然之意。 　　额前乌软碎发飞散，一直遮挡在下方的银色竖纹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点墨色于竖纹最中央出现，像是滴落在白纸上的墨点，格外显眼。 　　“倏——” 　　在竖纹墨点扩大之前，陡然倾泻而出的黑雾翻涌着凝成绳索，一圈圈缠住蛇尾，向反方向拽去。 　　眼前景色骤远，是柏森抱着他急速后掠。 　　柏微言抿唇。 　　额间竖纹似是不甘，闪动数次，但上面的墨点最终还是慢慢淡去。 　　于虚空中站稳后，柏森一只手托稳怀中暖烘烘的小身体，另一只手则是安慰地抚着小孩子软韧的脊背。 　　与他轻柔耐心的动作截然相反的是柏森满含戾气的面庞。 　　眸利如刀，他冰冷且暴怒地看向猛地震碎雾气绳索的漆黑蛇尾。 　　“001。”柏森寒声道：“你越界了。” 　　“啧，明明是我们两个一起搞事，怎么就这家伙这么有存在感？”先前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懒洋洋的，戏谑中带着点不满：“我难道就不配拥有姓名吗？” 　　毛耳朵尖尖颤了颤，柏微言拧眉想了会儿，终于记起声音的主人——003，郑云野。 　　“我们两个打你一个，你打不过的。”郑云野继续道：“赶紧出来吧，省些力气干什么不好？” 　　“而且你不是挺宝贝你捡的那个小孩？井中空间危机四伏，你也不想我们打架时不小心碰到什么，反而伤到他吧？” 　　柏森冷笑。 　　但他知道郑云野的话是对的。 　　少年抱着心爱的小狼崽看了眼半空中挣脱绳索后不曾再攻击的蛇尾，脚尖一点，如生羽翼般飞掠而起。 　　漆黑蛇尾在原地停留须臾，同样撤去。 　　“言言，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在跃出此方空间的前一刻，柏森低头轻声承诺道：“这里危险，等出去了，我就杀了他们。” 　　柏微言抬眸瞅向凶兽般狠厉的少年，没有劝阻，而是乖乖点头：“好。但你也要注意，不要受伤喔～” 　　柏森弯唇，笑容锋锐：“言言放心。” 　　身侧荡开圈圈涟漪，就好似穿过一层清薄的水膜般，柏微言和柏森从世界碎片交汇之地跃出。 　　灯光明亮，场地空旷，一口圆井孤零零立在中央。 　　——白塔第九十九层。 　　他们回来了。 　　——只是，还没学会做饭。 　　一想到被蛇尾打断的做饭学习计划，柏森面色便愈发阴沉，英俊野性的眉眼满含怒意。 　　柏微言同样也不高兴——他才是最大的受害崽好嘛！ 　　他马上就要去啃菜叶子了！！！ 　　各有各的不满，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的狼耳少年和雪团子一样的小奶娃同时看向前方两道修长的身影，目光不善。 　　“看什么看？不高兴？”右侧神色张扬不羁的男子扬眉，语气嘲讽：“是你们两个没事找事，害得我和这家伙在这里干巴巴地守了好几天，结果现在你们还不高兴了？” 　　“我们又没让你们过来守着，你们自己愿意守在这里的，何必怪到我们身上！”柏森不屑，嗓音森凉：“再说了，003，我和言言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责了？” 　　“呵。”郑云野轻嗤：“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的事？要不是这次牵扯到了这口破井，你们两个就是从九十九层跳下去摔死我都不会管！” 　　“你都说是破井了，那你还在意它做什么？” 　　毫不示弱地反驳回去后，柏森低头蹭了蹭柏微言奶甜稚气的脸蛋，小心地将他放在圆井坚固的井壁旁：“言言，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我要让那个蛮不讲理的家伙好好长长记性！” 　　“不自量力。” 　　柏森的声音不曾刻意压低，站在不远处的郑云野听得一清二楚，漆黑眼眸涌起讥笑。 　　“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长了记性。”唇角高扬，样貌英俊的男子眼底泛出红意，扭曲狰恶的纹路从脖颈攀延至面部：“动手吧，009，让我瞧瞧你不屑一顾的底气。” 　　“希望过一会儿，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随着字句吐出，郑云野唇角上扬的弧度近乎癫狂，黑线缝合的狰狞伤口从唇角蜿蜒至耳根，残忍可怖。 　　柏微言倏地抬眸，视线从柏森移向郑云野。 　　他在郑云野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像是故人久别重逢，又似是缺失的骨血无声呼唤。 　　小孩垂落在身后的胖乎乎大尾巴不自觉翘起一个微小的、困惑的弧度。 　　郑云野那里有什么？或者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因为蓝裙少女所说的那股力量？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郑云野，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此刻却突然生出了熟悉感呢？ 　　疑问在脑海中盘旋，柏微言不由得拧眉，思绪发散。 　　从柏微言发觉异常到他收拢思绪回神，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罢了。 　　可也就是这段时间，黑雾翻滚，血线纠缠，柏森和郑云野动起手来。 　　一回神就看见不远处战成一团的两个家伙，柏微言：“……” 　　行叭。 　　小孩很有危机意识地四处瞅瞅，最后得出结论：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很安全。 　　柏微言信任柏森，相信柏森绝不会伤害他，可柏微言不信郑云野。 　　他如今还没弄懂自己身上的那股力量，郑云野要是转而来攻击他，他可不一定能躲开。 　　而且，圆井位于白塔九十九层的中央，他此时站在圆井旁，不就相当于一个格外显眼耀目的活靶子？ 　　不行，要躲到场地边缘去。 　　严肃地思考了会儿，柏微言迈开小短腿就要跑。 　　“吵。”如金石相击，硬冷而淡漠的声音忽地在身侧响起。 　　柏微言惊地一把抱住雪白大尾巴。 　　他顶着炸毛耳朵歪头看去。 　　——是那个刚刚一直站在郑云野身旁的不曾出声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副极俊极雅的容颜，琥珀色眼眸清透却冷淡，鼻梁高挺，神色肃冷，俊美清冷地恍若无情无欲的神明。 　　——001。 　　也是那条漆黑蛇尾的主人。 　　柏微言下意识地扫了眼男子修长有力的长腿。 　　毫无异常。 　　他和柏森从那一处世界碎片交汇之地出来时，男人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蛇尾藏了起来。 　　说起来，如今的白塔九十九层中，有厮杀的柏森和郑云野，有毛耳朵毛尾巴的柏微言…… 　　男人除了神色冷淡些，竟是这里面唯一一个看起来和正常人类毫无区别的。 　　想到这里，胖乎乎奶娃娃唇边忍不住抿出两个甜津津的小酒窝。 　　有点好笑。 　　不过，柏微言腮边的甜酒窝很快就消失了。 　　小娃娃板着脸，努力严肃：“你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001平淡道。 　　柏微言狐疑地抖抖毛耳朵：“？” 　　001神色不变，他没再解释，依旧是冷而淡漠的模样。 　　算了。 　　柏微言放弃追根究底。 　　小孩哒着胖脚丫一溜烟跑到九十九层边缘。 　　在他身后，001琥珀色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探究地看着那个乌发雪腮甚是可爱的小家伙矮墩墩的背影，眼底情绪莫测。 　　直到柏微言站稳，转身忧心地看向郑云野和柏森厮杀的方向时，001才默默收回视线。 　　身形一闪，他就出现在柏微言对面的圆形广场边缘处，眉目漠然地阖上眼眸，似对郑云野和柏森惹出来的这一场闹剧毫不关心。 　　001可以漠然置之，柏微言却不能。 　　小孩一双乌润澄净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场中交缠的两道身影，脸蛋绷紧。 　　慢慢地，柏微言看出些什么。 　　柏森和郑云野动作间都带着些不要命的狠厉，但比起柏森全凭直觉的兽性，郑云野明显多了些技巧与克制。 　　而且，柏森先前还动用力量打破蓝裙少女所在的那个世界碎片，又和001的蛇尾过了一招…… 　　柏森会输。 　　柏微言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行。 　　不可以。 　　奶膘软乎的崽咬唇。 　　刚刚柏森还和郑云野放了狠话，要是输了……无论面上如何，柏森心底总会有些失落的。 　　随着出了梦境的时间逐渐增长，如今的柏森已经不似刚出梦境时那般全然直白、冲撞。 　　他和梦境中的柏森不再泾渭分明，他们是一个人，是互相影响的位于不同时间点的柏森，缺一不可。 　　可无论是哪一个时期的柏森，柏微言知道，他灵魂深处都有一种高傲与桀骜不驯。 　　郑云野好嚣张的，如果他赢了，肯定会得意洋洋地炫耀，讥讽嘲弄会接连不断地落在柏森身上。 　　柏微言知道，柏森选择了和郑云野厮杀，那无论输赢，无论结果如何，柏森必须要去面对。 　　可人总是有偏向的。 　　耳尖轻颤，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面，柏微言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帮上忙呢？ 　　如果他能帮上柏森…… 　　在柏微言不曾注意的地方，掩藏在额发之下的银色竖纹再次亮起，刺目的黑色从竖纹中央缓缓外溢——直至彻底将银色吞噬。 　　一只空洞、漆黑、似乎蕴着无数幽深危险的眼眸睁开了。 　　柏微言双眸所见之物突然蒙上了一层暗色。 　　眼前的一切通通变成了灰蒙蒙的模样。 　　就在懵懵然的崽惊愕之时，那总是乖巧听话既能当被子又能当枕头的软绒大尾巴蓦地变粗增长，不受控制地射出，紧紧卷住了郑云野的右手。 　　郑云野身形一滞，下一刻，他就被陡然出现的力道极大的雪白尾巴拽离战场。 　　唇边诡异笑容愈发扩大，郑云野看向小脸茫然的崽，语气平静：“是我小看你了。” 第35章 　　神色淡冷的001睁开双眸。 　　紧紧卷住郑云野手腕的毛色纯白的蓬松尾巴映入眼帘，那双疏冷漠然的琥珀色眼眸不由得划过一抹意外。 　　立于翻滚黑雾中的柏森长眉压低，金黄兽瞳戾气深深。 　　他身体紧绷，似蓄势待发的凶兽，獠牙森白。 　　“003。”他警告似的唤道。 　　“都说了老子叫郑云野。”郑云野眉梢一扬，暴怒之色流淌：“你是鱼的记忆吗？” 　　柏森眉眼更沉。 　　“嗤。”柏森还未开口，郑云野就紧接着不耐地说道：“知道了，这还用你说？老子还不至于那么没品，对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崽子动手。” 　　话音刚落，他与雪白大尾巴的角力也告一段落。 　　大尾巴毛发炸起紧绷，极吃力的模样，可却还是无法阻止肩宽腿长的高大男人从半空中落下，只能干巴巴地任由郑云野在圆井边稳稳立住。 　　白嫩胖乎的小肉墩墩终于从视野骤变和大尾巴不听指挥的惊愕中回神，又长又翘的睫毛扑扇着，乌黑滚圆的眸子无辜而懵懂。 　　满心的焦躁在这一连串变故中淡去，额间空洞虚无的眼眸失去力量支撑，慢慢缩小黯淡，最终只余下精致流畅的银纹泛着浅淡光芒。 　　就在眼眸彻底消失那刻，柏微言眼中所有褪色的事物重新恢复了色彩，绒软蓬松的大尾巴也不再强横，从粗壮有力的超大号尾巴变回了原本模样。 　　这一过程就发生在须臾之间，在外人看来，便是好好站在场地边缘的胖乎奶团子一下子朝郑云野飞了过去。 　　尾巴上传来的牵引力强横且无法挣脱，“咻”地被迫在原地转了个面的柏微言乌溜溜圆眼睛盯着越来越远的白塔塔身，带着软乎婴儿肥的小胖脸面无表情。 　　他的尾巴是不是有些问题？ 　　都变短变回原样了，为什么还惦记着缠住郑云野的手腕？ 　　松开不行吗？ 　　难道这尾巴觉得他很重吗？ 　　虽然他是个实心崽，可再胖再实称的实心崽也无法和一个身高腿长肌肉饱满强壮的成年男子比体重啊！！ 　　猛地变成空中飞崽的柏微言不想说话。 　　猛地捉到一只自投罗网的娃儿的郑云野大笑出声。 　　因这突如其来的收获，他眼底那股亢奋又嗜血的暴戾都淡了一些。 　　但柏森却暴怒了。 　　无论这期间有多少变故，也无论郑云野的本意如何，在柏森眼中，就是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狼崽被人捉到了。 　　黑雾浓重，近乎成为一片滔天海浪，几道极深的黑影隐在其中，扭曲而狰狞。 　　柏森兽瞳凝成一道危险锋利的细线，一条流淌着黑色黏液的粗壮触手朝郑云野横扫而去。 　　他怒喝：“放开言言！” 　　柏森紧紧盯着郑云野提溜着圆乎奶团子的那只手。 　　近了，更近了。 　　只要触手一接触到言言，就会裂开缝隙将言言包进里面，然后立即带着言言回到他身边。 　　许是因为在梦境中和柏森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柏微言看着越来越近的狰狞而黏腻的触手，心情诡异地平静。 　　柏森不会伤害他的。 　　小孩子如此笃定地想。 　　柏森肯定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过，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柏微言黑亮如玛瑙的漂亮眼眸坚定起来。 　　柏森要打郑云野，他和柏森是一伙的。 　　他要帮柏森。 　　于是，郑云野发现手中提溜着的小家伙闹腾起来。 　　肉乎乎的小拳头朝他头上、脸上砸来，胖脚丫也不安分，胡乱踢踹着。 　　要是平时，郑云野肯定不会将柏微言这点反抗放在眼里。 　　虽然这只圆润崽子的力气大得奇怪，但郑云野也不是吃素的，费一点时间罢了。 　　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柏森狠厉的袭击速度快得出奇，手中这只崽子又浑身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似的，郑云野顾忌着没下狠手，动作就慢上一拍。 　　躲不过了。 　　望着越来越近的漆黑触手，郑云野撕裂的唇角高扬，神色癫狂喜悦，可一开口，低沉的嗓音中却含着怒意：“不要命了？这时候挣扎？” 　　他嘴上嫌弃着不安分的小孩子，动作却没含糊。 　　转身，双手用力。 　　郑云野将柏微言护在了胸前。 　　“你难道还指望着他……” 　　“嘭——” 　　血肉之躯与肉质触手相撞，护持的无形力量碎去，郑云野踉跄几步，喉间逸出一声闷哼。 　　柏微言懵懵然睁圆黑眸。 　　“……救你？”郑云野眸底红意更甚，恍若没事人似的语气嘲讽地继续道：“想什么美事呢？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009现在的模样，他都快失去理智了，你还指望着他来救你？他能不能认出你都不一定呢。” 　　“我们是怪物，你懂什么是怪物吗？”笑容仿佛面具挂在脸上，郑云野的语调沉了下去：“小崽子，你最好乖乖的，别捣乱。” 　　柏微言心中震动还未散去，就被郑云野噼里啪啦一顿批，玉雪可爱的胖脸蛋立即鼓起来：“柏森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郑云野哼笑。 　　他懒得理这只固执的包子脸小胖崽，一只手揪住柏微言厚厚的棉袄，提溜猫崽似的提溜起他，另一只手空出，转身就要给那条伤到他的触手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可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伫立在白塔九十九层中央的圆井终于露出了獠牙。 　　它倏然扩大，将周围地面纳入井口范围。 　　郑云野眸色一厉。 　　他就在圆井周围，此时一下子悬空，当即反应过来，脚下无形力量震荡，借力准备跃离。 　　但陡然发难的圆井绝不会让好不容易逮住的猎物逃走。 　　强烈的吸力从井中传来，郑云野脚下无形的力量被打散。狂风席卷，柏微言耳朵尾巴上的毛毛飞扬。 　　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001神色终于变了。修长有力的双腿变成满布鳞片的蛇尾，细碎蛇鳞蜿蜒至眼角，俊美的面庞染上一抹妖异。 　　他和柏森同时出手。 　　可仍旧迟上一步。 　　风刃剥落蛇鳞，狰狞的触手被风暴卷碎，散为黑雾。 　　郑云野和柏微言坠入井中。 　　只有一缕黑雾侥幸缠上了柏微言被飓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卷毛，勉强慰藉。 　　风暴骤止，圆井恢复往常模样。 　　空荡荡的塔层一如往昔，方才发生的一切好似幻梦。 　　但柏森知道，那不是梦。 　　他在风雪中捡到的小狼崽消失了。 　　兽瞳戾气满溢，巨大的黑狼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近乎失去理智的柏森下意识就要跳下圆井。 　　“009！”俊美而冷淡的青年蛇尾一扬，毫不留情地将柏森拍开：“你冷静点。” 　　“让开！”柏森完全没有心思和001纠缠。 　　“穆惟清。”他甚至唤出了001的名字：“让开。” 　　穆惟清眼中划过诧异。 　　但他仍未松口，语调平静且冷漠：“圆井危险，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不怕危险！擅不擅入的，那是你们定的规矩，我早就进去过了！”柏森面色冷戾：“我要去找言言，穆惟清，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你危不危险与我何干？”穆惟清平淡的语调莫名嘲讽：“我是怕一次性进太多人，圆井受损。” 　　柏森眉眼压低，他的耐心耗尽了。 　　“我过一会儿送你进去。”穆惟清不惧跟柏森动手，但想到方才圆井趁机夺人之事，为了不再生出变故，他只得耐心解释道：“你现在闯进去也没用，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进了哪块世界碎片。” 　　“怎么？难道你还想一块一块地找过去？” 　　柏森稍稍冷静下来，兽瞳刀锋般锐利：“你有办法？” 　　“有。”穆惟清道：“等圆井安静下来，我可以将你送进他们所在的世界碎片里。” 　　柏森神色微缓：“圆井现在不安静吗？它都已经恢复原样了。” 　　穆惟清：“你们两个刚出来，就又落进去两个，它总要时间调节。” 　　柏森不屑。 　　他和穆惟清、郑云野不同，他没经历过那些鲜血与尸骸，丝毫不在意圆井如何，只觉得麻烦。 　　“还要多久……” 　　脚下骤空，圆井竟再次动了起来。 　　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次，整个白塔九十九层都沦陷了。 　　狂风肆虐，柏森用凝实的黑雾绳索卷住穆惟清，冷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算计了。”穆惟清无波无澜的琥珀色眼眸冰寒彻骨：“是我小瞧他们了。” 　　两人只来得及匆匆说上两句，比卷走郑云野和柏微言时更加强横狂暴的恐怖吸力就汹涌而来。 　　柏森想起穆惟清方才的承诺，咬牙坚持着没让黑雾绳索在吸力中断开。 　　两人最终还是坠入井中。 　　浩瀚星空隐没，被吞噬的地面重现。 　　白塔九十九层延续数十年的寂静与空旷再次回归。 　　…… 　　大雪纷飞，天地灰白。 　　覆满白雪，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车子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成功了！” 　　“他们都被吞进去了！” 　　“太好了……” 　　或粗犷或低沉的不同嗓音皆浸满庆幸与激动。 　　“头儿，我们能回去了吧？”驾驶座上的男子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轻狂青年。 　　此话一出，后座上的几人也纷纷看去。 　　“走吧。”轻狂青年肆意一笑：“回去给你们记功！” 　　“哈哈哈，没白来！” 　　“头儿万岁！” 　　“……” 　　闹哄哄的声音再一次充满车厢，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也笑了起来。 　　“头儿？”目光触及到轻狂青年时，男子不禁有些疑惑：“还有什么遗漏吗？” 　　轻狂青年：“没有。” 　　他明白男子疑惑的原因：“我也是高兴的，毕竟我们守了这么久。” 　　只是，他们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掩去眼底忧虑，只笑道：“开车吧，辛苦好几天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男子应下。 　　车子启动，远处高耸入云的白塔越发模糊。 　　轻狂青年阖眸，将所有的沉重压在心底。 　　我们是对的。 　　他想。 　　新历不需要怪物。 第36章 　　烈日高悬，大地被烤得滚烫。道路两旁的树木努力张开树荫，却也无法提供多少清凉。 　　小区门口保安室里，一只黄毛小狗有气无力地趴在风扇前吐着舌头。偶尔有业主经过，唤一声“大黄”，它就抬头懒洋洋地晃几下尾巴。 　　风掀热浪，北方小城的酷暑炎热却也安宁。 　　津宁河小区，C栋3单元501。 　　空调吹来阵阵凉风，郁博达裹着薄被，惬意地倚在客厅沙发上，边吃雪糕边刷短视频。 　　几口吃完雪糕，他随手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 　　塑料袋被轻压时发出的细微簌簌声从深绿色的垃圾桶中传来，粗略一眼扫过去，满满当当的花花绿绿包装袋映入眼帘。 　　薯片、饼干、果冻…… 　　种类多样，口味丰富。 　　“刺啦——” 　　郁博达顺手从茶几上取来一袋棉花糖，撕开。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手机。 　　“呼——” 　　还不待郁博达将刚打开的棉花糖放下，狂风骤起。 　　呼啸而来的狂风卷着令人颤栗的冰冷气息。 　　茶几歪斜，垃圾桶被吹翻，滚出好远。五颜六色的包装袋迎风招展，吹得满客厅都是。 　　手里的棉花糖掉落，郁博达紧扒着沙发靠背，满脸懵逼。 　　终于，风止。 　　郁博达顶着一头乱发朝风起位置看去。 　　明灿灿的阳光穿过窗子，为屋内的不速之客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上方，幽深诡秘的黑洞慢慢缩小、消失。 　　眼神清澈的大学生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恶魔？” 　　他愕然道：“还有一只小妖怪？” 　　…… 　　柏微言不高兴地鼓起胖脸蛋，小表情苦大仇深。 　　他被一只青筋微凸的有力手掌提溜着，短短胖胖的四肢悬空，软绵绵垂在半空，配上胖乎乎的大尾巴和时不时抖一抖的毛耳朵，就跟一只闯了祸被人捉起来教训的笨蛋小狗似的。 　　瞧瞧那忿忿的小表情，还是只不服气的小狗呢。 　　其实柏微言也不想的。 　　事情变化的速度太快了。 　　别看各人心底转动的思绪万千，但落在现实，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吵架、打起来、再一次坠入圆井…… 　　柏微言只感觉眼前一暗，狂风袭面。 　　猛烈呼啸的风逼得小孩不得不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永恒纯粹的寂静褪去，周围忽地亮起，暖洋洋的阳光慢慢将身上的凉意驱散。 　　柏微言睁开眼睛。 　　澄净美丽的碧空、茂盛葱郁的高树、高矮不一的楼房……它们就这么闯入眼眸。 　　圆滚滚的小家伙睁大圆乎乎的黑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街道上零星的行人。 　　此时还没到下班时间，能在这个时间段出门溜达的多是放暑假的学生和已经退休的老人。 　　学生蹦蹦跳跳，举着雪糕笑嘻嘻和同伴打闹。 　　老人神色安然，拄着拐杖慢慢地踩着树荫前行。 　　竖起毛耳朵的胖娃娃被这平凡而宁静的画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时，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左右摇动，连带着悬空的短胳膊短腿也在半空中软趴趴地晃荡晃荡。 　　探头探脑观察的小孩子被打扰了，四肢并用，划船似的扑腾几下，气鼓鼓仰头，超凶瞪眼—— 　　看不到呜呜…… 　　脖子都仰累了也没能看到那张可恶的脸的小孩子更生气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 　　柏微言刚准备接着和这个提溜着他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坏的坏家伙抗争，一个大大的“妖怪”名头就被人安在了他的圆脑袋瓜上面。 　　懵懵然的小家伙呆了一瞬，然后，乌润明净的漂亮眼睛染上凶巴巴意味。 　　他愤愤地循声望去。 　　就见头发凌乱眼神清澈坐在光秃秃沙发上的大学生讪讪一笑：“……嗨？” 　　柏微言：“……” 　　柏微言：“哼！” 第37章 　　烈日似火，纯粹若蓝宝石的天空中寻不到丝毫云彩的痕迹。 　　外界热浪翻滚，屋内挂壁式空调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清凉微冷的风拂面而过，将盛夏的热意一丝不落地驱散干净。 　　——也将可怜的大学生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屋内弥漫着一种沉寂而诡异的气氛，满身不自在的郁博达端坐在沙发一角，手中紧紧握着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手机，安静如鸡，一动不敢动。 　　他是在自己家中，周围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环境，可郁博达却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不知轻重的误闯者，与另一侧两位真正的不速之客格格不入。 　　“这是哪里？”站在窗前观察外界的高大男子收回目光，几步走到沙发前坐下，语气平静而自然。 　　郁博达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轻触即离：“大景镇。” 　　男子长眉一挑，单音节意味不明：“嗯？” 　　郁博达一激灵。 　　其实男子面上的诡异纹路和两侧从嘴角裂至耳根的狰狞疤痕早已消失，露出来的眉眼英气硬朗，轮廓冷峻，简单的黑色冲锋衣帅气十足，宽肩劲腰，是郁博达最艳羡的模样。 　　可郁博达就是很怕。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恐惧。 　　明明方才男子只是扫了眼室内狼藉，然后就把手中提溜的胖乎小孩放下来，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但他身上那种难以用言语精准描述的气势却压得郁博达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哪怕攥着手机也愣是不敢轻举妄动。 　　长时间的沉默让男子似有些不耐：“啧，说话。” 　　郁博达唯唯诺诺不敢言。 　　说什么啊？！ 　　他不是都已经回答了吗？！！ 　　摸不着头绪的可怜大学生表情呆滞，内心咆哮。 　　“我们现在是在他的家里！”撅着屁股爬上沙发的小家伙探出脑袋：“你怎么那么凶哇！” 　　郁博达感动地看向胖嘟嘟的奶团子。 　　同为不速之客，这只脸蛋圆乎的小妖怪在郁博达眼中的形象一直极度完美。 　　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 　　小妖怪圆眼乌黑透亮，包子脸浑圆胖乎，毛发雪白的耳朵尾巴蓬松且柔软，就仿佛一只精心缝制的布娃娃，漂亮软萌得不可思议。 　　——特别是在疤痕狰狞出场的郑云野身侧，小妖怪更是被衬得无比可爱。 　　而且现在这只漂亮崽崽还在帮他说话！ 　　郁博达满心感动。 　　“我凶？”郑云野漆黑张扬的眉眼间掠过一抹不屑：“你这崽子怎么还胡说八道呢？我是断他胳膊了还是踩他脑袋了？” 　　“说话可要讲究证据啊，小崽子。”郑云野似是语重心长。 　　话音刚落，郁博达就瑟瑟发抖起来。 　　什么人啊这是！ 　　听听这话，是人话吗？！ 　　——不对。 　　这本来就是只魔啊！！ 　　郁博达心中绝望哀嚎。 　　柏微言也被说得一愣。 　　好像有点道理啊…… 　　小家伙又圆又亮的黑眼睛漫上一点犹豫。 　　郁博达注意到了，不敢置信。 　　“这是我家！他闯进我家来逼问我！威胁我！”男生悲愤：“结果呢，他居然说没断我胳膊踩我脑袋就算是态度好了！！” 　　“还讲不讲道理了？！”越说越生气的郁博达声音不由得变大。 　　郑云野淡淡抬眸，视线落在满脸愤怒的男生身上。 　　郁博达倏地噤声。 　　柏微言歪歪脑袋，目光在郑云野和郁博达之间来回飘悠，奶膘软乎的小脸上神色懵然。 　　郑云野的话是对的，郁博达也没有错。 　　两个世界之间的观念碰撞让未满五岁的小朋友脑海中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不待小孩子把事情理顺，郑云野就已经开口：“这是哪？详细一点。” 　　语气有些重了，不耐更甚。 　　“你还当现在是以前的和平日子？”他唇边弧度情绪不明：“早些习惯，这样你才能活得久一点。” 　　闻言，郁博达怔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边发抖恐惧着，边仅凭着那一点意识呆愣愣回话：“这是水蓝星，原秦市大景镇，津宁河小区。” 　　郑云野眸光微闪。 　　水蓝星啊…… 　　他侧眸看向湛蓝晴朗的天空，低沉的嗓音似是叹息：“果然是这里……” 第38章 　　“什么这里？”粉雕玉琢的奶团子耳尖微颤，小脑袋一扭，乌溜溜大眼睛好奇而警惕地看向眸色难辨的郑云野：“你来过这里？” 　　郑云野眼底情绪隐去，扬眉肆意一笑，语气戏谑：“你猜。” 　　柏微言哼唧一声，毛乎乎的小脑袋又扭了回去，下巴扬得高高的，很有几分不屑一顾的味儿了：“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呢。” 　　郑云野瞧着这只脑袋瓜顶上每一撮翘起来的小卷毛上面都写满了“不在意”“不稀罕”“随你便”的傲娇奶团子，幽深暗冥的黑眸中掠过细碎笑意。 　　这种糯叽叽软绵绵的小崽子还挺好玩。 　　他想着，语调懒洋洋地开口，似在逗弄小动物：“真不稀罕？” 　　柏微言偷瞄他，水汪汪的乌瞳清澈澄亮似明湖映星，盛出细碎而明亮的波光。 　　之前在白塔里，郑云野转身护住他，硬挨了柏森一下后，柏微言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云野。 　　感激有之，不解有之，不敢置信亦有之。 　　——小小一团的崽心底复杂的情绪都可以滚出一个比自己还大许多的球球了。 　　而且，最奇怪的是，每一次当柏微言想认真道谢的时候，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郑云野就能先一步把他给惹炸毛。 　　——这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圆滚滚的小家伙鼓起腮帮子，软绒大尾巴不满地拍了下沙发：“真的！” 　　“你哪怕现在想说了，我也不稀罕！不听就是不听！” 　　小奶音甜糯，但其中忿忿之意十分明显，跟只被惹恼的小猫崽一样，踩着粉嫩爪垫，怒冲冲“喵喵”叫。 　　郑云野眼底笑意愈发分明，态度轻挑：“这就生气了？” 　　“啧，果然是小孩子，不经逗。” 　　言罢，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撸了撸胖乎乎的大尾巴，并点评道：“手感不错。” 　　郁博达愕然且震惊地抬头看去。 　　这只恶魔是在故意惹小妖怪生气吧？ 　　想着，他忍不住瞅了瞅圆眸乌亮，小胖脸软乎的奶娃娃，暗自嘀咕：怎么跟逗猫似的。 　　柏微言呆了一瞬，然后—— 　　胖崽震怒！ 　　什么感激，什么道谢，都被眸中燃着小火苗的崽啊呜一口吞掉了。 　　没有了！ 　　郑云野竟然敢不经允许就摸他雪白漂亮还能当被子盖的大尾巴！ 　　太过分了！ 　　“你怎么能这样？！”柏微言怒目而视：“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摸我尾巴，坏蛋！” 　　“不讲礼貌！” 　　“不尊重人！” 　　“真讨厌！” 　　小家伙连珠炮似的把想起的词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奶呼呼的小嗓音怒意蓬勃，小肥膘因愤怒而染上一层浅浅的粉色，衬得圆圆脸蛋像刚蒸出锅的粉色包子，看起来口感极好。 　　郑云野眯起眸，漆黑张扬的眉眼因这一细微的动作带起戏谑与揶揄。 　　“小孩子家家的，气性还挺大。” 　　他像一只慵懒的雄狮，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爪牙稚嫩的小奶狮：“小心长不高。” 　　龙有逆鳞，崽有身高。 　　郑云野这话杀伤力不可谓不大，郁博达眼睁睁看着那只矮墩墩的小妖怪气成了胖河豚。 　　“是你先摸我尾巴的。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这样是不对的。” 　　柏微言气鼓鼓地试图讲道理：“我生气也是应该的，而且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生气了！这是我在摆明态度！我的尾巴属于我，我让谁摸谁才可以摸。这是我的、我的权利！” 　　郑云野一直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敛了些，漆黑眼眸中微不可察地漫出一抹惊讶。 　　他没想到面前这只崽能说出这么一段话。 　　男子稍稍坐直，不再不走心敷衍：“没错，你生气是应该的。” 　　“可是你生气又有什么用呢？”眉眼硬朗英气的男子眼底微凉：“你的生气在我看来，毫无用处。” 　　“你想摆明态度，想得到应有的权利，这些都没有错，可你太弱了。” 　　“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郑云野下颌微扬，视线不含任何情绪地落在郁博达身上：“他不同样是在自己家中，容忍了我们的肆无忌惮吗？” 　　柏微言一怔。 　　面容稚气的小孩子将男子含着几分讥嘲的话语一字一字拆开、品味。 　　乌圆清澈的眼眸亮起纯粹而耀眼的光芒。 　　“你就是要把他打疼、打怕，这样他才会畏惧你，才会心生忌惮，不敢再来招惹你。” 　　梦境中柏森曾说过的话语在耳畔无声回响。 　　是啊，刚刚自己不是还在赞同郑云野和郁博达说的话吗？ 　　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懂了呢？ 　　“我明白了。”小孩子抿唇轻声道。 　　犹豫再三，他又道：“谢谢。” 　　郑云野哼笑：“还不算太傻。” 　　说着，他伸手又撸了把毛茸茸大尾巴，看着小孩子敢怒不敢言，一副“等我长大了要你好看”的忍辱负重小模样，心底笑开。 　　真可爱。 　　尾巴也很好摸，软乎乎的。 　　啧，反正他说的都是实话，收点利息也不算了什么大事。 　　这么想着，郑云野再一次理直气壮地伸手，大尾巴被他揉得毛毛凌乱。 　　一旁的郁博达目瞪口呆。 　　他看向小妖怪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 　　这恶魔在忽悠你啊！ 　　——他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可是，方才那抹因这恶魔不甚在意的警告而在心底残留的寒意忽地再次沿着胸腔攀延而上。 　　他默默闭上了嘴巴。 　　“咕噜……” 　　诡异的沉寂倏地被一声肚子鸣叫打破，扭着小脑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模样的小孩红了脸蛋。 　　肉乎乎的小胖爪捂住肚子，柏微言长睫毛扑扇，有些不好意思：“我饿了。” 　　郑云野挑了挑眉。 　　他还没说话，郁博达倒是一激灵，扭头去看满地狼藉。 　　茶几上的零食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掉，但好在未开封，倒也无妨。 　　不过，郁博达却没选择它们。 　　他捡起掉在沙发旁，因沙发侧出一块而幸免于难没有被吹跑的那袋棉花糖。 　　满满当当的棉花糖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安静地躺在透明袋子中，柔软而蓬松，淡淡的甜味格外引崽在意。 　　“这是棉花糖。”郁博达将透明袋子递过去：“你先吃这个垫一垫，我去点个外卖。” 　　“地上那些都是辣的，你吃不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柏微言接过，捧在手里小动物似的凑过去嗅了嗅，才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让小家伙满足地眯起大眼睛。 　　“好次～”小孩有点含糊地开口：“你真似一个大好人！” 　　望着一脸满足的小妖怪，郁博达在一系列变故发生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也很可爱。” 　　揉搓尾巴白毛毛的郑云野旁观着这一段跨世界友好对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柏微言狐疑地瞅他一眼，雪白毛绒的三角耳不自觉竖起。 　　奇怪。 　　小胖爪捧着棉花糖的崽心生警惕。 　　有问题。 　　崽无比确信地想。 第39章 　　事实证明，柏微言的预感没有出错。 　　在他警惕地朝郑云野看去的下一秒，天忽然暗了下来。 　　仿佛一块巨大的、毫不透光的黑布延伸而出，将天穹遮挡得严严实实。 　　黑暗浸没，慌张的惊呼嚷叫从四周高楼与街道响起。 　　柏微言软绒毛耳朵往后一歪，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仰头望向黑沉黯淡的天空。 　　漆黑、深沉，恍若无星无月的深夜。 　　脸蛋圆乎乎的崽小嘴一抿，不知为何，他蓦地扭头，再次朝郑云野看去。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视野一片昏黑，柏微言凭着方才的记忆“看”向郑云野所在位置。 　　什么也看不清。 　　可柏微言莫名笃定——郑云野在笑。 　　不是嘲讽刻薄的讥笑，也不是那种懒洋洋的轻笑，而是一种小孩子无法用言语描绘出来的笑。 　　怀念、怨恨、冷淡…… 　　——其中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胖乎乎的奶娃娃浓长卷翘的眼睫扑扇几下，歪头困惑。 　　为什么呢？ 　　他想，为什么不开心呢？ 　　面容英俊的男子似是感觉到了小胖孩探究的视线，长眉一挑：“怎么了小崽子？瞧我什么事？” 　　“柏微言。”白嫩胖乎像是个雪团子的小朋友不高兴地努努嘴巴，奶声奶气地纠正道：“我叫柏微言，才不是小崽子呢。” 　　郑云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看起来半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又有问题了？趁我现在心情好，问吧。” 　　柏微言看不见男人的神情，听了话后，虽有些迷惑他哪里心情好了，却也老老实实开口：“天怎么突然黑了？” 　　说着，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郑云野精壮有力的胳膊。 　　“因为有怪兽要来吃小孩。”郑云野笑着，漆黑张扬的眉眼似有揶揄：“小孩人小肉嫩，贪婪的怪兽最喜欢吃了。” 　　柏微言才不信：“你骗我。哪里有怪兽？” 　　郑云野笑了下，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红意：“我可没骗你。” 　　“真的？”尾巴尖尖蜷起的小家伙追问。 　　黑暗无法阻挡郑云野的视线，小胖崽将信将疑的小表情映入眼帘，他想了想，改口道：“也许怪兽不吃小孩，但“怪兽”的存在确实是真的。” 　　柏微言眨巴眨巴圆眼，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流星雨！”这时，柏微言身侧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苦思冥想的崽立即看向窗外。 　　郁博达还在喃喃自语：“昨晚也有流星雨。”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柏微言望着暗色天穹上银亮的光线，抿唇不语。 　　灿烂绚丽的光芒划破天际，耀眼的星芒映在无数仰望天空的人眼中，留下深深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是什么？！”郁博达惊慌失措的声音与高楼街道上的惊呼交织，仿佛一场失去控制的戏剧：“昨天晚上的流星雨没有这个……” 　　流星长长的尾巴突然失了秩序，星星点点璀璨的光芒坠入人间。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播撒种子。 　　柏微言蓦然想到。 　　一点黑雾窸窸窣窣地从绒绒小卷毛中冒出来，它似受到了什么滋养，颜色从淡渐浓，形态也愈发凝实。 　　黑雾轻飘飘落下，缠在小孩圆乎乎的胖手腕上绕了圈。 　　柏微言惊讶地抖抖耳朵。 　　转瞬即逝的星芒照亮大地，半明半暗间，不经意侧眸的郁博达察觉出郑云野眸中愈深的红意。 　　“发生了什么……”郁博达面上泛出病态的色泽，心跳加速，高负荷工作的心脏将血液源源不断地泵入血管，涌过全身。 　　郑云野之前那几句漫不经心的话语恍若魔咒，不断地在脑海中纠缠。 　　“一定有问题……” 　　额角青筋暴起的大学生看向郑云野，目光哀求而恐惧。 　　星芒散了。 　　天地之间再次陷入黑暗。 　　“爸爸妈妈……”郁博达喃喃着，汹涌倦意席卷而来，他无从挣扎地、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倒在地上。 　　柏微言也感受到了困意。 　　那股栖息在他体内不受控制的、奇妙的力量再次浮现。 　　它在变强。 　　像是水滴得到了涓涓细流的滋润，那股力量也在变强、变得更加明显。 　　“是怪兽吗？”小孩努力睁大黑眸，强撑着不睡去，翘着小卷毛倔强问道。 　　郑云野扬眉。 　　“……是怪兽吗？”柏微言蜷着尾巴又问了一遍。 　　高大英俊的怪物和倔强坚持的小怪物崽在黑暗中沉默对视。 　　良久，郑云野叹了口气。 　　他眼角眉间的轻挑散漫淡去，恍若皮囊剥开，脊骨傲挺，染出凛而冷的色彩。 　　“是。”他说道。 　　“你骗我。”鸦黑羽睫垂落，昏睡前，小朋友记仇地嘟囔一句。 　　英俊冷厉的男子一把将要倒在地上的胖娃娃提溜起，似是无可奈何：“我说的话不是还有一半是真的吗？” 　　昏睡过去的柏微言若有所觉，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却也无法再反驳。 　　这时，黑雾蹿出，狠狠地在郑云野手腕咬了一口。 　　“嘶……” 　　郑云野气笑。 　　“你也不怕我一松手摔了这小崽子。” 　　黑雾头也不回地重新缠回柏微言腕间，身影莫名鄙视。 　　郑云野：“……” 第40章 　　恒久无尽的黑暗骤然裂开一道耀目的光隙。 　　光隙延伸至未知远方，明灿温暖的光落入这片永恒黑暗的天地。 　　“嗬嗬……” 　　古怪的吼声欣喜若狂，巨大的黑影飞速扑过去，动作间透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嗬嗬——” 　　黑影嘶吼着，挣扎着，努力将狰狞丑陋的身躯一点点挤进光隙。 　　不知过了多久，场景骤变。 　　望不到尽头的虚无中，一团团明亮的圆形球体自由自在地漂浮、游动。 　　它们彼此间似乎有某种排斥感，在相撞的前一瞬，会自然而平顺地错开。 　　相互排斥却又无比和谐。 　　可巨大黑影的闯入打破了这种平衡。 　　圆形球体被黑影周身庞大的力量影响，它们不复平和，表面亮起刺目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黑影从光隙中挤出，广阔无边的虚无空间逐渐陷入混乱。 　　最先闯入的黑影盯上了离它最近的一颗圆形球体。 　　球体散发出耀目炽热的光芒，在黑影体表留下斑驳狰狞的灼痕，滴滴答答的漆黑黏液蜿蜒，狰恶恐怖。 　　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但它并没有退缩。 　　巨大的身躯和衬托之下显得十分小巧的球体数次碰撞，无形的力量与耀目的光芒纠缠，终于，一声脆响。 　　“喀。” 　　圆形球体的颓势彻底显露。 　　黑影兴奋地嘶吼狞笑，动作越发猛烈。 　　“喀。” 　　“喀。” 　　清脆的声响接连不断地响起，球体光芒渐淡。 　　直到某一刻，球体散发出的光芒黯淡到某种程度时，一切静止了。 　　然后，球体倏然变大。 　　一倍、两倍、三倍…… 　　顷刻间，它的体型就已经超过了黑影，似要将整个虚无空间填满。 　　可它又奇异的虚幻，周围无数纠缠撞击的黑影与球体丝毫不受其影响，仍然在激烈地厮杀着。 　　“嗬嗬……” 　　获得胜利的黑影喉间低吼，它紧紧盯着球体中心位置，直到一个绚丽的光点浮现。 　　它立即冲了过去。 　　下一刻，黑影消失。 　　安静宁和的深夜，蝉鸣阵阵，明月高悬。 　　大大小小的帐篷边，相互依偎的情侣低低诉说着爱意，孩童清脆的笑声将静谧月色衬得越发温柔。 　　忽地，一道丑陋诡异的庞大身影在深沉夜空中凝实。 　　滴答流淌的黏液、奇诡狰狞的肢体、无数闪烁着浓厚恶意的眼睛…… 　　柏微言猛然睁开眼眸。 　　“醒了？” 　　黑暗中，懒倦低沉的嗓音似乎也染上了一分关切的温度，晕乎乎的脑袋瓜在四周宁和安谧的氛围中慢慢得到缓解。 　　然后—— 　　“啪。” 　　灯开了。 　　刺目的光线一瞬间填满屋子，屋外深沉的夜色沦为陪衬，树枝残影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感。 　　浓长眼睫下意识垂落，刚刚缓解一点的晕乎乎脑袋瓜更晕了。 　　“郑云野！” 　　雪白漂亮的大尾巴愤愤拍打着沙发，小朋友闭着眼睛，肥嘟嘟的脸蛋不高兴板起：“你干嘛？！！” 　　“开灯。”郑云野嗓音含笑，语调懒洋洋的，落在软软瘫平在沙发上的小胖崽耳中，格外可恶。 　　——果然刚刚那些都是错觉！ 　　什么关切、温柔，都与这个可恶的家伙扯不上一点关系！ 　　缓了一会儿后试探着睁开眼眸的柏微言气鼓鼓地想着，一骨碌爬起来。 　　想起什么，他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好，然后开始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 　　“我们还在郁博达家里。”似是知道柏微言想要问什么，郑云野先一步开口道：“没有换地方。” 　　“哦。” 　　“我知道啦——” 　　拖着调子应下来，柏微言瞅瞅灯光下一片凌乱的客厅，悄悄鼓了下脸蛋，绒绒软软的大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晃：“郁博达就是那个被我们闯进家里倒霉蛋吗？” 　　郑云野望着柏微言略带不满的小表情，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倒霉蛋？ 　　未必吧。 　　“嗯？”柏微言狐疑：“你怎么不说话？” 　　“你睡了三天了。郁博达比你早醒几个小时，他现在在他的房间里休息。”郑云野不提自己的想法，只是道：“醒来后，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 　　方才梦到的惊悚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柏微言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怎么，不能说？”郑云野走近几步，在沙发上坐下，眉眼轻挑带笑。 　　柏微言晃晃悬空的小短腿，拽拽地哼了声：“不告诉你。” 　　郑云野瞧着奶拽奶拽的小家伙，颇觉好笑：“翅膀硬了？” 　　柏微言斩钉截铁，分外得意：“没错！” 　　“啧。”郑云野往后一倚，衣衫下隐约可见的流畅肌肉线条让他像只慵懒却不容小觑的猎豹：“那让我见识见识硬了的小翅膀？” 　　柏微言小眉毛一拧，对郑云野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不满。 　　他变厉害了好嘛！ 　　从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中醒来后，柏微言明显能感觉到原本那股若隐若现且不听指挥的力量变得听话了。 　　它听话了诶！ 　　自信心爆棚的小朋友圆脑袋一昂，打算师夷长技以制夷，努力争取地位！ 　　你不是说我打不过你吗？你不是仗着比我厉害，不经过我同意就挼我尾巴吗？ 　　我现在就要打败你！ 　　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教训！ 　　雄赳赳气昂昂的柏微言重重哼了一声，然后—— 　　翻个面、撅着屁股往下爬。 　　可恶，一个沙发而已，干嘛弄那么高啊！ 　　心底小人气愤地一蹦三尺，柏微言心里嘀嘀咕咕地嘟囔着，动作却没慢。 　　等站稳后，他胖乎乎小爪子一抬，漆黑锋锐的指甲就猛然变长。 　　瞧见在灯光下泛着近乎金属色泽的漆黑指甲，郑云野挑了挑眉。 　　他倒是不怎么诧异。 　　毕竟他第一次见到面前这只小崽子时，就注意到了那与常人色泽不同的指甲。 　　“来吧！我准备好了！”柏微言没注意郑云野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小孩一双乌黑湿润的漂亮眼眸睁得圆圆的，跟只甩着尾巴跃跃欲试的小奶狗似的，小胖爪举起。 　　“停——” 　　郑云野突然扬眉一笑，说道：“你饿了。” 　　是个陈述句。 　　气势汹汹的小朋友一呆。 　　紧接着，被提醒后咕噜噜奏响恼人乐章的肚子开始竭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郁博达他说他会给我点外卖！”小脑袋瓜紧急转动，虽然不太明白什么叫“外卖”，但这丝毫不妨碍柏微言翘起耳朵，顶着一头蓬松小卷毛信誓旦旦：“我打败你再去吃饭也来得及。” 　　“恐怕不行。”郑云野戏谑：“现在外面乱做一团，水电都停了，可没人能给你送外卖。” 　　柏微言不信。 　　“我骗人做什么？你可以去问郁博达，看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轮廓硬朗的男子眉眼间的笑意懒散而笃定，柏微言忍不住动动大尾巴，开始犹疑。 　　“我是这里唯一一个会做饭的。”郑云野语气淡然，落在烦躁拍尾巴的柏微言耳中，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去问问郁博达！”抛下一句话，胖乎乎的崽噔噔噔跑远。 　　郑云野唇边挑起胜券在握的弧度，他还不忘细心提醒：“郁博达在东侧屋子里。” 　　气鼓鼓的崽停下脚步。 　　郑云野：“嗯？” 　　“……哪边是东？”良久，原地呆立的崽“屈辱”地问道。 　　“……” 　　“哈哈哈……” 　　短暂沉默过后，男子格外畅快的笑声充溢了整个房间。 第41章 　　在毫不掩饰猖狂的笑声中，明明稀里糊涂走对了方向，却又一个问句将自己的小小问题暴露出来的小朋友气炸了毛。 　　他凶巴巴地瞪向郑云野。 　　“你走对了，就是你现在要去的方向。” 　　郑云野见好就收，朝脸蛋气得更圆了的崽笑眯眯道：“看到前面紧闭着的门了吗？郁博达就在里面，去找他吧。” 　　他好声好气，柏微言反倒更加警惕。蓬成一大团的毛绒尾巴甩动两下，一双乌溜溜大眼睛怀疑地盯着方才还笑得肆意的英俊男子。 　　“啧。”郑云野被小团子满含机警与怀疑的小眼神盯得好气又好笑：“爱信不信。反正该嘲笑的我都已经嘲笑过了。” 　　柏微言一想，也是。 　　方才是郑云野自己说的，让他去找郁博达问问。 　　现在他要去了，正顺了郑云野的意，郑云野又何必再来骗他呢？ 　　而且哪怕郑云野骗他，他也可以从房间里出来，再一间间屋子找过去，顶多浪费点时间罢了。 　　想明白了，柏微言一扭头，迈开小短腿直奔目标。 　　独留好心好意却被怀疑，恶声恶气反倒被信任的郑云野笑容渐消。 　　“小臭崽子。”良久，五官英挺深刻的黑衣男人嘀咕：“真是不识好人心。” 　　…… 　　“吱呀。” 　　开门时很细微的一声轻响，但落入格外寂静的屋子中，却是无比的明显。 　　客厅的灯光遥遥延伸进黑暗的屋子，门口矮墩墩的小身影好似披着明光而来。 　　黑暗中待久了的人抬头望了一眼，被刺到似的，又沉默地垂下头。 　　柏微言走进屋子，适应了会儿，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郁、博、达？” 　　小朋友咬字清晰，慢吞吞的，像甜糯糯的小糖糕。 　　“是我。”郁博达被这个联想可爱到了，沉郁的心情微微好转。 　　“进来吧。”他抹了把脸，道：“记得把门带上。” 　　柏微言圆乎乎的小胖脸一皱巴，但还不等郁博达察觉，肉嘟嘟的崽便已经点头应下，小奶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好。” 　　“嗒。” 　　屋门关上，客厅散溢而来的光线被阻隔在外。 　　屋内骤暗。 　　郁博达终于意识到什么：“抱歉，我在黑暗里待习惯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眉眼间积郁的惶恐与担忧因这个动作敛去些，不成熟的青涩微微露出痕迹。 　　郁博达起身将灯打开。 　　屋内亮了起来。 　　柏微言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两三秒，他才慢慢吞吞把眼睛睁开。 　　周围事物映入眼帘。 　　柔软宽大的床，有些乱糟糟的书桌和放在展柜中的机械模型。 　　称不上完美整洁，但也不算脏乱。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小孩边收回视线边道：“没关系。” 　　“你怎么了？”迟疑稍许，他又问。 　　郁博达领着柏微言在床边坐下，闻言神色不可抑制地沉重下来：“我在担心我父母。” 　　“他们前些日子去了冈市旅游，现在外面这个情形，我很担心他们。” 　　其实之前郁博达一醒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情形后，就想冲出去找父母，可一向懒散且漠然的郑云野却主动拦住了他。 　　“他说的对，我莽莽撞撞冲出去，恐怕连大景镇都没出去就被那些东西给吃了。”郁博达反省：“我应该准备个计划……” 　　可话是这么说，道理谁都懂，担忧的情绪又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呢？ 　　郁博达叹了口气。 　　“那个恶魔……” 　　“他叫郑云野。”柏微言出声打断，并板着一张白嫩胖乎的小脸郑重提醒道：“他不是恶魔，我也不是妖怪。” 　　郁博达忍不住笑了下，在小家伙水汪汪圆眼注视下，认真点头：“我记住了。那你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柏微言。” 　　小孩说完，犹豫须臾，摸了摸腕间缠绕的黑线，生疏地开口说道：“你别担心，你爸爸妈妈都是大人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郁博达微愣，看着身侧神色微有些不自然的小朋友露出笑容：“我知道。” 　　“微言，你简直就是一个小天使！”他真心实意地感慨。 　　柏微言别别扭扭地移开目光，捂着手腕上的黑线没说话。 　　郁博达不在意这点细节，他语气中多了些活泼，笑着往下讲：“我状态不好，收拾个东西也毛毛躁躁，做得不咋地，所以郑云野就把我赶回了房间。他让我先休息，等你醒了我们再出发。” 　　“对了，他说你们的目的地也是冈市。”说到这里，郁博达脸上多了一抹庆幸：“幸好你们的目的地和我一样，不然我一个人走……” 　　他实诚道：“我还有点害怕。” 　　莫名其妙被定下目的地的柏微言慢悠悠晃动的毛尾巴一顿。 　　不过，小孩望着郁博达写满高兴的真诚而清澈的眼睛，只暗自把这个事记下，没直接反驳。 　　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状态不好？” 　　“啊？”郁博达一懵：“我醒了就这样了。” 　　他看向黑眸明亮脸蛋白里透红的崽，后知后觉：“是啊，我刚刚出去时你还没醒……你应该刚醒不久……” 　　“你怎么这么精神？”郁博达惊呼。 　　柏微言耳朵一抖，理直气壮：“我一直这样啊。” 　　一人一崽面面相觑。 　　“好吧。”郁博达认了。 　　他抹了把脸，解释道：“那天，天突然黑下来了，流星雨划过后，我就昏昏沉沉的，不想睡也没办法，直接就晕过去了。” 　　“我这一觉睡得够沉，醒来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天。我没做梦，也只在昏过去时摔了一下，可我醒来后浑身酸痛，就好像一口气跑了十公里似的。” 　　柏微言想了想，猜测道：“你昏过去时摔在了地上，你是不是因为睡地上睡了三天才浑身痛啊？” 　　郁博达瞅他。 　　“？”软乎乎的小家伙黑白分明的眼眸清亮而无辜：“你看我干什么呀？” 　　“不至于。”郁博达语重心长：“虽然郑云野说话不动听了点，表情欠揍了点，没事就喜欢嘲讽几句……但他真是个好人。” 　　柏微言一脸“你睡迷糊了吧”，眼睛里满是茫然与狐疑。 　　“他之前还提醒我了呢，而且他也答应要带着我一起去冈市。”郁博达有理有据：“我平时就宅在家里，在学校也不运动，现在外面这种情况，我肯定就是个拖累，他愿意带着我，帮我找我爸妈，不是好人是什么？” 　　我觉得他有阴谋！ 　　小朋友鼓起脸蛋，每一撮小卷毛都写满了不信任。 　　“我们要包容，性格不一样而已嘛……”郁博达道：“他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坏，我醒来时是在沙发上的。那时你还睡着，肯定是他把我拎到沙发上的。” 　　郑云野没那么坏这一点柏微言信。 　　毕竟他之前也被郑云野护过。 　　可若说郑云野没有一点谋划，柏微言是绝不相信的！ 　　他们现在可是在世界碎片里诶。 　　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脱离世界碎片！ 　　不过，想了想，柏微言把小脸上挂着的警惕收了起来。 　　“你说得对，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做了好事是没错的。”小小一只的崽认真道：“他是好人。” 　　郁博达看着“迷途知返”的小朋友露出欣慰的笑：“你明白了就好。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柏微言没去管旁边这人奇奇怪怪的笑，回答道：“我饿了，你之前说可以点外卖，现在还可以吗？” 　　郁博达叹气，摇头：“不可以了。” 　　他起身，走向掩得严实的窗帘：“微言，你来看。” 　　柏微言乖乖跟在他身后。 　　郁博达轻轻将窗帘拉开一角。 　　柏微言踮脚往外瞧。 　　今天是个阴天，灰白厚重的云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将太阳光遮得一丝不露。 　　稍有些破损但平日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此时被深深浅浅的暗红染上不祥的色彩。 　　零碎的白骨和血肉残渣胡乱堆积，面色青白四肢僵直的“人”游荡在大街小巷中。 　　“生化危机成真了。”身旁，郁博达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恐惧绝望：“水电都已经断了，我家现在还有电是因为有郑云野帮忙。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小区里现在就我家还有电。” 　　柏微言不知道什么是“生化危机”，他关注的点在另一处：“所以外卖不能吃了？” 　　郁博达点头。 　　小朋友头顶两只雪白绒软的三角耳失落地耷拉下来。 　　郁博达赶忙补充：“我记得家里还有些零食，你先吃一点，垫一垫。” 　　柏微言蔫嗒嗒地应了声。 　　郁博达带着小孩往外走，还不忘哄孩子：“你还记得那半袋棉花糖吗？我醒来时看到它放在茶几上，你喜欢吃的话记得拿过去吃。” 　　柏微言还真没注意到，闻言乖乖点头。 　　“吱呀。” 　　屋门推开，声音很小，但厨房的门很快就跟着打开了。 　　五官凌厉俊美的男人走出来，懒懒一挑眉，带着点痞气：“出来了？” 　　“那就吃饭吧。” 　　郁博达和柏微言皆惊讶瞅他。 　　郑云野没在意郁博达的目光，只是朝柏微言扯出个笑：“我不是说过我会做饭吗？惊讶什么？” 　　“怕我下毒？” 第42章 　　门窗紧闭的屋内，明亮的灯光之下，男人眉眼硬朗，肌肉精悍，仿佛一只敛了锋利爪牙的慵懒大猫。 　　他看似风轻云淡的随口一说，漫不经心，真假难辨。 　　可郁博达却在这一瞬间脊背生寒——凶悍残忍的恶兽不甚在意的一瞥，就足以让弱小的被捕食者惊慌逃窜。 　　“我们才不怕。” 　　郁博达僵在原地，柏微言却主动上前。矮墩墩的小萝卜头将呆怔的少年护在身后，昂着脑袋重重一哼：“你不会下毒的。” 　　孩童特有的软糯声线里带着一抹笃定，黑湛湛的圆眼睛清澈明亮得不可思议。 　　郑云野唇边弧度微不可察地凝滞须臾。 　　“微言说得对哈哈哈……”郁博达回神后，略显尴尬地挪了挪脚尖，努力缓和气氛的笑声生硬且突兀，引得柏微言忍不住回头嫌弃地瞅了他一眼。 　　郁博达讪讪闭嘴。 　　郑云野垂眸瞧着矮萝卜头和郁博达之间的互动，唇边凝滞的笑意重新流动起来，染上意味不明的色彩。 　　他轻啧一声，语气状似随意：“既然这么相信我，那就去洗手，收拾收拾过来吃饭吧。” 　　言罢，他转身折回厨房。 　　眼见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渐远，郁博达低头去看身前两只毛耳朵高竖的小朋友：“微言？” 　　“我们去洗手。”柏微言收回看向郑云野的视线，仰头问郁博达：“你家洗手的地方在哪里？也是厨房吗？” 　　“不是。”郁博达回答：“卫生间在厨房右边。” 　　说着，他抬起脚步领路，柏微言就乖乖跟在他身后。 　　卫生间里的洗手台对柏微言这种矮萝卜丁来说，有点高，还是郁博达贴心地搬来一个塑料凳，才将这点小问题完美解决。 　　除了这个，一人一崽就没再遇到什么阻碍，很快就将一切搞定，重新转回厨房。 　　郁博达家的厨房很大，旁边隔开了一个空间，充当餐厅。此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柏微言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噜叫唤起来。 　　“坐吧。”早已在椅子上坐好的郑云野勾唇：“尝尝味道，毕竟这可是我从某个小崽子爪下逃生的倚仗呢。” 　　“某个小崽子”睁着一双乌溜清透的圆眸瞅瞅他，小眼神谴责。 　　花言巧语，胡说八道！ 　　心底嘟囔着，柏微言慢吞吞爬上椅子。 　　什么逃生、示弱，餐桌两侧的大怪物和小怪物崽都心知肚明，那全是假的。 　　谁要是信了，谁就是傻瓜！ 　　郑云野可是能和柏森打得有来有往的大怪物，柏微言这短胳膊短腿儿，哪怕因为那奇怪的流星雨而对体内力量有了更多的了解与操纵，他也绝不是郑云野的对手。 　　摸不清郑云野到底是怎么想的，柏微言歪歪头，晃着尾巴尖问：“我们一会儿还可以打吗？” 　　“嗯？”郑云野好笑：“还没放弃呢？” 　　“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可是我总要尝试呀。”胖乎乎的小孩子一脸认真：“我要是一直不去尝试，就一直打不过你。” 　　眉眼深邃俊美的男人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笑意：“你说得没错。” 　　“不过还是等一等吧。”他话锋一转：“吃完饭，我们先离开这里。” 　　柏微言没有异议。 　　严格来说，他和郑云野才是一样的。在这个陌生且危险的世界，跟着郑云野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餐桌另一边的郁博达急着去找父母，郑云野的想法正合他的心意，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这事就这么在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 　　吃过饭，郑云野不知从哪里翻出两个黑色登山包，一个背在他自己肩上，另一个则递给了郁博达。 　　“走吧。”没有过多的废话，身高腿长的男人推开屋门，迈进楼道。 　　外界浓云层叠，天色阴沉沉的，本就光线暗沉的楼道也因此而愈发昏暗，似一张择人欲噬的兽口，潜伏着数不尽的险恶。 　　柏微言摸了摸手腕上黑雾化成的细线，黑白分明的乌圆眼眸看不出丝毫退缩，像只勇敢迈出巢穴的小虎崽，紧跟着郑云野的脚步走入楼道，走入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第43章 　　“嘭——” 　　沉闷的声响一闪而逝，僵硬青白的躯体头颅歪斜，重重扑倒在地。 　　天色阴沉，四溅的污血张牙舞爪地在风云变色的天地间绘出一副苍凉而昏沉的黯淡画卷。 　　郁博达神色紧绷，过于用力以至于失去血色的手紧握着染血的消防斧，额前稍长的头发垂落，抿起的唇角泄露了他不宁的心绪。 　　就在他僵立舒缓情绪的这几秒钟，变故再生。 　　“呼——” 　　“喀。” 　　尖啸风声和骨头断裂的细微脆响交错起伏，漆黑硬实的长棍沾染了僵白尸身上面附着的污垢黏液后，色泽愈发深沉。 　　身量极高的黑衣男子一手提溜小猫崽似的轻松提溜着个胖乎小孩，另一只手则是轻巧旋腕，乌黑长棍微微一晃，就笔直地立住了。 　　他英俊的漆黑眉眼桀骜而不耐，语气微有烦躁：“发什么呆？不想活了？” 　　忆起方才那近在咫尺的、沾满细碎血肉残渣的尖锐指甲，郁博达面色不由得愈发白惨起来，简直要跟地上那些肢体歪扭的尸身共享一个颜色了。 　　“……是我没注意。”他呐呐垂首，声音低低地说道。 　　垂落眼睫遮掩之下，那双黑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无息地改变。 　　“咻——” 　　倏地，一个白乎乎毛茸茸的轻软绒团糊了过来。 　　“郁博达！”小朋友特有的甜糯嗓音带着点小小的、可爱的矜持在耳畔轻轻响起。 　　你好厉害哇！ 　　胖乎乎的小朋友晃悠着悬空的小短腿，明明没有开口，可那双乌圆水润的黑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漫天星河的湖泊，漂亮纯净得不可思议，情绪全然写在眼底。 　　郁博达垂眸一瞧，便陷进了小家伙眼底铺开的满满惊叹之中。 　　夏日闷热的风卷起细薄沙砾，灰白色的阴云愈发低垂，沉沉地压在头顶。 　　要下雨了。 　　可就在这暴雨欲来之际，在柏微言好似毛茸茸小兽一般纯稚清澈的目光注视之下，郁博达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与周围血腥格格不入的、发自肺腑的真心笑容。 　　见此，被揪着衣服提在半空中的柏微言有些懵地眨巴了下乌亮圆眼。 　　他歪头思考了会儿，最后，没发现自己的心思早都已经被那双黑亮亮眼眸暴露了的小朋友昂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开口：“刚刚你一下子就把它打倒了，你只是不小心，才忽视了旁边的东西的。” 　　是在安慰他吗？ 　　好可爱。 　　郁博达神情微松，惨白的面容恢复些血色，他轻轻揉了揉小朋友伸过来的棉花团一般蓬松的尾巴尖：“我知道。” 　　“谢谢微言。”想了想，他又补了句。 　　“不谢。”脸蛋圆圆的小朋友超酷地一昂头，头顶晃晃悠悠的小卷毛衬得白嫩小脸愈发可爱。 　　郁博达没忍住又笑了下。 　　“嘭——” 　　下一瞬，伴着卷沙狂风，沉闷声响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乌黑长棍横出，哪怕四肢僵硬却仍要不屈不挠奔来追逐活人血肉的青白尸体被强悍的力道击退，在不远处砖石地面上东倒西歪地砸成一团。 　　造成此种场面的郑云野从容不迫地收回长棍，指尖一挑，随手就将长棍抛给了一旁的郁博达。 　　郁博达猝不及防间险些被这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沉甸甸长棍压倒。 　　等他有些狼狈地站稳后，一抬头，就见眉眼锋利的黑衣男子伸手，毫不客气地搓乱了柏微言的卷毛，又揉面团似的将柏微言软乎乎的腮帮子揉来捏去。 　　被强行撸毛揉脸的小朋友瞬间炸毛，毛耳朵竖起，尾巴“倏”地一下从郁博达那里撤回，示威一般高高翘起，尾巴尖尖还不服气地弯出一个小勾勾。 　　“怎么，捏捏你都不行？”郑云野垂眸瞧着不服气的小胖崽，长眉微扬，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臂：“别忘了，你现在还被我提在手里呢。” 　　被晃得小身子荡荡悠悠的柏微言不服气地扑腾了两下，可瞅瞅自己短短胖胖的圆胳膊短腿，再瞧瞧周围死尸横行血肉横飞的环境…… 　　好叭。 　　心有气而力不足的卷毛崽两只雪白毛耳朵分别向左右两侧下压，与毛绒绒的圆脑壳一起，形成了一道完美且流畅的漂亮弧线，蔫巴巴又强打精神地开口：“那你捏吧。” 　　软糯糯的小奶音听起来煞是可怜。 　　郁博达忍不住动了动唇。 　　“啧。” 　　可就在郁博达开口之前，郑云野眼睫一抬，轻啧出声。 　　他嫌弃地看了眼郁博达，又晃了晃手里提的小卷毛崽，瞧着崽身后垂落的、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毛绒大尾巴，漆黑锐利的眼眸中一片了然。 　　“有些时候可要看明白了再开口。”他没指名道姓，但郁博达却莫名意会。 　　身高腿长的男人几步走近小区楼下的一扇白色卷帘门，边利索开门，边漫不经心地想，柏微言那小崽子可没他看起来的那么可怜巴巴。 　　这是只小狼崽子，是吃肉的。 　　这会儿啊，心底指不定怎么记仇呢。 　　不过，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正生着闷气却还努力板起小脸，做出一副超酷超拽一点也不在意模样的小孩，眼底划过笑意。 　　爪牙未丰，只能暗生闷气的圆滚小狼崽还是挺可爱的。 　　啧，又有点想招惹了怎么办？ 　　柏微言不知道郑云野心中思绪，他望着卷帘门后那辆黑色的、崭新的车子，惊讶地翘起一只耳朵。 　　郁博达也很惊讶。 　　“上车。”郑云野却已经敛起心思，他催促了一句后，就几步上前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柏微言放了进去。 　　就这一会儿功夫，被逼退的青白僵硬尸身便又追逐着血肉气息围了过来。 　　郁博达顾不得纠结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赶紧抱着郑云野的漆黑长棍和他自己的消防斧坐进车子后座。 　　“轰。” 　　车门关好，郑云野一踩油门，崭新的车辆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闪电般冲出去。 　　有了代步车，离开小区变得轻松许多。 　　车子离开小区进入外面街道时，郁博达忍不住侧头，无声地用视线描摹着周围他无比熟悉的景色。 　　他将要离开大景镇，去冈市寻找父母。 　　那一场流星雨过后，世界不再安宁，危机四伏。 　　郁博达想，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熟悉的街道和小区了。 　　银白闪电在天际蜿蜒，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雨水迷蒙了视野，车辆也渐渐远行，郁博达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终于腾出心思关注如今所乘的这辆车子。 　　车内空间宽敞，地上摞着几提矿泉水，后座上是一些面包、方便面等速食。 　　副驾驶座安了儿童座椅，胖嘟嘟的小朋友顶着一头蓬松小卷毛乖乖坐在里面。 　　两只时不时抖动一下的毛绒耳朵芯芯是粉色的，配上雪白绒软的大尾巴，简直像一个精心缝制的可爱娃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漂亮可爱得不得了。 　　郁博达在柏微言的斜后方，他盯着小孩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时看得异常清晰的圆圆脸蛋弧度，唇角不由得弯起，沉郁心情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散了个干净。 　　不就是要离家几千公里吗？找到父母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眼下这种情况，能和郑云野他们组队，也着实是他走大运了。 　　抱着漆黑长棍的郁博达唇边笑容扩大，眼中溢满庆幸。 　　暴雨冲洗街道，暗红血迹和细碎血肉伴着流淌的雨水消失在下水道。 　　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路边店铺的柏微言与郁博达一样，也被瓢泼大雨阻挡了视线。 　　他遗憾地收回目光，毛茸茸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将车子内部看了一圈后，好奇问道：“郁博达，这是你家的车吗？” 　　“嗯？”郁博达一愣，连忙摇头：“不是……” 　　柏微言迷惑地歪歪脑袋，尾巴尖尖一点点的，犹豫着看向看似专心开车的郑云野。 　　“想到了？”眉眼英气俊美的黑衣男子扬眉轻笑。 　　“是你的吗？”小朋友仰着漂亮小脸，奶乖奶乖地开口。 　　哪怕知道这是表象，是小狼崽子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计谋，但郑云野还是笑眯眯地搓搓脸蛋子，答道：“是在你们昏睡那三天准备的。” 　　柏微言乌圆眼眸中溢出惊叹与羡慕。 　　好厉害。 　　想学。 　　郑云野将小家伙快要从黑圆圆眼睛里流淌出来的迫切情绪尽收眼底，勾唇笑道：“等你长大才能学。” 　　他有点挑剔地瞅瞅柏微言的小胳膊小腿，唇边噙着恼人的笑意：“现在啊，你一出去，跑不了几步就成了那些活死人的盘中餐。” 　　“活死人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了，嘴一张，嘎吱嘎吱的，几口下去，一个小孩就没了。” 　　柏微言不高兴。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打不过郑云野，只好扭头忍气吞声地生闷气，耳朵都塌塌下去了，甚是委屈的小模样。 　　郁博达看不下去，但郑云野武力值在那，他只好委婉提醒：“老大，您还开车呢，注意路况。” 　　郑云野对“老大”这个称呼不置可否，但是—— 　　“这路况有注意的必要？”他淡声反问。 　　郁博达看着前方七扭八拐挡路的车辆和被声音吸引过来的僵白尸体，呐呐无言。 　　“现在可不是以往。”郑云野看了眼郁博达，意味深长。 　　“我们要去哪里？”见小伙伴被问住，郑云野又望着前方一副轻描淡写的冷淡样，柏微言顾不得生闷气了，连忙奶声奶气开口。 　　“去加油站。”郑云野道：“我们要去冈市，必须要用车。后面情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汽油需要多备些。” 　　柏微言乖乖点头。 　　暴雨越下越大，积水渐深。 　　车子穿梭在拥塞的街道，雨水四溅。 　　见前方便是十字路口，郁博达刚想出声为郑云野指明方向，却见郑云野一转方向盘，车子灵活地驶入正确道路。 　　郁博达有些尴尬地闭上嘴巴，眼中闪着不解。 　　“我把大景镇的路记下来了。”郑云野平静道。 　　柏微言闻言，黑眸亮了起来，讨食小犬一样巴巴地看向郑云野。 　　郑云野恍若未觉，但在柏微言看不见的地方，轮廓冷硬眉眼桀骜的男人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啧，一只笨蛋小狼崽罢了，想要打好关系啊—— 　　易如反掌。 　　因突然爆发的灾难而冷落荒寂下来的街道上，崭新的车子破开雨幕，恣意穿行。 　　忽地，车子停了下来。 　　郁博达透过车窗，看着街道边一连串的童装店，面露不解：“老大？” 　　离加油站还有好长的路呢？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郑云野拔下车钥匙，从郁博达那里拿过漆黑长棍后，打开车门，长腿一伸便下了车。 　　“你们待在车上。”他一边关车门一边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44章 　　大雨倾盆，连绵不绝的雨幕将郑云野的身影逐渐模糊。 　　柏微言眨巴眨巴黑圆眼眸，慢吞吞收回视线，又慢吞吞摇摇尾巴尖，最后快乐地晃了晃两只小脚丫，很是怡然自乐的模样，一点担心的神色也没有。 　　于是，郁博达忍不住看了小家伙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怎么啦？”被看了好几眼的柏微言困惑扭头，耳朵尖不自觉竖起：“我衣服脏了？还是耳朵毛毛乱了？” 　　“没有。”郁博达立即摇头。 　　柏微言小眉头一皱：“那你为什么偷偷瞅我呀？” 　　小伙伴儿，你真的很奇怪耶。 　　眼瞅着小家伙脸蛋上明晃晃地表达出了点点嫌弃，郁博达赶紧解释道：“微言，你不担心老大吗？我就是看你一点也不担心，有些好奇。” 　　“他很厉害的。”柏微言歪歪脑袋，小奶音满含认真：“你应该担心我们两个才对，要是现在有一大堆活死人冲过来围住车子，我们就会被它们嘎吱嘎吱吃掉的。” 　　小孩子的声音软乎乎的，可当说到“嘎吱嘎吱”四个字时，却没有什么起伏。 　　明明是自带软糯之感的小奶音，郁博达却愣是听出了恐吓之意。不知不觉间，竟给他激出了一身冷汗。 　　郁博达缓了会儿，看着一脸认真的柏微言，无奈叹气：“好吧，你是对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 　　“没事。”胖嘟嘟的小朋友伸手想拍拍郁博达的肩膀，却因为胳膊太短，只得遗憾放弃。 　　他抖抖耳朵，安慰道：“你刚刚也在担心呀，现在只是从担心郑云野变成了担心我们自己而已，都一样啦！” 　　哪里一样了？ 　　郁博达看着黑眸写满宽慰与诚恳的小朋友，无语凝噎。 　　“算了。”过了会儿，郁博达喃喃自语地劝解自己：“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呢，也是一道屏障……” 　　不过，今日的郁博达似乎不怎么讨老天爷喜欢，他话音还未落地，外面的瓢泼大雨竟慢慢小了下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成了朦胧细雨。 　　郁博达的神色霎时间变得五彩斑斓起来，甚是好看。 　　“没事没事。”柏微言心态超好，甩着尾巴再次安慰道：“我们待在车里不动，没事的。” 　　“外面又没有人……敌不动，我不动！” 　　小家伙苦思冥想半天，憋出来一句超有文化的句子，不由得有点小得意。 　　“……敌动了。”郁博达幽幽道。 　　“啊？”柏微言震惊。 　　他连忙探出小脑袋去观察。 　　不远处，两个穿着长袖长裤的身影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从一家店铺中跑出来，直奔这边而来。 　　“救命、救命啊——” 　　“别吃我——我的肉是臭的！我每天吃的是预制僵尸肉，喝的是糖精勾兑饮料啊啊啊——” 　　鬼哭狼嚎响彻整条街，也让一脸幽怨的郁博达一个激灵。 　　“冯远涛？宁元？” 　　忽然听到自己名字的两人眼睛一亮。 　　他们立即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这里！”郁博达忙拉开车门，可车门刚打开，他便僵住了。 　　这不是他的车，而且他现在连自己的安全都还保证不了，只能依靠别人…… 　　“老郁！你真是我亲哥啊——” 　　郁博达呆愣住了，可被活死人追得撒丫子狂奔的两人可没呆住，连忙挤进车里，“嘭”地关上车门，满脸庆幸。 　　“大好人啊，老郁，你放心吧，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对对对，元子说得对……” 　　两人话密得很，不断用唠唠叨叨的言语宣泄着恐惧与后怕。 　　郁博达看着和他一起挤在后座的两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哪里还忍心再将他们赶下车？他不由得求助似的看向柏微言。 　　“看我也没有用。”柏微言实诚道：“我也是靠郑云野养着的。” 　　“而且，活死人真的要把我们围在车里了。”小朋友抱住毛乎大尾巴，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往车里钻？去旁边房子里躲起来不是更好吗？现在我们都被围在车上了诶。” 　　郁博达僵硬地看着活死人渐渐接近，欲哭无泪：“我一紧张，就什么都忘记了。” 　　新上车的两人也意识到危机尚未解除，稍稍放松的神色再次紧绷起来。 　　“是我们连累了你。”更瘦一些的男生一咬牙，道：“老郁，我们还是下去吧，我们两个应该能引开一些活死人……” 　　另一个男生腿微微颤抖，但同样白着脸点头：“海哥说得有道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怪我没长脑子……”郁博达悔恨不已：“我和你们一起去引开活死人！” 　　“微言，你腿短，就好好待在车里，等老大回来了，你就安全了！”郁博达说完，就要打开车门下车。 　　被说“腿短”的小朋友脸蛋一黑，可瞧见后座上的三个男生都是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而且眼见着他们就要推门下车去了，只好扯着小嗓子大声阻止：“别动！” 　　“郑云野出来了！” 　　“啊？”郁博达一愣，瞬间扭头。 　　当他看见一手拎着个大包裹，一手提着乌黑长棍朝这边走来的高挑男子后，惊喜立刻涌上眼眸。 　　“老大，救命啊——” 　　听到求救声的郑云野嫌弃地看了眼郁博达所在位置的车窗，脚步不停。 　　细雨迷蒙，活死人僵直地围在车旁。雨水浸透它们的衣衫，血肉被浸得发白，愈发显得臃肿可怖。 　　可郑云野却如入无人之境，长棍宛若游龙惊鸿，暴力而不失轻巧地轻松劈开一条道路。 　　紧接着，开车门、扔包裹、关车门、踩油门，一气呵成。 　　被活死人锋利爪牙留下数道深深痕迹的越野车发出咆哮，箭矢一般射向远方。 　　“说吧，怎么搞的？”车子离开方才被活死人围绕的街道后，郑云野平淡出声。 　　郁博达抱着被郑云野抛过来的包裹，面色尴尬。 　　可当他侧头看见旁边那两个还愣愣的，显然还没能从郑云野惊人的武力值中回过神的男生后，那点羞囧顿时化为紧张。 　　“是我的错，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我看到他们被活死人追时，没多想就让他们上车了……” 　　郁博达情不自禁地揪紧怀中之物：“老大，他们两个都是好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我们什么都能干的！会听您的话！他们……” 　　“行了。”郑云野打断道：“留下吧。” 　　“谢谢老大！”郁博达惊喜万分。 　　他旁边两人也回过神来，赶忙跟着说道：“谢谢老大！” 　　“谢谢老大！” 　　郑云野没搭理他们，望着前方道路神色平静。 　　但没过多久，他便无奈侧眸：“瞧我做什么？” 　　“没什么。”柏微言连连摇头，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没移开，好奇而专注地瞅着郑云野俊美英气的侧脸。 　　郑云野不是坏人。 　　小朋友很认真地想，他救下那两个男生是很正常的。 　　……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诶…… 　　柏微言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他确定，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小朋友揪了揪手腕上的黑色细绳，看得更加专注了。 　　多看看，说不定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呢！ 　　把柏微言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的郑云野嘴角一抽，懒得理会了，任由副驾驶座上的小胖崽子用一种仿佛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的探究目光瞅着自己。 　　车内安静下来，车轮溅起雨水时的哗哗声便愈发明显。 　　后座上三个男生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色，脸色渐渐沉重起来。 　　大景镇中仿佛只剩下车子上的几位活人了，粗糙冷硬的车轮压过沥青路面，越过坡缓且长的大桥，进入郊区。 　　“加油站！”远远瞧见熟悉的建筑，郁博达不禁喜上眉梢：“我们可以去取汽油了！” 　　“有东西。”柏微言却拧起眉毛。 　　好像是钉子…… 　　舅舅家有汽车，舅妈经常念叨要小心锐器弄坏车轮，是以，此时柏微言在瞧见前方异物的瞬间便警觉起来，尾巴尖无声地炸成蒲公英。 　　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郑云野踩下刹车，望着前方道路上密布的尖锐长钉眯起眼眸，桀骜眉眼间染上一抹戾气：“拦路啊……” 　　这个距离，后座上的郁博达三人也看见了，顿时愤怒起来。 　　“太过分了！是哪个混蛋干的？！”宁元握紧拳头。 　　说曹操，曹操到。 　　加油站旁边的小卖部门被人推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光着膀子走了出来。 　　他们嘻嘻哈哈的，显然没将车子上的人放在心上。 　　“赶紧滚下来！”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威胁道：“乖乖听话，不然就把你们杀了喂狗。” 　　他说得轻描淡写，神色也漫不经心，但语气里的血腥味却让人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郑云野降下车窗，眸色平淡：“哦？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杀我。” 　　“小子，我们可是异能者。”男人嗤笑，目光不屑。 　　他旁边几个男人也大声笑起来，望过来的视线恶意满满。 　　“你们以为现在还是流星雨之前？”一个体型格外魁梧的男人伸手便想来拉车门，眼神戏谑而凶狠：“都给我老实听话，不然……” 　　“不然什么？”郑云野忽地踢开车门，长棍一伸，硬生生将堵在车门前的几人撞飞出去：“不然就把你们几个当沙袋来用？” 第45章 　　猛地被撞飞出去的几个壮汉摔在地上后，那股冲劲还未消退，硬是带着他们贴着粗糙坚硬的地面又滑出些许距离。 　　如此一来，因为嫌天气闷热而光着膀子的几人贴着地面的位置肌肤被蹭破，雨水混着沙砾黏在伤口处，血肉模糊的一片。 　　“你个王八犊子……”刚刚最先开口威胁的那个凶恶男子面色狰狞地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着，看向郑云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有一手啊，你也有异能？” 　　他扫了眼坐在车子后座上义愤填膺地瞪着他的三个大学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至于副驾驶座上的小萝卜头，那更是被他忽略了个彻底：“你们就你一个人是异能者吧？我们可全都是异能者！” 　　“小子，我告诉你，你现在跪下求饶也来不及了！后悔去吧！” 　　男人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连绵成片的擦伤，恶意十足地伸出手：“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雷——” 　　“嘭——” 　　是郑云野一棍子将他拍了出去。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五官英挺深刻的男子神色懒倦，语气嘲讽：“不堪一击的废物罢了，倒还挺会异想天开的。” 　　见此，车门开了一半，准备下来帮忙的郁博达三人讪讪缩回腿，看着郑云野一人独霸全场，将数个魁梧有力的壮汉打得哀嚎连连。 　　“你们带着那小狼崽子先进去。” 　　把壮汉们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起不来身后，一场战斗下来连汗都没出的郑云野进小卖部里看了眼，确定没危险，然后便出来朝聚在车窗边崇拜看他的郁博达三人道：“我把他们处理了，一会儿就过去。” 　　郁博达和另外两个男生听懂了郑云野话语里隐含的意思，脸色微变。 　　郑云野却没怎么在意他们波澜起伏的心绪，他看向抱着毛绒大尾巴乖乖坐在儿童座椅上的柏微言，言简意赅：“进去等我。” 　　“我不要。”胖乎乎的小朋友仰着小包子脸，清透明亮的黑眸睁得溜圆：“我不怕！” 　　“你以前见过？”郑云野看着圆眼写满坚持的柏微言，挑眉问道。 　　“……没有。”柏微言抿唇。 　　郑云野：“那就乖乖跟他们进去。” 　　“可我不害怕！真的！”柏微言两只毛毛耳朵竖得笔直：“我很厉害的，我……” 　　小朋友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带着软软婴儿肥的白嫩小脸绷紧，乌溜大眼睛含着一丝紧张：“我很有用处的……” 　　郑云野垂眸瞧着尾巴尖尖不自觉炸成绒团的胖崽子，眸色微不可察地软了些：“还用不到你。” 　　他走近车边，弯腰揉了揉柏微言乱翘的小卷毛，桀骜眉眼稍缓：“天塌了有高个顶着，短手短脚的萝卜头就别来添乱了。” 　　“可是……”柏微言不服气。 　　“可是什么可是？”郑云野似是笑了下，他动作利索地拉开车门，再把儿童座椅上的安全扣打开，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将柏微言提溜了出来：“我们大人还活着呢，轮不到你这种小不点逞能。” 　　说着，他将柏微言塞给站在一旁的郁博达，命令道：“带着他进去。” 　　郁博达手里本来是拿着消防斧的，怀里猛地被塞了个崽过来时，他微微惊了一刹那，然后连忙将消防斧扔在地上，双手端好沉甸甸的胖崽。 　　他的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褪去了慌乱失措，变得坚韧起来。 　　“放心吧老大，我会看好微言的。” 　　不过，郁博达既怕端着的崽跑掉，又怕摔了崽，心有顾忌之下，动作不免别扭起来。 　　柏微言被弄得有点不舒服，但瞧着郁博达紧张的神色，还是老老实实没动，只酷酷地唬着张小脸，一副很淡定很冷静的小大人模样。 　　郁博达端着柏微言，冯远涛便主动拎起方才郁博达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消防斧。 　　倒是宁元，犹豫了会儿后，他看向郑云野，说道：“老大，儿童座椅是不能安在副驾驶座上的，副驾驶那儿有安全气囊，遇到危险时会弹出来。” 　　郑云野眉梢微扬。 　　他看了看宁元，点头应下：“是我没注意。” 　　见郑云野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愠色，宁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老大，我和老郁他们进去了。” 　　郑云野：“去吧。” 　　宁元便转身跟上郁博达。 　　郑云野站在原地，看着郁博达几人的身影没入小卖部后，又侧眸瞧了眼副驾驶座上安安静静摆好的儿童座椅，喃喃自语：“儿童座椅有这么多讲究？” 　　“啧，一会儿就给你拆了……” 　　男人嘟囔着，抬脚走向旁边萎靡蜷缩在地的几个壮汉。 　　“不过也不能怪我，我进白塔有两百多年了吧？不知道也正常……” 　　…… 　　小卖部里乱糟糟的，原本隔着些距离摆放整齐的货架被掏空，七扭八歪地在屋子后方叠成一团。 　　手撕肉干、火腿肠、泡椒脆笋……花花绿绿包装的零食胡乱堆在地上，引得郁博达三人眼睛一亮。 　　——装起来带走？ 　　——装起来带走！ 　　三个男生眉来眼去了一会儿，很快便统一意见。 　　“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但他们还没动手呢，端端正正坐在郁博达胳膊上的小朋友便板着小脸开口说话了。 　　“噢噢，可以可以。”郁博达连忙把柏微言放下。 　　柏微言抖抖耳朵毛，再抖抖尾巴毛，拽拽地昂起胖脸蛋，可还没等他发表意见，一个大大的包裹就被扔了进来。 　　“里面有衣服，赶紧把你身上那皱巴巴的咸菜条子换了。” 　　郑云野身形挺拔，步履稳重地走进来。 　　柏微言小肥脸一皱，不满地翘起尾巴尖：“才不是咸菜条子！” 　　“我们到这里时你就穿着这套，睡了三天后醒来你还是穿着这套，又是雨水又是汗的，不是咸菜条子是什么？”郑云野扬眉反问。 　　小朋友想要反驳，可瞅瞅皱巴巴的衣角…… 　　“换就换！”柏微言气鼓鼓地去扒拉包裹。 　　包裹是由郑云野进童装店扫荡时因没找到合适的袋子而随手扯的一块帘子打结制成，它先是被扔给郁博达抱着，后又被郑云野随意扔放，本就是顺手裹巴裹巴的帘子不免松散了些，此时被柏微言一扯，就将里面的衣服露出一部分。 　　“？” 　　柏微言睁圆黑眸。 　　“这是什么？！” 　　小家伙指着粉粉嫩嫩的小裙子大声质问。 　　“哦，顺手装的，你喜欢？喜欢的话穿上也不是不行……” 　　“我不！”柏微言强烈拒绝！ 　　“行吧。”郑云野有点遗憾地摸摸下巴。 　　柏微言哼了声，气呼呼地翻出两件衣服，哒哒哒跑到柜台后换衣服去了。 　　小卖部的柜台比柏微言高些，郑云野又离得远，便瞧见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躲在那里动呀动，还挺可爱的。 　　点评了一下毛耳朵，郑云野侧头看向站在郁博达身旁的两个男生，问起正事：“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对啊，海哥，你不是去你外婆家了？”郁博达面露不解：“元子，你不是和叔叔阿姨一起去旅游了吗？” 　　冯远涛神色讪讪：“这不是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吗，我和元子就商量着给你个惊喜，提前回来了……” 　　结果惊喜没搞成，莫名其妙昏睡了三天之后，还被活死人追得东滚西爬。 　　“那你们真是命大，在滦山北路的店铺里昏睡了三天，都没被活死人咬了吃掉。”郁博达感慨万千。 　　柏微言换好衣服走出来，正巧听到郁博达的感慨，脚步一顿。 　　又来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 　　到底有什么是他忽视的呢？ 　　小朋友拧起眉头，苦思冥想。 　　“出来了？”没等柏微言理出什么头绪，郑云野含笑的嗓音便先一步响起：“挺可爱的，我的眼光真好。” 　　？ 　　柏微言黑圆圆的大眼睛顿时怒冲冲地瞅向郑云野。 　　你刚刚不是说是顺手装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你眼光好了？ 　　郑云野对小朋友控诉的目光恍若未觉，还笑眯眯地看向郁博达三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看。” 　　郁博达三人连连点头。 　　这倒不是假话。 　　柏微言选的是一套短袖短裤。短袖是奶白色的，中间是一个睁着黑圆眼睛的、圆橙橙的卡通大南瓜，南瓜下面缝了两只小短腿，随着小孩走动一点一点的。 　　短裤同样的橙色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又利落。本就圆乎可爱的小孩穿上这一套，愈发纯稚灵动，露出来的嫩生生如莲藕似的小胖胳膊瞧着格外诱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是不是和看起来的一样软糯奶乎。 　　“我记得好像还有个包。”郑云野想了想，从包裹里翻出来个圆乎乎的南瓜包，递给柏微言：“带上试试？” 　　柏微言鼓起腮帮子，没动。 　　郑云野便勾着唇亲自给小家伙带上了。 　　“嗯，不错。”他满意点头。 　　带上就带上，可以装东西呢！ 　　柏微言想着，也就没非得摘下来。 　　屋外细雨渐消，阳光穿破阴云，洒落金光万束。 　　小孩瞅瞅地上成堆的零食，晃了晃大尾巴：“我饿了！” 　　“呦，”看了眼天色，郑云野一扬眉，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你还是只小饭桶呢。” 第46章 　　什么小饭桶？ 　　你这人真不讲礼貌！ 　　柏微言嘴巴一撇，漂亮的小脸不高兴地皱成一团，像莫名其妙被人揪了毛毛的小猫咪，又生气又委屈的小表情让人情不自禁就想招惹招惹，例如捏捏耳尖、揉揉爪垫什么的，非惹得小猫咪炸毛，喵喵呜呜地挥爪子才罢休。 　　郑云野就是那个非要瞧小猫咪挥爪子的家伙了。 　　“不高兴了？” 　　他兴致勃勃地瞧着柏微言变脸，漆黑眼眸蕴笑，拉长的语调里带着一抹调侃：“可是我说得都是实话啊——” 　　“我们出发前才刚吃过饭，你这么快就饿了，还说不是小饭桶？” 　　再一次听见“饭桶”二字，胖嘟嘟的小猫咪腮帮子鼓起，表情不善，要伸爪子挠人了。 　　可郑云野却好似没瞧见柏微言不善的小表情，也没发现那两只跃跃欲试的爪爪。 　　他继续笑眯眯道：“不过你是小饭桶也没事，我养得起。” 　　小猫咪刚露出来的爪尖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柏微言被提醒了。 　　是哦，自己现在还被郑云野养着呢。 　　小朋友想想停在加油站边的车子，又低头瞅瞅自己身上新换的卡通大南瓜短袖，头顶毛耳朵默默趴进小卷毛中。 　　于是，郑云野一低头，就瞧见方才还奶凶奶凶要挠人的柏微言小脸板起，昂着脑壳假装毫不在乎，可一双乌溜溜圆眼睛却不自觉瞅向地上成堆的各式各样零食。 　　眼巴巴的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郑云野勾起唇角。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臂膀上流畅完美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强悍中暗蕴优雅，再配上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格外蛊人。 　　不过可惜，在场的崽和三个大男生都是不懂得欣赏的，他们眼睛里巴巴瞅着的，全是那座零食堆成的小山包。 　　所以，当柏微言发现自己被提起来放进零食堆里时，黑圆清澈的眼眸不自觉亮起。 　　他身后那条有点蔫，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虚拍地面的毛茸茸大尾巴也瞬间精神起来，像小狗尾巴一样甩得飞快。 　　小孩瞅瞅手边的零食，再抬头看向眉眼散漫藏笑的黑衣男子时，长睫扑扇，黑眸晶亮。 　　是故作严肃刻意板起的脸蛋也遮不住的欢喜。 　　“我以前没有这么容易饿的。” 　　小奶音自带软糯甜意的胖乎崽看了会儿，认真解释道：“但是我现在很饿，特别饿，很想很想吃东西。” 　　“我醒来后就这样了。”想了想，柏微言又补充道。 　　郑云野眼底若有所思。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挑一笑，语气懒散：“那就吃。” 　　“我养得起。” 　　屋外，乌云散去，日光明媚。 　　湛蓝天空明净如洗，雨后湿润空气混着草木清淡的气味，将血腥气掩藏。 　　“老大……”郁博达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 　　柏微言好奇歪头，郑云野漫不经心地抛出个字：“说。” 　　“老大，我们也饿了，能吃一点东西不？”郁博达傻兮兮地挠挠头，憨笑道。 　　冯远涛和宁元站在一旁，闻言也眼巴巴看向郑云野。 　　郑云野挑眉：“吃就是了，这么多还不够你们吃的？” 　　三个大男生忙道谢，凑到零食堆旁坐下。 　　郁博达没立即拿起零食，而是看向柏微言：“微言，你要吃哪个？我帮你打开。” 　　柏微言确实需要郁博达的帮助。 　　零食堆积如山，花花绿绿的包装格外引人注目，可对于每天能有馒头米饭填饱肚子就已经心满意足的柏微言来说，这些包装色彩艳丽的食物着实陌生。 　　“你觉得哪个好吃？”小朋友表现得落落大方，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征询意见。 　　“我喜欢吃辣的。”郁博达在零食堆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毛毛虫面包，又翻出几根乡巴佬肠，一起放到柏微言面前：“不过微言你还是个小孩，吃这些怎么样？” 　　柏微言低头看看面包和暗灰色包装的肠，乖乖点头。 　　郁博达见柏微言对自己的提议接受良好，便再次开口，主动热情道：“我帮你把面包打开吧，至于肠……” 　　他瞅瞅乡巴佬肠外面那层紧致密实的包装，思索了会儿，道：“我去柜台那翻翻，应该有小刀。” 　　言罢，他利索地撕开面包外包装，递给柏微言，然后起身朝柜台走去。 　　“谢谢。”柏微言拿着面包，肚子里汹涌的饥饿感催促着他大口咬下去，可他刚刚张开嘴巴，就想起什么，又把捧到嘴边的面包放了下来。 　　“郑云野，你不吃吗？”小孩扭头看向懒洋洋倚在门口的高个男人。 　　郑云野笑了下，神色平淡：“我不饿。” 　　阳光透过窗子，暖融融地落在肩宽腿长的男人身上，仿佛为他穿上了一身淡金色盔甲，那张总是挂着吊儿郎当笑容的俊脸似乎也因此而染上了几分神圣。 　　他的声音很淡，低不可闻：“怪物怎么会饿呢？” 　　“嗯？” 　　柏微言没听清，毛耳朵好奇地翘起一只：“什么？” 　　“没什么。”郑云野扬唇，眸色平静：“快吃，吃完了我们就离开。现在我们才刚离开大景镇，距离冈市还有很远一段路。” 　　郁博达从柜台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刚拿起刀就听到这话，连忙点头。 　　零食堆旁的冯远涛和宁元却想到了自己目前还生死不明的父母亲人，神色黯淡下来。 　　郁博达注意到了，往这边走的脚步一顿。 　　“我没事。”宁元向他摇头：“我父母在海榆市，比冈市还远，好在和冈市是一个方向，我跟着你们先到冈市，然后再想办法。” 　　冯远涛却抿唇：“我要去白林镇。” 　　他外婆家就在白林镇。 　　“我一会儿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男生看向郑云野，诚恳道：“老大，谢谢你愿意带着我们从大景镇出来。” 　　郁博达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见冯远涛冲他摇头。 　　柏微言察觉出周围弥漫起的沉重和宁元、郁博达两人的欲言又止，默默把咬了一口的面包抱住，坐在零食堆里左看右看。 　　郑云野一眼就瞧见了睁着圆眼猫儿似的探头探脑的胖崽子，唇角一挑，语气却有点不耐：“都还活着呢，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儿做什么？” 　　“白林镇在哪儿？”他冲冯远涛扬扬下巴。 　　“离这里不远！”郁博达眼中迸发出惊喜，冯远涛还没开口，他便已经接话：“顺着加油站前面这条路走上一会儿，拐进右边第一个路口，再走一段就到了。” 　　郑云野点点头：“快吃，吃完我们去白林镇。” 　　“谢谢老大！” 　　三个大男生露出笑容，异口同声道。 　　冯远涛和宁元还不忘站起来，和郁博达一起，整整齐齐地朝郑云野鞠了个躬。 　　郑云野扬眉，似是笑了下。一旁的柏微言再次捧起面包，“啊呜”咬了一大口，晃着尾巴不自觉摇头晃脑起来，心情很好的小模样。 　　…… 　　车轮溅起水花，阳光落下，折射出绚烂的七彩光晕。 　　座位换到后座的柏微言晃着小短腿，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观察外界。 　　苍翠林木枝叶迎风摇曳，草丛中盛放的鲜花尚还带着雨珠，却毫无狼狈之色，生机勃勃地舒展花瓣。 　　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慢慢被崭新的沥青路面取代，两侧葱郁的林木逐渐减少，一人高的灰白色石头上刻着“白林镇”三字。 　　“到了！”被换到副驾驶座指路的冯远涛眼睛一亮，神色掩不住的欣喜。 　　可是越往镇里走，冯远涛的欣喜便越淡，最后已是脸色苍白。 　　车子撞开拦路的活死人，碾过被雨水冲刷过后再次染上血迹的地面，最终停在了镇边树林前的一栋小楼前。 　　两层小楼白墙蓝顶，被红砖垒出的院墙护得严实。 　　冯远涛看了眼紧闭的黑色院门，神情紧绷。 　　“下车吧。”郑云野拎着黑色长棍下车，几棍便将追逐过来的零星活死人解决了。 　　他走到车子后车门，拉开车门后，一伸手，轻轻松松就将刚刚解开儿童座椅安全扣，正撅着屁股往下爬的小朋友拎起，还不忘称赞一句“挺懂事，知道把后面衣服露出来。” 　　被提着后背衣服面朝大地的柏微言脸蛋一耷拉。 　　郁博达正巧抬眸，一眼看到柏微言不爽的小表情，紧绷的心弦微松，有些好笑。 　　他握紧消防斧，下车后，空着的那只手安慰地拍了拍冯远涛的肩膀：“门还好好关着呢，叔叔阿姨他们会没事的。” 　　“嗯。”冯远涛脸色好转一些，点头应下。 　　院门打开又关上，一行人进到院墙围出的水泥院子里。 　　院子被打理得很干净，空旷且安静。 　　冯远涛大步迈出，几步之后，便忍不住跑了起来。 　　“爸——” 　　“妈——” 　　推开屋门，温馨干净的客厅映入眼帘。 　　无人闻声走出。 　　冯远涛又喊了几声，仍无人应声。 　　刚刚因运动而红润几分的脸色再次苍白下来。 　　他静立稍许，就要往里冲，郑云野却拦住了他。 　　“听。” 　　沉闷的撞击声从楼上传来。 　　冯远涛想到了某种可能，僵立着不敢迈步。 　　郑云野放下柏微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了二楼。 　　撞击声消失了。 　　冯远涛仍没有动。 　　“去看看吧。”良久，宁元哑声道。 第47章 　　冯远涛步履匆匆地上了楼，郁博达与宁元落在后面。 　　他们两人和冯远涛从小玩到大，对冯远涛的亲人也是熟悉的，此刻，眼底便忍不住流露出哀色，还有几分暗藏的恐惧。 　　他们的父母亲人……还好吗？ 　　心底情绪翻涌，但郁博达心中终究还是担忧冯远涛的，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太久。 　　很快，他便掩去恐惧，弯腰抱起柏微言，和神情微有些恍惚的宁元一起走向楼梯。 　　柏微言知道自己的小短腿在上楼梯时不占优势，因此，郁博达伸手抱他时，他便没有反抗。 　　被抱起来后，他抱住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老老实实地待在郁博达怀中。 　　金灿日光透窗而落，斑驳金影竟是分外炫目，不知不觉中便刺出了途经者的泪珠。 　　柏微言睁着乌圆圆的眼眸，安安静静地凝望地面墙侧变幻的光影。 　　郁博达踩过一阶阶楼梯，仿佛只是转瞬之间，色彩柔和淡雅的木质屋门就出现在眼前。 　　身量极高肌肉精悍的英俊男子抱着乌黑长棍倚在门侧白墙上，漆黑眼睫遮住眸底神色。 　　唇边褪去了惯常笑意后，男人冷峻的面部轮廓和锋锐凌厉的眉骨便显出寒厉之色，沉冷不近人情，令人望之生畏。 　　郁博达和宁元停下脚步。 　　“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郑云野早便听到了脚步声，不过此时才抬眸看去，淡淡道。 　　郁博达犹豫稍许，点头应下。 　　宁元动了动唇，最终却还是沉默下去，低头站在郁博达身侧，不知在想什么。 　　微风拂过窗外绿树，从枝叶缝隙落入屋内的斑驳碎金跳跃晃动着，恍似一场无人欣赏的落寞独舞。 　　“我去楼下等。”沉闷的气氛引得郑云野皱了皱眉。 　　他站直身体，走到郁博达身前时，长臂一伸，就揽着柏微言胖乎乎的腰，把他从郁博达怀中转到自己怀中。 　　“他我就带走了。” 　　重新回到楼下，脱离了过于沉重气氛的柏微言扑腾着小短腿要下来。 　　郑云野从善如流，把着实是有一些分量的崽放下。 　　“郑云野，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柏微言站稳后，没急着跑，而是仰着小脑袋神色认真地询问道。 　　郑云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你忘记了！”脸蛋白嫩嫩的小朋友眼睛睁得大大的，甩着尾巴坚定道：“你一直都没说我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不想说。”黑衣男子在小朋友抗议的小眼神中弯腰捏捏胖嘟嘟的脸蛋，语气散漫：“柏微言嘛，又不是什么难记的名字。” 　　柏微言尾巴尖甩甩，板着小脸，心里却忍不住困惑。 　　是这样吗？ 　　他狐疑地看向笑意盈盈的高个男人。 　　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冯远涛眼眶通红，走在最前面，宁元和郁博达则依次落后几步。 　　“谢谢您。”冯远涛走到郑云野身前，郑重地鞠躬道谢。 　　“不必。”郑云野似是毫无触动，唇边笑意懒散而轻挑：“既然完事了，那我们现在也该离开了。” 　　冯远涛留恋地望了眼楼上，点头。 　　于是，刚着地不久的柏微言就再次被拎了起来。 　　柏微言蹬蹬腿，老实认命了。 　　冯远涛将屋门锁好，走出院子后，又将院门锁好。 　　最后，他握着钥匙，沉默地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启动，离弦之箭般射向未知的远方。 　　…… 　　夜深，月明星稀。 　　“想什么呢？” 　　暂时歇脚的村庄屋子里，冲凉回来的郑云野问坐在床上一脸沉思的柏微言。 　　“我们只遇到了冯远涛和宁元，还有加油站那些人，其余的人都没看到。”柏微言将想了许久的困惑说出。 　　小孩说得有点乱，但好在吐字清晰，不妨碍听懂。 　　郑云野上床躺下，闻言脸色平静道：“我知道。” 　　“为什么？”柏微言转身瞅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恍似水洗过的宝石，明亮而清澈。 　　“为什么？” 　　郑云野重复一遍，然后勾唇笑了起来。 　　短暂的平静散去，他身上那股戏谑散漫再次浮出水面：“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柏微言脑袋一歪，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啪叽啪叽”地拍床：“不求。” 　　“我自己想。” 　　小朋友脸蛋严肃，乌眸郑重，既没生气也没气恼，竟是格外的平静。 　　郑云野眉梢一扬。 　　他腰腹发力，利落起身，修长有力的手掌瞬间就把柏微言按平。 　　“？” 　　突然倒在床上的小朋友扭扭身子，发现无法从郑云野的魔爪下逃脱后便放弃了，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小卷毛控诉地看向郑云野，奶声奶气：“你干什么？” 　　郑云野：“我看看你还是不是原装的。” 　　什么鬼？ 　　柏微言茫然，想了会儿，没想明白，就凶巴巴地瞪郑云野。 　　“你总是气鼓鼓的，一点不顺意就生气。”郑云野有理有据：“我刚刚不告诉你答案，还让你求我，按理来说你早该生气跳脚了，结果你一点都不生气，那不是被掉包了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眼眸中渗出笑意：“毕竟活死人都出现了，小孩被悄悄掉包也不是不可能。” 　　柏微言怒目而视。 　　不等他开口，郑云野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想想啊……尾巴和耳朵能被伪装吗？” 　　“让我来检查检查。”戏谑轻笑的男人假公济私，毫不客气地开始撸毛。 　　柏微言的尾巴毛毛瞬间遭了殃，郑云野这个坏人他竟然逆毛撸！ 　　小孩气得嗷嗷叫，暂时幸免于难的耳朵毛毛炸成棉花团。 　　“我是真的！” 　　柏微言大声强调：“没掉包！” 　　“我不信。”郑云野笑盈盈，撸毛动作不停。 　　“坏蛋郑云野！” 　　逆毛撸危机之下，柏微言小小的身板爆发出大大的能量，尾巴“咻”地变大变蓬松，指甲也瞬间弹出。 　　“啧。” 　　郑云野轻松躲开柏微言的反击，看着气呼呼的小孩瞳眸蕴笑。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他耐心把撸乱的毛毛顺好，又递去台阶：“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做。” 　　柏微言不老实扑腾的尾巴尖慢慢安静下来，毛耳朵也悄咪咪往郑云野那边歪了歪。 　　明显心动。 　　郑云野眼中笑意愈深。 　　“那好吧。”柏微言没发现郑云野眼中笑意，他翘着尾巴尖纠结了会儿，再开口时小奶音里的怒气便从熊熊烈焰变成了小火苗，摇摇欲熄，可以说是叛变得非常快了。 　　“我就原谅你一次。”小朋友小动物似的抖抖毛，很是矜持地说道。 　　郑云野忍笑，但还是很给崽面子的严肃回道：“谢谢小柏，小柏果然大人有大量。” 　　逗崽玩果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他暗暗思忖。 　　柏微言被哄得有点翘尾巴，但他还没忘解释：“我不生气是因为我懂事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能强迫你告诉我答案。”小孩一本正经，黑亮亮的眼睛恍若星子坠落，漂亮得不可思议。 　　郑云野满心的调侃微微一滞。 　　他揉揉柏微言的小卷毛，再开口，声音中染上一分真实的温和：“小柏同志很有觉悟。” 　　柏微言也觉得自己很棒，便昂着下巴坦然收下了郑云野的夸奖。 　　“告诉你也无妨。” 　　郑云野笑着在柏微言身侧躺下，漆黑眼眸映出如水夜色：“你还记得这里是哪儿吗？” 　　柏微言一愣：“……村子？休息的地方？” 　　“不是说这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平和而温柔：“我们在世界碎片中。” 　　“这里只是某个世界的一角，是某个人无法割舍的执念。” 　　“它可以是真实，也可以是虚假。” 第48章 　　秩序崩塌，危机四起。世界扯去和平安详的外衣，露出狰狞獠牙。 　　从大景镇到冈市，原本只需要数个小时的路程也因愈演愈烈的巨变而延长为近半月的求生剧本。 　　但柏微言却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还胖了。 　　粉雕玉琢的小朋友双手托腮，手指和手指之间、手掌和脸颊之间皆有软乎乎的小肥膘彰显着存在感。 　　他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平原景象，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到冈市了，怎么突然叹气？”坐在柏微言身侧的郁博达瞧着晃着尾巴尖兀自沉思的崽，不免好奇。 　　“我胖了。”柏微言放下两只小肉手，深沉道。 　　“胖了就胖了呗。”郁博达不甚在意：“你胖了也可爱。” 　　他转头又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柏微言一圈，得出结论：“看不出来你胖了。”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肉嘟嘟的吗？ 　　——郁博达识趣地咽下这句吐槽，转而问起：“微言，谁说你胖了？” 　　毫不知情的柏微言小脸皱巴，目光幽怨地看了眼前面座位上好似什么也没听到，神肃凝眸一本正经掌着方向盘的郑云野。 　　原本准备和柏微言同仇敌忾地去谴责伤害崽心的坏蛋的郁博达卡壳。 　　“啊……是老大啊哈哈……”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缩回座位里不说话了。 　　柏微言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冯远涛和宁元也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宁元还越过郁博达，伸手摸了摸柏微言的小卷毛以示支持。 　　但他们都没开口谴责前面座位上唇畔带笑的英俊男子——包括柏微言。 　　谁让郑云野不仅武力值高，做饭也超好吃呢。 　　柏微言晃晃脚丫，理直气壮地想，我超喜欢郑云野——做的饭哒！ 　　再说了，自己身上这点肉肉不也都是郑云野养出来的吗？ 　　说就说吧，今晚不和郑云野一个屋子就是了！ 　　胖乎乎的小朋友忍痛割爱！ 　　乌湛湛的圆眼睛将冯远涛、宁元和郁博达一一看过，柏微言：“宁元，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 　　他观察过了，三人中宁元最爱干净。 　　小朋友暗戳戳地想着，除了郑云野，和宁元睡一屋最划算了！ 　　宁元微愕。 　　这些日子，每次落脚歇息，柏微言都是和郑云野睡一起的。 　　现在小孩突然改变主意，难免引得大家惊讶。 　　“呃……”宁元不敢直接应下，偷偷去瞄郑云野。 　　郑云野这次没再作壁上观，清清淡淡抛出一个问题：“不和我睡，谁给你烧热水洗澡？” 　　水电皆断的现在，柏微言没从白嫩嫩团子变成脏兮兮煤球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郑云野每天都会主动烧热水给他洗澡。 　　夏日炎热，郑云野和郁博达三人可以简单冲凉，但身娇脆弱的小孩子可不能直接用冷水淋。 　　因而，郑云野每日烧好的热水对柏微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柏微言气汹汹高竖的毛耳朵微微下塌。 　　郑云野又冷冷淡淡地抛出第二个问题：“谁给你洗衣服？” 　　活死人横行，血肉碎骨横飞。柏微言没变成脏兮兮煤球的重要原因之二——郑云野会帮他把脏衣服洗干净晾好，晾干之后又会帮他叠整齐收好。 　　柏微言高竖的毛耳朵趴进了胡乱翘起的小卷毛里。 　　郑云野：“谁帮你——” 　　“我错了！”小奶音语调高扬，柏微言像只打了败仗的猫崽子，蔫头耷脑地认错，并认认真真反思自己：“我是坏蛋。” 　　“你帮了我好多好多，你还给我带我喜欢吃的零食，帮我找好玩的玩具，我却嫌弃你，不想和你睡一间屋子，我是坏蛋，是小白眼狼。” 　　这回儿，连郑云野都惊讶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话？”他拧眉。 　　“呜？”柏微言不解地歪歪圆脑袋。 　　“小白眼狼。”郑云野提醒。 　　他明显不喜欢这个称呼：“别什么都往自己头上安。” 　　柏微言抿唇解释：“我听大周姐姐这样说过小林哥，就记住了。” 　　郑云野颔首示意明白了，然后他又提醒了一遍：“以后别瞎安排。” 　　“哦。”柏微言乖乖应下。 　　但小朋友想了又想，还是糯糯开口：“我错了。” 　　“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雪团子似的胖崽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神情认真又郑重。 　　眼睁睁瞧着郑云野忽悠小孩子的郁博达三人忍不住去看短寸浓眉的英俊男子，目光谴责。 　　完全没发现话题已经从“他说我胖我要躲一躲他”诡异跳跃成“我是个坏蛋，郑云野对我这么好，我居然还要抛弃他”的柏微言还在乌眸亮晶晶地望着郑云野。 　　郑云野早已丢弃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握着方向盘，准备把事情解释清楚。 　　唉，崽生气就再哄吧。 　　郑云野难得无奈地想。 　　“倏——” 　　但突然暴起的青翠草叶没给郑云野解释的机会。 　　瞬间，因一路奔波而不复崭新的车子被铺天盖地袭来的草叶捆成粽子。 　　天地翻转，头晕眼花。 　　宁元强撑着用力推了推车门，车门纹丝不动。 　　郑云野扔下一句“老实待在车上”，便手持乌黑长棍下了车。 　　——他还不忘把车门关好。 　　然后，长棍一撬，臂膀肌肉绷紧，车子便从翻壳乌龟状态解脱出来。 　　郑云野神色未见紧张，把他视为主心骨的郁博达三人便也安心了。虽然又是一番天旋地转，但每人眼眸中都不见慌乱，还能安安稳稳地继续等待。 　　柏微言和郁博达几人又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小孩乌溜溜的大眼睛藏着闪亮星辰，乌黑浓密的长睫扑扇间，战意汹汹。 　　简直就是一只跃跃欲试伸爪子的小奶虎。 　　等郑云野将草叶一一撕碎后折回，看到柏微言这奶凶奶凶的小模样，眼底若隐若现的红意便被忍俊不禁取代。 　　“等你再长大点。”他扬眉轻笑，眸色温柔：“我亲自教你打架。” 　　他们还有很久很久的相处时间。 　　虽然白塔也就那样，郑云野有点嫌弃又有些遗憾地想，只能先委屈小家伙了。 　　柏微言对郑云野的“亲自教”十分感兴趣，他瞅瞅自己白嫩莲藕似的短胳膊短腿，情不自禁期待起长大。 　　“一言为定！” 　　郑云野：“一言为定！” 　　…… 　　袭击他们的变异植物被郑云野解决，一路过来又是碾压活死人又是翻来覆去折腾却仍旧跑得飞快的车子继续发挥吃苦耐劳精神，载着柏微言一行人行驶在田间水泥路面上。 　　倒不是郑云野不想走高速公路，只是灾难之初，太多人慌慌张张出城，尚未完全变异的活死人藏伏其中。当活死人彻底异变，狭窄的车厢和猝不及防的人们，一幕幕悲剧上演，最后导致高速公路被车辆堵塞。 　　不知过了多久，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城市遥遥在望，慢慢现出清晰模样。 　　冈市地处平原，河湖环绕，草木蓊郁。 　　一直表现得平静坦然的郁博达握紧了拳头，眼中涌出紧张与忧虑。 　　柏微言歪头，尾巴尖尖拱呀拱呀，拱进了郁博达掌心里。 　　郁博达握着毛茸茸的尾巴尖，还未做出反应，另一侧的宁元就默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郁博达紧张散去，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指路。”这时，郑云野开口道。 　　郁博达连忙收回发散的思绪，紧张回忆起自己记下的路线。 　　大脑一片空白。 　　柏微言眨巴眨巴眼睛，小胖手掏呀掏，从旁边掏出一张地图来。 　　“喏。”小朋友大气道：“看吧。” 　　郁博达感激地接过地图。 　　习惯依赖导航的时代，当网络消失，来到陌生地域的人们便是两眼一抹黑。 　　郁博达没来过冈市，背下的路线也是在路途中临时抱佛脚，此刻打开地图，看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傻了眼。 　　郑云野嫌弃地收回视线。 　　他一打方向盘，车子乖巧地驶入旁侧车道。 　　“……老大？”郁博达磕磕巴巴。 　　郑云野只问：“洛丰石旅馆对不对？” 　　“对！”郁博达连忙点头。 　　郑云野便没再搭理他。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依稀可见曾经的繁华热闹。可如今，这座钢筋铁板支撑起的城市只余下安静与荒凉。 　　“到了。”七拐八拐后，车子停在城市角落的一栋矮楼前。 　　“洛丰石旅馆。” 　　郁博达下车，抬头望着楼房墙壁上悬挂的暗淡无光的招牌喃喃自语。 　　“别发呆了，快进去。”冯远涛推了推发小，语气急促。 　　郁博达恍然回神，握紧消防斧冲进旅馆。 　　柏微言也跳下车，亦步亦趋地跟着郑云野。 　　郑云野挑眉瞅他。 　　小孩仰起小脸讨好一笑：“不要拎。” 　　郑云野哼笑，却也没再说什么，默许了。 　　…… 　　一间间房间翻过去，郁博达脸色逐渐苍白。 　　“没有，都没有。”郁博达走出最里面的一间房间，目光恍惚，神情呆滞。 　　冯远涛：“冷静点！” 　　“叔叔阿姨他们可能是离开了。这里是旅馆，停水停电后黑咕隆咚的，他们总要吃饭喝水吧？说不定是去别的地方了呢。” 　　郁博达勉强打起精神：“他们能去哪里？” 　　“你能千里迢迢来寻找叔叔阿姨，他们自然也能往回走，去找你，也许你们错过了。”宁元道。 　　这种可能性在郁博达决定前往冈市时就已经想过。方才寻不到人慌乱不已，此时神智渐清，想明白了，便松了口气。 　　“元子，海哥，谢谢你们。”他看着关切望着自己两个发小，由衷感谢道。 　　“我们之间，谢什么谢？不用谢！”冯远涛笑道。 　　三人结伴往外走。 　　“郁博达，那边有人。”爬上楼梯后，就一直和郑云野等在楼梯口防止活死人涌上来的柏微言见他们出来，后面也没有其他人，浓长眼睫扑扇几下，立即喊道。 　　“在哪？” 　　郁博达面色一振。 第49章 　　沿着洛丰石旅馆所在的街道向西走，在第二个路口左转，就能看见一栋百货商场。 　　自动旋转门后堆着桌椅、屏风和柜子之类的大体积大重量的东西，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活死人闻着血肉气息聚在门前徘徊。 　　“我们怎么进去？”郁博达皱眉，神色有些焦躁。 　　“安全疏散门。”郑云野目光扫过自动旋转门，平淡道。 　　郁博达一怔。 　　郑云野却已经伸手拎起柏微言，言语短促有力：“跟上。” 　　冯远涛和宁元忙推着郁博达跟上。 　　柏微言晃悠悠地仰头，见他们握紧了武器，神色警惕地打量周围。 　　围在门前的活死人众多，但郑云野却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手里拎着个崽，也丝毫不耽搁他杀出一条血路。 　　郁博达三人经过近半个月的锻炼，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砍向活死人，再加上前面有郑云野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三人合力，互帮互助，倒也还算轻松。 　　破门，杀活死人腾出空间，重新关门再堵门。 　　一系列动作格外丝滑。 　　柏微言眼底涌起光亮，尾巴摇摇摆摆，心情很好，并再次期待自己长大。 　　身上难免溅上了些污血的三个大男生见门重新关好，纷纷松了口气，跟着郑云野往前走去。 　　三层商场的手扶电梯早已停止工作，但倒也不耽误行走。窗明几净的商场不复整洁，乱糟糟的。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白衬衫戴眼镜的青年从三楼走下来。 　　“你们是想带着我们一起死吗？要是没拦住那些怪物，整个商场的人都要被你们害死了！” 　　一个中年男人大声嚷嚷起来，商场一楼二楼陆陆续续冒出些人，闻言皆神情不善地看向柏微言一行人。 　　柏微言蹬蹬腿，尾巴尖戳戳郑云野手臂。 　　郑云野眉梢微扬，将柏微言放了下来。 　　柏微言一站稳，立即仰头看向那说话的中年男人，嗓音嫩生生却响亮：“可是我们把活死人挡住了啊。” 　　“那是你们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呢？”中年男人见到柏微言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和毛绒尖尖的三角耳时，顿了顿，但很快就又嚷嚷起来：“你们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胡说八道！”柏微言大声反驳。 　　冯远涛紧接着道：“我们肯定是有把握才敢这样做，不然是傻了吗？自动送上门给活死人加餐？” 　　“再说了，这商场是你们家开的？你们能进我们就不能进了？” 　　中年男人被堵了话，开始胡搅蛮缠：“你们真是没良心，商场里这么多人呢，真自私啊，为了点食物，就想把我们都杀了……” 　　柏微言乌汪汪的圆眼里燃起小火苗，就要反驳，却被郑云野揉了揉小卷毛：“跟他计较什么？” 　　小朋友困惑地仰头看他。 　　身姿挺拔眉眼冷锐的男人唇边噙笑，神色漫不经心。阳光穿过玻璃洒落地面，巧而又巧地擦过他的侧脸，掩去了眸底冰冷。 　　“有些人，你和他说不通的，当狗叫就是了，何必浪费口舌？” 　　郑云野的话音未曾压低，中年男人涨红了脸，面上泛起恼怒与恶意。 　　“我们只找两个人，不动你们的食物和水。”郑云野却没心思和中年男人耗下去，他看向被人群簇拥的青年，语气平淡：“找到了我们就离开。” 　　青年眼眸微眯，似是衡量了什么，开口道：“可以。” 　　中年男人明显不服，但青年警告似的看他一眼，他只好愤愤闭嘴。 　　青年见此，眼底划过烦躁与厌恶。 　　郑云野对他们内部的暗流涌动视若无睹，他只是看了眼郁博达。 　　郁博达早已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此刻终于忍不住大步上前：“爸！妈！” 　　郁父郁母望着儿子，又惊又喜，不由得落泪：“博达！” 　　一家人团圆的场面动人心弦，柏微言抱着毛绒尾巴，想起自己的父母来。 　　但他与父母相处的时间终究还是太少了，最后脑海里冒出来的，是一张俊美野性的少年面庞。 　　柏微言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黑色细线，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等他和郑云野从世界碎片出去，柏森会和他说什么呢？ 　　他们也会抱头痛哭吗？ 　　小朋友眨巴眨巴圆溜溜黑眸，神情期待。 　　“醒醒……”脑门被人戳了戳，思绪飘远的柏微言连忙沿着那根戳自己脑门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望去。 　　“你干嘛？”小朋友不满。 　　“郁博达都回来了，你呆呆地站在这儿，做白日梦了？”郑云野懒洋洋道，语调戏谑。 　　“哼。”柏微言抱胸，甩着尾巴不接话。 　　郑云野也不介意。 　　他目光在郁父郁母身上一掠而过，掩去眸底深思，而后看向楼梯上俯视的青年：“既然人找到了，那我们便离开了。” 　　“等等——”青年忽而笑道：“亲人团聚固然美好，但也不能因此赖账吧？” 　　郁博达恼怒：“什么赖账？你不要血口喷人！” 　　青年轻飘飘看他一眼，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只盯着郑云野：“我知道你也是异能者，但我们一码归一码，在这个商场里的人确实是受了我们的庇护，我们索要些报酬不算过分吧？” 　　郑云野面色不变：“你想要什么？” 　　“食物，水。”青年干脆利落道。 　　“在外面车上。”郑云野道。 　　郁博达不满，但郑云野还没提醒，冯远涛便率先拦住了他。 　　“我们不缺食物，现在叔叔阿姨经不起颠簸动荡了，而且我们杀活死人便罢了，何必和这些人计较呢？”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柏微言听着冯远涛的话语，目光扫过一楼二楼那些神情茫然的人们。 　　瘦弱，却无太多伤痕。 　　老人、孩童都有。 　　郁博达同样意识到了，沉默下来。 　　他看看虽有些狼狈但仍旧活着的父母，点头让步：“你说得对。” 　　…… 　　同商场里的人把食物和水交接好，柏微言他们再次回到洛丰石旅馆。 　　安置好父母，郁博达看向站在窗前的一大一小，神色充满感激：“老大，微言，你们当初能出现在我家实在是太好了。” 　　柏微言抿唇，静静看着郁博达，没说话。 　　郑云野却开口问道：“你救下了父母，救下了冯远涛和宁元，这就是你所希冀的世界吗？” 　　郁博达愣住。 　　“老大，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郑云野淡淡道。 　　郁博达茫然，将目光投向柏微言，希望小朋友能给出提示。 　　可跟年画上的小娃娃一般胖乎乎、可可爱爱的柏微言只是睁着清透明亮的眼眸，安静望着他。 　　郁博达僵在原地。 　　不仅是他，冯远涛、宁元、郁父郁母……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被风吹起的树叶保持飞扬的姿态，循着血肉气息于楼下徘徊的活死人僵硬仰头…… 　　“喀。” 　　万物破碎，楼厦消散。 　　柏微言环顾四周，原来他们是在一栋破旧楼房里。 　　“那确实是我期盼的结局。” 　　不远处的青年开口道。 　　他和方才的郁博达有着同样的面容，但眼眸不复清澈，满含疲惫。 　　“流星雨过后，我昏睡了三天。” 　　当他再次醒来，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他怀握着一丝希望去冈市寻找父母，在离开大景镇途中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冯远涛和宁元。 　　虽不是他乡遇故知，可在天翻地覆的世界中相遇，激动的心情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他们重拾信心，想要在乱世中相互扶持。 　　可现实很快便给了三人致命一击。 　　他们刚出了大景镇，便在加油站被人劫掠。 　　和平年代刚上大学的三人遭遇了从未想象过的压迫与屈辱。 　　最后，他们成功逃离了加油站，却是以宁元的性命为代价。 　　他和冯远涛带着宁元的尸体前往白林镇。 　　和柏微言他们曾经历过的一样，冯远涛的父母亲人在最初就变成了活死人。 　　宁元和冯远涛的亲人都葬在了白林镇。 　　郁博达和冯远涛磕磕绊绊地、艰难地到达冈市。 　　他们在百货商场找到了郁父郁母。 　　然后，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父母的郁博达眼睁睁看着活死人突破百货商场的防护，眼睁睁看着父母和冯远涛死在面前。 　　“最可笑的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拥有异能。” 　　青年，即郁博达面色苍白，他似是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父母和海哥死后，我就崩溃了。等我醒来，我就被困在了这方天地。” 　　“我发现我可以让我希望见到的人或物重新，我一次次尝试，可是每一次，都是悲剧重演。” 　　“直到你们出现，我才终于见到了我希望的结局。” 　　郁博达轻叹：“老大，微言，我很感谢你们。” 　　只是可惜，那一切都是假的。 　　人死不能复生，他得到的完美结局，也不过是虚假罢了。 　　“我送你们离开吧。”他轻声道。 　　柏微言有些惊讶：“你可以破开这块世界碎片？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无法破开，也无法离开。”郁博达摇头否认：“微言，你身上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再加上我的力量，便足以打破这里的桎梏。” 　　柏微言追问：“那你呢？” 　　“我累了。”郁博达看着认真关切的小朋友，眼底漫出真诚却疲倦的笑意：“我一个人守着虚无，守着过去记忆……” 　　“太累了。” 　　“可是……”柏微言还想说什么，但郁博达却已经出手。 　　强悍的力量冲进柏微言体内，自然而然地和原本的那股力量融为一体。 　　柏微言下意识伸手。 　　明明指尖前空空荡荡，毫无所有，但那一瞬间，柏微言好似戳破一层薄膜。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柏微言牵住郑云野的手，被突然出现的漩涡吞没。 　　他眼中最后的景象，是郁博达释然解脱的笑容和渐渐化为光点消散的身躯。 　　眼前一黑。 　　腕间由柏森黑雾凝成的细绳传来一股强烈的牵引力，柏微言只来得及握紧郑云野的手指，便昏了过去。 　　…… 　　又是梦。 　　站在无尽黑暗中的小朋友拧眉，不高兴地甩甩尾巴。 　　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空白，变幻的光影组成画面。 　　诡异丑陋的庞大身影在深沉夜空中凝实。 　　无数闪烁着浓厚恶意的眼睛紧盯下方安详欢乐的人群。 　　是上次的梦。 　　柏微言竖起耳朵，认真观看。 　　一道耀目炽热的光芒划破夜空，带着一去无回的决绝，将庞大身影击碎。 　　明明不曾现身，但柏微言莫名明了，是那个被庞大身影纠缠的球体。 　　庞大身影碎为万千片，流星般划破长空，没入大地。 　　其中最大的那一片，融进了一个熟悉的人身体里。 　　——是郁博达。 　　柏微言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可就好似故意在和他作对一样，那变幻光影组成的画面瞬间消失。 　　世界重归黑暗。 　　柏微言鼓起腮帮子。 　　小孩子愤愤踢了脚虚空，可没想到，却踢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面。 　　“！！！” 　　柏微言受惊的猫儿一样炸毛蹦起。 　　“#%*f@……” 　　诡异混乱的语言，低沉古怪的语调。 　　可柏微言听懂了。 　　“我不是光。” 　　小朋友拧眉，摸摸自己肉嘟嘟的手臂，神色怀疑：“我也没发光。” 　　“%€@в#……” 　　身前这个柔软的、奇怪的家伙又说了句什么，可是这次柏微言没听懂。 　　他不想理这个古古怪怪的家伙，可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自己转累了的柏微言噘着嘴巴坐在了古怪家伙身侧。 　　“%#@в……” 　　古怪家伙似乎很高兴，虽然柏微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低低的音调中听出来高兴的。 　　闲着无事，柏微言开始研究旁边的古怪家伙。 　　古怪家伙和黑暗融为一体。祂有着数不清的、蜿蜒柔软的触手，有着庞大的、摸不到边际的身躯…… 　　研究着研究着，困意上涌。 　　柏微言趴在了柔软触手上。 　　好困。 　　该睡觉了。 　　……等等，他不就是在梦里吗？ 　　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的柏微言挣扎着想爬起，可困意沉沉，大海掀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把他砸进了海底。 　　…… 　　唔，好舒服的一觉。 　　柏微言蹬蹬脚丫，翻身准备再赖一会儿床。 　　郑云野会叫他的。 　　……不对！ 　　郑云野！ 　　柏微言惊醒，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伸手去摸腕间黑绳。 　　毛茸茸的触感从爪心传进大脑。 　　毛茸茸 　　爪心 　　一起来就被问号砸懵的柏微言呆呆低头。 　　毛发蓬松雪白的圆圆毛爪子映入眼帘，毛爪子旁边，是另一只竖起的、贴在毛爪子毛毛上圆毛爪。 　　柏微言大惊失色。 　　崽呆滞，崽慌张，崽不敢置信。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 　　他变成了一只小动物。 　　一只毛发雪白，爪尖锋利的小动物。 　　柏微言毛毛脸严肃板起，尾巴轻拍地面。 　　他要变回来。 　　现在这个样子，他连走路都不会走！ 　　必须变回来！ 　　可是无论柏微言心底如何迫切，事实就是他对自己为何会变成小动物一无所知。 　　自然也想不出变回去的方法。 　　良久，勉强接受了自己新身份的柏微言终于腾出心思观察周围。 　　这是一间卧室。 　　白墙，铁床，冰冷地砖。 　　趴在只铺了一层薄垫的铁床上的柏微言望着遥远的地面，缩缩脖子。 　　好高啊。 　　而且地砖看起来好硬。 　　摔下去一定很疼。 　　毛茸茸的小动物挪着爪子，慢慢远离危险的铁床边缘。 　　“叮——” 　　忽地，一道冷冰冰的机械提示音响起，白毛小动物被吓得一激灵。 　　然后，更恐怖的来了。 　　紧闭的屋门向两侧缓缓划开，高挑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柏微言蜷起尾巴，乌溜溜眼眸紧盯来者。 　　诶，等等—— 　　来者面容俊美，身姿挺拔，琥珀色眼眸无波无澜。 　　是001，穆惟清。 　　既然穆惟清在这里，那他是不是回到了白塔？ 　　郑云野将他送过来的？ 　　忆起离开世界碎片时发生的一切，柏微言黑眸黯淡一瞬，但很快又亮起。 　　他要找到郑云野！ 　　他要问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 　　柏微言张嘴。 　　“嗷呜呜……” 　　嫩嫩的小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柏微言“咻”地闭上了嘴巴。 　　“幼狼？”冷淡的声音响起，穆惟清走近，垂眸瞧着自己床上趴伏的雪白狼崽。 　　“呜汪！”柏微言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 　　我要找郑云野！ 　　穆惟清不懂狼语，只是看着柏微言，眼中划过幽蓝字符。 　　稍许，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自然生物？” 　　柏微言迷惑地歪歪头：“嗷呜？” 　　你说什么？ 　　穆惟清没理会小狼崽的叫唤，他犹豫了下，没揪狼崽的后颈皮，而是伸手捧起软绵绵胖乎乎的一团。 　　嗯？ 　　柏微言不习惯地动动爪爪，尾巴尖扑棱一下。 　　“你乖一点。”穆惟清迟疑须臾，努力放缓了声音：“我送你去治疗室。” 　　去治疗室干什么？ 　　我要找郑云野！ 　　郑云野不在的话，柏森也是可以的。 　　柏微言焦躁地抖抖耳朵尖。 　　但很快，柏微言便发现不对劲了。 　　穆惟清的卧室外是一条白色长廊。 　　长廊上时不时就有身着黑色军装的人经过，他们对待穆惟清的态度很是尊敬，远远地就会停下脚步，站得笔直，行礼致敬。 　　白塔里有这么多人吗？ 　　……这里真的是白塔吗？ 　　柏微言耷拉下耳朵，毛毛脸埋进两只前爪之间。 　　穆惟清不知道掌上捧的这只幼狼的茫然失措，他见刚刚在他卧室里还挺有活力的小家伙突然蔫巴下来，忍不住皱眉。 　　眼底幽蓝字符再次浮现，小狼崽的身体状况一览无遗。 　　和刚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为什么不开心 　　穆惟清不由得加快了前往治疗室的步伐。 　　…… 　　治疗室。 　　“指挥官大人？” 　　阿米莉亚惊讶地看着验证后走进来的俊美男子。 　　穆惟清微微颔首，而后把手中毛茸茸暖乎乎的小家伙放在阿米莉亚身前的桌子上。 　　“幼狼！”阿米莉亚惊呼。 　　她眼中划过一连串蓝色字符，神情愈发惊讶：“是自然生物……” 　　“您从哪里找到它的？”阿米莉亚渴望地望着穆惟清，手上动作却也没有因此受到妨碍。 　　她翻出一块柔软粉嫩的布料，小心地把柏微言捧起，将布料垫在下面。 　　看着乖乖趴在粉色布料上的小狼崽，阿米莉亚露出满意的笑容： 　　“指挥官大人，这是一个奇迹！” 　　自然生物已经灭亡数万年，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白狼崽会惊动整个机械星的。 　　“在我卧室床上。”穆惟清道：“它突然就出现了，我检查过，在这期间无人进过我的卧室。” 　　阿米莉亚的注意力已经被穆惟清的第一句话吸引了。 　　“床上……”她羡慕地嘀咕：“要是我的床上也能长出狼崽就好了。” 　　穆惟清平静道：“刚刚在前往治疗室的路上，它突然就把脸埋进前爪里了，但它的身体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哦，可爱！”想象了下穆惟清描述的场景，阿米莉亚小小地惊呼一声，然后正色道：“指挥官大人，它还只是一个幼崽。幼崽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不是吗？” 　　“只要对它的身体无害，我们没有必要去扼杀它的天性。” 　　穆惟清点头，他看了眼把脑袋搭在前爪上歪头看他的小狼崽，对阿米莉亚说道：“它将由你照顾。” 　　阿米莉亚面露喜色。 　　“我会照顾好它的！”她承诺道。 　　穆惟清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呜汪汪！”带着点小愤怒的叫声响起。 　　“指挥官大人……”阿米莉亚惊呼。 　　穆惟清回头。 　　小小软软的狼崽撑着四肢站起来，耳尖竖起，小脑袋昂起，凶巴巴地冲他叫唤。 　　“它好像不想让您走……”阿米莉亚犹豫道。 　　穆惟清淡冷的琥珀色眼眸难得流露出一抹迟疑。 　　他看着奶凶奶凶的小狼崽——完全没看出来不舍之意。 　　阿米莉亚也有些茫然，但当她注意到小狼那双紧盯着穆惟清的、乌亮圆润的湿漉漉眼睛后，突然就有底气了：“我曾看过一本古籍，上面说古蓝星的动物会格外依赖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指挥官您是小狼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它依赖您也是正常的。” 　　柏微言闻言，不屑一顾。 　　什么依赖胡说！ 　　他不想让穆惟清离开，是因为他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只有穆惟清一个。 　　不过，柏微言甩甩尾巴尖，有点烦恼地想，穆惟清现在有些奇怪，他又没办法说话……他得让穆惟清愿意带着他走才行。 　　于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小狼崽发出一声软软的、撒娇似的叫声。 　　“嗷呜呜～” 第50章 　　“您看！我就知道！” 　　奶声奶气的嗷呜叫声入耳，阿米莉亚表现得比穆惟清这个被示好的正主还要激动。 　　“它喜欢您！”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古籍上说的果然没错！” 　　柏微言歪着小脑袋看了这个格外兴奋的姑娘一眼，再看看还站在原地未动的穆惟清，两只圆乎乎的前脚爪在柔软布料上踩了踩，有点犹豫地又“嗷呜”了一声。 　　两声过后，最后那点心里负担也没了。 　　我现在只是一只白毛小狼崽而已。 　　柏微言安慰自己，小狼崽干了什么，关柏微言什么事呢。 　　想着，毛茸茸的小狼崽四肢不协调地往前挪了几步，一双溜圆黑眸眼巴巴地看着穆惟清，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带我走叭。 　　我好乖的。 　　阿米莉亚眸中蓝色字符闪烁不定，唇角疯狂上扬，似是怕吓到小狼崽，她的声音控制着没有太过高扬：“指挥官大人，您看，它好喜欢您的！” 　　虽然对自己不能亲自照料小狼崽颇为遗憾，但阿米莉亚还是不留余力地为小狼崽说好话：“指挥官大人，它还这么小就离开了父母，您想想，这么一小只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它就是喜欢您而已。”阿米莉亚想了想，说道：“其实照顾小动物没有那么麻烦的，实在不行，您还可以让家居系统帮忙。” 　　“就让它跟着您吧。” 　　“嗷呜呜～”柏微言连忙点头，头顶两只毛耳朵一颠一颠的，可谓是十分迫切了。 　　穆惟清沉默稍许，最后松了口：“先跟着我吧。” 　　阿米莉亚喜笑颜开。 　　柏微言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屁股坐在爪下铺垫的柔软布料上，尾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身后轻扫。 　　穆惟清既然已经应下，便没有再耽搁时间。 　　他原路折回，弯腰把桌子上的狼崽抱进怀里。 　　“小狼你可要记得我啊，我平时就在治疗室……”阿米莉亚念念叨叨，把穆惟清送到门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 　　穆惟清冲她略一点头，抱着柏微言走进长廊。 　　长廊空旷，脚步声也因而格外明显。 　　柏微言动了动耳朵，前爪扒着穆惟清手臂，好奇地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左右看看。 　　可惜，白色长廊整洁而肃穆，每一部分都仿佛是前一部分复制粘贴而成，完全看不出什么标志性的特点。 　　虽然没能辨认出个一二，但柏微言也不强求，蜷起尾巴，乖乖把脑袋压在前爪上。 　　不多时，穆惟清就抱着柏微言回到了他的卧室。 　　“嗷呜！”看到熟悉的铁床，柏微言叫唤一声，前爪先是拍拍穆惟清手臂，然后又指向床铺。 　　上床！ 　　穆惟清低头。 　　圆乎乎的毛绒脑壳映入眼帘，两只一抖一抖的毛耳朵尖尖格外引人注目。 　　他沉默稍许，直到小狼崽不耐烦了，又拍了拍他的手臂，才道：“先去洗澡。” 　　柏微言狐疑地仰头要去瞅他。 　　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我也没用！ 　　你的床我早就上过了！ 　　穆惟清不知道狼崽心里的嘀嘀咕咕，他边往浴室走，边吩咐道：“7301，把床单被罩都换了。” 　　“是。” 　　突然出现的机械音吓了柏微言一跳，他顾不得去瞧穆惟清的表情了，扭着胖乎乎小身子开始搜寻。 　　但还没等他将整个屋子用目光搜寻完，穆惟清就已经进了浴室。 　　依旧是一脉相承的简洁，白瓷砖干净得闪闪发亮。 　　柏微言还没反应过来，整只狼崽就被放进了盆里。 　　可以看出这个盆是穆惟清刻意挑选出来的，大小适中，柏微言坐进去后不至于紧巴巴的，还有一点转动扑腾的空间。 　　但穆惟清没给狼崽留下扑腾的机会。 　　修长有力的手掌一手压头，一手握爪，温热水流哗啦啦流出，没一会儿，柏微言就成了湿淋淋一团。 　　嗯，体积略有缩减，但也没缩减多少。 　　穆惟清目光一扫，很快得出结论。 　　“呜汪！”柏微言对穆惟清的目光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身上湿漉漉的毛毛占据了。 　　黏成一缕缕的毛毛就像是一床沉甸甸的湿被子，披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柏微言有点想抖毛。 　　蠢蠢欲动.jpg 　　“乖一点。”不知是否看出了盆里这湿漉漉一团的小心思，穆惟清嗓音清淡而沉静地提醒道。 　　柏微言蜷蜷尾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毛脑袋“咻”地一转——水珠飞溅。 　　最终还是湿了衣衫的穆惟清：“……” 　　他略带无奈地拍了拍调皮的小狼崽：“老实一点。” 　　柏微言这回儿没再动弹了，哼哼唧唧地“呜嗷”一声，乖乖蹲坐在盆盆里，可乖可乖的小模样。 　　穆惟清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垂眸继续给小狼崽搓毛毛。 　　柏微言现在还是一只小小的狼崽，很快就被搓洗干净。 　　紧接着，一个大毛巾从天而降。 　　柏微言被毛巾裹好后，穆惟清就抱着他进了浴室旁边的小房间。 　　房间里整整齐齐摆着些柏微言看不懂的正方体，穆惟清打开其中一个正方体，取下毛巾，把柏微言放了进去。 　　“我不走，就站在这里等你，你乖乖待在里面烘毛，一会儿就好。”穆惟清叮嘱一句，犹豫了下，又揉了揉柏微言毛茸茸的脑壳，然后才关上正方体的门。 　　柏微言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好像只是眨眼间，身上湿漉漉的毛发就重新变得蓬松暄软。 　　新鲜出炉的小狼崽被抱出来。 　　“嗷呜呜～”柏微言甩甩尾巴，乌圆圆的眼眸看着刚刚把他烘干的正方体，满眼写着喜欢、想要。 　　见此，穆惟清唇角微弯。 　　他顺了顺小狼崽脊背上的毛毛，淡声道：“这是7301专门为你准备的，除了你，也没人用得上它。” 　　所以，是我的了？ 　　柏微言迅速抓住重点，满意地把扒拉穆惟清衣领的前爪收回来。 　　容色清冷的男人低眸看了看怀中圆滚滚的小狼崽，随后，走到床边将狼崽放在床上。 　　“我去洗漱，你在床上等我，听到没有？”他道。 　　“呜嗷。”柏微言软绵绵地躺成一只小白毛毯，闻言动了动耳朵，敷衍应了声。 　　穆惟清瞧着小家伙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姿势，眉头微动。 　　但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折回浴室。 　　他们这边岁月静好，而远在数光年之外的卡琳雅娜星系中的一颗星球上，气氛冰冷且紧绷。 　　世界破碎，漩涡出现，郑云野在柏微言伸手攥住自己手指的下一秒，便将崽抱进了自己怀里。 　　可是等黑暗散去，天光破云，郑云野怀中却是空荡荡的。 　　崽不见了。 　　神情散漫，唇边总是噙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英俊男子面色一沉，漆黑眼眸渗出浓厚杀意。 　　红光于眸底若隐若现，唇畔弧度逐渐扩大，唇角至耳根间似有狰狞伤痕浮出。 　　“003。” 　　前方黑雾飘忽而至，凝成修长身影。褐肤兽瞳的少年视线扫过郑云野，没在他身侧看到熟悉的小身影后，面色不由得冷厉下来。 　　金黄兽瞳凶野，望着郑云野的目光仿若浸了冰水的利剑。 　　就好似一只循着主人气味眼巴巴奔过来的狼犬，到了地方却发现来者并非主人，而是邻居家那只特别讨厌的大型犬。 　　“言言呢？”他冷声质问。 　　“我们被分开了。”郑云野同样心情恶劣，语气阴沉沉的：“你不是在他身上留了记号吗？怎么没把他拉到你身边？” 　　“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柏森毫不客气地反问。 　　两个同样凶悍郁躁的家伙互相对视一眼，两看相厌。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最终，是郑云野开口问道。 　　他打量着周围荒芜的环境，神色莫名。 　　“你把言言拽进圆井后。” 　　柏森知晓，此时争吵也解决不了问题，压抑着担忧将郑云野和柏微言坠下圆井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 　　郑云野听完，若有所思。 　　穆惟清…… 　　是巧合吗？ 第51章 　　时光荏苒，日月如流。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时间犹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渐渐地，柏微言已经习惯了待在穆惟清身旁。 　　穆惟清身为指挥官，事务繁多，日理万机，但在面对柏微言这只硬凑过去的小狼崽时，他始终耐心、温柔。 　　没错，就是温柔。 　　虽然穆惟清总是神色冷淡，琥珀色眼眸带着冰冷无机质的漠然，可柏微言却能从细微之处看出他的细致与温柔。 　　旁的不说，就只看穆惟清的卧室在这短短一个月时间中的变化。 　　地面上冷硬的瓷砖被厚厚的、柔软的长毛地毯覆盖，简单实用的铁床被更大更宽的实木床替代，上面云朵般柔软的被褥是柏微言的最爱，经常窝在里面呼呼大睡，赖着不愿起床。 　　无论何时，穆惟清身边总会给柏微言留下一个位置，处理事务时也不忘时不时添点水、喂点食，再顺手撸撸毛，呵斥犯错的属下时还不忘把小狼崽的两只尖尖毛耳朵捂住…… 　　总之，柏微言觉得他被穆惟清收买了！ 　　虽然小朋友一直没忘记找出破绽，始终在想办法从小狼崽的形态变化回去，但不知不觉中，穆惟清成功在小家伙心里占据了一个大大的位置。 　　而且吧，在柔软沙发上瘫成一张小狼饼饼的柏微言晃晃蓬松雪白的大尾巴，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锋利的小牙，懒懒散散地想，机械星的人都好喜欢他哦。 　　这段时间里，聪明的小朋友已经将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摸透了——没错，这个世界！ 　　这也是个世界碎片，而且是个很神奇的，不仅能让穆惟清失忆，还能让小朋友变成小狼崽的世界碎片！ 　　和柏微言所在的世界相似，这里的人类同样是发展科技，探索宇宙，但他们并没有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顺顺利利地走出星球，进入星际时代。 　　可是科技的膨胀、悠久的寿命、荒芜的精神世界…… 　　十年、百年、千年…… 　　人类走入灭亡。 　　机械人成为人类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馈赠。 　　所以，柏微言这些日子看到的“人”其实都不是人，而是机械人。 　　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外表，却是靠能源而生的、不知痛不畏死的机械人。 　　机械人对柏微言的喜爱也来源于此。 　　人类脱离原生星球后，虽然将原生星球妥善地保护了起来，可已经太迟了。 　　植物消亡，动物灭绝。 　　也许是过于恶劣的环境，也许是慢慢侵袭到每一个角落的污染…… 　　总之，最后一个人类选择死亡后，留给机械人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冰冷的世界。 　　而柏微言一出现，就是以一种生动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形象。 　　他是自然生命，是与这个冰冷世界截然不同的色彩。 　　所以，柏微言成为了“大明星”。 　　所有机械人都知道他们敬爱的指挥官身边多了一只胖乎乎软绒绒的小狼崽。 　　柏微言趴在地毯上蜷起爪爪睡觉，他们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唉！ 　　柏微言叹气，蹬蹬后爪，翻个面，绒绒软软的毛肚皮朝上，继续思考这不用工作不用卖力只需要晃晃尾巴就能引得一大堆机械人代码凌乱的幸福狼生。 　　“想什么呢？”刚扫描处理完一份文件的穆惟清一侧眸就见小狼崽懒洋洋的小模样，琥珀色眼眸微微柔和：“肚皮都露出来了，你和记载中的小狼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柏微言闻言，耳朵尖抖抖，乌黑滚圆的眼睛里满是矜持：那当然啦！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狼崽。 　　不过，一想到这儿，柏微言又忧愁起来。 　　都好久了，他怎么还没有找到变回人形的方法啊。 　　而且，他也不知道穆惟清为什么会失忆，不知道和他一起离开之前的世界碎片的郑云野去了哪里…… 　　还有柏森，他和郑云野坠下圆井后，白塔里只剩下柏森和穆惟清，如今穆惟清在这里，那柏森呢？他也在这个世界碎片中吗？ 　　“怎么不高兴了？” 　　穆惟清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弯腰轻轻摸了摸小狼崽软绵绵的肚皮，见那双黑色圆眼里满含忧愁，忍不住勾起唇：“你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事还拿我的手指磨磨牙，怎么还满腹心事了呢？” 　　被揭短的柏微言不服，“嗷呜呜”一顿控诉。 　　“听不懂。”穆惟清在柏微言身侧坐下，双手用力，轻轻松松就把肥嘟嘟的小狼崽崽抱到腿上，语气含笑：“说人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穆惟清已经把对柏微言的代称从“它”换成了“他”。 　　这只小狼是很聪明的，比起懵懵懂懂的小动物，有些时候，穆惟清觉得这只小狼更像是一个有点要面子的小孩。 　　当然，无论是小狼还是小孩，都很可爱。 　　格外地讨人喜欢。 　　想着，穆惟清唇边笑意加深。 　　他开心了，柏微言却气得够呛。 　　坏蛋家伙！ 　　他要是能说人话，还会在这里“嗷呜嗷呜”叫唤吗？ 　　毛茸茸胖嘟嘟的小狼崽越想越气，又是一通“嗷呜呜”，小嗓音奶声奶气的，惹得穆惟清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捏他圆乎乎的爪爪。 　　刚捏了两下，柏微言就愤愤地收回爪。 　　不给捏！ 　　不仅如此，小狼崽还一骨碌爬起，用湿漉漉的黑鼻子去拱穆惟清。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生气方式，比起生气，更像是撒娇。 　　穆惟清冷淡的神色被无奈取代，一边抱着小狼崽防止他摔下去，一边在心底感叹道。 　　“滴——” 　　机械音突然响起，是柏微言听了好多次的已经很是熟悉的7301的声音。 　　“探索号舰长发来紧急讯息。” 　　“打开。” 　　穆惟清声音刚刚落下，一道光幕就从地面升起。 　　先是一段文字，下面则是一段视频。 　　穆惟清没有避开柏微言的意思，但连自己世界的文字都没认全的小文盲只是睁着黑乎乎圆溜溜的清澈眼眸，望着光幕上的大段文字一脸懵。 　　好在，穆惟清很快就点开了视频。 　　荒芜广阔的土地上，眉眼桀骜的少年和黑衣男子并肩而立，察觉到动静望过来时，前者目光警惕而冰冷，后者却是漫不经心的散漫态度。 　　柏微言瞪圆了本就圆乎乎的眼睛。 　　他认识！ 　　是郑云野和柏森！ 　　光幕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人上前，声音洪亮：“1-369号星球属于机械星辖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星网内——” 　　“我们在找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云野打断：“柏微言和穆惟清，或者说001，听说过吗？”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穆惟清凝眸思索须臾，打出一段文字。 　　文字刚一发送出去，乖乖等在旁边的小狼崽就“呜呜嗷嗷”地叫唤起来。 　　穆惟清垂眸看向毛毛脸透出焦急色彩的小家伙：“你认识他们？” 　　柏微言连忙点头，然后，小家伙伸出前爪扒拉穆惟清的手臂，黑圆圆的眼睛满含恳求。 　　“正好我也要去见一见他们，我们一起过去吧。”穆惟清揉揉柏微言毛乎乎的脑壳，目光有一瞬间幽深。 　　他是机械星的指挥官，是主脑，是首领，是001。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某一天他从休眠中醒来后，忽然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穆惟清。 　　…… 　　干净整洁的会议室里，兽瞳褐肤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里，脊背笔直，面色沉冷。 　　而与他截然相反的是一旁的黑衣男人。 　　郑云野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瞧着柏森严肃的样子，哼笑一声，移开目光看向紧闭的屋门。 　　忽地，脚步声传来。 　　门外那两个面无表情好似冰块成精的家伙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指挥官大人。” 　　“小狼大人。” 　　小狼大人？ 　　郑云野挑眉。 　　柏森也将目光移过去。 　　“嗒。” 　　门开了。 　　肩宽腿长的俊美男子抱着一个软乎乎的白团子走了进来。 　　看清白团子的那一瞬间，柏森“唰”地站了起来。 　　“言言！” 第52章 　　见柏森一下子就将自己认了出来，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狼崽黑圆眼睛瞬间亮起，跟藏了小星星似的，忽闪忽闪，可爱又活泼。 　　“嗷呜呜～” 　　是我呀～ 　　小家伙毛耳朵激动地“咻”地竖起，大尾巴也甩得飞快。 　　他一边奶声奶气应着，一边歪歪圆圆脑壳，认真观察了一会儿。 　　然后，小狼崽后爪蹬蹬，前爪拍拍，一跃而起—— 　　起飞失败。 　　？？？ 　　奋力一跃却跃了个寂寞的柏微言懵懵地睁圆眼。 　　“哈。” 　　郑云野忍不住笑出声。 　　柏森警告似的看他一眼，但少年黄金兽瞳中，也有笑意蔓延。 　　人造太阳投下温暖明朗的光，穿过窗子，给毛团子柔软的雪白毛毛镀上了一层金光。 　　柏微言懵着毛毛脸想了好一会儿，陡然卡住的大脑才重启成功，将眼前这个局面理清。 　　于是，下一刻，圆头圆脑的小家伙扭头，目光谴责地看向手疾眼快一下子就把蹦跶出窝的小狼崽揪住的穆惟清。 　　郑云野看好戏似的挑了挑眉。 　　穆惟清对此稳如泰山，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柏微言高高竖起的耳朵尖尖，语气微带责备：“乱动。” 　　“你要过去，我还能困着你不让你过去？” 　　“自己跳过去，摔到了怎么办？” 　　高高翘起的雪白毛绒耳朵悄悄下压。 　　理直气壮的小狼崽慢慢瘪了下去。 　　“嗷呜呜～” 　　奶呼呼的叫声像蘸了蜜糖，蓬松松的大尾巴黏糊糊地缠上穆惟清手臂，自知理亏的小家伙毛脑袋讨好地蹭蹭穆惟清，黑溜溜的圆眼睛乖巧极了。 　　站在对面的柏森神色有一瞬间难看。 　　就像是弄丢自己心爱小猫的凶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苍莽深林中寻到熟悉的爪印，可当它沿着踪迹找过去时，却发现小猫被喂养得肥噜噜圆嘟嘟，正围着另一只强悍凶兽喵呜喵呜撒娇。 　　他看向穆惟清的视线逐渐不善起来。 　　没看成穆惟清热闹的郑云野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余光却正好瞥见柏森的神色。 　　他眸底不由得浮出兴味，瞧起来颇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可他还没开口，警觉的小狼崽就忙中偷闲冲他“嗷嗷”叫唤两声。 　　坏蛋！不许捣乱！ 　　郑云野眉梢一挑。 　　柏微言却不理他了。 　　他可忙得很呢。 　　抽空警告完，小狼崽继续摇头晃尾地在穆惟清怀里撒娇卖萌。 　　等好不容易哄好了穆惟清，终于被放到了会议桌上后，他又踩着跌跌撞撞的小步伐，一脑袋拱向兽瞳少年。 　　“呜嗷～” 　　柏森～ 　　兽瞳少年神色一软。 　　他扶起软乎乎的白毛团子，指尖责备似的轻轻点了点柏微言湿漉漉的鼻尖。 　　“呜呜嗷～” 　　白毛团子嫩呼呼的小声音更甜几分，水汪汪的圆眼睛乖乖巧巧地瞧着柏森，依恋又思念。 　　柏森心底那点不高兴彻底消失了。 　　他揉揉毛茸茸的雪白耳朵：“言言怎么变成小狼了？” 　　一说到这个，柏微言可有话说了，哪怕知道柏森听不懂，依旧“嗷嗷呜呜”一大通，小模样委委屈屈，在场的三人瞧着，又心疼又好笑，会议室内最初的冷淡氛围终是淡去，染了些柔和与温馨。 　　…… 　　“我忘了什么？” 　　等柏微言和柏森亲近完，穆惟清垂眸看向懒散倚在座位上的黑衣男人，琥珀色眼眸恍若映着阳光的透彻冰湖，沉静而淡漠。 　　柏微言被他突然的言语惊了瞬，尾巴尖摇摇晃晃。 　　郑云野眼中也有诧异一闪而过，但他很快便敛了情绪，唇边笑容未变，缓声将他们如今的处境大致解释一下。 　　“世界碎片……”穆惟清眸光微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须臾，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我和柏森一到这里就被扔到了荒郊野外，倒是你们两个，指挥官和小狼大人？” 　　最后四个字郑云野念得缓而重，调侃意味十足。 　　柏微言被逗得炸毛，穆惟清却拧眉，若有所思。 　　郑云野话锋一转，语调也沉稳持重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破局的关键也许就在你们身上，你们不妨想想自身的异样。” 　　“你是说我的失忆？或者是小狼身上的问题？” 　　郑云野懒洋洋点头。 　　穆惟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几人中最深的，他兀自沉思，郑云野却盯上了赖在兽瞳少年怀中软绵绵一团的小狼崽。 　　“我们小柏变成了小狼崽也是世界上最靓的崽。”他笑眯眯道：“瞅瞅这圆滚滚的小身子和雪白漂亮的皮毛，真好看。” 　　柏微言有点膨胀。 　　他晃晃胖爪爪，毛乎乎的小胸膛一挺，尾巴摇得可欢了。 　　“嗯？”郑云野却好似发现了什么稀奇事，语调惊讶：“小狼也会摇尾巴吗？” 　　柏微言不高兴了。 　　他也不知道小狼到底会不会摇尾巴，但他又不是普通小狼！ 　　小家伙眼睛睁得圆乎，奶凶奶凶地瞪着郑云野，气呼呼：“呜嗷！”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坏家伙又要逗小狼！ 　　“唉，我们小柏现在是小狼了，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嘀咕我？”郑云野自顾自叹了口气，语气含笑：“我可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还望小狼大人不要误会我才好。” 　　柏微言呆住。 　　圆乎乎的糯米团子目光满含不可置信，尾巴也不摇了，爪爪也不晃了，盯着郑云野一个劲儿地瞧，毛毛脸上写满了震惊。 　　就连敛眸沉思的穆惟清都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郑云野。 　　郑云野丝毫不受影响。 　　他神色自若：“说起来，咱们小狼大人是不是有点矮？” 　　边说着，黑衣男人还刻意瞅了瞅小狼崽搭在柏森胳膊上的两只前爪。 　　柏微言没懂郑云野跳跃的话题，但他知道郑云野是故意的。 　　这个家伙今天就非要惹他生气！ 　　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小家伙气鼓鼓地想，尾巴要“嗖”一下变长，把郑云野捆住，最好要会飞，不被人抱着也能平视郑云野…… 　　想着想着，柏微言突然发觉不对劲。 　　周围似乎一下子沉默下来。 　　他眼前的视野也变了，需要低头才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郑云野…… 　　小家伙呆了呆，前爪虚虚地挥了下，黑眸慢慢圆睁。 　　他的想法实现了诶！ 　　太棒了吧！ 　　自觉有了倚仗的小家伙神气十足地看向郑云野，得意洋洋：“坏蛋，看招！” 　　嘿哈！ 第53章 　　白绒绒的尾巴离弦之箭一般，“咻”地射向郑云野。 　　虽还没能变回人形但突然能说人话的小家伙眼睛晶晶亮，已经迫不及待要看郑云野被尾巴捆住的狼狈模样了。 　　可事情的发展和柏微言所期盼的完全不同，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至奇怪的方向。 　　郑云野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摸出来了根模样甚是熟悉的乌黑长棍，手腕轻巧一转，柏微言来势汹汹的毛尾巴就被一圈圈绕在了上面。 　　胖绒绒的小狼崽惊了下，软蓬耳朵尖炸成小刺猬。 　　郑云野却还没罢手。 　　男子漆黑张扬的眼眸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细微笑意，修长的手指状似随意地摆弄起蓬软雪白的尾巴尖尖。 　　逆毛摸一下，顺毛撸一下，揪毛一下，绕指尖一下…… 　　“手感不错。” 　　最后，他还不忘点评道。 　　这回儿，柏微言全身炸毛。 　　可恶！ 　　小朋友的黑圆眼睛盛满了愤怒小火苗，他怒冲冲地望着吊儿郎当看起来格外轻松的郑云野，心中想要将这个坏家伙揍扁的愿望达到顶峰。 　　怒气攀升，忽地，柏微言浮空的身体一僵。 　　下一刻，灿烂金芒占据视野。 　　眸蕴笑意旁观小狼崽和黑衣男人打嘴仗甩尾巴的穆惟清和时刻准备着出手帮言言获得胜利的兽瞳少年面色骤变，占据上风神态轻松的郑云野也拧眉起身，瞳眸中凝出寒意与慎重。 　　柏微言已经变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光团。 　　他自己瞧不见具体模样，同样也没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四肢逐渐拉长，雪白绒毛慢慢褪去，显露出孩童胖嘟嘟的模样。 　　眼前金光满布，身体却仿佛是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泉水中，暖融融热乎乎，引得人昏昏欲睡。 　　沉溺于舒缓的侵蚀，柏微言神智渐渐昏沉。 　　直到某一刻，他倏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就像是渴了许久的人猛然见到汩汩泉水，亦或者是困于黑暗的囚徒忽见天光，强烈的渴望自心底升腾而起，被睡意迷蒙头脑的柏微言下意识按照自己的渴求行事。 　　蜷回身后的毛尾巴舒展，额发遮盖之下的银纹盛绽，一只深邃的、仿若无边深渊的漆黑眼眸缓缓睁开。 　　穆惟清和郑云野身形一滞。 　　一点金芒于他们心口浮现。 　　随着金芒的逐渐凝聚，穆惟清脑海中闪过许多破碎的记忆。 　　茫然褪去，一抹恍然悄然浮于眼底。 　　容颜清俊的青年抬眸，果不其然，他的目光和面部轮廓硬朗的黑衣男子相撞。 　　他们都没开口，但却好似在这目光相触的须臾交换了什么重要的、彼此心知肚明的信息。 　　柏森金黄兽瞳危险地缩成一道锋利的细线，身体紧绷，若一只蓄势待发的大型野兽，凶猛且骁悍。 　　他站在穆、郑两人和柏微言之间，身后隐有黑雾飘散，对柏微言保护之意毫不遮掩。 　　此时此刻，无论何人，只要对柏微言显露出一丁点的攻击意图，那么他就将迎来这兽瞳褐肤的少年凶悍狠厉且毫不留情的反击。 　　穆惟清和郑云野眸底复杂，在柏森阴沉锋利的目光中，站在原地未动。 　　敌不动，柏森便也警惕着，一动不动。 　　气氛诡异地僵持起来。 　　直到郑云野和穆惟清心口的金芒凝实。 　　那是两片形状不规则的金色碎片，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清莹润泽的光芒。 　　柏森竖瞳骤缩。 　　一股奇异的熟悉感从脑海中漫出，零碎的画面在心头划过，少年冷峻野性的眉眼间有痛苦一闪而过。 　　黑雾控制不住地翻滚涌动。 　　这时，一道白影闪电般掠过。 　　穆惟清和郑云野心口悬浮的金色碎片被卷走。 　　空中，人造太阳肆意挥洒着明灿光辉，郑云野浓黑的眉梢不由得轻轻一跳，他看向白影缩回的方向。 　　金色碎片自然而然地融进金灿灿的光团中，光芒愈盛，恍似一个耀目的小太阳，哪怕是身体经过改造的郑云野在这一刻也感到了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光团明芒渐散，其中抱着大尾巴睡得香甜的白嫩胖乎小朋友显露出来。 　　穆惟清、郑云野和柏森三人几乎是同时伸手。 　　最后，是柏森离得更近，速度更快，将飘落下来的柏微言稳稳抱住。 　　* 　　柏微言再醒过来，是在一张黑色大床上。 　　有点熟悉。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耳朵倏地支棱起来，差点一跃而起。 　　这不是柏森在白塔里的房间吗？！ 　　怎么回事？他不是在机械星吗？ 　　柏微言揪着尾巴尖尖陷入思索。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吱”一声轻响，屋门推开，黑发蜜皮的兽瞳少年走了进来。 　　“言言！” 　　看到坐在床上一脸懵懵然的小家伙，少年眼眸一亮，几步上前：“你醒了。” 　　柏微言点点头：“这是白塔吗？我们怎么回来的？” 　　“没错，这里是白塔。” 　　柏森在床边坐下，将柏微言睡着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柏森接住柏微言后，整个世界便如破碎的镜面一般，细纹蜿蜒，万物崩塌。 　　“我带着你和他们一起从圆井出来后，你还没有醒，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柏森将他和郑云野、穆惟清争夺小朋友的居住所有权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兽瞳望着乖乖歪头听讲的柏微言时，温柔而沉静妥帖。 　　“那个世界碎片怎么突然愿意放我们出来了？”柏微言迷惑：“我以为我们要困在那里好久。” 　　“其实已经很久了。”柏森耐心解释道：“我们出来后，穆惟清分析过，那个世界碎片和他的配适度很高，所以他直接成了机械星的指挥官。” 　　正确的破局方法应该是他们引导穆惟清恢复记忆，帮助穆惟清将自己和指挥官的身份分开，但没想到，中间出了柏微言这么一个变故。 　　他突然的变化引出金色碎片，直接打破屏障，使得穆惟清恢复了记忆。 　　提到金色碎片，深埋脑海的零珠碎玉悄然浮出水面，柏微言尾巴“呼”地甩起，小脸激动泛红：“柏森，我知道了好多事！” 　　“我知道。”柏森唇角一弯，锋锐冷峻的脸上泛起温软笑意，似凶兽垂首，特有的奇特温柔令人动容：“言言，你那日的金光也帮助我想起了许多事。” 　　柏微言黑眸晶晶亮地瞧着他，神色期待。 　　柏森轻轻揉了揉小孩细软蓬松的小卷毛，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开口道：“穆惟清和郑云野现在就在外边等我们，他们也知道一些事情。” 　　“那我们去找他们吧！”卷毛小朋友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尾巴一晃，探着胖脚丫就要下床。 　　“我抱言言过去。”柏森连忙伸手。 　　柏微言还未反应过来，就眼前一花，视野升高——他已经坐在柏森臂弯间啦。 　　小家伙晃晃小短腿，乖乖坐好，没再挣扎：“柏森，你真好～” 　　兽瞳少年身板似乎更加挺拔了一些：“嗯，言言也很好。” 　　“不过，我都没有和阿米莉亚告别诶。”柏微言倚在柏森胸膛间，想了想，慢吞吞道：“她对我可好了，我很喜欢她。” 　　阿米莉亚是柏微言在机械星上遇到的第二个人，她不仅在柏微言和穆惟清尚且不熟悉的时候帮了柏微言一把，还热情地主动搜集了许多关于白狼的资料，为穆惟清饲养小狼崽形态的柏微言贡献了一份力量。 　　“阿米莉亚知道你还惦记着她，一定很开心。” 　　穆惟清和郑云野就坐在门外沙发上，开关门时柏微言正好提起阿米莉亚，穆惟清听到后，琥珀色眼眸盈出清浅笑意。 　　柏微言黑葡萄一般圆亮的眼睛扑扇，思考了一番后，认真点头：“你说得对！” 　　他都能想象到阿米莉亚快乐的神情！ 　　这么一想，小孩子心中的遗憾慢慢散去：“虽然我在世界碎片中遇到的阿米莉亚可能只是一个幻象，但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都是真实的。” 　　——很高兴认识你，阿米莉亚。 　　柏森情不自禁柔和了眸色，他抱着惹人心软软的小朋友，在郑云野和穆惟清对面坐下。 　　“我知道为什么会有好多好多世界碎片了！” 　　柏微言等柏森坐好，就挪挪身子，从少年尚有些青涩的怀抱中钻出来，尾巴撑地，在柔软沙发上小树般挺拔地站稳。 　　郑云野三人没有打断兴致勃勃的小家伙，哪怕他们其中有人早已知晓，但仍是安安静静地端坐着，认真倾听。 　　“无数世界之外，最深最远的地方，叫极渊。极渊里面有许多长相奇特实力强大的怪物。” 　　“有一天，极渊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碎裂，怪物们就都趁此机会逃离了极渊。” 　　获得自由的怪物们仗着自身强悍的力量肆意横行，凭借心意随意入侵世界。 　　因怪物们过于强大的实力，被入侵的世界承受不住，便如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炸裂四散。 　　柏微言他们几次三番进入的那些世界碎片就是这么形成的。 　　但就像鱼离不开水一般，怪物们也离不开极渊。 　　祂们最初倚仗自身实力，将离开极渊的影响压制至最小，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力量的挥霍、与世界对抗的消耗…… 　　祂们最终只能走向消亡。 　　“我和柏森以前都是生活在极渊里的，但我们和其他怪物不同，我们不乱跑，只待在角落里。”柏微言努力回忆：“我们两个诞生的地方很近，所以我们后来就成了朋友。” 　　“极渊破碎时，我被极渊破碎产生的碎片砸到力量核心。力量核心碎成一片一片的飘走了，是柏森护着我，我才没有消散。” 　　小家伙说到这里，黑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兽瞳少年，尾巴欢快地摇呀摇。 　　见此，柏森忍不住把他揽进怀里，黑色的狼耳狼尾也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 　　他们像两只失散已久的小狼，亲昵地凑在一起，依偎舔舐。 第54章 　　郑云野等了一会儿。 　　他又等了一会儿。 　　终于，在穆惟清早有预料般的冷淡注视下，他“啧”了一声，起身，顶着柏森凶戾的警告目光，伸手将软绵绵的小胖孩提溜进自己怀里。 　　“行了，说正事。”眉眼张扬的男子抱着肉乎乎软嘟嘟的崽，动作自然地坐回沙发。 　　“……呜？” 　　突然换了个地方的柏微言犹犹豫豫地冒出个小奶音。 　　“呜什么呜？”郑云野挑眉一笑，轻轻点了点小呆崽的鼻尖：“想不出来？那我问，你答。” 　　柏微言黑眸忽闪，搂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乖乖点头：“好～” 　　郑云野眼底划过笑意。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你刚刚想起来的？”他问。 　　“嗯嗯！”柏微言严肃点头。 　　小家伙抿唇想了想，又补充道：“是睡觉的时候想起来的，但是没有全都想起来，不连贯。” 　　郑云野便明白了。 　　就像是看缺页少章的连环画一样，重要节点看到了，大致了解了故事脉络，可这并不代表就能据此将整个故事的零碎细节一一详悉。 　　知道，但并未深入。 　　面容英俊的男子思索须臾，刚欲继续问些什么，一旁的穆惟清忽地出声道：“你的力量核心碎片落到了这个世界。” 　　柏森拧眉，兽瞳中掠过一抹恍然。 　　白塔灯光明亮，将一脸认真的小胖崽照得愈发像一个漂亮雪娃娃，就连扑扇的浓长眼睫都可爱得令人心软。 　　穆惟清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冷冽音线似也染上抹温和：“圆井中世界碎片数以万计，但却都是异世界的碎片。” 　　“是你破碎的力量核心落入这个世界，帮助这个世界在极渊碎裂怪物肆虐的冲击中保持稳定。” 　　柏微言惊讶地睁圆黑眸：“真的？” 　　“自然是真的。”穆惟清总是冷冷清清的琥珀色眼眸漫出温柔：“言言，这个世界因你而保持完整。” 　　这是穆惟清第一次叫柏微言的名字。 　　之前在机械星时，大多数时间都是柏微言和穆惟清两人相处，不需要特意呼唤名字。 　　况且，那时的柏微言是狼崽形态。不能说话的小家伙格外坚持，除了“小狼”这个代称外，其余什么别的称呼他都是不应的。 　　是故，此时突然从穆惟清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柏微言忍不住怔愣一瞬。 　　但很快，脸颊软糯的小朋友板起脸，严肃摇头。 　　“不对。” 　　他嫩呼呼地开口，黑眸盛着明亮的、细碎的光：“力量核心碎片是自己落进这个世界的，我什么也没做。” 　　“而且，”小孩子看向兽瞳少年：“柏森，当初你选择这个世界，是不是因为你看到我的力量核心碎片落了进来？” 　　柏森点头。 　　“所以你看呀，我的力量核心碎片落了进来，这个世界没有破碎。但同样的，这个没有破碎的世界也保护着我和柏森，没有让我和柏森跟其余的极渊怪物一样，因力量耗尽而消失死亡。” 　　柏微言口齿清晰地陈述道。 　　穆惟清眸光愈发温柔，他欲开口安慰，却被郑云野抢先。 　　“别推来推去的了，是你的功劳你就应着。” 　　语罢，男人也不给柏微言反驳的机会，话锋一转，就讲起柏微言破碎的力量核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机械星，你从我们心口取走的金色碎片就是你力量核心的碎片。” 　　他从头讲起。 　　“旧历3561年，灾变降世，二十三年后，联邦建成白塔，开启救世计划。” 　　穆惟清和郑云野就是在那时进入白塔的。 　　“当初有近千位志愿者走入白塔，但最后走出来的，只有八人。这八人，就是成功融合了你的力量核心碎片而打造出来的救世执行官。” 　　柏微言一愣。 　　“不是九人吗？”小孩思考须臾，犹豫地说道：“我听妈妈讲过一次。妈妈说，有九位执行官走出白塔，终结灾变。” 　　“对外宣称九人，但实际上只有八人。”穆惟清看了眼紧盯着柏微言的兽瞳少年，轻叹道：“最后那一个位置，是留给沉睡在培养皿的009的。” 　　“所以柏森也是‘种子’吗？”柏微言回想着梦境中母亲曾经说过的话，询问道。 　　郑云野眉梢微扬：“你知道这件事？” 　　他也没等柏微言回答，紧接着讲了下去：“没错，柏森是‘种子’。” 　　“那时我和穆惟清还在接受实验改造，所以对获得‘种子’的具体过程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种子’有两颗。一颗在研究员们的努力下发育拟态为009，另一颗则毫无动静。” 　　“后来，大部分散落于世界各地的世界碎片被执行官带回白塔，封印进圆井，旧历结束，新历诞生。” 　　执行官们虽历经实验改造，拥有了更悠久的寿命与更强悍的实力，但他们的底色终究仍为人类。 　　除了郑云野和穆惟清，其余六人与金色碎片的配适度都是将将及格，在一年又一年的折磨与啮合中，他们陆陆续续失去了生命。 　　最后，只余下郑云野和穆惟清。 　　“新历后，白塔封闭，执行官驻扎其中，维持圆井封印。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联邦里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郑云野冷笑：“新历三十五年，联邦派人检修白塔期间，一颗‘种子’失窃。” 　　“他们其实是想将两颗‘种子’一起带走的，但可惜009已经拟态，不方便携带，是以他们只带走了一颗‘种子’。” 　　男人瞥了眼不知不觉中专注起来的柏森，道：“也是这次失窃，不知道那群人做了什么，竟使得一直沉睡的009醒了过来。” 　　柏微言弄明白了。 　　他总结道：“我和柏森就是‘种子’，只不过我被人带出了白塔，而柏森则是在白塔里醒来。” 　　“我们会变成‘种子’，是因为要保存力量。” 　　一直沉默的兽瞳少年突然开口向柏微言解释道：“我们之前生活在极渊，后来你又被极渊碎片破坏了力量核心，所以，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我护着你落入这个世界后选择将我们转变为诞生之初的形态。” 　　柏微言点头，但很快，小家伙拧眉。 　　“‘种子’是我们诞生之初的形态，那我的尾巴和耳朵呢？还有眼睛！它们也是我诞生之初就有的吗？” 　　小家伙翘着尾巴，满脸茫然。 　　柏森狼尾一僵。 第55章 　　“柏森？” 　　等了又等，始终没听到回答的柏微言眨巴眨巴黑亮眼睛，仰起小圆脸软乎乎地问柏森：“你也不知道吗？” 　　郑云野和穆惟清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在柏森身上。 　　“……不是。” 　　黑发深肤的英俊少年沉默须臾，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柏微言狐疑歪头。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柏森不自觉放低声音。 　　“呜？”柏微言懵懵翘尾巴：“什么意思呀？” 　　听着这含糊不清的对话，一向冷淡沉静的穆惟清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更不用提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郑云野了。 　　于是，在三人目光注视下，柏森有些艰难地低声道：“我们落进这个世界时，你已经因为失去力量核心而昏迷。” 　　“我护着你落下，途中，偶然看见林间有一只白狼和黑狼结伴而行……” 　　“所以我就有了尾巴和耳朵？”柏微言目光灼灼。 　　“嗯。”兽瞳少年如同一只做错事的大型犬，黑色狼耳蔫蔫地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模样颇为可怜：“你可能是被我影响了。” 　　柏微言：“那我的眼睛和指甲呢？也是因为这样才出现的吗？” 　　“它们不是。”柏森连忙摇头：“我们毕竟不是人类，而且你又失去了力量核心，化为人形的时候留有一些破绽也是正常的。” 　　柏微言明白了。 　　他的黑眸愈发亮晶晶，像是藏着两颗闪亮亮的小星星，格外明亮，看不出丝毫责怪之意。 　　柏森不由得有些疑惑。 　　“言言，你不生气吗？”他低声道：“你因为多了尾巴耳朵，受了很多委屈……” 　　“我为什么要生气？”柏微言甩甩雪白大尾巴，神色认真：“柏森，你不要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没有了尾巴和耳朵，我还有指甲和眼睛。我还是和常人不同的。” 　　“我现在很开心。”小家伙眼眸弯成月牙，欢欢喜喜：“你也是喜欢尾巴和耳朵呀～” 　　柏森怔怔地看向仰着奶甜脸蛋的小胖崽。 　　柏微言毫无心虚地回视。 　　他是真的很开心。 　　柏森的言语让他心底对自己异于常人之处的最后一丝介意也消散了。 　　在柏微言意识到自己与常人不同之后，每一次被嘲笑、每一次被异样注视，他都会在心底想，为什么是他呢？ 　　他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偏偏是他与常人不同呢？ 　　进入白塔后，柏微言遇到同样有狼尾狼耳的柏森，又认识了同为世人眼中的“怪物”的郑云野和穆惟清。渐渐地，他心底那些自厌与怀疑淡去许多。 　　只是，那根刺始终卡在那里。 　　不疼。 　　却也不舒服。 　　现在，听到柏森的解释之后，柏微言突然与自己和解了。 　　他不曾做错什么，他的尾巴和耳朵是承载着另一个人的喜爱而出现的。 　　指甲与眼睛虽是意外，但它们是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是他身份的暗示。 　　它们没错。 　　他也没错。 　　* 　　柏森在小孩子明亮圆润的瞳眸中看到了诚挚与欢喜。 　　他突然就明白了柏微言的想法。 　　心底微疼，眉眼野性难驯的少年主动垂首，将毛茸茸的狼耳凑到柏微言身前。 　　“你摸。”他哄道。 　　柏微言没有拒绝柏森的好意。 　　他捏了捏狼耳。 　　“柏森，你真好～” 　　“我不好吗？”方才一直安静听着的郑云野垂眸观察了会儿怀中小孩的情绪，然后才笑眯眯开口道：“我已经做好了帮小柏收集力量核心碎片的计划哦。” 　　柏微言惊讶地抬头看他，小手下意识地攥住尾巴尖尖：“计划？” 　　穆惟清眼底却划过一丝了然之色。 　　因郑云野的语出惊崽，狼耳被胖嘟嘟小肉爪放逐了。 　　柏森忍不住冷冷地看了眼郑云野。 　　不过，柏森分得清事情缓急，他只是默默记了郑云野一笔，没有过多计较。 　　郑云野忽略柏森和穆惟清的目光，撸撸怀中崽的小卷毛，语气含笑：“是啊，我已经有了计划。” 　　柏微言眼巴巴瞅他。 　　郑云野在小家伙渴望的目光注视下，没再卖关子，细细解释道：“你的力量核心碎片落入这个世界后，一部分被白塔收集起来，用于改造实验体，另一部分则流落世界各地。” 　　“被白塔收集的这部分碎片分散在几位执行官体内，002他们陆续死后，便都融进了我和穆惟清体内。” 　　郑云野眼神微微复杂：“在机械星时，你取走了我们体内的力量碎片。是以，白塔收集的这部分碎片已经物归原主。” 　　“剩下的流落世界各地的碎片，可以让联邦帮忙收集送回。” 　　黑衣男子敛去心底难言的复杂情绪，唇边笑意微冷：“你睡觉时，我与穆惟清交流过，当初柏森和穆惟清会落入圆井，在我们之后进到世界碎片里，就是联邦一部分人在暗中捣鬼。” 　　“若是我们死在了世界碎片中，他们的计划便是成功了。成王败寇，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既然我们活着出来了，那这件事就不可能轻易揭过。” 　　“只是让他们帮忙收集些东西而已……”郑云野漆黑眼眸冰冷，但撸怀中崽头毛的动作依旧轻柔：“便宜他们了。” 　　“不用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穆惟清也开口说道。 　　柏微言抖抖耳朵毛，乖乖点头。 　　塔外风雪呼啸，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柏微言坐在郑云野膝上，沉默稍许，忽然开口道：“等那些碎片收集回来，就放在圆井边吧。” 　　“我融合的碎片已经足够了，剩下的部分会自己慢慢修复的。” 　　小朋友奶拽奶拽地扬起下巴，丁点大的小爪子不自觉揪紧衣角，故作镇定：“那些碎片可以去看守圆井。” 　　……那样，你们就可以离开白塔了。 第56章 　　寒风凛冽，皑皑白雪延绵千里，灰白色的天空静谧而沉冷。 　　明亮温暖的房间里，玉雪可爱的小孩圆圆脸蛋酷拽拽地板起，看似高傲深沉，可紧抿的唇角却无声诉说着紧张。 　　沙发柔软，坐在上面的三只人类眼中的大怪物有些发愣地盯着故作冷酷的小孩。 　　慢慢地，他们眸底晕染出柔和的光。 　　只是，柏微言没注意到。 　　小家伙板着胖脸蛋等了又等，周围还是没有声音响起。 　　他不高兴了。 　　“我说的不对吗？” 　　小家伙瞪圆眼，凶巴巴开口：“那些碎片没用了，收集回来放在圆井边不是正好吗？这可是、是物尽其用！” 　　努力拽出个成语的柏微言甩着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小下巴扬得高高的，耳朵高竖，很有一番气势汹汹。 　　柏森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痒。 　　他很想咬住小家伙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胖嘟嘟脸蛋，或者是把小家伙摊平，露出白软软的肚皮好好揉捏一番。 　　兽瞳少年金黄色的眼瞳不受控制地缩成竖线，看起来像蓄势待发的凶猛野兽，悄然潜伏，时刻准备着一击即中。 　　“言言说得很有道理。”忽然，清冽的声线打破了屋内安静。 　　柏森侧头盯向说话的男人。 　　穆惟清对少年虎视眈眈的目光视若无睹，琥珀色眼眸仿佛装满阳光与蜂蜜的蜜罐，温柔而安静地望着气鼓鼓的小胖崽：“等那些碎片被送回来，就把它们放在圆井边。” 　　得到肯定答复的柏微言傲娇地哼哼几声，尾巴尖晃呀晃。 　　我就说吧，这个提议就是最好的！ 　　让碎片代替你们！这样你们就可以离开白塔啦！不用再被看守圆井封印的重任困住。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目光慢悠悠扫过将自己抱在膝上的郑云野和对面沙发上神情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的柏森，肥噜小圆脸神气极了。 　　还是你有眼光！ 　　最后，柏微言的目光落在穆惟清身上，眉眼弯弯，两颗虎牙可爱的小尖耀武扬威地彰显着存在感。 　　郑云野被神气活现的小家伙逗笑，他隐去眼底动容，和往常一样笑着撸撸小卷毛：“都听我们小柏的。” 　　闻言，柏微言黑葡萄般圆而大的漂亮乌眸一亮。 　　他兴致勃勃：“那可以让我去收集力量碎片吗？我现在比以前强了好多好多，让我去，很快就能把外面所有的碎片都收回来啦！” 　　“不行。” 　　郑云野想也没想，果断拒绝道。 　　小家伙刚明亮起来的胖脸蛋又耷拉下来。 　　“你现在还太小了，而且我们被困在白塔里，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穆惟清耐心地同小家伙讲述心中顾虑：“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就连一向纵容柏微言的柏森也紧跟着点头。 　　确实，太小一只崽了。 　　看着都不赞同的三位监护人，柏微言有些不服。 　　他很厉害的！ 　　可惜，再厉害的崽也要听监护人的话。 　　在穆惟清三人的坚持下，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柏微言只得委委屈屈地应道：“好吧，不去就是了。”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收集碎片……”不过，心有不服的小家伙还是没忍住嘀嘀咕咕两句，小表情倔倔的，活像只不服气的小狸花猫。 　　郑云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一个四岁的小崽子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 　　等他长大，碎片估计早就收集完了罢。 　　男人垂眸掩去眼底笑意，指尖轻轻搓了搓柏微言脸蛋上软绵绵的小奶膘，笑眯眯道：“好，等你长大了，就听你的。” 　　然而，十四年后，仍旧眉眼英俊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白塔窗前，看着塔下走得潇洒的一人一狼，脸色仿佛被人欠了八千万般难看。 　　“坏小子，走得倒是挺快。” 　　他禁不住和身侧的穆惟清抱怨：“早知道当初就不许诺了。” 　　现在好了，混蛋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非得出塔去找那最后一块力量碎片。 　　“联邦那边怎么办事的？”郑云野又迁怒道：“十多年了，几块碎片都找不全！当初还是轻饶他们了。” 　　穆惟清瞥了他一眼，一针见血：“你就是嫉妒柏森能跟言言一起出塔，而你却不行。” 　　郑云野望着塔下少年身旁高大凶猛的黑狼，嘴硬：“我嫉妒他干什么？再说了，一个分身而已，他的本体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和我们一样待在塔里？” 　　穆惟清嗤笑，懒得理他。 　　俊美青年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年，眸中情不自禁漫出一抹忧虑。 　　言言，一路平安啊…… 第57章 　　白塔下，走得气势汹汹的柏微言完全没感觉到自家监护人的忧虑。 　　当然，也幸好没感觉到。不然，他绝对会超大声反驳：他超厉害的好嘛！ 　　他现在都能把耳朵尾巴什么的隐藏起来了呢。 　　而且还有柏森跟他一起呀！ 　　虽然只是一个分身，但可不要小看成年黑狼的战斗力！ 　　与柏微言不同，凶悍野性的黑狼更能体会郑云野两人的心情。他似是若有所觉，回头看了眼高高耸立的白塔。 　　“柏森？”察觉到身侧黑狼脚步慢了下来的少年疑惑垂眸。 　　“呜。”黑狼轻叫一声，黝黑粗壮的狼尾轻轻往前推了推柏微言，示意自己没事。 　　柏微言又打量了会儿黑狼，确定他确实没有事儿，转身朝白塔挥了挥手，然后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脚下草地绿绒绒软绵绵，不愧是柏微言惦记了很久的天然地毯。 　　这些年，随着力量碎片逐渐被收集起来放在圆井边，封印对穆惟清三人的束缚也慢慢减弱。 　　虽然还是不能长时间离开白塔，但带着柏微言出塔，在白塔附近走一走还是没问题的。 　　而每一次出塔，柏微言最惦记的，就是这延绵不绝的如茵草地。 　　天空湛蓝，云朵柔软，踩着软绵绵的草地，柏微言和黑狼走向前方等待的黑车。 　　* 　　南嘉舒听到脚步声后，从车窗里探出头，不出所料，是熟悉的小臭脸。 　　他有些想笑，但在黑狼虎视眈眈的视线下，还是老老实实把唇角按下。 　　“来啦，快上车。”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的男人弯眼笑道，语气熟稔。 　　柏微言瞧到他眼角纹路，脚步微微一顿，然后闷闷应了句：“嗯。” 　　拉开车子后门，看黑狼跳了上去，柏微言才坐进副驾驶座。 　　瞧着旁边的小臭脸有点低落，对原因心知肚明的南嘉舒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笑着安慰道：“一晃眼都已经十四年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我都不伤心，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柏微言“哼”了声，扭头瞅着窗外风景，嘴硬道：“你想太多了，我才没放在心上。我只是在庆幸而已，幸好郑云野他们和你不一样，不然我才要担心呢。” 　　南嘉舒好笑地看了身侧这个假装看风景的嘴硬少年一眼，眼底蕴着无奈与纵容。 　　他第一次见柏微言，是十四年前。 　　当初他听从联邦命令，对白塔九十九层动手，害得穆惟清和柏森坠入世界碎片。 　　后来穆惟清几人脱困，收回了之前给予联邦的白塔权限，又向联邦追责。 　　联邦上层几个派系互相推诿扯皮，最后竟是将他们这个执行任务的小队交了出去。 　　他那日走入白塔，已是孤注一掷，只希望能保住队友们。 　　没想到，白塔里的那两位并没有为难他。 　　想起联邦如今欣欣向荣与以往早已大不相同的局面，南嘉舒转动方向盘，再次庆幸当年自己的选择。 　　“你想什么呢？笑得古古怪怪。”柏微言从窗外收回视线，正巧看到南嘉舒唇畔笑容，忍不住询问道。 　　“嗷——”后座上趴伏的黑狼也探出大脑袋，好奇出声。 　　被两双眼眸目光灼灼地盯住的南嘉舒叹了口气：“想你小时候呢……” 　　柏微言顿感不妙。 　　可南嘉舒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小时候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卷毛啊，怎么长成大卷毛之后，整天臭着张脸呢？” 　　“是叛逆期到了，觉得这样比较酷？” 　　被说中心思的大卷毛脸色一僵。 　　但南嘉舒观察着前方路况，没注意到，还在那思索。 　　“也不对啊，你小时候就喜欢板着脸装小大人，难道那时候就已经叛逆了？” 　　单纯只是觉得这样比较酷的柏微言：“……” 　　“好了，什么时候到地方？” 　　最后，是看不下去的柏森狼嘴一张，出声打断道。 　　听见柏森的声音，南嘉舒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若有所觉地看向旁边座位上的柏微言。 　　柏微言板着张俊脸，不理睬他。 　　南嘉舒立时便明白了，边笑边应和着柏森转移话题：“这是联邦新出的车，听他们讲用了什么技术？我也不懂这个，但车的速度确实提升了许多，我上次去，只用了半天多就到了地方。” 　　车窗外，风景飞逝。繁茂树木与灿灿繁花落入眼中，留下绚烂光彩。 　　柏微言一边竖着耳朵听南嘉舒讲话，一边在心底悄声嘀咕，还是认识太早了！见面太频繁了！ 　　自从那日南嘉舒来白塔赔罪，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大人说了些什么，很快，南嘉舒就接手了白塔和联邦之间的物资运送。 　　柏微言的衣服和鞋子，日常吃的新鲜蔬果，小孩子喜欢的各色玩具…… 　　南嘉舒一年往返数次，柏微言从小到大的用具几乎都是他送到白塔里的。 　　太熟悉了，可不就什么都知道嘛。 　　想着想着，柏微言忍不住撇了下嘴角，可俊秀的眉眼间却漫出纯粹笑意，为清晰凌厉的面部轮廓染上柔和色彩。 　　* 　　天上赤乌西移，红霞大片大片晕染开，为村庄描上一层金红，漂亮极了。 　　南嘉舒将车停在路边，笑着说道：“到了，就是这里。之前联邦的搜寻队传来消息，最后一块碎片的气息就在这附近徘徊，但可惜，他们一直没能找到碎片。” 　　柏微言望着窗外没开口。 　　黑狼从座位缝隙探出毛茸茸大脑袋，安慰似的蹭蹭柏微言脸颊。 　　“我没事。”柏微言揉了把狼耳朵，神色恢复平静。 　　见此，南嘉舒有些懵，可他还没开口询问，前面树丛掩映的村庄里就闻声走出一个女子。 　　“大周姐姐！”柏微言黑眸一亮，立即推门下车。 　　“砰——” 　　车门打开又关上，被落在车上的南嘉舒有些茫然地和从座位中间缝隙里探出来的狼脑袋面面相觑。 第58章 　　周大妮听到车子轰鸣声出门查看时，没想到会遇见故人。 　　少年身姿笔挺，气质疏离，眼形偏狭长，明亮中带着少年意气，配上俊秀完美的五官，又酷又帅。 　　和她记忆中软软萌萌的兽耳小卷毛似乎截然不同。 　　直到那一声熟悉的“大周姐姐”，周大妮才从记忆深处翻出那些泛黄的旧日时光。 　　“微言？！” 　　“是我。”少年弯眸一笑，唇畔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也是这时，周大妮终于从少年脸上看到熟悉的痕迹。 　　“你没事……”周大妮打量着已然脱胎换骨的少年，眼中满含庆幸：“幸好……” 　　当年，她听说柏家人将柏微言扔掉一事时，已经晚了。 　　事后她也想过，即便她赶上了，又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都还是一个需要父母养着的学生，哪里有底气去阻止？又拿什么去拯救一个孩子？ 　　如今看到柏微言好好的，她心底压了这么多年的负罪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你没事……太好了。”她近乎感慨般叹息。 　　柏微言察觉到了那一抹微妙。 　　他安静地望着眉眼已经染上风霜的女子，轻声道：“大周姐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们无亲无故，你愿意冒着风险陪我玩、教我知识，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我从未怪过你。” 　　少年敛去了脸上桀骜，温柔而笃定地说道：“我一直很感谢你。” 　　周大妮忽地落泪。 　　“谢谢……”她喃喃道：“微言，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柏微言明白，她需要发泄。 　　有些事，发泄出来便也好了。 　　是以，他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睫垂落，专心研究地上石子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周大妮止住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柏微言对她眼周红肿恍似未觉，眉眼一弯，笑盈盈问道：“大周姐姐，我是和我的两个同伴一起来这里找一件东西的，这附近有什么空房子吗？我们可能需要住上几日。” 　　“那些空房子都不能住人了。”周大妮闻言，连连摇头：“你们去我家住吧，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宽敞得很。” 　　柏微言有些犹豫。 　　周大妮却已经拍板：“你和我客气什么？走走走，带上你的同伴和我一起过去。” 　　突然袭来的汹涌情绪过去，周大妮恢复了往常的爽快性情：“微言，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你就是我弟弟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听我的吧。” 　　柏微言瞧见周大妮眼底坚持，默默点头。 　　“这样才对嘛。”见少年点头，周大妮这才露出笑容：“我先回家收拾收拾。我家你也知道，一会儿你和你那两个同伴说一声，直接过去就行。” 　　语罢，也不待柏微言应声，她就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望着女子风风火火的背影，柏微言没忍住，唇角弯起，瞳眸中细碎笑意灿若繁星。 　　“这样多好啊，一看就生机勃勃的，是个茁壮成长的小树。”刚下车朝这边走来的南嘉舒正巧撞见这一幕，情不自禁感叹道：“板着脸还怪吓人的。” 　　柏微言弯起的唇角立即拉平，漆黑眼瞳冷冰冰地望向南嘉舒。 　　南嘉舒才不怕，这大卷毛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有什么可怕的？ 　　最后还是得柏森出马——好好一只威猛黑狼，硬是被这两人折腾成了圆场大师。 　　“这里是言言小时候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言言，你突然决定在这里住上几日，可是发现了碎片的踪迹？” 　　前一句是对南嘉舒说的，后一句则是询问柏微言。 　　柏微言看向已经化为人形的柏森，知道他是怕吓到村里人，眸底不自觉漾出轻而柔的温和情绪：“嗯。” 　　他一边领着南嘉舒和柏森朝记忆中的位置走去，一边解释道：“一开始见到大周姐姐，我太过激动了，没注意到异样，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大周姐姐身上的气息很是熟悉。” 　　“最后一块碎片在她身上？” 　　南嘉舒拧眉，有些疑惑：“穆执行官发给联邦的信息里说，碎片中蕴有强大力量……” 　　“他说的没错。” 　　柏微言沉默了须臾，道：“但大周姐姐只是碎片栖息的‘容器’，借用不了碎片的力量，一个不慎，反倒会被碎片吞噬。” 　　怪不得搜寻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碎片的踪迹，原来是落到人身上了。 　　南嘉舒恍然大悟，但很快就担忧起来：“既然如此，还是快点把碎片取出来吧。” 　　柏微言点头：“我会和大周姐姐商量的。” 　　* 　　周大妮自然是同意的。 　　先不说她本来就相信柏微言不会害她，就是哪怕她心怀忧虑，柏微言那认真且细致的解释也足以打消她的顾忌。 　　“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如十几年前那般笑着摸了摸柏微言的脑袋，安慰道：“我好歹也是出去闯荡过几年的人，也经历过一些事，没那么不抗事儿。” 　　柏微言抿了抿唇，低低应了声。 　　周大妮见此，便提起一些她在外面闯荡时遇见的事儿来转移柏微言的注意力。 　　热情的土著、凶恶的食人魔、相爱的恋人…… 　　等等—— 　　“大周姐姐，两个男人也可以相爱吗？”柏微言惊愕，黑眸睁圆。 　　“为什么不可以？” 　　周大妮看得很开：“他们自己喜欢就好了啊，又没妨碍到别人。” 　　柏微言按住蠢蠢欲动想要冒出来的毛耳朵和大尾巴，下意识看了眼在院中勤勤恳恳劈柴的高大英武的青年。 　　柏森…… 　　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封闭村庄，后来又进到只有寥寥几人的白塔里的少年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下，痒意里藏着奇异的触动。 　　微风拂过树梢，从枝叶间隙投落的细碎日光轻轻跃动，恰似少年悄然生长的朦胧情思。 　　* 　　周大妮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柏微言“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却已经飘远。 　　他对柏森……也是那种想成为恋人的喜欢吗？ 　　一定是吧。 　　他对柏森的感情，确实和对穆惟清他们的不同。 　　只不过在白塔里，无论是郑云野、穆惟清，还是南嘉舒，都把他当小孩子，不会对他提及情爱之事。 　　所以，他虽有所感觉，但实在茫然，只能站在迷雾中兀自徘徊。 　　今日大周姐姐的一番话，反倒是为他开启了一扇门，让他有了方向，不必再摸索前行。 　　那柏森呢？ 　　他……怎么想的？ 　　酷拽拽的大男孩难得踟蹰，抿唇陷入沉思。 　　“微言？” 　　不知过了多久，周大妮狐疑的声音猛然将低头思索的柏微言惊醒。 　　他懵懵地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青涩稚气：“大周姐姐？” 　　周大妮挑挑眉，没拆穿他走神的事实，而是重新讲道：“你舅舅舅妈他们搬到镇上去了，和我们慢慢地就断了联系。但你也知道，小地方嘛，消息流通得快。听说他们起先过得还勉勉强强，但后来就不行了，境况愈发艰难起来。” 　　“我讲这些，也不是说要你同情他们什么的。微言啊，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要是有人到你面前说三道四，你不必顾忌什么。” 　　“……我知道了。”柏微言垂眸，过了会儿，道：“大周姐姐，我已经有了家人。” 　　周大妮：“他们待你好吗？” 　　“很好。” 　　“那就好。”周大妮拍拍他的肩膀，眸光温柔：“微言，我还是那句话，做你想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 　　“嗯。” 　　良久，少年低声补充道：“我明白。” 　　* 　　夜色渐深，月朗风清。 　　将最后一块力量碎片取出收好后，柏微言走出屋子，却见院子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柏森？” 　　少年迟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已将白日伪装褪去的兽瞳青年看向他守护了多年的小狼崽，轻声道：“言言，狼的听力很好的。” 　　嗯？ 　　柏微言困惑歪头。 　　我知道啊，而且你又不是真的狼…… 　　等等。 　　少年忽地意识到什么，黑眸溢出愕然：“你……” 　　“没错，言言，我听到了。” 　　所以，我终于明白那些堆积在胸腔扰得我坐卧难安的鼓胀情绪是什么了。 　　柏森朝柏微言伸出手：“出去逛逛吗？” 　　“……嗯。” 　　柏微言牵住了这只他曾抓过无数次的手掌。 　　奇怪，又不是第一次牵手了，这次怎么……这么不自在？ 　　两个同样束手束脚，今日才开窍的新手磕磕绊绊地牵着手，慢吞吞往外走。 　　他们踩着乡间蜿蜒的小路，沐浴着月光与星光，走过摇曳丰草，走过静谧田野…… 　　然后，两人忍不住笑起来。 　　不必言语，目成心许间，便是两情相悦。 　　“等我们回了白塔，穆惟清和郑云野他们必然是要吓一大跳！”想到两位监护人，柏微言不由得笑弯了眼。 　　柏森顺着小男朋友的话想了想，身上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柏微言也想到了，笑容愈盛。 　　柏森有些哀怨地看向他。 　　“咳。”柏微言连忙开启下一个话题：“最后一块碎片到手，郑云野他们就可以把守护圆井的重责放一放了。” 　　“我要带他们来见大周姐姐！”想到美好的未来，少年眼眸似盛满了灿烂星河：“我们还可以去看海，去看山，去看所有想看的景色。” 　　“没错，我们可以去看所有想看的景色。” 　　望着满目憧憬的少年，眉眼凌厉野性的青年眸中温柔氤氲。 　　是啊，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很长，足以走遍山河万里，看尽四季繁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