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来了   作者:星颐   简介:   武力超强情感迟钝的死神(银沥)X白切黑的凡人少年(韩拾一)   银沥在人间遇到一名少年,他长得和自己已逝的师父一模一样。   于是银沥接近他了解他,接受他的爱意。   后来他发现,只要韩11死去,师父就能复活。   选韩11还是选师父,是个问题。   韩11天生阴阳眼,他对那位绝美的死神一见钟情。   死神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好吃懒做,但那又如何?   他好看!我爱他!   于是韩11给他做饭洗衣,任劳任怨,千方百计只为了得到神明的回眸。   可是凡人的身体实在弱小,无奈之下,他只好另辟蹊径。   ·   某天,传闻幽谷鬼神重新归位,万鬼夜行群魔乱舞,银沥混入其中。   冥河的花船上,一人笑意盈盈看着他。   银沥:“我们见过?”   “你猜?”那人笑意更深,银沥身上的锁链越发收紧。   对付强悍的爱人,需要更加强悍的手腕。   *神明受,很强;攻前期凡人,后期白切黑强到不得了   *非完美人设,极端控慎入,两人都是成长型角色,受有“白月光”师父。   *虐攻也虐受   *现代玄幻,亦古亦今,跨人神鬼三界。   *世界观较大,伏笔多,随着剧情发展文案还会改   灵异玄幻、强强、救赎、HE、正剧、年下、亦古亦今、虐攻也虐受、中式克苏鲁 第一卷 阴阳瞳 第1章 奶茶送到我坟前   秋天的夜晚是灰色的。   月色昏昏沉沉,几片薄云如烟飘过,看不见一粒星辰。   “沿着这条没有住户的街道走到尽头,你会看见一棵凋零的树。   “这时候记住,不要动,站在原地,抬头看那棵树,你会看见一个铃铛。对,就是绑着红线的那个。”   一名穿黄衣的外卖小哥站在这棵光秃秃的树下发怵,他按照电话里头的指示,缓缓抬头,果然,他的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个绑着红线的铃铛。   铃铛不过一个拳头大小,款式有些奇特,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圣诞老人同款,表层锈迹斑斑的,完全看不清上面印着什么纹路,一股子博物馆文物味儿。   “到树下了吗?”电话里头的阴沉男声问他。   “到……到了。”外卖小哥开始双腿发软。   “好,你伸手摇两下那个铃铛,听到铃响再往前走。”   外卖小哥杵在原地,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为了赚这单十块钱的运费,开了两公里的电瓶车,又步行了将近一公里才来到订单上的位置,现在电话里头的人还让他摇铃铛……这诡异的仪式实在让他不禁脑补了一百部《午夜凶铃》,这地儿方圆一公里鬼影都没一个,邪门得紧啊!   要不逃单算了,他是来送外卖的,不是来送命的啊!   外卖小哥急急忙忙收回手,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转身就往回走。   “啊——啊——”   头顶的枝头突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鸣。   外卖小哥猛地刹住脚步,他瞪着眼回头看,那只古老的铃铛——竟然动了起来!   “丁零丁零”的,声音却不似它的材质那般古老厚重。   “我去……”外卖小哥心里咯噔一下,他真想吃红烧乌鸦……   然而,那只多事的乌鸦在树上展开双翼,拍了两下翅膀就飞走了。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还是刚才那个人,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经历一番短暂的心理斗争之后,他还是颤颤巍巍地将手机举到耳边,只听那头的人说:“铃响了,你赶紧往前直走,切记,开始走路后,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头。”   外卖小哥又咽了一口唾沫。   “很快,你就会瞧见一个墓园。”   这通电话的来电人仿佛有了具体形象,外卖小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电话对面那人张口舔血的恐怖画面。   接着,他听到电话里幽幽的声音说道——   “快,把奶茶送到我的坟前。”   一阵风刮过,挂在树丫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落地,那只生锈的铃铛疯了似的在半空中摇晃不停,而树下,再也看不见刚才那名外卖小哥的身影。   ·   黑色的影子从高墙上仅有的一个小洞口穿入,扑腾了几下翅膀后,落地化为了一个黑衣男子。男人身形高大魁梧,面容冷峻,乌黑的头发之上,别有一撮七彩鸟羽,他迎着明灭的烛光走来,面容越发清晰,乍一看,是个不可多得的英俊男子。   他走到烛光之下,看了一眼桌案上方那亮着光的本子,对着空旷潮湿的房间说道:“你的生死簿亮了。”   房里沉寂良久,才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哈欠声。   霎时间,烛光剧烈地摇曳了几下,案桌边的卧榻上,凭空出现了半个伸懒腰的人身。   随后,覆盖在那人身上的黑色衣物滑落,连带着一卷朱红色的线和两根银白的织针,也哐当哐当地落了地。诡异的是,那朱红色的缠线像是活了一样,从两根织针上跟蛇似的滑走,一眨眼工夫便蹿回那人的体内。而原先缠着红线的两根银白长针瞬间缩小,变成两根细长的银针缠上了那人的耳垂,在两边各自形成了软针状的耳饰。   只要他稍微动一动,那两枚软针耳饰便会发出流动的幽光。   “果然……又失败了。”说话人抬手挡着半张脸,只能看见向下撇着的嘴角。   头戴鸟羽的男人坐了下来,摇头叹息:“你都试了几万次了,不行就是不行,与其在这学织毛衣,还不如出去找找他的精魂。”   床榻之上那人腾地起身,一头银发如瀑,柔软地垂落至榻下,在烛光的映衬下,他的每一根银发仿佛都在发着晶亮的光,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银发男子没有转身,他低着头,像是还没睡醒似的,用懒洋洋的语气说道:“有道理,有道理。你刚说什么?生死簿亮了?”   “喏。”黑发男子随手一指。   银发男子用余光稍稍瞥了一眼,优哉游哉地又躺了回去:“不急,我的奶茶还没到,让人家多活一会儿。”   黑发男子:“……刚才那送外卖的是给你送的啊?”   “噢,你遇到了?有没有帮忙带路?他快超时了。”   “如果我没记错,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见你说让人把奶茶送到你坟前?”   银发男子仰起头回忆,颇为不解地问:“我说的难道不是送到我门前?”   黑发男子扶额叹息:“……死神当太久也不好,会变得人鬼不分。”   银发男子抬了抬眼皮,不甘示弱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分明是让他送到我门前,是你听错了。”   想起外卖小哥不敢摇铃铛,被吓得半死的模样,黑发男子嘴角不禁抽了抽:“我说银沥,你能不能少吃点人间的东西?这些凡人一个比一个胆小,今天这哥们大概率又晕倒在路上了,你不要总是给我添麻烦……”   银沥耸了耸肩,没回答他。   倒是案桌上不断发光的生死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越发地猛烈,照亮他银发遮盖下的两汪如水明眸。   “啧,真吵。”银沥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黑发男子心想人家生死簿只是发光,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非常识趣,没有把内心的话说出来。   然而银沥仿佛听见他的心里话一样,略带杀意地剐了他一眼。后者被他看得心虚,很快别开了脸。   黑色衣袍中探出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那本被随意丢在案桌上的发光本子。银沥翻看完本子上出现的名字,若有所思地轻捻指节。   “走吧,巫沉。”银沥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站起了身。   “去哪?收魂的事你自己去。”巫沉刚跋涉归来还没歇够脚,不太想动。   银沥将长发拢进黑色的衣袍里,转身对巫沉诡秘一笑。   巫沉战略性后退一步,他宁愿看银沥哭也不愿看银沥笑。   毕竟银沥这种懒人,平时连表情都懒得做,突然对人笑一准没有好事。   “去帮我拿奶茶,顺便……”银沥的语气慵懒,顿了顿才说,“清理一下外卖员的记忆。”   巫沉白眼一翻:“那你呢?”   银沥手捧生死簿,长身鹤立,只见他指尖一点,无窗的屋子里平地起风,一副绝美的容颜隐藏于兜帽之下,两根细长的银色软针在他的耳垂下摇晃不止,闪烁出刺目的光泽。   “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急着投胎。”   --------------------   银沥: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急着投胎。   作者:是你老公哦! 第2章 韩拾一   “唉,这都进去多久了?”   “早上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了。”   “哎呀呀,十二个小时还没生出来?那女人都快没气了吧,八成要一尸两命了。”   “太可怜了,我听医院的人说,那女人是自己来医院的,来的路上一直在漏羊水,也没人帮帮她。”   “单亲妈妈吧?家里没人,唉,带着孩子一起死了也好,反正生出来也没人养。”   医院产房的玻璃窗外,密密麻麻聚集了一排鬼魂,高的矮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各鬼各样,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们这群徘徊在世间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但看人生孩子这种事依然会给他们贫瘠的鬼生带来趣味,毕竟俗话都说女人生孩子等于去鬼门关走一遭,生不生得出来,生出来是死是活,是男是女等话题对于鬼魂们来说,都如同开盲盒一样有意思。   比如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赌这个女人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赌不能,这女人眼见就要死了。”小孩鬼说。   “我也赌不能,阳寿只剩指甲盖那么丁点,肯定撑不到孩子出生。”溺水鬼说。   “我赌能,产妇的能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加油啊!快生!”美女鬼说。   “我也赌能,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老太太鬼脸贴上玻璃窗仔细瞧了瞧,还是没感应到胎儿的生命力。   “……怎么今天没人赌男女?”瘸腿鬼疑惑道。   “这女人阳寿将尽,胎儿也没动静,估计早已胎死腹中了,现在赌这个女人能不能活着把胎儿生出来岂不是更有意思?要是生出来了看见是个死胎,估计也会一命呜呼吧,嘻嘻嘻……”小孩鬼嬉笑着铺开了一张软布,上面画了“能生”和“不能生”两个框框,“生出来的胎儿是死是活,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今天就赌她能不能活着把孩子生出来!来来来,买定离手!”   众鬼一听,觉得小孩鬼说得确有一番意趣,他们趴在这窗户边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图个乐子吗?各鬼再互相交流一番,纷纷从兜里掏出冥币下了注。   ·   产房里。   躺在床上的女人几近休克,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她已经没力气了,张嘴却没法呼吸。同在病房的接产医生护士们已经展开了紧张的抢救工作。   “医生!产妇呼吸停止了!”一名护士惊呼。   医生立刻双手按在产妇的胸腔上开始进行心肺复苏:“韩静,你听到了吗?你孩子还没生出来!你快醒醒!醒醒啊!”   “产妇韩静!快点醒醒!不许睡!”一旁助产护士也高声呼叫韩静的名字。   “韩静!孩子还在等着你!”   “韩静!韩静!快醒醒!”   韩静在昏迷中又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到自己走上了一道烟雾迷蒙的桥,正在回首向故人告别。   生孩子的痛苦对于韩静来说不算什么,她这一辈子也才短短二十四年,便已经历了父母双亡,丈夫罹难,如今还要带着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共赴黄泉,她感觉自己生而为人,实在太过失败了。   可这是她和心爱之人的结晶啊,无论如何,她都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跟着自己吃了十个月的苦,还没睁眼看过一眼这个世界,不应该就这样离开……   韩静猛地吸了一口气,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产妇醒了!快!助产士!”   “在!”助产士把手放在韩静的肚子上,用力往下推她的肚皮,“韩静用力!加油啊!马上就看见头了!加油!再坚持一下!”   韩静被戴上了呼吸罩,原本强撑了十二个小时后她早就没有力气了,但如今却像又活过来一样,她抓紧床单,咬着嘴唇使劲往下用力。   好孩子,快快出生吧……   妈妈快没时间了……   ·   窗外,一群鬼吓得眼珠子都蹦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刚不是阳寿尽了吗?”小孩鬼颤抖地指着产房里又活过来的韩静。   “Yeah~”美女鬼勾唇一笑。   “好样的!”老太太鬼点了点头。   “不会吧?明明阳寿尽了怎么还能活过来?”瘸腿鬼问道。   小孩鬼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死神呢?怎么还没死神来收魂?他们不是一向很准时的吗?”   “对啊,死神呢?”   “对啊,死神呢?”   “死神呢……”   众鬼你看我我看你,把同样的一句话从头到尾传了一遍,鬼魂们还是一脸疑惑。那些让他们鬼魂闻风丧胆的死神,今天居然一个没来?   今天的死神不太正常啊!   正当群鬼怀疑鬼生接近癫狂的时候,一句冷得让鬼发寒的“吵死了”从他们身后传来。   诧异之下,众鬼回头一看,一个黑袍遮面的高大身影正阴森森站在医院的长廊里。   众鬼在世间游荡多年不入轮回,都是些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了,他们知道死神这个神职,其实并不光鲜。   他们见过不少死神,有生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因为干过太多坏事不入轮回,只能被发配去当死神,积够阴德才能进入轮回的;也有不少从天上贬谪下地府的罪神,脚上戴着镣铐,当死神赎罪的。总之,皆不是好惹的主。   再看眼前这位死神,周身气场非凡,如同屏障般将各路鬼魂隔绝在外,还未走近就已经逼得众鬼不敢靠近,跟以往碰见的那些死神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那无风自动的黑袍之下,不知包裹着怎样的一具灵体呢!   众鬼不禁胆战心惊。   要知道,有些死神除了收魂,还有灭魂的能力!   “死……死神……死神来了……”   “快跑快跑!这个不是好惹的!”   众鬼担心自己的小命,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还没等死神多说一句,便卷包袱四处逃窜。   世间多的是无法进入轮回的孤魂野鬼,银沥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他当死神这么多年,向来只做分内之事,只会带走在他的生死簿上出现名字的魂,其余的那些周游在世间的鬼魂,只要不耽误他的事,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方才从软布里抖搂的冥币纷纷扬扬撒得满地都是,银沥踏着无数翻飞的冥币,穿过医院走廊,一步一步走向那间产房。   ·   产房里突然亮如白昼,一道闪电在天边掠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响,风雨欲来。   银沥被这雷声吵得皱了皱眉,但他并未停止往前走的脚步。   走到病房门口时,他打开手中的生死簿,隔着产房门对里面开口说话。   “韩静,24岁,无父无母无配偶,于今年11月11日夜晚11时11分难产而死。”念完生死簿上的文字,银沥合上了本子,但那些文字依然在纸上熠熠生辉,仿佛在抗议。   “我是负责将你引渡进轮回的死神。”   完成这一系列的招魂仪式后,银沥沉声道:“生死有命,韩静,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说完,银沥推开产房的门,迈出步伐。   就在这一刻,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产房。   银沥脚步一顿,握紧了手中的生死簿:“一具死体……竟然将孩子生出来了?”   不可能!生死簿从来不会出错,产妇是难产而死,阳寿已尽的人是不可能把孩子生出来的!   他不敢相信地又翻开了生死簿,发现上面只剩下韩静的名字,原属于无名婴儿的寥寥几笔已经悄然散去,这有违天理——也就是说,这条命是这个孩子自己抢来的,今晚他来这里只能带走一人。   再看面前产房里的景象,接产的医生护士们欣喜地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告诉韩静:“辛苦了,是个男孩。”   韩静气息微弱,她朝孩子伸出双手:“让我看看他……”   抱着孩子的韩静,欢喜都堆在了脸上,但很快,她的笑容便变成了苦笑,继而一滴泪滴落在孩子的脸上。   当死神这些年,银沥实在见过太多这种人间悲喜了,一开始他还会怜悯地对亡者劝几句放下前尘方可前往轮回云云,而现在,他只会静静站在亡者面前,说一句:“时间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韩静听见了银沥的声音,“只是可怜这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妈。”   “放心,你阳寿已尽却还能将他生下,说明他顽强得很。”银沥没忍心说,违背天道出生的孩子,一生注定坎坷。   “死神大人,承你贵言。”韩静又低下头看孩子的脸,“他的鼻子长得像我,嘴巴长得像他爸,不过刚到我怀里就睡着了,还没看到他睁眼的模样……不过我希望他的眼睛最好像我,这样好看一点。”   “时间到了,韩静。”   “对了,我还没给他取名字!”韩静抬头,泪眼婆娑地朝银沥一笑,“死神大人,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好?”   银沥一心只想快点完成今天的工作,却又舍不得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动怒。   他轻叹一声,道:“今日11月11日,我看他的生辰时间与你的死亡时间不差多少,不如就叫‘拾一’吧,贱名好养活。拾就用‘捡拾’的拾,毕竟这是他自己捡来的命。”   “拾一,好名字。”韩静满意地低头看了眼孩子,温柔地说,“小拾一,妈妈走了,你要好好活。”   银沥随手一甩,白色的牵魂绳从袖间飞出,缠绕到韩静的手腕之上,韩静的魂从身体里分离出来,跟随他离开了产房。   再回头时,产房里的医生正在对韩静的身体进行第二次抢救,但银沥知道,这次韩静真的不会再醒来了。   窗外下起了声势浩大的秋雨,真应了这生离死别的景。   婴儿的哭声再次从产房里传出,他像是知晓自己失去了母亲一样,哭得无比惨烈,这一夜,医院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哭声。   ·   送完韩静再回到墓园,不过花了几个小时,但对于亡者来说,却已经走过了一生。   银沥侧卧在床榻上,吸了一口变味的奶茶,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么说,是因为你迟到,那个产妇才将孩子生了下来?这有违天道啊!”巫沉惊道,开始担忧起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的未来,“地府的人知道这件事吗?那些天神呢?”   “能不能安静点?”银沥拿衣袍蒙头,只要巫沉在,他就没法清静。   “这是大事啊银沥!你别忘了你还在赎罪!现在又摊上这么个事,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为了等外卖奶茶而迟到,必定要受刑……”   银沥掀开袍子,骂道:“怪我怎么不怪那废物生死簿?是我不想收那个孩子的魂吗?是他出生得太及时了,简直踩着点出生,连生死簿都没反应过来!我只是区区一个死神,这事能怪到我头上吗?”   巫沉咽了咽唾沫,他都不知道多久没听见银沥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了,有些稀奇又有些害怕,也就是说,他确实说到点上了。   几日后,银沥被地府阴差召走,毫无意外被送进了无妄海底受刑,罪名是:因私迟到,致违背天道者出生。   但在神界、地府,乃至周游在人间的死神、鬼魂圈里,所有人都知道银沥是为了等一杯奶茶而导致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出生,这个关于死神银沥的天大的笑话自此流传开来。   十几年后,银沥受刑结束。   虽然十几年对于神仙漫长的生命来说只是须臾,但银沥还是没法忘记那个害他受刑的孩子。   他这辈子只为两个人受过无妄海之刑,一个是他的师父,另一个便是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了!   他破破烂烂地从无妄海底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个害他受刑的孩子,他要去看看那个孩子死了没有……啊不对,他要去看看那个孩子有没有好好活着!   兜帽之下,银沥情绪稳定却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那个孩子的名字:“韩拾一……”   “给我等着。”   --------------------   下一章就相见啦!第一个副本故事线开启!求求海星、收藏、评论、关注作者专栏一键四连谢谢! 第3章 师师父?   ·   六月初,正是盛夏时节,全国高考结束了。   在收卷铃声敲响后,大批大批十七八岁的孩子从校园里蜂拥而出,这天没有下雨,傍晚的阳光依旧灿烂。比阳光还要灿烂的,是准高中毕业生们脸上的笑容。   穿旗袍的妈妈,拉横幅的爸爸,摇旗呐喊的爷爷奶奶们,早就列队在校门口等待自家的孩子,场面好不热闹。   韩拾一背着书包,低着头,沉默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名路人不小心撞上他的肩,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韩拾一嘴上回了句“没关系”,并未回头。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那人震惊的声音:“你……你能看见我?”   又来了。   韩拾一止步,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拾一天生一双阴阳瞳,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像刚才这种情况,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当鬼魂混迹在人群中时,他经常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其实他能看见鬼魂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自他能走能说话后,就总是做出与普通小孩不一样的举动,比如经常被无实体的东西吓一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莫名其妙地迷路又出现……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孩子是得了什么精神病才会如此反常,后来偶得一道长指点,说他是天生的阴阳瞳,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是见鬼了。   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疏远他,怕他。   以至于他读到高中毕业,都没多少朋友。   啊不对,准确来说,是没多少人类朋友……   “学生……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刚才那撞了他的鬼问他。   真是撞鬼了。   韩拾一回头,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男鬼杵在他跟前。   看身形和脸型,男鬼大约四十多岁,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被鲜血浸染成黑红色,一顶裂开的黄色安全帽挂在他的半个脑袋上,黏腻发腥的脑浆依然不停地从头顶往下流,沾满了一张脸。   “你真的能看见我!”他竟然在死后还能遇到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震惊又感动。   “能帮帮我吗?我快没时间了。”男鬼的表情十分痛苦,他就这样血淋淋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往的行人却对此一无所觉。   血染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带着深深的哀求看向韩拾一。   韩拾一不说话,静静盯着面前的鬼看。   许是觉得韩拾一有所动容,男鬼继续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我女儿今年高三,我答应了等她高考结束就立刻送她一台笔记本电脑的,本想买了电脑就来接她去吃一顿大餐的,可是……可是我半个小时前在工地遇到了意外……来不了了……”   其实,韩拾一可以不帮的,因为这类事情他从小到大实在遇到太多太多了。   世间上有无数可怜的人,也有无数可怜的鬼。他只是碰巧长了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并不代表他有帮助这些路过的野鬼的义务。   “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男鬼再次请求。   韩拾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听完便双手捏着书包带转身走了。   见此,男鬼的目光随之暗淡下去,但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韩拾一又转身走了回来。   韩拾一像是犹豫了一番,才启唇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两分钟后,韩拾一拿着一张折好的纸条,走到一个穿校服梳齐刘海的女生跟前。   “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韩拾一把纸条递给她。   “你不是那个A班的学霸韩拾一吗?”女生脸色绯红,她知道韩拾一此人在校内非常出名。女生们经常讨论关于此人的话题,除了他那优异的成绩和惊人的长相外,还有他独来独往的低调性格。   与其说低调,还不如说古怪。   学校里的人经常看见韩拾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他的地方会突然就变得阴森寒冷等让人无法解释的事情,更有一些自称韩拾一邻居的同学传出他能看见鬼的说法……   总之,关于天才的传言都是特别离谱的,传得多了,大家便当成笑话看了。   女孩不明白这个天才为何会突然来跟自己搭讪,她诧异地看向他:“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的?”   韩拾一并未在意她眼神里的意思,只示意她接过纸条。   女生打开纸条,发现里面是几串长数字,不解地问他:“这是什么?”   韩拾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手机记得充满电保持开机,很快就会有人打电话来的。他说,有你这个女儿爸爸感到非常骄傲,他还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只能干这种苦活,这些年没能赚到很多钱,让你受委屈了,卡里攒的钱本来是想给你买电脑的,如今只能你自己去买了……”   “他说,爸爸不懂,让你挑一款自己喜欢的……然后,开开心心地去读大学。”   “什么……什么意思?”女孩紧紧捏着纸条,她脊背发凉,突然感到害怕和无助。   “我说完了。”韩拾一一字不漏传完话,想了想,又对女孩多说了一句,“振作一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完成。”   说完,他转身投入到拥挤的人潮之中,车流过后,便看不见身影了。   女孩木然站在原地,很快,她真的接到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边哭一边拦了一辆车前往殡仪馆。   她不知道的是,从学校到殡仪馆的这段路程里,她刚失去的父亲一直都在陪着她。   ·   “我回来了。”韩拾一拧开家里的门锁,随手按下客厅的电灯开关,电路老化的白炽灯刺啦刺啦地闪了几下,才真正亮起来。   没人回应,但有杂声从厨房里传出。   “爷爷!我回来了。”韩拾一又高声喊了第二遍。   这时,厨房里终于传出了老人的声音:“回来啦!哎哟!我刚给你做饭呢,老了老了,耳朵不好使没听见。今天考试顺利吧?臭小子马上就上大学了,真是光宗耀祖啊!”   “嗯,考得很顺利。”韩拾一卸下书包,准备进厨房看看他爷爷在弄什么晚饭。   “哎哟!不行不行,我得马上去给祖宗们上炷香告诉他们你出息了!哎呀,咱们老韩家总算要出一个大学生了!你一会儿也来拜拜祖宗。”老头话刚说完,当即放下热锅,以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灵活和速度拐到神台下掏出几炷香,又跑回厨房,借炉子上的明火点燃了香。   韩家所住的这栋已被列为历史文物的三层小骑楼,实际上是前几代的祖先留下来的财产。韩拾一在七岁时离开福利院,跟随韩爷爷回到这栋骑楼,一住便是十年。骑楼上楼下廊,一楼不住人,门外的走廊供行人遮阳躲雨,尽头的一间小房间特意空出来摆了个小祭堂,专门供奉韩家历代祖先,而韩爷爷睡二楼的房间,韩拾一独自睡三楼。   韩拾一趁爷爷进祭堂里拜祭,钻进厨房把老人家炒焦的饭倒掉,自己又重新炒了一份。   “臭小子,来跪拜祖宗!”老人的声音从祭堂里传出。   “不急,反正祖宗们也不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   韩拾一说的是实话,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韩家那些牌位里的祖宗,祖宗们在天有灵是最好的,要是在天不灵,那韩拾一也希望他们好好入轮回道。   “你说什么废话,快掌嘴!祖宗就在天上,随时都盯着你!”   韩拾一笑了笑,低头摆筷子:“我不信,除非他现在就来敲我家的门。”   不知是自己手松了还是怎样,明明他摆了一双筷子在桌面,偏偏有一根落了地。   韩拾一刚想蹲下去捡,家里的门便“哐哐”地被人敲响了。   莫不是他真的一语成谶?   韩拾一自觉有些怪异,他皱着眉走到门口,朝外问道:“谁?”   “小韩,我是隔壁钱坤,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吃的。”门外人应道。   哪有什么祖宗,韩拾一松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钱坤站在门外,递给他一筐南瓜饼,别扭地开口说:“多亏你前段时间给我补习,没想到你居然还押对作文题了,真是看不出来啊!那什么……到时候要是填报志愿什么的跟我通通气呗?我怕我乱填……哦对了!明晚毕业晚会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也别老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多出去社交社交知道没——”   钱坤一旦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韩拾一接过南瓜饼,打断了他的话:“嗯,我知道了。”   钱坤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行,那先走了,明晚啊,明晚一起去聚会。”   韩拾一弯着嘴角目送这位热情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与邻居友好相处,也是韩拾一近几年才学会的一门生存技能。   正当他转身回屋时,马路对面突然闪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那人身形高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对面,他身穿着与季节完全相反的黑衣长袍,兜帽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极佳的下颌。其衣物污渍遍布,破烂不堪,身上数不清多少处断裂的布屑在风中飘摇。   明明是夏日最盛的日落余晖披洒在他的身上,却不见一丝温暖,反而更显得他形单影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师……师……师……师师父?”   无人知晓,街道对面那位刚从无妄海底受刑回来的死神大人,在看见韩拾一的脸后,震惊得根本迈不开腿,。银沥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在韩拾一发现自己之前,他果断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遮住了自己那双滚烫的眼睛 。   是不敢相信?还是无法面对?他一时不确定……   听见对方的声音时,韩拾一心脏蓦然一沉,恰好这时屋里传出韩爷爷的声音,问他在干什么,韩拾一分了神。   不知怎么的,韩拾一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单手撑着门框,晃了晃脑袋才答道:“……爷爷,门口来了个乞丐,还是个结巴。”   “什么乞丐?”   韩拾一回头想多看几眼那个身影,却只能看见对面空荡荡的楼廊,仿佛刚才看见的那个身影只是自己的幻觉,再寻不到痕迹。   “没什么。”韩拾一说。   --------------------   本文设定大部分都是私设,很多很多私设!   开始了,大家不妨猜猜韩拾一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4章 阴阳路   ·   银沥一连几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案桌跟前。兜帽从头上滑落,露出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   巫沉赶紧收起自己的书册,防止被他弄乱。   “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当初八百多年无妄海底的刑罚都没能让你低头,现在受刑十几年就把你吓哭了?”巫沉是知道今天银沥从无妄海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次回来居然显得格外狼狈。   “说说,到底经历了什么?”巫沉好奇了,据他了解,银沥这么顽强的人从来都不会在除他师父之外的人面前哭。   “难道说……”想通这一点,巫沉震惊道,“他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银沥立马抹了一把眼泪,再转身时已然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银沥说。   “什么意思?”   “我好像看到师父了,但又好像不是他。”银沥边说边将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袍脱下,披散的银发顺着他的动作垂至肩侧。   “什么跟什么?你快说啊别把我急死。”巫沉好奇心爆棚,神仙也有想吃瓜却迟迟吃不到的时候。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孩子吗?就是……咳咳……那个阳寿已尽的产妇生出来的孩子。”银沥很刻意地将自己因为等奶茶而迟到这件事跳了过去。   “记得啊,你二进无妄海不就是因为他吗!”巫沉心想我都急成啥样了你还在吊我胃口!   要知道银沥的师父,也就是上任神尊,自八百年前那件事之后就消失无踪了,如若再次现世,那可是震天动地的大事啊!   银沥扭头瞥了巫沉一眼,淡定地说:“那个孩子,长得跟师父很像。”   “什么?像?”   银沥摇了摇头,银白色的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摆动着:“不,准确来说,跟师父年轻时一模一样。”   “啊?那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巫沉震惊了。   其实银沥一开始看见韩拾一的模样也是非常激动的,差点就要冲上前去抱着师父的大腿痛哭流涕诉说百年孤寂了,但有一件事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因为他身上没有师父的魂气。”   “没有魂气?”巫沉在屋里来回踱步,“神仙的魂气是最不容易消散的,何况是法力如此高深的神尊大人,如果真的是他,哪怕只有一丝一缕的魂气,我们这些神仙也是能感应出来的,会不会是你法力失灵了没感觉出来?”   “不可能,我对师父再了解不过,倘若他真是师父,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巫沉又问:“你当时离他近吗?”   银沥回想当时的情形,答道:“隔了一条街。”   巫沉摸着下巴思索道:“会不会是离得太远了?先别说神尊的精魂消散将近九百年气息微弱,你自己还戴着冥界的缚神锁,刚刚从无妄海受罚回来呢!你本就神识不定,离得太远感应不到神尊大人微弱的魂气也是有可能的。”   缚神锁是专门用来束缚、封印法力的一项法宝,通常用在犯了错需要赎罪的神仙、鬼怪身上。银沥自当上冥界的死神后才知道,几乎每个死神身上都戴有缚神锁,有些法力低弱的罪神一旦戴上缚神锁便法力全消,与普通凡人无异了,他还曾听说过有死神去凡间收魂时因为法力全无经常被亡者欺负到哭的阴间新闻,在三界中的可笑程度与他的“奶茶事件”几乎不相上下。   他虽然天生神骨,法力无比高强,但身上戴了四个缚神锁,被迫封印了大量法力,仅剩的法力也只够他平时装神弄鬼,感应不到神尊师父的魂气也是正常的。   如此细想一番,银沥觉得巫沉的说法有道理,立即起身施法准备离开。   “等等,你去哪?”巫沉喊住他。   “我去找他!”   巫沉叹了口气,在他印象中,银沥很久没有如此接二连三地失态了。   “停停停,你刚从无妄海出来,也得收拾收拾再出发吧!如果他真是神尊大人,他老人家也不想看见你这副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模样;万一他不是,你也别吓着人家小孩不是。”   银沥挑了一下眉,本来想反驳一句自己哪里不像样了,但他顺着巫沉嫌弃的目光低头瞧见自己身上那套身经百战破烂不堪的衣裳时,才妥协说了句“行吧”,从墙边消失去洗澡换衣了。   银沥的模样确实狼狈,印有法印的衣裳都脏烂得如同乞丐装了,腰间、手臂、脖子等多处地方都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肤,甚至连他一向顺滑的银白长发都有多处奓毛打了结,难以想象他在里面都经历了些什么。   巫沉吹了吹自己头上的七彩鸟羽,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被发落到无妄海,否则必定凶多吉少——无妄海底不是一般神去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也不是普通神仙能够承受得住的。   不过换个角度想,银沥在被封印大部分法力的情况下还能平安无事地从里面进出两次,第一次是八百年,第二次是十七年,他与无妄海底的东西相比谁更可怕也不得而知……   巫沉浑身打了个激灵,幻变成黑色的乌鸦飞出了死神的墓穴。   ·   凌晨一点多,两个刚参加完毕业晚会的年轻学生走在安静的大街上。   “这把我大……输的喝!给我喝……”钱坤东倒西歪地在路上走,韩拾一嫌弃他浑身酒气,只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推推他。   钱坤眯着眼睛路也不看,自顾自地开始评价起韩拾一来:“欸小韩,你今晚表现得不行啊……咱们马上要读大学了怎么能不沾酒呢?虽然那些女孩子都是冲帅哥我来的,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知道吧?你虽然话少,没什么朋友,长得……也一般,但胜在成绩好……只要你一直维持好你的学习成绩,你钱哥还是很乐意继续当你兄弟的……”   韩拾一跟在他后面,沉默不语地用一根手指将他从下水道边缘推回马路上。   “嘁,就他这种傻不啦唧的蠢货也敢诋毁你。”一个美艳至极的红衣女鬼突然从韩拾一身后飘来,跟他并肩而行。   韩拾一并未理会她的话,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继续走路。   见人不理她,美女鬼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在韩拾一面前使出了夹子音:“哎哟小拾一哥哥,你就理理姐姐嘛!姐姐都等了你十七年了!要不你就从了姐姐吧,今晚咱俩撇下这个傻子一起圆房去可好?”   等了韩拾一十七年的美女鬼,正是当初看着他出生的那群小鬼之一。   闻言,韩拾一眉头皱了皱,依然不为所动继续走路。   “别走啊小拾一,你说你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你是不是觉得你旁边这傻子碍眼?”美女鬼目光突然变得阴森诡异,连夹子音都瞬间变得粗犷起来,“那我帮你带他走!”   说完,红色的长爪子朝钱坤伸去——   走在前面的钱坤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的爪子还没碰到人便敏锐地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我怎么走不动了?”美女鬼惊道。   此时,韩拾一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往前看了看倒在地上呕吐的钱坤,又往后看了看身后隔着一步之遥却无法再往前走动的美女鬼。   一堵无形的墙正立在他们之间。   这种情况韩拾一见过不少,他淡定地说:“鬼打墙。”   “鬼打墙?鬼打墙我怎么过不去?不可能啊!”美女鬼又咚咚敲了几下面前的隐形屏障,她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阿飘,还没遇到过过不去的墙。   是有点奇怪,但韩拾一没想那么多,他走到前面拉起倒地的钱坤,试着用“闭眼默念十个数倒退十步”的老办法破“墙”而出。   十步走完他睁眼,他和钱坤依然在“墙”内,美女鬼还在“墙”外飘着。   “不……小拾一,这不是鬼打墙……”美女鬼突然五官扭曲,她显得很紧张,“你们怕是闯了别人的阴阳路……”   阴阳路,只有去往轮回的鬼魂才会经历的路,据说阴阳路上变幻莫测,危险重重,一般鬼走阴阳路需由死神引渡前往,方能顺利通过。   而误入他人阴阳路的人或鬼,少则丢掉三魂七魄 ,多则魂飞魄散有去无回。   而美女鬼属于游魂野鬼,她迟迟不入轮回,阴阳路对她来说自然是陌生且危险的。   “阴阳路?”这三个字对韩拾一来说不算陌生,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小到大在许多鬼嘴里都听说过。   只是今天,确实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别人的阴阳路。他沉静地看向前方,明明是走了无数次的城市大街,却比平时看起来更幽深了。   空洞洞的长街尽头,突然扭曲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停在街道两旁的车辆纷纷开始涌动,韩拾一再朝地上一看,原来是铺了石板的街道如同波浪般翻涌了起来!地面一浪接着一浪,将路面的车辆全都推向了韩拾一所在的方向!   “卧槽!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原本还在醉着的钱坤吓得酒都醒了,他猛地站起身抓住韩拾一的胳膊,“韩拾一你不是能看见什么吗?快点跟鬼沟通沟通啊!我可不想死在这啊啊啊——”   “别说话跟我来!”   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了,韩拾一揪着钱坤的领子将人一拎,接着“砰”的一声,两人撞碎玻璃,极其迅速地躲进了路旁商店的服装橱窗里。   就在他们刚离开的一瞬间,前方发出一阵巨响,所有的车辆都如废铁般砸向了刚才他们所站的位置,一辆接着一辆,瞬间堆成了一座车山,完全封死了橱窗前的所有路。   如此大的5D场面钱坤只在电影里见过,当即被吓得魂不守舍,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小韩……我是不是醉了……不对,我是不是死了……”   “……你没死。”   其实韩拾一也有些惊魂未定,他往胸口裤兜里到处摸索,想寻一样贴身宝贝。   这时,两人身后压着的某个塑料模特的肢体居然动了起来……   “我去……”   --------------------   韩拾一伸出小手指戳了戳你,如果喜欢这篇文麻烦点个收藏砸点海星留个评论点个作者关注哦! 第5章 浮光   ·   偌大的汤池里烟雾缭绕,水汽蒸腾而上。湿润的银色长发披散在汤池边缘,无数血红色的红线绕过发丝,如同有灵魂似的有条不紊地绕过银沥的手指、双肩、锁骨、颈脖,最后滑进他被开了一个洞的,血肉模糊的左侧腰部处。   是这次在无妄海底受的伤,那只东西直接啃掉了他半边身体,他用尽法力在回来之前修复了大半,勉强用完整的骨架撑住一身衣袍,才不至于让自己的伤势暴露在他人眼前。   而现在,魂线仍在努力修复他残缺的身体。   沐浴的时候无人打扰,他很容易就会睡着,尤其是在法力微弱的时候,他更容易入睡。   当他再次醒来时,一天已经过去了。   腰部的伤口已经基本修复好了,只剩下小小的血口,穿上衣服什么都瞧不见。   银沥从汤池里缓缓起身,走一步,便踏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有些恍惚不安,神志还不太清醒,因为在刚才的梦里,他又梦见了自己的师父。   是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的事?他不太记得了。   梦里他的身体还是孩童般大小,他踮起脚站着扒在瑶池边,指着一只蚂蚁喊他师父来看:“师父快看!一只小小的蚂蚁居然爬到了九霄之上的避世阁!”   避世阁,是他们师徒俩曾经居住过几万年的地方。千万年来,这里除了神仙,和神仙幻变出来的花草树木鸟兽之外,并未出现过其他活物。   突然碰见一只生机勃勃的蚂蚁,银沥两眼都发了光。   师父的声音从屋里悠扬传出:“银沥,兴许它不是爬上来的,是你上次在人间贪玩时带回来的。”   银沥噘起嘴反驳他:“什么人间,我没去过,师父别胡说。”   “银沥,为师说过,小孩子不许说谎。”夜浮光从屋里踏步而出,轻挥一下手中拂尘,白云之上便浮现出小银沥私自下人间偷鸡摸狗一人狂吃三串糖葫芦的欢乐景象。   夜浮光法力深不可测,就算长年深居于此,也能洞悉世间事无数。   证据确凿,银沥也不打算抵赖了,直接认栽:“知道了,徒儿下次不敢了……”   但他心中却在默念着:打败夜浮光打败夜浮光!等我再长大些,法力比你高强的时候,去哪你都管不着!   夜浮光垂眸看了眼他那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顽劣徒儿,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入屋了。   “师父,我可以养这只蚂蚁吗?”银沥在后面问他。   夜浮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它能跟着你来到避世阁实属不易,是千万蝼蚁中最特别的一只,它现在是你的了。”   “太好了!我有一只属于自己的蚂蚁了!”银沥伸出手,让蚂蚁爬到他的手心。   这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实在太久远了,久远到银沥都觉得这只是梦。   当他重新穿戴完毕走出汤池时,他才想起,现在的他是成人的身形了,刚才梦里的场景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他突然想起前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孩子,那个和师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叫韩拾一的孩子。   “师父,是你吗?”   ·   一只僵硬的手搭上钱坤的肩膀,他直直坐在原地,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不敢回头看。   “我去……”钱坤试图朝正在东翻西找的韩拾一伸出求救的手臂,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爬上了他的背!   他僵着脸回头一看,差点昏厥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塑料假模特,他背上正驮着的分明是一具湿答答的无头尸体!   没有嘴巴的尸体竟然发出了骇人的声音:“给我头……   “给我头……   “我要头……”   “你哪来的头?我去!该不会是要我的吧……”   钱坤眼泪一下子滮了出来,吓得像抖筛子一样想甩掉身上那具尸体,嘴里疯狂哀嚎:“小韩!韩拾一!快救我!快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韩拾一站在他身旁几步之遥的位置,专注于找东西,从衣袋找到裤兜,后来又脱了帆布鞋,终于从鞋垫底下找出一个被折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物件。   “有了!”   早些年他经常在身上各处藏着驱邪符咒,用来抵挡邪祟鬼魂。后来随着年龄越长越大,他越来越少用到这种辟邪的东西了,慢慢便从身上一道一道地摘掉。鞋垫里的这道符,大概是他留在身上的最后一道了。   只见韩拾一眼前一亮,他两指夹着那枚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一脸镇定地看向钱坤背后那正往他头上攀爬的无头夜叉。   “快快快!快救救我!”鬼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脖子,但是看见韩拾一这副坚定的模样,钱坤感动得热泪横流,他觉得自己有救了!   但很快,钱坤就感动不起来了,他眼睁睁看见韩拾一二话不说地将手中的符篆撕了个粉碎,变成一捧纸屑……   钱坤崩溃大哭:“好你个韩拾一见死不救……呜呜呜呜……爸爸妈妈我还不想死!”   “张嘴!”   “啊?”   钱坤还没反应过来,韩拾一便拿着那一捧黄符纸屑塞进了他的嘴巴。   “快点吞下去!”韩拾一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钱坤睁着两只眼睛不敢说话,如果他没记错,这道黄符是从韩拾一的鞋垫里挖出来的吧……   不管了,家里人说过韩拾一天天被鬼缠身却还能活那么久,一定是有什么保命法术!现在保命要紧,别说是一道垫脚的黄符,就算是韩拾一的洗脚水他都能喝!   钱坤一闭眼,将那些符纸全吞了下去。   “好了,他走了。”韩拾一伸出手指戳了戳钱坤的肩膀。   钱坤再睁开眼时,身后那具无头夜叉果然消失不见了。就在刚才他差点连遗愿都编好了,劫后余生的他整个人瘫软在地:“妈呀吓死我了,我差点就告诉你我的游戏账号密码了。”   韩拾一:“……”   他想说其实我并不感兴趣……   “刚才那是什么?”   “无头夜叉,死前身首异处,没有头便成了他的执念,死后化成冤魂专门削别人脑袋,如果削下来的头不符合自己的口味,就会不断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头为止。”韩拾一一脸淡定地解说,活像社交媒体上那些科普罕见动物的博主。   钱坤吓得不敢说话,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冷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脖子上被无头鬼摸过的地方还有一阵来自阴间的冰凉触感。   “那……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驱邪符,这里阴气极重,恐怕不止一只鬼,防止鬼魂附你的身。”   钱坤又被吓一跳:“你早说啊,只有一张符我们一人一半啊!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一般鬼魂近不了我的身。”   韩拾一边说边往四周张望,现在橱窗前面的出口以及商场正门都已经被汽车废铁死死堵住了,根本出不去。他们只能往商场里面走,寻找新的出口。   “小韩!等等我啊!”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钱坤死死扒拉着韩拾一的胳膊,怕他丢下自己。   原来这是一家女装店,两人走出橱窗后,碰到上锁的玻璃门,韩拾一随手搬来个铁架子将玻璃门砸碎了,两人从店铺走出来,继续往商场里去。   虽然他们不小心闯入了某只鬼魂的阴阳路,但是这个大型商场跟平时逛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刚刚那个无头鬼出现,钱坤会以为商场只是关了灯而已。   “小韩,我们现在去哪?”钱坤四处张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得半死。   “找出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商场北面还有另一个出口。”韩拾一根据记忆中的印象,步履坚定地朝商场北门走去。   “有道理!找到出口没准就能离开这可怕的阴阳路回家了!”   商场里乌漆麻黑,鬼气森森。明明每一间店铺看上去都是司空见惯的普通店铺,不知怎么的越是集中注意力去看,越像一个个大型的灵柩,装着不为人知的东西,钱坤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两人朝北门走去,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北门大门紧闭,一位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坐在门口处昏昏欲睡。   “我去……这又是……”   韩拾一说:“不是人。”   “那要不我们回去?”钱坤想拉韩拾一回头,不料后者竟然径直走上前去,找那个非人的东西问路去了。   韩拾一对老人礼貌地躬了躬身,开口问:“老人家,我们不小心在这里迷路了,请问能否开门让我们出去?”   老人倏然睁开眼,他双目猩红,只道了一句:“天黑不走夜路,天亮不许归家。”   韩拾一还没悟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就见老人腾地跳起身,面目瞬间变得狰狞可怖,一把斧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上,劈头盖脸地便朝两人砸来。   “跑!”韩拾一转身一把将钱坤推开,斧头正正落在两人所站位置的中间,瓷砖地板瞬间就裂开了一道开阔的裂痕。   韩拾一迫不得已跳进了旁边那间珠宝店里,“砰”的一声巨响,珠宝店的玻璃橱窗被撞了个粉碎。   韩拾一双手扎进玻璃碎片里,他趴在地上还没转身,身后一把斧头已经朝他劈了下来!   “想从此路过,留下人命来!”老朽的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   韩拾一出自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这一下,但他没想到的是,那本该落在他手臂上的斧头在空中轰然炸开,瞬间化为了粉末。   有人挡在了他前面。   黑衣长袍,银发飞扬。   “想取他的命,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   别站反! 第6章 镇魂塔再遇   斧子化为粉末,老朽见来者不善,也没有恋战的意思,后退几步便隐入黑暗之中。   眼前的身影非常眼熟,韩拾一再看那身黑袍,一下子便想起来了。   原来那天在街道对面的楼廊下站着的人,是他。   其实韩拾一小时候曾偶遇的那位道长曾教过他一些驱邪用的玄门印法,对于无头鬼、斧头鬼这种等级的鬼怪,韩拾一还是有办法对付的,他在倒地的时候已经单手结好了手诀,就等那只老鬼近身来个一招击破了。   但韩拾一没想到的是,会有人挡在他跟前。   还是个法力通天的人。   眼见那人要转身,韩拾一当即松开结了法印的手指,受伤的手又撑回到了碎玻璃里。   “哎呀……”韩拾一小声地喊了句“疼”。   “还好吗?”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黑衣银发,目若星辰,美得如同画卷里的神仙般耀眼,让人心生畏惧,虽心驰神往却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让韩拾一觉得诧异的是,这样的一张脸上,却偏生了一张极其蛊惑人心的红唇,他在看向自己时略带惊讶地微微开合,更衬得他这张脸动人心魄,撩拨人心。   仰望着他时,韩拾一从心底里泛起一种荒芜的感动,这是一种没有缘由的,说不清原因的心潮澎湃,还带着一丝苦涩。   韩拾一摸了摸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他想,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下一刻,韩拾一脑子里竟然蹦出许多难以言说的想法,比如一些自私和贪念。   他想把面前这人绑回家中,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容颜,然后自己身上再多长出一百双一千双眼睛日日夜夜将他看个透彻。   但学霸韩拾一又在短时间内判断出这个想法根本没有可行性,于是他拼命睁大眼睛去看面前的人,想要记住他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根头发,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了,面前的人只是幻想。   他想拿出手机给神仙拍一张照,将他的模样记录下来,却又觉得世间任何载体配得上容纳他。   有些无奈,韩拾一再抬头看向那人如水的眸子,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   韩拾一被这张脸看得心虚,他低下头躲开了那人的目光,甩了甩受伤的手掌,几滴鲜血落在玻璃上:“没事……只是小伤。”   这时银沥已经蹲在他“师父”身边,他刚才一心急忘记确认自己“师父”的身份了,这会儿赶紧握着韩拾一的手又问了句:“师父,你真没事?”   这是韩拾一第二次听到这么喊他,他讶然看向银沥:“你叫我……什么?”   韩拾一震惊的话还没问完,只见那人眉心紧蹙,二话不说又将自己抱进怀里。   是完完全全毫无防备的那种拥抱。   韩拾一紧张得说不出话,只一心贪恋那人的体温和香气,他小心翼翼隐藏这自己那点小心思,又小心翼翼嗅了嗅那人的发丝。   黑暗中,韩拾一明显感觉到那人坚挺的鼻尖和柔软的嘴唇,婉转地蹭过自己的颈脖。   韩拾一僵直了身体不敢乱动,因为这个仙儿一样的男人他他他……他居然也在闻他!   轻微的、带着暖意的呼吸都传到了他的皮肤上,酥酥麻麻的,导致韩拾一立刻体温升高,心跳加速,甚至闭上了双眼,等待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人没有如他所愿。   韩拾一干等了几秒才小心地睁开眼。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银沥搂着韩拾一,仔仔细细地往他的后颈闻了许久,现在足够近了吧?为什么还是没能嗅到师父的魂气呢?难不成是因为他的法力还没恢复好?   不可能啊!他现在的法力比两天前明显强了许多,完全可以排除他自己的原因。   于是银沥又继续上手,准备撕开韩拾一身上那件洗得泛黄的白色校服,想看清楚他的肉身。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韩拾一浑身想被电击了一样,他挡住银沥伸过来的手,紧紧揪着领口,一副委屈样:“我……我还未满十八岁。”   银沥:“……”   沉默了一秒,银沥才厉声说:“你给我看看!”   他刚伸出手去,韩拾一像被刺激到什么反射神经似的从地面跳了起来,揪着自己的衣服狼狈地逃出珠宝店,一脸的羞涩难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遇到流氓了——不过银沥的行径确实与流氓无异。   银沥愣了一下,才收回自己的手,他的眉眼冷了几分:“为什么你长着和他一样的脸却没有他的魂气?”   再看韩拾一满脸稚气,愚昧无知,羞涩不已的小儿举动,哪点能与清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夜浮光沾得上边?   银沥冷声问:“你到底是谁?为何长着一张他的脸?”   或许是银沥的声音失去了温度,韩拾一心里有些许失落,但并没有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表现出来。他小声说:“我叫韩拾一……”   “我知道你叫韩拾一,十七年前我接走的那名产妇就是你的母亲韩静,你的名字是她在弥留之际让我帮忙取的。”   闻言,韩拾一诧异得不行,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银沥有些着急:“我是送走你母亲的死神!我现在不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问你是谁?你为什么长得跟夜浮光一模一样!”   “……我不懂你说什么。”韩拾一对这番话消化无能,又低下头去看地板。   银沥被他这种小老鼠似的反应弄得生气:“你看什么地板啊,看我!”   韩拾一听话地抬头,脸上写着倔强和无辜,一副被欺负的样子,看多几眼银沥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别用我师父的脸这样看我!”银沥又大声说了他一句。   问不出来那就换个办法!银沥天生神骨,一出生便能听见世间万物的声音,也包括每个人心里的声音。但当银沥盯着韩拾一的双眼,试图听清这小鬼心里的想法时,却发现一片如死沉寂。   “你!”   他竟然……听不见韩拾一的心声!   这对于耳朵一向吵杂的银沥来说,绝对是千万年来头一遭!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冥界的鬼怪,屠宰场里的猪,路边的野草……只要银沥想听见,就没有听不见的心声!   不对,还有一人的心声他也听不到——就是他那死了九百年的师父夜浮光。   银沥眼底夹着一丝怀疑:“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韩拾一乖乖答话:“你说你是给我取名字的人……”   “……”   银沥叹了一口气,九百年前夜浮光元神尽毁,在银沥被囚禁那几百年,巫沉几乎走遍三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能捕捉到夜浮光的一丝精魂,想来也不会轻易就让他遇上,韩拾一与他长相相似或许也仅仅是巧合而已。   但这小子明明没有任何法力,却也能屏蔽自己的心感,属实可疑。   银沥狠狠瞪了韩拾一一眼:“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里情况比较棘手,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韩拾一被他瞪得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银沥是在来找韩拾一的路上被卷入这条阴阳路的。大部分亡魂死后都有属于自己的阴阳路,须由专门的死神一对一引渡才能顺利去往轮回,而生死薄出现的名字便是阴阳路的通行凭证。   但这条阴阳路的主人并非由银沥负责,他的生死薄也未亮过——他现在属于乱入或者私闯他人阴阳路,尽管他是神体,想顺利从这里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银沥站起身仰观四周,他们现在正处于商场一楼的中空平面,从这个角度网上看,能够看见层层叠叠的楼层往上延伸,一层都比一层幽深,安静得如同午夜坟场。   “十六……十七……十八!我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五层,跟平时我们逛的那个商场是一样的层数!楼层变多了!而现在……居然有十八层……” 韩拾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以听出来他越说心里越没底。   银沥回头看他:“你还挺细心。”   韩拾一笑着解释说:“我有见鬼体质,自然是眼观六一路耳听八方。”   其实韩拾一不说这件事,银沥也看出来他的双眼异于常人,是传说中的阴阳瞳。拥有特殊能力的凡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银沥活了几万年的也碰见过几个。   “但为什么是十八层……”韩拾一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个数字在恐怖故事里并不算吉利。   “小韩,我去……”刚才被吓晕钱坤总算醒来了,但他刚醒来就听到韩拾一说什么十八层,吓得又晕了过去,韩拾一见状赶紧过去捞人。   银沥轻轻瞥了他一眼,眼里流过一丝莫测的心思。   “想说十八层地狱是吧,不过这里并非真正的地狱,而是镇魂塔,也就是你们凡人口中流传的‘尸场’。”   “镇魂塔……尸场?”   “尸场”这个名字韩拾一有印象,他曾在道长留给他的玄学典籍里看过,据说是封印大量鬼魂所用,但关于“镇魂塔”的记载就不得而知了。   “只听说过尸场,未曾听说镇魂塔。”   “镇魂塔是神界的称呼,你们凡人不知道很正常。”银沥袖子之下的手指轻轻摩擦,一道光线如同流星般从底下一直飞升至十八层高的塔顶,光线路过的地方,一个个沉睡的棺材浮现在他们面前。   “看到那些如同灵柩的商铺了吗?这里十八层每一层都封印着数不清的鬼怪邪神,他们每一个都法力高强,不停地叫唤着要找替死鬼换取自由,而今晚,你们就是他们的猎物。”   “我靠……”听到“猎物”一词,刚清醒的钱坤再次如根蒲柳般倒下。   “你说……他们每一个都在叫唤?”韩拾一定在原地,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对银沥的能力感到震惊。   “想听听?”银沥挑了挑眉。   还没等韩拾一同意,银沥袖子一挥,韩拾一连人带魂都被拉到了他身边。   银沥按着韩拾一的脑袋,两人耳朵贴着贴着耳朵,脸贴着脸。   银沥耳垂上挂着的银针贴到韩拾一脸上,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就像泉水沾湿了脸。韩拾一登时耳根发烫,但很快,他耳朵一阵剧痛,完全忘记了脸红——他从银沥的耳朵里,听见了无数声音,就围绕在他们周围,躲不开逃不掉。   是万鬼哀嚎,众神悲鸣的声音,不断撕扯着,张牙舞爪,想方设法地试图冲破困住他们的牢笼。   韩拾一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的眼底透出一层阴翳,这些声音让他感到痛苦。   他莫名其妙地想: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那么纷攘吵杂的吗?   “害怕了?”银沥挪开韩拾一的头,以为自己成功吓到这个小孩了,得逞地笑了笑。   “啊……”韩拾一愣了愣,才答道:“有点……”   银沥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嘴上说害怕,但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恐惧。   听不见韩拾一的心里的声音,便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撒谎还是说实话,这一点让银沥感到头疼。   区区一个凡人,居然也敢欺瞒他!   银沥一看就心烦:“婆婆妈妈的,你不许用我师父的脸做出这种表情!他从来不会这样!”   “我不是你师父!我是韩拾一!”韩拾一声音很小,他有点骨气,但不多。   说完他便快跑几步回到钱坤身边,狂抽了几下人家的脸,把人脸都抽肿了。   “……”银沥眯着眼睛看他的力度,心想这小子下手这么重,八成是把从自己这里受的气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我不想醒来啊小韩……”钱坤醒来捂着一边肿脸,眼泪鼻涕一起流。   银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想醒就去当别人的替死鬼,有的是鬼想醒来。”   钱坤指着银沥问:“他他他……他是谁?我怎么觉得他比刚才那些鬼还恐怖?”   “……”   韩拾一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死神有死神的规矩,误入他人阴阳路只有想办法悄悄出去,不可影响亡魂的轮回路。   “看情况,应该是亡魂的阴阳路碰巧开在了尸场附近,由于当值的死神操作不当将尸场卷了进来。”银沥指尖轻弹,生了几盏明火放前面带路,“跟着这些火光往上走,那些小鬼我自会处理,你们只管避开那些还没苏醒的东西就好了。我们的目的是离开这里,莫要惹麻烦。”   这栋商场正处于停电状态,几人顺着电梯拾级而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一楼韩拾一倒下的位置上,有一道红色光线正静静地流淌蔓延开来。   --------------------   韩拾一:老婆贴贴!   两个人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求收藏求关注作者专栏求海星!求评论!真的很需要一些数据求求啦!看到评论才知道大家在追更,这样才会有更新的动力呀! 第7章 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钱坤亦步亦趋跟在韩拾一后面,因为离人家不超过半步,一连踩掉了三次韩拾一的鞋子。   韩拾一最后一次扣回自己的帆布鞋,冷飕飕地回头说:“离我远点。”   钱坤战战兢兢地吞咽了一下,他是不敢靠近那个高高在上的死神的,只能靠小韩。为了保命,这棵救命稻草可不能再得罪了!于是他略微跟得松了点——从半步之遥改到了一步之遥。   “喂……小韩,你不是说这家伙是死神吗?怎么不带我们飞上去啊,非要用走的?”钱坤小声问:“这可是十八层,想想就累……”   其实韩拾一也很好奇,明明死神大人看上去法力无边,为什么非要带着他俩一步一步走?十八层该不会要走到天亮吧?   岂料走在前边那位死神大人突然冒出一句:“当然是有原因了。”   后面两个未成年学生不约而同抖了抖身体,银沥听不见韩拾一的心声,但是可以轻而易举听到钱坤的。   银沥指了指塔顶,对韩拾一说:“你刚才也说了,你俩刚进来时,这里只有五层,但是我来了之后呈现出十八层。这便是镇魂塔的视障结界效应,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当时你只能看到五层,是因为镇魂塔察觉出进来的人里最高实力只配五层。而我进来后,冲破所有视障结界,呈现出他原本的模样。”   “这算是镇魂塔的一种自我保护屏障?”韩拾一想了想,突然惊觉:“那岂不是同时也提醒了塔内的东西,这里进来的人法力有多强?所以你才不敢轻易使用法力对吗?”   银沥在楼梯上方回头,以俯视的姿态看了一眼韩拾一,点了下头。   这一眼带有肯定的意味。   韩拾一火速低下头去,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位神明的注视完全没有抵抗力,就好像……就好像他天然就会为他着迷。   全场唯一胆小鬼钱坤本来是不想走在最后的,但无奈韩拾一不让他跟在死神的后面——其实韩拾一多虑了,就算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跟在死神后面,跟在韩拾一后面是他自己选的。   但往上走到五楼时,钱坤便后悔了。   胆小鬼的神经向来是敏感的,在寂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的幽暗空间里,他的恐惧被放大了好几倍,以至于他觉得越走越不对劲,明明他们是三个人,他却好像能听出四个人的脚步声!   钱坤戳了戳走在自己前面的韩拾一:“小韩……你有没有听到第四个人的脚步声?”   闻言,韩拾一回头木讷地看了一眼钱坤身后,摇头说:“没有东西。”   钱坤朝韩拾一看去,突然他手指颤抖地指了指韩拾一身后:“你……你有没有发现你前面那个人……突然矮……矮了许多……”   韩拾一觉得奇怪,但是他还没回头,走在他前面那个身影倒是先回头了——一张煞白煞白的巴掌脸女鬼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啊啊啊啊鬼啊——”钱坤当即喊出了在毕业聚会KTV上唱不上去的男高音,身体不稳往后一歪,连滚带爬滚下了一层楼,“哎哟……”   女鬼浑身黑衣,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圆咕噜的眼睛大得吓人,黑衣服和背景融为一体,咋一看只能看见一张脸在空中漂浮。   就连韩拾一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女鬼吓得一惊,就在他往后倒的时候,有人准确无误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力度往回一使,他便稳稳站在阶梯上。   一而再被同一人所救,韩拾一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小时候没被人保护过,所以只要有人对他好,他便会对那人心生好感,更别说是长得好看的人。以至于在银沥收回手很久后,他都还在留恋银沥掌心冰冷的温度。   死神大人自然看不出韩拾一这小鬼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一心想着自家师父的金贵身体不可受伤。   银沥问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其实他这句话是有歧义的,谁都知道现在镇魂塔里有且仅有两个人类,一个摔到下一层,一个正站在自己身后,除此之外便都是非人之物。   阴暗的光线下,那女鬼双目含泪,张开苍白的嘴唇,凄凄惨惨地说道:“帮……帮帮我……”   说完,女鬼便自顾自地嘤嘤哭了起来,要是换在白天走在街上,遇到哭泣的女孩或许韩拾一会向前去给人家递一张纸巾,但是现在,在午夜时分阴阳路镇魂塔中,韩拾一只想给她烧点纸钱。   “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太没用了……”   女声越哭越崩溃,越哭越阴森,向来讨厌声音的银沥有些不耐烦,他拿手上的明火照亮前者,暖色的火光下,一张完整的人脸呈现在两人面前。   原来是个长相精致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眨巴几下,原先恐怖的模样立马消失殆尽。   正所谓黑灯瞎火走夜路,人鬼难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光!   看清银沥后,女鬼的脸竟然由哀变喜,她几乎激动到要跳起来:“银……银沥上神!原来是你!”   银沥轻蹙眉头,他显然没认出面前这女鬼是谁:“你是?”   “是我!小孟!”女鬼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当下时髦羊毛卷发型,加上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像个洋娃娃般有种诡异的美感。   竟然是熟人?   韩拾一站在银沥身后的一阶,视觉上比银沥要矮一个头,面前那小姑娘被银沥挡了大半身影,他必须得跳起来才能瞧见姑娘的模样。他又实在好奇这姑娘,便往上走了一阶,跟银沥肩并肩挤在同一狭窄的阶梯里。   被人挤到的死神大人,偏头一看便发现韩拾一的白色校服紧挨着自己的黑长袍,真是毫无分寸感。银沥本想骂一句这小子没大没小的,但碍于他长着夜浮光一样的脸,这句话无论如何都骂不出口,他只好轻抬下巴,用不软不硬的语气说了句:“下去。”   这头刚站上去的韩拾一,还没瞧够姑娘的容貌,就被死神大人盯上了,他悻悻地“哦”一声,便退了下去。   韩拾一心想:只许你看不许我看,真小气。   “红尘阁里的小孟?你怎么会……” 银沥瞥见她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袍便明白,那是死神的工作服——这位小神仙也和自己一样犯了某些错,是被贬下冥界当死神赎罪的。   “额,这事说来话长……”小孟面露难色,对自己被贬之事并不是很想提起。   银沥识趣地避开她不想提及的话题,问道:“所以今夜的亡魂是你负责的?”   看小孟的眼神,银沥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小孟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向银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仙礼,大概是知道银沥的实力,她现在说话都有了底气:“回上神话,准确来说,这个亡魂其实是两天前就该被带走的,但由于他实在太可怜,本人意外死亡,家里只剩一个女儿在人间,我有些于心不忍,便答应让他再多留几天。”   “要知道凡人死后七天内走完阴阳路就可以转世轮回,一开始我觉得拖延几天等他办完事再来带他走也没什么,却没想到今晚来带他走的时候,这亡魂突然凶性大发,我的法力微弱一时控制不住,不慎与他一同卷入了这镇魂塔中……”   银沥的眼珠往楼梯下面的韩拾一看去:“卷入这镇魂塔的可不止你和那亡魂。”   “抱歉啊,我也没想到把你们卷进来了……”小孟缩了缩脖子,她心想幸亏还进来一个厉害的,不然自己都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也不知银沥有没有听到小孟的心声,他继续追问:“你刚说亡魂突发凶性,恐怕进来的不止你和他吧?”   小孟眼神闪烁,躲避着银沥的目光:“这个……确实……还有亡魂的女儿也跟着进来了……”   这边小孟话刚说完,楼梯下方便传来钱坤的声音。   “孙婷婷?你怎么在这?对了,今晚的毕业晚会怎么没见你来啊?喂喂……你别这副模样啊!我害怕……啊啊啊啊!”   银沥和韩拾一齐齐看向钱坤刚摔下去地方,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孩正朝钱坤举起斧子,而钱坤本人被吓得两眼飙泪,拔腿就往楼上狂奔。   “韩拾一!死神大人!快救救我!她她她要砍我!”钱坤大呼救命。   看清那名叫孙婷婷的女孩的脸后,韩拾一有些惊讶,他不禁踩上了银沥所在的台阶,却被身后人适时扶了一把。   银沥眉心浮起疑云,他看出了韩拾一的不妥之处。   不过这时韩拾一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银沥身上,而是看向那个面呈死色的女孩。   她……不就是自己两天前送过纸条的那个女生吗?   --------------------   来晚啦!新角色上线啦!是个比较重要的女性角色~这种程度应该不算恐怖吧?我是胆小鬼钱坤本人,实在是不敢写太恐怖怕自己睡不着::>_<:: 第8章 好邪恶   韩拾一顿时僵在原地,他的双手已经下意识结印,却听见身后那人高喊了一声:“让开!”   一道白光掠过韩拾一额间碎发,直窜窜朝孙婷婷的眉心飞去,炫光还没触到孙婷婷的皮肤,附在她身上的东西便现了型,原来是一开始想砍韩拾一那个斧头老鬼,逮着阳气弱的女孩子附身。   斧头老鬼嗷嗷叫着落了地,被银沥的牵魂绳捆得像个蚕蛹似的,在地上软趴趴地挪动。   那边孙婷婷突然被抽走附身的鬼魂,顿时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幸亏小孟反应够快,越过钱坤那胆小鬼将姑娘扶到了楼梯边上坐了下来。   银沥蹲在地上,问挥斧头的老鬼:“说,塔里其他鬼魂都被封印,为什么你能活动自如?”   老鬼两只眼珠转了转,干裂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显然不想搭理他。   面对这种情况,银沥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右手五指悬空一转,捆在老鬼身上的牵魂绳拧得更紧了,似乎要把本就干巴巴的老头榨干。   老鬼总算长了嘴:“啊啊啊别动手……我说我说!”   银沥的手指停顿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等他说话。   “我说年轻人,你给我松松,我一把老骨头了,好歹尊重一下老人吧!”   银沥无言以对,说到老,他心想这里应该没有人比他还老了吧。   “快说。”银沥又动了动手指。   “别别别!我说我说……咳咳”老鬼装模做样咳了两声,才说:“我是这里的守门人,只进不出是镇魂塔的规定,数百年来我和另一只无头夜叉一直恪守塔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所以……你们今天谁都别想出去。”   此时老鬼心里窃喜,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   银沥大概是听见他内心的声音了,又多看了老鬼一眼问:“你们听的是谁的令?”   镇魂塔一直是神界的大忌,别说神界,就连冥界的鬼也少有提起。而银沥对镇魂塔的了解,仅仅只存在夜浮光曾经向他提及过的只言片语中。   老鬼被问得一脸茫然,他眯着眼睛像是细细回忆了一番,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记不得了……好像……曾经先后来过两个人……”   使劲回想也没能想起什么,老鬼感到一阵头疼,起了几层皱褶的秃头顶开始痛苦地撞击地面。   见状,银沥打了一个响指:“定。”   这种反应一看就是被人消除了记忆,大概是定规矩的人只需要他们守门,并不想他们记住自己的身份。   老鬼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机械地瑟缩了几下脖子,两只眼珠子像是不受控制般一只看向韩拾一,一只看向银沥:“不过你们两个……看上去有点眼熟,难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银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傻子韩拾一,感到一丝意外。   “啊?我?”韩拾一指了指自己,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是你。”   银沥站起身,垂在地上的黑色长袍跟随他转了个身,跨上了楼上的台阶。长袖下的手指勾了勾,牵魂绳便裹着老鬼飞上了半空跟在银沥身后,轻松得活像牵着一个漂浮的氢气球。   韩拾一站到一边让银沥走上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明白银沥为何如此肯定那人不是他,能在数百年前出现在这里的并和他长得一样的人,只能是他的师父了吧。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有一瞬的落寞,再看向银沥的眼眸,那里明明有耀眼的光亮,可如此蓬勃的火光却祛不散他眼中的寒雾。   “小孟,带他们跟上。”银沥没有转身,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   “好,小凡人,来帮忙扛一个。”小孟叫的是韩拾一。   韩拾一从楼上下来,尽管有些嫌弃,但他还是把刚才再次吓晕过去的钱坤扛了上肩。   “哟,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小孟被韩拾一这不声不响就把人扔肩上的举动惊到了。   “就是力气大了点。”韩拾一朝面前这个洋娃娃死神笑得憨实。   “好孩子,那你加油。”小孟慈爱地看向韩拾一,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作为鼓励,随后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的牵魂绳,学着银沥的样子将孙婷婷捆了起来放到了空中飘……   小孟朝傻子韩拾一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这种绳子我只有一根。”   韩拾一:“……”   他现在收回自己的话里还来得及吗?   不过,在韩拾一扛着钱坤跑了三层楼气喘吁吁之后,他的死神大人银沥终于回头看他了。   银沥将自己手上那根牵魂绳系在韩拾一手上,随后牵魂绳自动自觉把韩拾一肩上的钱坤和老鬼捆在一起,浮在空中的“气球”变大了。   “你都拿着。”银沥语气中带着嫌弃,他早就不想牵着一只瘦巴巴的老鬼了。   “……”韩拾一抬头看向头顶的和鬼绑在一起的钱坤,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幸亏牵魂绳把两人的嘴封住了,否则他不敢确定钱坤醒后看到此情此景会喊出多震撼的男高音。   又往上走了两层,韩拾一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们为什么要牵着这只鬼走啊?难道还要带着他出去吗?”   跟在后面的小孟抢先回答:“这你就不懂了小凡人,刚才他不是说还有一只无头夜叉吗?我们把这只鬼当诱饵,相信另一只很快就会出现。”   “额……”韩拾一抬头看向天空漂浮的几个气球,一时不知作何评价——当诱饵的除了一只鬼还有两个人类啊!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幸亏晕倒的不是自己,否则现在悬在空中的诱饵一定还有他韩拾一的名字。   银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仅如此,他刚才只说了一半实话。当初进入镇魂塔的人下了两道‘令’,其一是令他和无头夜叉守门,只许人进不许人出。其二是他和无头夜叉各执半扇门的开门钥匙,只有两把钥匙同时出现才能打开塔门放行。”   “必须得从塔门出去吗?”韩拾一问:“不能砸个棺材跳出去?”   “不从塔门出去,强行破塔会魂飞魄散,镇魂塔的封印结界不是闹着玩的。”   “明白,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把无头夜叉引出来。” 韩拾一望向四周的棺材商铺,哪里都没发现那个疯狂要找头的夜叉踪迹。   悬在韩拾一头顶的老鬼咯咯笑了两声,韩拾一疑惑地抬头看他,发现这老家伙贼眉鼠眼的,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银沥顿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韩拾一头上那个老鬼,眼中多了几分杀气。   “他说,他与无头夜叉是宿敌,他们两个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合作开启塔门。”   “刽子手与断头人。” 韩拾一顿悟两个守门人的关系,心想当初进来下“令”的人确实是个狠人,生世宿敌怎么可能合作开门呢?没准一碰面就想把对方掐死,要是恰好死了其中一个,那门便再也无法打开。   不过韩拾一也发现了,斧头老鬼和无头夜叉两个从不会同时出现,或许是因为两位早就在塔内缠斗太久,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吧,这样拿老鬼当诱饵根本不起作用啊……   于是韩拾一再次看向头顶的两个昏迷的同学,他总算明白银沥一开始的用意了——用鬼不一定能招来另一只鬼,但用人绝对可以!   好邪恶……韩拾一不禁抖了抖身体。   银沥将目光投向韩拾一异常精彩的脸,却看不懂这小子在想什么,有些自讨没趣。   就在他刚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小孟慌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银沥上神,我负责的亡魂好像出事了,生死薄——变暗了!”   --------------------   韩拾一目前还是小白兔,等熟悉银沥后,他聪明的小脑瓜就好使了!求求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吧! 第9章 银沥银沥   “怎么回事?”银沥拿起小孟的生死簿,上面印着的“孙有德”光亮明灭,如同人死前的呼吸般越发微弱。   一般来说,一个人死后是不存在再死一次的情况的,本就是死魂的孙有德,名字应该在生死簿上一直亮到他走入轮回才会消失,现在名字变暗,也就意味着,他的死魂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   “我……我也不知道,该不会在这镇魂塔里遇到什么了吧?”小孟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她本来只是红尘阁里的一个小神,平日的生活皆是一派祥和,岁月静好,自从被罚下冥界当死神后,天天都是担惊受怕的,过得哪里像个神仙?   “他的名字没有消失,亡魂很可能被别的东西强行融合了。”银沥把生死簿递还给小孟。   “融合?”韩拾一发出惊讶的声音,难不成人死后变成鬼魂还能被别的东西吞噬吗?   银沥没看他,抬手从黑色长袍中露出修长的五指,在空中画了个圈,白色的圈瞬间扩大了几倍,环绕在他们几人的周围:“你们几个往上走,记得别走出这个圈。”   韩拾一回头看他:“那你呢?”   银沥勾了勾手指,将牵着斧头鬼和钱坤那根牵魂绳分拆开来,钱坤的身体落到了地上,他自己带着斧头鬼走出圈外:“我去找人。”   “我也要去!带上我!”韩拾一在后面大喊,可是银沥已经头也不回走了出去,看样子是打算单打独斗了。   旁边的小孟被韩拾一这一声吓得一跳,先别说韩拾一能不能帮上忙,这样大呼小叫万一引来什么东西,她这个法力低微的小神仙根本对付不了。她赶紧对韩拾一解释:“小凡人,我们神仙进入镇魂塔是不可以轻易动用法力的,现在银沥上神不惜使用法力保护我们,你就别出去添乱了,我们应该听他的继续往上走,上神法力高强很快就能跟上,你放心好了。”   其实小孟说的韩拾一都明白,镇魂塔内不能轻易使用法力,法力越强越容易惊扰到塔内的东西。又或者说,银沥确实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但韩拾一看向他离开的背影,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银沥一个人走进未知的危险中。   “小孟姐,让本是宿敌的两个守门人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去帮帮他。”说完,韩拾一便丢下钱坤,一个人冲了出去。   “啊?喂!”小孟看了看韩拾一义无反顾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昏迷的两个凡人,无奈叹了口气,心道今天真是倒了大霉才会碰上这么些事。   “凡人真是烦人。”   ·   镇魂塔顾名思义,是用来镇压鬼魂的。如果仅仅顺着楼梯往上走,每一层便只能看见最表面的一排灵柩,这对于胆小鬼来说已经足够刺激了,但只要从楼梯走出来到处逛逛,就会发现这里每一层的布局都如同街道般纵横交错,数不清的灵柩一排接着一排,越往里走数量就越多,根本看不见尽头。   根据小孟所说,那个亡魂应该是被镇魂塔里的邪气吸引,才会在阴阳路上凶化。现在他们一行人已经往上走了十层,还有八层才能看到塔门,在出去之前,银沥要先找到那个亡魂和开门的另一把钥匙。   塔内比灵柩还多的恐怕便是那些数不胜数的封印了。路过那些灵柩时,银沥匆匆扫过一眼,封印的痕迹有旧的也有新的,看来这些年神界的人并没有忽略这里,时不时地会让人进来修补封印。   为防止触动封印,银沥特意找了一处封印较少的地方施展法术。不计其数的红色丝线从他的长袍下飞出,根根如针般穿梭到半空停顿着,线头那一端整整齐齐地朝银沥弯着,像是一群乖巧的士兵,等着银沥发号施令。   银沥的眼睫轻颤,暗光在他的眸中流转,他轻声说:“去吧,把塔里能活动的东西都给我带来!”   小孟他们正在被结界保护着,自然不用他操心。他指的是除去他们几个和被封印着的东西外,现在塔里还能活动的东西。   银沥懒得再浪费时间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塔内的守门人、亡魂……还有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统统都到他眼前来!   片刻过去,千丝万缕的魂线带着几个“东西”回到银沥跟前,其中一根魂线轻轻敲了敲银沥的肩膀。   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银沥慵懒地睁开眼睛,想看看魂线究竟带回了什么。可这眼睛刚睁开,他又赶紧给闭上了。   韩拾一被一堆魂线提溜着挂在空中,活像一只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他朝银沥笑得一脸灿烂,举手打了个招呼:“Hi!”   “怎么是你?”银沥扶了扶额,这傻小孩到底怎么回事?   韩拾一左右看了看:“我也不知道,我刚想找你来着,它们就把我带来这了。”   银沥摆摆手说:“行了,站到我后面。”   他话音刚落,拎着韩拾一那一堆红色魂线便将人轻放下地,韩拾一赶紧走到银沥身后。   这下两人才看清楚,原来在韩拾一后面,魂线还精准带回了无头夜叉和孙有德的亡魂。   那只像氢气球一样被牵魂绳悬空挂着的,存在感一直很低的斧头鬼,在见到无头夜叉时剧烈地挣扎起来,两只凸起的眼珠凭空滋生出杀意,如果不是牵魂绳把他捆得那么紧,他可能早就飞扑过去将无头鬼碎尸万段了。   韩拾一顺着斧头鬼的目光往前看,面前一幕顿时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孙有德的头,正歪歪斜斜插在无头夜叉的头上!   “这……他不是亡魂吗?鬼怎么还吃鬼?”韩拾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揪住银沥的衣袍,见人不甚在意,他便更加放心地揪住不放了。   或许是韩拾一这小孩终于知道害怕了,银沥才觉得他有点儿意思。银沥没转身,语气里却带着一丝玩味:“弱肉强食的道理书本里没学过吗?饿极的鬼什么都吃,害怕了吧?”   察觉到银沥荡漾在言语中不一样的情绪,韩拾一在他身后微微翘起嘴角,用害怕的口吻说:“嗯,可害怕了!”   “害怕就别乱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还敢跑出结界。”   韩拾一本想说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太过肉麻,便换成了:“亡魂是我同学的亲人,我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的。”   银沥从黑袍中伸出一只白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动了几下,对面的魂线立刻开始拉扯无头鬼和孙有德的亡魂,试图将两者从颈部生生分开,一阵尖锐的惨叫声顿时从两个鬼魂口中传出,银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另一边的斧头鬼不知怎的挣开了捂着自己嘴巴的白绳,发出阵阵惊悚的笑声:“头!我要砍断你的头!”   “你到底把我的头藏哪了?你把头还我!啊——痛——”无头鬼惨叫。   “死!都给我死!”斧头鬼对着无头鬼变得越发激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牵魂绳的束缚,那把比人脸还大的斧头突然又出现在他手上,那么瘦弱的一个老头子竟然挥着比他还重的斧头朝着无头鬼扑去。   “不好!他逃掉了!”韩拾一用力扯了一下银沥的衣服,这次他是真的紧张。   只见银沥右手一挥,斧头鬼便被牵魂绳狠狠拍到了地上。   “我要集中精力把孙有德的亡魂分离出来,否则他们两个互相残杀会害死他,你看紧了。”银沥勾了勾手指,牵魂绳的一头便落到韩拾一手上。   “啊?”韩拾一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但是他不懂要怎么用这种神仙的法器啊。   “别‘啊’了,想办法!”   银沥往前走了几步,他两只手都腾了出来,对着空气略带艰难地做着撕扯的动作,而面前的无头鬼和孙有德便从“脖颈”开始分裂。   其实银沥把牵魂绳丢给韩拾一并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小子的小动作。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后来在孙婷婷要袭击钱坤的时候,他才真的看清,这小子会结印,却在自己面前刻意隐藏实力。   韩拾一,就算不是他师父夜浮光的转世,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而另一边,拿着牵魂绳的韩拾一正愣在原地琢磨着要如何使用它,斧头鬼以为逮着个弱鸡,心潮澎湃地朝韩拾一冲了过来,人还没走到,牵魂绳便被韩拾一劈到自己身上。   韩拾一拱手对斧头鬼说了句抱歉:“让你失望了,抽人的劲我还是有的。”   看到韩拾一将牵魂绳当成鞭子用,银沥无奈闭了闭眼,这不是傻瓜行径吗?难道是他错看了?   “哎哟……”斧头鬼被牵魂绳抽了几下,摔到了一边不停地哭爹喊娘,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韩拾一的脸,他觉得这人的脸越看越似曾相识,但真要考究起来,他却又记不起来是在哪见过,因何而见的了。   前方无头鬼和孙有德的魂魄已经分离得差不多了,银沥两手又用力握拳,红色的魂线将两个鬼魂紧紧包裹了起来,再也不让他们挨边。   银沥回头拦下韩拾一使劲抽人的手,说道:“好了,两把钥匙都已经拿到手,孙有德的亡魂也已经找到,我们上楼。”   “噢!好!”韩拾一老实巴交地把牵魂绳还给他,目光扫过面前三只鬼,又稳稳落在银沥好看的脸上。   “别挡着,走我后面。”银沥无奈地道,这已经不知是韩拾一今天第几次用这种目光看他了,看得他一个神仙都浑身不自在。   怪怪的。   “好,我跟着你。”韩拾一绕到银沥身后,趁人不注意又伸出手小心地揪起银沥的衣服一角,嘴角微微翘起。   三个鬼魂被不同的丝线缠着飘到了空中,看上去就像三个不同颜色的气球。银沥和韩拾一两人一前一后往楼梯上走,沉默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但是韩拾一对这种状态十分满意,跟在银沥身后,他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死神大人……”韩拾一率先打破沉默。   “怎么?”银沥没有回头。   “我听小孟神仙喊你银沥上神,我也可以叫你银沥……上神吗?”韩拾一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银沥冷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区区凡人,也敢直呼上神名讳?”   韩拾一紧张了,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我……我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再熟悉一点,可以吗?”   “叫银沥吧,不用叫上神。”银沥依旧没有回头,“早就不是什么上神了。”   韩拾一没想到银沥会答应让他叫自己的名字,原本打的一大堆腹稿都浪费了,他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银沥,刚想说声谢谢,却看见他说完那句“早就不是什么上神了”后遗留在身上的落寞。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银沥,银沥……”韩拾一还是难掩高兴,在心里默默喊了这个名字好几遍。   --------------------   韩·茶艺大师·拾一。 第10章 传法力,求之不得   ·   大概是有银沥这尊大神引路,韩拾一他们这次很快就上到了十八层上的塔顶,一扇高大古老的木门正紧闭着,庄严而肃穆,仿佛很久都没有开启过了。   门前,几个小伙伴都完好无缺地待在那等他们。也不知小孟用了什么办法,让钱坤和孙婷婷都苏醒了,两人一神正在结界里有商有量地,不对,应该是无比沉迷地——玩着斗地主。   “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小王!”   “大王!小王都会被大王拍死!嘿嘿!”   银沥:“……”   韩拾一:“……”   敢情他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找钥匙,这几个人却在这欢乐斗地主?银沥的不耐烦已经写在脸上,韩拾一立刻朝小孟他们咳了两声,表示他们已经回来了。   “呀!不愧是银沥上神,这么快就搞定了!太牛了!”小孟站起身朝钱坤和孙婷婷挤眉弄眼,孙婷婷立刻意会把牌都收了起来。   “厉害啊死神大人!我们也没等多久,才玩两局。”小孟回头瞪了钱坤一眼,心想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银沥将三个鬼魂都拉入结界中,他还需琢磨一下如何让两个互为宿敌的鬼魂配合他交出钥匙。   “爸!”孙婷婷看见她故去父亲的亡魂,瞬间清醒过来,小跑到孙有德身边。   小孟叹了一口气,跟着孙婷婷走到孙有德跟前,打开生死簿开始对孙有德的亡魂进行教化。   胆小如鼠的钱坤离这些鬼魂很远,他拽着韩拾一的衣服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挡着:“小韩啊,刚才小孟姐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那个,我们一会儿出了这里就赶紧回家吧……”   “嗯。”韩拾一嘴上应着他,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不远处正在施法的银沥。   银沥的白色长发显露在外,在法力加持下脸侧的几缕发丝正轻轻飘动,只见他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赤红色的魂线像是拥有生命一样穿入了斧头鬼、无头鬼的心脏位置,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但是没过多久,他便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口中喃喃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斧头老鬼轻蔑一笑:“法力再高又如何?解我生前事,绝我生前恨!”   无头夜叉的笑声也传了出来:“解我生前事,杀我所恨人!”   闻言,韩拾一走到银沥跟前:“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银沥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死气沉沉的,不说话的样子像想要杀人。   一旁的小孟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她稳住了孙有德的亡魂,让孙婷婷好好看着,自己便合上生死簿走了过来。   “他们受令在这里守门,按理来说下令者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出去的,照他们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解开他们的生前恩怨,就能拿到钥匙开门了呢?”   银沥声音低沉:“在这里无法知晓他们的生前事,要想解开他们的生前恩怨,必须穿魂回溯。”   小孟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银沥上神,你方才已经消耗了不少法力,这次让我去吧。”   尽管韩拾一不太理解穿魂回溯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听小孟的意思,明白是要消耗大量法力的一件事。他对银沥说:“银沥,要不我去吧?”   听到韩拾一这声明显越界的“银沥”,小孟耳朵都竖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俩不就只消失了一会儿,回来就这么熟悉了吗?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小孟也不甘示弱地喊了几句:“银沥!我去我去!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凡人吗?”   “银沥!我去!我可以的!”   “银沥!让我去!”   银沥:“……”   他们两个左一句银沥右一句银沥,搞得银沥都记不清自己叫什么了,他烦躁地喊了一声“够了”,两人这才停下幼稚的争吵。   银沥抬起好看的眸子瞟了他们一眼:“两个亡魂需要两个人去,韩拾一跟我走,小孟你有法力留下来镇守后方。”   小孟埋怨道:“……又是我留下啊,他一个凡人……”   韩拾一在一旁站着,低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银沥瞧见他的得意表情,心想我要不是没的选都不会带你:“韩拾一过来。”   “来了!”韩拾一小跑跟着银沥走到结界边缘,好奇道,“银沥哥哥,我们要做什么?”   银沥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哽着了,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银——”   “闭嘴,张开手掌。”银沥用了命令的口吻,但是一想到面前的人长得那么像夜浮光,自己又不由得有点心虚。   “噢……”   韩拾一听话地张开了左手的五指,还没搞清楚银沥要做什么,银沥的右手便同他一样张开,紧紧贴在他的手掌上。   “这……”银沥掌心的冰凉触感传到韩拾一手上,凉凉的,软软的,就像捧着雪。   韩拾一耳根顿时似火烧,他一时紧张,手指往回收了收,一个不小心便和银沥十指紧扣了起来。   银沥:“……?”   “不……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韩拾一马上又僵硬地张开了五指。   “给你传点法力,不至于回不来。”银沥没有看他,两眼只定定看着韩拾一的掌心,无数细微的魂线从银沥手心钻出,像针线缝补似的穿入韩拾一的皮肤里。   韩拾一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他时而觉得身体变得轻盈想要飞起来,时而又觉得自己越发沉重举步维艰,但一想到拥有了银沥的法力,他又凭空生出些兴奋感来。   学霸韩拾一总结了一下,拥有银沥的法力,会有一种让人求之不得流连忘返的感觉。   银沥不知何时抽开了手,他对韩拾一说:“你我各自穿入一人魂内,记住,穿魂只能寄宿在魂主体内,只看只听,绝不能阻碍魂主行动,否则很可能会影响因果,我们也会被困在魂主体内。我们的目标是了解清楚他们的结怨原因,莫要多生事端,明白没?”   “嗯,明白,一切都听你的。”韩拾一老老实实地点头。   “小孟,我们准备好了。”   银沥和韩拾一一人一边坐在无头鬼和斧头鬼的对面,小孟闻声过来,给他们施法。   “银沥上神,我尽量给你们多争取时间……”   “我们尽快。”银沥知道小孟的法力不多,只能他们穿魂后尽力回溯了。   “好。”   说完,小孟对着空气画了一个法印,当当敲了两下,韩拾一和银沥便失去了意识。   所有人都在关心银沥和韩拾一何时回来,无人知晓,在镇魂塔内千千万万个死守着怪物的封印阵中,竟然有一个,正在黯淡无光的塔底无声地转动着。   --------------------   银沥:这孩子怪怪的,我再看看。 第11章 岚城破,羽国灭   呼——呼——   风声萧萧。   韩拾一再睁开眼时,周遭环境完全变了样,幽暗的镇魂塔,胆小的同学,突然出现的死神,全都不在。   首先涌入他视线的是漫天飞舞的黄沙,烟尘滚滚的远方,天上横挂着一道斜阳。他身下骑着一匹黑棕色的骏马,正徐徐走在荒凉的大地上。   “将军!北虎将军!”激动的人声突然从身后追赶而来。   韩拾一的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但他现在的身体却没有真的“一跳”,而是极其自然地回头,用一个他非常陌生的声线开口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末将知错。”同样骑马的手下“吁”了一声,马的速度降了下来,他保持着和北虎一样的速度并行。   “赵武,什么事?”   “将军,末将有一事请求。”   北虎脸色一凝,道:“说吧。”   名叫赵武的手下顿了顿,才开口说:“实不相瞒,将军,其实我娘亲是羽国人。当年她从岚城远嫁卫国,除了一次探亲,已二十多年未回岚城,此次征战我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到岚城,如果……如果岚城顺利攻破,我想替母回乡下看望我年迈的外祖父外祖母。”   “我道是何事,简单。”北虎伸手往前一指,对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说,“赵武,往前再走一百里就到岚城关了,此战我们胜券在握,知道为何吗?”   “将军英明,自然百战百胜。”赵武低头作揖。   北虎咧嘴大笑起来:“岚城的守城将军年仅十八岁就用兵奇绝,此前数年一直镇守北方边境,自我军入侵后,羽国国主下旨让他连夜快马赶回岚城守城,据说这一趟不眠不休跑死了十匹马。”   “末将对这位天才少将早有耳闻,没想到这次守城的居然是他!那我们岂不是很难攻?”   北虎胸有成竹地笑道:“岚城军中有我们的人,这次我们靠智取!杀手会在开战前刺杀那名少年将军,如此一来,岚城不攻自破,我们便可不战而胜!哈哈哈哈!”   赵武惊讶地看向北虎:“将军为何将这种机密告知于我?”   “战场上也讲究明争暗斗,赵武,我军营中像你这么大的懵懂小儿超过半数,这几年征战死伤无数,损失惨重。擒贼先擒王,是最节省兵力的办法。”   北虎看向远方的夕阳,浑浊的眼神中升腾起一股悲壮:“将军我……想把你们安然无恙带回家。”   赵武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将军……”   “待我们大获全胜进城,我军必不残害百姓,到时我与你一同前去找你家老人讨杯茶水可好啊?”   “好极了!多谢将军!将军宅心仁厚——哎我的马!别跑!”赵武高兴得两脚一蹬,马儿受了惊立即往前快速奔跑,见手下手忙脚乱的模样,北虎将军在后面笑声越发洪亮。   韩拾一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穿魂了!他以灵体的形式存在于回忆中北虎的躯体里,可以观他所观,听他所听,感他所感。   他小心地观察着北虎将军。身披铠甲,手臂上有白纱包裹,看来是打仗留下的伤痕。一把看上去沉得要命的斧头横搭在马背上,按理说这应该就是斧头鬼的前世记忆,但是再看北虎将军高大魁梧的身形,与斧头鬼那瘦得跟纸片儿似的身材相差甚远,韩拾一一时也不敢确定北虎就是斧头鬼。   要是现在有手机就好了,还能联系银沥问问他那边什么情况。   ·   “你在想什么?”银沥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韩拾一趁手下们不注意,小心地东张西望,却发现北虎周围根本就没有人靠近。   银沥是在哪里跟他说话的呢?   “说话,韩拾一。”银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韩拾一不知道,如果他不开口说话,根本就听不到他心声这件事带给银沥的挫败感有多大。   “银沥哥!你在哪?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怎么看不见你?”韩拾一总算回话了。   “……”银沥短暂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他这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维持你穿魂状态的是我魂线的法力,魂线连通我们的灵识,你自然可以与我交流。”没等韩拾一回应,银沥加快语速向他解释,“穿魂相当于去到别人的记忆里,记忆支离破碎,我们所处的环境也会瞬息万变,你别废话,赶紧跟我互通信息,我们要在他们两个死前找到化解恩怨的办法。”   “明白!”韩拾一心想现代科技回到古代估计也没有魂线厉害,难怪大家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啊!他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将自己前面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北虎很可能是斧头鬼,我看见他身后的斧头了,他会不会是在与无头鬼的交战中丧生的?”韩拾一大胆猜测。   另一边的银沥沉寂了几秒,才说:“不一定,我这边信息不多,这具身体的主人活动范围很小,整日不是劈柴就是喂鸡,也不说话。行动上来看,应该是一名独居老人。”   “独居老人?这么说你那边的才是斧头鬼?这……老人怎么也上战场啊!”韩拾一忽然想到先前北虎将军与赵武的对话,好像两人提到了战胜后会回乡探望老人,难道说……   虽然听不见韩拾一的心声,但此刻银沥跟韩拾一确实不约而同想一块儿去了,他们都明白,谁杀掉谁,并不是让这两个冤魂纠缠至今的真正原因。   斧头鬼与无头鬼两人的生死局不在战场,而在战后!   “穿魂的时间与空间不受我们控制,全依据魂主的记忆流动,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阻碍魂主的行动,万一让魂主醒过来,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会很危险。”   “有……有多危险?”韩拾一倒也不是多害怕,只是好奇。   “呵呵。”银沥阴森森的声音传了过来,“到时他们会变成凶魂,将你我扼杀在这里。”   那吓唬人的语气给韩拾一听得一乐,他也不管是真是假,非常配合银沥地回答了一声:“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在这里!银沥哥!你可要保护我!”   银沥皱着眉头仔细琢磨了一下韩拾一这话的语气,着实分辨不出他是真害怕还是装害怕。扫兴!本来说这些是想吓唬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没想到竟然被他捉弄回来了!   现在这样,更显得自己这尊神毫无威严!   装模作样的臭小子!   银沥心里暗骂韩拾一心口不一,嘴上却一字一句地答道:“好——啊——你给我等着。”   “嗯!我会听话的,银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魂主生前重要的记忆片段,应该距离死亡那天不远了,想必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银沥哥,一想到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周围全都是凶残的士兵,我就真的很害怕!你记得要来救我哦!”   银沥抿着唇不再说话,他真想看这小子到底能装多久。   ·   还没等到银沥回话,韩拾一面前忽然刮来一阵狂风,乱沙迷眼,再次睁开眼睛之前,他听见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声音。   “冲啊——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   “杀啊——”   “攻城——”   韩拾一猛地睁眼,一道滚烫的血水横洒到他的脸上,血腥味瞬间涌进鼻腔。他借北虎将军的眼睛看去,斧头所指的方向,一个人头已然落地。   战场上,敌我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尸横遍野,士兵们却士气高涨,一个倒下又有一个冲上去,场面无比血腥,真实得吓人。   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战场!韩拾一被面前的场面震慑到一时说不出话,这些是他这个在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从来没见过的景象。   等等……不对!   北虎不是说已经派人提前刺杀岚城的守城将军了吗?守城将军一死,按理说士气就少了大半,这仗十有八九是打不起来的!就算真的打起来,战况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但就面前的情形来看,这分明是一场全面厮杀的激战!   难道刺杀任务失败了?那名少年将军没死?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继续射!让他变成肉泥!”   “守城将军必定尸骨无存,与我军为敌就是这种下场……”   不知为何士兵们疯魔了一样,全都只顾朝城墙上放箭。   韩拾一往城墙的方向看去,一道人影笔直地立在城墙上方。   不计其数的箭矢插在他的身上,坚硬的铠甲被刺得残破不堪,肉体凡躯也已经皮开肉绽,鲜血裹着他逐渐微弱的生命力从他身上潺潺流逝。   尽管他早已变成一坨烂肉,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箭矢朝他射去。   此刻,他如同整个战场的靶心,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戮。   这一幕,不知为何让韩拾一感到心神剧颤。   “啊……”他痛苦地捂着狂跳不止的太阳穴,下一秒,一阵钻心的痛楚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也叫不出声音,整个灵魂仿佛要被撕裂般颤抖了起来!   突然前方城门大开,北虎的喊声震耳欲聋:“岚城破,羽国灭!岚城破,羽国灭!”   欢呼声中,快马在城墙下奔腾而过。   韩拾一就在这无比痛苦的光景中,忍不住抬头再看了一眼那城墙之上的人影。   他明明没有中箭,但有那么一刻,他希望那些箭射在自己身上。   --------------------   来迟啦!古风真的很难写,我尽力!这个世界观跟前几本的世界观很不一样,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第一个副本很多伏笔,争取再写两章过完!嘿嘿! 第12章 灭国之恨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黄沙迷眼。   “韩拾一?韩拾一听见回话!”   韩拾一是被银沥的声音叫醒的,他再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战场的画面了。   “银沥……”   “你那边怎么了?我叫了你很多遍。”不难听出银沥语气里的焦急。   韩拾一立刻清醒了,他答道:“我没什么,没事,刚才就是有点晕,银沥哥别担心。”   银沥疑惑:“你刚才经历了什么?”   “我……”韩拾一本想将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全跟银沥吐露的,但一想到那个在城墙上被射死的少年将军,他又合上了唇,再开口时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看到了战场。”   “战场?”银沥脑海中简单过了一下自己曾经目睹过的战场画面,心想这个和平年代出生的臭小子对战争的可怕程度一无所知,多少有些不适应吧。   “大场面,很惨烈。”韩拾一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跳依然剧烈,“银沥哥,你那边没事吧?”   “我没事,老头还是劈柴喂鸡,不过今天他突然杀了一只鸡,正在拔毛。”说话间,银沥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那只差不多被拔光毛的鸡,满脸都是嫌弃。   银沥这人怕脏,不过他这种“怕”并不是客观意义上的“怕”,而是嫌弃。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对于自己身上的脏非常宽容,但一看到别人脏就会变得无比苛刻。   用巫沉的话来说,他就是嫌弃别人脏了他的眼。   “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银沥又问。   “我啊……”韩拾一扭头看了看身旁与北虎将军有说有笑的赵武,答道,“北虎和赵武在回乡的路上。”   “快了,一会儿见。”银沥又想着这位独居的老爷爷,心里奇怪他怎么知道今天家里会来客人。   或许只是银沥随口一说,但这句如同约定般的话语还是触动到韩拾一敏感的神经,他乐滋滋地说:“好啊,一会儿见!”   ·   北虎将军跳下马,手指指向村口的大榕树:“小武,我们把马拴在村口吧,今日是探亲不是打仗,骑马过于招摇,会吓着村民的。”   闻言,赵武也跟着跳下马:“是,将军!”   拴好马绳,两人从村口出发往村子里走。这个村子建在岚城的郊外,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全都去打仗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妇人小孩。   小小的村庄来了陌生客,几个当场撞见的老人小孩纷纷躲进了屋子里,悄悄从门缝中露出一只眼睛看这两个外地人。   “看来这里的人并不是很欢迎我们。”北虎嘴角带笑。   “岚城失守意味着羽国灭亡,这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赵武低着头,神情复杂。   “嗯,我们速去速回,莫要惊扰村民。”   “是!”   其实两人也明白,几天前岚城被攻陷一事早已传遍羽国,城中人心惶惶,城郊的小村庄大概也都获知了。国破后,大部分百姓都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这是可以理解的,恐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以刀相向。   作为刚攻陷岚城的将军战士,他们自然是不怕这些小百姓反动的。不过北虎不是那种残害黎民百姓的将军,灭国对于百姓来说已经是一件天大的祸事了,所以今天回乡探亲,他们特意换了常服出行,尽量不让人看出他们的身份,避免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不过这种非常时期,外地人走在村子里自然会让人生出警惕。   北虎将军的武器寸步不离身,被他用布包裹得非常厚实,背在身后根本看不出那是一把斧头。   北虎和赵武两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米和盐,边走边笑,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低调。   自小在卫国长大的赵武,小时候与母亲回来探望过一次外祖父,凭着儿时的记忆,他们没走多久,便到了外祖父的家门前。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鸡鸣狗吠之声,不知到底是太欢迎他们还是不欢迎,两人对视一眼,没迈步。   “外公!是我!小武!”赵武对着院内呼喊,见没人应答,他又喊了几声。   很快,一位老人从柴房里蹒跚走出,瞪着眼珠子看向院门外的两人:“何人?”   是他!   韩拾一短暂惊诧了一秒,立刻小声联系银沥:“银沥哥!是我是我是我!”   银沥的声音空洞地传到韩拾一耳中:“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是我呀!那你怎么不先叫我呢?”韩拾一好像很在意银沥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一点。   “刚开始在镇魂塔里还觉得你挺安静的,怎么现在废话那么多?”银沥发现,韩拾一对他比对谁都热情。   “我不是怕你没认出来嘛……”韩拾一言语间透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来。   银沥眯了眯眼睛,说:“行了别废话,两个冤魂交汇时尤其敏感,别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好的,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说到正事上了,银沥声音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们来之前,老头炖了鸡汤。”   “老头怎么知道有客人?未卜先知啊!”   “汤里下了药。”银沥的声音沉了下去。   “啊?”韩拾一张着口,还没来得及消化银沥这边的信息,就听到旁边的赵武说了句“什么味,真好闻”。   老头看上去非常戒备,手边还拿着一根棍子打算赶客:“你们是什么人?”   “外公,我是小武。”赵武向他使劲招手,“您的外孙。”   闻言,老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赵武,才放下手中的棍子,脸色也变得和蔼起来:“原来是小武呀,快快进来。”   “好好好!这就来!对了外公,这位是我的——”赵武刚想介绍自己的将军,却被北虎拦了下来。   “我是小武的武术前辈,老人家看上去身子骨硬朗啊,近来身体可好啊?”   老头抬头用凸出的眼珠子看了看北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候,而是背过身说道:“既然是前辈那就一起进来吧,正好今天宰了鸡炖汤,进来一起吃。”   “好啊!走走走!”赵武跟随自己的外公走进院子里,北虎也紧随其后。   “对了,怎不见外婆?”赵武左顾右盼,愣是没看见年迈的外婆的身影。   老头抬起沉重的眼皮,说得简短:“你外婆去年走了。”   “什么?”   “人老了,出门闲逛摔了一跤,就走了。”老头的语气听不出悲喜,目光却阴沉了几分。   赵武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外公……外孙不孝……”   老头独自走在前面:“行了,进来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北虎,也放下警惕,大步跨进了院门,朝那破败老旧的瓦房走去。   “就这样让他们进去吗?”韩拾一声音有些紧张,他心里已经预料到了惨剧的结局。   待在老头身体里的银沥,只“嗯”了一声,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可万一他们喝了汤……”   “我说过了,这是他们的命,我们不可干涉。”银沥的语气笃定,不容反驳,“再说,现在你是在他们的生前回忆里,我们并不能改变历史。”   “我知道了……”韩拾一又看了一眼赵武和北虎,慢慢合上了嘴。   餐桌上,赵武和老头有说有笑,讲了许多自己在卫国的成长经历,每当赵武不小心提及战事时,北虎都会假装咳嗽两声,让他注意。   “你们方才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们一路行军到此?”老头的眼珠子盯着北虎看。   “不不不,外公您听错了,我说我们一路游历到此。”赵武笑容憨态可掬,看上去十分老实。   “原来如此。”老头点点头没再追问,将盛满鸡肉的汤碗往两人面前推去,“趁热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这话在韩拾一听来便有了恐怖片的效果,但是他这次学乖了,知道银沥不喜欢听他废话,便也没出声。他窝在北虎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光碗里的肉,连骨头都没吐出。   而一旁的赵武也吃得非常欢乐,很快便把汤都喝了个精光。   “味道如何,外公自己养的鸡,肥美吧?”   “好吃!这鸡肉、汤汁都好吃极了!”赵武还在回味口中的鲜美,“外公,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鲜的汤!”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独自往屋外走去。   “银沥哥!他去哪?”韩拾一急了,现在老头走出去,再回来估计就是给他们收尸了!他记得银沥说过,只要身体的主人在这里死去,他的灵魂也会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可是银沥还在这,他不想走。   “银沥哥?银沥——”   “听到了,别叫。”银沥的声线懒散,近乎冷漠,“他进了厨房,自己也喝了一碗汤。”   “啊?为什么?”韩拾一蒙了。   他们一开始的推测是:老头在汤里下药,等北虎和赵武倒下后,砍下北虎的头颅。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可为什么老头自己也喝了毒汤呢?   “对了……”韩拾一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银沥,“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老头为什么要对北虎和赵武下手?他的动机是什么?”   “你还没明白吗?”   “你是说……”   银沥淡然地说:“灭国之恨。”   “灭国之恨存在每个人心中,就算他只是一个村野柴夫,但遇上让自己国家倾覆的人,也丝毫不会退缩。”银沥的声音悠悠传来,“更何况,这老头以前当过岚城的城墙守卫兵。虽然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一步不出,但从村民的口中早就得知岚城的战况。我仔细观察过,他的卧室枕头下压着厚厚一沓书信,多年来他与赵武的娘亲一直有书信联系,恐怕早就得知赵武在卫国从军的消息。”   韩拾一开动自己的学霸脑筋,顺着银沥的话说了下去:“也就是说,老头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赵武和北虎的身份,也知道他们在欺骗自己……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要动手。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要报灭国之仇,毒杀北虎,砍其头颅!无奈的是,自己的外孙也是敌国一员,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心慈手软!但是杀死自己的外孙,让他感到愧疚,于是他也喝下毒汤,与他们同去……是这样吗?”   听到这番惊心动魄的猜想,银沥那边却十分平静。韩拾一察觉到银沥的情绪变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也陷入一番自我反思中。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韩拾一有些怕银沥,尤其是银沥严肃起来的时候,他简直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这突然的安静比想象中结束得要快些,韩拾一听到银沥用很轻的声音说:“谁知道呢。”   ·   与此同时,镇魂塔顶层的结界里,小孟正在竭尽全力维护穿魂的法场。   她本就法力微弱,稍有不慎银沥和韩拾一就有可能在穿魂过程中受伤,所以她一刻都不敢分心。   “欸,孙婷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钱坤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四周,除了结界内有银沥留下的火光,其他地方全是黑漆漆一片。   孙婷婷刚被斧头鬼附过身,气息还不是很稳,现在又听到钱坤这样说,更加心慌了:“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什么都没有……”说完,她害怕得直接坐到自己父亲的亡魂身边,父女俩互相依偎着。   “不是,真有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钱坤向小孟寻求安慰,“死神姐姐,你听到了吗?真有声音!”   其实小孟也听到了,只是她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一是实力不允许,二是维护法场的她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他。   消耗法力使她脸色变得无比苍白,配上那一头卷发更加像个面无血色的洋娃娃了,吓人得紧。   她艰难开口道:“你要实在害怕就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精神胜利法。”   “可是……我明明听到了什么怪物呼吸的声音,还越来越清晰!”钱坤左右看了看,明明听到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感很快传遍他的全身,双手双脚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朝我们走来……”   --------------------   这周有一万字任务,直至下周周三前会更够一万字!求求海星求求评论求求收藏求求关注作者专栏!谢谢! 第13章 斧头落下   老头从厨房里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回到饭厅。   北虎将军和赵武都已经趴倒在饭桌上,两人五官扭曲,表情痛苦地看向老头。   赵武眼里是深深的不解,他用力抠着自己喉咙,却只能干呕,说:“为……为什么……外公……”   老头不说话,慢慢地向两人走来。   见老头走近,本来站不直身的北虎突然拍桌而起,不知何时,他的武器斧头已经握在手中,正势不可挡地朝老头劈去。   可惜他的体力只够支撑他出这一招,挥过去的斧子有气无力,被老头躲开了,最后北虎颓然倒地,双眼眼珠依然瞪着老头的方向。   “为什么……”毒已蔓延到全身,北虎已经站不起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在死前知道被杀的原因,“他是你外孙……”   “外公……为什么……”赵武整个人都已经动弹不得,他浑身抽搐,白沫从嘴里不断吐出,他知道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老头捡起地上的斧头端详了一番,喟然感叹道:“是把称手的兵器,可惜上面沾的都是我们羽国好男儿的血。”   赵武双眼猛地睁大,他终于明白了,呜咽着说出两个字:“原来……”   老头一边转动着手中的斧头,一边自言自语,像是解释给赵武和北虎听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三日前,岚城战败,我的儿子、孙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小武,你可知你外婆临死时交代过,不要让我们的儿孙去当兵?可身为男儿郎,保家卫国是理所应当的,我又怎会拦着他们?只可惜我这老骨头不中用啊,否则我也定会跟着上战场,岚城是羽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岚城败,也就意味着羽国败……他们,终究没能守住……”   说罢,老头的眼中溢出一行浊泪:“我儿说过,卫国有一名大将,善用斧头夺命,今日碰见,我一眼便认出了。亲人死绝,国破城毁,我这条老命本来就不打算苟活了,不承想会在今日遇到你们,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小武,外公对你说句对不起,你母亲早在信里告知我,你在卫国军中服役,既然上了战场,那我们就是敌人了,莫要怪外公,若有冤仇,黄泉之下再找外公报吧,外公很快就来……”   也不知赵武有没有听完老头这一番话,身体经历了剧烈的抽搐后,他终于在痛苦中闭上了眼睛。   老头一步一步朝北虎走去,在还剩最后一口气,变得惊恐万状的北虎面前,如同劈柴般干脆利落挥下了斧头——   “卫国将军的人头我就此拿下,用来祭奠我岚城的万千英魂!”   ·   “咳咳——”韩拾一经历完这惊心动魄的场面,返回自己身体很快便有了意识。他下意识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触到了一片冰冷。   他在北虎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北虎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还有那把斧子斩断他脖子时的痛感。   这是韩拾一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直面死亡。   “你回来了?”小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手下一个蓝色的法印正在运转。小孟气息有些虚弱,她问韩拾一:“银沥上神呢?”   银沥……对了,老头还没断气,银沥的灵魂还在他的体内!   斧头鬼和无头鬼正坐在自己对面,韩拾一转头看向身形枯瘦的老头,答道:“他也快了!”   一旁的钱坤见韩拾一回来了,赶紧奔了过来:“小韩!呜呜呜你可算回来了!”   韩拾一话都没说一把将他推开:“别靠太近。”   “小韩你快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我说有,他们非说没有!”在场的另外几个一看就不可靠,钱坤现在是把韩拾一视为救命稻草了。   “声音?”韩拾一站起身,环视四周,他明明听到了什么东西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但目及之处什么都没瞧见。如果有鬼,他会第一时间看到。现在他什么都没看见,也就是说,脚步声来自远处。   “那东西在楼下。”韩拾一刚回魂,现在又立即警惕起来。   “对吧!我就说!这里一定还有鬼!”钱坤吓得躲在韩拾一身后,就连孙婷婷和她父亲的鬼魂也蜷缩到韩拾一这一边。   正常来说,一般亡魂不会对鬼怪有那么大排斥反应的,但从孙父的反应来看,对方应该是个不得了的角色。   “是某个封印破了。”小孟在维持法场之余,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   封印破了?   银沥说过,镇魂塔里封印的都是些法力高深莫测的鬼怪,就连他进来这里都要敬畏三分,自降法力不愿招惹。现在某个封印破了,在场的三个凡人,一个小神,几只没用的鬼,又能跟那东西对抗多久呢?   韩拾一扭头看向银沥,他仍在穿魂的路上,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就算是坐在地上,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眉目低垂,面容清傲,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法影响他分毫。   穿魂是很危险的,绝对不能再影响他!   “小孟姐,有没有什么办法?”韩拾一问道。   “现在……现在我的法力只够维持穿魂的法场,要是我这边中断,银沥上神就有可能回不来了!小凡人,你想想办法撑到银沥上神回来……他回来一切都好办!”小孟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本就只是一个小神仙,被贬为死神后,身上又戴着缚神锁,将她原本的法力削减得所剩无几,根本没有更多的法力可以支撑她再去对抗一只刚刚冲破封印的厉鬼。   “好,我明白了!”韩拾一双手交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关节,先前在塔底和斧头鬼打斗时撞碎了玻璃橱窗,他手指上多了几道血痕。   韩拾一言语中燃起了一股斗志:“我尽量!”   “靠你了小韩……呜呜呜我不想死……”虽然不知道韩拾一能有什么办法,但钱坤只能选择相信他,在一旁哭哭啼啼地给他打气,“把你身上那些符篆都掏出来,死都要撑到死神大人回来啊!”   韩拾一其实想说,他全身上下就一张驱邪符,不过刚才给你吃了……但没想到文静的女同学孙婷婷也向他投去希望的目光。   “加油韩拾一!”孙婷婷成功加入了啦啦队行列。   但事情很快变得不对,就在他们几个人都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时,楼下那只厉鬼的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怎么回事?没声音了?那脚步声呢?”钱坤吓得缩成一团。   韩拾一也觉得奇怪,那脚步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整座镇魂塔里只能听见他们几个的呼吸声,气氛突然凝滞起来,再环顾四周,黑暗的部分好像比之前更黑了。   钱坤哆嗦地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灵柩……都变黑了?”   “不是变黑了,是有东西挡在了我们面前。”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韩拾一猛地抬头,有两只眼睛正在结界的顶部,盯着他们看!   ——他们的结界,被包围了!   一个声音如同雾气般缥缈地传到他们耳中:“是谁,唤醒了我?”   --------------------   来了来了!周三晚上还有一更!砸点海星吧!谢谢! 第14章 韩拾一还有多少惊喜   ·   北虎的头颅被砍下后,银沥的魂线便断了。两人曾经互通消息的魂识空间,霎时变得无比安静,银沥再也没开口说话。   他知道,韩拾一已经回去了。   穿魂的时间并不久,还没到适应一个人的地步,虽然早有预料,但身边突然少了一个声音,银沥心里难免感到一丝空虚。   不过这种感觉也只短暂出现了一瞬而已,短到他一眨眼,就忘却了。   虽然老头也服下了带毒的鸡汤,但量不多,毒发得也就比较慢。银沥在老头的身体里静静待着,跟着他上了马,一路奔赴岚城。   马侧的包袱里装着北虎的头颅,麻布被鲜血染成黑色,还未干涸的血浆从里面渗出,一路从村庄滴到岚城的城墙底下。   老头抬头看向破败残缺的城墙,又低头看向全被敌军占领的城市街道,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他举起手中的头颅,挥动马鞭,悲戚高喊道:“北虎已死,卫国不久矣——”   一匹瘦马,驮着一个瘦得跟纸片儿似的老人,穿过岚城大大小小的街巷,走马过处,皆哭声一片。   但没多久,他便全身中箭摔了下去。   老翁尸骨不全,北虎的头颅从此不知所踪。   穿魂到此结束。   银沥在回去之前,再次回望了一眼那道血迹斑斑、破败不堪的城墙,那城墙之上除了乱七八糟的断剑残箭,什么都没有了,却不知为何会让他魂牵梦萦。   银沥不禁皱眉,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韩拾一到底看到了什么?   ·   镇魂塔顶层,银沥一开始划下的结界已经被滚滚浓雾包围。   “小韩……你快看,结界是不是在缩小?”钱坤紧张地缩回半条腿。   韩拾一瞥了一眼结界的边缘,那无形的黑雾正在渐渐吞噬他们的结界,原本宽敞得如同三室一厅的空间已经缩小到只剩一个房间大小了。   可恶!一刻都不能等了!   韩拾一合上双眼,两手手指竖在胸前开始快速结印,九印完毕,他身后突然升腾起一股风,将他的校服衬衫吹得鼓了起来。   隐约间,有流动的金光从他摆动的衣衫之间透出。   作为韩拾一的同学,钱坤、孙婷婷俩人都震惊得哑口无言,他……他真的是他们认识的本校学霸韩拾一吗?   小孟也向韩拾一投去目光,她的震惊丝毫不比另外两个凡人少,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那些流动的光线并不是术法营造出的光晕,而是从韩拾一的皮肤里透出来的!   看不懂的文字,一道一道地显现了出来,那些到底是什么?   小孟不由得瞪大眼睛——看来这个凡人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找到了,原来是你!”   声音从黑雾中传出,还没等他们反应,一只由雾气凝成的巨掌铺天盖地朝结界顶部压了下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声音刚落,韩拾一骤然睁眼,结印的双手随即松开,往头上用力一顶,一个泛着白光的法印随即出现在结界的上空。   黑雾凝成的巨掌与法印相冲,巨大的阻力之下,巨掌瞬间又消散成一团,漫入周围的浓雾中,随后那个与之抗衡的法印也当空碎裂了,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韩拾一抬眸看见巨掌消散,才抱着腹部颓然跪在地上。他不知道刚才攻击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七岁时在孤儿院遇到的那位道长,不肯收他为徒,却把自己的所有藏书都留给了韩拾一。他靠着自己的悟性一点一点地自学术法,小时候用来对付一些小鬼,长大了些就对付一些大鬼,这些术法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够用的。   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仅凭那点小聪明在面对真正的厉鬼时,根本就力不从心。   他太弱了。   “我靠,小韩你没事吧!”钱坤见韩拾一倒下,立刻冲过来看他的情况,“我靠,吐血了!死神姐姐救命啊!”   小孟这边还苦苦守着穿魂的法场等待银沥回来,被钱坤吵吵嚷嚷得都变得烦躁了:“别吵了!这个时候喊死神,是要我把他带走吗?他还死不了!”   “可是他都吐血了……呜呜呜!”钱坤摇晃着韩拾一的身体,开始哭喊,“小韩你千万别死啊,你还没教我怎么填志愿呢……”   正在钱坤声情并茂为韩拾一哭丧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又使劲推开了他。   “死不了。”韩拾一站起身,狠狠抹了一把嘴角,一道淡淡的血痕留在他的脸上。   一旁的小孟看见他又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小凡人……”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结界的范围又缩小了,孙婷婷和孙父两人纷纷向小孟这边靠拢,黑雾还在不断吞噬着结界,他们几人已经挤到了肩膀挨肩膀的地步。   “小孟姐,你安心守着银沥哥,一定要保证他平安回来!”说完,韩拾一又开始第二轮结印,只是这次能撑多久,他不知道……   浓浓黑雾再次向他们袭来,不知是不是韩拾一的法印激起了黑雾的战斗欲,这次黑雾的攻势比上一次更加猛烈,那个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怒气质问韩拾一:“你到底是谁!”   韩拾一没理他,继续埋头结法印。   黑雾继而怒道:“回答我!为何你身上有他的魂气!”   “关你什么事!”韩拾一睁目抬头,十指维持着最后一个法印的手势,朝黑雾的中心一指,“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百里之内,有能者速速听令——”   “前来助我!”韩拾一下完令,数百道光线从他背后飞出,即将冲破严密的结界。   小孟眉心一紧,她没想到韩拾一这个凡人竟然能发出这种令——召鬼令!这种危险的法令无论在神界还是人界,都早就被列为了禁令,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的!   “喂小凡人,你快停下!”   小孟这边话音刚落,两枚银针迅速擦着她的肩而过,飞到结界的上方,无比精准地将韩拾一发出的所有法令一一拦了回来。   “银沥……银沥上神!”小孟转头看向银沥,她结束了手上的法场,累得倒在地上。   法器刚从银沥耳垂上飞出去,他耳边的发丝还在微微飘动。只见银沥缓缓睁开双目,目光掠过所有人,直接与韩拾一对视。   不知他是生气还是兴奋,声音有些颤抖:“韩拾一,我真是小看你了!”   韩拾一喘着粗气再次跪倒在地,他扬着的嘴角又流出了血:“银沥哥,你回来啦……”   银沥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回头对韩拾一说:“你的事,出去后我再跟你算账。”   韩拾一对此并无异议,他躺在地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啊,随时欢迎。”   银沥的神魂回到身体后,那团黑雾对局势也有所察觉,浓雾中的声音再次传来:“看来这里还有个能打的。”   “废话真多!”银沥双手从黑袍中伸出,停在空中的两根银针瞬间变大了数百倍,幻化成如同人手臂大小的双刺,稳稳落在银沥手中。   未等他们看清,银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结界里了。   看见银沥手中的法器,小孟愣愣地挪了几步,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孤绝……”   韩拾一看向银沥手中的双刺,问道:“那件法器,叫孤绝?”   “是的,孤绝双刺。”小孟还是头一回看见银沥动用这件法器,“在我的印象中,银沥上神极少用这件法器……”   “这件法器很强吗?”   “岂止是强,这是银沥上神自己炼成的专属法器,是可以与他心意相通的……”小孟这才反应过来,银沥用了这件法器,也就意味着面前的敌人很可能与他势均力敌!   “也就是说,那团黑雾也很强。”韩拾一不禁担忧了起来。   那团黑雾还没现出真身,就已经逼得银沥上神使出孤绝,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惹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小孟扭头看了一眼韩拾一,点了点头:“是的。”   旁边的钱坤好不容易盼到银沥死神回来大杀四方,没想到却听到黑雾怪物也很厉害这种话,吓得腿都软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天啊我们该不会都要被那团黑雾吞掉吧……呜呜呜我不要啊,妈妈我想回家……呜呜……”   从开始到现在,小孟都快被他烦死了,一记拳头敲了过去,钱坤当场晕倒在地:“妈的,终于安静了。”   韩拾一扯了扯嘴角,思考了一番才问出口:“小孟姐,你知道这团黑雾的来历吗?”   小孟抱起手臂:“我还想问你呢小拾一,为什么这团黑雾说你身上有‘他’的魂气,这个‘他’是谁?”   韩拾一挠了挠头,纳闷道:“我也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当真不清楚?”   韩拾一还是摇头:“真不清楚。”   小孟眯着眼睛又看了韩拾一一眼,韩拾一这小呆子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暂时从他嘴里应该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作罢:“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小孟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自顾自翻看起来。   “小孟姐,你在看什么?”韩拾一凑了过来,只见小册子的封面写着“万鬼册”几个大字。   “找到了!”   小孟指尖停在其中一页,待她看清上面的名字时,她的脸色再度僵住:“怎么会是……”   “幽谷鬼神……是指这团黑雾吗?”韩拾一看出了小孟的不安,难道说这团黑雾真的那么可怕?那银沥有没有危险?   小孟咽了咽口水,说道:“幽谷鬼神是我们神界都畏惧的存在,我飞升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只是在神仙们的传说里听说过他。我只知道他在天地间消失了数万年之久,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被封印在镇魂塔中。”   “这个鬼神……很厉害吗?比银沥厉害?”韩拾一又望向四周的黑雾,只见时不时里面就碰撞出电光火光,看来银沥在里面跟那个鬼神打得相当激烈。   小孟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皇历,没想到遇到的麻烦一个比一个棘手,她扶着额头叹息:“我不知道,不过幽谷鬼神被封印了那么久应该没有以前厉害了吧,希望银沥上神打得过他,否则我们都得把小命搭在这了,唉!”   正当两人都在担忧银沥的安危时,旁边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孙婷婷小声说了句:“打扰一下两位……”   “嗯?”小孟转过头。   孙婷婷指了指旁边:“那两只鬼好像醒了……”   ·   浓雾之中,黑雾化成了人形,挥动着雾化的巨剑与银沥相搏。   黑色的人影没有完整的五官,只有用以视物的两只眼睛显露出来 ,看上去样子有些滑稽。   黑影说:“你又是何人?用的招式竟然与避世阁的那位如此相似。”   听到“避世阁”三个字时,银沥条件反射般慢了一拍,生生挨了那团雾气一剑。   “果然,你是夜浮光的徒弟。”黑雾再次幻化,幻变成夜浮光的身形。   银沥一看,怒了,双刺朝那团黑影飞出,一瞬戳破了幻象:“不许你模仿他!”   黑影继而发出一阵嘲笑声:“别生气嘛,我问你,底下那小儿是何人?为何他身上会有我师父的魂气?”   “你师父的魂气?”   银沥可以肯定,韩拾一身上没有夜浮光的魂气,但这团黑雾竟然说韩拾一身上有他师父的魂气。   银沥的目光阴沉了几分,韩拾一啊韩拾一,到底你身上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未曾听说幽谷鬼神也有师父,你师父是谁?”   银沥说话间并未停止攻击,他毫不犹豫又朝那黑影使出一记狠招,雾气散开又没了形。银沥对这种作战方式十分厌恶,这团乌漆麻黑的东西阴魂不散地游走在他身边,简直比巫沉那个黑乌鸦还讨人厌。   黑雾停止了攻击,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师父与你师父夜浮光乃同门师兄弟,他叫时闻雪。”   --------------------   哎呀人物有点多,应该没有写得很乱吧!求求砸点海星吧!这个单元很快就完! 第15章 时闻雪   ·   时闻雪。   这个名字银沥曾经从夜浮光口中听说过,但银沥来到夜浮光身边时,时闻雪已经不在神界了。   “夜浮光,你说那个与你分不出胜负的时闻雪,到底去哪里了呢?”小小的银沥在雪地里逗弄他的新宠小乌龟,没有抬头。   等了好一会儿,银沥都没听到夜浮光回话。夜浮光仰头闭着眼睛,他以为夜浮光站着睡着了,站起身去扯夜浮光的衣袖,才发现原来夜浮光只是在赏雪。   他静合双眼,许多雪花落在他不染凡尘的脸上,他也不躲。   银沥将小乌龟拿了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   没一会儿,夜浮光转过身来弯腰摸了摸银沥肩膀上的小乌龟,笑着说:“蚂蚁玩腻了?怎的换乌龟了?”   银沥低头,撇着嘴说:“蚂蚁死了,不过来了只小乌龟。”   “也好,乌龟更长寿些,能陪你更久。”夜浮光替银沥拂去头发上的白雪,抬腿准备迈步走回屋里,“好好待它。”   银沥似懂非懂地看了眼那只小乌龟,总算想起自己的问题来:“夜浮光,你还没回答我。”   一片雪花飘落夜浮光肩头,银沥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长叹道:“闻雪呀,游历天地去也。”   “天地不是随时都可以去吗?”   “此天地,非彼天地。”   ·   “夜浮光的徒弟你发什么呆呢?我说让你带我出去,听没听见?”声音再次从黑雾中传来。   银沥目光一凛,双刺突然化成两根无比细长的软鞭,横空一劈,打散了周围的浓雾。   “夜浮光的徒弟你发什么疯!我让你带我出去,你劈我干什么!”黑雾中又传来了缥缈的声音,那声音里显然带着怒气。   “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也说得出口,幽谷鬼神。”银沥再次一跃而起,朝声音来的方向劈去一鞭,黑雾散得更开了。   鬼神开始急了:“我骗你做什么?你带我出去,我帮你完成一个心愿,我说话算话!”   这话根本没有人听,银沥同时挥动双鞭,当空又是一劈,这下过后,黑雾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如果你真的见过夜浮光,不会认不出来刚才与你搏斗的凡人就长得与他一模一样,你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银沥打散这团黑雾,淡定地从雾中走了出来。   “什么?那他是……”鬼神有些不敢相信,但他怎么说也是被封为鬼神的人,自然不能在银沥面前失了气魄,他想了想才说,“被封印几万年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再说,我认识夜浮光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他也没长得这么年轻啊……”   “没时间跟你废话。”银沥头也没抬,他大袖一扬,直接从十八层的塔顶中空处一跃而下。   “喂你去哪?你该不会……”鬼神有一刻的慌张,原本散开的黑雾再次凝聚成形,这次直接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巨人,一眼看去,其坚硬程度比一开始那些聚集的雾气强多了,那巨人手持雾剑,二话不说直接俯冲下塔底。   到达塔底后,果然看见银沥正在施法修复那个破损的封印!   鬼神的真身还在被封印的灵柩里,只要银沥修复封印,这只刚苏醒的邪物便会再次沉睡。   “夜浮光的徒弟,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鬼神借着雾气挥动自己的巨剑,杀气腾腾朝银沥劈去!   这一剑不同寻常,快得如闪电划过,光芒刺目。银沥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接下他这一剑了,但没想到这位鬼神竟然使出破坏力如此大的一招,当银沥停下手中的施法,转身去接招时,已经迟了。   整座镇魂塔抖了三抖,破碎的砖石从塔顶上滚落下来,尘烟四起。银沥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叫声。刚才银沥和鬼神两个神的交战,惊动了镇魂塔里被封印的妖魔鬼怪,就算被封印着出不来,偶尔叫几声还是可以的。   声音太密集太难听了,银沥难忍地皱起眉头。   一只裹着黑布的手臂被甩出几米远,与手臂一同被甩掉的,还有银沥的武器。   银沥低头看向自己被砍掉的一只手臂,喘着粗气,伤口处有鲜红的血液喷涌出来,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摊。   而完好的另一只手并未停止修复封印的工作,依然在源源不断向封印阵输送法力。   “我不过是请你帮我出去,这种小忙不帮就算了,竟然还想将我封印回去。”鬼神的语气有些兴奋,黑雾再次凝聚成一团,“我现在这个状态虽然只有一成法力,但要在这里杀光你们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银沥没答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黑雾再次化成人形,巨剑再次向银沥直直冲去。   就在这时,无数的红色魂线从银沥断臂的伤口处涌出,瞬间便为他塑造出一条红色的手臂,与此同时,地上的武器孤绝也回到了银沥手上。   “你……你竟然炼化了自己的魂……”   鬼神一时被面前这一幕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连攻击的动作都变得迟钝了。   这边封印修复完毕,银沥抽回双手,立即挥出孤绝双刺,朝鬼神的黑雾中心冲去。   两者相冲,常年无光的镇魂塔内霎时亮如白昼。   等白光散去,黑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孤绝双刺回到银沥的耳垂上,又变回了两根柔软的银饰,在他的发丝间轻轻摇晃。   银沥将鬼神的神魂打回了他的灵柩里,念了一串法令,完成了最后的封印。   红色的魂线依然缠绕在他空荡荡的肩膀处,试图给他重塑一只新手臂。   “先别修复,我要上去开塔门。”他话刚说完,魂线像是听懂了似的,瞬间便缩回他的身体里。   银沥弯腰拾起地上一片沾有血迹的玻璃,脑中浮现出韩拾一之前被斧头鬼追赶的画面。   “原来如此。”银沥自言自语,“看来幽谷鬼神没说谎。”   或许,韩拾一真的跟时闻雪有关系。   ·   “银沥哥!你回来啦!”   韩拾一高兴地朝银沥挥手,他着急得整个人走出了结界都浑然不觉。但当他看见银沥空荡荡的右侧袖口时,脸上原本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银沥哥……你的手……”   “没事。”银沥从他身边经过,并未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斧头鬼和无头鬼身边。   但是韩拾一依然非常在意他失去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那可是一条手臂啊……”   看到两只被捆成粽子的鬼,银沥转头问小孟:“怎么回事?”   小孟赶紧摆手解释:“怕他俩凶化,就给捆起来了。”   “……”银沥心想,也不用捆得那么严实吧,你们到底有多害怕……   “解开吧。”   “好嘞……”小孟施法解开了绳子,问银沥,“银沥上神……你的手臂……”   “不要紧。”银沥盘腿坐在地面,左手抬起打了个响指,斧头鬼和无头鬼随即苏醒过来。   “两位前辈,抱歉,前面是我们失礼了。”   银沥向他们微微躬身,继续开口说:“现在,我来请二位安息。”   --------------------   来晚了!抱歉抱歉!鞠躬!时闻雪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大约跟夜浮光差不多…… 第16章 塔门开   断臂的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了,但黑色的衣袍碎片与血肉模糊的伤口粘在了一起,非常难看。   “二位,我们开始……”银沥话还没说完,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   韩拾一凑到银沥的断臂旁,撕下自己白色校服的下半边,一言不发地给银沥包扎。   银沥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做什么?”   韩拾一没看他,两眼只望着伤口,继续给布条打结:“给你包扎。”   “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我的伤口会自愈。”   “我不管。”韩拾一依旧没看他,直到打完最后一个结,他才松开手,“好了,你可以忙了。”   银沥无奈地动了动唇:“无知小儿,不要再打扰我。”   韩拾一闷闷地坐远了些,但双眼依旧死死盯着银沥。   盯得银沥心里发毛,好像他不对自己断掉的手臂跪地叩头道歉,都对不起韩拾一似的。   拜托,那是银沥自己的手臂!他自己都没说什么,韩拾一这臭小子对他生什么气?   想明白这一点后,银沥便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韩拾一被银沥这一瞪弄得有些底气不足了,他抱着手臂扭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头鬼和斧头鬼经历过小孟驯化后,已经不会再如同先前一样凶化暴走了。   银沥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总算可以进入正题了:“不浪费时间了,二位一起来吧。”   看来解决掉鬼神这个大麻烦后,银沥也轻松了不少,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闲适得就像在邀请两只鬼和自己去喝茶。   “甚好。”两鬼同时应道。   随后一道白光在银沥面前掠过,他合上了眼睛。   韩拾一紧张地看向小孟:“小孟姐,银沥他……”   “别担心,他这次是向两只鬼找钥匙,进入他们的魂识空间了。”   “有危险吗?”   小孟挠了挠脑门,继续答道:“目前来看,银沥上神没有使用任何法阵加持,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估计是下令者给守门人定下的规矩,在里面解决掉两鬼的问题就可以拿到钥匙了!”   此时,银沥同时进入了两只鬼的魂识空间,准确来说,他站在两个魂识空间的交界处。   这里可以窥见北虎将军和老翁两人的魂识空间,不过奇怪的是,两边的空间都空荡荡的,白茫茫一片。   通常来说,一个鬼魂的魂识空间里会有自己最熟悉的一些物件,比如有的会有床,有的会有桌椅,有的会有花草,有的会有金银财宝等等,都是些魂主本人最为在意的东西。   但这两人的魂识空间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的一样。   这大概也是那位给守门人定下规矩的下令者的手笔,不仅清除了他们的记忆,还将魂识空间都顺手处理了,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就像毁尸灭迹,银沥莫名地想。   四处看了看,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探的东西。   突然一道声音从高空传来,是北虎将军的声音:“我等听令在此守门数万年,不曾开门。”   “噢?”银沥颔首,问道,“曾经来修补封印的人不从塔门出去吗?”   “……”   “……”   大概是没想到银沥还会这么问,两只脑袋空空的鬼一时无言以对。   银沥挥了挥独臂:“罢了,就算他人来过,你们的记忆大概也被清除了。我要带外面那几个人出去,你们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开门?”   高空处传来了声音,这次是老翁的:“我等消弭怨仇之日,乃镇魂塔门开启之日。”   银沥点了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可是以我之见,二位并不像表面那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银沥挑了个干净的地方,撩起长袍,席地而坐,“二位守门人守的并非镇魂塔之门,而是你们自己的心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银沥这句话说完,两鬼的魂识空间像是凝固了,霎时变得无比安静。   银沥笑了笑,半身躺在地上,用仅有的一只手撑着脸,摆好姿势后便给两只鬼讲起了故事:“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我曾去过一趟人间,途经岚城。当年我年纪尚小,喜欢人间的种种,路过岚城时,被一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吸引,便买了半包糖炒栗子,坐在一旁听得入了迷。   “说书人讲述的故事,正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岚城之战。岚城的守城将军万箭穿身,英勇牺牲,而卫国攻入岚城,所有人都以为羽国会就此覆灭,但事实不然。   “卫国攻入岚城后休整数日,卫国将军不知为何被一名乡村老翁所杀,人头出现在岚城的大街小巷,举国震惊。   “据岚城后人称,当日老翁走马,高举敌国将领头颅的画面深深刻印在每一个岚城人的心中,重新点燃每个羽国人心中与国共存亡的火苗。那日之后,整个羽国的国民开始奋起反抗卫国的士兵,在岚城顽强抵抗了半年,终于将敌国军队赶出了岚城。”   老翁的故事讲到这里骤然而止,银沥稍微调整了一下躺姿,又说起另一个故事:“再说到卫国的北虎将军,世人皆知其英勇善战,爱兵如子,是名良将。当年岚城一战让卫国人铭记,如果他后来没有出事,理当是可以加官晋爵留名千古的。岚城一战,伤亡损失的兵力是两国交战以来最少的,最终踏上回国道路的孩子也最多。”   魂识空间里,兀然传出北虎将军的一声叹息:“原来如此。”   银沥垂下眼皮,继续说了下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赵武死后他的魂没有留在人世间?”   谈及赵武,老翁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是我对不起那孩子……”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随赵武回乡探亲的北虎将军,还是毒害了他的亲外公,赵武死后对你们并无怨恨。正因如此,他才会无怨无悔踏入轮回。   “二位自己心中有解不开的结,数万年来只能寄仇于对方,渐渐甚至忘记了最初是为何而战的……这,便是二位留在此处守门的真正原因。”   说完这些,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银沥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或许是因为对着的二位并无实体,又或许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消失,说起过去的所见所闻时他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喃喃地说了一通,与其说是在解人惑,不如说是在倾诉自己的过去。   他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身,缺了一只手臂导致他站立的动作并不平稳,摇晃了一下身体才勉强站端正。   站在两只鬼魂的魂识空间的交界处,银沥从衣袖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分别放到老翁和北虎的魂识空间里。   “许多年过去了,岚城人都始终记得走马老翁的那句震撼人心的话:‘北虎已死,卫国不久矣——’   “而长年累月征战四方的卫国士兵,最终也平安回到自己的国家,带着他们将军的骨灰回归故里。”   说完,银沥便阔步走出了这空荡荡、白茫茫的魂识空间。   有风自他脚下生出,拂动了他的衣袍和银发。   再看那两个干净得一无所有的魂识空间,两捧尘土被风扬起,渐渐弥漫、融合在两个空间里。   一捧是岚城人民死守过的国土,一捧是归国将士踏过的黄沙。   ·   银沥睁开眼,首先映入眼眸的便是韩拾一一双红着的眼睛。   “你做什么靠那么近!”银沥身体不自觉地往右靠,才想起自己少了一只右臂,重心不稳地要往右边倒去。   幸好韩拾一反应够快,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腰,死神大人才不至于当着那么多小孩的面栽倒在地。   “血……血又流出来了……”韩拾一不知所措地看着银沥。   其实银沥还在两只鬼的魂识空间里面的时候,伤口就裂开了,韩拾一那件校服又被他撕了几片下来,却根本止不住他的血。   但银沥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点血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神,没那么容易死。”   话虽如此,银沥还是不得不在韩拾一的搀扶下站起来。   “门……门开了!”小孟高兴地冲他们喊。   众人朝着她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道笔直的光线在他们面前变宽,两扇厚重的巨门正缓缓开启。   --------------------   欢迎收看节目《银沥讲故事》,活了几万年的神,还是有很多好故事可以说的!   周三前还有两更!砸点海星吧!谢谢! 第17章 韩拾一,我要洗澡   韩拾一回头一看,本来坐在银沥对面的斧头鬼和无头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终于能出去了!”小孟回头用牵魂绳去牵引孙有德的魂,亏她经历了那么多,还记得自己的本职工作。   “银沥上神,多谢今日解围。”大概是神界的礼仪观念根深蒂固,小孟想起尊卑有别,又回过头朝银沥深深鞠了一躬。   银沥自然地向小孟点头,摆了两下手:“去吧。”   小孟有模有样地翻开手中的生死簿,页面中孙有德的名字忽明忽暗,想来是阴阳路关闭的时间快到了,正在提醒他们抓紧。小孟走在前面,领着孙有德前行:“银沥上神,这边小孟就先告辞了,我得赶紧把孙有德的亡魂送入轮回,否则错过了时间,他就要沦为孤魂野鬼了。”   “嗯,他们几人我自会带出去。”   “改日我去找你,请你喝人间的奶茶,我最近探了几家店,感觉还不错。”小孟不巧踩中了银沥的雷区,还不知死活地冲他眨了眨眼。   银沥上半张脸阴沉了下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我等着。”   “等等,小孟姐。”韩拾一在后面喊住了小孟。   小孟回头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韩拾一把头别向孙婷婷的方向:“让她跟她的父亲告个别吧。”   闻言,一直少言寡语的孙婷婷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她朝孙有德的魂冲了过去,最后一次拥抱在一起。   孙婷婷泪流不止,她不断地对自己父亲说话,但孙有德的魂没有实体,着急得想给她擦眼泪,却又完全触碰不到她。   时间不多了,小孟在一旁催了又催,孙婷婷也只好放开了自己的父亲。望着孙有德踏上阴阳路的背影,孙婷婷崩溃大哭:“就算是我一个人,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爸……下辈子……下辈子……你来当我的孩子吧……”   ·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从镇魂塔里出来了,又回到了被镇魂塔吸进去的那条街道上。   韩拾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停留在凌晨1:30,看来他们进镇魂塔那么久,人间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   明明才过去十几分钟,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韩拾一却觉得久违了。   孙婷婷依然在哭,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钱坤也一同蹲在地上擦眼泪,嘴里呜咽着说:“太感人了呜呜呜……孙婷婷你也别难过了呜呜呜……”   作为死神,银沥见过太多这种悲欢离合了。他的目光从阴阳路消失之处移到孙婷婷身上,淡然地对她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放心吧,走过阴阳路,就能转世轮回了,有缘的话,总有一天你们会再见的。”   这话说完,孙婷婷哭得更凶了,钱坤在一旁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边,韩拾一悄悄看了银沥一眼,又望向孙有德的阴阳路消失的方向。   那里还是一条普通的街道,是一眼便看见尽头的地方,与鬼魅多变的阴阳路毫不沾边,却又真的有死神和鬼魂走过。   见韩拾一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银沥以为他还沉浸在父女俩阴阳相隔的情境当中,心想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经历得太少了。   银沥用仅剩的一只手轻拍韩拾一的肩,用不知长了多少辈的长辈语气对他说:“韩家小儿,想哭就哭吧。”   韩拾一扭头看向他,一脸不明所以:“我没有难过。”   “你这个年纪,被这种小事感动是正常的,不必隐藏自己。”   韩拾一似笑非笑地“哈”了一声。   他和银沥在平地上并排站着,总算不用总是比银沥矮一个台阶了,他还为此窃喜了好一小会儿。   从韩拾一的角度看,他的肩膀高度和银沥的肩膀高度基本持平,两人身高也差不多,他终于不用在气势上总是被银沥压一头了。   “银沥哥,你手臂得处理一下吧?”韩拾一没有理会银沥那些自己脑补的话,而是指了指他还流着血的手臂。   对了,手臂!   银沥眉心一跳,后知后觉地感到全身不自在,他略带嫌弃地看向那被韩拾一胡乱包裹得又丑又肿的断臂伤口,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韩拾一,我要洗澡。”   “啊?”韩拾一愣了。   “立刻,马上!”   刻不容缓!   ·   几条街之外,一栋小骑楼的一楼大厅里,一圈鬼正在正襟危坐地开大会。   “我说,你们方才有没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飞去某个地方的冲动?”婆婆鬼一脸严肃地问大家。   “有有有!”拐杖鬼猛地点头。   “我也是!好神奇啊,有一种想去奉献自己的冲动……”溺水鬼加入群聊。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其他小鬼也纷纷跟着回应。   这时,红衣美女鬼站了出来,将话题拉了回来:“别想其他了,我刚说了小拾一有麻烦,被卷进别人的阴阳路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啊!可是我们死了怎么救他啊……”   “对啊!他死了不是更好嘛,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啦……”   “对啊!”   “对啊!”   …………   红衣女鬼一拍桌面,面色狰狞地道:“小拾一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的床上!”   众鬼当场哑了:“……”   “咳咳。”婆婆鬼咳了两声,所有人目光又回到她这边,“小红说得没错,我们聚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商量怎么把小拾一救出来!废话别说了,大家抓紧想想自己当鬼当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鬼脉帮忙疏通一下,带我们进去那人的阴阳路,我们只要把小拾一带出来就好。”   “可问题是……你们有鬼去过阴阳路吗?”   他们这群孤魂野鬼当初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踏上阴阳路,才流落人间这么久的。   被拐杖鬼一言惊醒,众鬼再次哑了:“……”   旁边的溺水鬼托腮道:“况且我听说,那阴阳路变幻莫测,危险重重,每一只走上阴阳路的鬼都要有死神相随,不然我们这些做鬼的,一不小心就没法轮回了!”   “有道理……”   “确实啊……”   “很危险……”   “说得对……”   “算了吧……”   渐渐地,众鬼讨论的方向和目的都变了,最终他们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在家里等韩拾一回来。   “小拾一这么有能耐,一定平安无事,我们就放心好了。”   “进了阴阳路我们也没办法啦,希望韩家的祖宗保佑他吧。”   “各位,来来来,我们赌一下韩拾一能不能活着回来,买定离手……”   一群不知死活的鬼在韩拾一家里开起了热闹的赌局派对,而浑身是伤从镇魂塔里出来的银沥站在他家门外,被里面的声音气得有些发抖。   银沥甩开韩拾一扶着自己的手:“韩拾一,我给你三十秒,进去把你家里那些鬼全都清理掉。”   银沥眉间带着杀气:“否则让我来,他们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听到这话,韩拾一马上明白一定是自己那些“鬼朋友”来了,他有些心虚地应了声“马上”,便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不到三十秒,韩拾一从里面出来,打开家门对银沥低头哈腰:“银沥哥,请。” 第18章 脱吧   韩家这栋三层小骑楼确实有些历史,是韩家上个世纪初 建在这里的,楼龄都快百年了。其实不仅是韩家,他们这一个小社区全是这种老式的小骑楼,几年前被统一列为了市级文物,但许多住惯老房子的业主并没有搬离这片土地的意思,而是继续长久居住在这里。比如隔了一条巷子的老钱家,和韩家彼此都是老邻居了。   韩拾一没想到银沥会这么着急洗澡,只好就近找地方,将他带回自己家。   三楼顶层是韩拾一自己住的,他的房间隔壁就是一个独立卫浴,面积有点小,韩拾一平时自己一个人用基本足够。   “没有浴缸吗?”银沥定定站在狭窄的浴室门口,面对如此简陋的浴室始终迈不出脚。   “浴缸?有是有……”只是韩拾一压根就没用过这种东西。浴缸是房子刚建的时候直接砌出来的,内壁粗糙,排水系统设计得并不好,后来经过韩爷爷的改造——贴了些瓷砖,才稍堪入目。韩拾一小时候想学游泳时用过一次,没一会儿地板就开始积水,害得他爷爷不得不用大勺子一勺一勺把水从地上舀进桶里,再搬到排水口倒掉。   银沥也注意到那个跟墙体相连的积满灰尘的瓷砖浴缸了,他脸上写满拒绝,转身准备离开。   “银沥哥别走,我马上清理干净,就在这里洗吧?”韩拾一一下子说得太快,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冒昧,求一个男人在自己家里洗澡,这算什么变态行径?   况且,这个男人还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神!   太危险了……他指他自己。   但韩拾一没想到的是,银沥垂下眼帘,答了句“好”。   “很快!我一会儿放好热水叫你!”韩拾一笑得一脸单纯。   “嗯。”银沥转身下楼,“我下去清除他们的记忆。”   钱坤和孙婷婷两个刚从匪夷所思的镇魂塔中走出来,现下依然惊魂未定。俩人像是中邪了一般,呆呆地在一楼坐着等韩拾一和银沥。   毕竟死神大人还没发话,他们谁也不敢走。   银沥往下走到了二楼,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硬物撞击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   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橙黄色皱巴巴的“鬼影”定定地立在他面前。   银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爷爷!你还没睡吗?”韩拾一趴在三楼楼梯扶手的转角处,探出头来看向银沥旁边那只“鬼影”。   老爷子一瞧是自己的宝贝孙子韩拾一,立即放下手中那盏照亮自己下半张脸的煤油灯,冲着自家孙子笑逐颜开道:“是拾一啊,你带同学来家里了?”   “对的爷爷,这是我同学银沥,他今天玩cosplay把衣服弄脏了,我带他回家洗澡。”不得不说,韩拾一说起谎话真是随口就来,“对了爷爷,一楼那俩人也是我同学,他们今晚玩游戏输了不是很开心,你也别去打扰他们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老爷子点头应道:“好,我现在就回去睡觉,很晚了,你们年轻人啊,别吵着邻居。”   “行行行,我们很快忙完。”   等韩拾一说完话,老爷子便摇着自己那盏哐当响的煤油灯,自顾自地转身回自己房间了,甚至都没再多看银沥一眼。   这老爷子,也太开明了。   银沥试着窥探了一下这个奇怪老人的心声,却发现什么都没能听见。   “我爷爷有时候半夜会梦游,银沥哥你别介意啊。”韩拾一的声音再次从三楼传来。   “他刚才是在梦游?”梦游还能对答如流?银沥不相信。   “嗯啊,他经常这样,老人家老了,精神不如年轻的时候了,时好时坏。”韩拾一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清洗着浴缸,话音夹着水声传到银沥耳中。   原来如此,如果对方精神不稳定,听不见心声也是正常的。   银沥没再问什么,甩了甩袖子便下了一楼。   钱坤坐在韩拾一家里的沙发上左顾右盼,如坐针毡。尽管如此,他的屁股还是不敢移动半分,对于他来说,韩拾一家里的沙发并不比镇魂塔的楼梯舒服。   “婷婷,你是第一次来韩拾一家里吧?”   孙婷婷哭了一个晚上,已经把眼睛哭肿了。她声音沙哑地答道:“嗯,怎么了?”   “你不知道吧,韩拾一……他从小就能看见鬼!”钱坤瞳孔突然放大,看向一楼尽头的小隔间。   “我今晚知道了。”孙婷婷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还疑神疑鬼,韩拾一能看见鬼的事他们不是今晚都一起见证了吗?再说,韩拾一又不仅仅是能看见鬼这么简单……   “我家跟他家很早以前就是邻居,他们家经常闹鬼。”一说起这些灵异事件,钱坤双腿又不自觉抖动起来。但是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越是害怕越要说:“看见一楼尽头那个小隔间了吗?里面供奉着数不清的灵位,都是——”   “都是什么?”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在两个普通人类的背后响起,打断了钱坤的话。   “啊啊啊啊啊啊——”钱坤和孙婷婷两人大惊失色,同时从沙发上弹起跳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抱头捂眼睛。   坐在沙发上的银沥眯了眯眼,有些好笑地说:“你还没说完呢,小鬼。”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钱坤吓得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孙婷婷还算冷静,待她看清说话人是银沥时,就松了一口气扯了扯钱坤的衣服:“别自己吓自己,是死神大人。”   到底死神和鬼哪个更恐怖,对于钱坤来说,应该不相上下。不过好在银沥这个死神有一副绝美的好皮囊,才能压住普通人对他的恐惧。   “你吓死我了死神大人……”钱坤给自己顺了顺气,他感觉自己在这些非人类身边待着,迟早会被吓出心脏病。   “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面对银沥突如其来的质问,钱坤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根本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装傻充愣道:“我刚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银沥觉得没什么意思,摆了下手:“罢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让你们回去吧。”   街道上,一名流浪汉正巧路过。   一楼的两扇透着黄灯的窗户突然无声地闪了几下,光线猛烈得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把这流浪汉吓得连滚带爬躲到了垃圾桶背后。   没多久,这户人家的铁门便打开了。   头顶的电线杆忽然响起一阵乌鸦的啼叫声,流浪汉吓得心一颤,等他再回头时,那扇铁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男一女。   男的脸色煞白,女的披头散发。   他们从这栋小楼里走出来,神情呆滞,两眼无光,步伐轻盈,速度极快,去向不明。   “啊啊啊啊!鬼啊——”流浪汉被吓得疯跑了几条街。   被吵醒的邻居依旧昏昏欲睡,在屋里小声交流了起来。   “咋回事啊?”   “又是那个流浪汉,精神不正常吧。”   “唉天天这个点发疯……可怜……”   “睡吧睡吧,明早还得上班呢。”   ·   “银沥哥,好啦!”韩拾一下到一楼,发现两名同学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呢?”   银沥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我清除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回去了。明早一觉醒来,他们就会忘记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噢……也好。”韩拾一觉得清除记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忘掉让自己恐惧的经历,日子也会过得舒坦些。   “上来洗澡吧银沥哥,水放好了。”韩拾一又喊了他一遍。   “来了。”银沥真是受不了自己那只被韩拾一包扎得不成样子的断臂。   一分钟后,银沥站在浴缸前,准备宽衣解带。   银沥回头瞥了韩拾一一眼,没说话。   “银沥哥,洗澡怎么不脱衣服?衣服很脏的。”韩拾一殷勤地上前去,双手伸到银沥的领口处,准备褪下他的黑袍。   银沥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洗澡你跟进来干什么?”   “啊?”韩拾一一脸认真地盯着银沥,“你一只手不方便,我帮你。再说你衣服这么脏,不能再穿这套了吧,我把你这套拿去洗,一会儿再拿我的干净衣物来给你换上。”   说得也有道理。   银沥点点头,转过身背对着他:“脱吧。”   --------------------   哎呀没写到洗头发这一幕,下一章跟上!不要怀疑,韩拾一就是色。 第19章 我帮你洗头发吧   “嗯嗯!”   韩拾一掩盖不住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他怀着如同要拆一件珍贵的礼物般的心情,两手轻轻放到银沥的肩上,咽了咽唾沫才小声说:“银沥哥那我帮你脱了……”   但当韩拾一双手刚碰到银沥的衣服时,他双脚不知怎的突然就离了地,一阵白烟过后,韩拾一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碎成了粉末,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子,而自己正被银沥掐着脖子按在墙上。   或许是银沥动作幅度过大,黑色长袍的带子突然松散开来,衣领呈一个深V的状态,露出了他洁白的锁骨与胸膛。   韩拾一被银沥掐着有些不好受,离地的双脚挣扎着动了动,几个字好不容易从他嘴里蹦出来,不是质疑,而是示弱:“银沥哥……我呼吸不了……”   银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毒辣,让韩拾一感到一丝害怕。   “韩拾一,我好像说过要找你算账的对吧?告诉我,你身上显露出来的咒文是什么?还有那召鬼令,到底是谁教你的?”   言语间,银沥注意到韩拾一身体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咒文。   果然,他没有猜错,这些咒文平时根本就看不见,只有当韩拾一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在他皮肤上浮现。   银沥手上力度故意又加重了一点,韩拾一前胸和肩膀上的咒文也更加明显了。   但很可惜,银沥看不懂这些文字。   “我说……我都说……你……你先松手……”韩拾一被他掐得脸都涨红了,此情此景,他真的毫不怀疑银沥会把他给杀了。   “好。”   下一秒,银沥松了手。   韩拾一整个人失去支撑被甩在地上,大量空气灌入呼吸道,他艰难地咳了好一会儿。   银沥转过身,黑色长袍随之落地,一条长腿跨入浴缸之中。   等韩拾一咳完,银沥已经整个人泡进了浴缸里,无数红色的魂线从他的断臂伤口处生出来,像是有生命般缠绕在伤口周围,韩拾一看得出来,那些鬼魅般的魂线,正在重塑着他的肉身。   “说吧。”银沥闭着眼睛,银白的长发从浴缸边缘垂下,落到地面上。   “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   “记得多少说多少。”银沥依然合着双眼,他微微扬起脖子,姿势慵懒,似乎对周围放下了警惕。   韩拾一悄悄抬头朝银沥看了一眼,但看到银沥一丝不挂的肉体,他又羞怯地回避了。   “嗯……我记忆中大概是十年前,一位道长路过我所在的福利院。道长道行很高,一眼就看出我有阴阳眼……”   韩拾一记得当时大概是秋天,他在福利院被小朋友孤立,只好一个人蹲在门口墙角,和一些小鬼玩皮球。那位道长长得很显老,脸上全是沟沟壑壑,韩拾一分不清那是皱纹还是伤疤,但韩拾一分辨得出他是人。   道长蹲了下来,他凑近看韩拾一:“人鬼殊途啊小朋友,为什么不跟人玩呢?”   韩拾一盯着老道长的脸,完全不怕他:“没人和我玩。”   这孩子确实是实话实说,除了鬼,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接着老道长伸出如枯枝一般的手指往他额头上一碰,韩拾一便失去了意识。   但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老道长说了一句话:“好孩子,你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是走不远的。”   “后来呢?”银沥睁开了眼。   “后来我醒了,身上就多了这些鬼画符,我有时候能看见它,有时候看不见它,不过这些东西对我影响不大。”韩拾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上面的金色咒文已经渐渐隐没在皮肤里,颜色浅得快要看不见了。   银沥突然趴在浴缸边,一双蕴满了水汽的眼睛好奇地看向韩拾一:“那你自那之后,就没发现自己身边有什么变化吗?还有,那位道长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   “变化……变化倒是没什么……”韩拾一被银沥这双美艳的眼睛瞧得脸红,只好靠着墙抱起腿,躲开他的目光,“不过东西倒是留下不少,我曾乞求道长收我为徒,但是道长怎么都不同意,不过他走之前给我留了许多法术类的书籍,他告诉我那是他毕生所学,说如果我想学就靠自己去领悟。”   银沥觉得韩拾一缩成一团的身体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他,只关心他自己学来的那些歪门邪道:“所以召鬼令也是在那些书上学的?”   韩拾一点了点头,不出声了。   银沥又将身体没入水雾缭绕的浴缸中,他心想,也许那位道长便是时闻雪。   幽谷鬼神说过,韩拾一身上有时闻雪的魂气。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时闻雪在韩拾一身上渡入了自己的魂气,加上那些咒文封印了韩拾一身上的某些东西。   只可惜银沥看不懂那些咒文。如果能破解咒文的意思,或许就可以知道韩拾一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时闻雪是夜浮光的师兄,按理说他的法力不会比夜浮光弱。只是,他此举到底有何用意呢?   银沥隐隐觉得,韩拾一身上的咒文,必定与夜浮光有关。   忽然,银沥感觉有一双手握住了他垂在地上的发丝,他根本不用回头看便知道是谁:“你在做什么?”   “银沥哥,我给你洗头发。”韩拾一搬来一张小板凳乖巧地坐在银沥身后,他双手沾满洗发液的泡沫,正准备往银沥的白发上抹。   “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银沥用余光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敢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糊上去试试”。   韩拾一霎时僵住身体,两只手悬着,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不过韩拾一这孩子,从小就很勇敢,他觉得银沥没有打死他,自己便还有机会。   “银沥哥,让我帮你洗头发吧,很舒服的。你今天战斗,发丝上都沾了血迹,用这个泡泡洗一下,很快就可以洗干净了。”韩拾一像个洗发液推销员一样捧起泡泡吹了吹,“你瞧,这泡泡还很香呢。”   大概是韩拾一说得有模有样,加之银沥也很嫌弃自己发丝上的血迹,他将信将疑问了句:“真的?”   韩拾一喜上眉梢:“真的!我不骗你!”   “行,那你试试。”说罢,银沥抬起完整的左手一挥,一道结界在浴室里围了起来。   征得银沥同意的韩拾一,立即进入发廊洗头工的角色,挤来洗发液抹在手上,开始专心致志给银沥洗头发。   银沥的发质很好,虽然已经全都变白了,却还是光亮润泽,非常柔顺。韩拾一小心翼翼地给银沥的头发打泡泡,揉搓,从发根到发尾,没有放过一个地方,最后用花洒放热水冲洗干净。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是他的动作却很慢很轻,极尽温柔,像在洗涤什么珍宝一样,舍不得多用一分力。   浴室里水雾弥漫,视线是模糊的,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里顿时安静得只能听见花洒的流水声。   冲洗完泡沫,韩拾一准备给银沥按摩按摩肩膀,刚碰到银沥的皮肤时,他以为会挨骂,但却没有。   他起身弯腰,低头看向银沥,发现银沥眉目舒展,已经睡着了。   血红色的魂线依然缠绕着银沥的断臂,它们的修复速度很快,现在皮肉已经长到手指了。   “银沥哥,银沥哥?”韩拾一喊了几遍银沥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应答。   “原来神明也会累,那就别怪我了银沥哥……”   韩拾一半眯着眼睛,将银沥从水里捞起来,脸红耳赤地撑着一股气,将银沥打横抱出了浴室。   --------------------   这一卷到这里就完了哈,下一卷进入新的故事!不好意思我总是无法在阳间时间更文……求求海星关注收藏评论!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俩人就坦诚相见了哦! 第二卷 亡魂法器 第20章 我不会骗你的   银沥是在清晨醒来的,他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出于本能地动了动右手,断臂已经恢复了,魂线连夜重塑了他的血肉。   魂线重塑肉身的时候,银沥是最虚弱的,甚至有可能被魂线占领自己的灵识。   以往受了伤,他都是自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设好结界待几天,谁都找不到他。   这是银沥的弱点,极少有人知道。   或许是对韩拾一卸下了防备,又或许是泡澡太舒服了,他一不留神就被魂线占了灵识,完全昏睡了过去,后面他是怎么从韩拾一家那个寒碜的浴缸里出来的,他全然不知道。   银沥坐在床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套深蓝色的棉麻睡衣,这种人间的衣服,明显不是他的。   随后他抬眸环视这个房间,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窗边的书桌,如果他没猜错,这是韩拾一的房间。   那么韩拾一人呢?   是他把自己搬回这个房间的?   银沥凝起眸子,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昨晚赤身裸体被韩拾一从浴缸捞起来的场面——那他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作为神最致命的弱点,还有他身上戴着的四个缚神锁。   韩拾一聪明,看穿他的弱点很正常,但缚神锁他不一定能看见。   缚神锁是为了封印神力而存在的,所封印之神法力越高,缚神锁就越难现形,相反,所封印之神法力越低,缚神锁便越容易反客为主现出原形。   法力越低微的死神,身上的镣铐就越清晰。   姑且不说韩拾一只是有阴阳眼,就算是一个神仙,法力差一点的照样看不见银沥身上的缚神锁。   银沥揉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抬起两只手臂晃了晃,上面渐渐浮现出深黑色的锁链来,他掀开被子,脚踝处也显露出同样的两道锁链。   稍动一下,缚神锁就发出深沉的金属撞击声。   死神这个神职上全都是戴罪之身。每个死神身上都缠着这些丑陋的锁链,走起路来缓慢又沉重,仿佛永远都在提醒着你,你是有罪的。   银沥无比厌恶自己身上的缚神锁,他的厌恶来源于缚神锁不仅封印了他的法力,还非常难看,有污眼球。   罢了,当神仙几万年,哪能事事顺心的?银沥揭开被子的手停了停,韩拾一大概不知道,没有神仙睡觉是盖被子的。   银沥伸腿下床,没想到地板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双拖鞋,头还是朝外的,准确放在他想要下床的位置。   韩拾一好像完全预判了他下床的动作,银沥心里发寒,他突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怕。   银沥拉开房门,强烈的光线涌入眼中,他不禁伸手挡了挡,随后他发现,已经是白天了。韩拾一的房间在三楼,空气清新,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天空,还有林立在这片老城区周围的高楼大厦。   银沥感慨时过境迁,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间过夜了,上一次在人间一觉睡到白天,醒来看见的画面还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山水人家。   他刚走出一步,脚边就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低头一看,是韩拾一的大腿。   银沥愣了,难道他一夜都睡在门外吗?   韩拾一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了他的死神大人。   “银沥哥,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韩拾一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他没睡好,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笑得老实巴交的,“现在还早,想吃什么早餐吗?我去给你买。小笼包、豆沙包、豆浆油条、豆腐花、煎饺——”   “不吃。”银沥扯了两下自己身上那套韩拾一的睡衣,“我衣服呢?”   韩拾一指向一边天台的晾衣绳:“挂着呢,昨晚洗的,要等太阳出来晒晒才能干。”   银沥动动手指,挂着的那套黑袍瞬间移动到他手上,然后他打了个响指,身上的睡衣便换成了他的死神职业装。   “可是……还没干……”韩拾一没想到银沥这么着急,拦都拦不住。   “你当死神的衣袍是普通的衣物?这衣服里外全是法印,只需要一点法术驱动,便可以随心所欲改变状态。”就连银沥断臂处的袖子也恢复了原样,丝毫没有战斗过的痕迹,如同一件全新的衣服。   “这么……这么厉害?!”韩拾一挠挠后脑勺,怎么不早说!他昨晚可是用刷子辛辛苦苦刷了一整晚啊!   “衣服还你。”银沥把睡衣递还给他,转身下楼。   “银沥哥,你去哪?”韩拾一跟了下来。   “回一趟墓园。”   显然韩拾一并不明白银沥所说的墓园是什么地方,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问银沥要不要吃完早餐再走。   下到一楼,开门前,银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用阴森森的语气问韩拾一:“你昨晚……都看到了?”   银沥自然是指被韩拾一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   但韩拾一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只见韩拾一唰的一下就脸红了,他眼神闪躲不敢看银沥,说话吞吞吐吐毫无逻辑:“嗯……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有闭上眼睛的!但是全闭上就没法给你换衣服了,所以我睁一会儿闭一会儿。”   “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银沥觉得韩拾一这孩子心机深,并不可靠,抬起手便准备作法,“罢了,还是抹去你的记忆。”   “别别别!”韩拾一慌了,昨晚和银沥在一起的记忆是人生中最珍贵的记忆之一,怎么可以说抹去就抹去?他不同意!一万个不同意!   在银沥动手前,韩拾一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银沥表示怀疑:“真的?”   韩拾一诚恳点头:“真的真的!绝对不会说出去!要是我说出去了我天打雷劈不得好——唔……唔……”   韩拾一疑惑地看向银沥,他说不出话了,对着银沥比画。   “行了,我相信你。”银沥是不想听他想说的最后一个字,韩拾一身上有太多谜团了,他还不能死。   “呼——”韩拾一松了一口气,银沥解了他的禁言,他又可以说话了,“我不会骗你的,银沥哥。”   “嗯。”   银沥转身开门,还没跨出第一步,就被门外的人挡住了。   穿着现代凡人装的短发巫沉,正提着几袋豆浆油条小笼包站在门外。   他笑了笑,礼貌地朝屋里两个站着不动的男人问道:“请问我能进去吗?”   --------------------   银沥被看了果体,第一反应:他知道了我的弱点!   韩拾一:大饱眼福! 第21章 天书咒文   “你怎么来了?”银沥翻了翻巫沉带来的打包盒,挑了个小笼包的揭开盖。韩拾一拿了一杯豆浆插上吸管,自然地递给银沥,银沥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谢了啊”。   韩拾一没说话,低下头去默默咬自己那杯的吸管。   巫沉疑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俩人,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什么都没问。   “我是来看这张脸的。”巫沉指的是长得与他的神尊大人一模一样的韩拾一。   “我?”韩拾一说完就明白了,一定是和银沥的师父有关,之前在镇魂塔里,银沥就曾说过自己与他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银沥似乎毫不意外:“就是模样像,我确认过了,他身上根本没有师父的魂气。”   “哦?”巫沉凑近盯着韩拾一,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当年打我打得可凶了……”说完,巫沉动了动手部关节,一副咬牙切齿准备报仇的模样。   韩拾一赶紧躲到银沥身后:“我不认识你!”   “行了别逗他。”银沥依然坐在原位,淡淡定定地吃早餐,“不过有件事,你确实要看看。”   “什么?”   “啊!啊——银沥哥——”韩拾一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悬在半空,他双腿不断挣扎着,表情痛苦。   “你这是干什么?!”巫沉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惊讶,准备施法解救韩拾一。   “放心,我不会杀他的,你看他身上的东西。”银沥停下筷子,回头一挥手,韩拾一上身的衣服便碎了一地,而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金色咒文闪烁着显现了出来。   “这是……”巫沉松开结法印的手,定定看向韩拾一身上的咒文,目光却越发迷惑了起来。   “你活的时间比我长,能看懂这是什么文字吗?到底是封印还是诅咒?”说话间,银沥减轻了掐住韩拾一脖子的力度。   巫沉摇摇头:“我看不懂,但我认得这种文字。”   “什么文字?”银沥总算松开韩拾一,将他安稳放到了地上。   “这种文字在我俩出生之前就失传了,我也是曾经在夜浮光的藏书阁里看到过,才知道有这样一种文字的,夜浮光说,这叫天书文。”巫沉有一瞬的失神,他记得当时夜浮光跟他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破解这种文字了。   “不可能!”巫沉一拍桌板,将韩拾一移到自己跟前,强行让他转了个身,“会书写破译这种文字的人几万年前就已经死绝了,怎么可能出现在你这小子身上?你真是凡人吗?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文字?”   韩拾一似乎对巫沉十分有敌意,平时在银沥面前狗腿得很,一对着巫沉他声音分贝都大了不少:“我怎么知道!是一个道长把我弄晕了,醒来我身上就有了!”   大概是很少见韩拾一发脾气,银沥挑了挑眉。   “什么道长?长相如何?道行多深?几时遇到的?”巫沉又勒住了韩拾一的脖子,他比韩拾一更加激动,恨不得把韩拾一脑子里的记忆全都掏出来安到自己脑子里,“银沥,你不是能听万物之声吗?快听听这小子心里想什么!”   银沥摇头:“很抱歉,我这招对他不起作用。”   “什么?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你……你把我放了!”韩拾一将力量集中到腿上,狠狠往巫沉的裤裆下踹了一脚,总算顺利逃出了巫沉的魔爪。   “……疼疼疼!”巫沉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抬头骂道,“靠!我可是神仙!你居然敢踹我!”   “这里是人间,我这属于正当防卫!”韩拾一又狗腿地跑到了银沥身后,他知道巫沉要真的跟自己打起来,自己肯定秒亡,但是只要银沥在,银沥就是他的靠山!   “臭小子!有种别跑!”巫沉起身作势要打人,韩拾一被他追着跑,两个人就围着银沥转圈圈。   银沥淡定地喝完手中那杯豆浆后,清了清嗓子,说:“行了你们,别吵了!”他放下筷子的时候,两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地上,“巫沉你多大了?居然还跟一个小孩怄气。”   韩拾一愣了愣,银沥很少在他面前摆出这副上位者的模样。虽然巫沉面对银沥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尊卑之别,但他态度的转变可以说明他是听银沥的。   “喂银沥,你不是没看到他踹我哪里……”   “吓一吓就好了,别忘了,他长得跟夜浮光一模一样。”银沥是提醒他,在还没确定韩拾一身份之前,不能越界。   “行,我知道了。”   巫沉朝韩拾一歪了一下头,立刻变得笑容可掬:“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就是夜浮光,所以我对你绝无恶意,反应不用那么大。”   几人吵闹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拾一啊,这么早就来同学啦?”   韩拾一的爷爷步履蹒跚地走到几人跟前,在巫沉和银沥木然的目光下,自顾自坐到餐桌边上,拆了一根油条拌粥吃。   “嗯爷爷,这是昨晚见过面的银沥,他昨晚睡我房间。”韩拾一郑重地又向自家爷爷介绍了一遍银沥。   不知为什么韩拾一要强调银沥昨晚睡他房间,银沥朝他瞪了一眼。   “这位是……送早餐的,叫什么不重要。”韩拾一随手一指巫沉,就当介绍过了。   巫沉:“怎么到我就那么敷衍?你不是知道我名字吗?老人家,我叫巫沉,请记住我。”   韩拾一没理他,又给韩爷爷递了小笼包。老人手脚利索,食欲很好,没一会儿就把桌面上的包点全吃光了。   吃完他才开始说话:“噢,你们叫什么来着?”   银沥:“……”   巫沉:“……”   韩拾一尴尬地解释道:“老人家记性不好,见谅见谅。”   老人没什么要事,也不爱出门,吃饱后就坐到自己的躺椅上跷起二郎腿晒太阳了。老旧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播放着一首不知何年流行过的粤曲,他全然不管屋里的年轻人爱不爱听,独自跟着锵锵锵锵的音乐吟唱起来。   韩拾一再次解释道:“老人家没什么娱乐,就好听点曲子,见谅见谅。”   银沥将目光从韩爷爷身上移回来,看向韩拾一:“你爷爷今年贵庚?”   韩拾一想了想才回答:“算起来,今年有八十一岁了!”   银沥低头抿了一口茶,没再说什么。   喝完茶,他也该走了。   两位神仙站起身,韩拾一也跟着他们起来:“银沥哥,你们要去哪?我高考完很闲的,要不带上我?”   银沥摇了摇头:“这次你不能来,在家好好陪爷爷吧。”   突如其来的分离,让韩拾一感到一丝慌张,他不知道活了几万年的神仙是如何过日子的,他只知道他是凡人,每活一天就少一天。而他掐着手指头无比珍惜地度过的每一天,或许在银沥一个眨眼、一个哈欠中就过去了。   他的生命何其短暂,又有多少时间去等待一位神明与自己的再遇呢?   韩拾一挡在一楼的铁门前,他低着头,不让银沥开门。   “你这是做什么?”银沥眯起狭长的眼。   “银沥哥,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韩拾一眼里带着泪光,明明他们才认识一天,他却舍不得银沥走。   银沥对上韩拾一的眼睛,在没人知道的一瞬间,他再次尝试去听韩拾一的心声,还是什么都没听见。无法知晓韩拾一在想什么,银沥无法判断韩拾一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看着他闪烁的眼睛,银沥觉得有些心疼。   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心疼夜浮光这张脸,还是心疼韩拾一这个人。   “韩拾一,我们是去办正事,你一个普通人,去不了那些地方。”巫沉好心劝他。   韩拾一没理他,又忍着眼泪喊了一声“银沥哥”。   银沥问他:“你不是说高考完了吗,什么时候上大学?”   韩拾一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不过他还是乖乖答:“两个月后。”   “那我们两个月后见,你开学之前,我来给你饯行。”银沥笑了,笑容糅进了清晨的阳光。   韩拾一张了张口:“真的?”   “神仙不会说谎。”银沥指了指自己。   韩拾一兴奋得飞起,一个没忍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银沥抱进了自己怀里。   “区区凡人,竟敢渎神!”银沥小声地骂了他一句,却也没推开。   ·   银沥拉开韩拾一家的大铁门,跨入白茫茫的一片大雾中,巫沉随后跟上。   门合上后又打开,外面又变回了寻常的街景,好像刚才那俩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韩拾一呆呆地在门边站了很久,看人来人往。   ·   雾中,一黑一绿走在路上。   巫沉穿回了自己的神服,黑发及腰。他问银沥:“你有没有发现韩拾一家那个老头有点不同寻常?”   “嗯。”银沥没看他,边走边说,“十七年前我带走他母亲时,看过他们家族谱,韩拾一家……根本就没有还活着的长辈。”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   “那不是普通的鬼魂,他有真身,可以像人一样自由生活,就算韩拾一有阴阳眼也无法识破。”   “那那小子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韩拾一说跟他生活了将近十年,如果真想害他早就出手了,不至于把他养到那么大。”   “咝——万一人家不喜欢小孩,就喜欢吃年轻小伙子呢?”   银沥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看了巫沉一眼:“这样吧,你去找能破译天书咒文的后人,我上一趟红尘阁,分头行动节约时间。”   不等巫沉答应,银沥就消失在雾中了。   “喂!你可真是随心所欲毫无规划!”巫沉定定站在原地,幽怨地感叹了一句,“跟了你这样的主子算我倒霉,要不是夜浮光临终遗托……唉……”   --------------------   我来解释一下这本小说里三界的时间是怎么算的。   神界一刻钟=人间一天=鬼界三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时他们在镇魂塔里待了很久,回到人间也只是过了十几分钟而已。   这次银沥去神界,对于银沥来说所费很短,但是实际上在人间的韩拾一要等他两个月。本书的时间根据所在的空间决定,打个比方,假如一个凡人离开人间上了神界,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到人间,世界大概会翻天覆地,认识的朋友和亲人估计早就不在了。   所以这本书大部分故事都是发生在人间,死神是游走在三界之间的神,故事线都是按照人间的时间来走,大家不用担心。   求海星求收藏求关注作者专栏求评论哦! 第22章 养鬼之道   九天之上,神界门前。   神界之门开在一棵不知多少万岁的巨大神树中,银沥打了个响指,那庞然大物从熟睡中苏醒过来,它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瞧见。   “奇怪了,刚才不是有人吗?”神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我听错了?”   此时,银沥已经从神树裂开的眼缝中穿了进去。   原本神界是不设门的,不管是神还是鬼抑或是人,只要法力够强大,都能进入神界。不过,自从八百年前的神尊夜浮光自毁精魂,神尊之位易主后,神界就有了门。   新神尊上位便立了神界之门,将这棵法力强大的老神树从遥远的北方请至此,神树的通天眼即为神界之门。这道门,表面上是为了规范神界秩序,实际上是为了阻止那些被驱逐的罪仙罪神重返神界,扰乱神界祥和。   所以作为死神的银沥,是不被允许私闯神界的。   不过这门对他而言形同虚设,随便动动手指就轻易进来了。   其实这数百年来银沥一直待在人间和鬼界,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神界了。   神界没有他在意的人,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穿越在云层中,俯瞰神界万年不变的光景,银沥觉得神界的时间慢得离谱,无论是几百年,还是几万年,这里依旧一成不变,寡淡无味。   所以,他更喜欢待在有四季轮回,烟火喧嚣的人间。   银沥轻车熟路来到红尘阁殿前,施了障眼法,轻松避开来来往往的小仙走了进去。   红尘阁最尽头的寝殿中,一位仅穿着薄纱的女神仙正侧躺在榻上,她半合着眼睛,透光的纱衫下,不难看出她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身材。一柄小烟斗在她手中闪烁着火光,缭绕的烟雾从她的唇中漫出,随后凝成一片轻纱,悬停在床榻上方。   几番吹气,轻纱渐渐叠加到三四层,色彩变幻数次,终于定在了一种流光溢彩的紫色上。   随后那几层轻纱像是有了意识般,飘飘然落在女神仙的身上,幻化成了她的衣裳。   穿好衣服后,女神仙眼睛都没睁开,便轻启朱唇:“银沥上神别在门外了,进来吧,顺便把你那不值钱的障眼法撤了。”   银沥闻言一笑,抬步进入她的寝殿:“涵月君,好久不见。”   涵月将手中的烟斗放下,起身随意整理着衣裳:“躲着干吗?别人不说,你的魂气我还认不出来吗?”   没等银沥回应,她便穿着一身紫衣,从卧榻上款款走下来,一双动人的美目自上而下打量着银沥。   她拧着眉问银沥:“你……何时白发了?”   银沥随手挑了几根披落在肩上的发丝,握紧又松开,他轻笑出声:“说来话长,今日就不说了。”   涵月又盯着银沥看了一眼,眉目里掺杂着些许复杂的情感。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无力地咽了回去。很快,她就转过身去,背对着银沥,一步步走回榻上。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看一个人的命盘。”   听闻此言,涵月猛然回头:“命盘?你可知命盘乃天机不可泄露!”   银沥直言不讳:“我知道,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涵月拂起长袖,一副长辈斥责晚辈的姿态:“银沥,你还是学不会礼貌,你师父若还在世,我必定会让他对你严加看管……”   银沥朝涵月恭敬行了一个礼:“涵月君,实不相瞒,我在人间遇到了一个长得跟师父一模一样的人,我今天来此就是为了看他的命盘,还请涵月君通融。”   ·   夏日午后,阳光灿烂。   老式小骑楼的楼顶上,韩拾一正拎着细水管,给地上一排葱姜蒜浇水。除此之外,地面上还有好几个花圃,是他刚从河边挖来泥土铺设的,泥土里面埋着他几天前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向日葵种子,卖种子的阿姨对他说,只要悉心栽培,两个月后就能瞧见向日葵开花了。   两个月,正好是银沥和他约定的时间,他想,等银沥回来那天,向日葵一定能开满整个楼顶。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想什么?”   韩拾一从美妙的幻想中抽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群鬼,叹了口气,又如同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回头继续给花浇水。   众鬼吓了一跳,以为韩拾一没看见他们,顿时炸开了锅。   “不是吧,他没看见我们?”   “该不会那个死神将他阴阳眼夺走了吧!”   “怎么可能?眼睛不好好地在他脸上吗?”   “那他怎么不理我们?肯定出事了!”   “没有阴阳眼,他也活不久了哈哈哈哈……”   “那我岂不是不用再看他脸色行事了?嘻嘻……”瘸腿鬼笑得一脸奸相。   旁边的老太太鬼感动得开始求神拜佛:“谢天谢地,老身当鬼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了自由身!”   红衣美女鬼舔了舔唇:“那我今晚就要入小拾一梦里,把他的童子身破了!”   啪嗒一声,水管掉落在地,水龙头的阀门还没关,源源不断的清水从水管口处流出,很快漫了大半个天台。   “你们这么希望我死?”韩拾一双手撑着楼顶的围栏,轻轻一跃坐到了上面。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看向对面那一群他从小就认识的鬼。   “我去!”众鬼吓得齐齐后退,一路退到阴影之下,神情各异。   韩拾一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与平时那个软绵绵笑盈盈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他说:“我还没召唤你们呢,你们倒是自己来了。”   众鬼意识到气氛不妙,都纷纷闭上了嘴,诚惶诚恐等着韩拾一发话。   韩拾一不知不觉扬起了下巴,扫视面前的小鬼们:“我问你们,为什么那天我在镇魂塔里遇险,你们一个都没来,当我死里逃生回到家时,你们却在我家玩得乐不可支?”   韩拾一极少对鬼魂们发脾气,这一次是例外。拜这群鬼所赐,银沥差点就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必须好好地训一训这群鬼。   众鬼是看着韩拾一长大的,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韩拾一露出这种吓人的表情,平时那些亲昵、活跃、猖狂的劲儿全都不见了,当着韩拾一的面,没一个敢吭声的。   “盼着我死,然后你们好恢复自由是吗?”韩拾一笑了笑,笑容跟之前和银沥在一起那般天真,但此刻的他笑意却不抵眉眼,显得有些诡异。   “难不成你们忘了,你们是我养的鬼?如果我死了,鬼契没有解除,你们是要同我一起烟消云散的。”   六月骄阳似火,韩拾一的话却让鬼透心凉。   整个天台陷入一片死寂,一个凡人把一群鬼吓得委委屈屈的,哭都不敢哭出声。虽然他们都死了,但是作为孤魂野鬼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啊!他们就算不入轮回,却也不想最终落得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当年要不是韩拾一这小子装可怜哄骗他们签下鬼契,他们也不至于这十几年来只能游荡在这孩子附近,随传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他!   现在孩子大了,开始嫌弃他们这一群老鬼不中用了,也学会绷着脸对他们放狠话了,真是没想到,他们当鬼都当得这么落魄。   老太太鬼受不了这种委屈,颤颤巍巍地开口说:“小拾一啊,也不是老身不想去救你,主要是镇魂塔那种地方我们也进不去啊!当时大伙聚在一起想办法,没一个有能力穿进去的……”   “对啊对啊,那天我跟着你,不也被隔在阴阳路外面了。”红衣女鬼傲娇发言。   “小拾一你过分了啊呜呜呜,我们怎么说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可能盼着你死呢?你说这话太伤人了……”瘸腿鬼直接高声哭了起来。   “……”   韩拾一怎么也没想到,局面会被扭转过来。他心道,你们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演。   不过,这群鬼确实都是老弱病残,能力有限,不去救自己也无可厚非。   但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当鬼主的气势不能输,必须得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完,把规矩给定好才行。他猛地拍了几下天台的水泥板,亮了亮嗓子道:“闭嘴!以后没有我的召唤不许私自来找我,还有,日后你们无论在哪遇到死神银沥,必须马上来找我报备!”   众鬼听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不让他们私自前来找他,但有银沥的消息就立刻来找他?这孩子莫不是胡言乱语?   韩拾一跳下围栏,他从地上拾起两枚石子,放在手里抛了几下:“以石子为记号,你们谁遇到银沥,就扔一枚进我家门前的牛奶箱里,我自会召唤你前来。”   --------------------   不简单啊韩拾一!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求关注作者专栏!求求啦! 第23章 红尘阁中窥命盘   银沥静静立在一堵泛着金光的血色巨墙前。第一次来到存放命盘的地方,尽管先前已经想象过种种场景,但他还是被面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这面墙高不可测,宽不可量,重要的是,这面墙不是静止的,而是如同活着一般,持续而旷久地以很小的幅度波动着。   像是在呼吸一样。   “很惊讶吧?”涵月问他。   银沥抬头看向这宽广的命墙,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感:“嗯……没想到命盘竟然是活的。”   “世间万事万物皆是鲜活,他们的命盘自然也是活的。”涵月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开始结印,“世间之大无可量度,渺渺生灵存在于世上,数不清的命盘也就无时无刻不在往我这里传送,如沙落成墙,渐渐便形成了这样一堵命墙。”   银沥眼中反射着命墙的血光:“生命的个体在自己看来是所有,但站在一定的高度,便只能看见天地之蜉蝣,沧海之一粟。哪怕是身为神明的我们,站在这堵命墙前,却也如此渺小。”   一道笑声传来,涵月没看他:“神明可没那么伟大,身为神明的我们,连命盘都没有。”   银沥回头看她:“凡人飞升成神后,命盘不是会回到神仙本人的手中吗?”   “是啊,不过那时的命盘已经没有意义了,成神后,命盘不会再继续书写新的命运,这便宣告了命盘的死亡,再无新的可能。”涵月顿了顿,才继续说,“成为神,是轮回的终结。”   银沥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他天生神骨,一出生便是神,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命盘。而从未经历轮回的他,并不知晓原来命盘是跟着人的轮回延续生命的,他一时竟不知该嘲笑自己未经蹉跎的命,还是该庆幸自己一步登天的运。   “好了,这是你要的。”   银沥抬头,看见一粒闪烁着光芒的红色沙粒从万顷巨墙中脱出,于高处落下,懵懂又果断地向着银沥奔来。   莫名的,银沥在这一刻突然迈不动脚步,他好像被什么控住了身心,只能伫立在原地,等这一粒沙子朝自己奔来。   韩拾一的命盘不过红豆大小,它在银沥面前静止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他。被一粒沙子凝视着的感觉对银沥来说非常新奇,他也一动不动,认真地对这粒名叫韩拾一的沙粒回以凝视。   没多久,沙子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在银沥面前蹦蹦跳跳,银沥摊开手,它便跳到银沥手心里去玩耍,绕着银沥的手指转圈,又蹭又缠,很是高兴。   银沥笑了:“你果真是韩拾一的命盘?”   “命盘看见外人居然这么活跃,真是少见。”涵月在一旁继续结印,准备让命盘展开自己的命运来,“你且让一下,我要施法了。”   银沥想收回手让韩拾一的命盘出去,但这命盘像有万分不舍,钻进银沥的指缝间,不肯离开。   “听话,我想看看你的命运。”银沥温声说。   命盘又蹭了他几秒,才听话地脱开银沥的手指,飘到空中。   在法印的加持下,几道文字在韩拾一的命盘上呈现了出来,银沥和涵月两个人都同时蹙起眉头,一个强忍笑意,一个心情复杂。   涵月又陆续加了几道法印,但这命盘显示的内容依然一成不变,她不敢相信,但还是没忍住笑了:“怎么只有几行字?不行,我忍不住了,虽然有些失礼,但是银沥,这儿怎么还有你的名字?”   是的,银沥不想面对的是,韩拾一的命盘上,出生那一栏写着:生母韩静,生父不详。因死神银沥失责,自亡者腹中出生。   银沥:“……”   也就贪了一杯奶茶而已,竟值得三界轮流来给他鞭尸。   一向端庄的涵月君捂嘴笑了好一阵:“原来当年你为了等一杯奶茶导致这孩子出生的事迹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谣传……哈哈哈……抱歉,实在没忍住。”   银沥表现得平静,他的内心只是想把韩拾一的命盘直接捏碎,下到人间后把韩拾一掐死让他再活一遍,如此而已。   “他十八岁前的命盘都是空白,而到十八岁那天只写了一句‘死劫难逃’,这是为何?”银沥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这很少见,按理说作为死胎出生的孩子也不在少数,极少见到命盘如此简洁的。”涵月思索了一番,又补充道,“大部分违反阴阳出生的孩子都命途多舛,这类人在出生后会因为种种原因再度死去,大多短命。死后他们之中有些会成为冤魂苟活于世,有些会再度投胎轮回,这便是他们这类人的命。如果命盘上什么都没写,那就说明这个人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但这个韩拾一,能平安活到十七岁实属不易,如果不是有贵人相助,那便是他自身的原因。”   这番话把一筹莫展的银沥点醒了,韩拾一的命盘上没有线索,那才是最大的线索。   也就是说,韩拾一能活到现在,绝对跟夜浮光、时闻雪这两人有关系,且银沥猜想,韩拾一极有可能是夜浮光复活的关键!   命盘里写着韩拾一在十八岁前“死劫难逃”,算下时日,距离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也没多长时间了,目前韩拾一的身份谜团尚未解开,他绝不允许韩拾一在十八岁前死去。   “多谢涵月君提点!”银沥作揖,转身准备离开。   涵月收回法印,在后面喊住他:“这么快就要走?”   “嗯,人间时间不比神界,我已经离开很久了,得早点回去。”话刚说完,一粒红色沙粒蹿到他的肩上,又从肩膀跳落到银沥的手上,它定定立在掌心,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哈,赖上你了。”涵月在一旁打趣,她接管红尘阁数万年,从未见过命盘像是通了灵性一样缠着人的。   银沥止住脚步,捧起韩拾一的命盘小声说:“你听话,快回去吧,我们会在人间再见的,我现在就回去找你。”   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命盘闪烁了几下,又在银沥手心上打了几个滚,磨磨蹭蹭地总算自己飞了起来,依依不舍往命墙里飘去。   银沥看见它自行回去了,轻轻一笑,拂袖离去。   涵月在后面追问他:“难得来一趟,不回避世阁看看吗?”   银沥没有回头,而是与涵月挥袖告别:“来你这之前回去过了。”   涵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摇头,轻叹出一口气:“怪人。”   良久,她又回头望向那粒红沙隐入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人间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楼顶的向日葵已经长出枝干了,结了花苞,但是还没开。韩拾一呆呆坐在楼顶的围栏上,他一天得来楼顶看这些向日葵八百回,简直望穿秋水。   “喂小韩,下来开开门,我妈说要感谢你助我考上大学,这是她特制的雪糕,你快下来吃!”钱坤在楼下喊他。   高考结束至今快两个月了,韩拾一成功被本市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学校离他家很近,他以后可以乘地铁上下学。钱坤的学校没他的好,学校位置也在本市,离家不远,钱坤那种成绩能考上大学也算是踩着狗屎运了,钱家对韩拾一也特别感激,隔三岔五的就让钱坤送吃的喝的过来。   钱坤跟随他们误入镇魂塔那一夜的记忆已经全部被银沥清除了,没有那些灵异恐怖的记忆,钱坤每天都乐和得跟个傻子一样。   韩拾一转身朝楼下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钱坤就焦急地喊:“你你你别想不开啊!”   韩拾一有时候真是不太理解钱坤的脑回路,他冲楼下说:“我马上下来。”   钱坤回了一声“好”,便站在他家门前等。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下一秒,韩家一楼的大门吱呀作响——缓慢地自己打开了。   钱坤捧着雪糕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是的,他一时兴奋就忘记了韩拾一家有鬼这件事啊!   大门自己打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屋里,里面所有的摆设都清晰可见,明明是明亮温暖的房子,钱坤却感到一阵自脚底爬上来的阴凉。   这门开了,钱坤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朝里面喊了几声:“韩拾一,韩拾一?”   没人回应。   他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说:“小韩,是你给我开的门吗?那我进去了?我把雪糕放你家桌面,你一会自己看见了趁冷吃哈……”   钱坤颤抖地迈步走进去,这一步刚落地,桌子上的老式收音机便开始咿咿呀呀地播放了起来,带着电流声的粤剧戏曲,唱得肝肠寸断,显得十分诡异。   钱坤顺着声音望去,收音机旁边的躺椅上没有坐人,却自己一晃一晃地摇了起来……   “我去……”   这是白日撞鬼啊!钱坤瞬间心凉到冰点,他动作麻利地将雪糕放到桌面上,转身就跑,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要找就找韩拾一去别找我!”   就在他刚要跑出韩拾一家门的时候,韩拾一在后面叫住了他:“喂!钱坤别跑!”   “我有事我先走了,拜拜。”钱坤头都没回,心想你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喂!”   韩拾一从屋子里冲出来,他想要拽住钱坤,但终究还是慢了。他仅仅够到钱坤的衣领,就整个人都被钱坤磕绊了一腿,两人齐齐摔倒在韩家门前。   “小韩你干什么拽我!”钱坤从地上爬起,瞪了韩拾一一眼,“你不拽我能摔着吗?”   这个“吗”字刚说完,钱坤就愣了,他们刚才明明摔在了门外,但是现在他们依然身在韩拾一的家中。面前的场景,确实是韩拾一家一楼的客厅,只是屋内摆设全都摆在反方向,就连北面的窗,都开在了南面,如同镜像翻转了一般。   “这这这……这是……”钱坤指了指韩拾一背后,手脚颤抖了起来。   韩拾一回头,从大门看过去,那是自己家正常的样子,他起身尝试用破解鬼打墙的方式回去,隔在门中间那堵无形的墙却怎么都破不掉。   这该死的熟悉感,这熟悉的该死感——他们又进入别人的阴阳路了!   只是,到底谁那么缺德把阴阳路开在他家门前?   --------------------   银沥,他命里有你哦!11坚持住,你银沥哥马上到。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求关注作者专栏!谢谢! 第24章 小韩拾一   “到到到……到底怎么回事?”钱坤对眼前的状况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恐惧曾经在哪里经历过了。   韩拾一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定开口:“我们进入阴阳路了。”   “什么?什么路?”钱坤好不容易扶着墙爬起来,顿时腿一软又倒了下去,这路名可不吉利啊!   “你刚才进我家门,看见了什么?”   “可怕就可怕在,我什么……什么都没看见!”钱坤哆嗦着站起身,抓着韩拾一的手臂,“你们家一楼大门自动打开了,我进去之后,那个收音机便自己响了起来,哦对!还有那张竹藤躺椅,明明没有人却一直摇啊摇……”   钱坤指了指背后镜面翻转后的收音机和躺椅,原本正常的房子里收音机和躺椅摆在进门后的左边,现在在进门后的右边。   “不对啊,我刚送你的雪糕怎么没复制一份过来?”钱坤托着下巴转过身往回看,从门口处指着对面屋子里桌面上那一份雪糕,“你瞧,我把雪糕带进来了,但这边没有。”   韩拾一眉心蹙起,他仔细对比了两边屋子的细节,除了钱坤带来的那份雪糕没有被复制过来,其他该有的物件一样不落,镜面翻转后摆在应在的位置。   他方才让钱坤先别进门,是因为他下楼时就感觉自家门前有异动,现在看来,大概在钱坤踏进门之前,这条阴阳路就开好了。   但为什么阴阳路会开在他家门前呢?之前听小孟说过,阴阳路会开在任何一处亡魂活着时走过的地方,难道说,今天会有他认识的人死去吗?   韩拾一一脸复杂地看向钱坤。   “你……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看得我浑身发麻!”钱坤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明明是闷热的夏天,他待在这屋里却觉得越来越冷。   “不对,我们家还有一个人!”韩拾一突然想起什么,他拔腿就往这栋镜面楼的二楼冲上去。   “小韩你跑什么!等等我啊喂!”钱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胆小的他只能跟着韩拾一冲上楼去。   上到楼梯拐角时钱坤慢了几步,只见韩拾一在自己眼前推开二楼的一扇房门进了房间,门关闭了。而跟在后面的他再次推开那扇门,里面却没有韩拾一的身影。   “我去……小韩?你人呢?”钱坤握着门把手,用力咽了咽唾沫。   面前的场景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的房间,而是一条幽深得不见尽头的走廊,走廊两边是整齐排列的房间,房门紧闭,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钱坤跨不出脚步,他想下楼,回到刚才他们摔跤的地方等韩拾一回来。但他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下楼的楼梯?此刻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根本不是韩拾一的家了,而是一个类似学校宿舍的地方。   就连他打开的这扇门也不是韩家二楼的那扇门了,而是这条走廊里的其中一扇门。他身后的房间里面有好几排干净整洁的小床,像是给幼儿园那种年纪的孩子睡的,成年人坐上去就占了床的一半。   半睁着眼睛瞥了一下背后那些干净的小床,钱坤瞬间脊背发凉,脑海里闪过许多与孩子有关的恐怖画面。   这人吧,想象力太丰富有时候也不好,容易自己吓自己。   “小韩!韩拾一!快来救我啊……”钱坤本能地觉得韩拾一能救他,他觉得这一幕也似曾相识,就连自己不自觉抖动的双腿,和突然泛起的尿意,都像是他经历过的一样。   多半是吓出来的。   “咚——”   “咚——”   “咚——”   几声重物落地弹起又落地的声音响起,一个皮球滚到钱坤脚边。钱坤机械地扭动脖子,往皮球滚来的方向看去,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   “啊啊啊啊——”尖叫声划破了空气,钱坤瘫软在地,一手扒拉着门把手愣是站不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啊鬼啊鬼啊……”   那双大眼睛眨了眨,下一秒眼睛的主人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步一顿地走到钱坤跟前,蹲下看他:“你刚才是叫我吗?”   钱坤闭着眼睛胡乱地挥手:“我不是我没有你走开……呜呜呜……”   “你有,你叫我名字了。”孩子的声音十分坚定。   钱坤再听,是个小孩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无害,便睁开眼瞄了一眼面前的小孩。   小孩穿着背带裤,小脸蛋长得出奇好看,圆圆的嫩得出水,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天真无邪地盯着他看:“你是鬼吗?”   钱坤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又开始胡乱挥手:“你才是鬼你才是鬼你才是鬼!我他妈是人!”   小孩抱起皮球,站起来身高刚到钱坤的膝盖:“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话把钱坤问呆了,他回想自己刚才喊过的名字,明明只有韩拾一啊!   再看这孩子的小脸蛋,确实长得水灵灵的,跟韩拾一那模样有七八分相像!钱坤顿时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问:“你叫韩拾一?”   “嗯啊。”小孩点点头。   钱坤对着这个迷你版韩拾一心情复杂,从头到脚审视了他一番后,又问了一遍:“你真是韩拾一?你不认识我吗?我钱坤啊!”   迷你版韩拾一摇了摇头:“我是,不认识,你是鬼吗?”   “我不是啊!我是人!”钱坤摇了摇小孩的肩膀,发现他确实是实体的,“你丫怎么缩小了?”   小韩拾一挣脱他的束缚:“我本来就长这样!”   钱坤无奈,只好拉着小韩拾一的手好好哄他:“好好好,你本来就长这样,那你可以告诉哥哥怎么离开这里吗?”   闻言,小韩拾一脸色一变,目光诡异地盯着钱坤看:“你是出不去的。”   “我靠韩拾一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就出不去了?”   小韩拾一突然又变了表情,笑嘻嘻看着钱坤:“除非你陪我玩捉迷藏,你捉到我我就带你出去。”   这小鬼主意还挺多,钱坤没法子只好答应他:“行行行,你可不许反悔,哥哥我玩捉迷藏厉害着呢。”   小韩拾一嘴角一勾,跳到走廊外面去:“你背过身去倒数三十个数,数到一就来找我,十分钟之内找不到我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喂怎么还有惩罚啊?惩罚是什么?”钱坤朝走廊看过去,小韩拾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内心问候了韩拾一这王八蛋一万遍,背过身从三十开始倒数。   ·   银沥风尘仆仆地从神界返回人间,虽然他路上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但人间的时间距离他离开已然过去五十天了。   银沥从高处落下时,恰巧看见韩拾一家天台上那些结了花苞的向日葵。   “短短五十天,竟在天台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真有闲情。”银沥想,韩拾一果然没少让自己闲着。   银沥在小天台随意游走了一圈,便下楼去寻人,一直下到一楼,他才发现韩拾一不在家。   而且银沥一眼便看出来了,敞开的大门对面,正是他十分熟悉的阴阳路入口。   涵月的话犹在耳侧:“他的命盘空白,意味着他随时有可能死去。”   银沥想也没想,挥袖冲进了这条阴阳路。   各种迹象表明,这条阴阳路与韩拾一那个不存在的爷爷息息相关,银沥没多做思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果断推开了韩爷爷所住的房间门。   “呀——”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大腿上。   银沥低头,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一双正扑闪着的大眼睛和自己对视:“小孩?”   这小孩长得有点眼熟啊,银沥又问:“你是?”   小孩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以至于看他看出了神,眼睛痴痴的舍不得移开:“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啊,好像天上的神仙。”   --------------------   恭喜韩拾一解锁新皮肤! 第25章 福利院惊魂1   银沥蹲下来,抬手薅了一把小孩软软的头发:“你说我长得像神仙?”   “嗯啊,像神仙一样好看。”小孩乖巧地用脸蛋蹭了蹭银沥的掌心,眼睛亮亮的,像在等待银沥的夸赞。   “这双眼睛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银沥已经看出来了,“你叫韩拾一吗?”   “嗯?哥哥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韩拾一仰着脑袋问他。   “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神仙什么都知道。”   其实银沥也不知该说这孩子是长得像韩拾一,还是像夜浮光。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难想起夜浮光的容颜了,反而是韩拾一的脸,经常浮现在自己眼前。   淡忘对于一个神来说,是非常糟糕的征兆。   小韩拾一扯了扯银沥的长袖子:“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银沥。”   “银沥哥哥,可以陪我玩捉迷藏吗?我想你陪我玩一会儿。”小韩拾一眼巴巴看着他,生怕他不答应,甚至还咬着下唇演得十分可怜。   银沥看了他一眼,少见地有了耐心:“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有没有一个长得跟你一样的大哥哥进了这里?”   闻言,小韩拾一后退了一步,他瞳孔微张,嘴角泛起了笑意。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答应永远只和我玩吗?”   ·   韩拾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他感到头昏脑涨,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正在不知哪个鬼魂的阴阳路上。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自己躺着的那张小床,一张小课桌和一张小椅子,再没有其他陈设了。四面白墙,连窗户都没有。而他之所以能视物清晰,是因为唯一一个能透进光的开口在门的上方,那是来自外面的电灯光,刚好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韩拾一准备下床去外面看看究竟,双脚落地时,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双腿变短了,双手也变小了,他赶紧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然不出所料,他整个人都变小了。   这个房间里一切都是儿童版的,就连韩拾一自己也是儿童版的。   他穿好鞋子去开房门,但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从里面怎么都打不开。于是他在房间里东翻西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称手的工具去开门。   他从小力气就大,将小床一掀,床底下竟然弹出一个皮球来。这个皮球他觉得熟悉,跟他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玩过的那个很像。说起来,这里的小床小桌椅他都有些印象,像是小时候那间福利院里的东西。   他心中满是疑惑,难道他回到过去了?回到那个并不怎么让他开心的福利院?   其实韩拾一早已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尤其是遇到道长之后,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又或者是不愉快的记忆。总之,他不太能想起了。   现在要是问他小时候的事,他可以完整地答出来。比如自己小时候住的是哪家福利院,福利院里院长、老师、小朋友对自己怎么样,他是几岁离开福利院的,遇到过什么人,又是因为何种原因离开福利院的,后来去了哪里,这些问题他都可以一一答出。   但是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脑子里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却没有与这些答案相关的场景记忆。   这么多年过去,少了这点记忆,对韩拾一也没产生什么影响。他也尝试过用科学说服自己,这都是儿童时期记忆功能发育不完善导致的,很正常。渐渐地,他便将这些疑惑抛在脑后了。   韩拾一拍了拍门:“外面有人吗?”   自己的声音竟然是软糯糯的童声,韩拾一一时没适应过来,嫌弃地“啧”了一声。   不出所料,外面没人回应。   照理说,外面的走廊有灯,应该是有人经过才对,不至于没人。   “外面有人吗?麻烦帮我开开门。”韩拾一不死心地又喊了一会儿,依旧无人应答,喊着喊着,喉咙都喊干了,他坐回小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小手到处乱摸。   也不知道爷爷去哪里了,有没有跟他一样被卷入了阴阳路?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时间了,银沥有没有回来找他?   万一他发现自己不在家,会不会走掉呢?   越想越不放心,他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必须从这里出去。   韩拾一捡起地上的皮球随手拍了几下,弹力还不错,他猛地一脚将皮球踢向那扇门。   “咚——咚——咚——”   ·   “咚——咚——咚——”   巨大的撞击声在建筑里响起,钱坤抱着头缩到角落。   “我靠,这到底什么声音啊!”钱坤骂骂咧咧,却怎么都迈不出脚步。快十分钟过去了,他始终没能离开自己那个房间。   走廊上紧闭的两排房门,每一扇门都像开盲盒一样,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呢?钱坤越是这样脑补,就越是不敢往前走。   撞击响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多,仿佛在催着他往前走一样。他看了眼手表,十分钟时间过去了,他不去找小鬼,小鬼会回来找他吗?   突然一道空灵的童声在钱坤的头顶响起,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钱坤抬头,小韩拾一像是无视重力一样飘在半空中,整个人充满怨气地盯着他。   “我……我不是,我只是太害怕了。”钱坤腿又软了。   “我说过,十分钟过去了,找不到我是要接受惩罚的。”声音冷冷的,完全没有一点人气。   尽管钱坤再没脑子他也明白了,面前这个小鬼根本不是韩拾一,而是幻化成韩拾一的东西,就算他解释再多也是无用功。   打不过,不能跑吗?   钱坤没再跟小鬼废话,二话不说转身拔腿就跑,沿着走廊一路往前。原来一直瘫软无力的双腿此刻竟如有神助,跑得比人家飞得还要快,果然人的求生欲是最强的兴奋剂,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去参加奥运会田径赛没准还能混个奖牌回来呢!   可是他明明跑了很久,把那小鬼远远甩在身后了,这条长廊却像没有尽头一样,不断往黑暗深处延伸。   他意识到不对劲,慢慢停下了脚步。   钱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回头看身后——一只皮球弹到了他脚边。   他被吓了一跳,不小心撞开了一扇房门,整个人跌进了房间里。   挣扎着爬起身,钱坤便看见角落里走出一个小孩,一脸天真地问他:“可以和我玩捉迷藏吗?”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顿时响彻这栋建筑。   --------------------   注意,这里三个人都分开了。砸点海星吧!求求啦! 第26章 福利院惊魂2   银沥送过无数亡魂走过阴阳路,深知阴阳路里的一切东西皆是由亡魂生前的爱恨痴怨所化的幻象,他向来杀伐果断,既不愿意为此停留,也不愿意去深究,上了阴阳路便直接打破幻象,为亡魂开路,绝不耽误时间。不过今天情况有些特殊,这条阴阳路不属于韩拾一,而是他那个朝夕相处了十年的“爷爷”的。而巧合的是,银沥进入阴阳路遇到的第一个幻象是童年的韩拾一,他不得不费些耐心,与这个小韩拾一周旋。   万一在这条阴阳路上,能够寻到破解韩拾一身上天书咒的办法呢?   “永远只和你玩,这个要求我恐怕答应不了。”银沥叹了口气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小韩拾一一看他要离开,眼睛立刻就红了,小手紧紧揪着银沥的袖子:“神仙哥哥你别走。”   银沥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小鬼,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小鬼向他低头。   小韩拾一嘴巴抿成一条线,那表情像是他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才开口道:“好吧,不用永远陪我玩了,反正也没有人会一直陪我玩。只要你和我玩捉迷藏,你能找到我的话,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说完,小韩拾一红着鼻子,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对上银沥的视线,那模样实在可怜。   银沥仔细思索了几秒,才答道:“行,不过由你来寻我,五分钟内捉不到我,就算你输。”   小韩拾一脸色僵住了,他在这福利院称霸已久,从未遇到过反客为主,随意修改自己规则的人。不过他又打心底里喜欢面前这位神仙,不愿意跟人家分开,这让他进退两难。   “这……”小韩拾一面露难色。   “不行吗?那我走了。”银沥说到做到,说完便头也不回往前走,反正他不用这小鬼带路也很快能找到真正的韩拾一,刚才多问小鬼几句不过是为了探探虚实,既然小鬼如此麻烦,那就算了。   银沥性格直来直去,最不喜弯弯绕绕的人和事。   “行!我答应你。”小韩拾一紧紧抱着银沥大腿,整张小脸陷进他的黑袍里,“神仙哥哥,别走嘛。”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咚咚咚”的重物砸门声音,银沥环顾四周并未看见走廊有何异常。   这里大概被阴阳路的主人控制了法场,尽管他能听见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也不一定能寻到声音的来处。   他问小孩:“这是什么声音?”   小韩拾一摇了摇头,表情单纯,不像是说谎:“不知道,我从未离开过这一层。”   银沥眼中泛起疑色。   “哎呀别管了,你快躲起来,我要开始倒数了。”小韩拾一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就开始倒数数字,“30、29、28……”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的认真投入到捉迷藏的游戏中去了,银沥在他身后静静瞥了一眼,见他非常遵守游戏规则,没有睁眼耍赖,便挪动步子往走廊前方的一扇门里走去。   ·   没想到游戏又重新开始了。   这是钱坤遇到的第二个小韩拾一。他出场的方式与前一个无异,都是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不,准确来说,是从阴影里长出来的,先是出来一个头,后面才出来躯干和手脚。   为什么钱坤如此笃定这个小韩拾一跟前一个不一样呢?因为这个小孩见到钱坤时,脸上表情显示显然不认识他,如同初见般问了他一句:“你是鬼吗?”   钱坤先前对1号韩拾一介绍过自己,因为钱坤没履行游戏承诺而追逐他的也是1号。现在面前这个不认识他的,显然是2号。   “又玩捉迷藏?别了吧……要不我们换个游戏玩怎么样?”不知是不是被1号吓出免疫了,钱坤现在对着2号勉强可以说出来一句完整话。他根本不敢再往外跑,心里琢磨着玩什么游戏受伤的可能性最低,并且最好不用离开这个房间。   “这样吗?”2号小韩拾一嘟了嘟嘴,眼珠转了转,好像真的在思考还可以和他玩什么别的游戏。   “嗯嗯你看,要不我们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就刮一下对方的鼻子,怎样?”情况紧急,钱坤急中生智想到了这么个降智游戏。   “不要。”   “为什么?”钱坤心头一紧。   “大家都玩捉迷藏,他们不和我玩,但我想玩。”2号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盯着钱坤,“而且你的游戏太幼稚了。”   被一个几岁的小鬼说幼稚——钱坤拳头握紧了。既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为什么还要装作认真采纳别人建议的模样啊!   “好啊,那就玩捉迷藏吧。”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钱坤显然没有主动权,只能迎合这小鬼拖延时间,等待真正的韩拾一来救他了……   “那开始咯。”2号小韩拾一开门走到走廊上,回头无邪地看着钱坤道,“你背过身去倒数三十个数,数到一就开始来找我,十分钟之内找不到我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闻言,钱坤动作一顿,一模一样,2号跟1号说的话一模一样!   钱坤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如果这次他不按照捉迷藏的规定去找那小鬼,继续滞留在原地,那他面临的将会是一直无限循环地遇见3号、4号、5号甚至更多的小韩拾一,这样发展下去,他很有可能离真正的韩拾一越来越远……钱坤咽了口唾沫,立即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开始快速倒数。   “3——2——1!”虽然心里的恐惧并没有比之前少半分,但是钱坤更惜命,他数到一后便冲出走廊,脚步落地,老旧的木地板立即飘起尘埃,在头顶的灯光照射下,灰尘反而越加明显,静静地飘浮在空中。   这条走廊与原先那条走廊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室内格局与老旧装潢,两边的棕红色房门依旧紧闭着,看上去有种怪异的规整感。不知是不是钱坤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里比之前的还要安静些,比如方才和1号周旋时听到的“咚咚”声响,现在完全听不见了。   他走近才发现,每扇门的门框上都贴了门牌,写着“一号寝室”“二号寝室”“阅览室”“投影室”“盥洗室”等。这一层的起点是钱坤打开门的那间一号寝室,往前方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长走廊。钱坤从一号寝室走出来,往前走去,一共有六间寝室,而标记着“寝室”的门全都集中在他出发的这一端,其他功能室则分布在寝室的前方。   钱坤往前走了十来步,看到盥洗室便退回到起点的一号寝室门口。走廊的顶灯有点电路外露,看上去年久失修,时不时闪几下,使得这层楼的氛围更加诡异了。   现在首要目的是找到2号小韩拾一,钱坤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伸手去推开二号寝室的房门。   “小小韩……你你你……您在吗?”钱坤带着敬畏的心改了口。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钱坤屏住呼吸往里瞧了一眼,光线昏暗,整整齐齐六张小床摆在里面,被子鼓鼓的,每张小床都像睡了人。   “有人吗?小韩,你在吗?”钱坤捏着嗓子小声叫道。   当然没人回应,钱坤紧张得喉咙发干,他推开门,先是伸手进去探了探空气,没感到异常,才敢往里伸脚。可怪事来了,他这一步刚踏进去,头顶上竟掉下个水桶,劈头盖脸地套到他头上,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   “啊啊啊啊!”他顶着个水桶吓得狂跳,撞到墙上被弹回来,接着又撞到门框上,后面直接摔倒在地。   “嘻嘻嘻……”   “哈哈哈……”   属于小孩子特有的尖锐的笑声骤然而起,并且越来越接近,仿佛正在向钱坤聚拢过来,钱坤吓得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别……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们了别过来……呜呜……”   钱坤的害怕求饶反而成了他们的乐子,钱坤哭得越凶猛,那些嬉笑声就越发洪亮,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那些小孩的笑声来到他身边时瞬间就停止了。罩着水桶的钱坤根本不敢揭开水桶,他悄悄低下头,透过水桶口的空隙看向地面,差点吓得半死——地面上,一圈没有穿鞋的惨白的小孩脚丫,正密密麻麻地围着他。   --------------------   求海星求评论求收藏求关注作者专栏!各位大佬,谢谢啦! 第27章 福利院惊魂3   ·   “外面有人吗?钱坤,你在哪?”韩拾一喊道。   本来韩拾一是和钱坤一同进入阴阳路的,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困在这,如果钱坤是和他一样被困在房间里还好说,就怕他那边遇到什么怪事,一个不小心被吓晕过去。   不过韩拾一转念一想,没准钱坤运气比他好呢?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然后再去寻他好了。   只是皮球快要被韩拾一打爆了,那扇门依然岿然不动,甚至没有一点儿松动的迹象,这显然不科学。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只能用玄学了。   韩拾一之前就听死神小孟说过,阴阳路上的一切都是由亡魂生前与世间的羁绊所化而成,浓缩成一道又一道难解的困境,如若亡魂被困其中,过了时辰便无法进入轮回,要等下一次阴阳路开启方有机会再次走上轮回。但阴阳路再次出现的时间因魂而异,没法轮回的亡魂只能继续漂泊世间,直到下一次阴阳路开启。   而在八百年前,神为了防止大量亡魂涌入人间,特意安排了死神来引渡亡魂,让亡魂安然度过阴阳路。   也就是说,阴阳路上,亡魂与死神二者缺一不可,在这阴阳路上,除了亡魂,一定还有一位死神。   韩拾一回望身后被他拆得差不多的家具,从乱糟糟的书桌抽屉里找出一张白纸,折叠成千纸鹤。他现在是七八岁小孩的身体,无论做什么看上去都显得笨拙且呆萌,只见他拧着眉头,专心致志地对那纸鹤念了一串暗语,一双小手十分灵巧,瞬息之间一个法印便结好了。   手指一弹,那个小小的法印落在千纸鹤身上,韩拾一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点到千纸鹤的头上,那纸鹤便扑腾着翅膀从桌面飞了起来,它在韩拾一身边盘旋了几周,振翅昂首,每一个动作皆栩栩如生。   “纸鬼听令,速速给我寻一帮手,不论神鬼,只管将其带来此处,助我开门。”   念完口令,千纸鹤像是听懂了一般朝韩拾一垂了垂鸟首,便从门上的天窗缝隙飞了出去。   韩拾一其实已经仔细掂量过了,这条阴阳路是在钱坤进他家前开启的,也就是说现在阴阳路里有且只有他和钱坤两个人类,钱坤不会法术,自然帮不了他,那阴阳路里便只剩下一个鬼、一个死神有能力帮他开门了,所以他才让纸鬼去找神或鬼。   自从韩拾一变成小孩后,法力也弱了很多,给纸鬼的那点法力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运气了。   他又坐回那张小椅子上,椅子脚有些高,他百无聊赖地晃着两条小腿,静静听门外的动静。   这个小房间不超过十平米,设施简陋,一目了然,但韩拾一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比如洁白的墙,还有崭新的床和书桌,他认为它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床和书桌应该更陈旧些,墙上也不该如此干净,应该写满歪歪斜斜的字。   一些久违的记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渐渐浮现出来。   但这份记忆依然是模糊的,韩拾一再用力动脑子,也想不起更多来了。时间一点点过去,韩拾一突然来了尿意,他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这个房间却没有厕所,这让他越来越难熬。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外终于有了动静,缓慢轻巧的脚步声隔着门传到韩拾一耳中。   韩拾一以为是纸鬼回来了,他赶紧跳下椅子,向门走去。   “外面有人吗?能否帮我开开门?”韩拾一拍了拍门。   外面的脚步声走到门前便停止了,韩拾一又问了几句有没有人,外面还是没有声音。   难不成外面没人?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趴在地上,从房门底下的缝隙往外看去。   此时,一道孩童的声音隔门传来:“想打开门吗?”   韩拾一趴在地上的动作一顿,刚想回答对方的话语卡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门外说话那人,并没有脚。   ·   盥洗室的洗手台设置得不高,一看就像是小孩子专用的,如果是像银沥这种大人,洗手须得弯下腰。洗手台上面是一排绿色的生了锈的水龙头,看上去年代有些久了,水龙头下方整齐地摆放着六个颜色不同的漱口杯和牙刷。水槽旁边的下水道口上还插着一根牙刷,显然是多出来的,银沥随意在这间盥洗室里逛了逛,并未发现多出的那根牙刷对应的漱口杯。   这里潮湿又肮脏,一盏昏暗的黄灯挂在洗手台上方,灯光很弱,根本就照不亮多少地方。银沥走了几步,心里嫌弃得紧,他懊悔自己选错地方了,早知道这扇门背后那么脏,他就不进来了。   突然,那盏黄灯闪了一下灭了,银沥周围霎时响起一些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   笑声尖锐又诡异,听起来像是嘲讽与讥笑,而此时银沥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   黄灯再次亮起时,那些笑声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   那么这些笑声从何而来呢?   银沥皱了皱眉,他最是厌烦这种把戏。   这时,黄灯又闪了一下,笑声果然又出现了,银沥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直视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打了个响指。   镜子里的画面变了——六个高矮不一的小孩,正面带笑容,僵直地站在银沥身后。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钱坤,他一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银沥,法力无边的死神大人,谁被吓得屁滚尿流就不一定了。   银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他对镜子里那群小孩说:“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   “你们别过来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别过来啊啊啊……”   自从看到那一圈小脚丫后,钱坤便死死拽着罩着自己的水桶,整个人缩成一团,根本不敢揭开水桶往外看。现在这个水桶是他唯一的保护罩,他恨不得自己能缩小,身体整个都进到水桶里面,手脚都不要露出去分毫。   “嘻嘻……哈哈……”   “打他……打他……”   其中一个小鬼发号施令,接着所有小鬼就开始逮着他拳打脚踢,不断捶打他头上的水桶,一边对他使用暴力,一边看他笑话。钱坤实在太害怕了,他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来自这群鬼的毒打,没想到这群小鬼力气还很大,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到他的肉里,他没忍住开始惨叫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才十八岁,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找韩拾一了!我我……我要跟韩拾一绝交!”   “韩拾一家太恐怖了呜呜呜!救命啊……”他现在无比后悔去给韩拾一送雪糕,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会自己把雪糕吃光的!   那些小鬼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全都不受控制般往死里揍他。恐怖如有实感,拳拳打到钱坤身上。钱坤发誓今天如果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踏入韩家半步,并且要跟韩拾一老死不相往来,下辈子都不相见。   他被揍得全然忘记了时间,根本无暇再去开第二扇门找2号韩拾一,完全将捉迷藏这事忘干净了。   捉什么迷藏,他打死都不会再玩这个游戏!   不知又过了多久,水桶外突然没了声音,就连那些对自己拳打脚踢的身影也不见了。   钱坤既害怕又好奇,愣在原地等了好久还是没揭开自己头上的水桶。   “是……有人在外面吗?”他问。   一道陌生的男声从钱坤头上传来:“幻象破了,你还要罩着那个水桶到什么时候?”   靠!是人的声音!   苍天有眼,佛祖显灵啊!钱坤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可贵,当即决定日后要好好珍惜生命好好学习绝不靠近韩拾一!丢开水桶,钱坤热泪盈眶地抓住他救命恩人的衣衫,尚未看清人的模样便感激涕零:“恩人啊谢谢你!求你带我出去!”   “凡人?你是怎么进来的?”恩人声音粗糙,语气中带着惊讶。   “啊?”钱坤一时没理解恩人的话,抬头再看,抓住人衣服的手又火速收了回来,这恩人,长得不太像人啊……   黑衣裹身,面目狰狞,活像电影里那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钱坤一时不确定,装傻和装死哪个更安全些。   --------------------   新人物登场! 第28章 福利院惊魂4   ·   钱坤指了指男人凹凸不平的脸,声音哆哆嗦嗦:“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前一秒恩人,后一秒东西,凡人说变脸就变脸。   其实不怪钱坤害怕,黑衣男人左半张脸面容狰狞,皮肤一层一层皱叠起来,额头的皮黏连着眼皮,没有眉毛,只能隐约瞧见眼珠子,就连半个鼻子和嘴唇的皮肉都被提拉移了位,隐没在红得发白的皮肤里,像是被烈火烧伤后留下的痕迹。可偏偏烧伤的只有左半张脸,他的右半张脸眉目清秀,皮肤完好,若是挡住他左边脸只看他的右脸,任谁都会说这是个美男子。   可惜了,毁了容的左脸与他匀称好看的右脸形成鲜明对比,两部分偏又同时出现在同一张人脸上,如同修罗上身,半人半鬼,叫人看了避之不及。   黑衣男子轻叹一声,戴上兜帽,只露出下半张脸,残缺的嘴唇动了动,一本正经说道:“我是负责这次引渡亡魂工作的死神相宁,我是神,不是鬼。”   “死……死神?”钱坤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称呼十分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见钱坤还是一副抗拒的模样,相宁又道:“你无须惧怕我,稍后等我寻到那亡魂,自会将你送出去。”   “真的?”虽然这死神长得不太体面,但说的话还是很中听的,钱坤拍拍屁股站起身,他一下子觉得安全感满满,打算暂时将希望寄托在这个自称神的男人身上,“那我们走吧!”   “嗯。”相宁点了点头,准许他跟着自己,“不过此次的亡魂非常狡猾,不是普通的鬼,目前我被困在这一层,还没找到出处。”   钱坤:“……”   有点所托非人的感觉。   正在两人踌躇不定时,寝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钱坤一看,这不就是2号小韩拾一吗!   “2号!喂喂那个死神,快抓住他!这是2号!”钱坤躲到相宁背后,指着2号大喊。   “2号?”相宁不解,心道这不是他先前遇到过的小孩吗?   “对,就是这个小鬼,假装成我朋友,一直缠着我要我和他玩捉迷藏!”   “你朋友?”眼见那小鬼有意逃跑,相宁合拢两指,施了一道法术将他拉了回房内。   “嘿!可算捉住你了!这次我赢了吧!”钱坤狐假虎威地走到被法术束缚住的2号跟前,看小孩红着眼睛挣扎。   2号的手脚被无形的东西捆绑着,怎么也走不了,他瞪了钱坤一眼:“你们两个大人欺负小孩!”   “我还没说你们一群小鬼欺负我这个普通人呢!你瞧瞧你瞧瞧,我脸上我身上的伤,都是拜你们所赐!哎哟……爷的俊脸啊……”钱坤不小心碰到自己的额头,那里居然肿了起来。   “是他们揍你又不是我揍的你!快放开我!”2号人小脾气大,撑着气鼓鼓的一张脸吼了回去。   “别想撇清关系,如果不是你逼我跟你玩捉迷藏,他们也不会来揍我!你们就是一伙的!”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就是一伙的!”   “不是一伙的!”   “就是就是!”   “不是不是!”   相宁:“……”   “二位……请听我说……”相宁站到两人中间,试图打断凡人和幻象的争吵,但他们非但没有给他这个面子,反而让他让开……   “你们都给我安静!”相宁没办法,使了个禁言术,世界终于清静了。   钱坤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迷惑地看向相宁,而另一边的2号小韩拾一不屑地别过脸去。   “方才听你们争吵,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你说这小孩是2号,那是否先前还遇到过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1号?”相宁看向钱坤,钱坤说不了话,只能猛地点头。   “那这个小孩必然与方才我解决掉的幻象不一样,因为自我进来后,也有一个长得跟他一样的小孩跟着我,只是后来被他跑掉了。”这次相宁走到2号跟前,弯下腰问他,“你既不是阴阳路的魂主,又不像其他幻象那般混沌无意识,这是为何?”   相宁解开了2号的禁言,他却还是紧闭着嘴巴,转了转眼珠什么都不肯说。   “不说也行,想必你与魂主关系匪浅。”相宁回头解开了钱坤的禁言,同他说道,“凡人,劳烦你带路,我要找出其他的分身。”   钱坤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气,愣道:“什么,我?”   ·   白色的牵魂绳一连串了六个小鬼,银沥勾勾手指,几个小孩就被牵魂绳拉到银沥跟前。   银沥一眼便知他们是阴阳路上最低级的幻象,无自主意识,只会无差别攻击阴阳路上的外来物。可阴阳路上的一切幻象都与魂主本人生前的记忆有关,虽然是幻化成的鬼怪,但必定与魂主有着莫大的关联,比如出现在银沥面前的小韩拾一,就是很好的证明。   “神仙哥哥?”小韩拾一推开盥洗室的门,银沥回头便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我找到你了!我赢了我赢了!”   银沥抬眸看向小韩拾一:“你超时了。”   “啊?”小韩拾一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手表,还真是比五分钟超了几秒,明亮的眼睛瞬间失去光芒,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头去。   “好了,游戏本就是有输有赢。”银沥薅了一把小孩柔顺的头发,问他,“这些人你可认识?”   小韩拾一推门走进盥洗室,看向被串成一串的六个小鬼,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但银沥还是注意到他目光中隐约露出的胆怯:“他们是福利院里的哥哥姐姐。”   “你害怕他们吗?”   小韩拾一摇了摇头:“不怕。”   算上小韩拾一,这里一共七个小孩。盥洗室里有六个杯子,还有一根被丢弃到下水道的牙刷,银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欺负你?”   这次,小韩拾一只是噘着嘴,没摇头,也没说话。   答案一目了然。   十七年前,银沥将韩拾一的母亲韩静送入轮回时,便知道韩拾一并无其他血亲,那位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年的爷爷,一直都是假的,韩拾一根本就没有爷爷。   银沥见过那位老人多次,他有真身,可以化成人形在人间生活,骗过韩拾一和其他人也很正常。如今阴阳路开启了,“爷爷”的鬼魂无法继续弥留人间,也就是说,那个一直守在韩拾一身边的鬼魂要离开了。   银沥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万一韩拾知道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爷爷”是个鬼魂,他会不会接受不了?   而更加让银沥好奇的是,一个鬼魂为何会长达十年一直守在韩拾一身边呢?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时闻雪。   传说上神时闻雪可肉白骨,活野鬼,拥有让死魂复生,延绵阳寿的能力,那么他造出一个“爷爷”来守着韩拾一——准确来说应该是守着韩拾一身体里的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三道天书咒,加上一鬼魂死守,时闻雪可谓是下了血本。   小韩拾一目光一直盯着洗手台的方向,银沥见他似乎想走过去,便一挥大袖,让对面那六个小鬼的幻象消失了。小韩拾一懵懂地看了他一眼,道了句谢谢,便小跑到洗手台的下水道处,拾起了那支肮脏的牙刷。   “这是你的?”银沥问。   “嗯。”小韩拾一点点头,看上去并没有因为牙刷变脏而生气,“不过杯子不知道去哪了。”   银沥没说什么,静静地注视着小韩拾一拿着那支脏牙刷,踮起脚尖拧开水龙头,一丝不苟地清洗。   “都脏了,还要吗?”   “要的。”小拾一没看他,还是低头洗自己的牙刷,“这是最后一支了。”   “可……”银沥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飞来一只点了血珠的千纸鹤,纸鹤绕着他盘旋几圈,最终落到他的肩上。   这种小法术,一看便知是出自韩拾一那个半桶水之手。   纸鹤扑腾着翅膀再次起飞,绕到银沥的跟前,似要带路。   “好,我知道了。”银沥心生一计,他望向洗手台旁边的小韩拾一,开口道,“小孩,你先前是不是说你没离开过这一层?”   小拾一甩干牙刷上的水,诚实地答道:“是的,我从来没走出过这一层。”   银沥微微一笑,狭长眉眼舒展开来,予人春风拂面之感:“也就是说,横着走是离不开这里的,得竖着走。”   --------------------   又是深夜才有灵感写,我真的要废了……希望逻辑没有很乱!求海星求评论!爱你们! 第29章 福利院惊魂5   ·   纸鬼没有回来,也就是说外面那个回话的孩童不是韩拾一请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韩拾一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在没有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人一鬼隔着一扇门,谁都没打算先开口。   韩拾一仔细回想,这次与上次进入阴阳路后不断遇到幻象攻击的情况很不一样。自从他进入这条阴阳路,还未曾走出过这个房间,也未曾遇到过任何危险,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保护着。   不过往坏处想,阴阳路上变幻莫测,遇到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韩拾一提醒自己,不可以因为一时的第六感而对潜在的危机掉以轻心。   或许是魂主看中了他身上的价值,让他受困于此是魂主刻意而为。   那么魂主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韩拾一又转头看向室内的环境,他对这里有熟悉的感觉,脑海里却没有关于这里一切的完整的记忆。   小时候觉得记忆缺失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这并不影响他读书生活,但韩拾一现在看来,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或许正是他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阴阳路上出现的一切皆由魂主生前的爱恨痴怨所化,与魂主生前的记忆息息相关。”   韩拾一顿觉荒谬,难不成这条阴阳路是他的?   不,不可能。   如果死的是他,那么死神一定会先来找他。   忽然,韩拾一幡然醒悟,想起他一直忽略掉的一个重点:他是推开爷爷的房门才进入的这个空间,那么他爷爷去哪了?   “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房门被人叩响了,韩拾一没想到那个小孩的鬼魂还站在门外。   一说到这,韩拾一差点把人有三急给忘了。不过让韩拾一觉得无所适从的是,他的确着急,但这份尿意更像是来源于这副身体本身,而不是他自己——像是早就预设好了一样,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件小事而遇到这只鬼。   既然如此,韩拾一也没必要再犹豫了:“嗯,你能帮我打开这扇门吗?”   “好。”   “咔嗒”一声响,门打开了,毫不意外,站在韩拾一对面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孩童鬼魂。   鬼童衣衫单薄,模样说不上好看。他皮肤苍白得接近透明,眼眶凹陷,眼珠突出,头大身小,怪异得很,要换作其他人瞧见,没准会被吓个半死。但幸好站在他面前的是韩拾一,他自小就和数不清的鬼打交道,什么鬼样没见过,这种程度的鬼童还不至于让他恐惧。   韩拾一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问:“多谢,请问洗手间往哪边去?”   他只是单纯地问路,并不在意对方是人是鬼。   闻言,鬼童竟然朝韩拾一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歪了一下头说了句“跟我来”,便飘到韩拾一前面引路。   韩拾一盯着鬼童略微佝偻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我们以前见过吗?你叫什么名字?”   他暗自猜测,没准这个鬼童就在他缺失的记忆中出现过,而且还是他小时候一个很重要的玩伴。   鬼童回头冲他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死的时候很小,没有名字。”   “这样啊……”韩拾一后悔问他名字了,毕竟每个鬼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故事。尤其是漂泊的野鬼,生前之事大多悲痛惨绝。   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憋不了太久,走过宽敞的室内长廊,韩拾一刚瞧见洗手间的门便推门冲了进去,随便找了个便池就开始解急。   “呃……你怎么也跟进来了?”韩拾一拉上裤拉链,这才发现鬼童一直跟在他身边,并未离开。   鬼童不说话。   韩拾一观察了一下洗手间的环境,潮湿昏暗,墙根上还爬了些苔藓,显然是很久没人打扫了。他目光定在了某个马桶上,一只破了口的塑料漱口杯被塞进马桶里,上面的污物一看就让人作呕。   不知怎么的,韩拾一心头一紧,他下意识便伸手进去马桶里,将那只小小的漱口杯抠了出来,拿到水龙头下清洗,不发一言。   他看到这一幕,发自内心觉得很不开心。   鬼童绕到他跟前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皮球问他:“你要和我踢皮球吗?”   “踢皮球?”韩拾一没看他,继续踮着脚洗那只污秽不堪的漱口杯,水声哗啦啦地在洗手间里响起。   “嗯,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玩这个吗?”鬼童抱着皮球又飘到韩拾一身边,好像很期待他的回答。   “以前”,他说了“以前”。   尽管韩拾一心中疑惑,他将洗干净的漱口杯放到一旁,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鬼童:“好啊,那就陪你玩一会儿。”   “那我们去外面。”鬼童拉起韩拾一的小手,本想带他一起飞的,但无奈韩拾一这有实体的小身板太重了,只好让他跟在后面跑。   韩拾一跑得气喘吁吁:“喂,我们去哪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鬼童竟然还有心情跟他卖关子。   “对了,你说你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韩拾一觉得老叫人家“喂”有些不礼貌。   鬼童突然不飞了,回头怔怔地看着他,凸出的眼珠闪着光:“好啊,你说。”   “嗯……容我想想。”韩拾一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这鬼童,突然灵机一动,“你这么轻薄,还飞得快,不如叫你小风怎么样?”   鬼童一听这名字,立即喜上眉梢,苍白的脸上似乎都有了人气:“好极了。”   “走,小风我们玩儿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住进儿童的身体里受到了影响,韩拾一觉得自己也变得稚气了不少,但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像这些话是他曾经说过的,和小风一道去玩,也是他曾经做过的决定。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正在被这副身体潜移默化一样,但他好像并不排斥这种同化。   这就更加怪异了。   开阔的走廊空无一人,天花板上的廊灯时不时闪几下,很有恐怖片的氛围。两边的棕红色房门紧闭,整齐划一地挂着不同名字的门牌,他们却没有推开任何一扇门的打算。   “我们去哪呢?”韩拾一又问小风。   “到了你就知道了。”小风还是那句话。   一人一鬼往前冲,走到半途突然听见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头上的廊灯开始剧烈颤动,伴随着廊灯一起动的还有那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韩拾一与小风止步抬头往上看,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天花板还真的塌了。   天花板当即破裂,砖石、泥土、木板、电线、灯泡瞬间炸开,伴随着滚滚浓烟落在跟前,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而浓浓的尘烟中走出一个高挑身影,那人一身黑袍,银发飞扬,耳垂上两根银丝在烟雾中闪烁着耀眼光泽。   点了血珠的千纸鹤从烟雾中飞出,落到韩拾一手中时,立马失去了法力,变回了普通的纸鹤,死板地躺在他手心。   银沥与韩拾一目光相对,嘴角微微扬起。   “银沥哥!”韩拾一见到银沥不知多高兴,正准备飞扑过去冲到他银沥哥的怀里时,他看见了那个站在银沥身旁的,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   无名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韩拾一抿着唇,颤抖地指向银沥牵着小孩的手,带着哭腔道:“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和别的小朋友牵手?”   --------------------   韩拾一:(阴暗、捶地)银沥哥牵了别的小朋友的手……我恨……   银沥:? 第30章 福利院惊魂6   原本钱坤怂得要命,但他在相宁的催促之下,迫不得已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房间,终于带人逮到了准备溜走的2号小韩。   随后一道法印从相宁手中飞出,1号小韩竟然也在他们这一层现身了。1号小韩身体挣扎着,一瞧见钱坤这胆小鬼,便满目幽怨地盯着他,要不是身体被束缚住无法行动,恐怕就要飞到钱坤身上索命去了。   “还有吗?”相宁揪着1号小韩的脖子,用牵魂绳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鬼捆在一起,一手拎着绳子的打结处,如同拎着一个麻袋。   “呃……”看得出来相宁自称“死神”并非徒有虚名,钱坤猛地摇头,“没有……没有了。”   “行,接下来该去找魂主了。”相宁将牵魂绳递给钱坤,示意钱坤拎着那两只小鬼。   钱坤低头一看,四只阴冷的眼睛瞧得他发寒,不敢伸手接。   相宁见他不接,便又使出一道法术,两只龇牙咧嘴的小鬼缓缓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劳烦你提一下,接下来我需要双手施法。”既然相宁都已经把小鬼催眠了,钱坤再胆小也不好继续怂下去,他咽了咽唾沫,勉强说服自己接过那一捆孩子。   相宁往前走出几步,一个黑色的本子从他袖间飞出,他双臂展开划了一圈,空气中便出现了一个凝固的圆环,悬空的本子开始自动翻页,翻到某一页时,金光从页面上发散开来。相宁合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钱坤尚未看清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一个闪着金光的法印便凭空出现在他们脚下,他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法印内。他张了张口,十分惊讶,却又半句话不敢说。   毕竟今天的经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过于玄幻了,要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有痛觉,他都要怀疑自己如同庄周梦蝶般灵魂出了窍呢。   相宁自然是不明白凡人此时的心境如何的,他一心只顾寻找魂主。方才他利用生死簿上的亡魂名字施展了定魂法,已经锁定了亡魂的位置。只见他倏然睁眼,两指一指地面,他和钱坤,还有钱坤手上那一捆小孩,便瞬间消失在法印上方。   空荡荡的走廊只余下一阵风拂过的痕迹,再无人影。   钱坤伸手揉搓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他们现在站的地方与原先那条走廊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站在了相反的方位,钱坤明白,他们已经离开原本的那一层了。没想到这位死神居然还有这种法力,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瞬移了!   钱坤还有些发愣,回想方才自己的亲身经历,感觉这个牛逼够他回学校跟同学吹一年!   可他才刚刚站稳,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在距离他们几十步的前方,一大片天花板稀里哗啦地坍塌了下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等浓重的烟尘散开后,一个高挑的身影从上一层飘然而下,稳稳落在坍塌的水泥砖屑 之上。   从钱坤的角度只能瞧见那人的背影,只见其黑衣无风鼓起,银发如瀑飘然落至腰间,在天花板透出的光线的映衬下,他仿佛周身都萦绕着神圣的光芒,有如天神降临。可见那人法力不浅,竟凭空造出了一个干净的空间落脚,无数散落的烟尘都落到钱坤这边来了,他身上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钱坤捂住口鼻不禁吐槽,这人得多爱干净啊!   不过,那人的一身黑衣,除了跟眼前的相宁极为相似之外,钱坤还觉得有些许眼熟,而且总觉得这一头银发他在哪里见过。   随后,一道小孩的哭喊声从前方传来:“银沥哥!你……你怎么可以和别的小朋友牵手……”   钱坤顺着声音看去,烟尘散去,原来在黑袍神仙的对面,还有一个小韩拾一!   只见那个小韩拾一手指颤抖着悬在半空,指向黑袍神仙,眼眶红红的,几乎要滴出泪来。   而对面那将哭未哭的韩拾一似乎并未发现这边凭空出现的钱坤等人,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银沥哥,以及被他的银沥哥牵着的另一个小孩。   韩拾一咬牙切齿道:“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   约莫是因为身体变成了小孩,许多本该隐藏的情绪此刻写满了韩拾一的脸,只叫人一看便明了——羡慕,嫉妒,恨!   一模一样的身高、脸、衣服、发型,任谁来给这两个小孩找不同,由头到脚都找不出一处不一样的地方来。   韩拾一只觉得邪门得很,自己一进来就被锁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房间里,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竟然还发现有人冒充了自己!   重点不是他被人冒充,而是这小鬼居然跟他的银沥哥如此亲近,韩拾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真想一拳一个自己,给他揍翻过去。   谁料那个冒牌韩拾一也不是盖的,竟然反将他一军,只见冒牌小韩面有惧色,小心翼翼缩到银沥身后去,颤着声音说:“银沥哥,他是谁?我害怕。”   闻言,韩拾一嘴角一抽,分明是冒牌货,竟然还敢在他跟前表演茶艺!   “银沥哥,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韩拾一朝着银沥跑了几步,捧着手心的千纸鹤给他看,“你看,这个纸鬼是我做的,是我让它去寻你的!我才是韩拾一!”   “噢?”银沥觉得有些意思,敛眉看了看他。   见局面有所扭转,冒牌货又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胡说,我才是韩拾一!我一直跟银沥哥在一块儿!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你胡说!我才是真的!银沥哥你能看出来对不对!”   “你才是假的!”   …………   银沥向来是不喜欢吵闹的,眼见两个小孩越走越近,越骂越起劲,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想出手将两人分隔开,身后便飞出一根白绳,轻掠过他的发丝,“嗖”的一下将两个几乎要打起来的小孩捆到了一起。   缠绕在两个小韩拾一身上的白色绳索十分眼熟,不是死神们人手一份的牵魂绳又是什么?   银沥侧身往后面的长廊望去,一位与自己衣着一样的死神,正抱着生死簿立在他的后方。   捆住两个吵架小鬼的牵魂绳瞬间被人收回,于是两个小鬼也被迅速往那名死神的方向拉去。见状,银沥轻弹了一下左耳上挂着的耳饰,普通的软针瞬间幻化成一根长刺,从他的发丝缝隙中飞了出去,将那条快速回收的牵魂绳生生切断了,两个小孩屁股着地。   然而就在牵魂绳断的瞬间,两名死神目光相撞,火花四溅,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此刻站在两名死神身边的人也好,鬼也好,无一不感受到蔓延在两位神仙周身的腾腾杀气。   相宁收回断裂的牵魂绳,他的兜帽已然落下,狰狞的面容暴露在所有人眼中:“我是死神相宁,本次阴阳路的死魂本该由我来负责引渡,您是哪位,为何阻止我清除路障?”   瞧见那张脸,银沥目光滞了一瞬,才自报家门:“银沥。”   听闻这个名字,相宁反应比他还大:“你是银沥……银沥上神?”   银沥颔首:“无意冒犯,只是,你方才不小心抓了我的人。”   --------------------   银沥:你抓了我的人。   (猜猜韩拾一反应?)   求求海星啦! 第31章 亡魂法器1   “你方才不小心抓了我的人。”   什么?韩拾一眨了眨眼。   他说……我是他的人!   韩拾一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摔的屁股也感觉不到疼了,他目光闪烁,嘴角上扬,高声喊道:“银沥哥!我在这我在这!我没事!”   由于被困在这副小小的身体里,韩拾一说话都奶声奶气的,稍微大点儿声声音就变尖了,任谁听都能听出他话里掩不住的欢喜。   银沥回头与韩拾一对视,尽管他与其他三个长得并无二致,但银沥还是一眼便辨认出真正的他来,韩拾一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种张扬的、热烈的喜悦,与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银沥在被韩拾一注视的时候,会无比自然地认为韩拾一眼里只有自己。   是不是因为他有着和夜浮光一样的皮囊才会这样呢?   非也,银沥仔细回想过与夜浮光的点点滴滴,他发现无论任何时候,师父看他的眼神都无比温和,但有着说不出的疏离,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名为“师徒”的屏障,他们可以无比亲近,却又永远止步于那道屏障之前。   “银沥哥!”韩拾一的童声甜丝丝的,像含着蜜糖在说话。他眉眼弯弯,但在与银沥对视的那一刻,却莫名感到一丝冰凉。   说不出缘由,但他觉得——银沥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但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一瞬,韩拾一很快便被银沥伸出来的手冲昏了头脑。   “过来。”银沥朝他说。   “欸!”这副小孩身体腿短得很,平时走一步的距离,他现在要连走带跳两三步,样子看上去颇为滑稽。   “且慢!”相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随之而来的又是那根熟悉的牵魂绳,圈着韩拾一的腰,他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   银沥眉头微蹙,目光也冷了几分:“既知我是谁,为何还要在我面前抢人?”   “银沥上神莫急。”相宁将捉回来的真韩拾一扔给一旁的钱坤,解释道,“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先不要轻信阴阳路里的一切。”   银沥问道:“那鬼童是你要找的魂主吗?”   “我是凭借生死簿上的名字追到这的,如果生死簿没出错,那便是他。”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只半透明的鬼童身上投去,鬼童吓得缩到了墙边。   “我来这并非想打扰你执行公务,但我的人我得带走。”   “上神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小子……”相宁回头指了指韩拾一,“跟魂主有着莫大关系。”   钱坤凑近韩拾一,小声问道:“欸,小韩真是你吗?”   韩拾一瞪了钱坤一眼,钱坤立刻将人放了下来。紧接着,韩拾一为自己辩解道:“我今天才认识这鬼童,怎么会跟他有关系?”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和我有关系,我怎么会对他完全没印象?”这太荒谬了,这几个人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硬要说这条阴阳路上的东西与他相关呢?   韩拾一小小的身体说起话来气势不减,只不过在另外几个大高个看来,有种小孩装大人的违和感。   银沥沉思片刻,问道:“韩拾一,你进来后没看见你爷爷吗?”   “我进来就是为了找我爷爷的,人没见着,一进来我就成了这副模样,被困在一处暗房里出不去,于是我便派了纸鬼出去帮我寻个帮手,没想到纸鬼还没将你们带到,那个鬼童便先出现了,是他帮我开的门。”韩拾一提起鬼童,便自然地回过头去寻他,却不料那面墙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鬼童?全是灰扑扑的飘着尘埃的空气。   且不管是他身旁,抑或是其他人的周围,哪处都寻不到方才那只半透明鬼童的身影。   韩拾一怪道:“鬼呢?”   “自然是跑了。”银沥抬脚往韩拾一这边走来,边走边说,“这里是魂主的阴阳路,他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实在再正常不过。不过,韩拾一你真的确定你进来后没见过你爷爷吗?”   其实银沥心里通透得很,但他还是打算先和韩拾一确定一下。   “没有……”韩拾一摇了摇头,“我如果见到他就跟他一道走了,我不可能认不出爷爷。”   此时一直在旁听着几人说话的钱坤再也站不住脚了。他脸上蒙了一层惊诧,觉得自己与这几人格格不入。   “不是,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啊?”钱坤看向韩拾一,觉得面前人无比陌生,“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拾一吗?”   韩拾一抬头看他:“你说什么?你不是跟在我后面开门的吗?”   闻言,钱坤一怔,这确实是自己的邻居韩拾一无疑,可是……   “可是韩拾一,你根本就没有爷爷啊!”   思绪被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剪断了,韩拾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开什么玩笑?”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钱坤坚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他继续道:“你在我家隔壁住了整整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有爷爷啊!”   “你说……什么?”韩拾一满脸不可置信,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我爷爷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年,你知道吗?十年!是他将我从福利院带回家的!”   “妈的十年前我才几岁来着?反正我有记忆之后你就住在我隔壁了!我妈一直说你一个小孩生活很不容易,邻居隔三岔五就给你送些吃的,我妈还说过,你小时候上学都是社区的那些人联名帮你申请的,你不记得了?你何时有过爷爷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韩拾一语气急了,他不断在脑海中翻阅自己过去十年的记忆,是他爷爷将他带离福利院的;是爷爷将他带回这栋小骑楼的,还跟他说这是他们韩家的祖宅;爷爷带他去游乐场,去逛街、吃冰棍;还有爷爷不善厨艺却总要给他煮夹生的米饭……他数不清的与爷爷一起生活过的记忆皆历历在目,难道说全都是梦幻泡影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那片小区就传言你家有鬼。韩拾一,你是不是……”钱坤欲言又止,他觉得后半句对韩拾一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不,我不相信!”韩拾一用力摇头,他急于证明自己的爷爷是真实存在的,将希望投到银沥身上,“银沥哥,你不是也见过我爷爷吗?就两个月前,你见过他的不是吗?你们聊过天,还一起吃了早餐,你不记得了吗?”   银沥垂眸看了韩拾一一眼,他能看出小孩脸上的惊诧与不安,以及对最终答案的恐惧。不久前他还因从未在韩拾一脸上看到过“害怕”这类的表情而自讨没趣,但现如今他看见韩拾一真真切切地害怕了,却又觉得那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银沥哥?”韩拾一扯了扯银沥的衣袖。   银沥轻叹一口气:“你想听实话吗?”   银沥说出这句话后,韩拾一便颓然跪倒在地,儿童脆弱的膝盖“砰”的一声响。其实他大概也猜到了,只是他还是想知道完整的真相:“银沥哥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银沥蹲了下来,用带着安慰的语气对他说:“其实你爷爷呢,不能说是鬼,他有真身。通常亡魂都是没有真身的,有了真身便可以化形,就不能算鬼魂了。我初见你爷爷时,受了重伤,一时也没看出他是何物。直到第二天我恢复后,他与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我才看了个大概,他非人非鬼,或许是一件被炼化的法器。”   “法器?”韩拾一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   “没错。世间的法器种类数不胜数,通常来说,许多人炼化法器只用物件,在称心的物件上渡入法力驱动,那物件便可以施展出不同的能力。但在我们神界,数万年前有个顶级的法器高手,他能够将死魂渡入物件之中,使死魂拥有一副全新的身体,待死魂复生后,便会成为绝对忠诚于他的法器。”银沥目光飘远,似乎在回想曾经师父对他说过的话。   “拥有这种可怕能力的人,名字叫时闻雪。他造出来的‘法器’可以以假乱真,就算你有阴阳眼,但终究还是一介凡人,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时闻雪的名字一出,一旁的相宁终于有了些表情,显然他知道这号人物,但他没多嘴,而是继续听他们说。   “时闻雪?他是……”尽管韩拾一已经是见多识广的凡人了,但对于神界的事情他实在知之甚少。   “韩拾一,其实我一直猜想你七岁那年遇到的那位道长便是他。他在你身上……这个暂且不提。”银沥猛然想起,韩拾一身上有天书咒的事,还是尽量不要外传为好,“我想说的是,你当年的记忆一定被修改过。”   “而你的爷爷,也就是时闻雪留在你身边的法器,照你的说法他从未伤害过你,那我们可以大胆判断,他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况且他的真身一直就在你家那栋楼的某处,默默守着这个家。”   “但你或许不知道,如果炼化法器的人不持续给法器渡入法力,那么法器也会渐渐衰弱,魂体迟早会脱离真身,他将再次成为一个游荡的亡魂。”银沥顿了顿,才继续说,“但经过炼化的亡魂会变得很脆弱,如果他不想灰飞烟灭,唯有一条路可选。”   韩拾一满脸的不可思议,但是他已经听懂了,声音微弱地开口:“阴阳路,对吗?”   --------------------   抱歉,来晚了,今天精神好了些,熬了熬夜。祝大家看文愉快!多多注意身体哦!另外,求点海星! 第32章 亡魂法器2   两人陷入沉默,银沥没有说话,而韩拾一则垂着头,别人都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银沥猜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换成谁,都无法接受一个长期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人这种事实,更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那件法器又跟了他整整十年的岁月,给过他实质的家庭温暖以及呵护,他怎么能忽略这些呢?   银沥站起身,拍了拍韩拾一的脑袋,轻声说:“行了,我们去找他吧。”说完便拉上韩拾一的小手掌,让他从地上起来。   手被银沥的掌心包裹的那一瞬,韩拾一愣了愣,他抬头木讷地看了银沥一眼,在看到对方挂在嘴角的浅笑时,韩拾一终于从无比消沉的情绪中清醒了些许,站起身呆呆地跟在银沥身后走,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且慢!”相宁又站了出来,拦住银沥的去路,“上神,你说的我大概明白了,可是我今日引渡的亡魂明明是方才出现过的鬼童,与你们提及的老人并无关系,你们是否弄错了?”   银沥随手一指地上:“这里那么多他这样的小孩,那魂主谁都不找,偏偏就找到了真主,这种情况你们还有疑问吗?”   早在银沥跟韩拾一解释亡魂法器的时候,相宁便给余下三个冒牌韩拾一催了眠,现在三个小孩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熟睡的模样很乖,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整蛊人时的凶相。   “这……”   “你要是不相信我,把鬼童找出来便一清二楚。”   相宁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朝韩拾一看了眼,略带迟疑地问道:“想必上神找那鬼童还有其他要事?”   “呵。”银沥觉得好笑,“有事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相宁连忙收起自己的武器,他并没有要跟银沥唱反调的意思:“我虽愚钝,但也不至于在太岁头上动土。银沥上神,我知道世上通晓阴阳之法的人并非只有时闻雪一人,在我面前就有一个……”   闻言,韩拾一猛地抬头看向银沥,眼中终于复燃了一些火光。   银沥眯起狭长的眉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神,同为死神,相宁只想提醒您一句,万事万物都要遵循阴阳法则,人死不能复生,亡魂不走阴阳路,将永世不得轮回。”   银沥又笑了笑:“多谢提醒,不过你多虑了。”   “如此便好……”相宁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没想干吗啊。正当他开始反省自己疑心病重的时候,却听见银沥那边又补了一句:“我若真想干点什么,你也阻拦不了。”   相宁:“……”这人怎么这样!   韩拾一晃了晃银沥的手,小声道:“银沥哥,我们去找他吧。”   “嗯。”银沥抬头,对正摆着一张黑脸的相宁说,“麻烦这位仙君再施个定魂法,省得我们去找。”   相宁:“……”   当年还在神界时,相宁就听说过银沥上神这人性格恶劣,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就算他是一张没用的手纸,银沥也能变着花样将他物尽其用再丢掉。   一旁许久没说话的钱坤此刻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原本在他面前威风凛凛的死神相宁,此刻在银沥跟前竟比自己还要怂,他觉得自己今天来这一趟简直开眼了,什么鬼鬼怪怪都见了一遭,真值!   但钱坤没能得意太久,银沥厌烦这种突如其来的笑声,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便火速收了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钱坤总觉得这带着杀气的眼神分外熟悉,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威力。   没多久,一行几人便通过定魂法转移了地点。   让人意外的是,这次他们的落脚点不是原来那栋怎么都走不出去的福利院了,而是一处宽敞的大草坪。   阴阳路里的景观是受魂主本身的记忆限制的,比如说,魂主对某个场景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在夜晚,那么出现在阴阳路里的这个场景时间很可能也是在夜晚,而魂主没去过的地方,也是难以通过记忆修补出来的,那些超出记忆范围的地点则会呈现一片黑暗,任人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   而现在他们几个人站在一片空旷的大草坪上,远处是西斜的落日,再近一点是一栋类似学校一样的双层建筑,院门紧闭着,上面的门匾写了几个掉了漆的大字。   “什么什么福利院?”钱坤念了出来,并不是他不会念前面两个大字,而是那两个大字的漆基本掉光了,谁都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像是被人故意从记忆里抹去的一样,看上去有几分肃杀之感,只叫人远远瞧见都恨不得绕路走。   韩拾一矮小,他一低头便能看见被磨得有些光秃的草地,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木头搭起来的球门,深入泥土里的木头根部已经腐朽,被风一吹都摇摇欲坠。   而就在球门的边缘,那只半透明的鬼童正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朝韩拾一扔来。   韩拾一敏捷地接过石子,喊来银沥,指了指球门的方向。   “原来在那!”相宁见状就要使出牵魂绳,将那半透明的鬼童束缚住。   “等等。”银沥拦下了他,“你没看见亡魂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吗?”   “可是……”相宁又朝那只魂识残缺不全的鬼魂瞧上一眼,觉得他确实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这才撤下牵魂绳,静静地看银沥他们的动作。   “韩拾一,”银沥低头问他,“想知道十年前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其实银沥完全可以自作主张展开后面的行动,但是自从他进入这条阴阳路后,从幼时韩拾一的角度经历了不少,他猜想魂主取走韩拾一的记忆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韩拾一至今都不曾知晓,他想,或许不能让韩拾一不明不白地送走这个鬼童。   人的一生可以忘却很多事情,但有一样是不该忘的。至少,应该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被谁搭救,又是被谁一路保护着,无忧无虑地活到了今天。   韩拾一抬头对着银沥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银沥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准备好了。”   有些许意外,但银沥转念一想,如果是韩拾一的话,有这种觉悟也不稀奇。   “相宁,你过来。”银沥回头朝相宁歪了下头,后者不甚情愿地跟了上来:“上神,何事?”   “我与韩拾一要穿魂,劳烦您作法加持。”   相宁后退一步:“银沥上神,穿魂之法介乎阴阳两道之间,有损身心,穿魂回溯途中,轻者魂伤,重则没命……”   银沥戳了戳眉心:“废话真多,我们又不是没去过。上回小孟也坚持了一炷香时间,你该不会法力不如她吧?”   “小……小孟?那个小女仙?”相宁猛吸一口气,抬手两三下就结好了法印,“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不如她!你们尽管前去,保证我的法印比小孟的稳!”   “嚯……”银沥也没想到这激将法居然这么好使,看来小孟跟相宁有过节啊?   韩拾一就地打坐,不远处的鬼童听了诏令,也乖乖地进入了法印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银沥扬起衣袖,红色的魂线从他掌心飞出,源源不断朝韩拾一的身体冲去,逐渐将他包裹了起来。   很快,两人的意识便一同进入了混沌状态。   --------------------   接下来插播两三章回忆,闻雪前辈出场比较多哦,感觉这一卷很快完了耶!目前身体已无大碍,开始敲字了!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呀!能不羊就不羊,因为生病真的很难受! 第33章 亡魂法器3   ·   韩拾一睁开眼,面前迅速闪过四五个穿白衣服 的人影,他借着魂主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张望,才发现他现在正身处产房门前。   “氧气氧气!你可得坚持住啊!”   “加油啊韩静!你的孩子还没出生,你可不能泄了气啊!”   “坚持住啊韩静!”   韩静?   韩拾一心脏猛地下沉了一下。   隔着玻璃,病房内人影晃动,医生护士们正在紧张地对产妇进行抢救。   “这产妇阳寿将尽,我们来赌她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声音来自韩拾一所在的这副鬼魂身体,他顺着魂主的眼睛看出去,面前的玻璃窗上映着大大小小六七个鬼影,老的小的,病的残的……模样奇怪归奇怪,但却十分熟悉。韩拾一再定眼细看,这几个鬼不就是一直跟随自己左右的那一群游魂吗?   难道说,当年这鬼童也是在产房外看着他出生的鬼中的一员?   “赌就赌,眼见就死了,我赌她不能!”瘸脚鬼往那片破布上的“死”字上押了一张纸钱。   “我赌能。”美女鬼在“生”字上押下了纸钱。   “我赌不能!”   “我赌能……”   …………   但比起周遭这些绰绰鬼影,此时更加吸引韩拾一注意的是病房里躺在床上的产妇——他的母亲。   “母亲”一词对韩拾一来说无比陌生。   小学的时候有一回语文考试,作文题目叫《我的妈妈》,向来科科成绩拿第一的韩拾一头一回没及格。因为这道作文题,他写不出来。   韩拾一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离开人世了,他不曾享受过一日母爱,以至于他那天在考场上交了空白的作文卷。   韩拾一是个开了灵智的小孩,学各科学识手到擒来,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比别人好。   但他也有学不会的东西,比如他永远都写不出不曾拥有过的母爱,哪怕是描述上几句,对于他来说都是件难事。   而“母亲”二字对于韩拾一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只有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符号。   韩拾一突然非常好奇,想亲自瞧上一眼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那位只存在于鬼魂口中的母亲有没有想象中那么漂亮与坚韧呢?她该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才会在阳寿用尽后还能将他生出来呢?不知不觉,韩拾一扒着窗的手已经脱离了魂主,拽着魂主的目光往产房里看去。   而周围的喧嚣鬼叫,韩拾一已全然听不进去了。   奈何产床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像是故意的一般,偏偏挡住了韩静的脸,从韩拾一的角度,无论怎样看都看不见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   他听到母亲微弱的呼吸声,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韩拾一有些着急,手脚又离开了魂主一寸,他跨出脚步,想穿过玻璃进去。   这时,韩拾一听到他母亲韩静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同锋利的刀刃破开了沉寂的黑夜,随后窗外电闪雷鸣,亮如白昼,婴儿的啼哭声随之响了起来。   他出生了。   所有医生护士都聚到床后方,韩拾一终于在晃动的人影之间,瞥见了他憔悴的母亲一眼。   毫无血色的脸透出一种破碎的美感,如同一朵被冰封住的白莲,拼尽全力绽放,却只需轻轻一碰,花瓣便和着冰块破碎一地。但她轻皱的眉头下,眼神却是温柔的,像一摊要淌出来的水。她抱着怀中的孩子苦笑不已,眼泪自眼角缓缓流出,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说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后悔更多一些。   韩拾一定定立在窗前,他突然便迈不动步子了,鬼使神差地对着韩静叫了一声“妈”。   就在这时,走廊响起众鬼惊恐不已,四处逃窜的声音。韩拾一却浑然不觉,妄想脱离魂主的身体,走到病床前去,走到他的母亲跟前去。   “韩拾一你疯了吗?”   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响,韩拾一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方才是银沥敲了一记他的脑门。   “银沥哥?我怎么了?”韩拾一回头。   银沥的魂体就在他身后,刚才他应该花了不少力气才将韩拾一脱离的魂体拖回了鬼童体内,要是再慢一秒,韩拾一这魂体便彻底脱离鬼童了,到时他的魂会被留在鬼童的回忆深处,现实里的他或许再也醒不过来。   这次银沥和韩拾一同时穿进一具魂体里,倒也省了在魂识空间里交流的时间了。不过这种做法其实是很冒险的,首先是他们不确定魂主能不能同时承受住两个外来的魂魄,其次是两个魂魄同时钻进一具魂体,在混沌中苏醒的时间会有所不同。   大概因为这次穿魂的记忆与韩拾一息息相关,韩拾一的魂魄比银沥的先苏醒了过来,不过要是银沥再晚一点醒来,韩拾一可就危险了!   银沥责备道:“你刚才差点就回不去了!我不是说过吗?穿魂过程中必须待在魂主体内!别给我添乱!”   韩拾一语气软和地道歉:“抱歉银沥哥,我只是……”   银沥往病房内瞧了瞧,了然道:“人也见了,该走了。”   “去哪?”韩拾一被银沥扭转了头。   “废话!当然是逃命啊!”银沥和韩拾一两个魂魄待在鬼童的躯壳里,摇摇晃晃地跟着鬼童跑。   “可我还想再看一眼……”   “没时间了,我要来了!虽然这是在穿魂,但是你别忘了,魂主记忆中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次的引渡工作银沥就算过了几百年都记忆犹新,他知道十八年前的自己正在朝这间病房缓缓走来,而银沥太了解自己了,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如果他们继续逗留此地,当时的那个“自己”,很可能会发现穿魂的端倪!   “什……什么?”韩拾一一时没能领会银沥话中的意思,不过他还是顺着鬼童的动作转了身。   慌乱间,满地的纸钱乱飞。韩拾一又借鬼童的眼睛往病房里瞥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他奇迹般地发现,自己竟然和病床上坐着的韩静目光相撞了。   “妈……”韩拾一喃喃开了口。   若有所觉般,病床上的韩静竟然也对着这扇透明的玻璃窗,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   而这一幕同样也被银沥看在眼内。尽管已经活了几万年,见惯了人间的光怪陆离与悲欢离合,但此刻银沥竟也解释不了韩静嘴角的那抹笑到底是因为看见了鬼童,还是因为看见了韩拾一。   与此同时,他也明显感觉到了,在与韩静对视时,魂主的身体有那么一刹那的迟疑。   银沥感到一阵冰寒,韩静在这一眼里究竟看见了什么,他或许永远都无法求证了。   但是他此刻竟觉得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如此……   那韩拾一和鬼童的相遇,或许便有了解释。   ·   无数的纸钱拂眼而过,等他们再度睁开眼时,场景已经变换了一个。   医院走廊的鬼叫,婴儿的哭声,医生护士的抢救声全都不复存在,他们此刻跟着鬼童的躯壳站在福利院的围墙边。   刚才的种种只是昙花一现,尽管韩拾一已经穿过一次魂,按理来说他不会那么难适应的。但这次事关自己他还是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现在他们已经回溯到鬼童的另一份记忆中了。   韩拾一透过鬼童的眼睛,往福利院内的墙角望去,正好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穿着缝缝补补的老旧背带裤的小韩拾一,正在对着一只破皮球生闷气。他时不时跺跺脚,时不时砸皮球出气,看上去个子小小的,脾气却一点不小。   “偷看什么!”皮球突然朝鬼童的方向砸来,鬼童吓得匿到了墙里。   “又是鬼!给我出来!”小韩拾一又一记皮球砸了过来,鬼童刚露出半个头又被吓得藏进墙去,小韩拾一大喊,“说话呀!连鬼也要嘲笑我欺负我是不是!”   鬼童终于露出了一个嘴巴:“我……我没有偷看!”   “哼!”小韩拾一似乎对鬼童这种畏畏缩缩的表现十分不满意,自己发泄完就抱着皮球走了,“胆小鬼,不露面算了。”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脾气这么臭,啧。”银沥的声音在韩拾一耳旁响起。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灵魂状态,没有实体,但是银沥说话时的温热吐息却实打实吹过了韩拾一的耳廓。   韩拾一暗自庆幸自己现在是半透明状态,否则他的耳朵一定呈红烧状态了!   “我哪有……”真丢人啊!   “你现在这副乖巧模样该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说实话,银沥依然对自己“听不到韩拾一心声”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从小就很乖……”小韩同学越说越没底气……   正当两人放松下来的时候,一名白发老人不知何时站到了鬼童跟前。   他一身破烂不堪的黑色道袍早已洗得发白,头发稀疏,满面皱纹,但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那双眼珠子尤其明亮,丝毫看不出年老体衰该有的样子。这个老道士,看上去既衰老又年轻,乍一看根本辨不出年龄,难保不是活了几个世纪的老妖怪。   鬼童见着这个老道士,莫名地有些害怕,身体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愣愣等着老道士发话。   “难得的纯净鬼童。”老道士一开口便是不知含了多少玻璃碴子的沧桑感,语气却异常冰冷,“你莫怕,贫道正在研习修炼法器之术,你可愿意助我?”   --------------------   噔噔噔噔!努力码! 第34章 亡魂法器4   鬼童后退几步,他脸上的表情茫然,显然不明白老道长是何意。   老道士抬头看着小韩拾一迈步头也不回走进了福利院的大门,旋即意味深长道:“成为我的法器,你将拥有真身,可以与凡人一同生活,外形看上去也与凡人无异。”   在鬼童的印象中,自己作为人并没有活多久便死去了,但他却作为鬼活了数十年。他已经忘却自己短暂的生平中经历过什么了,但却保留了不少成为鬼魂后的记忆。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鬼,他自然明白一个鬼魂拥有真身是什么意义——灵体找到了寄宿的真身,便可以化形,变得如同人一样,能够感知寒冷与炎热,能够触摸坚硬与柔软,能够闻得见花香吃得出滋味,像人一样活着。   这便是真身对于鬼魂的意义。   而面前这个老道士,却说自己能够给鬼童提供一具真身,不论那是何样的真身,对于没当过几天人的鬼童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鬼童心里痒痒的,但还是有些怀疑:“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怎么能拥有真身,又成为你的法器呢?”   “贫道自有办法。”老道士见鬼童已然心动,自己也变得有些急切了,将自己的目的悉数告知,“赋予你真身,贫道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鬼童警惕道:“何事?”   “此事不难。”老道长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了个话题,再度望向韩拾一身影消失的方向,“你也想帮他,对吗?”   鬼童垂下头去,不作答。   “想办法潜入他的梦里,问他,如果让他拥有一位亲人,他想要谁。”   鬼童还是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老道士目光飘远:“或许我该问问你的意向,如果让你成为他的亲人守在他身边,你愿意吗?”   ·   银沥的指尖正在摩擦着下颚的弧线,他轻轻皱着眉,颇为不解地自言自语:“这个老道长,看起来不像是时闻雪啊,他怎么是个人?”   其实不怪银沥惊讶,这位老道长走来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散发出神仙的魂气,简直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银沥修为很高,向来对法力灵气尤其敏感,通常来说,如果对方的法力足够强大,相距百米之内银沥肯定早就察觉出来了,比如先前在产房外,银沥就对十八年前的“自己”十分忌惮,急匆匆赶韩拾一离开。   再看这位老道长,此时都已走到鬼童跟前了,银沥还是全然不觉威胁,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能说对方到底只是个普通凡人罢了,根本不能发现银沥和韩拾一这俩穿魂一事。   鬼童的躯体很小,容下他们两个魂魄已经属实不易,所以韩拾一紧紧挨在银沥身边时,连肩膀都不敢轻易挪动,生怕碍着他的银沥哥想事情。   “我遇到老道长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的,我都说他很老了,如果是神仙,应该不会轻易衰老吧?至少……至少和银沥哥你一样,全身上下不管哪里都那么年轻漂亮,大概永远都不会老去吧……”说这话时,韩拾一一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戳自己的手指,实际上他脑子里早已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给银沥沐浴更衣的画面,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看银沥,生怕被发现自己心里龌龊的想法。   “你说得有道理。”银沥继续托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他发现自己对于时闻雪这位前辈知之甚少,关于时闻雪的许多事情他都是从夜浮光口中得知的,但再深入一些,比如时闻雪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离开神界……诸如此类,夜浮光也不曾向他提起。银沥向来不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对其他神仙的私生活更加不关心,见夜浮光不愿细说,银沥便也不再追问了。   “可是不对啊。”幽谷鬼神没必要对银沥这个不认识的人说谎——韩拾一身上带有时闻雪的魂气,那三道天书咒封印如果不是时闻雪亲手所为,银沥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韩拾一你还记得我们在镇魂塔中遇到的那团黑雾吗?”   “记得,怎么了?”   “他自称是时闻雪的弟子,并且,他感应到你身上带有时闻雪的魂气,你说这个老道长会不会是时闻雪的转世?”   闻言,韩拾一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不高兴道:“怎么一会儿时闻雪一会儿又是你师父?银沥哥就不能将我看成韩拾一吗?”   银沥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满起来,“咝”了一声,反问回去:“我也得搞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不是?你自己能将你身上的封印的来历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吗?不能吧,你压根就没有这份记忆。”   “可是银沥哥,我希望你把我当成韩拾一。不要把我当成其他人,好不好?”韩拾一转过头与银沥对视,眼里竟尽是委屈,换成别人瞧见,肯定要怀疑银沥欺负他了。   银沥瞧了他这委屈巴巴的模样一眼,更加心烦意乱了:“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了。”银沥心想你要是没有生得这样一张脸,没有被修改过记忆,没有被天书咒封印,我才懒得理你,只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目就忘的一介凡人,哪里值得他三番四次地费尽心神?   韩拾一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就这样被银沥的话堵了回去。韩拾一不是傻子,其实不用银沥说出来,这些时日他也从银沥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来个大概,银沥来到自己身边,无非就是为了找寻他死去的师父的踪迹。   那位名叫夜浮光的神,大概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神明吧,才使得银沥对他念念不忘数百年。   对此,韩拾一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会长得和夜浮光一模一样?曾经被修改的记忆、被封印在体内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无解,他只好将疑问寄托在鬼童和老道长身上,继续跟随鬼童的脚步回溯那些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又无比陌生的记忆。   ·   白天老道士对鬼童说的那番话,鬼童依然云里雾里,但是老道士让他进入韩拾一的梦中,问问韩拾一的想法,鬼童想也没想便飘来了。   其实长期流连在韩拾一周围的鬼魂并不在少数,但大部分都是慕韩拾一身上的阴阳瞳之名而来的,时不时逗一逗能见鬼的小孩,也是这群老鬼的生活乐趣。   但鬼童留在韩拾一身边的原因显然与众不同。   多年前他在目睹韩拾一出生时,与他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准确来说,是韩拾一的母亲在临死时对自己展露出了笑容。一个将死之人,对着一只鬼微笑,那不是很诡异吗?但鬼童不这样认为。那是鬼童第一次在一个凡人母亲的脸上看到属于母性的慈爱,那一刻他虽然是一个飘忽的鬼魂,但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自那次之后,鬼童便开始不远不近地飘荡在韩拾一的周围,一路看着他从婴儿成长为一个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健康孩子。   不过,鬼童能看出来,这个孩子虽然身体上没什么毛病,但却不怎么快乐。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乎他。命运对他向来都没有偏袒,他还有一双能见鬼的眼睛。所有人都害怕他,疏远他,躲避他。   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团结一致地排斥他,欺负他,羞辱他。   凡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分明很惧怕他,但如果一群人都惧怕的话,他们的胆子反倒壮了起来。因为他们突然明白,在这里只有那个孩子才是异类,他们作为正常人,拥有对异类施行一切的权力。   鬼童亲眼见到过,那群孩子拿韩拾一的牙刷去刷马桶,将韩拾一的漱口杯扔进还没冲水的肮脏的便池里……   他们用水桶盖住韩拾一的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围着他拳打脚踢,导致他身上全是淤青……   他们还剪碎了韩拾一的棉被,把里面的棉花抽了出来,塞了干枯的树叶进去,让他在寒冬腊月里冷得缩成一团……   后来他们实在受不了与韩拾一再共处一室,便将韩拾一的床和书桌都搬到了小黑屋,从外面给他上了锁……   鬼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敢于对鬼魂呼来喝去的孩子,却甘愿默默忍受如此多的不公平对待。   偶尔鬼魂们也会看不下去,时不时帮韩拾一吓一吓那群欺人太甚的小鬼,看见小孩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时,所有鬼魂都笑得前仰后合,但站在鬼魂堆里的小韩拾一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就算有鬼来替他出气,他也并不高兴,总是拉着一张脸,像有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也不怎么爱笑。   怎么样他才会快乐呢?鬼童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鬼童觉得凡人真的很奇怪,还是当鬼更自在些,他们当鬼的行事做派只要让自己开心便可,反正只是一缕飘荡的游魂,想再多也没用,根本不会像那些凡人一样,喜欢庸人自扰。   鬼童听了老道长的话,这晚他又飘到福利院里寻找韩拾一,试图进入那孩子的梦里问个究竟。   这晚他基本每层楼都逛了一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韩拾一。路过二楼廊道尽头,楼梯转角处的小黑屋时,他听到了小孩在里面拍门叫人的声音。   “有人吗?有人吗?帮我开开门!”韩拾一在里面拍门,声音很急躁。   鬼童凑到门边上去,贴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回答他:“要我帮你开门吗?”   韩拾一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被锁了多久,又等了多久,好不容易总算有了回声!   “对,劳烦你帮我开开门吧!我很急想上洗手间,拜托啦!”   “好,那你等一等。”鬼童是个半透明的游魂,没有实体,触碰不到门上的锁。不过幸好当鬼多年,鬼童也积攒了一些灵力,他后退几步,屏息静气铆足了劲儿,终于憋出来一星半点的灵力,“哐”地将门锁打开了。   韩拾一从里面开门出来,一眼便瞧见了鬼童,心里又有些郁闷,没想到等来等去,最后等来的还是一只鬼。   但是他心里还是对鬼童充满了感激,道了谢后,他马上冲出小黑屋,往洗手间走去。   鬼童寸步不离地跟在韩拾一身后,毫不客气地看着小孩子解手……   韩拾一:“……你跟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鬼童歪着脑袋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睡觉?”因为他还要进入韩拾一的梦里,去问问韩拾一喜欢什么样的家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其实今天韩拾一在外面玩时,被子又被别的小孩倒了脏水,现在还晾在屋顶,他冷得睡不着。   “没什么没什么。”鬼童觉得韩拾一真难伺候,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喜欢玩球吗?我们去外面玩?”   “玩球?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是人,我还是要休息的。”小韩拾一说得一板一眼的,把窝在鬼童魂体里的银沥给逗笑了。   成年韩拾一的灵魂:“……银沥哥你笑得太大声了,小心吵到鬼魂。”   “知道了知道了,小大人。”银沥掩着嘴,终于强忍住了笑容。   这晚小韩拾一还是跟着鬼童偷跑出了福利院,他们在福利院前的小型足球场上,借着明亮的月光踢了一晚上的球。其实皮球是不适合拿来当足球踢的,但是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他只不过是平时见别人玩得多了,自己也想玩罢了。   鬼童憋着一肚子的灵力,一来一回地和韩拾一玩耍,快乐得一时间几乎要忘记自己是只鬼。   踢着踢着,皮球竟然“嗖”的一下泄了气,再也弹不起来了。   “啊……坏了。”韩拾一拿着破皮球,脸蛋也像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坏了再买一个呗。”鬼童没心没肺地说。   月亮刚好被乌云遮住,夜晚的操场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只见韩拾一垂头丧气道:“我只有这一个,不会再有了。”   福利院里所有东西都是院长和老师给的,大部分小孩分到的东西都只有一样,而他没有朋友,玩具基本都没人分享,自己的玩具玩坏了自然也就没有新的了。   “那……我换了纸钱给你买个新的?”鬼童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钱,这是他攒了许久的冥界纸币,他们当鬼的如果想买些什么东西,可以到鬼市上用纸钱来换。要想换些人间的东西也是可以的,不过他得从鬼市里换人间的钱,到时再给韩拾一。   韩拾一眸光黯淡:“不用了。”   “你累了吗?要睡了吗?”鬼童全然没想到,自己完全可以直接问韩拾一那个问题的,潜入他的梦里,不过是老道长的小小提议,但只要达到目的,换个方式也未尝不可。   但是鬼童终究太傻了,他想不到这些。   鬼童的躯壳内,银沥不咸不淡道了句:“傻里傻气的,倒是与你家那位爷爷有几分相似。”   韩拾一:“……”   “为什么呀?”鬼童见小韩拾一又不高兴了,火急火燎跟在他背后问。   “没为什么。”小韩拾一头也不回。   “你别走嘛……”鬼童喊他。   “你不是让我睡觉吗?我回去睡了。”韩拾一前进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鬼童,“对了,跟你玩了一晚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鬼童嘿嘿一笑:“我死得早,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小韩拾一挠了挠后脑勺,“有人和我说,我出生的当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一日,也不知我妈听了谁的意见,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韩拾一。”   “你的名字好听。”鬼童鼓了鼓掌。   “嗯,确实好听。”银沥也跟着拍了两下手掌,神情颇为骄傲。   韩拾一满脸无奈:“就是你取的吧……”   “要不我给你也取个名字怎么样?下次找你玩的时候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小韩拾一一脸真诚。   “好啊,你说?”鬼童期待地看着他。   “嗯……我想想。”韩拾一托起腮帮子,认真想了一圈名字,最终得出一个,“你这么轻飘飘地飞来飞去,叫你小风怎么样?”   “小风?好听是好听,不过我姓什么呢?”鬼童歪了歪脖子。   “唔……那就跟我姓韩吧!韩小风!”   “小风……韩小风……”魂主身体里的韩拾一脸上蒙上了一层疑色,“这名字,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是在阴阳路上,而是在其他地方……”   --------------------   二合一了这章。 第35章 亡魂法器5   银沥觉察到韩拾一神情不对,问他:“你怎么了?”   “银沥哥,我此前在阴阳路上遇到他时是给他起过这个名字!可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大概是我忘了,在某个我十分熟悉的地方,一个被我忽略掉的地方……”韩拾一“咝”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头,每当他想强行找回记忆,头就会如同裂开一样痛。   银沥抬手,红色的魂线源源不断从他的指尖飞出,缓缓流向韩拾一的额头,魂线触碰到他的太阳穴,毫无障碍地穿过他的皮肤,径直钻进他的脑袋里。   韩拾一惊讶地看着银沥无比淡定的脸,魂线裹着银沥的法力被注入身体,就像注入了一股暖流,他渐渐觉得头没那么痛了,就连这副没有实质的身体都感觉到了暖意。   “好些了没?”   “好多了……”韩拾一朝银沥笑了笑,“谢谢银沥哥。”   “其实这种清除记忆的法术并非完全取走人的记忆,只是对你们施了一道屏蔽某段记忆的法术,使你们暂时忘却,如果被施法的人能够冲破屏障,还是可以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的。”银沥解释道,“不过强行找回记忆对魂识伤害很大,尤其是你现在是魂体状态,身体还在外面,就不要勉强了,否则魂识俱散,即使我能把你拖回去,你的魂识恐怕也难保持完整。”   “原来如此。”韩拾一冲银沥点了点头,“银沥哥,我听你的。”   突然一堆纸钱翻飞而过,韩拾一一时眼花缭乱,用手臂挡了挡眼睛,再次睁眼时,他从鬼童的眼睛看出去,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蜷缩在一张小床上。   这个房间陈设简陋,一览无余,除了一张小床、一套小孩的课桌椅外,再无其他物品了。大概是由于房间没有窗户,不通风也不见阳光,闭塞又潮湿,甚至四面墙根都爬满了斑驳的苔藓,如果不是韩拾一就睡在这里,他们都要怀疑这是废弃多年无人居住的地下仓库了。   银沥这神,去到哪都第一时间观察环境是否干净整洁。他看了一眼这里的环境便开始嫌弃道:“阴气太重了,你小时候就住这种地方?”   “大概是吧……也许住过一段时间。”韩拾一自己也不太相信原来他经历过这种虐待。   “通常来说,如果一个小孩童年不美好,长大后心里多少会有些阴影。不过看来你应该没有这种烦恼。”银沥将目光投向熟睡的小韩拾一,并没有看身旁韩拾一的魂,“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   “什么?”韩拾一回头盯着银沥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其实他不是没听懂银沥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一时没法接受这个解释。   被人抽走了难过的童年记忆,真的是因为有人不愿看见他不快乐吗?   “什么什么,别看我,看他啊。”银沥一手掐着韩拾一的脖子后方,将他的头转了过去,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鬼童接下来的动作上。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韩拾一这小子有事没事就喜欢盯着自己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什么,像是要把他的魂都盯穿了才肯罢休。   除了这张脸,他浑身上下真是没有一处像夜浮光。银沥实在不愿韩拾一顶着自己师父的脸像只傻小狗一样看他,这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还有种……自己在欺负夜浮光的感觉!   这对于银沥来说简直太毛骨悚然了……   只见鬼童在小韩拾一身边飘荡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趴在人家床边,眨巴着凸出的眼睛看了他几眼。   小韩拾一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不知梦到了什么场景。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只进你的梦里去问你几个问题。”说完,鬼童便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点了点韩拾一的太阳穴,随后他凭空消失在房间里。   连带着银沥和韩拾一的魂体,也一并被带了进去。   梦境中,鬼童在一片迷雾中横冲直撞,突然出现的大树和巨石他全然不当一回事,眼睛一眨不眨便穿过去了,一边飘荡一边寻找小韩拾一的踪影。   鬼童的速度很快,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终于在一条小溪旁,看见了一个小孩的身影。   从鬼童的视角看去,那孩子正垂头跪在一块用木头做的墓碑前,肩膀一抖一抖的似是在抽泣。   在这森寒的树林里,他身上只有一件褴褛的衣衫,还是补得已经无处可补的那种,脑袋上一窝头发凌乱如鸟巢,还有几片叶子插在发缝里,但他浑然不觉,仿佛这等乞丐模样便是他的常态。全身上下最崭新的便是那根绑在他头上的白色布条,在他脚边散落着寥寥几片黄纸。   见此情形,银沥和韩拾一都不由得眉心一紧。显然,梦中那个孩子,正在为谁戴孝。   鬼童无声无息地飘到那孩子身旁,弯腰敲了敲他的肩膀:“你在哭什么?”   那孩子抬头一见到半透明的鬼童,吓得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鬼——鬼啊!”   被吓一跳的何止面前这个孩子,还有鬼童,以及鬼童躯壳里藏着的两个魂体。   银沥:“他怎么长得跟你不像?”   韩拾一满脸的自我怀疑:“脸确实不像,而且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还有立的这块墓碑,上面刻的字……实在看不懂。这孩子怎么看也不是我吧?”   “也不能说完全不像。”   “哪里像了?”韩拾一又冲那孩子瞧了几眼。   “比如,他的眼睛,跟你的就挺像。”银沥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韩拾一无奈搭话,“确实,都是黑色的眼珠白色的眼白。”   银沥的魂体往前挤了挤,韩拾一主动退到了他身后。银沥凝神看了片刻,才略带诧异地开口:“这墓碑上的字是羽国的文字。”   “羽国?你说那个羽国?”韩拾一先前和银沥一同穿魂到数万年前羽国与卫国的战场上,自然是知道银沥所说的羽国。但是他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羽国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幼时的梦里?   “没错。”显然银沥也有些难以置信,启唇将那木板刻着的文字念了出来,“那木头上刻着‘吾家阿公,半生饥寒,半生病苦,冷无衣,饥无食。独存善心,以血养吾。今日脱身,安享极乐。吾于此,跪谢养育之恩’。”   银沥的声线自带冷感,当他专注于某个事物时,语气更显冰凉,他像是沉浸到某种情感中去了,听得旁人根本不敢轻易发出声音,生怕打扰到他,惹他不快。   韩拾一没敢发话,这时却听到鬼童颤颤巍巍地对那乞丐小孩说:“你别哭,别哭啊。”   “你是从何处来的鬼,也要把我带走吗?”小孩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又脏又黑的一张脸总算见了一点白。   “不,我不是……我也不是有意要来打扰你的。”鬼童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愣是没有找到除了这个孩子之外的人,“我想问一下,你有看见一个叫韩拾一的小孩吗?”   小乞丐摇了摇头:“这里只有我。”   鬼童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又摇头,没说话。   鬼童又绕着这小乞丐转了好几圈,他纳闷了,一般来说,大多数人的梦境都是与自己相关的才对,这个小孩不是韩拾一,还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韩拾一也相当苦恼,因为他对这个梦,以及这片环境没有丝毫的印象,苦思冥想之下,他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银沥突然回过头看他:“韩拾一,这个孩子,或许是你曾经某一世的转世。”   “转世?”韩拾一一听到这个说法便全身僵硬起来,他强忍着头痛看向那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小乞丐,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曾经出生在数万年前的羽国?但这些与现在的他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事,这个孩子的经历又与他何干呢?为何会出现在他童年的梦里?   银沥也颇为震惊,难道说韩拾一身上的三道封印,还封印了他前世的记忆吗?   这根本不可能!   通常来说,亡魂死后踏入轮回,会走上黄泉路,饮忘情汤,此后便会忘却上一世所有记忆,让崭新的自己去到新的一世。银沥当死神时,也曾遇到过带有前世记忆片段的亡魂,但那仅仅是因为他前世的执念过于强烈,才会被他带到今生。   喝过忘情汤后轮回,就算有人还能携带前世记忆,顶多也只能记住前世的某些片段而已。   也就是说,就算韩拾一真的曾经在羽国出生,那他死后也必定会踏入轮回,饮忘情汤。数万年过去,他的魂至少都轮回了上千遍,经历过如此多次的刷新,当初属于羽国的记忆根本不可能被他带到这一世。   银沥当神这么久,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韩拾一见银沥状态不对,紧紧抓住他衣袖问他:“银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围绕在韩拾一身边的谜团越来越复杂,银沥一时无法下定论,他认为这个问题,时闻雪再出现时应该能给他答案。于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静候鬼童和时闻雪的下一次会面。   鬼童几乎花光了所有灵力才进来韩拾一的梦境,他思前想后都觉得这一趟不该白来,于是他腼腆地问面前的小乞丐:“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乞丐懂事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没再哭喊,他貌似对鬼童的忽然到来也不害怕了,只道:“请讲。”   “如果有机会让你再拥有一位亲人,你想要谁?”鬼童问得无比诚恳,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小乞丐看。   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小乞丐突然变得哑巴了,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迷雾中忽然吹来一阵风,将小乞丐头顶树上的枯叶扫落,几片落叶飘飘扬扬地落到他的头上。   少顷,小乞丐站起身,指了指那块木头墓碑,说道:“……我想要阿公。”   --------------------   求海星求评论求关注求收藏!这卷争取再写三章完! 第36章 亡魂法器6   鬼童一溜烟似的从小韩拾一的梦境中飞了出来,他动作过快,银沥和韩拾一两人的魂体差点被甩了出来。   其实鬼童也不想这么快出来的,只是他灵力有限,刚好听到梦中那个孩子的答案灵力便用光了,被迫离开了梦境。   鬼童又在小韩拾一熟睡的床前站了一会儿,才穿墙离开。   不过在离开前,他转头对着那张破损的小床说:“放心,你很快就有爷爷了。”   接下来的事银沥和韩拾一大概也猜到了,他们跟着鬼童再次回溯,场景转到了白天。   鬼童躲在墙角,偷看不远处的老道长在青天白日下“诱拐”小孩的画面。   “好孩子,你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是走不远的。”老道长对小韩拾一说。   小韩拾一歪着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呢?”   老道长忍俊不禁:“听话,让贫道帮你吧。”   随后老道长伸出枯老的手掌,覆上小韩拾一的双眼,他便睡了过去。   这一幕确实跟韩拾一曾经所说的一样,他确实被老道长带走过短暂的一段时间。   银沥和韩拾一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地继续跟随鬼童的魂魄回溯到下一段记忆。   他们来到一处阴暗的木房里,小韩拾一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周围布满了白色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明明灭灭,却也能将房子里堆放的各式物件照得清楚。   “这是……”   “封印阵。”银沥说完看了韩拾一一眼,见后者眼神飘忽,便补充道,“专门给你准备的,你瞧那些蜡烛冒出的火光,根本不是普通的火光。”   韩拾一再次仔细看向那些蜡烛:“每一根蜡烛的火苗上都冒出了不认识的字……那是什么?”   “与你身上的文字一样,乃天书咒。”跳动的火光映在银沥眼珠里,此时他很清楚,他们距离他想看到的答案越来越近了。   不过他们两人都同时注意到了,在木板床的另一头,还有另一个阵法。   那阵法乍看布置得极其简陋,木板上仅镶嵌了八枚铁钉,八根红线捆绑在铁钉上,恰好围成了一个匀称的八边形。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以阴阳为基底的法阵。”这类基础法阵非常普遍,韩拾一曾在老道长给他留下的法术书籍上看过不少,通常施法之人以这类法阵作为基底,便能使出一些招魂引魂的法术。   “我看过的书上写着,人死后七日内,术士可以用此阵法来招回亡魂,询问亡者还有没有什么遗愿,或者怨念,根据亡魂的意愿逐一化解。”   “嗯,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银沥对这些民间术法也有些了解,他抬手指向此阵法的另一头,“你瞧那阵法正位的朝向,并非你所看的那些书里描述的南面,而是北面。”   韩拾一被银沥一言惊醒,声音颤抖道:“原阵中的坤为末位,此刻坤为首位……也就是说,他要扭转阴阳……”   “如果我没猜错,这便是传闻中活死魂、肉白骨的复活法阵,那个老道长便是时闻雪。”   正在两人交谈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老道长捧着一支蜡烛抬腿迈进屋内,烛光映出老道长脸上如刀刻般深邃的皱纹,还有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他抬腿的瞬间,破旧的道袍随之扬起一角,能看见道袍底下沾着泥污的破旧布鞋。不过银沥仅仅来得及瞧上一眼,那道袍便垂了下去,将鞋子隐没在黑暗中。   “久等了。”老道长声音沙哑,目光投向鬼童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银沥以为这个老道长透过鬼童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他不由得怔了怔。   鬼童朝昏睡的小韩拾一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的事。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韩拾一的爷爷?”   “马上。”老道长看向鬼童,瞳孔中闪烁着跳动的火苗,他抬手,两指间夹着一张黄符,“不过在此之前,须得洗涤你体内不该存在的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老道长手中的黄符“嗖”的一下朝鬼童的额头飞来,稳妥地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不好!”银沥没想到连鬼童都没发现自己被另外两个魂占用了魂体,这老道长却看穿了!而且他年迈的身体如此敏捷,竟然在银沥使出招式前便将逼魂的符篆贴到了鬼童额上!   “韩拾一跟我走!”银沥搭上韩拾一的肩,使劲将他一提,两个人的魂便跳出了鬼童的魂体,跳出来的速度太快,两个人不得已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滚了几圈。   停下来后,韩拾一觉得有什么压在了自己身上,却感觉不到重量。他睁眼一看,银沥正从自己的身上爬起来,半透明的发丝落到他的脸上,虽然两个魂体触碰根本就不会有触感,但银沥趴在自己身上撩头发的这个动作还是让韩拾一脸红了——他趁银沥没注意,赶紧别过脸去。   银沥撑着韩拾一胸膛坐起来,他习惯性甩了甩衣袖,问韩拾一:“你没事吧?”   韩拾一吞咽了一下才说:“没……我没事……”   “没事就好,起来吧,这老道士发现我们了。”言语间,银沥还不忘伸手往韩拾一身上擦了擦——尽管他的手根本就没脏。   韩拾一:“……”   在跳出来的瞬间,银沥便布下一道结界,将他们两人的魂体隔绝在这个老道士的视线之外,就算他有阴阳眼,也看不见他们身在何处。   韩拾一抬头探出去看,银沥伸手压下了他好奇的头顶:“好好待在这,别出去。”显而易见,这道结界能够保护两人的魂体。   老道士回头朝屋里四处扫视,但他无法确定银沥他们的具体位置,只好冲着空气道:“贫道能感觉出来,二位高人并不属于这里。”   “道长果然厉害!竟然能知道我们是两个人!”韩拾一心中升腾起一股崇拜之情,他小时候初遇道长时,就被道长出神入化的术法深深折服,老道长算是他的法术启蒙,尽管老道长不愿收他为徒,但韩拾一是打心底里认他这个师父的,此时再见到恩师,他心里难免有些感慨。   “啧,这就厉害了?”银沥一撇嘴角,抬手指向那道黄符,“我们俩跳出来的时候,那道黄符动了两下。”   闻言,韩拾一感觉自己在银沥眼里像个白痴,闷闷应声:“原来如此啊……”   银沥突然转过头,将脸贴近韩拾一的后颈处,深深嗅了一下。   银沥的鼻尖都碰到韩拾一的皮肤了,把孩子吓得肩膀一缩,问他:“银沥哥……你为什么闻我?”   “你身上的魂气确实与面前这位道长的十分相似。”银沥全然不觉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他收放自如,马上就进入了推理状态,“但是时闻雪的法力绝对不止于此,他没那么弱。”   “道长……弱吗?”韩拾一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虽然没有触感,但是他能想象到银沥接近自己时的温热气息。   银沥说:“当然,时闻雪是神,是唯一一位能与我师父法力相当的神仙。如若他想要复活一只鬼,根本不需要用这些法阵来加持,只需启用自身的法力便可办到。而面前这位穷道长,在你看来他或许法力高强,但是在我看来,他只是半仙水平。”   韩拾一被他绕晕了:“银沥哥,如果道长不是时闻雪,那他的魂气又怎么会在我身上呢?”   银沥挑眉看向韩拾一:“还不明白吗?换句话说,就算道长不是时闻雪,也有可能是时闻雪的转世,毕竟……他身上有时闻雪的精魂。”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罢了,直接问他,一切皆有答案。”银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有问题需尽快找老道长解答。只见他一甩衣袖,伸出修长的手指就准备施法。   韩拾一扯了几下他的衣袖:“慢着银沥哥,你不是说过穿魂过程中不能暴露吗?魂识有可能会散落在魂主的记忆中,这样我们就回不去……”   “放心,这老道长我尚能应付。”银沥没有停止手上结法印的动作。   见银沥根本不理会他,韩拾一急上眉梢,突然高声喊道:“银沥哥!”   银沥皱起眉头,他分明听出了韩拾一话语中的情绪,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韩拾一松开扯住银沥衣袖的手,垂下头去。   银沥又暗自尝试对韩拾一使用心感,一如既往地听不到韩拾一的心声,他烦躁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韩拾一愣在原地,他明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银沥的,但是他还是问出了口:“……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封印了什么吗?”   银沥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道:“没错。”   韩拾一脱口而出:“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体封印了什么,还是想确定我体内有没有夜浮光的精魂?”   银沥不耐烦地转头看他,冷声道:“你猜对了,后者。”   “……果然。”韩拾一目光暗淡了下去,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虽然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还是没忍住要向银沥确认清楚。   因为他身上有夜浮光的线索,银沥才会出现在他身边,这个事实本来就彰明较著,只是韩拾一自欺欺人,非要亲自尝尝刀尖的滋味罢了。   韩拾一突然在银沥面前笑出了声。   “你……”银沥眉头再次皱起,他觉得韩拾一这次问题特别多,上一次他也不这样啊?要是换成别人,银沥只需一听便能知晓其内心想法,只有韩拾一,银沥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无法了解他在想什么。   银沥头一次从面前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尽管他只是一介凡人,尽管他那么弱……   “不要紧的银沥哥,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去帮你问。”说完,韩拾一冲银沥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转身便冲出了他布下的结界。   “韩拾一!”韩拾一行动极快,银沥停止结印,伸手去抓他时已经迟了。   “你发什么疯!”他的吼声在结界内响起,可是冲出结界的韩拾一根本就听不见。   --------------------   求关注求海星求评论哦! 第37章 亡魂法器7   韩拾一冲出结界的瞬间,数十道黄符如箭般朝他冲了过来,速度太快他避之不及,被十多道符篆击中,魂体被符篆引发的闪电捆绑,他挣扎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啊——”是韩拾一痛苦的叫喊声,他半透明的魂体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展现在道长和鬼童眼前。   “你是何人!”老道长手持桃木剑,剑尖直抵韩拾一的喉结。   在穿魂后进入的记忆世界中,如若魂体脱离寄居的躯壳,在这个世界便会变得与鬼魂无异,尤其是长时间脱离原先的魂主时,属于本人的魂识会逐渐涣散,会慢慢变得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一旦这样便再也回不去了。   韩拾一现在被老道长当成了鬼魂,这便是银沥一直担心的“危险”。   银沥刚想迈步走出结界,却发现自己双脚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两个定身法印正死死扣住他的双脚。   “好你个韩拾一,竟然敢在我身上施法?”银沥抬手施法,尝试破解韩拾一的定身法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穿魂世界里法力不稳定,他多番尝试破解,但那两个法印依旧纹丝不动,最后也只好作罢——韩拾一出去了,他必须保存剩余的法力,将两人都顺利送回现实世界中。   银沥望向韩拾一,只见他朝自己扬起了一只手。   少年修长的五指微微颤抖地停顿在空中——那是一个“稍等”的手势。   “傻子。”银沥方才屏住的气息,在这时总算舒缓了不少。   韩拾一扯下贴在他心脏位置的那张符篆,随手丢到地上,他是了解道长的道行的,那柄桃木剑此时距离他的喉结只有一两公分,只要他再往前凑近一点点,老道长便会毫不犹豫将他的喉咙刺穿。   “道长不记得我了吗?”韩拾一抬头沿着剑柄往上看,对上了老道长的目光。   空气在这一刻胶着,两人无声地对峙着,韩拾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老道长持剑柄的手也毫不退让。   原先刚准备飘入法阵中的鬼童,此刻也不急于求复活了,他转过身睁着凸出的眼珠看面前两人,对现状一无所知。   老道长自上而下打量韩拾一的魂体,目光突然从韩拾一身上移到一旁躺在烛光里的小孩身上,随即他瞳孔猛地一亮,十分不可思议道:“你……你不该在这里!”   此刻鬼童也紧紧盯着韩拾一的脸,他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了:“道长,他是……?”   老道长收回桃木剑背在身后,对韩拾一点头示意他起身,随后用干瘪的嗓音回答鬼童:“无妨,他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既然道长明白我时间不多,那我长话短说……”韩拾一艰难地站起身,他一手托着自己的心脏位置,那处的魂体已经被蓝色的火焰烧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从半透明的状态完全变成了虚无,显然,他的魂体被道长的符篆伤得不轻。   韩拾一再低头看向自己的魂体,他的左膀、右脚、十指处都正在被蓝色火焰侵蚀着,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此时结界里,银沥也注意到了韩拾一的魂体状态,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还有一个伙伴,他不现身吗?”老道长问。   韩拾一笑了笑:“他是我的底牌,如果我消失了,他一定有办法带我回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道长给我解惑。”   “来这里见我想必费了不少力气吧,不过你说得对,你的时间确实不多了。”老道长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有何问题,速速说来。”   鬼童一言不发,静静看两人交谈。   身上的蓝火越来越多,韩拾一的魂体正在加速消失,他只好加快语速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我来这里只想搞明白三个问题:第一,请道长告诉我,那孩子身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第二,道长为什么要清除他的记忆?第三……”他顿了顿,看向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鬼童,才继续问道,“他将会成为这孩子的家人吗?”   韩拾一所有用词都表示自己来自未来,预知了老道长今晚的计划,而老道长听罢,却丝毫不惊讶。只见他一抚白须,转身背对韩拾一,开口道:“你这孩子真是毫不客气。不过既然你耗尽力气到此见我,贫道也不会让你失望而归,我从最简单的问题答起。”   “第三个问题,你说得没错,贫道会将他炼成拥有真身的法器,此后他会成为那孩子的家人,以我的法力,他最多能留在人间十年。”   “那他……愿意吗?”韩拾一转头看向鬼童。   “那便问他。”老道长双指指向鬼童。   没想到问题突然来到自己身上,鬼童连忙接茬点头:“我愿意的,我想当人,也想成为韩拾一的家人。”   “好。”韩拾一朝鬼童露出感激的笑容,随后抓紧时间问,“那下一个答案……”   老道长双指又指向昏睡的小韩拾一:“你的第二个问题,贫道为什么要清除他的记忆。贫道今日如实告诉你,这孩子带着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出生,如果不封印他的前世记忆,他今后的人生路会无比艰难。贫道不愿见他负重前行,出于怜悯,必须封印他的前世记忆。”   “前世记忆?”韩拾一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难怪银沥说那小乞丐是韩拾一曾经某一世的转世,原来自己一出生便带有前世的记忆……   “没错,至于他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便只能问他自己了。”老道长回头一看,韩拾一已经被蓝色火焰烧得只剩下半个身体,肩膀处的火焰已经啃噬到他的脖子,“最后一个问题,你问我他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贫道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能感应到,那孩子体内住着我一位熟悉的故人。”   韩拾一紧张地追问:“是不是夜浮光的精魂?他在我体内吗?”   老道长动作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韩拾一:“你果然是……”   韩拾一向老道长走近两步,焦急地问他:“这不重要!道长你快告诉我,我体内是不是住着一个很厉害的神仙的精魂?”   老道长诧异地后退一步,随即点头道:“确有一抹残缺的精魂,只是这抹残魂极其微弱,贫道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遇上的他……至于你提及的人,贫道闻所未闻……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你为何要封印他?”   “贫道乃替天行道。”老道长正气凛然道,“如若不封印这残魂,日后他必定会害死这孩子。”   听闻“替天行道”,银沥拳头不由自主紧了紧,夜浮光是何等高风亮节的神,怎会做出残害凡人这种事情?哪怕是一抹没有意识的残魂,他也相信他不会这样做。   而他再看向韩拾一的方向时,那傻子的魂体已经被蓝火灼烧得只剩下一个头颅了!情况紧急,银沥再次用力抬腿,韩拾一的法力渐渐失效,他的其中一条腿终于能动了!   “臭小子!”银沥狠狠骂了他一句。   ·   与此同时,在阴阳路上,运转阵法守着两人身体的相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去你怎么了!”钱坤紧张地走上前来,他才刚看了相宁一眼,下一秒就被坐在一旁的韩拾一吓了一跳,“我靠韩拾一的身体怎么烧起来了!还是蓝色的火!”   鲜血从相宁嘴角不断冒出,不断滴落在地。但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危险,再次抡出一圈法印,修补破裂开的法阵:“他的魂体出事了,再不回来,他的身体也将保不住。”   “那那那那他怎么办?”钱坤急得冲上前去给韩拾一的身体灭火,但他根本触碰不到那些燃烧的蓝色火焰,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拾一的身体一点点化成灰烬,“你不是死神吗?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兄弟快烧没了!他还没告诉我他有什么遗言,也没告诉我骨灰盒要选陶瓷的还是木头的呀……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呢!”   钱坤自掌嘴三下,带着哭腔道:“死神大人!韩拾一是我们小区的天才,他刚刚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他还没踏入大学校园,他有大好的前程啊!他他他他……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你快点想想办法呜呜呜!求求你快点想想办法……拜托了……”见自己根本救不了韩拾一,钱坤无助得就差跪下来求相宁了。   “求我没用,求我还不如求里面那个想想办法……”说罢,相宁没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他不禁担忧起来,他一个在外面维护穿魂法阵的人都已元气大伤,里面那两个到底做了什么……还活着吗?   ·   “你该回去了!”老道长看向韩拾一被火苗啃噬得只剩下半个的头颅,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且慢,道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火舌烧到韩拾一的嘴边,他完全不当一回事,“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破解你的封印……”   老道长无奈叹出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天书咒只有贫道能解,遗憾的是贫道时日无多,恐怕活不到你长大了……”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木屋的门窗皆被冲撞开来,哐当哐当地在屋内来回拍响。老道长一下子便感应出来,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风,而是有人强行冲破了某个阵法所带来的力量。   “韩拾一跟我走!”   老道长闻声望去,一个血红色的身影闪电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定眼一看,无数根红色的丝线如同魔鬼般从那人的魂体中生长出来,正张牙舞爪地围绕在他的周身。   银沥只给了老道长一个眼神,便伸出如同触手般的红线,将面前被蓝火焰啃噬剩下的半个脑袋包裹了起来,收进自己怀里,他知道,韩拾一已经失去了意识。   “你……你竟然……”老道长眼睛愕然睁大,震惊地看向面前的“怪物”,“这简直有违天道!”   “怎么?你敢将亡魂修炼成法器,还不许别人炼化自己的魂吗?”银沥一句话便堵住老道长的无端指责。当初选择炼化自己的魂,就是为了遇到像今天这种时刻时,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况且,他从未后悔……   “可……”   “就知道你活不到那天,不必担心,我自会想法子破解你的封印。”银沥将只剩下一个眼睛的韩拾一紧紧呵护在自己身体里,心情说不出地复杂,就连最后老道长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他带着韩拾一直直冲进鬼童的躯壳里,几乎用尽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法力,将鬼童的魂体也都摧毁了——魂主在回溯的记忆里消亡,他们才有一线可能回到现实。   --------------------   韩拾一这苦肉计有点用啊……求海星求收藏! 第38章 亡魂法器8   相宁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在刚修补好的法印上,可他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继续用自己的法力修补不断破裂的法印。钱坤又哭哭啼啼地问了他几次韩拾一会不会死,他眉心拧成一道沟壑,依旧没有回答钱坤的话。   面前的银沥和韩拾一相对而坐,他们的魂体已经离开了肉身多时,面上已经血色全无。银沥的嘴角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而对面的韩拾一情况更加危急,他的肉身已经被魂火烧没了大半,眼看即将整个化为灰烬!钱坤趴在韩拾一跟前,伸出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些燃烧的火焰,急得眼泪直流。   或许钱坤不见得对韩拾一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他这种从小就在一群大人的溺爱下长大的孩子,还没面临过真正的生死离别,今日无缘无故闯进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阴阳路,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哥们在自己面前消失,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使得他既无助又害怕,这种感受是无人能够理解的。   比如面前这个死神,就根本理解不了。   不知何时散落在地的生死簿突然闪烁了几下,无风自动,纸页翻飞,相宁的目光移了过去,看到那一页上出现的名字时,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韩拾一。   韩拾一的名字出现在了生死簿上。   正在流泪的钱坤也看见了生死簿上新出现的名字,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已经看明白,韩拾一要死了,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钱坤抬头看向相宁。   “肉身即将焚尽,无力回天……”相宁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大概是凡人的生命过于脆弱,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会吧……呜呜呜呜……”   “谁说的!”   一道凛冽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银沥猛地睁开双眼。还没等钱坤和相宁反应过来,他便一挥衣袖,将两人移到了自己的结界之外,被赶到结界外的,还有刚刚从穿魂里被带回来的鬼童。   就知道银沥有办法。但是钱坤才稍微高兴一点,就被眼前的东西吓得连连后退:“这……这这是什么啊!”   是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无数血红的丝线从银沥的后颈处生长出来,柔软得如同狂飞的发丝,又坚硬得像飞剑,它们如有生命般在结界内穿针引线一般缠绕,迅速膨胀了起来!而此时银沥目光凶狠,与前面游刃有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魂线过于凶猛,银沥的表情看上去与其说是在操控魂线,不如说是在与之抗衡。   而原本那个因银沥法力减弱而变小的结界,此刻也越变越大,很快就被红色的帷幕缠绕吞噬,在数不清多少次交织之后,变成了一颗密不透风的茧,镶嵌在漆黑走廊的尽头!   钱坤颤抖着往后挪了几米,满脸写着害怕。他还没叫出声,便听到相宁语气紧张地说:“是银沥上神的法器,那个……传说中的法器!”   显然此法器并非普通法器,相宁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种恐怖的东西居然也是法器?”钱坤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面前这颗活着的红色巨茧生吞,说话间又忍不住往后退,直到背部碰到相宁的大腿才停下来。   “曾经我也只是听闻,今日总算看见真的了。”相宁收回法印,他的法力损耗过多,如今银沥回来了,他便再也撑不住,只能虚弱地瘫坐在地上。钱坤这个凡人觉得惊诧并不奇怪,就连他自己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颗被红线缠绕的茧。   相宁声音颤抖:“那是……银沥上神炼化的魂。”   “什么?”钱坤也是头一回听说魂还能被炼化!这个身体里能长出无数跳动的丝线的冷脸死神,简直比他看过的动漫电影里的妖怪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钱坤顿时双腿发抖:“你说……神仙将自己的魂炼成怪物,那他还是神仙吗?”   相宁想了许久,摇了摇头:“这种事谁知道呢……”   ·   被红色包围的茧里,银沥咬破自己的手指,点了一滴血在身体残缺的韩拾一的额心,继而施法,用自己的血,将魂线牵引到韩拾一身上。   魂线是他用自己的神魂炼成的法器,经过千百年的锤炼,这个“法器”基本已经达到了人魂器合而为一的境界。它既是银沥的矛,也是银沥的盾,甚至可以是银沥本身!它不但可以用来攻击敌人,也可以用来防御进攻,甚至可以修复肉身。   银沥的炼魂法与时闻雪的炼魂术创自同源,有异曲同工之妙。   时闻雪炼化的是死魂,用自己的法力供死魂安身,能够让死魂延续一段时间的寿命,一旦法力消散,死魂也会脱离伪造的真身,无法再次恢复。   而银沥炼化的是自己的魂,也就是他的生魂,一个强大的神仙的魂。炼化的魂线早与他合为一体,只要他的神骨不毁,他的肉身便能生生不息,可以拥有无限的寿命。   当然,魂线也能用来修补他人的魂和肉身,银沥在修炼魂线的过程中,确实成功救过一些非自然死亡的人或神,只要他们的肉身还未被完全破坏,魂识还未完全脱离肉身,银沥都能用自己的魂线将他们修补回来,变得与常人无异。   但遗憾的是,他无法修补夜浮光的魂。他曾尝试过无数次用魂线去编织夜浮光的魂,但都一无所获。   或许是因为夜浮光的魂过于破碎了,又或许是因为他法力不够强,道行不够深,总之,他无法复活夜浮光,哪怕是一缕残破的魂识,他都要不回。   即使坐在他面前的是凡人韩拾一,并非夜浮光,但用魂线来救活韩拾一,其实银沥只有一成的把握。   “韩拾一!你不许死!”   “韩拾一你给我回来!听到了没有!”   银沥一声声呼唤着韩拾一的名字,他试图唤醒韩拾一的魂识,如果韩拾一的魂识不醒,那么银沥花费再多法力都无济于事。   “韩拾一你醒醒!我是银沥!”   “韩拾一!”   任银沥怎么呼唤,韩拾一依然没有睁开眼。   但这一成的可能性已经足够银沥豁出去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拼死一搏。   韩拾一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他是银沥等待了近千年,寻到夜浮光的唯一机会!   银沥十指合拢,快速结了一个法印定在韩拾一残破的肉身前。   随后,无数魂线从银沥身体各处穿出,冲破死神的黑袍,布满法印的衣裳瞬间被撕得粉碎,银沥洁白无瑕的皮肤一下子变得千疮百孔,鲜血从眼睛、鼻子、耳朵、唇齿、指甲等身体各处涌流出来。原本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银沥上神,此刻整个人仿佛被浸泡在血里,甚至连白发的缝隙之间都流出了血水……   一开始魂线对韩拾一的肉身有些抵触,但银沥耗尽全力将魂线从韩拾一眉心处逼了进去,魂线才开始慢慢发挥作用。   就这样,源源不断的魂线从韩拾一的眉心穿进他的头颅,紧接着从他的后脑勺长出,迅速包裹缠绕,塑造成人形。   银沥的魂线正在以非常野蛮的速度,重塑韩拾一的肉身。   --------------------   久等啦!给大家鞠躬!一周更一万字,大概3-4更这样,更新不定时,大概率都是凌晨,大家不用等呀! 第39章 亡魂法器9   红色的结界密不透风,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距离结界不远处,相宁正在闭目养神。先前为银沥他们作法加持穿魂,他伤得委实不轻,现在混乱已经平息,他也开始为自己运法疗伤。   另一边的钱坤显然还在重建自己的三观,此时他脸上全都是清澈的愚蠢,看看那个巨大的红色的茧,又看看旁边半神半鬼的相宁,身为凡人的他身体自觉地远离了后者几公分。   只见相宁的身下亮起一层光晕,一个不知名的法印正在加速运转着,钱坤用自己的游戏思路,猜想那是个能回血的东西。   相宁忙着补血,钱坤又无聊地看向一旁蹲着的毫无灵气的鬼童。   银沥在穿魂回溯时,强行抹杀了鬼童在回忆里的意识,唤醒阴阳路上的它,回来后鬼童便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就算是不懂神鬼之道的钱坤都能看出这鬼童受了不少刺激。   “喂……你们当鬼的,都必须要进入轮回吗?”钱坤鼓起勇气朝墙角那边探了探头。   鬼童没有理会他,而是一如既往看着那个红色的结界。凸出的眼珠子空洞又苍白,形态上与穿魂前并无二致,但此刻钱坤却像是从这两颗眼珠子里看到了鬼童千丝万缕的不舍。   仿佛那个结界里面有他极其重要的东西,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轮回路该怎么走都不太在意了。   “好吧,不理我,行,看你的吧。”钱坤自言自语缩回了头,他靠在一方坍塌了的墙边,也像鬼童一样看向那个巨大的血红色的茧。   不知道哪里来的安全感,只要有银沥在,钱坤便觉得韩拾一定然不会命绝于此。   环境突然变得安静,钱坤这个原生态无污染的人类夹在一鬼一神之间也开始不自在了。他也不管鬼童搭不搭话,还是开了口试图让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活跃起来:“其实你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一只鬼应该也是有感情的吧。虽然我对韩拾一口中的‘爷爷’已经没有记忆了,但是我能理解你,真的。”   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显得尤其真诚:“韩拾一这小子表面看上去跟所有人都不熟络,但是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小区,今天这家有个小孩需要接送,明天那家小孩需要辅导功课,他们都找韩拾一帮忙。他虽然不是热心肠,但是从不拒绝施展善意。我妈经常拿藤条教育我,她总说虎父无犬子,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什么样的人,韩拾一能成为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不讨厌的人,想必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会短命呢?我也像你一样,总觉得他不会死,他一定能活着出去。”说完,钱坤扭头看了一眼鬼童,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个瘦小单薄的小鬼魂和“爷爷”辈的人混为一谈。   或许是对钱坤说的话有所动容,鬼童扭头跟钱坤对视了一眼,脸上却无甚表情,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懂这番话。   这一眼看得钱坤简直如坠冰窟,这地儿真是越坐越冷了,他没忍住朝自称死神的相宁那边靠了靠。   一人一鬼短暂对视后,再次不约而同望向那片巨大的红色。   ·   云海翻腾,高山远阔。   悬崖边上,一棵孤松屹立,松树四周的云海迅速退去,白雾中徐徐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绿衣仙人。   他孤身一人立在松树下,极目远眺。   此时正值日出,赤红的圆日正乘着云雾从山峦间升起。   只见圆日升上东方一处高山时,山顶处突然闪烁出一点耀眼光芒,如同白昼流星乍现,稍不注意便会错过。   “天荒的旧址总算出现了,可让我一番好找。”   天荒,数万年前曾是盛极一时的国都,后来因为一场天灾,城中人全数灭亡。   如果世界上还有能破解天书文字的人,就只有这里能找到了。   银沥说他在人间游历时曾在这附近遇到过一位能解读天书文字的人,但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活着,抑或是否有后代,总之他让巫沉来这里碰碰运气。   说实话巫沉对找到能破解天书文字的人信心不大,但是哪怕只有一丝的机会能复活夜浮光,他都愿意拼尽全力。   “我去!你快醒醒!快看!那个绿色的不会是人吧?”另一座不远处的山头上,一名露营的驴友刚钻出帐篷还没擦干净眼眶,就迫不及待地摇醒自己尚在梦中的伙伴。   “什么啊?有人不是很正常嘛,看云海日出,你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儿……”被叫醒的伙伴显然不太高兴,但当他睁开眼看清不远处那棵松树下的人影时,他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我我我……我去……这人……站在那棵迎客松的岩石上?我……他他他……怎么上去的?”   “果然不是我的幻觉!快拿手机拍下来,这简直大新闻啊!”   但两人还没来得及解开手机锁屏,那身穿绿衣的人影便从岩石上一跃而起,轻松跳到了松树顶上,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离谱的是下一秒,那绿衣人便纵身一跃化成一只黑鸟,几声鸦叫过后,便消失在茫茫云海里。   两名驴友瞪大眼睛张着嘴巴,震惊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没看错吧,他跳到松树上,那棵松树的枝干连弯都没弯……”   “你没看错,牛顿来了都解释不清……”   “重点是,他好像变成了一只乌鸦,还有拖尾的……”   “是的,这就更解释不清了……”   “你相信世界上有妖精吗……”   “有没有第二种可能……”   “鬼怪?”   “有没有第三种可能……”   “外星人!”   “外你个头!我是说神仙!有没有可能这是神仙!”   “神……神仙啊!难怪一直传言这座山出现过神迹……”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见过乌鸦带那么长拖尾的吗?”   …………   ·   某条阴阳路上,巨大的红色结界内,银沥全身鲜血淋漓,血水细细密密地流了一地,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地上的红是他身体里蔓延出来的魂线,还是他的血。   银沥拼尽法力将魂线逼进韩拾一的体内,加速了韩拾一肉身的修复。原本穿魂术就是个消耗魂体的法术,韩拾一又在穿魂过程中遭到那位老道长的符篆攻击,魂体差点便消亡了!幸好银沥出现得及时,将韩拾一的魂体带了回来。   否则在阴气极重的阴阳路上,韩拾一这种虚弱的肉体凡胎,肉身肯定也会在短时间之内随着魂体一起化成灰烬。   在魂线的作用下,现在韩拾一肉身已经基本修复完毕,在银沥强大法力的影响下,鬼童的法术也失了效,儿童版的韩拾一此时已然恢复了少年身,他赤身裸体闭目坐在银沥面前,全身都是刚长出的新肉新皮肤,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张如同清朗月光般的脸,再次让银沥恍了神。   太像了,太像夜浮光了……   师父啊,为什么走得那么决绝,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徒儿呢?   银沥收回最后一道法印,原本端坐的身体瞬间便疲惫地倒在地上,缠着血色的银色垂落眼前,沉重的眼皮强行睁开数次,最终还是合上了。   另一边,最后一根魂线在韩拾一的右手手腕上潦草地打了一个结,然后缓缓缩回了银沥的体内。   不知是过了一个世纪还是只过了一个瞬间,韩拾一在混沌中苏醒,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刚刚死而复生的他并没有感到一丝高兴,因为刚睁开眼,他便看见银沥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跟前。   “银沥哥……银沥哥!”   --------------------   求求海星收藏和评论哦! 第40章 亡魂法器10   相宁翻开手中的生死簿,写着“韩拾一”三个大字的那一页光亮逐渐微弱,闪烁几下后,这三个大字竟然赫然消失在黄纸上!   这简直匪夷所思!   相宁当死神这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能逆转生死的人!   人死不能复生,魂散不可轮回,神灭终将虚无——这是千世万代都无人能改变的铁一般的法则!   生死簿上出现了名字,便注定是阳寿已尽之人。人魂离开肉身,走上阴阳路,再走向轮回,这都是板上钉钉的规矩!   虽说曾经也有过不少阳寿已尽的凡人在世间苟延残喘的案例,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将自己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彻底抹去!   如果……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逆天改命,那便意味着阴阳两界的法则不再是铁律!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将陷入不可预料的混乱中!   相宁拿着生死簿的十指颤抖,他抬头看向长廊尽处的红色,眼眸中的神色不定。   “相宁你快看!红色的线退去了!退去了!是不是没事了?”钱坤明显非常激动,与之反应相同的还有角落里的鬼童,他为了看清前方的景象,已经飘了起来。   “没错。”相宁的目光无比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经历了何种震撼,又在思索着怎样的可能。   红色的魂线从结界上退散,缩回到银沥体内,就在魂线全都消失的时候,结界也一瞬间破碎了。漆黑走廊的深处,缓缓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外面的人还未看清人,就听见从黑暗中传出的韩拾一的声音:“谁快给我两件衣服!”   “怎么回事啊韩拾一?你没事吧?”钱坤大声回应韩拾一,却不敢往前走。   “钱坤,衣服,扔过来给我!”   “啊?噢噢!你等一下!”钱坤没有过多犹豫,立马脱掉自己身上的卫衣外套,“韩拾一,那个裤子你要不要?我给自己留条内裤就行……”   钱坤话还没说完,身边两件宽大的黑色衣袍便朝韩拾一的方向飞了出去,他扭头一看,旁边的相宁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单薄的黑色里裤了。   “他法力微弱,死神的法衣能助他保存剩余的法力。”   “多谢。”韩拾一回道。   没一会儿,黑暗中那道人影便变得清晰了,是韩拾一背着满身是血的银沥朝他们走来。   “我去!韩拾一你没事啦!”看见韩拾一完整无缺,钱坤喜出望外,但当他看清楚银沥的状况时,再次陷入恐慌之中!虽然说韩拾一的命也是命,但是神仙也没必要真的做到这个份上,拿自己的命去抵凡人的命吧!   钱坤冲到韩拾一跟前,哆嗦道:“这种失血量……他还能活吗?”   韩拾一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直接对上相宁震惊的眼神,冷声道:“救他。”   “喂相宁,你快想想办法啊!快帮帮忙啊!他可是死神!死神死了那我们怎么办?不能够吧!啊啊啊——”钱坤猛地转头向相宁求情,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相宁瞟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鬼童也前来帮腔:“求求你帮忙吧……这位上神不能死在我的阴阳路上……”   “我——”相宁刚想开口,话又被某个不识相的凡人打断。   钱坤大喊:“相宁你快点啊还愣在那干吗?你这么厉害,快想想办法啊!他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要死了啊……韩拾一你没事吧?”   这些人,不对,这些鬼,不对……   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相宁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理重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心想这一人一鬼到底让不让他说话?   扫视完面前慌张的一人一鬼,他才张口道:“我有说不帮忙吗?”   相宁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银沥或者韩拾一的!   他十指快速捏出一个法印护在银沥身后,便开始向他输送自己刚恢复的法力。片刻后,相宁总算松了一口气:“好了,他死不了。他炼化的东西正在修复他身上的伤。”   钱坤惊讶:“那……那东西这么厉害?自动补给残血?”   相宁无奈看了他一眼:“差不多是你理解的意思。”   韩拾一自结界里出来后,便一直黑着脸,持久地沉默,也不看人,不久前那副乖张的模样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般。   他在穿魂过程中自己闯出去,拿自己的命赌银沥不会弃他不顾,他确实是赌赢了。然而他却在想,银沥是救了他,也拼尽全力救了他,可他怎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呢?   特别是当时魂体还未苏醒,银沥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怎么觉得银沥像在喊另一个人呢?   他在意的,是韩拾一的命,还是韩拾一身上未解开的关于他师父的谜团?   简直不能细想。   原来韩拾一一直都忽略了,自己最在乎的其实不是银沥去不去救他,而是银沥因为什么救他。   他突然意识到“夜浮光”这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原来具有如此可怕的杀伤力。哪怕是他的一个名字,哪怕是他的一缕魂气,都足以让银沥整个人地动山摇,将韩拾一本就可有可无的地位彻底摧毁。   他是韩拾一无法超越的存在。   但是实际上,更让韩拾一生气的不是银沥救他的目的,而是银沥为了这个不一定还存在也不确定能不能回来的人,耗尽自己的法力,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浑身是伤。   当时韩拾一刚睁开眼便看见银沥倒在血泊中,他心疼得仿佛那些血是从他心底流出去的一样。   或许是他一开始就低估了夜浮光在银沥心中的地位,他的神尊师父,就是他的信仰。   但是,信仰也不是不能摧毁的。   韩拾一低头苦笑,心中突然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   阴暗潮湿的墙边,韩拾一身上披着破布般的T恤和校服裤,宛如一个乞丐,而两件死神法衣都被他包裹在银沥身上,仿佛生怕他的死神大人露出半截胳膊被什么人瞧见。听见银沥没事,韩拾一目光总算晃动了一下,道完谢他便转身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将银沥紧紧护在怀里。   他的动作十分轻,但又充满占有欲,就连十根手指都深深陷入银沥的白发之中。   没过多久,他又恍惚地抬头问:“你说他没事,那他为什么不醒来?”   相宁已经感应到银沥体内的法力涌动,他若无其事地对所有人说:“不用担心,他并无大碍,只是法力消耗过度,让他睡会儿吧。”   正在所有人都准备松一口气时,昏暗无比的长廊中,突然闪出一片亮光。   是相宁手中的生死簿某一页,突然闪烁了三下,在这条弥漫着死气的阴阳路上,如同某种催促的信号。   韩拾一的目光从发亮的生死簿上移至那个蹲在墙角的,几乎变得全身透明的鬼童身上。   看着这个虚弱的鬼童,他才终于想起穿魂中经历过的种种——他要找的“爷爷”,就在自己身边。   一只鬼,何以至此啊?   不过只要想起老道长对鬼童说过的话,韩拾一就明白一切了——这只鬼之所以变成亡魂法器,也是因为要保护他体内的东西。   鬼童在他身边守护十多年,全因听了老道长的“令”。   人鬼殊途,何来情分?   韩拾一顿时有种失重的感觉,他明明就叫韩拾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如同撑着一艘孤舟,漂泊在无边的大海,看不见靠岸的灯塔,也没有人为他而来。   所有人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但所有的目的,都不是他。   可笑,今天他明明失而复得,却又如同失去了一切。   --------------------   求海星求评论! 第41章 亡魂法器11   “你也是为了护住我体内被封印的东西才来到我身边的。”韩拾一没有用问话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显然,他在抗拒。   鬼童摇了摇头,目光瞬间变得黯淡:“不是,我是自愿的。”   韩拾一并不相信,追问道:“为什么?我与你不过在小时候打过几次照面,何以至此?”   事实的确如此,大部分游荡人间的鬼魂不会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凡人身边逗留太长时间,因为阴阳互斥,与凡人待在一起,久而久之鬼魂也会损耗自己的阴气,这对鬼根本没有好处。哪怕是韩拾一这种能利用鬼契牵制一群小鬼的人,都不会让鬼魂在自己身边久留,鬼魂阴气散尽对他也是非常不利的。   而鬼童仅仅与韩拾一谋面几次,便决定要长久留在他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连鬼童自己也不明白,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当初老道长问他愿不愿意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应承了下来。   一开始他便是一只漂泊的鬼魂,但是自从当了韩拾一的“爷爷”后,他学着像人一样生活,也越来越像一位“爷爷”。他拥有了一个懂事的孙子,陪伴这个小孩走了十年的人间路,这个小孩从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娃娃长成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这段时光仿佛也弥补了年幼身亡的鬼童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要问他为什么,他可能回答不了。   但要问他可曾后悔,他可以坚定地说:从未后悔。   颤抖的童声开口,语气却老气横秋:“小拾一,我来到你身边成为你的家人,是我自愿的,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我都会怀念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那或许就是缘分吧。或许是从你给了我名字那天起,又或许是更早之前,从你出生那天开始,我们就有了某种缘分。你被接到福利院后,我也跟了过去,看着你日复一日成长,却并不快乐,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我很想让你快乐地成长……所以当你说你想要一个亲人的时候,我便来了。”   韩拾一抬眸看过去,他突然想起自己穿魂到鬼童身上的第一个场景——他出生那天,他的母亲朝鬼童看了一眼。   只是轻轻的一眼,韩拾一却能感受到一种直抵心灵的震撼,只是他不确定那到底是鬼童的感受还是他本能的反应。   韩拾一不能确定,但是他却突然想到了韩静。   一个普通却伟大的母亲,哪怕阳寿已尽,也要用尽全力将他生下来。   或许就是当初韩静的那一眼,他和鬼童的缘分就此产生。   韩拾一尝试换位思考,假如他是那只鬼,他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孤僻小孩自愿被炼化成亡魂法器,变成他的亲人陪伴他十多年吗?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认为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小时候偷偷练习各种奇门法术,也不过是为了能牵制身边的鬼怪,更好地保护自己罢了。   但是从未老实祭拜过祖宗的他,却突然想回自己家一楼那个祭堂前,给自己的母亲好好奉上一炷香,跟她说上几句不太熟稔的话语,哪怕她早就轮回转世了。   生死簿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相宁脸上划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他刚想开口催促韩拾一,却见韩拾一机械地转头看向鬼童,挤出一个苦笑:“那你……是真的要走了吗?”   其实他还是有很多话想对“爷爷”说的,比如他刚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准备买一床新的被褥搬到学校宿舍住,一周回家一次——可是这些话在这时显得毫无意义,因为他的“爷爷”要走了,家里再也不会有人等他回来。   鬼童从墙角立了起来,他看起来不超过一米,身形瘦弱得如同一张白纸,轻飘飘的,双脚一离地,便缓缓向韩拾一飘来。   一张挂着空洞眼珠的稚气鬼脸,此刻看上去竟然显得十分慈祥,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几百岁。他亲切地称呼韩拾一:“小拾一。”   韩拾一刚想应声,没想到有人先替他回应了。   “在呢,爷爷。”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韩拾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在呢,爷爷。”又一个小韩拾一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我在呢……”   又一个……   “在呢……”   …………   韩拾一闻声回过头,一个又一个的小韩拾一,成群结队地、无比欢快地从他身后跑过来,他们像是没看见长大后的韩拾一一样。   正当韩拾一以为这群小韩拾一要撞到自己了,下意识闪躲时,却看见这群小韩拾一直接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奔向前方的鬼童。   但是他们没能走到鬼童跟前,这些童年韩拾一的幻象在穿过韩拾一身体的一瞬间化成了泡影。   韩拾一眼睛湿润,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自己消失在跟前,颤抖的双手仓皇无措,只能凭空晾着。   鬼童说过他没有多少作为人的记忆,而他作为人的时候,正是成为亡魂法器后做韩拾一的“爷爷”的期间。“爷爷”不想看到韩拾一难过,将他幼时所有不开心的记忆都封存在自己身上。   所以,这条阴阳路上的一切幻象都是韩拾一小时候的记忆。   难怪他记不起幼时在福利院发生过什么……   难怪他一进到这里就对很多事物都反感……   难怪,难怪……   原来这条阴阳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曾经不美好的记忆。   “爷爷……”   鬼童声音喃喃道:“只能陪你到这了,真的要走了。”   原本倾注在亡魂法器上的法力已经散去,鬼童现在也只能继续用他的童声。老成的语气在他稚嫩的声音中显得十分诡异,但这并不影响他唠唠叨叨滔滔不绝:“爷爷走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没?烧焦的饭记得不要吃了,还有过夜的剩饭剩菜记得倒掉。对了,顶楼那个浴缸,瓷砖都变滑了,爷爷还没来得及给你换新的,你回家后记得要去建材市场买些新的瓷砖回来铺上,记得还要买些水泥,否则瓷砖粘不稳,如果你不懂,记得去请教街坊王伯……虽然我走后,街坊邻里关于我的记忆都会消失,但是他们还记得你,你遇到任何困难呢,都是可以去请大家帮忙的……”   此时此刻,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相宁和钱坤谁都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   “爷爷……我……”韩拾一垂下头去,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到地板上,与地上的灰尘凝成一粒一粒的泪珠。   “欸欸欸,我都教过你多少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鬼童飘到韩拾一跟前,仰视着他,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配当你的爷爷,不过我当鬼的时间很长,有时候跟鬼学,有时候跟人学,也就越来越像一位爷爷了。”   韩拾一蹲下来,抹了一把眼泪:“不,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很好……”   “真的吗?”鬼童眼中闪着光,“你没骗我?”   “真的,你这个爷爷当得很好,不然也不能瞒我那么久。”   “那我是不是也算及格了?”   “不能这么算。”韩拾一摇了摇,笑了。   “不算吗?果然我没有当好……”鬼童眼中露出对自己失望的神情。   韩拾一再次摇头:“你当朋友是零分,当爷爷是满分。”   鬼童红着眼睛,思索良久才低声问出口:“……你不会怪我吧?”   韩拾一说:“不会的,我很感激你。”   像是得到了赦免般,鬼童的声线也欢快了起来:“那你会记得我吗?”   韩拾一点了点头:“当然,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是我最好的爷爷。”   “好……很好,我走之后,你要记得时常去给祖先上香……”   “我会的……”   “香你知道放哪里吗?”   “神牌下面的柜子里,还有纸钱、金元宝,我都知道,我到时候给你多烧一点,保你早日轮回。”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爷爷……”   “还有什么?”   韩拾一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谢谢你。”   …………   ·   黑暗长廊的尽头,不久前出现在这里的霸凌韩拾一的小孩,以及长得一模一样的韩拾一,还有不同房间的门牌名字……所有幻象都开始破碎、崩坏、消散——阴阳路的尽头,是魂主通往轮回的地方。   相宁用牵魂绳引领着鬼童往前走去,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钱坤低头擦了擦眼泪,说了句:“太感人了……不对,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韩拾一没看他,而是蹲下身,沉默地将睡在地上的银沥横抱起来,看上去威武不可侵犯的死神大人比想象中要轻许多,韩拾一无论是抱他还是背他都毫不费力。   “哇哇哇……韩拾一!这是你家门口!我们回来了!”钱坤震惊地指着韩拾一家门口,那是他不久前摔了一跤的地方,往门里看,还能看见桌面上那份已经融化了的雪糕。   “嗯,回来了。”韩拾一茫然地看向这间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一时迈不出腿。   不过他的茫然是多余的,有人比他先一步走了进去。   “雪糕都化了!我得赶快把它吃掉!”   --------------------   这个副本就到这里啦!同样是还有很多伏笔和谜团,会慢慢解开的!求求海星!下一个副本是校园恐怖,可以期待一下哦! 第三卷 神契 第42章 神契1   ·   密林里树影婆裟,一名绿衣仙人穿梭其中,数十里的茂密树林,泥土下深埋着一座城池,巫沉边走边看,偶尔能看到一些远古时期的碎砖石瓦,但大部分都被错根盘节的大树侵蚀得只剩下一点边角料,根本无法想象这些建筑曾经的恢弘模样。此时阳光是猛烈的,但在树荫之下走动却越来越阴凉。   传说中的天荒国后人并不好找,巫沉连续数天在这片区域施法搜寻,依然没发现哪里有过人迹。按理说,一个毁灭了数万年的国都不可能再有后人,如今还能活着的要么成神,要么成鬼,怎么可能还有后代呢?   巫沉心里将信将疑,嘴上又念叨银沥这个傻子,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甩出一道搜寻法印。   “会不会是我的方向错了?这片山头基本都搜了个遍,如果是有人刻意不让我发现,他会怎么做……”   巫沉突然脚步一顿,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随手捻了个法印,将石子往远处抛了出去。   不一会儿,有东西“嗖”的一声从他的背后飞来,他轻松歪头避过,伸手一抓,发现正是他刚才扔出去的石子。   “从前方扔出去的石子,从我的后面飞了回来……有意思。”巫沉把玩了几下那枚石子,随后眼神一变,手中的石子便变成了筛粉。   “在下巫沉,敢问是哪位高人在此设界啊?”他之所以一直找不到痕迹,是因为被人设置了屏障结界。巫沉自认法力虽达不到夜浮光和全盛时期的银沥两人的高度,在神界也是属于数一数二的上神了,但他却没能及时发现这里的结界,说明设结界之人法力就算不在巫沉之上,也必定和他不相上下。   众所周知,几乎所有的结界都是由法力支撑的,如果设立结界之人法力消亡,结界也会渐渐变得脆弱直至消失。而摆在巫沉面前的这道屏障,法力强大且鲜活,不像是先人留下的,倒像是仍活在世上之人的手笔。   能设立这种结界的神,巫沉掐指数也绝不超过五指。   上任神尊夜浮光已神魂俱灭,现任神尊弥胥君常年闭关,银沥早就被贬为死神削弱了法力,还有红尘阁的涵月——她代替现任神尊管理三界运行,忙得很,绝不可能是她。   巫沉思前想后都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种本事,一个结界都瞒住他那么久。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神界的众神身份背景都不简单,各有所专各有所长,其法力深浅亦很少流于表面,新神中出现一两个法力出众的,也绝非不可能。   巫沉出发已经好几天了,至今一无所获,皆是拜这尊大神的结界所赐,他此刻也失了耐心,高喊一声:“高人若再不露面,就别怪巫沉无礼了。”   说罢,两旁的树木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地下的泥土也开始变得松动,如同地震般裂开一道道裂缝,巫沉双手快速结印,几棵树木便脱离了地面,连根拔起飞到空中。   他没打算继续维持表面客套:“得罪了,今天在这的哪怕是神尊,也必须给我现身!”   紧接着,树木接二连三被法术操控着连根拔起,唰唰地都飞到了空中,很快巫沉就毁掉了半片山林,当他准备继续施法时,一道声音从远处飘来:“停手吧巫沉上神。”   巫沉顺着声音望天空中看去,一个黑衣身影正正高悬在自己的上方,人脸完全藏进了黑衣的帽子中,叫人完全看不到真容。   不敢露脸?倒像是在故弄玄虚。   “敢问高人是何方神圣?巫沉未曾……”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的目的能不能实现才重要。” 这把奇怪得紧,说话的时候同时出现两种声音,像是两个人同时说的,一会儿是空灵纯净的女声,一会儿又是朗朗动听的男声,要换个现代一点的形容词来说那便是精神分裂。   巫沉挑眉:“噢?高人可知我此行的目的?”   “天荒无后人,这里不过他们的墓罢了,还请巫沉上神手下留情,莫要再破坏水土。”那把雌雄莫辨的怪声顿了顿,又继续说:“那孩子身上的天书咒文,并非天荒后人所设,而设下封印之人亦不复存在,如今无人能解。”   巫沉愣了愣:“敢问高人有何指点?”   空中传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那本就是死咒,设下封印之人当初只想保那孩子一世平安,因而三道封印加身,封住了他体内不属于他的精魂,使其不得出现。那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啊,巫沉上神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天荒的吗?”   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巫沉迫不及待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   那把诡异的声音幽幽道:“巫沉上神,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狂风穿山越岭而来,整座山林顿时响起树叶摩擦的簌簌声,听起来就像是大自然在说话。   那神秘人三言两语便说完了自己的计划,巫沉听罢,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他震惊得再次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非要说的话,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   一阵簌簌的风声由远及近传到银沥的耳中,他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   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会觉得这风声惬意悠闲,但是对于能听到万物之声的银沥来说,听觉自动将这些声音放大了几百倍,他只会觉得这些声音吵得头疼。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更折磨人的是后面一阵一阵传来了街边的小贩吆喝声、车辆的喇叭声、集市的讨价还价声,还有不知哪儿乒啉乓啷的煮饭声……   银沥翻了个身便再也睡不着了,他紧了紧眉头,睁开眼。   旧得发黄的墙壁,简约的陈设。这个房间说不上熟悉,但也绝对不陌生,是韩拾一的房间。   银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洗得发白的蓝色睡衣,抬手闻了闻,是干净清爽的洗衣液味道,这种味道他很熟悉,是韩拾一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要凑近才能闻见。   他又一次在韩拾一家醒来。   虽说一回生两回熟,但是每次都在韩拾一这小子的床上醒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重要的是,这小子每次都会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   让他觉得丢脸的是,每次都是自己昏迷时被那小子伺候,而该死的是他每次都没有被人剥光又穿上衣服的记忆……   他可是银沥上神啊!是屈指可数至高无上的神明啊!   怎么可以被区区一个小凡人亵渎呢?   要换在以前,别说是韩拾一,就算是夜浮光也没多少机会能触碰到他发尾。而现在自己却堕落成一个每次昏迷便被魂线占领意识的废物……   “唉……”银沥无奈地扶额叹息,心想这简直就是神之耻辱。   最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是戴着四个缚神锁的!那些丑陋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有罪。   不管韩拾一看没看见这四个缚神锁,他都过不了自己那关。   正是心痛疾首之时,这栋隔音很差的老式骑楼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什么人正在上楼。   银沥合目调整心态,心想自己一个活了几万年的神,才不至于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失了颜面,只要他不提及昏迷的种种,想必韩拾一也不会在意。   嗯,那就保持沉默。   再抬头时,银沥板起了他那张高傲的脸。   门外韩拾一敲了几下门,小声问道:“银沥哥,你醒了吗?”   银沥心想这孩子怎么总是磨磨唧唧的,他没回答,而是径直下床,鞋也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走去拉门。   没想到一拉开门,原本伏在门前的韩拾一没刹住身体,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到银沥了身上,硬是将银沥这尊大神压到了地上。   韩拾一的呼吸变得很快,他在银沥耳边黏黏腻腻地开了口:“银沥哥,你没事吧……”   --------------------   求求海星求求收藏求求评论!你的支持是我写文的动力!我真的很需要一些数据感谢大家! 第43章 神契2   银沥眼睛闭上又睁开,他想坐起来但腰被韩拾一压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稍微抬一下头,就碰上韩拾一的鼻尖。   这小子,才多久没见,怎么长高了那么多?   银沥无言地看向韩拾一,希望他识相一点赶紧起来,不要让他这尊神太过狼狈。   奈何韩拾一与他对视片刻后,还是一副没明白的傻愣模样,还低头下去在银沥耳边摩擦:“银沥哥,你没事吧……”   银沥侧过脸,发现这小子耳朵红得跟红烧猪耳一样,差点就要冒烟了。   “你没发现你压着我吗?赶紧给我起开!”银沥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句。   经这一提醒,韩拾一才恍然大悟地“噢”的一声,单手撑着地面准备爬起来,可是他还没完全撑起身体,这头就又听见银沥发出一声痛苦的“啊——”,红着双眼瞪了他一眼。   “银沥哥你你你没事吧?你怎么样?我压到你了吗?哪里疼?”韩拾一慌张地爬起来闪到一边,另一只手掌依然托着银沥的后脑勺,等这尊金贵的神动身。   “臭小子,起来就起来,姿势能不能好点。”银沥本想说他压到自己的大腿了,但碍于上神的颜面终是没能说出口。   韩拾一这小子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打两下怕是要骨折,骂两句又怕他哭得梨花带雨,所以银沥是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他怕自己动起手来没点分寸,把人家小命给弄没了。所以银沥无论多么想报复回去,也不能真的下手。   坐起身后,银沥理了理一头长发,转身又瞪了一眼韩拾一,低骂道:“冒冒失失的,真是不知分寸,不懂礼数!”   韩拾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笑得像个傻子:“是我不对,下次不敢了,你没事就好。”   银沥朝他瞥了眼,看见他左手手背关节处擦破了皮,渗出红色的血来,不由得眉头一皱——难怪他刚才摔下去的时候头一点都不疼,原来是有人用手垫着自己的后脑勺。   韩拾一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银沥哥不用担心,只是小伤而已。”   “谁担心你?”银沥想也没想便接了一句:“下次不用做这种傻事,我是神仙,没你们凡人那么脆弱,你只需顾好自己。”   韩拾一低头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失色,但他很快便抬头笑了:“……嗯,我会的。”   银沥站起身,拂走身上的尘埃:“你只有这一身衣服吗?我怎么记得上次醒来也是穿了这套。”   韩拾一也跟着他站了起身:“不是的银沥哥,你睡着这几天,我每天都有给你换衣服。”   银沥正要迈出门的腿猛地一顿:“你……你说什么?”   “不用谢我银沥哥,我知道你爱干净。”韩拾一率先走出门外去,站在阳光下面对着银沥,抬手一指:“银沥哥你快看,这几套都是我给你换下来的睡衣,一天一换,你看那两套蜡笔小新卡通的是新买的,我觉得很适合你。”   银沥垂下的拳头喀吱作响:“你说……你给我穿了那些东西?”   “嗯,不过这还不是全部!”   “还有?还有什么?”银沥质问他。   韩拾一的视线突然移开了,语气变得暧昧起来:“还有那个……那个什么裤……银沥哥你当时身上全部衣服都没了,而我的那个尺寸又比你大,当然不能穿我的!为此我特意去给你买了新的,你看那边小阳台晾的都是你的专属小内……唔唔……唔!”   韩拾一嘴巴发不出声音,他被禁言了。   银沥涨红着脸往那边扫视一眼,晾衣的绳子上挂着的一排清一色的纯白色四角裤,在猛烈的阳光下迎风招展。   银沥:……   不过他有些意外,韩拾一竟然没给他准备什么花里胡哨的颜色。   韩拾一朝银沥挥动双手,示意银沥看向天台一旁的遮阳伞,那边的餐桌上早就摆好了四菜一汤,放了两个人的碗筷。   银沥有些惊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今天醒来,韩拾一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饭菜都是热乎乎的,明显是新鲜出炉。   韩拾一说不了话,朝银沥做了个“请落座”的姿势。   说实话,其实神仙也是吃人间烟火的。银沥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溜达到人间品尝各种美食,这是他经常流连人间不知返的原因,小时候也因此经常被夜浮光训戒罚站,说他不守仙规,没有神仙的样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下银沥实在没有责怪韩拾一的理由了。他嘴角抿成一条线,板起一张死人脸便坐到了桌边,拿起筷子便开吃。   银沥夹起一块肉,看了依然站着的韩拾一一眼:“坐下来吧,不是你自己准备的碗筷吗?两人份。”   “唔唔……唔唔唔……”韩拾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银沥垂下眼皮:“吃吧。”   韩拾一总算能发出声音了,他拼命呼了一口气,道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你自己做的好菜,我还得谢谢你呢。”银沥没看他,开始自顾自地夹菜吃饭。韩拾一的厨艺竟然很不错,让银沥这个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的老神仙吃得津津有味。   韩拾一见银沥吃得那么欢,便也拿起筷子给银沥夹菜,一口一句银沥哥尝尝这个,银沥哥尝尝那个。   银沥好奇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醒来的,这四菜一汤做得这么准时,汤还是烫的。”   韩拾一刚扒了一口饭,经银沥这一问差点噎着了,他喝了一口汤把饭送下去才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我只是每一顿都会做这么多,然后端上楼顶,等你醒来。”   银沥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他嘴里还含着未吞下去的饭菜,消瘦的脸顿时鼓起了一个包,与他平时的冷面死神人设格格不入。   “你……你是说我睡着的这些天,你每天都会做好饭菜等我?那……那我要是没醒来呢?你不吃吗?”   韩拾一看向银沥含着饭的震惊脸,觉得简直可爱极了,他笑着说:“等到饭菜凉了就自己吃,别看四菜一汤很多,吃着吃着我一个人就能吃完。银沥哥你放心吃,给你做的饭菜都是新鲜的,绝对没有隔夜菜。”   “我……不是这个意思。”银沥一时想不到话说了,他放下碗筷,又思索了几秒,才说:“虽说在阴阳路上我确实救了你的命,但你不用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明白吗?”   “嗯,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救你这条小命对我来说只是件寻常事。”银沥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救回韩拾一这件事就跟今天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偶尔遇到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他顺手帮它包扎了伤口一样简单随意。   但韩拾一非常清楚,为了救回自己即将燃尽的魂体和肉身,银沥付出了多少代价。   只是银沥这人非常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罢了。   韩拾一其实什么都明白,但他自己能力有限,就算再心疼银沥,也没法阻止银沥重蹈覆辙。   当能力与欲望不匹配时,再多的爱都只能长埋心底。   银沥不像韩拾一那般七窍玲珑心,他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不过这会刚开口让韩拾一不要放心上,那边他就开始有点后悔了。心想自己为救这小子弄得千疮百孔,定然不能太便宜他。   思前想后,他又心虚地补充道:“不过韩拾一,你若是对我心存感恩,日后……我是说日后啊,倘若本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再还来便是。”   闻言,韩拾一定眼看向他,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埋头给银沥的碗里夹了几块肉,才柔声说:“当然了,银沥哥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嗯,真乖。”银沥对韩拾一的表现颇为满意,他用一种不知长了多少辈的长辈语气夸韩拾一聪明伶俐日后必定有大作为等等,才继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把遮阳伞是韩拾一新买来的,他特意在天台搭了个凉棚,还置办了新的餐桌,这样银沥就可以边吃饭边欣赏他辛辛苦苦种了一个多月的向日葵了。但是显然,满天台的向日葵并没有他那一桌拿手好菜来得吸引银沥,他的神明大人全程只顾着盯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根本没心思想什么风花雪月。   “我吃饱了,菜做得不错,下次继续保持啊。”   银沥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朝后一躺,他的动作散漫又自在,懒洋洋的,像一只躺在藤椅上乘凉的猫,微风不时吹乱他的银发,他只是闭上眼睛轻轻用手一挥便又随风去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轻松惬意的午后了。   “银沥哥你好好休息,我去洗碗。”韩拾一自动自觉站起身收拾碗筷,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像极了谁家的小媳妇,再加上那张年轻的、不经世事的脸,真真是个好欺负的小凡人。   银沥惊觉,他现在已经可以将韩拾一和夜浮光分开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韩拾一却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尽管他有着自己的想法,却依然简单得一眼看破。而夜浮光不一样,他是一卷饱经沧桑的山水泼墨,随着岁月流逝他越看越难明。   韩拾一是韩拾一,夜浮光是夜浮光,他们是彻彻底底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韩拾一被银沥看得脸色绯红:“银沥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噢,没什么。”银沥目光从韩拾一脸上移到他收拾碗筷的手腕上,试图转移话题:“对了,还没问你,你手腕上那道红线是什么?”   银沥已经注意这根宛若细丝般的红线很久了,他以为是现在年轻人时兴的文身,便一直没问韩拾一。   “这个?”韩拾一抬起左手看了看,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魂线重塑我的肉身后,手腕上就多了这一条线,还好不明显,对上学影响不大。”   银沥眸光微动,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韩拾一一遍:“你说……这是魂线重塑完你的肉身后留下的?”   韩拾一诚实地点了点头,摊开手臂指着手腕的脉象位置:“我当时在结界里醒来,刚好看见魂线在这个位置打了个结。”   经他这么一说,银沥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有些头疼:“还打了个结……不会错了……”   “怎么了银沥哥?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突然变差……”   银沥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他将近崩溃的情绪,他撩起自己右手的袖子,只稍稍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淡定了。   “……恭喜你,与本神结契了。”   --------------------   银沥:他好单纯。   韩拾一(划重点):我比你大。   所以到底是谁更单纯一点呢银沥哥? 第44章 神契3   “神契?”韩拾一这时也看见了——银沥右手手腕上有一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线印记,他觉得奇怪,自己每天都非常认真仔细地给银沥洗澡换衣服,根本就没见过银沥手腕上有这道红线:“银沥哥,你手上这道红线我之前怎么见过?如果神契是在重塑肉身后出现的,为什么你的今天才出现呢?”   对此银沥也十分头疼,他当了神仙数万年,还是第一次与人结契。   “因为跟你结契的是我,不是魂线,我的魂识今天才苏醒,这根线自然也是今天才显现。”   “原来如此。”   银沥竖起两指,对着自己手腕那道细得如同发丝般的红线施法,很快,一根晶亮剔透的长线便浮现在两人眼前。   红线从他白皙的手腕一路延伸,连接到捧着碗筷的那只手上。   “简直荒唐!”银沥不由自主骂了出来,可想而知这件事的严重性。自己炼化的法器趁他魂识不清,擅自替他与一个凡人结契,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又是三界的一大笑话。   韩拾一放下手中的碗筷,试探地问他:“这件事,很严重吗?”   银沥正是气在头上,凶狠地瞥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了。看样子估计是认为韩拾一只是一介凡人,难堪大用,所以想连解释都省了。   但韩拾一是谁,不懂就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霸一名,既然遇到了知识盲点,那必须要寻根问底的。   “银沥哥,如果你不喜欢这根红线与我牵连,那我把我这只手砍掉好了,这样你也不用不开心……”说罢,韩拾一便转身绕到小花圃旁,随手拾起一把铁锹,一脸决然地就准备朝自己的左手砸下去。   “韩拾一你给我住手!”银沥打了个响指,韩拾一手中的铁锹乓啷一声落到地上。   银沥生气地斥道:“韩拾一我发现你这臭小子,有点……”   “有点什么?”韩拾一抢了他的话,既委屈又倔强:“有点偏激有点不听人劝有点不惜命是吗?问你什么都不说,是觉得我会给你添乱吗?”   “银沥哥,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弱是吗?结了神契就一定会给你拖后腿是吗?”韩拾一语气也逐渐变得有底气:“我们人类社会讲究人人平等,既然我们是利益相关的双方,那么我对于现状应该同样拥有知情权。”   银沥:“……”   “再说,我也学过一些法术的皮毛,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拖你后腿,也绝对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韩拾一适时扯了扯那根连接两人的红线,说道:“你就告诉我,这个神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然而韩拾一刚才那份底气只出现了几秒便消失了,他最后一句“好不好”又变成了撒娇乞求的“求求你啦”一样的语气。   他知道,银沥这人软硬不吃,他也只好软硬兼施了。   没想到银沥竟然被说服了,看着他就来了句:“我尊重你作为人的权利,接下来我要说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拾一喜出望外,立刻安排了饭后水果茶水给他的银沥哥:“银沥哥,我准备好了。”   银沥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他瞥了韩拾一一眼,又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民间关于神契的传说?”   见韩拾一一脸疑惑,银沥又继续说:“我举个例子,这样你或许更好理解。在一些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地方,通常都会有本土的地主神,村民们修建庙宇、祠堂用来供奉他们当地的土神仙,逢年过节便会去祭拜土神仙,乞求自己和家人身体健康财源广进诸如此类。”   韩拾一附和道:“确实有,我们城市郊区一带还有这种形式的祠堂,不过这与神契有什么关系?”   “别急,听我慢慢说。”银沥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大部分人对自己供奉的本土神明有着难以想象的依赖,比如今天婚嫁娶也去求神保佑婚姻和和美美,明天哪家小孩出生,也要去庙里拜拜,求神保佑孩子健康长大。”   “其实这些对神明的愿望或希冀,在积累到一定份量时,无形之中会形成了一种人与神明的契约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向神明许愿,愿望实现了就得回去还愿。”   韩拾一还是不懂,他抬起手腕扯了扯上面那根红色细丝:“那这与这根线有什么关系?”   银沥也抬起手腕端详自己手中那根细线:“当然了,神明也不是那么闲的,向他许愿的人很多,他没办法帮每一个人都实现愿望,尤其是那些受供奉才成长起来的神仙,法力有限,他们只能挑少部分人来达成神契。”   “比较明显的就是那些刚出生就被诊断为不健康的孩子,大多数家长都会把自己先天有缺陷的孩子抱去寺庙宗祠契神,求神保佑。这种时候,一般都会有通阴阳两界的通灵者协助引路,将孩子引荐到神明面前,以便神明更快看到这个孩子,与孩子达成神契,长长久久庇佑这个孩子健康成长。”   “我先前游历人间曾目睹过一些通灵者的做法现场,他们一般会从孩子身上取走一些发丝或者血液,在神明面前将发丝沾血后烧尽,到达土神仙那里,便是这样一根细线。”银沥突然玩心大发,用力扯了两下自己手腕那根红线,韩拾一也十分配合地假装自己的手被他拉动了,哎呀一声整个人往他那边倾斜。   银沥:“……”   韩拾一笑道:“所以这神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银沥哥你刚才到底紧张什么?”   韩拾一简直一言惊醒,银沥这才想起他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他的拳头关节掐得喀吱作响:“你还没明白吗?臭小子你最好给我想想你当时对我强烈地许了什么愿望,以至于魂线竟然主动与你结契!还是这种……”   银沥突然满脸通红地止住了后半句,在韩拾一看来他分明是恼羞成怒。   “这种什么?”韩拾一顿觉银沥对他有所隐瞒,一脸的错愕。   银沥一拍脑门,转过身去背对韩拾一:“没什么,你快想想你到底对我许了什么愿?一天没完成你的心愿,我们的神契就无法解除。”   无法解除神契,也就意味着银沥要一直保佑韩拾一,确保他活着,直到愿望达成——否则银沥这尊大神也会因为没达成神契的约定而遭到反噬和惩罚,轻则七死八活,痛不欲生,重则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无论是哪一种,银沥都不想尝试。   韩拾一摩擦着下颚,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嗯……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忽然地面一阵阴风扬起,一只冰冷的手掌掐着韩拾一的脖子,银沥露出略带阴森的微笑:“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小朋友?我问的是你在我昏迷时,向我许的那个愿。”   韩拾一脸僵了僵,才吞吞吐吐地答:“我知道了银沥哥,你稍安勿躁……你昏迷的时候,我也神志不清呀,就连自己和你结了神契都不知道。你让我想,我也一时想不起来……不如给我点时间?等我想起来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见银沥还是一副想杀人的态度,韩拾一只好继续求他:“好不好嘛?银沥哥?我绝不骗你。”   “罢了,谅你也不敢欺瞒我,等你想起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银沥松了手,少顷又想起来什么,对韩拾一说:“接下来我要离开几天,这几天你都要留在家里,不许乱跑。”   “你要去哪?”韩拾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残留着银沥的冰凉体温。   “神仙的事,凡人少管。”银沥起身抬起长腿,准备下楼:“对了,走之前,带我去看看你爷爷曾经供奉的‘祖先’。”   --------------------   神契也分很多种的,大家猜猜韩拾一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契约呢?求海星求收藏求关注作者专栏!笔芯! 第45章 神契4   韩家这栋老式的小骑楼一楼尽头有个小房间,是“韩爷爷”亲自设立的家庭小祭堂,房间里窄小阴暗,常年熄灯点蜡,韩拾一推开门进去时,还能闻到浓郁的竹立香气味。   “银沥哥,你稍等一下,我先点燃蜡烛。”韩拾一开完门,便习惯性走到神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打火机点燃了神台前的几根粗蜡烛,几排祖先的神牌立刻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然后韩拾一又学着“爷爷”的样子,从里面抽出一柱香,在蜡烛的火焰上借火。   银沥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环顾祭堂四周,随后将目光集中在神台前的那几排神牌前:“你很少进来这里吧。”   “啊?”韩拾一明显没明白银沥的意思。   银沥指了指最正中的那个神牌:“这个牌子,后面。”   韩拾一不明就里地将那个牌子拿了下来:“这应该是韩家好几代之前的祖先,有什么特殊的……额……”   韩拾一顺手将神牌翻了个面,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韩小风?!”   “看来你的爷爷很早就已经给你提示了。”银沥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而韩拾一还在震惊中,韩小风这个名字是他小时候给鬼童取的!就在和鬼童踢球的那个夜晚!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只是他都忘记了……不过随着爷爷的离开,韩拾一最近开始恢复了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依然很破碎,他只能随机一小段一小段地拼凑,并不完整。   韩拾一抱着那个写着韩小风名字的神牌思索了好久,依然没能想起这个名字是爷爷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少顷,银沥问他:“你还记得在阴阳路上,你爷爷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叮嘱过我什么……”韩拾一抬头看他:“他只叫我要经常来这里上香烧纸,告慰祖先。”   “上香烧纸……这些东西一般都放在哪?”   “诺,竹立香一般都在抽屉里,纸宝一般都放在……这!”韩拾一拉开神台下方的木头柜子,或许是他用力过大,柜子又太过拥挤,里面立刻涌出大量的黄纸、还有叠好的金元宝银元宝,都是用来烧给祖先的。   韩拾一站起身准备清理这一地乱糟糟的纸宝:“银沥哥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就收拾干净。”   “慢着,你把这个柜子都掏空。”银沥蹲了下来,指了指柜子深处:“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噢,好。”韩拾一照做了,果然从柜子深处挖出了一个古旧的木盒子,木盒子的花纹已然被岁月磨得平滑,还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   “这是什么?”韩拾一摸了摸那把锁,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见过,也没有钥匙,他刚想说自己没办法开锁,就见银沥打了个响指,面前那把铜锁“咔”的一声便分成了两半。   韩拾一打开盒子,一片红色丝绸布上,静静躺着一块泛着油光的白色玉佩。   “这玉佩,好特别……”韩拾一拿起玉佩仔细端详了一番:“看上去很新,却又不像是现代的东西。”   韩拾一将玉佩递给银沥,银沥也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便是你爷爷的真身。”   韩拾一恍然大悟,他想起了那个老道长:“是老道长炼亡魂法器给他造的真身?”   “嗯,他的名字、真身都放在了整个祭堂的主位,这个祭堂是你爷爷用来供奉自己的,他法力减弱,需要借用一些民间力量给自己续命,他这样应该苟延了许多年吧,只可惜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了。”银沥又拿起那枚玉佩,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擦着上面的花纹。这种纹样非常特别,不是现代人喜欢的动物、财神、如意类型的纹样,而是几朵混乱交缠的木兰花。   有那么一瞬间,银沥觉得这个纹样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见过了。   “银沥哥,你很喜欢这块玉佩吗?我可以送你。”韩拾一在一旁不知盯了他多久,脸上笑盈盈的,他认为失去了灵魂的真身,只是一件物品罢了。   “不,这是韩小风留给你的,你无论如何都得留着。”银沥把玉佩交还给他,末了还补充一句:“最好随身携带。”   “行。”韩拾一听话地将玉佩放进口袋。   “我要走了。”银沥转身出了祭堂,边走路边结法印:“你谨记这几天别乱跑,好好待在家。”   他话刚落,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屋子里,韩拾一对着空气,木然地说了句:“可是银沥哥,我要开学了……”   --------------------   这章有点短嚯!交代上个故事的一些后续!求海星求评论求关注求收藏求作者专栏呀! 第46章 神契5   厨房里的微波炉“叮”的一声响,韩拾一从楼梯上下来,怀里抱着一盆只有一朵向日葵的花盆,这是他从天台的土壤里特意挖出来的,准备带到大学宿舍里去。   他的学校离家不远,原本如果韩爷爷还在,他是可以经常回家住的,但现如今他家里已经没人了,街坊邻居也会渐渐淡忘这间屋子曾经有个老人,他一走,这里便成了个空房子,更不会有人来了。所以他还不如直接搬去学校住,学习也更方便些。   韩拾一走进厨房,从微波炉里取出几个包子,嘴上啃了一个,还剩几个用打包盒装好放进书包里。他如今孑然一身,不管去哪儿,住哪儿都没有多大区别。   啃完面包,他又老老实实打扫了一遍老房子,将凌乱的物品收进柜子,又进祭堂给从未见过面的祖先烧了香,这才拖着行李箱出门去。   锁上门后,他便停了下来,走到铁门旁边挂着的牛奶箱前,从里面摸出了一枚石子。   “冥界地府?”韩拾一念出刻在石子上的字,当他查看完,石子上的字体便在他面前消失了。这是红衣女鬼给他传来的关于银沥的最新行踪,上面显示银沥到了冥界后直接冲进地府找阎王,而红衣只是一只游魂,法力微弱,根本进不了地府的大门,她只好在地府大门前守候。不巧的是,过了许久都不见银沥出来,她只好作罢,回了人间给韩拾一传消息。   银沥经常穿梭在阴阳两界之间,有些地方韩拾一去不了,但是他身边的鬼可以代他去。   韩拾一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越发清晰的红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银沥走得急,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银沥去地府找阎王到底干什么?与他俩之间的神契又有什么关系?银沥到底瞒了他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韩拾一脑海,他越想越不对劲。或许去找阎王,是因为银沥对神契一事也一知半解才急于寻找解决办法,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实际上这已经是鬼魂们给他送来的第二枚石子了,第一枚石子上写着“城郊墓园”。之前他就听银沥提过,死神不同其他的神,是专门干送魂这种活的,住所一般都安排住在墓地里,阴气极重,一般凡人不会去,便于区分阴阳两界。   城郊墓园的地址恰巧就在韩拾一大学附近,韩拾一打算先回学校报道,再找个时间去城郊墓园看看。   韩拾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黄纸,夹着两指之间,另一手结印,随即念起法令:“众鬼听令,自今日起,黄纸为命,随传随到。”   念完法令没一会儿,指间那张黄纸便自燃了起来,直到黄纸燃尽,韩拾一才收回结法印的手——他下的令传到了。   韩拾一拉动箱子还没走出几步,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韩拾一!等等我啊!”钱坤身上拎着好几包东西,从韩拾一身后绕到他身旁。   韩拾一转头疑惑道:“你不是还没开学吗?来做什么?”   “做兄弟的,当然是送你上学啊!怎么样我这个兄弟够不够铁?我妈还给你准备了不少好吃的,都给你打包好了!”钱坤拍了拍手上提了几个快餐盒子装的食物,塞给韩拾一。   韩拾一愣了一秒,才在惊讶中接过袋子:“那替我谢谢阿姨。”   “谢什么,我妈是恨不得你当他的儿子,在家老说我没点长进,一听说你要开学了,立刻做了一大堆好吃的给你,还要我去帮你搬宿舍……你说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儿子……”钱坤这人一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个不停,他说了小半天才发现韩拾一沉默了许久,一副心里有事的表情,“喂韩拾一,你没事吧?你放心我们在阴阳路上的经历我一点都没跟人说!包括我妈!什么死神,什么爷爷,这些事情谁都不知道!”   “好了,我知道了。”韩拾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其实韩拾一对街坊邻居的情感仅限于打照面的关系,偶尔谁家需要他去帮忙给小孩辅导功课,他都不会推辞,邻居们可能觉得这孩子懂事,但实际上韩拾一并不是热心肠,他只是不想因为拒绝而给自己增加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当然,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他也不会拒绝。   只是韩拾一一直想不明白,他只不过帮了别人一个小忙而已,怎么值得钱家人源源不断地对自己好呢?每当钱坤给他送这个送那个,他总会本能地自我怀疑一下,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一个人活着,活得实在太紧绷了。   “小韩啊既然没事你还愣着干嘛,走啊!再不走就赶不上那辆893了!”不知何时,钱坤已经拉着韩拾一的行李箱一路狂奔了,他跑得气喘吁吁,拦住了即将开走的893路公交车,整个人趴在车门前朝韩拾一挥手,“快上车啊!”   韩拾一看向钱坤,发现这人身上有种不知从哪儿来的天真无谓,他笑了笑喊道:“来了!”   ·   冥界地府,阎王殿前。   银沥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全新的死神专职长袍,他将银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收进斗篷里,兜帽之下,只能瞧见额前露出的几根发丝。   一开始地府门前的鬼差看不出来者是谁,便挡住他的去路,不过在他露出真容后,几名鬼差便立刻缴械投降,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了阎王殿,一路小斯相随,那阵仗跟送人走一样,就差给银沥吹一段唢呐了。   “银沥上神来了,赶紧上座上茶!”地府管家喊道。   “上神辛苦了,这是本府最新鲜的供品,请您品尝!”小斯一号上场。   “上神累不累?要不要来一套马杀鸡汗蒸推拿?小的刚从人间东南亚一带进修回来,技术杠杠的!”小斯二号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口音说道。   “上神要不要沐足?小的给您脱鞋……”小斯三号蹲了下来准备给银沥脱鞋。   “别碰我!”银沥喝道。   “上神别怒上神别怒……”   银沥真是一听一个头大,看来阎王这家伙品味还是和以前一样差。   正在银沥烦恼该怎么驱散这群小斯,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你们都下去吧。”   小斯们一听这声音,都不约而同地回头行礼,只见身后那人身形高大,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内搭红色丝绒衬衫,得益于那张魅惑的脸蛋,如此现代化的服装搭配他一头及地长发却显得毫不突兀。他随手拿起一个供奉用的苹果,一边啃着一边朝银沥走来。其他小斯见了来者,全都默默闭上嘴退出了阎王殿。   银沥颇为无语地看了这妖孽一眼:“你这地府还真是与时俱进。”   妖孽笑道:“那是,人间的东西多有乐趣嘛,你看这新来的供品,据说是从洋鬼那边进口的,香甜清脆,要不要来一个?”说完,他便递给银沥一个大苹果。   银沥推开:“阎王多礼了,不必。”   被拒绝的阎王也不恼,反而直接啃了一口他要给银沥的苹果,边咀嚼边说:“稀客啊银沥上神,上次你来我这里待了20年可是把我的地府搞得一团糟呢!我给你收拾了多久的烂摊子你记不记得?不过时间一晃也过去一百多年了吧,怎么,突然想我了?来找我叙旧呢?”   “我有事找你。”银沥对阎王这种油嘴滑舌爱说废话的性格向来都不怎么给面子。   阎王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把手上两个苹果都吃完,才缓缓开口问:“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银沥摘下兜帽,挑了挑眉:“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呵呵,你真是毫不客气!”   --------------------   新角色,不知不觉开的局越来越大了,加入的角色越来越多啊啊啊啊! 第47章 神契6(已修改)   深夜,韩拾一悄悄地从宿舍床上爬了下来。   大学的新宿舍是四人间,加上他目前只来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新同学没来。韩拾一只是潦草地与另外两位同学打了招呼,在钱坤的盛情邀请下和另外两人吃了一顿晚饭,知道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刘全、许山。   韩拾一打着手电走出了宿舍,从学校的后山翻墙走了出去,他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果然他想的没错,从学校的后山走出去,不用十分钟就走到了银沥去过的城郊墓园。   换个说法,其实墓园和学校的后山其实相连的,只是有了一墙之隔,一边建成学校,一边修成了墓园。   韩拾一从小就是被鬼吓大的,胆子大得很,哪怕是一个人走在林林立立的墓碑之中,也没有一丝畏惧。他随手烧了一张黄纸,灰烬飘进了湿润的土壤里。   此情此景,要是换成钱坤估计腿都吓软了。   走着走着,他身边多了个红色身影。   红衣从他身后绕到他身前,又绕到他身侧,飘来飘去吸引他的注意。   “红衣,你挡着我视线了。”韩拾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依然步履不停地往前走。   “嘻嘻小拾一,这不是很久没见你了吗?快让姐姐多瞧瞧你。”红衣一直在韩拾一身上飘来飘去,忽远忽近地看他,有些疑惑道:“小拾一,我怎么瞧着你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但就是感觉小拾一身上多了些东西……”说到这,女鬼红衣突然话锋一转,跳回了她的经典话题:“要不你让姐姐我验验你的童子身?我可是馋了小拾一许久了,你小的时候我不敢生出邪念,现在都快18岁了总归可以和姐姐春宵一夜了吧!怎么样小拾一,答应我嘛……”   女鬼红衣突然像蛇一样缠上韩拾一的身体,脖子突然伸长,卷到了韩拾一的肩膀上,又朝韩拾一说了几句诱惑的话语。   韩拾一无奈地合了合眼,一张黄符拍在红衣的额头上,很快红衣便痛苦地喊出一声,立即从韩拾一身上退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似的落在地上。   韩拾一拿手电照了照红衣,严肃道:“我拒绝过你很多次了,以后莫要再行此举,那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做的。”说完,他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在漫山遍野的坟场里,寻找死神的墓穴。   红衣从地上面前坐起身,她怔怔地看着韩拾一的背影,突然觉得头疼得要命,无意识地开始喃喃自语:“什么是喜欢……为什么要和喜欢的人做……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还不跟上来?”韩拾一已经走出很远了,回头用手电朝红衣挥了挥。   “来了!主人。”红衣连忙爬起身朝韩拾一飘去,她知道方才那些话韩拾一是认真的,所以她也不敢继续去挑拨他,就连平时叫惯的称呼都立即改了口。   鬼契具有压制性的作用,韩拾一手底下这群鬼又都胆小怕事,一旦韩拾一脾气上来了,谁都不敢吭一声。   正如大部分传说一样,每当深夜来临,阴气极盛的地方会变得热闹起来,某些不属于阳间的东西会顺着阴气到阳间来透透气,而韩拾一正在闯入的墓园也一样。   每走一步,身边就多一道声音,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什么声线都有,他们见到韩拾一身后跟着一个女鬼还如此淡定,便准备吓唬他一下。   几个不识相的鬼魂故意制造出一些风声鬼叫,韩拾一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接着他们又丢出树枝等东西拦住韩拾一的去路,都被韩拾一机智跳了过去。   然后他们又故意整出鬼打墙,也被韩拾一悉数破解了。   当鬼当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没面子了,一群鬼围在一起商量着准备给韩拾一开个大招,不料韩拾一也蹲了下来,仔细听他们的计划。   “不错,就这样,把你们的坟都烧了吧,没了更干净。”韩拾一竖起大拇指,一脸赞同。   “谁在说话?”   “不是我,那是谁?”   “不是我,那是谁?”   ……   一群鬼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怪异之处。   “我啊。”韩拾一指了指自己。   “妈呀!有鬼啊!”   “不对!是人啊!我靠……这人能见鬼!”   “真是见鬼了……”   被韩拾一这一吓,墓园里的鬼顿时炸开了锅,抱头狂窜,到处蹦跶,闹了许久才镇定下来,齐刷刷看向韩拾一和红衣。   红衣站了出来,对群鬼说道:“大家不用怕,我家小主人天生阴阳眼,早就识破大家的计划了,他无心打扰各清净。”   韩拾一起身淡定地用手电扫视这群鬼,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死神墓穴的入口,只好另寻他法:“各位前辈,打扰了,晚辈今晚来这里只是想找一个入口。”   “什么入口?”群鬼有些震惊。   “你们可曾认识死神银沥?”   “银沥……银沥!”一只老鬼惊呼一声。   “他找银沥!他找死神做什么?他不想活了吗?”鬼魂们似乎对这个闯入者十分好奇,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直到红衣喊了停,他们才安静下来。   韩拾一抬头看天色将明,道:“没多少时间了,烦请各位前辈指路。”   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钱,朝天空使劲一撒,那些黄色的、白色的纸钱便如同雪花般,落满了整个墓园。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了冥币的鬼们都见钱眼开,不约而同向墓园出口的方向指去:“看见墓园的入口没?那里有一棵干枯的梧桐树,树上挂着一个铃铛,你站在树下等铃铛响了,通往死神墓穴的入口就会展开在你面前。”   “原来如此。”韩拾一收回视线,朝那些鬼魂半鞠躬:“多谢各位前辈指路,红衣,我们走。”   他们走后,群鬼又讨论了好一会儿这个有趣的凡人,才准备缩回自己的坟里。   “不过老鬼,你告诉他们进去的入口,却没说出来的方法呀?”   “这个嘛……我也没见过进去的人是怎么出来的啊……”   “……”   韩拾一按照墓园鬼魂的指示很快来到那棵没有叶子的树下,抬头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个用红绳吊着的旧铃铛。这铃铛看上去轻巧,却八风不动,韩拾一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它摇动一毫厘。   大概是银沥设好的结界,没有得到他的允许,铃铛是不会响的。   想到这,韩拾一便只能用法术来摇动铃铛了,他取出一张黄纸,随手结完法印,咬穿手心往黄纸上一点,黄纸便加速飞了出去,正正撞上那个稳如泰山的铃铛。   “铛——”的一声响,清脆入耳。   这时,韩拾一低头再看,墓园入口浓雾涌现,威严的石头牌匾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通道俨然出现在韩拾一面前。   “红衣,我一人进去,你在此处入口等我。”   红衣有些慌张:“你一个人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有事的。”韩拾一说罢,便冲进了那条通向死神墓穴的通道去了。   与此同时,几名喝得大醉的大学生踉跄地走到了学校后山的围墙下,准备爬墙进入学校。   韩拾一所读的大学门禁森严,一般夜晚11点过后就关闭了所有出入口,不让进出。这些爱泡吧的学生经常喝到三更半夜,第二天又要上早八,他们只能趁天亮前悄悄爬墙回宿舍,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   “喂,你确定这条路是离宿舍最近的吗?”学生A醉醺醺地问。   “当然啦,我都爬过好几次了。”学生B准备爬上围墙去。   学生A又问:“听说学校后山附近曾经是坟场这是真的吗?我感觉这里好阴森啊……”   学生C说:“你说什么呢,我们是大学生,要相信科学!别在这怪力乱神的……”   “好吧……”学生A刚想爬上墙去,突然背后一凉,手没抓稳整个人一屁股掉了回去,他隐约听见啪嗒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你还好吧?快上来啊。”学生B、C坐在围墙上招呼他。   “噢噢……你俩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学生A问他们。   “什么声音?没听到。”学生B眼看时间就过去了,有些不耐烦:“快点走啊,天亮就没得睡了,我还得回去补觉呢。”   “没听到……好好好,马上上来。”学生A心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他两三下爬上围墙,跟着两个室友醉醺醺地回到学校宿舍,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于脑后。 第48章 神契7   ·   银沥撩起袖子露出手腕,洁白无暇的皮肤上印了一圈红线,更诡异的是,那根红线已经不像早前看见那般死气沉沉,现在已经变粗了不少,那圈红色也不像是印在皮肤上的,更像是从魂体里渗透出来的。   一见这红圈,阎王眸光隐动,他二话不说伸出手去,将银沥手腕上碍事的缚神锁往他小臂上推了推,银沥略带惊讶地动作一顿。   “别动。”阎王没有抬头,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银沥说:“你可看出这神契是何种契约?有没有解法?”   阎王将他的手臂翻过来又看了一遍,沉思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开口问:“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容易身体发热,脸红心跳,碰到某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情绪激动,无法静下心来?”   银沥眼中多了一分疑色,阎王向来为人直接,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断不会如此拐弯抹角。   银沥将衣袖盖上,敛起眉眼:“我对神契了解不多,何况这是我第一次与人结契,你直说无妨。”   “你不说否,那就是了。”阎王转身背对他走出去几步,用力跺了跺脚,像是经历了一番磨人的思想斗争,才转身对他说:“银沥,虽然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是合欢契。”   银沥听到这赤裸裸的名字立刻皱起了眉头,尽管他之前已经预想过这道神契或许与凡人姻缘有关,但他没想到居然是“合欢契”!   “合欢契,顾名思义就是男欢女爱,情之所至,翻云覆雨,风月无边,水乳交融,冰火两重天,合二为一,火山喷发,别有洞天……契约达成后,如果两人不进行一次交欢,那这个契约将永远有效,也就是说,你得一直保护着向你许愿的人,不能让他死。哪怕他是自然老死,契约没有完成,你作为神明也会遭到反噬。所以嘛,这种神契可以让你快乐无边,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阎王毫不害臊地开始讲述合欢契的各种含义,那形容词越发赤裸露骨,听得银沥脸一阵红一阵绿的,真想一掌把阎王拍进地缝里。   还有那个韩拾一!成天一副乖乖小白兔的模样,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竟然在他重伤昏迷的状况下,诱导魂线与之结契!   一般人向神许愿都是长命百岁平安健康,再不济就是姻缘顺利升官发财,他倒好!许愿要与神合欢!共享风月之事!   未满十八岁!大学生!外表看上去正儿八经的,脑子里一滩浑水,想的都是什么没用的东西!   银沥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递给韩拾一一把匕首,让他自己自刎算了!大不了自己给他收魂!   合欢合欢,合你全家欢!   一旁阎王还在那讲得春风得意,都开始分享自己宝贵的床上经验了,银沥想打死他也不行,听得脑袋嗡嗡疼:“够了。”   银沥的掌心在椅子扶手上搓出了汗:“给我住嘴……”   阎王那边声情并茂的,还想给银沥讲一些个历代神仙的风流韵事,但看到银沥一脸死人相,也就收了声。半晌他才条件反射过来,十分诧异道:“你该不会还没开过荤吧?”   银沥别过头去,不说话。   阎王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不顾形象地在银沥面前笑得七歪八倒:“哈哈哈哈哈……我的天……你可是活了几万年的神啊!天啊……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还是个雏儿啊!你跟你师父修的是无情道吗?没有哪条神规规定神仙不能谈情说爱上床吧……哈哈哈!”   一提到他师父,银沥目光中便多了些杀气。   阎王笑了许久,看样子都快断气了,突然发现银沥目光变了,便也板起身来,停住了笑声。但他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要脸地凑到银沥耳边,挑逗银沥:“银沥上神,我这地府的牢你是睡过了,但地府的床你应该没躺过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来教教你如何?”   银沥不为所动,伸手将阎王这张妖孽的脸推开一旁,起身就准备离开:“不劳烦了,今日之事多谢告知,还有刚才我说的第一件事,烦请阎王费心帮我查查。”   “什么第一件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人死轮回后的身份是天机不可泄露吗?这事我帮不了!再说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到底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啊!”阎王指了指自己的脸:“至少亲我一下啊!”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直直打到阎王脸上,美艳的脸上顿时炸成一滩烂果肉。   “吃你的供果吧。”银沥背着他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还是这么不讲规矩。”阎王一抹脸上的碎苹果汁水,放进嘴巴舔了舔。   尝完那水果滋味后,他才想起自己方才色心大起,竟然忘记问银沥最关键的问题——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跟他结了合欢契?   片刻后,阎王坐在殿上召来地府管家:“查查我的近日行程。”   管家耐心地翻看管家日记:“阎王爷,明日你要去神界参加西山圣母的十万岁大寿,后天要去东方镇魂塔协助修复封印,大后天要回冥界巡查各部门工作……”   “就没有什么人间的工作?”阎王打断他。   管家往后翻了翻,诚恳说:“目前是没有的……”   “那……”阎王话刚说出口,便听见殿外一小斯匆匆赶来,焦急地说:“报!阎王爷,刚接到最新通知,人间有一处巨型阴阳阵结界破损,大量鬼魂逃出结界,闯入了人间!”   阎王嘴角上扬:“这可是急事啊,管家,你立刻将此事禀报神尊,说我要去人间出差一趟。”   “是是是!”管家立刻马不停蹄奋笔疾书,给不能离开地府的阎王爷写出差申请。   ·   韩拾一沿着浓雾一路往前走,视线一度模糊到伸手不见五指,他打着的手电光根本透不过浓雾,最好的时候也仅仅只能看见自己前方几步之遥的环境。   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妖魔鬼怪,亦没有任何岔道,韩拾一推断这是银沥用结界开辟出来的通道,果然沿着浓雾一直往前走,很快他就到达了死神的墓穴。   浓雾的尽头,是一间石头堆砌的房子,弧形的石头拱门,如同一座小小的墓碑。   这便是银沥住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拱门没设任何结界,韩拾一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石头房子家徒四壁,没有窗户,也没有什么冗余的摆设,除了那板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古木案桌和古式木床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木床上随意卷着一张丝绸被褥,韩拾一脱鞋躺上去,将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吸着属于银沥的气味。   案桌上有一本打开的古书籍,大概是银沥看完忘记合上了,韩拾一拿起古籍翻阅了一下。这些文字相对来说比较久远,他曾经在老道长留给他的书籍里见过一些,但没法完全将面前这本古籍解读出来,连猜带蒙,大概能看出这是一本关于修魂织魂的法术书。   他看到后面有说这种邪法的反噬作用,正想往下翻一页,就听到石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银沥回来了吗?   韩拾一突然变得心虚,他将古籍放回案桌上,想要在屋子里寻一个藏身之处!   可他左顾右盼,这个小房间完全找不到地方躲藏啊!   慌张之下他靠到一面墙壁上,不料那面墙壁竟然从石头变成了柔软的水状,生生将他吸了进去!   ·   银沥推门而入,经历了一番波折,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在人间的墓穴。   自他成为死神这数百年,他一直都住在这里。   这里虽然远不及避世阁舒服自在,但至少有他从避世阁搬来的床和案桌,也勉强能算个栖身之所了。   毕竟,避世阁回不去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打算去洗洗自己身上从地府带回来的阴气——以及阎王的骚气,转身进了那堵柔软的墙里。   除去一身沉重的黑衣,银沥白发垂地,迈步走进冒着白气的温泉汤里,水波荡漾,很快就蔓延到他的肩上。   或许是法力还没完全恢复,又或许是太过疲劳了,他在水里泛起困来,合上双目开始昏昏欲睡。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银沥突然警惕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就在此时,巫沉久违的声音从墙外传来:“银沥!你回来了吗?我有重大消息要跟你说!”   银沥刚想回答,面前的泉水竟然冒出一堆泡沫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韩拾一便“噗——”的一声冒出了水面。   银沥:“……?”   韩拾一浑身湿透喘着粗气,与他四目相对。这小子眼神里不知是羞涩还是委屈,红通通的,像极了兔子的眼睛。   “什么声音?你在石泉里吗?”巫沉的声音又近了些。   银沥一时慌乱,不知怎么的就猛地搂紧韩拾一的脖子,带着他潜入了水中……   “唔……银沥哥,我……我快没气了……"韩拾一在水中挣扎起来,大概是身上的封印感应到韩拾一遇到了生命危险,他通体的金色咒文在水底下渐渐显现了出来,金光璀璨,映照在银沥的脸上。   银沥看向他身上的天书咒文,眸光微动。   终于,在韩拾一彻底没气之前,银沥捧着他苍白的脸,没多想就吻了上去。   --------------------   初吻达成! 第49章 神契8   “……银沥哥……”   热气之下的泉水很清澈,韩拾一骤然睁开眼,看见银沥正闭着眼睛与自己两唇相贴,给自己渡气。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快死了,才会产生这种绝不可能的幻觉,直到他的窒息感减弱,逐渐开始呼吸均匀,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银沥在吻他。   韩拾一清醒地感知到了这一刻,他很庆幸自己在这时醒来,否则根本不可能亲眼目睹这种可望不可及的光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不是很久之前,自见到银沥第一眼起,韩拾一就已经迷上他了。喜欢银沥就好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从千百年前就被植入他的体内,一直延续至今。这种奇妙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书上也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哪里来的那么多解释呢?   可是银沥是神,他只是一介凡人,他又能喜欢这尊神多少年?又能陪在他身边多少年?   他清楚地明白,对于拥有无限生命的银沥来说,自己只是他寂寥长夜里的昙花一现,是他漫长的生命旅途中的短暂一瞥。只需银沥一个眨眼的时间,韩拾一这个名字便会被历史冲刷得一干二净,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爱上一个神明,便注定是一场无休止的苦恋,是一颗要腐烂在韩拾一的墓碑上的秘果。   所以他小心翼翼,从不敢逾越半步,藏好自己那颗一见到银沥就会跳动的心,继续当他的凡人。   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韩拾一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了解他的喜好,给他买舒服的衣服,给他做好吃的饭菜,想办法和他多聊几句,还会因为他一句夸赞开心很久,并且难以自控地更加剧烈的喜欢他。   这是韩拾一这个年龄所认为的爱情,是他倾尽所有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哪怕银沥吻他也仅仅是为了给他渡气时,他也欣然接受。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有些值了。   石墙外,巫沉的声音终于没了。   银沥睁开朦胧的眼睛,在水中,韩拾一能够清楚地看见银沥剔透的瞳孔,里面映着自己的脸。   银沥的白发在水中散开,他全然不觉自己正是赤身裸体的状态,他指了指水面,示意韩拾一可以上去了,但韩拾一依然不为所动地飘在水中,两眼通红地看着他。   银沥疑惑地望向他,正想拖着韩拾一的手往上游,他整个人却被一道力量拉了回去,身体猛地往下沉。   很快,一只手爬上了他敏感的后腰,还有一只手不知何时从他的肩膀爬上了后颈,韩拾一就这样按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韩拾一的吻来得很急,又吻得铺天盖地,根本容不得银沥反抗,一碰及他的唇就开始用力啃噬,像是饿极了一样,不停的吮吸、啃咬、舔舐……如此反复。   银沥一开始试图推开他,但奇怪的是,他明明用尽了力气,都无法将韩拾一推开一点的距离。他突然看见手腕上的红线圈正在闪烁——是合欢契的作用,只要契约还生效,他们俩都会受契约所影响,双方会互相吸引,甚至会互相诱导、配合对方与自己完成神契的约定。   再看向韩拾一,他像是失去理智般,依然忘情地与自己接吻。他用舌尖凶狠地撬开银沥的唇齿,不断深入撩拨着银沥的软舌甚至喉咙……银沥觉得痛苦无比,只能被动地配合他,与他用力地缠吻。   忽然,银沥身体一颤,他感到身后某处的奇怪触感,瞬间清醒了不少。情急之下他施法将面前这个登徒子猛地往上一推,狠狠地推上了石泉的边上。   韩拾一被巨大的冲力推到岸上,趴在水边猛地咳嗽,对于刚才强吻银沥的事他其实是有印象的,只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就是方才银沥转身拉他上去的那个瞬间,对着银沥的身体他的欲望竟然一呼而出,整个人跟冲昏了头般就是非与银沥亲热不可。   这完全不像他的做派,他明明是……比较含蓄的。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这种感觉更像是撞邪。   “区区凡人,竟敢渎神!”银沥披上衣服,水珠顺着他的大腿滑下骨骼分明的脚踝,他挪步走到韩拾一跟前,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语气分明满带着杀意。   韩拾一咽了咽唾沫,刚想开口解释自己也情不自控,就被银沥堵住了话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银沥哥,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韩拾一像条死鱼一样,上半身挂在岸上,下半身还在水里。   大概是想到了韩拾一肯定又用了一些小伎俩,银沥看上去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未经我允许,此处不可再来。”   “好……”韩拾一答应得很快。   银沥背过身去:“今晚的事,你给我忘了,忘得彻彻底底,如若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动手消除你的记忆,听见了吗?”   韩拾一心脏的位置顿时泛起一阵痛楚,如同被滚烫的钢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银沥:“听见了……可是银沥哥……”   “没有可是!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的一切你都不必清楚。到时我自会去找你,现在你走吧。”   银沥说话时并没有回头多看韩拾一一眼,他背对着韩拾一快速结印,话音刚落便将法印拍到了韩拾一身上。   银沥回头再看石泉边,刚才那个在水下与自己激烈缠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伸手摸了摸嘴角,是痛的,还有血迹。   --------------------   呜呜呜好虐啊!这章为什么这么难受!明明亲了又亲,却那么难受! 第50章 校园怪事1   ·   “叮铃铃——叮铃铃——”   早晨,宿舍里响起一阵持久的闹铃,韩拾一向来浅眠,这声音一响起他就醒了。爬起来下了楼梯,找到那个吵闹的手机关掉闹铃后,他才叫醒宿舍里另外两个同学。   刘全迷迷糊糊地搓着眼屎:“几点了?”   “七点四十五分,你们两个赶紧起来吧,今天有早课。”韩拾一很快就洗漱完毕,换上了休闲的白T恤,背上背包走到宿舍门口穿鞋。不过现在即将入秋,早晨天气比较凉爽,他又回头,从学生衣柜里取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穿上。   “这么晚了!我靠!许山啊!赶紧起来!”刘全飞速穿裤子,一边敲许山的床。   许山半梦半醒爬起床,他的黑眼圈黑得跟八百年没睡过觉似的,把刘全吓得一跳:“我去,你昨晚去干嘛了?修仙去了?”   “啊?”许山动作迟缓地下床,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尖叫:“啊——!这还是我吗这!这什么鬼啊!”许山用手使劲揉搓自己的黑眼圈,根本不是谁的恶作剧,那是真真实实的黑眼圈,比动物园里的国宝还要真。   “我见你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这副鬼样?说实话,你昨晚到底去干嘛了?”刘全一脸诧异,心想就算是熬大夜通宵玩一夜游戏,也不至于一夜就憔悴成那样啊。   “我真没有干嘛,我昨晚明明很早就睡了啊,睡之前还跟你一起吃了饭。真是奇了怪了……我这脸怎么这样了?”   “你这副样子都不像是熬夜熬的,跟被吸了阳气一样,死气沉沉……”刘全夸张地摇了摇头,说笑道:“我看你要不去挂个专家号吧。”   门口已经拉开寝室门的韩拾一,闻言又回头来看了许山一眼。   印堂发黑,面部凹陷,毫无人气的一张脸,看来真被刘全说对了——他被什么东西吸了阳气。   韩拾一朝宿舍内环视了一圈,他们的宿舍非常正常,别说鬼魂了,一缕阴气都没有。   那么许山的阳气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呢?   韩拾一又将宿舍门合上,问室友:“许山,你仔细想想昨天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吃过或者拿过什么人给的东西?”   许山仔细回想昨晚的经历,想了一会儿说:“昨晚确实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我在你们后面走的时候……倒是捡了点东西。”   韩拾一眉心一动:“什么东西?”   许山在自己桌面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一张100元人民币,非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吞吞吐吐地说:“就捡……捡钱了,本来还想请你们吃顿饭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回到宿舍就犯困,很快就睡着了……要不我们今天再用这钱去吃一顿?”   刘全和韩拾一相视一眼,其实他们都看出来了,但他们知道许山家庭条件不好,便谁都没拆穿许山这点小心思。   “给我看看。”韩拾一朝许山伸出手去。   或许是心虚,许山很快就将钱递了过去:“就一张100块钱……”   韩拾一将钱来回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他问道:“你捡这钱的时候,钱边上有没有纸条写了话?”   “啊?纸条……”许山又仔细想了想,总算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当时跟这张钱卷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纸巾,就是我们常用的纸巾,上面歪歪斜斜写了一句什么‘拿了钱就换成你’,我当时也没看懂是什么,谁见了钱不拿谁是傻子对吧?我就把钱拿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就这么回来了……”   许山突然慌张起来:“这该不会是什么害人的邪术吧?啊?我是不是撞邪了?不行不行,这钱不能要,得把它扔了!”说完,许山就抢过韩拾一手中的钱,搓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这还不够,他还把垃圾桶的袋子束了起来,牙都不刷就准备出门去扔垃圾。   韩拾一拉住了他:“等等,没这么严重。”   “那能怎么办?我这一副死人相的,也不敢出门见人啊!”许山回头看韩拾一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慌乱。   一旁的刘全也劝他:“你先别急,听听韩拾一怎么说。”   两人顿时想起来,开学那天他们和韩拾一聚过餐,当时他的朋友钱坤也在。钱坤一路跟这俩人聊天,说韩拾一是个玄学爱好者,如果碰到韩拾一有什么奇怪举动,还让他们多多担待来着。两人看韩拾一也挺正常的,只当钱坤是开玩笑的,也没说什么。   两人现在看韩拾一一脸淡定的模样,可能他真的懂点什么玄术!   “那……那怎么办?”许山立刻放下垃圾袋,转头求问韩拾一。   只见韩拾一从书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张黄符递给了他:“你随身带着道符,片刻不能离身。”   许山接过黄符瞧了瞧:“那……韩大师不再说点什么?”   韩拾一垂眸:“目前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缠着你,这张符只能暂时延缓你的症状。”   另一个室友刘全看见有这种好东西,也想找韩拾一讨一张:“韩拾一同学,我也怕被鬼缠上,你看能不能也给我一张?”   “邪祟不找清白人,捡钱的不是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   “我先去上课了。”韩拾一说完,便头也不回出了宿舍。   宿舍里两人面面相觑,又被对方吓得各退了一步。   “你觉不觉得韩拾一这几天脾气不太好……”   “他……他不一直这样吗?话少又不爱扎堆。”   “说得也是,不过开学前一天他还好好的,从开学第二天起就整个人都变了一样,对谁都冷冷的。”刘全说。   “冷冷的还给我这玩意儿保命?”许山现在是将韩拾一给的黄符当成宝贝了,“他呀,就是面冷心热。”   “可之前面也不冷啊……”   “想那么多,要迟到了!”   ……   ·   其实刘全说得没错,韩拾一自那天离开银沥的墓穴后,心情便一直不好。   算起来,他也有好几天没见银沥了。   那天强吻的事他确实是不对,但他当时确实无法控制自己,为什么银沥不肯听他解释呢?   还说什么他的事不让韩拾一管,说什么他的一切韩拾一都没必要清楚……这些话每每想起,还是能扎痛韩拾一的心。   说到底,当初银沥不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夜浮光才找上门来的吗?是银沥先主动来接近他的,却又摆起一副神明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模样,让韩拾一离他远点,知难而退。   不过在韩拾一看来,银沥是个不擅长伪装的人。越是重要的事,他越是讳莫如深,越是他想隐瞒的事,必定与夜浮光密不可分。   夜浮光,这个名字对于韩拾一来说,永远都具有杀伤力。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以至于让银沥在人间找了他上千年……   快上课了,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多了起来。上大学后自由选坐,大部分学生都会选靠后的位置,但韩拾一上课是认真的,他到教室一般都选第一排坐。   为了将自己的注意力暂时从银沥那件事里转移,他拿出课本准备预习一下上课的内容。   “你好啊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一道甜美的女声在韩拾一身旁响起,有几分熟悉。   韩拾一没有抬头就说:“可以的。”   “同学,我看你你有些眼熟啊?我们见过吗?”女生笑出了声。   韩拾一终于想起这把声音在哪听过了,他抬起头对上波浪卷女孩的大眼睛:“小孟姐!”   小孟左右看了看,立刻在唇中竖起手指:“嘘!别叫那么大声!”   “你怎么在这?莫非……”韩拾一刚想问是不是又要死人,就听见小孟含羞带怯地说:“我是来听课的。”   --------------------   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求求! 第51章 校园灵异2   ·   墓园里,一只乌鸦吖吖叫着穿过黑沉的天空。   片刻后,他落在一个墓穴上,拍了几下翅膀便凭空消失了。   巫沉化成了人形,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向银沥:“前两天我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你来过吗?”银沥慵懒地抬起眼皮,侧目看了他一眼,不过仅看一眼,他便又拿起书盖到自己头上,打算继续睡去。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张古床上躺了三天,除了偶尔几次出去收魂送鬼,其他时间他都一直粘在床上。   巫沉觉得他状况不对,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无事。”银沥随意地摆了摆手。   “你到底……”眼尖的巫沉很快发现了他手腕上的红线,他紧张地拉起银沥:“你与人结契了?是谁?”   银沥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巫沉扣着自己手腕的五指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凛人的怒意。   巫沉深吸一口气,终是松开了手:“是韩拾一那小子吗?”   最近银沥不都一直徘徊在韩拾一身边吗?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是,如今银沥与韩拾一结契,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对于巫沉的问题,银沥默认了。   他端坐起身,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背后,问他:“天荒后人找到了吗?可有什么消息?”   “我前几天找你正是为了这事,天荒后人……”巫沉忽然顿了顿,他知道银沥的倾听万物的能力可以看穿所有活物的内心,到底要实话实说还是先用缓兵之计?巫沉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天荒遗址遇到的守墓人,以及他的计划……   片刻后,他才说道:“天荒后人没找到。”   “没找到?”银沥挑起长眉,巫沉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找到的样子。   “嗯,确实没找到天荒后人,不过有别的收获。我找到了天荒古国的遗址,在丛林里,遇到了天荒的守墓人。”巫沉挽袖而坐,开始与银沥细说在天荒遗址遇到的种种。   “总之,我们有机会复活夜浮光。”巫沉将案桌上那本讲述织魂禁术的古书合了起来。   “你……是说真的?”简直喜从天降,银沥的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他光着脚跳了下床,没顾得上穿鞋,就连凌乱的衣衫都没来得及整理,便回头招呼巫沉:“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带我去见见那位守墓人!他的学问加上我的能力,必定能让师父复生!”   巫沉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欲言又止。   银沥疑惑道:“你还愣着干嘛?走啊!”   “银沥,想复活师父,没那么容易。”巫沉面色凝重地看向他手腕上的红线,“必须要破除韩拾一身上的封印。”   “怎么破解?”   “你前面说了,老道长,也就是时闻雪转世已死,这道天书咒便再也无人能解。不过幸好的是,老道长烙下封印的时候,将时闻雪的一滴精魂留在韩拾一的体内,也就是说,这个封印只有韩拾一自己能解。”   银沥赫然想起,那日石泉底下韩拾一几乎溺亡的场景——金色的咒文在他频临死亡时浮现在他的身体上,如果他没看错,三道天书咒封印已经少了一道!   不过当时状况突然,氛围又那么暧昧,他一时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须得再找个时间,他要再看一次韩拾一的身体。   “你是说,想要破除他身上的天书咒封印,只有他自己用时闻雪的魂力自内而外挣脱才有可能办到?” 银沥忽然有些担忧。   “确实如此,别无他法。”   银沥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红线,再次陷入了沉默。   墓穴里顿时变得无比安静,银沥才刚挂上笑容的脸很快便冷却下来,他垂着头僵在原地,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目光,   半晌过后,他才缓缓抬过头,他没有看巫沉,而是看向前方的虚空:“一介凡人要如何破解那几道连神仙都解不开的封印?也就是说,师父和韩拾一,只有一个能活……”   巫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选择安慰他:“银沥,你先别这么想,万一我们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呢?这不过是最坏的可能……”   “对,对,这不过是最坏的可能,你知道的,我们不能杀生……”银沥撑着案桌又坐回到床榻上。   他忽然感到一丝恍惚,脑海中又浮现出避世阁的场景。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银沥为了捉到一只罕见的萤火虫,将整个避世阁的灯都点亮了,漆黑的夜晚,避世阁如同燃烧了起来,照亮了整座神山。   “孽徒,你把整个避世阁都弄得通明,萤火虫怎么可能出现?”夜浮光拿拂尘的玉柄轻弹了一下银沥的脑袋。   小银沥吃痛,飞快地远离了夜浮光几米:“可我找不到它呀!不照亮这些地方,我就看不见!”   “那为师问你,萤火虫是亮的还是暗的?”   “一闪一闪的,当然是亮的……嘶!夜浮光你又打我!”刚说完,银沥便又吃了当头一棒。   “还不明白?萤火虫生活在暗处,夜越黑,它越明。”夜浮光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了,小银沥还在后面反省自己,这时看见夜浮光又侧过脸说了一句:“灯火太亮,会伤害到只适合生存在黑夜的生灵,凡事切记,莫因一己私欲致生灵涂炭……”   随后那拂尘一扫,整个避世阁的灯光便灭了下去,整个山头再次回归黑暗。不久后,一只萤火虫便飞到了小银沥的手上,当时他高兴得喊了出声:“师父说得果然是对的!”   所以银沥那一身无上的法力只用来诛杀妖邪鬼怪,绝不杀无辜生灵。   如今想来,虽然他一直嚷嚷要打败夜浮光,但又无时无刻不在尊师重道。   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现在回想已经恍如隔世,银沥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你怎么确信那守墓人说的一定是对的?他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知于你,可有什么好处?”银沥突然坐直了身体,看着巫沉的背影问道。   巫沉站起身看向他:“那天我为了逼他现身,差点掀翻了整个天荒遗址,是他不得已才告诉我的。”   银沥抬起右手,拇指指腹抚过其他手指的指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纹看:“你说守墓人并未现出真身,那这个守墓人到底是谁,竟然能瞒得住你?”   巫沉听出了银沥话中有话,但他依然岿然不动地说:“没错,他没现身,就连声音也雌雄莫辨,要说法力是否在我之上,也不一定,可能只是障眼法及结界术修练得比较出众。再说当年神墓大火连烧了七天七夜……我的法力确实大不如前了……”   “好,我明白了。”银沥及时截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实在不愿再提八百年前自己纵火神墓那件事——巫沉当年是为了救他,才将一身七彩羽毛烧成黑炭的,一只万年不遇的凤凰,从此沦为了人见人恶的乌鸦,银沥的确心中有愧。   “奔波那么久,辛苦了。”银沥朝巫沉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吧,复活师父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不过你这神契到底是什么契?”巫沉本来都准备变身飞走了,又回头八卦了一句。   银沥无言地刮了他一眼,满眼写着“管好你自己,少打听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巫沉化身为鸟扇动翅膀,从小窗飞了出去。   不久后,在银沥看不见的地方,巫沉两脚着地,又变回了绿衣仙人的模样。   他从伸手进怀里掏了掏,从心脏的位置夹出一片小巧的瓦砾,仔细一看,上面布满了看不懂的咒文。   数日之前,在天荒遗址的丛林里,守墓人递给他这片瓦砾:“这是梵净咒,已经施法开光,随身配之,可防止有心人窥探内心。”   守墓人确实若有所指,巫沉当时不曾多想,没想到随手收下之物,今日居然用上了。   今日是巫沉第一次用外物拒绝银沥的心感,他一时心情复杂,生出了背叛者的悔意。   不过这种后悔之感只是出现了短暂一会儿而已,他很快便又将那块瓦砾收入囊中。   银沥不知道的是,从今以后,他再也听不到巫沉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   大学某个教室的第一排座位,一个俊男一个美女正在窃窃私语。   “你……是来听课的?”韩拾一上下打量了小孟一番,她今天没有披死神的黑色制服,而是正常人类少女的打扮,卫衣短裙,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就连先前那一头金色羊毛卷都被她换成了深棕色的波浪卷,整个人看上去没那么像芭比娃娃了,而是多了几分东方韵味。她脸小五官大,尤其是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非常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   “我这身打扮不错吧?”小孟自信地转了一圈大秀美腿,长发飞扬而起,引得教室里其他学生都纷纷侧目。   韩拾一向来是个低调的性子,他拿书本挡了挡脸,敲了两下桌面,让小孟坐下来:“小孟姐你先坐下,快上课了。”   “好嘞。”小孟今天准备得非常充分,她还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和韩拾一桌面上一模一样的课本来,冲他眨了眨眼。   “所以……你今天真的是来听课的?”一个死神来大学上课,说出来谁信啊!   “我骗你干什么,快快坐好,你们老师要来了。”说完,小孟便掏出了纸笔,还戴上一副近视眼镜装模作样。   韩拾一无奈地扭过头去,心想这些死神真是太闲了。   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响起,所有学生不约而同望向教室门外,只见一名戴着眼镜的西装青年拎着一个公文包,拿着一个保温杯走了进来。这青年五官清秀,面如冠玉,走路时长腿一迈,像是能带起一阵清风。   “哇~!”所有学生都被面前这个俊雅的老师吸引了目光。   青年教师推了推眼镜,笑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国际金融的任课老师齐遇。”   他似乎对每一届新生都反应都见惯不怪了,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上我的课不允许迟到,我看今天教室坐得比名单上还要满,应该没有迟到的同学吧?”   谁料他话刚说完,教室门口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道高挑身影。   学生们循着门口望去,再次震惊得“哇”声一片!   教室门口处,站了个浑身不自在的男生,黑衬衫黑长裤,将他的好身材好皮肤展现得淋漓尽致,重要的是,银色短发下有张惊世骇俗的脸,让人实在无法移开目光!他眉眼微蹙,像是很不习惯别人的打量,两边的耳垂上悬挂着两条软针耳饰随着他侧过脸而轻轻摆动着,本是比较女性化的打扮,在他身上却显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韩拾一简直看呆了,他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又掐了掐自己大腿,还是不敢相信。   “银……银沥?!”   --------------------   韩拾一震惊到连“哥”都忘记叫了!哈哈哈哈哈!可想而知银沥有多好看! 第52章 校园灵异3   “银……银沥?”韩拾一瞪大双眼看向教室门口。   当然,银沥同样也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韩拾一,只是四目相对时,尴尬更多于震惊。银沥面上无甚表情,在接触到韩拾一灼热的目光后,他便移开了目光。而被银沥冷落的韩拾一,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垂下了头。   齐遇向来有教无类,他同样注意到了在教室门口站着的那个长相出众的学生:“这位同学,还没开始上课,赶快进来吧。”   银沥走进来,先是朝人头涌动的教室看了一眼,又转头颇为无言地看向齐遇——整个教室几乎坐满了人,银沥听到了所有学生们的心声,底下大部分女学生都是为了看齐遇这位帅气老师才来占座蹭课的,包括韩拾一身旁一脸花痴的小孟!   齐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干笑了两声,刚好瞧见第一排最边缘的位置还有一个空位,便指挥着银沥坐到那个位置去:“这位同学,这儿还有一个位置呢,快坐吧。”   那个空余位置正好在韩拾一的左手边。   银沥再次撞上韩拾一小心翼翼的目光,之前也没少见韩拾一这副怂样,但这次再见,银沥心里莫名感到一丝愧疚,他默默地在心里反思自己几天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银沥是不会轻易低头的,他决定等下课后再单独找韩拾一谈谈,顺便验验他身体上的封印是不是真的少了一道。   银沥正想迈步走向韩拾一身旁的空座位,脖子突然被什么巨力紧紧一搂,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红色卫衣的短发少年出现在银沥身后,他搂着银沥的肩膀,又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托了一下银沥腰,才稳住往后倒的银沥,他用只有银沥能听见的声音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师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进来吗?”穿着红色卫衣的少年声音悦耳动听,笑起来一边嘴角微微倾斜,一副坏坏的样子,却又有股邪魅气息。   ……阎王怎么在这?虽然他已经改头换脸,但银沥靠得近,闻到了这家伙的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骚气……不对,是魂气。   银沥眉眼瞬间拧了起来,他被阎王搂着,第一反应不是将阎王推开,而是看向对面韩拾一的反应!   果不其然,韩拾一满眼诧异和难以置信,他看向银沥,还有搂着银沥那只手时,已经在书桌底下暗暗握了拳。   向来八风不动的银沥,在对上韩拾一的眼神时,忽然感到一丝慌张——他好像看到韩拾一的目光渐渐从诧异变为了淡淡的失望。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因为韩拾一对自己失望而慌乱不已呢?银沥觉得韩拾一一定是误会了自己什么,他得跟韩拾一解释解释,但他又想了想,为什么自己要向这个短命的小凡人作多余的解释呢?   思前想后,银沥觉得自己的思绪简直如同一团乱麻,乱得彻底。   此时,讲台上的齐遇喝了一口保温杯的水,终于开口说话了:“两位同学,这个教室还剩一个座位就满座了,你们看看谁进来谁出去啊?”   阎王立即举了手,一脸坏笑地看向银沥:“老师老师,我进来,他出去。”   银沥回以阎王一记眼神刀,恨不得当场将他大卸八块。   齐遇从讲台上拉出一张椅子,体贴地说:“两位同学赶紧进来吧,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老师这还有一张椅子,快快来搬去坐。”   阎王非常主动地上前搬了齐遇的椅子,而银沥也没浪费时间,径直走到韩拾一的左手边坐下。   谁料银沥刚刚落座,旁边的韩拾一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看也没看他就对右边的小孟说:“小孟姐,我跟你换换位置。”   “你说什么?”银沥和小孟同时看向他。   “小孟姐快,要上课了。”韩拾一将“不想跟银沥坐在一起”表现得很坚决。   小孟见位置视觉也没差什么,便也没再推阻,默默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韩拾一换了座位:“行……行吧。”   银沥侧脸看了韩拾一一眼,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坐自己身边,没想到那小子竟然直接拿一本书挡住了脸!   银沥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这下好了,心感本来听不见,现在连脸都不让看,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银沥又完全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绷着一张冷脸,打算上完这堂课再拿他是问。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齐刷刷看向第一排,三个帅哥一个美女,还全都是顶级的颜值,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他们到底是哪个班的,皆难以相信本校竟然一下子出了那么多神颜,完全拔高了学生的平均颜值。   齐遇老师在讲台上看向下面的学生,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看来今天挺热闹的,来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多。刚才有同学来晚了没听见,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各位的国际金融老师,齐遇。”   说完,他便转身打开投影,进入了专业讲课状态。   “嗨——两位领导好,今天这么巧啊?”小孟苦哈哈地跟银沥和阎王打了个招呼,不敢再多看一秒两人的脸色,立即别过头去继续盯着她的齐遇老师看。   她看齐遇时,目光里全是欣赏和崇拜,那认真投入的态度一看就不是来听课的,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眼前人。   银沥抱着双臂,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孟一眼,又转头看向阎王,他没有说话,而是法力传音和阎王交流:“你为何在人间,冥界不用管了?”   阎王耸了耸肩,无奈回道:“本王此次是来凡间出差的。”   银沥当然知道阎王无神尊批准是不能离开冥界的,他将信将疑问道:“什么任务须得劳你老人家出山?”   阎王侧脸看他,又是一笑:“此时甚大,不急,很快上神就知道了。”   银沥歪了歪头,这家伙竟然还在他面前卖关子?   阎王朝韩拾一的方向使了使眼色,他显然看见韩拾一藏在衬衫底下的手腕:“这就是你结合欢契的对象?你的品味果然万年如一日,这小子长得跟夜浮光几乎一模一样。”   银沥没好气瞪了阎王一眼。   “神契易结不易解,你们那合欢契总归是要解的,难不成你打算让人家为你一辈子首活寡?我看不如……”   要不是在凡间,在冥界或者在神界,银沥早就跟阎王大战八百回合了。   “阎王多虑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阎王看向他,又是笑了笑。   韩拾一赌气归赌气,整节课那么长,他还是没忍住往银沥这边偷偷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更醋了!银沥和阎王交流时并没有说出声音,在韩拾一眼里完全就是两人公然在课堂上眉来眼去,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韩拾一简直气炸了,但根本没人察觉到他的失态,他表面依然风平浪静地听课,只是手中写字的笔,已经戳穿了好几张纸。   他突然想起那天和银沥接吻后他说的话。   “区区凡人,竟敢渎神!”   “今晚的事,你给我忘了,忘得彻彻底底,如若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动手消除你的记忆……”   “我的一切你都不必清楚……”   一字一句都在表达他的拒绝。   他其实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他是天上的神明,怎会舒尊降贵接受一个凡人的爱意呢?他可以和任何一个神在一起,却不会选择韩拾一这个凡人。   韩拾一顿时感到浑身冰冷,这种冷意来自他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知道就算他再努力,银沥所站的位置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明明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没有人知道,在一节寻常的大学课堂上,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苦恋。   “叮铃——”下课了。   “好,那今天的课就到这,同学们下周再见。”齐遇合上课本,从电脑主机上拔下了U盘,“不过老师还是想提醒一下同学们,下次记得不用……真的不用这么热情了,非我班上的学生,就尽量不要来占座了。”齐遇脸上还是保持着十分有风度的笑容,台下的大批学生开始唉声叹气,大概是一想到下周不能再来蹭课看齐老师,便都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选错了专业。   银沥自然听到了所有人的心声,他失笑地叹了口气。   突然桌面被人叩响,银沥抬头撞上齐遇的目光,只见齐遇老师依然一脸和煦:“特别是你们二位迟到的同学,上课连课本都没带,下次记得不要再走错科室了。”   银沥:“……”   阎王:“……”   两位大神此刻内心活动:当神当了那么久,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小孟掩嘴憋笑,在银沥投来杀人目光之前她已经追着齐遇的背影冲出了教室,一道求知若渴的声音霎时响彻了教学楼的走廊:“齐老师,您等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银沥:“……”   阎王:“……这孩子都几万岁了吧,现在是打算返璞归真回炉重造?”   银沥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毕竟神仙也有神仙的自由。小孟这副沉迷的模样,他曾经在许多神明身上也看到过,有些南墙是要她自己撞过,才知道痛的。   就在韩拾一站起身收拾课本的时候,银沥总算想起自己今天是为什么来这的!   “韩拾一。”银沥叫了他一声,但韩拾一像是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看他一眼,就连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未迟缓一秒。   “韩拾一!”银沥也站了起身,想伸手拉住他,没想到韩拾一转身就背上书包离开了,银沥连他的书包带都没拽住。   “臭小子发什么脾气!”银沥想冲出去追韩拾一,偏偏烦人的阎王还伸长腿挡他的道,他便狠狠一脚踩了上去。   “哎哟!银沥上神你用不着这么野蛮吧!”阎王在后面抱着脚疼了好一会儿,他见银沥和韩拾一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处,正想跟着两人走去,却当面碰到一个满身阴祟之气的学生路过。   那学生印堂发黑,双目凹陷,面黄肌瘦,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上去丝毫不像十几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阎王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但是他并没有跟着那名学生走,而是甩出一道追踪法印印在那名学生的背上,自己便从窗边跳了下去。   下一秒,他已经踏着一个又一个的法印来到了半空之中。   他悬停在校园和坟场分割处的正中间,而在他的脚底下,两边的地理位置和风水布局俨然一个阴阳八卦阵!   分隔学校与坟场的那堵围墙,正是阴阳两界的分割线。阎王闭目,竖起两指拂目而过,再睁眼时,围墙中间的红色结界果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阴气正在从坟场往校园方向爬去,以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渐渐消失、渗透到学校的各个角落。   阎王抬起五指算了算时间:“看了事情不小啊,千百年来这阴阳结界都完好无损,怎么刚好是这个时间就坏了?”   ·   大学食堂里,韩拾一掏出校园卡“嘀”了一下,对食堂阿姨道了声“谢谢”,便端走了自己的餐盘。   “喂韩拾一,我说话你听见没!”银沥跟了韩拾一一路,他满脸写着烦躁,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在韩拾一这吃闭门羹,一吃还吃两回!   韩拾一随便选了个座位坐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对面前气得脸红的银沥视若无睹。   银沥也郁闷了,他咬了咬唇,死死盯着韩拾一一口一口地夹菜吃饭,心想这臭小子到底想冷落他到什么时候!   可是看着看着,银沥发现自己竟然看饿了……   银沥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愣了愣——他没有饭卡这东西啊!   这臭小子竟然真的只顾自己吃,不管他死活!   又等了一会儿,银沥再次试探性开口说:“韩拾一,我饿了……”   --------------------   这章字比较多,二合一了哈!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 第53章 校园灵异4   “韩拾一,我饿了。”银沥盯着韩拾一餐盘里的饭,小声说。   韩拾一拿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   银沥上神何时有过这么狼狈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他见韩拾一终于有反应了,立即抓住机会多说几句:“韩拾一!你有话直说,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再说,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要这么冷落我?问你十句不回一句,你到底……”   “啪”的一声,韩拾一将筷子拍到桌面上,银沥抬头猝不及防便对上韩拾一那愤怒又委屈的眼神,银沥脑海中一下子闪回了几天前两人在水下暧昧的片段,怔了怔,还没说完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几天前还在水下缠吻不休,差点就要融为一体的两人,如今再见面却连话都说不上。   尽管银沥觉得自己这种时候很不像一个神仙该有的样子,他还是完全拿韩拾一没办法。也是这种时候,他才意识到,一直对自己逆来顺受的韩拾一,并不是自己的附庸,也不是谁的替代品,韩拾一,从来都是他自己。   人来人往的学生食堂,喧闹声不绝于耳。小小的角落里,银沥低下头去,他避开了韩拾一的目光,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他就自言自语起来:“韩拾一,你也犯不着冲我发脾气,实际上我也不欠你什么对吧?我知道那天你也是迫不得已的,我当时说话语气确实过分了些,但是神仙也是会犯错的,也是有糊涂之时,你总不该要我向你低头认错吧,你这个小凡人,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   银沥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对面还是毫无反应。明明自己已经放低姿态了,怎么韩拾一还是油盐不进,不给他一个台阶下呢?   银沥忍不了了,再次抬头,就听见“砰”的一声,一盘满满的饭菜正正落在自己跟前,他仔细看了一下,四菜一汤,三荤一素,都是他爱吃的肉。   原来韩拾一刚才给他买饭去了!   很好,方才卑微到尘埃里的那番话全都白说了。银沥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只见韩拾一又当无事发生一样坐回对面拿起筷子继续用餐,银沥犹豫地喊了他的名字:“韩……韩拾一?”   “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吧。”韩拾一看了一眼他的餐盘,又说:“这几个菜我试过的,味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堂堂银沥上神追着这小子半天,终于等到他开口说话了,先不说感不感动,想掐死他的心是有的。不过银沥在墓穴里待了好几天都没吃饭,确实饿得紧,只好暂时将韩拾一冷落他一事搁置,先把面前的饭吃了。   银沥又无言地看了韩拾一一眼,才拿起筷子开动,吃了几块肉,又吃了几口饭,他说:“味道确实还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是你做的饭好吃。”   韩拾一眉头微微上挑:“银沥哥喜欢吃我做的饭?”   银沥含着一口饭“嗯”了一声,吞咽下去才开口说:“你做饭好吃,真想什么时候再吃一次。”   “喜欢吃我做的饭啊……”韩拾一往银沥餐盘里夹菜,顿时眉开眼笑:“银沥哥要是真的喜欢,随时都可以。”   这小子,搁这儿变脸呢?前一秒还是乌云密布,下一秒就雨过天晴?   银沥用力地吞咽下一口饭菜,目光犹疑地看了一眼韩拾一:“你……和我说话了?不生我气了?”   先前脸上的阴翳早已一扫而空,韩拾一云淡风轻笑道:“银沥哥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变了,变了!韩拾一在银沥面前彻底变脸了!银沥没敢吃下一口饭菜,他十分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鬼俯身了或者有精神分裂之类的隐疾,在给他的饭里下了毒:“你……你真的不生气了?”   “银沥哥你也会在意我的想法吗?”韩拾一停下夹菜的动作,笑得一脸单纯。   银沥思考了几秒,心想这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他又无法对他使用心感,没办法准确猜到他的心思。银沥摆摆手,说:“罢了,你说得对,我才不在意你在想什么。”   周围喧嚣的声音好像沉寂了一秒,韩拾一问他:“银沥哥,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找你。”银沥顿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将那天在水下看见他封印少了一道的话挑明:“这几天你身体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变化?”韩拾一不懂他想问什么。   “比如说自己身体上有没有不同?又或者说,你的身边,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韩拾一没明白银沥到底想问何种情况,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身体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你说的异常之事……”他想起自己貌似中邪的室友,“不过也算不上是什么异常,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也是很常见的,从小就遇到不少。”   “噢?”银沥总算饱餐了一顿,将筷子放到桌面上:“你说来听听。”   “我有个室友,今天发现他有点奇怪……”韩拾一跟银沥详细说了今早室友的不寻常之处,还告诉他自己已经给了一道驱邪符室友随身携带,“那道驱邪符是我最近练手画的,法力应该能撑一段时间,过几天他身上的阴气应该就会消了。”   银沥沉思了一会儿,他想起阎王突然从冥界来到人间,或许正与此事有关。   “看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发生什么?”   银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往旁边沾了一滴水,在食堂的餐桌上画了几笔,一个阴阳八卦图腾赫然展示在韩拾一眼前。   银沥指向阴阳八卦中的阳面:“这是你们学校的位置,处于阴阳阵的阳处。”   韩拾一诧异地看向另一面:“那这边是……”   “这边正是你那天闯进的墓园,也就是阴阳阵的阴面,阴气聚集的地方。”银沥收回手指,韩拾一默契地递给他一张纸巾,他顺其自然接过来擦了擦手,继续说道:“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你们年轻的人不知道也正常。你们学校的位置,在数万年前曾是尸场。”   “尸场?”韩拾一想起之前他们误入的镇魂塔,“是和镇魂塔一样的地方?”   “两者的意思差不多,但也有很大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当初你们误入的地方是千万年来由无数前赴后继的神仙合力筑造起来的封印完整的镇魂塔,那里的封印基本达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就算没有神明或者鬼魂死守,里面的东西也不会轻易逃出来。但是你们学校对面的墓园不一样,这里仍是最初的尸场,在后期没有形成镇魂塔。”   韩拾一理解了:“也就是说,镇魂塔是尸场的进阶版,而这里仍是原始版。那为什么后来这里没有建立起镇魂塔呢?”   银沥点点头,垂下眼睑:“实际上随着世代更迭,战乱、饥荒、瘟疫、任何一场灾难都有可能导致凡人集中性的死亡,而每次出现这种大规模死亡,无数阴阳路同时开启会造成冥界秩序混乱,有些鬼魂能够顺利走向轮回,有些则不会,仍旧一年接着一年地留在原地等待轮回的机会,而大量的阴气聚集到这个地方,就会形成尸场。”   “你看向这看似寻常的人间,其实有着无数座尸场,无数无法走向轮回的鬼魂依然留在原地,年复一年无法超生。”   “要知道神明的法力也是有限的,也不是每一个神明都有筑造镇魂塔的能力,同时也不是每一处尸场都有建成镇魂塔的必要。”   “这又是怎么回事?”韩拾一瞳孔颤抖,他第一次听见这种震撼的事实——原来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顺利走向轮回,有些也会被世界抛弃,留在原地等待时间遗忘。   “正常来说,大部分尸场随着时间流逝,阴气会自行消弭,渐渐变成一块平常的土地,世人会重新在那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哪怕就算尸场仍旧存在,只要设下的阴阳阵结界效力仍在,阴阳两界便互不干扰。”   韩拾一了然:“也就是说,学校后山外面的尸场原本是有结界的,你作为死神住在那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墓园里,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吗?”   “死神本来就是游走在阴阳两界的神职,几乎每一处尸场都会有一位死神驻守,不过通常情况是为了方便到人间去收魂送魂,当然,或许也有你说的为了保护尸场的结界这个原因,只是我们从未遇到过尸场结界被破的情况。”   银沥竖起两指,往桌面的水渍施法,阴阳八卦阵从一个完整的圆瞬间裂开了两半:“阎王来到人间……难道真是这处阴阳阵的结界被人动了?”   “阎王……”韩拾一目光一黑,他好像十分介意这个名字:“是今天早上和你一起出现的那位?”   “是他。”银沥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的同时也提溜着韩拾一的书包带将他提了起来:“你快跟我来。”   韩拾一见状,匆忙起身收拾餐盘和筷子:“怎么了银沥哥?你要去哪?等等等等我先把餐盘放好。”   银沥松开手,面色不改道:“上次没看清楚,我们要找个隐秘的地方,你把衣服脱了再给我看看。”   正巧旁边的走道路过几名男男女女,他们都听到银沥脸不红心不跳说出的这句话,几人不约而同都打了个激灵,兴奋又好奇地朝这边二位神仙颜值看了过来。   韩拾一脸刷地一下子红透了,他低头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地道:“银沥哥,这里这么多人……”   银沥:“……”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后,银沥简直耳根发烫,他也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了,拉着韩拾一的手就往前走,迈着长腿快速穿过人潮汹涌的学校食堂。   刚出到食堂门口,银沥就被韩拾一往旁边的小门使劲拉了进去:“银沥哥,这边。”   几秒之后,两人挤在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面面相觑。   经过一个暑假,韩拾一明显长高了不少。银沥想起凡人在十七到十八岁之间会有一个发育高峰期,或许是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韩拾一的变化,现在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银沥才真切地感受到韩拾一的身高优势——这小子竟然比他的本体还要高半个巴掌!   银沥无奈地抬头看他:“你快把衣服脱了。”   韩拾一嘴角弯弯地笑着,微微低头凑到银沥耳边问他:“银沥哥,你急什么?”   银沥两手掰过韩拾一的脸:“不要戏弄神明,你不脱我帮你。”   “哎呀银沥哥这是公共男厕所!你矜持一点!” 韩拾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放下了书包。   银沥:“……”   好端端一个人在说什么鬼话?   韩拾一瞧见银沥绷着一张脸假装正经的模样实在好笑,他立刻缴械投降:“好好好我脱……我来我来自己来……”他当着银沥的面很快解开衬衫扣子,又利索地脱掉了里面的T恤内衬。   这一连串脱衣服的动作轻松又迅速,完全不带停顿的,银沥心想这小子明明就很想脱,是在表演欲拒还迎吗?   “好了银沥哥,你想看哪里?裤子还要脱吗?”说着说着,韩拾一就准备解裤子上的皮带。   银沥竖起手掌,移开目光:“等等,可以了。”   韩拾一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脸懵懂地看他:“银沥哥?不是你要看吗?怎么闭上眼睛了?”   “没事。”银沥挣扎了一下眼皮才睁开眼,是合欢契的作用,两人的肉体越是接近,合欢契的互相吸引的作用便会越强。银沥现在才意识到,这破契约到底有多麻烦,每当他直视韩拾一的肉体时,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出现许多肮脏的欲念,还有一些春色沉醉的画面,使得他根本无法镇定心神。   “银沥哥?你没事吧?”韩拾一紧张地靠近他。   “你别动!”本来格子厕所的位置就少,韩拾一再靠过来还得了?银沥深呼吸一口气,从两指间飞出一道法印,下一秒,韩拾一的脖子就出现了几个掌印,青筋暴起的脖子很快凹陷了下去。   韩拾一满脸通红,强烈的窒息感很快便冲昏了他的头脑:“银沥哥……你这是……要……要做什么……”   银沥目不转睛盯着韩拾一的肉身:“等等,再等等,我心里有数。”   每次韩拾一面临死亡时,他的身体都会浮现出金色的天书咒文,无法解读的文字灵活地在他的身上游走,似乎在重新贯通他的筋络血脉,保住他最后一口气。   银沥的眼珠映照着面前的耀眼金色,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竟然真的……少了一道……”   --------------------   今晚还有五千多字!晚点发! 第54章 校园灵异5   银沥挥一下手,原本掐着韩拾一的透明手掌便消失了。经历了一次死亡威胁的韩拾一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似乎已经对银沥这种动不动就让他在死亡边缘走一遭的举动习以为常,但他还是没忍住说了句:“银……银沥哥,下次要看我身上的封印,能不能……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   “我让你除去衣物就是为了看你的封印,你以为我要看什么?”银沥把韩拾一的衣服递给他。   韩拾一喘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他接过衣服,沉默地摇了摇头。穿上衣服后,他才看见银沥心不在焉:“银沥哥,你在想什么?”   “时机都太巧合了。”银沥自言自语了一句,转头问他:“你还记得你身上这道封印是什么时候因什么原因解的吗?”   韩拾一显然被他问懵了:“如果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身上的封印少了一道,再说,我的身体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变化,感觉一切都挺正常的。这封印该不会是老道长随口胡诌的吧?”   银沥想起巫沉与他说过,韩拾一身上的封印只有他自己能解,然而不久前他们穿魂的时候,韩拾一差点丢了命,是自己为韩拾一重塑了肉身他才捡回一条小命的。极大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韩拾一自行动用了时闻雪的魂识力量,硬生生逼开了一道封印。   银沥郑重其事道:“不会,封印绝不是假的。是在你意识不清的时候,封印被你自己解开了。”   “我自己解开的?”   “嗯,准确来说是你体内的时闻雪的力量。别忘了你身上的封印是老道长烙下的,当时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在你体内留了一滴时闻雪的精魂,老道长死后,这道封印便只有你自己能解。”   韩拾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么说……我随时都能解吗?是不是解开就能把你师父的魂识放出来?”   这段话牵动了银沥的心,尽管他很想说“是的”,但在他他抬头看了韩拾一这张朝气蓬勃的脸之后,他只摇头说了句:“不会,解开封印他不一定能回来,但你一定会死。”   一时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周围安静得可怕。   韩拾一目光有些许闪烁,沉默半晌后,他才笑着问面前人:“那银沥哥这么紧张,是来保护我的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那个问题太残酷了,他问不出口。   银沥没有回答他,而是轻拍了几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让开。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阎王是绝对不会离开冥界的,我得找他问清楚。”   “银沥哥!”韩拾一赶紧整理衣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韩拾一今天亲眼看见阎王这家伙在银沥身上动手动脚,怎么可能还让他们俩独处一室?!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必须跟在银沥身边!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拾一正在系衬衫的扣子,不得已让开一半路给银沥出去。不料银沥刚推开门,洗手间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红色身影。   阎王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衫不整的韩拾一,又瞥了眼绷着臭脸的银沥,真的很难不想歪:“哟嚯!二位选择约会的地方真是特别……”   银沥:“……”   韩拾一一看是这个和银沥眉来眼去的阎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二话不说挡在银沥跟前,不让俩人对视:“要你管?”   阎王见他这副模样,不怒反笑:“哈哈哈,银沥你养的东西,脾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银沥没理俩人,转身走出了洗手间,后面的韩拾一瞪了阎王一眼,便跟了上去。奈何阎王就是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要是有人放火他必须凑上去加点火药,他走到韩拾一旁边煽风点火:“哎呀,小凡人莫要生气。你就是和银沥上神定下神契的那位吧?你胆子真大哈哈哈哈!”   韩拾一没理会他,他还要继续说:“不过也不要紧,后面你们再解契就行了,这种事情嘛都是很寻常的,很寻常,不要紧张,慢慢来他总能接受的。”   韩拾一扭头用一种“你到在说什么”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便匆匆赶上银沥的脚步。   “别走啊,你们去哪?”阎王在后面摸了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久远的飘渺记忆:“我怎么总觉得这种场景在哪见过……”   片刻总算想起来一些,阎王追上前面两人,大笑道:“对了!小凡人你不知道吧,银沥以前养过一只凶巴巴的兔子,也像你一样老喜欢跟在他身后,还不让人靠近,你说好笑吧哈哈哈,他养的东西都一个脾气,差得很!”   “别走啊你,你就不好奇银沥在你之前养过多少小东西?他这个人天生对于小动物有着无形的吸引力……走那么快干嘛,我又不吃人,别急啊你们……”阎王伪装后的人设是个阳光开朗的美少年,但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闷骚的内心。   幸亏午休时间学校校道上人比较少,否则阎王这种恨不得将他们不是普通人的消息昭告天下的行为肯定是要上校园匿名墙的!   几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运动场,银沥站在足球场,合拢十指放出一道结界,将三人都隐藏在日光之下。   为了节省法力,银沥在结界之内变回了长发模样。一头银色长发如同银河一般垂至小腿跟部,发丝在法力营造出的风中拂动,只见他一身纯色黑衣,在通透的日光照耀下,浑身散发着神性光芒,韩拾一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银沥的一颦一笑。   而此刻银沥轻蹙眉头,他心中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韩拾一身上少了一道封印,阴阳阵刚好又在这时破损,阎王离开冥界,这三者发生的时机非常巧妙,而这些事件几乎同一时间发生,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银沥回头问阎王:“你看过了?”   阎王摊开双手:“嗯,阴阳阵确实破损了一角,但是为时已晚,现在阴气已经基本蔓延至整个校园了。”   “在我的印象之中,这处的尸场千百年来一直都非常安静,阴阳两界互不侵犯,从来没遇到结界开裂,阴阳颠覆的情况。在我驻守期间,尸场甚至都开始消弭了,为什么突然之间阴阳阵会破损,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缘由。”   “一开始我是完全没有头绪的,直到我看到了他。”阎王指向韩拾一,“他让我想起了某个日子。”   银沥眉头一紧:“什么日子?”   “你忘了?”阎王笑了笑,说:“不,你应该不会忘记,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夜浮光的生辰。”   银沥抿着唇,不说话,他确实没忘,只是他完全没有把现在发生的事情与夜浮光联想到一起,他扭头看向韩拾一,正好对上那孩子一双通透无暇的眼睛。   “这与师父生辰有何关系?”银沥别过头去,心虚得不敢再看韩拾一。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上任神尊的生辰,天地三界当然要有些异动才是合理的。”阎王抱着双臂,自然而然地绕着结界走了几圈:“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想要迎接夜浮光。”   “还会有谁?”银沥不明所以,夜浮光当年是犯了大错才主动神魂俱灭的,这件事放在整个神界几乎是震天动地的大事,还有谁像他和巫沉一样希望夜浮光回来呢?   阎王摇头:“很可惜,我目前只知道这些。不过当前我们的任务是要先解决从尸场外泄的阴气,修补阴阳阵,后面的事且行且看吧。”   银沥站在运动场的中央,凌空而起,银色的发丝四散飞起,如同巨型翅膀一样展开,他在半空中环视四周,表面平静的校园已然阴气密布,强烈的太阳光可以照耀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驱走那一层层越来越厚的阴气。   “阴气已经大面积蔓延开了,你想怎么做?”银沥平稳落到地面,向阎王问道。   韩拾一如同局外人一样站在两人身后,根本插不上话,但是他目光始终追着银沥,随时等着银沥唤他。   阎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阴气外泄跟鬼魂俯身不一样,是千百年来凝练而成的阴邪之气缠到了人的身上,时间一久,人阳气便会被腐蚀干净,变成行尸走肉,连死都不算。”   “这么严重吗?!”韩拾一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室友。   “是啊,吓到了吧?”阎王觉得韩拾一顶着夜浮光的脸发出那么天真的疑问有些可笑,“我看你没被阴气入侵啊,挺健康的,别紧张。”   韩拾一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根本没看他一眼,而是转头看向银沥:“银沥哥,我有个室友今早出事了。”   “嗯。”银沥扭头又问了一次阎王:“这是你的任务,你准备怎么办,我来协助你。”   阎王哈哈大笑,好像跟银沥很熟悉一样趁机搂上了他的肩,凑到银沥耳边去说话,看得韩拾一在后面握紧了拳头。   阎王故意当着韩拾一的面对银沥说悄悄话:“这阴气外泄需要找到源头,银沥上神,我想好了,今晚子时,请你捉鬼。” 第55章 校园灵异6   ·   “韩拾一这是你朋友啊?我早上在班里见过了!这脸长得简直跟建模一样啊!怎么不介绍一下?”刘全晚上回到宿舍后,发现宿舍里多了个大帅哥。   韩拾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凡人室友,他略带局促地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银沥,他今晚在我们宿舍借宿一晚。”   这边刘全简直是个是个自来熟,他热情地招呼起客人来:“你好啊小银,你看上去年龄比我俩还小吧,今天是来蹭课的?你叫我刘哥就行!”   “对了,我买了水果要不一起吃?正好我们宿舍空了个床位,小银你就睡那吧,不要客气,随便睡随便坐,当自己宿舍一样就行。”   小银……   叫刘哥……   活了几万年的银沥上神此时正一脸阴沉,默默地承受着不属于他的一切。   银沥抬头看向那张没有床垫席子,只有一块硬邦邦的床板的空床位,他僵了一下脸,对刘全说了句:“谢谢。”   一旁的韩拾一正在努力憋笑,他对上银沥想掐人的眼神时,又瞬间变得正经起来:“银沥哥你放心,你今晚睡我的床,我都给你铺好了。子时快到了,我们这些普通学生,是要休息的。”   阎王的计划是捕捉到阴气的源头,再将所有外泄的阴气全都引回尸场,重新封印起来。但是阴气的源头已经俯身到学生身上,被阴气俯身的学生不计其数,白天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源头,须得等夜晚子时来临,阴气最活跃的时候,他们才能捉到那只“鬼”。   “阴气俯身到人身上后,会拥有凡人的意识,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我们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在阴气源头出现之前,不能再使用法力,防止阴祟的源头凶化,到时要是损害到这些凡人学生的阳寿,我就没法交差了。”阎王千叮万嘱银沥不许动用法力,并且叫韩拾一好好监督他。   “你当我是傻子吗?”银沥实在不懂阎王为什么不放心自己。   “我知道你法力很强,没什么能难得住你。但我怕你当神当太久,不知道该怎么当人了。”阎王一脸认真地解释:“但是尸场的阴气神力尤其敏感,越强的神力就越有可能会成为阴气的靶子,到时被锁定了真身,再强的神都抵挡不住这些锤炼了数万年的阴气。”   说完,阎王又微笑地转向韩拾一:“小凡人你也记得,别用法力。找到源头后将他引到学校后山来,我就在那里布阵。”   奈何阎王说了那么多,韩拾一只把“不能让银沥使用法力”这句话放在了心上,并且时刻提醒银沥现在和自己是平等的,这次没有神,没有凡人,都是普通学生。   “银沥哥?我铺好床了,先休息吧?”韩拾一从楼梯上下来,喊银沥去休息,但银沥没有回应他,而是盯着宿舍门口看。   “咔哒”一声响,门锁开了,回来的是韩拾一的另一位室友:许山。   只见他死气沉沉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走路时两手下垂,身上像是负了几十斤重的包袱一样,完全抬不起头来。   “许山,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全躺在床上玩手机,听见门开了便起身看了一眼。   “嗯……今晚去了图书馆,好累啊……怎么这么累……”许山说完这句话,便爬上自己床上睡着了,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韩拾一和银沥相视一眼,显然,此时只有银沥和韩拾一看见了许山身后蜷缩着一坨如同棉被一样厚重的阴气。   韩拾一有些讶异,早上自己明明给了许山一张驱邪符,怎么他的情况还变严重了呢?   “你早上给他的是什么符篆?”银沥小声问他。   韩拾一从书包里掏出另外一张和给许山那张一模一样的符篆递给他:“这种驱邪符,我从小就画这种符篆,都没出过什么问题。”   从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银沥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将符篆递回给韩拾一:“你的符篆没问题,应该是他今天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破了你的驱邪符。”   韩拾一他们学校学生宿舍规定是在每晚11点45分断电,很快银沥便爬上韩拾一的床位,在黑暗中静静躺好。   韩拾一的床位很窄小,没有他们家楼顶那张床大,但是好在韩拾一很会铺床,他特意给银沥加了两层柔软的垫子,就连薄薄的被子都能闻见干净清爽的洗衣液味道。这些味道银沥很熟悉,毕竟他总是时不时地能从韩拾一身上闻到。   他躺在韩拾一的宿舍小床上,翻了几个身,竟然不争气地泛起了困意。   他突然想起韩拾一是睡在他对面的空床上,他想看看韩拾一睡着没,于是坐起身掀开床帘,不曾想,韩拾一正抱着身体缩在那张光秃秃的木床板上。   见到小凡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张被子都没有,银沥内心猛然升起一阵难言的愧疚。   好像一直以来,韩拾一都在尽自己能力给银沥最好的东西,明明他自己拥有的根本不多,但他总是恨不得全都捧到银沥跟前,只要银沥需要,他便会毫无保留地全都给银沥。   而银沥总是后知后觉,平静自然地享受韩拾一献给他的一切。这样一想,他这个上神与那些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土神仙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味在理所当然地接受信徒的供奉和朝拜罢了。   看来阎王说得对,他确实是当神当太久了,根本不会当人。   银沥刚想动用法力叫醒韩拾一,突然想起自己答应阎王今晚要当一晚上的凡人,无奈只能伸出脚尖去顶了顶韩拾一的腿:“韩拾一,睡了吗?”   其实韩拾一一直没睡,在银沥拉开床帘的时候,他就知道银沥会来找他。   黑暗中,韩拾一装出一副被他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睡眼:“银沥哥,怎么了?源头出现了吗?”   “还没。”银沥手指紧紧捏着床帘,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口:“你那边没有床垫睡得不舒服吧,要不要过来这边睡?”   “啊?”韩拾一听完这话简直受宠若惊,他吓得赶紧摆了摆手:“不了银沥哥,我这边虽然床有点硬,但还是能睡的,我没那么娇惯。”   银沥咬了下唇,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过来吧,你这样我过意不去,你今天也累了,该好好休息。”说完,他便转过身躺回床上,床帘还是打开的,没一会儿,他听见韩拾一轻手轻脚摸了进来。   床帘隔绝了月光,韩拾一更加看不见对方了,只能摸黑小心翼翼地摩擦着对方的身体躺下。   韩拾一的嘴角在一片漆黑中微微上扬,他如愿躺到银沥身边,感受着银沥近在眼前的呼吸声。他心跳得很快,也不知道银沥有没有听见,不过他还是尝试着小声问银沥:“银沥哥,我这床有点挤,你能不能侧着睡?”   银沥说了句“好”,便转了半身,但他刚刚转身,自己的鼻尖就蹭上了韩拾一的下巴,银沥嗅到了韩拾一的温热呼吸,只要再上一点点,他们就要亲上了!   “……我还是转过去吧。”   银沥在心里默念着该死的阴气怎么还不异动,到底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身体却还是自觉地往另一个方向侧过身去,这下他背对着韩拾一,两人终于不用面对面了。   忽地,银沥发现有一双手不知不觉爬上了自己的腰腹,银沥乍然僵了一下身体。   韩拾一的脸埋到了银沥的背后,他贴着银沥的身体深吸了一口属于银沥的气味,抱着银沥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小声地开口:“银沥哥别动,就让我抱着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这时银沥看见自己和韩拾一的手腕处的红线不约而同闪烁着红光——合欢契发挥作用了。   那种汹涌澎拜的欲望又来了!韩拾一在忍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欲念。   虽然之前银沥对他们的神契只字不提,但韩拾一已经猜到了之前那一次失去理智对银沥做了那种事一定是受神契的影响!这次韩拾一不想再被神契的力量控制,尽管与神契对抗对于他这个凡人来非常艰难,但他还是尽力保持着清醒。   而银沥也明白此刻他们正在经历什么,他不能使用法力摆脱合欢契的吸引,只能强行闭目养神,逼自己想些别的。   就这样,同一张床上的两人都无比想要与对方亲热,却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邪念。两人就这样十分煎熬地度过了十几分钟,韩拾一甚至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韩拾一几乎要忍得昏阙过去的时候,银沥蓦然翻了个身,鼻尖刚好贴上了韩拾一的唇。   银沥:“我……”   韩拾一:“得罪了,银沥哥……”   --------------------   看你们忍得那么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啊! 第56章 校园灵异7   黑暗中,两人手腕上的红色线圈忽明忽灭地发着亮光,光芒不算强烈,但足以照亮两人的脸。   银沥身体猛地一僵,该死的,是合欢契在发挥作用!   “得罪了,银沥哥……”   刚说完,韩拾一便不管不顾一味地往银沥黑衣之下的锁骨埋下头去,他像是完全不受控制般,张口咬开了银沥的衬衫领子,温热的气息在银沥的颈脖处游走不停。韩拾一动作快得银沥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侧过身想推开韩拾一,脖子处忽然感到一片冰凉湿滑。   此时韩拾一已经死死将银沥压在身下,不仅如此,他还将银沥的双手扣在了枕头上,由于合欢契的作用,银沥挣扎了几下后便再也无力反抗了。   微弱的红色光芒下,两人可以看见彼此眼中泛着无法掩饰的渴望与欲求,银沥只是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枕头里,也好过让这个小凡人看着自己被他欺负。   可是为什么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为什么韩拾一精力这么旺盛,偏偏他无力反抗?   “韩拾一……你……快放开我!”   银沥的脖子处被韩拾一啃得一片一片的泛红,韩拾一看得入迷,又像怕极了这些自己亲自烙下的红色印记会消失似的,他一次一次地在银沥脖子、锁骨、胸膛上落下新的吻痕。   “银沥哥……你好美……”   “给我闭嘴。”银沥强撑着半颗清醒的头脑:“你从我身上下来!”   韩拾一说了句“不要”,很快便俯下身去,一口噙住了银沥的唇。柔软之物强硬探入银沥的口中,激烈地冲撞着他的唇齿——他被韩拾一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被韩拾一吻了多久,银沥感觉自己双手终于自由了,但下一秒他便高兴不起来了,韩拾一双手已经开始从他的裤子边缘探了进去……   银沥想起方才韩拾一顺手将那张黄符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他顺势摸向韩拾一的裤兜,可是刚伸出去的手不知摸到了何物,一触即回。   “区区凡人……真是疯了!”银沥甩出手中黄符,念了定身咒的口诀:“天地同体,听令随之,定!”   黄符正正贴到韩拾一的眉心,仔细看,能看出那道黄符被人揉掉了两个边角,是银沥在短时间内修改了韩拾一的驱邪符,改成了定身符。   只见韩拾一正两眼失神地跪在银沥身上,他还维持着解开银沥裤子的动作,像个蜡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只是用了微量法力驱动符篆,应该不足以引起阴祟之源的关注。凡人终究是凡人,臭小子刚才还如狼似虎,我只是施了个小小定身咒就动不了了,意志一点也不坚定。”银沥原想趁韩拾一动不了给他还上几记耳光的,但手掌碰到韩拾一的脸,终究是没能打下去。   这张长得跟夜浮光几乎一样的脸,银沥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可你不是他……”   “咚、咚、咚、咚。”突然一阵奇怪的弹跳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   韩拾一的床帘不透光,完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银沥问:“谁?”   银沥的声音刚发出,床帘外面的“咚咚”声骤然停止,像是试探又像是等待银沥的下一次发声。   状况不对,银沥迅速从韩拾一身下抽出双腿,端坐在床上,他探出一指试图撩开窗帘,想要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幽幽的月光从床帘的裂缝泻进来,银沥靠近缝隙往外望,突然“咚”的一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从下方弹跳上来,刚好对上银沥的目光!   又是“咚”的一声,那双突出的眼珠子落了下去。   这时银沥才看清,方才那个弹上来的人影,正是韩拾一的撞邪室友:许山!   阴气缠绕太久,阳气快被吸没了,以至于被阴气俯身的凡人身躯异化,身体变得瘦骨嶙峋,脸上挂不住肉,眼珠子便会肿大突出,变得似乎马上就要从人的脸上掉下来一样。   银沥从床上俯视下去,许山身上的阴气大概是嗅到了银沥法力的气息,仍然不断顶着脚尖弹跳着,但凡人的身躯没什么力气,怎么跳也跳不上这张床,模样滑稽又畸形,审美极其严格的银沥不禁对这具变成行尸走肉的身体皱起眉头。   “咚、咚、咚……”   “咚、咚、咚……”   午夜子时,正是阴气最旺盛的时候。   “咚、咚、咚……”   “咚、咚、咚……”   大量的,密集的,源源不断的,越来越声势浩大的弹跳声,开始在四周响起。   银沥这才想起阎王走之前千叮万嘱的那句话——一旦使用了法力,便会成为阴气的靶子。   好消息,阴祟之源异动了。   坏消息,银沥刚才为对付韩拾一动用了法力,现在所有被阴气缠身的学生如同行尸走肉般全都在冲银沥来了。   银沥阴沉地看了一眼那个沦为蜡像的万恶之源韩拾一,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些弹跳的脚步声犹如千军万马般正往韩拾一的宿舍涌来,没过几秒,宿舍的铁门便被什么东西冲撞得哐哐作响,撑不了多久,铁门便会被撞飞开来,到时韩拾一这间小小的宿舍会充满阴气,阴气积聚过多,是非常损耗阳寿的。   没时间了,银沥回头用力揉捏了一下韩拾一的脸蛋:“韩拾一你个臭小子给我记着!”   此话说完,银沥便一踏床沿,身手敏捷地从床上跳了落地,随后他如同捡垃圾般随手捡起在地上弹跳的许山,两三步跑向阳台,从宿舍的围栏上纵身一跃,中途几个停顿缓冲,他便从十几层的宿舍落到一楼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原先那一群撞击韩拾一宿舍铁门的学生行尸大约是嗅到“靶子”位置转移了,纷纷掉转头,像一桶倒掉的黄豆般从宿舍楼楼梯“咚咚咚”地弹了下去。   午夜的校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校道上安静得可怕。平时值夜班的保安大叔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酷爱夜间活动的流浪猫这时也躺在路边打盹,就连虫鸣鸟叫声都停止了,有且只有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   银沥拎着被他净化过的许山走在校道上,没看到一个清醒的活物。   他抬头看向天空,遮盖在学校上方的阴霾黑得想要压下来一样,密得没有一丝缝隙,刚才还能瞧见的月亮,这时也被挡得一丝光亮都照不下来。   他方才使用了法力,引得校园内阴气异动,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了起来。   “子时快过了,再不找到阴祟之源,这学校的人明天就别想醒来了。只不过,那东西究竟在哪?”   银沥放眼望去,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学生行尸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这就是阎王说的‘靶子’,呵。”银沥轻挑眉眼,笑道:“看来被包围了。”   银沥将许山扔到一旁,轻轻动了动手指,一道庞大的白色结界从他的身边迅速扩大蔓延,很快便包围了整个足球场,将所有视他为靶子的行尸都包裹在内!   结界内,银沥恢复了真身,银色长发在狂风中飘扬不定,耳垂间的两根软针在黑夜中轻轻拂动,散发出凌冽的冷光。   “来得正好,懒得找了。”   ·   与此同时,安静的男生宿舍里,一阵阴风刮来,窗台的向日葵剧烈地摇曳了几下。   韩拾一眉心的那张定身符被风一吹,轻轻落到了床边。   他僵硬的身躯瞬间倒在床上,幸好有枕头挡着才不至于磕到下巴。紧闭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滚动,再次睁开时,韩拾一双目一片血红。   --------------------   周四前还有七千多字!会努力写的!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 第57章 校园灵异8   ·   空旷的足球场上,数以千计学生变成的行尸组成一大片无序的黑色波浪,正在一弹一跳地涌向银沥所在的中心点。   黑浪的中心,银发拂过一张冷静的脸庞,几缕发丝掠过刚被人啃食过的红唇,带走一抹淡淡的血迹。   阎王走之前说过,绝对不可动用法力,一旦动用法力就会被阴祟之源发现,使用法力的人自然会变成阴气的“靶子”。   用都用了,如今银沥顾不上那么多。既然成为靶子会被阴气俯身的行尸瞄准,那他也乐得省事,直接在这人浪中揪出那个一直隐藏的阴祟之源,再将其绑到学校的后山阵法中去,让阎王重新封印起来不就好了。   只不过银沥身上挂着四个缚神锁,大部分法力都被封印了,短时间内净化阴气和鬼魂的数量有限,也就是说净化一个两个没问题,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如果要同时净化几千名学生行尸,实在有些难度。   时间紧迫,眼见几乎所有的行尸都已经进入方才布置的结界范围内,银沥立刻合拢两掌,反覆数次,快速结印,如果只是他自己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短时间内净化面前的所有人,但同时释放出魂线的力量尚有机会一试。   刹那间,千万根红色的魂线如同拥有生命一样从银沥后颈处肆意生长出来,与他的银发融合在一起,在法力流转的空气中不停拂动。   一个晶亮的净化法阵从银沥修长的指尖析出,下一秒便拓印至他微蹙的眉心,随后,那个净化法阵迅速从他的眉心扩散至全身筋络,在通透的皮肤下散发出幽幽的蓝色光泽。   不知不觉那些学生行尸已经跳到了银沥的一臂之内,银沥只好带着昏迷不醒的许山,一跃跳到足球场的半空。悬停在上空,银沥清楚地看见结界范围内所有涌动的人头,其中有许多都是白天时教室、课堂见过的熟悉面孔。   被阴气缠绕的凡人,白天除了身体疲惫,其他跟正常人并无两样,可以正常的上课吃饭聊天睡觉,但一旦到了夜晚,阴气活跃起来,便会占据凡人的肉身,主导凡人的行动。   运气好的话,能顺利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运气不好的,睡着后从此再也没醒来过。   银沥两指竖在眉心,传令魂线:“魂线听令,四方来法,五毒不侵,驱邪避祟!”   下一个瞬间,原本积攒在银沥身体内的净化法阵,开始源源不断地从银沥的后颈处转移至红色的魂线身上。后颈处是魂线的出口,银沥以自己的金身为法阵的底座加持,借用魂线的力量将净化法阵传到每一个学生的身上。   “散!”   话音未落,与银沥心意相通的魂线就已经迅速扭动了起来,数不清的红色丝线在半空中越长越开,膨胀得如同一个看不清形态的庞然巨物,从中析出的红色丝线如同触手般灵活,张牙舞爪地在足球场的上空急速扩散开来。   画面何其震撼,以至于那些被阴气控制的学生行尸都纷纷抬起头来,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无数只血红眼睛齐刷刷看向半空中的红色怪物,这一下连弹跳的动作都忘却了。   魂线运作速度极快,明明是如同发丝般细软的魂线,竟然能够井然有序地飞到每一个学生面前。魂线的末端带着晶亮的蓝色光泽,那是从银沥身体里释放出来的净化法印,魂线携带着法印轻轻点落在学生的额心处。   被净化法印触碰到的学生静止在原地,缓缓合上血红色的眼睛,净化开始后,诺大的足球场也安静了下来。   到底在哪呢?阴祟的源头。   银沥竖起两指一抹眼皮,再睁开时,眼前的人脸放大了无数倍,学生们被阴气侵蚀得毫无人样的五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银沥的视线里。   净化的目的是将他们体内的阴气逼出来,阳气返还原身,如此一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具身体都不会再被阴气入侵了。   很快,足球场上的学生倒下了一大片,这些人全都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明天醒来,就会忘记今晚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奇怪的是,倒下的和没倒下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身上缠绕的是阴祟之源。   既然是远古尸场的阴祟之源,应该会呈现出与其他的阴气不同之处。但是净化开始后,整个足球场上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展示出与众不同的一面——被净化、倒下、昏迷,俨然普通凡人的状态。   子时阴气行凶,被阴气缠绕的学生全都成了行尸,而没有被阴气缠绕的活物则会陷入深度睡眠中。银沥成为阴气的靶子,阴气迅速冲他的方向聚集,按理说此时所有能走动的行尸应该都在他的结界范围里了。   那为何此处的学生没有一个是阴祟之源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整个校园内不会有醒着的活物,而阴祟之源又必须缠绕到凡人身上才能行动……不对,还有一个人……”银沥眼中泛起担忧的神色,他想起确实还有一个人醒着。   突然,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银沥抬头望向结界开裂处,韩拾一正在那个缺口处飘着,冷漠地看他。   他的推断果然没错!阴祟之源虽然无意识,但绝不可能长久停在同一个人身上,它在第一次俯身到凡人身上便学会了凡人的狡猾,难怪阎王说确定不了阴祟之源到底在谁的身上,因为它会转移!   阴祟之源早在银沥逃出宿舍的时候,便转移到了韩拾一身上!   韩拾一双目血红,浑身被阴气包裹着悬停在半空,他看向银沥的目光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韩拾一!”银沥高喊他的名字,但对方像是没听见一样,依然不断用身体冲撞银沥的结界。   撞击力度何其强大,以至于韩拾一的胳膊大腿已经撞出了血迹,阴祟之源俯身,韩拾一现在是无意识状态,身体不会出现应激反应,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感到疼痛。   “韩拾一你醒醒!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撞破我的结界!”   眼下魂线的净化进度已经基本完成了,银沥见状,立即收回了结界,防止阴祟之源继续操控韩拾一的身体。   完成命令的魂线也悉数缩回到银沥的身体周围徘徊,保持着随时攻击的状态。   银沥单手结印,魂线便整整齐齐转向韩拾一的所在方向:“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既然都送上门来了,那劳烦跟我走一趟,本神这就送你回去。”   银沥一声令下,数十条魂线如同长蛇一样往韩拾一的方向蜿蜒飞去,他打算将这阴祟之源连带着韩拾一都打包带走,提到后山去找阎王。但是当魂线刚要触碰到韩拾一的身体时,他竟然咧嘴笑了,像变个人一眼,张口对银沥说了句:“你想让他死吗?”   “你说什么?”银沥及时收住了魂线,对面开口说话的不是韩拾一,而是阴祟之源借用了韩拾一之口。   被阴祟缠绕的“韩拾一”说话时笑得异常邪魅:“这凡人的身体阴阳适中,我用来养气再适合不过,我不准备回到那万年不化的尸场了。”   “阴阳本就不同道,回到尸场等待消弭是你的宿命!”银沥竖起两指,准备结印:“再何况,他的肉身不是随便一个阴祟鬼怪都能来碰的!”   “哈哈哈哈哈!那你来消灭我啊?我会在你的攻击抵达之前逃离他肉身,相信这具肉体凡胎,一瞬间就会被你的法器炸得粉碎。”   “谁说我要灭了你?”   “什么……?”   就在他们谈话间,魂线已经结结实实捆绑在韩拾一的身上,连同那一圈浓郁的阴气都被魂线包扎得严实,银沥转动手掌,魂线便听话地将韩拾一往他的方向送了过来。   “本神活了将近五万年,能威胁我之人,早就死绝了。”银沥拽着魂线的一端,脚踏法印,拖着韩拾一的身体就往后山飞去:“区区一缕脏气,也配在我面前叫唤。”   几缕魂线听话地爬上了韩拾一的脸颊,死死封住了他的嘴。   此时“韩拾一”像鲤鱼打挺般挣扎着身体:“唔……唔……唔……”   “住嘴,没有实体的脏东西,不许用他的嘴说话。”   --------------------   呜呜还有四千多字!正在不吃不喝地赶稿中! 第58章 校园灵异9   ·   墓园和学校的后山之间那堵围墙,正是阴阳两界的交界处。   自打下午和银沥他们分别后,阎王便来到了这里,他费了些时间找到阴阳阵破损的缺口,在原地造出了收祟的阵法。   子时还有几分钟就过去了,阎王掐指算了一算,眉宇之间显出一丝担忧:“银沥这臭脾气,该不会动用法力了吧,阴祟之源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话刚说完,阎王一抬头便看见银沥用魂线拖着韩拾一、以及韩拾一身后跟着的大片大片阴气,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俯冲下来。   “靠!银沥你悠着点!”阎王反应极快,迅速飞身而起,筑起结界保护住自己。   银沥:“……”   “砰”的一声,满身是魂线的韩拾一被银沥按到了阎王搭建好的法阵的中心,当韩拾一刚出碰到地面,巨大的法阵便开始启动,自动运转了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但是从深层的地底下涌现出清晰的蓝光,蓝色光点一点一点汇聚,逐渐汇聚成线条,直接沟通了整个法阵。   终于,阴阳阵的全貌浮现在银沥面前。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阎王要耗费那么多时间来启动这个法阵了。   此阴阳阵,从法阵中心出发有十八条经络流通向阴阳两界,阴阳两面各有九条,其中每一条经络又拆分支线,分别通向墓园和学校的风水宝位,阴阳两界既不互相干扰,各自守恒,分明是一道泾渭分明的阵法。   可以看出,当初设下封印的人非常有远见,这种将阴阳两界死死区分开来的阴阳阵,封印一旦落成,尸场的阴气消弭殆尽之前绝对是不会轻易破阵的。   银沥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数万年前夜浮光亲手设下的阵法。   他站在法阵的中央,清幽的蓝光在他的眼中闪烁,忽然间他有些恍然——他住在墓园数百年,却从不知晓自己被夜浮光设下的阵法保护着。   “这阴祟之源真是谁的肉身都敢上啊!”阎王看出来韩拾一的不对劲了,但是他没想到银沥此刻反而更加不对劲:“银沥你还愣在那干什么!赶紧将阴祟之源剥离那小凡人的身体,速速带他离开阴阳阵!”   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银沥很快从失神中醒来,他驱动魂线将韩拾一的身体摆正了,可是魂线刚离开韩拾一的嘴巴,那张嘴便动了起来:“你难道不想知道数万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银沥身体一僵:“你说什么?”   “封印了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银沥声音颤抖:“阴祟之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有逃跑出去的阴气已然远离了校园,全都跟随阴祟之源来到法阵中心,如同龙卷风一样在韩拾一的身后高速旋转挣扎着,似乎很不甘心就此回到阴间。   “银沥!别相信他!”阎王在阵法外喊他:“阴祟之物最是擅长勾起人心中最阴暗的一面,你千万别听他的!阴阳阵已经启动了,赶紧逼出韩拾一体内的东西,否则法阵关闭你们两个都要被封印在里面!”   银沥不是没听见阎王的话,他站在阵法中央,往四周望去——这是夜浮光亲手创建的阴阳阵,那么精致,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这里发生过什么,要怎么做你才会告诉我?”银沥望向“韩拾一”。   “韩拾一”眨了眨血红的双眼,狰狞地笑道:“我要他的肉身助我修补残魂。”   银沥稍稍抬手,魂线立刻从韩拾一的眉心探了进去,试图揪出韩拾一身体里面那团说话的脏东西:“不同意。”   被扯出一团的阴气失去实型,用韩拾一的嘴巴歪歪斜斜地开口:“别别别……别动手……如果他的肉身不行,你的也行……”   银沥眼底浮起一阵杀气,魂线迅速揪出寄宿在韩拾一身体内的大团阴祟,随后韩拾一失去支撑,颓然倒在阵法之上。   原来那脏东西只是一团比较结实的阴气罢了,失去寄宿的身体后,它鱼死网破,瞬间凶化膨胀了数十倍,发了疯似的咬住银沥的魂线往他的方向一路吞噬过来。   “不好!”阎王见状,立即甩出几道法印,止住那凶化的阴祟之源,“银沥快闪开!我来对付这阴祟!”   可是,那边被阴祟之源缠住魂线的银沥,却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声音——无助的哭声、痛苦的哀嚎声、求神拜佛的声音……以及夜浮光的声音。   银沥身体僵在原地,整个动弹不得,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无数双手从阴阳阵中央神了出来,死死拽住了他的双脚。   “银沥!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封印要关闭了!”阎王从封印阵法的中央救出了韩拾一,却怎么都拉不动银沥。   突然一滴泪从眼角流出,银沥笑着看向阎王:“我听见我师父的声音了,他说……他说……他来了,他来找我了。”   “那是假的!阴祟最擅长蛊惑人心,你快醒醒!夜浮光死了!”阎王丢下韩拾一,试图再次冲进法阵中央拉出银沥,但可惜的是,就在他马上要碰到银沥的时候,四周翕然一黑,蓝光瞬间熄灭,阴阳阵关闭了——银沥凭空消失在那片空地上。   一时间,万籁俱寂。   阎王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空荡荡的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袖,月光倾泄而下,树林里渐渐能听到虫鸣鸟叫声了。   阴阳阵的结界已然修复,所有阴气全都被收回阴间中,阴阳两界互不打扰,校园再次恢复平静,明天一早,所有学生都会忘记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的生活也会回到正轨。   阎王这次的出差任务完美完成。   但是他怎么那么不高兴呢?   银沥这个混账,竟然把自己的金身让给阴祟之源当宿体!   “他是不是疯了?找夜浮光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一个数万年前的阴祟随便说几句,就傻傻的跟人走,真是傻子!”阎王瘫坐在地,无力地臭骂着银沥的肆意妄为:“净会给我添麻烦!真是混账!早知道当初就该将他继续锁在地府,打死都不让他来凡间当什么死神!活了几万年,真是越活越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白色,日出东方,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到后山的两人身上。   韩拾一被强烈的光线刺到,艰难地睁开眼。   “这……这是哪?”他突然大脑宕机,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阎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学校后山。”   “我怎么在这?银沥哥呢?”韩拾一迅速爬起身,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银沥,可是他扫视山林各处,根本没发现银沥的身影,只有一个阎王和他互相看不顺眼。   阎王握着拳头砸了几下地面,咬牙切齿道:“哼!银沥银沥银沥!别跟我提他!”   韩拾一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悦:“你不知道就算了,何必用这种语气说他。”   这一说,给阎王说来气了,他正愁着没地方发泄火气呢,正好,就撒在韩拾一身上:“我昨晚千叮万嘱你们不许使用法力,只需在众多人之中找到阴祟之源将其引致后山就行,本来凭银沥的能力,不动用法力找到阴祟之源根本就不难!你们两个倒好,一个睡着了被阴祟之源附身利用,一个自愿当阴祟的宿体被卷入阴阳阵中封印!这下好了,被阴祟盯上了!直接带到封印里去养阴气!银沥是什么!他曾经可是至高无上的上神!本来世界上就没几个上神……真是胡来!到底有没有人能够管管他!疯子!本来神界就没几个上神,他万一被阴祟利用……”   韩拾一凶狠地揪起阎王的衣领,目光:“你说什么?银沥哥被阴祟带进封印里了?你怎么不救他?”   “你抓我干什么?!我他妈跟你一样烦!”阎王朝韩拾一挥出一拳,正好打到韩拾一右边的颧骨上,他力度不小,韩拾一的脸颊立刻红了一片。   韩拾一抹掉脸上的血迹,他也冲阎王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阎王而畏惧或者手下留情。   阎王擦了一下嘴角:“靠,你小子打我?”   韩拾一不说话,直接上手又是一拳,重重砸到阎王的下颚。   “去你的!别以为你长得跟夜浮光一样我就不敢对你动手!”阎王终于也忍不住了,他没有使用任何法力,直接冲上去跟韩拾一肉搏。   就这样,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你一拳我一拳,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青紫,直到两个人都打到气消了,才停下来。两人浑身瘫软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韩拾一直接问他:“我要救银沥哥。”   “臭小子,脸变得真快。”阎王瞟了他一眼,说:“重开阴阳阵进入尸场呗,能怎么办。”   韩拾一一听有办法,立刻提起了精神,就连和阎王打架的恩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什么时候?现在开吗?”   阎王抬头看天:“现在是白天,进不去。”   “那今晚?”   “嗯。”阎王眼珠动了动,对韩拾一说:“凡人体质弱,你一个人去不行,你去把死神小孟找来,今晚陪你一起入阵。” 第59章 校园灵异10   拾一浑身泥泞回到了宿舍,两个室友已经起床了。   他平时虽然穿着朴素,但是无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何时有过这种肮脏狼狈的时候?加上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手臂还受了伤,室友刘全都要怀疑他学坏了:“韩拾一,你怎么回事啊,跟人打架?”   “没事。”韩拾一摇了摇头。   许山也从对面床走了下来,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学霸打架,酷!”   看见许山没事,韩拾一突然想起银沥跟他说过,许山一定做了什么使得他的驱邪符失效了。韩拾一直言问他:“许山,昨天早上我不是给你了一直驱邪符吗?你后来做了什么?”   许山一摸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没做什么啊?你这驱邪符真有用,我今天起来感觉人都精神了,倍儿有劲!而且我看你精神也挺好的……”   “你确定你真没做什么?”韩拾一明显不相信。   “真没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马上八点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去上课吧,你这一身可真脏。”许山随便搪塞韩拾一,便掠过了他去上洗手间了。   但是韩拾一看出了他的心虚。   韩拾一的从小就是阴阳瞳见鬼体质,加之自身修炼了一些法术,又定了鬼契,普通的阴祟鬼魂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为什么这次的阴祟能轻易就俯身在他身上呢?   而且此次校园的阴气蔓延,还有许多根本没有被阴气缠绕过的人。   按理说,必须要有一个被阴祟发现的前提。所有被阴气俯身的人,如果没做过同样的一件事,都会像刘全、保安大哥那样在阴气异动时陷入熟睡。   如果韩拾一没做过那件事,昨晚他哪怕被定身咒定身,也不会被阴祟找上才对。   究竟是什么事?   他细细回想起昨晚,银沥对他使用了定身咒,他那个时候浑身不能动弹,开不了口说话,却有清醒的意识,只记得当时阴祟找上他,轻易就吹开了他的定身符……   定身符!   韩拾一爬上上床,从床铺上找到那张被银沥撕了两角,改成定身符的驱邪符。   那张皱褶的黄纸,正面是他画的驱邪符没错,也有银沥撕开两角的痕迹,可是当他翻到反面的时候,发现背面竟然多了一串文字:收了它,就换成你。   韩拾一双手一颤,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另一张和手中这张一模一样的驱邪符。   这张是韩拾一给银沥看的那张,背面没有文字。   而被银沥撕掉两角的那张驱邪符,是韩拾一昨天早上给许山的那张。   也就是说,许山在昨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张带着诅咒的“驱邪符”送回给了韩拾一。   韩拾一仔细回忆起昨天的种种,在教室上课时,韩拾一坐在第一排,周围全是神仙,他不可能有机会将驱邪符塞到韩拾一身上。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只有在食堂的时候了!   当时韩拾一独自前去给银沥打饭,碰到和许山和刘全,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是那时,许山不小心撞了他的肩!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有解释了……   原来这张符纸一直在韩拾一身上。   一直到夜晚,韩拾一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张驱邪符给银沥看,看完后韩拾一顺手将那张真正的驱邪符塞进另一边的口袋——而昨晚银沥情急之下,在韩拾一身上乱摸,摸到了许山写了字的那张。   所以阴祟之气才会在子时异动顺理成章找到韩拾一,在他意识不清时附身……   如果不是这张符,韩拾一就不会被阴祟之源附身利用,那他昨晚就会成为银沥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如此,银沥也不会被拖进阴阳阵里……   韩拾一将手中的那张破损两角的驱邪符搓成一团,他目光阴沉地看向正在阳台一边刷牙一边哼歌的许山,韩拾一昨天给他驱邪符明明是想帮他,却不料成了别人害自己的工具。   弄清这些后,韩拾一总算明白为何诺大一个校园,有些人会被阴气缠绕,而有些人永远都不会。   “韩拾一,你还在床上干嘛?下来啊要上课了!”刘全敲了敲他的床。   韩拾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说。   ·   早八点,韩拾一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给伤口消了毒便去上课了。   小孟跟其他死神不同,她活得很有人气,人间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和高科技,她都第一时间用上。昨天他加了小孟的联系方式,今早一早就已经发了信息给小孟,请她今晚来帮忙。   没想到韩拾一一走进教室时,就碰到了坐在第一排扎着高马尾的小孟冲他挥手。   “小凡人,哟,怎么伤这么重,都毁容了!”小孟关切地问他。   “小孟姐,你这么早?”   “嗯,齐老师今天来学校上课呢!不过不是你们班的课,是大三的,我晚点要去和他偶遇!”小孟转动手中的笔,笑得甜丝丝的。   “……你这不是偶遇,是蓄谋吧。”韩拾一坐在她身旁。   “哈哈哈哈哈!别拆穿嘛!”小孟用手肘捅了捅他手臂,正好捅到他的伤口,见韩拾一痛苦地皱眉,小孟立刻道歉:“sorry啊。”   “还是说回正事吧,今晚……”   “今晚陪你进阴阳阵是吧,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誓死要把银沥上神拯救出来!”小孟拍着胸口打保票,说自己一定会保护韩拾一安全。   韩拾一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小孟:“对了小孟姐,你见多识广,你知不知道在纸上写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算是诅咒吗?”   被韩拾一夸得不好意思,小孟说:“哪里见多识广哈哈哈,没有没有。我瞧瞧啊……”   待看清那张黄纸上的文字时,小孟惊得将手中那张丢了出去,她眼里出现了明显的畏惧之色:“这是……从哪拿到的?”   “是室友给我的。”韩拾一对小孟的反应十分疑惑:“小孟姐,你怎么了?”   小孟脸色十分难看:“小凡人,你赶紧做个法把这张纸毁了。这……这是最古老又最易学的禁术——嫁祸。” 第四卷 鹿城篇 第60章 嫁祸1   “嫁祸?”韩拾一微蹙眉头,将黄纸放在桌上,摊开。   “嗯。”小孟解释道:“其实也很好理解,这个禁术的含义就是字面意思。人一旦遇到什么灾祸,就会病急乱投医,总想要尽快解决问题,但是呢每个人的命理天定,有些灾祸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自己的命自己过,自己的灾自己扛。不过呢,在很久很久以前,出现了一位能将自己的灾祸转移出去的神明。那位神明天资聪颖,法术无边,据说能不仅能将自己的天劫转移到他人身上,也能帮他人将灾祸转嫁出去。”   小孟边说边拿着一支笔在纸面上胡乱画圈:“这就是‘嫁祸’的由来。”   “那后来呢?这种法术为什么会成为禁术?”   小孟忽然邪恶一笑,转头用诡异的口吻吓唬韩拾一:“后来那位神明使用嫁祸过渡,一夜之间屠掉了一座城池,据说当时满城血流成河,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于是嫁祸就被列为禁术。”   “这种人……还称得上是神明吗?”   小孟摊了摊手:“不过这段历史相当久远,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都已经是五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没飞升成神呢!不过小凡人啊,按照常理来说‘嫁祸’这种东西不应该在人间出现,你这黄纸到底是谁给你的?”   韩拾一将事情原委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小孟,并补充了自己的推断:“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当初这座尸场形成的或许正和‘嫁祸’有关?”   小孟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不可能,既然我们要从阴阳阵里救出银沥上神,先了解了解尸场形成的原因,心里也算有个底,不至于进去后手足无措。”   “不过你先赶紧做个法把这黄纸烧了,晦气!”小孟嫌弃地把黄纸一扔,从包里掏出一瓶酒精,学着人类的样子朝自己十指喷了喷。   “……”韩拾一心想你一个死神居然还嫌别的东西晦气……   ·   天色灰蒙阴暗,雨水淅淅沥沥下着,不断冲刷着地面的血迹。   银沥踩着血色的雨水往前走,血水溅湿了他的黑衣。   这是一座破败的城池。   一路上残垣败瓦,却渺无人影,只见血不见尸。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由于雨雾很大,这条道路的去向并不清晰,银沥不知往前走了多久,正想要往回走时,却发现他身后是悬崖峭壁,只要往后退一步,便会坠落深渊粉身碎骨——这条道路只能前进,并没有退路。   通常来说一个顶级的封印阵,里面会包含大大小小的各式阵法,如同玄妙机关一样,不断阻止里面的东西逃走,防止外面的东西进入。此时跟随银沥身后的悬崖,便是一道十分明显的障眼法。   也就是说,进入封印阵内,遇到哪里有阻碍,哪里就是正途。其实银沥只需要略施小法就可以破掉这碍事的障眼法,但是银沥现在还不想出去。   如果没猜错,他从夜浮光所设的阴阳阵进入了数万年前的幻象——也就是这座尸场形成之前的模样。   只要继续往前走,他就能弄明白尸场形成的原因,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遇上当年的夜浮光……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想。   血水沾着泥泞弄脏了银沥的衣摆,向来洁癖的他这次竟然毫不在意,他只想快点往前走去。神奇的是,越是往前走,这座城池的幻象反而越清晰,银沥如同走进了谁的回忆里一样,从记忆的尽头,走到了记忆的开始。   渐渐地,他听到了人声。   忽然,脚下的血水戛然而止,他往前踏出一步,踩到了干净的细沙。再抬头时,银沥清晰地瞧见城门上两个清晰的大字:鹿城。   “鹿城?”不到人膝盖高的小银沥,在藏书阁里踮着脚,伸出小手想要够到那本关于阴阳阵的书。   夜浮光从他身后走来,顺手帮他将书本拿了下来:“嗯,当年我路过鹿城,曾经使用过阴阳阵。”   “为什么鹿城要用阴阳阵呢?”小银沥抱着厚厚的一本阵法书,懵懂地翻了翻。   “因为鹿城成了尸场,阴气镇压不住,只能用阴阳阵将其封印起来。”   “为什么会成为尸场呢?”   “因为……”夜浮光刚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口,敲了敲银沥的脑门,笑道:“你问题也太多了。”   银沥从回忆中醒来,原来墓园底下封印着的尸场,正是五万年前的鹿城。   边上忽然传来儿童互相追逐的嬉笑声,几名穿得又破又旧的小儿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但是他们看不见银沥,跑着跑着,下一秒,直接从银沥的身体穿了过去。   “来啊来啊,你们都来我家吃饭,今天我阿娘炖了肉!”最前面拿着风筝的男孩穿得比其他几个小孩稍微要干净点,可以看得出家境比其他孩子要富裕一些,他高兴得频频回头,大概家里有肉吃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银沥本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举着风筝的男孩,但这一眼,他就发现那孩子不同于他人之处。头型圆润,五官端正,眉目寡淡,却满眼都是悲悯,脸颊边缘长了两个肉珠般的耳垂,明显比普通人长不少。   “一脸菩萨相。”银沥不会看面相,但面前这个男孩确实长得出众:“如果这孩子日后修习仙道,日后必定能飞升为神。”   不过银沥回想起自己在神界的那些年,他跟随在夜浮光身边见过数不清的神仙,却不曾见过这张脸。   “难道……他后来没有飞升?”   “好呀好呀!有肉吃咯!”一个宽脸蛋男孩说。   “子正你家真好,还吃得起肉,我们家已经两个月没吃过肉了。”一个辫子脏兮兮的女孩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还有一个男孩手臂受伤了,乱七八糟包扎了一层血染的布,他比划着另一只完好的手:“我也要吃!”   被叫子正的男孩说:“我娘说村口的李大爷杀了一头牛,给了她几斤,你们都来我家吃吧。”   “你真大方,你娘不打你不骂你,还给你肉吃,真想跟你换一个娘。”宽脸羡慕道。   子正笑起来眉眼弯弯,竟有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慈祥:“我才不换嘞!”   银沥自然地跟在几个小孩身后,走进了鹿城。   鹿城其实不算小,从城门进去,可以看见宽敞繁华的大街,街上商贩众多,酒楼生意兴旺,行人车马络绎不绝,俨然一派祥和喜乐的景象。   银沥从这些幻象人影中穿行,虽然这些人的生活不是非常富裕,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难以想象被屠城的时候他们的痛苦情状。   银沥猜想,现在这个阶段是鹿城被屠城的前夕。   但是鹿城到底为什么会被屠城呢?   鹿城最后又是因为什么变成一座阴气无法消弭的尸场?   这些夜浮光都没有对银沥说过。   曾经银沥以为师父不解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是直到今天,活生生的人命摆在银沥面前,他才明白夜浮光先前不说实话的原因——生灵涂炭,百年老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哪是能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娘!我回来啦!”子正走在最前面,率先推开院子的大门,跑了进去。   银沥长得高,看得远,小院子的木房子里走出一个身材清瘦的女人,她捧着一个竹编簸箕,将上面的草药摊开来晾晒。   “子正回来啦,今天去哪里玩了?弄得那么脏。”女人扇了扇儿子身上的灰,语气温和。   “我和小顺他们去放风筝了,娘,我还把他们带回家了!他们没吃过肉,能不能给他们也尝尝?”   “当然可以啊,我们子正交朋友了啊!”说完,女人抬头冲银沥所在的方向招手,有一瞬间银沥以为她能看见自己。   “都进来吧。”女人对银沥旁边的几个小朋友说。   子正也热情地招呼所有朋友:“我娘是医娘,你们都进来吧,她很好的!”   “好耶!来咯来咯!”几个小孩一哄而上,差点挤破小院门。   银沥刚欲抬步进去看个究竟,却猛地止住了脚步。   走得最慢的那个手受伤的男孩,褴褛的衣衫底下,露出了一角黄纸。   --------------------   久违了,实在抱歉!上个月我从生活了七年的城市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离职、考驾照、独自旅行、找工作、搬家、处理人际关系、入职、找房子、再搬家,实在实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做啦!回想一下,与我人生相关的许多重大决定我几乎没有经历很长的犹豫时间,基本都是在数日之内办结上一件事,立刻开展下一步计划。但是一连串的事件堆积在一起,我也应接不暇。不想状态不好草率码字,断更对小说和角色来说反而是一件负责任的事情。但是对等待的读者朋友真的十分抱歉!以后争取少加班,多码字吧!但是写小说无法养活我自己,这只是我每日疲劳地回到小小的房间闭门捏造出的一个能够治愈自己世界罢了。嘛!那就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61章 嫁祸2   ·   午夜子时,韩拾一、小孟如约出现在学校的后山。   等韩拾一翻过高墙,对面的阴阳阵中央,阎王已经等候多时。   小孟早就知道今晚要见领导,规规矩矩的换了死神专用黑色长袍出现,而韩拾一则穿着和平时一样的T恤长裤,紧致的肌肉线条在他抬手间隐约可见。他今晚多背了一个背包,里面放着两件长款外套,是专门为银沥准备的。   上次进入阴阳路,银沥衣服被法力震碎,狼狈得无衣可穿,韩拾一可不想再次发生这种情况。   他自己的身体被人瞧见事小,银沥的身体要是被人看见他恨不得把人家眼睛挖出来烧掉。   “带那么多东西,你当是去旅游吗?”阎王抬眉猫了一眼韩拾一,呵呵冷笑。   “谁去旅游了?这都是必需品!”韩拾一揣紧自己的书包带,没再看他一眼。   阎王已经变回了自己的真身,五官变化不大,但是脸型和身体都比先前少年模样成熟了不少,加之又换了一身酒红色丝绒西装,浑身散发着一股风骚气息,使得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韩拾一看他更加不顺眼了,多看一眼都恨不得拿消毒水洗眼睛。   “必需品?你进去自己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还带换洗衣物?我告诉你你要是没把银沥带回来,你也别给我出来了,死在里面算我账上。”   ——他的“账上”指的是阎王的生死薄。   韩拾一丝毫不给阎王这个妖孽面子,直接怼了回去:“我才不会死在里面!倒是你这个在外面的,好好做好你的鼎!”   “哎哟?要不是你俩法力都不足以开启阴阳阵,我犯得着在外面作鼎让你俩进去?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在神界没你说话的份,别以为长得跟夜浮光一样就真的是他,你别跟夜浮光比,你跟我比都差几万年的距离,你拿什么追赶我?居然还在我面前摆谱,是不是昨天没打够还想打一架?”说完,阎王就开始撸西装袖子,奈何他的红丝绒袖子带着一个精致的宝石纽扣,以至于他撸袖子的动作从粗鲁变得小心翼翼,样子十分搞笑。   韩拾一觉得好笑:“来啊,怎么不来了?别怂!”   “来就来!谁怕谁!”   “今天必须把你牙打碎!”   “给你下半身打瘸!”   ……   “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简直是小学鸡打架嘛……”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孟不经意间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当她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同时惹到两个不好惹的人时,气氛已经冷了。   韩拾一和阎王同时沉默,朝小孟狠狠剐了一眼。   “咳咳……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其实……哎呀阎王大人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哈……小凡人我……”反正小孟自己现在左右不是人,她干脆转移话题催促他俩赶紧开始施法救人:“子时剩下时间不多了,还要不要救银沥上神啊?”   “开始吧。”阎王后退几步,走到法阵的中央弯下腰去,他施法划破手掌,待鲜血染红整个掌印时,他单手触地快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冥界阎王在此立鼎,以吾之鲜血祭阵,保阴祟不外泄,保阳界不受侵,保连通阴阳两界之人平安归来!阴阳阵,启!”   霎时间,黑咕隆咚的土地再次亮起璀璨的蓝色亮光!   “走!”   小孟提拎起韩拾一的肩膀,毫不费力地将韩拾一带往半空,两人就这样开启的阴阳阵中央飞了进去。   “早去早回!”   目送两人进阵,阎王收回鲜血淋漓的手掌,合上手心。他闭上双目,盘腿端坐在阴阳阵中央,就地造了个结界,开始为阴阳阵作鼎。   开启阴阳阵需要消耗大量法力,通常开启后很快便会关上,以防阴气外溢人间。所谓的“鼎”就相当于架于阴阳阵门之间的一块石头,防止阵门关上,阎王以自身作鼎,更是能防止阴祟之物从阵内溢出,为祸人间。   阎王忽然想起一向恪守本分的自己在韩拾一面前竟然有失言行,就气不打一出来,须得重新运法才将颤动的阵法安定下来。   但是一想到银沥和这个凡人有可能来真的,他就越发后槽牙发痒。   咬了咬后槽牙,成为“鼎”的阎王短暂陷入了无意识状态之中,   大约五万年前,刚飞升成神的他还不是阎王,当时所有人还会叫他的名字:药风。有一天,神尊夜浮光从人间游历归来,带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他向神界宣布,这个孩子是天生的神。   忽然这个婴儿恸哭不止,一瞬间整个天地都能听到他的哭声。   这是何等强大的神力,药风非常惊讶。   他原以为世间所有神都和他一样,须得苦心修炼,感悟天道,才有机会飞升成神,他怎么都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天生神骨,一出生就是神,少走几百年弯路。这个孩子的出现,足以震撼神界。天生神骨,又是多么让人羡慕。   旁人不知道,至少药风一开始嫉妒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毫无意外的,这个天生神骨的孩子在众神的祝福和期待中长大。   他天赋异禀,领悟超强,修炼任何法术都快人一步。哪怕他还是小萝卜头大小的时候,法力都已经甩药风好几条街了。   换句人间的话来说,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银沥一出生就能倾听万物之声,这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是药风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的。   可是药风还是毅然开始了这场漫长的追赶。   一开始是不服气。   药风向来自命不凡,根本就不甘心被一个小孩超越自己,于是他到避世阁拜学,求夜浮光收他为徒,但是夜浮光拒绝了,说,他与他并无师徒之缘,便将他指给了云来仙祖。   那天药风记得很清楚,一个小萝卜头拿着一串糖葫芦躲在夜浮光的衣摆后,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无甚情绪。   后来药风在云来仙祖处学法,依然时不时就借仙祖托付之由来避世阁拜会夜浮光,一开始他是想来看看这个“天生的神”修行得怎么样,到底有没有进步,想法子与他切磋切磋,看看他有没有比自己更强一些。   但是,银沥的成长出乎所有人意料。药风每一次来,他都长得比上一次高一个个头。用不了多少次,这个怀着神骨的孩子便已经成了一个意气风发,惊才艳绝的翩翩少年,   后来,他来避世阁只是想看看这个天生的神。   再后来,夜浮光在神墓自毁神魂与肉身,药风得知银沥一把火烧了神墓,被新任的神尊强加了四道缚神锁贬为死神,发落到无妄海受罚。   于是药风便三拜仙祖,离开云来仙山,向神尊自荐担任下一任阎王。   阎王代神尊统管冥界,负责维护冥界地府、阴阳两界秩序的所有事务,权力之高在冥界无人可及。   但是阎王却是一个被限制了自由的神职——成为阎王后,没有神尊的允许不可擅自离开冥界。   不过这对药风没有太大影响,是他甘愿留在冥界驻守的。   八百年过去了,药风凭借自己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在冥界混得风生水起。   银沥从无妄海出来后,又在药风管辖的冥界地府大牢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现任神尊弥胥君下令阎王,要银沥在地府大牢里把戾气养没了才能放他出来。   于是药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给给银沥擦了多少次屁股,他瞒着神界,写了不少文采斐然的小作文递送到弥胥君座下,大夸特夸银沥劳改表现佳,戾气全消,积极参与冥界公益活动——比如收留流浪的小动物、给老人让座、扶老奶奶过马路等等……最后也不知到底是药风的作文太优秀,还是弥胥君实在是看烦了,一道神令下达,让银沥从冥界地府的牢房里释放出来。   自那之后,银沥便开始履行死神的职责,游走在阴阳两界。   所以阎王算是帮了银沥大忙,但是银沥是个没良心的,一心只有他的师父夜浮光。   想到这,坐地为鼎的阎王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阴祟之气最是能利用人内心的敏感、脆弱之处。”药风回头看阴阳阵内看不到尽头的黑色阴气,喃喃道:“银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要给我活着出来。” 第62章 嫁祸3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真的好久没吃肉了!”手臂受伤的男孩吃完一碗,高举起干净的空碗,“子正阿娘,我还想吃一碗!”   “小顺子,你已经吃第二碗了,还吃?”宽脸男孩瞪了他一眼,本来每人就只分了一碗,他吃了两碗还想吃,桌上其他小孩都齐刷刷看向小顺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家跟你们不一样,爹娘都不给我吃,我爹还老打我,让我去街上乞讨换米钱……”说着说着,小顺子就眼眶发红,流下了可怜的泪水。   “好了好了,你们别说他了,怪可怜的,不就是一碗肉吗?医娘这碗还没吃,给你吧。”说罢,子正娘亲便把自己那碗肉倒进小顺子的碗中。   “娘!你都还没吃呢……”子正看了一眼吃得忘形的小顺子,一脸的不乐意。   “好孩子,娘不饿,你们吃就好。”子正娘摸了摸子正的脑袋,温声细语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语。   整个用餐过程银沥都站在屋内,他围着几个孩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手受伤的小顺子身后。   身处尸场的幻象中,他没有实体,也无法使用法力。如果他猜得没错,小顺子身上带着的正是“嫁祸”的符篆。   鹿城是因“嫁祸”才变成尸场的,可为什么如此狠毒的禁术会出现在一个半大小儿身上?他到底是受人利用,还是无心之过?   鹿城的阴祟之气积郁了数万年之久都未曾消弭殆尽,是自然规律,还是在被某种力量支配至今?   那把指引着他进入到这里的声音,又是谁?   一顿饱餐过后,孩子们在天黑前离开了子正的家。   银沥一路跟着身上携带着“嫁祸”的小顺子,行至家门前。   这孩子家的房子确实比子正家的破旧许多,烂瓦断壁,他们家甚至用不起蜡烛,屋内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   小顺子突然伫立在家门前,他抬手用包扎伤手的血布条擦了擦嘴角的油,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牛肉味。   闻了几闻,大概是觉得肉味浓郁,小顺子转身跑到屋外的狗窝旁,随手抓了一把狗粪抹在身上,直到自己全身都臭气哄哄,他才松了一口气,推开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   全程看完他这些动作的银沥,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爹、娘,我回来了。”小顺子往漆黑的房子里跑进去。   银沥刚抬起腿,还没来得及跟进去,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小顺子被人从屋内踹了出来。   “没用的狗东西!自己在外面偷吃,连点肉末都不带回家里来,你是想我和你娘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饿死在家里吗?我看你真是长本事了!”一把充满怨毒的男声从屋内传出来,不难猜出这就是小顺子的父亲。   “爹……不是的爹!我真的没偷吃东西……”小顺子从地上爬起来,经刚才那一摔,本就受伤的手臂大概是脱臼了,小顺子晃着那根脱离控制的手臂,哭着往黑暗的屋里钻去。   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模一样,小顺子再次被他爹踹出了家门。   “还说你没偷吃?你以为你抹了浑身狗屎我就看不出你那鼓起来的肚子吗?你这么有本事,赶紧再去给我们搞些吃的回来,否则就不用回来睡了!真是没用!”   忽然一道女性的哭声传了出来:“马上入冬了,你赶他出去,他会冻死的……”   “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就知道哭!要不是你生完孩子下半身瘫了,现在出去乞讨的就是你!”   紧接着屋里乒呤乓啷的,显然是这个当爹的在摔东西泄愤:“一个个娃娃都那么小,有什么用?女娃最大的才五岁,卖给青楼都嫌小,真是败家玩意儿!”   一时间,女人小孩的哭声、男人的骂声、砸东西的声音交集在一起,如同一出无影的有声剧,而这出悲剧的另一个主角正在屋外的脏土里爬着,无声地流着眼泪。   银沥往那间破房子门口往里望去,几个高矮大小不一人在一片混乱之中或坐或站,无一例外用背影对着他。   屋内没有灯光,借着影子,可以看出几个小孩正紧紧依偎着床上瘸腿的母亲身旁,瘦骨嶙峋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举起一个酒缸,准备冲那个可怜的女人头上砸去。   可是突然地,那即将挥出去的酒缸就这样停顿在半空中,男人的手没有往下使劲。   银沥正奇怪为何屋内的声音瞬间停止了,他再抬眸往屋内一看,屋内那大大小小的人影不知何时都转过了脸来!更恐怖的是,那五六个明明是人,却都没有五官,更没有脸皮,头皮之下,是一团会蠕动的污浊的黑物!   这五六张大小不一的,已经算不上是“脸”的东西,竟然诡异又整齐地看向了银沥!乌泱泱的几团污物,像是发了蛆的脑浆,面向银沥时竟然从头皮出伸出几根条状物出来,看得银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那几个空脑袋里蠕动的污浊玩意儿恶心到了。   但是显然那几张“脸”并非是针对银沥,他们只是盯着门口外受伤了准备爬起来的小顺子。   “砰”的一声,酒缸被扔到了屋外,虽然没有砸中那孩子,但酒缸的碎片炸开,将小顺子本就破烂的衣服划了好几道口子,那个脱臼了手臂顿时皮开肉绽。   “要死就死远点,别死在家门口!”   就这样,小顺子因为吃了一顿饱腹的肉,被家里人赶了出来。   原来受人恩惠,也有错。   夜深人静,小顺子沿着清冷的街道一瘸一拐走了许久,不知不觉的,他竟然走到了傍晚时来过的子正家的院子门外。   子正虽然只有一个娘亲,但是跟他们家完全不一样。他的娘亲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宝来宠,而小顺子的娘亲除了生孩子一点用都没有,每次他被爹暴打时,她只知道哭。   这个院子既宽敞又干净,屋内一切都被医娘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内灯火通明,从纸糊的窗户往里看,能隐约看见子正正在读书练字,医娘坐在旁边挑选草药的身影。   “你的衣服比我好,你的家也好,你的娘亲也对你好,你什么都比我好。同样是人,为什么你的命这么好,而我的命却那么苦……”   寒风潇潇,小顺子抱着瘸了的手臂,如同一座雕塑般站在了子正家门前。   从银沥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嫁祸”黄符正被小顺子拿在受伤的那只手上。   “几天前有个道士路过鹿城,他见我命苦,好心舍了我这道黄符,说是只要在黄纸上写上自己憧憬的事物,便能改变我的气运……”小顺子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满眼绝望:“要入冬了,好冷。恐怕我活不到明天了,不过试试又何妨……”   银沥走到小顺子身边,垂眸看向那个矮小瘦弱的小身影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写的是换命……”   “你到底是谁!” 银沥瞳孔骤然一缩,他紧张地重新审视面前的可怜孩子。   与此同时,小顺子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银沥震惊的眼神,他的脸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咧着嘴笑容怪异地说:“银沥上神,上当了。”   是的,银沥上当了。   小顺子换的不是的子正的模样,而是一路被当成透明人的银沥的模样!   银沥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远古时期鹿城的记忆幻象,而是阴祟之源想要哄骗银沥伪造出的假象!   而黄纸上写的字不是别的,正是——换命银沥。   “上神大意了,其实这才是嫁祸的真正用法。”   “听到声音了吗?有两个人。他们来救你了,现在我换了你的命,到时被带出去的是我,而你将永久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阳阵中。” 第63章 嫁祸4   “这是哪里?”韩拾一拍了拍头顶,大片灰尘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捂住口鼻防止将这些来历不明的尘埃吸进肺腑。   突然,一只苍白的鬼手从旁边的废墟中伸了出来,蜿蜒地伸到韩拾一的肩膀处,轻轻拍了两下。   “是谁!”韩拾一猛地将那只鬼手一掰,能听见骨头清脆的响声。   “啊——你想痛死我吧!是我!小孟!”没错了,确实是小孟的鬼叫声。   “小孟姐?抱歉抱歉……你没事吧?”韩拾一的额头上划过一滴汗,幸好他下手知轻重,要是再稍微用点力,他就真的把小孟的胳膊给卸了。   小孟的声音极其痛苦:“你……你这小凡人……还不赶紧……把我救出来……”   他们两人从阴阳阵进来,经历了漫长的一段黑暗旅程,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不知怎的突然撞破了人家的屋顶。   要不是小孟还有一只胳膊留在外面,韩拾一根本发现不了她整个人都被压在了屋顶下面。见状韩拾一连忙爬起身,两三下就将压住小孟的破碎屋顶掀翻了过去。   “小孟姐你没事吧?”韩拾一现在说话都有些心虚,因为被房顶压在下面的小孟其实并没有受伤,却差点被韩拾一弄断了手臂。   小孟颇为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觉得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都是拜你所赐。”   “这是什么话……小孟姐,你别担心,我绝对不会乱来!”   小孟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神神叨叨地埋怨了他几句,才从破瓦堆中走出来:“你最好是听话一点,你也知道我法力很弱,而且这阴阳阵又是第一次来,可别还没遇上银沥上神就把咱俩小命都搭上了。”   韩拾一嗯的一声,抬头看向被他们撞了个大窟窿的屋顶。   “在看什么?”小孟也跟着抬头看上去。   “小孟姐你看这片夜空,是不是有点太黑了?”韩拾一指向如深渊般的黑色天空。   “黑吗?黑就对了!”小孟托着腮,语气镇定地说:“这里是阴阳阵内,也就是尸场的内部,是阴祟之物的主场,我们才是外来客。要记得,在这里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东西。”   “任何东西?”韩拾一觉得小孟有些以偏概全,难道说银沥都不能相信吗?   “是的!”小孟竖起两指念了一串法文,很快,一个旋转的蓝色的法印便落到韩拾一手心:“这是阴阳阵出口的传唤法印,一旦遇到危险,你可以即刻驱动此法印定位到达阴阳阵出口,出去后就能回到人界。但是你要注意,这个法印只能用一次,一旦出去就不能再进来了,尽量找到银沥上神再同他一起出去。”   “明白,那你呢?”韩拾一心想可不能让小孟牺牲自我拯救他们啊!   “这是给你自保的。”小孟撇了撇嘴:“我还可以再弄一个。”   韩拾一干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事不宜迟,走吧。”   两人从残破的泥房里走出来才发现,原来房子不是被他们撞破的,而是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以至于韩拾一落到屋顶时没有任何受力,直接摔到了地上,而小孟则是运气十分不好,才会碰巧被掉下的房顶压住身体。   小孟非常礼貌地冲韩拾一微笑:“小凡人,你可真是走运。”   “额……不好意思……”韩拾一赶紧往前走了出去,避开小孟的仇视。   突然“咔”的一声响,韩拾一脚下踩到了什么,他赶紧抬起脚,低头一看,发现是半截白骨。   韩拾一拾起来研究了一下,淡定道:“是人的手骨,看上去已经曝尸荒野很久了,骨头脆得很,一踩就碎成了粉末。”   小孟僵直地站在他身后,颤抖地伸手指向他的前方:“不仅如此……你前面……全都是……”   听完这话,韩拾一感觉背后一凉,他顺着小孟的目光看去,前方一条石板路上,全是零零散散的白骨,而越往前走,白骨就越多。   “骨头全是散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韩拾一手中那截手骨从指间滑落,他蹙起眉峰看向道路前方,心中满是不解和愤懑:“他们,都是被撕碎的……”   大概这种场面小孟还是第一次见,她怔愣片刻,终于缓过神来:“走吧,现在看来,这里的景象已经是尸场形成之后了,银沥上神应该就在这附近,走不远。”   “嗯。”   韩拾一背起背包,往满是白骨的前方走去。   “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小孟一边走一边抬头叹息,“太惨了……”   韩拾一从残破的地上捡起一个木板牌匾拿给小孟看:“小孟姐你看,这里写了字。”那几个字显然是某种古文,韩拾一这个现代人认不出来。   小孟转头一看,便念了出口:“鹿城糕饼。”   “鹿城?”韩拾一一脸迷惑。   小孟忽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座尸场曾经是鹿城,原来如此……难怪银沥上神会被骗进来。”   “什么意思?鹿城和银沥有什么关系?”一提到银沥,韩拾一便来了兴致。   “跟银沥上神倒是没什么关系,不过鹿城的祸乱曾经是夜浮光平息的,这段历史我们神界鲜有人知道,我是听说的小道野史。据说夜浮光在人间游历时平定了鹿城的灾祸,之后不久就带回来了银沥上神,当时就有人怀疑银沥出生自鹿城,但我不这么认为。”   小孟讲述他人故事时总是说得绘声绘色:“你不知道吧?银沥上神是天生的神骨,一出生就是神仙,恰好被夜浮光从人间捡回来了,养在自己身边。”   韩拾一跟在小孟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关键之处,他突然停了脚步,不可置信地问:“也就是说,进到这里或许能看见曾经的夜浮光?”   “嗯,有这个可能,毕竟这里是尸场内部,阴祟之气很有可能保存了当时了一些景象……喂你别乱跑!等等我!”   小孟话还没说完,韩拾一便疯了一样加快脚步往前方道路尽头跑去,他心底发寒,又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声音:银沥被拐进来这里,又是因为夜浮光吗?   --------------------   啊啊啊啊他发现了!很快情敌见面! 第64章 嫁祸5   ·   银沥伏在地上,他颤抖的双手此时已经全是淤泥和血迹,缠在伤手上的的血色绷带更是沾上了不少污渍,他身上穿的黑色已然变成了破烂肮脏的粗布麻衣。   他的目光阴沉地看着自己瘦弱的稚童身体,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你一个上神居然这么好骗。”说话人高高在上俯视着变成孩童的银沥,而他好像还没习惯“银沥”的脸,伸出修长五指往脸上摸了几下,才满意地笑了出声。   他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与银沥换了命的“小顺子”。   “嫁祸”确实不仅仅可以和转运,还能换命。银沥在心里默默咒骂那个发明“嫁祸”的神明,他无法想象那个神明前辈内心到底是多么阴暗,才会让这种害人不浅的法术流落人间!   完全出乎意料的是,沉寂了数万年之久的阴祟为了逃出阴阳阵,竟然还能使出如此阴损的招数。   尺场的阴气无法消弭,也就意味着亡灵生生世世都无法安息。   银沥不禁怀疑,这场“换命”仪式到底是“小顺子”一人的计划,还是这些亡灵的共同意愿?   阎王和韩拾一在外面一定会想办法再开阴阳阵救他出去的,如果他不能在出去之前将命换回来,那他或许真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毕竟这是夜浮光亲手打造的阴阳阵,仅凭阎王和他现在的法力,别说要破阵,就连打开阵门都十分勉强。   对了……夜浮光!   当年夜浮光在神墓自毁金身驱散神魂,是众神亲眼见证的事实。当时银沥在人间游历,得知夜浮光自尽后再回到神墓,一切已经太迟了。   他追问在场的所有神为什么至高无上的神尊夜浮光会自尽,所有神都说是神尊修炼邪法走火入魔才导致神魂俱灭的,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银沥根本就不相信!   夜浮光心怀苍生,他比所有神都更加洁身自好,是绝对不会误入邪道的。   之前阴祟之源说过,如果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必须进到这里来。   为了解开夜浮光神魂俱灭的谜题,哪怕只有一丝线索,银沥都会义无反顾进来。   “你还有心思想别的?”小顺子用银沥的身体说话,他似乎对银沥的皮囊非常满意,脸上全是和银沥换命后的沾沾自喜:“你们这些神仙大概没有在尺场里待过吧,想知道为什么我们那么想出去吗?”   银沥警觉地眉头一紧,他说了“我们”,而不是“我”。   “在你们看来,阴阳阵是为了保护阴阳两界不互相侵扰,让阴气在阵内渐渐消弭,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有些阴气是过了几千年几万年都无法自行消弭的。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被困在了这里,永远都逃不出去,死去的亡灵永远无法安息!”说到情绪激动之处,“银沥”满怀愤懑地举起双手,看向了黑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夜空:“你来这里也看到了吧,鹿城毁灭前的模样。那个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   是真实存在的?   银沥不禁用力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确实是湿润的,黏糊糊的,有实质的感觉。   通常来说,阴祟鬼怪、神仙法师凭借自己的法力、灵力营造出的幻象是有阶级之分的。   普通的亡魂成为游魂野鬼飘荡在人间,时不时营造出一些吓唬人的幻象,也就是俗称的鬼打墙,这类幻象甚至不需要法力都可以依靠常识破解,属于最低级的幻象。   而开启阴阳路后,魂主在阴阳路内营造出的幻象,则能将凡人带进另一个空间,也能改变进入内部的人的形态、思想,比如鬼童的阴阳路里出现的福利院,属于中级幻象。   更高一层的幻象,能改变阴阳两界的现实空间状态,比如镇魂塔和覆盖了阴阳阵的尸场,这两种幻象能够同时存在于阴阳两界之间,法力强大的神明用法印维持着不同空间的平衡,能够顺其自然地将镇魂塔和阴阳阵融入到自然中去的幻象,世代不变,属于高级的幻象。   而更上一层次的幻象,能够将场景具象化,细腻到每一滴雨水,每一寸土壤,甚至是情景重现……   刚进入鹿城的时候,银沥被虚假的幻象欺骗,以为这里是中级幻象,直到现在他被小顺子强行换命,他才幡然醒悟,原来鹿城已经在数万年时光里,生成了一个顶级幻象。   经此提醒,银沥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难察觉的同情来。   这里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死后数万年依然攥着怨气不放,使其自然幻化成真实的景象?   假的银沥嘴角微微一笑,他目光尖锐地看向那个匍匐在地的小孩:“看来你也想到了,在阴阳阵的封印之下,鹿城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缺口的囚笼,数万年来,这里面的亡魂每日每夜都在不断循环五万年前灭城的痛苦!这何止是不得超生?这简直是地狱!”   粘稠的灰土从指间滑落,银沥用孩童的声音问他:“五万年前,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银沥冷声一笑:“哈哈哈!你很快就知道了!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痛苦,也该让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仙体验一下,你说对吗?银沥上神?”   “我们在这里待了五万年,等了这么久,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主动给阴阳阵打开缺口,虽然不知道那个是谁,但是确实是我们的恩人。”   银沥心中一沉:“你是说……阴气入侵校园,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会是谁?打破阴阳阵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假银沥眼神瞬间亮了亮:“原来你不知道?看来你们神界也不太平啊!要不是那人故意给阴阳阵打开缺口,我们连出去的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被你们打回阴阳阵内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没有肉身将无法在人界安身。不过好在可以利用你……哈哈哈哈!”   “本来没想到能那么顺利将你引到这阴阳阵中来的,我要是没记错,你是一听到过去的某个声音才跟着进来的,看来那人对你的确很重要。我想想……是哪个声音呢?是那个神明,还是那个孩子?”   “孩子?”换命后,银沥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不少,他感到脑海已经乱成一团,越发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鹿城灭后,除了有一位神明来过,还有谁?”   大概是猜中了银沥真正在意的东西,假银沥似乎更加兴奋了一些:“你很快就知道了。”   “普通人的肉身或许承载不了我们那么多人,但是你的金身却可以。阎王不会弃你不顾,他们一定会设法进来救你的,我们借你的身体出去后,一定会感激你的奉献,你就在这里,静静地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话一说完,便拂袖离去,将冷漠嘲讽的笑声留在身后。   银沥已经完全变成了小顺子,他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凝神静气,试图唤醒体内的魂线。   但不知是不是已经被“换命”的缘故,与银沥魂体相连的魂线此刻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那种住进空壳里无所依从的感觉,让银沥感到一丝惶恐。   难道说换命之后,他真的要日复一日地活在当年鹿城的灾难里吗?   忽然一片冰凉落到银沥的鼻尖,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从空中飘落,很快覆盖了本就湿润的土壤,打湿了他本就单薄的麻布衣裳。   小顺子的娘亲说过要入冬了,但是银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也不奇怪,数万次经历同一次灾难,这里的时空早就错乱了。   刺骨的寒冷如期而至,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此刻显得更加虚弱。银沥艰难地爬进子正家的院子里,他抱起受伤的双臂,蜷缩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在大雪落满头之前失去了意识。   他想,他大概要代替小顺子死去了。   --------------------   这一篇写得有点久了,不好意思,故事有点复杂,笔力有限,我尽量写得大家都能看懂。果咩!谢谢打赏! 第65章 嫁祸6   ·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银沥被一阵尖锐的哭声吵醒,显然他还没习惯自己这副小孩子的躯壳,刚想用手揉揉睡眼,目光一触到那双沾着血迹和泥泞的手时,他嫌弃地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再也没往自己脸上碰。   不过就在他垂下手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伤手不痛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街道,此刻他明明只穿着一件单衣,却也不觉得冷了。   他站起身走了七步,再回头看的时候,果然看见了一具冻得青紫的、僵硬的小孩尸体。   那是昨夜冻死的小顺子,还保持着死前蜷缩的姿态,窝在子正家院子的角落里。那个角落上方,有一件破烂的蓑衣被厚厚的雪压下了一边,干好挡住了小顺子的尸体。   银沥的目光明显暗淡了几分。   倘若当年鹿城大雪之前,有人能够发现身受重伤、饥寒交迫的你一丝温暖,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过去已经发生,银沥想再多也于事无补。他明白,他现在要面对的是正在一步一步变成恶灵的自己。   他会代替小顺子,在这里一遍一遍重温当年鹿城发生的一切。   院子里的动静大得很,只见子正的母亲踉跄着从屋内跑出来,哭天抢地道:“谁来救救我的儿啊!救救他!求求老天爷救救他吧!”   什么?子正出事了?   一股疑云升上眉头,银沥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飘着灵体潜入屋内,   “医娘,你家子正咋了?”醒来喂牛的邻居一听到医娘的哭声,把粮草一撒,拔腿就往往子正家跑来。   “咋了咋了子正妈?”刚起床大娘衣服都没披,也匆匆跑了过来。   医娘的哭声很快吸引来大批的村民,将子正家的院子围得团团满满。   或许是因为医娘平日待人和善慷慨,有什么好的草药都会给有需要的村民送去,这次她家一出了事,村民们都纷纷来到他们家为医娘出谋划策。   巧合的是,院子里被白雪压下来的蓑衣,刚好盖住了小顺子的尸体,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发现外面的院子死了一个小孩。   镇上的名医来给子正掌脉,摇头道:“你也懂医术,这孩子脉象平稳,却没有活人气息,与活死人无异,怕是治不好了,准备后事吧。”   医娘守在子正身旁,她不敢相信一夜之间自己活生生的儿子就成了个活死人,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大夫!求你再看看吧!他昨晚明明还好好的……我儿子正,昨夜还在用功读书,今天一早怎么可能就成了活死人呢?大夫求你再看看……”   “恕我无能,另请高明吧!”名医一甩袖子,往院子外走去,嘴里还叨念了一句:“天寒地冻,死一两个人又算什么奇事?”   变成灵体的银沥飘到子正身边大量了一番,子正脸色红润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死相,却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为何小顺子死后,子正也没有活下来?”他突然眉心一跳,内心意识到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可能。   “子正妈!快看啊你们家院子里怎么死了一个小孩?”屋外突然传来叫声。   “天啊,真是!这这这……冻死的吧!”   一听到死了人,众人纷纷从屋内跑到屋外,围着死去的小顺子议论纷纷。   “医娘……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小孩昨晚就在你们家院子里取暖吧……”   “真可怜啊……怎么偏偏死在他们家的院子里?”   “哎哟!快看这小孩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用血写的……什么字啊?”   闻言,银沥快步走出院子外。此时盖着小顺子尸体的蓑衣已经被人拿走了,冻得发紫的小孩缩作一团,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小顺子手中的黄纸被人取了下来,几个人摊开来研究纸上的内容。   银沥料定那上面写的是自己的名字,这几个人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所以然来,正准备往前设法取走黄纸,没想到却被身后的医娘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这时化作灵体的银沥也看见了那张黄纸上的血字,有些不敢置信,甚至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黄纸上的聚灵图腾描绘工整,苍劲有力,几句清晰明了的手写咒文落笔在符篆的两边:“生而不死,死而不灭,吾命非吾愿,今逆天改之。”   而在咒文上,清清楚楚用血液写上的名字不是银沥,而是“子正”!   这不是银沥昨晚看见的那张“换命”黄纸,而是一张真正的“嫁祸”符篆。   医娘能读懂上面的文字,她拿着符篆的双手不禁震颤起来。   “这这这……这是小鬼索命啊!”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一定是子正做了什么坏事,这孩子才刻意来这里将他带走!”   “唉,医娘你节哀吧,看来子正是没救了!”   院子开始沸腾起来,所有人从面面相觑,到各怀心事,村民们议论纷纷,很快就又很多人一致认为是子正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坏事,才会出现这种小鬼索命的诡异事情来。   “你别这么说,子正是个好孩子,平时也不会欺负你家小孩啊!”有人替沉默的医娘说话。   “我说错了吗?这孩子怎么不上别人家死,偏要死在他们家?可不是招来什么晦气东西了吗?”   “对啊,你瞧,他们家就住隔壁,小鬼怎么不上他们家死?”   “就是……指不定啊,他们在背地里干了什么缺德事……”   “走了走了,一天死了两个小孩,晦气,赶紧走!”   “别管他们家事了……快走吧!”   只是短短半天,人们对医娘从嘘寒问暖变成了冷嘲热讽,他们说着这些没有证据的话语时,全然不知,昨天是子正和医娘,让冻死的小顺子吃了生前唯一一顿饱饭。   但是医娘已经伤心欲绝,她并不想解释什么。   一开始堆满了人的院子,后来只剩下雪地里被踩踏过的脚印。   医娘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些蜂拥而至又如潮散去的人了,她一心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活死人儿子活过来。   人群散去后,银沥一度头晕目眩。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晚经历的一切到了今天都发生了改变?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这两者之间为何断了联系?   不,这里是阴气聚集的尸场,阴祟最会蛊惑人心,绝不能用常理去思考!   如果银沥代替的不是小顺子,还会是谁?   雪地里,银沥怔愣良久。   直到小顺子的尸体被人搬走,在角落留下一个未被大雪侵占的干净位置时,他才稍微缓过神来。   就在这片刻之间,她忽然想想起了一些被自己遗漏的细节。   医娘坐在沉睡不醒的子正前,拿着那张写着子正名字的符篆,喃喃自语道:“孩子,你这么好,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你?“   “那些人懂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你明明已经很乖了,我的好孩子……”   “子正你告诉娘亲,到底是谁欺负你?娘亲去替你出气!”   ……   银沥变成灵体后,对尸场里的时间逐渐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医娘在黑夜中点起了灯火,她握着毛笔,沾了墨水,在一张张纸上认真描绘着。   天色渐暗,烛台上的火光轻轻跳动着,银沥以为她在病急乱投医,走近终于看清医娘画的是什么——她照着那张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符篆,将同样的图腾和文字画在包草药用的草纸上。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医娘清冷决绝的脸,她画了半天,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子正别怕,既然他们都说这是小鬼来索你的命,那娘亲就替你把别人的命索来!”   “明天一早,这些能索命的符篆,会被送到村子里的每家每户。”   “菩萨显灵,一切的恶果都由我这个当娘的来承担,求求菩萨,让我的儿子醒过来吧!”   银沥听得心惊胆战,原来这才是鹿城灭亡真正的开始。   --------------------   啊啊啊这个故事写太久了!下一章真的要见面了! 第66章 嫁祸7   画了“嫁祸”符篆的裹药纸,外面又套了一层干净的,被伪装送到常来常往的村民家中。   接下来数日,子正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这十分正常。   不是所有人画符都能立竿见影出效果的,符篆是否产生作用,也要看使用者的决心和灵性。   医娘像是着了魔一样,变得衣着邋遢,头发凌乱。她每天夜里挑灯画符,第二天一早就包裹好草药送到各家各户,一连数天,她不断将自己存满恶念的符篆送出去,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后来有一晚,她突发奇想,拿刀子划开了自己的手,将鲜血混到墨水里去,见自己的血不够,她又用刀子划开了子正的手心,拿碗来接他的血。   木房子里的血腥味极其浓重,医娘却浑然不觉。   子正手心的鲜血一直流个不停,医娘也不管不顾。   银沥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试图再次唤醒体内的魂线,想将魂线召唤出来,给还没死透的子正止个血。尝试了多次,终于有一根小小的红色魂线从他后脖子处蜿蜒伸了出来,银沥双手结印,才将魂线驱动到子正的手心,如同穿针引线般给他补上了流血的伤口。   尽管他知道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明知自己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却还是没忍住出了手。   他修补的不是子正的伤口,而是自己的良心。   医娘就这样兴奋地画了一整夜,第二天将混了他们母子鲜血的符篆准时送到别人的家里去。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菩萨显灵,第二天晚上,子正竟然奇迹般醒了过来,开口叫了一声“娘亲”。   “诶!娘亲在!我的好儿子,你终于醒了!”医娘抱着子正喜极而泣,但是下一秒她便吓得僵住了身体,因为她注意到刚睁开眼睛的子正,眼球没有眼白,连着瞳孔全是黑色的!   然而半天过去了,子正也只会说“娘亲”二字。   银沥看向子正漆黑的双目,想起了在小顺子家看到的无脸人。   他守着这母子俩已经好几天了,这是子正第一次“醒来”,难道说,“嫁祸”真的奏效了?又或者说,“嫁祸”开始反噬了?   他借着小顺子的灵魂飘到外面的村道里周游了一圈,村里的氛围没有太大变化,不过倒是听说有几家的老人去世了,哪家的孩子开始卧床不起。出于怀疑,他穿墙进到别人家里去,晃荡了几圈,果真在厨房里发现了医娘送来的草药包。   银沥果断折返回子正家,熟悉的小院子里,竟然多了几口棺材。   房子大门禁闭,一群身穿孝服的人,拿着几张草药纸在院子里闹,要找医娘讨个说法。   “医娘,我们家老人念在你们这对母子可怜,有肉都要分你们一些,为何你要对他下这么恶毒的诅咒?”   “我们家也收到了,老太婆昨夜暴毙而死,原来真是这个女人诅咒的……”   “真是最毒妇人心!快快滚出来!”   “自己的儿子活不成了,就想着对别人动手?太狠毒了!别躲着了,快滚出来!”   “滚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一把火烧了你们这房子!”   一墙之隔的屋内,不久前只会说两个字的子正,此时已经能走能跑了,只是他的双目依然漆黑如深渊,俨然一个怪物。但医娘并没有因此嫌弃自己的孩子,她将子正的帽沿拉了下来挡住他的眼珠,还给他塞了一大包干粮,告诉他往村东头的山上走去,一直走到山顶,等太阳下山的时候,她就会上山找他。   子正听懂了,从屋子另一边的小窗跳了出去。   “娘亲,你一定要来哦。”   医娘含泪笑道:“嗯,子正乖,娘亲一定会去的。”   很快,子正消失在银沥的视野中。   银沥没能跟上去,因为接下来院子里发生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事。   当他出到院子的时候,摆在院子里棺材的盖子突然从里自外掀飞出来,原本躺在棺材里的几具尸体腾空而起,他们双目漆黑,与子正的眼珠长得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他们已经死了,子正还活着。   这边是“嫁祸”的极端用法——以命换命。   尽管医娘对法术一窍不通,画符也是照版画葫芦,但在她半疯癫的状态下,真的触发了“嫁祸”的诞生,也成功给子正续了命。   但是这场祸事确实因她而起,村民得知后根本不可能放过她。   触不及防,那几具被换了命的黑化死尸,从棺材里飞身扑向医娘,当着自己生前的亲人,如同饿狼扑食一样啃噬医娘的颈脖大动脉。   大动脉被咬开,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洒落在厚厚的积雪上。   或许医娘早就料到了这是自己该承受的祸报,她甚至没有挣扎,便倒在血中,任由那几具死尸在自己身上撕咬。   银沥咬紧牙关,沉默地看着医娘被啃噬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死尸颓然倒地,彻底死去了。   在场的那几名村民惊吓过度,他们为了掩盖真相,在子正家放了一把火,医娘的白骨也在这火光中变成了一捧骨灰,与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不知流向了何处。   福祸相依,福报有时,祸报必有时。这是医娘自己造的恶果,也就只能她自己承担。   所有人都以为嫁祸到这里就结束了,事实上不是。   在这个漫长的冬天,村子里接触过医娘的人家开始一户一户死绝,渐渐的,关于医娘的“换命符篆”能够将他人的命换到自己身上的传言越演越烈,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鹿城。   刚开始人们或许是出于好奇,有人轻易就在同样的符篆上写上了其他人的名字,果然获得了好处。   有的人病好了,有的人变漂亮了,有的人变富有了……   同时,也有人去世了,也有人变丑了,也有人变潦倒了……   后来是出于贪念、出于嫉妒、出于怨恨、出于各种大大小小的原因,人们完全忘却了“嫁祸”所带来的坏处,而是将“嫁祸”当成了神明的赠予,自欺欺人认为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成了小顺子替死鬼的银沥,亲眼目睹鹿城的人如同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在病毒式传递“嫁祸”的符篆,明里暗里地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这种状态像极了当初割破子正的手,用儿子的血来画符的医娘。   也不知是不是仇家下的毒手,官府大人早就被人暗中取了性命。情急之下,守城兵果断关了城门,对鹿城进行了封锁,断绝了鹿城与外界的所有往来。   鹿城乱成一锅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已经不受控制了。   法术符篆本没有正邪好坏之分,如果使用者将它往害人的地方使,那么也会激发符篆的邪性——也就是反噬作用,害的人越多,反噬也就越强,越迅速。   那些被“嫁祸”害死的人变成了黑眼珠的活尸,他们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是被谁害死,但是死后却能精准找到害死自己的刽子手,他们将害死自己的人连皮带肉啃噬得只剩下白骨才肯罢休。   每每报完仇,这些活尸的眼珠便会恢复正常,两眼一闭后,一团阴气从他们体内飞出,飘到鹿城的天空上,从此鹿城再也没有白天。   亡魂越来越多,天上阴云越积越厚,渐渐有了压城之势。仔细看,能从阴云之中辨认出一张张不同的嘴巴来,他们张张合合,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各种声音——痛苦的、不甘的、哀怨的亡魂之声。   活着的人也没有停止呼唤。   大街上白骨累累,无辜的小孩和老人跪在数不清的尸体旁边,他们不知道这场灾难因何而来,又会在何时终结,只认为是神对他们的处罚。他们希望能有神明看见他们的痛苦,乞求神明的怜悯。   “求求菩萨救救我们吧!”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求求菩萨开恩!”   “神仙啊,你看看我们啊!看看这鹿城!看看这要灭绝的鹿城啊!”   “如果真的有神仙,救救我们这些老人小孩吧……”   或许是天上的阴云过于厚重,神明根本听不见他们的求助。但他们除了求神拜佛,再也没有办法。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银沥都饱受这些声音的折磨。   活着的人在苦苦求救,死去的魂不愿散去,生者与死者的声音不断交织在一起,简直震耳欲聋。   银沥多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躲过这些声音,可是他根本走不出鹿城。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把活人的声音消失了,银沥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位沧桑的老人,他一生未曾害人,也未被人陷害过,侥幸活到了最后,也见证了鹿城在短短一个冬天成了一座死城。   他是冻死的,在一堆发臭的尸体中,他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宁做地狱鬼,绝不奉神明。”   短短一句话,振聋发聩。   银沥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模糊,他根本记不起自己在鹿城待了多久,只知道这个冬天无比漫长,漫长到他见证了一座城市人们从清平喜乐到自相残杀,从血肉之躯变成白骨皑皑。   当鹿城的所有人都死后谱,依附在小顺子灵体上的阴气也越来越重,像是身上裹了一张沾了水的厚棉被。银沥每日都在鹿城游荡,阴气也随他而来,渐渐地,他看不见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了。   他知道,他没有成为亡魂的一份子,而是变成了恶灵。   他在亡魂的阴云之下,无论去到哪都能听到亡魂的叫喊、呻吟声。他能感受到这些亡魂的痛苦,但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同样也自身难保。   “一定还有办法的,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在鹿城等啊等,等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天,他听到城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有两个脚步声,缓缓向他走来。   有个孩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问:“这是哪里?”   孩子?   对了,小顺子与他换命后曾说过,鹿城灭亡后来过一位神明,和一个凡人的孩子。   银沥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裹着阴气便往城门的方向飞掠出去。   夜浮光,是你吗?你身边还带了谁?   --------------------   稍等还有一章!求求海星吧! 第67章 嫁祸8   ·   越往城镇的中心走去,遗留在路两旁的白骨就越多,韩拾一和小孟皆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踩到了谁。   “阴气越来越重了。”韩拾一扫视四周空荡荡的房屋,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反倒是如同雾霾一样的阴气越来越浓。   “是啊,看来真的无一生还……当年的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孟捻了个法印照亮前方的路,她的余光看到了一丝光亮,疑惑地看向韩拾一:“小凡人,你手腕的红线亮了。”   韩拾一低头看,左手手腕上的红线确实微弱地闪了几下,他惊喜地往前快跑出去:“银沥哥?银沥哥是你吗?你在哪?我来接你回去了!”   “你等等我!”小孟紧随其后。   可奇怪的是几番寻找,鹿城除了遍地都是白骨,什么活物都没有。   “红线一直闪,怎么就找不到呢?我明明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韩拾一抬手看着一直发光的红线,又环顾四周,根本看不见还有其他活物的踪影。   后面的小孟气喘吁吁跟了上来,累得连说话都连不成一句了:“你……你……都绕着……鹿城跑跑……了个遍,上神……会不会不在……不在这?”   “不可能!”韩拾一斩钉截铁道,“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他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绝不会不相信和这道和银沥相关的神契。   小孟眨了眨大眼睛,似乎十分对他的笃定十分惊讶,然后指了指睡在韩拾一旁边的一副白骨,骇然开口:“嘶!该不会……该不会你旁边这堆骨头就是上神的吧!”   “……”韩拾一一脸“你看我觉得好笑吗”的表情。   大概是感受到韩拾一的杀意,小孟赶紧变得正经起来:“当然不可能是银沥上神!再说这头骨也长得不像啊是吧!”   “……”韩拾一死死瞪了她一眼。   小孟连忙后退半步,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好的小凡人,你等等啊,你就站在这,你让我想想。”   韩拾一没有与她计较,听话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小孟发号施令。突然,小孟从他的头上拔了一小撮头发,放在手心两手合上,开始施法:“你说银沥上神肯定在这附近,那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尸场的另一层幻境之中,只需要找到突破口,就能打破这幻境!”   “那我要怎么做?”   “你不是跟上神结了神契吗?这是无论什么神仙幻境都斩不断的羁绊!我就拿你的发丝当敲门砖。”   “敲门砖?”   小孟合拢双指念出口诀:“梦幻泡影,速速显出本真!破!”   说时迟那时快,小孟张开双手,原本那一小撮头发已经化成了根根利刃,在韩拾一跟前绕了一周,便往四面八方的飞出。   “砰!砰!砰!”几声清脆的响声,数把利刃落地,再次变回了发丝。   最后还有一把利刃往漆黑的天空中飞去,如同一颗流星。   “就是那里!快跟我走!”小孟话刚说完,便揪着韩拾一的衣领,踏着凌空法印追着那把利刃飞身上去。   ·   城门被人打开了,过了一整个冬天的积雪竟然当场融化,融化的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在整个鹿城流动起来。   “好浓的血腥味。”一名衣着朴素的小儿郎,皱着眉捂起口鼻。他身前绑着一个小小的葫芦,自己捂住口鼻的时候,还不忘给葫芦的口堵上,像是担心葫芦也闻到这难闻的血腥味一样。   小儿郎身后跟着一名身形颀长的白衣仙人,只见他气定神闲,轻轻拂动手中拂尘,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消散了不少。   “好多了,你果然是神仙啊!”男孩回头夸赞白衣仙人法术高强,但仙人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没有理会他,他便又冲仙人目光所落之处看了过去。   小儿郎顿时被吓退了几步,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街道深处,一团黑黝黝的、扭曲奇怪的庞然大物正在向他们走来。   男孩颤声问道:“那团……那团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白衣仙人并未挪动半步,只远远眺望了一眼,眉眼间透出一丝清浅的悲悯:“恶灵。”   “恶灵!他是冲我们来的?”男孩说完,立即退到仙人的身后,他紧紧抱着那只葫芦,一刻都不敢松手。   仙人没有作答,而是将手中拂尘随手往前一扫,几根发光的绳索从他的拂尘飞出,瞬间便束缚住了那团巨大的恶灵。   不远处的白衣神明,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长身玉立,不染凡尘,就这样踏着刚刚融化的冰雪往前走去。   真是他的师父!是夜浮光!   好久不见,夜浮光……   银沥想开口说话,但自己的嘴巴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油般浓稠的阴气完全堵住了,不管他如何挣扎,夜浮光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想叫一声师父,但是根本开不了口。   是了,成为替死鬼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这里发出声音。   “他变得安静了!”男孩从夜浮光身后探出头看,两只乌黑的眼珠盯着银沥这团怪物看。   夜浮光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静默地看着银沥,很久很久。   银沥隔着浓稠的阴气,能看见他眼中的复杂神色,下一秒,他便听到夜浮光说:“只你一人成了恶灵,看来你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银沥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已经异化的灵体——他成了阴祟之源。   “那要怎么办呢?”男孩天真地抬头问夜浮光。   只见夜浮光淡淡答道:“除之。”   --------------------   啊啊啊啊啊来了!海星海星海星! 第68章 把他还给我1   “除之。”   当这两个字从夜浮光口中说出时,银沥顿时浑身一颤。   难道他真的要在这里,一遍一遍地重复鹿城的灾难,一遍一遍地被夜浮光杀死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夜浮光的法力到底有多强大,杀死一个碍事的恶灵,根本不费吹之力。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之所以甘愿被阴祟之源带到尸场里来,本就是因为想再看夜浮光一面,想了解他的过往,弄明白为何他至高无上的神尊师父会走到自毁神魂这一步。   可是他低估了阴祟之源在尸场内的能力,一个不留神,就成了他们的替死鬼,被困在了恶灵体内。   而那个将他的金身夺走的阴祟之源,此刻还不知躲藏在哪里,静静等待阴阳阵打开的时机。   银沥非常了解自己的师父行事作风,素来遇到不害人的善良小鬼,他都是一笑而过不当回事,但若是遇到遇妖邪恶鬼,尤其是身上沾了人命怨气的,必定杀伐果断,或者直接送上轮回。   但他会怎么处置面前恶灵,到底还是全凭自己的心意。   银沥隔着浓稠的阴气与夜浮光对视,他隐约从夜浮光那冷肃的眸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恶心模样——一团肮脏的、不堪入目的怪物,更是不能久留的怪物!   现在的鹿城是五万年前,这时银沥还未出生,而夜浮光根本不认识自己,只会拿他当成普通恶灵对待。   该杀就杀,该灭就灭,银沥相信他的师父对这类邪物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可是不行!他不能死在夜浮光手里!哪怕一次都不行!   必须赶紧想办法!   按常理来说,魂线与他的魂体相连,就算肉身不在,他也能召唤出魂线来帮自己。但或许是因为他在鹿城游荡的时间太久了,魂体渐渐被阴气侵蚀,先前在子正家时尚能唤醒一根魂线,如今却连一根魂线都召唤不出来了。   夜浮光的拂动两下拂尘,竖起一掌便开始念诀,看样子是毫不犹豫地打算将银沥这团恶灵就地正法了。   不……不行!必须想想办法!   “咦?他动了。”站在夜浮光身后的男孩指了指银沥的方向,眼中浮现出奇怪的神色:“他好像很害怕……你一定要杀他吗?”   夜浮光没有看男孩,而是目不转睛盯着恶灵看:“此恶灵长久停驻此地,导致这座城池的所有人无法往生,必须除之。”   闻言,巨大的浓稠的黑色巨物又开始迅速往后移动,但他被夜浮光的拂尘丝线牵制了身体,很快就走不动了。   “定!”夜浮光一声令下,银沥便再也移动不了半分,甚至连巨大的身体都动弹不得。   “该死的定身法!魂线听令!魂线听令!速速助我!”   但是夜浮光步步紧逼,银沥根本无法沉下心召唤魂线,他只能心里默念口诀,破罐子破摔了,随便来个什么都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魂体内的魂线没有动静,倒是右手腕上的红线猛地闪动起来,像是传递某种信号。   神契?   正在银沥琢磨这神契为何突然闪烁的时候,压着鹿城上空的布满嘴巴的阴云突然破开一个大洞来,两团黑影“轰”的一声从天而降,如陨石坠落般重重落到银沥跟前,生生隔开了他和夜浮光。   “小孟姐,你怎么没刹住啊!”韩拾一勉强站稳了身体,在两人降落的时候甩出一张飞行符篆,才让两人在脸贴地的最后一瞬间扭转了方向,不至于人头开花。   “抱歉抱歉,刚才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有点慌……”说完,小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转过头,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抬头看向那位长得跟韩拾一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衣仙人,只稍稍看了一眼,她便快速低下头去。   顺着小孟的目光,韩拾一也发现了对面那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他自然地站得笔直。   “夜浮光。”韩拾一不假思索地直呼其名,语气没有一点犹豫,就连看夜浮光的眼神都没有一丝惶恐,看上去更像是看什么敌人一样。   小孟立即将韩拾一拖到身后去,躬身向夜浮光行礼:“神……神尊大人……”虽然是死去的神尊,但也是神尊啊!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在尸场的幻境里遇到上任神尊,本来他们两人的法力对付幻境里的东西都够呛了,可不能在这里跟夜浮光树敌!   “小凡人这可是神尊大人咱们惹不起,赶紧行礼!”小孟一边细声嘀咕一边用力按下韩拾一的头。   “你干什么!我才不怕他……”韩拾一挣开小孟的手,往夜浮光走去:“就是你夜浮光,就是因为你……”   而一向从容镇定的夜浮光,此刻显然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他目光久久停留在韩拾一身上,似乎在努力理解为何会突然出现另一个“自己”。   “此人着装怪异,长得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夜浮光身后小男孩开口道。   “这小孩……是银沥哥?”韩拾一瞥了一眼夜浮光身后衣着朴素,眼神倔强的孩子,很快摇了摇头:“不对,银沥哥从小就是尊贵的神仙,一定长得白白嫩嫩的,而你长得瘦骨嶙峋,脸长得跟他也不像,你绝对不是他。”   不过韩拾一还是觉得这孩子长得有几分脸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要你管!”男孩抱紧怀中的木葫芦,缩到夜浮光的衣袍后。   明明韩拾一说的都是人话,但幻境中的夜浮光并不能理解,只见他收起拂尘:“你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找的人他为了见你一面掉进这里来了!如果你遇到了他,请把他还给我。”韩拾一语气坚定得仿佛夜浮光真的欠了他一个人似的。   “小凡人你你你瞎说什么呢!这是神尊!神尊!不是你我能惹的!”小孟恨不得抡起拳头爆锤韩拾一的脑子,“你快闭嘴吧,否则我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你这个猪队友手上了!”   而韩拾一全然没有理会小孟的紧张,而是继续死死盯着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以前都是听银沥他们说自己长得和夜浮光像,可是他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像到这种程度,说是双胞胎也不为过。   这时,银沥就在恶灵的躯壳内,隔着浓重的阴气看着外面无声对峙的两人。韩拾一突然而至确实是银沥没想到的,但是当他个夜浮光站在一起时,就连银沥都感到恍惚了。   他们两个人对立站着,简直就像在照镜子。要不是夜浮光披着的长发以及一尘不染的白衣,身上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压迫感,别人真的很难将他和韩拾一区分开来。   同样恍惚的不止银沥一人,夜浮光的眼中也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道:“你口中所说之人,我未曾遇见。”   “你……还没见到银沥吗?”韩拾一满脸都是不相信:“那你在这做什么?”   “我们途径此地,在城外看见怨气冲天,便开了进城门进来了。神仙大人刚想除掉你身后的恶灵,就被你出现搞了破坏!”小男孩不知何时从夜浮光身后走了出来,狐假虎威地对韩拾一说:“你们到底用了什么邪法?不仅从天而降,你居然还敢假扮神仙!”   面对此情此景,站在一旁的小孟简直头疼,她从怀里掏出一本《百神录》,翻到写着夜浮光那一页,仔细查阅起来:“百神录上明明只写了夜浮光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众所周知的银沥上神。那么现在这个小男孩到底是谁?好像也没听说过神尊夜浮光在人间收过什么弟子呀……”   另一边,韩拾一非常不满意这小屁孩的说法,指着自己一边脸说:“我才不想假扮他!都不知道倒多少辈子的霉运才长得跟他一样,害我一出生就被各种非人之物缠上,一路战战兢兢活到今天!这张脸,谁要谁拿去,老子才不稀罕!”   而那小男孩脾气比他还倔,毫不留情给韩拾一怼了回去:“你不要长这样,那你倒是自己扒下来呀!长成这样居然还嫌弃!”   “要你管啊臭小孩!”韩拾一撸起袖子就准备去揍人。   “啊啊啊救命啊有人欺负小孩啊!”小男孩见状立刻躲回到夜浮光身后,朝韩拾一吐了个舌头。   “小凡人别说了这可不是普通小孩啊……”小孟简直欲哭无泪。不过就在此时,她脑海中浮现小男孩刚才说过的话——途经此地,除掉恶灵!   对了!这里是尸场内部的幻境,阴阳阵又是夜浮光当年游历途径此地设下的,也就是说,阴阳阵内的尸场,保留了当年夜浮光出现过的一段的历史幻象!而此时此刻,夜浮光应该是正准备猎杀恶灵,设下阴阳阵。按照历史来说,后来阴阳阵确实是设好了,但是里面的阴气却没有自然消弭,一直存留到五万多年后!   难道这都是因为当时那只恶灵没有彻底清除?   “慢着……恶灵呢?”小孟往四周细看,才发现刚才他们身后那一坨黑黝黝的庞然巨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他跑了!都怪你们拦路!”小男孩指着韩拾一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恶灵?”韩拾一是跟着神契的指引来到此处的,刚才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身后那坨黑色巨物,早在落地的瞬间,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只是他不能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然而又因为夜浮光太过碍眼,完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他才忽视了神契的指引。   韩拾一手腕上的红线再次频繁地闪烁起来,他没时间继续跟这个小鬼斗嘴,转身拿出一张飞行符,对小孟说:“小孟姐我们走,银沥哥可能有危险!”   “好!”小孟如梦初醒般跟上韩拾一,还不忘回头对夜浮光说:“神尊大人多有得罪!哎算了反正你现在也不认识我……我们救人要紧,先走一步了!”   见面前两个怪人消失在街巷深处,小男孩悻悻地问夜浮光:“那我们还追吗?”   茫然在夜浮光眼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姿态:“无事,我的拂尘丝还在他身上。”   “好吧。”小男孩又抱紧怀里的小葫芦,安抚地拍了两下:“没事,没事,不要害怕。”   夜浮光瞥了一眼他怀中的葫芦:“他目前是无意识状态,不会害怕。”   小男孩吃惊道:“可是他一直在颤抖……”   话音未落,男孩怀中的葫芦竟然跳出了他的控制,像是被什么召唤了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便朝方才两个怪人消失的方向跳去。   --------------------   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谢谢! 第69章 把他还给我2   昏暗中,银沥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带到了空中,没多久,强烈的失重感向他袭来,他在下坠,随后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兴许是外面那层厚重的阴气紧紧包裹住他,加之自己成了灵体,坠落后他并没有产生痛感,只是脑子“嗡”的晕眩了一会儿。   不久前他还站在城门入口处,遇到了五万年前的夜浮光,和突然从天而降的韩拾一。韩拾一这个臭小子,不知怎的一见到夜浮光就像被点燃的小鞭炮一样,说出来的话话里话外都带着对夜浮光的不满,要不是银沥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原来韩拾一这么讨厌自己那张脸。   银沥本想趁夜浮光被韩拾一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挣脱他的拂尘丝的,但就在他竭力挣扎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连带着包裹他的巨型躯体都被人横空打包带走了。   “你是不是很想问,到底是谁有这种能力可以将你从那位神仙眼前掠走?”一道带着讥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银沥真想说,他只是缺了点心眼,但不是缺脑子。这熟悉的声线除了他自己的身体能发出来还有谁?正是夺走他金身的阴祟之源!   “噢是我忘了,你被我夺走声音了,怎么样?当哑巴的感觉还好吗?”阴祟之源抬手一挥,阻挡在银沥眼前的粘稠阴气散去,他的视觉总算恢复了。   “自从换了身体后,我一直在暗处观察,等待来救你出去的人。终于,我等到了。哈哈哈哈哈……我果然猜得没错,阎王一定会想办法重启阴阳阵!”他用银沥的声音发出极其扭曲的笑声,换成别人,一定听得毛骨悚然。   可银沥怎么说也活了五万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只是他无比嫌恶阴祟之源用自己的脸摆出那种难看的表情,要是他有肉身,必定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会表达出“抗拒”。   真想赶紧将这变态玩意儿赶出自己的身体!   “瞪我也无没用,看得出来你很介意我用你的身体,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跟随你的同伴出去了。”大概是还未适应银沥的身体,阴祟之源不受控制地歪了歪脖子,又不得不用双手强行把头颅摆正,“如你所见,你这副身体不太喜欢我。不过没事,很快他就没有主子了,今后便能成为我随心驾驭的躯体。”   银沥眼中闪过一丝锋利,他大概猜到了阴祟之源下一步要干什么。   “要不是阎王守在阵口,我早就出去了,现在只能将你彻底除去,我才能顺利跟着你的同伴走。不过阎王也是心大,来的那两个人,一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还有一个凡人,就凭他们根本无法识破我早已和你换了命哈哈哈哈哈!上神,对不住了,你就代替我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尸场里吧!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仿佛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   尖锐的笑声传到了天上,惹得长满嘴巴的阴云又开始开开合合地叫嚣,他们控诉着五万年不曾解开的仇怨和苦恨,控诉着神不曾降临,控诉着嫁祸的开始和结束,怨气不断纠缠积压,渐渐捆成了解不开的结。   无数的“解不开”聚在一起,凝成了这一片永不下雨的云。   银沥抬头望向那片密密麻麻的天空,简直吵得他头痛。   “他们来了。”阴祟之源咧嘴一笑,又再次机械地掰正不属于他的头颅,“上神,知道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哪里吗?噢我忘了你开不了口。”   “那我便告诉你,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鹿城的断头台,当年嫁祸爆发,城中的守城官,就在这里被他的民众砍了头。”说出这话的时候,阴祟之源的语气显得更加凉薄,“守城官没用,神也没用,我们只能依靠自己走出去。”   “你是上神,配得上这等殊荣。今天,就让你的同伴亲自了解你吧,来了两个,你说说,你想选哪个来了断你?”   银沥发不出声音,他转头看见了踏着飞行符篆朝他的方向飞来的韩拾一,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在黑沉沉的雾气中穿行,干净得像一抹月光。   银沥在这时突然想起韩拾一身上那股温润清朗的香气,他记得韩拾一说过,被太阳晒过的衣服都有这种味道。   这时,他看见韩拾一嘴唇抿在一起,很快又张开,含着泪露出了一个笑容。   韩拾一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银沥”。   没有那副身体就认不出我了吗?   银沥顿时心脏一沉,感觉被什么东西用力垂了一拳。   “你选这个凡人吗?”阴祟之源用只有银沥能听到的声音说:“好,我满足你,就让他来斩断你的魂。”   一提到韩拾一,银沥像是被触到了某条神经,他在心中快速念口诀,几乎在转瞬间就唤醒了魂线!可惜那只有一根,那根势单力薄的魂线从黑黝黝的阴气躯体内弹出,根本没法冲破这厚重的铜墙铁壁,只能强硬地隔着巨物外壳的往假银沥的方向冲撞!一次、两次、三次,魂线泄了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发起攻击。   银沥心中有一道声音在说:不许碰他,不许碰他!   然而这极具保护性的一幕,在韩拾一眼里却变成了恶灵巨物想要攻击他银沥哥!   “银沥哥小心!”韩拾一从空中猛地一跳,落在残破的屋顶上。他动作干净利落,长腿跨过跟前几排屋顶,马上就跳到了断头台前。   几张符篆从他指间飞出,“嗖嗖”几下便飞到了黑色巨物的跟前,攻击符一接触到恶灵便发挥出应有的力量,“轰”的一声,那团粘稠的恶灵便弹出了几丈远。   “……”被攻击符弹飞躺在地上的银沥,简直被韩拾一气得脑壳嗡嗡疼。   一向尊贵的银沥上神,此刻心里不停地辱骂韩拾一这个大傻子,恨不得当场将他掐死!   看我出去不弄死你!   “银沥哥,你没事吧?”韩拾一眼角湿润地扶着差点摔倒的“银沥”,开始嘘寒问暖:“我可担心你了,你脸色好差,怎么样还好吗?没事没事我来了,我马上带你出去银沥哥!”   “……”阴祟之源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顺利,便顺势捏了捏嗓子,抬手扶额道:“我与这恶灵纠缠许久,身体虚弱了很多,就劳烦你帮我解决他了。”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长剑,递给韩拾一。   乘着飞行符的小孟这时顺利降落在韩拾一身边,她在上空已经看全了刚才那一幕,下地后恭敬地叫了一声“银沥上神”,不过在他看见银沥手中的长剑时,不由得面露疑色:银沥上神,好像从不用剑啊?   但不容小孟多想,韩拾一已经接过了长剑:“好,银沥哥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带你回去。”   韩拾一转过身,决然挥着长剑,朝那倒下的庞然巨物阔步走去。   --------------------   银沥:韩拾一你翅膀长硬了居然敢冲我挥剑?   韩拾一(可怜星星眼):呜呜呜对不起银沥哥我知道错了!   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 第70章 把他还给我3   韩拾一你个蠢货!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来添乱!真想捶爆你个狗头!   他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但韩拾一并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立即举着长剑冲自己奔来。   这小子动作非常灵敏,两步并作三步,一个跳跃便跳到了银沥的正上方,剑锋在刹那间显出冷光,下一秒就要落到银沥的头上!   “砰!”的一声脆响,韩拾一即将落下的剑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众人愕然,往空中看去,拦剑者竟然是一只普通的木葫芦。   银沥讶然不已,他刚刚明明是在召唤魂线,怎么蹿出一只葫芦?   他们几乎同时想起来,这是夜浮光带着的那个男孩一直抱着的木葫芦。   还没等韩拾一反应过来,为银沥挡下一击的葫芦像是着了魔般,猛地向韩拾一发出攻击,噌噌噌的狠狠敲了几下韩拾一的头。   “小孟姐,这葫芦是什么法器?为什么针对我?”韩拾一趁葫芦靠近的时候伸手一抓,立刻将葫芦控制住了:“看你还打我。”   这葫芦与普通葫芦根本没有区别,看不出什么门道,小孟摇了摇头:“神尊大人的法器数不胜数,我也不能一一都认全啊,况且这葫芦实在太寻常了,就算是法器也是低级法器,伤害值不大。”   可那只被韩拾一抓住葫芦还是不放弃攻击,不断往韩拾一的脑门冲去。   巨物恶灵聪明得很,趁着这会儿功夫已经逃出几十米远了。   韩拾一强硬地将葫芦拉离自己,忽然手腕处红线闪一闪,他想到了什么,用余光向后方的银沥瞥了一眼。   “哐当”一声,手中的长剑落了地。   “怎么了?那只怪物要逃走了,你不去追吗?”假银沥扶着腰,指了指恶灵逃走的方向。   韩拾一将葫芦抱在怀里,回了他一句:“马上去。”   他拾起长剑,转身对小孟使了个眼色,抱着葫芦便往恶灵逃走的方向追去。   小孟了然,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银沥,当初的怀疑总算得到证实:神契是直接刻在人的魂魄上的,而面前的银沥上神,右手手腕上并没有神契。   “我的葫芦呢?你看见没?”小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起来十分着急。   小孟正想着找个由头赶紧离开面前这个充满危险的假银沥,一听到小孩的声音立即举手应道:“葫芦到那边去了,走走走我带你去找!”   小男孩莫名地“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孟捞上了飞行符。   “这几个人,怎么跑得这么快?”阴祟之源狐疑地盯着几人消失的方向,一时猜不透那个凡人在想什么,不过他要想顺利从尸场逃出去,必须要继续扮演好银沥上神的角色,不能在新来的两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只好继续假装受伤,缓缓朝前面的几个人跟去。   另一边,巷子的尽头是一面高墙,恶灵拖着这么大一团的身体,眼看已经无路可逃。   银沥现在可以说法力全无,但幻境中的夜浮光也没有想象中的强,他在逃跑的过程中挣脱了拂尘丝,总算解开了一层禁锢。   但转眼间,没脑子的韩拾一已经追到了他身后。   银沥顿了顿身体,才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他想,看来真的要和韩拾一打一场了。如果是肉搏的话,他现在这副像果冻般粘稠的身体,估计不是韩拾一的对手。   正在他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出拳的时候,对面的韩拾一用力咬破了一指,合上眼睛后,将手指上的鲜血横抹在眼皮之上:“如果真的是你,我不可能看不见。拜托了阴阳眼,现出你的真本事吧。”   再睁开眼,韩拾一所目之处是一片血红色,他艰难适应了几秒钟,再看向对面时,粘稠的恶灵气势汹汹往他脸上甩了一拳。   银沥觉得并不解气,挥霍着圆滚滚的拳头,又准备给韩拾一再来一下。   韩拾一倒到地上,摸着被揍肿的脸,朝恶灵竖起一掌:“停!银沥哥,我看见你了!”   “……”圆润的拳头停在半空,没揍下去。   “果然,神契在你身上!”韩拾一立刻眉开眼笑,他睁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恶灵:“银沥哥,你的魂体是被人换了吗?这魂体不是你的啊。”   银沥心想这小子总算聪明的了一次,立刻冲他点了点头。   韩拾一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问道:“你现在是说不了话吗?”   银沥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知道啦。”韩拾一笑得眉眼弯弯,眼皮上的血迹干了,形成一抹红色的彩绘,将他的眼睛衬得更加明亮了些。韩拾一伸出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恶灵的大脑袋,用充满宠溺的语气说:“真乖。”   银沥:“……”   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恶灵的身体再次捏起两个圆咕隆冬的拳头,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哈哈哈真可爱!”韩拾一大笑出声:“银沥哥这才是你的本体吧,呆萌呆萌的,敢情平时那副高冷模样是你装出来的?”   可爱个鬼!呆萌个屁!明明就脏得要死,他还拿手往自己身上摸!   银沥觉得被小凡人取笑十分丢脸,二话不说又鼓起两个有力的拳头朝韩拾一挥去。   左勾拳、右钩拳,韩拾一都轻松躲过。   “哈哈哈好啦好啦!别生气嘛!我想想办法,啊好了别动了,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啊。”   韩拾一再次灵敏地避开银沥笨重的拳头,说完,他又伸手把银沥造出来的两个拳头按了回去,干净的十指一下子沾上了脏污粘稠的阴气,但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原本被韩拾一咬破的手指还在渗血,就在这时,一滴鲜血滴落在粘稠坚硬的阴气外壳上,瞬间发出像冷水浇到热铁上的“呲啦”声。   很快,巨大粘稠、又黑又密的恶灵外壳在他们面前融化了,韩拾一脚下有黑水潺潺流过,包裹在内里的小顺子的魂体总算露出了原形。   阻止银沥开口说话的阴气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他先是瞪了韩拾一一眼,继而又捏起两个小拳头作势要打人:“你前面就没发现那个不是我?”   韩拾一举手投降:“我不是找你太心急了嘛,一时得意忘了形……”   “回去再跟你算账。”银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要去找回自己的金身。   “银沥哥!”韩拾一从后面追上来,看着他小孩身形,没忍住戳了戳他生气的小脸,无奈银沥此刻还是灵体,韩拾一伸出的手指直接戳了个空。   “做什么?”银沥不耐烦道。   “没什么。”   “别碰我。”   “哈哈哈!银沥哥,你这副样子挺可爱的。”韩拾一极少会从这样一个自上而下的角度看他,哪怕面前的模样完全不是银沥,但他也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   “……”可银沥真是无比讨厌自己失去法力的样子,他此刻只想尽快找到同他换了命的阴祟之源,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一会儿遇到我的肉身,不要犹豫直接杀了他。”   “什么?”韩拾一脚步一顿,直截了当拒绝了他:“不行!”   “不行什么?你听我的。”银沥回头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韩拾一手上那把剑,突然心生一计,正想要与韩拾一细说,一抬头看见韩拾一高高的个子,嘴硬地说:“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你先蹲下来。”   韩拾一笑着蹲下身来,将耳朵凑了过去。   --------------------   海星海星海星!大家能看出点什么了吗? 第71章 把他还给我4   ·   鹿城其实并不大,但因为“嫁祸”早已成了死城,城内房屋坍塌、街道错乱、尸横遍野,想要找到具体的一个人,还需花点时间。   小孟带着小男孩踏着飞行符在城镇上空盘旋寻人,她低头看向身边这个长得眉清目秀,甚至称得上十分俊朗的小男孩,在好奇心驱使下,她开门见山地问他:“诶,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会跟在神尊夜浮光身边?”   小男孩眼珠转了转,变得警惕了起来:“无可奉告。”   小孟心想这孩子嘴真密啊,但是这世上就没有她吃不到的瓜,于是她换了个问法:“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小男孩一撇嘴:“无可奉告。”   小孟双眼微微一眯,她觉得小男孩口中的“无可奉告”一定兹事体大:“那我来猜猜?葫芦代表福禄,古时候有人用葫芦养小鬼,乞求小鬼保佑一家平安顺利。我看你对那只葫芦视若珍宝,里头装的该不会是什么鬼魂吧?”   一听这话,小男孩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他低着头,似乎在想怎么辩解。   小孟礼貌一笑:“猜中了,你养小鬼。”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劲,相传夜浮光是个清正严明不染邪气的神,怎么可能让跟在身边的人沾染养小鬼这种歪门邪术?   “闭嘴!那不是鬼魂!那是英魂!”小男孩气得脸涨得通红:“我绝不允许有人诋毁我们将军!一句……不对……半句都不行!”   “你们将军?”小孟侧头与男孩对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没等小孟仔细斟酌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小男孩指着底下的一条暗巷大叫:“找到了!他们在那!”   小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底下果然是韩拾一……和一个阿飘?   还没等飞行符落地,小男孩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两脚稳稳落到了韩拾一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尚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用命令的口吻对韩拾一说:“把他还给我!”   说来也奇怪,这个葫芦敲打完韩拾一之后就变得温顺了许多,韩拾一从小就有着拾金不昧的精神,人家的东西他也不好丢掉,于是就一路抱在怀里,心里想着等遇到男孩再还给他便是了。   但现如今眼见到失物招领的主人来了,韩拾一又不太乐意了。他瞅了一眼面前这个倔强的孩子伸出的脏手,又故意将怀中的葫芦抱得更紧:“你的东西打伤了我,我非但没有直接扔掉,还帮你保管了好一阵,你对我就是这种态度?”   岂料男孩比他想象的更不讲道理:“既然你知道这是我的东西,那就把他还给我啊!”   韩拾一轻蔑一笑:“夜浮光没教你做人要讲礼貌吗?他就是这样教自己的徒弟的?呵呵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此时被误伤的银沥仰头,目光森然地看了韩拾一一眼。   “咳咳……”韩拾一差点把自己呛死,“不是啊银沥哥我不是说你……”   “我不是那位神仙的徒弟,他带着我只是因为……因为他答应了帮我一个小忙。”小男孩眼神闪烁,没有看任何人。   此时的银沥身高比他还矮上几分,他轻易就看见了这孩子眼神里有种不可言喻的悲伤,他只是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这个小男孩,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行了,还你。”韩拾一不是喜欢欺负弱小的人,他刚才只是将这男孩视作夜浮光的人,一视同仁地厌恶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一身白衣从天而降时,底下的几人几乎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银沥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来鹿城比所有人都久,比任何人都明白为何夜浮光此刻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幻境里的景象也必定会像历史一样重演,夜浮光当年来到鹿城究竟有没有彻底解决恶灵他不确定,但他无比确定,夜浮光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解决他。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年那个遇到夜浮光的恶灵就算没被他彻底消灭,也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现在这一切都转嫁到了银沥身上。   银沥现在还使不上法力,韩拾一立刻紧张地挡在银沥面前:“银沥哥,站到我身后。”   “你打不过他的。”银沥的眼神始终都在夜浮光波澜不惊的脸上逡巡,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师父,是他死了八百年的神尊师父!   现在的夜浮光比他最初有记忆的时候还要年轻一些,但也更冷漠一些。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向来没有太多的表情,银沥从来都看不透他。就算他感到愉悦,也只是轻浅地扬一扬嘴唇,不会给人太多的回应。   “银沥哥,你说是他帅还是我帅?”韩拾一回头冲银沥邪气一笑,语气随意得像开玩笑,似乎并不在意能否从银沥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银沥的目光从夜浮光脸上移到了韩拾一脸上,霎时恍惚不已,两个人身形和五官都非常相似,相对而立时,给人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但是,他们确实是不同的两个人。   韩拾一眼神天真无邪又非常倔强,他脸上的笑容像是永不西沉的太阳,无论任何时候,只要银沥看向他的时候,他总是眉眼带笑地回应自己。   而夜浮光,银沥对他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想起生活了几万年的避世阁上的种种,才会想起他的师父。   现在夜浮光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只能怀念。   “师父……”银沥声线沙哑,艰难地开了口。   可惜他这一声“师父”还未落地,夜浮光便已挥动了拂尘:“恶灵,不可留。”   --------------------   啊啊啊终于写出一点眉目了!评论区欢迎大家讨论剧情啊!感谢!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 第72章 把他还给我5   残破不堪的鹿城里,发酵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气正在四处蔓延。   城中的十字路口处,几个身影俨然分成了两派。   两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面对面无声对峙着。   韩拾一将变成恶灵的银沥紧紧护在身后,他脸色不改,两眼死盯着夜浮光。   然而神尊夜浮光在再次见到韩拾一的脸时,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他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仙,深知世间万物千奇百怪,偶尔遇到一两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凡人并不出奇,但面前这个少年,几乎是以自己的脸当模子刻出来的。   夜浮光对韩拾一回以凝视,半晌,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目光中的疑惑随即像一团雾散开了:“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或许是你曾经在某处遇到过我,种下了某种因,才会出现今日之果。不过一张脸罢了,人轮回千世万世,每一世模样都相去千里,不尽相同。你只要明白你是你自己,并非他人,那么这张脸便对你没有影响。”   没想到夜浮光这时还有时间开讲座论因果,韩拾一要是再跟他纠结“脸”的事倒显得自己不够大度了。   他回看向银沥,发现银沥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夜浮光身上,他故意往左边走一步,隔绝了银沥的视线。   银沥:“……”   韩拾一说:“我没想过要跟你扯上关系,是某些人,总试图在我身上寻找你的影子,但没办法,我又不能怪他,只好怪你,所以这笔账不管你认不认,我都要算你头上。”   银沥语气不甘:“你这是什么歪理?”   韩拾一没看他:“没什么,纯属个人见解。”   “……”银沥拿这小凡人没办法,他再次感叹韩拾一平时看上去手笨眼拙的,没想到心眼像针眼那么小,主要他居然每次都能精准拿捏银沥的痛处,让银沥完全没办法反击。   “你小子有本事指名道姓,少阴阳怪气!”银沥现在想掐死他。   韩拾一见银沥的眼珠转了好几圈,硬气不了多久就开始怂了,他小声说:“银沥哥,我在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银沥抱起双臂,往后又退了几步。   夜浮光并不想知道他俩窃窃私语了些什么,他坚决地说:“不管你是何人,那恶灵是鹿城灭城的首因,绝不可留。”   “看来五万年前的夜浮光也没什么眼力见,不分青红皂白就取人性命。”韩拾一紧握长剑,另一手掌在剑锋处用力一抹,鲜血瞬间沿着剑锋滑落,但没有一滴落在地上。韩拾一的鲜血都被长剑吸收了进去,幻化出一道红色的法印,与剑锋紧紧相连。   此举同时吸引了银沥和夜浮光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韩拾一被划伤的手——原来他真的在结印。   就连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小孟都发现了韩拾一这个法印不对劲:“小凡人……”   银沥从后方想要挡住韩拾一出剑,但是他的灵体根本触碰不到实物,只好急道:“韩拾一,你在干什么!停下来!”   “银沥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就一点血而已。”   “这不是血的问题,你为何要用召鬼令?”银沥跑到他跟前,紧张地比划着手诀,尝试召唤出魂线阻止韩拾一:“我应该跟你说过,召鬼令是禁术!”   原先待在夜浮光身边那个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葫芦远离了剑拔弩张的十字路口,他走到小孟身边好奇地问:“什么是召鬼令?”   小孟被他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这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孩,才耐心解释道:“召鬼令,简单来说就是能把附近的鬼魂都召唤过来听他号令的一种法术。不过这种法术非常危险,召唤过来的鬼魂、阴祟什么都有,如果用得好,这些鬼魂、阴祟就会成为他的助力,如果用得不好,下令者的魂魄很有可能会被自己招来的东西撕烂、吞噬,这玩意儿早就被仙门列为禁术了,也不知道小凡人到哪里学来的。”   “那他宁愿冒着死去的风险也要保护那只恶灵?”   小孟凝望着韩拾一的背影,她知道这不是韩拾一第一次用召鬼令了,忽然语气有些沉重道:“那应该是一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人吧,或许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个,是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我们法力微弱不足一提,但只要那个人遇到危险,我们都会拼尽全力。”   “原来如此……”男孩似懂非懂的目光再次投向韩拾一,不知为何,这次他眼里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虽然不知银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小孟已经从韩拾一的举动中看出那只恶灵就是银沥。   此时银沥正在念决,似乎在召唤失灵的魂线,小孟瞥了一眼身旁男孩怀中的葫芦,她眼神忽地颤动了一下——果然这只装了鬼魂的葫芦也同时在抖动!   “怎么了?你……你别害怕啊,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小孩极力抱紧这只葫芦,甚至将葫芦按近了麻布衣服里面,可是那只葫芦依然不肯安静下来。   小孟的疑惑一下子占满了头脑,她满眼不可置信地问男孩:“你……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男孩没看她,在安抚葫芦的间隙咬着牙道:“岚——城。”   “岚城?”这个名字很熟悉,小孟想起先前在镇魂塔里,镇守塔门的无头夜叉与干巴巴的老头鬼就是来自岚城!   小孟按着太阳穴,仔细回想当年在神界打听到的一些无从考究的神仙野史,关于夜浮光的八卦记录少之又少,但是唯一一点她可以肯定,夜浮光在下凡期间一定去过镇魂塔!   当年夜浮光下凡游历,期间突发镇魂塔结界松动,神界的许多上神都下去填补结界了,当然这群上神也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尚在人间的神尊大人,请他前来协助。   或许那两位来自岚城的守门鬼便是夜浮光在那个时候请去的……   也就是说,夜浮光当年是先去了岚城,才来到的鹿城!   小孟蹙眉,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男孩,这孩子是夜浮光在岚城捡的,那为什么后来夜浮光没将他带上神界呢?   夜浮光又是在哪里捡到的银沥?   说来也奇怪,关于银沥的来历,神界有千百种传言,但是没有一种是能够被证实的。小孟心脏跳得很快,她觉得在夜浮光下凡游历期间必定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关系到夜浮光当年自毁神魂的真相……   “呼呼——”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风声,小孟抬头一看,天上那厚如山峦的冤魂正如同龙卷风一样呼啸着往韩拾一手上那把剑冲去。   小孟的声音有些颤抖:“召鬼令……居然真被他用成了!韩拾一不会用剑,就把鬼魂都召唤到剑上,让吃了鬼魂的剑带动他使用剑法……真是聪明的做法!”   几根鲜红的魂线终于从银沥后颈处伸出,但力量过于渺小,根本抵挡不住这风暴式的冤魂袭击,很快便被刮飞到韩拾一身后,韩拾一手疾眼快地伸手一捞,顺利抓住了魂线,将银沥抄到怀中。   “银沥哥,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躲躲吧,我可能要……”风暴太大,差点将韩拾一的声音淹没。   银沥喊道:“你这是在找死你懂不懂!不要跟夜浮光硬碰硬,哪怕是在幻境中你也打不过他!”   韩拾一轻轻笑道:“银沥哥,做戏要做全套啊!不跟夜浮光来真的,那个一直处于暗处的冒牌货怎肯现身帮我?他就不怕我死在这里,永远都出不去吗?”   “虽说计划是如此,但是你也不至于用召鬼令!”   “这是我的事,今日在幻境之内若有人敢伤你分毫,我绝不放过任何一只鬼!”说话间,一股强劲的灵力从他手上那把剑顺着五指涌进他的手臂,那灵力沿着他的全身筋脉瞬间蔓延至全身。   “要闹就闹场大的!”刹那间,韩拾一的背后闪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银沥再也无法淡定了。   他知道,此时韩拾一身上的天书咒封印,又解开了一道。   “噗——”腥咸的鲜血从韩拾一口中吐出,他依然紧握手中的长剑,一刻不肯松懈。   这时,夜浮光也看出了端倪,但是在幻境中的他根本没有选择权,只能按照历史,将曾经发生的事实重演:“护恶灵者,顽固不化,除之以绝后患。”   拂尘轻轻一扫,数千道银光便从他袖间飞出,那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一根根足以将肉体凡胎扎成蚂蜂窝的银针!   “银沥哥小心!”韩拾一挥剑阻挡,银针触剑立刻冲撞出无数火花,随着无数“砰砰砰”声,银针纷纷落地。   “看来召鬼令还是有点用的,小凡人竟然能接住神尊大人的招数。”小孟踏着飞行符,飞近了一点近距离观战。   “你不去帮他吗?”男孩好奇问道:“你们不是伙伴吗?”   小孟摆摆手:“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个时候我不该插手,应该让他自己解决。”再说,她也没这个本事呀,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应该保留法力,等一切都结束后把大家都送回去!   “你不去帮神尊吗?”小孟又问男孩。   男孩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小孟,好像小孟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不用我帮。”   “也对……也对……你说得没错。”   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刀光剑影火光四射,韩拾一似乎并没有落于下风,但是银沥知道,夜浮光并没有使出他两成的实力,反而是韩拾一这边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韩拾一捂着胸口,又一口鲜血从他喉咙喷出。银沥依附在韩拾一身上,迅速唤出魂线替他挡了几十枚银针,   火星掠过,没人看到,夜浮光的眼神闪过了一丝灰暗。他保持着不变的仪态,继续轻舞拂尘。   夜浮光自身法力强大无比,这种凶猛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不知为何,看上去并不想速战速决。   难道他也在等什么?银沥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不解。   战况十分激烈,几乎是须臾之间,四周的房屋瞬间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大量的残骸冲上黑沉的天空,瞬间又坠落在地,韩拾一灵敏地躲过所有残砖败瓦,而对面的夜浮光用了结界轻松躲过!   “银沥哥!”韩拾一冲银沥大喊。   “干什么?注意头上!”一根魂线用力甩过,将砸向韩拾一的砖墙瞬间粉碎。   “你答应我出去后教我结界!”   银沥看了夜浮光那边一眼,怒道:“这你有什么好眼红的啊!”   就在这时,银沥余光扫到了一个黑衣,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十字路口!   “可算出现了!阴、祟、之、源!”银沥用魂线拍打了一下韩拾一的肩膀:“转移目标,头顶上方东北方向,给我刺中他的心脏!”   “可是那是你的身体……”韩拾一握着剑的手犹豫了,他害怕伤害了银沥的金身,银沥就回不来了。   “你是想我们都在这被夜浮光杀死吗!赶紧听我的,趁乱杀了阴祟之源,我才能恢复!”银沥恨不得踹他一脚。   “你答应我你绝不骗我!”韩拾一还是有些不肯相信。   银沥无奈竖起透明的手指发誓:“我绝不骗你!”   “行!”   突然韩拾一扭转了长剑的方向,另一只手甩出几道飞行符,疾速朝天空飞去!   “什么?!”原本躲在暗处观战的阴祟之源,一下子成了韩拾一的攻击目标。韩拾一来得太突然,他根本避之不及,冰冷的长剑从他身前直通通刺穿了心脏!   霎时间,无数尖锐的鬼叫声伴随着灰暗的阴气从银沥的身体里呼啸而出,吵得所有人耳朵充血。   韩拾一靠的太近,太阳穴被尖叫声吵得发胀,他不禁松开持剑的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凄惨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   韩拾一周围像是静止了一样,他松开手仓惶抬头。   前方不到一米远的银沥眉头紧皱,他双手紧握着剑柄,试图从心脏处拔出那把森寒的长剑。   --------------------   这章写了四千字!内容有些多,大家一定要细看哦!争取再写两章完结鹿城篇!海星海星海星!感谢! 第73章 把他还给我6   顷刻间,十字路口周围的房屋崩塌瓦解,滚滚尘烟和漫天乱窜的阴气融合在一起,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韩拾一的世界几乎的静止了,底下的世界分崩离析,如同电影里世界末日的场景,但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他被一个半透明的白色结界护在里面。   空中胡乱飞舞着银色发丝,仔细看的话,能看见长长银发后不断往空气中攀爬出来的红色丝线。   韩拾一眼睛一亮,是魂线!   视线的正前方,银沥脸上已经血色全无,苍白的薄唇动了动:“看……什么……还不……还不快来帮我……”   银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然而韩拾一的高兴没有维持两秒,就立刻忧心忡忡地来到银沥身后,双手环上他的肩:“银沥哥,现在我要怎么做?”   “拔剑。”银沥唇珠颤抖,两眼无神地看了韩拾一一眼,他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拔出来?”   韩拾一措手无措,刚才那一剑正中银沥的心脏,滚烫的鲜血正从心脏的位置不断涌出来,如果此刻拔剑,后果不堪设想。   “快!”银沥没工夫跟他废话,又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做”的眼神。   “银沥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韩拾一声音都颤抖了,他看着银沥的伤口,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抵上这一剑。   “别废话……快……”银沥的声音无比虚弱,眼见他快要坚持不住了,韩拾一的双手包裹着银沥的十指,握住了剑柄。   阴气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想再次闯进银沥的身体,而底下的夜浮光也挥着拂尘往天上赶,半透明的结界开始渐渐失效,声音和尘嚣不断往结界内冲撞。   实在是十万火急,如果银沥帮不上忙,仅凭韩拾一一人之力根本就敌不过这鹿城的妖魔鬼怪!   “银沥哥,你要答应我你不会有事!”   韩拾一从背后将银沥环在胸前,他阖上眼睛低头,一口噙上了银沥冰冷的唇。   这吻来得太过突然,银沥还没来反应过来,韩拾一已经开始不管不顾地用力啃咬,舔舐他的双唇,颤抖地、剧烈地、霸道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唔……你……”软舌探了进来,银沥根本无暇说话了,他没有力气推开韩拾一,只能捏着拳有且无力往他胸前挣扎了几下,然而韩拾一根本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反而更加深入地强迫银沥与自己接吻。   几根银发刚触碰到韩拾一的唇角,就被狂风吹开了。   “啊——”银沥痛苦地喊了出声,等他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时,胸前那把剑已经被韩拾一拔了出来。   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幸好元神归位后魂线恢复正常,无数红色丝线从他心脏的伤口处蔓延开来,开始缝补他的伤口。   原来韩拾一刚才故意和自己接吻,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银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韩拾一一手拿着鲜血淋漓的长剑,一手托着银沥的下颚,眉眼含笑道:“银沥哥,抱歉。”   银沥苍白的脸上蹭到了自己的鲜血,衬得他脸色白得煞人。   他没说话,轻轻推开了韩拾一,双手合十急忙结印:“孤绝,出!”   话未说完,耳垂间的两枚软针像是活了一样,由小变大,从银沥的飞扬的发丝中飞出,瞬间变成了两根长刺,银沥往上一跃,娴熟地将双刺紧握手中。   结界轰然破开,烟尘和阴气瞬间占领了韩拾一的视线。   “我去对付夜浮光,你压制阴祟之源。”银沥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下方俯冲下去。   “银……”韩拾一还没喊出这个的名字,便无所适从地止住了声音,沉默片刻后,他用自嘲的吻说了句:“身受重伤也迫不及待去见他吗……”   “臭小子居然坏我好事!”一把古怪的孩童声音从韩拾一耳边出现,声音刚落入耳中时,一团巨大的阴气朝他飞来。韩拾一敏捷转身,定眼一看,那团阴气竟是由几张大大小小不同的人脸凝聚而成的,阴气只有人脸,从远处飞来时韩拾一看清了出处——阴气来自同一副身体,时原本那个恶灵乞丐。   “来得正好!”韩拾一丢掉那把沾了血气的长剑,从口袋中抽出一沓黄纸,似笑非笑道:“就是你嫁祸给银沥哥的,对吧。”   “是我们又如何!我们想逃离这鬼地方又有什么错!”五六张脸同时说话,声音有粗有细,有大人有小孩,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是你就对了,没冤枉你!”话未说完,韩拾一随手甩出十八张符篆,一张不落全都直冲冲朝那异变的恶灵的方向冲去,环绕着恶灵旋转数周,便定在了空中,十八张符篆在不同方位都锁住了恶灵的出口,如同一张天罗地网。   恶灵不敢轻易行动,他观察那些符篆片刻,看不出所以然。   忽然间,密布在四周的符篆剧烈颤动起来,眨眼间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开阴云密布的天空,不偏不倚落在恶灵的头上。   “轰——轰隆——”   那只恶灵结结实实挨了一道天雷,身上的闪电还未完全消去,有几张咿咿呀呀的脸已经消然散去:“什么,什么东西……啊!好痛!你们不要走……”   “哼,不该是你的东西,就不要拿,吃那么多同僚,也不怕噎着。”韩拾一在胸前合拢十指结印,轻蔑一笑:“这就是报应。”   恶灵头顶上冒出被烤焦的袅袅黑烟,他愤怒地看向韩拾一:“你以为我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他话音刚落,恶灵头顶上又开始冒出新的人脸,如同雨后春笋般越长越多,直到他整个人头都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脸,远看就像一株盛放的油菜花,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充满怨气、愤怒、不甘的脸,叫嚣着要韩拾一还他们自由,并开始不断往四面八方的黄符冲撞,试图用蛮力冲破韩拾一的阵法。   韩拾一立定在飞行符上,手指动得飞快:“没用的,这是我自创的杀鬼阵,专门克你们这些非人之物,看清了,这些符篆全是用我自己的血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牢固得很,除非我死了,否则天王老子来了都破不了!”   韩拾一的话成功激怒了恶灵,他开始使出浑身解数,不计死活地冲撞法阵,就在这时,韩拾一再召唤出第二道天雷,一厘不差劈到恶灵的头上,那些阴气凝聚成的人脸瞬间变成一团气雾,消失在阵法内。   “我靠,小凡人这么狠!”在空中偏僻之处观战的小孟,不由得被韩拾一的做法吓得一惊。   “他做了什么?”旁边的男孩好奇发问。   “这么说吧,一般情况下尸场里的阴气会随着时间流逝自动消弭,消弭后的冤魂大部分都能轮回转世,重新做人。在阴阳阵内,阴气会随着时间自动消弭,所以神尊当初来到鹿城只是设下了阴阳阵隔绝阴气,防止他们祸害人间,并没有消灭这里面的所有冤魂。不过,这么说夜浮光当年也没将这恶灵彻底杀绝啊,否则恶灵不可能还能存活数万年之久,这恶灵靠着不断啃噬同伴的冤魂复活,日益壮大,在尸场的幻境里他确实够厉害的。”   小孟指了指韩拾一:“你看那小凡人,每一道天雷都狠狠打在恶灵身上,而这些被打碎的冤魂无法再次复原,小凡人的做法跟神尊夜浮光完全不同,他是在赶尽杀绝。”   “没想到韩拾一不仅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小孟叹了口气:“唉,要怪就怪这恶灵精准踩雷。”   男孩貌似听懂了小孟的话,他抱着怀中不安分的葫芦沉默片刻,便自言自语道:“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   “啊?”小孟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男孩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底下正在激战的一黑一白两人。   夜浮光白衣黑发,银沥黑衣白发,两人呈现出鲜明对比。   唯一不同的是,夜浮光依然干净如初,而银沥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死神的黑袍残破不堪,露出他苍白带血的皮肤,还有他脸上、脖子上都沾上斑驳的血迹。   银沥俯冲下来的时候,使用孤绝双刺疾速往夜浮光攻击了几次,但都被夜浮光一一躲开。   “砰!砰!砰!”冷兵器交错的声音持续响起,两人对冲时火光四溢。   银沥每一次出手都极其毒辣,每每都拿着孤绝往夜浮光的颈脖大动脉处刺去,但每一次都被夜浮光用拂尘拦下。   夜浮光一直处于“守”方,他看上去十分轻松,甚至根本不想和银沥动手。   银沥一口气使出了十几招,但都被夜浮光一一化解。   最终,银沥终于收回双刺,站在离夜浮光十米远的地方喘着粗气。   “如果不是我受伤……”银沥捂着心脏处的伤口,“才不会输给你。”   “你这是……”夜浮光此时终于看清银沥那副会自动修复的肉身,他声线带着诧异:“有悖天道!”   “是吗?”银沥凄然一笑:“果然你会这么说,看见我这样,你很失望吧。”   夜浮光澄明的双目在银沥脸上逡巡,片刻后,他启唇:“你是何人,我们见过吗?”   “我们何止见过?”银沥情绪有点失控了,他看向夜浮光,目光闪动:“你是我师父啊……”   “我未曾收徒,何来徒弟?”   “你后来收了……我身上的本事都是你教的。”   “不可能,我绝不会教这等邪术。”夜浮光抬手拂动拂尘,在胸前竖起一掌,垂眸道:“此术伤身败魂,劝你尽早放弃,重返正途。”   银沥想解释他的法力被缚神锁封印了,如果当初他不炼化自己的魂,根本就没办法活着离开无妄海——那个吃人的地方。   离不开无妄海,就没办法继续寻找你。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好”。   “还打吗?”银沥问。   夜浮光抬头看向空中被困住的恶灵:“恶灵已被打散,今日之事作罢,鹿城的冤魂众多,当用阴阳阵镇压。”   银沥没想到幻境里的夜浮光竟然也能有他的思想,或许这次是五万年来不断重复走进鹿城的夜浮光没有亲手除掉恶灵的唯一一次。   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那些停留在空中叫嚣的冤魂、怨气,开始变得稀薄了。   夜浮光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了,他刚想开口叫师父别走,忽然天空中一团恶灵重重砸了下来,随着恶灵一同落下的,还有浑身是血的韩拾一。   银沥回头看了一眼孤身远去的师父,又看了一眼重伤的韩拾一,终是停止了脚步。   银沥俯身握起韩拾一的手腕,摸到了他虚弱的脉象,蹙眉道:“简直胡来!”   --------------------   挺厉害的嘛韩拾一! 第74章 把他还给我7(已修改   雨水啪哒啪哒地打在韩拾一身上,原本纯白的T恤很快被血水染成了红色,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出血量。   “强行突破封印本就很危险,你居然还用那种耗费心力的阵法,我真是小看你了韩拾一!一次又一次胡来,我看你这条小命能留到什么时候!”银沥一边骂他,一边握着他的脉象用魂线给他疗伤。   通常来说魂线只会给银沥一个人疗伤,但意外地,魂线在韩拾一身上也很适配,丝毫没有排斥感。   银沥呵笑一声:“算你好命,要不是之前我给你重塑过肉身,魂线也不会认你这个主。”   雨水打在韩拾一脆弱的脸上,银沥一挥手,用来挡雨的结界在两人周围筑起。韩拾一眯着眼睛笑道:“银沥哥,你是担心我吗?”   银沥一咬嘴唇,没说话,用破损不堪的袖子抹去了韩拾一脸上的血水。   “银沥哥,夜浮光怎么走了?你不去追他吗?”   一听到师父的名字,银沥像是被触动到某根弦一样怔了怔,沉吟片刻,他伸出五指捂住韩拾一的嘴:“闭嘴。”   “我……没说话啊……唔……银沥哥……”韩拾一的嘴巴被银沥按得更紧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心吵到我了。”银沥收回手,索性给他禁了言。   韩拾一“唔唔唔”地根本张不开嘴,折腾了几下也彻底没了力气,安心躺在地上等魂线给他缝补伤口。   通往鹿城城门的方向,还能看见夜浮光远去的背影,白衣飘荡,拂尘悠扬,在结界的萦绕之下,他没有沾湿一片衣角。   夜浮光走得那么决然,那么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师父……这就走了吗?银沥很想再和夜浮光说上几句话,什么都好,像从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废话,夜浮光都会默不作声地倾听。   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尸场鹿城的幻境,夜浮光是假的,不过幻象尔尔。   幻境中的一切都遵循历史留下,夜浮光的行为动作、音容笑貌都是经历过的,一旦他的任务完成,他就会从这里离开。就算银沥想强行留下他,他还是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一次次走出这扇城门。   再说,幻境终究是幻境,当尸场的阴气散尽,恶灵的灵力不再,这里的幻境也会随之消散。   以他的能力,甚至可以再做出一百个、一千个夜浮光的幻象欺骗自己,但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幻境中的师父,终究不是真正的他。   银沥轻叹了一口气,就这样看着夜浮光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抱着葫芦的男孩亦步亦趋跟在夜浮光身后,忽然,他回头举起葫芦冲银沥露出一个笑脸,有那么一瞬间,银沥觉得这个笑容无比熟悉,但这种感觉在他脑海中稍纵即逝,像一颗在夜空中飞驰的流星。   随后他看见男孩又转过身去同夜浮光说了些什么,也许是由于夜浮光开了无声结界,银沥听不见任何句子。   城门外涌进一抹强光,一大一小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光芒中。   穿着黑袍长裙的少女在两个人面前落下来,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幻境,又看了看银沥和韩拾一,十分自觉地抽出白色的牵魂绳,念了个咒语将瘫倒在地的恶灵束缚了起来。   “银沥上神,我给他逮住了。”小孟将恶灵踹到银沥跟前,比了个“耶”的手势。   “有劳了。”银沥回头瞥了眼已经安分守己的韩拾一,说道:“小孟你进来看着韩拾一。”   小孟睁着大眼睛问他:“好嘞上神,那你呢?”   银沥缓缓站起身,轻轻拂掉身上的污水和尘埃,又整理了一下破碎不已的衣襟,答道:“我去超度他们。”   银沥进来鹿城后,完整地经历了一遍鹿城灭城的过程,他知道起因、经过、和结局,也知道这些冤魂为什么历经五万多年都无法消弭。   或许让他能听到万物之声是有原因的。   他活了五万年,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些不属于人口中说出的话,银沥将这些声音理解为: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之所以来到鹿城,也是因为在阴阳阵中听到了许多停留在鹿城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将他引进这里的是夜浮光的声音,其实不然,真正将他带到这里来的是鹿城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鹿城游荡了多久,甚至差点成为恶灵的替死鬼被长久留在这里,在这里的时间里,他听到过无数的声音。   见过鹿城的兴衰,银沥比任何人都能体会那些悬停在鹿城上空不肯离开的魂魄的痛和怨。   银沥打了个响指,一个圆形的结界在他和恶灵的四周筑起,这里很安静,雨水落不进来,像个临时的庇护所,多了点温暖。   恶灵已经完全被韩拾一打回了原形,现在牵魂绳捆绑着的已然恢复了那个小乞丐的形象,他双目紧闭,但依然有微量灵力支撑他的魂体。   银沥盘腿坐下:“说说吧,子正。”   恶灵猛地睁开眼睛,诧异道:“你叫我什么?”   “你是子正,不是什么小顺子。”银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语调平淡地解释:“我早就看出来了,在小乞丐死去之前,他就和你换了命,所以在大雪之夜被害死的是子正你。”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恶灵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眼神却越发空洞。   “我去过小顺子的家,他的父母姊妹都没有脸,一开始我以为幻境里所有人都这样,但实则不然。子正的娘亲、村子里的老人、小孩都有脸,唯独小顺子的父母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一直在寻找能佐证我想法的证据。方才韩拾一和你的战斗中,我看见了几张不算熟悉的脸,长得跟小顺子很像的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脸。当时我无暇思考太多,直到现在我沉下心来,终于想明白了,你就是子正。”   “不是的,你弄错了!我是小顺子!我就是那个乞丐!”恶灵有些激动,直接反驳了银沥的观点。   银沥没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忘了,不如我来给你梳理一下。”   “鹿城灭城后,遇到夜浮光之前,你靠着吸食鹿城的阴气来维持灵力和行动,也就是我遇到夜浮光之前的形态——一坨恶心黏腻的庞然巨物,你就这样漫无目的在鹿城中飘荡了许久,找不到出处。   有一天,夜浮光来到鹿城,他对恶灵造成了绝对打击,但或许是你的怨念太重,又或许是你太有作恶的天赋,很快你就想到了办法重新壮大自己的灵力的办法——靠不断啃噬带着怨念的死魂的脸,补充自己的灵力,也就是你方才和韩拾一战斗的形态。”   银沥适时地评价了一句:“真的很丑。”   这句话把恶灵气得直蹬腿:“你!”   紧接着银沥继续说:“不过你也很挑剔,专门挑你怨恨讨厌的人脸来吃,这其中包含了小顺子的父母,因为你怨恨小顺子,你首先就去小顺子家,把他们家几口人的脸全吃了进去。后来慢慢的你专门逮一些你看不顺眼的人来吃,就这样你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能力,五万年后,成了能跨过阴阳阵的阴祟之源。”   你大概在城中寻找过很多次被小顺子换命的你自己的魂魄。可惜在你死后,你的娘亲便一直把已经换了命小顺子当成你来养,在鹿城发生灾难之前,小顺子带着你的身体逃到了城外。你觉得都是因为小顺子,你娘亲才会祸害村子里的其他人。你其实心里还有一丝慈悲的,你觉得是你的医娘先对不起所有人,所以这就解释了你为什么不吃村里的人,给他们留了完整的魂魄。”银沥抬头,指了指天空中逐渐稀薄的阴云,上面的人脸开始变得模糊了。   “你最想吃掉的是小顺子的魂魄,可惜,他不在城里,城门关闭后,城中经历了巨变。五万年来,这些魂魄都在一次次重复经历那段痛苦的记忆。你和我一样,同样受不了这些没日没夜在在耳边呻吟的痛苦之声,于是你想把他们都吞进身体里,和我这个神仙换命,然后和他们一起离开鹿城这个鬼地方。”   “你放屁!我一开始就是小顺子,根本不是什么子正!”恶灵双眼充满了敌意。   “你可能很不解,我到底是怎么知道你就是子正的?你可以说上述的种种都是我的推测,我根本没有证据。   “可是你错了,证据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了。”   “什……什么?”恶灵原本挣扎的身体突然愣了愣。   “幻境中已发生的历史不会改变,也就是说,‘嫁祸’作为整个故事的开端,必然且一定会发生。”   银沥端坐在地上,眸中有光点一闪而过:“小顺子与你换命的时刻,就是你和我换命的时刻。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小顺子与你换了命,你与我换了命。   “一开始我没想到这一层,后来回想才明白,你只是在我刚进入鹿城时对幻境中动了一点手脚,迷惑了我,让我误以为你就是小顺子。   “可惜你还是粗心了,第二天小顺子尸体手中那张写了子正名字的黄纸已经说明一切——大雪之夜,小顺子在死前就已经与子正换了命,代替小顺子死去的是子正,也就是五万年后与我换命的你,就是子正。”   恶灵顿时哑口无言。   银沥缓声道:“后来我为你想了许多原因,为什么你要假扮小顺子,假扮一个祸害?后来我想了想,原来这些原因你早就亲口告诉我了。”   恶灵呵笑一声:“呵,我告诉你什么了?”   银沥抬头看了看天空:“因为你说你想带他们离开这里,还有你的娘亲,这五万年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说到这,恶灵身体便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银沥知道,他说对了。   “你从小生了一张菩萨脸,被医娘教育得很好,哪怕只有一口肉汤,你也愿意与伙伴分享,是个极其良善之人。但是这一次,你要与一位神明换命,这简直违背天道,可你却不想在你母亲的冤魂见证下做出如此逆天的事来。   “于是你顺理成章地利用小顺子的身份,将所有祸事都推到他的身上,让他成为罪魁祸首,在那些鬼魂的见证下成为历史的罪人,这样你才满意。”   突然间,恶灵竟然在地上卷起膝盖,默默流下了眼泪。他双手被牵魂绳反绑在后,没有手擦眼泪,只好用膝盖使劲擦拭眼睛。   银沥没想到如此强大的子正会当着他的面哭出来,怔愣了片刻,才继续开口说:“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你之所以会露出破绽,就在于你太想带他们脱离苦海了,为善作恶,实在不应该。”   “而真正的小顺子,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死后的人是否痛苦,他只想着自……”银沥忽然说不出口了,因为他想到小顺子的经历,心中涌起一阵苦涩:“可凄惨的小顺子又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点……”   --------------------   海星! 第75章 把他还给我8   “你同情他?”子正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饱含恨意:“如果不是他换了我的命,鹿城何以至此啊!”   “你居然同情他……哈哈哈……一个神明居然同情一个祸端!他害死了所有人,可是他却逍遥法外,将我们所有人留在了鹿城!他呢?他去了哪里?七万年过去了,恐怕已经轮回了几十世了吧!”   “可笑吧银沥上神,好人不长命,祸患遗千年,哈哈哈哈……”子正的笑声越发讽刺,渐渐变成一声声干枯的苦笑。   “我竟不知神明也会悲悯与同情,你若是要同情我们,为何不早点出现啊?当初鹿城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众神难道没听到世人的祈求声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随心而行,只愿意听取自己愿意听的声音……那要你们神明有何用?”   很长一段时间,银沥都没有说话,他凝眸看着面前滔滔不绝地质疑神明的子正,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眼看见子正模样时的感受,如果不是被小顺子换了命,或许子正能在若干年后成为一个能够拯救一方的神。   只可惜,一切都成了云烟。   “徘徊在这里五万多年,我时常想,是不是……是不是我当年不分给小顺子一碗肉汤就好了,如此一来他便不会羡慕我,就不会想要剥夺我的人生……可是,可是我当年也是可怜他没有吃过一口肉啊……我何错之有?”说话的魂体是骨瘦如柴的黄毛小儿,但他却在鹿城这座尸场里反反复复经历了五万年的苦痛。   银沥看向恶灵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所以上神你说,我想带这些死魂离开永远都无法消弭的鹿城,又有什么错?”子正的声音开始变得无力,魂体的颜色也变淡了。韩拾一给它造成的伤害值实在太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良久,银沥答了他一句:“你没有错。”   你没有错。   “乐善好施者无罪,你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怜悯之心。你没有错,你想要带所有人逃离痛苦,也没有错,请不要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乐善好施无罪。   这句话如同冰消雪融前的一缕阳光,温柔地照拂在子正的心坎上,紧接着,积雪融化了。   “你说……你说什么……”   银沥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没有错。”   躺在地上的接近透明的子正的魂体,无声地流出了眼泪,他想伸出手擦拭自己脸上羞耻的泪水,但是双手被牵魂绳反绑在身后,他只能任由眼泪从空洞的眼眶流下脸颊,渗入到潮湿的土地里。   天上的阴云仿佛能听到子正的哭声一样,雨声越来越大,雨滴密密麻麻地打在银沥筑造的结界上,与此同时,阴云也越来越稀薄。   曾经那些在天上吵吵囔囔、不停叫唤的声音变少了,随着这雨水渐渐降落到鹿城的土地上。   银沥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轻拂衣袖,头顶上的结界悄然瓦解,阴气化成的雨水正酣畅淋漓地淋洒到他身上,濡湿了他的白发,渗透了他的黑袍,成股成股地聚到他苍白的皮肤上。   生死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念了一串口诀,生死薄亮了,“唰唰唰”地开始自动翻页,速度太快,眼睛看上去全是虚影。   不知翻了多少页,生死薄终于停了下来,泛黄的页面上开始浮现出不同的人名,一条接着一条,很快,成千上万的名字在渺小的生死薄上闪烁起来。   刹那间光芒亮如白昼,映照出银沥脸上刀刻般的冷峻轮廓,还有他那双坚决又淡然的眼眸。   此时另一个结界内,小孟震惊得用手捂住嘴巴:“银沥上神……他居然想带这些亡魂走入轮回……”   韩拾一终于能说话了,他感觉小孟眼神不对,虚弱地问道:“此法会对银沥哥不利吗?”   “别的不知,掉修为是肯定的!”小孟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此法术名叫修罗道,是一种为亡魂强行打开阴阳路的法术,我也只是曾经在古书上看见过,已经在神界失传很久了,没想到银沥上神居然会用……难以想象他的法力高到何种境界啊……”   小孟说了那么多,韩拾一只听到那一句“会掉修为”,眼底立即泛起了一层阴翳。   朦胧的雨雾中,银沥的身后,不知何时站满了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鬼魂,老人、小孩、青年、妇女……原先他们因为怨气太重,全都聚集到了天上。如今下了一场释然的大雨,便全都从阴云上落下来了。   见状韩拾一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强行冲破了一道封印,现在身体根本不能乱动,很快口腔中便喷出一口血来。   银沥抬眸看向他:“不必担心我,鹿城的幻境马上要土崩瓦解了,小孟你赶紧带着韩拾一离开。”   “那你呢?”韩拾一不为所动。   银沥带着生死薄往城门处飞出数丈远,只留给韩拾一一个背影:“我去去就回。”   “银沥哥!我要跟你去!”韩拾一冲银沥大喊。   空中突然出现一个诺大的阴阳阵,阵法正中间的位置开了一条裂缝,小孟知道,那是阎王守着的阴阳阵入口!   小孟施了个定身咒将韩拾一打包上飞行符:“修罗道非我等普通人能去的!小凡人我们要相信银沥上神,跟我走!”   她话音刚落,原本战后废墟一般鹿城便开始消融,如同被扔进水池里的山水画,所有的水墨笔法都在瞬间被稀释、冲淡、慢慢变成了空白……   这便是消弭的尸场,也是流逝的历史。   飞行符往阴阳阵入口飞去,而正在消失的鹿城土地上,银沥的黑袍突然从背后炸开,韩拾一和小孟清清楚楚地看见,无数像发丝又像触手般的魂线穿透他洁白的皮肤,从他的肉身疾速飞了出来,精准地牵住了每一个亡魂的手腕。   “跟我走吧,我来超度你们。”银沥的声音旷远又飘渺,却掷地有声。   他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他被长剑刺伤的心脏位置触目惊心,后背被魂线刺得千疮百孔。   但他依然脸色不改,目光毅然地拿着生死薄,一步一步地带领着身后那一群无家可归、无路可去的亡魂,走上了他开辟的修罗道。   子正的魂体被人换过命,经历过恶灵的异变,成为阴祟之源又遭到反噬,已经无法再跟随银沥走入轮回了,他只能静静站在所有亡魂的最后方,在魂体变得完全透明之前,看完这场盛大的别离。   银沥明明没有回头,他的话却犹在子正耳边:“我知道,哪怕你是一个泥菩萨,你也想带着这些冤死的魂魄渡河。”   “放心吧,你娘亲的名字也在生死薄上,你的心事我帮你了,只要能带走的,我都带走。”   前方是万丈光芒,非常刺眼,银沥的脚步却没有丝毫怠慢,背后的魂线被扯得绷直,看得出魂线拉扯数以万计的亡魂往前走也非常吃力,但是银沥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子正看着这一切无语凝烟,在弥留之际,他忽然想到,他在五万多年后,终于等到了真正的神明,鹿城的人们也等到了。   突然,在那群浑浊不清的、不断前行的亡魂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回头冲他温柔地点了点头。   这是子正彻底消失前看见的光景。   他知道那是最疼爱他的娘亲,对他的肯定。   --------------------   鹿城篇到这里就完了,该写下一篇了~呜呜呜银沥真是温柔又强大!面冷心热的神明罢了!韩拾一真的会黑化,他快疯了,斯哈斯哈好期待!我争取保持着稳定的状态,写快点!求求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我真的很需要海星!呜呜数据太差了,如果觉得这本写得还可以的话求求大家帮我安利安利出去!感恩! 第五卷 天荒 第76章 天书咒1   阴阳阵外,阎王还在死守作鼎,天边日出乍现,从子时到卯时,他已经苦守了一夜。   忽然,阵中一阵颤动,阎王幡然睁开双眼,他双手结印,再次往阴阳阵阵口输送法力,全然不知自己脸色早已白得煞人。   “嗖”的一声,一张飞行符从阵口飞了出来,落地后,阎王才看见只有韩拾一和小孟两人。   他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怎么就只有你俩!银沥呢?!”   小孟被一向好说话的阎王吓了一跳,哆嗦着开口:“上神他……上神他要超度底下的亡魂,硬开了修罗道……”   阎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真是胡来!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我们……”小孟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快要失血过多而死的韩拾一,满脸写着“弱小无辜”几个大字。   “要你们有什么用!”阎王说话简直咬牙切齿:“本来就不指望你俩多能打,让你们下去就是为了拦住银沥胡作非为,竟然没有一个做到的,还有脸先回来?”   小孟心疼地看了一眼韩拾一,小声为他辩解:“银沥上神在下面被阴祟之源换了命,是小凡人先认出来的,再说他之所以受这么重的伤,也是为了帮银沥上神挡住阴祟之源!况且鹿城的尸场消失,小凡人也有一份功劳吧……”   “什么?方才底下动荡是因为尸场毁了?”阎王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个人都在下面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小孟被阎王这种反应吓得不敢再说半句,毕竟他是领导,她高低还得在阎王手底下混几万年。   半晌,阎王似乎冷哼一声:“区区凡人,真是不自量力。”   韩拾一对阎王的冷嘲热讽毫不关心,他一心只想着他的银沥哥什么时候出来。   银沥喜欢乱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阎王无心再与他们两个掰扯,只好又一掌拍下阵中心,往阵口继续施法,字字郑重道:“如果照你们所说的尸场已经彻底消失,那么这个为了封印尸场而生阴阳阵也撑不了多久了,估计天一亮就会随之消散,到时银沥也会跟着阴阳阵一起归于虚无。”   说完,阎王担忧地看向阵口:“银沥,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大概是先前银沥留了几根魂线在韩拾一体内给他疗伤,现在韩拾一的伤口基本止住了血。   天边已经泛起金黄色,眼见就要旭日初升,韩拾一焦急地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阵口边缘,往底下喊了几声“银沥哥”,没有回应。   阵口有阎王作鼎,现在依然呈开启的状态,只是那阵口确实如阎王所说,越来越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   韩拾一他们从阵口出来到现在不过十五分钟,他却觉得漫长得度秒如年。他不知道银沥这一趟修罗道要去多久,十几分钟能往返吗?韩拾一脑海中浮现出银沥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后背,他拖着那么多鬼魂前行,痛不痛,累不累呢?   一想到银沥那副心甘情愿当救世主的模样,韩拾一就心如刀割,追悔莫及,他恨自己没有及时阻止银沥打开修罗道,他恨自己这副软弱无能的躯体,他恨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依然没能在银沥心中占据一亩三分地……   他甚至偏执地想,如果他是夜浮光,或许银沥就会听话地跟着自己回来了,根本不会去管那一群无法轮回的野鬼……   想到这,他脑中忽然“噔”地一亮,他觉得比起憎恨自己,他更应该憎恨夜浮光。   韩拾一双手握拳,狠狠往阵口锤了两拳。   这时,东方绽放出火红的朝霞,照亮了韩拾一半张脸。   太阳露出了半个头,阴阳阵正在紧急收缩,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阎王屏住呼吸继续往阵口施法,试图再次扩大阵门,可是在他几番努力下,依旧于事无补,那阵口已经全然不受控制了。   小孟在一旁紧张得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韩拾一不死心,钻进那窄小的阵口不管不顾地呼喊银沥的名字:“银沥哥!你听到吗?银沥哥!我们在等你!”   “银沥哥!听到回话!我是韩拾一!”   “银沥哥,要不要我下去帮你!”   ……   不知韩拾一呼唤了多久,阵口已经收窄到他的身体大小了,他感觉自己再不钻出去,就要被这个阴阳阵来个分身切割,当场让他一半在阴间,一半在阳间。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线传到韩拾一耳中:“韩拾一,搭把手!”   韩拾一打着旋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银沥哥!”   他使劲往下方递出手臂,银沥的修长的五指刚好碰到他的掌心,于是韩拾一无比郑重地紧紧一握,与之十指紧扣,就这样将银沥从阴阳阵领了回来。   此时日出东方,天光大显,红霞漫天。   阴阳阵的阵口对上白昼的第一缕阳光,发出一道十字闪光,当场消失了。   看见银沥还算完整地回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随之松了一口气。   阎王作鼎整整坚持了一夜,他累得瘫倒在地,望着天边的太阳露出了笑容:“银沥你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损我多少法力啊?你真是跟以前一点没变,只会给人添乱!”   此时银沥被韩拾一拉上了平地,已然站稳了,但韩拾一还是死死攥着他的手不放,另一只手甚至搂紧了银沥赤裸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正前方都埋在自己怀里,生怕被人看见一样。   “……”透过韩拾一的衣衫的和裤子,蹭到了他身体某些部位的银沥,忽然浑身一僵。   “银沥哥?怎么了?冷吗?对了我给你带了外套……噗……”韩拾一被银沥反手推出几米远。   “离我远点。”银沥明明没有生气,脸部和而耳根却莫名的滚烫。   银沥走到阎王跟前,伸出两手贴心地替阎王整理了一下衣领,他嘴角微微上扬道:“阎王爷,有劳你了,刚给你送了一份大礼,地府的消息应该快到了,接下来就拜托你加加班了。”   银沥的笑容很浅,眼神里透着着一丝漫不经心。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就这样赤裸着的精瘦的上半身站在阎王跟前,银色的发丝随风轻佛过他完美的腰线,他又随手拨开了散落在肩膀上的几缕发丝,动作自然却撩人于无形。   “噢?这是你求我帮忙的态度吗?”阎王毫不客气地朝银沥上下打量了一番,但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无比割裂:去了一趟修罗道回来,银沥是不是被掉包了?   “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答应了人的事,得办妥,你说是吧?”   银沥胸前那道剑上依然渗人,但在他的雪肌瓷肤之上多了一道伤痕,反而显得有些赏心悦目。   阎王这算是听明白了,银沥这混账肯定给他充值了大礼包!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阎王说着就要搂着银沥回他地府的大床促膝长谈。   在另一边的韩拾一看来,这简直不堪入目!   他气得牙痒痒的,这俩人,非要当着他的面调情不是?   士可杀不可辱!只见韩拾一气势汹汹地从背包里抽出一件厚外套,飞身扑向那个正在散发该死的魅力的死神。他的动作惊人般迅速,如同一只扑食的猎豹,将外套死死箍在银沥身上,而自己则如同一枚铁钉一样坚定地站到阎王和银沥两人中间!   这一刻他身上受过的伤好像都痊愈了,他决不允许银沥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走!   “银沥哥,天气冷,多穿点。”韩拾一冲银沥礼貌一笑,随后换了张死人脸死死盯着阎王,好像在说你再看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银沥:“……”   阎王:“……”   小孟捂着眼睛转身就土遁了:“完了完了修罗场,我先走了哈,拜拜!”   半晌,三个伫立在烈日下的人型雕像,六目相对,无人作声。   突然平整的地面动了动,不知哪里蹦出来几只小鬼,急急跪求阎王:“阎王爷,可算找着您了!速速随小人回去吧!”   阎王一摆手,不耐烦道:“干什么?”   “通往轮回的奈何桥上鬼挤鬼,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出现的,现在鬼差们忙得手忙脚乱,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小鬼说完这句,又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下一句。   “咿咿呀呀干什么,有话快说!”   小鬼惊吓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神尊大人……神尊大人……弥胥君感到冥界异动,派通传弟子前来告知,他不日即将出山前往冥界。”   “什么?!”阎王登时惊得张开口,久久合不上。   闻言,银沥往后退了一步,他扶额摇头叹息:“阎王公事繁忙,快快请去吧。那可是现任神尊弥胥君,不可怠慢。”   “还不是因为你!银沥!你这个臭王八蛋羔子!净给我添乱!”阎王对银沥简直又爱又恨,他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小鬼们回地府去。   蓝天白云,青山依傍,鸟语花香,银沥抬头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嘴里喃喃自语:“原来我才去了一整夜,哈哈……不过,还是人间好啊。”   “银沥哥,累了吧?”韩拾一拿衣服包裹着银沥,不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给任何人瞧见。   “嗯。”银沥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家吧,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可以喝我做的汤。”   “好啊,不过韩拾一,我好久没喝你们人间的珠珠奶茶了,能不能……”   “没问题,不管你要金珠银珠珍珠爆珠,全都给你买。”   “有那么多口味?”   “银沥哥,跟不上时代了吧,现在奶茶迭代发展可是非常快的!”   “……那行。”   韩拾一掺扶着银沥,两人背影依偎在一起,一步一步地地往山下走去。   可是不知怎么的,韩拾一总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奇怪的是每走一步那痛感便颠簸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破茧而出一样。   --------------------   求求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接下来发一点点糖哈! 第77章 天书咒2   ·   压抑、空旷、沉闷、让人感觉快要窒息的黑暗中,韩拾一猛然睁开双眼。   他警惕地往四周张望,除了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双脚之外,皆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   “这是哪?”“这是哪?”“这是哪?”……   韩拾一只对着黑暗说了三个字,却有无数回响,一向对灵异事件见惯不怪的他,此刻也蹙起了眉头。   他摊开双手看了几眼,不确定地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的伤痕全都没有了,甚至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这到底是哪?   “银沥哥?”韩拾一往黑暗中寻找银沥的身影。   “银沥哥?”“银沥哥?”“银沥哥?”……   同样的回响,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息。   这里几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韩拾一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寻找一个出口。   可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的视线范围只能看见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像是被黑暗包围了,而且这个空间还会随着自己的移动而转移。   韩拾一对这种空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魂识空间。   曾经他和银沥一起穿魂的时候,通过魂线的牵引,浅浅接触过一次银沥的魂识空间。尽管当时银沥没将自己的魂识空间完全打开,但韩拾一能感觉到魂识空间有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如死的虚空感。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也是如此。   一般来说,魂识空间内的一切事物,皆可以根据魂主的自由意志而改变,有些人的魂识空间是芳草遍地鸟语花香,有些人的是黄金堆砌金光璀璨,也有些人的是葡萄美酒美人入怀……   当然也有些人的魂识空间是一片空白苍茫,或者是一片死寂的黑。   但是魂识空间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窥见或者打开的,拥有魂识空间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的悟性,同时还要有法力、灵力的加持,才能打开自己的魂识空间。   世间上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窥见自己的魂识空间,是十分寻常之事。   魂识空间可以随时变换,相当于魂主内心世界最直接的反映,同样也是魂主本人最隐私的地方。所以拥有魂识空间的人,通常都不会敞开自己的空间大门,随意让人进来作客。   韩拾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魂识空间是这样的无趣?   哪怕这里没有一草一木,至少该有他的银沥哥啊!   一想到这,韩拾一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儿童不宜的画面,银沥洁白的肌肤、炽热的呼吸、湿润的唇,还有颤抖的腰……   他用力摇了摇头:“我真是无耻啊……”   “我真是无耻啊……” “我真是无耻啊……” “我真是无耻啊……”   韩拾一:“……”   莫名地被自己嘲讽了几十遍。   突然后方出现某些动静,韩拾一敏锐地转过身,他竖起耳朵听,果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韩拾一双手在胸前握拳,俨然一副攻击状态。   走路的那人脚步虚浮,走得极慢,就连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是碎的,时而停,时而进,韩拾一没搞明白来者到底是人还是什么怪物。   良久,那个朝他走来的人终于在黑暗中露出了衣摆。   韩拾一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紧握的拳头在看见来者的脸后,霎时一松。   对面那人终于完全暴露在韩拾一的目光之下,那是一张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不久前,他还在鹿城见过这张脸。   “夜浮光。”他镇定地叫出那人的名字。   夜浮光看上去比鹿城那时脆弱许多,他的脸接近病态的苍白,双目无神,满脸倦容。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样的韩拾一,夜浮光似乎并不惊讶,他抬起沉重的眼帘,轻声说:“好久不见。”   ·   “啊啊——!”   韩拾一骤然睁开双眼,他条件反射般直接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将被子踢成了一团。   “你做噩梦了?看上去脸色很差。”银沥从床上仰头看他,显然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韩拾一依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四周,这里无疑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为了更加印证自己身处现实,他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捏了几下银沥的脸颊:“软软的,滑滑的,不像假的啊。”   银沥完全处于蒙圈的状态,他在韩拾一捏完脸,又准备伸手探入自己的睡衣里面之前,利落地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砰——”“咔擦——”   人体落地后骨头折断的声音。   “区区凡人,竟敢渎神!”银沥端坐床上,尽管身上穿着韩拾一的休闲睡衣也不怒自威,“看来我真是对你太宽容了,竟然得寸进尺!”   “银沥哥!真是你!”韩拾一吃痛地叫了一声,“手……骨折了……”   “哼。”银沥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一根魂线从他后颈处蜿蜒爬出,绕过他修长的颈线,便飘到了韩拾一骨折的地方,开始为他疗伤。   “谢谢银沥哥。”韩拾一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   “擦擦你的汗吧,满头都是。”银沥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嫌弃。   “好。”他的银沥哥最爱干净了,韩拾一听话地起身,拿了干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   回来后,银沥又追问:“你到底怎么了?可是梦到了什么?”   韩拾一适时地将毛巾盖到脸上,他沉吟片刻,拿下脸上的毛巾,对银沥笑道:“没有,就是梦到鬼了。”   银沥眯了眯眼,不相信地说:“你还怕鬼?”   “当然了,我是从小被吓大的嘛。”韩拾一显然心不在焉,他为了避开银沥的眼神,又蹲到地上开始收拾自己的地铺。   “那你说说,是什么鬼?我抓来给你当手办。”银沥抱起双臂,盯着韩拾一的背影看。   韩拾一大笑出声:“只是梦而已,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再说银沥哥你哪里学的手办这词,这对于你也太超前了吧!”   银沥不服地站起身:“我只是活得久,又不是刚从土里挖出来!这人间我待的时间比你长,那些你看过或者没看过的潮流事物都是我玩腻的。”   “噢?是吗!”韩拾一朝银沥鼓了鼓掌,心悦诚服道:“难怪上次你来我们学校上课变的装如此时尚,银色短发的造型简直迷倒万千少男少女,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   银沥被他一顿猛夸整得脸红了,从床上伸出长腿踹了这死小孩一脚:“我饿了,赶紧去做饭。”   韩拾一觉得害羞的银沥十分有意思,还想再逗他一逗:“银沥哥脸皮真薄啊,怎么就脸红了呢……啊啊啊别动手了!我去我去马上去马上去!”   银沥咬牙切齿地放下手中的枕头,目送韩拾一狼狈地逃出房间。   从鹿城出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两人负伤回到韩拾一的骑楼老家,在天台的房间里躺了几天,魂线这几天一直在给他们两个疗伤,难得清净了几天。   眼下银沥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痊愈了,伤口处填了新长的皮肉,根本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本来银沥是要求和韩拾一分房睡的,他看上了韩拾一的天台花园房,让韩拾一搬到楼下去住,但是韩拾一死活不答应,说要守着受伤的银沥直到他痊愈为止。   见韩拾一楚楚可怜地搬出打地铺的被褥准备睡到房门外睡露天觉,银沥终是没忍心,让他搬到屋里来睡。   两人就这样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和谐地度过了三天三夜。   银沥穿上韩拾一给他准备好的拖鞋,推门走了出去。   蓝天白云之下,阳光透过他晶莹的银发,落到他好看的眉眼上。   他站在满是向日葵的花丛中,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好像,这种日子也挺好的。”   --------------------   一则日常糖~珍惜现在的糖!呜呜!海星求求啦!感谢! 第78章 天书咒3   饭菜香味从一楼飘到了顶楼,银沥把喝完的第三杯奶茶空杯放到桌上,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的皮肤很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有一种通透的感觉,或许是晒得有些久了,干净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经过几天的疗养,他原本苍白的唇瓣也有了血色,使得他的本就优越的五官美得更加鲜活了。   向日葵花丛突然一阵狂风刮过,所有花都朝另一个方向转了过去。银沥若有所觉,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优哉游哉的姿势。   “你倒是会享受。”巫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现在连墓园都不回了,你打算在这住多久?”   “急什么。”银沥没有回头看他,手心捧起一窝瓜子,递给他,“来嗑点葵花子,韩拾一亲自种的。”   巫沉登时一滞,不知该说他什么,闷了片刻,伸出手去接过了他手心里的瓜子,自己找个了木凳子坐下来,挑了一颗葵花子放进嘴里。   “好吃吗?”银沥问他。   “嗯,还不错,新鲜清甜。”   “我这还有,韩拾一种了挺多的。”说完,银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窝,倒到巫沉手上。   巫沉一时没弄懂银沥到底想干什么,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银沥推了杯新鲜的奶茶过来打断了:“尝尝,韩拾一说这款奶茶是应季新品。”   “银沥,你什么意思?”巫沉的太阳穴猛地跳了几下。   银沥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啊,让你尝尝好吃的,怎么了?”   巫沉推开银沥送过来的奶茶:“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八百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拥有夜浮光一抹神魂的韩拾一,他的生辰马上就到了,那是极好的复活时机……”   “好了巫沉!”银沥厉声止住了他的话,目光变得阴沉:“我比你更想复活师父,但是韩拾一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你觉得师父知道我们为了复活他剥夺另一个人的阳寿,他会怎么想?他只会比所有人都痛苦……”   巫沉一拍桌子,饭桌当场歪向一边:“可我们苦苦寻找了八百年,不就是为了复活夜浮光吗?所以你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就因为韩拾一那个凡人,鬼迷心窍色令智昏?”   银沥在另一边施法将桌子稳了回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谨遵师父的教诲,绝不杀害无辜生灵!”   “我可是跟着你一起长大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什么!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慈悲为怀,太容易轻信他人,还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什么都靠心感来判断别人的善恶,一旦失去了倾听万物之声的本领,你根本就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巫沉说话毫不给银沥留情面,他认为银沥只是暂时的乱花迷眼,只要他把话说狠一点,银沥一定会反省的。   但银沥并没有接上巫沉的话,他直接甩手,施法扬起一阵猛风,将巫沉刮开数丈远。   “你要跟我动手?”巫沉也被银沥的任性刺激到了,两手结印,从袖间飞出一个闪电光球往银沥冲去。   “你居然来真的?!”银沥也被气到了,穿着舒适的拖鞋站起身,立定身体结印,给巫沉来了个火球。   ……   韩家一楼门口,钱坤嗅到饭菜香味拿着碗敲着筷子就走来了。他站在楼下时,抬头看向韩拾一家的楼顶,时不时闪电,时不时喷火,时不时下小雨。上次从阴阳路出来后,钱坤苦苦哀求银沥不要抹掉他的记忆,以至于现在他的接受能力明显增强。   “这间屋子确实怪啊!不过饿死的鬼也要吃饭吧!”钱坤很快就迈着欢快的步伐走了进韩家:“韩拾一我妈不在家我来蹭饭啦!”   韩拾一手脚麻利地做好了五菜一汤,那是他精心为银沥搭配的营养餐食,正准备和银沥欢度二人世界。哪曾想钱坤这时候闻着味来了,他也不好意思赶人走,便指了指楼上:“你先上楼顶餐台吧,银沥哥在上面,我盛好汤马上上去。”   “得嘞,小韩,要我说,以后哪家人娶了你真是他们的福气。”钱坤拍了拍韩拾一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快滚。”   “银沥你听我说!我们不一定要杀了韩拾一,我们可以布阵,让师父的神魂从韩拾一身体里苏醒过来!”巫沉举手投降,他实在不想把法力浪费在和银沥过家家斗法上。   “天书咒封印无人可解,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道封印,那道封印不仅是封印师父神魂的枷锁,还是韩拾一最后一道保命符!”银沥没有要停手的意思,随即又甩出一个水阵,淋得巫沉浑身湿透。   “或许我们还有办法呢?你听我的行不行,把韩拾一交给我……谁!”巫沉察觉到天台外有其他人的气息,瞬间转过脸看向楼梯处。   就连银沥也紧张起来,他们俩方才只顾着施法针对彼此,完全忘了这个家还有其他人,银沥心中隐约担心听到他们说话的人是韩拾一。   “出来!”巫沉大喝一声。   楼梯口处,听到不得了的东西的钱坤瑟瑟发抖,他手中的碗差点没拿稳,眼见就要掉下来了。   --------------------   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天啊怎么一天掉了5个收藏……大家不爱看甜甜的日常吗?哭了…… 第79章 天书咒4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上去啊。”韩拾一托着餐盘从楼下走上来,看见钱坤慌慌张张的,不免有些疑惑。   “我靠!”钱坤被韩拾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手上的碗筷直接从手中滑落,他显然还没有从银沥和巫沉的对话中清醒过来,只眼睁睁看着碗筷落地。但没想到他的碗筷并没有如期掉到地上,不远处有人施了法术,碗筷落地之前瞬间掉转了方向,往楼顶凉棚下的餐桌飞去。   银沥目光冷静地看向韩拾一,他收回两指,钱坤的碗筷稳稳落在餐桌上。   韩拾一高兴地喊了一声:“银沥哥,饭菜好了。”   “嗯。”银沥转头与巫沉对视一眼,眼神有几分泠然,示意他别再提及刚才的话题,巫沉也是个知轻重的人,他识趣地颔首。   “看来我运气不错,今天撞上了饭点,既然开饭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巫沉说完,一扬绿衣长袖,坐到餐桌旁边,顺手给自己变出了一套白玉碗筷,一副坐等开饭的模样。   韩拾一端着饭菜走过来,他向来对银沥身边的人都没有多少好感。要是论排名的话,夜浮光的好感度排倒数第一,阎王算倒数第二,这个据说跟了银沥很久的巫沉,位列倒数第三。   只见韩拾一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今天只做了两人份。”   巫沉十分有礼貌地帮忙擦了擦桌面,闻言朝钱坤的方向抬了抬下颚,说道:“这不正好吗?两人份,你们两个凡人,我们两个是神仙,不算人。”   韩拾一黑着脸看向银沥,他没说话,脸上却写满了拒绝。   但巫沉要蹭饭的态度坚决,银沥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况且他还有事要与巫沉商量,只好放轻语气哄了哄韩拾一:“无事,巫沉是小鸟胃,吃得少。”   “什么小鸟?我是凤凰!”巫沉竖起筷子抗议。   “那也是鸟。”银沥假笑着瞥了他一眼,表示他的抗议无效。   韩拾一无奈扭头对钱坤说:“钱坤,过去吧,别杵在这了。”   脑容量不够使用的钱坤一副还未加载完成的样子,他目光呆滞地看向韩拾一,声音颤抖道:“小韩……你家人这么多,要不……要不我回家叫外卖吧……”他觉得这哪里是一顿饭,分明是鸿门宴啊!知道两个神仙秘密的自己很可能会没命走出这栋楼房。   韩拾一早已注意到钱坤的反应很奇怪,他直觉应该是与在场的两位神仙有关,为了佐证这一点,韩拾一对钱坤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都来了,坐下来慢慢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钱坤觉得韩拾一笑容诡异得很。   “不了吧不了吧。”钱坤礼貌拒绝。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韩拾一皱眉问他。   “我……”不过钱坤转念一想,直接走掉的话确实有些明显,要不是心里有鬼谁会逃啊,两个神仙肯定还会找机会灭他的口!现在最主要的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他表现得越自然越正常,他们就不会察觉他的心虚!   对,这样就对了!   想明白的钱坤忽然来了勇气,他傲首挺胸阔步往前走,目光坚定傲视一切,浑身散发着即将要递交入党申请书的凛然正气:“既然你盛情邀请,那看来这顿饭我不得不吃了!走!吃饭去!”那高抬腿的姿势就差给他配一首奥运运动员出场音乐了。   直视钱坤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的韩拾一:“……”   已经用心感听到钱坤所有内心活动的银沥:“……”   巫沉笑了:“哎呀别磨蹭了,人多热闹啊。”   钱坤冷不防瞥了他一眼,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要韩拾一的命,坏神仙!钱坤默默地向韩拾一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给他夹了一块肉:我可怜的小韩啊,怎么命这么苦呢呜呜呜……   韩拾一觉得他莫名其妙,转头就开始给银沥夹菜,根本没时间理会钱坤的多此一举。   “银沥哥,你尝尝这条清蒸鲈鱼,我让市场的卖鱼佬给留的,特别新鲜。”韩拾一对银沥笑成一副便宜货的模样,将餐桌上另外两人当成了空气。   “嗯,确实不错,你也尝尝。”   “那再尝尝这道红烧狮子头,我花了好长时间做的!”   银沥品尝完碗里的菜,韩拾一马上又给他加满,恨不得全都给银沥吃。   这顿饭巫沉也吃得很辛苦,他不仅要忍受旁若无人的银沥和韩拾一,还要忍受韩拾一用夜浮光的脸对着银沥献殷勤!   原本来之前饿得要死的钱坤现在简直如坐针毡,他食不下咽,只想赶紧从巫沉和银沥时不时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脱身。   好不容易,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钱坤抱起自己干净如新的碗筷,抬腿就准备往楼下冲,那仓促的背影甚至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谢谢款待,小韩我先回家打游戏了!”   “我也先走了,韩拾一,菜做得不错,谢谢。”巫沉站起身一摆衣袖,他专属的那套白玉碗筷便消失了。   “不客气,下次别来了。”韩拾一心直口快,并不打算跟巫沉客气。   巫沉一笑,没有应答,转身就准备跟着钱坤下楼去,不料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巫沉,你随我来。”银沥站在天台的边缘,一道空间转移的法印在半空中运转着。   巫沉停了脚步:“去哪?”   “你随我来就行。”银沥话不多,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便穿进了运转的法印之中。   巫沉思索了两秒,也随他走了进去。   诺大的天台,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原本还热闹闹的一群人,现在便只剩下韩拾一一个伫立在凉棚下,他抱着餐后的碗碟,冲银沥消失的方向高喊:“银沥哥,晚饭还回来吃吗?”   几只小鸟吖吖地从他头顶飞过,银沥早已消失在法印中,根本没人回答他。   韩拾一的背影有些落寞,他放下手中的脏碗碟,径直走到向日葵的花丛中,从土壤里找出几枚光滑的石子,随意地往地上一抛:“众鬼速速现身!召!”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韩拾一面前便凭空出现了几只鬼影,鬼影身形各异,依然是他熟悉的老弱病残妇组合。   美女鬼红衣身姿妖娆,挑了一抹黑发绕圈圈,朝韩拾一走了几步:“小主人,许久不见,可是想我了?不如就今夜与我洞房花烛,保证你……”   老太太鬼一拐杖拦住她的去路:“没见这孩子满脸不高兴吗?现在最好别惹他。”   红衣伸长血红的指甲,生气道:“要不是这该死的鬼契束缚着,我必须让小拾一和我睡觉!这么好的皮囊不睡浪费!”   老太太鬼面露青色:“你少说两句吧。”   溺死鬼一张口便吐出一口的污水;“小主人……咕噜咕噜找……咕噜咕噜……找……我们……咕噜咕噜……什么事?”   瘸腿鬼只有一条腿走得慢,他用拐杖咚咚敲了几下地板来到跟前:“小拾一之前不是说了没有召唤严禁出我们现在他身边三公里的地方吗?今日看来是遇上大事了啊。”   长得一副病恹恹模样的病死鬼双目空洞,说话也有气无力:“小主人……我看你印堂发黑,看来大事不妙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瘸腿鬼好奇问道。   “多简单,我死之前就这样啊……”   “真的吗?”   “真的啊……”   ……   这群鬼不出现的时候四周安静得很,一旦他们扎堆出现,准会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韩拾一心烦。   韩拾一一个人坐在天台的护栏边上,他身形挺拔,长腿直接延伸到地板上,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肃杀之感。那些鬼七嘴八舌聊天的时候,他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石子,没有看向任何鬼,阳光之下,浓密而长的眼睫在他眼底打下一轮阴影,他的目光看上去神秘而深沉,这群鬼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韩拾一总算听厌了,语气冷淡:“行了,全都闭嘴。”   他说话声不大,但对这群签了鬼契的鬼魂们来说有足够的压制性,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鬼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世界恢复宁静。   接着韩拾一抬起了头,他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容,那抹笑容里里外外都带着邪气,弄得这群鬼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愣是不敢看韩拾一。   “诸位多日不见,看来精力依旧旺盛啊。”   曾几何时,孤立无援的韩拾一对这群鬼魂还是客客气气的,这几年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不同了,他开始给鬼魂们立规矩,还要树立作为鬼主的威严。对鬼魂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脾气还阴晴不定,鬼魂们也是越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但是由于早早和韩拾一结下的鬼契,他们又不得不对韩拾一这小鬼言听计从,否则他们真怕韩拾一会给他们的鬼魂一把火烧了。   “前辈们可曾听说过天书咒?”韩拾一直截了当进入主题:“你们或许不知道,我身上有三道天书咒封印,是幼时在孤儿院被一名道长强行加注的。”   老太太鬼咳嗽了两声,惊讶道:“原来你身上的封印是天书咒?”   韩拾一目光一亮:“老太太你听说过这种封印?可有解法?”   老太太摇头道:“只是很久很久之前听一游魂说过,这种封印源自天荒古国,只有天荒的人才会使用,好像是说……如果烙下封印之人法力足够强,便能使用天书咒封印和镇压一方神明!”   “噢?然后呢?”韩拾一突然来了兴趣。   “不过嘛……小拾一你这么年轻肯定不知道,这个天荒古国,在数万年前就消失了。”   韩拾一从护栏上跳了下来:“为什么?”   “老婆子我没活那么久,不清楚呀!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那个游魂所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忽然变得清明,她哑声道:“难道……你体内真是封印了什么不得了的神仙?”   此话如平地惊雷,吓得众鬼猛地后窜一大步,抱作一团,纷纷用惊恐的目光看向韩拾一。   韩拾一抬头扶额,唇齿叹出一口气:“跟你们想的差不多。”   三道天书咒被他强行冲破了两道,还剩下最后一道,怕是快压不住体内那位了。   但是韩拾并不想对这些鬼魂透露更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这群鬼帮忙。他冲众鬼挥了挥手:“你们速速前去跟踪银沥和巫沉,一切必须暗中行事,不可暴露行踪。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是!”众鬼听令后,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从韩拾一家的天台散去。   吵闹声消失了,阳光下,韩拾一站在原地,冷看那一桌还没收拾的碗筷。   忽然,他背后的皮肤突然隆起一个圆团。那团东西像是活着一样,在他的皮肤下移动,瞬间便从背后移动到前方的锁骨处,又从锁骨处移动到他的脸上,直接在他的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圆包!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夜——浮——光。”韩拾一的声音冷得如同嗜血的刀锋,说完他便随手抄起一只筷子,毫不犹豫地往自己额心处戳去。   不过,筷子还未戳到皮肤,便被一股力量弹飞了。   “看来你比我更需要这副身体。”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韩拾一却低头笑了出声,再抬起头时,他的目光伴随着浓浓的杀意:“无论是这副身体,还是他,我都不会轻易让给你的,有本事就来抢啊!”   他语音刚落,晴空万里的天空上,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惊雷乍现四方。   --------------------   本周竟然要写一万五字!我尽力!::>_<::求海星求收藏求关注作者专栏,求评论!感谢! 第80章 天书咒5   ·   钱坤火急火燎地回到自家房子,关紧了大门,反锁了房门,还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生怕外面的空气飘了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韩拾一要不要告诉他啊啊啊啊!”钱坤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心乱如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不行我得想想!呼——沉下心来思考一下!”钱坤在屋里自言自语:“如果说我把巫沉想要杀了他这件事告诉韩拾一,那么我肯定会被第一个灭口!韩拾一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神仙,他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管得了我的死活啊!韩拾一死和我死,没有选择,不过是先后问题!”   “啊!不如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直装傻装到底,量他是神仙也奈不了我何!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也不要跟韩拾一说什么!对!就这样非常好!”钱坤突然佩服自己的智商,对自己鼓了鼓掌。   但是下一秒,他又良心发现了:“不行啊!我不对韩拾一说出来,万一他真的被巫沉杀了怎么办?还有那个银沥,整天在韩拾一家中蹭吃蹭喝还蹭住,一分钱不花!看他也不是很想帮韩拾一,再说他是个死神,韩拾一要是死了,他还能拿韩拾一的魂魄去冲业绩!这可不得了!”   钱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说了一万句:“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钱坤!”钱坤几乎要哭出来了:“韩拾一可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啊!虽然他性格不好脾气又犟取向还不明!但是没有他,我就上不了大学!没有他,我早就被鬼索命了!我要是见死不救……我妈会打死我的呜呜呜……”不难看出,什么神神鬼鬼都不算数,最后一句才是他内心真正恐惧的东西。   “对对对!我得救他!我不能在这拖延时间了!那两个神仙会抹去人的记忆,万一我会被抹去记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救韩拾一了!得想个办法!”   钱坤在屋内又绕了一周,从床底翻出自己小学时用来写周记的日记本,窸窸窣窣地在上面写了一堆字,还记上了年月日。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便又将日记本上的内容重复抄了十几张纸,有规则地撕成碎片,分别将纸碎往家里的不同角落的塞了个遍,防止自己忘记,用来提醒自己。   一顿操作猛如虎,等他完全弄完这些复杂的纸条后,他瘫软坐回房中,坐到了屁股下硬邦邦的物件。   “我靠我可以直接给韩拾一打电话啊我这个傻子!”钱坤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韩拾一的电话。   “嘟——嘟——嘟——”手机里传出节奏稳定的待接听声音。   “快快接电话啊韩拾一!”钱坤又重新拨通一次,电话那头依然没人接听。   “关键时刻怎么能不接电话啊!”说完,钱坤再也等不及了,他鼓起勇气站起身,鞋子都没穿就准备下楼去隔壁,亲自找韩拾一说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笼罩在钱坤的头上,整个屋子仿佛一瞬间变得阴冷黑暗。   他僵硬地抬头,看见一身黑袍的银沥正从半空降落,银色长发如瀑落下。   钱坤张着口,平复了半天心跳。   “是……是你?死神银……沥银沥!”   银沥面沉如水,安静地等他说完。   “果然!你这个死神赖在韩拾一身边一直都没安好心!你来找我想做什么?是要杀了我,还是杀了他?”   换在平时,钱坤肯定龟缩在角落里不敢看银沥的,但现在钱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闭着眼睛对银沥指指点点,或许因为眼不见心不慌,说话的声量都比平时大上不少。   “你想多了。”银沥语气淡淡,伸出一掌在钱坤眼前施法:“有些事情你不该知道的,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什么?!什么没好处!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啊啊啊你要干什么!救命啊救命啊!死神来了死神来了啊啊啊啊……”   钱坤不知道自己说话声根本传不出这个房间。   他双眼骤然睁开,映入瞳孔的是银沥修长的五指,对着自己的脸划了一圈,随后大量的白光从他掌中析出,紧接着,钱坤整个人便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打了个响指。   于是他像是被唤醒了催眠一样,缓缓地睁开眼睛。   记忆中最后消失的一幕,便是那个黑衣银发的男人在他面前将手中的一大团纸碎捏成了筛粉。   ·   潮湿阴暗的墓室里,巫沉随意翻看着银沥这几百年间收集回来的古籍。   其中一本详细讲述了“织魂”这一项禁术。古籍的文字与现代文字相去甚远,但对于他们这种从小便经常研读各种仙法神术的古籍的人而言,只要摸清书籍中记载的法阵图腾以及施法咒术等诀窍,便能轻松读懂。   “织魂”顾名思义,就是将破碎的魂魄重新编织成一个完整的魂魄。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乃因为这完全是一项违背人伦道德、自然轮回法则的术法,而世间绝大多数的神仙或者半仙,个人能力和悟性又不足以操控这个反噬作用超强的禁术。跃跃欲试也好,专心修行也好,施法救人也好,“织魂”一旦开启,失败的可能性非常高,往往帮不了别人,还会祸己及人。   不知多少万年前,就有一名神仙试图使用“织魂”一术拯救自己的爱人,可怜的是死者不能复生,就连生者的魂也被一并卷走粉碎了,此事在当时的神界造成极大的震撼。   本应是一段神界美谈,偏偏酿成了一桩让人闻风丧胆的祸事。从此之后,“织魂”便被当时的神尊夜浮光勒令禁止,关于“织魂”的古籍不是被束之高阁,就是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与“织魂”相关的所有故事也随着那一把火化为了尘埃,流落在不为人知的世间角落里。   巫沉不过也才五万年寿龄,“织魂”被列为禁术的时间要比他成神的时间还要早得多。他和银沥出现在夜浮光身边的时候,与“织魂”相关的所有古籍已经在世间失传很久了。   也不知银沥是从哪里淘来的古籍,册子是够有年代感了,但里头写的东西也不一定详尽,缺乏真实性,希望最好不是什么伪劣盗版书籍,把人给练走火入魔了。巫沉将信将疑地翻看,越看便越觉得这“织魂”禁术的修炼过程与银沥练成魂线的方法类似,属于同宗不同源的关系。   之前银沥告诉他自己在尝试“织魂”,他还以为是因为银沥想复活夜浮光想到魔怔了,才一直用魂线“织毛衣”,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一直都在尝试不同的办法,哪怕是动用禁术。   巫沉又继续往后翻看了几页,书页上有些位置被他做了标记,圈圈叉叉的,那是独属于银沥自己的记号,他看不懂。   “这么说,银沥的魂线与‘织魂’的适配度极高,都是以魂炼魂,所以如果由银沥来操控‘织魂’,成功率应该会高很多。”巫沉在心里默默想。   一道声音从墙壁里传来,是银沥:“你想得没错,‘织魂’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办法,只要施法用魂线驱动‘织魂’法阵,就有可能修补残魂。”   巫沉忽然身体一僵——他刚才并没有发出声音,分明是被银沥读了心。   他松懈了,人在松懈的时候就容易暴露本心。   所幸的是,银沥并没有听到更多他内心的想法。   墓室内的墙壁突然化成一滩水状,银沥正从里面走出来。巫沉趁银沥回到墓室之前,悄悄用指尖摩擦了一下袖间的瓦片,一排排细小的梵净咒文瞬间浮现在瓦片之上,除了巫沉,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屏蔽了银沥的心感。   梵净咒是天荒的守墓人特意给他的,用来防止他人窥探内心,专门克银沥的倾听万物之声的本领。只要巫沉想,他可以利用梵净咒给银沥任意捏造出千个万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那片瓦砾是从天荒的废墟带出来的,上面还粘附着天荒的土壤气味。这些日子以来,巫沉都将这片布满梵净咒的瓦砾带在身上。   “回来了,事情办妥了?”巫沉问他。   “嗯。”   “凡人就是麻烦,总是容易情绪上头,散播谣言或者做出一些极端行为,不过消除他们的记忆也是最好的办法了,至少这样他们不会出去胡说。”巫沉轻微地摇了摇头,那样子好像感觉很可惜,“也许我们不去管那傻小孩,韩拾一也不一定会相信他。毕竟他就喜欢一惊一乍,只要你稍微哄哄韩拾一,他就什么都听你的。”   银沥抬眸瞥了他一眼,眼中带了几分冷意,倏尔他便笑了:“你想在什么?韩拾一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清醒。”   银沥拂袖,坐上自己久违的床榻。   他很久没回墓园了,睡惯了韩拾一房里的席梦思,回到硬邦邦的床榻上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调整了好几下姿势,才勉强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躺下。   银沥讨厌巫沉的阴阳怪气说话,于是将话题转回了“织魂”禁术。   “你刚才想得没错,我本来就是打算用魂线给师父织魂,当初练成魂线确实是阴差阳错,后来我发现,或许能弄拙成巧,用魂线来织魂,成功率更大。”   银沥一脸从容地伸手将巫沉手中的古籍拿了过去,他十分珍惜这本来之不易的禁书。这些年来他看了无数次,上面的阵法和咒术他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但现实却事与愿违,哪怕是他这种天资卓越的神仙,尝试过千百种不同的“织魂”法阵,都没能成功运转起来一次。   “师父留下的精魂等同于没有,织魂需要更多的精魂,越多越好。无奈苦寻八百年,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有且只有韩拾一身上那一抹、师父不知何时留下的、气息微弱的精魂。”银沥说得很明白,“他身上那一点精魂,还是太少了。巫沉,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银沥,我们等了八百年才等来一个韩拾一!你可知道凡人的阳寿何其短暂,加上韩拾一这种鬼胎里出生的孩子,本来就命薄。等他哪天死了,带着夜浮光的精魂继续走上轮回,再一次重生,你敢确保他的下一世依旧携带着夜浮光的魂魄碎片吗?不一定的银沥!”   巫沉敲着案桌说得字字颤抖:“当初是他夜浮光自行了断,不给我们留一丝机会,如今经过八百年,他的神魂已无比脆弱,根本经不起一次次如涅槃般痛苦的轮回……”   “我们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银沥躺卧在床榻上的姿态慵懒,他拿书盖住眼睛闭目养神。他一直都在听巫沉说的话,只是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巫沉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在鹿城,看到师父了,他和以前我们认识的一样乐善布施,到处为民除恶邪。”   “他看见我,还告诫我莫要误入邪道。”银沥眼神温柔,“还是和以前一样,想的永远比别人多。我想如果他老人家还在世,是绝不会同意我们拿韩拾一的性命来换他的。”   巫沉总是琢磨不透银沥的随性而为,相处了五万年,还是无法习惯他不爱听人说话,说变就变的性格。   只见巫沉轻叹一口气,说:“鹿城,那都灭迹多少万年了,你说什么鬼话。”   银沥坐起身,书本从他脸上滚落,他认真地指了指地下:“鹿城的尸场,就在我们这片墓地下面,埋了五万多年,被师父的阴阳阵死死封印着。你不知道?”   巫沉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银沥颔首道:“如果不是阎王开启阴阳阵使得阴阳阵露出全貌,我都认不出来那是师父设下的。”   “真看到夜浮光了?幻境?”   “没错,是幻境无疑。他五万年前与后来的模样也没什么变化,他当年游历四方途径鹿城,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你可有头绪?”   “男孩?”巫沉扶着下巴细想了一会儿:“未曾听说夜浮光还有其他徒弟,那会不会是他的孩子?不对,绝不可能,你师父向来六根清净不近女色,绝不可能会有风流债。”   银沥猊了他一眼:“我没往这方面想,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向来独来独往的夜浮光会允许一个凡人少年跟在身边,而且那个少年……怎么说呢?聪慧、胆大、倔强,他手里还有一只极具灵性的葫芦不离身,不过我猜那葫芦里装着类似亡魂一样的东西。”   巫沉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葫芦这等法器属于最低等的法器,一般都是些闲散半仙、道仙才会用的,夜浮光当时已经位列神尊,应该不会用这么低等的法器,还有一种可能,那葫芦就是他给那凡人做的,凡人体弱命浅,承受不起太高等的法器,只能佩戴适合自己品性等级的。照你师父乐善布施的习惯,他当年极有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想帮那孩子。”   银沥点点头,觉得巫沉说得有道理:“他们两人到达鹿城时,那孩子的心愿还未了,所以还在夜浮光身边,只是后来他们又去了哪里?最后那凡人少年又去哪了呢?这些陈年往事,我从未听夜浮光提起。”   “我也没听他提起过关于凡人少年的记忆,只不过偶尔载他飞过山丘的时候,他会不经意地失神。不过这只是极少数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巫沉是夜浮光亲自驯化的坐骑,他其实记得许多许多与夜浮光相关的记忆,换句话来说,他对夜浮光的情感一点儿也不比银沥少。   他只是不愿意表露罢了。   心思粗旷的银沥向来都注意不到这一点,他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凡人少年的这一世轮回的,是不是就可以打开他的命盘回溯,看他前前前前世发生了什么?”   “就算你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那又能怎么样?你能改变历史吗?夜浮光已经死了。”巫沉笑了,“你听我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复活夜浮光,而不是去了解他为什么死。”   “不,我要弄明白他为什么死,才知道怎么复活他。”银沥非常不同意巫沉的观点。   “说了半天你就是油盐不进!浪费时间!”巫沉恼了,站起身一摆绿衣长袖,准备化成乌鸦形态飞走算了。   银沥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你先别走,我还没问你,前几天你在哪?”   “我在哪又与你何干?既然不打算与我合作,那我们无话可说……”   “有人故意破坏阴阳阵,引我进去见夜浮光。”银沥将肩膀的长发拨到身后,缓缓站了起身,他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冲我来的,后来我想了想不对,他应该是冲韩拾一来的。韩拾一在韩爷爷的阴阳路上冲破第一道封印,在鹿城冲破了第二道封印,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人非常聪明地利用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利用了我。”   “所以巫沉,能够让夜浮光亲自设下的阴阳阵破开一角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   求求海星评论!可以发挥想象自由猜测哈! 第81章 天书咒6   ·   “所以你绕了那么大弯子,是在怀疑我?”巫沉轻笑了一声。   “我有理由怀疑你。”银沥说得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你想要的一切都太明显了。”   巫沉低头又是一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了几秒时间平复心态,抬起头时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声道:“我如果真的要下手,绝不会三番两次来找你商量,早就把那小子直接弄死了,还来通知你让你有机会防备我?”   银沥直视着巫沉的眼睛,他用心感探听了巫沉的内心,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也就是说,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另有其人。   银沥觉得自己错怪了巫沉,心中顿生歉疚:“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巫沉一摆手:“无妨,看来我们之间已经毫无信任可言,银沥,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只剩下一道封印的韩拾一怕是也活不久了,是让他在死前献身给夜浮光,还是让他带着夜浮光的神魂进入轮回,希望你再好好考虑。”   说完,巫沉幻化成黑色的乌鸦,飞出了墓室。   狭窄潮湿的墓室,陷入了持久的静谧中。   ·   “没了?”韩拾一将一只灌注了声音的田螺拿离耳边,那是溺水鬼偷偷在墓室外帮他收集来的银沥与巫沉的密谈。   “咕噜咕噜——没了没了——咕噜咕噜——就说了这些——”溺水鬼一开口说话,嘴里便吐出大量的河水。   韩拾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将田螺随手一扔,丢进了火坑中:“我知道了,你走吧,没有我们召唤不许出现,还有,你今天听到的事情敢出去说漏一嘴,这田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魂、飞、魄、散,我保证你连一把灰都不剩。”   “咕噜——知道了知道了——咕噜咕噜——小主人不用咕噜咕噜——吓唬我——我嘴最严——”话刚说完,一大滩混着流沙的河水从他的嘴巴流了下来。   韩拾一瞥了一眼,没再说话,他只是一挥手,那溺水鬼便消失在月黑风高的天台上。   十月底的夜晚,秋风送爽。   空旷寂寥的天台上,韩拾一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恤,手一刻不停地往火坑里丢烧给死人用的冥币纸钱、金银元宝、纸扎衣服。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祭奠谁。   韩家或许是祖上积了厚德,上上下下那么多祖先,没有一个会在死后逗留人间,他们全都顺其自然地死去、走入了轮回。   而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的爷爷,也不是人,是道长为了保护他留在他的法器。   一直听说人死时眼睛会浮现出走马灯的场景,那是人生前所有美好温暖的回忆,那是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生中最舍不得的记忆。   韩拾一却觉得,如果自己死了,大抵不会出现什么走马灯一般的场景。因为他这一生非常短暂,遇见的鬼比人还多,没什么人真心实意对他好,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韩静。其实他在穿魂之前,对韩静根本就没有印象。韩家这栋老宅没有留下母亲的照片,他小时候也只是在福利院的资料单上面见到过母亲的名字。   儿童姓名:韩拾一。母亲:韩静(已故)。   仅此而已。   但自从穿魂后,从韩爷爷的记忆中看到自己母亲后,韩拾一还是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开心。   那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原来她长得如此温婉美丽。他们长得不太像,但眉宇间透露出的那股倔强气息,韩拾一和她倒是有几分相似。除此之外,两人笑起来都是眉眼弯弯的,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韩拾一在记忆中细细描绘母亲的模样,这是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和另一个人确实存在过十分深刻的联系。   这是唯一的,与夜浮光无关的,且不受夜浮光影响的,独属于他自己的血缘。   巫沉或许没有骗人,他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解开第一道封印的时候,韩拾一身体变化太过细微,他根本无所察觉。但自他在鹿城强行解开第二道封印后,反常的反应每天一波接着一波轮流来折磨他。   首先是不知到底是被拖入了魂识空间还是他的噩梦,他已经在那个密闭的黑色空间里见过夜浮光不下十次了。有时夜浮光会同他说上几句话,他对夜浮光敌意很重,基本一碰见人家,他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强行让自己醒过来,总之他不想与夜浮光待在一处。   还有就是肉体的反应,他知道那个在自己体内移动的东西正是夜浮光呼之欲出的神魂。他深知自己是凡人之躯,夜浮光的一缕魂魄就算再残,在真正苏醒时,也足以将他的肉身撑破。   简而言之,这具肉身最终只能存在一个魂体,不是夜浮光死,就是他死。   显然他被碾压的可能性更大。   但他不甘心,这是韩静留给他的,独属于他的血肉之躯。   于是他每晚趁银沥睡熟后,都会悄悄下楼,来到一楼尽头的房间,也就是韩家的祭堂里。他翻遍了道长留给他的古籍,终于找到与“天书咒”相关的寥寥几页。   上面的文字与他身上封印的咒文相似,他看不太懂,于是试着用曾经学过的古文推演,勉强看懂了几个字——剥、死、灭神。   韩拾一从小学的东西就很杂,不分门派类别,他没有老师,全凭自己的悟性去各种符篆法术,这么多年也总结了不少经验。   世间的道法玄学,万变不离其宗。   他将自认为能对夜浮光产生威胁的文字,用自己的鲜血抄写在符篆之上,再默念口诀,配以手法结印,试了整整一夜后,他终于找到了能勉强抑制夜浮光的图腾和法印。   这几天他便靠着那些自己研究出来的符篆抑制体内的神,在银沥面前保持着正常的样子。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银沥曾说过,天荒古国灭亡后留有遗址,只是凡人看不见,也到不了。   天书咒是唯一能封印神魂的咒术,韩拾一认为他得去一趟天荒,只有找到使用天书咒的办法,他便能继续压制夜浮光。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想留在人世间多看银沥几眼。   但银沥会帮他吗?   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奢望。   一个是将自己养大的师父,一个只是相处不到数月的人间过客,韩拾一没有十足的把握银沥会选自己。   他甚至从来不要求银沥为自己做什么,他喜欢的是一个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神明,他从不奢求能得到任何回应。   哪怕最后银沥选了夜浮光,韩拾一也觉得这是正常的。   但是至少在那之前,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   “在想什么?”银沥的声音倏然从身后传来。   韩拾一恍惚了一下,手中那叠冥币便“啪”的一声,全掉进火炉里了。   火光瞬间冲天而起,银沥扬起衣袖一栏,五指挡住了韩拾一的双眼。韩拾一浓密的眼睫毛在银沥手心眨了两下,挠得他的手心痕痒。   “火光大,小心伤到眼睛。”银沥说完,就把手移开了,自然而然坐到韩拾一身边。   火光照亮了韩拾一灰暗的瞳孔,他笑着问:“银沥哥,饿了吗?要不要热饭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银沥盯着那烧了许多纸钱的火炉看,问他:“想妈妈了?”   银沥听不到韩拾一的心声,每次觉得不对劲,都会直接问他。   韩拾一转头看了银沥一眼,点了点头。   银沥突然伸手薅了两下韩拾一的短头发:“早点睡吧,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谁?”   “明天你就知道了。”   --------------------   求海星! 第82章 天书咒7   ·   第二天一大早,银沥醒得比韩拾一还早,难得没有睡懒觉。他穿着韩拾一的睡衣略显松垮,不知是不是睡相不好,最上方的纽扣开了,露出了一半锁骨。   他坐在床上揉了揉头发,一头如瀑的长发几秒之内变成了银色短发,几缕碎发刚好遮到眉毛的位置,他自然地抬手往头顶拨了上去,细长的指尖陷入发缝中。   “喂韩拾一,赶紧起来。”银沥用脚趾轻轻碰了碰在他床边打地铺的韩拾一。   “嗯……”韩拾一翻了个身,原本的惺忪睡眼在看见银沥短发的模样时,“噔”地一亮。   “看什么看,赶紧起床。”银沥抱起双臂,瞥了他一眼。   韩拾一从地上、爬到床、上,坐到银沥跟前,近乎痴迷地盯着他看:“银沥哥……你真好看。”   或许由于先前两人受伤太重,这几日都在养伤,合欢契已经很久没有发挥作用了,银沥几乎都忘了手上还有这种耍流氓的玩意儿在。   韩拾一跟没睡醒似的,亲昵地向银沥靠了过来,一手极快地将人搂到怀里,另一手不知何时已经滑上银沥的锁骨,正准备扯开衣扣,做着这些动作时,他嘴上还流里流气地说:“大早上这么美勾引谁啊?快来让我亲一口。”   又来了!真是鬼上身!   银沥目露凶光,他反应极快,“啪”的一掌推开了韩拾一那张马上就要扑上来和他亲嘴的丢人脸:“臭小子对谁耍流氓呢!给我醒醒!”   被扇了一记响亮耳光的韩拾一总算清醒了些,他摸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银沥:“银沥哥……天啊我又犯浑了?你没事吧?”   银沥将滑到肩膀的睡衣扯了回来,扣上衣扣,没忍住剐了他一眼:“你的手要是再往下移动半分,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了,而是躺着。”   一听到银沥这般生气,韩拾一立刻双眼通红,变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好像刚才受欺凌的是他才对:“我没怎么你吧?对不起银沥哥,我真该死……我给你赔罪,我给你洗衣服洗鞋,拖地洗碗全都我来做……是我不对,我该死!你打我吧,来给你打,打我这边脸,你消消气……”   说着说着韩拾一就跪到了地上,非要拉银沥的手有气无力地往自己另一张脸上抽……   任他动了许久,银沥才无奈道:“还要装多久,好歹也使点劲啊?”   银沥的手被他拿着跟玩儿似的,压根没用力,更像是拿银沥的手来抚摸自己的脸。   韩拾一嘿嘿一笑,将银沥的右手珍重地还给银沥:“可你也没拒绝啊,不是吗?”   银沥:“……”   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韩拾一这便宜占的明明白白。   “赶紧换衣服,随我出门。”银沥站起身,准备结印变装。   “银沥哥你别折腾,今天就穿我给你买的衣服吧,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黑色套装,等等我给你拿。”韩拾一去翻衣柜,很快就找出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拿给银沥:“都洗好晾干了,你肯定合适。”   银沥接过新衣服,上面还有淡淡的洗衣液被晒干的味道,跟韩拾一身上的味道一样,清新又好闻。   “韩拾一,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韩拾一闻言马上扭头诚恳答道:“我愿意!”   银沥:“……我是想问你究竟哪来的钱挥霍。”   确实,众所周知,韩拾一没爹没妈,假爷爷也走了,到底哪来的钱供他上大学、生活开支?平时还时不时就大方给银沥点奶茶买衣服送点小礼物,简直过得完全没有生活压力,一点儿都不像身世凄惨的孤儿。   韩拾一忽地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沮丧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你平时吃吃喝喝要花的钱实在太多了,我怕你过得不舒坦,一直没敢告诉你。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笔巨额欠款吗?”   银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跟嘴里吃了苍蝇差不多——糟糕透了。   “这么大件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银沥把新衣服塞回韩拾一手里:“你赶紧退了,我堂堂上神犯不着借钱过活!”   说完,银沥又摸了摸身上,十分不舍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奶茶赠饮券,递给韩拾一:“这是人店里送的赠饮券,你拿去,等晚点我回墓园找点冥币去天地通银行给你换成你们的钱,别担心,这债很快就能还上的。不过你得老实告诉我,你大概欠了多少?”   银沥紧皱眉头,拍了拍韩拾一的肩膀以示安慰,心里却在拼命地回想自己的冥币工资到底放在哪了……   韩拾一“噗”一声笑了,几乎笑得人仰马翻。   银沥恼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是,银沥哥,你还真信啊?”韩拾一笑弯了腰,还不忘用拇指抚平银沥眉头上的皱褶。   “你什么意思?”银沥无比痛恨该死的心感在韩拾一身上没有反应,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老被这臭小子拿来开玩笑。   韩拾一笑够了,终于站直身体,认真地把那张奶茶赠饮券放回银沥的手心:“用不着你的奶茶赠饮,早年爷爷在人间开小卖铺混得风生水起,早就给我攒好老婆本了。”   在银沥匪夷所思的目光中,韩拾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红本本,郑重地交到银沥手上:“诺,这就是我的老婆本,供你吃穿的钱都是从这里取出来的。”   “存折?”银沥将信将疑地打开看了眼,笑容僵在脸上:“你确定你爷爷是开小卖部的?没有作奸犯科?”   韩拾一看着银沥不可置信的模样,觉得好笑:“当然,开小卖部很赚钱的,这可是我的老婆本,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记得省点花。”   银沥把存折丢回去给他:“你的东西我不要,既然没有欠债那最好……”   “为什么不要?”   韩拾一转身,不依不挠又将存折塞回他手里,开口既是神发言:“你花过我的钱,吃过我的饭,睡过我的床,还……还亲过我的嘴!怎么就不能当我老婆?”   此话一出,简直如同平地惊雷在银沥面前炸得彻底,银沥听完愣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韩拾一这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半晌,银沥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看向韩拾一,一副今天第一天认识他的模样:“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年轻又好看,学习好还有存款,还有祖传豪宅,我问你为什么不能当我……唔唔唔……”韩拾一摸着自己嘴巴,果然又被禁言了。   银沥暗自捏拳,强忍着自己的脾气说:“换衣服,跟我出门。”   ·   大街上人来人往,赶早班车的上班族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排队上公交车,穿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地走进学校的大门,家长在校门外挥手,不忘提醒孩子记得吃早饭。   “银沥哥,你带我来B市做什么?”   银沥在家中开了个能够瞬移的法阵,一秒之内将韩拾一带到了这个陌生城市。他们从墙角走出来,便是这个学校。   韩拾一出来左顾右盼,他还没来过这个城市,这里对他来说仿佛一切都很新鲜。   “等人。”   最终银沥还是换上了韩拾一给他准备的新衣服,一套合身的黑色衬衣搭配西裤,显得他身材高挑纤细,走在人群中尤其扎眼。出门前韩拾一还觉得他这张脸太引人注目,硬是给他套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堪称完美的眉眼,这招反而给银沥增加了神秘感,走在路上的人见着都忍不住半蹲下来瞧瞧他的脸。   韩拾一转身将银沥按到学校围墙边,挡住了一个男学生向银沥投来的目光:“银沥哥,你能不能再变出个口罩什么的,挡挡你无处安放的魅力。”   “为什么?”   “这些男生老看你。”   “别嫉妒,看你的也不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嘘,人来了。”银沥朝韩拾一的后方扬了扬下颚,示意韩拾一往后看。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初中校服,背紫色双肩包,扎两根麻花辫子的小女孩。那女孩一看见面前站了两个难得一见的大帅哥,不禁停住了脚步。   韩拾一回头问:“你找她干嘛?银沥哥,别告诉我这是你女儿……”   银沥懒得听他废话,径直走到小女孩跟前,弯下腰轻声问她:“秦雨,今天十四岁,是你吗?”   小女孩怔愣片刻,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是谁?”   银沥把韩拾一叫到了跟前,指着面前年仅十四岁的秦雨说:“她是你妈。”   “啊???”韩拾一的声音极大,响彻了整条街道,差点把学校的保安给引出来了。   幸好银沥手疾眼快,打了个响指,他们三人便站在了结界内,隐了身。   秦雨则显得比韩拾一淡定多了,她伸手碰了砰半透明的结界,好奇的问:“有意思,你们是什么人?”   韩拾一还是无法接受,他捂住自己不安的良心:“银沥哥,你说真的?我妈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是这个小丫头?”   银沥转头,冷静地看着他:“轮回。”   十七年前银沥将刚生下韩拾一的韩静带走,送入轮回,如今韩静成功转世成了现在的秦雨,今年刚刚14岁,上初二。   韩拾一张了张口,半天才吐出一句:“真……真的是她?”   “嗯。”银沥抱着双臂站到一旁:“仔细看,她的眉眼与韩静还有几分相似,也像你。”   泪水在韩拾一眼中打转,他颤抖着开口,对着秦雨喊了一声“妈”。   秦雨出乎意料的镇定从容,她丝毫不觉得奇怪,也不害怕,反而对着韩拾一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应了句:“诶,好孩子。”   韩拾一本来确实很感动,但是见秦雨的感应他怎么都觉得有些古怪:“银沥哥你不会串通她骗我吧?她这种反应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吗?”   “我怎么了?你喊我妈,我应了你,如了你的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秦雨踮起脚,敲了韩拾一一记脑光。   “凡人轮回后命盘会自动刷新一次,这是我托阎王给我查到的轮回信息,绝不会出错。”银沥也有些好奇:“秦雨,你怎么对我们的到来一点儿都不奇怪?”   秦雨摇了摇头:“不奇怪,从小我就能看见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所以长大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你们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   一些过渡章,也算圆一些伏笔。《天荒》这个篇章将是一个大转折,大家一定不要错过啦!另外我修改了简介文案,大家记得切回主页看看哈!透露了后面的重大信息!求求海星求求收藏求求评论求求关注作者~爱你们!   这章又有什么问题?我不懂,已改,麻烦不要锁了呜呜! 第83章 天书咒8   “原来如此,秦雨也有阴阳眼,也就是说曾经韩静也有。”银沥转眼看失神的韩拾一,用手肘捅了捅他小臂:“你的阴阳眼应该是遗传自你母亲。”   “遗传?”韩拾一忽然想起穿魂进鬼童的魂体中时,韩静临走前与自己对视的那一眼,仿佛穿过鬼童的魂体洞察到了自己!   “难怪,银沥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穿魂进爷爷身体里时,我妈她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韩静应该和秦雨一样,从小就有阴阳眼。”银沥说。   原来如此,原来母亲也能看见!韩拾一轻抚眼角的湿润,感慨道:“原来眼睛是遗传来的……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夜浮光给我带来的。”   银沥和韩拾一靠得很近,韩拾一的脸完全映照在他漆黑如潭的眼珠中,凝望片刻后,银沥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受到体内夜浮光的魂力影响,以至于你长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不过,如果非要找出一点不同之处的话,就是这双眼睛,有些许不同。”   夜浮光的双眼绝无仅有的是丹凤眼,眼睑与眼尾皆是往上的走势,不做表情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冷峻疏离之感。而韩拾一的眼睑微微向下,眼尾上翘,是典型的瑞凤眼,衬得面相更柔和些,笑起来也平易近人。   银沥指向秦雨:“你的眼睛像她,也像韩静。”   夜浮光的长相早就刻进银沥的心里,那是银沥观察许久后,发现韩拾一与夜浮光唯一的不同之处。曾经他还以为韩拾一就是他师父,如今想来,韩拾一容貌的变化应该不是一出生就注定的,而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夜浮光的影响,才会在十七年后的今天长得与他几乎一样。   师父终究是师父,他的法力凌驾于众神之上,哪怕是死后一抹破碎的魂魄,也足以影响一个凡人的一生。   不……这件事透着一股怪异。   这种能够改变他人肉身的法术很是邪门……银沥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更像是师父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具新的肉身!   这种想法荒唐中透露着那么一丝合理,银沥很难抛诸脑后。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韩拾一,忽然感到浑身发麻,从心底渗透出来一股冰冷的凉意——韩拾一体内为什么会有师父的残魂?至今还是个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蓄谋已久的计划?   韩拾一本人又知道多少?   “也就是说,只有这双眼睛,是属于我自己的,是我妈给我的。”韩拾一失笑,知道这个事实后,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情绪去面对眼前的银沥和秦雨。   以前所有人都说他是孤儿,他确信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比孤儿还要更惨些,现在连这副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你们好好说几句吧,我到结界外面等你。”银沥转身走出了结界,韩拾一没看见他冰冷煞白的脸色。   秦雨歪头瞟了一眼银沥的背影,又回头看向韩拾一:“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韩拾一被一言惊醒,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略显尴尬,挠了挠头发道:“那个,你还记得上辈子自己的事情吗?”   秦雨睁着一双明目,好笑道:“你们都说我是轮回的,怎么可能还记得。”   “噢……其实不记得也好,我对我妈了解得也不多,不过我知道前世她一定过得不好,辛苦她了。现在看你轮回投胎也长这么大了,我感到……我感到很开心,我很健康,读了很好的大学,生活也很好,还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今天看到你真的很开心,很谢谢你愿意见我……噢不对不对,是我们打扰你了,实际上这是不合规矩的,银沥哥说人轮回后的信息是绝对不能透露的,我们找了点地府的关系才知道你……啊抱歉,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韩拾一一会儿笑一会儿流眼泪,明明已经十七岁的他,在秦雨面前表现得像个被迫上台表演节目的七岁小孩,紧张又无所适从。他心中的确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自己真正的母亲讲述,可是面对面前年仅十四岁的秦雨,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毕竟她已经不是韩静了,她现在拥有自己崭新的人生,与韩拾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而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经历过的痛苦与磨难,也都不值一提了。   爽朗的笑声传来,秦雨踮起脚拍了拍韩拾一的肩膀:“你别哭哭啼啼的,都长那么大了,我想如果你妈看见了会不开心的。”   秦雨从书包里掏出一条粉色手帕递给韩拾一:“擦擦眼泪。”   “谢……谢谢。”韩拾一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   “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你妈妈她和我是同一双眼睛,那么此刻她也正在看着你,她应该会感到非常欣慰的。”秦雨笑起来时眼尾上扬,与大笑时的韩拾一确实有几分相似:“毕竟阴阳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吧,我能理解你。不过看你应该都熬过来了,你看你现在长得那么好,你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所以今后也一定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呀。”   韩拾一被这个十四岁女孩的早熟震惊,或许是同为阴阳眼的拥有者,她看向韩拾一的眼神反而多了些惺惺相惜。   他艰难开口:“嗯……你也是,过好自己的人生。你不要害怕,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不过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也一定会来帮你的……”   “好。”秦雨看了眼手表,将书包背回背后:“快上课了,我要进去了。”   大概是听到了秦雨的声音,银沥回到了结界内。他与韩拾一擦肩而过,径直走到秦雨跟前:“今天我们出现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秦雨,我现在要帮你抹去记忆,你可明白?”   秦雨仿佛对银沥此举毫不意外:“那我再同我的好儿子说句话。”   银沥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秦雨转头冲韩拾一眨了眨眼:“你喜欢的人是他吗?我看你眼神一直围着他转,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不过他好像很难追,你可要加油了。”   银沥不自觉咬唇,把唇咬得发紫也没看韩拾一一眼:“你到底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韩拾一走到银沥身旁,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说:“妈您真是独具慧眼,我还在追呢,这事可能有点难成,不过我会努力的,他脸皮薄容易害羞。等他答应我了我再带他来见您,您就好好准备初升高吧,这事您别操心了。”   好小子,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了。银沥皱着眉在秦雨额心挥出一个法印,骂了韩拾一一句:“废话真多。”   结界散了,秦雨最先从里面跑出来,校门口的铁门马上就关闭了,上课铃声就在此时响起,她跑得飞快,两根长辫子在背后一晃一晃的拍打着她的脑袋。   韩拾一站在马路对面看她飞奔进校园的身影,嘴里喃喃道:“让她忘记也挺好的,她有自己的人生,这一世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银沥抱着双臂没有搭话,他瞥了一眼韩拾一拿着的手帕,问道:“你手上什么东西?”   韩拾一拿起粉色手帕看了看:“啊……我妈给的。”   另一边,跑得满头大汗的秦雨回到教室,她想找出自己的手帕来擦擦汗,奈何翻遍了整个书包都没找到:“奇怪,我的手帕呢?不对,我今天明明很早就出门了,怎么会迟到?难不成……又遇到鬼打墙了?”   ·   韩拾一这些天一直请假在家养伤,没去上学,幸好他脑子聪明,大学的课本在家随便花点时间看看就明白了,也无需到学校去听课。   自从见完秦雨回来,银沥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些,除了问过韩拾一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也没见他再主动说过什么话了,一直把自己关在楼顶的房间里,让韩拾一别来打扰。   韩拾一为了哄他的银沥哥开心,特意在厨房研究了半天自制水果冰沙,弄了满满一碗给银沥送上去。   刚走到楼顶,他就被自己房门上挂着的一枚锈迹斑斑的铃铛吸引了目光,这铃铛用红绳绑着,挂在房门中间。   韩拾一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之前挂在墓园入口的梧桐树上的那枚铃铛。   韩拾一敲响房门:“银沥哥,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他话刚说完,那只八风不动的铃铛便“叮铃叮铃”地响了两声,房门便自己打开了。   一股透人心脾的寒气从地板蔓延上大腿,手中的水果沙冰顿时就结成了硬邦邦的冰块。   韩拾一小心迈步走进去,试探性地问:“银沥哥?”   银沥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韩拾一,把衣服脱了。”   --------------------   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   银沥:韩拾一,把衣服脱了。   韩拾一:还有这种好事? 第84章 天书咒9   闻言,韩拾一僵直了身体,迈出的一条腿愣是不敢放下。   脱衣衫?脱衣衫干什么?   “赶紧进来,把门关了。”银沥的声音再次响起。   韩拾一已经听出银沥的不耐烦了,他不得不从,心想要是银沥哥真的想那样,他也不是不可以的,于是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我长大了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门前,韩拾一故作镇定地说:“银沥哥,我来了。”   门关上的时候,挂在上边的铃铛稳如泰山,动也不动。韩拾一觉得这铃铛绝非俗物,大概是用来镇压、震慑什么东西用的。   只见银沥端坐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他在家中极少会有坐得这么端正的时候,韩拾一不禁有些奇怪。   “银沥哥,我给你做了水果酸奶冰沙,额,不过已经成冰块了,等一会我给你打碎了再吃吧。”屋内的气温低得吓人,明明十月初秋时节,却像寒冬腊月般冷得人毛孔竖立。   韩拾一将结了冰的冰沙放在书桌上,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羽绒服递给银沥:“银沥哥,这里好冷,你赶紧穿上。”   银沥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两下,才缓缓睁开眼:“不必,你也别穿了,把身上的衣物全都除去。”   韩拾一没想到银沥这么直接:“银沥哥,那个……我还有半个月才过生日,现在还未满十……”   银沥挑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   韩拾一抬头看向天花板,避开银沥的目光,摊了摊手故作轻松道:“不过,我也是看过许多教育片的,如果你一定要在今晚,也不是也不可以……”   说到这,他突然来了想到了什么,心急如焚地说:“我靠!还没买那个东西啊!那个那个……啊那个太重要了!银沥哥你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楼去买。”   银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去买东西:“这么晚你还要买什么?”   韩拾一拉开抽屉翻找手机,不假思索地答道:“冈、本0.01!”   银沥不明白:“什么?“   韩拾一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就那个……我要用的,你可以不用……啊不不不……你要是想用也不是不行……”   “到底什么东西?”银沥一看他这副神情就觉得是个不正经的东西。   “套、套……”韩拾一拿了手机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银沥:“……”   一秒钟后。   “轰——”   房间里唯一一张书桌,被人的身体横劈成了两半,就这样报废了。   同时报废的,还有韩拾一的腰,以及他的手机。   “啊啊啊——银沥哥——腰腰腰,我腰要断了……”   韩拾一背部贴地倒在地上,银沥骑坐在他的身上,黑色长袍四下散开,银发柔顺地披落在他胸前。只见他单手用力掐紧韩拾一的脖子,目光中带着不可侵犯的冷意:“小凡人,有些玩笑说一遍就够了。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亵渎神明,你以为我是谁?你觉得我很大度,不跟你计较,你就要在我面前越发放肆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会一如既往地纵容你?要不是你这张脸,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韩拾一被银沥压在地上全身无法动弹,明明被人抓住命门是他,他却笑得十分张扬:“银沥哥,你这个角度,真是美死了……咳咳……”   “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不过是一具为他人做嫁衣的肉身,也敢觊觎我!”银沥说得非常狠,手上的劲也更大了,韩拾一的脸色霎时间由充血变得铁青,看上去马上要被银沥弄死了。   韩拾一不懂为何银沥今天和他见完秦雨回来后就性情大变,在银沥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制之下,他也毫不反抗,就这样瞪着眼珠子坚定地看向银沥,他知道自己在赌博,赌银沥是否真的会杀了他。   人在越接近死亡的时候,便会越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如现在韩拾一觉得似乎即将窒息而死,但他的身体依旧对银沥产生了该死的反应。   银沥抬起另一只手施法,将他身上遮挡视线的衣物统统撕了个粉碎,而银沥就这样跨坐在他的腰腹之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在韩拾一这臭小子眼里,是何等的血腥又迷人。   韩拾一就这样赤裸地注视着银沥,死到临头他眼里依然全是银沥那张杀伐果断、惊天艳绝的脸。   随着银沥力度加深,韩拾一背后的皮肤很快就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些带着金光的天书咒文瞬息之间生长出新的血色咒文,从韩拾一的背后蔓延至全身的皮肤,咒文如同被注入了新鲜血液一样,连着经络布满了他那张铁青的脸。   金色与红色的咒文互相交缠,在韩拾一那张干净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美感。   “难怪你最近精神不佳,竟然瞒着我行此邪法!”   银沥有些许慌乱,在韩拾一窒息之前,他颤抖地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但他心疼韩拾一的时间极短,还没等他呼吸够空气,便又抓着衣领将人提拎了起来,一字一句问:“……韩拾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见过我师父了?”   银沥眼眶泛红,此刻他心情复杂。不久前韩拾一身上明明只剩下最后一道天书咒,但如今看来咒文已经发生某种催化,异变出一种新的封印。   这是一种银沥闻所未闻的、极其野蛮的封印方式。   他甚至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韩拾一的杰作。   “咳咳……咳……”韩拾一双手捂着自己脖子呼吸,他缓了许久总算回了神,银沥此刻靠得很近,两人之间几乎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韩拾一只要偏一下头,就能靠到银沥肩膀上。但如此亲密的动作,却带着银沥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敌意。   韩拾一觉得有些可惜,低头看着银沥冒青筋的手苦笑道:“银沥哥,你想听真话吗?”   银沥就吃亏在听不到韩拾一的心声,如果韩拾一真心想骗他,他大概率无法分辨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   “说,休想骗我。”银沥的声线冷得如结冰霜,甚至比这间冒着寒气的房子还要冷上千倍。   韩拾一伸出一只手,覆在银沥颤抖的手掌上:“银沥哥,在我说实话之前,你能不能也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银沥不说话,而是红着眼睛看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韩拾一的语气很轻,他垂下双眸,没敢看银沥:“如果这副身体只能活一个人,你更希望是我,还是夜浮光?”   “你的身上还有太多谜团……”银沥没有直接回答,“不该擅自在自己身上强行烙下新的封印。”   韩拾一另一只手撑着地板支起自己上半身:“银沥哥,你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吧。那我如实告诉你,夜浮光就在我体内,他想要抢夺我的肉身。”   “我在你睡着后用了催眠符,所以你每晚都睡得很沉。”   韩拾一双目一片猩红,他紧紧握着银沥颤抖的手腕,强迫银沥与自己对视:“然后七天七夜,我连续七天七夜都以血为印,往自己身上施加新的天书封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对天书咒确实一知半解,但我也不在乎什么反噬不反噬,我就是不想把肉身让给他!”   “放开!”银沥想抽开被韩拾一握得发红的手腕,韩拾一根本不放手。银沥盯着他质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韩拾一失笑:“银沥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银沥满眼的疑惑,他不明白韩拾一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他在韩拾一心中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韩拾一托起银沥的下颚,用指腹抚上他软润的红唇,温声说:“换作旁人,我尚且还有力气和心思与他们周旋一番。但银沥哥,你对我来说太危险了。我无法确定在告诉你之后,作为区区凡人的我,是死得更快些,还是死得更难看些。”   纵然他为了自救,为了让自己活得更久些作出了许多努力,但只要面前之人说一句让他去死,他或许就会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银沥对于韩拾一来说,就是那种哪怕碰上一下,也要沾一手血的危险存在。   可他就是这么固执地、没有缘由地、飞蛾扑火般想要靠近他。   想要活得更久一点,想要再向你靠近一点……他太贪心了,想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我不想这么快死,也不想死在你之手,银沥哥,你能懂吗?”说到最后,韩拾一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硬气。   “我知道你一开始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复活夜浮光,而我是你等了八百年的唯一机会。”   “只要你说不要我了,那我将必死无疑。”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处决,可惜银沥现在还不能理解。   韩拾一也曾扪心自问,我会痛苦吗?当然会痛苦。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差银沥给他来个痛快了。但当事情真正摆在前面时,他发现“放弃”眼前这一切是如此的艰难。   害怕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不能再触碰他熟悉的体温,韩拾一弓着脊背,双臂环上银沥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将他紧紧抱进怀中。   银沥紧咬双唇,他双手依然发着抖,说不出一句话,只好任由韩拾一抱着,任由他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银发。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带着刺刀的杀手,可韩拾一却将心脏袒露在他面前。   原来韩拾一什么都知道,对他来说最危险的人不是试图占有他肉身的夜浮光,也不是扬言要借身还魂的巫沉,而是那个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的自己。   良久,韩拾一的声音在银沥耳边响起:“所以,你希望我死吗?”   “我……我不知道……”   银沥埋头在韩拾一的怀中,他想,难道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韩拾一,你给我点时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听到银沥这句话时,韩拾一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某根差点要断的弦总算又回弹了些许,没那么紧绷了。   身上混乱的咒文渐渐隐去了光泽,再次缩回韩拾一体内。   没等银沥再开口说话,韩拾一便又哭又笑地用鼻尖蹭了蹭怀中人柔软的耳垂,双唇不由自主将孤绝幻化的耳饰含进口中,顺着耳饰一点点噙上银沥的耳郭。   金属的耳饰他的滚烫的舌头上留下冰凉的触感,他将银沥的脸掰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吻上了银沥血红的唇。   “银沥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够他再支撑一段时间了,韩拾一想。   ·   “铛——铛——铛——”房门上的铃铛突然发出剧烈的响声,有什么法力强大的东西正在强冲银沥布下的结界。   于此同时,银沥随意丢在床头的生死薄某一页,正悄无声息地发出微弱光亮。   --------------------   嗷好煎熬!为什么你们在一起这么难啊啊啊啊!要加快进度了!最近公司加班多,我争取晚上回家写快点!   这章也没有写什么啊,求求不要锁了!(删删改改无从下手)…… 第85章 天书咒10   两人都没察觉,手腕处的红线闪烁得异常频繁,像是某种催情的信号,催促着两人进行下一步动作。   韩拾一情不自禁地吻上银沥的唇。   他本想温柔地与他的死神大人接吻的,但不知因何甫一接触到银沥柔软而炽热的唇、瓣,他就不受控制般想要往里面探索,近乎粗、暴、地用舌头撬开银沥的唇齿,灵活地在里面撩拨着银沥的軟、舌。   意外的是,银沥竟然没有反抗,甚至还在韩拾一的几次撩拨之后,开始回应他的热吻。   韩拾一托着银沥的后脑,将人反、压到地板上,他双手撑地伏在银沥的身前,陷入了一段沉醉、的激、吻之中。   不知何时,数根魂线从银沥的后颈溜了出来,穿入韩拾一的身体,替他修复刚才被银沥摔地上的腰伤。   他们吻得忘乎所以,两人都闭上了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合拍时刻。在粗重的呼吸声中,韩拾一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银沥哥,他半闭着眼睛,眉眼舒展放松,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真的沉浸其中,此刻他脸上浮现出意乱情迷的红。   不知不觉间,韩拾一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入银沥的衣袍内,他小心翼翼又激动万分,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这些古板的衣袍之下的迷人、身、体。   “银沥哥,你好香啊……”韩拾一将银沥的细、腰轻轻托起,整张脸埋进银沥的锁骨上深深吸了一口,可是怎么都觉得还不够,又用力在他的肩窝处留下了一个牙印。   像是要在他身上刻下属于自己的标记一样执着。   银沥已然察觉自己不太对劲,他现在浑身发烫,脑子一片混沌,身体到处都痒痒的。最主要的是,他很享受韩拾一碰他。韩拾一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他浑身酥麻,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以至于明知现在的情况在往很危险的发展,他还是没有出声制止。   “银沥哥,喜欢我……碰这儿吗?”   银沥闻声猛地低头,韩拾一已经爬到他的小腹,正试图咬、开、他的系带。   “不行……不行韩拾一!”银沥坐起身推开韩拾一,奈何又被人推回地面上。   “你只管享受就好了。”   皮肤接触到冰冷的地面,银沥终于清醒了,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线,又是合欢契的作用——手腕上的红色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韩拾一你给我停下来!”银沥覆手施法,将韩拾一定住了。   韩拾一就这样维持着,准备咬开他白、色、内、裤的动作,满脸痛苦不堪言。他已经进入了合欢契引导的状态,要他现在冷却下来,简直无比的折磨人。   “银沥哥,不带你这样的……”韩拾一完全受到了合欢契的影响,现在还是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   银沥从韩拾一身下逃出,他捡起自己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随意穿上身,那仓惶的背影暴露出他的尴尬处境。转身看了没有衣服穿的韩拾一一眼,他又从衣柜里抽出条裤子丢到人家头上,盖住那张充满欲望的脸:“是神契的作用,你别犯懵了,下不为例。”   忽然,门外的铃铛响了几下,声音冲过银沥设下的结界穿墙而入,落入了两人耳中。   “铛——铛——铛——”清醒明神的几次声响,一下子将两人从合欢契带来催情反应中拉回了现实。   银沥现在脸还是红的,但是有一半是来自于对合欢契的愤怒。他明明都跟韩拾一说得清清楚楚不可再逾越半分,他的态度也拿出来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居然又被合欢契引诱,将两人的性欲完全勾了起来。   现在,他这个上神的说的话完全成了狗屁,想揍韩拾一也没有理由,一肚子气只能咽回肚子里。   迟早要把这破神契给摘了!   “大晚上的谁来了?”韩拾一注意到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人影,那人仍在持续地敲响铃铛,一看就知道非常着急。   银沥瞥了他一眼,让他赶紧起来穿衣服,遂自己走到门口,扬手打开了结界。   木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小孟。   “小孟?”   “银沥上神!我有急事……噫?你脖子怎么红了几块?”小孟比了两下自己的脖子,告诉银沥具体位置。   “咳咳……没什么……”银沥别过脸去,将被揉搓出皱褶的衣领拉高了一些,“你说,何事这么急?”   “噢噢!银沥上神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诶?小凡人?”小孟的视线从银沥肩膀上穿过,瞟到了屋内破损的家具,凌乱的床褥,还有散落地的衣服碎片……很快她的视线移到了韩拾一身上,只见韩拾一刚刚拉上裤链,裸着的上半身刚套上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   “银沥哥我穿好了……额……小孟姐好。”韩拾一笑容僵硬地朝小孟挥了挥手。   “你们……该不会!上神啊上神……玩那么狂野啊……”小孟霎时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从大为震撼,到不可思议,再到欣然接受,她只花了三秒钟。   “果然。”小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银沥看不下去了:“果然什么果然,韩拾一你告诉他,我刚才只是揍了你一顿。”   纯情少年韩拾一,立刻羞涩地低下头去,什么都没解释。   银沥:“……”   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   “行了别看了,你快说到底什么事?”银沥挡住了小孟往韩拾一那边探去的八卦视线。   小孟可算恢复正常了,她语气诚恳道:“是的确实有急事,银沥上神,我求求你帮个忙,把我带进阴阳路吧。”   银沥挑了挑眉:“谁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韩拾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银沥哥,生死薄亮了。”   银沥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那本随意放置在床头的生死薄,正发出微弱的光线。   手指一勾,那生死薄自动从床头飞到他的指间。   翻开其中发着微光的那一页,上面俨然写着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齐遇。   “他是?”银沥印象中这个名字他见过。   看到名字的那一刻,小孟无声无息叹了一口气,结果像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静默片刻后,她语气淡然地说:“你见过的,是小凡人学校里教国际金融的老师,他叫齐遇。”   那个她喜欢的人。   --------------------   我已经写得很保守了,应该能看吧!求求海星求求海星求求海星!爱你们!这个副本完结就是本文的重大转折,朋友们一定要坚强看下去   救命啦啊真的没写什么!不要锁了…… 第86章 古国后人1   入夜了,万丈苍穹之上只有一轮弯月孤独高悬,四周寂静如空。   银沥抱着生死薄,和韩拾一比肩站在摩天大厦的楼顶,凌冽的秋风吹散银沥的白发,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散发出幽幽的白光,看上去就像银沥自己会发光一样。   韩拾一一直侧着头看他,看得如痴如醉。   一百多层的楼底下,正躺着跌成一滩烂肉的齐遇。距离他的坠楼刚刚过去五分钟,事发地便聚集了大批的围观者,人们各抒己见众说纷纶。由于坠落者选择的地方是本市知名的商业大厦,很快吸引了许多媒体记者前来现场,直播报道。   警察也来得很快,他们专业且高效,马上在齐遇周围围起了警戒线,亮起了警示灯。   救护车没有来,来的是殡仪馆的车。   “一百多层摔下来,脑浆都崩开花了!直接粉身碎骨!”   “听说还是个年轻教师,怎么那么想不开啊?还挑最高的楼跳哇!真牛!”   “害你就不懂了,今年股市动荡,没准又是破产走投无路才自杀的,前几天邻市也跳了一个。”   “诶我在某音刷到他的学生了,你看他学生发了他照片……简直青年才俊啊!突然自杀该不会是殉情吧……”   “不知道啊!出来吃个饭遇到这档子事,够晦气的……”   ……   人群中大量声音源源不断涌入银沥的耳中,他蹙起眉心,沉静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突然,两耳感到一阵温暖。   银沥转过头,看见月光下的韩拾一,正在用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微笑地看他。   “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就算你捂着我的耳朵,该听不该听的,我还是能听见的。”银沥回看他,笑他傻。   “昂,好吧。”韩拾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递给银沥:“试试降噪耳机?”   银沥收回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是不是今晚没带脑子出门。   “行吧行吧,没用就算了。”韩拾一悻悻地收回耳机,俯视下面的人群:“阴阳路还没开吗?”   “阳寿还差几秒才彻底消耗完,快了。”   韩拾一回头看向离他们远远的小孟,问道:“小孟姐,阴阳路快开启了,跟紧我们。”   小孟不知在想什么,反应有些迟钝,韩拾一又喊了她一声:“小孟姐你还好吧?”   “啊我在!”小孟目光稍稍一滞,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来了。”   她方才一直站在高楼的深处,不敢靠近阳台边缘。   平时咋咋呼呼的她,今晚也显得尤其安静。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爱慕之人死去,难道不应该崩溃大哭吗?可是小孟没有,而是一改常态,变得沉默又冷静,情绪也没有失控,在银沥和韩拾一面前一路都维持着该有的仪态。   韩拾一想她大概是产生了应激心理,才会如此反常,等她彻底送走齐遇,或许就不一样了……   忽然之间,原本通透的视线变得模糊,整栋大楼都被浓浓的雾霾包围了,但凡人的眼睛看不见这些阴雾,能看见的人只有楼顶的这三人。   “阴阳路开了,你们到我身边来。”银沥抬手结印,默念咒语,面前悬空的生死薄快速翻页,最终停在写了“齐遇”两字的页面上。   疾风猎猎,韩拾一和小孟一人抱了银沥一边胳膊,像两个人形挂件,乖乖地等待银沥下一步动作。   韩拾一感觉到危险气息,他小声问道:“银沥哥,入口在哪?还没好吗?”   只见银沥勾唇一笑,邪恶地说:“准备好了吗?”   “啊?准备什——啊——啊啊啊啊啊——”   银沥带着两个人形挂件,毫不犹豫地从楼顶终身一跃!   韩拾一的“么”字还留在楼顶,身体已经跟随银沥往地面俯冲下去了,这可是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韩拾一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跳过这么高的楼,不对,应该是没跳过这么贵的楼!   由于速度过快,空气变成一把把利刃,狂刮着他们的皮肤,就跳了一次楼,韩拾一感觉自己挨了几千刀。   “银沥哥……我可是凡人之躯啊……你可要保护好我……”韩拾一抱紧了银沥的手臂,连头都缩进他鼓起的死神衣袍里。   “怕什么,死不了。”   在他们马上要跌落在地摔得脑浆崩开,碎成一滩烂泥之前,银沥打了个响指,浓雾突然在他们面前散去,他们的脚尖成功触底。   面前的风景全然变了样,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现代都市摩天大楼的门口,周围也没有熙熙攘攘拍照议论的人群。   同样是月光皎洁的夜晚,他们站在四野空空的悬崖之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韩拾一紧张地缩回脚:“这……这是哪?”   银沥也相当迷惑,正常来说人死后的阴阳路尽管变幻莫测,但大多与生前的记忆息息相关,亡者齐遇明明是个生活在现代都市的青年,为何他的死魂会开出这样一条堪称“绝路”的阴阳路呢?   小孟跪在悬崖边上,眺望谷底,过了好一会,她指着下面激动地说:“银沥上神,我发现他了!在河里!”   银沥往下一看,瞳孔猛地一沉。   “那些会动的是什么?”向来见惯异像的韩拾一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死河……缠着他的东西,是他身上的诅咒。”银沥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巅,山月同辉,位置错落的地方出现一点极光。   “不会错了,他……就是天荒后人。”   --------------------   齐遇这段剧情不会很长。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对了朋友们,我最近肩膀手腕都特别痛,右手抬起来都有些吃力,敲字也只能动手腕现在。我后面几周就不申请榜单了,会少更一点,想攒够三万字入V,赚点医药费。码字的酸痛具象化了,希望大家理解,再次谢谢~ 第87章 古国后人2   韩拾一从口袋里抽出一道飞行符抛向空中,随即结印:“翼翼飞鸾,扶摇而上,出!”   原本一张柔软的黄纸,在空中乍现出一道亮光,下一秒就在三人眼前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鹤,扑扇着能掀起飓风的翅膀。   小孟咋舌道:“小拾一,你这飞行符现在都能幻化成鸟型了?升级得这么快,谁教你的?”   韩拾一被小孟夸得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低头瞥了银沥一眼,显然他更想得到银沥的评价:“银沥哥……我拿飞行符和我之前做的纸鬼融合在一起了,你看这白鹤像不像?”   银沥颔首答道:“还行,下次注意一下精细化白鹤的眼睛,让它看起来更有神一点。”   被银沥夸过的韩拾一,如同一朵含羞草一般“嗖”地合上捂着脸的巴掌,他大概暗爽了三秒,才压下自己的激动,抬头对他们说:“那事不宜迟,银沥哥坐上去吧!”   岂料身旁早已没了银沥的身影,只有早早爬上白鹤身上的小孟朝他挥手:“小拾一你磨蹭什么,银沥上神早就自己下去了,你赶紧上来。”   韩拾一愣了片刻,朝那深渊般的悬崖看下去:“什……什么?银沥哥他下去了?”   小孟笑容僵在脸上,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位可是银沥上神,你当他不会飞?”   韩拾一原地木然:心上人过于强大的好处很多,但坏处只有一个——处处显得我像个废物。   少顷,韩拾一和小孟乘着白鹤从悬崖上方降落到悬崖之下,彼时银沥已经在悬崖底部的河边筑起了一道结界,准备踏入那伸着无数亡魂鬼爪的死河,捞起深陷其中的齐遇的亡魂。   “银沥哥,等等我!”韩拾一迫不及待从白鹤身上跳下来,往银沥的结界中跑去。   “被诅咒的亡魂需要唤醒,我一人过去便可。”银沥头也没回,阔步往前走去。   “不行,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你被拖进河里怎么办?我必须跟着你。”韩拾一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银沥上神有案例在前,怎么都让人放心不下。   “小孟姐,你在岸上等我们。”说完,韩拾一便抛下小孟,冲进银沥的结界里。   “怎么又是这样……”小孟满脸担忧,她犹豫了几秒,声线哽咽道:“银沥上神,劳烦在送走他之前……让我见最后一面。”   银沥闻言回望小孟,点了点头:“嗯。”   “银沥哥,为什么这个亡魂死后会被束缚在死河里?你刚才说的诅咒又是怎么回事?”韩拾一紧紧跟在银沥身后,他们的结界十分牢固,两人在鬼魂涌动的河面上步行,没有沾湿一片衣角,也没被鬼魂触碰到分毫。   银沥望向河中心那个静静躺着的半透明身影,边走边娓娓道来:“天荒古国,也就是你身上天书咒的发源地,他们的国土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或许是得益于这样的一片沃土,天荒王族灵力强大,本是修习神术的好苗子,可是他们种族十分尊崇自己本族的咒术,千万年来无一人飞升成神。”   “为什么呢?”韩拾一好奇,既然拥有这种天赋,为什么不飞升成神?   “不清楚。”银沥摇了摇头,“或许是生性高傲,又或许是不愿像神仙一样长命百岁?总之我了解到的,历代以来并没有天荒的人飞升。”   “如此唯我独尊的种族应该非常强大,那他们后来都去哪了?”韩拾一在后面快步追上了银沥,自然地伸出手搂住他的腰身。   银沥垂眸看了一眼韩拾一亲昵的举动,顿了顿,却也没有拒绝,又继续往前走去:“天荒种族确实非常强大,其自创的天书咒在灵力强大的王族操控下,甚至能封印神魂,与天神抗衡。”   “与神抗衡?”韩拾一瞬间明白了为何老道长当初要在自己身上烙下天书咒封印,原来他早就看透自己体内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夜浮光的神魂。   “你想得没错,从古至今,只有天书咒能够封印神魂。”银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韩拾一微微侧过脸,没看清银沥被白发挡着的眼神。   “天荒人居然敢跟神仙过不去?为什么?”韩拾一机灵地换了个话题,他并不想在此时此刻勾起银沥对夜浮光的思念。   “神明也有害怕的时候。长久以来,神界的神仙大多都认为自己无可匹敌,他们觉得世间万事万物皆可由我创由我毁,但有一天他们发现,人间还有一个种族,拥有能够封印甚至摧毁神魂的能力,于是他们慌了。由于天荒王族的过于强大的咒术能力,给向来高傲的神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韩拾一若有所思:“所以战争爆发了?”   “嗯。”银沥的声音飘远:“在我出生之前,五万多年前吧,天荒与神界展开了一场死战。”   银沥依稀记得,当年他才三千岁,偷偷潜入避世阁里翻阅古籍,看到了关于天荒古国的藏书。破损的书页上面是这么写的:天荒王宫现妖邪作祟,为祸人间,三千神兵出征天荒,大战十天十夜,妖邪之气斩尽,万年古国天荒绝迹,憾之。   作为学过历史的大学生韩拾一蹙起眉头,一听就觉得这古籍有问题:“这古籍是哪边的人写的?篡改历史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吧。”   银沥轻叹一声,道:“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撰写历史。成王败寇罢了,真正的历史其实并不重要。等你活得久一点就会明白,神明也不是每个都是好的。”   韩拾一凑到银沥耳边悄声说:“这我知道,银沥哥,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神明。”   银沥推开他:“正经一点。”   韩拾一笑了笑,发现了个问题:“不过银沥哥,你不是说你师父是神尊吗?这场毁灭天荒的战争是不是他发起的?”   银沥摇头道:“当年这场战争发动的时候,师父尚在人间游历,对此并不知情。等他得知战争消息再赶到天荒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韩拾一追问:“到底是谁这么残忍策划的这场战争?”   银沥忽然仰首望向这条阴阳路上高远的天空,轻声道:“现任神尊,弥胥君。”   “他这么厉害?比神尊夜浮光的权力还大?”   “师父虽然法力在众神之首,但他为人低调,向来尊崇自然无为之道,他当神尊的时候,并不管理神界,常年独自在避世阁清修,与世无争。”银沥脑海中又浮现出曾经在避世阁修行的点点滴滴,“师父是个极好的神,却不适合当神尊。”   “当年统领战神队伍的神是弥胥君,他的法力虽然没有师父那般高深,但他领兵能力极强,能使得战神队伍听他号令,出征之处所向披靡,因而在天荒这一战后,得到了“战神之首”的称谓。”   韩拾一一语道破:“所以在夜浮光死后,弥胥君自然而然就被推举成了现任神尊?”   距离河中心那个被束缚的亡魂越来越近了,银沥的目光主动移到韩拾一身上,朝他摊开了死神的衣袖。   “你说得没错,弥胥君是个统治意识非常强的神,他上任后,修改了神界一系列制度。我之前有没有与你说过,‘死神’是一个犯错被贬下来的神职?”   韩拾一怔怔地盯着银沥,没有说话。   “我、小孟、还有先前你见过的相宁,我们这些死神都是因为犯了神仙不该犯的错才被贬下凡间赎罪的。”   韩拾一义愤填膺,撸起袖子一副要去打架的模样:“……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对你?就因为你是夜浮光的徒弟?过分!”   “我一把火把上古神墓烧了……”   “什么?!你把人家神仙的祖坟给烧了?”韩拾一一脸惆怅,又把袖子撸了下来……   银沥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差不多,所以我真是罪大恶极啊。”   韩拾一没有说话,内心却已经在给银沥找理由,想着银沥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到了。”两人已经行至死河中心。   齐遇的亡魂呈半透明状,他双目禁闭,正躺在数不清的鬼手的中间,半个身体陷入了漆黑的河水之中,被浸泡得变了颜色。亡魂的四周布满涌动的鬼魂,他们不断在河中涌动,形成一波一波荡漾的水浪,恶心又渗人。   银沥素来爱干净,结界自始至终都不受鬼魂的侵犯。纯白色的牵魂绳从袖间飞出,弯曲几下便冲出了结界,朝齐遇的亡魂飞去。   “对了银沥哥,你说过齐遇老师是天荒的后人,他为什么会身带诅咒?”   银沥脸上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讲述他道听途说的一个故事:“那时,天荒王族出了一位天赋极高的王子,他瞒着所有人私自修习仙法,所有人都认为他意图背叛天荒,想飞升成神。后来与神一战,天荒节节败退,所有人都认为妄想登仙的王子是个祸患,为了鼓舞士气,天荒王族不得不处死这位年轻的王子。”   “这也太没人性了!那他是怎么个死法?”   银沥回看身后高耸的悬崖,淡声说:“万丈悬崖之上,自坠身亡。自那天起,太子承担了天荒族人的诅咒,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所以这就是齐遇老师的诅咒?每一世都必须从高处坠落而死?”韩拾一回想起齐遇在全市最高的大厦上跳楼,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这是他背负的诅咒。   “他是在天荒毁灭前死的,提前步入了轮回。没想到轮回了几万年,他还是没摆脱诅咒。”   牵魂绳此时稳稳落到齐遇的腰身之上,银沥发力将魂魄从鬼手中拉扯出来。   突然齐遇的亡魂诈尸般僵直地坐了起身,一片污浊的死河之中,他怒然睁开猩红的双目,直勾勾看向结界之内的两人。   下一秒,他咧嘴一笑,黑色的血水从眼睛流出。   “银沥哥小心!”   韩拾一迅速推开银沥,抢过他手中的牵魂绳,污浊的血水已经沿着牵魂绳快速蔓延到韩拾一的手上,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他两眼泛白,失去了意识。   --------------------   海星海星海星~求求啦~这一个篇章不长,主要是交代一点背景。 第88章 古国后人3   “他的亡魂……竟然凶化了!”   岸上的小孟远远瞧见了这一幕,心脏某处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生疼。她忧心忡忡地往河边走了几步,脚步刚踏入河水中,浮游着鬼魂的死河即刻涌动起来,数不清的鬼魂像是嗅到猎物的气味般朝她的方向蠕动。   齐遇用牵魂绳顺势将韩拾一的身体拉扯到半空中,他的双眼红得能滴出鲜血来,如同嗜血的豺狼捕获了猎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韩拾一的身体撕个粉碎。   然而此时韩拾一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危险处境。   在死河的中央,银沥一身黑衣伫立着,无数红色的魂线从他后颈处延伸出来,他目光凌厉,一丝杀意从眼底浮现:“将他放下。”   出乎意料的是,凶化的齐遇竟然还保留清醒的意识,他望着前方的银沥,似笑非笑道:“我要说不行呢?此人体质非凡,或许将有大用,我要是将他吃了,会不会就能取而代之,摆脱这万世不灭的诅咒了……”   显然,面前这人已经不是半月前他们遇到的齐遇老师了,或者说并非完全是他。齐遇死后,魂体在死河凶化,或许勾起了他数万年前经历过的一些前尘往事,眼下他既是温文儒雅的齐遇,也是五万年前被迫处死的带着满腔怨恨的天荒王子!   然而银沥对此并不意外。   许多人在死后,都能或多或少想起一些前世的记忆,尤其是齐遇这种带着诅咒轮回的人,哪怕他活着的时候是个多么平常的凡人,但在他们每一世死后都会恢复曾经每一世的记忆,清晰地看到自己曾经每一世是如何痛苦地死亡的。   无法摆脱、无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曾经每一世的悲惨经历,银沥认为,或许记得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诅咒。   银沥冷声道:“你应该很清楚,你身上的诅咒无人能解,整个天荒国除了你误打误撞进入了轮回,便再无后人。当初哪怕有一个天荒族人宽恕你,你也不至于背着诅咒轮回了五万年。”   “我当然清楚。”齐遇的魂体是通透的,从死河中蔓延出来的污浊阴气正源源不断往他体内灌输:“所以到了这一世,我突然想换个活法。”   银沥眉头紧蹙:“你想做什么?”   “放弃那无用的轮回,我要入鬼道。”亡魂明明是齐遇的脸,但是当他说出如此煞人的话时,脸上确实多了几分鬼气,“据说成为恶鬼的首要条件便是害人,害的人越多,鬼之道行也就越高。既如此,我便吞了手上这凡人,便可顺顺利利的当我的恶鬼……”   突然嗖的几声,数十根红色的魂线从银沥身后飞出,势不可挡地劈向抢走韩拾一的狂妄之徒齐遇。   “不可以……绝不可以!”在河岸上观战的小孟,紧张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冲前方的银沥求情:“银沥上神,他只是被阴阳路的异像一时迷了心窍,并不是真的想坠入鬼道的!求求你手下留情,不要听他的!”   “危险别过来!”银沥的声音从河中央传来,小孟立刻止住了脚步,她往回退了几步,原本已经往她的方向爬去的鬼爪,渐渐缩回了河水中去。   须臾之间,如利箭般锋利的魂线已飞到齐遇跟前,只差几十公分便能将他的亡魂魂体贯穿成筛子,让他死无完魂。银沥对于心生歹念的亡魂不会产生半点同情,管他是韩拾一的老师还是天荒的王子,他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恰恰在这一刻,齐遇拖过韩拾一的身体往身前一档,“轰——”的一声,锋利的魂线瞬间停止在韩拾一额前。   “你是想杀我还是杀他!”齐遇笑意森森,似乎对于银沥的反应颇为满意,但他忽然想起了小孟,转头便骂道:“我想做什么,又与你何干!臭丫头!”   “我用得着你来为我求情吗?”齐遇目露凶光,发狠地往小孟的方向骂了一句:“一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也敢阻我前程!少管我的事,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话刚说完,死河中的鬼爪便开始涌动起来,此番动作完全随着魂主的心意而行,数不清的鬼头涌出河面,张牙舞爪地往小孟的方向游去。   岸边的小孟表面是被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可银沥看得出来,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追随着河中心的齐遇,那种情感看起来十分微妙——像是一种矢志不移的忠诚。   银沥目光微动,看来小孟并不是齐遇的一名普通的追求者,她对天荒后人齐遇到底了解多少?   “小孟,你退后!”   银沥双手维持着收紧的动作,前额渗出了几滴汗珠。   好险,差一点就把韩拾一劈成两半了!   奇怪,曾经的韩拾一阳气很足,几乎百鬼不侵,邪祟不近,怎么今夜被阴阳路的阴气一碰就昏迷了?   连召鬼令都敢用的凡人,断然不至于弱到这种程度。   不对,他近期昏迷的次数变多了,就连熟睡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银沥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莫不是封印解除了两道,他的人魂与师父的神魂开始不断争夺肉身,消耗了他的阳气?   看来,这孩子表面的淡定从容都是强撑罢了。   银沥有些后悔,今夜就不该将韩拾一带入这阴气极重的阴阳路,他现在身上阳气虚弱,必须尽快回到人间去!   没必要继续与齐遇的亡魂纠缠,银沥收回魂线,随即抬手结印,唇间微动,默念着一串无人能听懂的口诀。   “我不与你浪费时间,对付你这种亡魂的办法多的是。”银沥的剑眉轻轻一挑,双目果决看向对面的齐遇:“上一个有资格威胁我的人,他已经死了。”   银沥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掌印凭空出现齐遇的头顶上空,闪烁着幽暗的蓝光。那巨掌五指修长,纹路分明,俨然是银沥的手掌的放大版。   “你想干什么?”齐遇仰头,试图躲过银沥的攻击。无奈那掌印实在过于巨大,他无论从哪个方向逃,都逃不出银沥的掌心。   另一边,银沥毫不犹豫合拢了五指:“收!”   说时迟那时快,巨掌已经将齐遇与韩拾一紧紧包裹在了手掌之中,牵魂绳听了银沥的口令,很快便将巨掌中的齐遇捆成了一团。   “放开我!轮回与否、或是坠入鬼道,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何一定要强迫我!”齐遇的魂体在银沥的掌中挣扎着,随后牵魂绳将他扭送到岸边,如同丢垃圾一样随意地将他丢到小孟的身边。   “净化他的魂体。”   银沥的声音传到小孟耳中,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被牵魂绳捆成粽子的齐遇,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哭了良久才应道:“我明白,多谢上神手下留情。”   --------------------   哇收藏掉了好多!::>_<::求海星求海星求海星!再等两周攒够3万字就恢复正常更新!给大家下跪了! 第89章 古国后人4   银沥摊开手心,韩拾一仍旧虚弱地躺在上面,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巨掌之中,接近一米九的韩拾一,此刻看上去十分渺小,他的眉头紧皱,冷汗濡湿了鬓角,不知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梦魇之中。   银沥动了动手指,巨掌便将韩拾一平稳移送到银沥身边,当韩拾一的身体接触到银沥指尖时,巨大的手掌瞬间化为了一堆泡沫,消散在了峡谷之间。   “韩拾一?听见我说话吗?”银沥摇晃他的肩膀,可是韩拾一双目禁闭,像是没听见一般。   “韩拾一?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快醒醒!”银沥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韩拾一在迷糊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是银沥的脸,而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自他睁开眼后,银沥的声音便变得渺远了,最终消失不见。毫不意外,他又进入了自己的魂识空间。   不过这里,不完全属于他自己。   就在对面,正对着他的地方还有一个人。   数天前,那人还是一个仙气飘飘、一尘不染的白衣仙人,现如今,他白衣褴褛、血迹斑斑,不知何时被人捆绑在用于刑罚的十字架上,鲜血从他的衣衫上滴落,一刻不停地染红了地面。   在这个封闭而狭窄的魂识空间里,韩拾一只能看见夜浮光,和他身上的血,但韩拾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见面,面对这个显然已经被虐待多时的夜浮光,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病态地笑出声音来。   “看来用我的血做的封印确有成效,你现在是……完全动不了了?”   韩拾一刚想站起身走过去瞧瞧夜浮光残血的模样,但在动身的那一刻,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他趴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腹部,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为什么……”韩拾一望向几步之遥的夜浮光,眼神里带着愤恨。   半晌,夜浮光才抬起头来,他的呼吸比上次见面更加微弱了:“何苦呢?你我双魂一体,你消耗自己的血液来折磨我,不就等同在惩罚你自己吗?”   韩拾一一拳砸到地面上,手关节处立即渗出了血液:“只要能在这里杀死你,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一口鲜血从韩拾一口中吐出:“你只是一抹残魂,凭什么抢走我的身体!凭什么!”   “如果没有你,我的身体永远都是我的。”韩拾一挣扎着站起身,他一抹嘴角的鲜血,含着血笑看面前被封印在十字架上的夜浮光。   而夜浮光亦同样回以凝视。   明明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对视的时候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眼神。   韩拾一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厌恶与敌意:“看你狼狈的样子,你还能撑多久呢?不知是我的命硬,还是你魂力更强?”   而夜浮光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   哪怕被韩拾一用邪法将自己折磨得鲜血淋漓,他眼神里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情绪,没有悲喜,也没有波澜。   韩拾一讨厌被夜浮光这样看着,他觉得夜浮光根本就是个伪君子,慈眉善目的背后是想将他的魂体杀死,抢夺自己的肉身。   哪怕他真的如表面一般悲天悯人,韩拾一还是会是他如仇敌。   因为他是银沥的师父,银沥在意他。   夜浮光的出现如同一座大山隔在自己和银沥之间,韩拾一清楚,那是他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跨越的高度。   夜浮光沉吟片刻,轻声道:“轮回的因果,你此刻尚未能看清。”   “别跟我故弄玄虚,我不相信你们神仙那一套。”   夜浮光摇头叹息:“我无意占用你的肉身,只是我的精魂依然跟随你轮回了数万年,时至今日,已经不由我控制了。我的神魂依附着你,自然而然地重塑你的肉身,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将你潜移默化成为适合我的模样,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封印我也好,抹杀我也好,我毫无异议……不过割血为印,此法损你阳寿,须得慎用……罢了,想来我说再多你也是不会听的,一切随你去吧。”   夜浮光抬起头看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人气:“银沥什么都不知道,你莫要让他伤心。”   “他已经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你在已经我体内苏醒,他还知道我正在设法抹杀你。”一提起银沥,韩拾一便合盘托出,生怕夜浮光不知道似的:“可是他并没有让我收手。”   “他希望我活着。”韩拾一嘴角上扬,嘲讽道:“看来你这个师父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   显然,韩拾一认为自己站在了胜利者的位置。   夜浮光面容镇定,他的眸色只短暂灰暗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貌似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他缓缓启唇答道:“是吗,如此更好。”   韩拾一脸色僵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夜浮光或许并没有那么想复活。   他当年自毁肉身散尽神魂,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活路,显而易见是不想让人复活他的。   可自己体内的这抹残魂又是何时出现的呢?   韩拾一眸光微冷:“你刚刚说你在我体内轮回了数万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夜浮光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如潭,像有千言万语无法宣之于口,韩拾一还想追问那是何意,但浑身鲜血的夜浮光已经隐没在黑暗中,再也没有回音……   韩拾一在虚黑中低声说了一句:“故作玄虚!”   尽管他口中如是说,内心还是不免思考起夜浮光这一番虚无缥缈的话来。   因果轮回,到底是什么意思?   --------------------   报一思,二羊了,没力气码新的,爬上来更新一下存稿。大家保重身体,平时去人多的地方还是要记得戴口罩::>_<::。 第90章 古国后人5   ·   没过多久,原本在死河中躁动的无数鬼手,渐渐隐没在一片黑色的沼泽中。   皎洁月光依然照耀着悬崖峭壁,他们在峡谷底部,抬头只能瞥见一线明亮的夜空。   小孟施法净化了齐遇的魂,阴阳路上的阴气也逐渐平息了,可是韩拾一还没醒来。   齐遇睁开眼睛,半透明的魂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躺在小孟怀中。小孟胆怯地叫了声:“齐老师……”   此刻齐遇已然清醒,双眼也恢复了清明,他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死了,眼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神色。   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小孟说了句“多谢”,又问道:“这是通往轮回的路吗?”   小孟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灵气,如同被人夺走了魂魄一样,就连柔顺的长发此刻也变得毛躁起来。   她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你很快就会进入轮回,重新开始吧,然后忘记这一生所经历的痛苦与诅咒。”   但齐遇却摇了摇头:“不会的重新开始了,我的每一次死亡,都会让我想起过往的每一世自己是因何而死。每一生每一世,我都以为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其实不会,我每一次都会因为这个诅咒被迫走上高楼,带着无助与茫然跳下去。”   “天荒的族人希望我每一世都不得好死,每一世都重复在天荒被逼跳崖的经历。不得不说天荒的咒术确实强大,我的每一世都应验了他们的诅咒。”齐遇单手捂着脸,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小孟颤抖着站起身,她站在齐遇背后,想要安慰一下他,伸出的手却在即将触到他的肩膀前收了回来。她小声开口:“我会想办法的……你再等等我……下一世,下一世你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我保证!”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相信我,只是解开诅咒而已,我就不信世间没有别的办法!这些年我寻遍了天下古籍,我也会努力修炼的,请你相信我……”小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她说的话更像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劝服齐遇。   齐遇一直背对着她,阴冷的月光照在他半透明的魂体上,给人一种羽化登仙的错觉。良久,他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小孟,眉眼温柔地散开:“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就这样吧。”   小孟怔在原地,她看了齐遇好久,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音。   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她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齐遇站在原地没有往前多走一步,只是没人发现,他下垂的手腕动了动,想抬起却又始终没有抬起。   生死薄开始频繁发出亮光,那是催促亡魂上路的信号。   银沥望向这边的两人,不带感情地说了句:“时间差不多了,齐遇。”   闻言,齐遇向银沥挥了挥手,主动地跟着牵魂绳往前走去:“来了。”   小孟在后面叫住了他:“请你相信我,下一世,你一定会有个完整的人生……”   这次负责引渡齐遇的死神是银沥,小孟只能走到阴阳路的尽头,没法继续将人送入轮回。   银沥看了小孟一眼,说道:“小孟,你先把韩拾一带回他家,我把他送走就回来。”   走在后方的齐遇抬眸看了韩拾一一眼,对银沥说:“他身上带着天荒的天书咒封印,看来已经被破坏得无法修复了。看来他体内封印的神魂也受到了摧残,两魂一体,无论是魂体还是肉身,都已经透支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银沥似乎想到了什么,严肃问道:“你是天荒的后人,可有办法既能解除天书咒的封印将他体内的神魂释放出来,又能保存他的性命?”   只见齐遇摇头:“你们应该知道,解除天书咒封印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设咒者本人亲自破解,二是被下咒者强行从体内破解。不过看他的封印破损到如此程度,想来是你们根本找不到设咒者,是这孩子自己强行冲破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他的肉身已经无比虚弱,沾染阴邪之气,随时都能死去,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   银沥低头看向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韩拾一,目光阴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许是看出了银沥对韩拾一的情感并不简单,齐遇又问:“你当真想救他?”   “那是自然!”   齐遇扶额,叹道:“行吧,我可以告诉你,还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天荒古国曾有一洗灵阵,能叫人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不仅能洗涤记忆,也能将不属于人自身的阴气邪祟、魂魄剥离其本身,同样也包括神魂,这便是那洗灵阵的威力。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种办法能救他,唯有洗灵阵了。”   银沥目光颤抖,激动得刚想开口说话,便又被齐遇驳了回去。   “但能不能保存他的性命,这个尚不可知,就得看使用阵法者的能力了。” 齐遇不敢给人过高期待,“一旦失败,恐两魂都难于幸免。”   银沥拧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还是跃跃欲试:“洗灵阵如今仍保留在天荒?”   “不过,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在那场战争中,洗灵阵有没有被破坏不得而知。如果你真心想帮他,可以去天荒的遗址找找……”   “告诉我地点。”银沥毫不犹豫说道。   齐遇目光微动,大概没想到银沥想都没想就下了决心,他讶然张了张口才说:“阵法所在地极其隐秘,按理来说不会轻易被人毁坏。”   齐遇朝昏迷的韩拾一看了一眼,这个学生无论相貌还是成绩都优异到让人过目不忘,他难免心中喟然叹息。   尽管他自己的诅咒没法解,也想在临走前帮一下自己那可怜的学生。   只见齐遇用灵力在空气中描绘了一个残缺的图腾,对银沥说:“我对洗灵阵的记忆所剩不多,这是其中一部分,你可带着这份记忆前往寻找。”   “多谢。”银沥抬手将这个残缺的图腾收进衣袖里。   最后,齐遇笑了笑:“祝你们幸运。”   --------------------   感觉这本好像没有多少人喜欢。我强迫自己去写就越是写不出来,另一方面又很想好好写完……抱歉我最近确实心态、情绪都不是很好,有在努力调整,还是继续存稿缓慢更新,给大家鞠躬了!我争取尽快调整过来。 第91章 天荒遗址1   ·   次日,韩拾一在自家的床上醒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银沥长发披肩趴在床边的睡容。   银沥大部分时候睡觉都是躺着的,他趴在床边,大概睡得很不舒坦,眉心皱出一道苦涩的褶子,给这副逆天的神仙容颜平添了不少人气。   韩拾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银沥眉心那道皱褶,但指尖尚未触碰到他的皮肤,面前人便蓦然睁开了眼睛。   漆黑如墨的眼珠,映着韩拾一惊慌失措的脸。   “可算醒了。”   银沥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将方才两人眼神触碰到的尴尬时刻一带而过。   “银沥哥,怎么不睡床上啊,趴着多难受。”韩拾一赶紧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急急忙忙的,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大概他的银沥哥比什么都重要,没等银沥转过身来,他便一把将人拉了下来,使劲按回床上,眉眼一弯,笑道:“饿了吧?你躺会,我去给你做早饭……”   银沥刚整理好的衣服就又韩拾一弄乱了,他推开韩拾一,严肃地说:“少动手动脚,既然醒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韩拾一乖巧地看着他,“嗯?”   “我们去天荒,即日启程。”   ·   转眼就到十一月了,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经过一周艰难的学习,终于到了周末。   钱坤从学校回到家,找他妈妈软磨硬泡要了五百块钱准备买新的游戏装备,吃饭间隙听到老母亲说起隔壁韩拾一好半个月没去学校了,每天早上准时菜市场跟大叔大婶们抢菜,回到家又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钱坤一会儿去过去关心关心人家。   “韩拾一不上学?这学霸怎么了?”钱坤用食指猛戳脑门,苦思冥想了好久,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见韩拾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并没有隔多久,但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   钱坤那仿佛灌了铅的脑子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这种纯天然的乐天派觉得这一切根本不重要。   “行,我一会儿过去找他,正好炫耀一下我的新装备!”   吃完午饭,钱坤套上外套,拎着钱妈让给韩拾一带的葡萄,一路唱着小调往屋外走。   钱家的小楼与韩家那栋骑楼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街坊邻居都知道韩家只有韩拾一一个孤儿在住,方圆数十家就钱坤跟他年龄相仿,平时关心孤僻小孩的事自然而然落到钱坤身上。   何况韩拾一打小就聪明,钱坤跟他玩得近,对他学习也有帮助,钱家举家上下都是非常同意的。   “歪歪?小韩开门,我妈让我给你送葡萄来了,新鲜的葡萄,应季水果,在家都不让多吃几颗,就让我给你送来,也不知道是谁的妈。”钱坤边说边摘了几颗葡萄扔进嘴里,继续拍门,“开开门呐兄弟,你钱哥来了,歪?”   突然,铁门“咔哒”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韩拾一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站在他面前。   钱坤上下打量他,好奇道:“韩拾一,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出一趟远门。”韩拾一打开铁门,侧过身让钱坤进家门。   钱坤一只脚刚踏入韩家的大门,那种熟悉的阴气沉沉的感觉又来了,他总觉得这屋子里有双眼睛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   “咳咳。”钱坤一抹额头的冷汗,强装镇定地发出一串问题:“去哪?和谁去?什么时候去?去多久?回来还是我兄弟吗?”   韩拾一别过头看向身后,语气轻快地说:“和银沥哥。”   “谁?”钱坤一听这名字,突如其来地脊背一凉,他顺着韩拾一的目光往后看,只见一位身穿黑袍的银发帅哥款款地从楼梯迈步下来。   那一头如似银河的白发,那一张美得惨绝人寰的脸,让钱坤在十一月的秋天不由自主地冷汗直冒,瞬间就濡湿了原本干爽的打底衫。   “他他他……他是谁?”钱坤看着这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内心涌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   “银沥哥啊,你不记得了?”韩拾一奇怪地看向钱坤,随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带着疑问回头看向银沥。   银沥从阶梯上走下来,直视着韩拾一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毫无疑问,银沥在韩拾一不知情的时候,抹除了钱坤的记忆。至于抹除了多少,从哪一段开始抹除的,韩拾一根本无从得知。   银沥看上去是那么的坦荡、从容,他对自己的行为全无隐瞒的意思,仿佛根本不在乎韩拾一是否会寻根问底,是否会怀疑他质疑他,又是否会他产生其他的想法。   好像在银沥眼里,只要他说一,韩拾一就没有说二的权利。   又或者说,不管韩拾一对他产生了何种想法,都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韩拾一暗想。   其实银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又对韩拾一那呼之若出的喜欢视若无睹,韩拾一不懂这算什么,但是他想要的并不多,只要能继续留在银沥身边,多看他几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哪怕韩拾一明知银沥因为某些讳莫如深的原因故意抹除了钱坤的记忆,他都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再没多问半句。   银沥随手接过钱坤带来的葡萄,若无其事地塞了一颗进嘴里:“这葡萄确实不错,多谢钱母关爱。”   钱坤怔愣片刻,才意识到一点,竖起一根食指傲然指向银沥:“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钱?你谁啊?”   “诶诶,把手放下,这位神仙可不能随便指。”韩拾一压下钱坤的手指,“行了阿姨的心意我收到了,替我谢谢她老人家,我们准备出门了,你就先回吧。”   “和他?你们到底去哪?”   “去秋游。”韩拾一   钱坤瞅了一眼银沥,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直冲天灵盖,随即他脱口而出,“我也要去!”   韩拾一无语:“我俩去过二人世界,你跟着来干什么?”   钱坤眉头一皱,直觉这次出行非常不简单,他拉过韩拾一小声耳语:“不是兄弟你听我说,你心思单纯没交过多少朋友,哥哥我用我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这人除了长得不错之外真的不行!”   “哪里不行了?”韩拾一用手肘捅了一下钱坤的腹部,“好好说话。”   钱坤哎哟了一下,又继续捉着韩拾一咬耳朵:“你别捅我,啧啧你看,这人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美丽坏男人的气息!小心他把你拐到缅北去嘎腰子,你还傻乎乎地帮人家数钱!”   “咳咳!”银沥的咳嗽声很响亮,从他杀气腾腾的脸色就可以想象出此刻钱坤内心对他的偏见十分之震耳欲聋。   韩拾一赶紧捂住钱坤的嘴巴:“行了行了你给我闭嘴,赶紧滚回你家去吧,少妨碍我们!”   然而钱坤此时内心有一把声音如同警钟一般敲打着他的脑门——他要去!必须跟着去!   “不行!秋游我也要一起去!我要一起去我要一起去我要一起去!”钱坤使出浑身解数,硬是连拖带拽地将韩拾一往自己家的方向拉走:“韩拾一你跟我回家收拾东西,绝对不可以偷偷跟他跑!”   说完这句,他还恨不得将事情闹大,大声冲着自己家喊道:“妈妈呀!韩拾一说要带我去秋游散心!妈!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啊~”   “你没事吧!”韩拾一真想一将钱坤这小子一拳揍晕,但是他已经冲钱阿姨夸下海口了,他也只能跟着人往钱家走。韩拾一回头对银沥挥手,怪不好意笑道:“银沥哥,我去一趟就很快就回来哈!”   银沥拉着一张脸,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眉宇间透出一丝犹疑。   钱坤是韩拾一的发小,他现在还不知道韩拾一的身体状况以及他们即将面临什么,让他跟随他们一同前往麻烦是麻烦一点儿,但他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再说,万一韩拾一真的回不来了……至少他走之前还能看一眼他在人间的伙伴,知道还有惦记自己的人,那他这一世也算没白来了……   银沥转身背对他们,尽管他嘴上没有松口,却也没有继续拒绝的意思。   --------------------   评论都看过了谢谢大家的鼓励!我要振作起来呀! 第94章 天荒遗址2   混乱的脚步声参杂着几人的说话声传到银沥耳中。   他不是故意听的,只是邻居家不隔音,他的耳朵又格外灵敏,便从头到尾一字不落都听了进去。   “妈!我和韩拾一去秋游哇!给我钱!”   “和拾一啊?好呀,要多少?”   “五千吧,我们去几天野营。”   “行行行,那你可别给拾一添乱啊,那个拾一啊,阿姨也给你一点零花钱啊,拿着拿着。”   韩拾一的声音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用了阿姨,那个我有钱,有钱啊……你给钱坤……”   “那怎么行?多少收一点……”   “妈,你别给韩拾一现金,都给我转账吧,我再转发给他,嘿嘿。”   “你小子,老娘还不了解你?这钱进你口袋还能出去吗?”   “哎呀妈,别打……别打脸……”   ……   银沥忽然奇怪地想,韩拾一这孩子,在他并不漫长的十八年人生中是不是也曾渴望过拥有一个平凡而喧闹的家呢?   不过钱母爽快归爽快,却也给银沥添了不少麻烦——前路凶险未卜,钱坤跟着来,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罢了,大不了回来再给他洗一次记忆。   银沥捏了捏鼻梁,合目等待两人回来。   其实两人从离开到回来,才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韩拾一推门回屋,身后跟着大包小包的钱坤。   银沥看得愣了愣,钱坤这副模样简直是特种兵出游,他浑身上下挂满东西,什么遮阳帽、墨镜、露营装备、登山棍、保暖衣、保温水壶、照明灯……样样俱全,总之全副武装,设备齐全。   说是去秋游,但他整个人看上去跟去荒野求生似的,非常夸张。   “银沥哥,抱歉,我试过跟阿姨解释,但是她认为秋游比上学有意义,非让我带他去……”韩拾一摸了摸头,一脸的无奈。   “不用解释。我都听见了。”银沥瞟了他们一眼,走过来没多说什么,他面向客厅泛黄的墙面,抬手施法结印:“你们让一让。”   银沥的态度并不友善,钱坤往后拽着韩拾一小声说话:“你看他成天一张死人脸,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一会儿坐飞机,趁机把他甩了!你跟哥逍遥快活去!”   韩拾一一掌推开他的脸:“你如果想再多活几年,兄弟我劝你这几天尽量不说话。”   “什么啊这是……好心当驴肝……卧槽!这是什么?!魔法?”   随着银沥运法,一个圆形的图腾凭空出现在墙面上,法印的光芒如同流动的电波,在法印的各条纹路上运转一圈后,彻底点燃了。   钱坤眼睛睁得像铜铃,指着墙上发着幽蓝光芒的法印一脸的不可置信,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该死的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这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神奇的魔法!   “我去!哈利波特啊……啊不对,在我们这得管你叫神仙啊!你原来是活神仙啊!”钱坤看向银沥的眼睛满眼都是星星,哪怕再多的溢美之词也无法表达他现在对银沥的刮目相看!他还想再多对银沥吹些神魂颠倒的彩虹屁,却怎么都张不开嘴了。两片嘴唇紧紧粘贴在一起,在使劲也张不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省点力气吧。”银沥早就听到钱坤震耳欲聋的心声了,他只觉心烦。   传送阵在几人面前打开了,银沥率先走到传送阵跟前。   幽幽的蓝光映照着他半张脸,勾勒出他优越的面部线条和轮廓。蓝色光晕衬得他肤色出奇的白皙,连带银发也染上了浅浅的蓝色,显得他既神秘又疏离。   韩拾一在后面看得出了神。   银沥回头便对上韩拾一一双迷离的眼睛,他微微蹙眉,示意韩拾一跟上:“别分心,你们紧跟着我,千万别跟丢了。”   “好!”韩拾一听话地拿手往银沥的衣袖中探去,撩开几层布料,顺利牵住了银沥的手腕,“这样就不会跟丢了。”   银沥回头垂眸往下看了一眼,两人的手腕上都有一道浅浅的红线痕,那是他们的合欢契。   “嗯。”他没拒绝,转身往阵中走去。   “呜呜呜!”钱坤这个大灯泡,好不容易扯上了韩拾一的书包带子,既震惊又惶恐地呜呜叫着,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只能跟着两人走进了法阵之中。   一阵猛风在韩家的客厅呼呼刮起,发着蓝光的法阵快速启动,没几秒的功夫,客厅里的三人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粒新鲜的葡萄凭空落在了地上。   ·   “呼——呼——呼——”   转眼间的功夫,三人便从韩拾一那栋小楼来到了一处全国闻名的高山峭壁之上。这里的风景图片韩拾一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在语文课本里看过了,他无比深刻地记得,在这篇课文后面,还附带了一句能让所有小学生夜不能寐的“全文背诵”。   他们站的位置非常高,极目远视,可见一片云海翻腾而来,青山峭壁若隐若现,刹那间让人生出如登仙境的错觉。   “好大的风!”韩拾一被猛烈的山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只好伸手挡在眼前,试图减少风力对眼睛造成的冲击。   另一边,钱坤头顶上的帽子墨镜全被风吹走了,他求生欲爆发,正死死抱着一棵大树树干呜呜叫着。他的背包被风吹掉的树枝刮开了一道口子,几件保暖衣从里面飞了出来,顺着风向很快就被吹到了悬崖之下。   银沥站在了悬崖最前方,他的黑袍被风吹得鼓起,银发肆意飞舞,却一点儿也没有凌乱之感。他独自伫立在山巅,有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韩拾一看得愣了神,没反注意到自己四周已经被半透明的结界围了起来,风速从强到弱,再到无。   “啊啊啊啊韩拾一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快来人救我啊!帮我报警啊——”   这时钱坤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他依然保持着怀抱大树的姿势,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眼面前的景观。   真是拿他没办法,韩拾一捡了块石子砸向他的大腿,高声喊道:“没风了,睁开你的小眼睛看看周围。”   钱坤吃痛地“哎哟”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还不确信,揉了揉眼睛继续看,才看清眼前的东西——狂风被像隔音玻璃一样的东西挡在外面,他现在被保护得很好。   钱坤一声惊呼:“我靠,这这这……是结界吗!牛啊兄弟!”   没人理他,他又自觉地凑到韩拾一身边吹捧银沥:“小韩你这朋友,简直神了!”   韩拾一扶额应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神……”   看来银沥将他的记忆抹除得很是彻底,估计钱坤这趟出门,又要重新塑造他的世界观了。   前路凶险无比,韩拾一默默在心里替他抹一把汗。   “神?你说这帅哥是神?”钱坤双手合十,似乎想要许愿。   “是的。”韩拾一冷静道。   “这么大一尊神在我面前,你怎么不早说!不够意思了啊兄弟!”   钱坤对银沥的态度立即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哪怕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变脸特技也够不上他的变脸速度,只见钱坤两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悬崖上唯一一片青草上。   韩拾一想伸手去拉他,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钱坤跪下去后就开始不停地胡言乱语:“神仙啊!我……我我先前多有冒犯,是我不懂事!你大神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凡夫俗子计较啊!最最最重要的是,可千万不要绝了我的财路啊!我诚心诚意地拜拜你……”   说时迟那时快,钱坤马上就要趴下去给银沥磕头了。   韩拾一拿书包给他垫住了额头:“省省吧,就算你磕得头破血流,这位神仙都无法管你财运。”   钱坤纳闷了:“啊?敢问大神是何方神圣?掌管哪些事务?”   银沥转过来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死神,你的生死可能归我管。”   钱坤像是被人拿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透心凉:“韩拾一,我今天是不是不该跟你来……”   “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节哀顺变吧兄弟。”韩拾一轻拍了两下钱坤的肩膀以示安慰,拎起地上的背包单肩背上身,走到银沥身旁问道:“银沥哥,这里就是天荒吗?”   银沥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远方两座山峰的中心点:“不是,我们还要等等。”   “等什么?”   此时太阳刚好下山,银沥长袖一挥,指向远方:“快了,等日落西沉,第一缕月光在那两座山峰之间出现。”   --------------------   大家好呀!继续走剧情! 第95章 天荒遗址3   ·   与此同时,冥界地府。   “神尊大人驾到!神尊大人驾到!速速通传!”鬼小厮扯着嗓子呐喊,从冥界入口一路狂奔至地府大殿内。   因通传的消息重大,直至抵达阎王座下,都没有任何鬼差拦截鬼小厮。   他扑咚一下跪倒在地,慌得简直舌头打架,组织了好一阵语言才开口说道:“报!阎王大人,神尊大人乘着他的坐骑腾蛇进入了冥界,此时正冲阎王殿来!”   “知道了,慌什么。”说罢,阎王药风将原本跨在案桌上的两条长腿放了下来,将手中摇晃的红酒一饮而尽。   随后他站了起身,摇身一变,原本一身红色西装便幻化成了赤红色的圆领长袍,衣袍上的金线绣纹隐约可见,据说那是用上古神兽穷奇的胡须做成的绣线,驱邪避灾,威力无比,最是适合用来打造阎王的官服。   难得瞧见自家主子正经穿官服的模样,底下一众鬼差、小厮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站在角落里的地府管家不禁感慨:“唉,其实很久以前,我们阎王大人也是个风姿绰约正儿八经的好神仙啊。”   小厮发问:“管家怎么说得好像现在的阎王大人就不是好神仙了呢?”   “唉呀,你还年轻,你不懂。曾几何时我们阎王大人在神界,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勤学好问,聪慧多思的英才,如果继续留在神界发展,混到今日怎么也是神尊的左旁右臂了啊,这样他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等神尊的批准,可是自由得很!就连我们这些手下也犯不着终日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府里郁郁寡欢……唉,阎王大人糊涂啊!”   “此话怎讲?”   管家说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了嘴:“这事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但你千万不要在阎王面前提起!”   “行行行,你快说,可别勾人了。” 小厮把耳朵凑了过去。   管家用苍老沙哑的声线说:“八百年前,阎王大人为了把银沥上神从无妄海捞出来,自愿放弃了自由,到冥界镇守,维护阴阳两衡,无妄海距离冥界最近,也是他唯一能想到接近银沥上神的办法。唉,要是他不落冥界那就好了……”   “哐——”一个碎盘子碎在管家和小厮的脚边。   一身红色官服的阎王此刻端坐在阎王殿上,他目光冷峻而锐利,不知在思索什么,与先前仪态不端的自己完全判若两人:“偷什么懒,还不快去准备供果给弥胥君?”   “是是是!小的马上去!”说罢,管家带着小厮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殿前。   就在这时,阎王殿内的结界忽然响起了松动的声音,某种巨力所致,大殿屋顶直接抖了三抖。再下一秒,体积庞大的上古神兽腾蛇,凭空出现在大殿内。   腾蛇通体白得发光,凌空弯曲漂浮在空中,形态如龙似蛟,那曾坚不可摧的蛇皮据说每隔千年脱落一次,常有凡人拾之镇国,据说能保国家风调雨顺,子民安康。   阎王像是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面对如此庞然巨物并没有过多惊讶。他最是深谙官场这一套,大领导亲自前来,自然是要好好逢迎一番的。所以在弥胥君还没露出真容前,阎王便殷勤地从座上走下来,一路小跑到腾蛇底下,抬手幻变出一道金碧璀璨的阶梯来。   “抱歉抱歉,地府信号不好,通传消息太慢了,不知神尊大人来得如此之快,实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来来来,这边请。”阎王抬头望着头顶的虚空,笑得憨态可掬。   空气静默了许久,阎王那只还在“请”的手都快酸了,也等不到腾蛇上那位神尊的现身。   但阎王对弥胥君的这种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就是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嘛,他可以忍。   良久,一道带着讥诮的声音从阎王头顶响起,伴随着那道声音而至的,还有一只沉甸甸的、落在阎王肩上的脚。   “药风,本尊让你镇守冥界,你都做了些什么?”   药风肩膀一僵,怔在原地。   他大概早就料到了会被兴师问罪,但却没想到弥胥君要现在就对他动手。不过他向来擅长虚意逢迎,倒也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托住弥胥君的脚腕,语调轻快地反问他:“神尊大人光临小府,小府简直蓬荜生辉啊!稍安勿躁,敢问神尊大人,我做了什么?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冥界听你差遣吗?”   “是啊,你做了什么?”弥胥君声音森寒,如同刚从结冰的湖底里挖出来的冷剑。   如果药风在此时抬头,会看见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自从弥胥君继位神尊后,他便性情大变,衣着行为各个方面都像极了曾经的夜浮光。比如曾经热衷于穿得金碧璀璨的他,现如今去哪都是一袭白衣,就连常年凶悍的脸庞,也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许多神仙不敢直言,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弥胥君行事做派,越来越像曾经的夜浮光了。   但药风知道,无论弥胥外在与夜浮光学得有多像,他始终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与夜浮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突然,弥胥君用力一抬脚,猝不及防地踢开了药风的五指,一脚稳稳地踩在他的肩上,紧接着,下一步又踩到他的背上。   他就这样踏着药风的身体,从腾蛇座上走了下来。   虽然只有短短两步的距离,但弥胥君落地那一刹那,一滴鲜血从药风唇角溢了出来。   当下论法力,弥胥君确实是在所有上神之上,这点毫无疑问。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摧毁一个神的筋骨和肉身,取走他的终生修为与法力。   用实力碾压一切,这就是现任神尊的威严。   除此之外,无数条如同枷锁般束缚神仙们的神界法则,更是维持他神威的重要手段。   八百年来,几乎没有一个神违抗过他的命令。   还有一种可能,——违抗他命令的神不是被贬下凡间,就是被他灭口了。   弥胥就是这样一个控制欲超强的神,他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旨意。   药风记得,夜浮光还在世的时候,神仙们从来没有什么“该做”与“不该做”的规定,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念做神,无须向谁俯首称臣。而夜浮光从来不爱多管闲事,他信奉“自然无为”的法道思想,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该一概而论之。   议事的时候,他与众神并肩齐步,从来没有说必须要他人对自己称尊行礼,一点神尊的架子都没有。就连自己修行的地方都取名为“避世阁”,高山远廓,最是适合远离纷扰,避世而居。   这样一个最不像神尊的人,药风却认为是最配称得上神尊的人。   只可惜,夜浮光早就消散于天地了。   而现如今,银沥也被四道缚神锁封印了神力,神界再也无人能与弥胥君抗衡。   “你在想什么?”弥胥君的声音从药风身后传来。   --------------------   还在写,只是很慢,不会坑,祝你开心~ 第96章 天荒遗址4   药风一抹唇角,那滴血珠在他的法力驱使下化成了空气。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被弥胥君踩歪的领子,转身便拾起了音容笑貌:“当然是在想弥胥君此番前来,是有何要务啊?”   说罢,他大手一挥,“来人,上供品!”   他分明知道弥胥君因何而来,却还在顾左右而言他,打算再多当一会儿傻子,探探这位神尊大人的真实来意。   随着阎王一声令下,整个地府都颤动了起来。   “小鬼们听好了,要想有朝一日还能投胎,一会儿上供品的时候可千万别直视神尊大人,什么都别问,听我的就是!”认真嘱咐完,地府管家便带着一条长龙的鬼小厮们,端着一盘又一盘的美味珍馐、奇珍异果摆了上桌。   不知因何缘由,反正听管家的准没错。鬼小厮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弥胥君的威严吓得不敢抬头看一眼,无一例外放下盘子就走,像是遇到什么神煞一样逼而不及。   弥胥君坐到了阎王殿的主位上,他没有抬头,只轻轻摆弄了一下手指,巨大的腾蛇立刻绕梁数周,在盘桓的过程中渐渐变小,最终化成了一条只有手指粗的小白蛇,盘绕到了弥胥君手腕上。   “药风上神,你是聪明人,在本尊面前就不必藏拙了。”小白蛇从弥胥君手腕爬到了他的颈脖上,冷静地吐着蛇信子,弥胥君拍了拍它的头,笑道:“说吧,这次,你打算如何处罚死神银沥?”   “嗯?”药风像是没听懂一样,“为何要处罚银沥上神?”   “他自开修罗道,销毁尸场,扰乱阴阳秩序,你难道想包庇他?”   “银沥上神确实做过此事,当时我也在场。”药风一手摩擦着下颌骨,思索着走到宾座上,拢起神官的红服,翘起二郎腿:“神尊大人瞧您说的,在您的管教之下,我怎么敢包庇他呢?”   还没等神尊发话,药风又继续唱戏似的说了下去:“自开修罗道,破坏阴阳两衡,这事说严重不算严重,但说不严重又挺严重的,毕竟他毁了一座尸场,将困在里面的亡魂几乎全都送入了轮回。神尊大人您可能比谁都清楚,这座尸场历经五万年无法消弭,是神界的一大祸患。现如今银沥帮您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怎么能不罚他?该罚!必须罚!”   “你!”弥胥君不是个大度的人,显然他被药风的阴阳怪气惹怒了,颈脖间腾蛇突然一跃而起,头型变得巨大,嘶啦一声像是要啃掉药风的头颅!   然而药风依然翘着腿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唯一动的是腾蛇冲他而来时造出的风扬起的额边发丝。   “不得无礼!”弥胥君及时叫停,腾蛇在空中“轰”的一声又变小了,灰溜溜地缩回他的背后,但还是不断朝药风吐着血红的蛇信子,像是在警告他。   药风低头一笑:“神尊大人这般威严,我可是很害怕啊。”   “阎王伶牙俐齿,说话倒是专挑人心处扎。”弥胥君安抚了一下发飙的腾蛇,塞了一颗葡萄进腾蛇的嘴里,又说:“我知你想保银沥,但他终归坏了规矩,如果每次都放任他,将会坏了整个神界的规矩,我的话你可听懂?”   药风抬头对上弥胥君锐利如鹰的眼睛,眼神中明里暗里都浮动着杀机,药风明白,这是一种威慑。   继续与他周旋也没多大意义,弥胥君向来看银沥不顺眼,这药风一直都知道的。当初银沥火烧神墓,弥胥毫不犹豫给他上了四道缚神锁,扔下了无妄海。要不是其他神仙帮着求情,弥胥君恨不得直接给银沥挫骨扬灰。   那仿佛是一种对银沥与生俱来的恨意,药风当时没明白,为何明明夜浮光都已经死了,弥胥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偏偏就不愿放过银沥呢?   到后来药风终于吗明白了,这八百年里,弥胥君作为一个对银沥怨恨极深的人,他或许享受到了比直接了决银沥更加高级的乐趣——往死里折磨他,但又不弄死他,深深掐住他的喉咙,却又留有一丝让他喘息的机会。   弥胥精准地把握每一次银沥犯错的时机,处以他各种药风想象不到的惩罚。   这其实都不能称之为惩罚了,药风觉得这更像是——报复。   可是弥胥又十分了解药风,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将银沥往死里整,面前这个被熄灭的焰气不在负隅顽抗的小阎王,绝对会想方设法来保他。   比如现在——   “那该如何处置银沥?神尊大人请发话吧。”药风将一股气闷回心口,从座上站起身,直接在弥胥君面前跪了下来,赤红的神官礼服被他的双膝压出了几道潦草的皱褶,他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只求神尊开恩,让他活着。”   “呵。”弥胥君把玩着腾蛇的蛇身,腾蛇乖巧地钻到他的掌心上,忽然,弥胥君一把握紧了蛇头,腾蛇被逼得张开了血口,一根红色蛇信子痛苦地往外吐出。   “你倒是对他忠诚,这样的忠诚如果用在我身上该有多好?”弥胥君对腾蛇松了手,腾蛇瞬间瘫软在他的手心,大概他再用力些,它就能被他生生掐死。   药风依然跪在地上,没有作声。   “说吧,银沥现在在哪里躲着?”   “不知。”   “你不知?你不是与他私交甚好吗?”弥胥君怀疑地看着他。   “药风确实不知。上回从尸场匆匆赶回地府处理要务,他身负重伤,在人间修养了几日,后来就不知去哪了。神尊大人也不是不晓得银沥的能耐,不着痕迹地逃离我们的视线,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办到的。”   “真是难管教啊,所以是你放纵他离开的?”弥胥君又继续把玩刚才差点被他掐死的腾蛇,“我不是教过你缚神锁的法咒吗?你可以随时将他困于膝下,为何不用?”   药风没有说话,什么缚神锁的法咒,他根本就不想用。他甚至相帮银沥取下那四个羞辱了他八百年的缚神锁,可是他没有能力。   大概早就通晓药风对银沥的不同寻常,弥胥君也不想继续在这些小情小爱的事情上花费精力,便拂袖起身,离开了阎王的宝座。   “罢了,你赶紧找到他,将他放进无妄海吧。”   “神尊!银沥受了多次重伤,再去一次无妄海怕是没命归来啊!”药风终于抬起头,目光闪动地为银沥求情。   “你看看你这不值钱的模样?远在千里的银沥知道你这八百年为他求过多少次情,顶过多少罪吗?养一条狗都该养熟了,可他呢?只知道寻他的师父!在他心里,没有人比夜浮光更重要,药风,你醒醒吧!”   弥胥君沿着阶梯走了下来,他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甚至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厌恶,走到药风身旁时,掌心运转出一把蓝色的火焰,紧接着毫不犹豫打向了他。   “噗——”一口鲜血从药风口中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染在赤红的官服上时,瞬间变成了黑色。   “这是对你的惩罚,捂好你的伤口,把银沥找出来,扔进无妄海。”   说罢,弥胥君便乘上变大的腾蛇,准备离开,不过在他临走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吩咐了药风一句:“对了,方才前来送供品的百来鬼众味道不错,跟以往一样,全都送到我的乌篷山。”   药风颓然倒地,满是鲜血的唇齿开启道:“领命。”   --------------------   十月下旬恢复一周3-4更哈 第97章 天荒遗址5   ·   九霄云外,弥胥君随意摆了一下手,底下坐骑腾蛇便化成一个身姿曼妙的白衣仙子,其容貌虽称不上绝色,但足够千姿百媚。   白衣仙子半跪下来,垂首敬道:“神尊大人有何吩咐?”   “腾蛇,你暗中盯着药风,一旦他找到银沥,设法将银沥带到无妄海。”   腾蛇挑起细眉:“神尊这是不放心阎王?”   原本背对着腾蛇的弥胥君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托起腾蛇的尖细下巴,沉声道:“银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凭你俩根本没法强行将他带走,必要时可以牺牲药风作为诱饵,懂我意思?”   腾蛇目光一转,刚想把话说出口,弥胥君便用指尖抵住了她的薄唇,“嘘——”   仙子含羞地低下头去:“腾蛇明白,只是腾蛇还有一事想不明白,神尊大人三番四次折磨银沥,却始终不曾下死手,哪怕牺牲一个忠犬,也舍不得杀他,这是为何?”   弥胥君哼笑出声:“你可曾听过‘长生渡’?”   “长生渡?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远古神器?”腾蛇目光乍然,这个久远的名字使她想起了一些蒙尘的记忆:“自盘古开天辟地后,世界一分为三,神界、冥界、人界。神界十二星宫诸位天神陨灭前,倾尽法力设下了的长生渡,不仅用以维护神明永恒的生命,还以此确保三界轮回永不休止,古籍记载长生渡还能逆转因果与轮回,让一切归零,是个威力无限大的神器。可在数百万年前,星纪上神陨灭后,长生渡便永久失传了。在我们看来这不过只是个传说,可能就连长生渡这个东西,都是神仙们吃饱饭瞎编出来的,神尊为何突然提起这等无影之物?”   “不,不是的,长生渡存在。”弥胥君拂袖转过身去,目光飘远,思绪一瞬间回到夜浮光在神墓自毁神魂的那一夜,“传说中的远古神器‘长生渡’早已陨灭,但是夜浮光,这个天才一般的神,他造出了一个新的‘长生渡’,可能威力不及远古神明们创造出的第一个,但他造出来的长生渡,法力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不能逆转轮回,至少也能保证生命永恒。”   腾蛇立刻起身,激动道:“既然如此,夜浮光创造的‘长生渡’在哪?我这便去为神尊取来!”   “且慢。”弥胥摆了一下手,示意腾蛇别冲动。   “神尊还在等什么?拥有长生渡,比吸食那些亡魂要有效得多……”腾蛇住了口,只因弥胥给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我说,且慢。”   弥胥君望向渺远的云海,霎那间夜浮光的临死前无比镇定从容的声音犹在耳边,他那时是这样说的:“弥胥,这茫茫世间,无人能逆转因果,哪怕是‘长生渡’也办不到,我帮不了你。”   “少废话!长生渡本就只能有一个,你创造出第二个,便是有悖天道!一定是你想着留给自己用对吧?我偏不让你如愿!赶紧把‘长生渡’交出来!”弥胥君近乎癫狂地将一柄金枪指向夜浮光的动脉,满眼的贪欲似乎要溢出眼眶。   之后,夜浮光再也没说什么,任他各种威逼利诱,夜浮光都守口如瓶,根本不肯透露半分关于长生渡的信息。   神墓的风不知吹动了多少次他们的发丝,忽然,他听见夜浮光轻轻叹出一声叹息,像是无奈,又像是失望,又像是看破红尘般的淡然。   那一声叹息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夜浮光便决绝地在他面前自尽了。   神魂和肉身,在一瞬间化成万千碎片,飘到空中一触即散,化为了乌有。   世间知道长生渡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弥胥一直坚信,夜浮光不是被自己逼死的,只是为了守住长生渡的秘密。   而银沥是夜浮光唯一的徒弟,他最有可能知晓长生渡的下落,要想得到此等神器,必须从银沥这里下手。   奈何八百年过去了,弥胥君明里暗里派人跟踪过银沥无数次,一点儿关于长生渡的线索都没得到。   自夜浮光死后,银沥一心寻找夜浮光的神魂碎片,却从未提起长生渡,就像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师父还有此等神器一样。   如果他知道长生渡在何处,为何还苦苦寻找夜浮光的神魂?   到底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   弥胥君眼中泛起一层雾,他觉得自己看不透银沥。   “神尊大人?”腾蛇小心翼翼试探地发声。   弥胥君带着安抚性地抚摸了一下腾蛇的发髻:“银沥是最有可能知晓‘长生渡’藏在哪的人,他不可以死。要想复活夜浮光,他就一定得会用上这等神器。”   “腾蛇明白,我一定紧跟着他,将‘长生渡’献给神尊!”   “去吧。”   待他下达完最后命令,腾蛇转身化成一溜烟离开。   良久,弥胥君独自一人站在云层之上,他摊开自己的掌心,一道黑色的血痕自他掌心开枝散叶般往全身经脉散开。   盯着自己手心那团散不去的黑血,他自言自语地道:“长生渡,何不渡我长生?”   --------------------   宝贝们我加班实在太多了,想哭……我真的很喜欢写小说,我真的很想写小说…… 第98章 天荒遗址6   ·   幽森寂静的丛林里,有人正在摸黑前行。   或许是由于他过于胆小,他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深山里的奇珍异兽。   “韩拾一?小韩?神仙大人?你们在哪啊?”钱坤再次拨开一大片遮挡视线的草木树叶,捏着嗓子小声喊道。   自从月亮初升,他被银沥一个响指带进这片丛林后,便再也没见过带他来的两人。钱坤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走了多久,这片树林又黑又密,仿佛看不见尽头,月光只能照进来一点。然而除了仰头时能瞧见头顶高悬的那一轮圆月,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奇怪,我记得我掉下来的时候,明明还听到别的什么东西掉下的声音啊!”钱坤往前探出手,如同瞎子一样摸索着前进。   “诶?这硬邦邦的是什么?”钱坤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质感有点熟悉,于是他便给自己壮了壮胆,岔开五指一把抓住了脚下的硬物。   “啪”的一下,光明出现在眼前。   “原来是我丢失的手电啊!简直是救了我大命呜呜呜!”像是给在鬼屋里的胆小鬼开了全屋照明,钱坤抱着手电感激涕零了好一会儿,才擦掉眼角的泪水起身。   他拿着手电,顺势往四周轮了一圈,本来乌漆嘛黑的周围一下便亮了起来。   本来他可以眼不见心不慌,这下好了,四周彻底“光明”了——他方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一路上都零零散散布满了森森白骨,由于这些骨头七零八落,根本分辨不出是是野兽的还是人类的……   但这场面足以让钱坤腿软,他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直接“啊——”了一声又坐回地上。   可能是因为屁股这一下去太用力,一声“咔”的脆裂声在屁股下方响起,钱坤顿感不妙,僵直着背部不敢往下看。   “天灵灵地灵灵,无心打扰无心打扰,各路神鬼大人真不是我故意的啊……”   总坐在地上也不是办法,钱坤给自己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才敢半蹲起身,拿着手电往地上照——一个碎裂了一半的人头骨静静躺在他的裆下,空洞的眼窝正朝着钱坤看,仿佛无声控诉着他的恶行。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一声“咔嚓”的脆响在他身后响起,他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回望一眼。   “救救我啊……”钱坤闭上眼睛,将手电甩开几杖远,腿软得整个人瘫倒在地。   咔嚓声响过后,一阵脚步声朝他缓缓走来,没有要远离的意思,似乎是盯上了他这个香饽饽的凡人。   钱坤完全不敢睁眼,他调转了身体,无助又虔诚地跪在地上叩了几下响头:“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耶稣天主阿门救救我……拜托拜托这位大哥大姐,哎算了谁都行,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迷路我也不知道您会在这休息,扰您清净抱歉抱歉!我再给您磕几个求求您大鬼有大量原谅我这个无知小儿吧呜呜……”   谁料钱坤神神叨叨了半天,前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试探地睁开眼睛,一双熟悉的帆布鞋映入眼眸。   “韩……韩拾一?”   ·   天荒遗址,某个幽深昏暗的石洞内,石墙上布满了红色的线条,红线上又串满了铜钱,密密麻麻被钉在墙上的,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突然,那些缠绕在石墙上的红线几乎在同一时间震颤起来,红线上的铜钱像是被触动了某种法术,在红线轨道上快速地运转着,有些分散,有些又扎堆冲向同一个方向。   “来了。”一道男声从石洞深处传来。   紧接着,又传出一道不男不女、仿佛雌雄同体的声音:“来了三个。”   一道绿衣,一道黑衣,两人边走边聊,从石洞深处走到了红线密布的洞室内,特意绕过了设置了结界的过道,一步步缓慢地走到了洞口。   外面是沉寂的黑夜,浮云遮盖了不少星斗,只剩下一轮月光孤独地高悬于天际。他们所站的位置极其隐秘,却又视野开阔,森林中的人在黑夜很难发现这个洞口,然而站在这里却能能将整片森林一览无余,什么飞禽走兽,什么妖魔鬼怪,只要略施法术,所有动静便都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此等旷术结界极其精妙复杂,不枉你在此地精心布置数百年,就算是银沥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识破。”   “天荒遗址的结界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外来者发现,就算他们不来,结界也会一直运转,直到我的法力全部消失。”   巫沉突然转过头,望向身旁站立着的黑衣人,木头雕刻出来的面具之下,根本看不见他的容貌。   “看来,你确实用情至深。”巫沉说,“我知道你为了今天筹谋已久,可是万一银沥最后没有用洗灵阵呢?”   那面具人突然转过了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他:“他一定会用的。”   “噢?你当真如此笃定?”其实巫沉对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帮他的守墓人也没有绝对的信任,他认为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因为只要有银沥在,计划就会有变数。   现在看来,银沥已经动摇了最初的想法,他极有可能会选择保韩拾一,放弃夜浮光。   现如今他不能完全寄希望于银沥了,或者说,他觉得曾经是绝对的银沥,如今已成了变数。   巫沉无法接受变数,他不能让银沥这么做。   无论如何,巫沉由始至终都只想复活夜浮光,什么神罡鬼论,他完全不放在眼里。只要能复活夜浮光,别说是一个韩拾一的命,哪怕是一千个一万个韩拾一,他都会杀。   所以他选择与守墓人合作,一步一步将银沥和韩拾一引到了天荒。   这里有守墓人费心数百年设下的旷术结界,自他们踏入这里第一步起,得不到守墓人的允许,几乎没有走出去的可能。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只要能复活夜浮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意与之合作,冒险一试。   “银沥如果真的疯起来,哪怕我们二人合力,都不一定能赢他。”巫沉转身回头说道。   带着面具的守墓人转身望向黑暗的丛林,良久,才冷声道:“放心,莫要小看这天荒遗址中的万千怨灵,如今韩拾一只剩下一层封印护身,不被抽筋扒皮估计也活不过今夜了。再说,银沥上神是个聪明人,你我都清楚,他比谁都希望神尊复活,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巫沉明白,凭他俩的法力只能拖银沥一阵,而他们今夜的计划绝不是与银沥抗衡,而是要将银沥逼上绝路,让他再无别的选择,最终心甘情愿地等韩拾一死去。   守墓人说:“只需韩拾一无法可救,自取灭亡就行,这样你我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只要最后神尊复活,银沥上神也对我们没辙。”   “好,那我拭目以待。”   巫沉从袖中取出一支简陋的梧桐树枝发簪,抬手扎进自己的发髻里,一小撮七彩的鸟羽自然地垂到了他耳边。   他望向远方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藏不住的期盼,脑海中同时回响起不知多久岁月前,自己在一棵梧桐树上打盹却偶遇了一位不得了的神仙的画面。   那天大雪磅礴,夜归的夜浮光衣衫着地,却不沾一粒风雪。他驻足抬头望了一眼树上的彩鸟,夸了句:“真是一只有灵性的凤凰,假以时日必定能羽化登仙,成为一方守护神。”   从此,巫沉便日日跟在夜浮光身边,一开始是只没名分的跟屁鸟,后来成了他的坐骑,再后来他真的如夜浮光所说,成了神仙。   巫沉心中默念:“凤栖梧桐,神尊可归矣。” 第99章 天荒遗址7   ·   葱郁的草丛被人一脚踩了下去,立刻便渗入粘稠的泥土里。粘稠的土壤沾上了鞋子,可那人并没有在意分毫,继续一刻不停往前走去。   很快,原本没有路的地方被他踏出了一条新的小路,地上留下了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银沥哥!钱坤!听到回话啊!”   自从跟两人走散后,韩拾一没有停止过脚步,一直在往寻找两人的踪迹,可是这天荒遗址如同迷宫一样,无论他怎么走,好像都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   更离奇的是,他觉得自己明明跋涉了许久,甚至都精疲力竭了,每当他抬头仰望夜空的时候,那一轮弯月无论何时都会静悄悄待在他的正上方,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   在一片薄云的遮掩下,那轮弯月就像……就像在盯着他一样。   韩拾一注视了月亮好一会儿,渐渐地也就想明白了——盯着他的不是月亮,而是人。   到底是谁在监视他?银沥和钱坤是否也和他一样,正在被人监视着?   韩拾一不是傻子,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意外,不管是他自愿还是被动的选择,无一例外都在走向一个事实:有人希望他死。   老道长当初给他设下的三道天书封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道未解。身体日渐虚弱,他比谁都清楚,这道封印或许就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如果连最后一道封印都没了,韩拾一极有可能当场暴毙,阳寿尽失,而夜浮光的神魂也许会在那个瞬间占领他的肉身,让韩拾一的身体彻底成为神魂的宿体。   可是,银沥说他会救他,他会想办法救他。   他相信银沥带他来这里是为了救他。   那么想害他的,一定另有其人!   再说,他之所以来天荒,一是为了顺银沥的意,二是想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如果夜浮光的神魂真的无法脱离他的肉身,不如在这里直接将这尊神抹杀。   能创造出与神明抗衡的天书咒的国土,一定还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吧,韩拾一想。   夜色昏暗,韩拾一视物不清,“啪嗒”一声响,前脚便踏入了一片粘稠的沼泽中,幸好他身手敏捷,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便抬脚往后退了回去。   韩拾一半躺在地上,拨开挡住视线的草丛,手沾上了浓稠的淤泥,无奈之下他只能往身上蹭了蹭,稍微变得干净些后,他才从伸手从背包里取出几张黄纸,念了一串口诀,将黄纸往空中一扔,瞬间浓重如墨的夜色中火光乍现,黄纸在空中如同烟火般剧烈地燃烧着。   火光持续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他看清面前的景象——   原来他差一步便陷进去的不是沼泽,而是一大片血红的、汪洋的尸海!   赤身裸体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被抛在这一片血海里,他们死状奇特,表情狰狞,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肤。从血肉里流淌出的血液渗入了泥土,渐渐将坚硬的土地融成了柔软的沼泽,而且他看到的仅仅只是最上一层的尸骸,下面的,泥土下面的,沼泽下面的,他根本不敢猜测。   这是用人血酿成的沼泽,先不说怨气多深,单纯是看样子只要稍有不慎踏进去,也绝对有去无回。   先是满屏直冲天灵盖的红色视觉冲击,随之而来的是像是发酵了几万年的铺天盖地的尸臭味冲入鼻腔,他感到一阵窒息,恨不得自己不会呼吸,简直要被这股儿臭味给腌入味了。   随后他又注意到自己正躺着的土壤,以及他一手抓住的草根……   原先在在黑暗中看不出颜色的土壤,其实是深红色的,明显是被血液灌溉出来的颜色。而那些被他踩踏出一条路来的草丛……   不,那不是草……   韩拾一侧身往最靠近自己的草堆看去,蓦地,一只圆滚滚的东西忽然在草根下方转了转,转向了韩拾一所在的方向……   那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正用一种诡异又恶心的眼神与韩拾一对视!   而在眼球的正上方,韩拾一手上抓住的那把“草”,也根本不是“草”,而是一簇一簇,一丛一丛,结结实实地倒着长起来的人的头发!   韩拾一从小到大没少见各种灵异大场面,但这次他真的浑身发寒,他不是被吓到的,而是被恶心到的。   他闪电般收回那只摸过“草”的手,神情复杂,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洗手消毒。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难受的是下一秒,身边四周的土壤开始剧烈涌动起来,红土变得蓬松,无数只眼睛从土地下面翻转过来,全都齐刷刷朝着韩拾一的方向看去,密密麻麻地堆积、翻涌、再堆积、再翻涌……很快,满地都是插着头发的血红眼珠子,在黑暗中如同幽灵般盯着他看。   这些眼珠像是嗅到活人鲜血的味道一样,开始在粘稠的土地上蠢蠢欲动,一只只眼珠互相对视一眼,便往韩拾一的方向移动过来。   本来韩拾一就躺坐在两边丛林之间的一条小道上,眼见这群眼珠子马上朝自己杀来,他想都没想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备用的驱邪符,单手捻诀:“火焰青天,妖魔鬼怪速速受死,燃!”   在口诀的驱使下,他手中那几张黄色符篆瞬间自燃了起来,随后一飞冲天,如同烟花般绽放出万千火光,照亮了这片血红的沼泽荒地。   驱邪符是最基础的符篆,其作用在于驱邪,不过决定其效力的还是它的使用者。普通人携带驱邪符,能让鬼魂不近身,却不能用之攻击。但越是法力高强的人,便越能发挥出驱邪符真正的作用,更有甚者,一道驱邪符能用出千万种花样,面对不同的妖魔鬼怪,能使用驱邪符精准攻击它们的弱点,实现驱邪符的最高价值。   显然,韩拾一早已摸清了符篆的用法,小时候他便身上常备驱邪符,防止鬼怪们骚扰,后来人长大了一些,阳气渐强,他便卸掉了身上的驱邪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随身携带了。   但自数月前误入阴阳路后,他又重新拾回了随身带着符篆的习惯。这次来天荒,他身上更是塞了比之前多几倍的驱邪符,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阳气减弱,必要时要借用更多的外力来保命。   大概因为是光线太过强烈,地上那些红色的眼珠见光死一样极快地缩回到土壤里,原本对韩拾一势在必得的攻击性一下子荡然无存。   四张燃烧的符篆从高空中俯冲下来,回到了韩拾一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保护在圈内。   被驱邪符的火光照了一遍后,那些长着头发的眼珠子暂时安分了,没再出来冒头。   那些如此怪异的眼珠子到底怎么回事?   韩拾一心里发毛,忍着恶心感往回走,试图找出血色沼泽的出口。   可是还不行……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   感谢不弃!一定尽快恢复状态!对不起啊啊啊啊…… 第100章 天荒遗址8   夜色笼罩的森林中,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风吹来时,树叶会随风的方向摆动,但是却听不到任何风声。人走动时,踏在疏松的泥土上,踩在干瘪的枯枝上,也没有任何声音。   这对于能听见万物之声的银沥来说,无比的不寻常,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自从和韩拾一他们走散后,他已经在这片森林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四处安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要不是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都要怀疑自己失聪了。   “这片区域,怎么都走不出去。”银沥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了好久,其实一直在同一片区域,根本没离开过。   像极了凡人遭遇的鬼打墙。   只是,普天之下又有几只鬼敢给他设墙?别说鬼,哪怕是神界的神尊,也不一定能将他困住。   但他又确确实实被困在这里了,如同走进了千篇一律的迷宫,无论往前走多久,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这里没有阴气,困住他的人用的是神明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避世阁的藏书室里看过一本关于“困术”结界的书,当中就有介绍过类似今天他遇到的这种“鬼打墙”的困术。   只是他当时年纪尚小,根本不打算修习这种冷门又不堪大用的结界法术,草草翻完便将书丢到一旁了,并不清楚这种困术如何建立,又该如何破解。   “真该多读点书。”银沥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鼻梁。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原以为天荒遗址会危险重重,他在这里面待了这么久,却没遇到一丁半点的邪祟鬼魅侵袭。   天荒当年灭国之战残留的阴气不可能一丝不剩那么干净的。他抬头望向天上那一轮自始自终都在他头顶上空的弯月,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原来,是要拖住我啊。”   “你到底是谁?将我引来这到底有何居心?”   银沥抬手竖起两指念诀,悬挂在耳垂下方的软针银饰立刻荡漾了起来,随后一阵狂风平地升起,软针从他发丝间飞出,瞬间化成了孤绝双刺,互相纠缠着朝天空的月亮一冲而上。   砰砰砰——金属撞击硬物的声音响起,漆黑的夜空中顿时火花四溅,结界的痕迹终于被撞出了形状,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裂开的部分以极快的速度修复。孤绝的攻击加快,结界的愈合速度也变得更快,就像是——这结界吸收了孤绝的攻击,转化成了它的修复能力。   剧烈的撞击非但没有将那个假月亮撞下来,反而使得结界变得更加坚固了。   “孤绝,收!”银沥合掌收回孤绝,环顾四周时,眼眸在夜色中深邃得如同一口古井。   破不了这个结果,对于自小便天资聪颖的银沥上神来说难免有些打击。   能造成这种品级结界的人,在神界必定是数一数二之人,可他从未听说有哪个上神精于修炼结界的,不可能是巫沉,更不可能是弥胥。   就算是后起之秀,他也从未听说有这等法力的人。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日渐凋零的神界中,有人一直在隐藏自己。   ·   一阵凉风刮过,树叶簌簌地往下落。   几片落叶不知轻重地砸在了钱坤的脸上,他赶紧从脸上扒拉下来,兴奋地冲面前之人喊道:“小韩啊!我可算找着你了!你都不知道,这里全都是骨头……怪渗人的。”说完,钱坤连连拿手肘挡住自己的余光视线,根本不敢让目光沾上一点脏东西。   “哦,是吗?”前方的韩拾一,木讷地应了一声。   “是啊!这里太可怕了,我们赶紧回家吧?我这辈子都不想探险了呜呜呜!”钱坤连滚带爬地走上前来拉住韩拾一的手,死都不肯松开,“你快快拿几张符出来驱驱邪,我感觉这里邪门得很!”   “哦,是吗?”韩拾一机械般答道。   “是啊!你不知道,我刚才都遇到了什么!满地都是骨头满地都是!别提多可怕了,换成别的胆小鬼可能早就被吓死了!得亏是我啊,我胆子大!”钱坤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胸膛,仿佛对没被吓死的自己颇为自豪。   “哦,是吗?”又是语气都不变一下的回答。   “是啊……喂,你都是吗是吗多少遍了,能不能换句话啊……”韩拾一这种敷衍的态度终于激起钱坤的疑惑,他心脏猛地一沉,总算在韩拾一的异常中察觉到一丝不妙。   钱坤忽然站立原地,不再跟着韩拾一前进:“你……你是……”   “我……我是……”机械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时韩拾一转过身来,双目定定地注视着没有跟着他前进的钱坤。   “你……你不是韩拾一!”   “我是韩拾一……我是韩拾一……”   “不……你不是……你是谁?”钱坤戒备地往后倒退,一个不小心,再次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对面的韩拾一同手同脚,僵硬地朝他走来。钱坤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韩拾一眼睛根本就没有焦点,四肢僵硬得像是一具木偶,毫无意识一样活动着脚部关节朝他逼近。   “你别过来啊!”钱坤拿起手电冲面前的“假人”一照,光源直接覆盖他整张脸,紧接着“咚”的一声,“韩拾一”的人头如同一个圆球滚落在地。   钱坤瞳孔扩张,尖叫声瞬间蹦出喉咙:“啊啊啊啊——鬼啊——”   地上韩拾一的脑袋,眼珠忽然转动了一下,化成了一滩黑浊的污水,渗入了土地。   “救命啊——有鬼啊——”钱坤持续输出自己的恐惧,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不敢挪动半步了,一屁股坐紧原地,拿着手电往自己四周打光,看来刚才那个假人掉头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他叫得声嘶力竭,十分凄厉。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这里有鬼啊——”   没过多久,一道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或许是处于惊恐之中,自己的第六感莫名地敏感了许多,他一听这脚步声,瞬间脊背一凉。   再回头一看,他不知该是喜是忧。   “韩……韩拾一?”   第二个韩拾一出现在他面前,这次的韩拾一眼中有了光泽,看上去跟原先那个相比真了不少。   钱坤颤颤巍巍问:“你……是真是假?”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处于血色沼泽的真正的韩拾一,对此一无所知。   无数只眼珠子正盯着他,仿佛已经将他的肉身看得千疮百孔。   “只要成为他的眼珠,我就可以寄生在他的身上!”   “快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吃了!”   “这具身体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   “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一滴汗珠在韩拾一额角滑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眼珠全都凶化了?   来不及好奇,身上的符篆不能再在这里消耗了,当下还是保命要紧。   趁这些被埋在土里的眼珠争吵,他立即起身往外跑,速度之快甚至带起地上无数泥泞。   不远处,一只眼珠盯着韩拾一逃跑的方向:“呵呵,你逃不出去的。”   --------------------   今天更两章,努力捋剧情中! 第101章 天荒遗址9   ·   千里之外,一个静谧的墓园里,几片落叶无声落在一块无字碑上。忽然间,那块无字碑悄无声息地裂开了,裂缝中猛地闪出一道白光,下一秒,一位身穿黑衣的高挑男子伫立在墓碑前。   “轰隆”一声巨响,天降惊雷。   黑色的斗篷下,一张半人半鬼的脸骤然一白,如同恶鬼降临,煞人得很。   可是细看会发现,只有那半张像是被火烧伤的脸是真的吓人,而另一边的面容却温和平静,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感觉。   很难想象原本一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但他自己对外在的皮囊倒是不甚在意。不过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平日里除了出去收魂,便只待在自己小小的死神墓穴里,极少出去见人。   当初神尊夜浮光神魂俱灭,银沥上神一把火烧了神墓,他当初奉命前去灭火,这半张脸便是被神墓的大火灼伤的。   说来也奇怪,本来银沥放的火不过是普通的神火,完全可以用仙法扑灭,但这场火却出奇地越烧越旺盛,足足烧了十天十夜,才被神官们联手扑灭。   也是由于这场大火,神界折伤惨重,许多神官借机隐退,有些不服新上任的神尊弥胥君的神官,理所当然被当成银沥的共犯,贬为了死神,只能游走于冥界与人间,没有神尊的赦令,不允许再踏足神界。   相宁便是那其中一员。   其实他并不是对新上任的神尊不服,而是他觉得事情太蹊跷了,从得知夜浮光神魂俱灭,到银沥火烧神墓,再到神墓被毁……这些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而弥胥君又在这时急于上位,其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   相宁当时只是提出理应先查明真相,再对银沥上神施罚,便被当成了夜浮光一派,被贬为了死神。   当年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相宁至今没能忘却。   当时威严的神界大殿上,数百位神明安坐席上,用一种审判的目光看向跪在殿中的银沥。   往日风光无限的银沥上神颓然跪在地上,他还沉浸在失去夜浮光的悲痛之中,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数百位神仙对他指指点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站在边角处的相宁当时只能看见银沥的背影,他惊讶于传闻中法力无边的银沥上神竟如此消瘦,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能翻天覆地的样子。   殿上众神对该如何惩罚银沥各抒己见,甚至展开了一场小小的辩论,有的说银沥上神应该学他师父夜浮光一样自毁神骨,散尽法力分到各路神仙那里去,弥补受损的修为;有的说应该让银沥上神将学法的本领倾囊相授再自行了断;有的说要让银沥去地府干脏活累活,或者是让他下凡转世历劫的……总之神仙们什么想法都有,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银沥求情的。   不过相宁倒是看出来了,神仙们对银沥又恨又怕,怕他再次发疯把神界一锅端了,所以当他们有了一点点话语权的时候,都在想方设法打压那个傲视一切的银沥上神。   但相宁猜那位跪在神殿中央的上神,肯定是一句都听不进去的。   因为他如同一具尸体般,跪了差不多十天都毫无反应。   有那么一刻,相宁觉得他跪的不是现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跪他刚刚魂灭的师父。   审判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时,终于有个叫药风的上神站了出来,提议让银沥戴上缚神锁,打入无妄海。   弥胥君眼中闪过一丝窃喜:“无妄海?那个不知住了多少上古神兽的地方?”   药风说:“正是,传闻归于虚无的上古神兽都藏身在了无妄海,就给银沥上神套上缚神锁,送去无妄海受罚吧,如果死不了便是他命大,如果死了便是他的命。”   弥胥君一拍大腿:“好!”、   底下响起哄堂的掌声,听到这个提议,他们感觉自己总算出了一口气。   银沥也是在这个时候醒了,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众神的施压不得已而为之,他在数百位神仙猜忌、仇视、敌对、怜惜、憎恶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说:“来吧。”   他自愿戴上缚神锁。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弥胥君只会给他双手套上一对缚神锁,谁料当他手上的镣铐刚戴上手腕,他的双脚也被缚神锁套住了。   那一刻,神殿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普通的罪神都是一道、两道缚神锁,而银沥身上戴了四道,这是完全不把银沥的命当命啊!   但沉默只是短短一瞬,很快那些神仙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大摆宴会去了,只当刚才那一幕是错觉,再也没有人提起。   自那之后,银沥便在无妄海待了将近八百年,他在所有神明都快忘记他的时候,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再次遇到银沥,便是上次收魂的时候了,银沥上神竟然和一位长得和夜浮光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站在一起。   自那次再遇银沥后,相宁便相信世事难料,一切皆有转机。   相宁伫立在阴气旺盛的墓园里,凉风拂动他的衣角。他怀中抱着一本无字的古书,其中的某一页正在闪烁着微弱光芒。   不久前他打开过这本生死簿,上面闪烁的名字他非常熟悉:“韩拾一,又是你。”   相宁双手捏决,一个瞬间移动的阵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着阵法指向的目的地,眼中闪烁着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神色:“他们居然在天荒?这次,韩拾一还能死里逃生吗?”   ·   “救命啊……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钱坤对着空气胡乱挥霍双手,他双眼哭得红肿发烫,恨不得把自己哭瞎了,都不愿再看见面前的景象。   “第十次了……第十次了……韩拾一你已经在我面前死了十次……你到底是死是活?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显然,被银沥洗去过往恐怖记忆的他,这次完全是新手上路,被天荒这里面的异象吓破了胆!要说是别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他跟前造次的话他可能不至于如此崩溃,但面前这个一次次在他面前以各种诡异方式死去的“人”,却是顶着他发小韩拾一的皮。   本来他出发前就因为担心韩拾一而心慌得紧,现在“韩拾一”还一次次在他面前掉头掉胳膊的,他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钱坤又摸了一把眼泪,他似乎是被“韩拾一”追得退无可退,身体蜷缩在荆棘丛生的草窝里,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哎哟”,一抬手,手臂上又被划拉开一道血痕,或许是痛感唤醒了他一丝神智,他的目光顺着地上那双熟悉的鞋子缓缓往上移,盯着面前那个刚掉完头又长出新头的“韩拾一”。   只见“韩拾一”头一歪,发出一声关节断裂的“咔嚓”声。   钱坤瞪大眼睛,先是恐惧,紧接着变成了愤怒,他从地上弹起来,浑然不顾被荆棘刺伤的痛感,他几乎是指着“韩拾一”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妈的!除了吓唬我你还能做什么?!我躺在这里那么久了也不见你能伤我分毫!只会吓唬人!靠!”   说完,钱坤脑门上涌现出一个“勇”字,他抬起拳头就往那假人脸上猛地挥去,“一定是假的!什么东西也敢COS我兄弟!”   “嘶啦”一声,假韩拾一颈脖处的皮肤裂开好大一道口子,紧接着他的头颅又像一只皮球般,从脖子上断掉,滚了下来。   好死不死,这回偏偏滚到了钱坤手上,他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样,不敢接住又不敢扔下,咿咿呀呀鬼叫了好一阵。   “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韩拾一对不起不是我的错啊啊啊!救命啊你的头啊啊啊!”钱坤忽然听到身后来了脚步声,吓得手上一松,“韩拾一”的头颅咕咚一下滚落到了地上。   “头……掉……掉了……”   没有什么比自己好兄弟的头颅从自己手中滚落更加渗人的事了!   “救命啊我不行了……”刚才只持续了几秒钟的硬气此刻已不复存在,他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痛恨自己几个小时前为什么要跟韩拾一和银沥来这种阴间地方,他完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的同伴。   “完了完了完了……我是不是真的出不去了……妈妈啊……”   正在钱坤眼中彻底失去了光,感觉自己要被吓死在这片鬼树林里了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喊什么?”   是人声!钱坤如获救星般欣然抬头,却对上一张半人半鬼的脸!   “鬼——啊——”   相宁:……   “是人皮果。”相宁向地上“韩拾一”的头颅和身体施法,那副身体和头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缩成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随后他一挥手,那两张人皮便滚成了一颗小果实,落到了地上。   “啊——”钱坤看完整个过程,疯了似的尖叫了一声。   相宁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从地上拾起那人皮果那给他看:“这东西叫人皮果,能化成路人内心想的人的模样,哄骗人命。许是你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它,那时你心里又正在想找韩拾一,他便化作韩拾一的模样引你入坑。”   钱坤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好歹毒好恶心的玩意儿……”   “你……你是谁?”钱坤还没忘记面前这个男人恐怖的半张脸,他被吓退了几步,闭着眼睛晃着手电,他的想法无比天真,试图用强光将人逼退。   可任谁都能想到,能够在这种鬼地方突然闪现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离我远点!我我我……我不怕死哦我告诉你!我不怕死!你少来吓唬我!”钱坤虚张声势,“我可是社会主接班人!我虽不是党员,毛概马哲也挂过科……但是我心中有党!建国之后不能成妖!我大中华泱泱大国绝对容不下你们这种妖孽鬼怪作妖!我我……我还会背核心价值观!”   “钱坤?”相宁抬手挡了挡手电光,疑惑地看向他:“我是相宁,你忘了,我们之前在阴阳路上见过的。”   然而钱坤根本不敢看他:“什么……什么阴阳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去阴阳路这种地方!都是假的这都是幻觉,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你当真不记得了?韩拾一爷爷的阴阳路,孤儿院,韩拾一,还有银沥,你们在里面经历的一切……”   “你这鬼怪少在这胡说八道!我不认识你!也没去过什么阴阳路!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要过来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相宁波澜不惊地盯着钱坤。   钱坤显然底气不足:“我就……总之你别过来!”   “你别动!”相宁话音刚落,便朝钱坤的额心劈出一掌,放下手时,一个小小的冒着白光的法印正在钱坤眉宇中间闪烁。   手电筒从钱坤手中滑落,在地上打出一道刺目的光线。顿时,一阵剧烈的痛感从眉心蔓延到钱坤的整个后脑,他双手捂着脑袋,感到恶心目眩:“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话还没说完,他便“扑通”一下倒在相宁跟前。   “帮你找回记忆罢了。”相宁蹲了下来,伸出双指在钱坤额头的法印上轻抹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白色光晕从钱坤眉心延伸出来,很快便渗透进他的皮肤里,“果然是银沥封印了你的记忆。不对,银沥上神为什么这么做呢?你这样的凡人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还是说,他想隐瞒什么……”   在整件事中,银沥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相宁难得地皱起了眉头,被灼伤的半张脸显得更加狰狞了。   --------------------   上半部很快就完了,很快就写到本文重大转折了!我要加油! 第102章 天荒遗址10   ·   另一处丛林深处,韩拾一好不容易躲掉了鬼眼珠的追踪,正靠在一棵树下喘息。身上的符篆已经不多了,一直逃命也不是办法。   为什么此地的死去的怨灵都将怨气续存在眼珠子上?他目前尚未搞明白,这些眼珠的主人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的身体去了哪里?   韩拾一不禁想起镇魂塔中身首异处的无头将军,死后的魂魄的形体都不全,必定是死时尸骨无存——   看来当年天荒古国确实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韩拾一不敢细想,从口袋中抽出一张黄符折叠了几下,一只纸鹤便躺在他的手心。随后他咬破手指,在纸鹤头部点上一滴浅浅的红色,纸鹤的翅膀拍打了几下,瞬间变成了一只白鹤,盘旋在韩拾一头顶。   数月前,他造出的纸鬼还是纸质模样,形状粗糙,动作机械,如同一个纸模型。而现如今,经过点血的纸鬼已能变出动物的模样,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在法术失效之前,纸鬼看上去与真正的动物并无二致。   韩拾一目光微动,轻声念诀:“纸鬼听令,速去……速去找银沥哥!”   “帮我……帮我给他带一句话……”韩拾一忽然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又看清面前的白鹤。   他一想起银沥,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只是此刻他非常虚弱,笑容看上去有些牵强,“帮我告诉他……”   “我……”   黑暗中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密不见缝的树林立刻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说完了。   纸鬼像是听懂了命令一样,发出一声悠长的鹤鸣,随后它振翅而起,在韩拾一的头顶盘旋一周,翩然离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一定要飞出这片结界。”   眼下韩拾一已经无计可施了,他躺在树下,心中七上八下的,实在没多少把握。   他在明敌在暗,事已至此,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被人有预谋地引到天荒的。而韩拾一也看清了对方的真正目的,分散他们三人的原因并非是将他们逐一击破,仅仅只是针对他一人罢了。   钱坤只是一介凡人,对付他毫无意义。而银沥法力强大,估计整个神界就没几个人敢与之一战的,他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能找到韩拾一,八成是被人施了什么法术,受困在某处出不来。   “银沥哥要是能来,肯定会来的……”韩拾一脸上浮起一片愁色,“希望他平安……”   月亮依然高悬在夜空中,根本判断不了时间过了多久,韩拾一的身体开始一阵一阵地感到寒冷、疲惫、无力,慢慢地,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揉搓了好几次眼睛才能看清面前的景象。   难道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不行!”   韩拾一试图运法将体内的红色咒文逼出来护体,他抬手结印,默念口诀,身体却没有一点反应——别说红色咒文,就连金色的天书咒都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捏拳又放开,捏拳又放开,他好像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更无法集中精神:“为什么……难道我体内的天书咒封印失效了?”   为了甩掉那些粘人的眼珠子,他一路逃亡,确实会消耗掉很多力气,但也不至于用力的时候,掌心一点血色都看不见啊?   他静静坐在树下,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由快变慢……   于是他凝神静气,努力了数次终于进入到寂静如死的魂识空间里。   一片漆黑的魂识空间,跟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唯一不同的是,之前被枷锁捆绑在这的夜浮光,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夜浮光呢?不是说要占用这副肉身吗?怎么不见了?   “夜浮光!你在哪?快给我死出来!”韩拾一在魂识空间中仓惶寻找,“你再不出来,咱俩就一起死在这了!我要是死了,这副身体你也别想占用!外面多得是想住进我身体的怪物!”   “赶紧给我滚出来!”韩拾一怒气冲天,他对夜浮光向来没有恭敬可言,再说危机当前,原本要占用他肉身的夜浮光此刻不想办法保护肉身却藏了起来,他就更来气了。   “夜浮光!赶紧滚出来!我死了你也没有好处!”   他记得夜浮光说过,只有他死了,他才能占用他的身体,现在他还没死,也就说明夜浮光绝对还在他体内。   但现在夜浮光不在他的魂识里,只能说明他已经挣脱了韩拾一以血为印的禁锢,有了自己的魂识……   忽然额心一凉,韩拾一被拉回了现实。   他睁开眼,一滴粘稠的液体正正滴落到额上,“你小子,阳寿即将耗尽啦哈哈哈哈哈!”   韩拾一闻声猛地抬头,几十只眼珠子正黏附在头顶的树杈上,一簇簇的像是几堆黑白相间的虫卵,眼珠中央乌漆的瞳孔正死死瞄着他,对他虎视眈眈!   他想站起来逃跑,不料双腿发软,还没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只能坐在树下任由这群吃人的眼球如同看猎物般盯着自己。   “你说我的阳寿将尽?何出此言?”韩拾一打算随便说点什么,拖延时间。   “哼!”其中一双眼珠子动了动,用充满怒气的目光盯着他:“你当天荒是什么地方?这里聚集了数万年阴气怨灵,你本就阳气不足,还在这里消耗了如此多法力,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韩拾一诧异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其中一个老者的声音插嘴道:“你想说天书咒封印?那是烙在你魂体里的东西,顶多在你死的时候护你魂魄不散,还能继续投胎转世,如今你阳寿将尽,这副身体根本留不住你的魂,再挣扎也于事无补……你大限将至啊哈哈哈哈!”   年轻女人的声音说道:“就是啊就是啊,到底谁将你带来天荒的?那人也不想想,仅仅是进到这里,你的阳寿就会无声无息地被此处的阴气吸干哈哈哈哈!”   “要我说,带你来这儿的人就是没安好心,看吧,这么久也没人来找你,没准就是来害你的啊哈哈哈!”   “年轻人,死后你的身体就让给我吧,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换成我的,哪怕我用上一天,也算废物利用不是?”   “可别,他这副身体是我的!”   “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我先享受……”   ……   男女老少的眼珠子们,在韩拾一头顶七嘴八舌争吵着谁先利用他死后的肉身,唾沫星子乱飞,差点就要在树上打起来。   眼下韩拾一已经虚弱得不行了,根本无力反抗。听了这群眼珠子的话,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谁都拿他这副身体当成宝贝唐僧肉,谁见了都要来抢夺、占用、尝一口。   可唯独他自己一点儿也不爱惜,他把自己的肉身弄得伤痕累累,一次次伤害它,银沥一次次修复它,他又一次次伤害它……他觉得自己活该,终究是要被这副肉身抛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韩拾一忽地笑出了声音,这笑声如痴如狂,在密林中乘风散去。   那些叽叽喳喳的眼珠子们听了这笑声,也停止了争吵,它们觉得韩拾一一定是疯了。原本来势汹汹的准备掠夺韩拾一身体的眼珠子大军,此刻竟也变得迟疑不定,不敢往前涌去。   “这臭小子在笑什么?”   “不知道啊,莫不是疯了吧?”   韩拾一仰头大笑,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他咬牙切齿地冲那群眼珠子喊道:“你们不是要我这副肉身吗?来啊!全都冲我来啊!”   “我要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体内那位更胜一筹!有本事全都来吧!”   “什么?竟然小看我们天荒国人!”   “别跟他废话!全都给我上!”领头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充满杀气,只见他一声令下,原本茂密的树林响起一阵诡异的窸窣声!   随后,大批大批数不清的、成千上万的眼珠子稀稀拉拉地从天而降,准确地说是从那黑不见缝的树叶上跳跃下来!   刹那间,无数的眼珠子都冲着韩拾一的身体涌去,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咬、吞噬得白骨都不剩……   “啊——啊——啊——”   几声痛不欲生的叫喊声,很快就被那些如虫蛹般密麻的眼珠子掩盖了……   --------------------   预告一下,这一卷的后半部分是本文的一个重要分水岭,两位主角会有很大的变化,还有就是后面我们小韩会切黑号再上线。后面有点虐,先打个预防针! 第103章 天荒遗址11   ·   强烈的失重感突然袭来,韩拾一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朝他的眼珠子刺下来,他浑身一惊,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不就是穿魂吗!   显然,这次他是被迫穿魂,穿到了不知哪颗埋着怨气的眼珠子里。   “给我把这些人的眼珠子全都剐出来!”   还未等韩拾一反应,一道盛气凌人的女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这女人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相处,但是这把声音说起话来倒是悦耳动听,颇能蛊惑人心。   “国师大人,休怪我无情,既然让您瞧见了我换鳞,那您这小命便也不能留了,还有你身后这些人,统、统、都、得、死。”   那位被称为“国师”的男人,正是韩拾一穿魂的这副身体。   女人背对着国师,从赤裸光滑的背部搂起薄纱般的衣裳,韩拾一定眼细看,那衣裳的花斑,像极了某种动物蜕下的皮。   是蛇。   国师悲愤交加,可是韩拾一能感觉到,他并不是担忧自己性命不保,而是为即将走向灭亡国家而悲怆。他抬起双手,仰天大呼:“天荒的国主就是被你这蛇妖魅惑了啊!妖邪祸国!天荒大难将至!大难将至!天荒国不久矣!国不久矣啊!”   女人转过脸来,吐出长长的蛇信子舔了几下那十分漂亮的指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莫要拿我与那些低贱的妖物相提并论!”   “谁让你们这些愚蠢又卑贱的凡人非要与神明对抗呢?别以为你们拥有天荒咒术便能世代平安。咒术这些东西,对于天上那些神仙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得除以后快啊。”蛇妖眼珠子一转,笑道:“罢了,既然你要死,我便让你死得明白些,我乃九天之上的神兽,奉天上神尊之命下凡将你们这群不识好歹的天荒人灭族,所以你们早死晚死都一样,很快,神兵便会降临天荒,届时你们天荒将会被夷为平地,懂了吗?”   神尊?是夜浮光?不对,不是他,银沥说过,当年天荒出事的时候,夜浮光在外游历,对此毫不知情。   韩拾一想起银沥跟他说过,天荒之所以灭国,是因为神界一直对天荒一族的咒术无比忌惮,特意用斩妖除魔的由头发动降神大战,将天荒族人赶尽杀绝。   没想到他穿魂回到了天荒灭国前夕,想必面前这个蛇妖,就是神界放出来的一枚钩子了。   没想到这些神仙背后搞小动作,竟还要让夜浮光背锅。   韩拾一想说夜浮光活该,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冤枉。   “动手啊!把这群人眼珠子剐下来埋地里!看见我换鳞的人都得剐目分尸!”   “敢问王妃,分……分完的尸块如何处理?”一奴才低头颔首小心翼翼问道。   “尸块就扔去山谷里喂我的灵蛇吧,这些灵蛇日后是要给我们神尊大人修炼用的,也算是你们的福分。害怕了吧国师?不用怕,不过是断了你们的轮回路而已,提前告诉你吧,你们天荒要灭族了,以后都不会有后人了……哈哈哈哈!”   “你们最害怕什么,就让你们经历什么,死后的怨气全都会成为未来神尊大人的养分……”   她语气轻飘飘的,将草菅人命说得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寻常简单,“天神很快就要降临天荒了,你们动作快点,莫要脏污了我们神尊大人的眼。”   “是!”领头的奴仆吆喝着一群手下:“赶紧的,按王妃的吩咐,把他们眼睛挖出来!吵吵吵,吵死了!再把嘴巴给封上!”   “哈哈哈……”蛇妖挥袖扬长而去。   下一秒,尖锐的刀刃刺入眼中,韩拾一的视线瞬间被鲜红的血迹喷溅了满屏。   ·   轰——   韩拾一脑海中划过一阵巨响,那不是从听觉上传来的,而是从他魂识深处传来的,伴随着巨响消散的还有原先一直咿咿呀呀争吵不停的鬼眼珠们的声音。   待这些声音完全消失后,大量的白光如潮水般向他袭来,驱赶走他周身的黑暗,光线太过强烈,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但那根本是徒劳。   “你看到了什么?”虚弱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那是夜浮光的声音。   韩拾一这才睁开眼,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从白光中走出,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在鹿城的最后,夜浮光也是这样披星戴月地走进白光中。   他蓦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也说不清到底在何处见过。   “你没死啊?看来……那些鬼眼你都搞定了,不愧是神尊,哪怕只剩下那么一抹破碎的神魂,也能起死回生,佩服佩服。”此刻他能感觉到从夜浮光身上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的压迫感。   “双魂一体,一魂衰一魂盛。”夜浮光走到韩拾一跟前,两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对视着。   “弱肉强食的道理我懂,看得出来,你很高兴。”韩拾一冷笑。   “我说过,我的精魂已不由我控制,它想要占用的你的肉身,自然会护住肉身的周全。眼下你的魂体即将脱离,我,无法帮你……”   韩拾一一直觉得夜浮光这人爱说些冠冕堂皇的虚言,他便不遗余力地阴阳怪气回去:“是是是,也就是说,你马上就能彻底拥有我这副身体了?恭喜你啊夜浮光,耗时八百多年为自己培养一具全新的肉身,这招真是绝了,天底下没几人能够做到,也就你了吧。”   夜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继续追问:“我问你方才穿魂看见了什么?”   “想知道?不告诉你。”韩拾一觉得自己与夜浮光没什么好聊的,他们还没熟悉到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谈天的程度:“你这么有本事,自己问去,问那些死去的天荒族人啊!”   夜浮光目光沉稳,他并没有被他激怒,反而用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起另一件事:“方才我的神魂破体消灭了扑向你的鬼魂,以至于你魂体最后一道封印解除,阳寿耗尽。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面了,有些话不管你愿不愿听,我都要告知与你。”   “你魂体内仍旧留有时闻雪的一抹魂气,此魂气可护你魂魄不散,顺利进入轮回。你历经百世好不容易重修回人道,莫要留恋此生种种,安心去吧。   “此番投胎,你将断前生忘前缘,平平安安安稳度过下一世。”   “哈哈哈哈……放你狗屁!”听完夜浮光如此诚恳的叮嘱,韩拾一觉得甚是好笑,差点把眼泪都笑掉了。   夜浮光脸色不改地盯着韩拾一,他没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神尊大人?你杀了我,还要当和尚来给我超度是吧?请你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些愚忠的追随者一样爱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的!”由于太过激动,韩拾一魂体不由得痉挛起来,就连说话都带着颤音:“你说,你哪一点值得他喜欢!哪一点值得他为你牺牲那么多!”   “夜浮光你少在那装出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什么都懂的模样,实际上你最冷血,最无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你配不上他!配不上他为你付出那么多!”   韩拾一死死盯着夜浮光,他感觉自己的魂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被人随便吹一口气就能飘散。他抬起手看了一眼,魂体已经近乎透明。   他要死了……   不……不可能!   韩拾一用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声音,字字咬牙切齿:“你想让我转世投胎将前尘往事全都忘却吗?”   “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不可能!”   “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他的声音已经很弱很弱了,若不是夜浮光近在咫尺,声音可能根本就传不到夜浮光的耳中。   这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吗?韩拾一有一瞬错愕,他不敢相信,都说人死之前能看到走马灯的画面,回放他匆匆走过的一生,可他眼前怎么什么都没有?   韩拾一怎也没想到,他这一生的最后时间竟然是在杀死自己的仇人面前声嘶力竭,他还没等到他相见的那个人。   银沥还没来。   银沥怎么还没来?   银沥始终都没来……   不该是这样的……   “你没时间了。”   “不!”   “不——”   “不……”   不该是这样的……   韩拾一不息的呐喊和脆弱的魂体一起,渐渐消失在魂识空间里,陷入漫长的混沌之中。   良久,夜浮光合上双目,他脑海中浮现出五万多年前与此刻相似的一幕——   鲜血染红的城墙上,同样有个倔强的孩子,冲着他竭斯底里。 第104章 洗灵阵1   ·   铃铃铃——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数枚被红线串联的铜钱剧烈地颤动起来,它们彼此交错汇聚,全都往同一个方向簇拥过去。   “这么大动静,怎么回事?”巫沉指着阵中的铜钱集中的一点,那个方位,不正是韩拾一所在的位置吗?   穿着拖地黑袍的守墓人从洞中走出,他看向铜钱汇聚的方位,用意料之中的语气说道:“出结果了。”   巫沉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什么结果?韩拾一真的死了?”   “韩拾一阳寿已尽。”守墓人喟叹一声,不知是不是巫沉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声叹息,带着掩不住的愧疚。   但不容巫沉细想,守墓人继续用他那不阴不阳的沙哑声线开口道:“阵眼马上要开了,走吧,去迎接我们的神尊大人。”   巫沉一笑:“好。”   ·   轰隆——   银沥不知道用孤绝冲击了多少次,这固若金汤的旷术结界终于裂开了一道裂痕。   但显然这裂痕不是孤绝造成的,而是结界主动破开的,银沥收回孤绝,那结界立即在银沥面前土崩瓦解,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怎么回事?”像是某个任务完成,使得这道结界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于是不再需要困住银沥了。   正是疑惑的时刻,银沥的心脏如同被巨兽的铁爪猛地抓剐了一下,他还未往前走出一步,便痛得倒在地上。   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感实在太狠了,利刃一样在他心脏处肆意穿插,他下意识用手捂住心口,痛不欲生地喘着粗气。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无形中伤到他?   他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强烈的不安感汹涌澎湃地向他袭来,他看向自己右手手腕的神契,上面那一圈红色的线条几度明灭,忽亮忽暗,看得人焦灼万分。   “到底是为什么……”他盯着神契,不敢往深处细想。   但是没过多久,那条红线如同最后的挣扎般剧烈闪烁了几下,便在银沥眼中彻底化为了乌有!   他的手腕干净如初,那根困扰他多时的象征神契的红线,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真正的消失了。   “神契……神契没了?”   银沥有一瞬的失神,神契竟然就这样消失了?   神契建立说明他和韩拾一达成了某种契约,神契失效只有两种可能:一、契约完成,神契不再存在;二、许下神契的人死去,与此同时,神明将遭到反噬。   他深吸一口气,连瞳孔都紧缩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他几近疯狂地摇了摇头,开始自言自语,试图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己:“韩拾一不可能有事的……”   “韩拾一……韩拾一!”   无论如何,他必须马上找到韩拾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拾一你在哪!快告诉我你没事!”活了五万多年的银沥上神此刻声音颤抖,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有多么彷徨与慌乱。   “进来天荒不到三个时辰,韩拾一不可能有事的……”   “天还没亮,对,这么短时间,绝不可能……”   血气涌上喉咙,银沥猛地淬出一口鲜血,他一手支着孤绝跪在地上,还未站起来,又一口鲜血从唇齿中喷出。   “我是中毒了,又或者是内!一定是我弄错了,不可能是神契反噬……不可能……”尽管他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崩坏,却依然不相信这是神契的反噬作用。   此刻,经过漫长的跋涉,被韩拾一造出的仙鹤纸鬼终于找到了银沥所在位置。   几声奋力的振翅声落地,纸鬼遵从主人的遗命飞到银沥跟前。   主人这次下的命令是传话,只要将话带到,纸鬼的使命便完成了。   只见纸鬼缓缓飞到银沥的肩膀上,鸟爪轻轻抓住了他浸透鲜血的衣裳。不知是不是仆随主人,纸鬼用洁白的羽毛蹭了蹭银沥沾满血的脸,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纸鬼……你还在,说明他没死,对吗?”银沥抚摸着纸鬼沾了血的羽毛,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纸鬼听懂了银沥的话,可它诚恳地摇摇头,张了张鸟嘴。   “我知道了,你是听令来传话的。”银沥露出一丝苦笑。   “把话留着,先别说。”银沥施法给纸鬼“续命”,随后他支撑着孤绝艰难地站起身,“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我要去见他,不管生死。   ·   “啊啊啊啊——头好痛,好痛……”   丢失的记忆如同蚂蚁钻洞一样爬回钱坤脑中,他抱着彷佛要裂开的头在地上打滚,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从痛感中找回一丝理智。   “我的天啊……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相宁翻开手中的生死簿,纸张上“韩拾一”三个大字格外醒目,此刻名字已经不再闪烁了,而是亮堂堂地拓印在上面,无论怎样刮擦也去不掉。   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成定局。相宁不由得觉得有些唏嘘,他与韩拾一不过一面之缘,那次算韩拾一命硬,生死薄当着他的面收回了名字。他原以为韩拾一会再次在他面前创造奇迹,但没想到,命再硬的人也不会一而再地拥有好运。   他在想,或许韩拾一早就死了,只是生死薄延迟了一点。世界上,没有人能彻底反抗命运。   “我……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大量丢失的记忆涌入钱坤脑海中,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这些记忆碎片。比方说他失去的是什么记忆,因为什么失去了记忆,又是谁抹除了他的记忆……他脑子不太好使,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但是死神相宁根本没时间跟他解释,他直接将人拎起就开始就地布阵:“韩拾一死了,快跟我走。”   “什么?!”钱坤觉得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明明韩拾一和自己一块儿进来的,前几个小时还在跟自己唠嗑,这人这么诅咒他莫不是跟韩拾一有仇吧?   “没开玩笑,是真的。”相宁将生死薄摊开递到钱坤跟前,“这是生死薄,上面的名字,看见了吗?”   “韩拾一……”钱坤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不是吧,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你搞错了?”   “生死薄指引我来这儿,难道这布满结界的天荒废墟还有第二个韩拾一吗?”   “不可能,韩拾一会那么多法术,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呢?他怎么可能比我早死啊?!”   相宁没有回话,任由钱坤死死抓着生死薄。   钱坤盯着那三个大字再三确认,随后他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久久不能动弹。   此时,某段记忆涌入钱坤的脑海,他恶狠狠地说:“是银沥!一定是银沥……是银沥害了他!”   相宁转过头,用很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你说什么?”   “我不仅去过孤儿院,还去过镇魂塔,最初就是在镇魂塔里碰到银沥的……我还记得,我还听到过银沥和另一个神仙的对话……啊……不行我的记忆还是有点散……”钱坤摇了摇头,“不对,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带韩拾一到这儿来就是银沥的主意,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自从银沥出现后,韩拾一就没遇到过好事,他简直就是来索命的!不对,他本来就是死神,他要害韩拾一啊……”   “此话不要乱说。”   “你不相信我?我可是没有半句假话!在孤儿院那次你也在,你都看到了,韩拾一的肉身当着我们的面燃烧殆尽,这还不算惨吗?”   “可是最后银沥上神用魂线将他救活了,你都忘了?”   “不!那都是银沥害的,他当着我们的面不得把人救回来吗?可能……可能那个时候银沥的目的还没达到,所以韩拾一不能死,但如今银沥目的达到了,韩拾一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他不需要韩拾一了,就弃之如敝履……”钱坤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银沥来到他们身边充满了阴谋,“对了,你也是死神,你要是站在银沥那一边你就别管我了!我自己去找韩拾一!”   “你……唉……”   相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钱坤这么想也不完全没道理,他不清楚事情原委也不能替他人辩解。但他直觉这些事情没有钱坤想象得那么复杂,或许也没有他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他轻叹一口气,“我们还是先找到韩拾一再说吧。”   “韩拾一……对,我们要找到他!马上去找他!”   这一刻,钱坤脑海中闪过太多事情,他只想着赶紧找到韩拾一,他还来不及悲伤。   两人踏入瞬移阵法之中,转瞬就消失在原地。   时间彷佛在此刻凝固了一样,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森林依然风声寂寂,有的人进来后再也没能活着离开。 第105章 洗灵阵2   ·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传说中盛极一时的天荒古国遗址里,那弯一直高悬不落的月亮终于开始移动了。   正常来说,旭日一旦东升,月亮必落西山。   但是此刻正悬挂在黑夜上空的弯月,它并没有往西方落下,而是如同被某些机关丝线牵动的皮影,突然就带着目的性往正东方向快速移动。   “日出东方,神尊重生,那小子挑了个好地方,也算死得其所了。”巫沉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早就迫不及待要和夜浮光见面了!他觉得去往阵眼这段距离无比遥远,等了八百多年,也不及现在这片刻长久。   “要快点,还有其他人也在路上。”守墓人说。   “哈哈哈哈!还能有谁?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吗?大局已定!韩拾一能成为神尊夜浮光的肉身,是他八百辈子积来的功德,就算银沥来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别忘了,阵眼刚刚打开,最终从洗灵阵走出来的是不是夜浮光还不一定。”面具之下,守墓人目光凝重,他与巫沉一样为了今天蓄谋已久,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好像有些不太确定,又或者说有些害怕,害怕面前触手可得的结果只是泡影。   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直到最后一刻。   “现在他阳寿耗尽,肉身只容得下夜浮光的神魂,不管银沥再如何努力挽救,洗灵阵的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巫沉字字坚硬,在他眼里,绝不允许出现第二种可能,“除非银沥要他师父给韩拾一陪葬,不过这绝不可能,我太了解银沥了,他这人表面决绝果断,实际上内心最是柔软,韩拾一死了,他顶多只会给他超度,不会拿夜浮光的命来开玩笑的。而且,夜浮光是他最敬佩的人,在他内心深处,可能比我们更想让夜浮光复活,只是他没法过自己那关,以及夜浮光教给他的那一套悲悯世人的虚无道理,才无法宣之于口罢了。”   “照你这么说,那银沥上神还得感激我们了?”   巫沉悻悻地开口道:“感激倒不会,不跟我们计较就已经不错了。”   守墓人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再搭话。   黑夜长持,月影随行。   正如守墓人所说,落入这片森林中的其他人,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那里不仅是守墓人和巫沉前往的阵眼中心。   还是相宁带着钱坤去向的收魂地点。   也是纸鬼背着银沥奔赴的韩拾一所在之地。   虽然他们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去,并且也是寻找同一个人,但是他们却各怀鬼胎,目的全然不同。   ·   由于从韩拾一体内释放出的神力过于浩大,那些前赴后继汹涌而来的鬼眼珠子全都瞬间爆破,像开花似的炸成了一滩滩血浆,将本就是沼泽的地方染成了鲜红色,一层新鲜的血浅浅地停在上层。   血色沼泽的中央,一棵岑天大树正枝繁叶茂地生长着,彷佛这些围成一圈的鲜血才是他的养分。   大树盘根的泥土,是唯一没被血浸染的高地。树下,一个通体苍白的少年正平静地躺在那,他身上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唯独那张脸干净得纤尘不染,如同睡着的白莲一样,圣洁得让人不敢靠近。   那是韩拾一死去的肉身。   不知怎的,大地忽然开始震颤起来,围着大树的这一圈平静无波的血色沼泽也开始泛起了涟漪,随着震动频率加快,这圈沼泽的血汤开始冒泡,逐渐沸腾了起来!   红色的法阵从沼泽底下升起,围绕着韩拾一快速旋转起来,渐渐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红色屏障,限制了他人的打扰。   仙鹤振翅的声音拍打了几下,银沥落地。他远远看见血色沼泽中韩拾一苍白的脸,不由得心头一紧。   “洗灵阵?”他想起齐遇给他看过的洗灵阵图腾,法阵底座的模样不尽相同,但结构却是相似的,“不对,不完全是,这是被人改造过的……”   “韩拾一!”他轻唤韩拾一的名字,试图从那一具没有任何血色的躯体中得到回应。   以前,不管韩拾一在哪里,只要银沥一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如影随形般很快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现在显然一切都是徒劳,他叫得再大声,韩拾一再也不会有回应。   “别喊了,韩拾一阳寿已尽。”相宁带着钱坤从一个蓝色瞬移阵法中出现,他拿着生死薄,恰好翻开到写着韩拾一名字那一页。   纵然看到死神相宁,还有生死薄上面的名字,银沥还是不愿相信:“一定还有办法的……”   他活了五万年,见过生死薄上太多人的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已变得淡然,但此刻,他怎也不愿面对这本册子。   “银沥,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钱坤的声音怒然传来,“韩拾一这么相信你,他一直真心待你,拿你当朋友,你拿他当什么?你从头到尾只想着利用他的命复活你的神尊!”   半空中,弯月被树荫遮挡过半。   守墓人拦住了巫沉:“且慢。”   “为什么不让我下去?”巫沉着急问道。   “不急,洗灵阵正在运作,他们现在鹬蚌相争,我们何不静观其变?”守墓人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银沥和相宁所在的方向。   “也好,银沥的法力深不可测,我看看他还有什么方法。”巫沉说罢,便坐回了石凳上,继续看下面这出好戏。   银沥略带茫然地看向钱坤,少顷说道:“……你恢复记忆了?”   “没错,你和另一个神仙那天说的话我全都想起来了!你为了抹除我的记忆,差点都要把我杀了,多歹毒的神仙啊!要不是相宁帮我恢复记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一辈子被你这个坏神仙蒙在鼓里!你嘴上说着不想害韩拾一,到头来还是将他带到这里害死他!你少装糊涂了!我今天就算是死,也必须把你的所作所为宣之于众!”钱坤平时胆子是小,但是真遇到事情了,也是有点骨气的。他在来这之前给自己壮了一公斤的胆,才敢指着银沥的鼻子说话。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银沥垂下眼眸,没再回头看他,也没回头看任何人。   他将身上能够护体的死神法衣一件件褪去,脱到仅剩一缕单衣,径直走进了血色沼泽之中。   “他……他这是干嘛?”钱坤指着银沥一去不回的背影,悻悻地问相宁。   “如果我猜得没错,眼前这巨大的阵法就是传说中天荒的洗灵阵,能够将魂体灵体剥离肉身。”相宁不禁赞叹,让韩拾一魂体脱离肉身,这确实是一个能够让神尊起死回生的好办法。   “所以呢?他什么意思啊!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死神的法衣能护体,同时也和这阵法相斥,要想进去必须先脱掉法衣,消除所有挂碍,直到全身无任何物件能够护身时才能跨入阵法中,同时,洗灵阵也不允许任何人使用法力,否则他将会被阵法挡在阵法之外,永远进不了阵眼。”相宁叹了口气,解释道,“韩拾一之死已成定局,只是现在他的魂体还困在那副身体里,需在神尊完全苏醒之前将韩拾一魂体剥离,否则他的魂体会被神尊的神魂挤碎,永不超生。   “我虽然作为此次引渡韩拾一亡魂的死神,却也没有为了他牺牲自己数万年法力的必要……或许银沥上神也想给韩拾一一个善终吧。”相宁的话很现实,他当死神只是为了当初单纯的自己赎罪罢了,等赎罪的时限一到,他自然能重新位列仙班,他没有银沥那么强,也没有银沥那么狠,自然也没必要为了这份临时工而拼命。   钱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相宁也有自己的立场。但是他想了想,对银沥的所作所为还是不吐不快:“把韩拾一带来这的不是他吗?为什么又在这里惺惺作态!”   银沥这么做,让钱坤觉得自己一个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根本就解不了气。   “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相宁朝森林四周看了看,他能感受到这里还有其他神仙的气息,却没法确认到底是谁,到底在哪。   不仅如此,就连维持整个天荒结界的力量都非常熟悉,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不,他是可以肯定这个人他见过。   这股神力乍看平平无奇,用来修炼其他术法不一定能发挥到作用,但修炼旷术便能将旷术结界发挥到顶尖水平。   只能说明一直守护天荒遗址的神仙,一直以一个不起眼的身份隐藏在诸神之中。   此人低调善于藏拙,极少施展法力抛头露面,必定不是上神中的一员。   那他到底是谁? 第106章 洗灵阵3   ·   鲜血的血浆正在沼泽中翻滚沸腾,银沥赤脚踏进沼泽的第一步时,皮肉就已经被这滚烫的血汤烫得皮开肉绽了,这片沼泽被高速运转的阵法包围,拥有异乎寻常的高温。   银沥真的没想到,他一直想找的洗灵阵,竟然恰好在韩拾一阳寿尽了时出现,像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不对,应该说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被人算计好的,他甚至认为此刻自己赤手空拳趟进这洗灵阵中,也是被人算计好的一环。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想那么多前因后果了,他现在只想走到韩拾一身边。   炽热的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这沸腾的血汤如同地狱之火,银沥每走一步,脚底都要被烫掉一层皮肉,流下的血液滴落到沼泽里,瞬间蒸发成一阵烟雾。   简直就像在受刑!   不过这对比起在无妄海底所受的刑罚来说还是小菜一叠,还不足以让他皱眉。   尽管肉体的痛感让他举步维艰,但此刻他内心却在庆幸自己及时来到了这里。   韩拾一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他的魂体脆弱,在洗灵阵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如果他不进来,韩拾一便再也没有机会投胎转世,永远只能留在这里了。   所幸银沥的金身不败,哪怕受再重的伤,魂线最后都能帮他修复如初。   所以这里只有他能进来,也只有他敢进来。   不管这是不是被人算计好的一环,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里确实是洗灵阵没错了。这法阵根本不需要他们去寻找,早就有人将阵眼挂在韩拾一身上。   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银沥越往前走,便越能感觉到属于夜浮光强大的魂气。   世间难得两全之法,银沥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真如钱坤所说,是他害了韩拾一……   曾经的他太骄傲,太高估自己了,原以为自己既能复活师父也能拯救韩拾一,但实际上,他谁都保不了。   他太游移不定,最终只会害了所有人。   而现在,已经有人替他做了选择。   他该恨那个在背后算计一切的人吗?   不,或许他本来就自私地想过用韩拾一的牺牲来复活夜浮光,那个背后之人只是让他更加认清自己罢了。   如今,他只有倾尽自己的力量,将对韩拾一伤害减少一些。   对啊,明明就是他害了韩拾一,加害者却还要惺惺作态扮好人,他这种人真是可恨之极……就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夜浮光的神魂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恢复中,他必须赶在师父彻底苏醒前,将韩拾一的灵魂带离那副身体。   “对不起,韩拾一,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走到了。”银沥抬起其中一条腿,下半截小腿肉都被血浆融化掉了,只剩下可怖的森森白骨,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然步履不停,一步步往前走去。   汪洋的血色沼泽里,银沥双腿的皮肉,身上的衣衫都被烧没了,但他一刻都没有停止,依旧朝着中央那棵大树走去。   大树底下躺着的少年面容安详,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一定会来似的,特意在脸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一个永远凝固的笑容。   银沥突然惊雷般乍醒,因为他现在才意识到,韩拾一每次见他,脸上永远都是挂着笑的,仿佛见到他是件多么大的喜事,可他一直都把韩拾一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他从未珍惜过他对自己付出的一切,哪怕明知道这孩子对自己的情感非同一般,他也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   他开始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说他强大吧,他能护住所有人,却唯独保不住韩拾一这么一个小凡人的命。   说他悲悯吧,他能超度众神,却唯独不愿意给韩拾一施舍那么一点点的爱……   银沥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是个蠢货,根本就不配当什么神仙……   直到双腿都化成了白骨,银沥终于上了岸。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韩拾一的尸体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那副苍白轻盈的肉身紧紧抱了起来。   方才走进这里,耳垂的软针刮伤了他的脸,斑驳血迹蹭到韩拾一的额头上。抱着抱着,银沥就笑了,但他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盯着韩拾一的脸庞的双眼渐渐流下了泪水。   “韩拾一你说你这个小凡人……都要死了,还笑……笑给谁看啊?白痴,根本就没人在乎你的死活,不信你看,我来得那么迟……”   说到这,银沥心里猛地一沉,他感觉自己内心有某种东西坍塌了,夹杂着他的惶恐与无力,一并坠落到看不见底的黑暗中去。   半晌,他才继续哑然开口:“你看……我也救不了你,我是个没用的神……”   “我说过我会想办法,但是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抱着这副冰冷的尸体,指甲快要陷进韩拾一的皮肉里去。洗灵阵隔绝了周围的所有声音,他觉得此刻前所未有的安静,就像自己无论如何都探听不到的韩拾一的内心。   因为从来都听不见,所以他觉得韩拾一最安静。   “是的,在你身边永远都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遇到我之后,你平静的的生活总是麻烦不断,你要是能好好当个凡人就好了,我不该找你的……要是我不来找你就好了,那样他们就不会盯上你……”   他回忆起过去短短几个月的时光,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前面走,韩拾一跟在他后面一句一句“银沥哥”的叫,而他极少有认真回应过他一次。   很奇怪,关于韩拾一的记忆,他记得的反而是一些细枝末节,比如阳光很灿烂,风很温柔,他做的饭菜好吃,床上的被褥永远都干爽,睡衣也有着淡淡的清香。   还有,他的力气和胆子一样大,接吻的时候横冲直撞,恨不得将银沥啃得体无完肤……   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一个他一直很想问但却从来都没有问过韩拾一的问题。   他想问韩拾一,在自己消失的那几个月里,他在天台种花时都会想什么呢?   每天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耀在那座城市时,是不是也会照亮他熟睡的脸?   盛夏的微风吹过凉棚,是否也会扬起他单薄的衣角?   在他低头种花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偶尔仰望天际,等一个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神?   花谢了还会再开,可是他的韩拾一,终其一生也才17岁。   他无法想象,作为凡人的韩拾一,这一生到底花了多少力气才能追赶上他的脚步?   “一次次冲破封印,一定很痛吧,受苦了。”银沥抬手,轻轻抚摸着韩拾一的松软的头发。   可惜,他只是神明在漫长旅途中的一个转瞬回眸,短暂到银沥一个眨眼,还未来得及将他看得真切,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想,他不只是错过了盛夏的韩拾一,而是错过了永远的他。   “韩拾一,以后,转世后,就不要再那么倒霉碰到我了,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过完平静的一生。”   眼泪不知不觉从银沥的眼角滑落,滴在韩拾一带着微笑的脸庞上,他是那么的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银沥知道,等这双眼睛再次睁开时,这副身体就不再叫韩拾一了。   于是神明俯下身,在小凡人熟睡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良久,银发长垂,泪已干。   “没时间了。”   银沥跪在韩拾一的尸体旁,双手紧握着孤绝,目光中寒气透魂。白光一闪,他手起刀落,将孤绝刺进了韩拾一的心脏之中。   “韩拾一,下辈子别再碰到我了。”   “愿我们有今生,无来世。”   孤绝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破罪孽,断因果。   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来世。 第107章 洗灵阵4   ·   一抹纯白的魂活活从韩拾一身体里飘出来了,不知因何缘由,他的魂和他的身体一样,正在安然地沉睡着。   阵眼中心,银沥正双膝跪地,双手紧握着仍旧孤绝插在韩拾一的尸体上,满头银发丝凌乱飞舞,将他的脸衬得更加苍白渗人了。   孤绝插进心脏那一幕看上去很痛,但实际上只是将韩拾一的魂和肉身分离开来,并不会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伤痕。   忽然,滚烫的鲜血从银沥唇间流出,他空出一只手来捻诀施法,一个结界将韩拾一的魂紧紧包裹住,隔绝了洗灵阵的破坏。就这样,韩拾一如同一叶孤舟在空中漂泊,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相宁,送他去轮回。”银沥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收,没有再多的留恋。   “好。”   相宁甩出牵魂绳接住了从洗灵阵飞出来的韩拾一的魂,他魂识还未苏醒,依然在混沌状态。   结界破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从空中落下,钱坤见状伸手去接,差点没接稳。   银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是韩拾一的遗物,留个念想吧。”   钱坤捏着玉佩的手指几乎要充血了,他哭着大喊道:“我……我不要遗物!我要我的好兄弟韩拾一!你赔我韩拾一……啊啊啊……我接受不了……银沥你个狗东西!你赔我韩拾一……”   “他和我一起活着进来天荒,也应该和我一起活着回去……”   “银沥你个杀人犯!你个骗子!你快还我韩拾一!”   任凭钱坤再叫嚣再辱骂,沼泽深处再也没有回应,眼见钱坤就要冲进那血色沼泽中去找银沥了,相宁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相宁你别拦我!不管他是神还是佛,我不怕!韩拾一……韩拾一他不能死!”钱坤哭着揪扯相宁的衣服,他不敢相信当下的一切,只觉得都是这群所谓的神仙造出的一场幻境,“求你了别拦我,我要带韩拾一回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相宁抿着唇,盯着钱坤看了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相宁,你什么意思?连你也不帮我了吗?”钱坤挣扎开相宁的手,狠狠地道:“你不帮我就不要拦着我!”   “钱坤,韩拾一不在那边了。”相宁的声音略带些无力感,他侧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侧,“他在这。”   “你在说什么,你旁边没人啊……”钱坤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劲,随后他的情绪以极快的速度崩溃了,“你的意思是……”   “嗯。”相宁冲他点了点头。   钱坤拿着玉佩疯了一样冲相宁喊道:“我不信!你们都骗我!你们一群坏神仙合起伙来骗我!我不信!我要见韩拾一……我要见韩拾一……我要见他!”   相宁叹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钱坤的眼睛。   “你挡我眼睛干什么!放开我……放开……韩……韩拾一……”一个法印落入钱坤的眼珠里,他终于看见了韩拾一。   原来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如同睡着一般,飘着。   钱坤想起之前在镇魂塔、阴阳路上遇到的那些鬼魂,都是这种半透明,轻飘飘的状态。他伸出手去想触碰他的发小,双手却轻易就穿透了韩拾一的魂,虚浮在半空中,他什么都抓不到。   “韩拾一你怎么这副样子了?”钱坤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涌出,他哽咽地问相宁:“他怎么这副样子啊?他怎么不说话,怎么变透明了……为什么啊……”   不等相宁回答,他又伸出双手对着韩拾一的魂胡乱挥霍,因为哭得太难过,他说起话来都口齿不清了:“韩拾一,为什么啊……我抓不住你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睁开眼看看我,张嘴说说话啊……我是钱坤,你的好兄弟钱坤啊……”   无论对着韩拾一的魂做什么,就是碰不到他,钱坤崩溃地跪倒在地,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扯相宁的衣裳下摆,将人整洁的衣服扯得皱巴巴的,说求你救救韩拾一吧,他不能死……他不知道自己重复地说了多少遍,只知道哭着哭着,喉咙都干哑了,直到嘴巴张都张不开,他才停下来,红着兔子般的眼睛,疑惑地看向相宁。   相宁没有回望他,而是看向一旁几乎要消散的韩拾一说:“给你禁言了,我没别的办法……唉,去送送他吧。”   随后相宁抬手一划,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条通道,钱坤看得出来,这是韩拾一的阴阳路。   走过阴阳路,就能轮回了,如此说来,人死后要走的流程还真是简单啊。   相宁拉着牵魂绳,引渡韩拾一走进了阴阳路,钱坤大概是接受了现实,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收好韩拾一的遗物,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几人上路后,阴阳路入口迅速闭合,最后变成了一条线,在天荒的血色沼泽旁消失得无影无踪。   ·   直到再也闻不到韩拾一的魂气,银沥才敢从抬起头看一眼,看一眼他们消失的地方。他抱着尸体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知道,现在这副肉身已经不是韩拾一的了。   他的师父,很快就会借着这副肉身苏醒过来。   今后,他的名字叫夜浮光。   许是韩拾一的魂已经脱离肉身,洗灵阵的威力渐渐弱了下来,银沥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原先凶险的沼泽血池慢慢开始变得平静了。   “戏都看完了,出来吧。”银沥冷漠的声音从阵中传出,听不出悲喜。   轰然一声巨响,一直在夜空中高悬的弯月瞬间碎成筛粉,如同尘烟般洒落地面。原来月亮一直都是幻象,那是守墓人特意设计用来误导身在局中人的,也方便他们藏身其后,观察所有人的动向。   一绿一黑两个身影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落在了阵眼中心,也就是银沥的身旁。   绿衣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了,黑衣者依然带着面具,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银沥……你师父这是,快醒了吗?”巫沉欲言又止,他走上前去,跪倒在尚未苏醒的夜浮光身侧。他的目光是那么的虔诚,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参与完一场谋杀。   银沥笑了,他并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巫沉,看来你找的搭档不够坦荡啊,都那么久了难道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吗?”   巫沉回头看了一眼戴着面具黑衣者:“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天荒的守墓人,是你一开始让我来这儿找到的……”   “摘下面具吧。”银沥没给他们任何眼神,“小孟。”   “装了那么久,不累吗。”   面具之下的人沉默了几秒,随后黑衣底下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他在脸上轻轻一拂,那木质的面具立刻消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银沥上神,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第108章 洗灵阵5   ·   冥界,阎王殿。   一只供果掉落地面,摔得汁水四溅。   阎王药风急匆匆从殿上走下来,根本顾不上平时当神官的体面了,边走边骂:“一群废物!怎么现在才查到他们的行踪!地府的信息就那么闭塞吗!”   “银沥是不是有毛病,没事去什么破天荒!天荒这种鬼地方是人能进去的吗?!”   “一定是那个韩拾一,不是因为他,银沥去什么破天荒!靠!”说完银沥,阎王立刻就将矛头指向了韩拾一,对对对,一定不是银沥自作主张的!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想到这,他转念一想,觉得银沥这种喜欢自作主张的性子别人根本逼迫不了他,一定是他想要在天荒得到什么!他掐指一算,顿感不妙!   ——夜浮光的生辰快到了。   “别废话了!一群没用的东西!我现在马上出发去把人找回来!”说罢,阎王随手召出一个瞬移阵法,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消失在众鬼的视野中,留下一脸懵逼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堆手下——咱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啊!   慌忙间阎王没发现,在他离开的同时,一条柔软的白色小蛇以闪电般的速度滑进了他的瞬移阵法,随他一起到达了天荒。   ·   “什么?小孟?那个小仙女?”   巫沉显然更为震惊,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守墓人身份!守墓人的法力极高,甚至不在他之下,怎么可能是那个软弱无力,连一个鬼魂都拉不动的小仙女?   不过他细想了几秒,发现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比如守护天荒的结界,   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难怪你一直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原来真实的你还要潜伏在我们身边,以一个不起眼的弱者身份时刻观察事态的进展,其实我之前有过很多猜测,但实在没想到会是你……小孟,你藏得够深的,看不出来你居然卧薪尝胆数百年,将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巫沉心中对小孟是佩服的,因为他能够明白,小孟蛰伏数百年之久,为了她的目的不择手段,这是一件就连许多上神都很难办到的事。   而他向来都十分认可那些足够隐忍的人,强者大多都会蛰伏,等待时机。而现在,小孟和他都等到了。   “巫沉上神,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说出所有真相。”小孟再次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怪异的男女混声,而是用回了她自己的本声,以至于她这话听起来清澈见底,让人觉得她好像是真的没在骗人。   “巫沉,看来你还没明白。”银沥脸上似笑非笑,他抬头看了眼小孟,眼中带着往日杀敌时的冷意,“恐怕不仅仅是潜伏那么简单,从韩拾一进入镇魂塔开始,又或者更早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你我皆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小孟不由得一怔。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不管她今天的结局如何,她都必须等到夜浮光复活——她要求夜浮光,完成她一个心愿,这件事只有夜浮光能办到。所以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哪怕她最后被银沥打得神魂俱灭,她也能得偿所愿。   “银沥上神,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孟想通了也就阔出去了,她随意找了个离夜浮光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摊了摊黑色的衣袍。   此时她脸上神情淡然,比平时更加轻松,没有了那些曾经在上神面前的唯唯诺诺和小心谨慎。   “说吧,最好快一点。”银沥看了一眼怀里的夜浮光,眸光又暗淡了几分,“今天是师父重生的日子,莫要扫他老人家的兴。”   许是小孟的神力消耗过大,已经不足以支撑整个天荒的结界了。   一层一层的结界正在冰消雪融般瓦解,漫长的黑夜逐渐褪去,遥远的东方开始出现了一抹白光,马上就要日出了。   “好,我说,我都告诉你们。”小孟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思绪飘远,“我记得我那一世的名字叫孟柳因,是一个……因为战争背井离乡,流浪到天荒的孤儿。那一世我才五六岁吧,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一天我走了好久,实在饿得不行了,晕倒在一座山脚下。后来我才知道,那座山钟灵毓秀,有一名天荒王子常常偷偷到那儿修炼法术。那一天下着小雨,我又冷又饿,快要冻死了,和我一起出来的难民们商量着如何分吃我的尸体,这不怪他们,因为那个时候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我很幸运,那个天荒的倒霉王子刚好路过,他把难民们赶跑了,将我捡了回去……”   说着说着,她竟笑了起来,银沥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最初的孟柳因,那个因为战争不得已离开故乡,被迫独自走上逃难之路的小女孩——   那一世,孟柳因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书香人家,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成长,她的一生必定过得平安顺遂。可惜世间并没有一帆风顺这种事,她生活的国家并不太平。孟家全家都在战争中不幸离世,只有五六岁大的孟柳因被家中的小斯抱了出来,从此她便踏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逃亡之路。她那个时候才五六岁,只是和平常一样睡了一个冗长午觉,醒来后,她的父母、姥姥姥爷、兄弟姐妹、家族里的其他亲戚全都死在那间支离破碎的孟宅。   然而让人绝望的是,家中的小斯之所以唯独将她救出来,是因为她脖子上挂着珍贵的传家宝,战火纷飞时,那小斯没来得及取下那传家宝,只好将她连人抱走。后来那小斯取走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便将她丢了。她小小年纪,连鞋子都没有,披着一件破烂衣裳就跟着一群难民步行了千里。   这一路上也算有些好人,时不时会有人施舍些吃的给她,如果没有人给吃的,她就自己找些野果野草来果腹,就这样顽强地走了一路。前路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更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个分岔路口。   “或许对于五六岁的小女孩来说,还是早点死更好些,那样就不用再在这乱世人间受苦了。”小孟叹了口气,那是她脑海中非常久远的记忆。尽管她后来也经历了许多次轮回,却独独对那一世念念不忘。   “后来呢?”银沥双眸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前面说到那些难民想吃了我,后来碰巧被天荒的倒霉王子遇到了,他救了我,他也就是韩拾一的老师,齐遇。”一提起齐遇,小孟的目光随即温和了不少,虽然他嘴上说遇上自己是齐遇倒霉,但实际上她内心对齐遇充满了感激,当然,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瞒着所有人将我装进一个箱子里,就这样带回了天荒皇宫。他说如果我被人发现就会死,因为天荒不允许外人进来,而他又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子,一旦我被人发现了,他恐难护我周全。”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我很听话没有到处乱走,一直在他给我划定的房间暗室里生活了将近十年,都没有被人发现。他给我吃的,穿的,把我照顾得很好,如果他有时间,还会教我读书写字,对了,他还会教我一些修炼之法……他不爱叫我名字,叫我小孟。”小孟脸上不知不觉泛起笑容来,“那是我觉得最快乐的十年。”   巫沉作为一个活了五万多年的上神,自然也听说过天荒某个修炼仙法的王子的事迹,他疑惑道:“所以他死后,你就开始修炼法术,后来就飞升了?不对啊……”   小孟摇了摇头,眼中泛着泪:“他被那些天荒人逼死后,我躲进那只一开始带我进来的箱子,不久也随主而去了。”   那一世的她自从住进那个箱子后,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听到这,银沥和巫沉不约而同地察觉到逻辑不对的地方,他们对视一眼,还没发问,小孟又自觉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的仙龄不过几千岁,绝不可能在五万年前就飞升,我是后来轮回了数十次才得以飞升的。”   银沥很快抓到了关键:“你是说,你自从天荒的那一世开始,便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走入轮回?”   “没错。”小孟点了点头,“我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走入了轮回,不知是前世执念太重,还是何种缘法,几乎每一世,我都姓孟,后来我飞升后索性丢掉了名字,仙号就叫小孟。”   她停顿了一会儿:“其实这样也好,这样我可以生生世世都记住他。”   听罢,银沥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想到自己,他对于夜浮光的执着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小孟?   银沥替她说了下去:“所以你的每一世,都在寻找齐遇。后来你意识到身为凡人的力量非常薄弱,于是你开始修炼,一世接着一世地修炼,终于在几千年前得到了飞升的机会。飞升后,你找到机会进入红尘阁担任仙职,终于在红尘阁的命墙上查到了齐遇的下落。”   “只可惜,你刚找到让齐遇摆脱天荒诅咒的办法时,那个唯一能帮助你的神明发生了变故——夜浮光死了。”   “于是你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你必须先找到复活夜浮光的办法,才能拯救齐遇。所以你故意犯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带罪任职死神。”   “死神这个神职,是个能够自由地游走于冥界和人间的角色,你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带罪之身,这个身份不仅更方便你到人间寻找齐遇,还能方便你去寻找夜浮光神魂流落人间的踪迹。或许是老天有眼,不久后你便跟随我找到了韩拾一。”   “没错……自从我跟随你,知道了韩拾一的存在后,我便想方设法接近他,想验证他的能力,可是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更复杂一些,我始终没法接近他。于是我想办法能接近他的好朋友钱坤,我在钱坤身上施了点小法术,将他们一起带进入了镇魂塔。也是那一次在镇魂塔,我知道了韩拾一身上有三道天书咒封印,天书咒封印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夜浮光的神魂。那事情就变得好办了,我只需要想办法让韩拾一的封印解除,夜浮光自然就会得以复活。”   “所以我的计划变成了让韩拾一冲破封印。后来,我想法方法在钱坤身上贴上聚阴符,他进入阴阳路,韩拾一自然也会被带进阴阳路,阴阳路上危机重重,他为了自保,必定会冲破封印。”   “我想你搞错了,韩拾一前两次冲破封印,都是为了救我。”银沥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继续质问小孟:“你这么利用他,你有没有想过,韩拾一也把你当成朋友?”   小孟回想起过去和韩拾一相处的日子,他们每一次见面,韩拾一都会亲切地称呼她一声“小孟姐”,在齐遇的课堂上,韩拾一还会给她打掩护。   可惜韩拾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虚伪的假面,是她费尽心思的布局。   她不自觉低下头去,将目光中的愧疚深深藏了起来。   良久,她说:“银沥上神,自我走上这一条路,就没有想过我有资格当谁的朋友。”   银沥默默听完这番话,悔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这一切,如果他再敏锐一点,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法力微弱是因为你想竭力隐藏自己,但其实不然。你是将自己的大部分法力都用在了天荒的旷术结界上,如果我猜得没错,今天这个锁死韩拾一的洗灵阵,也有你一份功劳……你作为守墓人在天荒徘徊多年,篡改洗灵阵的阵眼和触发机制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后来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齐遇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生死薄上,数百年来你无比关注齐遇的轮回,所以你立刻就找到了我,将计就计,让齐遇的身份暴露在我的面前。”   “后来他顺理成章地给我留下了关于洗灵阵的线索,指引我和韩拾一来到天荒。”   “这一切,你从几千年前飞升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谋划了,我说的对吗?”   银沥说完这番话,心头猛地一紧,他忽然意识到,他口中的韩拾一已经不在了。   他伸手牵住怀中不再属于韩拾一的尸体,那僵硬的五指,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银沥上神,你都猜对了。”小孟蓦地抬起头,洗灵阵平息了,林中的凉风吹掉她的大兜帽,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她看上去依然小巧可人,但完全失去了往日精致感,就连眼窝都凹陷了几分,出现了一丝神仙不该出现的衰老气息。   “是我破坏了神界的规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怕是灰飞烟灭我都无所谓,但我只有一个心愿,神尊大人复活后要帮……”   银沥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你留着等师父醒了再和他说吧,我们没法给你做主。”   小孟用力咬着唇,生生将话憋回肚子里去了。   另一旁的巫沉终于发问:“不是,银沥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轮回,那与她活了几万年有什么区别?”   银沥笑了:“我原以为你背着我与她合作,是因为你很了解她。”   “我……”巫沉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没有力气和你算账。你最好先想好了,等师父醒来,再好好跟我解释。”银沥冷若冰霜的侧脸转了过去,不愿再看巫沉一眼。 第109章 织魂术1   幸好,夜浮光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旭日东升,天光乍现,第一缕阳光照在血色沼泽的中央,落在夜浮光的脸上,那一刻,微风和煦,温澜潮生。   银沥紧紧盯着夜浮光的脸,紧张得连呼吸都放慢了节奏,当夜浮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原本一直握着身体的手。   这副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温,银沥试探性发问:“师……师父?”   在场的另外两人看向夜浮光时皆是目光灼灼,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感动,小孟离实现自己的夙愿就差一步之遥了,而巫沉终于盼到了他找了八百多年的夜浮光。   他们内心欣喜得要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有了回应。   但是此刻,银沥的手是颤抖的,他的心情无比复杂,难以言喻。   复活夜浮光,要以韩拾一的死为代价,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因为在他眼里,韩拾一不是一个献祭品,也不是谁的容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他心里占据了重要地位的人。   可他既改变不了结局,又原谅不了自己。   “银沥……”夜浮光启唇,他的看向银沥时,目光茫然又无措,好像无法理解为何此刻自己会在这里。   声音变了,眼神变了,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是他的师父,是夜浮光,夜浮光真的回来了!   眼泪在银沥眼眶中打转,他理了理夜浮光身上凌乱的衣物,说道:“师父,是我,欢迎回来。”   夜浮光满眼疑惑地巡视四周,他看见了身旁的巫沉,还有一个正在跪拜他的女孩,以及周围如同某种祭祀结束后的荒芜又凌乱景象。   他坐直身体,抬起双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然后又用这双陌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此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都在等夜浮光的下一句话。   很快,夜浮光站了起来,大概是还没适应这副身体,他的动作非常虚弱:“银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沥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此时巫沉和银沥想法是一样的,他们并不想让夜浮光知道他们为了复活他都干了些什么,于是他赶紧说:“神尊,没发生什么,其实事情很简单……”   夜浮光忽然感到头痛欲裂,他单手按着太阳穴,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那天我去了神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想不起来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夜浮光失去记忆了?   “神墓?”   “师父,你还记得是谁让你去的神墓吗?是哪一天?”银沥语气有些着急,夜浮光去神墓那天,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而那天,就是他的忌日!   夜浮光摇了摇头,他看向银沥时双眼迷离,好像找不到焦点一样。很快,他又无力地垂下双手,如同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我头好痛,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了……为师睡了很久,对吗?银沥,你告诉为师,我为何会在这?”   他的疑惑很多,多得如同天上繁星,数也数不清。   此刻的夜浮光并不是曾经那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他只是个如同白纸一般,一无所知的人。   “银沥,你回答我的话。”夜浮光记不清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他还认得银沥,他一睁开眼就见到了,他唯一的徒弟。   良久,银沥的喉结动了动,答了句:“嗯,师父你睡了很久,很累吧?”   夜浮光走到沼泽边缘,看见血色的水面上倒映的影子,短发和衣服全都是陌生的,除了样子和自己无异,其他全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模样,像是谁把自己装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一样。   他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变成这副模样?”   他感到深深的困惑与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银沥他们又付出了多少……为何他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穿着他不曾穿过的衣服,留着与他不相配的短发……他不明白。   他觉得现在夜浮光,并不是他。   这样下去瞒不了多久的,巫沉对银沥使了个颜色,便开始扯谎说道:“浮光君,我们找你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开此地后我再跟你详说。”   夜浮光转头看了巫沉一眼,面前这只凤凰,是他亲自点化的,他对自己的忠心天地可鉴,夜浮光自然会信他。   或者说,他目前还未搞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只能选择相信他。   “那跟我走吧。”巫沉转身张开双臂,准备幻化成凤凰将夜浮光带走。   夜浮光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他见银沥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了看银沥,眉头不禁轻轻皱起来:“银沥,怎么还不过来……你的腿,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银沥与他对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拦下巫沉:“慢着,师父还不能走。”   巫沉对此很有意见,他觉得银沥已经有了异心,此刻特意要给他难堪:“为什么不能走?给我个理由。”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个法印从银沥袖中飞出,直直落入夜浮光的眉心。夜浮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合上了双目,身体倒了下来。   巫沉手疾眼快接住了夜浮光,怒吼道:“你在干什么!这是你师父!”   银沥抬头看他,目光犀利得不容任何人置喙:“你没看出来他没有任何法力吗?!”   “不……不可能!”小孟闻言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绝不可能!”   她无法接受自己煞费苦心复活的夜浮光居然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体肉胎!她走到倒下的夜浮光身边,不顾巫沉的阻拦握起他的手腕,随后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一点法力涌动的迹象都没有,现在的夜浮光,与一个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可能!洗灵阵是我原封不动从古阵眼牵引到韩拾一身上的,怎么可能出错?”小孟不死心,往夜浮光的身体注入了几缕法力,但她的法力在碰到夜浮光的身体时如同遇到免疫一般,瞬间化为乌有。   巫沉紧皱着眉头,也尝试往夜浮光体内注入法力,依然是相同的情况——现在夜浮光的身体根本容纳不了任何法力。   巫沉焦急大喊:“银沥!你愣在那里干嘛!快来看看啊!”   银沥强撑着残破的身体走了过来,因体力不支跪倒在夜浮光身旁,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夜浮光的眉心,不由得心一沉,道:“师父的魂都是散的,神魂不聚……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法力。”   “夜浮光不能没有法力,绝不可以!换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他不行!是不是韩拾一的肉身有问题?我再去找,去找更合适他的身体!”巫沉愤然起身,他显然有些魔怔了,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神情。   银沥伸手拦下巫沉,语气泠然:“韩拾一是师父亲自选择的,神魂在他体内历经了十几年的滋养才养成师父的肉身,如果他的肉身都不合适,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适合了。”   巫沉太过心急了,以至于说话都开始颤抖:“那现在怎么办?夜浮光没有法力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他可是旷古无二的神尊夜浮光!他是你的师父!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你的魂线呢?你的魂线不是可以修复肉身吗?你快召唤魂线出来试试啊!”   银沥愣在原地,机械性地复述着巫沉的只言片语:“对啊,他可是我的师父,是神界空前绝后的夜浮光,他不能失去法力……”   “明白就好,银沥,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你一定要帮他!哪怕是要献出我的全部修为,也可以……”巫沉抓着银沥的手腕,语气近乎哀求。   小孟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泪眼婆娑看向银沥:“银沥上神……求你想想办法,神尊大人不能没有法力……”毕竟她还等着夜浮光来解除齐遇的诅咒,这件事她笃定世间只有夜浮光能办到。   “别吵。”银沥曾经阅读过不少关于修复魂魄的古籍,此刻他脑海中闪过千万句或陌生或熟悉的文字,其中有一个他研习多年的禁术名字让他眼前一亮——织魂术。   “小孟,你说,洗灵阵是你牵引到韩拾一身上的,那个古阵眼在哪?”   “您要找古阵眼?”小孟不太明白银沥的意思,韩拾一已死,洗灵阵运转也已结束,而夜浮光的神魂也成功占用韩拾一的身体,为何还要找洗灵阵的古阵眼?   “银沥上神是还要再开启一次洗灵阵?”小孟比任何人都明白洗灵阵的使用方法,如若再开启一次洗灵阵,那就必须先为夜浮光找来一副新的肉身,就现在情况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   银沥摇了摇头:“你牵引出来的洗灵阵可能看上去与古阵无异,但是实际上并不完整。越是久远的法阵,其阵眼与底座必定内有乾坤,或许这就是师父魂魄散开的主要原因,我要带着他去一趟探明原因,才能更好地找到对应的方法修复他的散魂。”   小孟颔首:“明白,各位请随我来。”   ·   阎王千里迢迢而来,费了好些周折才到达天荒古国的外围。他飞到半空中去鸟瞰整个天荒,却始终没看到银沥的踪迹。   “天荒古国,不愧是让神明都忌惮的存在。这儿这么大,该怎么找?”他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恐有大事不妙,“银沥,你最好不要出事……”   “这魂气是……是夜浮光的气息?难道他真的复活了?”阎王心跳得无比快,一丝笑意从他脸上划过,“这可是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啊,看来,要变天了……” 第110章 织魂术2   ·   跨过荆棘丛林,银沥他们跟随小孟来到一处类似热带雨林的树林里。   这里的树木长得其高无比,树木的根茎如同一双双巨手深入土壤沥,无数枝条垂挂在树枝上,将整片树林连接成一片巨大的网。   一走进这片树林,四周就变得黑暗了,不是用旷术结界营造出来的黑夜幻象,而是这里的树木过于茂密,树林里根本透不进任何阳光。   “就是这里了。”小孟在一块尖锐的石头跟前停下脚步,“埋在这片泥土底下的,就是古阵眼,当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法阵,我的法力无法开山,只能将阵法牵引出来。”   巫沉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将背上的夜浮光放了下来,说:“松土的事让我来。”   银沥盯着那尖锐的石头看了几眼,觉得不同寻常,他蹲下身去,拍掉石块上的苔藓,声音收紧说:“巫沉且慢,这底下可能是数万年天荒的祭祀坛,乱来可能会触犯天荒禁忌。”   巫沉停下施法的动作,回头问他:“那怎么办?”   被血色沼泽腐蚀成森森白骨的双腿还没长回血肉,银沥连站立都有些艰难,他撑着树干勉强站起身,侧过脸去看昏迷中的夜浮光,冷然道:“我带他下去。”   巫沉看着银沥背起夜浮光颤抖的腿,有些担忧:“你可以吗?”   “在这里等着,在我们出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来。”银沥只丢下这一句话,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背着夜浮光直接走进自己画好的瞬移阵法里,转眼间,两人就消失在巫沉和小孟眼中了。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被树林和泥土掩埋的地下。   果然如银沥所想,这片森林的底下是一个巨型的祭祀坛,祭祀坛的周围是干涸的古河道,如同迷宫的河道蜿蜒交错,全都往中心的一个铜鼎聚拢。   如果银沥没猜错,在数万年前,河道尚未干涸时,里面的水流应该全都来自天荒的黑河,也就是那个困住齐遇灵魂的地方。   他摊开掌心,一个薄雾般的阵法出现在上面,那是齐遇留给他的关于洗灵阵的记忆,他转移了几次方向,终于在东北方位找到了与掌中图腾完全重合的地点。   原来这些干涸的河道形成了天然的阵法,最初的天荒人便是依靠这些天赐的礼物振兴民族的。   银沥背起夜浮光,选了一条最近的河道拾级而上。   河道两旁有不少的象征着天荒古国文明的雕像,哪怕已经过去了数万年,也能从这些遗留下来的建筑瞥见天荒曾经辉煌的历史。   “没错了,最初的古阵眼就在这里。”银沥背着夜浮光,一步一步往铜鼎中心移动,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他双腿的骨头咯咯作响。   “师父,天荒的祭祀坛仍有灵气,封山固水又远离地面,在这里使用禁术的话,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原来他来找洗灵阵的古阵眼根本不是为了搞明白夜浮光失散神魂的原因,而是为了更加方便他使用织魂术!   传说中的织魂术,早就被神界列为了禁术。众所周知,能被列为禁术的术法,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比如七万多年前使得鹿城一夜之间变成死城的“嫁祸”,违背了天道,因而此法刚面世不久就被诸神打压,强行列为了禁术之一,创立“嫁祸”的那位天才神仙,从那之后便在神界消失了。   对比起“嫁祸”,“织魂”的故事则更加久远,银沥遍寻世间古籍多年,只找到“织魂”的修炼法本,根本无法考究其起源。   尽管银沥天生神骨,几乎对所有法术都融会贯通,可是对于使用“织魂”,他还是没多少把握,只能找个少人的地方,尽量将禁术造成的风险降到最低。   其实他很久之前就把那本关于“织魂术”的古籍背得滚瓜烂熟了,也尝试过使用魂线运法,可惜只成功了一半。   这次他决定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将魂线的能力运用到极致,势必要把夜浮光散乱的神魂重聚起来。   “师父,我已经失去了韩拾一,我不能再失去你。”银沥将夜浮光轻轻放到铜鼎下方平躺,昏迷的夜浮光,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内心一分一毫。   “师父的命是用韩拾一的命换来的,我必须让你完完整整地从天荒走出去……我不想让他的牺牲变得没有价值……”   说完,银沥在夜浮光身边打坐,长如瀑布的银发不知何时沾染了血迹,他早已无暇顾及。只见他将两手放置在已经变成骨头的膝盖上,手指一刻不停地捻着移形换影般的诀。   霎那间,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平地起风,银沥的发丝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扬得四散,不计其数的红色丝线从他后颈处蜂拥而出,如同一大团从地狱爬出来的邪魅鬼爪,血色不断蔓延、铺开、直到布满整个祭祀坛。   这些魂线柔软又锋利,凶残又温顺,他们可以是一件杀器,也可以是一件宝器。如何摆布,完全看施法者的能力。   魂线,是银沥用自己的魂练成的顶级法器。多少年来,每当银沥金身受损,魂线都会第一时间护他周全,重塑他的血肉,使他立于不死之地。   重塑肉身,修复残魂,是魂线存在的价值。   如今,银沥要将这保命的法器全数用来修复夜浮光的分散的神魂。   夜浮光的神魂非同一般,这件事,如果连他都做不到,那这世间上再没有人能做到了。   数以万计的魂线在黑暗中张牙舞爪,随着银沥的指引,魂线突然锁定了目标,如同钢针一般往夜浮光的肉身上穿插而入,很快就将夜浮光完全包裹了起来。   红色的流光源源不断地从银沥的后劲处析出,随着魂线的移动,不停地往夜浮光的身体里输送。   “师父,你不要怪我。”   可是过了没多久,银沥又虚弱地喃喃道:“可是你又怎么会不怪我呢……”   ·   与此同时,不知距离古阵眼多深的地面上,巫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   “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小孟摊开手心,一枚铜钱正在剧烈地颤动。   “嘘,来者不善。”巫沉示意小孟不要说话,两人瞬间背对着彼此,警惕地环视四周。   簌簌簌——   高空中的树叶突然动了起来。   一阵风刮过,一袭红衣稳稳落到了两人面前。   “原来在这儿,可让我一番好找。”阎王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尘,红色的西装格外耀眼,“银沥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巫沉与阎王也是老相识了,知道他和银沥交情不浅,便放松了警惕:“银沥有事要办,让我们守在这里。”   阎王眉头跳了两下,直奔主题:“有事?什么事?复活夜浮光这种大事?”   “你怎么知道的!”巫沉和小孟不约而同说道。   “你们也不想想,神尊大人的魂气早已飘到千里之外,想必已经不止我一人知道夜浮光复活了,这件事,你们想满是瞒不住的。”   一时大意,巫沉竟忘了神界有不少熟人都能觉察到夜浮光的魂气。可是目前夜浮光还未完全恢复法力,要是被更多人发现他已复活,恐怕会生出祸端。   巫沉凑到阎王身旁低语了几句:“神尊复活事关重大,还请阎王暂时不要声张。”   阎王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还没告诉我,银沥呢?”   “他……”   轰!   突然一声巨响,老树盘根的地面迅速裂开了一大道裂缝,几位神仙反应极快凌空而起,躲过了裂痕。但当他们从空中往下看时不由得猛地一惊——一条白色巨蟒冲开了树根,从泥土里翻腾而起,尖刀一样的獠牙正对他们三人冲来! 第111章 织魂术3   “这什么东西?你们天荒还有巨蟒?”巫沉抬手结印,一道坚硬的屏障结界瞬间在三人面前拔地而起,阻挡住巨蟒的强势进攻。   “我重回天荒这几百年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蟒蛇!这不是天荒的东西!”小孟用手挡住了巨蟒掀起的尘土,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焦急道,“糟糕!银沥上神他们还在下面!”   “什么?银沥他们在哪儿?”阎王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你们赶紧他妈的给我交代清楚!他下去哪了?去干什么!”   “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巫沉张开双臂,水绿的衣袖用力一摆,再转身时,一个欲火焚身的七彩凤凰瞬间赫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仔细看,不难发现凤凰七彩的尾羽有一大片是黑色的,那是神墓大火时他冲进里面将银沥救出来时受的伤。   这是巫沉的真身,天地间最后一只七彩凤凰。   凤凰与巨蟒身型差不多大小,一下子气势就拉上来了,当凤凰张开双翅准备使用火攻的时候,这巨蟒反应也极快,一个丝滑旋转后,蛇尾朝凤凰的方向猛地扇打过去。   巫沉苦苦修炼百年成为神仙,又在夜浮光身边耳濡目染数万年,终于得以跻身上神,他的战斗力不是吹的,怎么也能排得上神仙中的前五。这   这巨蟒突然来了一个神龙摆尾,巫沉一点儿也不慌张,只见凤凰振翅高飞,两爪伸长,一下子抓住了弹起的蛇尾,将这条不识时务来打扰他们的巨蟒抓拎了起来,往高处飞去。那巨蟒属实巨大,被巫沉从泥土深处拔起,带起了不少树根和泥土。   “不能让这蟒蛇继续破坏祭坛,你们守好这里,我去去就回。”巫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显而易见,对付这条小蛇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好!”小孟高声应道。   凤凰振翅,优美悠长的七彩尾羽在空中摆动了几下,便消失在他们的目光中。   “小孟,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阎王很生气,自己作为冥界的阎王,所有被贬下来的死神每月必定要到自己那里去述职,而小孟已经好几个月没去他哪儿报道了!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主儿,但现在看来夜浮光复活一事,小孟明显也参与其中!而小孟作为自己的下属,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他!   “阎王大人……那个……还是等银沥上神他们回来我再与你禀明吧……”小孟此刻正在担心夜浮光和银沥的状况,没心思跟阎王解释前因后果。   阎王一摆手,到处看了看:“行,这事都瞒着我是吧……银沥那个小跟班,韩拾一呢?”   听到这个名字,小孟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口,始终没有说话。   但看小孟风云变幻的脸色,阎王大概也猜到了些许——韩拾一不在这儿的原因,很可能是已经没了。   说到底复活神尊这种事,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牺牲一两个祭品也是正常的。死一个韩拾一他是无所谓,但他比较好奇的是,银沥是一开始就已经在利用韩拾一这个祭品,还是根本一无所知呢?   “银沥在底下的祭坛里?”阎王没心思继续追问一问三不答的小孟,撩起袖子准备就地结印,既然银沥在下面,那他直接下去找他便是了!阎王还没忘记弥胥君让他把银沥带到无妄海受罚这件事,总之……他必须要先找到银沥!   小孟见状,立刻设下一道屏障结界,阻止阎王继续往前:“阎王大人,银沥上神下去前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   阎王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你要对我出手?你知不知道我找他有要紧事!”   现在对于小孟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等银沥救回夜浮光,她帮不上忙,只能按照银沥说的不能让任何人下去打扰他:“阎王大人,那就对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雨林中几棵长满根须的大树如同城墙一般伫立挡在阎王面前,随后小孟再一次施法,那些大树便开始往前移动,将阎王推到数十米外。   没有人知道,小孟对旷术幻境的运用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加上她对天荒的遗址无比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以随时由她调用,形成各种各样的结界和幻境。尽管她的攻击力没有上神们那么强,但是将人困住一时半刻还是可以的。   “小孟你弄的这什么结界,你快放我出去!”阎王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此刻掉入了一个全是树叶密布的空间里,和小孟困住银沥的那个旷术结界差不多,几乎刀枪不入,里面的攻击力越强,结界反击的能力也就越强。除非小孟本人解开结界,否则里面的人根本无法出去。   “这种结界就是为你们这种法力强又爱冲动的人量身定做的。”小孟收回结印的双手,在那根尖顶一样的石头旁随便找了个树根坐了下来。   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银沥到底能不能成功?她不确定,但是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她相信银沥不会不管夜浮光的,银沥上神一定会想办法的。   她天真地想,只要夜浮光恢复了法力,那跟随齐遇生生世世的诅咒就有机会解开了……   “小仙女,你落单了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道阴森森的女声从小孟身后传来,那声音不在远处,更像是在她耳边传来的一样!   “谁!”小孟被吓得一惊,整个天荒都在她的结界控制范围内,只要有人进来,她手中的铜钱肯定会给她提醒,她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是谁在这!”   “是我呀,你看不见吗?”   那女声说完,小孟的脖子处传来一阵滑动的冰凉,就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缠绕在她脖子上……   是蛇!   小孟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那条白蛇不知何时早已在她脖子上缠绕了数圈,将她的命脉紧紧环住,只要白蛇稍微一用力,小孟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   “你……你是……你是谁……”小孟忽然意识到,他们三人中了别人的离间计!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哈,神明的死是化为虚无,再也走不进轮回,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得看看你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   白蛇缠绕在她脖子上的力度加紧了一点,小孟开始变得呼吸困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张着嘴干呕。   蛇头一下子爬上她的脑门,吐着危险的蛇信子:“让我来看看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没一会儿,小孟的黑色眼珠全都变成了白色,她失去了意识。   腾蛇舔了舔蛇信子,嘴角竟然露出动物不该有的诡异笑容:“原来是这样,你们胆子真大,竟然真的复活了夜浮光!只可惜,夜浮光竟然没有法力哈哈哈哈……”   腾蛇不仅是弥胥君的坐骑,更是他的亲信,她跟随弥胥君数万年,为弥胥君走上神尊之位也付出了许多血汗,她自认自己最了解弥胥君。   夜浮光和银沥这师徒俩,是弥胥最嫉恨、最想铲除的人了。从小孟的记忆看来,银沥应该是在天荒之中受了很重的伤,而夜浮光尚未恢复法力,根本就不是腾蛇的对手!如果她现在就去取了这两人的小命,岂不是为弥胥君解决了一大祸害?如此一来,她在弥胥君心中的分量必定更上一层楼!   “银沥、夜浮光,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生不逢时,偏偏在今天遇上了我,哈哈哈哈……”   腾蛇从小孟的脖子上爬了下来,窸窸窣窣地钻进了泥土之下。 第112章 织魂术4   腾蛇潜入了地底下的祭坛,这里常年远离空气,她化成蛇形后有一些不适应,不过运法加持后很快就没有了这种感觉。   她好不容易沿着夜浮光的魂气追到地底下的祭祀坛外围,这诺大的祭祀坛内竟然有泾渭分明的河道,作为神兽,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些河道组成了巨大的法阵图腾。普通的法阵不能乱用,古老的法阵更不能乱闯,这让她不由得蛇皮一紧。   但奇怪的是,祭祀坛周围安静得出奇,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突突的跳动声。   腾蛇再怎么说也当了几万年神兽了,这点异常还吓唬不了她,她一路拾级而上,往夜浮光魂气最浓郁的中心区域爬行。   但当她爬到距离铜鼎中心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她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背影,被挡在铜鼎的后方。白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黑衣的则有气无力地靠着铜鼎坐。   不是银沥和夜浮光还有谁?   看来腾蛇没有来错,她心情极佳,准备往前爬去杀银沥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她稍微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能鲁莽行事,过早打草惊蛇。于是便继续以蛇型爬行,准备去到他们身前探看究竟。   可越是往前,她就越发觉得不对劲。一些如同发丝互相摩擦交错的滋滋声传到她的耳中,越走近,这声音便越是明显,听得人头皮发麻,蛇背一凉。   终于,她爬到了银沥他们的正前方,当她小心翼翼抬起蛇头准备看个究竟时,面前的景象吓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源自兽性基因的恐惧感,使得她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   那是一种什么样景象呢?   她没有看见任何人……   她看见的是两件空荡荡的衣服!   以及……以及一堆会动的红色发丝在两件衣服当中不停地流动……   突然间,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似有似无地冲腾蛇的方向看来!但那已经不能算正常的眼睛了,只是两点红光,红光之下仿佛马上要张开嗜血的血盆大口,将所见之物生吞活剥,连皮带骨啃噬无遗!   可怕!简直太可怕了!腾蛇在下来之前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样的一幕!   他们不是神!   是怪物!是恶魔!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就在腾蛇被吓得马上要逼出原形的时候,一声冷漠的“谁在那!”如同寒冰坠地,还没等腾蛇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接近毁灭性的力量将她直接弹飞,穿破层层的河道砖墙,她瞬间失去意识,被冲击力掩埋到更深的泥土层里去了。   ·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巫沉处理完那条巨蟒终于折返回原地。   小孟依然昏迷在原地,巫沉看她仍然活着,便施法唤醒了她:“小孟,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口气从喉咙呛了出来,小孟摸着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等缓过气来后她说:“蛇……是蛇……巫沉上神……”   “蛇?”巫沉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由得想到了那位神尊膝下的坐骑:“白色的蛇?”   “对!咳咳……没错!就是白蛇!咳咳咳……”小孟不停地咳嗽,用手舒缓着脖子。   巫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勒痕,若有所思道:“难怪……原来弥胥早已盯上了我们,方才那条巨蟒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兽,是腾蛇用法术放大的小蛇,她是为了调虎离山……”   “不好,银沥他们还在下面!绝不能让腾蛇下去破坏了他运法!”说罢,巫沉转身就要画阵下去找银沥他们。   “不可!银沥上神说过他们出来之前任何人不许下去!”小孟再次出手拦住了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拦我!”   “巫沉上神,我们要相信银沥上神的,他说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准腾蛇在下面已经被他解决了,我们再下去,岂不会扰乱他的运法修魂?”小孟说得有理有据,“银沥上神的能力我们都是清楚的,或许在绝对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他才能更加安心修补神尊的魂。”   此时,小孟也解开了困住阎王的旷术结界,阎王从两人身后走来,他活动了一下颈脖肌肉,用毫不客气的语气对二人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什么运法修魂,我呸!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魂线本就是银沥炼化自己的魂所得,用自己的魂修复别人的魂,此法对银沥的伤害有多大你们难道没想过吗?”   阎王和巫沉他们不同,是他亲自将银沥送往无妄海,也是他亲自将银沥从无妄海捞出来。他见过银沥最风光的时候,也见过银沥最颓废、最绝望、最体无完肤的时候……银沥炼化魂线是无奈之举,是他在绝境里为自己寻来的一线生机。   “你们或许听他三言两语说过魂线的由来,也知道这是禁术,但是你们从来都不知道,他每次用魂线,都要经历千疮百孔的痛苦!”阎王越说越激动,他指责巫沉,“巫沉,我原以为你会理解银沥,没想到你却为了复活夜浮光不惜一切,不过也说不得你,银沥那傻子,也和你一样,指不定现在就在底下拿命换命……”   “怎么可能?银沥上神不是说他有办法吗?”小孟反驳道。   巫沉想起曾经他在墓园翻到银沥看过的书籍,有几个关于“织魂禁术”的大字闪过脑海,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是很快,他就平复了自己躁动的内心,他想,不管银沥做什么,只要能让夜浮光复活,他都会感激不尽。   因为他无比清楚自己的能力,有些事情他做不到,其他人都做不到,但是银沥能做到。   “事已至此,我们就等待结果好了,我不下去,你们也都不许下去。”巫沉悻悻地丢下一句话,抱起双臂站到了一旁。   阎王没想到巫沉对银沥竟然是这种态度,这与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   “夜浮光就是夜浮光,哪怕他死了八百多年,他的信徒依然会为他前赴后继,粉身碎骨。”阎王脸色相当难看,他想,不论是巫沉还是银沥,将来可能都有可能会因为夜浮光一声令下而与自己站在对立面……   想着想着,阎王甚至忘记了,自己这趟是为何而来的,只想着赶紧找到银沥,将他带得越远越好。   忽然,脚步落地的响声落到三人耳中,他们往后一看,银沥背着夜浮光已经回到了地面。   但还没等银沥站稳,他双腿的骨骼便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裂开了,身体往前倾倒,背上的夜浮光身体也即将掉落在地。   巫沉和阎王动作极快,两人冲上去分别扶住了他俩。   “你师父,怎么还没醒?”巫沉第一时间关心的是夜浮光的状况。   银沥脸上血色全无,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得过几天他才会醒。”   “那他……”巫沉还想问夜浮光是否已经恢复了法力,但他话到嘴边,却被另一道巨响当空截断!   四周的树木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他们周围瞬间崩塌,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我道是谁伤了我的腾蛇,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神尊夜浮光复活!真是收获匪浅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际,银沥警觉地看了阎王一眼:“是弥胥!我们现在不是他的对手!”随后他挣脱阎王的手,手指变幻莫测地捻出一道法印,用尽身上最后一点法力将法印推往夜浮光的方向。   巫沉见状大喊:“银沥,你干什么!”   “巫沉小孟,你们带师父走!”银沥匆忙抬头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夜浮光,坚定不移地说:“必须保护好他!”   巫沉知道现在他们没有人是弥胥的对手,带着昏迷的夜浮光更不可能与之对峙,但他对银沥并不是毫无感情的。他试图往回拉银沥一把:“要走一起走!”   可是银沥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这个时候还悠游寡断,那就谁都走不了了!只见他扬起手臂,一阵飓风刮过,卷起了地上所有的树叶,阻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巫沉和小孟带着惊慌和错愕消失在原地。   “靠,去你的银沥!”阎王怒骂道:“只剩我一个人怎么能把你从弥胥手中逃走!”   银沥淡淡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弥胥的交易,我劝你也别费心了,把我交出去一了百了。”   “你个死没良心的!”阎王简直想将银沥撕成两瓣,“就算我和他真有什么交易,哪次不是我捞的你!要不是我,你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谁知道呢……”他似笑非笑的,说着让阎王恼火的话,但他了解阎王的为人,他不会出卖他。   “废话这么多,不想活了?赶紧跟我跑!”阎王趁着树叶飞舞的间隙,早已设好了逃跑的法阵,他一手拽上银沥的衣袖,将人塞进了阵法里。   银沥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嘴角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   师父,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第六卷 镇魂塔 第113章 让我活1   ·   一道火光在出现在钱坤面前,周围的环境瞬间亮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正站在某个高塔的底部,自下往上看,每一层楼都停满了一格一格的棺木,死气沉沉,鬼气森森。   “这……这不是镇魂塔吗?我跟韩拾一之前来过!”钱坤眼皮上还附着相宁给他贴的法印,眼皮就像涂了发光眼影一样,他每眨一下眼,眼皮就闪一下,“你们怎么想到来这里?”   “只有被困在这里的那位能救他。”相宁回过头去,看身后接近透明的韩拾一。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韩拾一声音小得近乎无声,“去找他吧。”   “你确定你想好了?”在阴阳路上相宁已经问过他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韩拾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早些时候,韩拾一在阴阳路上苏醒过来了。   当时钱坤跟在相宁身后,抱着韩拾一的鬼魂边走边鬼哭狼嚎,不停地擦眼泪。   “韩拾一,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啊啊啊……”   “我回去怎么跟我妈交代啊啊啊啊……”   “我妈肯定打死我的呜呜呜……”   哭了几轮,钱坤突然发疯似的摇晃着牵魂绳,导致韩拾一飘忽的魂体也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好哥们儿你快醒醒吧,你都要去投胎了,我还没跟你道别呢!你别睡了快给我醒醒!还有什么遗言什么的都给我交代了吧呜呜呜……我回家后给你办一场大的告别仪式,逢年过节给你烧纸,你想吃什么穿什么我都给你烧……呜呜呜”   相宁捏了捏太阳穴,他想说,人投胎转世后是无法收到亲人烧给他的冥币纸钱的,但又不好意思败钱坤的兴,毕竟这傻小子看上去真的很悲伤。   “行了,别吵了。”   “相宁,你别说话,影响我抒发情感,韩拾一是我的好兄弟,我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呜呜呜……”   相宁颇为无语:“我没说话啊。”   “不是你,那是谁,还叫我闭嘴……”   “不是我。”相宁对着钱坤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并没有在说话。   “是我……”虚弱无力的一道声音从钱坤身旁传来,因为音量太小,以至于钱坤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是韩拾一的声音!   “啊啊啊你醒了!”钱坤欣喜若狂地想要给韩拾一一个熊抱,但是韩拾一的魂体只能看见不能触摸,他冲着韩拾一抱了一轮空气。   而韩拾一则条件反射般想要躲开,最后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躲,因为钱坤碰不到他。   最后俩个大男人无比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陷入了几秒的僵局。   韩拾一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嗯,你都哭丧哭了一路,我再不醒来岂不是很不给你面子。”   钱坤伸手到韩拾一肩膀处,隔着空气做了个拍肩的动作,生生将话题扭回到他关注的遗言上:“小韩啊,相宁说你的阴阳路马上就走到头了,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言啊遗愿的就赶紧跟好兄弟我说吧,我钱坤说到做到,就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都保证给你办到!”   “此话当真?”   “必须当真!”   期间一直在旁观看兄弟情深的相宁,瞥见了生死薄催促的信号,他提醒两人:“你们快点,时间不多了。”   韩拾一站在原地没动,接近透明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些光彩,他对死神相宁说:“相宁,我不想走。”   闻言,相宁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韩拾一继续说:“我不想去往轮回,让我活,任何方式都可以。”   沉默的不仅是相宁,还有一旁的钱坤,两人都同时被韩拾一这番话震住了。   “你……你说什么啊?”钱坤根本不明白韩拾一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不轮回,不轮回你还能当什么?当鬼吗?”   韩拾一一开始没说话,只是含着一口气,怔怔地看着相宁,眼神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相宁,任何方式都可以,只要不去轮回,让我留在这世间。”   “不是,韩拾一,你在想什么!”钱坤总算搞明白韩拾一在想什么了,韩拾一的爷爷不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吗?明明是一个鬼魂,却能化成人形在人间生活十几年,这就是韩拾一说的“任何方式”其中一种。尽管钱坤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他知道什么叫违逆天道,一个人死了还想留在人间,不会折寿吗?就算人死后已经无寿可折了,那对魂体也会有影响吧,或者会影响下一次投胎的运势之类的……总之,韩拾一的想法在钱坤眼里非常危险。   “你不如安心去死吧,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钱坤小声翼翼地说了出口。   韩拾一瞪了他一眼:“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这件事,必须我自己亲自来。”   “否则我是不会甘心的。”他说得很坚决,不容任何人置喙。   “唉……”钱坤抱着头叹了口气,退到了韩拾一身侧,朝相宁挥挥手说:“我说相宁,你想办法帮帮他吧,韩拾一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也挺舍不得他一个人走的……况且他死得也很怨,得给他一个找银沥复仇的机会吧?您说呢?”   听到后半句,韩拾一脸色一变:“我为什么要向银沥复仇?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韩拾一一问这事,钱坤就不得不提了:“本来想让你安安心心走的,你死了以后……咳咳……你昏迷后……唔唔唔?唔唔!”钱坤指着嘴巴怒视相宁,他莫名其妙又被相宁禁言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要说的都是事实!   这使得韩拾一更加怀疑了:“相宁,你要替银沥遮掩什么?”   半晌,相宁一脸拿他们没办法:“你不是想活吗?跟我走。”   “好。”韩拾一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不过他心中的疑结太多了,他死后还发生了什么?银沥做了什么?为何相宁避而不谈?这件事,他必须要找个机会搞清楚!   跟随相宁的步伐,他们利用转移阵法从阴阳路直接进到了曾经来过的镇魂塔。镇魂塔与之前略有不同,曾经跟随银沥一同前来的时候,他们看见的镇魂塔最高有十八层,现在跟着相宁进来,镇魂塔只有十三层。   韩拾一记得银沥说过,进入镇魂塔后看见的层数越高,就代表进来的人法力越深厚。如此看来,相宁的法力确实不如银沥。不过他这人绝对另有术业专攻,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带他们进入镇魂塔。   “你说你们来过这儿?”相宁问。   “嗯。”韩拾一抬头扫了一眼四周包围他们的棺木,“几个月前误打误撞进来过。”   “恐怕不是误打误撞,镇魂塔没那么容易进来,应当是有人可以引你们进来的。”相宁走在前头,手上捏诀开始设保护结界。   此话在韩拾一心中落下一个记号,他说得有道理,韩拾一仔细回想,所有超出常理的经历好像就是自从他们进入镇魂塔开始的。自那之后,他原本作为凡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开始偏移了正常轨道,一次又一次地跟随银沥进入了生死冒险。   看似合理,却又诡异得非比寻常,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一样,所有的事件串联起来,好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将他杀死。   “别想那么多了,你要想了解真相,就等你从这里完整地走出去再说吧。”相宁对此并没有多大信心,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指了指地下:“我们要找的人,被困在这座塔的最下层。”   “最下层……果然是他。”韩拾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要见到熟人的兴奋感。   --------------------   韩拾一是不会死的! 第114章 让我活2   ·   或许相宁的法力并没有银沥高,但他一定有着不同的过人之处。上次韩拾一他们误闯镇魂塔,和银沥一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破解守门人的谜团找到出口离开,这次跟随相宁进来不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他的一顿法术操作下,底层的地板竟然出现了向下延伸的阶梯。   “我记得上次我们是往上走才找到出口的,现在往下走……是要深入虎穴吗?”钱坤徘徊在轻飘飘的韩拾一身后,举步不前。   “没错,我们要找的人就在下面,也只有他才能帮韩拾一。”相宁指向往下走的阶梯,“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既然相宁都说了,只有住在最底层的人能帮韩拾一,钱坤也没什么好拖延的,硬着头皮跟着一神一鬼往下走下去。   越往下走,就越是阴森诡秘,再说一个相宁一个韩拾一,两人一个比一个闷葫芦,非必要不开口那种,如此安静的氛围钱坤不由得有的发寒。   他轻轻咳了两声,小声问道:“相宁啊,这镇魂塔是什么历史背景啊,你给我们科普科普呗。”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一下子问出了如此有分量的问题。   走在前面的相宁并没有停止脚步,不过他的声音传到了后面:“镇魂塔,当今世界一共有三座。分别位于冥界与人界交界处的北方、西方 和南方。这三座镇魂塔里都住着历代神明携手合力封印起来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这些被封印的妖魔鬼怪法力深不可测,甚至有许多是鲜有人知的、就连神历、百鬼录里面都没记载过的东西。”   “连你也没见过?”钱坤好奇。   相宁摇头,镇魂塔建造过程跨越了无数时间长河,历经一代又一代的神明,从一开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没人见过的东西,又隐藏了多少无人知晓的秘密,不是他一介几万岁的小神能知道的。   “你方才说,世间一共三座镇魂塔,分别位于西南北,那我们所处的这座是在哪个方位?”韩拾一的声音已经变得没什么质感。   “南方。”   “为何东方没有?”   “因为神殿在东方。”相宁心想既然说到这里了,那他就多说些,“按照你们凡人的说法,这等于是一种风水阵法,神殿伫立东方,与之相逆的镇魂塔分别分散伫立在西南北三个方向,以神殿为首,亘古至今一直牵制着另外三座镇魂塔。”   “风水阵法……原来如此。”韩拾一喃喃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   “这么快就到啦?噫?是前面那副棺材吗?”或许是他们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灵异事件,钱坤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阶梯,准备往这一层中心摆着的唯一一副棺材奔去一看究竟。   “回来!”相宁紧张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可是那小子蹦跶得真快,也怪相宁嘴笨说话慢,他话还没说完,钱坤就已两脚落到地板上。   “啊?你说什么?”钱坤回头,一脸单纯地看向身后的一神一鬼,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棺材板已经按不住了,正在悄无声息地动起来。   “不好!”   相宁注意到异常,立刻往前扑去,将钱坤死死按在地板上大脸贴地,自己则双膝跪地跪地,重重地朝那棺材叩了一个响头。   “吾辈冒犯,恳请鬼神大人息怒。”相宁说这话时,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看一眼。   但是那棺材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嗅到人味儿后反而越动越激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整个棺材都炸裂开来。   相宁也听到棺材动的声音了,他二话不说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鲜血立刻从掌心溢出,他将血掌按到地板上,另一个手捏诀,原本地板上隐藏的阵法立刻浮现金光,被他驱动了起来!   很快,那蠢蠢欲动的棺椁便停了下来。   随后相宁松了一口气,让钱坤退回到阶梯上,绝对不要下来。   钱坤立刻听话地瑟缩回到楼道上,躲在韩拾一魂体之后,探出头问:“这什么东西这么可怕!”   “这东西,我们见过。”韩拾一说,“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来遇到的那团黑雾吗?”   此话一出,钱坤脊背发凉,他咽了咽唾沫:“原来……原来是那位什么鬼神……”   相宁收回按在地上的血掌,好大一滩鲜血渗透到运转的阵法上,可以看出他刚才为此耗了不少血条。他严肃地道:“凡人不要随意进入阵法,你当封印在镇魂塔最底下的幽谷鬼神是吃素的?”   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钱坤额头却布满细汗,他举手发誓:“我知道了知道了……绝对一步都不走下去!”   “你下来吧。”相宁指韩拾一,他现在是鬼魂一个,想必鬼神对这种小鬼不会有什么兴趣,“传闻中,这幽谷鬼神有一秘法,能让鬼魂重建肉身行走于世间,不入轮回。但凡向他许愿者,需拿出一样价值相当的东西献之,这东西全凭鬼神喜好,具体要牺牲什么,得看你自己了。”   “能让鬼魂重建肉身,此法……你不觉得熟悉吗?”韩拾一问相宁。   “确实,与当初创造出你爷爷的那位道长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拾一大胆踏出一步去,当他的魂体刚出碰到地板的阵法时,金色的流光涌动了起来,瞬间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底层。韩拾一感觉魂体一下子被什么勾住了脚跟,有种脚踏实地的被接纳的感觉,他笑道:“相宁你可能不知道,据说,在我身上烙下天书咒封印的老道长,是时闻雪的转世,而现在躺着棺材里的这位鬼神大人,曾说过自己是时闻雪的徒弟。”   “什么?”相宁突然皱起眉头,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早已消失在神明历史中的、传说中的人物。   “你说幽谷鬼神是……是时闻雪的徒弟?”   “怎么?”韩拾一看向相宁一脸震惊的脸,琢磨道:“看来这幽谷鬼神和时闻雪之间,也有不少故事啊。”   “哇哦!”钱坤摸了摸下巴,一脸吃瓜群众的表情。   “所以时闻雪能做到的事,他应该也能做。”   韩拾一此话一出,对面那副棺材板再也压不住了,哐哐哐的响声地从里面往响动,一道久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时闻雪……是时闻雪的魂气!”   “你是来送死的吗?” 第115章 让我活3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急忙后退!相宁一个飞身从阵法上离开,唯独韩拾一这个鬼魂仍留在阵法之上一动不动,他像是早有预感似的,镇定自若地等待这这副棺材里的东西出来。   砰——哐——   棺材板在三人面前分崩离析,爆破后的木材散成碎片落到地面,那些棺材的木板上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封印的咒文,这些文字陌生又潦草,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得懂写的到底是什么。   在所有人惶恐的目光中,一团黑雾从棺椁里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韩拾一紧紧包围住了。钱坤急得叫出了声音:“相宁!想想办法!”   相宁也有些紧张,但他静静观察了两秒后,一手拦住身后的钱坤,道:“别急,鬼神对韩拾一好像没有恶意。”   “这鬼神之前我们就遇到过,强得很!之前还好有那什么银沥在,否则韩拾一当场就死在他之手了!”钱坤纵然投很讨厌害死韩拾一的银沥,但他还是发自内心认可银沥的实力的,“呸,我提他干嘛!晦气!”他说完还不忘自己掌嘴。   相宁不太理解钱坤这种心理,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韩拾一和鬼神的方向,前方被浓厚的黑雾阻挡,根本看不见里面任何动静。   ·   此时,本就轻盈的鬼魂韩拾一,被黑雾紧紧包围住身体,他双脚离开了地面,飘到了空中。   黑雾中突然长出一张巨大的脸来,他的五官模糊,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他一张口,仿佛能将韩拾一整个鬼魂都吞进肚子里:“时闻雪!你终于来了!”   “不对,你不是时闻雪!”刚伸出的鬼手突然一松。   “你是……我想起你了,你是上次进来这里的小鬼。”鬼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他用嘲讽的语气笑道:“你死了?”   “嗯。”韩拾一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他直接了当说出自己前来这里的原因,“所以特意前来,求鬼神赐我一副肉身。”   那团黑雾继续嘲笑道:“上次与你一同前来的那位夜浮光的徒弟,将我送回这副棺椁之内,还把我好不容易冲开的封印加固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胆子可真大,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提到银沥,韩拾一嘴唇抿得更紧了,他别过脸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殊不知这位鬼神大人好像突然找到了乐子,他好笑道:“对了,这次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还没跟他打够呢!不对,让我猜猜,你死了,你怎么不去找他帮忙?不对,他没来……他没和你一起来……”   “难道你是被他杀的?”幽谷鬼神嘴巴跟开过光一样,一击即中。   “我看出来了!难怪我一见你便发现你与那夜浮光长得极像!他与我说夜浮光已死,难道那夜浮光的徒弟将你杀死,给他师父借尸还魂了?你说,我猜得对吗?”鬼神的笑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他被封印在这镇魂塔七万年,已经好久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了,当下还能遇到当事人现场对答,简直喜出天外,“没想到,堂堂神明居然对一个凡人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之事,真的罪过,罪过!”   韩拾一脸色非常难看,他现在并不想去哪哪都听到夜浮光和银沥这两个名字,明显这位幽谷鬼神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要找他不痛快的。   “鬼神大人,废话何须那么多?我来找你赐肉身,自然不会空手而来,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   “噢?”鬼神的黑雾巨脸离他远了些,似乎是好好将韩拾一审视了一番,继而他发笑了:“你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价值能与我交易?”   韩拾一进来镇魂塔两次,每一次都在短时间内被这位鬼神瞄准围堵。第一次他进来时,幽谷鬼神竭力冲开最底层的封印冲他扑上来,这一次他一嗅到韩拾一身上的味道,依然不顾一切破棺而出。   无论隔多远,幽谷鬼神都嗅出他身上有时闻雪的气息——老道长为了护住韩拾一魂体不被夜浮光的神魂所伤,而留在他身上的一滴精魂。   试问一个人被封印在塔底数万年,不见天日,五感尽失,却还能准确地记住另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时闻雪是他极其在意之人!   韩拾一嘴角上扬,故作高深道:“我身上有你最想找之人的线索。”   鬼神的眉目突然拧了起来,尽管黑雾形成的脸没有眼珠,但韩拾一明显感觉到他瞳孔的震颤。   “是时闻雪……你知道他在哪?”问出这句话时,鬼神就连声音都凝重了几分。   向来擅长押题的韩拾一,知道自己这次押对了。   “没错。”韩拾一继续循循善诱道:“时道长曾经在我年幼时照顾过我一段时间,我们乃忘年之交,哪怕后来他后来去云游四海,我们也一直保持联系,我对他的行踪再了解不过。”   真相是韩拾一对时闻雪根本就一无所知,他对时闻雪的所有记忆都是从银沥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况且,银沥还说过,老道长只是时闻雪的某一个转世而已,根本不是时闻雪本人……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当下之急是先让面前这位幽谷鬼神相信他,给他造一副新的肉身出来。   对面那团黑雾沉思了片刻,回道:“行,我答应你,给你造一副肉身。”   “当……当真?”这么快?韩拾一有点不敢相信。   “君子一诺千金,再说本座堂堂幽谷鬼神,能号令万鬼奔赴,何须骗你这种不值钱的小鬼?”鬼神大人盛气凌人威胁道,“倒是你,可莫要与我耍花样,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韩拾一诚恳又忠诚地说:“待我的肉身完成后,我必定将我所知的关于时闻雪的一切事无巨细告知与你。”   “好,交易达成。”   黑雾形成的巨掌突然散开,韩拾一飘然落地。   相宁和钱坤见黑雾散去,又缩回到棺材里面,以为鬼神要憋个大的,出来大杀四方。   两人立刻警觉地从地面起身准备迎战,谁料韩拾一冲他们晃了晃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谈好了,他会帮我。”韩拾一道。   “这么快?”不仅钱坤,就连相宁都震惊了。   此时,沉重的棺材里传来鬼神幽深的声音:“你们之中应该有一个是神仙,赶紧想办法把你们祖宗留在我身上的封印给撕了。”   --------------------   求求啦,想要很多很多的海星,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安利一下给身边的好友们哈~求求了,我真的很需要一些数据和订阅,感谢感谢,无比感谢::>_<::谢谢大家支持! 第116章 让我活4   一神一人一鬼,用一种探视病人的视觉,围着中央那副黑沉沉的棺椁研究了半天,也没看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也是几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幽谷鬼神的金身。几人看见棺椁里的人的身体时,都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们脑海中曾设想过幽谷鬼神真身的千百种模样,比如五头金刚、六臂猿猴、八脚爪鱼、无脸怪……等等,才配得上那团强大又丑陋的黑雾化身。但他却怎么样都没想到,那团浓稠黑雾的金身竟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人。   钱坤摩擦着下巴没大没小地来了一句:“我说,鬼神大人,你长得……还挺像正常人的嘛。”   躺在里面那位幽谷鬼神显然只有眼珠子能动,他狠狠白了钱坤一眼:“无知小儿,本座本来就是凡人飞升成神的,金身自然是正常人模样!”   “你说你躺在这儿几万年那么久,尸身为啥都不腐烂?高科技啊!你这种文物要是走了出去,必定是要被抓去研究的。”   “哼,这是金身!今日得见我金身可是尔等的八百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韩拾一心想,看来这鬼神还挺自恋啊,躺在棺材板里半身不遂还不忘踩人一脚。   “既然你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人封印在这里那么久……”钱坤真是精准踩雷,这可是幽谷鬼神的大忌!   韩拾一擦了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奈何他现在还是魂体,无法触碰钱坤,否则他真想哐哐给他两拳让他闭嘴。   或许是有求于人,又或是别的原因,幽谷鬼神竟然也没跟钱坤这不懂事的嘴巴计较,他只是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催促:“你们几个还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看我多久?赶紧想办法放我出去,否则等你魂飞魄散,就算是我出手也无力回天!”   他说得对,韩拾一的魂体入了阴阳路却不入轮回,恐怕留在世间的时间也不多了,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原本一直沉思不说话的相宁终于开口了,但他貌似也没什么头绪:“鬼神大人,你金身上的封印可是时闻雪前辈留下的?”   鬼神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们几个:“你说呢?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种手段?”   “如若是时闻雪上神留下的,那我恐怕无法助你。你身上的这些封印看上去错综复杂晦涩难懂,但实际上是有规律可循的。请你仔细回想一下曾经跟随时闻雪上神修炼时,是否遇到过与星律相关的的法术?”   “星律?”   “没错,传闻中封印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是死印,也就是你棺椁外的那些封印、以及韩拾一身上的天书咒,皆是死印,一旦封印烙下,除非运法破解封印或者强行冲破,否则封印不会消除。还有一种便是你身上这种,属于活印,活印可随四季变化、也可随星辰变换。你身上的这种活印并非一时半刻就能解开,须得等到时机合适之时,由有缘之人前来与你里应外合,才有可能将封印解除,若是其他人贸然行动,恐怕会将你玉石俱焚。”   钱坤使劲敲了敲脑子,认真解读了相宁的话:“你说了半天,也就是说封印有一种是密码锁,也就是韩拾一那种,可以用密码解开也暴力拆除。但鬼神身上这种是定时锁,时间不到根本开不了,开锁人还必须得人脸识别或者指纹识别通过才能开锁,是这个意思吧?”   “……”相宁怔了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得了,那都白搭,我们几个跟你也才认识不到半天,怎么可能在几万年前录下指纹和人脸识别。”说完,钱坤独自跑到了一旁泄气,他看了韩拾一一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韩拾一明白钱坤是在替自己着急,他自己也急,但是有些事情急不来。当下他没有肉身,也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帮忙动动脑子:“相宁,你有没有一种法术是能够将魂与肉体分离的?比如将鬼神的神魂引出来,附身到另一个身体上?原理跟之前夜浮光的神魂寄宿在我体内一样,有没有类似的法术?”   相宁甫一思索,答:“离魂术,此法倒是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离魂术顾名思义是将魂魄引离原本的肉身,使得魂魄能够在外界存活十天左右。但还有个条件,必须要将引出的魂魄转移到另一具肉身身上,没有寄宿的肉身,离魂术是无法成功的。”   相宁与韩拾一对视一眼,韩拾一顿时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韩拾一没有肉身,鬼神的金身不能动,相宁需为接下来的阵法作鼎,其神明的肉身自然是无法借用的,那么现在在场的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帮忙了……   “不可以!”韩拾一直截了当拒绝了。   本来镇魂塔就是个阴气旺盛的地方,钱坤只是凡人,不该在此处逗留太久。韩拾一原本打算等鬼神帮他造出肉身后便将钱坤送回人间的,如果还要麻烦他借肉身给鬼神,他都不知要在镇魂塔里待多久,更不知此法会不会伤害他的身体!   “风险太大了,不可以。”韩拾一小声地对相宁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人,尽快让他回家吧。”   相宁说:“可是,如果找不到给鬼神寄宿的肉身,他将无法帮你,那我们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一切都变成徒劳。”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钱坤来……”韩拾一的余光瞥见钱坤正无聊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挤出一个笑容道:“他是个非常纯粹的人,不该让他趟进我这趟浑水的,我欠他的,欠他家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欠了。”   相宁循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向钱坤,没有说话。   “所以你俩商量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棺材里躺着的鬼神突然插了一句,“臭小子你不想活,本座还想活呢!”   结果他话音刚落,即刻大喊道:“那谁!话特别多那个!你过来!”   “啊?叫我?”楼梯上坐着的钱坤指了指自己。   “对,你过来,本座问你个问题。”   “什么啊直接说呗,还得我来一趟,你事儿真多。”尽管钱坤嘴上十分嫌弃鬼神,但身体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过来,“什么事,说吧。”   “咳咳,本座与你也算投缘,你把肉身借本座用几天,算给你祖上积阴德。”   韩拾一:“……”   相宁:“……”   什么人啊这是,把“借”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什么玩意儿?你要鬼上身?”钱坤立刻缩到相宁身后去,瞪着两只眼睛怒视棺材里半身不遂的那位。   韩拾一打断他们的对话:“不可以!不可以动钱坤的身体!”   鬼神却毫不给韩拾一面子:“相宁小神,本座问你,我身上的封印还有多长时间?”   相宁答道:“大概还有不到十年。”   “也就是说, 你愿意在此等我十年,等那位传说中的有缘人出现把我身上的封印解开,到时我再为你塑造肉身是吗?”鬼神质问韩拾一,“你一个飘忽的魂体,真的能等那么久?”   韩拾一不语,他确实……确实等不了,别说十年,哪怕是一年,他都撑不下去。   鬼神接着问相宁:“相宁,我再问你,如若十年内,那位与我有缘之人不出现,是否我的封印就无法解除,那我将玉石俱焚,对吗?”   相宁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韩拾一,如你所见,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记住,我们是在进行交易。所谓交易,必须要在确保双方利益不受冲突的的前提下才能达成。我可以按照约定给你造一副肉身,但前提是,雾态的我无法结印施法,我必须要借用凡人的肉身才能为你办到此事。等此事一了,我会立刻将钱坤小鬼的身体还给他,一刻也不拖延。”鬼神大人的话简洁明了,“目前最快的捷径就摆在我们面前,你们还犹豫什么?”   此时另外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嘶——”钱坤又敲了敲脑子,他用力思考了一下鬼神的话,总算迟钝地理解了他在说什么:“所以说借用我的身体是为了给韩拾一造肉身对吗?嗐!我当是什么事!”   说完,钱坤就地盘腿一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来吧来吧,多大点事!赶紧的麻溜的,别耽误我给祖上积德!”   韩拾一飘到钱坤跟前,他心有愧疚,试图劝说钱坤:“钱坤,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你可以先回家等我……”   “你少废话了韩拾一!兄弟我和你一起来的,就必须和你一起回去!再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额呸呸呸,为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钱坤伸手推了韩拾一一把,但他的手只能如同触碰空气般划过韩拾一的身体。   看到这一幕,钱坤眼眶唰地红了:“总之,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你们都别说了,相宁,直接来吧!别管韩拾一说什么,他没法替我做决定。”   韩拾一呆愣在原地,什么都没再说。   相宁用牵魂绳拉回了韩拾一,冲他摇了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应该尊重他。”   韩拾一往后退去,腾出更多地方给相宁结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钱坤身上移开过。   以前钱坤总是在他身边说,他俩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是韩拾一对小时候的发生过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多少印象,他只知道自己与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却忘记了自己身边一直都有一个陪自己长大的普通孩子。   他无法融入其他普通小孩的圈子,钱坤就成了他的圈子。   他的圈子太小了,小到只剩下钱坤一个。他觉得他再也不能失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钱坤。   相宁走到钱坤跟前,钱坤闭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相宁在他耳边说:“不用怕,不会伤到你。”   紧接着,钱坤的耳中响起“嗡——”的一声,失去了意识。   --------------------   韩拾一对普通人友情的理解其实也发生了变化,因为他作为人的时候总不认为自己是正常人,也不觉得自己多么需要朋友,但是钱坤这个小暖炉一次次为他豁出去后,他也渐渐明白其实有朋友是一件很棒很棒的事,哪怕他死了,在人间依然有人惦记他,也不枉他来人间一趟。 第117章 让我活5   ·   当钱坤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本座已经许久没感受过肉体的温度了。”钱鬼神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给自己把了把脉,随后他脸色一暗:“这身体不行,有点肾亏,可不能再熬夜了。”   韩拾一:“……”   相宁:“……”   这鬼神说得没错,他与钱坤确实投缘。   韩拾一飘到鬼神跟前:“既然你已有肉身可用,劳烦尽快开始吧,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   “无知小儿,急什么?”鬼神用钱坤的脸冲韩拾一说着最傲慢的话语,韩拾一真是有些不习惯。   “想要重造肉身,须有一样灵物作为你的真身,此灵物必须至纯至净,最好与你有密切关联,否则也难与你的魂魄相融。”鬼神一点一点地说出灵物的重要性,“总之你们速速去寻吧,此物一定要有灵性……诶,这小子臀下何物,怎么硌得慌……”   鬼神伸手摸了摸钱坤牛仔裤后面的裤兜,从里面摸出一块冰凉的玉,他眼前一亮:“我刚说什么来着,灵物的灵性,就体现在此,这……这简直是一块灵玉啊!我说,这凡人小子真是你的福星,肉身都给你带来了,不用再去寻找了。”   “这是我爷爷曾经的真身,我爷爷就是时闻雪创造出来的。”韩拾一想起玉佩是银沥让他随身携带的,自爷爷走后,韩拾一便一直戴在身上,按理说,他肉身献祭给夜浮光,这玉佩应该还留在原本的肉身身上才对,怎么会在钱坤身上掉下来?   韩拾一将目光投向相宁,相宁答道:“是银沥给他的,说是你的遗物,让他留个念想。”   银沥……原来是银沥,他这份贴心,可真是又狠心又绝情。   韩拾一说:“时闻雪曾用过此玉给我爷爷造了一副肉身,你也能用它给我造一副?”   “你说什么?质疑我的能力?”鬼神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欲,他站起身用一种俾倪众生的目光看韩拾一,“你去神界打听打听我的名号,必定响彻云霄!时闻雪那老东西能做的,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好!这玉佩落到你手上,想必你爷爷早就没了,而我不一样,我用这同一块璞玉,就能让你身强力壮,长命百岁,我的能力,绝不逊色于时闻雪,要不是他封印了我,我必定早就超越了他!”   韩拾一已经习惯了鬼神这种热衷于捧自己踩他人的性格,他摆了摆手道:“那就有劳了。”   那玉佩被钱鬼神拿在手中转了几圈,他盯得入神,半晌说道:“不过,你们可知这玉佩的由来?”   相宁和韩拾一凑上来细看了一番,除了花纹诡异了一点,这玉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真是没见识。”钱鬼神指着玉佩中花纹图腾,“这木兰花交缠着的,是一把剑。”   “剑?”相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传说中有一个已灭绝的古国,其国徽图腾就是兰花圣剑。”   “什么?梵净灭国了?”鬼神被封印了数万年,信息闭塞了。   “没错,梵净国在三万年前灭亡,灭国的原因据说是梵净圣女变成了妖女,一夜之间将皇室族人啃噬得白骨累累。”相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都是神界历史上的传说,真正知道内幕的人很少,传言不可全然相信。”   “怎么可能?梵净圣女是妖女?”一提起圣女,鬼神就无比愤怒,仿佛这些传闻都是狗屁,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此刻的愤怒一点用处都没有,三万年前,他被困在了镇魂塔里。   “如果三万年我不在这里就好了。”鬼神深深叹息了一句,暗自神伤,“梵净国有我一位故人。”   “罢了,既然是时闻雪给你的,如今又落到了我手上,自是你的缘分。”   “对了,你朋友魂识只是暂时封存了,等我离开他的身体,他自会恢复原状。”鬼神松了松钱坤的筋骨,没忍住吐槽了几句这副身体软弱无力,骂骂咧咧地开始就地画阵施法。   ·   高山之上,弥胥站在山巅俯瞰整片天荒遗址,猛风不断吹起他的衣袖,显得他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腾蛇,你说,阎王此番是不是背叛了我们?”   被弥胥从地底深处挖出来的腾蛇,被银沥的法力震碎了五脏六腑,伤势惨重。此刻她强撑着身体,站起身冲背对着自己的弥胥鞠了一躬:“是腾蛇没用!如果我行动再快一定,定不会让他们逃走!腾蛇恳求神尊降罪!”   “行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弥胥回头看了浑身是伤的腾蛇,“你方才说,你瞧见银沥和夜浮光变成了两团红线?你是不是伤得太重,魔怔了?”   “腾蛇绝不敢妄言!的的确确……的的确确是腾蛇亲眼所见!”腾蛇一回想起那一幕,心底便升起一股寒意,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从没想过银沥竟然是这种怪物!那副模样的银沥,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师徒俩……到底有什么秘密……”弥胥君喃喃自语,片刻后,他大概是想通了,“夜浮光和银沥分成了两路,他们之所以要逃走,是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与我抗衡,也就是说,无论夜浮光还是银沥,他们现在都是最弱的时候……呵呵……避世阁的主人,你们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多么可笑。”   腾蛇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传令下去,兵分十路,同时跟着夜浮光、巫沉、银沥、阎王这四人的魂气去追踪,这四个全都活捉,天兵随身携带缚神锁,一旦遇上他们任何一个,不用我的允许,直接上锁!”   “是!”腾蛇对弥胥再次叩了一下响头,站起身离开准备去执行命令。   这时弥胥补充了一句:“你身负重伤,后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传完令,回神殿好好修养吧。”   忽然收获弥胥君的关心,腾蛇有些受宠若惊,她固然是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只是她对他的爱里还包含着敬畏。又敬又爱,每次弥胥君给她尝一点甜头,她便对弥胥更加忠心耿耿。   她将这种情感定义为——蛇的认主。   “去吧。”弥胥君朝她露出了一个难得一见的笑容。   腾蛇颤抖地后退两步,转过头去化成原型溜走了。   没多久,弥胥站在无人的山顶,笑着自语:“畜牲就是比人好驯化,好在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他忽然扬了一下衣袖,身旁便亮出了一道紫衣身影,只是涵月全身被法术禁锢,根本动弹不得。   “涵月君,好久不见啊,看来你消息很灵通,今日来此是为了恭迎夜浮光复活,还是来看热闹的?”弥胥是在来天荒的路上碰到涵月的,为了防止涵月胡来,他便顺手将人收进了袖中。   涵月挣扎了几番无果,只好眼带杀意看向他。   “不好意思,我忘记还未给你解除禁锢。”弥胥动了动手指,涵月浑身一松,倒在地上。   “弥胥,你会遭天谴的!”   涵月捏着拳头砸向地面,山体瞬间裂开一道浩大的裂痕,弥胥君一个闪现,便出现在涵月的身后。   他的手指已经紧紧掐住了涵月的命门,只见他在涵月耳边温声细语道:“涵月你可别忘了,红尘阁阁主是你要当的,我能走到今天,少不了你一份功劳!如若将来我遭天谴,必定也有你一份……我劝你别想着投诚夜浮光了,你和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乖乖回去继续当好你的红尘阁阁主,莫要多管闲事。”   几滴倔强的眼泪从涵月眼中流出来,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   她是有错,难道她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弥胥的控制了吗?   她就活该得不到宽恕吗?   --------------------   啊啊啊我埋了差不多一年的伏笔终于!终于要慢慢揭开了!故事的主线渐渐浮现~~ 第118章 让我活6   三日已过。   镇魂塔底终日不见天日,时间在这里如同凝固了一样,若不是相宁从外面回来,他们根本不知道时间。   相宁的瞬移阵法简直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从他出去到回来,就连强大如幽谷鬼神都没有发现。   “我带回了一些餐食和饮用水。”相宁拿到了鬼神跟前递给他,“用餐吧。”   鬼神拿过来一闻,嫌弃地摆了摆手:“你就给我吃糟糠?”   相宁皱起眉头:“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这副身体吃的。”   他话刚说完,一阵“咕咕咕”的响声从钱坤的肚子传出来,鬼神和相宁两人面面相觑。   相宁说得没错,东西自然不是给鬼神吃的。幽谷鬼神被关在镇魂塔下数万年,他的金身根本不用进食也能完好如初,他根本不会感到饥饿。可是如今不同,他现在可是借居在凡人钱坤的体内,凡人肉身要是长时间不吃东西,估计这副身体根本就挺不了几天。   相宁心想,可别等到鬼神离开这副身体的时候,才发现钱坤被他活活饿死了,这他可不好和韩拾一交代。   “行吧,那我今日就动动金口,勉强吃一点进去吧。”鬼神说得还挺委屈,勉为其难地打开了餐盒,舒尊降贵地用筷子扒了几口饭。   不知是不是久违地尝到了饭味,鬼神越吃越兴奋,边吃边喝边说:“我去相宁,这猪扒不错啊,要是有一杯可乐就好啦,饿死我了都……”   “可乐?”   “嗯啊。”吃饭的人头都不抬,只盯着饭盒里的肉两眼发光。   鬼神大人被封印在镇魂塔里数万年,完全隔绝了与外界联系,怎么可能知道现代社会才有的饮料——可乐!现在坐在自己跟前拼命吃饭的除了钱坤还能有谁?   “钱坤?”相宁问他。   “嗯啊。你下次……给我带点麦门进来,我特爱吃他们家薯条。”钱坤依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相宁:“额……好,你怎么出来了?”正常来说,鬼神现在正占用他的肉身,钱坤的魂识应该还在混沌之中才对,怎么突然出来了?   钱坤嘻嘻一笑:“我闻到熟悉的肉味,突然就醒过来了!话说,我多久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   “三天了。”相宁如实答道。   “我去都三天了?!这死鬼三天不吃不喝吗?这不会是想把我饿死恩将仇报吧!”   “鬼神或许不饿。”   “他不饿我饿!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多久啊?”钱坤左右看了看,“韩拾一呢?”   相宁指向阵法中心的一个结界:“在那。”   “他现在什么情况?”钱坤站起身往前跑去,还未走出两步,身体就被一股力量拖着动弹不了,“靠……死鬼,别拽我。”   另一把声音从钱坤的口中传出,他面部表情和语气全都变了,呵斥道:“不许乱动,小心弄乱了我的阵法!”   钱坤想了想他说得也对,就停了下来:“不动就不动,你别拉伤了我的韧带!”   下一秒,这张脸又变了一种态度,从同一张嘴上“哼”了一声出来。   还好相宁知道他们现在是一体双魂,换成别人指不定要拖钱坤去精神病医院去鉴定呢!   “所以韩拾一现在什么情况?还要多久他才能恢复肉身?”又换成了钱坤的声音。   相宁答道:“大约还需七天。”   “还要七天啊……”钱坤沮丧地瘫坐在地,七天,那他岂不是还要饿七天?   下一瞬,他又切换成另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自己骂自己:“真是饿死鬼投胎,吃完了赶紧回去睡觉,别耽误本座施法!”   “略略略……”此刻又变成了钱坤,他伸出两指扒开自己的嘴巴冲自己做鬼脸,幼稚得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气谁……   相宁:“……”   “行了,那鬼神大人辛苦您赶紧完事儿!”钱坤咕噜咕噜喝完水,手上不小心沾了一些水渍,他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拍了拍相宁的肩,冲相宁挤眉弄眼道:“相宁我告诉你,你可得时不时喂我吃点东西,不然我肯定要被这鬼神饿死……”   相宁礼貌地后退一步,点了点头:“好。”   紧接着,“咻”的一下,钱坤的灵魂好像被人按了关机键一样,瞬间缩回了体内。脸上的鬼脸也变得正经了起来,印堂上还缠着一股无形的怨气:“简直饿死鬼投胎。”这句……是鬼神大人给钱坤的点评。   “你说错了,不是七天。”鬼神看向结界的方向,里面韩拾一的身体已经有了初步的人形,“他求生欲特别强,估计不出三天,就能醒过来。”   相宁望向韩拾一的方向,他隐约想起自己曾经在阴阳路上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明明韩拾一的肉身已经被蓝火烧毁了,但没多久,阴暗潮湿的长廊尽处,肉体凡胎的他竟背着银沥走了出来。   正如鬼神所说,韩拾一的求生欲特别强,只要给他一线生机,他都会牢牢抓住这一丝机会,拼命地从地狱里爬出来,野蛮生长!   这就是相宁眼中的韩拾一,哪怕只是一介凡人,在任何绝对力量面前,他都未曾退缩过一次,每一次都竭力去抗争,去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很难想象过去那些日子,他是依靠什么撑下来的。   或许这就是在韩拾一提出自己不想进入轮回,相宁愿意帮助他的原因吧。   鬼神看向韩拾一的眼神也突然多了一份炙热,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时闻雪这没用的老东西,连保你一世平安都做不到。可我不一样,我能保你永世长存,韩拾一,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扬手,再次阔步走进结界里去。   --------------------   求求海星求求收藏和评论!求求关注作者~求求啦! 第119章 毁塔1 复活吧   相宁又从外面回来了,穿梭在镇魂塔和人间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次他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照常提着一大袋麦门的快餐,自从钱坤说他爱吃之后,相宁便每次回来都给他带。虽然自那日之后钱坤没再醒过,但他还是依照钱坤的要求,每日定时投喂。   “三日已过。”相宁将快餐袋递给着黑暗中的某个身影。   继上这三日,他们一行人在镇魂塔里已经待了六日了。六日不见天光,外面的世界又不知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大事。   “嘘。”占用钱坤身体的鬼神接过袋子后十分嫌弃地咬了两口汉堡,忽然停了下来,神神秘秘地对相宁说:“你听。”   “听什么?”   “静下心来仔细听,一具完美的肉体的诞生过程。”鬼神闭上眼睛,那享受的表情彷佛正在聆听一场美妙的音乐演奏会。   相宁放下快餐袋,向黑暗中的结界方向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像是骨骼生长的咯咯声,又像是破茧而出的沙沙声,这声音密密麻麻一阵又一阵的,听起来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诡异得很,这让相宁一度怀疑鬼神是不是怀恨在心,让韩拾一长成了什么会飞的蟑螂之类的怪物模样。   相宁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鬼神,然而鬼神却十分胸有成足,眼神示意他别慌,淡定点,他也只好将信将疑继续等待下去。   韩拾一醒来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到底经历了什么,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惊惶地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一脸的茫然无措。   周围明明一片漆黑,可他却能看见自己双手双脚,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双眼,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眼睛的特殊,好像这双眼睛本来就该看见许多不可见之物,这样才对,这才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抬起手脚观察,活动自己的骨骼和肉身,伸展出双臂时,发现身上的皮肤皱褶纹理也变得柔顺了不少,越来越像人类的皮肤了——原来这副肉身也一样,正在适应自己的魂体。   身体机能恢复后,神经系统也开始工作了。很快,他的记忆便如潮涌进脑海,一浪接着一浪,一叠接着一叠地往他脑中硬塞进去。   他像是刚恢复出厂设置后又被安排重新读档的机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正在哪里,经历了什么……等等,直到所有记忆完全消化合并,他终于在那些零散的画面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还有一段完整的——往事。   他知道,他是韩拾一,刚刚重塑了肉身,死而复生。   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肉身,现在的他,是属于他自己的。   韩拾一又活过来了,他真的又活过来了,向死而生地又活过来了!   飘忽的记忆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银沥哥,你如果知道我还活着的话,会开心吗?   黑暗中,他一手撑着额头苦笑,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他掌中滴落。   “出来吧,迄今为止,我最完美的杰作!”鬼神向黑暗中一扬手,传来了结界土崩瓦解的声音。紧接着,有人从支离破碎的声音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副一丝不挂的肉身,一开始走的几步并不稳,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肢体动作,下一步便适应了正常的走路姿势。   韩拾一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出:“相宁,麻烦借我件衣服。”   这声线与韩拾一原本的声音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和韩拾一相处过的熟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两把声音有何相似之处。   “好。”相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借衣服给韩拾一了,他还记得,上一次韩拾一将自己借出去的衣服紧紧裹在银沥的身上。   黑色长袍飞到韩拾一身上,他往身上轻轻一裹,总算遮盖了没有任何遮挡的新身体。   鬼神大人见崭新的韩拾一走到了自己跟前,忍不住赞叹地鼓了鼓掌:“不愧是我最完美的杰作,怎么样?瞧瞧这完美的肉身,走出去不知要让多少人垂涎!你们说,我做的皮囊比时闻雪做的要好上不少吧?”   鬼神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却如石头沉入死水一般,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相宁在看清韩拾一模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   暗光中,黑色长袍有意无意地被他随意披挂上身。他现在的个子比原先的少年身形还要高上不少,宽肩撑起了长袍,以至于衣袖短上了几寸,显出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腕。除了模样完全不同之外,还有他的一袭及腰长发,衬得他皮肤如同尸体一般煞白。   那张脸长得有如天人,丝毫没有雕琢的痕迹,却如同博物馆里的艺术品一样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   忽地,他伸出五指拨开额前几缕挡住了视线的碎发,抬起眼皮,露出了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   如果细看,这双的眼睛还是和以前有点像的,但相宁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像,只能说这是一种感觉。   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相宁就能感受到这张皮囊底下透着邪魅冷意的距离感。   这是一张与夜浮光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脸。   相宁甚至觉得,现在这副模样才是韩拾一本来的面目。   一个在死胎中出生,在各种鬼魅的相伴下成长,天生阴阳眼的男孩,怎么可能生得像清风霁月纤尘不染的夜浮光呢?   可能所有人都忘了,韩拾一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婴儿,他像谁都不可能像夜浮光。相宁向来看人很准,这一次,他一定也不会看错。   “韩拾一。”相宁叫了他的名字。   韩拾一抓了一把自己的长发,随意搭到肩后,他对上相宁的眼神,有些疑惑地应道:“嗯,我现在……长什么样?”   相宁随即幻变出一块镜子,递给他:“你自己瞧瞧。”   韩拾一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颇为陌生,不由得皱了皱眉。   “喂喂喂,你这臭小子这是什么表情?”一旁的鬼神大人显然很不满意韩拾一的反应,“本座这种审美,你就是从古至今上天下地也找不到能超越我的人好吧?你这张皮囊可是本座倾尽毕生所学,汇聚了天地精华才塑造出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在本座面前皱眉?”   相宁也不明白韩拾一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相信就算他的审美再糟糕,此刻十分认同鬼神给韩拾一造的这副肉身。   良久,韩拾一终于开口了,只听到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了句:“太夸张了。”   太夸张了。   确实太夸张了。   这难道不是对鬼神的造人技术的最高赞誉吗?   鬼神大人意会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韩拾一的肩膀,凑到他跟前郑重其事地说:“有句古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座不嫌弃你,你姑且喊我一声爹爹,就算你祖上积德了。”   韩拾一:“……”   韩拾一心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对着钱坤的脸喊爹,不对,他不会对任何人喊爹。   “多谢了鬼神大人,我可无福消受。”韩拾一推开鬼神,将镜子递还给相宁,“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他敞开衣袍,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皮肉上方镶嵚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那正是曾经时闻雪给韩拾一爷爷用过的真身灵玉。   “这个位置,是我的致命弱点吗?”   鬼神走上前,用指尖轻点了一下那枚玉佩,韩拾一瞬间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感,抱着胸口倒到地上,身体开始抽搐痉挛:“啊啊啊——痛——”   相宁紧张开口:“鬼神大人这是……”   鬼神没有看他,而是对着地上的韩拾一说:“记住了,这才是你的真身,你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从这里长出来的,往后的每一年,你都会经历一次这样的疾痛。不过你不必担心,这是因为你还要长身体,想要永恒的生命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对吧?”   “只要你藏好了,这就不是你的致命弱点,不过你要是被人发现了真身,我不能保证你还能好好活着。”鬼神的话点到即止。   韩拾一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种在心脏中千刀万剐的痛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鬼神说得对,想要永恒的生命,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那我现在算什么?我还算是人吗?还是……一个亡魂法器?”   鬼神一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人?你做不成人了。”   “那我……”   鬼神背对地上的韩拾一,目光往幽深的黑暗中望去:“我在你身上倾注了我一半的修为,你不是什么法器。往后你想做鬼就是鬼,想做神就是神。”   韩拾一讶然失声。   那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   银沥:复活吧我的爱人!   恭喜韩拾一成功升级新皮肤,接下来要升级打怪了~鬼神是当不了爹妈的,就嘴碎了一点,不过算是韩拾一的恩人吧~求求海星求求关注求求评论~感谢感谢! 第120章 毁塔2   “……为什么?”韩拾一几乎是僵着一张脸,他想不明白的和相宁的一样——他与鬼神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就兵戎相见,鬼神还差点害韩拾一丢了性命,这次不仅给韩拾一造了肉身,还免费赠送了修为大礼包,换成别人根本不敢想。   只见鬼神大人一摆手,满脸无所谓:“没为什么,只是想赢时闻雪罢了。”   韩拾一:……   相宁:……   看来鬼神与他的师父时闻雪有深仇大恨这件事是真的,以至于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明明只需要给韩拾一造出一副能用的肉身就够了,他却偏偏要耗费自己一半魂力,给韩拾一永不腐败永不老去的肉身!到底时闻雪与他有多大仇怨啊,仅仅是为了赢一个不存在的人就能付出如此多,韩拾一无法理解。   “那你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区区半生修为,算得了什么?本座哪怕法力全无,也照样能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鬼神大人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尽管他已经是个被封印了数万年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也依旧相信自己在日新月异的世界崭露头角,无论去到哪都是人人追捧的天才。   韩拾一早已看出这位鬼神的性格,但他向来看破不说破,只笑道附和:“说得也是,就凭鬼神大人的能力,翻天覆地不过动动手指的事,这次你帮我这么多,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说完,他低头冲鬼神鞠了一躬。   鬼神最受不了被人夸赞了,一被人夸赞就会飘飘欲仙:“你知道最好,有了本座的修为,你完全可以大杀四方,出去后你就说你是我的后代,用我的名号这样那样…… 不行,我一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突然之间有了个后代?不妥不妥,不如你直接拜我为师,喊我一声师父,我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了,时闻雪不要你,我可以要……”   韩拾一勉强支着身体站起身,他仔细端详自己的双手,既然他体内有了鬼神的一半修为,那岂不是能尝试使用更多的法术了?一些凡人力量根本企及不到的法术,一些只有神力才能支撑的法术……   耳边还在不断传来鬼神喋喋不休的话语,也不知道他看上韩拾一哪一点,他的确想收韩拾一为徒。谁料韩拾一对此根本不在意,冷漠无情地用四个字拒绝了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不了。”   还——是——不——了——   这几个字着实把相宁也吓得一惊,要知道面前这位鬼神大人在还没成为鬼神之前,也曾经是在神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啊!这种人物难得想收徒,却遭到了无情拒绝,这要是传出去了韩拾一指不定要遭受万人唾骂。   “还、是、不、了?”鬼神大人两眼一黑,他目光中不知何时燃气了熊熊火焰,似乎要将刚新鲜出炉的韩拾一掐死在襁褓里,“你、说、什、么?”   韩拾一转过身,长发被他别到了肩后,完全不把鬼神的话放在心上:“怎么是长发,麻烦。”   “你竟然还嫌弃本座赏你的长发?”鬼神大人咬牙切齿道。   韩拾一连连摆手:“怎么敢怎么敢,只是有些不方便。不过无碍,还能适应。”   “你还未回答我上一个问题,本座意愿收你为徒,你可乐意?”也不知鬼神是不是对自己亲手创造的这副肉身产生了母爱,他对韩拾一的容忍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我说,还是不了。”   “你拒绝了我两次,韩拾一。”鬼神大人开始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搓磨着指尖,强忍着“杀意”。   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韩拾一突然转过了身来,他双指合并,指缝间谴着一个蓝色法印,在鬼神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韩拾一的指尖已经落到了他的眉心。   轻轻的一下,鬼神耳边便“嗡——”的一声。   “你……”鬼神满脸的错愕,下一秒,他便合上双眼,昏睡了过去。   钱坤的身体在这时倒在棺材旁。   相宁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的匪夷所思,明明上一秒韩拾一还在和和气气地与自己的恩人鬼神交谈,怎么下一秒就直接把人戳晕了?   “周身流动的法力,果然不同凡响。”   韩拾一收回双指,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看得出神,那被碎发遮挡的幽深眼神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相宁,离魂术解了吧,把钱坤的身体还给他。”   相宁曾经遇到过专门靠啃噬尸体为生的食尸鬼。食尸鬼一开始也不会吃尸体,只是他尝过一次人味后便欲罢不能,甚至掏土挖坟三尺,也要把人尸体挖出来撕咬生吞。   韩拾一现在的眼神就像极了那些初次尝到人味的食尸鬼。   不过也不能怪他,鬼神的半生修为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过诱惑了,他只是使用了一次,就已经尝到了甜头。   日后他还会利用这份力量去干些什么,相宁无法预料。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此时此刻,相宁仅仅只是站在韩拾一旁边,都能嗅到他不动声色的皮囊下涌动的危险气息。   相宁确信,这种危险感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直暗藏在韩拾一灵魂深处。在他获得全新的肉体同时,又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他终于不用继续装了,极具威胁性的人格终于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或许那份不为人知的狠戾与邪恶才是真正的韩拾一,有太多的人,包括银沥和他自己,都未曾真正看透过韩拾一。   “你看我作甚?”韩拾一偏头看向他,眼神中竟带着些陌生的警惕与打量。   “没什么。”   相宁侧身过去,依照韩拾一说的,立即设阵将鬼神的神魂从钱坤身体里调离,迁移回到棺材里的金身体内。   钱坤此刻依旧昏迷,相宁伸手给他号脉,蹙起眉头来:“这里阴气过重,他身体又太虚了,必须尽快离开。”   钱坤不能再在镇魂塔久留,韩拾一自然是明白的。正值钱坤和鬼神都昏迷的时候,这里只有相宁和他。韩拾一试探地问:“相宁,你为何帮我?”   相宁不会说谎,直说道:“冥冥之中认为你命不该绝,日后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果然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人。韩拾一笑了,“助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相宁摇了摇头:“此计深远,须从长计议,改日我必来找你。”   “改日?”韩拾一迟疑了几秒,问道:“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相宁崎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的眼神极为纯净,像是对此事深信不疑:“你一定会帮我。”   韩拾一盯着相宁看了几秒,若有所思,但也没再就此话题深入展开。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告别眼神看向钱坤,说:“相宁,还要劳烦你把钱坤送回家,然后抹掉他的记忆。”   相宁不解地看向他:“你确定不让他看你一眼吗?你现在的模样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忍饥挨饿等了你很多天,就为了等你醒来见你一面。”   “不必。”韩拾一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沉睡的钱坤,眼前涌起了许多过去在人间的回忆,一时心情复杂。   “你们不是说,钱坤是我的福星吗?就让他继续当个正常人吧,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人嘛,越平常越快乐,希望他往后的日子都能快乐无忧地度过。”他的后半句话不像是对钱坤说的,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你还没问他,想不想记得。”相宁看向怀里的人,尽管他只是个误闯了阴阳路的胆小凡人,但他也有自己勇敢的一面。他认为无论多么渺小的人,都是应该被得到尊重的。   “你不觉得对他来说很残忍吗?让他眼睁睁看着伙伴永远年轻,只有自己孤独地老去,直到死亡……”韩拾一蹲下身来,长发不经意落满了地,使得他接下来的动作看起来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他用手拍了拍钱坤的肩,给他理顺肩领处的皱褶。   他其实极少对除了爷爷和银沥意外的其他人做这些亲密的小动作,但此刻他很自然就这样做了。他觉得钱坤已然是他的亲人,是他留在人间最后一个亲人。   本来他拥有的就不多,所以越是稀缺的东西,就越应该加倍珍惜,越要牢牢地保护起来。   “尤其是对于重情重义的他来说,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他没必要承受那么多。”   纵然相宁并不认可韩拾一的说法,却也没有拒绝人的理由:“好,那我先带他出去。”   “你出去后,就先别回来了。”韩拾一站起身,俯视着棺材里被封印的鬼神金身,缓缓说道:“我和鬼神的交易要单独聊聊。”   相宁还没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见韩拾一二话不说伸手进衣服里,在他自己的心脏位置用力掏挖了几下,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就传了出来。   “你……韩拾一你在做什么!”相宁顿感惶惑,以为韩拾一刚重生就要自杀,他可不想韩拾一现在就死在这里!于是立刻放下钱坤,开始施法准备随时将韩拾一打晕。   “且慢。”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相宁的下一步动作。   韩拾一的五官变得极其扭曲,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额头很快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没多久,韩拾一的心脏处传出一声玉器破碎的脆响声。   “你看。”他满手鲜血,一块断裂的环形玉片被他从活生生从心脏处剜了出来——那是刚刚长出新鲜血肉的一部分灵玉,上面甚至粘连了一些粉色的的肉块,胸膛处还在不停流出滚烫的血液。   “你这是……做什么?”相宁瞳孔微颤,灵玉被韩拾一亲手拆分成了两部分,他心脏中央那一块圆形的是灵玉的圆心,手中那一块则是裂了一道缺口的玉玦。木兰花缠绕的圣剑花纹一分为二,残缺的玦上面只能瞥见剑柄的痕迹,剑的另一头则被藏进了他的血肉里。   他想不明白,为何韩拾一要自毁真身。   “据说用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练出来的法器,能与自己心脉相连,实现法器的最强化。”韩拾一托着手中那块血腥残缺的玉玦看得入迷,忽然笑着问相宁:“你说,银沥能炼化自己的魂,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能炼化自己的一部分真身?”   听了他这番解释,相宁嘴角扯出一个堪称难看的弧度:“疯子。”   韩拾一冷笑了一声:“我只是想试试这样会不会死,看来这幅肉身果然结实得很,鬼神大人没有骗我。”   相宁单手扶起钱坤,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转身准备用瞬移缩地阵离开这里,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侧过身对韩拾一说:“对了,还有件事,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银沥出事了。”   听到银沥二字,韩拾一握着玉玦的手紧了紧,掌心的皮肉被锋利的玉玦缺口刺穿,鲜血渗出来后,瞬间就被灵玉吸收得一干二净。   --------------------   相宁:一天不知要被吓多少次,我为了你们这群人真是操碎了心。   求求海星求求评论求求收藏求求关注~感谢感谢~ 第121章 毁塔3   空旷沉寂的镇魂塔底层,只剩下韩拾一一人。他靠在棺材边静坐良久,看向右手指尖上的闪烁着的蓝色法印,目光有些迟疑。   这是他在击晕鬼神的同时,从钱坤脑海中复制过来的记忆。   只要读取了这些记忆,他便可知道自己魂识陷入混沌后,后来在天荒发生了什么,也就可以从中得知钱坤口中曾提到“要找银沥复仇”一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就算他不去看这段记忆,他也能从相宁和钱坤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真相。   是的,显而易见的真相——夜浮光用他的身体复活了,银沥最后选择了他的师父,没有选他。   想到这里,韩拾一唏嘘一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望什么,就因为银沥曾经说过会想办法救他吗?只是一句抚慰人心的话而已,他居然当真了,真是可笑。   不管银沥曾经对韩拾一说过多少好话,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没有选他就是没有选他。   所以,这记忆他还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看银沥如何对占用自己身体的夜浮光热泪盈眶缠绵悱恻?看他们师徒如何久别重逢感天动地苦诉衷肠?   韩拾一做不到。   他还没有大方到这种地步,看自己喜欢的人与害死自己的人卿卿我我,他觉得他会疯掉。   想到这里,他五指合拢在一起,面容冷漠地将手中的蓝色法印掐了个粉碎。   只是,相宁的话犹在耳边响起。   “我今天外出,听到几位同行的死神闲聊。他们刚从冥界回来,从一些地府小厮口中传出来的。”   “阎王药风出卖了银沥上神。”相宁说完这话,镇魂塔底死一般的寂静。   见韩拾一没说话,相宁便继续补充道:“阎王药风一直以来都是弥胥的走狗,八百多年前他在神殿自荐去驻守冥界,弥胥非常欣赏他,给了他不少权利。据说……三日前,是阎王当着弥胥的面,亲自将银沥推下了无妄海。”   “你还知道些什么?”韩拾一抬头问他。   相宁顿了顿,将自己知道的其他信息共享了出去:“我还知道,出事的不仅是银沥,夜浮光和巫沉都失踪,神尊弥胥君动用了天兵正在满世界找他们,但想从茫茫三界找到这两位法力高强的上神谈何容易,想必他们早已刻意隐藏了魂气,弥胥要找他们得费上些时日。”   “这些便是你死后这几天外面发生的大事,也不知对你有没有用,我暂时也只了解到这些。”   韩拾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过韩拾一我要告诉你,许多事情或许并非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我们不可轻易盖棺定论。有些真相……还是要自己亲自去探寻。如今神界大乱,三界即将进入动荡时期,时局不同了,或许这对你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其实最后这句话才是相宁真正想说的。   韩拾一不言而喻,向相宁道了一句“多谢”。   相宁了然颔首,也没多说什么,他背过身去,扛起昏迷的钱坤消失在韩拾一的视线中。   “真相吗?什么是真相?”韩拾一独自坐在棺材旁自言自语。   “真相就是我要杀了你!韩拾一!”充满杀气的声音隔着棺材板传到韩拾一耳中。   鬼神醒了。   韩拾一抬手,用指节叩响棺材板,“别生气嘛鬼神大人,来来来,谈谈我们的交易。”   ·   三日前,冥界边缘。   阎王拖着银沥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深处,炙热的日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将银沥身上斑驳的血迹都晒干了,结成了一道道难看的血痂。   他双腿依旧白骨森森,完全没有要重新长出血肉的迹象。阎王见他走不动,用法术幻变出一辆木板拖车,将人捆在拖车上拖着走。   “不好意思了银沥,法术不能用太多,否则很容易被弥胥发现,你将就一下吧。”昔日打扮精致到头发丝的阎王此刻已经成了一个浑身乱糟糟的糙汉,他拖着银沥在沙漠中行走,靠的全是体力。   银沥半身不遂地瘫痪在拖车上,笑了笑说:“药风,不如你把我交出去吧。”   “笑笑笑,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药风一听他这副作死的语气就来气,“去你妈的银沥你个混账!要不是你把自己的魂线全都用来缝补夜浮光的神魂,你的金身至于现在还没好吗?我至于那么辛苦带着你东躲西藏吗?你他妈还让我把你交出去!我真他妈想把你交出去一了百了!”   “那就把我交出去,我也省得天天听你念叨。”银沥伸了个懒腰准备换个姿势翘起二郎腿,突然想起还是白骨的双腿没有知觉,只好叹了一口气作罢。   “哼,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残废!”药风头也没回,只是一个劲地拖着他往前走。   银沥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你可知道传说中无妄海的对岸曾经有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是冥界和人间交界处的边缘地带,任弥胥怎么想都想不到那个地方。”   “传说倒是听说过,但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世外桃源,你怎么确定这个地方一定存在?”   “我驻守冥界以来,偶有遇到一两个自称是从世外桃源出来的转世鬼魂,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桃源的大概方位,不过都是听说的,也不知真假,碰碰运气吧。”   现在银沥废人一个,也只能任由药风安排了,“行,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说完,银沥打算阖眼眯一会儿,眼皮还没合上,突然一股强大的神力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死死将他们按在了原地。   “两位上神,多日不见,怎的如此狼狈?”弥胥的身影在他们身后凭空出现,两人还没来得及招架,就已经被弥胥的缩地阵法拖到了无忘海的边缘。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银沥被弥胥掐着后劲按在无妄海边上,他说:“银沥上神有所不知,其实阎王他一直听命于我。”   --------------------   一些剧情过渡。求求海星求求关注啦~感谢感谢~ 第122章 毁塔4   这大概是银沥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   丧失了法力的他简直可以用任人宰割来形容。   他的脖子被弥胥死死按到了地上,脸部不断摩擦着海岸上尖锐的沙子,他不小心眨了眼,砂砾钻进了眼睛剐蹭着他的眼珠,导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这副模样一定很丢人,银沥想。   “够了!神尊!”阎王跪倒在弥胥跟前,他的眼神从未从银沥身上移开过,那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给我闭嘴,废物!”弥胥冲阎王怒视一眼,语气中明显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若不是本尊提前让腾蛇在你身上施了追踪术,我也找不到这里,说到底,这还是你阎王的功劳。”   他话刚说完,大手一挥,阎王便像是被什么打趴下了一样,蜷缩在地、神情痛苦地挣扎着,由于他的嚎叫声过于惨烈,弥胥索性给他围一道无声结界,让他独自在结界内承受自己的法力压制。   此时此刻,弥胥一人对付他们两个没用的神仙简直绰绰有余。   不过让弥胥惊讶的是,一向高傲的银沥现在竟然任由他羞辱毫不反抗,就连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他故意揪起银沥脖子处的一块皮,像是拎兔子一样将浑身无力的银沥单手提了起来,像是看什么小动物一样认真打量了一番,随后,笑了:“我说银沥上神为何不还手也不还口,原来竟是法力全失了啊!哈哈哈哈……真好!好极了!你竟沦落到如此田地,就连你亲自炼化魂线的也驱动不了,真是让人失望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弥胥边说边摇头,满眼都是虚情假意。   银沥正对着弥胥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冲他吐了一口鲜血,尽管他法力全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的眼神仍旧藏了一股傲气。   血迹弄脏了弥胥的白色法衣,显然此举并没有激怒他,他只是轻轻瞟了一眼,继而讽刺银沥:“我明白了,原来是上神体内的魂线没了啊!让我猜猜,你的魂线怎么丢了呢?噢……该不会是……给夜浮光了吧?”   师父永远是他在意的人,一听到夜浮光的名字,银沥眼中的怒意更深了,他真的无比后悔当初在神墓没有一把火把弥胥烧死,让他活到现在真是便宜了他。   “怎么不说话?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弥胥总算从银沥这儿获取到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看来夜浮光复活得也不彻底啊,他复活的时候没有把他前生高深莫测的法力也带回来吗?唉,这可怎么办啊?我们神通广大的神尊夜浮光,绝不可以没有法力啊,你说对吧银沥上神?”   砂砾陷进眼中,刮破了眼球和皮肤,鲜红的血从银沥眼角成股流下来,可他盯着弥胥的眼睛眨都不眨,仿佛是无声的鄙夷。   他瞧不起弥胥。   由始至终,他都不曾正眼瞧过面前这位神尊一眼,他还是如此的不可一世,从来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被这种眼神注视很难不愤怒,尤其是弥胥这种骨子里自卑的人,他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成为万人景仰的神尊,怎能忍受一个品级比自己低、法力又没有自己强的下等死神的蔑视呢?若是在往日,他或许还会碍于银沥强大的法力而此一笑置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银沥已经彻底失去了法力,他现在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什么上神,什么夜浮光的徒弟,简直是笑话!现在弄死他对弥胥来说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大概是掩饰不了马上要杀死银沥的兴奋感,弥胥的脸部肌肉不由地抽搐了起来。   银沥的肉身还没恢复,双腿几乎全是白骨,被人拎起来的时候是轻飘飘的,仿佛一堆白骨穿了一件衣服,风一吹就能散架。   忽然,一股强劲的法力将银沥架到了半空中,他四肢都被无形的绳索向不同方向拉扯着,整个人悬停在无妄海的空中,看样子弥胥是想把他撕碎了扔海底,用他的金身投喂那些早就饥饿不已的巨兽。   银沥使劲挣扎了几下,他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远在结界之内的阎王,满口鲜血往他的方向爬行,银沥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在求弥胥不要杀自己。银沥闭了闭眼,他噙着一口鲜血给自己提了一口气:“弥胥君,放了药风吧,我全凭你处置。”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本尊谈条件吗?银沥上神。”弥胥抬手,掌中一团火焰熊熊燃起,“我叫你一声银沥上神,你还真把自己当上神了,现在的你在我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你省省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师父的下落吗?还有你想找的那个东西……”银沥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全力撑着的最后一口气。   银沥的话让弥胥的杀意有所逆转,他确实还要寻找夜浮光,以及夜浮光造出来的那把神器!寻找长生渡,一直是他的头等大事!   “你知道那把神器的下落?”弥胥目光锋利。   银沥强撑出一个笑容,往药风的方向给了个眼神:“让他先走。”   “好。”关乎到长生渡的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弥胥熄灭手中的火焰,摆了摆手,阎王身上的痛感顿时减轻了,结界也消失了,银沥总算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阎王,今天算你立了大功,请走吧。”弥胥命令阎王离开。   药风捂着身上的伤口,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无妄海中央的银沥,银沥动了动唇,说了一句唇语,他才安心地转身,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银沥上神,可以说了吧?”   “当然。”   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央,衣衫破烂的银沥被捆绑着四肢悬挂在空中,狼狈得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刑犯。海面刮来一阵飓风,他的银发凌空飞扬,恣意洒脱地飘动,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斑驳光泽。   要不是他的命就在自己手里,弥胥都不敢相信这是将死之人应有的姿态。   忽然,银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说:“你、做、梦。”   就在这时,平静的海面上翻起了滔天巨浪,不知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宏大的咆哮声近在咫尺。巨浪掀起的浪花过于磅礴,全都打在了弥胥身上,他根本就看不见巨物的原型藏在何处!   只见那如同城墙一般高耸的海啸向银沥滚滚袭来,如同饿狼扑食一样扑向了他,瞬间将他的金身拆吃入腹。   等海啸退去后,空中再也寻不到银沥的踪影,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一块碎布都没有留下来。   弥胥紧紧握起了拳头,手指关节都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银!沥!”弥胥死也不相信银沥是被神兽吃了,他必定是跟什么东西串通好了,逃到了无妄海底!   可是这无妄海并非人人都能进去,传说海底住着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兽,如果没有点本事,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他这个神尊的位置还没坐够呢,怎么可能为了捞一个没有法力的神仙主动去送死?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再说,现如今银沥法力全无,凭他再厉害,又能在无妄海底躲多久呢?想到这弥胥便豁然开朗了,他立即千里传音给附近的天兵:“派一队人马过来,严防死守无妄海。”   ·   镇魂塔底层,一团浓稠的黑雾从唯一一副棺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疯了似的像要将韩拾一紧紧包围、捏碎。   而韩拾一并没有束手就擒,他瞬间拍棺而起,身手敏捷地跳离棺材几米远。   “臭小子你跑什么跑!”黑雾见韩拾一跳走,立即调转了方向,对韩拾一穷追不舍。   “你要杀我,我肯定跑啊!”韩拾一诚恳回答。   鬼神发出一声怒吼:“有种你别跑!”   “傻子才听你的。”韩拾一回骂了一句,根本没有停止逃跑的脚步。   黑雾在后方朝韩拾一发出攻击,都被韩拾一灵敏地一一躲过。韩拾一躲得有多快,黑雾的下一次袭击就变得更快更猛,像是在测试韩拾一这幅肉身的肌肉反应一样,鬼神不断挑战韩拾一的极限。   然而韩拾一也不肯服输,不断调整速度和状态,迎接鬼神的下一次攻击,他在在逃跑间隙给自己双脚贴了飞行符篆,这样跑起来就更快了,也减轻了行动的疲惫感。   “韩拾一!速速告知我时闻雪的下落!我没多少耐心!再跑我就把你杀了!”鬼神的黑雾状态如同疾风一样,在镇魂塔内穿街过巷,一层一层追着韩拾一往上跑。   韩拾一其实早已看出来现在的鬼神根本杀不了他,因为他体内有鬼神一半的修为,两人此刻如果硬碰硬,只会落得两败俱伤,他才没那么傻!于是回应道:“你冷静点!我可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时闻雪下落的人,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这边刚救了你,你就强行让我离开钱坤那小子的肉身,你这般过河拆桥,要我如何信任你!”   “钱坤的身体透支,你再待下去岂不是要他的命!”   “哼!到底是你不信任本座还是另有谋划?重获肉身又有了强大的法力,立刻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我告诉你韩拾一,在本座面前你最好老实点!”鬼神总算察觉韩拾一对他有所隐瞒,韩拾一说话真假参半,他绝对没有冤枉他。鬼神现在恨不得自己拥有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因为现在这小子说的话中有多少个字是真的又有多少个字是假的,他根本分辨不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欺骗!”韩拾一好不容易转过身来,还没站稳脚步,就被黑雾的魔爪挠去了一大撮头发。   “那你就长点记性!”   轰隆一声巨响,黑雾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重重朝韩拾一的肉身冲撞过去,镇魂塔的第五层,几根巨型的白玉柱子被韩拾一的肉身连连撞断,连接着几间存放棺材的档口门窗全都都被挤压开裂,弹出一地的结界碎片。   韩拾一倒地,捂着腹部吐出一口鲜血,但他没有就此停留,反而一个转身,继续往上层跳跃。他将刚从心脏处掰断的一半真身含在口中,目光坚定地往上,双手不停地快速结印。   底下的鬼神依然没有放过他,阴魂不散追着他往上冲。   就这样,两人你追我赶,一招接着一招,从塔底打上了第八层,不知不觉地在镇魂塔内掀起了一阵狂风似的法力磁场。   一直缠绕在塔内各处的阵法图腾原本都处于沉寂状态,此刻都被这股强劲的斗法引起了骚动,在漆黑如夜的镇魂塔内点灯似的一点一点地明亮了起来。   许多久远的封印被唤醒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镇魂塔内还有其他东西,也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   “妖魔邪神,魑魅魍魉,镇魂塔内,凡苏醒者速速听令!万千恶鬼,前来助我!”   韩拾一唇色血红,玉玦含于口中,双目禁闭,两指合一。   随后,他怒目一睁:“凡我所召,不来者死——”   轰——   一时间,镇魂塔内,无数封印着棺材的档口乍放出道道强光,如同玻璃一样透明的结界碎片四散炸裂,刹那间变成了筛粉,在密闭的空间里漂浮不定,凝成了一层浓重的雾气,阻碍了的视野。   “哇哇哇……哇哇哇……”一道婴儿的啼哭声从浓重的雾气传了出来,打破了原本紧张的打斗氛围。   韩拾一将口中的玉玦取下,呆愣在原地,没有了下一步动作:镇魂塔里怎么还有婴儿?   此刻,在白雾中穿梭的鬼神狂笑出声:“看你招来了什么好东西。”   “是什么东西?”见鬼神停下追杀自己的脚步,韩拾一也生出了疑惑。   “你唤醒的好东西。”黑雾幻化出一个手指指向了第九层的幽暗深处,“你自己去清理。”   韩拾一回望了黑雾一眼,眉头也不皱一下掉头就往婴儿的啼哭声方向走去。   或许是没想到韩拾一如此果断地勇往直前,鬼神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臭小子,这烂摊子可不好清理,照你现在的能力得费上好些时日。”   “你想说什么?”韩拾一听出鬼神话里有话。   “早些时候,相宁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鬼神长叹一口气,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问他,“银沥有难,你不去救他吗?”   韩拾一喉结动了动,将涌上鼻腔的酸涩吞咽下肚,下颚的肌肉用力地动了几下,才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   “不去。”   说完,他转身赤脚走进了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中。   --------------------   韩拾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第123章 毁塔5   自从韩拾一体内有了鬼神的一半修为,他也能轻易地看清镇魂塔一共十八层的全貌了。   从下往上看,镇魂塔内部结构其实很简单,就如同一个巨型超级商场,每一层都有着数不清的分隔开的、密密麻麻的档口,一道楼梯自下而上直通十八层顶层,而第十八层,刚好是镇魂塔的出口。   每一个格子档口里都摆着一副棺材,棺材里沉睡着不知被封印多久的妖魔鬼怪。千万年来,被封印的鬼怪们互不打扰,偶尔有些法力强大的鬼怪苏醒过来,却由于封印的限制只能稍微喘两口气,根本逃离不了这里。但他们不会过问邻居住的是谁,因何事进来,又有什么计划,长此以往,这便成了镇魂塔内所有住客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渐渐地,甚至有许多被封印进来的鬼怪们,都已忘记了自己是谁。   上次和银沥他们一同进来时,为了开启塔门,银沥超度了两位守门人,按理来说现在镇魂塔内没有守门人了,想出去应该更简单些,但实际上不然。   想从这里出去的不仅仅是韩拾一,还有许许多多被封印在这里千百年不曾见天日的各方神圣。   由于法力的涌动,现在镇魂塔内已经有不少法力强大的东西苏醒了,韩拾一想要再次从这里出去,并不简单。   一来,出去的路只有一条,现在出去等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刚刚重建肉身,法力尚未平稳,贸然闯入赛道只会被桥上的老大哥们挤下去,要是韩拾一跟他们硬碰硬,不掉一层皮几乎不可能;   二来,相宁的缩地瞬移术能够轻松躲过镇魂塔内错综复杂的封印阵法,韩拾一还未掌握缩地瞬移术的精髓,所以根本不能考虑这一条路。   再说,韩拾一还未能熟练地掌控身上这股力量,他发现体内的力量时强时弱,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鬼神的神力固然强大,但若不能融于自身为他所用,就算他离开镇魂塔也无甚益处,倒不如继续留在塔内,借塔内的妖魔鬼怪之力修炼一下自己的法力。   “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韩拾一松了松手腕的筋骨,发出关节活动的响声。   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既然要从镇魂塔出去,就绝不随随便便地出去。   他要漂漂亮亮、轰轰烈烈地,从镇魂塔里出去。   终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韩拾一走在幽暗的通道上,这里很像午夜闭场熄了灯的商场,诺大的通道只有他一人在行走。韩拾一感觉到两边档口里的东西苏醒了不少,但不知因何,他们听到这婴儿的哭声反而都不敢迈出棺材一步,只是亮着无数只眼睛,在暗处默默观察着韩拾一的一举一动。   是因为哭声的主人太过强大了?所以他们都吓得不敢作声?   就连鬼神也要提点他两句,看来他真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东西。韩拾一紧握着玉玦往通道的最深处走去,大约走了百米,他感到脚下的温度变了。   石质的地板不知何时变得热了不少,赤着脚的韩拾一忽然像置身于滚烫的石板之上,越是往里走去,温度就越高。   这时韩拾一才发现,他明明没有走多久,但通道的两边已经没有了棺材档口,他往回看,在遥远的身后,微弱的通道尽头处,光亮早已聚成了一点。   他不是迷路了,而是走进了属于前方那个怪物的绝对领域。   “哇哇哇——哇啊啊啊哇——”   在听到韩拾一的脚步声时,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并不是由远而近传来的,而是近在尺尺!韩拾一甚至在听到哭声的一瞬间感到了源自头顶的强大热量!   他瞬间汗毛直立,当机立断后退了数步,抬手捏诀,一道流星般的亮光划破黑暗。   凶猛的火柱从怪物的鼻孔喷出,超高温的火焰瞬间横扫了他前方所有障碍,幸好韩拾一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否则这高温的火柱能将他刚成形的肉身烧个体无完肤。   也是在这时,韩拾一总算看清了自己面前的庞然巨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韩拾一仍旧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因为这巨兽长得十分复杂,笼统来说就是个四不像。巨兽身高约三层楼,头似蛇头却长了犄角,长了鳞片的长脖子下方却接着如同水牛一样的粗壮的身体,然而长长的尾巴又像龙的尾巴,四爪扑地,样子又像只巨型的丑猫,怒气冲冲的血盘大口一张,火柱便从冲喷出。   韩拾一觉得影视片里面的怪物造型还是欠缺些想象力,这玩意儿要是出现在人间,随机吓死一批普通凡人。   但这些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哇哇……哇啊啊啊……”   ……弱小无助的婴儿哭声,竟然是从这巨兽口中传出的。   这种冲击力太大了,韩拾一仰头站在巨兽跟前,缓了许久。   “没见识了吧,这可是消失已久的神兽,名曰九婴。”鬼神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韩拾一耳中,韩拾一环视四周,并未发现鬼神的黑雾。   “别找了,你体内有我一半修为,我们魂识可相通。”   原来是魂识交流,韩拾一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的新身体,他一边躲避神兽的火柱攻击,一边尝试静下心来在心里说话:“九婴?”   “没错,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九头神兽。”鬼神的语气突然有一丝微妙,喃喃自语道:“传说中早已被远古神明射杀的九婴,怎么会出现在镇魂塔里?难道当时的神明并没有杀害他,而是将他囚于此处?不对啊,七万年前本座搬进这座镇魂塔到时候,九婴还没有来。难道说是后世有人在哪找到了它,又将它移到了此处?”   “不对,它没有九个头,我看见的只有一个头,同时它身上有许多贴了封印的锁链。”   婴儿的哭声不绝于耳,九婴情绪相当暴烈,尤其是看见韩拾一这个人模人样的两脚动物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愤怒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只见它的肚子鼓大了起来,下一秒冲韩拾一的方向来了道冲天火柱!被韩拾一躲过后九婴非常不甘心,继续奋起直追抬起利爪往韩拾一所在位置一记拍下,霎那间地面裂开了一道数米长的裂痕,这攻击力不是盖的,若是被它这一掌拍中,估计瞬间就变成肉泥了。   韩拾一一个跳跃躲开九婴的利爪攻击,动作轻盈地绕到神兽的身后,他顺着铁索爬上了九婴的背上,看见了八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不可能吧,难道传说是假的?”   “……不是假的。”韩拾一眼中闪烁着亮光,那是九婴不断冲外界喷发出的怒火,“它另外的八个头,被人砍了。”   鬼神难以置信道:“……什么?”   --------------------   追更的朋友举个手!想看大家的评论呀~~求求海星思密达~ 第124章 毁塔6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有人,九婴变得更加狂怒了,它开始不断向上弹跳、甩动伤痕累累的膀子,试图将身后的韩拾一甩出去。   可是它身上的铁索太多太重,死死将它禁锢在原地,不管它花费再多的力气都是徒劳,因为封印的铁链导致它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根本撼动不了韩拾一一分一毫。   “被砍了八个头?”鬼神语气中带着震惊,显然这种残忍的屠杀神兽的行为在他那个年代从没遇到过,“什么畜牲干出这种事!”   “嗯。”韩拾一咬破拇指,血液从皮肤渗了出来,他用手指上的鲜血在九婴背上画印,“安静点。”   血印最后一笔画上,九婴总算消停了些,它像要入睡的婴儿一样嘤嘤嘤地叫了几声,又胡乱扯了几下铁链,慢慢地阖上了了双眼。毕竟是有三层楼高的巨兽,它昏睡倒地的时候,整座镇魂塔仿佛都颤抖了几下。   这时,鬼神的揶揄传到韩拾一耳边:“召鬼令这种禁术你也敢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召鬼令的反噬作用有多大?要是用得不好有个闪失,岂不是枉费本座的一半修为了?!你这傻货!”   “鬼神大人气度非凡,既然把修为给了我,不是随我所欲吗?难不成你还想拿回去?”   韩拾一这人有时候说话真是一点不拐弯抹角,这话算是把鬼神咽着了。鬼神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才骂骂咧咧地开口:“本座只是不想你小子死得太难看!什么都不懂还为自己独尊!……你的召鬼令欠缺火候,所以就算你能召出不得了的东西,到底他们能不能为你所用,还须等你自己将他们驯服。”   “原来如此。”其实韩拾一早已看出来了,所谓的召鬼令,确实能将鬼怪一类的东西召来,他现在的法力并非凡人时期能及,所以召来的东西法力自然也比之前能召来的高上不少。等级越高的鬼怪、神兽不可能像普通鬼魂那般乖乖听话,想要真真正正地压住他们,必然要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否则就算召鬼令召来再多的妖魔鬼怪,也是白干一场。   “只需让他们服我罢了,这有何难。”韩拾一心中已有想法,他从九婴的背上跳下来,笔直地站在滚烫的地板上,这副崭新的肉体展示了他的强大之处,就算是赤脚身处如此高温的地方,他的皮肤都没有受伤,更没有感到什么痛感。   “你想做什么?九婴现在只剩下一首,法力自是不比九首的时候,你不如趁现在九婴昏睡过去了,与它签订鬼契,等它醒来时自然可以为你所用,在这镇魂塔里还不知有多少东西需要你去对付呢。”鬼神的办法最简单直接了,换做是他,他当然也会这么做,但是当下他并不想出手,他认为这是韩拾一自己的业障,该由他自己去承受。   可是他没想到,韩拾一并不想用他提出的办法。   “不。”韩拾一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用手指上残留的鲜血写写画画,“我不会现在就收服九婴。”   “为何?”   “难道你不好奇九婴另外八个头在哪里吗?而且九婴与你们不同,他的真身旁边并没有棺材,也就是说,这是镇压,而不是彻底封印。”韩拾一边画图,边说话,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像是已经决定了下一步计划,“我记得你说过七万年前你进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九婴,九婴是在你沉睡的某一天被后人送进来的。那人砍掉了他的八首,并且将他镇压在此处,是有用的。”   “你是说,有人要利用九婴神兽的能力,镇住这镇魂塔?”   “没错,镇魂塔内有多少法力强大的东西你比我清楚,哪怕只有一个你,也足够那些神仙头疼。”韩拾一将自己的推理娓娓道来,“相宁说过世上现存三座镇魂塔,与东方的神殿形成强大的风水阵,维持着三界的平衡。如果说这镇魂塔镇不住了,最害怕的人会是谁?”   鬼神笑了,他大概知道韩拾一想说什么了:“那必然是那群高高在上的神明。”   “所以,九婴受困于此,被残酷斩首,很有可能是那群神仙干的。我们所在的这座镇魂塔位于南方,属水,九婴生于河水中,自然也属水,这两者属性相匹配,用九婴来镇塔,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韩拾一的阵图已经画完,他收起沾了血的手指,毫不在意地垂到一旁,“既然九婴是镇塔神兽,那一切都很好理解了。鬼神大人,你可曾听说过伏羲太极阵?”   “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一无所知,连伏羲太极阵你都知道,这可是一个古老的镇宅风水阵,以前用来镇宅用的可都是貔貅一类的神兽。”看来韩拾一还真是可造之材,鬼神语气中对韩拾一又多了几分欣赏。   “嗯,我是在时道长留给我的古籍里面看到的。”   “又是时闻雪,怎么哪哪都有他!不是不收你为徒吗?给你留那些个古籍打发你?难怪你不仅资质平平,学法术还学得不上不下的,连召鬼令都没发挥好作用,呸!真是废物!”一提时闻雪,鬼神就来气,态度直接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话里话外全是对韩拾一的嫌弃。   韩拾一:“……”   懒得跟鬼神打嘴仗,韩拾一看向地面上用血迹画出来的太极阵法,继续说了下去:“正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为一阴一阳,阳爻与四象结合,诞生了乾、兑、离、震四卦,阴爻与四象结合,组成了巽、坎、艮、坤四卦。纵观这镇魂塔的结构构成,八卦对应的刚好是镇魂塔的八个方位。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八个方位刚好镇着九婴的另外八个头?”   鬼神没有否定他的说法:“那你打算怎么做?”   此时,地面上那个韩拾一用血画出来的的太极阵法突然闪烁出红光,机械地运转了起来。韩拾一伸出手,那个运转中的阵法便听话地落到了他的掌心,如同一个活动的罗盘。   韩拾一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神兽九婴,他将长发轻轻别到身后,淡然说道:“古往今来,驯服野兽的办法并不是只有给它套上项圈这一种,还有一种办法能够让野兽更加听话,更加忠诚。”   鬼神觉得他这话颇有意思:“所以你打算布恩?”   韩拾一唇角勾起,摇头道:“不是。”   说完,他便快速离开了九婴的所在领域,只留下一句话:“恩威并施。”   不知何时,韩拾一出现在镇魂塔第十八层的顶部,他从顶层楼梯的扶手往下俯瞰,拿出手中的血色罗盘,推判方位。   由于站在了最高处,他能明显感觉往下每一层都有着数不清蠢蠢欲动的力量。但是绝大多数苏醒了又能活动的鬼怪,都处于观望状态,他们像一头头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一旦韩拾一暴露了短板,他们必定会一拥而上,将韩拾一撕个粉碎。   但是韩拾一并不担心这一点,他现在是恨不得多几个不要命的东西冲出来,好让他练练手,毕竟他也是个接受过现代社会九年义务教育的成年人,敌不动我不动这种礼貌还是有的。   鬼神的声音又在他魂识里响起:“臭小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时闻雪的下落?”   韩拾一没想到鬼神还心心念念着这一茬,看来他手中的筹码确实能够让他在鬼神手下活到长命百岁。   他思索了一下,说道:“等我都从这镇魂塔中出去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我很好奇,你不是说是时闻雪将你封印在此的吗?为何我看你却不像在恨他,反而更多像是在思念他?你这么关心他,你们该不会还有一段情吧?”   鬼神:“……”   很好,看来韩拾一再次押中了题。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他早就厌烦了鬼神每时每刻都跟着自己了。这个被封印了七万年的无人关爱的孤寡老人,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他明白自己的第二次什么是由鬼神创造的,鬼神也很看重自己。然而,韩拾一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凝视,他更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所以,必须得让这位鬼神大人找些事情做,如果他无事可做,那就让他找些问题来想想。   现在看来,韩拾一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从古至今,没人能逃过一个“情”字,包括他自己,韩拾一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魂识世界的另一边仿佛退出了聊天,鬼神已经十几分钟没有说话了,韩拾一不知鬼神还要自闭到几时,不过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挺好的。   忽然手中的罗盘剧烈地运动了起来,几番运转后,属乾的一方指向韩拾一的正上方。   韩拾一抬头往上看,塔顶的顶层上空是空荡荡的,除了两扇禁闭的巨大石门,什么都没有,这是镇魂塔的出口。那两扇石门严丝合缝,一丝外界的光亮都透不进来,沉重得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一样。   “乾位,三道阳爻,全阳为天,按理说,这里应该有九婴的一首,难道是在石门里面吗?”韩拾一带着疑惑,踏着飞行符飞到了半空中,他用力推了推那道石门,根本纹丝不动。   “既然是阵塔所用,最有可能会在哪?”   正在韩拾一沉思时,他双脚猛地一沉,有什么东西猛地拖着他的双腿直直往下坠落。   “是谁!”韩拾一试图挣脱拖着他双脚的那双“手”,但他很快发现那并不是“一双手”,而是数十上百双鬼手,正使劲拉着他下坠。   “绝不能让他打开那扇门!”   “那地方不能碰啊,碰了我们都得死!我还想活到封印解除的那天呢!”   “快快快,拖他下去!”   小鬼们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韩拾一跟前交流了起来。   镇魂塔最后一层是鬼神棺材所在的地方,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有时间思索人生,现在下去打扰他岂不是又要被骂无能?韩拾一双手紧急捏诀,“轰隆隆”数声,昏暗的镇魂塔内闪电四起,照得塔内霎时间亮如白昼!   就在这时,数道惊天之雷忽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朝他身下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手主人身上袭去!   “啊啊啊——”   “咚咚咚——”   尖叫声与物体坠落的声音同时传来,他们落到第九层!   韩拾一双脚瞬间轻了不少,看来天雷阵没白开。   “尔等小卒也敢来挡我道?”韩拾一俯视着身下那一群被雷劈得脸色焦黑的小鬼,叹息道,“不过瘾。”   随后,他一脚一脚踩上了那一群焦黑小鬼堆得跟小山似的身体上。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随手从袖子上撕了一缕布条,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了起来。   他仰起头,优越的下颚线有种凌冽的危险感,漆黑如墨的眼珠中此刻闪烁着星光点点的阵法光芒,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足够威慑:“你们全部都给我听好了,我今日就是来毁掉镇魂塔的!不管你们出于何种原因,要是有人敢来拦我,尽管放马过来!”   --------------------   求求海星! 第125章 毁塔7   韩拾一从人堆上跳下来,黑暗中,无双双涌动的眼睛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镇魂塔里恶鬼众多,见韩拾一出了头便开始各怀鬼胎,有些已经按耐不住,强行冲破封印走出了棺材。   不过在他们还没真正动手前,韩拾一是不会理会的。他利用飞行符再次回到顶层的石门前,那扇巨大的石门依旧禁闭着,没有任何变化。   韩拾一拿出罗盘观察,发现此刻“乾位”的方向竟然改变了,变成了镇魂塔的正下方!   “怎么回事,乾位变了?”韩拾一眼底映着疑色,按理来说,正确的方位是不会变动的,方位在是伏羲太极阵里具有唯一性。如果有一个方位发生了变化,这将意味着原本的方位很有可能都是错误的,那就是说,另外的七个方位都是乱的。   毫无头绪。   镇魂塔的风水不是按照最原始的伏羲太极阵来建造的,那到底该根据何种阵法来破解?   不对,万变不离其宗,一定还有另一种规律,只是他还没发现。   是了,这个时候应该问问刚刚那群出来阻拦他的小鬼,韩拾一念了一道口诀,第九层的一堆小鬼便围成了一圈,一个不少被送上了顶层。   韩拾一跳上护栏的边缘,蹲下身,盯着一圈焦黑的小鬼问道:“我问你们,为何我刚要破门的时候,你们出来阻我?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群小鬼法力不高,一看就是镇魂塔内最低品级的野鬼,大概都是死后不入轮回还在为祸人间,变成恶鬼后被神仙们送进来的,身上的封印不多,不久前韩拾一和鬼神斗法的时候无意中将他们的封印都震碎了。   他们的阻拦韩拾一的目的如此一致,看来是知道些什么。   小鬼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的都不敢开口说话。无奈之下,韩拾一又降下一道天雷,轰隆一声随机将一个小鬼的魂体劈成半透明状,这下所有的小鬼都镇静了下来,瑟缩着看向他。   他没有多半句话,只说了一个字:“说!”   魂飞魄散的下场,相信没有几个鬼能接受。   韩拾一的威慑起到了作用,几个小鬼争先恐后地向他透露信息。   “我说我说!别杀我!”   “我说我先说!”   “听我的!”   ……   韩拾一一摆手,眼里闪过一丝锋利的神色,他说:“为防止你们撒谎,你们一起说。”   “……”小鬼们愣了愣。   “开始吧。”韩拾一真是一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们,动了两下手指,要是有人说了慌,天雷阵随时降下。   一秒之后,四五个小鬼一起抢答:“门上有封印,动了都得死!”   韩拾一轻蹙眉头:“什么封印?”   小鬼们眼神交流了一番:“错误的方位!故意引导你去!”   “一鬼出,众鬼死!”   这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让韩拾一稍微理解了一些,原来一开始罗盘指向的乾位就是错的,是那些神仙故意误导想要取走九婴之首的人。错误的方位会引导出错误的答案,只要有一个人被误导去触碰了那道封印,那这座镇魂塔或将遭受灭顶之灾!   但是韩拾一不是很明白,按理说世间上没有几个神有能力将镇魂塔里全部被封印的恶魔鬼怪杀死,否则也不会只是将他们封印在此而非抹杀了。   那道封印背后到底是什么?越是禁忌不让人触碰的东西,韩拾一便越想揭开看看。   “你们可知那道封印背后是什么?”   小鬼们纷纷摇头,表示那是镇魂塔的禁忌,他们还希望有机会逃离这里,不曾想过去触碰这道封印。   既然如此,那韩拾一必须要搞清楚这封印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了!若这一切都是故弄玄虚,他没准可以歪打正着顺着错误的指引找到正确的方位。   做数学题不都是这样吗?已知答案错误逆推回头,搞清楚错误的过程,最后推算出正确的答案。   他现在就要去解开谜底。   韩拾一再次施法,释放法力强行推动十八层的那扇石门,这下石门终于有了反应!门缝由小变大,他用手遮挡了一下炫目的光,里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果然如韩拾一所想,镇魂塔的八个方位一直在变动,这扇石门也不是最初的那扇通向外界的石门了,早已变成了一个陷阱!   幸好他早有预判,当石门打开,有东西从里面飞出来时,韩拾一敏捷地避开了。   “哐——”的一声,尖锐的兵器弹射过来,坚硬的石块瞬间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要是这兵器射到了人身上,绝对能穿肠破肚。   换了新肉身的韩拾一,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如同开化了一般,反应速度也比之前的肉体凡胎快了几十倍,这是他能感觉到最明显的变化。   韩拾一瞄了一眼石门的裂缝,并没有发现刚才攻击他的武器,而是看到了一片湿润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这武器……是水?”   说时迟那时快,门缝里的东西继续接二连三往他发出了攻击,他一一躲过,同时以惊人的速度越过了门缝,走进了石门内!   石门内四壁空空,干净得如同监狱一般,只停放了一具的棺材。这棺材的尺寸比外面那些要大上不少,棺材的边缘竟然漫出了许多水渍,他带着疑惑往前走了数步,下一秒出现的景象对于刚从凡人进阶到鬼神的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一条硕大的金光粼粼的鱼尾,从棺材里猛地伸了出来!   美人鱼?   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   韩拾一心想,若是此刻钱坤在,他一定惊喜得要蹦三尺高,恨不得拿手机跟美人鱼疯狂合影发朋友圈。可惜,他没这机会亲眼目睹真正的美人鱼了。   但是在下一刻,韩拾一便颠覆了自己的想象——因为从棺材里飞身而起另一半身体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童话故事里娇弱美艳的美人,而是一个肌肉饱满凶光满面的男人!   与此同时,韩拾一也终于看清了此人的完整形象:半人半鱼的身体,下半身是金色光泽的鱼尾,这条鱼尾长而有力,鱼鳍锋利如刀刃,分分钟杀人无数。上半身是赤裸的男人身体,健硕的腹肌和肋骨处长了不少鱼鳞,看上去像是和下半身粘连了一样,他双臂和腰腹上都捆绑着不少铁锁链的,跟九婴的情况相似,铁锁链上也有封印。   韩拾一曾经在古籍中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怪物的记载,他们这一族被称为鲛人,常年生活水下,不上岸。世间已经许久没人见过真正的鲛人了,别说韩拾一,可能银沥这种活了几万年的神仙也没遇到过真正的鲛人。   而现在,一个本应该活在水下的鲛人竟然出现在镇魂塔内,真是稀奇。   鲛人的法力非常强大,他二话不说便冲韩拾一发起水攻,他的法力能将棺材里的水凝成尖锐的水柱,全都朝韩拾一的方向发射过去,几乎招招致命。   韩拾一不久前从鬼神那学到的防御结界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没有后退一步,而是一路直前,在那些水柱触碰到自己皮肤的前一秒,结界盾生成了,将那些往他扫射过来的水柱全都抵挡了回去。   大概是普通的攻击对韩拾一无效,鲛人便使出浑身解数将棺材里的水掀翻了起来,大片的水珠变成了无数薄薄的冰片,霎时间充满了整个石室,冰片薄得能穿透细微的缝隙,韩拾一的结界盾一时失去了最佳效果,几片薄薄的冰片划破了他脸颊的皮肤。   一道鲜血在他的左脸流了下来。   他用手背轻轻抹掉,略带疑惑地看向面前的鲛人。   鲛人的攻击完全是纯物理攻击,像是一台被人设置好射杀程序的机器,他的所有攻击都是大面积的掠杀,根本没有在思考。   再者,他的双眼是白色的,睁着眼像是看不见面前的人一样。   一般来说,在陷阱里设定捕猎网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这个鲛人明显被设定成了一台不会思考的杀戮机器,逢人无差别攻击,只要进到他的领域范围,被他弄死是迟早的事。   这太不正常了。   韩拾一已有了想法,他一挥手,散开了结界盾,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轻松地立在现在捆绑着鲛人脖子的那条铁链上,就在这个角度,鲛人看不见他,但他能清楚地看到鲛人后颈,那里果然的贴着的一道封印。   “看来……是被剥了神智。”韩拾一竖起两指,默念了一串口诀,“既然如此,就让我帮帮你,希望我是对的。”   口诀念完,鲛人后颈处的封印瞬间燃起了一道蓝色火焰,不多时,那封印图腾便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在封印被燃烧殆尽的那一刻,鲛人硕大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往棺材里到了下去,金色的鱼尾在溅起了无数水花。   韩拾一定眼看了看昏迷过去的鲛人,镇定地说:“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本应该生活在水里的鲛人,不该泡在这一口棺材里。”   说完,他猛地一扯,缠着鲛人的铁锁链颤动了起来,他随手一扬,铁链上的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封印都燃起了蓝火。   烧完封印,韩拾一又在这石室里搜索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九婴头首的线索。   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是颠倒的。”   韩拾一回过头来,看向已经清醒的鲛人:“你说什么?”   “镇魂塔,颠倒的。”鲛人的双目再也不是全白色的了,这下有了眼珠,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颠倒……”   简直醍醐灌顶!   韩拾一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为何罗盘显示镇魂塔内的方位在变动了!   原来真正的答案并不难解,就在被他忽略掉的细节里得以窥见!   他掏出掌心的罗盘推判:“真的是颠倒的,从第一层到第十八层,一直都是颠倒的,但是这八个方位不是正常的颠倒,而是一直在转动,每一层都在转动!”   韩拾一目光灼灼地看向门缝外的十八层楼梯:“如同时针运转一样。”   --------------------   下一章11必定出去! 第126章 毁塔8 告别鬼神   韩拾一留下一句“谢了”,挥了挥手便准备离开石室。   按照他的推理,这些陷阱似的“石门”也不止一个,而那扇真正通往外界的门也仍旧在运转中,但是韩拾一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扇门了,只要他集齐九婴的八首,把这个神兽驯服,那脱离神兽守护的镇魂塔随时都有可能土崩瓦解。   这边是他接下来的计划。   “你,目的?”鲛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语言表达能力有限,说话并不利索,似乎只能说一些短句和关键字,但并不妨碍表达具体的意思。   韩拾一回头随意打量了他一眼,回答道:“把这里毁了,怎么,你想加入吗?”   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锁链从鲛人身上卸了下来,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我想,助你。”鲛人指了指泡着自己下半身的水,略带乞求地看向韩拾一:“水。”   “你是说你不能离开水?”韩拾一又往回走了两步,用手摸了摸下巴,片刻后,他笑了:“你的最终目的不是想助我,而是想让我帮你从镇魂塔离开。大家都坦诚一点不好吗?实际上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求你,帮我。”清醒后的鲛人,眼睛非常澄澈,与他一身强健的肌肉和巨大身形十分不相配,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水里,冲韩拾一磕了一个水花四溅的响头。   “给我一个必须帮你的理由。”韩拾一蹙起眉头,他怎么看这个鲛人都不像是会玩心计的那一类人。   “无妄海,我要回。”鲛人双手握成两个拳头,用力地碰撞在一起,大概是语言表达不够好,他只能加上自己理解的“手语”来进行解释。   韩拾一听到“无妄海”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脏位置剧烈跳动了一下,好像谁往他的心脏狠狠划了一道。   不久前相宁告诉过他,无妄海是银沥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见韩拾一愣在原地,鲛人以为他没看明白这个比划是什么意思,于是又补充道:“无妄海,危险,危险!”   可韩拾一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千愁万绪忽然涌上心头,韩拾一眼底泛起一层薄雾,他深知现在的自己不该对前尘往事抱有太多的执念,可是每次想起那个人,或者是与他相关的一切,对他的思念就会泛滥成灾,这种该死的情感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侵袭着他的理智,反复地将他淹没、吞噬。   他真的不好受。   尤其是现在银沥生死未卜,他根本没办法在其他事情上集中精力。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并不爱他。哪怕他做得再好,做得再多,对方可能都不会给他留一个眼神。   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还是去看看吧?万一银沥真的遇到了危险呢?万一真的没有人去救他呢?   心里另一道声音劝他,韩拾一知道这道声音来自很久之前作为人类的自己。   说到底,他还是很在意银沥。   他自嘲地笑了笑,冲鲛人说道:“好,我帮你,不过有个条件,事成之后,你带我去无妄海。”   鲛人听罢欣喜若狂,他甚至都不用思考,就连连点头,跪在水中打算再给韩拾一磕几个头,可他的额头还未触碰到水面,整个身体便凌空飞了起来,连带着他身下的那一潭水。   “这个结界能托住活你的水,只要你不走出去,就不会干涸而死。”韩拾一推门而出,“跟我来。”   “好!”鲛人在结界里摆动鱼尾,很快就跟上了韩拾一的步伐,在结界里的他如同飘在空中游泳,并没有费多少力气。   谁料石门一开,他们还未看清前方的去路,一个黑黝黝的凶兽闪电般朝韩拾一猛地扑了过来,凶兽张开大口,粘连着粘稠的唾液的锋利而尖锐的犬齿,足足有人的手臂长,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直直朝韩拾一的脖子大动脉啃去!   鲛人的反应极快,他在结界里用力拍了一下水面,一根尖锐的水柱瞬间成型,正当他准备使出水柱攻击凶兽时,韩拾一背着他摆了一下手,淡声道:“不必。”   鲛人还没看清前面韩拾一的动作,就见整只巨型的凶兽被他从肩膀上推了下来,准确来说,那是凶兽的尸体。   前方的韩拾一抬起一只手仔细端详,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凶兽的浓稠的黑血,还有萦绕在他指尖的鲜活的灵力。   从鲛人的角度看,看不清韩拾一的神情,只听到韩拾一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掠夺的感觉,既然是自己送上门的灵力,那我便收下了。”   鲛人不由得怔了一怔,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帮他解除封印,又助他走出棺材的人,竟然会吸纳他人灵力这种邪法!他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威胁他或者试图用武力震慑对方,而是用了一种比较柔和的方法请求对方帮助自己,否则此刻躺在地上的尸体不是那具凶兽的,而是自己。   韩拾一在黑袍上随意地擦了擦手,回头对鲛人说:“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我要集中精力去找九婴的八首。”   镇魂塔内已经乱作一团,许多低品级的妖魔鬼怪冲破封印苏醒了过来,鲛人明白接下来这种被袭击被挑战的情况只多不少,而自己的首要任务是要帮韩拾一拦住后面所有的障碍,保证他顺利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好!”   韩拾一手掌罗盘,静看了一会儿罗盘的运动轨迹,忽地眼睛一亮,脑海中已然推算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的准确位置。   明明灭灭的阵法光芒映照着韩拾一冷峻的脸,他跳上了十八层的护栏,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摆动,拂过他明亮的眼眸,下一秒,他坚定不移地往下终身一跃!   “走!乾位就在正下方!”   与此同时,黑暗中无数涌动的力量突然之间一拥而上,“唰——唰——唰——”,无数鬼影在韩拾一周围飞身而起,他们对韩拾一这个异端外来者的种种挑衅行为早就忍无可忍了,不管对方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无法忍受有人搅乱镇魂塔长此以往的平静!仗着数量多,他们一起上,必定能将韩拾一一举拿下。   然而韩拾一连脸都没有侧过一下,径直往乾位的方向奔去。几个试图接近他的鬼影在距离他还有数丈远的时候就被鲛人用水箭打下了,根本不需要韩拾一费神。   但这些鬼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前赴后继地不断往韩拾一的方向涌去,好像他天生就能吸引这些邪物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   韩拾一来到最底下那层,走到了乾位跟前,他顺着罗盘的指向,仰头看向悬梁的其中一角,一个兽首石像赫然出现在眼前,不难认出,那正是九婴镇守乾位的一首!   “原来只要来对了方位,对应的兽首自然就会出现,不枉我一番推敲。”他摊开五指,一股泛着蓝光的法力从他掌心蔓延开来,萦绕着那头石像,很快,包裹着石像的石块在韩拾一跟前四分五裂,化成了石灰粉,掉落在地。   九婴真正的头颅展现在他眼前。不知这头颅被安放在此镇塔到底过去多久了,颈脖处被砍断的接口早已凝固成触目惊心的伤痕,难以想象当时被砍下头的九婴有多痛苦,让韩拾一惊讶的是,这只头的双眼至今都没有瞑目。   时间有限,韩拾一取了兽首立刻离开了乾位,他离开的时候,镇魂塔最底层的地板、屋梁同时剧烈地晃动,像是地震的前兆。   如此大的阵仗,被封印在底层中央的鬼神大人不可能没有发觉,但他此刻却没有给韩拾一传递任何话语。   韩拾一认为,鬼神大概是默许了他的行动,才决定不再干预的。   如此也好,接下来还有七首,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刚飞身离开底层,几个怨气极重的鬼魂“哐哐哐”地落了下来。   “你看准点儿,可别打扰到最底层的那位鬼神。”韩拾一给鲛人留的话还未落地,他的身影却已消失在鲛人眼中。   鲛人轻颤着嘴唇开口吐出两个字:“真,快!”   说完,他大手一挥,水花瞬间凝成无数箭矢,往追逐韩拾一的那群鬼影射去!嗖——嗖——嗖——箭无虚发,所向披靡。   ……   不知过了多久,韩拾一终于凑齐了八首!八个巨型头颅被他用结界封存了起来,悬挂在自己身后。   寻找兽首这一路十分艰难,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前赴后继的的拦路者,变幻莫测的方位,以及不断被破坏的建筑结构,都为他们增加了不少难度。   所幸的是,韩拾一总算集齐了八首。   此刻他的模样算不上狼狈,但也并不体面,在战斗的过程中身上的衣裳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得零零碎碎的,脸上也沾上了不知是哪个鬼兽的肮脏血迹。   他随手抹了一下脸,将这八首举到九婴跟前,念诀唤醒了它:“你的另外八个头我都找到了,我放了你,你当我的坐骑如何?”   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九婴,瞧见自己另外八个头在韩拾一手中,眼眶一下子涌出滚烫的泪水,四爪激动得用力抓地。   神兽悲泣,地动山摇!   顿时,镇魂塔变得摇摇欲坠,塔内的封印阵法此刻如同警报器一样全都频繁闪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第十八层的封印最先熄灭,紧接着是第十七层、十六层……封印接二连三失效,镇魂塔真的开始土崩瓦解了!   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得到了彻底的解放,他们此刻狂欢着、尖叫着,不顾一切地逃离这座困了他们数万年之久的监狱!   他们的身影不断往外飞窜外溢,不知道最后会流落到三界的哪一个角落。   “镇塔神兽离位,封印失效,镇魂塔马上要崩塌了!”韩拾一冲鲛人大喊道,“给我看好九婴,我去最底层找个人!”   “好!”鲛人力大无穷,他以一己之力牵住了所有捆绑九婴的铁锁链,防止九婴暴走。   韩拾一飞身掠过不断崩塌的屋檐、石柱、木条、泥土,往最底层那口棺材奔去。   “鬼神大人!镇魂塔要塌了,速速随我离开!”韩拾一双脚落地,终于抵达了最底层,奇怪的是原本放置棺材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往四周扫视了好久,始终没看到封印鬼神大人那口棺材。   “鬼神大人,你在哪?你棺材呢?”韩拾一焦急地用魂识向鬼神发话。   很快,鬼神的声音在他的魂识空间里骂了起来:“去你的韩拾一!都是你干的好事!就在方才,本座的金身不知道被哪个不怕死的小鬼盗走了,本座要去杀鬼!”   “你……你这就走了?”鬼神帮了他那么多忙,但他还未曾向鬼神认真道过一次谢,总觉得有些遗憾。   “废话啊!本座的金身万年不遇,金贵得很!”鬼神的语气十分不耐烦,总觉得这小子不该这种时候婆婆妈妈,他接着说道:“若是日后你无处可去,可前往幽谷,本座追回金身后,必定会回到幽谷归位,你若来投奔,本座勉强收留你。不过到时候,你可要答应做我的徒弟,否则别想沾边。”   韩拾一笑了笑,鬼神还是那般好面子。他朗声道:“那我便先谢过鬼神了,我们有缘必能再见!”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屈服!罢了,谁让你是时闻雪选中的人呢?随你去吧……”鬼神的笑声渐渐消失在韩拾一的魂识空间里,最后变成彻底的寂静。   就连鬼神也离开了他的魂识空间。   韩拾一知道,鬼神已经给了他完全的自由,以后他的身体就全凭他自己做主了。   也不知道经此一别,鬼神和他何时才能重逢呢?   --------------------   时闻雪和鬼神大人师徒俩的故事,同死神这本世界观的第二本,有生之年应该会写的。如果写的话就是这里的剧情“鬼神寻找金身”开始写啦,脑子里有了一点想法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呢?他们的故事应该也挺精彩的,但是希望大家先别期待啦,等我开文的时候再通知各位!现在请聚焦死神这本吧,一直在铺垫的伏笔,后面会慢慢揭秘,会越来越精彩哦!后面其他人的支线剧情也会写,所有人都会向主线靠拢!感谢各位的追更,希望大家陪我一起到完结吧!真的很需要你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七卷 无妄海 第127章 血祭1   ·   那天被无妄海里的神兽吞进肚子里之后,银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神兽肚子里逃出来。逃出来不久他就昏迷了。   当时大量的海水涌入鼻腔、喉咙,完全将他淹没在海水里,他如同一夜浮萍在大海中漂泊、沉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彻底没有了法力,常年游走在无妄海的神兽们对毫无乏力之人并不感兴趣。   这要是换在之前,那些神兽早就嗅到他身上喷泉也似的法力前来啃噬了,那时候他还能跟这群神兽你死我活地斗上数十年,上百年,但现在确实不行了,他见着这群老朋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法力也不见得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次给他保住了性命。   银沥对失去法力这件事还是持有乐观态度的。   不仅失去了法力,还身负重伤,要不是神明的金身不死,他估计早就尸骨无存,命丧无妄海。   那么,他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处境呢?   对于银沥这种高傲的神明来说,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说起来也很简单,他就是被俘虏了。   前几百年,他受罚来过无妄海几次,一直都漂浮在无望海最上层,与神兽们周旋,几乎没有抵达过无妄海的最底部。   他一直以为无妄海深不可测,有股不可侵犯的力量,他虽然胆大,但不会妄为。不该触碰的时候,他是不会当那个第一个打开魔盒的人的。   但他却不曾想,在无妄海的最底部,竟然还有一个消失已久的种族。   鲛人族。   这群鲛人,一直潜藏在海底深处,很少冒头,以至于银沥此前来过几次,都未曾见过无妄海出现过鲛人。这次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被鲛人当成外来入侵者俘虏了,住进了鲛人族的鱼骨大牢,估计弥胥再换个脑袋也想不到银沥会经历这种奇遇。   别说弥胥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你,走!”   领头的鲛人“啪”的一鞭抽在银沥背上,驱赶着他往前走,在他的前面,还有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凡人,他猜是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法力,被鲛人当成落水的凡人打捞回来,救活之后就当成奴隶使唤。   真是虎落平阳。   “这位大哥,其实我有腿,我会自己走,你别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否则我生气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下次可不许如此粗鲁了啊。”银沥摸了摸身上的不痛不痒的鞭伤,笑眯眯地看向那个领头的,看上去他好像脾气很好,但实际上笑里藏刀,脑子里想的是将面前那条鱼宰了做鱼汤喝。   什么失落的文明,什么传说中的种族,他才不在乎!   若不是他如今法力全无,才不至于对人说话如此客气。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他的锋芒也渐渐被磨平了些。尽管他心里可能有些不服气,但在没有必要动手的时候,他也能沉住气,不轻易跟人动手。   “这位小哥啊,我看你伤得如此重,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何必和这群听不懂人话的鲛人讲道理呢?咱们还是省点力气,找机会再逃出去吧。”前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回头冲他使了使眼色。老人家说得没错,自他睁开眼看到银沥时,这人双腿就剩一副白骨,看上去怪渗人的。   他曾悄悄地多次探过银沥的气息,不像活的也不像死的,直到银沥苏醒过来,他才敢确信这人还活着。   “老人家,你别说笑了,这里到处都是鲛人,分明是鲛人的大本营,我们这些凡人在水里怎么斗得过这些鲛人呢?”站在最前方的道袍的中年男人苦笑了一下,“咱们还是听天由命吧。”   “你这年轻人,怎么能说丧气话呢?没准我们就能逃出去!”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说话依然中气十足,尤其是指责起年轻人的时候,腰都叉了起来,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年,大概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我可没说丧气话,这可都是事实!”男人摇了摇头,叹起气来。   看来这男人知道些什么,银沥顺势追问他:“这位道友,此话怎讲?为什么你说,这是事实?”   道袍中年男人又无奈一笑,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这里是无妄海,但凡沾点仙缘的人应该都听说过吧?你们听说过有谁进来无妄海后活着出去的吗?就算这些鲛人不杀我们,海里面其他的神兽、怪物都不会放过我们!现在还有一口气尚存,就多吃几口吧,不过想想也知道没机会吃到什么好东西了。我早已看淡生死,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劝你们也看淡一点,死亡与得道,某种意义上是殊途同归……”   银沥想说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关于鲛人的秘密呢,居然是这种没价值的信息。好一个嘴上看淡生死,心里早就慌张无措——银沥用心感探听到了道友的心声,他失去法力后,心感也无法正常使用了,总是时好时坏的,当下是机缘巧合,正好听见了道袍男人的心声。   他还想说,其实你面前就站着一个活着从无妄海出去的人,还是三进二出……   银沥扶了扶额头,他想不明白为何人们总是表里不一,都死到临头了却还嘴硬,承认自己害怕是很困难的事吗?   “少危言耸听,我这么大岁数什么话没听说过?你想啊,那些人进来后虽然没出去过,但不代表殁了啊!我们还是有希望的,别一副要死的嘴脸。”老人家似乎很忌讳道友谈及生死。   “这么说,之前也有很多人在无望海失踪了?”银沥倒是对此传闻一无所知,无妄海如此浩瀚,他之前两次下海是领罚来到,一进到水里就全心全意打架,对这里每天掉下几个人根本不在乎。   老人家小声地对银沥说:“小友你有所不知,传说这无妄海底的鲛人每隔五十年苏醒一次,苏醒后他们要大量吸食凡人的精血补充养分,才能安然无恙度过下一个五十年,否则鲛人就会枯竭而亡,彻底灭族。”   “每隔五十年?”难怪他下来两次都没遇到过鲛人,上一次是他下无妄海是十七年,鲛人们都在沉睡中。上上次他下来,一直周旋在无妄海最上层的神兽当中,几乎没有机会遇到鲛人——又或者说是鲛人故意躲避着他,不让他发现。   “对啊!鲛人们经常在岸边打捞落入海中的凡人,日积月累地养在牢中,让凡人当他们的血包!每隔五十年,这群鲛人就要举行一场大规模的血祭,拿活人放血,何其残忍!真的不是东西!”老人家越说越激动,皱纹满布的脸上显得更苍老了。   “你怎么对此如此了解?像是身临其境一般,难道你来过?”那位道友狐疑道。   老人家连连摆手,他别过头去继续往前走路:“都是听说,听说的。年纪大的自然听的比你们多一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银沥笑着给老人解围:“确实确实,年纪越大懂的越多,这我同意,我同意。”   道袍男人忽然一惊:“慢着,老人家你刚刚说鲛人苏醒后要吸血,你你你……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三个要被送去血祭?”   老人家阖上双眼,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便是了。”   “啪——”的一声,鱼骨鞭再次抽到银沥身上,他不痛不痒地摸了摸伤口,勉强露出笑容:“请问为何就逮着我一个抽?不抽他们俩?”   领头的鲛人吐出两个字:“闭嘴。”   “讲不讲道理,明明说话的是他们!”银沥瞪了身边两个多话的一眼。   “尊老爱幼,尊爱爱幼,别和老人家计较。”老人家拍了拍银沥肩膀以示安慰,很快便跑到了他前面去。   “我满头都是白头发,我比你还老!”   道袍男人眼神从银沥双手飘向他只剩下白骨的双脚:“没准是因为你身上的枷锁,我想大部分人都会优先认为你更不可控,越是不可控的东西就越需要压制。”   银沥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双脚,四道缚神锁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毫无法力的凡人也能一眼看穿。   ·   无妄海岸边,黄沙滚滚。   韩拾一放倒了一排守卫在无望海边的天兵,解除了鲛人的结界,将他放回海里,转头吩咐身后的神兽九婴:“九婴,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在无妄海岸上等我,我要下去救人。”   婴儿的哭啼声在岸边响起,九婴渐行渐远。   “放任它,不怕,逃跑?”鲛人问道。   “不怕,认了主的神兽是不会逃的。”韩拾一回过头看他,少年的眼中多了一份沉着,他问道:“海宿,接下来,我怎么下去?”   海宿是这名鲛人的名字,在回来无妄海的路上他告诉韩拾一的。   “他们,苏醒,你,凡人,安全。”   韩拾一认真理解了一下海宿的意思:“你是说,让我变回凡人?”   --------------------   终于加速迎来了新副本!韩拾一和银沥马上就相遇啦! 第128章 血祭2   “是的,凡人,安全。”海宿诚恳答道。   “为什么?”韩拾一纳闷了,难道说这海里的怪物吃素,不吃人?   “凡人,血祭,不能死。”海宿甩了甩巨大的鱼尾,掀起了几层浪花,手舞足蹈的样子因为表达能力有限而显得十分焦急。   血祭这两字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拾一根据海宿的只言片语连蒙带猜:“你是说凡人被你们鲛人捉去血祭了,所以他们不会随便杀害凡人?”   银沥在这片海域失踪已有半月,海岸上还守着天兵,说明他还没从海里出来。那银沥是不是有可能被鲛人当成普通人捉去血祭了?   海宿猛地点了点头,“是的是的!”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韩拾一疑惑地问道:“不对,你有问题。海宿,你说鲛人要捉凡人血祭,但从你的言行举止看上去,你是处于反对血祭的一方,你急着回无妄海,不是想参与这场血祭分一杯羹,更像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为什么?你在你们种族里到底是处于何种角色?你能告诉我吗?”   搞清楚合作伙伴处于哪种立场,韩拾一才能确定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帮海宿想了两种不同立场的答案,如果海宿的回答与自己的底线相悖,他不介意在这里就把这个没脑子的鲛人干掉,自己下海去。   忽然,平静海面翻起一阵汹涌的海浪,一些细微的声音从海底传到了海宿耳中,他的心脏位置“突突”地跳了两下,鲛人巨大的身躯便瘫软了到海里,痛苦地挣扎了起来,他捂起耳朵尖叫,叫声差点惊动了海岸附近昏迷的天兵!   “啊——痛——”   “你怎么了!”韩拾一见状,立刻念了一串口诀,过来一会儿,海宿终于镇定了下来。   海宿在海边翻滚了几圈,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满脸担忧地冲韩拾一说:“我不,吸血,相信我!救人!救人!救人啊!”他伸手指向无妄海的深处,一行眼泪从他眼角流了出来。   韩拾一忽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苦涩。   “好,我信你一次。”   按照海宿说的,如果想成功混进鲛人的族群,韩拾一变回凡人是最安全的办法。但重获新生的韩拾一,周身弥漫着澎湃的法力,刚从镇魂塔杀出来的他,正处于法力最旺盛最难控制的时候,要想成功隐藏身份,就必须下血本——封印自身法力。   目前别无他法,要是遇上什么意外,可以他再次解开封印释放法力,只是可能会费些时间。没时间让他考虑了,他竖起两指画印,从丹田处往上锁穴,一路往上,将周身涌动不息的法力推送到额上,最后死死封印成一点。   一粒朱砂痣落在他的眉心。   体型也在这时变得矮瘦了些,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少年时期。黑发如丝落在肩上,给他深邃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和之感,没那么拒人千里了。   韩拾一搂紧身上的衣物,没有法力护体后,他开始感到风的凉意了。   海宿张着口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看见韩拾一变身的过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类似珍珠的东西,让韩拾一服下:“吃了它,海里,可呼吸。”   ·   在海底走了好长一段路,银沥一行人来到了一栋黑油油的古老宫殿外。   之所以称之为宫殿,因为这建筑物相当庞大,房檐屋顶勾勒得十分气派古典,与数万年前的古建筑一脉相承。只是这宫殿不知水里淹没了多久,红漆碧瓦早就长满了茸密的海草,远看就是一坨坨黑油油的东西粘黏在宫墙上面,随着海水流动而飘舞,像是在向外面的人招手,邪门又诡异。   那黏糊糊的模样还是有些恶心的,像一个个八爪鱼的触手,对于银沥这种从小就怕脏的人来说,能不碰就不碰,所以在领头的鲛人打开宫殿外的小门让他们排队进去时,银沥小心翼翼地侧身闪了进去。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从那扇小门进去后,里面竟然漆黑一片,睁大眼睛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人慌张无措的声音。   “这么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喂!喂!来人啊!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是中年道长,他是他们三人里最不淡定的那个,显然,充满未知的黑暗比近在咫尺的死亡更让人恐惧。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倒是淡定许多,他揶揄了一声:“别嚷嚷了,你不是说看淡生死吗?怎么现在这么不镇定了。这只是在祭祀仪式开始前,暂时安放我们的小黑屋罢了。”   “谁不镇定了?本道只是一时还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再说了,什么小黑屋,你说得好像你来过一样!”被老人家看穿自己的心慌,中年道长收起了慌张,又开始道貌岸然起来,“死亡没什么好慌的,大家都淡定一点。”   与此同时,中年道长的心声传到了银沥耳中:“还好还好,还没死,到底离怎样才能开这个鬼地方?我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本道还未升仙,绝不能死在这!”   银沥差点笑出了声音,他现在可是把这位半吊子道长的怕死心声听得清清楚楚,人各有命,他也懒得去拆穿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换在平时,他早就用法力点火了,但是现在,他只能伸手去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面墙,他往墙边一靠,安静地等待鲛人“血祭”的下一环节到来。   忽然门外响起了些声响,他动了动耳朵,刚才那位领头的鲛人正在和另一个鲛人交流,说的是鲛人语。   他自小便拥有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这种能力是没有语种障碍的,几乎所有活物的心声他都能听见,并能意会传至他心里,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种多么可望不可求的力量!但对于他来说,却是种让他厌烦不已的能力——能听到所有人心声,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很多时候并不是每个人对你都表里如一,你除了听到夸奖、赞许、认同、感激的同时,还能听到嫉妒、憎恨、虚伪和背叛。   所以拥有这种能力的银沥,并不引以为豪,更多时候他希望自己听不见,听不见的时候,耳根就清净了。   此时此刻,银沥想起了韩拾一,只要在韩拾一的身边,他总能睡个好觉。   “今天是什么情况,大收获啊,又来了一个凡人!”是领头那个鲛人的声音。   “是的,刚从海面捞到的,年轻人,新鲜的血液。”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鲛人声音,这把声音银沥第一次听到,至少是他被关进鱼骨大牢这些天来第一次听见。银沥微微蹙眉,或许是个新来的?   “那就关进这里吧,稍后一同送上祭坛。”   紧接着,银沥他们所在的小黑屋裂开了一道裂缝,刺眼的白光瞬间透了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被推搡了进来,由于是背光,银沥没有看清那年轻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留着长发。   下一秒,小黑屋的门便合上了,房间里再次恢复黑暗。   不仅是黑暗,小黑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要不是银沥用心感听到了老年人和中年道长无比复杂的内心声音,他都要以为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了。   新来的那个年轻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但是,让银沥万分不解的是,他竟然听不到这人的任何心声——他的内心像是一潭死水,安静得泛不起一点波澜,又像是百尺冰封的湖面,冷寂得无人能撼动一丝一毫。   这种久违的感觉,久违的安静……让银沥内心再也平静不了!世界上能够完全屏蔽他的心感的人,他认识的就不超过两个,一个夜浮光,另一个便是韩拾一!   可是,夜浮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韩拾一……已经死了,被他害死了……   如果顺利的话,韩拾一此时应该走在轮回路上了吧,怎么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自己失去法力后,心感也变得不准了!   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此刻银沥靠着墙的姿势再也悠闲不起来了,他转了一下身,正想扶着墙换一个姿势,不料那手却触碰到了某人柔软的发丝。   是长发,不会有错的,面前这年轻人绝对不会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刚想开口为自己多余的动作说声不好意思,对面那老人家就抢先开口说话了:“新来的,我方才看你四肢健全,还很年轻嘛。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啊?”   “莫不是哑巴吧,半天不说一个字。”半吊子道长插了嘴,“否则就是被吓晕过去了,开不了口。”   那个被称作“哑巴”的年轻人忽地笑了一下,因为距离太近,银沥甚至听到他鼻息传出来的声音。   银沥的心脏在这时忽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紧张,以至于刚碰到那人头发的手瞬间收了回来。   他到底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是愧疚?还是亏欠?   哪怕身边这人绝无可能是韩拾一,他还是乱了。   银沥在心里自嘲,只是碰到一个有些许共同特征的人,他就慌成这样,真是白活了五万多年,他这个神明也白当了。   得亏韩拾一是死了,如果他还活着,银沥不敢确定自己还有勇气去见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一道带着呼吸的笑声从银沥耳边传来,是那个新来的年轻人,他用几乎只有银沥能听到的声量说道:“你在紧张什么?”   --------------------   银沥,没有法力的时候请相信自己的第六感OK?是他! 第129章 血祭3   “嚯,原来你会说话啊。”大概是由于小黑屋太小,里面只有几个人又离得不远,新来的年轻人说话声还是被对面的道长听到了,“还以为你真是哑巴呢。”   “年轻人,别害怕,这些鲛人只是取我们的血而已,死不了。”老人家以为这年轻人是害怕到不敢说话,柔声安抚了几句。   多亏了这两个凡人一唱一和,场面才不至于僵冷下来。银沥也趁着这个时候调整好自己站位姿势,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   方才那短暂的心虚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被他自欺欺人地咽回了肚子里。   这小子的声音跟韩拾一差得十万八千里,绝对不可能是他!   “小友说笑了,你看不见我,又怎知我紧张?”银沥心想,初来乍到新环境,一般人都会选择跟离自己最近的人搭话拉进彼此的距离,这新来的没准是找不到话由,随口一问罢了。   “随便猜的。”   银沥心说果然他想得没错,这么黑的环境,哪会有人能看到他方才的捉襟见肘呢?   老人家见气氛未冷,便又开口道:“要我说,我们既然有缘进了同一个笼子,生死难料,不如互相告知一下名号,也方便日后有个三长两短,大家能照应一下不是?”   “也好。”新来的年轻人言简意赅,“那便从我右手边这位开始吧,怎么称呼?”   他右手边的是银沥。   这位新来的一来到就将矛头指向自己,看来来者不善。还未清楚对方来意之前,银沥决定暂时隐藏身份,答道:“我啊,在下李银,小有仙缘,某日路过无妄海不慎落水,被鲛人带至此地。我说完了,不知在我左手边这位新来的小友怎么称呼啊?”   “韩……”   “韩?”银沥突然条件反射似的,对这个字眼非常敏感。   他顺着墙,仓惶地摸到左边那人的肩膀,立刻揪起他的领子,力度有些大:“你姓韩?哪个韩?”   不知对方是不是被自己这番举动吓到了,他明显感到那年轻人身体僵了一僵,两人挨得极近,银沥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湿热鼻息和体温,气氛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和胶着中,银沥竭力睁开双眼,试图在漆黑中看清面前这人的脸,可是对于法力全无的他来说一切都是徒劳,现在唯一能确信的只有触感。   算了,他本就不是什么恪守本分之人,大不了动手摸一把。   他微微颤抖着手,缓缓地往对方脸上伸去。   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那渴望看清的灼热的眼神,早就在某人目光下暴露无遗。   重塑肉身之后,韩拾一的阴阳眼也跟着他来到了新的身体,死过一次的他,现在不仅能白日见鬼,还能在黑暗中正常视物。所以小黑屋这种程度的黑暗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屋内的所有人和物早就被他一览无余。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小黑屋,不如说是个笼子,用一根根骨头堆砌起来的密不透风的笼子,让韩拾一想起钓鱼者用来装上钩的鱼的瓮。   虽然他看得见,但他并不打算现在都给他们透底。   尤其是,银沥。   银沥的手还未伸出多少,一只冷冰冰的手便搭到他的手腕上,力度强势得不容他挣扎分毫,随后“啪”的一声,他的手被人无情地拍开了。   “寒心的寒。”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起伏。   “……?”   银沥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这人说的是自己的姓氏,但他总觉得这句回答暗有所指,却又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个寒,很好,很好……”银沥悬空的手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对着空气胡乱挥霍了几下,便退回了原位,自讨没趣地抱臂靠墙。   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像是刻意要和银沥保持距离似的,他分明往右边又挪去一点距离,“在下寒玉,由于钓鱼不小心跌落海中,醒后发现被鲛人带到了这里。”   这个名字是韩拾一临时想到的,仔细一想竟然也不违和,他现在的真身不就是一块玉吗?   “冒犯了。”银沥的声音很小,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小伏低的人。但话既然说出来,他也不打算收回了,随便对方有没有听到,没听到最好,省得到时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显得好像很熟的样子。   谁料那寒玉还真听到了,回了他一句:“何必虚情假意,不过你记住了,是你先冒犯我的。”   听完这句话银沥恨得牙痒痒,这小子怎么还记起仇来了?碰一下领子,有那么严重吗?   “区区凡人……”他刚想说句什么怼回去,就被对面半吊子道长的嗓门盖过了,说了半句就忘记自己想骂什么了。   “寒玉小兄弟你可真是倒霉,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那日在海面赏日出,偶然被巨浪打翻小船落入海中。哎呀,都忘了自我介绍,小道字法真,修道中人多数都不叫名,只唤字,诸位可以直接称呼我法真道长。”半吊子道长自我介绍起来的时候语气飘扬,道长的名头在他看来是个十分拿得出手的身份。   “哈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夫也是某日在海岸上捡贝壳,被一股滚滚而来的浪潮卷入海中,唉,看来这无妄海真是无恶不作啊,多少年来都不知断送了多少人性命!”老人家唉声叹气了许久,才补充了自我介绍,“差点忘了说,老夫住在海边不远的桃源镇上,世代自给自足。这里我年纪最大,诸位可以直接叫我陈老。”   此时,真正年纪最大的神明大人完全不敢搭话。   但让他更加无语的是,面前这两人,一个法真,一个陈老,撒的谎一个比一个荒唐,要不是这屋子太黑,他们肯定看见银沥的白眼翻上天花板了。   法真道长问寒玉:“寒玉小兄弟,你可知这海底全是凶狠残暴的鲛人?我们被送进来时被迫服用了他们给的一种药,这种药能让我们在水里呼吸,但是每隔半月必须再次服用,否则我们凡人会暴毙而亡!这药,你吃了吗?”   韩拾一想到了海宿给他的那颗小珍珠,“吃了。”   “也是,你不吃那个药怎么能在海底呼吸呢,我这话真是多余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被送到这,马上就要被送去血祭了!还不确定那些鲛人会如何吸食我们的血液,不知会不会被吸成干尸啊……如果能活着出去,真是我们福大命大,据说还没有人活着从无妄海走出去过,大概都死在了海底……唉真是罪孽深重啊,这群鲛人……”半吊子道长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银沥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试图通过与人交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那自然是要活着出去的。”寒玉的声音沉稳,语气一如既往的没多少起伏,听起来就像是他早已胸有成竹离开这里一样。   难道他到这无妄海里并非偶然?他有什么目的?   不过银沥又转念细想,这人想做什么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既然大家的目标一致,那他们就有了合作的契机。   “寒玉小友,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银沥似乎在黑暗中递出了橄榄枝,“我们也在想办法离开这里,既然你也正有此意,我们可以合作。”   不曾想那寒玉又是一笑,银沥没明白他的笑是何种意思,随后就听到他反问道:“合作谈不上,我普通人一个,还得依仗各位。”   银沥心想就凭你刚才攥着他的手甩开那一下的力度,你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寒玉小兄弟何必谦虚,大家不过都是想逃命罢了。”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人绝不简单,带在身边的话,还不确定他的刀最终会刺向谁。   “合作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果然,人一旦获得肯定就会开始得寸进尺,银沥打算洗耳恭听他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不妨说说看?”   寒玉像是换了一个姿势,银沥听见他的动作带动了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换完姿势,他接着道:“我希望和我并肩同行的人能够与我坦诚相待,如若做不到,我一个人继续前行也是可以的,那就没必要谈什么合作了。”   他稍稍顿了一顿,像是将脸朝向了银沥的方向,看着他说的:“只是很可惜,你们当中有人说谎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另外各怀心事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气,原本平静祥和的气氛突然变得如履薄冰,只要有人轻轻一戳,这泡沫般的虚伪表象就会土崩瓦解。   银沥警惕地回望黑暗中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确信新来的寒玉一直都在盯着自己。   此人身姿挺拔却有些单薄,周身没有任何法力,肯定是肉体凡胎无疑。   可他却表现得如此气定神闲?   那样子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落入海中即将命丧鲛人手里的无辜凡人。   再者,他道出的说谎者,并不是指法真和陈老,而是指银沥!   他到底是谁?   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叠加,银沥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此人。   对方或许也不百分百确定,只是试探自己罢了,他不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变得杯弓蛇影。他的当前要务是离开无妄海这片鬼地方,再找个无人知晓的鬼地方疗伤,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更没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先敷衍一下吧,到时再静观其变。   沉寂得落针可闻的环境中,银沥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开口道:“陈老,法真,你们说实话吧,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同时被点名的两人霎时间慌了,说话连气都捋不顺:“你胡说什么啊?本道可没骗人,修道之人从不说谎!”   “老夫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有必要对小辈们说谎吗?真是荒谬!”   银沥这一招移花接木用得极妙,反正这两个人各怀鬼胎,不妨拿来利用一下:“其实小辈我从小就有一个独门绝技,能够看穿所有人的谎言,你俩的谎话漏洞百出,根本不是无缘无故落水来到这处的。你们费尽心思来到无妄海深处,接近鲛人,不就为了那点心中所求吗?”   银沥甚至不给他们任何插嘴的空隙,直接一语道破:“一个来寻妻,一个来求长生,我说得没错吧?”   黑暗中,无人窥见的角落里,韩拾一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他已然看穿银沥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真的?”   --------------------   你问我是哪个韩,我说是寒心的寒…… 第130章 血祭4   无妄海位于冥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是一片处于沙漠中的神秘海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里气候恶劣,人迹罕至,是个连神仙都不会轻易踏足的僻远之地,由于这片地域近乎荒芜,神界又常用来流放、惩罚犯了罪过的神明。   传说,数百年前曾有一僧人误入沙漠当中,在沙漠上跋涉了七天七夜,精神恍惚间遇见了一片绿洲,僧人因干渴太久迫不及待飞奔进入了绿洲。僧人一路靠吸食树木芳草的雨露前行,不曾想,穿过层层密林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个世外桃源俨然呈现在他的眼前!茂林修竹,美池良田,屋舍错落,炊烟袅袅,童声鼎沸,完全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阿弥陀佛。”僧人被一户农民收留家中,在粗茶淡饭的照料中,渐渐恢复了体力。   某日,僧人终于向农户问出了心中疑惑:“农家的,桃源深处沙漠,这沙漠之水从何处来?”   农户答曰:“无妄海边,世外桃源,本是同根,却遭天谴。”   僧人仍旧疑惑不解,农户便向屋外一指:“若有所惑,不妨前去。”   世人皆有好奇心,尤其是僧人这种还未参透世间真理的年轻人。   于是僧人顺着农户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到了世外桃源的尽头。没多久,他真的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浮光跃金的海面。   夕阳高悬天边,景色之壮丽难以用言语形容。僧人在岸边席地而坐,突然他感到有些口渴,便在海岸边上蹲下身来,捧了一捧干净的水喝。   谁料水还没沾唇,海面突然泛起滔天巨浪,浪花溅到僧人脸上,他分明看见了海中巨兽的血盆大口,仿佛瞬息之间就要将僧人吞没。   如此平静又美好的海里竟然有吃人的巨兽!   僧人大惊失色,连连往回逃跑,仓惶之中连草鞋也丢了一只。可是离奇的是,他明明是沿着原路往回跑,却怎么都回不到那个他修养了半月之久的世外桃源了!   后来,僧人又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日,某种机缘之下,偶遇一过路的好心旅者。旅者自称熟悉无妄海地域,于是设法将他带出了这片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奇幻飘渺的地域。   自此之后,世外桃源和无妄海的传说便传开去了,无数修仙之人争先恐后地前往这里,试图揭开世外桃源和无妄海的神秘面纱。   然,多数前往者最后都渺无音讯,渐渐消失在茫茫沙漠之中。   五十载后,算出自己即将圆寂的老僧人为了再遇无妄桃源,解开自己的终身所惑,便领着一众弟子再次出发,踏上了寻找世外桃源和无妄海的旅途。   可是这次旅途艰险,僧人们还未见到无妄海,就已经折损了不少。   正在老僧万分懊悔之时,再次遇到了当年救他出来的那位好心旅者!一见旅者,老僧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面前的旅人不仅面貌毫无变化,甚至连衣裳都未曾变旧!   “五十年了,你为何……为何不老啊?”僧人老泪众横。   疾疾风沙吹开那人头上的围布,露出了他惊世的容颜和一头被阳光照晒得晶亮的银发。   那容貌未变的年轻旅人此刻也认出了老僧,只听他道:“好不容易送你出去,为何还回来?”   老僧自知时间无多,连忙唤来一众弟子向神秘旅者跪下叩首:“佛祖显灵,佛祖显灵啊!五十年过去了,你竟然没有一丝皱纹,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老衲阳寿将尽,此生恐再也抵达不了那片海域和那个桃源了,求你再次大发慈悲,将老衲的弟子们带出去吧。”老僧跪在炽热的沙子上,气息奄奄地向银发旅者说出最后一番话:“老衲有幸在此重遇你,便知道,此时此刻,乃老衲一生的终点。”   “老衲当长眠于此……长眠于此……”说完这句,老僧便就地圆寂了。   据后世者言,那名白发旅者有如神明降临,不仅将一众和尚带了出去,还在沙漠中央给老僧立了一个石像,石像上刻着“缘分长存,福润将至”八个大字,用来纪念与老僧的两面之缘。   经年累月过去了,关于世外桃源与无妄海的传说便越演越烈,逐渐流传出诸如“世外桃源的人长生不老”、“无妄海中妖兽成群是为了保护长生不老药”等让人心驰神往的传闻。   听完这个让人唏嘘的故事后,小黑屋里一片寂静无声,除银沥外,想必另外三人此刻内心都感慨不已。   “真是让人唏嘘啊,老僧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片海,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僧人将这个秘密带给了后世人,无妄海里一定藏有许多凡人不知道的东西,而那些巨大无比的海兽便是来守护这个秘密的。”法真道长完全根据自己的想法给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闭环了。他对老僧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如果不是小黑屋暗淡无光,他们甚至可以从法真道长的泪光中窥见他对老僧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长恨。   寒玉那小子甚至还鼓了鼓掌:“确实,实在悲壮。”   然而此时,整个屋子里只有银沥陷入了彻底的哑口无言。   一些久远的记忆飘回他的脑海中,他试图在这个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故事中拼凑出一些当年的真相。   很快,他的眉头苦大仇深地拧成了一个川字,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是吧,这种谣言都有人信?”   “什么谣言?传闻通常都是七分真三分假,你怎知这是谣言?你见过他们吗?”法真道长显然对长生不老药的传闻深信不疑,他此次历尽艰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藏在无妄海深处的长生不老药的,谁敢说这是谣言,他跟谁急!   韩拾一抱着双臂旁观,他其实早就瞥见了听完这个荒诞传说后银沥脸上的精彩表情。   虽然他对银沥的神仙经历了解不多,但是根据银沥的表情,再结合故事的地点人物,他几乎能猜到故事原貌的七八成。   不过他不打算站在银沥这一边,而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挑拨道:“就是啊,李前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莫要摧毁他人苦苦追求的信仰。”   “连你也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   银沥觉得这个故事的离谱程度简直不可理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寒玉如此没有脑子,竟然会相信这种糊弄小孩的谎言。   首先,他本来就不是凡人,他是神仙,不老不死很正常,区区五十年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多久。   其次,过去确实有几百年,他被发落到无妄海这片蛮荒之地受罚。有时候打架打累了,他偶尔也从海里出来透透气,这很正常。但他不希望被人打扰,时不时就会在法力能及的范围内设下结界,防止有人误闯进来受到被法力波及的伤害。   如果银沥没猜错,那名僧人第一次来到无妄海边时,他正在海里和一群神兽打得天翻地覆。所以,偶尔有一两个怪物跳出海面吓到路人,这也不能怪他不是?   而且故事里说,当时僧人往回逃跑,却怎么都找不到回世外桃源的路,极有可能是被银沥设下的结界阻隔了,导致僧人不小心转移的方向。   对于银沥来说,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这个笑话里面还有一个分量极重的角色,曾两次出场,并决定了笑话的最终走向。   这个人……居然……居然是他自己……   银沥单手扶额,拇指用力地戳了几下眉心,他真是搞不懂这些凡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他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送走一个人之后反而来了更多人,原来是这种傻逼原因。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这三个人解释这段荒谬的历史,同时他也接受不了后人越传越离谱的说法。   “我相信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寒玉镇定地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名老僧就是遇到神仙了呢?再说,那八个字根本就不是什么‘缘分长存,福润将至’,而是‘前方危险,速速返回’,因为那名旅者隔三岔五就听到鬼哭狼嚎的求救声,吵得他心烦,他是迫不得已才去解救那些不自量力的沙漠旅客的!”银沥的语气斩钉截铁,恨不得将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用一把锥子刻进在场几个凡人的脑子里。   “李前辈,你怎么对故事的细节如此了解?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韩拾一现在觉得看银沥闹笑话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银沥循着声音的方向给了个厌烦的眼神,这个寒玉怎么回事,这么会煽风点火,怎么不去火焰山帮唐僧师徒四人灭火呢?没准到时唐僧到西天取得真经还能算他一份功德!   此人生性多疑就算了,还油盐不进,老是揪着银沥的一点小纰漏不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越是这么想,银沥就越头疼,算了,他不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煞费精力。   “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没有事实依据。既然你坦白至此,那就算你过关。”他指的是法真道长,此人前往无妄海的目的已然一清二楚,不过很可能他最终会无功而返了,银沥看破不说破。   待众人沉静片刻后,将话题引向与故事息息相关另一个人身上:“陈老,别一直在心里嘀咕了,有话直接说出来吧。你刚说你来自桃源镇,这个桃源镇与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是同一个地方吗?与传说有何异同?”   陈老思甫良久,总算哑声开口:“传说三分假,亦有七分真。”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   “老夫年过八十,其实并非土生土长的桃源人。年轻时爱好游历四方,偶然遇到桃源镇,爱上了镇子上的一位姑娘,于是欣然入赘。我是个外乡人,所以对桃源镇真正的历史知之不多,也不敢肯定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与桃源镇就是同一个地方。”陈老顿了顿,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到这里,诸位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现在的桃源镇,已是一片荒芜,真正的桃源人早在五十年前全都死光了。”   --------------------   注:本章描述关于世外桃源的传说化用自《桃花源记》~   银沥:一个容易心软的神,真的好忙,被流放的同时还要三天两头出来给迷路的人带路…… 第131章 血祭5   五十年前,桃源镇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那天天黑得出奇的早,十年不遇的雨水铺天盖地从海上来,席卷了这个破败闭塞的沙漠小镇。   陈老当时才三十来岁,与自己相爱的妻子刚结婚不久,平静安乐地生活在自给自足的桃源镇上。   他是个外来人,自他来这个镇子第一天,就发现有些古怪之处——这个镇子屋舍众多,却人烟稀少。他跋涉过沙漠千里,本想来到这个镇子能够讨口水喝,却不曾想每推开一间房子都是空房。所幸的是他遇到了这座小镇上为数不多原住民中其中的一家,那家的姑娘救了他,他恢复体力后非但没有离开桃源镇,反而是自愿入赘到他们家,成了上门女婿。   只可惜幸福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风雨便来了。   那天晚饭还没吃,镇长就召集了全镇仅仅剩余的一百多人桃源镇原住前往镇长家中开会,作为外来者的陈老只能留在家中等候妻子和老丈人回来。他依稀记得那晚,一桌的饭菜他反复热了好几次。   终于,家门被推开了,妻子和老丈人冒雨走了进来,两人身上衣物被雨水浸湿,神情彷徨,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陈老问妻子发生什么事了,妻子苦笑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了,你赶紧走!”   妻子一言不发地将桌上的菜和包子都倒进了餐盒,塞给他:“什么都别问,出了镇门一路往南边走,直到遇见一个和尚雕像你就安全了!切记绝不要再回来!现在立刻马上走!”   但陈老怎可能因她三言两语就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老丈人此时也发话了:“桃源镇的事与你无关,不想死就走!”   陈老愣了一愣,老丈人平时寡言少语,若事情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不是,爸,为什么……”   “走!”老丈人举起柴刀,逼着陈老走出了家门。   门后面,妻子掩面痛哭,老丈人沉默地摇了摇头。   陈老按照妻子说的,一直往南走,走出了镇子,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了一处能俯瞰整座小镇的山崖,冒着雨静静等待。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他心跳奇快,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到了半夜,一道惊雷响天彻地,吓得陈老赶紧从岩石上爬下来。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海啸从海面上呼啸而来,以迅雷之势席卷了整个小镇!   陈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明明是沙漠中的绿洲,怎会出现如此巨大的海啸?可是接下来出现的一幕让他觉得更加不可思议——海啸褪去后,几十道人影出现在桃源镇不远处的海岸线上,准确来说,那不是人,而是上身是人,下身是鱼的鲛人!   有了雨水的滋润,这群鲛人一路风驰电掣前行,像是瞄准了桃源镇为目标,游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桃源镇的原主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难道说他们和鲛人之间有着什么交易吗?极大的不妙涌上陈老的脑袋,他来不及细想,连走带跑地从山上飞奔了回去。   等他回到桃源镇,一切都已经迟了,就是那么一点点时间,本就人烟稀少的镇子已经变得横尸遍布,那些死去的尸体每一个都变得干瘪瘪的,他们不是别人,全都是平日里经常见面的左邻右舍!   年轻的陈老躲在一间屋舍的墙后吓得发抖,他亲眼看见一个有两层楼高的鲛人张开不像人的大口,露出尖锐细密的牙齿,一口咬住了一个老邻居的颈动脉。   几乎只用了十几秒钟,那邻居的身体便收缩成一把干柴,完全被鲛人吸干了血液!   陈老紧张得简直不敢呼吸,生怕鲛人发现他。   这群鲛人到底要干什么?是要屠镇吗?那他的妻子和老丈人岂不是很危险?!   惊惶不定的陈老,一路尾随着那位刚吸完血的鲛人,跟着他来到了镇长家门前。   镇长的房子就在整个桃源镇的正中心,他家门的台阶下,乱七八糟摊着数十具干尸的尸体。所幸的是他看见了自己尚活着的妻子,她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和另外二十多名年轻人一起,似乎暂时是安全的。   镇长是个年近百岁的老人,衰老的身躯站得笔直,仰着头和鲛人的首领分说着什么,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陈老根本听不懂。   黑夜风雨交加,在鲛人面前,人类无论是数量还是力量都落于下风,陈老仿佛已经窥见了今晚的绝望。   没过多久,大约是谈判失败了,那鲛人一把抓起镇长,露出尖牙往老人脖子上一咬,瞬间吸干了他的血液,接着如同丢弃一个塑料袋一般将镇长的尸体随手一扔。   鲛人的首领转身抬手一挥,其他的鲛人纷纷鱼贯般转向了站在镇长身后老年人,一人逮着一个老人,便开始疯狂的吸血!不到一分钟,镇子上的老年人全都被吸干了血液,包括陈老的老丈人在内,尸体被鲛人随意丢弃在路边……   跪在地上的二十多个年轻人泣不成声,但鲛人并没有给他们多余的悲伤时间,开始驱赶这群年轻人走向大海。   或许刚饱腹的鲛人失去了警惕,根本没有清点年轻人的人数,陈老就是在这个时候混进年轻人的队伍的!他终于又回到了他妻子的身边,惶恐的妻子哭着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活着的人有多少个?你跟着你妻子他们来到海底,还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银沥问。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夜只剩下二十八个年轻男女,加上我一共二十九个。”陈老哽咽着回答:“前面去过的地方跟你们走过的一样,血祭那天,到达祭坛前,我和妻子他们也曾在这间小黑屋里待过,这间小黑屋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鱼笼,我们是被放在里面的鱼,那些鲛人则是烹煮我们的渔夫……”   此话一处,小黑屋再次陷入了长达三秒的沉默。   寒玉率先打破了沉静的局面,他的语气非常镇定,仿佛并不受陈老那句话的影响:“陈老,我很好奇,你说你当时已经进入了这笼中,那你当初是怎么从力量强大的鲛人手中逃脱的?”   这也是银沥的疑惑之一,他有些惊讶,寒玉想的竟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陈老的声音沙哑,谈及这件事时,声线显得更加苍老了:“五十年前,我的妻子为了助我逃跑,在血祭的祭坛上当场割腕洒血,那群鲛人像是疯魔了一样嗜血如命,一看到血液便红了眼,几乎全都扑向了我的妻子……我怕极了,就在那时逃跑了。不知为何,当时另外二十七个桃源人也没有随我一起离开。就这样,当年一同下海的二十九个人,只我一个逃了出来。”   “只会自己逃跑的懦夫!”法真道长大声呵斥道:“那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没准你的妻子早就死在了救你那一天!”   陈老掩面而泣:“老夫知道自己不够胆量,但是我当时已经尽力了……我当时已经很努力鼓起勇气了……我还是做不到直面死亡……我害怕我的身体也会变成和老丈人一样的干尸……”   “那你现在就舍得死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快入土了,是时候该弥补一下自己的并不算多的良心,好为自己死后轮回铺路?”寒玉的声音在银沥耳边响起,他不明白为何寒玉会突然激动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陈老痛心疾首地捶地,恨不得把地面锤出一个坑来,“我总觉得她还活着……当初一起下来的那些人,也还活着!所以我才会满世界打听无妄海的消息,掐算着时间再次回到无妄海边,没想到真遇上五十年苏醒一次的鲛人!这一次我绝不会逃了!只要找到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银沥指尖摩擦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道:“疑点还是很多啊,陈老,冷静一点,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当时从这笼子里出去后,都经历了什么?”   陈龙回忆起那个画面,瞳孔条件反射般放大了几分:“这个笼子会被升到祭坛上,他们会像抓鱼一样把我们从这里面捞出去。祭坛非常空旷,四面八方立了将近数百个鲛人,对着我们虎视眈眈!接着我们会被糊上一些奇怪的粘液,这些粘液很牢固,能够粘住我们的双手双腿,完全不能动弹!大约十多个鲛人分食一个凡人的血液,只要他们一拉扯人身上的粘液,皮肤就会被撕裂开来,血液顺着粘液的丝线流出,传到每一个鲛人的口中!”   “我排在最后,我的妻子是倒数第二个被送上餐桌的,当时我害怕得发抖,她看出了我的恐惧,她为了救我毫不犹豫地当着所有鲛人的面洒血……”陈老摇了摇头,已经心痛得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银沥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猜错,当初那群鲛人之所以不来追捕你,极有可能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桃源血脉,对于鲛人来说,桃源血脉显然更具有吸引力……而五十年后的今天,岸上的桃源人已经死绝了,饥饿不已的鲛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继续吸血,所以他们开始捕捞其他血种的凡人,哪怕我们这群人并不是桃源血脉……”   寒玉适时地鼓了鼓掌,用半阴半阳的语气说:“李前辈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知道了后续血祭的流程,那岂不是好办多了?”   银沥冷笑一声:“寒玉小兄弟,你少在这里转移话题,陈老和法真道长都已经坦白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我可以证明他们没有说谎。而你却仍有隐瞒,还没对我们三个坦白。”   谁料寒玉轻笑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的冷笑在银沥面前总是显得极具针对性:“有时候说别人的同时,也要先想想自己,李前辈。你敢保证你在我面前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吗?”   “我……”银沥一时语塞,下意识咬了咬唇,一下子没想到该如何有力地反驳他。   就在这时,小黑屋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屋子便开始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陈老大惊:“要上升了要上升了……血祭……血祭又开始了!我们要被送上祭坛了!”   在逐渐由暗变亮的环境中,银沥转过头眯住了眼睛,恰好看见了旁边那人额上的朱砂。   --------------------   这个副本比较重要,所以交代背景的时候会尽可能多着墨,怕漏写了或者少写了什么……感谢追更的各位!感谢你们~ 第132章 血祭6   ·   无妄海的沙滩边上,两道高挑的人影相对而立。   那是阎王和另一名身材窈窕的紫衣女子,海风吹拂,扬起女子的轻纱般的衣摆,仿佛仙气在周身萦绕,如梦如幻。   “涵月君,此次多谢你帮忙,我才能从弥胥君眼皮底下脱身。”论辈分,涵月是和夜浮光他们同辈的,阎王熟知礼数,对着涵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涵月轻摆一下手:“不必客气,如果不是南方的镇魂塔被毁,弥胥君连同他的手下忙得暂时抽不开身来,我也没有机会帮你。”   阎王以为涵月的意思是他之前被弥胥盯得太紧,以至于她没法施以援手,完全没想到涵月也在意指她自己早已被弥胥盯上,他不知道,涵月帮他其实也是在帮她自己。   “明白,涵月君多保重,无妄海此行凶险,我自己去救银沥便可。”阎王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   “且慢,药风。”涵月叫住了他。   与涵月同辈分的上神,夜浮光、时闻雪失踪的失踪,匿迹的匿迹,如今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神界保留着神职了,涵月内心有些唏嘘。   往事历历在目,她是看着药风和银沥一同成长起来的,当年这两个年轻人三天两头就喜欢往她那处跑,愣头青一样非要在她跟前比法试炼,让她当裁判,她还记得,几乎每次都是银沥赢,除了极少时候,牵扯到算计的法术,银沥就会输给药风,所有人都说银沥是个没心没肺的,强虽强,却不擅长算计他人。   如今神界乱作一团,夜浮光复活却失去踪迹,银沥法力全无沉于大海,药风为了救他也背叛了弥胥……事到如今,就算涵月和他们两个没有师徒情分,也会心生怜悯。   况且,她知道在药风心中银沥的重要性,想劝他不要下去救人是绝不可能的。   思甫再三,涵月叹了口气道:“无妄海是我们神明极少踏足的地方,这里头的种种原因太过复杂也太过遥远了,甚至是我也了解不多。你如今身受重伤,银沥又法力全无,万一在底下出了事怎么办?你们又该如何脱身?不如还是让我随你一同前去吧,毕竟……”   涵月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愧疚之色,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毕竟,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   当下的情况四面楚歌,多个涵月君来帮手,自然是好事,药风也不会推脱,但他还是担心涵月会被弥胥盯上:“神界现在动荡不安,涵月君作为红尘阁阁主擅自插手,被弥胥君知道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涵月君送我到此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你离开红尘阁的时间越久,就越会被人怀疑……”   “无碍。”说完,涵月摇身一变,在月光之下瞬间分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涵月君来。这两个涵月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脚趾,没有一点儿不同之处。   药风看得怔了怔,他知道每一位神仙都会悄悄闭门造车,修炼自己的独门秘术,原来涵月君多年不出红尘阁,修炼的是分/身术啊!   他们这群神仙,许多人都会一点儿分/身术,但学到底只是学到一点儿皮毛,并未见多精通。比如他自己,造出来的分/身不是歪瓜裂枣身形不似,就是法力虚弱毫无神态,根本拿不出手。   但涵月君的分/身术显然甩他几条街,她的分身不但和自己一模一样,还形神兼备,就连施法水平都与本尊不分上下,简直是放之四海也不会被人识破的程度。   只见其中一个涵月君转身扬起纤纤玉手,对另一个涵月说:“你替我回红尘阁守阁,一切如常,不得有乱。再者,任何人来都不许入内,尤其是弥胥,我不想见他。”   “遵令。”涵月的分/身轻轻欠身,接着一道亮光瞬间闪过,这个分/身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希望她能坚持久一点,涵月望着分/身消失的方向想。   紧接着她又抬手打了个响指,给自己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紫色太极练功服。头上的名贵的琉璃簪子也变成了一根木质发簪,与她这身朴素的衣裳气质相衬。   木簪子将她的长发卷成了一个圆形的发髻,干净利落,将原本属于神仙的精致和高不可攀的气质都掩住了。   “鲛人的传说你应该听过吧?一身的法力下去恐怕根本进不了鲛人的地界。”随后,她递给阎王一枚闪闪发光的仙丹:“此仙丹乃我耗费七七四十九天亲手所炼,能够美容养颜、减脂塑身、祛痘祛斑、紧致皮肤、活血化瘀、清肝润肺、保持青春……”   “?”阎王眨了眨眼,虽然他近百年都在走交际花的路线,别人对他有些误解也是正常的,但也不至于对他有那么大的误解吧!再说,鲛人和这种美颜药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不好意思,拿错了。”涵月竖起手掌,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阎王偷偷抹了一把汗,心想涵月君毕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很正常,作为后辈应该理解。   涵月又从衣袖兜里掏出另外一枚闪闪发光的仙丹,咋看上去,与上一枚美容药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仙丹也是我耗费七七四十九天亲手所练,可以暂时封印法力与凡人无异,还能保证你能在水里呼吸,你吃了它。”   一道凉风从海面拂过,将岸边的两道人影贯穿。   阎王颤颤巍巍伸出手,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涵月君,你确定这次没拿错对吧?”   ·   斑驳光影透过鱼笼照了进来,银沥看清那个名叫寒玉的年轻人的模样后,感觉这张脸好看得有些晃眼。   印堂点朱砂,这手法……是不是他想的那种锁住法力的封印?   鱼笼如同现代社会最先进的电梯一般急剧上升,不出所料,他们要被带到这座古建筑的最高处——也就是陈老口中所说的祭坛。   鱼笼内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银沥双脚虚浮没能站稳,后背往坚硬的笼壁撞了过去,他已经能想象到后背的剧痛了,可是这阵痛感没能如期而至,因为有人伸手垫在了他的身后,推了他一把。   “小心点,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是寒玉,他说话时没有看银沥,而是盯着鱼笼上方那个小孔。   “多谢。”银沥顺势拂开了他触扶着自己后腰的手,对方好像对此不甚在意,手指与他的指尖一触即分。   “看。”寒玉抬头。   银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一柱光线从外射了进来,浮沉在光线下显得尤其清晰。   “是空气!”银沥很快明白寒玉的意思,“祭坛内,有大量的空气。”   “嗯,说明这些鲛人跟鱼没什么不同,他们不能离开水,同时也时不时地要呼吸空气。”   “还有一种可能。”银沥伸手去够那束光线,修长而白皙的五指,在光线之下竟如白玉般干净剔透,“祭坛内充满空气,说明鲛人在血祭的过程中,也就是吸血的时候,需要呼吸空气。”   很快,小黑屋的上升停止了。银沥渐渐也听到了一些声音,正如陈老所说,他们就像鱼笼里受困的鱼,而外面恐怕早已围满了张着血盘大口,饥肠辘辘的鲛人。   鲛人一族身材魁梧,力量强大,根据不同的声线来判断,外面的鲛人没有上千条也有数百条。如果银沥法力犹在,对付这些鲛人绰绰有余,但是目前他不仅法力全无,还身体残疾,泥菩萨过河能保证自己今天在血祭上全身而退就已经不错了。对付那么多鲛人的鲛人,简直不可能。   不过除了鲛人的声音外,他还听到了一些凡人的声音,如果他猜得没错,在他们的外面,还有另外几个笼子装着鲛人捕捞下来的凡人,或许里面就有陈老失散五十年的妻子。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一两道些许熟悉的声线,这两人说话声很小,不像是在言语交流,更像是两个魂识在窃窃私语!   难道说,这里面除了银沥这个倒霉神仙外,还有其他神仙也被捉来了?   韩拾一注意到银沥那一滴滑过眉梢的汗珠,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用指腹替他擦去了。   “……”银沥从沉思中抽离,一言不发地看向手指还在自己额角旁晾着的寒玉。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顿时陷入了一场死寂般的沉默。   银沥:他在干嘛?   寒玉咳了两声,收回了手,委婉地冲银沥笑了一笑。而银沥也转过身去,纯当此事没发生过。   少顷,寒玉的声音传来:“我方才觉得你有些紧张,不就是吸点血吗,又不会死,你怕什么?但凡鲛人有点脑子都会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把人命留着,他们才不会饿死。”   “不,这次没有那么简单,我已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银沥额角又划过一滴汗珠,他提了提声量,以保证他的话这件小黑屋内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这次的血祭没有那么简单,鲛人这一族,可能已经穷途末路。”   法真道长问道:“此话怎讲?”   银沥喉结上下动了动,说道:“因为我听到了,他们要繁衍。”   “什么?”三人惊得几乎异口同声。   银沥话音刚落,小而闭塞的鱼笼便轰隆隆地滚动起来!几人还未来得及抓紧笼壁,便顺着笼子滚动的方向颠倒了。唯独寒玉眼疾手快,一手紧紧抓住了笼壁,另一手连捎带搂,单手扣住了银沥的精瘦腰身,以至于鱼笼连滚数圈,两人都密不可分地贴在笼壁上。   “可以了……谢谢……放我下来吧。”银沥觉得很丢脸,堂堂上神竟然三番四次地要一个身份不明的小鬼帮忙……   笼子好不容易停止了翻滚,四人肚子里同时翻江倒海,法真道长和陈老都开始干呕了,还未等他们休息片刻,一滴粘稠的液体便从笼子顶部的那个小孔滴落了下来,紧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是往罐子里灌进蜂蜜一样!   陈老惊慌失措大喊:“不好!就是这种液体!会把我们的身体粘住啊!”   银沥和寒玉不知哪来的默契,同时开口说道:“步骤提前了。”   --------------------   你们未免有点暧昧了。 第133章 血祭7   嗖——!   昏暗的小黑屋内突然白光一闪,韩拾一只来得及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脸边飞过,困住他们的笼子便轰的一声瞬间四分五裂,粘稠的液体从密封的鱼笼里流出。韩拾一转过脸,看见银沥的右手还保持着飞出武器的姿势。   破笼的武器是鱼骨,韩拾一猜大概是刚才银沥靠到墙边的时候,顺手从鱼骨堆砌的墙壁里抽出来的。   原来他一直都处于戒备状态,未曾有一刻松懈。   光线之下,这些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呈现出一种幽蓝光泽,闻起来还有一种难闻的鱼腥味。在他们的头顶上悬挂着一个巨型的木质圆盆,像是直接用大树的天然树干雕刻而成的。木盆的边缘刻画着一些奇怪的图腾,如果绕着木鼎边缘转一周,可以看出那是一棵平铺开来的、枝繁叶茂的巨树,树干的周围围绕着一圈人身鱼尾的鲛人,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祀活动。   那些粘稠的蓝色液体便是从这个木盆底下凿穿的孔流出来的。   在笼子被毁的一瞬间,蓝色的液体就已经向四周溢出去了,银沥和韩拾一的身上沾上的并不多。但是头顶上那个巨大的木盆仍在源源不断流下粘液,有好几个人还未来得及躲闪,就已经被兜头淋了个正着。   韩拾一也是这时才看清,在他们的前方还有四五个装满人的鱼骨笼子也被毁了,不用多想都能看出,这个方向碎掉的笼子都是被银沥方才飞出的鱼骨一同击破的。   此时,如同瓮中之鳖的凡人已经完全暴露在祭坛之上,放眼望去,诺大空旷的祭坛周围,不计其数的鲛人甩动着或锋利或柔软的鱼尾,以一种收网式的排阵方式,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聚拢过来。   仿佛他们这些人是被洒下水里的鱼粮,水里的鱼见者有份地蜂拥而至,不用多久就会被分食得尸骨无存。   一场人鲛大战一触即发。   所幸的是,位于中心最高点的祭坛,离这些鲛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那群离开水面的鲛人游行速度显然慢了许多,没有完全泡在水里时那般快得惊人。   祭坛是悬浮在空中的一大片四方石壁,像是一块巨大的砧板,几乎所有人都被刚才灌进笼子的粘稠液体粘住了身体,手脚不能动弹,只能像如同一条条待宰的鱼那样前仰后挺,样子非常滑稽。   眼前,身形巨大的鲛人渐渐逼近,韩拾一捡起一片鱼骨,利落地刮掉身上粘得不多的幽蓝粘液。   在他身旁的银沥倏然起身抬腿,毫不犹豫地从一滩粘稠的液体中往前走出了几步,站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韩拾一一眼就看出他发自内心地非常讨厌这些脏东西。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几声沉闷的金属与硬物碰撞的声音响起,韩拾一循着声音看去,目光锁定在银沥的脚踝上,随后整个人翕然一怔。   那双本该好好穿着鞋子,好好走路的脚,不知何时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踝骨处有两道镶嵚着法印的厚重枷锁,每走一步,那枷锁便碰撞一下白骨,发出沉重的闷响。   看着都疼。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银沥的踝骨,从滚烫的咽喉处吐出两个来:“疼吗?”   银沥回首,低头看向半蹲在自己身侧的寒玉,恰好碰上对方复杂的眼神,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答道:“都是骨头,早就不疼了。”   “到底怎么回事?”寒玉语气中居然带着压抑的怒火,握着他踝骨的手徙然用力,银沥身体一僵,笑道:“你害怕了?”   “其实没什么,一点小意外,死不了。”说完,银沥轻轻抬腿,力气很小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甩开了他的手,“害怕就站到我身后,别挡道。”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银沥的声音铿锵有力,他双手分别拿着两根修长而锋利的鱼骨,如含刀锋的目光向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鲛人猛地一瞪,“一刀一条鱼,不怕死就来!”   “我去!可算让我找到了!银沥!”   熟悉的声线从最左边的破笼里传来,银沥余光一瞥,看见阎王正挣扎着从那些粘稠液体中爬出来,他浑身蓝油油的,银沥觉得有些脏眼睛,除了他,还有一名脸熟的紫衣女子,也干呕着在粘液扭曲爬行。   “……”银沥不敢喊她的名号,毕竟现在的涵月君优雅全无,不是一般的狼狈。   “你们怎么在这?”   “还不是为了救你!”阎王隔空跟他对话,还不忘给涵月君搭把手,把她从幽蓝的粘液中拖了出来,“涵月君也来了!”   本来遇上那么多鲛人只有他一人完全毫无胜算,但现在多了两个上神,他们稳赢了!银沥整个人豁然开朗,冲阎王喊道:“药风,快借我一点法力!”   不管怎么说,打架的时候有法力加持就等于开外挂,怎么样都比赤身肉搏要舒适得多。   “啊?法力?”药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冲银沥摇了摇头:“我吃了涵月君的封仙丹,暂时是凡人状态,没有法力……”   “?”银沥面色一沉,仿佛心中积累已久的怨气涌上了印堂,“不用说,涵月君也吃了吧……”   “银沥你真是自小就聪明……yue呕……”涵月刚站起身,又弯下腰吐了一口。   幸好银沥及时别过脸去,才没看到这让人倒胃口的一幕。   “解药有吗?”   涵月君吐完后,从容不迫地伸手探进衣兜里,药风和银沥都眼前一亮,期盼着她拿出解药恢复法力救他们狗命。   然而,涵月君只是优雅地从兜里取出一条淡紫色的手帕,怡然自得地擦了擦嘴角……   涵月君眯眯一笑:“解药嘛,有是有的,只是我还没练出来。”   药风:“……”   银沥:“……”   他回想起这两个人刚才说的什么?下来救他?确实不是下来给他添乱的吗?   本来他一个人在海底,就算没有法力或许周旋几番也能全身而退,现在又多了两个来拖后腿的,简直就是给他徒增压力!   “李前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你说谎了。”寒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手持着一根与人差不多高的鱼骨,与银沥并肩而立,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多惊讶,好像早就预料到银沥身份并非凡人一样。   银沥睨了一眼他眉心的朱砂痣:“我看你也没那么简单,自锁经脉将法力全赶到印堂,真够狠——闪开!”寒玉身后忽然来了个偷袭的强悍鲛人,银沥手起刀落,转身便一根鱼骨插进第一个前来送命的鲛人的鱼尾上。   蓝色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洒到银沥苍白的脸上,竟然有种诡异又病态的美感。他随手一擦,继续杀气腾腾地冲下一个飞跃上来的鲛人挥出一刺。   “……”寒玉无声地自嘲,他背对着银沥,语气中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无可奈何:“你对谁都这样吗?”   “什么意思?”银沥没明白他的意思,也根本顾不上跟他闲聊,两手挥起鱼骨,给来犯的鲛人背上狠狠留下两道血淋淋伤疤。   身后没有传来寒玉的回答,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祭坛的边缘去干架了,离银沥远远的,银沥觉得这小子的脾气有些莫名其妙。他虽读不出此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每每与他对视时,却总能感受到他那双深邃的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与寂寥。   或许是受过什么刺激吧,银沥心想,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罢了,没必要对别人了解得太深入,这对谁都没好处。   陈老终于从粘稠的液体中挣扎脱身,他一路左闪右躲,藏在银沥身后躲避攻击,目光则逡巡在祭坛每一个人的脸上。   “没有……不是……为什么会没有呢?”这些人的面孔无比陌生,没有一个是当初和他一起从桃源镇下到无妄海里来的,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绝望,“这不可能……不可能……”   “会不会是五十年过去了,他们的样子你没认出来?”银沥挥动鱼骨,又砍跑了一条鲛人。   “不可能,笼子里的这些人绝不是当年的桃源镇血脉,别说他们会不会变老变样,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会认得……”陈老显然有些崩溃,他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些,步履蹒跚地往前面一排人走去,“明苑,明苑啊……明苑……你在哪,你在哪啊?我是德升啊……我来寻你了……”   “明苑……明苑啊!你如果看到我,就给我一点信息吧,我来寻你了……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你在哪啊……”   陈老像是突然失心疯一样左顾右盼,他的状态不对,银沥不得不一路护着他往前走。   路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大多数被捉来的凡人都是年轻男女,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恐与彷徨,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从这里离开,只能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向一腔孤勇挡在他们前面的银沥求救。   越是强大的人,身上背负的责任就越大,这仿佛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定理。   “你是神仙吗?神仙大人,救救我们吧……”   “求求神仙保佑,救我们离开吧……”   “可怜啊……我们都是无辜的啊……救命啊……”   ……   怨声载道,无一例外地全都被银沥收入耳中。他忽然感到一瞬间的耳鸣眼花,闭上眼再睁开,摇了几下头后,又没事了。   听到每个人的哭喊与悲苦,是他无法躲避的宿命。   一个鲛人甩动强劲有力的鱼尾,差点将银沥扇飞,好在距离不远的阎王反应及时,一个飞身前来将银沥挡在了身后,哐当一下将鲛人挡了出去:“银沥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   银沥微微摇头:“失去法力之后就一直这样,时好时坏。”   其实远处的韩拾一比阎王更早发现银沥遇到了危险,他刚准备飞奔过来,就看见阎王出现护住了银沥,双脚顿时如同被浇灌了铅水,再也移动不了半分了。   明明是他先来的,明明是他先看见的……   旁边突然蹿出一头肌肉发达的鲛人,他带着杀气斜眼一睨,挥动手中的尖锐鱼骨,像是发泄般瞬间就将那头鲛人大卸八块。   “停下!停下!赶紧停下!不要打了!”   突然,陈老紧张地大喊大叫起来,所有人都往他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一名女性鲛人摇着长长的鱼尾停在他跟前,陈老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喊她“明苑”。   --------------------   无妄海是一个信息量比较大的故事,我尽量写得详细一点。 第134章 血祭8   “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老的妻子不是凡人吗?”法真道长震惊得往地上一瘫,他看向那名被陈老称作“明苑”的女鲛人,那分明还长着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啊!   “到底怎么回事?陈老!她真是你妻子吗?她分明很年轻啊!”法真道长看向一脸震惊的陈老,他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了,只眼睁睁看着面前那个摆着长长鱼尾的女鲛人,巴巴地张着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与此同时,银沥奋力甩出右手中那柄锋利鱼骨,强大的力量使得略带弧度的鱼骨如同回旋镖一样飞出去,在凡人和蜂拥而上的鲛人之间拉开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无形的威慑力使得那群鲛人被吓退了很长一段距离,一时间包围他们的所有鲛人都停止了前进的动作,不敢再鲁莽前进一步。   这股力量震慑四方,阎王和涵月显然也被银沥的战斗力惊到了,齐齐看向他的方向。涵月君不由自主地赞叹道:“银沥在法力全无的情况下都能所向披靡,要是在他的全盛时期,整个神界几乎无人能敌。”   “是啊。”阎王看向银沥浴血奋战的背影,心中的却莫名的担忧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涵月:“所以涵月君,我们的封仙丹的药效还有多久?”   涵月抬手掐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好!”阎王正想转身将这好消息告知银沥,那边的银沥早就听到他们说的话了,直接回了他一句:“一炷香,够了!你们法力恢复后用结界将我们都带走!”   “你还能坚持吗?”   银沥从牙齿缝间憋出了一个字:“能。”   “行!”阎王对银沥的实力没有任何质疑,但银沥这人太爱逞强,一旦战斗起来必定用尽全力,不给对手留有余地的同时也绝不会给自己留后手……总之他这种战斗方式太费命了,“你注意点,别这么不要命,你现在可是法力全无!”   “知道了,我有分寸。”银沥一个飞身,跃到了陈老和法真道长的背后。   就在这时,僵在原地的陈老总算开口说话了,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手心向上,里面躺着一个枯黄的草编戒指,老人的眼神沧桑得如同凝了一层雾,他一字一句、满腹深情地说:“明苑,你还记得这个吗?五十七年前,我向你求婚时用的草编戒指,虽然后来给你换了一个银的,但是这个我还一直带在身上……你还记得吗?明苑……”   悬停在半空的女鲛人静静地看向陈老手中那枚枯黄的草戒指,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一下子风云突变,女鲛人的目光从那枚草戒指移到了陈老苍老的脸上,辨认了好一会儿,她的双眼注满了泪水,满脸的难以置信,半晌,她哽咽着声线问:“……德升?”说的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   看来这名女鲛人正是五十年前被带到无妄海进行血祭的明苑无疑,可是为什么,她会变成鲛人的模样?   “是我!是我啊明苑……我是你的丈夫德升!”陈老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仰望着面前那位音容相貌与五十年前没有多大变化的鲛人明苑,他的目光从明苑的脸,移到了她下身的鱼尾上,瞳孔微张:“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他们逼你做了什么!这群可恶的鲛人……我要跟他们拼了!”说罢,陈老就要往他左前方一个身体强壮的鲛人身边冲去,可是他才走出两步,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名鲛人的脸,发现他正是当年同自己一起被带到无妄海底下来的另外二十八人的其中一个,也就是桃源镇的邻居明昌。   这个男人的脸也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不仅仅只有明苑和明昌两个,继而一个个涌现在明苑身后的二十多个鲛人,陈老统统都认出来了,正是当年那二十八人!一个都没少!   他们无一例外都长出了鲛人的鱼尾,身形也变得庞大,足足有正常人类三倍高。除此之外,他们的脸都没有任何变化!   来无妄海之前,陈老曾做过许多种设想。他想过可能再也见不得自己的妻子,也想过或许只能带回妻子和同伴的骨骸,有幸的话或许能将活着的他们带回去……但目前他看见的一切,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所有想象!   陈老惊恐得节节后退,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逼而不及,他随手一扬,手心那枚草编的戒指就从祭坛上落了下去,小小的戒指瞬间就消失在深渊之下。   “你们……你们怎么……怎么都没有变老?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样!”此话如同惊雷在海底炸响,一时间,所有的鲛人都停止了进攻,银沥他们也因此停了下来,看向陈老这边。   目前这种情况让祭坛上所有人不寒而栗,凡人们紧紧抱作一团,仿佛在思考自己是否也有可能变成鲛人这种怪物,要靠吸食人血来延长寿命?“我们只是凡人,是不是变成鲛人就不会死了?”“变成鲛人要吸血,我能做到吗?”“吸食同类的血液,我怎么可能做到?”“我做不到……如果要靠吸同伴的血才能活,那我宁愿去死……”   唯有法真道长小心翼翼在一旁神神叨叨:“难道说……变成鲛人就不会老了?不会吧……不老的秘密是变成鲛人?”   ……无数的想法从凡人脑海中迸发而出。   银沥自然是能听到面前这些人惊诧外表下的各种声音的,但他置若罔闻。因为这些人想什么并不重要,到了关键时刻,他自然会帮这些凡人作出选择。   只要有他在,他就不会让局面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在这间隙,明苑身后那个男鲛人跟她耳语了几句,明苑顿时神情大变,变成用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和男鲛人交流,不出三句,两人就都沉下脸来。   与此同时,银沥用心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把他们都杀了。”   ——“为什么?你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找到这么多凡人吗?卵已经在孵化中了,我们没时间再等五十年!再说,我们已经折损了很多同僚……”   ——“距离下一次沉睡还有半年时间,人我们可以再找!况且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成功受孕孵卵的,你是不想杀他们,还是不想杀陈德升?他已经是个老头了!”   ——“不……不是的……他已经不是我当年的丈夫了……我也不是当年的明苑……”   ——“那就动手吧……别犹豫了!”   听完,银沥眉头一皱,大喊:“不好!不要让她靠近!”   但是为时已晚,明苑登时性情大变,张开嘴巴露出了细细密密的牙齿,以无人可挡的势头飞身扑向吓得仰躺在地的陈老,那些围绕在陈老周围的凡人吓得立刻四处逃窜,不知是谁太过鲁莽,撞开了往这边奔来的银沥。   等银沥来到陈老身边时,他的颈脖已经被明苑咬开了一大块肉,淋漓的鲜血一涌而出,都被明苑吸了进去。   “放开他!”尖锐的鱼骨刺向明苑,明苑迅速放开陈老,鱼尾一摆迅速躲开了数米。   鲛人们嗅到了血腥味,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整个祭堂上数百名鲛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冲祭坛上的凡人一拥而上!这次他们不是单纯的攻击,而是纷纷亮出了细密的锯齿,仿佛不把祭坛上的凡人吸干决不罢休。   一炷香时间还没到,没有法力的神明在这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鲛人们这次来势凶猛,别说数量了,就连杀意也比刚才强了不知多少倍!就连银沥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   “你忘了?这里头全是空气,说明什么?”寒玉不知何时来到银沥身后,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面对这种迫在眉睫的情况好像一点儿也不慌。   “你看出来什么?”银沥的背刚好靠上他的背,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回头。   “说明吸血后的鲛人怕水。”寒玉冷静地冲他一笑,“别慌,就让他们先吸点血,少几滴血这群人死不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引水进来。”   “你怎么引水?”银沥回头,正好对上对方的自信的眼神。   “信我,我说可以就可以。”说完,寒玉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银沥额前凌乱的白发撂到他耳后,在银沥茫然的目光中,他整个人一踏步飞身而起,轻松地踩过一个个鲛人的肩膀,往最祭堂最边缘的墙壁奔去。   银沥顺手摸了一下那几根被他塞到耳后的发丝,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寒玉的体温。   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银沥看向那群无辜被牵连的凡人,当中还有十几岁的未成年人,和刚怀了孩子的孕妇:“可是这些凡人根本就撑不到你引水进来那时……”他在心里默默说。   祭坛之外,凶猛的鲛人风驰电掣杀戮而来。   祭坛之内,所有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纷纷攘攘。   阎王和涵月君为了维持秩序也忙得七上八下,没有人注意到独自站在祭坛边缘的银沥准备干什么。   在各种声音的喧闹之中,他撩开衣袖,抬起左手手腕,拨开碍眼的缚神锁,另一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锋利的鱼骨,就往上面用力一划。   鲜红的血液在动脉上喷涌而出,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高举自己带血的左手如同举着一柄希望的火把。他面带微笑,将自己的鲜血一滴滴洒到四面八方,微恐没人发现他:“既然都是饮血,喝神明的血液岂不是更有价值?”   他的笑容浅淡却充满挑衅,血液自上而下滴落下来,浸染了他的白发,还有雪白的脸庞,滑落到他的血红的唇上。对与这些嗜血的种族来说,他的血仿佛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银沥——”   阎王终于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因为就在他声音发出的那一刻,银沥的身体就被数百条嗜血而至鲛人重重压了下去,从祭坛上坠落了。   一刹那间,所有的鲛人几乎都冲着银沥的血去了,所有凡人都被留在了薄薄一片的祭坛上,暂时安全。   不知过去多久,阎王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没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恢复了法力。   最后还是涵月君敲了他脑袋一下提醒道:“法力恢复了,你快想办法救人啊!”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阎王和涵月两人抬头往四周张望,却见边缘的墙壁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磅礴的海水从裂缝中呼啸而来,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海水就越来越多,眨眼间就将这栋古楼的整面墙壁都冲破了!   “好强的法力!到底是谁?!”   然而阎王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闪电般掠过他的黑色身影往下冲去,眼神都追不上。   深渊之下,那人还用命令般的口吻给他传来了一句话:“你们救人,我去救他。” 第135章 鲛人泪1   ·   大量的海水冲破墙壁灌入了古楼,淹没了祭堂的所有角落,迫于海水的压力,这栋楼整整有一半坍塌瓦解,成为废墟的一部分。   几乎是眨眼之间,这栋一直深埋海底数万年,不知历经多少代人保存良好的古建筑物,就此毁于一旦。   幸好被鲛人带下来的所有凡人都服用了能在海里呼吸的药物,阎王又反应迅速,很快就给所有人设下了保护结界,所以当大水漫进祭坛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顶多喝了几口海水,并没有受什么伤。   透明的结界如同将所有人包裹在一个水晶球中,正在破毁的古楼周围漂泊。   “药风,去那边休整吧,那个位置最显眼,要是银沥回来了一眼就能看见。”涵月君玉手一指,指向了古楼外围破损了一半的城楼上方。   “好。”阎王竖起两指,施法驱动结界往城楼方向移动。   结界刚刚碰到地面,涵月便就地画了个阵法,头也不回地站到了阵中:“药风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找银沥,方才那人来历不明,我不放心。”   “等等涵月君……”阎王正想跟涵月商量让她留在这里,他自己出发去找银沥,没想到涵月比他还急,转个身的功夫,她就消失在缩地阵法中,“原来叫我移动到城楼是为了方便你使用缩地瞬移……”这些前辈个个都是万年老狐狸!   药风也想去找银沥,可是面前一堆烂摊子等着他,他作为一个神明,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神仙啊!快来看看陈老,他快不行了!”法真道长的喊叫声在结界内回荡,他不敢靠近陈老,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同个笼子的室友情分,帮忙呼救这种事情他还是能做的。   其实也不怪他那么想,他们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场这些凡人又刚刚目睹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场面,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又惊又怕,害怕陈老被鲛人吸血后会变成鲛人那样的怪物伤害他们,所以根本没人敢靠近。   阎王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帮趴在地上气息奄奄的陈老翻了个身,他探了探陈老的脉搏,说了句“还活着”,便开始运法给他疗伤。   “你真是神仙啊!真是老天开眼!”   “老天保佑,这下有救了!神仙都下海了啊!”   “神仙大人,劳烦也帮我看看吧?”   “神仙大人,也给我输点法力吧,我腿也动不了……”   “神仙,我也快不行了……啊……我好柔弱……”   阎王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这些天为了银沥奔波已经够心烦疲累了,现在还要莫名其妙地当好神仙给这些凡人疗伤,简直就是浪费法力!想到这,他恨不得拿出自己的那本许久没翻开的生死薄问问在场这些人都叫什么名字……   “闭嘴,不想死就一个个来……”阎王的声音阴沉中带着些杀气,刚刚因获救而喜不自胜的一众凡人闻声,瞬间就闭上了嘴巴。   如果银沥在的话,他肯定会忍不住吐槽一句:阎王治病,真是活久见。   ·   腥咸的海水漫进来的时候,那群嗜血的鲛人仍伏在银沥残破的身躯上,撕扯他的衣服,啃咬他的皮肤,吸吮他的鲜血……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痒痒的?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或者说是被一堆蚂蚁咬了很多口,总而言之,那种痛感完全不值一提。   其实在失去法力后,他就基本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金身永远不败不死,就算这些鲛人吸光他的最后一滴血,咬碎他的最后一寸肌肤,只要有一点法力加上一点时间,他就能恢复如初。所以对他来说,损失一点鲜血,掉一点皮肉根本不算什么。   这是他在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要拖延时间,又不能将凡人的性命架在烤架上点火,所以只能他自己出马。   只要撑到药风他们恢复法力,再撑一会儿等他们来找到他就行了。   他不怕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但在海水淹没他的身体的瞬间,他忽然想到一个让他心痛不已的问题:韩拾一在死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害怕呢?他死在自己的怀里,那样安详那样平静,好像没有经过一丝挣扎……   一定会害怕的吧,那群被送上祭坛的凡人,每个人都很怕死。   不会有人不怕死。   韩拾一在死之前,除了害怕,还会想什么呢……   一定是在恨我吧……   不计其数的鲛人围绕着他的身体,露出尖锐细齿不断地啃噬他的肉身和血液,哪怕是被他们咬得连骨都不剩,他都不觉得有一点儿的疼痛。   可是一想到韩拾一死了,他浑身上下就像是痛感觉醒了似的,那些钻心的疼痛瞬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最终又传回到他的心脏,往他的心脏落下重重一击,像是对他的惩罚。   明明他吃了能在水里呼吸的药,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要溺死在这深不见底的海里了……   他突然明白这种痛苦不堪的感觉是什么了,是思念啊……   身体还在深海中不断往下坠,到底要落到哪里?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在这无限的下沉中,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的缝隙突然传来一阵强光,原本围拥在他周身吸血的鲛人轰然散开了。   有一只手,在刺眼的光芒中向他伸来……   是谁?药风吗?不,如此凶猛的法力,不可能是他。   还会是谁?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一扯,就沉甸甸地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安静,是熟悉的安静,此刻他感到无比的安静。   ·   “醒了,他。”   “嗯。”   “鲛人,都抓了。”   “嗯。”   “走吗?”   “等等。”   “什么,时候?”   银沥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眼,就听到两个人在他身边交谈。前者好像有什么语言障碍,说话只能说两三个字的短句,而后者的语言障碍明显更严重,最多只能说两个字。   不过后者的声音非常熟悉,好像前不久刚在哪里听过……   “海宿,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单独跟他聊聊。”   啊噢,不是语言障碍者,是邻牙俐齿的寒玉。   “好。”被唤作海宿的人悄声离去,渐渐地,银沥只听到寒玉的呼吸声了,貌似他离自己很近,银沥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潮湿的鼻息。   “李前辈,既然醒了就起来吧,你压着我的手臂都麻了。”声音近在咫尺,像是故意凑到银沥耳边说的,温热地吐息挠得银沥耳朵酥酥麻麻,“再躺下去,我可要收费了。”   “什么?!”银沥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还真躺在寒玉的怀里。   暗室内,寒玉两手一松,大方地给银沥腾地方。   “什么什么?没想到救了你还要被你占便宜。”银沥火速闪出此人的怀抱,僵硬地一笑:“年轻人要管好自己的嘴,胡言乱语可是会有损阴德的……”   “我可没有胡说,你出去问那些鱼,每一双眼睛都看见了我救了你之后你死死扒着我不肯放手,还说什么很舒服……”寒玉话音一转,凑到银沥耳边暧昧地问,“我很好奇,到底有多舒服?”   银沥转脸,正好对上寒玉的狡黠的目光。这时他才注意到寒玉眉心那点朱砂已经没了,他解除了身上的封印,恢复了法力——想来刚才救自己的人真的是他。   他在救自己那一刻释放出来的法力强大且凶残,力量的波及范围非常广,如果不是他及时收敛,没准这整片无妄海都要抖三抖,直接来个山崩地裂,水土重建。   突然,银沥抽出一柄断了半截的鱼骨,横在寒玉的颈脖前,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受命于谁?到底从哪里来的?”   “李前辈,前一秒还对我又亲又抱,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这不好吧。”寒玉竖起两指,轻轻推了一下银沥手中的武器。   “说。”银沥又将锋利的鱼骨压回他的喉结处。   寒玉讪然一笑,语气特别无奈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寒玉,没有受任何人的命令。至于从哪里来的,这重要吗?”   “重要。”   “好,我告诉你,我是从镇魂塔逃出来的,因为一时无处可去,就来无妄海帮朋友一个忙。”   银沥冷笑了一声,眼底的杀意顿时加深:“你要说谎也挑个冷门的,镇魂塔我比你了解得更多。数十万年来无数神明前赴后继修建的三座镇魂塔,里里外外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让你逃出来?”   “诶?李前辈莫不是在海底待太久信息闭塞了?南方的镇魂塔前不久被人摧毁了,不知多少妖魔鬼怪都从里面逃了出来,小生不才,正好是其中一个。”寒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地跟银沥对视,看不出一点儿说谎的迹象。   “你说什么?”又因为感应不到寒玉的心声,银沥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你要是不相信,一会儿大可去找你的两位仙友求证。”寒玉对此不屑一顾,随他爱信不信。   银沥盯着寒玉这张脸又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想从他的细微表情中找出破绽,谁料被寒玉猛地推开了数丈远:“你要再盯着我看,我都要怀疑你看上我了。”   “……做梦。”   银沥将鱼骨收回袖中,他抬手看了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一件干净的,而身上被鲛人咬得不成人样的皮肤也都已愈合了……   “你用法力帮我疗伤了?”   “嗯啊,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给你换的,不用谢,原本那件太破了,有些碍眼。”寒玉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然而银沥并没有表示感激的意思,直接说了句:“出去后把衣服还你。”   寒玉呵地一笑,没有接话,而是问他:“既然我都跟你交底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双腿……还有身上的四道枷锁是怎么来的?”   “这重要吗?”银沥没想到他会对这些感兴趣。   “重要。”寒玉十分郑重其事地说:“既然我救了你,我至少得知道我救的人到底是谁,经历过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吧?”   银沥看向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半晌才说:“我原名叫银沥,司职死神,八百年前因为一次过错,神尊在我身上上了四道缚神锁,锁住了我所有的法力,双腿也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   说谎!还是在说谎!你双腿所受的伤分明是在天荒弄的!我死后,你在天荒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夜浮光又去了哪里?魂线为什么也没了?!   韩拾一真想现在立刻马上将银沥五花大绑绑回自己那小小的房间里,想尽一切办法逼他说出真话!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冷静了下来,就算他逼银沥,银沥就一定会跟他说真话吗?退一万步来说,他说了真话韩拾一又能如何?结果还不是一样摆在眼前——他是为了夜浮光才变成这样的……   一切都是因为夜浮光……   “好,我信你。”寒玉艰难地挤出了一抹笑意,“那些鲛人我没杀,都关起来了。”   “嗯,不杀他们是对的,这里头还有很多疑点……”然而银沥根本就感受不到寒玉起起伏伏的心理变化。他扶着墙站起身,环视这如同石头密室一般的坚硬墙壁:“这是哪里?”   “地宫。”寒玉用法力幻变出一道明火照亮了四周,解释道:“海水淹没了这栋古楼露在地表外的一部分,这里是完全藏在底下的地宫。”   银沥往前走了几步,定眼看向石墙上的浮雕,疑惑道:“这些壁画是……” 第136章 鲛人泪2   寒玉施法使出一道火焰,瞬间照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一路上的石壁上都布满了浮雕,由于经年累月封存在海底,远离氧气和水源,这里的雕刻画像反而保存得非常完整,完全没有被侵蚀的痕迹。不过,看雕刻的工艺和画面的风格,就连活了几万岁的银沥也是头一回见,年代之久远根本无从考究。   银沥用指尖轻轻触碰石壁上的浮雕,仔细辨认上方的图腾,边看边问寒玉:“方才与你说话的人是谁?”   “就是我跟你说要帮的那位朋友,他和我一起从镇魂塔死里逃生走出来的。”   银沥心中多少还有些顾虑,他回头瞥了寒玉一眼:“为何不引荐引荐?”   寒玉心中早已料到他想干什么,随之一笑:“不急,等他忙完自然就会过来了,到时再隆重介绍你给他认识认识。”   正如涵月君所说,银沥只会明争,并不擅长暗斗。他的心感对寒玉无效,又看不透寒玉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只能想办法试探试探他口中的朋友,总不会破天荒地同时遇上两个读不到心声的人吧。   “行。”银沥颔首,又别过脸去看墙上的浮雕。   指尖触碰之处,是一个小鸟形状的图腾,他摸了两下,忽然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信物,紧张得立刻手忙脚乱得翻找自己身上的衣物,这套衣服是他昏迷的时候,寒玉帮他换上的,不是他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套破烂。   “没有……这也没有……不在这……”银沥翻找的动作越来越快,看来那样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   寒玉语气略带揶揄:“神仙前辈,你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是想干什么?”   “我原本那套衣服呢?”银沥转过身,忽地用力将身后的寒玉压到墙壁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解得松松垮垮,一道优美明亮的锁骨和洁白如透的胸膛不经意露了出来。   “银沥前辈,你那套破烂我早就烧了。诶诶诶……你说你,自己脱衣服就算了……还扒我的衣服干什么?”寒玉嘴上说着浑话,表情却十分享受,好像被银沥压在墙上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   “烧了?”银沥蹙紧眉头:“那你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你指哪些?我看到的可多了。”两人挨得很近,寒玉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故意在银沥耳边说的,就连和他对视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纠缠和挑衅的意味。   “闭嘴!”银沥涨红着脸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了几秒,随后像是看穿了他似的,厉声说:“是你拿走了纸鬼!还给我!”   “什么纸鬼?没见过。”   “你别跟我开玩笑寒玉,这东西你拿了没用。”银沥说着就开始对寒玉上下其手,动作生硬又粗暴地一层一层扒开寒玉的衣服。   “银沥……前辈,你别动手动脚啊……”韩拾一忽地心慌了一秒,因为他在跟银沥嬉闹时,差点叫了他“银沥哥”。   显然银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变化,而是继续专注于找自己的纸鬼:“给我闭嘴。”   “……行行行,你摸吧,让你摸,随便摸……”寒玉假意反抗了两下,后面干脆停手不动了,靠在墙上任由银沥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扒开,一副任人宰割自暴自弃的模样。   实际上他心跳快得不行,一是怕银沥忽然双商上线通过细枝末节认出自己,二是怕自己没隐藏好心迹,先在他面前暴露了。   “噔——”突然两人面前紫光一闪。   “银沥我可算找到你……了……”涵月君面带微笑出现在两人面前,缩地阵精准定位,距离两人不到一米。   此时此刻,银沥正用力将寒玉抵在墙上,他一手扒开寒玉的外衣,另一手正好放在他健硕的胸肌上,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衣/衫不/整,上衣掉下一大片,手臂正在与寒玉的相贴在一起!更说不清的是,由于刚才两人推推拉拉挣扎了几番,血气涌上来,两人的脸色都异常红润……   “……”银沥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动也不动地看向涵月君。   “年轻人真是玩得开哈……”   涵月君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缩地阵打开的方式不对,才会看到此情此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再徒手画个缩地阵转移回去!她立刻背过身去,蹲地上准备再画个圈圈……   “等等涵月君!不是你想的那样!”银沥立刻松开寒玉的衣裳,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我想什么不重要,没事的银沥,我一会儿再回来!不过我劝你们最好快点,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哈……”说完,涵月君蹦地一下跳进了缩地阵里,紫光一闪便消失在两人面前。   剩下银沥和寒玉在空气中两人相对无言。   寒玉依旧保持着黏在墙上姿势,被银沥脱下的衣物也故意未穿好,他冲银沥摊摊手,蓦然笑出了声音:“前辈,这可不能怪我啊。”   银沥严肃地看向他:“我随身带着的一只千纸鹤,你给我换衣服的时候,真的没看到吗?”   “没准是你泡在水里的时候弄丢了呢?”寒玉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牵强,沉吟片刻,他问道:“那种没用的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韩拾一很想问,也终于问了出口。   其实他在给银沥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只纸鬼,是他在天荒临死前用最后一丝法力放出去的那只仙鹤,可能是由于原本倾注在纸鬼身上的法力消耗殆尽,纸鬼完全失去了活性,早已变回了一只普通的千纸鹤。只是他没想到,原来银沥一直带在身上。   当他发现这只纸鬼的时候,纸鬼已经被银沥伤口渗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   也不知道在天荒,最后银沥有没有听到自己让这只纸鬼传递的话呢?   大概是没听到吧,当时他用在纸鬼上的法力已经很微弱了,可能纸鬼根本就没撑到将话传给他那一刻。   韩拾一心想没听到也好,那恍如隔世的话语,再也也没有被听见的必要了。   所以他将纸鬼收了回来,就像收回了自己的真心。   本以为银沥醒来已经忘记这玩意儿了,没想到弄丢纸鬼他竟然会这么紧张……韩拾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   “重要。”银沥的回答很轻,却似有千万斤的重量压在他的喉咙,极其难受。   “为什么?”韩拾一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银沥的身上。   “那是我的一位故人所赠……重要的故人。”银沥抬头恰好对上对方灼热的目光,恍然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但他没想那么多,直接拉着人手臂问:“你从哪里把我救回的?”   言下之意是,你快告诉我我得回头去找。   寒玉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蓦地叹了口气,释然一笑:“是这个吧?染了血又破又烂,你确定还要?”   一只被血染红的、被水泡过的千纸鹤,静静躺在他手心。   “寒玉你果然耍我?”银沥气愤地将纸鹤夺了回去,紧蹙的眉心并没有因纸鬼失而复得而舒展开来,他对着寒玉呵斥道:“耍我就那么好玩吗?!”   银沥活了五万多年,早就不会轻易对人动怒了,除非有人真的触动到他的底线——要不是没有法力的银沥现在打不过寒玉,他早就将这小子大卸八块了。   韩拾一也明显感受到银沥生气了,他有些慌张无措,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极少看见银沥如此严肃的表情,他像是做错事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小孩,费力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理由给自己找补:“湿了,我放身上烘干呢。”   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韩拾一了,为什么还要怕银沥生自己的气呢?真是太怂包了,他在内心默默骂了自己几句,他应该,不是,他必须更加游刃有余才对!   “不好玩,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银沥冷冷地说完便背过身去,将纸鬼收进自己的衣服最深一层,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   ——我本想收回的东西,又被你要走了。   后面的寒玉轻舒一口气,重新施法甩出一道火光,照亮两人前行的通道。   还没走多久,银沥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抬头望向前方的似曾相识的石壁图腾,问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寒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小鸟的图腾俨然出现在石壁上。 第137章 鲛人泪3   ·   “奇怪,这浮雕怎么跟刚才碰到的长一模一样?”   涵月独自站在幽深的石壁通道之间,她方才为了避开银沥他们的尴尬时刻,随便画了个缩地阵逃走,本以为这地宫不大,肯定离得不远,没想到她再想原路返回时,却怎么都回不到银沥身边了。   她已经第三次回到同一个地方了,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进入了某种限定结界。   “这地宫怎么回事,兜兜转转的,想困住我?”涵月定在原地,仔细端详一旁的石壁。   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某些种族想要在岁月长流中留下属于自己的文明,会采用雕刻、建筑等方式,将属于自己文明体系的将文明延续下来,一来是巩固权力,二来也是为了叮嘱后世。   原本她以为这些浮雕只是鲛人一族失落的文明记录之类的东西,所以在路过的时候并没有认真留意,但现在她三次都走不出这幅浮雕壁画,看来这里确实有些蹊跷,是她绕不过去的。   她仰头望向墙上,浮雕布满了整面墙,一条长河绵延不绝,一路往前延伸,河流两岸屋舍错落,农田片片,人影绰绰,乡间小道上还有小猫小狗,如此生动的画面每一刀都雕得恰到好处,仔细看上去,所有的动物、植物、还有人的动作神情,都显得栩栩如生,生活气息非常浓郁,看得出来,这幅浮雕作品的雕刻师傅一定十分向往祥和平静的田园生活。   她盯着这面浮雕看了许久,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开始入迷了,半晌,她瞳孔微张,总算意识到这面浮雕壁画的怪异之处!可是那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她整个人已经完完全全被吸入了这面墙里,成了浮雕的一部分……   她的思绪逐渐模糊,脑海里还在不停回想:这里明明是鲛人的地界,为何壁画上刻画的全是凡人?   就在距离这面石壁不远处的地方,一条鱼尾从墙角伸了出来,鱼鳞的颜色是浅蓝色的,上面带有方便滑行的水珠,在黑暗中泛出白色的光泽。   一道衰老而干哑的声音从那鲛人身后传来:“那三个神仙都被吸进去了吗?”   海宿没有回头,目光有些涣散,声音听起来多少掺杂着内疚:“都进,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喃喃地道。   海宿还是不解:“镇长,这样,真的,好吗?”   “不这么做,你的家人永远都绝无可能回来!”被称作镇长的老人厉声呵斥他,“别天真了!”   “明白……”海宿仰头望向那面布满浮雕的石壁,那道长长的河流雕画像是会流动一样,静静地流淌向远方。   ·   刺目的阳光照进眼缝,银沥下意识用手挡了挡额头,可是正当他把手抬起时,眼前突然来了一个人影,替他挡住了光线。   意识到各种不对劲后,他猛地惊坐起身:“是谁?!”   “是我,前辈。”寒玉转过身看他,一脸的气定神闲。   “寒玉?”银沥从地上站起身,他的双脚仍旧是一副白骨,站起身的时候,两道缚神锁碰撞得哐哐作响。   韩拾一看向他露出长衫衣摆外白骨,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他从水里捞起银沥,用法力在帮他疗伤时就发现了,他的法力能够治愈银沥身上被鲛人咬伤的皮肤,却无法帮他双腿重塑血肉。   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在尝试了多种结印方式,换了不同的口诀都依然不奏效后,他又试图用自己的法力唤醒银沥体内的魂线。也是因为这样,他这才知道银沥体内的魂线一根都没了——原来他的腿上一直好不了,是因为失去了能够帮他重塑血肉的魂线。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答案不言而喻,韩拾一都不想问了。   最后他只好施法,给银沥换了一身干净的的衣裳。   “这里是哪里?”   寒玉大手一挥:“农家乐啊,没看出来吗?”   阳光明媚而温暖,放眼望去,周围确实是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其乐融融的画面,与那个传说故事中和尚不小心踏入的世外桃源如出一辙。   “是那面浮雕壁画?”银沥回想起他来到这里之前最后的记忆,是目光停留在石壁上的一只鸟身上。   “没错,观鸟入局,真是失策了。”寒玉谈定地扫了一眼前面的村落,随手一指:“看来有人特意邀请我们入局,饿了吗,要不顺便去蹭个晚饭?”   银沥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结界接壤的入口,他边跟着寒玉走,边警惕地道:“这里不是旷术结界,极有可能是某种失传的吸魂术。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去,否则我们可能会一直被留在这里,成为这壁画的一部分。”   “那你觉得,这里面的人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寒玉明显没有把话说全。   他这人说话就爱云里雾里,说一半留一半,银沥很看不惯他这种习惯。   路过两片良田,前方的屋舍突然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娃娃,胖乎乎的脸上挂着两朵云儿一样的腮红,远远看见他们两人还冲他们高兴地招了招手:“哥哥们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寒玉答道:“旅途路过的,小孩,我身边这位哥哥有些饿了,今晚能去你家蹭饭吗?”他指了指男孩身后的房子,那里正好生着烟,银沥恰好也闻到了饭香。   胖娃娃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的衣着一看就是当地农民,裤子还折上去了几层没放下来,看来是刚干完农活还没来得及换洗。   男人笑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来吧来吧,咱家热情好客,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这住下吧。”   寒玉回头,与银沥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答道:“那就有劳农家的了,我俩今晚住一个房就行。”   “?”银沥咬着下唇,一脸质疑地看向寒玉,那表情像是在问我是这个意思吗?   “哈哈哈哈……”但寒玉对他的眼神刀视若无睹,高高兴兴地抱起地上的胖娃娃,开开心心地挽着农民大哥的手臂称兄道弟地走进朴素的泥土屋子里,“这位大哥,怎么称呼?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啊?还差两道菜啊,没事,让小弟给您搭把手……”   银沥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进了这间简陋的房子,又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等开饭。   胖娃不够高,坐在凳子上两只萝卜腿晃呀晃的,很不安分,不小心一下碰到银沥的衣裳,他突然就紧张地定住身体,看向银沥,似乎在等银沥的反应。可见银沥不甚在意,那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又一动不动盯了他很久。   银沥问他,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吗?   胖娃摇了摇头,说道:“哥哥,你好漂亮,我在村里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银沥大抵也没想到这孩子如此童心可掬,脸上难得露出了一道和煦的笑容:“你也好看,你长大后一定更好看。”   可是胖娃又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嘀咕道:“我不会长大的。”   “为什么?”银沥的眼底暗了几分。   “他们都说我不会长大的,不仅我,我们村的所有小孩,都不会长大,还有那些大人,我们爹娘,他们都不会老。”胖娃的脸上依然天真无邪,看不出童言真假。   这么小的小孩,说话自然是有人教的,银沥不信邪地问:“是谁告诉你你长不大的?你几岁了?”   胖娃再次摇摇头,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银沥看,像是两只熟透的黑葡萄。   不知为何,胖娃的脸上忽然变得没什么表情,两只黑葡萄幽幽往上一翻,眼珠就只剩下全部的眼白!再结合上他两朵红彤彤的腮红,这不是活脱脱的鬼童子吗?!   只见胖娃嘴角轻轻一扯,语气吊诡地对银沥说:“我今年八百岁了。”   八百岁的小孩,还不够银沥半根腿高,还会扮鬼脸。   小孩原以为自己能吓到银沥,没想到银沥只是镇定地看了小孩一眼,眉目便温柔地舒展开来,他伸手摸了摸小胖娃的头,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些:“看不出来啊,你看上去还很年轻。”   “你不怕我吗?”胖娃眼白盯着银沥,不服气地甩开他的手,怎么可能有人不怕他?   “有什么好怕的?”银沥依然维持着春风一般的笑容,不气不恼:“我比你大一点,算起来,有五万多岁了。”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小胖娃“砰”地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两条萝卜腿噔噔噔地冲出屋子,跑去厨房哭爹喊娘。   “客人你不要责怪,我们家孩子很是顽皮,他说什么都不可信,正所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孩他爹这时端着两盘菜从屋外门口走了进来,胖娃灰溜溜地躲在他爹身后,偷偷瞄了银沥两眼。   “没事,小孩很可爱。”银沥礼貌地欠了欠身。   这时,跟在农夫身后的寒玉围着十分居家的围裙,一手端着一盘菜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大哥,我们家前辈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菜碟子稳稳放到桌面上,寒玉自然落座,递给银沥一双筷子:“四菜一汤,开饭!”   银沥接过筷子,问农夫大哥:“不用等孩子他娘回来吗?”   农夫一摆手说:“不必等不必等,听说今日村东头来了位厉害的织娘,能织出七彩的衣裳,把村里的妇人都吸引过去了,孩子他娘也一早就去了,估计不等到那织娘给她织出衣裳她是不会回来的。”   “七彩衣裳……织娘?”银沥眼珠转了转,忽地联想到一个人——该不会涵月君也被吸进来这壁画里了吧?   --------------------   韩11:我懂,你要和我睡一间房。   银沥:?我是这个意思吗?! 第138章 鲛人泪4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银沥没想到的是,寒玉炒的菜竟然还挺好吃的,自从离开韩拾一的家之后,他就没再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在吃饭交谈的过程,他们得知农夫一家姓明,不仅如此,这里整条村子所有人都姓明。   明,跟陈老的妻子是同个姓氏,难道陈老说的桃园镇和壁画里的村落是同一个地方?   “明大哥,你们这里景色真好,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村子叫什么名字呢?”寒玉问。   农夫抱着小胖娃逗了逗,答道:“嚯,你们不知道吗?我们村子叫桃源村,是因村东头有一大片桃花林而得名,你们明天若是没事的话,可以去看看,最近正好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原来这儿还有桃花林啊。”寒玉转向银沥,挑了挑眉:“前辈,我们明日一早就去赏桃花如何?”   银沥微微点头,刚想说吃完饭不如一起出去走走,就听到农夫明大哥一脸严肃地说:“天都这么黑了你们可千万别出门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为什么不能出门?”银沥问,“你们家夫人不是还没回来吗?”   “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明大哥放下吃饱的胖娃,迅速收拾了碗筷,指了指农舍左侧的木门,语气顿变阴森,“这间房子是空的,你们就将就一下吧,牢记,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更不要走出去。”   越是奇怪的规定,就说明越有蹊跷。   银沥和寒玉相视一眼,应道:“好。”   “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打开了。   两人进房间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上放着一张略微破旧的凉席,和一张发了霉的薄被。   这种环境,银沥自然是住不得的,一闻到那阵霉味他转身就想往门外走,但被寒玉伸手拦住了:“前辈忘记明大哥说的话了吗?夜晚千万别出门。”   “他说不能出去你就不出去了?”尽管银沥听不见他的心声,但按照这段时间对寒玉所作所为的了解,银沥也能看出他是个不安分的人。   “哈!”昏暗的光线中,寒玉笑了一下,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银沥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银色的长发泛着盈盈光亮。   寒玉说:“但也不是这个时候出去,现在还早,你就不想看看他们这个村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吗?”   其实寒玉说得在理,现在的桃源村还没什么动静,他们出去无疑会打草惊蛇。   半晌,银沥说:“行,那你睡吧,我守夜。”说完他便自动自觉盘腿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在门边打坐。   淡淡的月光从破损的纸糊窗户照了进来,落在银沥的侧颜上,勾勒出完美的五官线条。他的眼睫微颤,细细密密的阴影落在眼底,像是蝴蝶煽动了翅膀。他的后脑勺轻靠在墙上,两侧的发丝自然垂到了肩上,静态的他看上去显然比打打杀杀的时候温柔多了。   韩拾一就这样撑着手侧躺在床上看了他许久。   银沥的洁癖比较特殊,他的洁癖通常来源于某种特定的行为和第一眼感觉,比如睡觉,他是必须要睡在舒适干净的床上的,他看了一眼这张床,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忍受,不管怎样他打死都不会躺在这张床上。但是他可以坐在比床铺肮脏百倍的地板上,因为他知道那不叫睡觉,叫守夜。   他这种非常私人的小习惯,韩拾一早就看得透透了。   如果是以前的韩拾一,他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这张床打扫一遍,给银沥换上干净清爽的床铺,要是条件允许的话,他或许还会喷点香水,才敢羞涩地邀请银沥躺上去。   但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长久地看着他,没有太多的期许和执着。   “你还要看我多久?”银沥没有睁眼,但他早就察觉到来自寒玉的滚烫目光了。   “不知道啊,看够为止吧。”幽幽月光下,寒玉动也没动,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慵懒姿势,他动了动手指,用玩味十足的语气问银沥:“其实有我在你根本不用守夜,前辈真的不考虑到床上躺躺吗?这床很宽,我一个人睡着实没什么安全感。”   银沥心想你还没安全感?你这身的法力要是爆发出来别说这面浮雕壁画,很可能整个地宫都会被毁掉,真正没有安全感应该是这条村子里的人吧!   “不。”银沥拒绝得很彻底。   “为什么?”寒玉不依不挠问。   “脏。”   “你是嫌我脏还是嫌床脏?”   “都脏。”   “……”   韩拾一刚想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些杂音,他还没听清到底是什么动静,就见银沥从门边飞身扑到了床上来,将他紧紧压在床上,迅速拉开了那张发霉了被子将盖住了两人的身体。   “这么主动,这下不嫌我脏了?”寒玉说。   “嘘!”银沥在唇上做了个噤声手势,头顺势埋到了寒玉的肩窝里。   就在这时,那扇老旧的木房门“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缕白烟从门缝处飘了进来,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始作俑者终于开口说话了,那是一把中年女声:“就是这两个人?”   “没错,今晚做饭的时候那个黑头发的一直盯着我,害我都没机会下药,现在总算趁着他们睡觉把迷药给吹了,现在到明早之前他们肯定动都动不了。”说话的是农夫明大哥,看来那个女的就是他晚归的妻子了。   “那个外地来的织娘已经被我们迷晕了,她看似聪明,实际上被人多夸几句就失去了警惕心,她现在正被人送往族长家。你也别拖拖拉拉,赶紧干活,把这两人也一起送过去。”他妻子吩咐道。   “好好好,马上!”   他说完,不知往床上哪里按了了一下,整张木板床便开启了机关,框框几下就变形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木箱子将银沥和寒玉两人打包封存了起来。   大概是刚才黑夜中那明大哥不小心碰到银沥白骨化的双脚,不知道那是什么,随口吐槽了一句:“看上去挺正常,没想到这人双腿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两人就这样被运上了马车,一颠一颠地被送往不知什么地方。   但明大哥这一家人显然不知道,箱子里的两个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银沥撑着寒玉的身体想坐起来,头顶磕到坚硬的木盖,条件反射地又不得不扑回寒玉身上。   “前辈,你自打从地宫苏醒后就一直占我便宜,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意思吗?”寒玉的滚烫双唇几乎贴到了银沥耳边,两人被塞在一个只容得下两具身体侧躺的狭小空间里,气氛登时变得旖旎起来。   “闭嘴。”银沥对寒玉这些不值钱的废话早已习以为常,他抬手轻轻敲了几下头顶的盖,“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一副棺材吗?”   半晌,寒玉都没有回答一句。   银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胸膛:“死了吗?为何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很迟钝。”耳边传来一声唏嘘不已的叹息:“唉,要是我死了,岂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别扯开话题……”银沥一时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寒玉总是爱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很明显是一支送丧的队伍。”寒玉总算正经了回来,他竖起两指,轻轻往银沥双眼眼皮一抹,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晃而过,银沥再次睁开眼时,竟然能透过厚重的木板,看见外面所有的情景。   大队人马围绕在他们这口棺材的周围,这些人包括明大哥一家大小在内,不知何时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他们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跟着棺材一同前行,那模样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具具傀儡。   “这阵仗,看来是全村的人都来给我俩庆祝下葬了。”寒玉被银沥压着的手总算抽了出来,轻轻抚上了银沥的腰间,拍了两下:“趴就趴稳点,别乱动,老是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你让我怎么办?”   “你!”银沥抬头看见寒玉那张充满侵略性的脸,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因为他明显感觉自己下半身确实被什么硬物顶了上来……   ……这寒玉果然不是人!   他巴掌刚扬起来准备反击,手腕就被寒玉紧紧握在手里,这人力气很大,他现在法力全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时候就别内讧了前辈,我也不想的……”寒玉轻笑了一声,顺着银沥的方向拉扯了两下他的手腕,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人一样,“别紧张,一会儿就好了,我再不是人也不会在这里跟你做那种荒唐事,好歹也得挑个好地方对吧?”   “你本就不是人!”银沥简直一针见血。   听罢,寒玉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回了他一句:“我不是人,你更不是。”   “……”银沥一时分不出他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骂他。   两人一时像是赌气般陷入了沉默,棺材里好久都没人再说话,安静得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送丧队伍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   银沥他们所在的棺材被几个人从马车上扛了下来,放到了一片干净的土壤上。在他们的旁边,还有另一副棺材也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如果银沥没猜错,躺在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织娘了。   这桃源村的人半夜三更不睡觉,为什么要把他们几个装进棺材里送到这儿?   银沥仰起下颌往上看,试图看到外面更多角度的景象。   谁料这一看,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占据了他整个眼球,无数树叶在月光下散发出点点星光,如同神灵的眼睛一样闪动着,像是永远不会熄灭。而站在这棵树下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如同一抹尘埃般渺小。   那是一种极其飘渺的震撼,这棵树让人毫无缘由地心生敬仰。   而此时,银沥想起了自己曾在另一个地方也见过跟这棵很像的神树——通往神界的大门。 第139章 鲛人泪5   “这棵树……总觉得有些熟悉……”韩拾一静静凝望着面前那棵神树,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口。   “你见过?”银沥心头涌起一丝疑虑,和这棵树相似的另一棵树,银沥也只在神界入口见过,为何寒玉明明不是神,也会对这棵树眼熟?   寒玉摇了摇头,他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棵树:“没见过,这更像是一种遥远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形容过于抽象了,但是银沥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见到这棵树的第一眼,也有类似的感觉。   突然,囚困住他们的棺材和在场的另一口棺材被十几个人同时搬动了起来,这些人行动一致,将这两口棺材往一个早就挖好的巨坑里推。   棺材往同一个方向推移,被塞在窄小空间的两人受惯性影响不得已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寒玉将手盖在银沥头上,防止他撞到棺材的木板。   “这也太快了,刚来到就要送我们下葬?这群人未免太着急了点。”眼看就要被活埋了,但寒玉说话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根本没有一丝的害怕,他不像是要被活埋的那个,反而更像是在看一出好戏的观众,“不过咱俩可是要被合葬在一块儿了,前辈,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马上要和他一起合葬的银沥板着一张脸,因老是受到特殊部位的摩擦,他吃力地抬了抬腰:“我劝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否则我会忍不住先杀了你。”   “别生气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寒玉嘴角含笑,忽然猛地一个翻身,将银沥反压在身下,为了防止银沥的攻击,他一手迅速钳住了银沥的两只手腕,死死扣在棺材板上:“嘘……别乱动,换你躺着,腰会舒服点,我体贴吧?”   “你——”银沥想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头就被寒玉抱进了怀里。   银沥感觉到他的唇就在自己耳边厮磨,随后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极其克制又万分无奈的语气说:“抱歉,我也不想的,过一会儿冷静下来就好了,你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好。”   这种话说出来就好像他们暧昧了很久一样,可是银沥和他明明才认识他不到一天。   性欲和情欲是相连的,怎么会有人刚认识自己一天就会对自己起歹念呢?但是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些人本性就是贪财好色,这根本没法解释。   其实银沥此刻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寒玉之所以这么容易产生欲望,或多或少与他体内那股滚滚涌动的强大法力脱不开干系。   或许真如他所说,他有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   银沥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他已经无话可说,撤了力气,任由对方用力抱着自己,毕竟真要硬碰硬的话,他也打不过。现在他们两人都身陷囹圄,这个时候应该大局为重,不应该因为这些小事而内讧。   棺材被村民顺利放入坑里,颠簸感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簇拥在棺材坑四周的桃源村村民自动自觉分开成两排站立,就在他们分开的两路之间,一位身穿白色祭司长袍的老人,正在蹒跚前来。   他目光浑浊,面无表情,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吟诵着什么经书谜语,他唱了几句,两旁的村民也跟着吟诵了起来。   那是一种远古的语言,外人几乎都听不懂吟诵的内容。   “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吗?”寒玉问。   “听不懂。”在他怀里的银沥轻摇了一下头,不知到底是由于壁画里的幻象有所限制,还是由于银沥身体变弱导致心感失灵,此刻他的心感也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寒玉并不惊讶他为什么突然听不到这些人的心声,而是说:“没事,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语言和我们之前听过的鲛人语是一样的。”   “没错,发音和咬字方式都一致。”银沥笃定地道,“难道说鲛人和桃源村的人出自同一个宗族?”   鲛人和凡人明显不是同一个族群,可是他们竟然会用同一种语言交流?!   陈老讲述的那个五十年前亲眼所见的故事中,桃源镇的镇长也能用另一种语言和鲛人直接沟通,这种语言在场的所有桃源人都听得明白,唯独只有陈老听不懂。   还有,在他们这些被绑架到海底的外人面前,鲛人们互相交流的时候也是特意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明显是故意将信息隔绝,不让外人知道。   所有的外来人员,都听不懂鲛人和桃源人的语言。   古往今来,能够用同一种语言直接畅通无阻地交流的人群,除了同宗同族同祖,银沥再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极有可能。”寒玉也肯定了他的推测。但他此时想到了另一个人——和他一同前来的鲛人海宿。   不久前,韩拾一他们站在祭坛上抵挡着向他们群攻而来的鲛人,海宿就在这时混在其中,他找准机会将韩拾一引到祭坛的边缘,悄悄告诉韩拾一这些鲛人吸血后会怕水。   “吸血后,他们,怕水。”海宿假意用鱼尾攻击韩拾一,接近他。   “鲛人吸血后会怕水?为什么?”韩拾一显然有些怀疑这个说法,毕竟鲛人在水里是最强悍的战斗力,怎么可能会怕水?   “相信我,这里,没水。”海宿示意他看看整个环形的祭堂。   韩拾一一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确实没有任何水源。而他们这些“凡人”被密封包装,经过层层过滤才进入祭坛现场,确实是鲛人们费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撇干水分的方法。   那些鲛人只在自己的鱼尾上粘附上一层水珠确保滑行和游动,实际上他们的速度要比水里缓慢很多。   “行,不妨一试。”   如果让鲛人一直维持强悍的战斗力,继续打下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所以韩拾一那时才会信誓旦旦地对银沥说,让鲛人们先吸点血,他去引水进来。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银沥后脚就开始割腕洒血,以自己的血为饵……   不管怎么说,海宿确实没骗他,吸了血的鲛人,确实怕水。韩拾一将海水引进来淹没整栋古楼,那些鲛人立刻被水泡得奄奄一息,韩拾一这才没费多少力气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都收进结界里。   之前是因为银沥受了伤,韩拾一根本无暇梳理这一系列过程中的细枝末节。   现在他回想起来,终于发现了海宿藏在单纯目光下的真正目的——他被利用了。   不对,应该说他们都被利用了。   韩拾一突然想起在镇魂塔里,海宿曾经紧握双拳,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地费力解释的画面——   “无妄海,我要回。”海宿双手握成两个拳头,用力地碰撞在一起。   当时韩拾一没看懂,于是海宿又双拳碰撞了几次,补充道:“无妄海,危险,危险!”   “你还记不记得,法真道长说的那个和尚进入世外桃源的传说?”银沥带着潮热的声音在寒玉耳边响起,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一样,   “记得,怎么了?”   “当时那个农户对心存疑惑的和尚说了一句话:无妄海边,世外桃源,本是同根,却遭天谴。”银沥几乎是一针见血。   “本是同根,却遭天谴……原来是这样……”   此时此刻,韩拾一总算明白当时海宿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了——自相残杀。   “前辈,很不幸地告诉你,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银沥淡定地答道:“稍微想想也猜到了,鲛人吸血会变弱,这个弱点是你那位鲛人朋友特意告诉你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寒玉将头埋进银沥的发丝里,轻轻嗅了嗅,声线旖旎地说:“既然前辈这么厉害,那你说说我那位朋友让我们进入壁画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银沥扭过头去,目光移向棺材之外,忽地身体一僵——一个个穿着白色丧服的村民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看,那眼神充满欲望仿佛穿透了木板棺材,无一例外都在虎视眈眈!   一串串连绵不绝的声音从他们头顶飘来,银沥的心感突然恢复正常,在吵杂中听明白了他们话中的意思——   “族长,换我出去,我想出去!”   “求求族长换我吧,我太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族长,这三个置换的名额,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离开这里了吧?”   “族长,放我出去吧!我出去后一定想办法把你们都救出去的!”   “给我吧……放我出去,我恨死了这壁画……”   ……   千辛万苦把他们骗进来壁画里还能是什么原因?   嫁祸!换命!   又是嫁祸换命!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老神仙发明了这种缺德法术?怎么跟不要钱似的流传到哪里都是?   银沥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拍了拍寒玉的肩膀:“寒玉,关键时刻没必要再隐藏自己了。”   寒玉一笑:“想让我做什么?”   银沥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能把这棺材盖给掀了吗?”   --------------------   正在努力圆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半夜仰天长啸,我要变狼人了嗷呜! 第140章 鲛人泪6   地面上,桃源村的村民正在争前恐后地往纸钱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们被困在这面墙壁里实在太久了,每个人都渴望离开这里!他们等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忘记了自己被困在这里到底过了多少。好不容易,终于在同一天同时遇到了三个冤大头,他们必须要好好把握今晚的机会,以命换命,换他们的人出去。   只要有人能够成功逃离这副壁画,离开的人将会从外面想办法破局,把被困在里面的人营救出去,这是他们今晚这场送葬仪式的最终目的。   年迈的族长拿着写满所有人的名字纸钱,准备往天上抛去:“就让古老的神树来做决定吧!被选中换命之人,将是拯救我们所有族人的英雄!”说完,所有的纸钱随之脱手。   霎那间,漫天的纸钱零零散散,在神树的光芒映照下熠熠生辉,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夜空中那些星光点点的纸钱,期待神树会选中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此时,平静祥和的黑夜轰然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划破了黑暗长空!   所有人目光中死死追随的上百张纸钱同时被天雷引燃,瞬间化成了灰烬!   “砰”——   原本被搬运到土坑里准备活埋的其中一副棺材,在所有人惊诧惶然的神色中轰然炸开,两道高挑身影从中飞出,又稳稳落在了他们的面前,姿态悠扬如同天人降临——准确来说,应该是其中一位紧紧搂着另一位平稳落地。   “你们……你们不是被迷晕了吗?”眼尖的农夫明大哥最先发现他们,他一下子腿脚发软,滩坐到了地上,“我明明给你们用了十倍的迷药……不可能……不可能啊……”   寒玉声音略带轻佻:“才十倍?前辈,看来我们的实力被低估了。”   银沥扶了扶额,他感到了一丝疲惫,看来失去法力之后他这副金刚不坏的金身也变弱了不少:“完全没事的只有你了吧。”   寒玉微微蹙眉:“你没事吧?”   银沥摆摆手,虚浮的脚步勉强站稳了些:“没事,这群人你来对付,我去救涵月君。”   “不用救,我好得很。”这时,一把女声从人群中响起,银沥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人群中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揭开了自己的丧帽,露出了万年如一的精致面孔。   涵月君嗖的一下移形换影般从人群的最后方来到银沥身旁,她身上的丧服已然变回了原本那一套方便行动的太极练功服,手臂一样长的紫铜烟斗被她持在手中,那是她的专属法器“紫烟”。   “涵月君?”银沥看了一眼土坑里的另一副棺材。   涵月轻松甩了一下头发:“躺在里面那个啊,我的一个分身而已。”   “原来如此……”银沥现在没有法力,想要识破一个上神的法术自然不如之前那么容易。   涵月君目光暧昧地扫视了一眼紧紧黏在一起的寒玉和银沥,笑意深深道:“哈,本来想继续伪装探探他们的底细,等找准时机再喊你俩的,没想到你俩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以为你俩至少还得再纠缠一会儿哈哈。”   银沥面无表情地看了涵月一眼:“……”   一旁的寒玉听到了有意思的对话,用颇为欣赏的眼神看向涵月君,顺道还对人家做了一揖:“这位神君果然目光犀利,本来确实是想再缠一会儿的,但当下还是该以大局为重嘛。”   涵月君上下打量了一番寒玉,便在银沥耳边小声咬耳朵:“这小子的皮囊确实是不错,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将刚才看见的事情告诉药风的,这种事,我懂。”   “你懂什么?涵月君别乱想。”银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哎呀!傻孩子!”涵月君用力将银沥一拉,扯到了另一边悄声说:“谁还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你涵月君也年轻过,也做过不少傻事,我当然懂!总之你放心大胆地去做,药风那边要是有问题我帮你挡。”   此刻的涵月君就像那些催婚的长辈不小心碰到自己孤寡了几十年的孩子终于开荤谈恋爱,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将他们两人锁在房间里生米煮成熟饭,让这把爱情的火焰越烧越旺。   恍惚间,银沥甚至在涵月君两只眼中看见了熠熠生光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八个大字……   银沥推开两眼发光的催婚长辈:“涵月君,你理解错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随后他又想到了些什么,无意识地瞥了寒玉一眼,又对涵月补充说:“还有,我和药风之间也很清白,你不要多想。”   此时,在银沥看不见的角度,韩拾一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听到银沥跟另一个男人撇清关系。   在韩拾一的仇恨名单中,夜浮光排第一,阎王绝对排第二,巫沉排第三。如今银沥明确解释阎王和他之间根本就关系,那在韩拾一的名单中阎王的排位就可以往后移了。   阎王排第三,巫沉排第二,夜浮光仍然排第一。   但他依旧平等地讨厌名单中的所有人,他对他们的怨恨并没有因为银沥说一两句好话就减少一分一厘。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脉相承的缘故,桃源村的村民和外面那些鲛人一样,在大事面前会变得异常团结,一致对外。夜色中,村民们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手持武器,将外来的三个人紧紧包围了起来。   年迈的族长被人墙保护在最后,他颤抖着声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寒玉摊了摊手。   其中一个村民高声喊道:“别废话了,都一起上!为了换三个人出去救我们所有人,我们跟你拼了!”   “拼了拼了!”   “都给我上!”   桃源村的村民声势浩大,群起而攻之,但被包围的三人依然气定神闲,其中两位仍在家长里短地讲悄悄话……   “两位神仙,请问你们说完了吗?可以开打了吗?”寒玉已经藏起自己那点小心思,对旁边两位淡淡一笑,提醒他们村民们要杀过来了。   “看来不用我出手了。”涵月君与寒玉对视一眼,便收起紫烟,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来吧。”   寒玉又转头看了银沥一眼,想要得到他的指示。银沥觉得此人可能是装模作样装上瘾了,凭他的能耐根本就不需要听谁的命令行事,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为何非要在涵月君面前假装自己很听话?   银沥瞟了他一眼,恰好又对上寒玉停留的目光,他无可奈何,嘱咐道:“出手别太狠,先全都绑起来,我要一个个审。”   “好啊,都听你的。”寒玉朗朗答道,听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但这肉麻的回答听得涵月君心中一寒,她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寒玉,这小子比她想象的还要会来事,情感迟钝且思想单纯的银沥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最好是对银沥是没有坏心,否则银沥迟早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想到这,涵月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银沥一眼,啧啧摇头。   银沥:“?”   寒玉话刚说完,只见他掌心一抬,覆手一压,面前所有村民手中的武器便全都掉到了地上,所有人如同被看不见的巨掌紧紧压在了地上,人脸着地,沾了一脸的土灰。   “你这朋友……法力很强啊……”涵月君清楚看见寒玉掌中析出的法力余蕴,心中若有所思,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个寒玉所使用的法力,与她曾经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   桃源村的村民们全都被寒玉的法力镇压在地上,银沥动作略带僵硬地蹲了下来,他低声地问那个被村民称之为族长的老头:“解释一下吧,族长,从我身后这棵神树开始,你知道多少,请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   又是半夜更新……大家玩了长佩的弹幕功能吗?可以试着发一下弹幕哦! 第141章 鲛人泪7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冥界和人间的交界处还没有无妄海。   只有一棵撑天巨树长在那里。没有人知晓这棵树存在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在缺水的沙漠中这棵树到底是靠什么存活的,又或许支撑这棵树存活的能量本来就不是水分。   这棵树生来孤独,无边无际的沙漠中,只有他一片绿色。   不知是否是因为获得了神树得天独厚的神力滋养,不久后,神树附近出现了一个绿洲,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绿洲里渐渐有了人,有了动物,有了生机勃勃一切。   人们在这片被称为世外桃源的绿洲里安静祥和地耕作、生活、繁衍后代,或许是得益于神树的庇护,桃源村里的生活非常安稳,他们平静地出生,平静地死去,没经历过什么天灾人祸。从生到死,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就像是日出到日落一般稀松平常,他们习惯了被安排好的人生,仿佛这一切都是神的主宰。   这里的人一直奉神树为神,感恩神树赐予他们的一切,每年到了树神节,村里的人都会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一起举办盛大的祭祀仪式,拿出自家今年的丰收回馈沉寂万年的神树。   就这样,他们与世隔绝地过了好几代。   可是后来,有一代人改变了这种知天命的现状。   ——   “后来呢?”银沥他们沉默地听到这里,族长忽然就停下来不说了。   被寒玉用法力压在地上的族长扭到了脖子,他痛苦戚戚地要求寒玉松开他身上的力量:“不行了不行了,快点给我这个老人卸掉身上的压力,否则我要被你们压到坟墓里去了……不得行不得行,开不了口啊哎呀……”   “给他松了。”银沥向寒玉投去一个眼神。   “这么快就开始使唤我了,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寒玉一挥手,族长身上的压力便卸掉了,一把老骨头在地面上松了松,便侧躺了下来。   银沥没理会寒玉的阴阳怪气,他忽然感到有些怯力,本来蹲着的姿势改成了打坐。他坐下来后继续追问族长:“你最好快点说,我的耐心有限。”   如果认真看的话,会发现整个桃源村的村民都长得十分相似,比如鼻子都是同个鹰钩鼻的特征,眼睛都是凹陷的双眼皮。   族长的年纪应该相当老了,看他脸上如同河床一般的皱纹,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但是银沥又想起小胖娃跟他说自己已有八百多岁,他不清楚桃源村的人均寿命到底有多少岁,所以也不敢对族长的年龄妄下断论。   族长吞咽了一喉咙,阖上浑浊的双眼,又开始缓缓道来:“后来那一代人中,有个人生病了。”   “生病有什么好奇怪的?”银沥问。   “是啊,生病有什么好奇怪的?”族长重复了一遍银沥的问题,他的语气听上去更加沉重,更像是在质问自己:“奇怪就奇怪在,那个人不想死。”   “不想死?”   “没错,他是第一个不想死的人,也是第一个违背神的主宰的人。”   ——   所有生活在桃源村里的人都知道,一旦生病就意味着里死亡不远了。   但是那个人,他不想死。他才二十多岁,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接受神安排的命运,只要生病,就要死去?这太荒谬了不是吗?   他希望自己能痊愈,然后再多活几年,至少不要那么年轻就死去。   于是他拖着病体走到神树底下,他跪着求神树收回他的主宰,收回给他安排的命运,他说他还不想死,他留恋这个世界,来年的春天,他还想看到村头的桃花盛开。   可是神树是何其伟大的存在,它不长耳朵,怎么会聆听一个小如蝼蚁般的生命的声音呢?   那个人在神树面前长跪了三天三夜,神树都寂静无声,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就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为他落下。   于是那个人在第四天的清晨大彻大悟,他知道他的生命马上要被神收回了,活在神树庇护下的人,没有资格对神的主宰说不。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们自己的命运要交给神树来安排?凭什么他们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个人拖着病弱的身躯回到村子里,看见家家户户又开始为新一年的树神节准备供品,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可是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万一有人支持他呢?   他壮着胆子推翻祭台上的所有东西,站到祭台上,抱着自己将死的身躯,高声地对整个村子的人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你们也不想死对不对?不如我们把树砍了吧!就让这该死的诅咒到我们这一代结束吧!这棵树根本就没有用,我们一起把它砍了吧!”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祭台之下所有人都惊慌不定地看着他,都以为他疯了!   有人上来推搡,将他从祭台上推了下去,说生死有命,接受自己的死亡有那么难吗?让他别挡着他们过节。   那个将死之人绝望了,他孤独地回到家中,没有为神树准备一丁点的供品。   既然都要死了,那他还怕什么?   那一天半夜,他独自一人拖着一把砍柴的斧,来到了光芒万丈的神树底下。   那人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挥起手中的斧子。   “嗵——”斧头应声落下,在神树蜿蜒盘踞的巨根上凿出了一个缺口。   砍了第一下,那人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他举头望向这棵灵气四溢的撑天巨树,发现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于是紧接着,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开始往神树身上砍下第二道伤口。   “嗵——”   “嗵——嗵——”   一下接着一下,他像是着魔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在树下砍了很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依旧没亮,他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砍树声……   他抱着疑惑走了过去,发现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村民也在砍树,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怔在了原地,因为和他一起来砍树的,正是昨天白天将他赶下祭台的人!   “别看了,趁天黑赶紧把这神树给砍了,我也不想死。”那人如是说,下一瞬便砍得更加起劲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一下一下地挥动斧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想死去。   可是后半夜,超出他想象的事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村民们都听到了他们砍树的声音,渐渐地来伐树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皆成群结队地向神树走来,他们有的用柴刀,有的用斧头,有的用木铲,甚至有的用汤勺……   他们仿佛对神的主宰早就积怨已久,终于在今天夜里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   在也夜不能寐的夜晚,他们统统都想明白了那个人的话——原来摆脱宿命是如此简单,只要在巨大的神树身上划下一刀就好了,那么他们谁都可以做到,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就这样,整个桃源村的人都加入了砍树的行动,他们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向那棵给予了他们生命和栖息之所的神树砍下致命一刀。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砍了多久,从神树的根部开始伐起,一直看到他茁壮的枝干,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没有终止的时刻。   漫长的黑夜过去了,最终那棵一直伫立在大地上的神树终于倒下了,它身上的璀璨光辉渐渐熄灭,那些依附在神树上的灵力也在它倒下的那一刻消散在天地间。   整个桃源村的人在看到神树倒下的那一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成功了,以为他们终于摆脱了神的主宰。   可是就在神树失去光芒的最后一刹那,沉寂了万年的神树竟然在他们面前睁开了眼睛!   断开的树干上,一只巨大的眼睛无力地睁开。   在所有人都惶恐不已的时候,它也只是睁开眼看了看面前这些面孔,便永久地闭上了。   桃源人以为他们迎来了最终的胜利,相互抱在一起,或痛哭、或喝彩……神树倒下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限制他们的生死!   ——   “可是好景不长,弑神是要承担后果的。”族长惊恐万状地睁开双眼,看向面前那棵完好无损的神树时,像是看到了灭世的魔鬼。   “后面发生了什么?”银沥迫不及待追问。   “后来,上天降下了天谴,将整个桃源村横刀劈开一分为二,那棵神树倒下的位置,便成了如今的无妄海。”   无妄海,本该无任何妄想。   --------------------   嗷嗷嗷,终于都写到这个故事了!神树的故事!我埋了一年多的伏笔呜呜呜!公主请看文!笔芯~ 第142章 鲛人泪8   那一天对于整个桃源村的人来说简直如同末日,滚滚的雷火从天而降,在大地砸下了一个巨坑,神树倒下的位置焚烧成灰烬,最后变成了汪洋大海,将一半的桃源村淹没在深海里。   一开始他们以为这种惩罚只是短暂的,可不曾想,天怒神怨降临到到每一个桃源村的人身上,没有人能够幸免。   所有的桃源人,陷入了一场旷久永恒的诅咒。   “诅咒?”寒玉的声音在银沥身后响起,“诅咒就是你们其中有一部分人变成了鲛人?”   族长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对其中的真正原因难以启齿:“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原……银沥!你怎么了?”寒玉正想追问下去,坐在他前方的银沥不知为何身体往后一倒,正正跌入他的怀中。前面要问族长的问题寒玉全都忘了,只紧张地抱着银沥,叫他的名字,可是银沥意识虚浮,根本就没法回答他的话。   此时银沥脸色煞白,满头虚汗,在寒玉怀里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一阵颤抖着。   寒玉伸手碰了碰银沥的脖子,刚碰到他的皮肤就感到异于寻常的烫手:“银沥,你身体很烫,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涵月君也变得紧张起来,赶紧走过来用法力探银沥的脉搏:“奇怪,他的脉象并没有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生病了?海底的气候太过潮湿闭塞……”寒玉显得有些焦急,如果现在是在人间,他早就急得打120叫救护车了,但这里是无妄海,是救护车到不了的地方,他忽然觉得不当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   “不可能。”涵月君一口否定,“银沥是金身之躯,不是肉体凡胎,没那么容易生病。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说到这,涵月的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族长,她冷笑一声,假装客气地蹲了下来,一把揪起老族长的稀松白发,厉声问道:“族长,你知道对吗?”   “不不不,我不知道……”老族长眼神闪躲,望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桃源族人,眼中意味难明,但所有的桃源人都无比团结,因为族长的一个眼神全都保持缄默。   涵月君回了一下头,示意寒玉留意那些神情古怪的桃源人。寒玉瞥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轻轻抬下颚,原本施加在桃源人身上的重力直接增加了一倍,压得他们骨头都快散架了,有些人半个身体陷进了土壤里,尤其是带头的族长,寒玉一记眼神就让他整个头陷进了泥土里,似乎根本不想让他继续呼吸。   “我杀人可不会手下留情。说还是不说,我只给你们留三个数的机会。”寒玉怀中紧抱着银沥,眼都不眨一下,“三。”   “啊啊啊……痛……身体要被压碎了……”   “救命……啊啊……”   人群中的呼救声立刻响起,可是寒玉并不打算停手,这群人太狡猾了,如果不用点手段,怕是根本不会说出真话:“二。”   “救命啊……族长……这个时候就不要惹他们了……”   “族长……救命……快说吧……”   “他不说……我说……让我呼吸……”人群中,有人举手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人性,在面临生命威胁时,在团结的族群都会出现裂缝。   “好,你来。”寒玉松开那个最先举手的人,竟然是将他们关进棺材里的农民明大哥。   “我说……寒玉兄弟……”一下子松开了重力,明大哥正在重重地喘着粗气,但他没缓多久,就开始问话了:“他进来之前可有沾染一些带有蓝色液体?”   “蓝色的粘液?我们被送上祭坛,被淋了很多粘稠的液体在身上,其中确实有一些混进了蓝色物质。不过这些不是让身体不能动弹的东西吗?”寒玉感到一丝不妙,“不对,这些液体里面到底藏有什么?”   “是鲛人的附生液!”明大哥一脸惊慌答道,“果然,他们真的用了这一招……简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什么是附生液?怎么解?”涵月君没忍住一棒烟斗敲在明大哥头上,厉声问:“你们和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快说!”   “你们答应我把我们带出去,我全都告诉你!”明大哥害怕得颤抖,但居然还有理智跟他们谈条件。   “明大哥,我想你搞错了。”寒玉冷声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他话音刚落,明大哥的儿子胖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另一个手中,他毫不费力地钳住胖娃娃的脖子,手劲儿稍微再大一点,就能当场把胖娃的脖子掐断。   由于血气上充,小胖孩的脸涨得通红,被掐着脖子拎在半空,他泪眼模糊胡乱地挣扎着手脚,想喊救命却只能干张着嘴巴,完全发不出声音,那模样简直可怜至极,但根本动摇不了寒玉一分。   “再说一句废话,你的儿子就死在我手上。”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究极冷漠,仿佛先前和他们一家有说有笑的那个寒玉小兄弟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明大哥和明大嫂一下子跪了下来:“我说我说……千万不要杀我的孩子!我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   在场的所有桃源村民同时看向明大哥,他们眼中神色或绝望或解脱,似乎都在等他说出当年的真相……   “那场天谴降临后,我们整个桃源族人都遭受了神的诅咒,有一半村子沉到了海底。你们在地宫之上看到的祭坛,就是当年村子用来祭拜神树的祭坛。与祭坛一同落到海底的,还有一半桃源族人。”明大哥目光中饱含热泪,他看向面前这棵栩栩如生的神树,更像是在向神树忏悔,“当时所有桃源人都听到了一把声音,那声音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在我们心里响起的,那把声音说,我们这群桃源人必须每隔五十年,换一批人到无妄海底守护神树的种子,如果不遵守神旨,我们将会永远不得解脱。”   每隔五十年换一批人下海……这倒是对应了传说中鲛人每隔五十年苏醒一次的传言,或许鲛人并不是每隔五十年苏醒一次,而是每隔五十年,他们就会进行一场大规模迁徙。   寒玉追问:“你们也是因为守护神树种子才下到无妄海的,那后来呢?你们为什么和岸上那一批人产生了内讧,开始自相残杀了?”   明大哥跪在地上,面朝神树继续说了下去:“一开始,所有的桃源人都衷心遵守着每隔五十年便换一半人下海守护神树种子的神旨,一半人下海,另一半人就在岸上生活、繁衍生息,为下一个五十年的到来储备新的血脉。我们这一族就这样带罪活着又过了很多代人,直到一千年前,有一代人破坏了约定,岸上的族人不愿意下海了……”   “原来如此,岸上的人背叛了海底的人……”寒玉一针见血点明他们内讧的原因,多么讽刺又多么符合人性,没有永远的誓言和约定,人世间的背叛才是常态,哪怕是神也无法阻止。   “没错……”明大哥夫妻俩紧紧抱在一起,眼泪从他们眼眶中溢出,“桃源人下到无妄海就会长出鱼尾变成鲛人,上岸就是普通人形态。但不知是不是由于那一代人破坏了神定下来的契约,海底的桃源长出鱼尾后,再也变不回普通人了,他们被迫留在了海底,再也上不了岸……”   “可是岸上的族人也没有因此得福,自从那一代开始,整个村子开始人丁凋零,又过了几百年,渐渐所有男女都失去繁衍后代的能力……”   涵月君一声冷笑:“这不是你们活该吗?你们这群桃源人,前有砍神树,后有毁神旨,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或许当年在海底苦守了五十年的那一半桃源人,也没想到岸上的族人会背叛自己……如此说来,后来鲛人上岸报复毁灭了桃源村,也都说得通了。   明大哥大声哭诉:“可砍树的不是我们,背叛神旨的也不是我们,为何受罪的都是我们这一代?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涵月君讽刺道:“就你们这群小人也配公平?你们本就不得好死,活到现在算是神的恩赐了!”   “你们说什么我都认了……寒玉兄弟,现在可以放下我儿了吧?他快没气儿了……”明大哥朝寒玉的方向,又磕了几次响头。   寒玉手一松,胖娃娃就被扔到了地上,他哇哇大哭,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大量的信息涌进脑中,寒玉脑袋嗡嗡作响,他从明大哥的话中扑捉到一个十分关键的信息——繁衍。   银沥在祭坛上也提到过,鲛人这次的血祭并非是要吸血活命这么简单,他们已经穷途末路,却想要继续繁衍后代……   “所以附生液,是鲛人的……”   卑鄙!   寒玉阴沉着一张脸,看向怀中表情痛苦万分的银沥,他现在杀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真的想把整个无妄海的所有活物都给灭了!   忽然,银沥滚烫的手攀上他的脖子,他无力地抓住寒玉的一片衣领,干裂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   寒玉低下头去,将耳朵放到银沥耳边,听到银沥说了一个“痛”字,他立刻慌张地问:“痛?哪里痛?”   也是这时,寒玉才注意到银沥隔着一层衣服微微隆起的腹部,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着,并且有越长越大的趋势。   寒玉将法力输到掌心,小心翼翼地覆在银沥的肚皮上给他降温,另一手抱着他的头蹭了蹭,温声说:“这样会好点吗?别怕……我马上想办法……马上……”   随后,他抬眸冷厉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桃源人:“快说,附生液的解法。”   又一股巨大的重力冲天而至,压垮了所有桃源人的脊梁,但这次所有桃源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纷纷摇头,没有一个人知道鲛人的俯生液有何解法。   被重力压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族长咯血解释:“咳咳……附生液鲛人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在普通人身上下种,成功率极低……我们这里面从没有人尝试过,如不是穷途末路,相信他们也不会想出这种办法。你如果真想要救他,还是尽快把他带出去吧……”   “快说,我们怎么才能出去?”涵月用力地朝族长那张老脸上扇了一巴掌,手还是颤抖的,看得出她实在被这群自私的桃源人气得不轻了。   族长喷出一口老血,跪向神树的方向朝拜:“这幅浮雕壁画是最早那一代人中能工巧匠所刻,这里面存着最初桃源村的美好景象……如要破局离开,必须找到幻象的缺口,只可惜我们被封进这里那么久,怎么都没找到这个缺口,本想以命换命,将你们留在这里送几个我们的人离开的,但这法子似乎根本行不通。”   “银沥说过,这群人被封印在里面很可能是因为吸魂术。”寒玉转向涵月君:“涵月君能否解?”   “吸魂术,往往最先吸收那些与之产生羁绊的魂魄。被吸进来的桃源人几乎没有机会逃脱,难怪他们要以命换命,一旦换走我们的命,等到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的时候,那换了命桃源人就能代替我们离开……你们真是自私自利算无遗策!简直不配为人!”涵月君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当了那么久的神,今天又一次认识到人心的险恶。   要不是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让她折磨这群小人,她真是恨不得让这群人尝尝神的愤怒——把他们的鱼尾砍了,扔到无妄海的上游喂神兽!再把鱼鳞拔光,放在沙滩上晒鱼干!   涵月君站起身,她抬头扫视四周,黑夜之中,那棵如同神祗般的巨树依旧呈现出生生不息的景象,傲然向他们展示着它十几万年前的辉煌景象。   “吸魂术的法印必须种在罪孽最深重的地方。你说,第一个砍树人砍下的第一道缺口,会在哪?”   涵月君说的并非没有可能。神树身上可能有成千上万道缺口,但那毫不留情砍在它身上的第一道缺口,才是它真正的致命伤。   那代表背叛与伤害的开始。   寒玉轻手轻脚地将银沥交给涵月君,“劳烦涵月君帮忙照看一下银沥,我很快就回。”   --------------------   无妄海的副本快到尾声了!后面尽量三章内完结~求求海星求求海星~ 第143章 鲛人泪9   地宫的首层,那些吸了银沥血的鲛人已经被韩拾一用结界关在一个巨大的圆内,乍一看就像一个巨型的鱼缸,长着鱼尾的鲛人在里面四窜游动,试图找到结界的出口,但根本是徒劳。   明昌握着拳头愤怒地砸向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的结界,用他们桃源人才听得懂的语言对守在外面的海宿说道:“叛徒!竟然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族人!”   海宿的口头表达能力有限,若是语言反驳他肯定是吃亏的,所以他干脆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不管结界里的鲛人说什么,他都一概不回答。   他在等,等被吸进去的那三个神仙出来,哪怕是一个都好,因为只要有人出来,就表示他的家人还有救。   其实他和他的家人,才是最早被岸上那些人背叛的那一批人。   大约千年前,他跟随哥嫂下海,替换了上一个五十年守护神树种子的人。大概是神为了让他们更好地适应海底的生活,他们潜入后无妄海底,顺其自然长出了鱼尾,能自由地在海里呼吸和生存。   那时他的兄长对他说,只要熬过这五十年,就能离开无妄海回到岸上,继续像凡人一样好好生活,下一个五十年,会有岸上的新血脉来顶替他们。   下海的守护者五十年一换,这个信诺在桃源人心中早已是约定俗成,他们族人也一直坚守着约定,从未出现过背叛。所以下海的这一批桃源人也天真地相信,只要在海底待够五十年就好了。   可惜的是,五十年时间过去了,岸上的人并没有如约而至。   由于神旨的约束,岸上的人不下海,在海底的鲛人便不能上岸,因为神树的种子不能失去守护者。   海底的人等了又等,早已归心似箭,岸上的人却还是迟迟不来,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音讯。终于有一天,跟随他们一同下海的族长发话了,派海宿离开海底,回桃源村催促岸上的人赶快行动。   于是海宿告别哥嫂和侄子,背负着族人的希冀独自离开了无妄海。   可是他没想到,当他游回到海面准备上岸时,鲛人的鱼尾不知为何再也变不回凡人的双腿了。他在海面质问桃源村的人,为何不遵守约定换下一批人下海,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岸上的人早已毁掉神旨,背叛了他们海底的族人。   自岸上的桃源人决定不再下海守护神树种子那一刻起,他们遵守了万代的神旨便毁了。之后,岸上的人不会下海,海底的人再也无法离开。   海宿天性纯良,做不出杀害同胞的事情,失望透顶的他准备再次返回海底将遭遇背叛的信息传递给海底的族人,但就在返回的过程中,他被一股强大的神力攻击至晕厥,就此失去了意识。   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千年之后,在镇魂塔被寒玉唤醒的时候了。   事实上在回到无妄海之前,他对海底的情况也了解不多。幸好在将寒玉送进鱼笼之后,他遇到了桃源镇的上一任镇长。   桃源血脉有自己自成一派的语言体系,这是刻在骨髓里的基因记忆,哪怕他们从未见过面,又隔了很多代,但只要开口说话,他们便能如他乡遇故知一样交流起来。   “你不必理会他们说什么,他们现在刚吸了血,意识不清醒才会敌我不分,等他们过段时间清醒过来,知晓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也就释然了。”   海宿看向坐在自己跟前这个瘦巴巴的老头,他的鱼尾同样干瘪,像是被晒干的海鲜。他对海宿说:“一个神仙进去或许有点困难,但三个神仙就不一定了,他们一定有办法。更何况,他们当中有个神仙怀了我们鲛人的卵。”   “什么?”海宿一时没听明白镇长说的话,什么叫怀了他们鲛人的卵?   “今日这场血祭本来就不是简单的血祭,而是附生液的试验。”镇长的话音沉了下去,眼神里全是老谋深算,“你们这一代人应该不知道吧,化身鲛人后,可以通过产卵进行繁衍后代。维系桃源血脉延绵不绝,作为凡人的一支已经完了,但作为鲛人的我们还有机会。”   银沥被吸进壁画之前,镇长已经在暗处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变化,所以此刻镇长几乎运筹帷幄,他肯定这三个神仙一定会想尽办法破解壁画的迷局从里面出来的,他们当中绝对有人等不及。   这样一来,他们便能趁着这空隙,将八百多年前被推进壁画里的族人救出来。   镇长认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海宿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被镇长摆了一道,他指着那一群被困在结界里的鲛人,震惊道:“不是,吸血,是,繁衍?”   原来这才是镇长的最终目的。   “普通凡人的血液对于我们桃源血脉来说并没有延年益寿的功能,除此之外,鲛人更希望可以通过凡人身躯进行繁殖,只要体质合适,那便有可能实现培养产卵。这次打捞的二十多个凡人,如果繁衍的任务失败,就会被吸光血液丢掉,葬身海底。不过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混进了几个神仙,而鲛人的附生液竟然在那个残疾的神仙体内起了变化,这对于鲛人这一支血脉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你也别愧疚,这与你想要救亲人的目的并不相悖。你一千多年之前就离开了无妄海,无妄海底发生了许多大事,鲛人这一支血脉又是如何走向吸血灭族、分崩离析的局面的,你根本就不了解,所以,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可……”海宿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知该如何反驳镇长,他只觉得这一千多年来,成为鲛人的族人已经渐渐变得不像凡人了。   失去了凡人的情感,更像是为了个人利益不择手段的妖魔。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强烈的地震同时惊动了地宫下的所有人,海宿和镇长同时看向身后的浮雕壁画,可哪里还有什么壁画?原本布满整片长廊的壁画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炸了个粉碎,他们只能看见如同雾霾一般的筛粉漫天飞舞,根本寻不到原本栩栩如生的壁画的一缕影子。   “这……这是……”镇长显然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几个人会用如此暴力的手段破壁画吸魂局。   海宿立刻站直了身体,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因为此前不久,他听信镇长的话出卖了和他一同前来的寒玉。当时镇长说,壁画吸魂局是为了桃源血脉而设的死局,一旦桃源血脉被吸了进去必定没法出来,但如果是外来人,就有机会破局而出,甚至将困在里面的他的亲人们一同救出来……   他还是太单纯了,没想到这只是镇长计划里的一环——释放了壁画里的族人,他们鲛人无论从数量还是从力量来说都更具优势,再者其中一个神仙已经成功被鲛人附生,那神仙便是寒玉来无妄海所寻之人,或许为了救他,寒玉也会因此屈服……   一瞬间海宿脑海里闪过太多念头,在一千多年前,他们这群被背叛的桃源人,还没有如此多歪七杂八的心思。可是等一千多年过去,他从镇魂塔千里迢迢回到无妄海后,他的族人早已经历了好几次分崩离析。   突然,一股爆发力极强的力量从迷雾中冲向了海宿,一只青筋爆出的手掌,紧紧捏住了他的喉咙,将他高达五米的庞大鲛人身躯一下拎至空中,又一次发力,将海宿重重按坠落地。   “砰”的一声,年代久远的石头地面瞬间裂开了十几道裂缝,海宿感觉自己的脊椎似乎被砸断了,他头昏脑胀,只看见面前一团黑雾笼罩的身影。   “你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韩拾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似乎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条鱼尾,但此时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只想弄死海宿。   “我……我……”海宿本就不擅长语言表达,此刻被韩拾一掐住了咽喉,更是开不了口。   “告诉我你们鲛人的附生液如何解除?否则我要你们这一族全都死在今日!”   海宿相信他没开玩笑,在镇魂塔里的时候,他就已见识过此人的残忍决绝,对待普通的妖邪毫不留情,那么对他这种出卖伙伴的人更没有任何情面可言了。   空中的筛粉很快就尘埃落定,逐渐显现出另一个结界内人头涌动的无数影子。   “寒玉,等等,别把人弄死了。”涵月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银沥的身体都中招,难保其他人也被附生,我刚跟药风通了魂识,他很快就会带着其他凡人来地宫,到时把问题一起解决了吧。”   “我为何要等他?”寒玉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他没有回头看涵月,而是瞥了一眼结界内脆弱的银沥,紧接着咬牙切齿地问:“附生液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海宿被掐得满脸通红,用力地摇了摇头。   韩拾一怔愣片刻,终于松开掐住海宿脖子的手。   终于得以呼吸的海宿狂咳不止,这时他注意到,原先韩拾一身上封印的法力已然完全恢复,他的身躯也因此变得高大了不少,就连脸庞的轮廓感也分明了,不再是跟随他下海时的那副少年模样。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附生液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无妄海底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毁掉的镇魂塔。   此时,黑色的地上金光一闪,一个缩地阵凭空出现,药风带着其他落难的凡人来到了地宫。   “涵月君!我检查过了,我们这边除了几个人身体有些虚弱,其他人都没有被附生!银沥!他这是……”药风一看见涵月怀中昏迷的银沥,就马不停蹄地冲了过去。   忽地一道无形的刀刃横空劈了过来,在地上劈出一道裂痕,拦住了药风的脚步。   “你什么意思?”药风敏锐地看向寒玉,准确地对上对方如同看仇敌一般的眼神,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此人原来一直隐藏自己的法力。   “不许靠近他。”寒玉用命令的口吻直截了当说了五个字,根本不容许他人反驳。   “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堂堂阎王当然容不得别人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自己,他两手结印作法,手上立即缠上了红色的亮光,准备反击回去。   然而就在两人立刻要兵戎相见的时刻,阎王身后的陈老认出了角落里的一张老面孔,他颤抖着手指认道:“镇长……镇长……你……你怎么没死?”   五十年前被毁灭的桃源镇,陈老亲眼目睹镇长被鲛人吸光了血液,但此时此刻,一个面貌长得和镇长一模一样的老人竟然就在自己面前,离奇的是,镇长也长出了鱼尾巴……   韩拾一立刻意识到这个镇长不简单,他将原本要劈向阎王的掌心刃移了方向,劈向被认出来准备溜走的镇长。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漏网之鱼。”眨眼间,韩拾一便出现在镇长的跟前,他动了动手指,镇长这条老鱼便被一股无形的法力架在了半空中。   “别……别……别杀我……别杀……”镇长哀声求饶。   “附生液的事,是你指使的吧?”   无形的刀刃在镇长层层叠叠的脖子上划出了血痕,浓稠的血液流了下来。   “我们这一族要子孙万代,就只剩下这一种办法——啊——我的尾巴——”   唰——   镇长的鱼尾被切去了一半,鱼尾的部分掉落在地,弹跳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众人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说,俯生液的解法,否则下一刀——断的就是你的头。”   此刻镇长像是一条被砍了尾巴挂在菜市场的吊钩上挂着卖的鱼,他远远瞥了一眼正在逐渐变大的银沥的腹部,疯也似的爆发出一阵笑声:“成功了!没想到神仙的身体居然更加适合附生……对了,你知道我们这一族鲛人是如何延续生命的吗?附只要生一旦实现,那无数的卵将会从他的身体破体而出,我们的生命将会重新附在新的卵中,我们将会生生——不息——”   “给我闭嘴!”寒玉揪起了镇长的衣领,他额头青筋爆出,几乎忍耐到了极限,“快说!怎么解!”   “你杀了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啊……这是什么……不要来!不要钻进来!”镇长两只眼珠不停翻转,像是有人在翻阅他的脑袋。   一道金光从镇长的印堂钻了进去,另一边的阎王冷笑一声对寒玉说:“不知道哪来的野神,法力强有什么用,一看就是没人教过。你可看清楚了,这一招叫探灵,可直接读取他脑中的想法,根本无需跟这种人多说废话——什么……居然是这种解法?”   探灵探到一半,阎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又青又红。   “老东西,你没骗我?”阎王再次向镇长确认。   寒玉挥手将空中的老镇长扔了下地,狐疑地转向阎王:“解法到底是什么?”   只见阎王将他随手一推,径直走到银沥身边,蹲下身将人抱了起来:“涵月君,劳烦你帮忙作鼎,我要开阵救他,此事隐蔽任何人不许靠近。”   “我是可以的……不过……”涵月目光示意阎王看向他身后的寒玉。   短短的几秒钟,寒玉就从老镇长印堂处收回两指,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探灵,并和阎王一样读到了解决附生液的办法。   “我说了,不许碰他!”寒玉微微仰起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药风,那眼神充满挑衅和蔑视。下一瞬间,银沥的身体就已经出现在他的怀里。   我怎会允许别人在我的面前对你做这种事呢?   --------------------   感觉这章写得有些乱,大家能看懂吗?因为太多人了,我已经尽量将他们的立场和目的解释清楚了啊啊啊啊,感觉还是差点意思呜呜呜,希望大家都能看明白。近期熬夜太多,心脏有些不舒服,所以会更得慢一点,大家都不要熬夜等我哈。 第144章 鲛人泪10   寒玉话音刚落,一阵黑雾从地面升腾而起包裹了他和银沥的身影,眨眼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药风试图用追踪术寻找两人的踪迹,反复试了多次,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探测到那人的准确位置,这说明寒玉使用了屏障结界,并且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   涵月君也摇了摇头:“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用的法力也……来路不明,你这么想知道的话或许你等银沥回来,再问问他。”   “银沥认识他?”药风收回无法发挥作用的法印,他满脸诧异道,“上天下地几万年,从未听说过还有一个这样的人物,银沥怎么可能认识他?”   “谁知道呢?没准他就是冲银沥来的。”涵月君及时闭上嘴巴,还有些关键信息她没有说出口。   “靠!那更不能让他去!这臭小子,怎么跟韩拾一那凡人一样惹人讨厌!”药风的怒气急冲上头,浑身上下爆发出一种怨妇的沮丧感,往日的精致优雅再也不复存在。   “你放心,那孩子不会伤害银沥的。”涵月君满脸镇定,她能看出寒玉特别紧张银沥,他伤害谁都不会害银沥。   “不是……我不是……不是担心这个!”药风简直火烧眉毛,说话都要结巴了,“唉!我我我……我靠我没法跟你说明白!”   “?”涵月君歪了歪头,一脸表示“你是不是有病”。   “那你急什么?不如坐下来安静点,等他们回来。”涵月君淡定得很。   “不是,涵月君!我……我坐不住啊!”药风的拳头握得梆梆响,说完就站起身跑到墙边去,对着空气哐哐一顿输出,打了一套破玉拳。   涵月君内心深处不免怜惜药风:“啧……可怜的孩子。”   ·   海底深处,某个渺无人迹的珊瑚礁的角落里,一团浓重的黑雾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房。不仅如此,茧房外又围裹了一层屏障结界,阻止任何的窥探。   时不时有游鱼、神兽从这里经过,只是简单回望两眼,只以为这团黑色的东西是不知名的海洋垃圾,并没有为此多作停留。   而此时,黑雾包围的结界里,银沥正浑身灼热难耐,他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意识混沌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无法作出正确的表达。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衣物被一层一层地褪去,一阵又一阵如同冰片般冰冷的温度贴上了他的皮肤,从脖子一路延伸至脊背,最后落到腰间。   这种凉丝丝的感觉让他灼烧的身体感到舒适,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银沥哥,抱歉了,为了让你肚子里的东西消失,我只能这么做了……”   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了?银沥的意识飘在半空,根本不知道谁在和他说话,他只记得自己的肚子很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活动,吸食他的血液,他讨厌这种让人作呕的感觉。   “银沥哥,没想到我们会是在这里进行……如果可以我真想给你挑个更好点的地方。”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享受这个过程,我会尽量……尽量让你舒服一点……”   “希望你醒来后,回想起这段经历不会觉得太糟糕。”   说话的人正在与他耳鬓厮磨,他是谁?   这把声音有些陌生,但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却有很熟悉,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人。   可是银沥现在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也做不出任何回应,只能任由对方对自己为所欲为。   冰冷的触感从腹部往下延伸,抵达他从未想过的地方,一下又一下的动作使得他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看来他的身体反应比脑海的意识还有清醒些,至少给予了应有的回应,一阵潮浪忽然覆盖了他的身体。   那人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已经排出一些了,你做得很好,看来这个办法是对的……”   银沥觉得这把声音有些聒噪,意识模糊间,他睁开迷离的眼睛,哑着声音对面前的人说了句:“别……别说了……快点……”   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的双手被那人压在背后,力度温柔适中,没有让他感觉到难受。   “好。”听不出回答的人是何种心情,他好像有一些喜悦,但又没有那么高兴。   下一秒,潮湿又滚烫的他被人打开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冲击力向他袭来,不紧不慢地从外到里,渐渐渗透了他的身体。   “肚子……肚子痛……很痛……”他的双手在黑暗中往后乱摸,总算触碰到那人的坚实的臂弯。   “很快就好了,再忍忍。”   那人咬上了自己的耳朵,耳廓处顿时一片冰凉,他也渐渐消停了。   银沥的双眼湿润得根本睁不开,他的意识大多时候都是无感的,只剩下身体有知觉。一下接着一下,难以言说的灼烧感灌透了他,很快就全身大汗淋漓。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颠簸,他总算感到原本疼痛不已的肚子软榻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取而代之了一样,原本那些恶心的痛感再也不复存在。   “马上好了,别怕。”   一阵冰凉的感觉落到了唇上,唇齿被强行撬开了,温热的气息闯了进来。   他知道,有人在与他缠绵。   --------------------   求求了,别锁我别锁我别锁我! 第145章 鲛人泪11   不知过了多久,银沥感觉自己腹部的痛感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部位的疼痛,从后腰传来的酸痛,膝盖摩擦过多的损痛,以及某个隐秘位置的胀/痛……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浑身都疼痛不已?!   他身体猛地一震,恍然睁开了双眼。   视线范围内,一抹黑发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再往下看去,自己干净的、身前,正伏着一张带着浅淡笑意的睡脸。   “谁?!”银沥将人用力一推,从地上坐了起来,身上挂着那几件不着力的衣服翕然从肩上滑落下来,白发凌乱无序地垂落,随后粘附在湿漉漉的皮肤上。   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用结界营造出的黑暗蚕房里,他不知自己正身处何方,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根本听不见外界任何的风吹草动。   他,不是一直在无妄海底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各式各样的衣衫散落一地,遍布在他们周身,仔细看的话,不难看出衣衫上仍沾着一些淡淡的水渍。   单纯是看一眼这落了一地的衣服就可以想象出,这里昨夜曾发生过何等的混乱场面。   银沥顿感自己的隐隐作痛,脑海中回闪某些不堪入目的片段后,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昨天那个……是他吗?   在他脚踝的不远处,那个长发垂地的男人动了动后背,像是在蓄力动身,又像是得意忘形后的颤笑。   那男人同样衣衫不整,半边衣服在被银沥推开时滑落下来,露出半身精悍绝伦的肌肉。   银沥注视着面前那半张还未抬起的脸,觉得有些眼熟,他难以置信地开口:“……寒玉?”   寒玉缓缓抬起头,将额前的头发梳至耳后,不紧不慢地将滑落肩侧的衣服往肩上扯了扯,在银沥惊诧的目光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还以为你醒来会六亲不认,要将我置于死地呢。”   “什么意思?”银沥刚苏醒过来,记忆还有些错乱,脑海中有几段挥之不去的隐晦画面,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但就目前情况看来并不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壁画里,他们在神树底下听桃源人的族长讲述这个种族过去发生的种种,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失去意识,他统统都记不清了。   但是几万岁的神明什么场面没见过?意识到一夜春情或许不假之后,银沥迅速将身侧的衣物包裹上身,强装出一脸镇定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鲛人的附生液,要不是我主动积极献身帮你,你差点就要生/小鱼了。”寒玉往自己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吻痕轻轻一指,眉眼弯弯,满脸无辜相:“银沥前辈,你打算怎么对我负责?我这一夜可是被你折腾得不轻啊。”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银沥耳根通红,他穿好衣服站起身,刚想迈步离开,就发现自己某处不对劲,缠绵后留下的痕迹随着他的动作流了下来,濡湿了他的——就在这时,昨夜里不断变换的纠缠/的各种姿势的画面,还有浪荡不绝的呻、吟、声,皆在此刻一窝蜂涌入他的大脑,强行占领他的记忆高地!   银沥的身体瞬间如同石化一样僵在原地。   不是吧……   这也太……   太荒唐了……   坐在地上整理衣衫的寒玉此刻也察觉到银沥的反应了,他黏黏糊糊地贴到银沥僵直的背后,挑起他的一根白发把玩着,声音缠绵悱恻:“前辈不必紧张,不想负责任就直说呗,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对吧?更何况我是自愿献身救你的,鉴于你昨夜表现得不错,也就不需要你知恩图报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至于穿上裤子翻脸不认人吧?一会儿还要回去找那群鲛人算在你身上附生的账,在他们跟前你怎么也得给我留点脸面不是?”   银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忿然转身想骂此人几句厚颜无耻,但对方像是早有预判一样,正好就低下头来,一口噙住了他的唇。   “你……”   “不准骂人。”寒玉松开口,冲他狡猾地眯了眯眼。   去你妈的,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银沥真想当场弄死他,无奈何他没有法力,力气又不如人家的大,只能用眼神杀他千百次。   事实上,银沥作为一个活了几万年的神仙,对于情情爱爱什么的早就看淡了,更妄提与其他人产生身体上的联系。准确来说,他认为自己是不需要情欲这些东西的,他印象深刻的仅有几次情欲爆发的场面,皆是与韩拾一缔结合欢契后产生的,但他一直坚定地认为那是合欢契的作用,并非他的本能。   按寒玉的话推测,应该是鲛人的附生液在他身上产生了催情作用,而欲海翻腾一场则是解除附生的唯一办法——虽然办法有些羞于启齿,但总归是为了救他。   想到这,银沥也就想通了,不就跟中毒了需要解毒一样吗?   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事情在他没有尽头的生命里根本不值一提好吧。失身一场而已,一夜情而已,不过是你帮我我帮你罢了,就算和自己做的人不是寒玉而是其他人,他也一样会心怀感激的:“多谢你的帮忙,我好多了,以后你若是遇到麻烦,我也会帮你的。”   银沥强迫自己对面前的救命恩人露出一抹笑容,其实回想起昨夜的种种画面,他认为还算美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他对寒玉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其实也没那么抗拒和反感,怎么说呢?他居然还挺习惯他的存在。   但是,银沥这一笑想通了,另一个人却站不住了。   寒玉疑神疑鬼地审视了他半天,半晌才捏住他肩膀问道:“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银沥挣扎了几下,没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神经。   寒玉莫名其妙的火气像是要直冲天灵盖出来,他质问银沥:“你是不是觉得谁都可以?如果说,今天你醒来看到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随便路过的一个阿猫阿狗,你都可以接受?是不是?”   寒玉他是真的没想到,银沥这么快就接受了和自己缠绵一夜的事实,并且他成功完成了逻辑自洽。现在的银沥内心深处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自己与他结合的这个不眠之夜,在他看来与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往后多少年根本不堪回忆。   接受不了,寒玉完全接受不了,就好像被自己生吞活剥进肚子里的鸭子又活了过来,准备拍拍翅膀飞走了。   “不。”银沥不明所以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后伸手摸了摸寒玉的脸蛋:“你跟阿猫阿狗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你这张脸……不是什么人都能长的。”   “……”寒玉怔在原地,任由银沥指尖扫过自己的眼耳嘴鼻。   靠,我正生气呢,他干嘛撩我?   “那你就是承认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了?”寒玉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个青楼里的男/妓在向自己的piao客索要名分,目光中的卑微呼之欲出。   银沥摇了摇头:“不知道,其他人也没和我睡过,以后要是有机会遇上其他人了再回答你这个问题,来日方长。”   他的眼神清澈,将这种污言秽语说得如此坦荡自然,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不过寒玉听到“没和其他人睡过”这句话时,心情总算愉悦了不少,他眉开眼笑地松开银沥的肩部,俯身到他的肩窝上,这个动作看似是放开,实际上是另一种程度的禁锢,他往银沥垂下的银发上蹭了蹭,低声说:“那就要看其他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你既然来者不拒,就不怕来一个,我杀一个?”   此时此刻,远在地宫底下靠着墙根睡着的阎王,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谁在咒我?   这种时候如果还跟法力深不可测的寒玉唱反调那就太蠢了,银沥虽然情商不高,但他并不是完全不通晓人性,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还是十分清楚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心里都憋着点坏,比如用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美貌来牵制一下他人。   “当然,也要看你的本事。”银沥没有推开寒玉,而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银发,露出漂亮的侧颈,随后他侧过脸凑到寒玉耳边说:“所以,现在可以带我回去办正事了吗?”   寒玉耳廓倏然发红了,显然,对于银沥的主动亲近,他还是很受用的。   “走吧,你昏迷后的事情,边走边说。”   --------------------   加急码字中……大家新年快乐呀~求求海星~求求不要锁了,真的什么都没写啊! 第146章 鲛人泪12   地宫首层,所有人基本分成了三个阵营,分别是被寒玉的结界束缚住的鲛人,从浮雕壁画里逃出来的桃源村原住民,还有被鲛人活捉到海底进行血祭的凡人或神仙。   由于壁画里全是吸魂术营造出的幻象,原本在壁画里长着双脚的桃源人离开壁画后,全都纷纷长出了鱼尾,变成了鲛人。冥冥之中也就真的如陈老所说,桃源血脉已经绝种了。   而等待银沥和寒玉的这一夜,所有阵营都被迫放下各自的立场,在地宫内稍作休息。   唯独只有一人坐立不安——阎王,他靠在墙根半睡半醒,多日的逃亡与折磨,早已使得他疲惫不堪,哪怕他是神仙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折腾,但又因为银沥被寒玉掳走了,以至于他再困也根本合不上眼睛!   这一晚他想了无数办法,就是找不到寒玉法力涌动的所在位置,就连涵月君也说别费劲了,她也感应不到对方的法力,想来寒玉那小子法力确实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阎王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银沥是他最想得到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伸手触碰的人,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在银沥身边的时间足够久,银沥就会明白他的心意,会愿意俯下身来给他一个机会。但现在,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臭小子捷足先登,而自己的法力偏偏又不如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银沥从自己手中被人抢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几万年来,一直都没多少进步,他永远都跟着银沥的步伐往前走,却怎么都等不到他的回应。   这是不对的,这大错特错了……他不该等……   这漫长又难熬的一夜,药风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也算另一方面的进步了吧……   他两手捂脸,靠着墙露出一个隐秘的苦笑。   就在这时,银沥和寒玉双双回到了地宫,准确来说,是寒玉掺扶着银沥回来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二人,惊诧或是猜测,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鲛人看他们的眼神几乎充满了仇恨,他们好不容易成功附生的孕体,就这样被毁掉了,这就意味着,桃源血脉无论是凡人这一支,还是鲛人这一支,都走向了落幕。   阎王看见银沥第一时间就想冲过去,把他从寒玉手中抢过来,但他这种想法显然被身旁的涵月君看穿了。   涵月君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她用魂识对阎王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可……”阎王不明白涵月君为何要阻拦他,不甘心,他不甘心的东西太多了。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你当银沥是什么人?强大如斯的上神,早就心无外物了,这一方面,药风你还需多加修炼啊,权当事情没有发生不就好了,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涵月君拍了拍他的肩。   阎王注意到银沥漠然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没有多少变化,才勉强镇定下来:“好,我知道了。”   “涵月君,药风。”银沥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他的金身没有法力加持,接二连三经历这么多折磨,已经变得十分憔悴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药风走上前去,没等银沥回答就自顾自地拉起银沥手腕,往他的血脉上倾注法力。   “好多了。”银沥答道。   药风蹙眉问道:“你这体内怎么……”   银沥身后的寒玉抢答道:“银沥前辈的体内已经被我注入了上乘的法力,这位大哥,恐怕你注入的法力要浪费了。”   两股不相容的法力很难共存在同一肉身内,再加上寒玉的法力极其霸道,被注入银沥身体后就不再允许其他的法力存在,几乎完全消化了药风刚刚注入的法力。   银沥抽回手:“行了,药风,他给我的法力足够用了,你这些天也一路奔波 ,要好好保存体力。”   药风瞪了寒玉一眼,敢怒不敢言地收回了手。   寒玉不以为意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怎么感觉少了个人?”   “你想说我办事不力?”药风对寒玉向来没有什么好语气,瞥了他一眼就转向对银沥说:“半桶水道士去解手了。”   寒玉当然充分理解药风对自己的敌意,但和银沥纠缠了一夜的他此刻心情非常不错,承受一下情敌的冷眼也是应该的,他昂首挺胸地看了银沥一眼,表示自己心胸宽广,才不会跟阎王计较那么多。   银沥的笑意僵硬在脸上,他自然也能看出寒玉和药风两个人话里话外的刀光剑影,心想真是多亏你们二位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打起来——他现在的实力可不允许拉架,到时他只会跑得远远的,让这两人和这些无辜的群众共沉沦。   银沥拍了拍药风的肩膀:“没事,不影响。”   “刚才来的路上,寒玉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跟我说了。”银沥转身看向被切掉鱼尾奄奄一息的镇长,不知该说寒玉是大发慈悲还是刻意折磨人,他并没有让切断鱼尾的老镇长立刻死去,而是给他留了一口气活到现在。银沥问道:“老镇长,在陈老的故事中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五十年前桃源镇所有镇民被鲛人屠杀殆尽,陈老也目睹了你被鲛人吸干了血液,但你却偏偏活到了现在?”   银沥蹲了下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难道说,你才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诸位未免太高看我了……”镇长突然癫狂地笑起来,他环顾四周,看向那些盯着他看的眼睛,全都是质疑他的同族,“我不过是侥幸逃过一劫罢了。”   “族长,请你也出来吧。”银沥叫的是从壁画世界里逃出来的那位族长,自从寒玉破坏壁画的吸魂术后,壁画里那些人也随着他们一起逃了出来,被涵月君用结界锁在了一道。   族长应声从结界内走了出来,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族长和老镇长身上,这时大家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老镇长和族长长得是如此相像,长满皱纹的脸,凹陷的眼窝,鹰钩鼻……   按理来说,被锁进壁画里的族长没有上千岁,至少也有八百九百多岁了,但与之隔了不知多少代的老镇长,竟然能和他长得如此相似。银沥猜测桃源血脉应该还藏有其他的秘密,这个秘密鲜有人知,极有可能连这些鲛人后辈都不了解。   银沥说:“你们桃源人的事情看来比想象中复杂,不过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一桩一桩慢慢搞清楚,劳烦二位,谁先开始?”   他之所以把族长也一同叫出来,是为了同时佐证两人的说法,也方便他用心感窥探两人是否有人说谎。   身后的寒玉慵懒地靠着墙站着,正在无声无息地把玩着鱼骨尖刀,这一幕对老镇长的威慑力大得惊人,老镇长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惊惶得往墙根上挪动身体:“好,我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此刻,被困在寒玉结界里的鲛人,还有被涵月君用结界锁住的从壁画里逃出来的那些长出鱼尾的桃源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边。   族长注视着面前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镇长,便知晓对方身上肩负着和自己一样的使命,他叹了口气,抢先开口说:“还是我先说吧,关于一千年前发生的一切,桃源血脉所有人都有义务知晓,我会把海底发生的全部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大概一千多年前,也就是海底的族人遭遇岸上族人叛变的那一年,当时海底的族人还不知晓自己被族人背叛,要面临永久留在海底的境况。   按照传统规定,神树的种子必须时刻都有人守护,也就意味着海底的族人必须等到岸上的族人下海才能离开。等待了上百年的海底的这一支桃源人,已经预料到各种可能性,他们经过一番讨论,一致决定赞同族长的决定,派海宿离开海底,回到岸上看看究竟。   可是不曾想,海宿离开无妄海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于是海底的这一支,又被迫苦苦等待了差不多一百年。   漫长的等待总归会消磨人心,海底的这一支桃源人,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于是他们之中有一半人变成了极端分子,无论如何,他们都要离开海底回到岸上,找岸上的人讨个公道。   “从古至今约定好的每隔五十年换一轮守护者,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派人下海分说清楚,凭什么我们要遵守约定一直留在海底!”   “说不准岸上那一批人早就叛变了神的旨意,要我们留在海底守护到死!”   “没错,就连你们家的海宿,离开后再也不返回了,没准就是贪图岸上的欢乐,再也不愿回到幽深的海底了!”   “不可能!我们家海宿不是这种人,他很单纯,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阻止了他返回海底!”明大哥反驳道。   “你有证据吗?他就是一去一百多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是啊就是啊……”   “估计早就把海底的亲人忘干净了……”   “我们被背叛了……”   ……   激烈的言论越来越多,渐渐地也有很多人开始不愿意服从族长的决定,他们更加相信自己是被背弃的一代。   从此之后,海底的这一支族人就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必须离开海底的极端派,一个是选择接受命运,继续守护神树种子到死的守旧派。   “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海宿一定回回来的……”明大哥抱着自家的妻儿,站到了守旧派的阵营。   族长肩负着守护神树种子的使命,他也选择继续留在海底。   所有的历史故事都表明,不同立场的阵营不可能长久维持和平局面,更不可能在饭桌上解决问题,后来,极端派和守旧派展开了一场大战,海底这一支族人彻底的分崩离析了。守旧派大多数人单纯善良,崇尚和平,他们并不愿意与自己族人自相残杀,更不想作出太过激烈的反抗,自然很开就败下阵来。   守护神树种子的所有人,都知晓祭坛的地宫下有一副祖先留下来的浮雕壁画,那幅画上描绘了最初神树鼎盛辉煌的时期桃源村村民祥和的画面。   “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那幅浮雕壁画里埋藏有祖先们深深的愧疚和怨念,经历了千万年,这些带着怨念的浮雕壁画逐渐幻化出一种离奇的吸魂术,专门吸收活魂,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因为后来接二连三有人失踪,我们才意识到壁画吃人的事实。至于里面的世界,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后来我们才发现,每进入一个人,壁画上就会多出一个人的身影,所以我们猜想被吸收进去的人应该还在壁画里面活着。”   “壁画的阴气过盛,产生的怨念开始吃人……类似这样的事件在民间确实时有发生,确实能解释得通。”银沥若有所思问,“所以极端派有人利用了浮雕壁画的吸魂术,将你们这群守旧派都塞了进壁画里面?”   族长看了一眼老镇长,又看了一眼被困在结界内疯疯癫癫的吸过血的族人,无奈地点了点头,沙哑地说:“没错,八百多年前,我们这群人就被极端的族人推进入了壁画的幻象中,直至今天,才被你们几位神仙解救出来的。”   银沥抬头望向寒玉,之前的迷惑仿佛有了答案:“他们口中说的海宿,就是带你下无妄海的那位……朋友。”   “前辈果然冰雪聪明。”寒玉面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他眼神从银沥身上移走,在人群中寻找海宿的面孔,那个他从镇魂塔中救出来的“伙伴”。   涵月君背后的结界内,海宿正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   鲛人海宿如愿以偿找到了他的家人,原来壁画里请寒玉和银沥吃饭的那一家农户,就是他的哥嫂,那圆墩墩的小胖娃,就是他的侄子。他们这一夜相拥而泣,互相倾诉这近千年的遭遇。   大概是早就经历过人生中最大的欺骗,所以这次韩拾一再遭人利用,他的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波澜起伏,他当然可以选择一刀把欺骗他的人杀了,但也可以选择一笑置之。   寒玉面上的表情不言而喻,银沥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追究他被朋友利用的心理活动,而是选择继续问另一个当事人:“老镇长,该你说了,五十年前,桃源镇被鲛人灭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寻妻五十年的陈老撑到现在早已体力不支,他摸着伤口半躺着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压压的天花板。他现年已经八十多岁了,本就秉着必死的心来到无妄海底,不料自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鲛人,还张口咬伤了自己,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种结果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旧事重提,他坚强地提了提自己最后的一口气,竖起耳朵听,他也想知道当年桃源镇被屠镇的真相,以及他妻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真正原因……   --------------------   啊啊啊啊真的有在努力圆回来呜呜呜呜……我恨我自己总爱在大纲之外裸奔……今晚还有一更! 第147章 鲛人泪13   地宫的下方,一个身影正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昨天夜里,法真道长偷听到那个女神仙跟阎王的对话,知道了这无妄海底果然名不虚传,竟然真的藏有天大的宝藏——神树的种子。   于是他便借着解手的理由离开了地宫首层,一路摸索来到了这里。   既然是需要桃源族人守护了数万年的宝物,必然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他一生都在练法修习,追求长生不老,若是服下那神树的种子,岂不是能一步登天,直接成神?   这种想法虽然荒谬狂妄,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如今宝物近在眼前,法真道长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他必须要将这颗神树的种子拿到手!   越往楼梯下走,墙壁就越发潮湿,气温也越发寒冷,就连手上的触感也是湿答答的,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也对,古往今来埋藏宝物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寻常人能待的?不是万丈冰峰就是悬崖峭壁,如今这地宫底层已经比那些地方好很多了,至少有楼梯可走。   法真道长烧了几张火符来暖手,顺便照亮前方的道路,他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少层的楼梯,但他丝毫不觉得累,一路怀着坚定的信念往下走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前面的楼梯走到尽头了,一个诺大的空间翕然展现在他的眼前。才活了四五十年的凡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画面,法真道长看得眼睛不敢眨一下。   从双脚踏入这一层开始,整个空间便变得亮堂了起来,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满地的黑色海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从地上站立了起来,无风自动飘摇。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粘稠的黑色的海草——这栋建筑的外墙,爬满了这种不知名的植物。   这些黑色海草簇拥在一起,围绕着地宫中心的一捧神圣的泥土跳舞。   远远看去,那一捧泥土只有双手捧起那么点儿,跟普通的泥土也没有多少区别,如果放在其他地方,这捧泥土根本就毫不起眼。只不过在它的周围围绕着一圈亮晶晶的光芒,像是被赋予了灵性一样那么耀眼,那么引人注目。   看来那神树的种子就埋在那一捧泥土之下了,法真道长按耐不住脚步仓促地往前走去,踩到地上那些黑色的海草,不小心滑了一跤,但他很快就站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拍两下,就继续往前冲去。   神树的种子近在咫尺,他成神的日子也近在咫尺,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贪念浇灌了他全身,就连脚步都开始走不稳了。   他走到那一捧神圣的泥土跟前跪了下来,三跪九拜,嘴里念念有词:“神树的种子,必定是神明在冥冥中指引我到此地,既然让我遇上便是我法真的今生的福分,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啊!不枉我苦心问道多年,看来今日,就是我法真成神的日子!”   法真道长疯也似的伸出手去准备挖开那一捧围着金光的土壤,可就在他的手刚触碰到那些泥土的时候,围绕泥土的光芒便消失了,一下子失去了灵性。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法真道长慌张地四处张望,但周围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一定是神树的种子意识到我这个有缘人的到来,主动放下了警惕。”   于是他开始用手刨土,没刨几下,手指就触碰到埋在泥土之下的一个坚硬之物。过渡的兴奋导致他心跳加速,气血上涌,他把那坚硬的东西一把掏了出来,才发现是个木质的盒子。   盒子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外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是一个无比普通的木盒子,上面没有上锁,只要掀开盖子就能窥见里面的宝物。   法真道长紧张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他期盼已久的东西就在面前,此刻却有些胆怯,不敢轻易打开。   于是他又念了一段道德经定了定心神,才颤抖着打开手中的宝盒。   咔哒——   宝盒打开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倏然放大了两倍。   与此同时,地宫的首层,所有人都注视着镇长,等待他将真相公诸于众。   镇长咳嗽了几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鲜血,他看向自己断掉的鱼尾,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八百年多前,嗜血的鲛人从海底上岸,他们的鱼尾没法变回双脚在岸上独立行走,只能在暴风雨的天气出现。背叛了神旨的我们,已经享受了好几百年岸上作为凡人的生活,早就不愿意继续下海了,我们早就预料到海底的人总有一天会上岸来,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来找我们进行交易的。”   “什么交易?”银沥问。   镇长摇头叹息:“这是种族的悲哀,按照前面老族长说的,也许上岸后找到我的那一队鲛人就是他们之中的极端派了。他们发现了变成鲛人之后很难繁衍后代,但同时也知道了可以依靠吸食同族血液来延长寿命的事实。八百多年前的那一晚,那一队鲛人上岸来找到了我,要求我们交出年轻的桃源血脉,供他们吸血延长寿命。”   寒玉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他们不愿意吸食海底的同类的血液,便想到了岸上的你们?”   银沥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原来久不发言的寒玉其实一直在认真听,他神情专注,发问的时候眉头轻轻皱起,在他这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略带违和感的生动。   老镇长答道:“没错,长期在海底生活习惯的他们已经不屑于在回归岸上了,他们同意与岸上的人划地而居,在海底他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他们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每隔五十年,我们都要献祭三十名年轻血脉,供他们维持鲛人的寿命。”   在角落里的陈老突然颤抖地指向不远处结界里露出尖密细齿的妻子明苑,带着哭腔质问老镇长:“那五十年前我的妻子明苑,她和其他二十七名同镇的年轻人也是被选出来下海献祭的桃源血脉吗?”   “对。”老镇长点了点头:“岸上的我们没有下过海,根本不是变成鲛人后的他们的对手,所以为了维持长久的和平,那一代人同意了和鲛人的交易。这种活人血祭的交易一直维持到五十年前,桃源血脉已经凋零了,根本就没有更多年轻人可供鲛人吸血,所以五十年我们凑不够三十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吸血过多,那些鲛人逐渐开始异变,他们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人了,由于我们人丁凋零,没能交出三十个桃源血脉,前来带人下海的那一队鲛人便在桃源镇大开杀戒,疯狂嗜血。”老镇长转头对着陈老说:“当年你妻子明苑和岳父逼你离开是不想让你卷进来,没想到你最后竟然跟着来到了无妄海底,唉,我们桃源人坚守多年的秘密还是被外人发现了。”   “所以她……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吸了同类的血吗?”陈老眼含泪水,有些不敢相信。   “同一阵营的鲛人怎能不沾血?不沾血的那一批早就被送进壁画里面了,你也别怀疑,她当年割血,确实是为了送你离开。只是为了保持长寿,鲛人必须吸血,沾了血之后,鲛人就会渐渐丧失人性,最终会变得见人就咬。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明苑早已不是当初的明苑了,你就当她死在了五十年前吧……”   “明苑……我的明苑……她变成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陈老目光涣散,身体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   银沥体内有寒玉给他的法力,他抬手给陈老施了一道定心法,强行稳定他的心神:“事已至此,请节哀吧,或许她当年早就意料到自己会变得不成人样,所以才选择送你离开,因为她也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是这样的吗……原来是这样啊……”陈老勉强镇定了下来,他半阖着眼睛喃喃自语,无力地看向那个结界内摆动着长长鱼尾啃咬着透明结界的长相明丽的女子……   银沥继续追问老镇长:“陈老之前明明说过,他亲眼目睹了你被鲛人吸干了血液死亡,为何你现在还活着?”   “桃源血脉的首领使命还未完成,我没那么容易死。”老镇长指了指和自己长得相似的族长,对银沥解释:“我知道你们很好奇为何我和族长长得如此相似,桃源村每一任首领,都长得很像,这似乎是神的旨意,我和族长或许并非直系亲属,还相隔了上千岁,但我和他就是很像,像得像是一个人,我们都是神钦选的首领,肩上背负着要让桃源血脉延绵万代恒古至今的使命。”   “老族长之前被困在壁画里,自然就成了一个‘死人’,所以他肩上的使命落在我身上,我便成了桃源镇当时的最后一代首领,直到桃源血脉下一代首领出现的时候,我才会彻底死去。”说罢,老镇长看向了另一个结界内的海宿,他同老族长相视一眼,便默契地互通了心声。   此刻,海宿像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一样,震惊地看向两位族长,连连摇头。   --------------------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故事也太长了……争取下下章写完无妄海篇…… 第148章 鲛人泪14   “桃源血脉最新一代的首领已经出现了,明海宿,接下来我们肩上的使命会落到你的身上。”   “不,不当……别!”或许是海宿直接了当拒绝了他们的授位,“不是我……绝不是!”在他看来,族长之位并不是什么好荣誉,他根本就不稀罕。   “我们看到听到的东西,你也一定能看到听到,所以你被困在镇魂塔上千年,也知道无妄海底发生过什么。以前你可能看见的东西并不多,但等我们死后,我们的记忆会全部去到你的身上,你将成为新一代的桃源血脉首领,这是你无法挣脱的使命。”老镇长还是试图说服海宿接受命运。   海宿给自己竖起了一道水墙,隔绝了老镇长的王八念经,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何突然这两个老东西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他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他最初目的只是想把自己的家人从壁画里面救出来而已。   “这么说,被神选中的桃源首领能够共享记忆?”寒玉看向海宿,一直他都觉得海宿的身份和说的话都有着不少漏洞,他原本以为是海宿为了利用自己的能力一时心急露出的马脚,如果每一任族长之间的传承都能共享意识和记忆,那很多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   难怪他被困在镇魂塔内上千年,也对无妄海的血祭和自相残杀的事件了解得那么清楚。   老族长被锁进壁画里已经一千年了,他早已白发苍苍,经历寒玉在壁画里的一次次折磨的他,此刻更显得衰老万分,仿佛大限将至。   “没错,新一任的族长意识和记忆会随着上一任族长的死亡而苏醒。”他与老镇长相视一眼,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到时的海宿会继承我们二人的所有记忆,不仅如此,他还会继承我们这一族所有仙逝族长的记忆和使命。”   听到这,阎王已经坐不住了,他一摆手说道:“真是荒谬,你们说了那么多,什么代代相传的记忆,还有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神的旨意,那我倒要问问了,到底你们口中的树神,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干出如此变态的事情,居然要一遍一遍地折磨你们这一族,简直不能算神了,你们居然还把他的种供着?在下当神仙少说也有五万年,可从未听说神界有真身为树的神仙!还有……还有这种以虐待人命为乐的神!涵月君,你活得最久,你可曾听说过什么树神?抑或是类似的土地神?”   涵月君刚刚陷入沉思之中,不料被药风打断,她的眼神极其微妙地闪烁了一下,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见,她说:“什么树神?没……从未听说过。”   只有寒玉刚好瞥见这一幕,但他没有当即就要找人寻根问底,而是选择了沉默。   “就连涵月君都未曾听说过,所以你们传说中的神树到底什么东西,该不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你们所有人合起来编了个故事哄骗我们吧!”药风冷嘲热讽。   其实药风的质疑不无道理,就连银沥曾经在无妄海救人的事迹也被以讹传讹传成了仙人奇缘的传说,这棵年代久远到无从考究的神树,会不会可能根本从未存在过呢?   忽然,几乎所有桃源人都吓得扑跪在地,他们惊恐得在地上连连跪拜,有些人的鱼尾在地上摩擦出了血痕……   “我等不敢!我等可不敢忤逆神旨啊!”   “我们绝不敢敢做这种事啊!”   “神树是真的存在过的!天谴也是真正存在过的!我们没骗你们!”   “你们不信就算了,万万不能诋毁我们的神明……”   “神树就是我们这一族人祖辈万代的信仰!”   “坏事做尽的一群人,心中居然还有信仰,可笑。”寒玉不知何时走到了那群鲛人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的没有嘲讽这群人,只是单纯的瞧不上,“依我看,那棵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信仰,是你们心中的畏惧吧。”   “因为太过害怕,一次次做了坏事受到诅咒和折磨的你们,不得不将其视为崇敬的神明,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心安理得些,其实你们内心深处……早就想解脱了。”登时,一道蓝色火焰在寒玉手心燃起,他的笑容浅淡,眼珠中闪烁着蓝色火光,如同他渐渐升起的杀意“不如我来帮你们解脱……”   “等等!”不知这寒玉为何忽然想要杀人,银沥身手极快来到寒玉跟前,两手一包,将寒玉手掌合了起来,掌心的蓝火随之熄灭,“你想干什么?我还有话没问完。”   银沥语气中不免带着责怪,但寒玉怔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抱着自己手掌的双手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不知何时沾了污渍,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药风及时站了出来,手把手将银沥的手从寒玉手中抽了回来:“看什么看,让你别乱来,等银沥搞清楚。”   其实药风比谁都清楚,银沥一旦决定了的时候就一定会做到底,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帮不上银沥的忙,但是他会站旁边默默看着,偶尔也会短暂地帮一点小忙,让银沥知道他在就行了。   寒玉一时语塞,瞪了药风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低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沾了不少血双手,强行将体内涌动的法力压制了回去。他不禁回想,刚才那个想起了杀意的人的真的是自己吗?他真的嗜血成瘾了?他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吗?   或许真是太急了,他太急于使用自己身上的这股力量,强行封印后又强行冲破,这股力量渐渐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当初应该听鬼神的话,先找个地方修炼修炼的……   银沥的声音扬起:“二位老人家说了那么多,我大概也明白了,看得出来两位并没有撒谎,但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请问传说中需要守护的神树的种子到底在哪呢?能否拿出来让我们一睹究竟?   一提到神树的种子,老镇长不知怎么的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显然在他对面的族长也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突兀,眼神不由得疑惑了。   老镇长干咳了两声,说道:“神树的种子……种子……就在……咳咳……”   突然,一道惊魂未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救命……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不知从哪里闯来了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怖黑影,走路跌跌撞撞的,倒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救我……神仙,救救我……”一只人手从那黑影中伸出,像是从怪物嘴中吐出的人手。   也是在这时,银沥他们才认出那个呼救的人是谁!   “法真道长?”银沥话音刚落,人就被寒玉挡在了身后,不许他往法真道长的方向走去。   寒玉说:“他身上有蹊跷。”   “让开,我总得看看是什么东西。”银沥绕开了他的背影,往前走去。   原来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都是长在法真道长身上的海草海带。这种诡异的黑油油的海带,全都是活物,不断钻破法真的皮肤,从他身上攀爬出来,像是在吸收他的养分。   等所有人看清这一坨人和海草共生的东西后,都不禁有些反胃,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养尊处优的涵月君最是受不了恶心的东西,她自个儿找了个角落干呕去了。   法真道长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他的眼球早已经被一大把海草穿破了,甚至还有更多的海草像是找到他的眼眶作为出口,不断从里面冒出新的长条来。   “神仙……救救我……”法真道长刚想张口,一大条黑色的海带便立刻从他喉咙冲了出来,迅速塞满了他整张嘴。   “你到底去了哪?”银沥显然也被面前这些肮脏的黑色海草恶心到了。   “假……假……”一个木盒子从法真道长手中抛出,他的话语已经被海草堵住了,所幸银沥还能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听到他的心声——   “根本就没有什么神树的种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   怎么这一篇还有那么多!哭着打字……我卡文了,明明知道剧情是什么但是写不出来……啊啊啊啊把我葬在无妄海吧…… 第149章 鲛人泪15   这是一个鲜有人知又惊天动地的秘密。   药风拾起地上那么木盒子,端详了一番,嘲笑道:“原来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神树的种子啊,那你们这群鲛人守护了十万年,到底在守护什么?”   银沥自然是知道法真道长没说谎,他让药风帮忙看看法真道长是否还有救,自己则继续问下去:“事已至此,你们该不会还打算隐瞒吧?神树的种子,到底怎么回事?”   “从没有人敢打开过这个盒子……不可能……不可能没有……”按照神的旨意,装有神树种子的盒子只有桃源族的首领能打开,其他人人打开盒子必定会遭到诅咒的下场。又因为每一代的桃源首领都能继承先人的记忆,后来渐渐的,就连族长本人也不会主动去打开盒子了,因为先人的记忆是最准确的,从未出现过差错。   刚从壁画里面出来的老族长显然不肯相信面前的事实,他们这一代是在一千年前下海的人,当初遭受岸上的人背叛困于无妄海底,这一代人也依然忠诚地护了神树种子好几百年直到被关进壁画里。所以在老族长继承的记忆中,神树的种子从古至今一直都在无妄海底保存着,他对此一直坚信不移。可是今日为何盒子里的种子突然消失了呢?到底是哪个时候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不存在过种子消失的片段……所以他不相信!“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有此事!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唉……”老镇长长叹一口气,他作为岸上最后的首领,知道的还是比海底那些人多很多的,“现在的年轻血脉大多都不知道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脑海中还是有那一代人的记忆,我应该是最后一个保留这份记忆的人了。”   “或许你们都很想知道,为何一千年的那一代人会背叛海底的人,自行终止了神的旨意……”老镇长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的气息将近,但还是想要撑下去把话说完:“一千年前,你们这一代下海后,从海底回到岸上的人里面,有一个偷偷打开了这个木盒子。”   一千年前的无妄海边,一群桃源人刚爬上岸,鱼尾变回了双腿。   这些人沐浴着五十年未见的阳光,脸上洋溢着解脱般的笑容,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完成了这一代人的使命,要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但唯独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他是个年轻的小哑巴,身体年龄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般大小。   有人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在返回岸上的前一个晚上,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地宫的最底层,看到了滋养着神树种子的土壤,还有守护神似的海草。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过话,看上去也是傻头傻脑的样子,村里的人都叫他小哑巴。但鲜有人知道,这个小傻子对世界许许多多事物都充满好奇心。   大概是桃源这个种族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会出一个反骨吧,所有人都知道普通人不能碰那个装有神树种子的盒子,但是小哑巴偏不信邪,他趁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他偷偷来到神树种子跟前。   不知为何那晚的海草没有攻击人,他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个所有人都奉若珍宝的木盒子——可惜这一切让他失望了,那个木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小哑巴又把盒子放回了原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宫底层,像是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后来他又带着这个秘密回到了岸上,继续在桃源镇里生活。往后的数十年,他都在思考,为什么盒子里没有神树的种子?那他们这一族人世世代代守护的到底是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吗?他想不明白。   终于有一天,他老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多。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开口说话了,他杵着拐杖绕着桃源村走了一整天,到每家每户去公布自己知道的秘密。   “根本就没有神树的种子!我们都被神骗了!”   “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我的亲眼所见啊。”   “不用再下海了……不必再下海了……”   “神若欺我,我不奉神!”   “这种约定就到我们这一代结束吧……”   ……   所有人都被这个老哑巴说得话震惊到了,可是神旨哪能说结束就结束,这可是他们祖祖辈辈一直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怎么可以到他们这一代就终止了呢?   老哑巴把自己打开过盒子的事情如实告知了所有人,但是大部分人都更愿意相信这个老哑巴疯了,说的都是疯言疯语。   一开始是没多少人相信他的,可是老哑巴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第二天,他就在家中暴毙而亡,这下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他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打开过盒子的人会遭到诅咒反噬。   于是有人献计村长:“眼见下一个五十年马上就到了,不如我们晚几天下海,看看是否会真的遭到神怒?如果所有人相安无事的话,就代表海底下根本就没有神树种子了。”   所有人都纷纷赞同这是个好主意,实际上遵守神旨到了这一代,大部分都产生了懈怠心理,他们早就不想一代接着一代送人下海了……老哑巴说的话不过是导火线而已,他们正好找到了一个破坏规定的好理由——神若欺我,我不奉神。   于是一天接着一天,一年接着一年,十年接着十年,五十年又接着五十年……岸上的人又平安地过了好几代,他们真的再也没有下过海。   为了防止海底的人上岸向他们寻仇,作出背叛神旨决定的那一代人齐齐发誓要将神树的种子早就消失的秘密带进坟墓里,所以在他们这一代人死绝后,后世的桃源血脉也无人知晓不再下海的原因了。   神旨就这样被毁了,海底的人遭到了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的背叛。   但这只是一千年那场变故的因,并不是桃源族人遭到天谴的因。   诺大的地宫里人头涌涌,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到底是在悔恨,还是在埋怨,抑或是喟叹。   如此说来,被锁在银沥低头沉思良久,正好抬头的时候对上了寒玉的目光,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五秒,才挪开视线。   “那你们的记忆中是否有过神树种子存在过的片段?”银沥问老镇长和老族长。   两位不同年代的首领脑海中都出现过盒子里装有种子的画面,齐声答道:“一直都是有的。”   药风二话不说前来探灵,试图从中找出两人的记忆中跟种子相关的内容,他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总算抽出了一部分记忆,送到银沥跟前:“就找到了这些,你看看。”   银沥用寒玉给他的法力调动了这些不知多少年前的记忆,如同翻阅书本一样翻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好几个相似的画面。   传说中神树的种子,看上去只有黄豆大小,实在不能再普通了,它就这样静静躺在那个小小的木盒子里,不知多久之后才会苏醒过来。   倏尔之间,银沥觉得这小豆子大小的种子跟韩拾一的命盘有点像,或者说,像是所有人的命盘,存放在红尘阁上的那些排山倒海一样的命盘。   难道这是巧合?   银沥的余光瞥向角落里涵月君的背影,她已经扶着墙作呕半天了,还没缓过来。他摇了摇头,自我安慰地想:看着自己长大的涵月君没理由对自己装傻,应该是自己多虑了。涵月君就算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方便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细说。   寒玉不知何时走回到银沥身边,旁若无人地打起了坐。其实他早就注意到涵月君没那么简单,但看见银沥的对她的态度从怀疑变成否定,他欲言又止,想要帮忙的想法又放下了。   他想还是先把线放长点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神树的种子可能在更久之前被人盗走了,你们对此还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一点记忆,可以肯定的是盗走种子的人不是首领,而是一个普通村民,以至于我们根本不会存有这段记忆。”两位老人垂头丧气地摇头。   银沥把刚才的记忆还给两位老人,此时此刻他的心感探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在场的所有人似乎再也没有可以隐瞒的秘密了,他们的心声竟然出乎意料地一致——离开无妄海。   “想离开这里……”   “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无妄海底,再也不想来了。”   “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请让我回到岸上去赎罪吧!”   “就算是死,也要埋到岸上去……”   ……   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声音同时交叠在一起,如同白浪拍礁石,一下一下地在银沥心上撞出了细小的裂缝。   他知道把活人带回岸上无比简单,可是这些早已变成鲛人的桃源人,似乎早就被无妄海剥夺了上岸的自由。   他们是海里的孤魂野鬼,早就没有上岸的可能了。   银沥撩开自己的衣袖,那两道沉重的缚神锁哐当响了两下,醒目地拷在他的手腕上。   只有我可以帮他们……   他右手竖起两指,往左手小臂上轻轻一划,一道鲜红的血痕翕然出现,鲜血从中流了出来。   只有我能够帮他们……   寒玉双眼瞪大,一把扯过他的左手,往他伤痕上施法,那道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大,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愤怒。   银沥对他的打断十分气愤,脸上也起了怒意:“我做我能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你说!”寒玉施法给他伤口把愈合后,生气地把他的手一扔,“自残?”   银沥并不想浪费口舌跟他吵架,喊来药风和涵月君助自己:“药风你先用结界把活着的凡人一个不漏带回岸上去,涵月君劳烦借你的紫烟一用。”   “你让他们两个帮你,对我却弃如敝履,昨夜你分明说我很棒……唔!放开!”   银沥用手捂住了寒玉的嘴:“你少来烦我,再说话把你舌头咬断!”   “你到底要干什么?”   药风也不禁发问:“你还是想帮他们?”   银沥点了点头,他接过涵月君献出来的法器紫烟,说道:“我要炼丹,紫烟是个难得的好法宝,表面上是烟斗形态,实际上只需法力驱动它就能幻变成一个巨大的炼丹炉。”   涵月君摇头叹息:“你小子真是识货,紫烟可是连太上老君都馋的宝贝,本君也就这点老底了,真是什么都被你小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银沥随之一笑:“不敢,涵月君学识渊博,远在我等之上。”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别有用意,涵月君愣了一愣,但没多说什么,继续陪了笑脸,“炼丹我在行,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寒玉抱着双臂一副加入不了群聊的模样:“你要练什么丹?为什么要割血?”   说时迟那时快,地宫的中央,紫烟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炼丹炉,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紫铜的炉子边缘竟然镶满了流光映彩的珠绣宝石,一眼就看出法器的主人有一颗爱美之心。   幽幽的紫色火焰从炉的底部升腾而起,无需人手添加火焰,法器本身就带着神火。   从未见过如此神器的众人,看得眼睛都大了起来,紧接着,他们的目光锁定站在炼丹炉顶部的银沥,只见立于高处的他身姿挺拔,白发飘逸,刀刻般的侧脸轮廓静谧又美好,如是仙人下凡。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离开无妄海底,但是你们身上的不是普通的诅咒,而是天谴。以我现在的能力,做不到帮你们消除天谴,但是我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练出能让你们变回凡人的丹药。所有桃源人都听好了,我只有这一次帮你们的机会,你们选择相信我,就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向银沥,仿佛此刻他们跪拜了十万年的树神开始具象化,化身成了面前那银发仙人的模样。   说罢此话,他皱起眉头,再次划开自己的左手小臂,鲜血瞬间滴落到炼丹炉里,泛起一阵青烟:“轮到你们了,你们现此刻必须团结一致,往炼丹炉里放血,放血的位置从天泉到内关,错一个穴位不行,少一个人也不行。”   银沥放完自己的血,便身轻如燕地从炼丹炉上跳了下来,他身上有寒玉给的法力,虽然不多,但已经让他这副残缺的肉身舒服了很多。   身后的鲛人在海宿的指挥下一个个排起了长队,逐个逐个往炼丹炉里放血。紫烟冒出的烟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颜色复杂多变。其实银沥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练出能让鲛人变回凡人的丹药,他只能竭尽自己的能力试一试。   他转向药风嘱咐道:“我或许还要在海底待很长一段时间,你先把这群凡人带上岸,记得给他们抹去记忆,之后你去哪里都好,先躲几年吧,不要让弥胥这么快就找到你。”   药风仰天长叹,无可奈何答道:“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对这群人袖手旁观,早知道我就不下来救你了。”   “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银沥拍了拍药风的肩膀,凭他们多年的情谊无需多言便能知晓对方心里想什么。   “行了,我自有去处。”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逃命的药风,突然就释怀了不少,看来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比如上岸之后,首先要卸掉阎王的神职。   “所以,我的紫烟你还要留着用多久?”涵月君总算意识到刚才自己借出紫烟的动作太过潇洒,根本就没想到银沥不会这么快还,早知道推脱一下就好了……   “少则两三年,多则上百年。”银沥难得地冲涵月君笑了笑。   这个简单又轻松的笑容太过难得了,自从去了天荒之后,韩拾一就再也没见银沥笑过。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突然回到了自己家的顶楼,银沥坐在凉棚下一边嗑瓜子对一边笑他炒的葵花种子缺点火候……   涵月君假装生气说:“我和药风下来是为了救你的,你倒好,自己留下来了。”   “等上岸的时候,定会亲自归还紫烟,多谢涵月君海量。”银沥冲涵月深深鞠了一躬。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本君临走之前给你多留点法力和补药吧,省得你想要的时候找不到我要。”涵月君转过身,鼓捣自己身上的各种口袋去了。   寒玉静静等在原地,等银沥走过来。   银沥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他对寒玉说:“至于你,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寒玉一动不动盯着银沥,事实证明不管是多么深爱的人,都会有想要一刀把对方捅死的时候。 第150章 鲛人泪16   “什么?!你再说一次?”好不容易等到银沥跟他的神仙同僚一一交代完轮到他了,韩拾一以为银沥定然会与自己耳鬓厮磨一番,岂料等来了一句冷冰冰的——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吧。   韩拾一固执地伫立在原地,他盯着银沥看的双眼不再含情脉脉而是满腔怨怒,像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下一秒就要从手里抽出一把匕首将他狠狠捅上几刀。   众目睽睽之下,银沥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只好忙手忙脚地将“仇人”拉到地宫的边缘角落里,低声质问他:“我与你道别有何不对,难道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吗?”   “我当然没事。”寒玉拂掉他的手,脸上写着“别碰我”。   “那……”也是这时,银沥总算有些恍然大悟了:“不对,我都忘记了,阁下神通广大,千里迢迢寻到这无妄海来,应该不是来旅游的吧?”   事发生了太多,他都忘记了这里最危险的那个人其实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寒玉,此人来路不明,生性多疑,法力又高深莫测,不可能是像他所说的被那个名叫海宿的鲛人骗来的。   寒玉挑了挑眉:“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我是来帮朋友一个忙,银沥前辈你到底是真健忘,还是对我有敌意?昨夜我为了救你心甘情愿把珍贵的身体献给你,卖力伺候了你整整一夜,你怎么翻脸不认……”   “闭嘴!”银沥脸色不改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感谢的话我已经说过了,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要是遇到麻烦,我定会亲自归还人情债,我说话算话,绝不会让你吃亏……此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以后莫要再提。”   又是莫要再提,这句话韩拾一上一辈子就听厌了。好像银沥给自己设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只要一谈及情情爱爱的话题,他就会自动触发一句“莫要再提”,狠狠地拒人千里,仿佛他修的是无情道早就断情绝爱一样。   要是换在之前,天真的韩拾一可能真的会信银沥的鬼话,但现在的他不再是曾经的韩拾一,死过一次的人,能看透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昨夜与银沥彻夜缠绵,听到他释放自我的呻吟和看见他通红肿胀的唇不断像自己索吻的时候,韩拾一就知道,银沥根本不是那种不问风月的人。   他只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罢了,只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寒玉的目光从银沥说话的唇瓣移到了他晶亮的双眼上,细长的眼睫在他眼底落下一层阴影,使寒玉不禁想起昨夜做的时候,他的眼睫湿润的可怜模样。   “你看我干什么?”银沥眉头皱起,他本就没什么耐心,但是这人竟然在他说话时分心,太没礼貌了!   但是那句没礼貌银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的寒玉便欺身压了过来,将他的身体紧紧压到了墙上,黑发垂落到他的肩上,。银沥还没时间作出反抗,一个带着温热气息的吻便送到了他的唇上。   他的吻是带有攻击性的,目标明确的,并且不容拒绝的。   银沥的脑子晃铛一阵响,头脑清醒的他此刻只想用力地将这个无耻之徒推开,但是殊不知双手双脚都已经被寒玉用法力禁锢了,他现在完全受他压制,不知不觉唇齿就被他用舌尖轻而易举挑开探了进去,银沥想要狠狠咬他一口惩罚他的无礼,但寒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在银沥动口咬人之前,他自己就被寒玉用力咬穿了下唇……   总算被人放开了,银沥摸着自己泛血的下唇,对面前之人怒目相向:“你这个疯子!”   “怎么?就允许你咬我,不让我咬你?”寒玉嘴角上扬,一副坏事得逞的嘴脸,“好了好了别生气嘛,你说要还我人情债,但空口无凭,我怎么也得先收点利息吧?”   银沥思考了一下他的话,骂道:“……无耻卑鄙奸商!”   寒玉一手扶着墙,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随便你骂,你要与我别过,也行,反正我此行事已办妥,也不会继续留在这潮湿的无妄海底,我劝你最好趁这机会多看我几眼,否则日后你就算想看我这张‘没几个人能长出来’的脸,恐怕都看不着了。”   银沥一抹嘴角的血,下唇很快就红肿了起来,他心想你爱上哪去上哪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好永不相见,但是他实在口是心非,说出口的话是:“既然如此,那就祝阁下此去一帆风顺心想事成。”他还给自己挂上了标志性的假笑,客套地给寒玉作了一揖。   寒玉也学着他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回礼,顺道凑到银沥耳边低声说了句:“前辈做戏未免有些过了,你演技不是很好,下次不必再演了,不过我很受用,对了,送你的法力记得省着点。”   银沥僵直了身体,一脸的森寒,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是瘟神。不过他的重点落在了后半句:“法力?”   “昂。”寒玉颔首,眼神示意他看看自己双手。   银沥将信将疑地抬起双手,细密的经络上竟然涌动着幽蓝色的光芒:“是你的法力?”   “昂,怎么,你以为我真是登徒子啊?”   “别想狡辩,你就是,传法力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你偏偏选了最让我意外的那种。”银沥看着那些幽蓝光芒从手心蔓延至他全身,他的肉身渐渐暖和了起来:“你说你是从镇魂塔出来的,这些法力,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吧?”   寒玉刚想张开回答他,但被银沥打断了:“你不必回答我,镇魂塔那种地方不是人待的,你能活着走出来,已是不易。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有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去,你过去的事情,我不想了解,也不会再追问。”   听到此话,寒玉愣了愣,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银沥坦然地冲他笑了笑:“总之,多谢了,你的法力,再加上药风和涵月君的,应该够用了。”   “用我的就行,把他们的扔了。”   银沥:“……”   寒玉的目光移到脚下那些浮雕碎片上,他喃喃地道:“话说,你不觉得这棵神树很奇怪吗?这个桃源村,听起来就像是个人间试炼场。”   “很奇怪吗?万物有灵,而神本无相,并非凡人口中的救世主,他可善可恶。桃源村的人不过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罢了。我还可以告诉你,跟这相似的神树在神界的入口就有一棵,只不过那棵神树长期处于沉睡状态,很久都没醒过了,要是有机会回到神界唤醒他,没准他能认出那棵被桃源人砍掉的树是他的同胞兄弟。”   “哈哈哈!我以前怎不知,你说话竟然如此有趣。神界的入口对吗?我记下了。”寒玉脸上忽然升起一丝兴奋,他展开手心,一个圆形的光球在掌中闪烁着:“你要吗?族长们的记忆。”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银沥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他还想着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去取走两位族长的记忆呢!   “就知道你想要,给你留了一份。”寒玉将手中的记忆光球递了过去,银沥立刻收入囊中,寒玉笑说:“你看,你欠我的人情又多了一分,恐怕是还不清了。”   “谢了,不过你拿这个干什么?”银沥心想还不清就还不清,反正他在神界的闹出笑话已经很多了,不介意再多个老赖的称号。   “好奇。”寒玉笑着转身走进了黑暗中,他转过好看的侧脸,冲银沥摆了摆手:“我走了,你保重。”   “这……这就走了?”银沥身上还涌动着寒玉输给自己的法力,手上还留着他给自己的族长们的记忆,甚至嘴角还沾着他留下的气息……   没人回答他,前方的长廊尽处,再也没了人影。   这一天,寒玉、药风、涵月君与银沥相继告别,他们离开了无妄海底,而银沥选择留下来,为那群遭受天谴的鲛人炼丹,他对自己要求不高,只希望能够炼出能让这些鲛人恢复凡人身体的丹药就行了。   炼丹这门术科,他小时候还是跟夜浮光学过的——准确来说是被夜浮光罚过。那个时候他正是叛逆期老爱闯祸,每次闯完祸回来就被夜浮光拎进炼丹房,要他日日夜夜守在炼丹炉跟前煽风点火。   没想到现在这技能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确实炼出复元丹只有他能办到,因为这味丹药,要用他的血作引子。   所以他必须留下来。   银沥看着暗无天日的海底,心想只希望枯燥无味的炼丹日子不要太久,外面还有许多许多人等着他……   --------------------   啊啊啊终于写完无妄海篇了!啊啊啊啊我又向完结迈进了一大步!开礼花!欢呼~下一卷就是幽谷篇了嘿嘿,期待我们二代鬼神韩11~ 第151章 鲛人泪17(已修改   距离无妄海不远处,破败的桃源镇废墟里,韩拾一独自站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   他吹了一声口哨,声音悠扬飘远,下一瞬间,一个通体冒火的庞然巨物从一栋废弃楼房后狂奔而出。   那怪物长相奇特,头顶犄角,身壮如牛,尾部遍布龙鳞,远看形如巨猫,发出的叫声却像婴儿的啼哭声,它身上的每一处搭配起来都要突破人的认知。   在看到韩拾一的那一刻,这只庞然巨物像是猫咪看到主人回家一样欣喜,连蹦带跳地原地旋转几周,嗖的一下变身了,变得只有普通猫咪大小,夯哧扑哧地跳到韩拾一脚下摇头摆尾。   “九婴?”韩拾一蹲下来,看了两眼脚下这只萌物,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它的头,而是查看他身上的伤势:“看来这些天你藏得挺好啊,身上的伤都痊愈了,法力也变强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变形啊?也好,这样跟着我方便点,以后没事就保持这个形态吧。”   九婴变小后明显萌化了许多,没有巨物形态时那般惊悚,但韩拾一还是觉得它长得不太惹人喜欢,不是大丑八怪但依然是个小丑八怪。   九婴发出“嘤嘤嘤”的笑声,它脖子上挂着它另外八个头的骨骸串成的项链,因为它与自己的另外八首不能分离,韩拾一特意把取回来的头首骨骸做成了项链给它套在脖子上。九婴对自己这八首做成的项链也非常爱惜,时不时就要用绒毛擦擦他们,仿佛它们仍和自己在一起似的。   “你问为什么海宿没和我一起回来?”韩拾一靠着破败的墙壁坐了下来,其实九婴根本没有说话,他也没听到九婴的问题,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人家要留在海底,他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缩小版九婴歪着小脑袋,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你问我为什么银沥哥没跟我一块儿回来?”韩拾一不自觉叹了口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时半会走不了。”   韩拾一的眸光黯淡了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行了别问了,你话太多了,我们走吧。”   不会说话的九婴一脸冤枉:“嘤嘤嘤。”   “寒玉兄弟,且慢。”一阵蓝光乍现,那个不久前刚见过的女神仙出现在他跟前,此时她已换了一身装扮,原本干净利落的太极服打扮被换成了精美华丽的紫衣神服,看上去更加凸显曼妙的身材,整个人光彩夺目。   韩拾一认为这应该是她法力最强的状态。   “涵月君,找我有事?”寒玉停下脚步远远打量着她,这位涵月君据说是夜浮光的同辈,按理来说她对过去十万年发生的事一定知之甚多,至少知道得比银沥多,但让人费解的是,在无妄海底时涵月君却表现得一问三不知。寒玉早就留意到她不对劲了,他不确定银沥有没有看出涵月的不妥之处,还是看出了但假装没看出来,反正寒玉对此女子多留了一个心眼。   涵月君见寒玉并非善类,也不打算跟他周旋了:“不耽误你时间,我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涵月君抬起眼皮自上而下轻轻打量了一下寒玉,微笑着说:“你这副皮囊,不是你的真身吧?还有你身上的法力,也不是你自己的对吧?”   “涵月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被拆穿的寒玉语气依旧云淡风轻,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涵月毕竟当了那么久上神,脾气还是有的,见寒玉不配合,她也开始结印做法:“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我不管你是如何得到这些的,你只需告诉我,给你皮囊和传你法力的人在哪?!”   “嗖”的一声,涵月君的披帛如同利刃一般直冲寒玉而来,幸好他闪得快,身后的墙壁被披帛击中直接变成了残砖败瓦。   “涵月君,问话就问话,怎么还动手,你们神仙都不爱讲礼貌吗?”   九婴跟在寒玉身后龇牙咧嘴,犄角和毛发直直立起,显然已经处于立刻要炸毛变身的状态。寒玉低头睨了九婴一眼:“九婴不得无礼,我们跟神仙不同,多少还是要讲点礼貌的。”   涵月君傲然收回披帛,笑说:“你能老老实实告诉我最好,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想知道,你怎么确定传我法力的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在他还没堕落成为鬼神之前,我曾与他朝夕相对,他的魂气我比谁都熟悉。”涵月君指了指寒玉,“你身上的法力,就缠绕着他的魂气。其他人可能闻不出来,但我能闻到。”   寒玉怔了一怔,他现在使用的法力上仍有鬼神的魂气,说明这些法力他还未能完全控制,随时都会有失控的可能。   “你既然能嗅到我身上有他的魂气,为何不能根据这股魂气去找他?找我干什么?”   涵月君厉声说:“七万年前他就消失于天地之间了,我怎么找?要不是遇到你,我都以为他消弭了!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别跟我浪费时间。”   寒玉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涵月君你怎么就断定这些法力是他传给我的,而不是我杀了他抢过来的?这你也能看出来?”   涵月君冷笑一声:“少搬石头砸自己脚不自量力了,他的实力我比你了解,这世界上还没有几人能真正打败他,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你绝不可能得到他的法力。”   说到这,寒玉总算相信涵月君和鬼神是旧识而不是仇家了,“我看不如这样,我用鬼神的行踪秘密换你一个秘密,这样可以吧?”   涵月君警惕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寒玉嘴角微微一扬:“我想知道的很简单,无妄海底的那棵神树。”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涵月脸色一僵,眼神里都透着震惊。   “还真是被我猜中了,你果然知晓神树的背景。”寒玉啪地打了个响指,“这你就别管了,我不问你想要鬼神的行踪是想寻仇还是寻爱,你也别管我要神树的信息来做什么,这就是我们的交易。”   “你这小鬼,果然狡猾得很!”涵月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套话了,“少对银沥耍心机手段来阴的,他那白痴脑袋压根玩不过你。”   寒玉喟然叹息,心想不知道是谁被谁玩弄呢……   “接着!”涵月君从神服里左掏右套,终于掏出了一圈陈旧的卷帛,“关于那棵神树的信息早就被神界销毁得一干二净了,我当年刚飞升不久资历尚浅对什么事都比较好奇,自己根据神树的听闻留了个记录。里面大概记载了从神树出现到灭亡的一些基本信息,这些信息比较潦草不一定准确,只能是个大概,你拿去吧。”   “既然涵月君诚心交易,我也不辜负您的期待,稍等一下,我将记忆给你分享一份。”寒玉抽丝剥茧地将在鬼神被封印在镇魂塔里的记忆从脑海中抽出,并精准地抹掉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所有片段,只保留鬼神自己的部分。   很快,一个散发着光晕的圆球躺在他手心:“这里面应该有你想要的,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镇魂塔被毁的那一天,那天他说他要去追他的真身,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如涵月君有机会遇上他,麻烦帮我带一句好。”   涵月收下他的记忆,并不打算帮他做顺水人情,转身就准备扬长而去:“哼,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接近银沥,你都仔细听好,他要是出事了我和他师父夜浮光都绝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笑完,寒玉森森然开口道:“此话送还你们这群神仙,不管你们出于任何原因,如果有一天你们背叛了银沥,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缩地千里的蓝光一闪,涵月君的身影消失在寒玉面前。   下一瞬间,在无人得见的地底深处,涵月君太阳穴狂跳,她的头痛症又犯了:“此人必成祸乱。”   “既如此,涵月君为何不为世人除害铲除他?”一个长得和涵月君一模一样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此人不仅相貌与她长得一样,身上的衣物配饰也分毫不差。   那是她下无妄海之前留在红尘阁的其中一个分身——流影。   “你以为我不想?他的法力远在我之上,身边还有一个神兽护着,真要动起手来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涵月君虽位列上神,但武力值却是众多上神之中最弱的一个,她并不擅长真刀真枪的战斗。但她从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对上棘手的家伙,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她收起手心的记忆光球,转过身来问流影:“我下海这几日,神界可有什么异常?弥胥有没有来找我?”   流影恭恭敬敬低下头,向涵月汇报神界的情况:“近日弥胥君都在处理镇魂塔跑出来的恶鬼邪物,想必应该非常棘手,就连守护神殿的天兵都抽去了一半人下凡帮忙,根本无暇顾及红尘阁。”   涵月了然一笑:“镇魂塔被毁这事,八成是寒玉那小鬼搞出来的,不知他到底是故意还是随意而为,倒是真真够弥胥折腾好一段时日了。”   流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涵月君此次下海为何不把银沥上神带回来?”   “银沥有他坚决要做的事,我只需确保他平安就行,如此我也不至于毫无颜面地去面对他师父。”涵月君摆弄了一下自己修长的指甲,换回神服的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优雅高贵的气质,她问:“流语那边有没有传回关于夜浮光的消息?”   流影摇了摇头:“涵月君在无妄海底失去联系后,流语那边也失去了联系,我曾尝试调用涵月君的魂识联系流语,依旧音讯全无。”   涵月君眉头微微蹙起:“银沥说是巫沉带走了夜浮光,按理来说如果流语从天荒一路跟着他们的魂气痕迹进行追踪,肯定是能跟上的,怎么可能……是了,据银沥说,他们身边还跟着个小孟,所以流语一定是跟上了,进入了小孟的旷术结界。”   流影说:“既然如此,我们如何才能寻到浮光君他们的所在之地?”   涵月君往前踱步沉默了片刻,隐隐中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转头吩咐流影:“你先回红尘阁继续守阁,我去寻夜浮光。”   “遵命。”流影微微欠身作了个拜别礼,转身便消失在涵月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涵月君仍独自一人留在地底深处。她早就想脱离弥胥的控制了,如今的棋局已全部打乱重新开局,正是她可脱身的好时机,但到底下一步她该何去何从,依旧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问题。   不管如何,等找到夜浮光再说。   ·   距离无妄海万里之外,一座早就被世人遗忘的火山顶上,竟然有一片鸟语花香的小森林,受树叶遮挡的隐秘小木屋里,一个被众神称为至高无上的神明正在沉睡。   一只彩中带黑的凤凰掠过火山,在森林上方展翅翱翔,过不了多久,他拍了拍翅膀降在落梧桐树的树梢上,化作了一身绿衣的人形。   “外面一切正常,神尊今天的情况如何?”巫沉推开木门,向木屋里走去。   小孟收起探脉的两指,脸色阴沉地冲巫沉摇了一下头:“和昨天差不多,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他还是不醒?难道银沥骗我们,他根本就没有为神尊织魂?”   小孟觉得不太可能:“银沥上神对神尊的忠心天地可鉴,他既然说了,就肯定做了,况且我们逃走的那天,银沥上神确实法力全无,不可能会骗我们……”   巫沉眼角猩红,他坐在夜浮光身边,紧紧握着他那如同植物人一样软弱无力的手:“那为什么夜浮光还是不醒……是因为他不想醒来吗?”   小孟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木屋门口,离开前问了巫沉一句:“前些日子捉到的涵月君的分身,你打算怎么处置?再留下去涵月君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先留着吧,涵月君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巫沉突然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涵月君,对了,她曾经是神尊的同修,没准她有办法!”   “你别忘了在天荒是我们背叛了银沥……要是涵月君知道了事情全貌,她还会相信我们吗?要是到时她把神尊抢走了,那我们两个都将功亏一篑……”小孟曾经在红尘阁做过一段时间的小仙女,她知道涵月君平日里心如海量,但并不代表她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主。   她还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神界,不知从哪位神仙嘴里传出涵月君与弥胥君的隐秘情史,不久后,那些传过流言蜚语的神仙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一时间神界谈涵月君和弥胥君色变,此后再也没人敢提起涵月君和弥胥君两人的风流韵事,或者说,再也没人敢将涵月君和弥胥君两人的名字并排放在一起提起过。   巫沉思索片刻,觉得小孟说得并不无道理,现在除了他们两个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夜浮光别有用心,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人发现夜浮光:“那就再等等吧,等夜浮光醒过来后,一切都好办了……”   数日后,床榻上的神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刚好那段时间巫沉外出巡视,小孟去摘野菜了,没人注意到他的苏醒。   夜浮光长发如梳,眼神却空洞得如同一具精致的木偶,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用第三者的视觉看这副新的身体。   忽然,他嗅到了附近有些微弱法力涌动的气息,顺着这股气息,他来到关押涵月君另一个分身、流语的房子前。   夜浮光推开门看见了那名和涵月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分身,却依旧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展示出一丝一毫的熟悉。   “你身上的法力……”是属于上神的精纯法力,夜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神尊!神尊您醒了?!我这就告诉涵月君让她前来迎……啊……神尊……为何杀……”墙上溅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流语始终没有说完最后一一个字。   血迹沾染在夜浮光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袍上,他就着血气蹲下身,像是浴血的魔鬼,下一秒就开始饿狼扑食似的从流语颈脖的裂口处吸吮着她的法力!   门外,小孟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完全不敢吱声,手中的野菜差点掉到了地上……   数千里外云上飞行的涵月君,左边的臂膀突然像是被人砍了一刀般奇痛无比,她抬指掐算,忽地目光颤动,惊恐瞬间从她的内心深处蔓延至全身……   --------------------   这章交代一些衔接剧情,下一章就进入幽谷篇啦!有新角色登场和旧角色返场~~ 第八卷 幽谷篇 第152章 人皮果1   无妄海的岸上,狂乱的风沙从不同方向袭来,一下子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把一些人都吹倒在地,只能匍匐前行。   “这还是无妄海吗?为什么沙暴会变得如此严重?”   “没想到过了十年,无妄海的气候更加恶劣了!”   “神明大人,快想想办法啊……”   “神仙肯定会想办法的,你别催!”   身后传来人们或焦急或慌张的吵杂声。   银沥的腿还没痊愈,他拄着拐杖站在风暴中,竟能岿然不动。   狂风一下子撕开了他套在头上的白色兜帽,一头白得发光的发丝被迫暴露在在空中飞扬不止。细微的沙尘粘附在他的眼睫上,他阖上双目,于唇前竖起一指,默念口诀。   风声浩荡,狂沙迷眼,根本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但这种困境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他放下手指停下口诀时,周围的一切景观都变得清晰了起来——风声止了,风沙停了,西下的夕阳照耀在金色的海面上。   浑身白衣的银沥站在一道分界线中央,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海洋,一边是没有尽头的沙漠。   而站在银沥身后的滔滔不绝的人群,便是刚从褪去鱼尾长出双腿的桃源人,这些人刚从封闭潮湿的无妄海底回到岸上,不论男女老少纷纷欣喜若狂,全都不穿鞋子,赤着脚感受着炽热的沙滩。   “真是干燥的沙滩!是土地!”   “太久没用腿走路了,简直都快忘记要怎么走了哈哈哈哈!”   “感谢神仙大人为我们炼丹!真是无以为报啊呜呜呜……”   “真是太不容易了,十年,足足炼了十年的仙丹!幸好最后这丹药对我们有效,否则真浪费了神仙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今晚要给我们孩儿缝上一双好鞋才行!”   ……   其实现在回到岸上的人比在海底的时候少了很多,比如老镇长、老族长,他们在海底等待炼丹的期间就已经去世了。还有身残志坚、固执地要留在海底守着发了疯的鲛人妻子的陈老,他甚至没能在海底熬过一年,早在九年前就离开了人世……   法真道长曾经被守护神树种子的鬼海草穿透全身,还蚕食了眼珠,早就成了瞎子。他这十年来一直留在海底,兢兢业业地帮银沥看炼丹炉,未曾有一刻懈怠,现在他抱着死去故友陈老的骨灰盒站在银沥跟前,问他:“银沥上神,我把陈老的骨灰带回岸上了,你帮忙选个好地方,我来给他安葬吧。”   银沥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眼睫轻颤了两下,说:“据说很久之前的桃源村有一片桃花林,每逢春天就会桃红遍野,你跟村民们确定一下位置,就将陈老葬在那桃花林里吧。”   “桃花林,极好。”法真道长的眼窟窿空洞,但是反而比他有眼睛的时候更显慈祥,“这么说……上神你不打算回桃源村看看吗?”   “不看了,现在的桃源村肯定野草横生,百废待兴,我对那种地方没什么兴趣。”银沥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帮小胖娃系鞋带的海宿,唤了他过来。   海宿走路轻快,脸上洋溢着欢乐:“上神,找我?”   “嗯,这些话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但还是要再重申一次,凡人跟鲛人不一样,你们已经失去了鲛人拥有的力量和体魄,和呼风唤雨的能力。尽管我不知道你们的的寿命还能活多久,但是你们最终都会像所有普通凡人一样死去,除此之外,你们还将继续承受无法繁衍后代的的天谴,你们这一族活在人间和冥之间的人,很可能无法进入轮回,导致最终桃源血脉走向灭亡……所以,请你跟你的族人说,好好珍惜活着的时间吧。”   银沥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海宿和法真道长都能听见的声量,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着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边,银沥正在对他们的新任族长交代全族的悲剧。   老镇长和老族长死后,海宿的脑海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十万多年来所有族长的记忆,那些记忆已经和他的记忆混为一体了,像是诅咒一般缠着他,逼着他成为这一代桃源人的族长。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海宿也接受了这个无法摆脱的身份,他对银沥释然一笑:“明白,我会,告诉他们,也会,继续守护,这里。”   银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既如此,你们的命运就由你们自由发挥了,日后我不会再来干涉你们的命运,桃源村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即刻就启程离开。”   “这……”海宿想了个遍,都想不出把他留他下来的话。   银沥转过身,又郑重地对眼盲的法真道长说道:“道长,人间有一座道法仙山名唤问苍山,你出了这片沙漠一路往北走,经历八场大雨十次暴雪,只要不饿死,就能抵达此山,到时你向那问苍山老道士报上我的名字,他会留你下来。”   听完此话,法真道长十分动容,只恨已然空洞的眼睛流不出滚烫的泪水表达他的欣喜之情:“贫道……贫道前半生苦苦追寻世间长命百岁得道成仙之法,却一直误入歧途,无法参透,不曾想失去双眼后的这十年终日守着炼丹炉,却看透了许多,时也命也啊……银沥上神,若我能活着抵达问苍山,必不负上神指路之恩……呜呜呜……贫道这十年,值了值了……”   银沥只点了点头,没再回答,紧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用身上剩余的最后一点法力开始就地画阵。   明海宿问他:“上神,打算,去哪?”   璀璨的夕照之下,银沥白衣胜雪,眉目淡然。他拄着拐杖走到缩地阵中,淡淡然说了句:“快到他生日了,我得回去祭奠他。”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沙漠之中,留下了一双双遍寻不及的眼睛,在原地徘徊。   ·   城市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来车往,行人络绎不绝。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在无妄海底把当时寒玉、药风、涵月三人留给他的法力消耗殆尽。回到人间之前,他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法力开了缩地千里阵,没想到这点儿法力不够他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居然诺大的城市街头把他放了出来……   大城市的好处就是足够包容,哪怕你在街上穿衣打扮多么的格格不入,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然而银沥引人注目的主要原因显然不是他的一身雪白,而是他那张长得近乎完美的脸,来来往往不少路人向他投来诧异目光,有些人甚至还偷偷用手机拍下他的惊艳容颜,小声议论着这难得一见的天人之貌,但也有些人啧啧叹息,可惜他生了一张好脸,却是个瘸子……   无数声音涌入耳中,银沥轻蹙眉头,将包裹头发的兜帽扯过了一些,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拄着拐杖从日落走到夜深,一路上街道的人影总算少了些。   凭着十年前为数不多的记忆,他终于在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里找到了韩拾一老家的小区。   这片受政府保护的骑楼老小区跟十年前没有太大区别,就连外围的装修布局都没多少变化,但是显然少了很多灯火,大概是随着时代变迁,许多街坊邻居都从这片小区搬走了。   他静静伫立在韩拾一家门前,久无人居住的小骑楼外墙的墙皮早已斑斑脱落,二楼的阳台上依稀能看见摆着几个歪歪斜斜的花盆,可以从中窥见房主人曾经热爱生活的痕迹。朱红色的铁门禁闭,钥匙孔上生满了铁锈,除了门口上方贴着一个崭新的“市级文物保护建筑,禁止破坏”的铁牌匾和这栋建筑的陈旧格格不入之外,银沥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同。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既没有法力,又没有钥匙,该怎么进去呢?   现在的他双腿行动不便,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也不会干,总不可能等人从里面开门给他吧?   他比谁都清楚,这栋房子的两任主人都在十年前离世了……   正在他苦恼怎么开门的时候,门里面竟然传出了几声脚步声,紧接他听到有人打了个哈欠,从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人走到门边按了电灯开关,一楼的玻璃窗户立刻变得温暖通明。   是谁在里面?到底是谁??   银沥的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根本移不开半分,下一秒,那扇朱红色的铁门真的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你又忘带钥——啊啊啊我擦——鬼啊!”   银沥:“……”   是钱坤!他的长相比十年前成熟了些,但还是跟十年前一样怕鬼。钱坤心想现在大半夜一个全身白衣白头发脸色也苍白的男人站在门前一言不发,这玩意儿跟见鬼有什么区别?   “我靠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鬼了我去……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砰的一声,钱坤又将门关上了。   “……”银沥显然也有些许震惊,先不论钱坤为什么会在今夜出现在韩拾一的房子里,他刚才居然迟缓到忘记要伸手去阻门了!   “哐哐哐”银沥立刻用力砸门:“钱坤你给我开门!”   “我不开!恶灵退散恶灵退散!”屋子里传来各种驱鬼道具丁零当啷的声音,“不对,我去你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怎么能回答你的话!刚才的话撤回!”   “我不是鬼!钱坤你马上给我开门我有事要问你,否则我要拆门了!”银沥举起拐杖往门框敲了几下,作势准备暴力拆卸,“这可是文物保护建筑,今晚只有你一个人来这里,赖到你头上你赔得起吗?”   “我去你的……”钱坤思前想后,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才重新走回门边,他小声问,“你不是鬼,那你是什么?穿一身白,大晚上出门吓人?”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我曾经住过这里,是韩拾一的……朋友。”银沥想了许久,才想到用一个疏离又不陌生的词来形容他们道不明的关系——朋友,他应该也算是韩拾一的朋友吧?银沥放下拐杖,继续说:“我今夜是来祭奠他的,放我进去,给他上注香吧……”   “砰!”屋门又从里面打开了,这次钱坤脸上不再有畏惧之色,而是充满了愤怒,他对着银沥就破口大骂:“你他妈搁这儿咒谁呢?韩拾一活得好好的!”   银沥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艰难开口问:“你……你说什么?”   “真是神经!”钱坤看了眼手表,瞪了银沥一眼:“十一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我和韩拾一工作都很忙,但是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回到这栋小楼聚会小酌一杯顺便庆祝他的生日,马上就十一点了,他很快就回到了。”   “你说什么……韩拾一,他还活着?”   “滚滚滚,我跟韩拾一认识二十多年,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朋友,没想到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该不会是什么精神病加变态吧?!”钱坤一看到这张脸莫名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恶寒,他连连摆手准备将银沥扫地出门,谁料银沥这次反应极快,拐杖早已伸进了屋内,卡住了门缝,钱坤咬着牙骂:“你有病啊!”   银沥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内心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对钱坤说:“且慢,我倒要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韩拾一‘没死’。”   --------------------   嘿嘿,欢迎钱坤返场~151章最后又补充了一段大家记得刷新看~ 第153章 人皮果2   由于钱坤这人话实在太多了,为防止他打草惊蛇,银沥只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让他闭嘴——进屋后他立马丢开拐杖,像个强盗一样将钱坤五花大绑在椅子上,顺便还给他塞了一嘴的布条,严禁他发出声音。   一楼的圆桌跟印象中十年前的一模一样,明显钱坤来到之后擦过了桌子,周围的家具都落满灰尘,唯独这张圆桌和两张椅子被擦得程亮,桌面上还摆了几样打包来的下酒小菜,和一箱刚刚拆封的啤酒。   加上钱坤还有韩家的钥匙,看来他说每年定时的小酌聚会不假,但每年来赴会的另一位到底是人是鬼,就不一定了。   “唔唔……呜呜……“钱坤在椅子上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挣扎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死样。他现在总算相信面前这白毛不是什么鬼了,鬼顶多只是吓唬吓唬他不会对他进行实质性的伤害,但这白毛是强盗!是法西斯!是伏地魔!他可比鬼凶残缺德多了!   “嘘!“银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眼见时间快到十一点,但钱坤口中那个活着的韩拾一迟迟未现身。突然,墙上落满灰的老式机械挂钟响起沉闷的钟声,铛、铛、铛……钟声一下接着一下,足足响了十一下。   在银沥完全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生了锈的钥匙孔被插入钥匙转动了几下,喀哒一声,那扇紧闭的铁门就这样被人从外推开了……   等待这扇门被人推开的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银沥紧握双拳,指甲几乎插入到肉里,他的心脏突突突地狂跳不止,盯着铁门的方向,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的心情无比复杂,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干净如新的皮鞋踏入门内,一个西装革履,面容清俊的男人进入了屋内。他的五官轮廓完全长开了,比十七岁时的他成熟了不止一星半点,干净利落的短发往后梳着,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上难掩都市精英的气息。   银沥心跳瞬间停了半拍,因为他看见的确确实实是韩拾一,准确来说,是二十八岁的韩拾一。这个韩拾一依旧长着夜浮光的脸,但是银沥一眼就可以将他和夜浮光区分开来,他是韩拾一,而不是夜浮光。   进入屋内的“韩拾一”显然没搞清楚家里是什么情况,他看了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钱坤,又看了一眼貌美的强盗银沥,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吞吞吐吐地冲银沥打了个招呼:“那个……Hi?”   “你不认识我?”银沥的目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成年版韩拾一。   “我……我应该认识吗?哈哈,哈哈。”韩拾一笑得干涩,他心虚地退后半步,似乎想要夺门而出。   “哪里跑!”   银沥随手甩出拐杖,拐杖势不可挡地砸到“韩拾一”背上,他整个人往前倾倒,“砰”的一声把铁门关上了。   “唔唔唔唔!!”被封住嘴巴的钱坤拼命发出呼救的声音,在他看来,银沥这个死变态不仅是入室抢劫绑架勒索那么简单,还要将他的和韩拾一杀人灭口!   银沥单手揪起“韩拾一”的后脑勺,那皱巴巴的皮像是没有贴肉似的,直接就被银沥揪起一撮,他回头瞪了钱坤一眼:“给你看看你这些年认识的韩拾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神采飞扬的年轻小伙子“韩拾一”,此刻跪倒在银沥跟前,合起双掌对他行跪拜礼,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   银沥扯开钱坤口中的布条。可是钱坤已然被吓得不成人形,张嘴就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人啦!杀人啦——”要不是双手被绑着动不得,他恨不得马上打妖妖灵把银沥绳之以法。   “啪!”银沥狠狠扇了钱坤一巴掌,红着眼睛问他:“你看清楚了吗?他是你认识十几年的韩拾一吗?”   “你干什么打我!”钱坤被这一巴掌刺激得不轻,怔怔地盯着银沥看了许久,才将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韩拾一”。   可是他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完整的“韩拾一”?几秒前还是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男人此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缩水了,越变越矮小,越变越皱巴,最后变成了一张平滑的人皮,跟之前那个活生生站在钱坤面前的韩拾一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画面对于钱坤来说不亚于看见鬼魂在自己床上蹦迪,以至于他一时间失去了说话能力,巴巴地张着嘴看向银沥,吐不出一个字来。   银沥沉默不语。   尽管他早就知道不可能是真正的韩拾一,但在见到此人的模样时,他还是晃了晃神。   他不曾幻想过韩拾一长大后的模样。但他刚才不由自主想了一下,若是韩拾一平安无事地读完大学,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十年之后,应该也会这般风流倜傥吧。   半晌过后,银沥沉声向钱坤解释道:“人皮果,一种能够模仿所接触之人其心中最念想之人的果实。也就是说,这个不是真的韩拾一,是人皮果变成的韩拾一。你之所以能看见这样的他,是因为你太想见他了。”   “但这种果实只生长在天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银沥转念一想,“你刚才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聚会的?”   --------------------   感觉如果11正常长大的话应该也会很帅吧!短暂出现一个假的韩拾一,虽然是假的,但是钱坤心中,长大后的韩拾一就应该是这副模样,他学习好,大学学的金融,出来工作走精英路线,没毛病。 第154章 人皮果3   “你刚才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聚会的?”银沥眸底闪过一丝阴冷。   “额……什么,啊?”钱坤精神状态并不乐观,他依旧不相信贴着地面那个韩拾一只是一张人皮,两眼无神盯着它看,仿佛盯着看他就会重新鼓起来变回韩拾一一样。   银沥看得出钱坤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颇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每年见他一次了吗?”   “我……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钱坤支支吾吾,双眼目光总算清新了一些,半晌,他戚戚然答道:“我印象中……应该是十年前,十年前我们秋游回来,就开始变成一年见一次了……秋游回来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我妈说我发烧连烧了十天才好,自那之后,十年前的很多事情我都忘了,秋游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后来韩拾一就说他要搬走了,不多久我们家也搬了家,但是我们约定每年回到骑楼小区聚一次,就在他生日这天。”   “不对,这个约定我们一直维持了十年,十年来,他都是韩拾一,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张皮了呢?”钱坤还是接受不了现实,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揪起银沥的衣领质问他:“一定是你对他施了什么法术对吗!就是你!你这个混蛋!你还我韩拾一!”   这对话银沥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在十年前的天荒血沼泽边上,钱坤看见银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银沥把韩拾一还给他。   他想,如果有一天死的人是他,药风一定也会跟钱坤一样,疯了似的满世界要人把他复活过来吧……   银沥没有刻意抵抗,被钱坤晃得头晕目眩,终于忍不住道:“行了,你给我放手!”   “你这个混——”   “bang”一棍子落下,钱坤被敲晕倒地。本想随他让l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他根本就无法镇定下来,还是直接放倒算了。   安静的屋子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古旧的挂钟恰好敲完十二下钟声。   银沥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的人皮,还有晕倒在地的钱坤,想起了十年前还有一个人曾出现在天荒。   过了没多久,韩拾一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来者裹着一身雾气,身穿黑衣,沉甸甸的帽檐,遮盖住他半张脸。他说:“银沥上神,好久不见。”   银沥侧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半杯啤酒,一饮而尽。他对来者毫不意外,说:“果然是你,相宁。”   死神的黑色法衣跟十年前略有不同,帽檐和衣领处多加了几道追踪法印,大概是有银沥的反叛历史在前,弥胥君不得不对死神这种神职增设防备。   相宁揭开头上的兜帽,同时,顺手将那几道追踪法印抹掉:“上神是指人皮果一事?”   银沥神情严肃:“为何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你明知道韩拾一已经不在了。”   相宁抬手施法,将地上的那张皱巴巴的人皮变回果实,收进手中,不冷不淡地开口说道:“你不在意之事,还有人在意,你不在意之人,亦有人在意。”   “……你什么意思?”银沥一时觉得相宁无比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相宁一直是个谦逊有礼,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人,今日竟然一来到就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实在不像他的个性。   “没什么意思。”相宁垂眸看了钱坤一眼,坦然说道:“既然今日再会银沥上神,那我便如实相告好了。人皮果是为钱坤而做的,韩拾一走后他大病了一场,一直卧床不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接受不了自己失去最好的伙伴,才会一直沉浸在虚幻之中不愿醒来。于是我把从天荒带回来的人皮果,做成了韩拾一的样子,将他从虚幻中唤醒。”   “不过我的能力有限,一年只能让人皮果维持三四个小时的最佳状态,为了不让钱坤发现破绽,所以我将见面的时间定在每年的今天。”相宁半张脸狰狞,半张脸平和,此刻在他面上达成一种诡异的协调。   “十年以来,他靠着这份精神信念生活得很好,上学毕业,工作交友,直到今天你的到来。”   相宁还有半句话没有挑明,但银沥听出来了,是他打破了相宁为钱坤制造的美好幻想,还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 ,是对他的谴责。   他沉默半晌才站起身,抬脚准备离开:“我知道了,是我不该来这里。”   相宁说得没错,害死韩拾一的人里有他一个,他不配祭奠他。   “哐当”的一声,朱红色的铁门重重地合上了,里面剩下死神相宁和昏迷的钱坤,银沥猜想相宁大概率要给钱坤洗去今晚并不美好的记忆,因为自己的出现,搞砸了他为钱坤铺设了十年的人生。   韩拾一本来也应该拥有这种平凡而美好的人生的,也许他的二十八岁就跟那人皮果子长得差不多,又或许比它再俊朗一点,体型再健硕一些。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街灯清冷,蝉声呜咽,只有银沥形单影只走在路上。   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十年后的今天如此想念当初那个十七八岁、跟在自己身后说喜欢他的少年。   这种心底里迸发出的思念甚至让他产生了一股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执念——他想见韩拾一。   虽然他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哪怕是……见一见韩拾一的转世呢?   银沥当神仙几万年,早已经特立独行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他也没少做,今晚他还真是想犯个禁,再任性一回。   十几分钟后,他来到这座城市最大的庙宇,也就是当地土地神的住所。土地神一般是很久以前为本地作出丰功伟绩或许多贡献的伟人,后由本地人香火供奉飞升成神的,成神后一般都会驻守在本地,成为一方的守护神。   银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庙堂的大殿,殿内的女神像半垂眼眸,形象庄严肃穆,四周灯火通明,香火鼎盛,看来这尊土地神非常受世人爱戴和敬仰。   他用拐杖轻叩三下地面,等待面前那尊神像的本体响应。   不一会儿,一道刚正严明的女声声线出现了:“殿前何人,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来者银沥,有事相求女神仙。”银沥环顾四周,并未看见女神仙的本体,看来她是在用魂识与他沟通。   “银沥?”女神仙声音迟疑了一下,接着厉声呵斥道:“大胆!银沥上神乃神界天人,区区凡人岂能假冒!”   难道这位女神仙见过他?银沥有些疑惑:“是不是假冒,你出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本神这就来降罪与你!”   嗖——   灵光乍现,一道身穿深红色神服的身影出现在银沥眼前。   面前的女子与神像的形象截然不同,是个身形纤瘦,样貌素净淡雅的女子,肉身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看上去比凡人为她塑造的神像要年轻不少。   “见过女神。”银沥是有求于人,姿态自然要放低一些,他彬彬有礼地向面前的女神仙鞠了一躬。   那女神仙仔细辨认面前之人的长相,待她看清银沥的脸后,着实惊了:“你……你真是银沥上神?”   “所以,我们之前见过吗?”银沥明显没认出这位土地神是哪路神仙,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见过的神仙实在太多了,以前夜浮光当神尊的时候,每年都有数不胜数各路神仙前来拜访参礼,除了经常在神界碰面的那几位,其他的他根本就记不住谁跟谁。   女神仙急急忙忙向银沥下跪:“小神乃土地神李文锦,三万年前因献策治水有方,亡后被当地人奉为神仙得以飞升,当时在神界大殿前,受浮光君亲自点化,上神可能不记得小神了,但小神还记得您当时就站在浮光君身旁。是小神眼拙,方才冒犯了银沥上神,只是不知为何上神会法力尽失,又会深夜来到小神的庙前?”   “李文锦……名字确实有点印象,你别客气,快快请起。”银沥将她扶起来,不打算继续和她寒暄了,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法力尽失的原因颇为复杂,不跟你细说了,李文锦,我需要你借我一点法力,再送我去一趟冥界的地府。”   银沥的要求一提,可把李文锦吓得一惊:“银沥上神,法力我可以借你,但是这第二个要求,我恐怕帮不了你……”   “此话怎讲?”   “上神有所不知,现在的土地神与浮光君在位时大有不同。如今的土地神受到神尊的神旨约束,没有现任神尊弥胥君的允许,土地神是不可离开守护地的,否则要被判处罪罚,调去冥界当死神赎罪,小神有一方子民需要守护,故而一直尽忠职守,不敢逾越雷池半分,请银沥上神理解,如上神要降罪,由我一力承担……”   “又是这个弥胥,他限制我们的自由也就算了,连你们这些小小的土地神也要管。”银沥不打算为难李文锦,一摆手说:“无事,那你多借我一点法力,我自己去地府就行。”   “好,好,好,多谢上神理解。”说罢,李文锦毫不吝啬地开始将她的法力输进银沥递过来的乾坤袋中,本来干瘪瘪的袋子很快就鼓了起来。   “小神的法力有限,只能给上神这么多了。”李文锦惭愧地又向银沥拜了一拜,“除了离开守护地,小神还有其他可为上神做的事吗?上神但说无妨,只要小神能办到的,都尽力帮上神办到。”   “嗯……”银沥想了想,礼貌地笑着说:“如果弥胥找到你问我的音讯,你记得说没见过我。”   “好……好的。”虽然李文锦不知道银沥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她深知神界的事情复杂,有些事情能不问就不问,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   “还有,日后我在你这儿闹出点什么事来,还望文锦女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文锦:“……”   “多谢你的法力。”说完,银沥转身潇洒地往庙门走去,不过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地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冲李文锦说:“李文锦,你是个好神仙,你守护的这片土地养出来的人也特别好,我很喜欢。”   “诶?诶……好的上神,上神一路平安。”   身穿神服的李文锦一本正经地怔在自己庄严的神像前,思考了半天银沥说的话,最终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   这夜对于某些人来说何其漫长。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银沥就用李文锦借他的法力开启了缩地千里,来到了冥界地府前。   他在无妄海底的这段时间时不时会和药风魂识交流,得知药风已辞去阎王一职神游天外去了——其实就是躲避弥胥的追踪,冥界地府一时无王,弥胥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把早就退休的老阎王返聘回来继续任职,直到新的阎王上任为止。   老阎王也是银沥的老熟人了,他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没少到冥界闯祸,天天找小鬼玩,气得老阎王一把岁时吹胡子瞪眼的,但他老人家又碍于银沥是夜浮光徒弟的身份,只好一本一本地递折子给夜浮光骂银沥缺少管教,从不敢正面跟银沥起冲突。然而每当这种时候,夜浮光对这个徒弟的溺爱就体现出来了,一般只会罚银沥去看炼丹炉,或者让他去藏书阁打扫,从不搞体罚,也不会恶语相向。   如此想来,银沥的性格之所以目中无人,傲视一切,夜浮光负有一定的责任。   “哎呀,银沥上神,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没找到就是没找到,没有记录呀!”老阎王胡子花白,拿着一支毛笔重重地点了点生死薄上的名字,差点就给一个无辜的普通百姓画上了叉。   阎王的生死薄跟死神的生死薄不一样,是生死薄的主本,上面能互通所有死神的生死薄上的信息,所有死神送过的亡魂都会在阎王的生死薄上展示出来,只要查到生死薄上轮回的信息,便能准确地知道亡魂下一世的去向。   冥界地府的生死薄和红尘阁的命盘墙一样,都属于三界的秘密中的秘密,一般情况是绝对不能给外人看的。   但是银沥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晚他是非要看到韩拾一的转世不可。   “为什么会没有?”银沥亲自把老阎王的生死薄拿过来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十年前的今天,确确实实没有出现韩拾一的名字。   “怎么可能,他明明死了……”手中的生死薄落下,银沥愕然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是他亲自将韩拾一的魂魄剥离肉体的,是他亲眼看见相宁将韩拾一带走的,怎么可能生死薄上没有韩拾一的名字?   这不可能!   完全不可能!   “老阎王,你的生死薄是不是出错了?怎么会少了他的名字?”   “银沥上神,老神已经帮你重复翻了十几遍了,你想折磨老神就直说吧!”老阎王把生死薄捡回来,随手一扔,生气道:“你说的这个韩拾一,本就是个阴胎出生的孩子,他的一生注定命途多舛。再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真的死了呢?又或者说,虽然你亲眼看见他死了,那你真的看见他上了阴阳路,走入了轮回路吗?亡魂死后不入轮回,就算曾经在生死薄上出现了名字,阴阳路一旦关闭,这轮回路也走不上了,生死薄上记录的信息也会随之消失。”   白发垂落在银沥身后,他的背影显得消瘦又落寞,这一刻他仿佛听不懂老阎王的话一样,茫然地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老阎王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纷纷跳了起来,随后又稳稳落回桌面:“老神能是什么意思?亡魂不入轮回最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成了孤魂野鬼,正在随风飘荡,如果阴阳路一直不为他重新开启,那么这种鬼魂最终只会飘散于天地之间,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就跟你今天吐出来的一口气,没有任何区别。”   银沥低着头,银发垂落到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此刻他的喉咙像是堵了一块铅铁,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本银沥想,十年过去了,韩拾一现在的转世怎么说至少也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了,他只需要远远看上一眼就行,绝不靠近他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韩拾一居然没有轮回。   这么说,这漫长的十年,他都是一个在外漂泊的孤魂野鬼?   本来他死的时候就已经意识混沌了,银沥不敢想象,十年过去后韩拾一的亡魂是否还齐全,抑或是早就像老阎王说的,化为虚无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接受不了韩拾一死去的不止是钱坤,还有他自己……   老阎王大概从未见过银沥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亦如他一样如鲠在喉:“唉,银沥上神你不是不懂,你是不想懂啊。你要是真想要个结果,不妨直接去问当初送他的那位死神为何不将他送入轮回,他可是唯一知情人。”   “相宁。”老阎王此言一出,立刻点醒了银沥,难怪相宁今晚见他的态度十分反常,看来他是一直在演戏,刻意淡化银沥的目的,“相宁有事瞒着我。”   “谢了老阎王,祝你长命。”银沥立刻蹲下身,马不停蹄地在阎王殿上画缩地阵,“这件事我今夜非搞清楚不可。”   轰隆轰隆——   一股强劲的法力穿透了缩地阵,阎王殿的地板瞬间坍塌开裂,就连老阎王身前的长桌都保不住了,桌腿咔擦地断了两只,上面那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倾泄落地。   “臭小子!老大不小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好不容易退休又返聘回来的老阎王,指着银沥消失的位置怒骂了十分钟才停止,并且立刻召来鬼厮吩咐下去,以后要是银沥前来必须闭门不见。   ·   郊区的一处墓园里,银沥匆忙而至,大动干戈地叫醒了所有鬼魂。   “你们这处墓园的死神到底住在哪个墓里?”   一众鬼魂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纷纷跪倒在银沥跟前,哭喊着让银沥手下留情:“神仙饶命啊,相宁死神刚刚出去了,还未归来。”   “您再等等吧,可千万不要挖了我们的坟啊。”   “本来就没地方可去了,要是没了坟我们可不是真成孤魂野鬼了呜呜呜……”   “手下留情啊神仙……”   银沥是个急性子的,尤其是相宁瞒着他做了这么件大事,他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你们废话怎么那么多?我就问你们他住哪,谁说要挖你们坟了?相宁是给你们喂狗屎了吗这么齐心?”   “这……”一众野鬼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了左边,眼神同时瞥向不远处一座无名碑。   银沥冷冷瞧了他们一眼:“早说不就好了。”   在一众鬼魂害怕得抱团落泪的时候,银沥穿过无名碑,消失在众鬼的视野中。   死神的住所基本都大差不差,没有什么特别的,尤其是相宁这种无聊的人,住所就更加平淡了,除了一张床,其他任何家具摆件都没有。   银沥就算想大闹一番,也没法动手。   “如此无欲无求的一个人,为何要欺骗我?韩拾一到底被他带去哪了……”银沥靠着墙站着,喃喃自语。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上神,久等了。”   那个无欲无求的相宁回来了。   银沥转身直视这张狰狞的脸:“相宁,你到底为什么……”   “上神莫急,我就知道瞒不了银沥上神多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今夜还没过完,你就回来找我了。”相宁早就知道银沥会再次回来找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时他也不打算继续隐瞒,觉得是时候让银沥知道一些事情了:“十年前,你让我把韩拾一的亡魂带走,我确实如你所说将他带进了阴阳路。可是后来他的魂魄苏醒了,他跟我说,他不愿进入轮回。”   “什……什么?”银沥没想到不入轮回居然是韩拾一主动提出的,这小子在想什么?他跟随过自己进入过多次阴阳路,还穿魂看见过不少人的生前生后,为什么要如此想不开呢!   相宁泰然处之地往前走了两步:“确实如此,亡魂不愿进入轮回,我们这些当死神的也没法强行相逼,最后我只能如他所愿,放他离开……”   银沥双眼红得发烫,他揪起相宁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不入轮回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最后成为一缕烟,化为虚无!”   可是相宁根本不在乎他的质问,反而是轻笑了一下,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上神你可曾想过,害死他的人不是我,是你们。”   “如果韩拾一没死,那我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事情,也都不会存在。”相宁镇定地说,“韩拾一现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归根到底,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我说得对吧,银沥上神。”   银沥就着他衣领的手渐渐卸力,随后松开了,他无法反驳,因为相宁说的是对的,害死韩拾一的人是他,他有无论如何都卸不掉的责任。明明是自己害死了韩拾一,十年后的今天却要来祭奠他,烧不了香又想着去看看人家的转世,他这种行为顶多只能感动感动自己,对韩拾一来说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说什么都没用了……   银沥转身背对相宁,低声问他:“你能告诉我,韩拾一去哪儿了吗?”   银沥不明白自己为何对韩拾一依旧抱有执念,他总觉得,他和韩拾一还有见面的可能。   相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也知道银沥今天来这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或者是一个获取答案的途径,他与韩拾一有过约定,自然不能轻易透露他现在的身份,但是他可以为银沥指引一个方向:“不知银沥上神有没有听说幽谷鬼神归位,大开山门,广纳百鬼,许许多多的孤魂野鬼为了寻找一个藏身之所,都前去幽谷投靠幽谷鬼神了,没准韩拾一就去了那儿。”   “幽谷鬼神?”银沥记得此人,他曾经在镇魂塔里与他交过手,此人疯疯癫癫,说自己是闻雪上神的徒弟,银沥虽然不信,但是此人的实力银沥还是认可的,是个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是的,十年前南方镇魂塔被毁,没准就是那时候逃出来了。”   银沥记得十年前在无妄海底,他遇到的那个法力高深的少年寒玉也是从镇魂塔逃出来的,没准去到幽谷,还能碰见寒玉。   “你怎知韩拾一一定去了幽谷?”   这话可把相宁问倒了,总不能说这是韩拾一和他的秘密吧?幸好相宁身上带了能够屏蔽银沥心感的梵净咒,否则他心里想什么早就被银沥看得一清二楚了。   “韩拾一最后一次与我见面,便是幽谷开山不久之后了,他说想去幽谷看看能否找到能够延长阴寿的办法,我想,他应该就在那儿了吧。”估计银沥怎么都没想到,正直善良的相宁现在也学会了撒谎,还说得十分真诚。   银沥定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答道:“我知道了,我即刻便启程前往幽谷。”   “嗯,那便祝上神此去一帆风顺,平安顺遂。”   相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将这尊大神送走了,没想到银沥离开前跟自己说了句:“你用人皮果捏造韩拾一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借我一点法力,还有,我得向你讨一个人陪我前去。”   银沥现在法力尽失,到处像人讨要法力,相宁自然是能帮就帮的,不会轻易拒绝,但是后半句属实让相宁愣了愣:“……谁陪你去?”   --------------------   今天中午十二点退烧了,状态稍微好一点立刻开电脑码字,谢天谢地我半天写够了一万五千字,呜呜呜下周不用禁榜了!感谢我自己!(今天字数有点多,一共三更) 第155章 鬼神娶亲1   ·   冥界的边缘,幽谷,长明殿内,一人正姿势慵懒地侧躺在床榻之上。   此人一身玄衣,黝黑长发长至腰间,自然地垂落在床上,由于脸朝内,又有重重幕帘遮挡,殿下跪拜着的一众战战兢兢的小鬼,根本没人瞧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有人说,幽谷鬼神青面獠牙形容可怖,但凡看见他真容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总之没有一个好好活着的。   又有人说,幽谷鬼神长相俊美无俦,举世无双,是个世间罕见的绝世美男子,只要看上一眼便能美上几年,但凡见者没人会拒绝这样一张脸。   总之,自从十年前这幽谷鬼神归位,宣布大开山门之后,世间神神鬼鬼便传遍了关于幽谷鬼神的传说,只可惜这幽谷鬼神从不轻易以真容示人,只有极少数他身边的亲信见过他的真面目。   “诸位有什么快说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一会还得去花园浇花。”床榻上的鬼神又换了个睡觉的姿势,幕帘下隐隐露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但依旧没人能看清他的样子。   “主人,幽谷已重新开山十年,是时候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让神界那帮人知道您的丰功伟绩了。”底下一个来幽谷多年的鬼将军大胆发言。   “提议很好,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丰功伟绩?”就连鬼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为人称道的。   “这……主人毁掉南方镇魂塔,一人冲上神界大闹神殿,让那群神仙们为之忌惮,这个还不算丰功伟绩那算什么?”   鬼神大人想了想,毁掉镇魂塔是为了逃出来,他独自去到神界大闹神殿,也不过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他喜欢的人曾经说过的那棵沉睡的神树罢了,确实不算什么丰功伟绩啊……   “我觉得都不算,不过既然你们想搞一场盛大的庆典,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好好办。”他向来没什么心思管手下这群鬼,通常都是他们想干什么,开个会,他来决定支持或是反对,如此而已。只要他说能办的事情,这群鬼必定会办得风生水起,只要是他说不能办的事情,这群鬼也必定不敢违反命令,此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提及被他否决的议案。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恩威并施才能服众。   散会后,提出议案的鬼将军找到了鬼神大人的亲信来开小会。说起来,他也不明白为何这几位老弱病残会成为鬼神的亲信的,一个溺水鬼、一个瘸腿鬼、一个老太婆、一个疯癫红衣女……   鬼神回来幽谷之后,身边就一直带着这几位了,据说这几位是看着鬼神长大的如同亲人一般的人,所以尽管他们几位灵力薄弱,在幽谷的地位也非常之高,几乎是到了众鬼敬仰的地步。   “请问一下各位的意见,我觉得这次的庆典以开山十周年为主题有些太过单调了,各位亲信大人又什么更好的主意吗?我是想,为这个庆典再添一个更好的彩头。”   溺水鬼吐出一口清水,问道:“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彩头?那就是比十周年庆典之外的更好的主题,老太婆,你有什么建议吗?”   老太太鬼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什么比十周年更好的?难道是庆祝我们主人死了十年吗?”老太太显然对这种忌讳的日子比较敏感,毕竟她的主人真是她一直看着长大的,一想到小主人死了,她就心疼到不行,并不觉得这种鬼日子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瘸腿鬼正儿八经地思考了半天,才说:“按照生辰来说,咱们小主人也有二十七八了,在人间这可是适婚年龄,你们看,这次的庆典咱们顺便帮小主人征个婚怎么样?也算个好彩头。”   红衣立刻举手称好:“我同意我同意,我第一个嫁!”   老太太鬼又哼了一声:“主人都拒绝你八千次了,你就省省吧!是男是女都不会是你!”   “可是……如果可以报名的话,我也想报名排队……”红衣委屈地揪了揪头发,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鬼将军一拍脑袋,神采飞扬地说道:“这个提议好!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办一场比武招亲!能够顺利过五关斩六将的最出色的战士,就能成为我们幽谷鬼神的夫人!”   红衣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我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杀杀杀,来一个杀一个!看谁敢拦我!”   瘸腿鬼打断他们的对话:“得了得了,是鬼神娶亲,不是比武招亲,再说,咱们是给主人找老婆,又不是找镇宅门神,要那么凶的干嘛?怎么能随随便便打打杀杀呢!肯定要找如花似玉温柔娇羞的姑娘啊!武力测试什么的,适当来一点就好了,不要太为难前来报名的妙龄女子啊,否则到时候传出去,都说我们幽谷故意刁难人,这就不好了,那以后谁还敢嫁我们主人?”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溺水鬼举手发言,“我觉得还是要找好看的,主人从小就颜控,只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老太太鬼说:“没错,首先外貌要过关,其次是人品。”   瘸腿鬼、鬼将军、红衣:“……”真是没想到外貌居然是主人择偶的第一标准……   鬼将军总结陈词:“那就这样定下来了,帮主人征婚是个彩头,咱们先瞒着主人,到时候选到最出色的人选再呈上去给主人,这样可好?”   “好好好,就这么说吧,他也是时候找个伴了,谁家正常男人一天天的没事就跑到后花园浇花,真是给他闲的。”   鬼将军一抹一把汗,心想也就这几位亲信敢在鬼神背后说他坏话了,要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小命不保。   众亲信全票通过了“鬼神娶亲”这个提议,并且暗自为自己帮主人操办人生大事而感到自豪不已,甚至已经在幻想自家小主人娶到夫人时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画面……   没几天,幽谷重启山门十周年庆典的消息便传遍了三界的大江南北。幽谷鬼神的传奇早就被三界各地的鬼魂传了个遍,于是一时间,无数人神鬼想方设法慕名前来,想要亲眼看看这位鬼神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幽谷有个非常严格的入山规定,只接待鬼魂,不接待神或人,故而神仙或者凡人想要进来幽谷,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换个身份。   “据说幽谷十周年庆典会办个三天三夜,届时守卫应该不严,只要你们不露出马脚,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们的身份,幽谷跟冥界、人间、神界都不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法外之地,上神使用法力也需谨慎,切勿暴露自己。”相宁负责任地嘱咐他,顺便将两道亡魂符递给银沥,随后又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着的钱坤。   “你确定要带他去吗,钱坤行为莽撞,就不怕他给你添乱?”相宁又操心地问了一句。   “让你给他把记忆恢复也是这个原因,他不能一直活在虚幻的假象里,人总要接受现实的,这次我要带他去找真正的韩拾一。”银沥摇了摇头:“韩拾一可能不想见我,但他一定会见他,只要带上他,见到韩拾一的机会就会更大一些。”   相宁心想,你这是要带上钱坤当人质啊!要是韩拾一不出来见你,钱坤在你身边也方便你随时撕票是吧……   “好吧。”相宁无言扶额,“那只能祝你们顺利抵达幽谷了。”   银沥笑道,安慰性地拍了拍相宁的肩膀:“要是你实在担心,就来救我俩啊,你不会放任钱坤不管的是吧?他也是你的朋友。”   看来钱坤还是个多用型人质,不仅是针对韩拾一,关键时刻还能让相宁出手相助,银沥本性不坏,只是有点无赖。   相宁现在有些后悔认识韩拾一和银沥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不影响别人啊?   还未等相宁作出后悔的举动,刚刚还站在跟前的银沥已经扛着钱坤跳到缩地千里阵里去了,这个阵是相宁亲自开的,定位精准,他们不到一会儿就会稳稳落在幽谷的山门前。   相宁看着银沥和钱坤消失的方向,一脸讳莫如深地自言自语:“韩拾一,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深藏功与名的相宁。 第156章 鬼神娶亲2   ·   幽谷山门前,没什么人注意到的一座巨石后方,缩地千里阵白光一闪,两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钱坤,醒醒。”银沥毫不犹豫地扇了钱坤两巴掌。   火辣辣的痛感传到脑神经,钱坤猛地惊醒,在他的印象中闭上眼睛睡觉前一秒,他还躺在自家床上,怎么现在出现在这种阴阴森森黑不拉几的鬼地方了呢?   主要是看清面前之人时,他的脑子像是被重新通了电的灯泡,过去十多年的往事全都如同被电流输送到他的脑海里,那些荒谬、恐怖、痛苦的经历,全都轰炸式地复现在他的脑中。   他曾经反复多次被人抹去的记忆,全都完整无缺地返还到他身上。   难怪他过去十年间总觉得浑浑噩噩,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原来他被人一次又一次抹去了记忆。但他不知道的是,唯独有一段记忆相宁没有给他恢复——是他陪韩拾一的亡魂抵达镇魂塔里的那段记忆。这段记忆关乎相宁为韩拾一保守身份秘密的约定,如果让与银沥同行的钱坤知道了,那银沥必定也会知道,所以暂时还不能把钱坤的这段记忆复原。   故而现在钱坤脑海中的恢复的记忆只有他在天荒目睹韩拾一的死亡,陪韩拾一走上阴阳路,以及后来十年相宁利用人皮果假扮韩拾一和他见面这几段。   银沥似乎看明白钱坤在想什么:“记忆都给你恢复了吧,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的记忆动手脚。”   钱坤张了张口,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出口第一句话就是骂银沥的:“去你妈银沥你个王八蛋,什么破神仙,屁都不是!”   银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他这几句脏话骂得太轻了,笑道:“看来人皮果的记忆都有了吧?韩拾一的亡魂极有可能就在幽谷里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寻他?”   钱坤早就知道银沥是个什么样式的混账了,他明明白白地说道:“你特么都把我绑架到这里了,我还有机会拒绝吗?我要是拒绝你,你没准当场就让我变成鬼魂让我飘进去!”   银沥眯眼一笑:“怎么会呢?我是个有礼貌的人。”   说完,他便将亡魂符一下子拍到钱坤脑门上:“神明或凡人禁止入内,你说巧不巧,咱俩刚好就属于这两类,把亡魂符贴上就会变成鬼魂,如此一来,一般的鬼只会把我们当成普通鬼魂,这样进去我们方便一些,诶,可千万别揭下来,分分钟要命的。”   “不早说。”钱坤把手撇了下来,“不过这玩意儿是非得贴脑门上吗?”钱坤转头一看,发现银沥的亡魂符正儿八经贴在了自己的颈脖处,他不服道:“你的符篆怎么不贴脑门?”   银沥看也没看钱坤就开始胡说八道:“噢,这个,当然是因为神仙的阳气都集中在脖子这,而你们凡人的阳气都集中在印堂,亡魂符主要是掩盖阳气所用的,嗯,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真实原因是银沥看了钱坤一眼觉得不美观,就没给自己贴脑门上,其实符篆这玩意儿贴哪都行。   “银沥你个王八蛋你又耍我!”钱坤气得想打人,又要伸手去摘符篆,被银沥一手拦下了:“亡魂符一旦贴上就开始生效了,你再摘下来就会失效,相宁只给了我两张符篆,你摘下来后就没了,你还想不想进去?”   钱坤嘴巴抿成一条线,半晌应道:“想。”   “想进去那就听我的,这幽谷鬼神可是从镇魂塔杀出重围的人物,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要想平安无事进去带着韩拾一完完整整出来,就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银沥有时候颇为混账,但是他说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想必银沥对韩拾一还是有一点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幽谷,现下钱坤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只能听他的命令行事。   “知道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想办法进去吧。”   贴好亡魂符的两人来到幽谷山门前,这幽谷山门跟想象之中不太一样。   传说幽谷环境秀美,处于山水之间,常年风调雨顺,百花盛放、鸟语花香,是个不论神鬼都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但面前这扇山门平平无奇,只有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写着“幽谷”二字的牌匾,守门的小鬼也只有三三俩俩,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纪律十分松散,但是慕名前来幽谷的鬼却多不胜数,这些鬼客客气气地排起长队,一个一个地等待审核,但凡审核通过者,就会从牌匾下方的结界穿进去,里面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也就只有进到里面才能窥见了。   银沥钱坤也不得不站到队尾,慢悠悠地跟着队伍前进。   前方几个美貌女鬼正在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银沥便凑个耳朵过去听。   “据说那幽谷鬼神乃天人之貌,是个顶级帅哥,这次选亲我一定要以最佳状态出现,必须让他第一眼就相中我!”   “还有传闻说幽谷鬼神奇丑无比呢,你就不怕他半夜起来把你吃了?”   “怎么可能,都说他的本体英俊非凡,看见丑相的都是他的假皮吧!”   “既然如此,这鬼神新娘我是当定了。”   “哎呀,哪能这么容易啊,据说这次前来的幽谷的不仅有鬼,还有假冒鬼魂前来的神仙和凡人,都冲着这幽谷鬼神前来呢,大家都想知道这重返幽谷的鬼神到底是何方神圣,要是对上凡人就没什么难度了,不过想要打赢那些假冒成鬼的神仙,就凭我们的虚弱灵力,还是差了些。”   “怎么选亲不是选亲,还要跟那些神仙斗法吗?”   “可不是吗,据说这次韩玦鬼神娶亲,是要打擂台的,过五关斩六将,最后选出获胜者前十名,这十位才机会去到鬼神殿前,亲眼见到他的真身,据说就算没被选中当鬼神夫人,鬼神也会帮他实现一个愿望。”   “这么说来,这韩玦鬼神人还怪好的。”   “唉呀这么说,那竞争者不就更多了?除了想成为鬼神夫人的那一批人,还有想要实现愿望的一批人,这可太难了……”   “是啊,如此一来,真是机会渺茫……”   “谁想到死后还要竞争上岗啊……”   “害,别泄气啊,先进入幽谷再说,进去之后,再找机会进入殿内,跟鬼神大人来个浪漫邂逅,这种机会不是没有,只能由自己去争取了,总之,也是各凭本事吧哈哈哈!”   “你说得有道理,只要进到幽谷,就肯定有机会偶遇鬼神,这鬼神总不会天天待在他的殿内不出门吧,怎么也会出门逛逛什么的。”   “你还别说,据说这幽谷鬼神平时除了吃饭睡觉打架,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耕地种花,也够奇葩的。”   “这跟传说也反差太大了吧!”   “啧,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谁知道呢……”   ……   银沥从头到尾听完了几位女鬼的对话,总算总结出了大概:此次幽谷重启十周年庆典之所以大办特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鬼神娶亲。   银沥心想,看来在镇魂塔的棺材待太久连法力绝顶的鬼神都耐不住寂寞了,才出山十年,就昭告天下招亲,这对于神仙来说有点操之过急,但实际上却又是人之常情。   银沥插了一嘴,问道:“几位姐姐,方才听你们说,鬼神名唤寒玦,敢问是哪两个字啊?”   “这位朋友一看就没做好攻略,韩玦鬼神曾经大闹神界时咬着一块玉玦号令众鬼,使得神界人心惶惶,因而得名韩玦。”   “原来如此,是这个含玦的意思。”银沥一开始猜想寒玉与韩玦之间是否会有所联系,要是在这里遇上寒玉,没准能让他帮忙找出韩拾一来,那他就不用大费周章地参加什么比武招亲了。不过现在想来,二人名字都不一样,想必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关联的。   “那我再多问一句,几位姐姐方才说获胜者前十名才能见到鬼神本体,几位姐姐可知比武的内容是什么呢?”   “这位朋友,想必是想来实现愿望的吧?”一名女鬼幽幽地看向他。   “哈哈,正是正是,都说这鬼神法力无边,我此次前来就是想请他帮我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的。”此刻,银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听说此‘比武’非彼‘比武’,一共有五个关卡,要考验来者的各方面实力,具体比武的内容属于机密,幽谷那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但都听说了每过一关,下一关的难度就会升级,参赛者经过层层筛选,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最后一关。”   “就一个招亲怎么搞得这么复杂,比考公务员还难啊。”身后的钱坤吐槽了一句,“这幽谷鬼神不是想娶亲,而是慕强吧,就想找个能陪他打架的,娶回家里天天陪他切磋。”   “噗!”几位女鬼被钱坤此言逗笑了,“这位小兄弟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谁知道那强大的鬼神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准啊,人家就是想找个能打的。”   “哈哈哈哈哈……”   银沥本来还觉得奇怪,但是转念一想,这确实像是那位被封印在镇魂塔数万年的鬼神干得出来的事情,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多谢几位姐姐告知,祝各位成功过关。”   队伍很快就排到银沥他们这儿了,前方几名女鬼和鬼差们周旋了一会儿,顺顺利利地从山门的结界进入幽谷。   钱坤还想往里面多看两眼,一名鬼差拦住了他:“来者何人,前来幽谷所为何事?”   钱坤被问得一时语塞:“来……来者钱坤,来幽谷是……是为了找人。”   那名鬼差顿时起了疑心,继续追问他:“找什么人?”   “那人名叫……”   “等等,鬼差大人,我这小兄弟第一次来幽谷,有些紧张说错了话,我们是听说幽谷举办庆典,比赛中获胜者前十名鬼神大人能够满足我们一个愿望,所以才斗胆前来试一试。”   “噢,愿来是来参加招亲仪式的啊,来,这边填表报名,报完名从左边的结界进去。”   “额,就这么简单?不问点别的?”就连银沥也没想到进山门的审核如此轻松,他来之前还想好了实在不行用点法术迷惑这群小鬼差,没想到完全没派上用场。   “上头说了,我们鬼神大人的品味独特,特意开放通道,只要是来参加招亲仪式的,统统都让通过,绝不拦截。我们可是按规矩行事,绝对没有半分松散啊。”鬼差一板一眼解释给银沥听。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们了。”银沥笑了笑,拉着钱坤到旁边填表去了。   钱坤拿起一支红色的签字笔,笑着说:“没想到这幽谷还与时俱进,连签字笔都有。”说完,他就在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了,鬼也有不少现代人啊。”一旁的银沥选择了毛笔,他撩起袖子沾了沾朱砂,在签名处用行书字体签上自己的名字。   鬼差收回表格,给两人一人派了一个数字牌,钱坤是二百〇二号,银沥是二百〇三号,“二位请将号码牌贴在身上,方便来往巡逻的鬼差判别身份。进入幽谷之后,二位先去客栈休沐,明日醒来后按照城中信息栏的公告指示按时到达比赛现场参赛,过时则取消报名资格,游玩的同时切记留意比赛时间,莫要过时。”   “好的,多谢。”银沥接过号码牌贴在身上,原来不是一进去就得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他们还有休沐和游玩的时间,这幽谷的安排真是难得的人性化,要不说牌匾上写着幽谷二字,银沥都要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哪个旅游景区了。   “不客气,进去吧。”鬼差指了指结界入口,银沥和钱坤顺利进入了里面。   “诶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两人身上没什么阴气?”   “我也觉得,不像是鬼。”   “这都第几个这样的了,我们这样放人进去不会出事吧?”   “你真是蠢,鬼将军不都说了吗,只要是来参加招亲的都进来放进来。所以,不管是神是人还是鬼,只要提到来参加招亲的,我们都放进去准没错。”   “真的吗……”另一个鬼差将信将疑。   “害,你别担心了,自己吓自己,况且幽谷有鬼神坐镇,谁敢造次啊。”   “说得也对,天底下就没几个人敢惹我们鬼神大人的。”   “就是,别瞎操心,不管他是哪路神仙来闹事,只要进了幽谷的地界,就没那么容易出得去了。”   两名鬼差一来一回地交流工作流程,最终还是把自己说服了。   ·   幽谷长明殿后,鬼神的寝殿内的一扇平平无奇的小门,能够通往一个花开遍野的世界。   那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韩玦鬼神的秘密花园。   韩拾一本来没打算改名字的,但是韩玦鬼神的名号过于响亮,传着传着就被外面那些人传成了韩玦。不过这名字也挺好,韩玦听起来比寒玉要来得更加强硬一些,适合他现在的身份。   但是实际上又有谁知道呢,他独自上神殿闹事一举成名后,就被传成了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的幽谷鬼神,其实平日里只是个游手好闲、只会对着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薰衣草、野蔷薇、红玫瑰、白梅、桃花浇水掏土淋粪的无聊人罢了。   这十年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回去无妄海找银沥,可是他觉得自己与他而言,没有任何身份,再去找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还不如留在幽谷,搜索信息,继续寻找他想找到的人。   没错,这十年来,他一直在找夜浮光和巫沉的下落。   据他了解,最有可能知晓夜浮光下落的人便是涵月君了。他曾经派人去跟踪过涵月君,可是这涵月君十年来从未离开过红尘殿,他上神界那一回,也曾亲自去找过涵月君,见他之人确实是涵月,至少在他面前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之处,尽管他觉得当时见的涵月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涵月君不是夜浮光的同修吗?为何夜浮光复活一事她事先想到来找沉入无妄海底的银沥,却一直不去找夜浮光的下落?这是韩拾一没想明白的一点。   其次,他也派人去找过巫沉,这十年来,巫沉出现过的地方寥寥无几,只有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根据回来的人给出的地点信息,一一前去寻找过了,都是一些传说中的仙山圣地。   可惜的是每次韩拾一前往这些地方时,都没能找到他们行踪的任何线索。   只能说明巫沉太过谨慎,为了防止别人盯上,他们将自己的行踪全都抹去了,甚至抹去了所有看见过他们的人的记忆。   巫沉如此严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夜浮光一定还和他在一起。   这些年翻遍神界各类史书的韩拾一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既然夜浮光苏醒了,也得到了银沥的法力,为何迟迟不重返神界,将座上那个没用的弥胥铲除呢?   如果韩拾一猜得没错,那便是夜浮光还未完全恢复神力,他现在应该仍旧十分虚弱。所以,巫沉才会一路带着他,到处寻找恢复神力的办法。   韩拾一在花园里静思了半天,才从小门里走出来。   瘸腿鬼前来递上今日进入幽谷的人员名单:“主人,这是今日前来幽谷的名单,请您过目。”   这几位与韩拾一绑着鬼契的老鬼现在对韩拾一十分恭敬,大概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他身边的日子了。   韩拾一一挥手:“不看了,我出去走走。”   难得时常宅家的小主人说要出去走走,瘸腿鬼一时兴奋得将名单收回身后:“那就出去走走,听说城中来了不少人,热闹得很呢。”   “嗯,我自己去,你们别跟着来。”韩拾一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昂首阔步往外面走了出去。   --------------------   好嘞,马上见面! 第157章 鬼神娶亲3   幽谷大开山门后,引得各界人士慕名前来。其中首要原因是传闻中的幽谷鬼神销声匿迹七万多年再次归位,无数妖魔鬼怪争先恐后前来膜拜,只为亲自见上一眼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神大人。   其次,便是早就传遍各界鬼域的鬼神娶亲一言,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听说了的鬼魂无一不趋之若鹜前来参与,哪怕最后没被鬼神大人瞧上,也能赚回一个心愿不是,鬼怪们觉得这鬼神大人难得如此慷慨,咱也不能吃亏,便都浑水摸鱼一窝蜂前来凑热闹了。   一时间,幽谷的城中变得热闹非凡,同时,也比以往更加鱼龙混杂。   但韩拾一丝毫不慌,他还巴不得这幽谷闹得再欢腾些,要是能把他一直想找却怎么都找不到的人都引来就再好不过了,省得他再费尽心思一个个地找。   所以,幽谷近期戒备溃散,也是他故意纵容出来的。   饵都抛出去了,他现在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幽谷城中无比繁华,鬼众熙攘,锣鼓喧天。灯火长街中,银沥和钱坤混了进去,一路上好不容易躲过一堆又一堆喧闹的鬼怪,最后被迫挤进一个表演杂技的围观群中。   “诸位鬼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且看我来露一手,噗——轰隆隆——”一道绿幽幽的鬼火如柱般从那猪头怪口中狂喷而出,瞬间点燃了面前的一排鬼灯,引得围观者掌声不绝。   “小心点!”   幸亏银沥身手敏捷地将钱坤的脑袋压了下来,要是再晚半秒钟,他额头上的亡魂符就要被那鬼火点燃了,到时他绝对会在满是鬼怪的众目睽睽中原形毕露。   “我去,吓死我了。”钱坤抬头瞅了一眼头顶已经被点燃的鬼灯,身体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越是热闹的地方,潜在的危险就越多。银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幽谷城中龙蛇混杂,你凡事小心一点,走在我们周围的可不是凡人,而是鬼魂,要是我们的身份被识穿,找韩拾一的事就难办了。”   会喷火的猪头哐哐哐敲了几下铜锣:“本鬼苦苦修炼了一百年才学会的独门绝技鬼火点灯,诸位看官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呗!”   “嗨呀你这猪精,下次直接来个火烧猪头吧,没准更有看点哈哈哈!”   “鬼火谁不会喷啊,就这点儿玩意儿,谁稀罕?哈哈哈哈哈!”那群围观的的鬼怪们一听说来讨钱的,带着嘲笑声很快就一哄而散了。   刚喷完火的猪头捧着个破青瓦碗走到银沥二人跟前,猪鼻子都给烧红了,一脸可怜兮兮地道:“二位看官,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呗。”   钱坤被那红烧猪头吓得后退半步,而旁边的银沥镇定自若地从口袋沥掏出了几张黄色纸钱,放进了那只破烂的青瓦碗里。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好鬼好投胎哟!”那猪头拿起碗中那纸钱反复打量了许久,“好久没见如此慷慨的鬼了,公子是新来的吧!”   银沥冲那狗头鬼礼貌点了点头:“实不相瞒,老哥,我们前来幽谷是想找到我们失散的兄弟,再一起回去投胎的。”   “噢?”猪头的目光忽然泛起一股跟他的模样截然不同的精明感:“公子来幽谷找人?找什么人?”   银沥扫视了一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四周,正想开口说话,那猪头眼珠一转,立刻一把将他们二人拉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   “拉我俩来这儿是干什么?”钱坤警惕地审视着面前的猪头。   “二位到底想找什么人?老猪我在幽谷待了上万年,这幽谷里的鬼众就没几个是不认识的。”   “真的假的?”银沥笑了笑:“那你可曾见过幽谷鬼神?”   猪头扇了一掌自己那张猪嘴:“除了鬼神大人没见过,他老人家可不轻易得见啊!再说了,据说鬼神大人一天换一张皮,就算现在他装成什么阿猫阿狗从咱们跟前走过,咱们也认不出来啊!”   此时此刻,巷子路口,灯火阑珊处刚好出现了一只傲然挺胸的小黑犬,那犬皮毛光亮,双目浑圆,冲这幽深的巷子狠狠吠了一声:“汪!”   银沥:“……”   猪头:“……”   银沥远远瞥了一眼巷子路口那小小的黑影,打趣道:“这就是你们鬼神大人?看来挺随和的,没传说中那么恐怖。”   本来还在往前走的小黑犬耳朵机灵地动了几下,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这狗崽肯定不是!”猪头摆摆手赶走那小黑狗:“鬼神大人怎么可能长这样?”   钱坤抱起手臂不耐烦道:“喂猪头,你拉我俩到这儿来干嘛?说!是不是想要钱?我可告诉你啊,我们根本没带多少纸钱在身上,别打我们钱包的主意!”钱坤大概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用得上冥币的一天,此刻恨不得回家把去年清明节还没烧完的纸钱都装进自己兜里,拿来幽谷挥霍一番。   “这位小兄弟,瞧你说的,我老猪是那种人吗?”猪头鬼立刻收起原本银沥给他那几张纸钱,生怕这俩人抢了回去,他继续说:“你们想找人遇上老猪就对了,老猪还有一独门绝技——此术名唤落叶归根!”   银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感兴趣:“噢,说来听听?”   “嘿嘿,落叶归根,顾名思义就是让原本属于土地的叶子回到土地里。只需你们提供给我那人生前用过的物件,待老猪我略施小法,此物件便会产生灵识自动去寻找原主人,届时,代表此物件的灵识便会变成烙印印在原主人的身上!不管你们想找之人变成何种模样,也能通过物件的烙印一眼辨出那人来!除此之外,只要你们拿着原物件一路追踪,离原主人越近那物件反应就越大,如此一来,能为你们省下不少事呢。”   银沥想了想,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来,乾坤袋里装着的法力不多,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易动用,况且他和钱坤现在都是亡魂状态,万一动用法力暴露了身份把事情变复杂了,那就得不偿失。   二来,要是花一些小钱就能找到韩拾一,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来幽谷的主要目的就是找到韩拾一,把他送往轮回,他对什么鬼神娶亲一事可没有半分兴趣。   “钱都好商量,只是不知老哥此术成功率高不高?”银沥打量了猪头一下,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能力。   “什么啊傻逼银沥!这猪头一看就是搞诈骗的啊!你到底有没有学过反诈知识啊!”钱坤小声地在银沥耳边骂道。   猪头也是个精明人,他一看就知道财政大权掌握在银沥手中,只要搞定银沥,那业务就到手了,于是开始继续推销自己的法术:“那当然是百发百中啊,我这招落叶归根帮过不少人找回东西呢!村头张大娘的鬼胎,村东李狗头的狗头,还有城外王大脚的断腿,都是我找回来的!我这法术乃独门秘技,天底下无人能解!”   “既如此,可以试试。”银沥爽快地又递出去一张冥币:“够了吗?”   外面进来的人就是有钱,猪头还没见过这种人傻钱多的主儿,立刻朗声应道:“够了够了,那你们所寻之人生前用过的物件儿呢?”   “人行吗?”   “啊?”猪头没能读懂银沥此话何意。   只见银沥把钱坤往猪头身上推了推:“这个,试试。”   钱坤:“……”   猪头:“这……”   “去你丫的你个杀千刀的银沥!老子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你居然拿来试这猪头的煞笔法术?我我我就不该跟你来这儿!你这是存心想我死啊!”钱坤立刻转头准备往回走,发现身后是一堵黑墙,根本哪都走不了,他回头又对上银沥冷血的脸,吓得趴着墙哭喊:“相宁啊相宁!你在哪啊!快来救我啊!银沥要玩/死我了……你再不来你就得给我收/尸了啊啊啊啊!”   银沥全当他说的话是空气,面色不改说:“我要找那人曾经和这位情同手足,看看能否从他身上找到点什么?”   “哎呀,那也不是不可以,我试试吧!”猪头鬼按着钱坤的肩膀,一下子就将他按倒在地。紧接着他闭上眼睛,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一串咒语,随后一道鬼火从钱坤左肩上飘出来,颤颤巍巍地停在几人跟前。   “落叶归根,去寻找你的主人吧!”猪头冲那鬼火喷了一口气,那鬼火像是碰到了酒精似的瞬间膨胀了几倍,顿时变成一个巴掌印迅猛掉头,立刻往巷子口冲了出去。   “从你肩膀上抽出来的掌印,那个人曾经拍过你肩膀吧。”   “是……是啊……我靠这也行?”   “那当然!此乃独门秘技!”猪头一脸沾沾自喜。   钱坤似乎已经忘却自己仍被一头猪压在地上,他看着那远去的掌印出了神,想象着这小小的掌印穿越人海帮他找到韩拾一,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手掌的寿命竟如昙花一现,还没走出巷口,就在他眼中像是烟花一样噼里啪啦炸开了……   巷子口那只伫立良久的小黑犬在碰到那鬼掌炸成烟花的瞬间,虚弱地倒在地上,张着狗嘴艰难吐息:“嗷呜……呜呜……”   钱坤:“……”   银沥:“……”   “我去死猪!你没找到我哥们就算了,怎么还残害小动物啊!”从小就爱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助流浪猫狗的钱坤此刻正义感爆棚,他从地上翻身而起,冲到那小黑犬跟前,就在他伸手去抱它之前,被银沥拦住了:“慢着钱坤!”   “怎么,小狗受伤了也不让碰啊!银沥你别太没良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见银沥撕开自己半截袖子,递给他,“把它包起来吧,我们先回客栈。”   猪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银沥他们远去的背影,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的“落叶归根”为何会在一只小奶狗跟前炸成一串烟花。   “公子!公子!等等啊!再让我试试吧!”   --------------------   韩11:浅装一下吧~   作者:再让你装一下,这篇要掉马了噢~   大家是不是开启了弹幕功能很少评论了?我发现弹幕功能有些鸡肋就是大家发了弹幕,作者这边是没有提醒的,也很难找到弹幕在哪::>_<::所以我会以为没什么人在追更……因为评论真的少了很多啊哭……大家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评论呀,这样我能看见,求求了不要让我寂寞地更新::>_<::感谢感谢爱你们 第158章 鬼神娶亲4   “怎么样怎么样?这狗没事吧?”钱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已经是他第八次焦急发问了。   银沥给小黑犬仔细检查了一番,这只小狗死后大概没能及时走上畜生道轮回,于是沦落到幽谷里流浪的,看它的毛色,生前应该受到主人的悉心照顾,以至于它死后一直维持较好的灵魂状态。   “伤到了左前足,无大碍。”他用自己撕下来的衣袖给小黑狗包扎了伤口,不管是人是狗,处于鬼魂状态的的灵体受到如此强烈的鬼火冲击,多少都会受一点伤。尽管施法的是猪头鬼,但主意却是银沥出的,他心里或多或少对这只小狗有些愧疚,于是给它包扎完之后又从乾坤袋里取了一点法力,为小狗的灵体疗伤:“现在应该好多了。”   小黑犬呜咽了一声从软垫上苏醒过来,舔了舔自己的伤口,一脸受惊过度地盯着银沥,盯了几秒后,尾巴便摇了起来,呜呜地叫着,像是在乞怜他的抱抱。   “你的伤已经好多了,可以走了。”银沥收回施法的手势,对狗崽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我说银沥,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你让身受重伤的小奶狗自己走?什么人啊你!”钱坤对银沥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有什么坏话当场就说了。   “我说,它已经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钱坤对找韩拾一有帮助,银沥现在对钱坤的容忍度提高了几个量级。   “汪汪!”这小黑狗像是看懂了银沥要赶它走,高声吠了几下以示抗议。它似乎压根就没想过要离开,别过狗头瞅了一眼门口,下一秒它就肆意妄为地跳到银沥的手臂旁边,使劲往衣袖里钻,浑身发着抖,还呜呜呜地叫着,像是要博取银沥的同情。   “诶?我怎么记得这狗一开始在巷口可凶了,现在咋变得这么粘人?”钱坤拎着小狗的脖子,强行将它框到自己身上逗弄,“不过你冲银沥撒娇可没用,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还不如对小爷我摇摇尾巴呢,我给你好吃的。”   “汪!汪汪!”小黑犬语气不是很好,像是在责怪钱坤把它从银沥那边抱了过去。   “凶什么凶,你可别忘了是我救的你,略~~”钱坤对着小狗做了个鬼脸,小黑狗像是通晓人性一样,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喂喂喂,你干嘛这么看我!过分了啊!”   银沥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跟一条狗吵架,他此刻想到了他们的正事:“我想了想,找韩拾一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今日是我莽撞了。”   钱坤听到“莽撞”一词立刻睁大了双眼,看银沥像是看见了鬼一样。他怎么都没想到过了十年,向来自大的银沥居然学会了自我反省,态度还挺诚恳,像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他就不得不借这次机会教育银沥几句了,他亮了亮嗓子说:“你知道错就好!本来我还想多说你几句的,现在我就少说你几句好了!你看看你,你们神仙真是一点反诈意识都没有!有钱是能这么花的吗?你真是没赚过钱不知道钱有多难赚啊!那猪头就是欺负我俩是新来的,专门坑我们钱,嘿,也就你相信。”   “狗银沥我告诉你,在我这儿韩拾一的事比天都大,陪你来幽谷是为了快点找到他,我不是来陪你玩儿的。”钱坤越说越来劲,竖起一只拇指对银沥指指点点:“你们之前在天荒干过的腌臜事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在我这儿你永远都别想洗白,你最好端正态度,不要对我无礼,不要再……唔唔……唔?”   银沥放下茶杯一脸的漠然,他转身往床的方向走去:“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抱着你的狗滚回你房间去,我要睡了。”   “唔唔唔……唔唔……”被禁言的钱坤痛苦地捂着嘴,他对银沥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抱着小黑狗气急败坏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开门的时候遇到守在门外的猪头鬼,那猪头一瞧见钱坤就迎上来说:“公子,再让我试试吧,我可从未出过错啊……”   “砰!”银沥的房门紧紧闭上,里面再没传出一丝声音来,他给自己开了屏障结界,外面的声音同样也传不进去一点。   今日寻找韩拾一一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他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冷静一下。   他盘腿坐在床上,从里衣取出一只被鲜血染红的纸鹤,这是韩拾一留给他的纸鬼。依附在纸鬼身上的法力早在十年前失效了,泡过海水染过鲜血的黄纸也早就破烂不堪,稍微用力一点这纸鹤便能被撕成碎片。   银沥竖起两指往纸鹤上传了一些法力,掌心的小纸鹤便立刻丰盈了起来,变成了一只能跑能飞的纸精灵。因纸鬼的主人是韩拾一而非是他,他唤醒的纸鬼没能达到韩拾一当初造出来时的最佳状态,所以银沥手中的纸鬼没法羽化成仙鹤,仅仅只是一只会飞的纸鹤而已。   “纸鬼听令,若你还能感应到你的主人,请你帮忙将他引领到我身边来……还有,劳烦转告于他,我来幽谷寻他了,是我,不是别人。”说完,银沥掌心一弹,小小的纸鬼便从他掌中起飞,飘飘然从窗边飞了出去。   本来他不想这么快就放纸鬼离开的,因为这只千纸鹤是韩拾一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这十年来他放在身上小心翼翼保管着,本来以为可以让它长久留在自己身边的,可是没想到韩拾一居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来了幽谷。   他们现在在幽谷如同盲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根本就不是办法,只能先把纸鬼释放出去。   这只纸鹤是韩拾一死前做出来的最后一只纸鬼,仍然保留灵性,眼下只能依靠纸鬼了,要是能找到韩拾一,纸鬼自然会牵引他们遇见。   屏障结界内,外面的一丝声响都传不进来,许是这两天奔波劳累,肉身没有法力依傍的银沥已经有些犯困了,他又从乾坤袋取了一点法力出来,为钱坤的房间也设置上稳妥的结界,才去简单梳洗一下,就躺回床上后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窗外,幽谷的鬼城依旧喧闹不休,这里好像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街道上还有鬼魂飘荡着,街道上的店铺就不会关,灯火也会一直通明,因为真正的鬼都不需要休息。   窗台上,一只高傲的小黑犬正在摇着尾巴,不知道它究竟停在这里多久了,忽然它从窗户一跃而进,跳到银沥的床头。   四脚落地的瞬间,小黑犬化成了人形。   韩拾一静静地站在银沥床前,肆无忌惮地注视着他的睡颜。   “看来没有法力的身体确实虚弱了许多,没能认出狗是化形就算了,居然连沉睡咒都抵挡不住。”韩拾一眼神扫过他放在窗边的拐杖,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恨意:“腿也还没好吗,居然用上了拐杖,你怎么受得了?”   不知不觉,他趴在了床边,凑近看银沥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银沥哥,你太大意了。屏障结界只能挡住一般的鬼怪,根本挡不住我。”   “十年没见,银沥哥,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自作主张。”说着说着,他看向银沥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了,“还是那么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方才被钱坤抱回房间的时候,他顺便读取了钱坤的记忆,知道他们前来幽谷是相宁的主意。相宁也很久没来幽谷了,他这次什么都不说,就让银沥和钱坤来幽谷寻人,害得韩拾一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就暴露了身份。   不过还好,他比银沥发现自己更早发现了他们,而且他发现相宁对钱坤的记忆仍旧有所保留,所以此刻钱坤还是不知道他已经复活了。   “银沥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就那么想让我投胎吗?”韩拾一不明白银沥的执着,他的指尖轻轻扫过银沥的眼睫和鼻尖:“你说你想来祭奠我,还想送我去轮回,这是你对我的愧疚还是别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   韩拾一俯下身,在银沥的苍白无力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歉疚。”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没用的、多余的情感。   “如果你真是因为愧疚才来找我,那你就永远都别想找到我。”   突然,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谁!”   韩拾一目光闪过一丝杀意,他一扬手,数十道追踪法印便如同利箭一般飞出了窗外去,以无人得见的速度漫天寻找着刚才那个闪过的身影。   “对了,银沥哥,你刚刚放出去的纸鬼已经被我拦截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带在身上,甚至还唤醒了它的灵性。不过可惜,我才是它的主人,刚才你一把它放出去我就在后面逆转了你的令,它应该还要在幽谷旅游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找你,你会理解的吧?你出现得还不是时候,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放出去的饵,好像终于有鱼要咬钩了。”   他垂眸又看了一眼银沥的睡颜,那个写着二百零三号的号码牌别在他的腰间,想到这是自己手下那群鬼办的好事,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鬼神娶亲……银沥哥,是你自己要参加了,没有人逼你,明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期待你的表现。”   “那我就先去忙了。”说完,他又抬手加固了一遍银沥的结界,才放心抽身离开,去追赶方才出现在银沥窗边的那道身影。   --------------------   啊啊啊啊·加速码字中! 第159章 鬼神娶亲5镜妖   ·   翌日清晨,银沥起了个大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昨夜竟然一夜无梦,从合上眼睛到睁开眼睛,好像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可是他的身体却得到了真正意义的休息——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原因,睡前还是疲惫不已的肉身,在醒来时那些疲惫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这一夜他确实睡得无比安稳,算是他从无妄海出来后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只是他忽然条件反射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双唇,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昨夜好像有人亲过他。   多奇怪的感觉。   可是当他仔细检查了完周围的结界,发现不仅他房间的结界没有任何被人触碰的痕迹,而且钱坤那边的结界也没有丝毫变化时,他才放下心来。   应该是自己身体变弱后产生的幻觉,谁会大半夜什么都不做跑来偷偷亲他一口就跑?   这种奇怪的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他收回结界后推开客栈的窗户,看见楼下的公告栏上围满了鬼魂。   负责张贴公告的小鬼敲锣打鼓高声吆喝着:“参与鬼神招亲的选手,速速前往过廊山汇合,过时不候!过时不候!过时不候!”   鬼将军活着的时候乃守护国都的英雄将领,战死沙场后,他的魂魄不知因何附着在自己破损不堪的铠甲上脱离不开,错过了轮回的好机会。所以他的本体乃一身千疮百孔的破烂铠甲,历经岁月悠长他依旧阴魂不散,渐渐地竟然修炼出灵体来。后来在人间,他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阴阳路再次开启,不愿继续漂泊的他,便来到了幽谷安身。   鬼将军灵体突然出现,充盈了整个虚空的铠甲,只见他手持长枪一柄,英明神武地站在山门主持了起来:“咳咳,安静安静!各位选手听我说,先到这边入口排队,里面便是本次幽谷鬼神招亲的主会场——过廊山。过廊山只有一条路,进山之后只能往前走,绝无回头路,各位需谨记,若是看见了回头路很可能是因为你被山内的雾障迷惑了,会一直在原地打转,当然了,各位进山之前我会点燃我手中这支龙烛香,要是在龙烛香燃尽前走不出山门,也就意味着出局了哈。   “此次招亲一共五个关卡,各位选手需要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抵达最后的终点,也就是说最后获胜者才机会成为我们鬼神大人的新娘。”   鬼群中有鬼举手发问:“鬼将军,请问走不出山门的话最后会有人把我们送出来吗?”   旁边有只鬼阴阳怪气地说:“想什么呢?你以为我们这是马拉松拉力赛吗?各位选手自然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进山之后不是死在里面,就是活着走出去。”   鬼将军挥了一下手制止了他:“这位鬼友话糙理不糙,我们幽谷可不是什么爱做善事的机构,不过呢也绝不会见死不救的,诸位身上别着的号码牌便是救命符,要是各位中途想放弃,可撕碎号码牌,本将军即可前来救援,当然啦,撕碎号码牌就意味着弃权了,到时记得出来缴纳救援费一千冥币。”   “哇拦路打劫啊……”   “黑店!”   “早就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了!难怪幽谷进山条件放宽了这么多,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可恶!现在弃权还来得及吗?”   鬼将军耳聪目明地发现了还没进去就要弃权的那个小鬼,手中长枪一指:“当然,现在弃权来得及,可是我们幽谷也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留下买命钱,即刻放你离开。”   “多……多少钱?”   “一万冥币。”   “坑啊!”“不要脸!”“这就是你们幽谷的做派?!简直就是骗人嘛!”   ……就这样,赛事还没开始,熙熙攘攘的鬼群就变得躁动了起来,不少鬼已经准备带头起义反对鬼将军的做法了。   看来鬼神的这群手下一直都有在中饱私囊,这些情况放在哪里都有,银沥见得多了,他根本没有兴趣掺和进去,任由旁边那一群鬼胡闹。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参加招亲不是为了成为什么鬼神的新娘,而是因为钱坤的那一句“万一韩拾一就在里面呢?”和“没准见到鬼神就能让他帮我们找韩拾一呢”。   “靠!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吧!”钱坤小声地在银沥耳边说,“我们该不会又被骗了吧?”有过一次猪头鬼骗钱的经历,钱坤现在看谁都像是骗子,“喂银沥,你把你的钱交给我,我怕你一会儿傻不拉几的要去当散财童子。”   “早上可是你说要来的。”银沥没有看他,直接说:“既来之则安之。”   “那我们……”   “等他开始计时,我们进过廊山。”   “不是吧,我们真的要进去?万一里面凶险万分……”   “你不是说,‘万一韩拾一就在里面’吗?我们此行的目的没有其他了,留在客栈闲着也是一天,不如来这边凑凑热闹,没准真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人。”银沥指了指站在前方的鬼将军,“况且,刚才那位鬼将军都说了,退赛要支付一万冥币的买命钱,我的钱包已经见底了,咱们没钱。”   “……”钱坤被他说得堵心,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开始说要来的是他,现在想跑的也是他……只是临阵退缩的成本太高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定地”站在这里,“来都来了,死就死吧。”   钱坤心想横竖有银沥在,只要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他应该就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安静!统统都给我安静!”   轰隆一声,旁边山脚的一块巨石被鬼将军横空劈开了两半,人群中一只闹得最凶的鬼被这道力量劈开了两半,瞬间蒸发在所有人眼前!鬼将军的这股力量不是吓唬人的,他确有实力,躁动的鬼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高声语的一群鬼,此刻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银沥看鬼将军用长枪的招式十分眼熟,他印象中像是在哪里见过有人用过这种招式,但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了。   “你们真当我们幽谷是做善事的?本将军说过了!自愿报名参与招亲的是你们,想要退出可以,给钱!否则,像前面这位一样,留下命。”此话一出,鬼群变得鸦雀无声,再也没有鬼敢在他跟前叫嚣了。   “很好,那便开始吧。”鬼将军十分满意,随即长枪一挥,点燃了飘在空中那支龙烛香,“龙烛香已点燃,比赛开始,诸位,请进山吧……”   阴森森的笑意洋溢在鬼将军脸上,所有鬼都感觉自己进了贼窝,可是当他们想要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影早已进入了黑夜白天颠倒的过廊山中——   过廊山没有回头路,一旦进入后,便只能往前走。   “本来只是来参与招亲,希望能够鬼神大人瞧上的,没想到却要把命都搭上了……”   “就是啊,这鬼神竟然凶狠至此,完全不把我们这群鬼的鬼命当一回事!”   “要不咱们几个凑凑钱吧,进来后一人一千就能弃权出局,反正过廊山我是不敢走下去了,据说这山中不仅又迷惑人心的妖怪,还有专门吃鬼魂的鬼兽!可怕得很!”   “你说得对……要不咱们几个凑凑吧……”   还没开始第一关,就已经有人商量弃权了,看来鬼神娶亲这笔买卖横竖不亏。   “说实话,我以前以为鬼是不怕鬼的,直到我来到幽谷,我才知道原来鬼也是怕鬼的……”钱坤战战兢兢地跟在银沥身后,生怕走慢一步就跟丢了。   走在前方的银沥没有回头,他娓娓道来:“可怕的不是鬼,而是那些源源不断的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欲望,欲望这种东西,不论是人是鬼抑或是神,都会有的。”   “马上到第一关了,你跟紧点。”   “好……好!你可要保护我啊!”钱坤打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着前方的银沥的身影。   过廊山是幽谷最大的一座山头,被一圈阴气笼罩着,终日不见阳光,但凡进山者,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和实力出山,若是能力不足者,遇到妖魔鬼怪被吃掉也是常事。   两人走着走着,旁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山中妖怪众多,但全都屈服于幽谷鬼神管辖,他们除了鬼神的话,谁的话都不听,这些妖兽平日出山,所以我们这群被送进来的鬼,基本上是献给妖兽们的午餐了……”   “你别说得那么可怕好不好,我还想活着出去……猪精?我去还真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了?”钱坤顺着声音看去,很快就发现说话人便是昨夜他们遇到的那个猪头鬼。   “我进来的原因自然是跟你们一样,我也有所求之事。”猪头摸了摸猪鼻子憨笑道:“两位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今日精神比昨日更佳啊!”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那只差点被你炸飞的小狗幸亏被我们救了回来,否则它早魂飞魄散了,多不容易啊人家好好一只狗!诶对了,银沥你早上醒来看见那小黑犬没?它没在我屋里。”钱坤这才想起,早上起来到现在,昨天带回来的那只小黑狗一直没出现过。   银沥轻轻摇头:“兴许跑了吧。”   “奇怪了,明明昨天晚上还那么粘你呢。”   钱坤这话忽然引起银沥的一丝疑心,他轻轻抚了一下嘴角,自言自语道:“难道是……”   “是什么?”   “没什么。”   昨夜他睡得很沉,没有感到一丝法力的异动。但是又因为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觉得这种安静十分可疑。   能够在他的屏障结界来去自如甚至还不留下一丝痕迹,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那个出现在他床前的人,其法力远在他之上……   不可能,不会有人那么无聊,来到他床前只是看着他,顺便亲他一口……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老猪,你刚才说,我们是被送进来的午餐?”银沥想到了猪头刚才说的话。   “对啊,这过廊山,一般情况下我们幽谷的鬼都是不会进来的。”   银沥目光移动到前方,眼珠闪了闪:“来吃饭的妖怪,好像出现了。”   “那……那前面的是什么?”人群中有人指向了道路的前方。   众鬼循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阴气阵阵的道路前方,横了一面巨大明亮的镜子,挡住了所有鬼前进的去路,奇怪的是,没有光线照射的情况下,那面镜子的镜面竟然也充满光泽。   忽然,一道妖媚的女声从镜子里传了出来:“久等了,诸位要过的第一关便是我镜妖这关。想要过关呢,也非常简单,我这面镜子能照出诸位的原形。既然是替我们的主人招亲,怎么也得瞧瞧诸位新娘子的真面目对吧?所以诸位只要站到我跟前照一照镜子,现出原形者若是要妖魔鬼怪这一类的,就都能顺利过关。”   “若……不是呢?”鬼群中有人问道。   只听那镜妖发出骇人的尖锐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若不是,那只能被我吃掉咯。”   钱坤紧张得汗如雨下,他没想到第一关就如此致命:“原形……银沥怎么办?我们的原形……”   --------------------   终于!赶上了! 第160章 鬼神娶亲6路仙   乌泱泱的一大片鬼魂正在镜妖跟前排队照镜子,许多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鬼魂,更是抢在了最前面,最先站到前面的几只鬼魂,仅仅只是站在前面照了照镜子就顺利通关了,为后来者开拓的道路,于是更多的鬼相信镜妖的判断,排队站到了后面。   可是显然他们都大意了,一开始放走几只鬼只是镜妖的诱饵,她需要更多鬼站到她的跟前。   忽然,一只鬼魂站在镜子面前怒吼:“这根木头……根本不是我的原形,我真的是死了八百年的鬼魂啊!我的原形是鬼!你这根本就是在骗人!”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你照了镜子就是呈现出一根木头啊?我能怎么办呢?”镜妖的笑声传遍山道,一时间所有鬼魂都往后退缩了几步。   “有诈!有诈——啊啊!救——”   那面平滑光洁的镜子忽然裂开了一道巨大裂缝,裂缝中是一张血盘大口,沾着血肉的獠牙狰狞无比,一张口便将面前那只大喊大叫的鬼魂吞入镜中,凹凸不平的镜面呈现出一种咀嚼的状态,没咬几下,镜面再次恢复平整。   镜妖再度开口说:“下一位,来吧。”   “我……我不是木头啊!有诈!真的有——”“没用的木头——吃了。”   “救命……”   “我说了,镜子里面出现的原形是要妖魔鬼怪这一类的,就都能顺利过,可我没说过镜子里面出现的原形就一定是你的原形啊,没想到在镜妖面前露出的真身,竟然不是自己的真身,乃镜妖幻化出来的其他东西。   镜妖没有给那些喊冤枉的鬼魂任何机会,它一口一只鬼,已经连续一刻不停地吃掉了几十只。   后面排队的小鬼想跑都来不及了,只要是被镜妖照过的鬼魂,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乖乖等着镜妖张开血口将他拆吃入腹!   “救命啊——救命——”“太可怕了——我要弃权——”“不想玩了——我也要弃权!”……   排在队伍后方的银沥和钱坤,被前方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前方的鬼往回跑,很多鬼撕裂了自己的号码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部一拥而散,原先整齐的队伍就此打散,银沥和钱坤两人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前方去。   “怎么回事啊银沥?你快看看!”钱坤对银沥讨厌归讨厌,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会死死抓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银沥往前方的动乱瞟了一眼,脸色不改道:“应该是镜妖故意使诈作恶,给亡魂照出了非妖魔鬼怪一类的东西,把他们都吃了。”   “我天!你怎么把这么可怕的话说得那么自然啊!这可是鬼吃鬼!多可怕啊!”钱坤吓得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那面镜子。   眼见两人马上就被汹涌鬼潮挤到镜子面前了,一位美艳的红衣女鬼不知何时站到银沥身后,她盛气凌人开口说:“喂喂喂,你俩到底怎么排队的,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不排走到后面去!”   说话的人无疑就是韩拾一身边的女鬼红衣了。   红衣自然是认得银沥和钱坤的模样的,但是此时此刻在红衣眼中,身上贴着亡魂符的银沥和钱坤两人面容陌生,普通得和路过的甲乙丙丁别无二致,所以就算她站到两人跟前也没能认出他们来。   “噢,抱歉,您先请。”银沥主动避开身,让出了前方的位置,他感觉这女鬼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见过,可是他听过的女子声音实在数不胜数,或许是曾经他路过人间时遇到过的路人也不一定呢?银沥到最后也没有去深究红衣的身份,只是轻轻扫了红衣一眼,顺口说了一句吉祥话:“姑娘这一席红裙尤其惹眼,鸿运当头,看来必将好事降临啊。”   红衣是一只不知道在世间飘荡了多久的女鬼,她在与韩拾一达成鬼契之前,一直在四处流浪。她的脑子常年不清醒,时而正常时而疯癫。但是她的内心其实非常单纯,一心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与人“成亲”。兴许与谁成亲并不重要,那人喜不喜欢她也不重要,在她的意识里面,她仅仅只是想完成“成亲”这一生夙愿罢了。   红衣往前走了两步,一听见后头传来的吉祥话,整个人突然变得娇羞了起来,她转过头眨巴了几下眼睛,轻抚着自己有些许凌乱的长发,含羞带怯地小声说:“可不是吗……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八年!终于让我等到我们家主人要成亲了!新娘子当然只能是我了,二位公子,可记得要来喝我和主人的喜酒哦。”   钱坤被这女鬼三百六十度转变的态度吓得一哆嗦,缩到银沥背后不敢说话,他两眼盯着这红衣女鬼,总觉得这女的曾经在他幼时的梦境里出现过。   只见银沥礼貌地拱了拱手:“一定一定,你口中的主人,可是……幽谷鬼神?”   二十八年前……二十八年前幽谷鬼神不还在镇魂塔里吗?为何这女鬼偏说她等了鬼神二十八年?   “嗯啊。”红衣羞答答地答道:“我看着我们家主人长大的,你会恭喜我们的吧?我的大婚之日,你们都会来恭喜我的吧?对吧?全部人都要来啊!一定!”   红衣看了钱坤一眼,眨了眨诺大的眼睛:“你也记得要来哦!”   “哎呦我去!太吓人了!”钱坤连忙捂住自己的双眼,他敢保证他小时候一定在梦里见过这女鬼,否则他不会对她如此恐惧,简直就是童年噩梦啊!   一旁的老猪好久不说话,趁红衣没注意,老猪凑到银沥旁边低头小声说了句:“这位女鬼名叫红衣,乃鬼神身边的亲信!可千万别惹她!”   “亲信?”银沥没想到幽谷鬼神在镇魂塔内被封印了七万多年,手底下却还有如此年轻的鬼使。   “跟这女鬼一样的,还有另外三位鬼神亲信,灵力没多少,但是是鬼神从外面带回来幽谷的,整个幽谷上下都对他们十分敬重,就连鬼将军都不敢惹。”老猪的左右转动着眼珠,说话尤其谨慎,生怕自己说错了半句被旁人听了去,要拿到鬼将军跟前给他作文章。   银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面前的红衣姑娘说话依旧是神神叨叨的,银沥只好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想必姑娘在鬼神大人心中地位非同一般,鬼神大人一定很器重你,祝你顺利通关。”   “通关?”红衣像是被关键词敲醒了一样,霎时间目露凶光盯着前方那面明晃晃的镜子,阴森森开口说:“当然——我一定会通关的!谁都别想拦着我!”   方才银沥还在思索该怎么巧妙地通过镜妖这一关,还没等他亲自动手,帮他解决问题的人就出现了,看来他今天出门看的黄历,写的“适宜上山”是准的。   “钱坤,闪到后面去!”银沥身手敏捷推开了钱坤,防止他被红衣误伤。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红衣长袖一扬,两只利爪从两边的袖子中间伸出,红色的指甲如同利刃划过空气,气势汹汹往镜妖的方向冲去!   由于红衣的长裙飞扬而起,那一身红色便严密地挡住了银沥和钱坤的脸,镜子里根本照不到他们。   镜妖嘀咕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了我的镜子?”   它指的是银沥的原形,可惜她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一抹白色残影,并没有看见银沥完整的真身。   “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只小妖精,居然也敢拦我的道!”红衣伸出血红利爪,怒火冒上双眼,直接冲到镜妖跟前,奋力一抓!   轰——哐当——   “啊——我的脸——”镜妖惨痛的叫声响彻整片过廊山的山谷,红衣仅仅一招,就将镜妖的镜子打出了一个洞,支离破碎的玻璃碎片落了一地,血迹从镜片中渗透出来,蔓延到银沥他们的脚边。   银沥迅速避开了这堆腥臭的血汤,见镜妖被破,他马上拉着钱坤往前走去。   “谢过红衣姑娘了,姑娘身姿飒爽,在后面的关卡中一定能一举制胜!”   “公子你们先走,待我把这镜妖的牙齿拔掉后立刻跟上。”红衣看也没看他们,蹲在地上把手伸进镜妖的嘴巴沥,开始疯狂地拔牙:“一颗、两颗、三颗……”   “啊……痛痛……太痛啦……我再也不骗人了……”镜妖的凄厉之声在山谷中回荡不绝,银沥啧了两声,捂着耳朵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前面那些撕掉号码牌弃权的胆小鬼们全都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等候鬼将军前来收卖命钱以及送他们离开过廊山。在银沥身后,还有不少鬼魂没有弃权的,他们见机跟随着银沥的脚步往前走去,一行鬼魂飘过红衣和镜妖的时候,被红衣的残忍手段吓得纷纷侧目不忍直视,同时又庆幸他们被红衣救了下来,没被镜妖吃掉。   忽然,虚空中传来了鬼将军的声音:“第一关镜妖已破,送命者二十人,弃权者五十六人,通关者一百六十七人,龙烛香已燃四分之一,各位选手牢记把握时间。”   过廊山的第一关就已经折损了这么多鬼命,后方一些亡魂已经自发组成了小团队结伴而行,正所谓人多好办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群胆小鬼手拉手往前走着,生怕自己掉了队。   “走走走,别看了。”   “只有一条路,快点往前走吧!真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来都来了,咬咬牙走到最后吧!”   “快快走吧,下一关也不知道是什么呢……诶?不是说过廊山只有前进的路没有后退的路吗?怎么回头也有路了?”   准确来说不是回头路,而是分岔路。那只鬼茫然地站在分岔路口,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   与此同时,银沥、钱坤、老猪这一伙人,也走到了过廊山不该存在的分岔路口,几人止步不前。   “诸位都是勇士啊,欢迎来到过廊山第二关,劈山开路,生死相逢,我乃路仙。现在摆在各位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选中生路即过关,选中死路,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诸位,请开始选择你们脚下的路吧——”   钱坤扭头问银沥:“喂银沥,你知道哪条是生路吗?”   此时,银沥正看着脚下的泥土若有所思,答道:“不知。”   --------------------   我争取快点过剧情! 第161章 鬼神娶亲7   此时此刻,另一边,冥河下游的对岸,昨夜如同无数利箭射出的追踪符终于全数落在一个人身上,韩拾一循着追踪符的信号方向,终于找到了黑夜中出现在银沥窗外的身影。   那个常年一身白衣,如同谪仙般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他便是韩拾一遍寻已久,被隐藏得毫无踪迹的夜浮光。   韩拾一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河对岸,抓着一只树妖狂吸灵气,两眼腥红,神情茫然,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夜浮光……”韩拾一怔在原地,他远远看向那个正在贪婪地吸食妖怪灵气的人,长着一张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换在是以前,他会觉得这张脸是属于他的,是夜浮光强行抢占了他的肉身。但是十年过去了,他早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对于前世那张脸也渐渐释怀了许多,既然那张脸是根据夜浮光的模样长的,那他便不要了,与一些不甚有用的前尘往事告别,是他这些年来学会的功课。   “我找你十年都没找到一点儿你的踪迹,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韩拾一飞身掠过河对岸,玄衣的衣摆轻轻扬起,高高束起的长发微微荡漾,随着他落地的瞬间一丝不苟地落到他的肩上。   面前的夜浮光只是稍微从吸食灵气茫然而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沉醉于吸食树妖的灵气。他手中垂死的树妖已经身形枯犒,渐渐变成了像是枯枝一样的长条形,但是夜浮光依然不肯放手,吸/吮着树妖颈脖处的最后一滴养分,像是要把它吸干为止。   韩拾一目光久久停留在夜浮光身上,没有移开。他曾经幻象过无数次再次遇见仇敌的这一幕,或许是刀刃相向你死我活,又或许是你逃我追天崩地裂,却没有一种情况是如同今天这般猝不及防,夜浮光是如此平静又呆滞,完全不像是那个曾经活在他体内,与他用魂识竞争一个肉身的强大精神体。   “你不认得我?”   夜浮光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继续蹲在他跟前,专注地吸食那枯枝般的树妖灵力。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韩拾一再三确认,面前这人确实是夜浮光无疑,他的肉身正是自己曾经的身体,他绝对不会认错。   韩拾一厉声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韩拾一抬了抬手指,夜浮光手中那只树妖的干枯身体瞬间碎成了筛粉,随后他一把抓起夜浮光的领口,大声质问道:“夜浮光,你还是夜浮光吗?曾经不可一世的神尊大人,竟然沦落到来我的幽谷吸食最低等妖怪的灵力,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好徒弟会怎么想?你猜他是会哭,还是笑呢?”   “呵呵。”夜浮光软弱无力地被他拎了起来,又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一笑,目光依旧是无神的,找不到任何焦点,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漂浮的,像是丢了魂一样:“你是谁?为何拦我……”   “我是韩拾一!是被你杀死的人!你全都不记得了?”韩拾一此刻心情颇为复杂,他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好不容易找到害死自己的仇人,对方却变成了个傻子。   “韩拾一?”夜浮光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懵懂无辜,他目光四散飘远,始终找不到焦点:“不认识……放开我!”   “放开你?”韩拾一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软弱无能只能任由你们抢走我肉身的凡人韩拾一吗?你怎么都没想到吧,当初你抢走我的肉身,还劝我尽早入轮回,可我偏不,我死也要留在这世上,把前世的一切恩怨和你们慢慢清算。”   韩拾一前世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他恨,恨夜浮光,也恨当初那个拼尽全力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自己,那个本就一无所有却依然被人抢走生命的凡人少年。   对于他来说,不入轮回是件好事,死过一次的他以后再也不会死。如今拥有不死之身的他,可以肆意对曾经所有害过他的人一一报复回去。   这是他这十年来处心积虑、除了得到银沥外最想要完成的事情。   “夜浮光你也有今天……你好不容易落到了我手里,我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既然你出现在幽谷,那么说巫沉他们也一定在幽谷,真是不枉我用鬼神的名义大肆宣传这次的庆典,你们果然嗅着味来了,没准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心急如焚地到处找你吧,殊不知,你已经自投罗网落到了我的手上。”   巫沉这些人,把复活后的夜浮光当成宝贝,这些年来一直东躲西藏的躲避韩拾一和弥胥的追踪,足足躲了十年。   忽然,韩拾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昨夜出现在银沥哥的窗外,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吗?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正在过廊山参加我的招亲比赛,是他主动的,他想嫁给我。”   韩拾一松开手,一道铁链不知何时出现在夜浮光身上,将他全身束缚住。夜浮光眼神空洞地看向地上,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正好,明日我迎娶银沥哥的时候,你可以坐在堂上喝我们的喜酒。到时,你们师徒俩也可以好好聚一聚,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你是银沥哥的师父,我对你再有意见,也会先礼后兵。”   这些年,夜浮光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   韩拾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捻了个冒着红光的法印,轻轻一抹自己的双目便立刻开了天眼,能够使他看见神仙的魂体。   “不会错的,是魂线……”   无数交缠的魂线死死捆绑着夜浮光破碎成千万片的魂魄,强行将他的魂体粘合到一起,如果韩拾一没猜错,这便是银沥研习了许久的织魂术。   一想到银沥为了帮夜浮光织魂失去了自己的魂线,双腿直到都没有恢复过来,韩拾一就禁不住来气。   他对夜浮光真的毫不保留,辛辛苦苦用自己的魂魄练成的魂线,竟然一点不剩地全都用在夜浮光身上。   可是,银沥应该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倾尽全力为夜浮光织魂,魂线却对夜浮光没有任何作用。   韩拾一眯着眼睛,围着夜浮光的魂体逡巡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或许,不是魂线对你不起作用,是你在本能地排斥银沥的魂线?”   银沥的织魂术没有任何问题,魂线在夜浮光魂体内确实一直发挥着作用,可是夜浮光的魂识却依旧深陷混沌,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导致这副身体一直形如行尸走肉,又因为他本身的魂体过于强大,没有苏醒的魂体需要法力的补充,而他的魂识迟迟不苏醒,魂体只好自行向外寻找灵力和法力护体,这算是神明魂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难怪他会变成这样……他宁愿自己永沉混沌,也不愿意银沥用魂线来救他。   韩拾一嘴唇抿成直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夜浮光这个人虽然可恨,但是却未曾想过要害他自己的徒弟。   “银沥哥把他的魂线给了你,法力尽失,你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真是有意思,万一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变成如今的废物,会怎么想?”   “我是谁……我是谁?”夜浮光颓然跪在地上,凌乱的长发披散肩后,白衣上沾染了不少鬼怪的斑斑血迹,难以想象他这一路到底吃了多少妖魔鬼怪才会让自己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衣脏成这副模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韩拾一,目光依旧涣散毫无灵气,突然他双手抱着头,疯疯癫癫地喊叫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如同丧失智力的低能儿般看着韩拾一的脸喃喃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说什么……你又是谁……银沥又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啊……”   “夜浮光,你现在跟废物有什么区别?”韩拾一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他给你的魂线你不要,不如我来帮你还给他!”   传说中那枚一直悬挂在幽谷鬼神胸前残缺的玉玦,被韩拾一含在口中,他双目禁闭,两指竖于唇前方,双唇微微开合,快速默念着没人能听懂的口诀。   霎那间,他的衣摆和长发被一股无形的风里吹拂了起来,原本平静无波的河流突然如同沸腾了似的汹涌地翻滚着,下一秒,无数如股的水流从河面蜿蜒盘旋着飞向夜浮光,渐渐形成了一个水球,将夜浮光的身体紧紧包裹了起来。   水流很快浸泡了夜浮光的肉身,强烈的窒息感使得他本能地在水球里挣扎了几下,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多亏了你们的赐死,这是我从天荒学来的洗灵阵,升级版。怎么样?应该能让你少点痛苦吧。”   在水球高速运作之下,渐渐地无数红色的魂线开始丝丝缕缕地从水球中析出,飘到了半空中形成了一张巨大罗网。   那些熟悉的如同活着一般的魂线,见到韩拾一的第一时间纠缠成一个线球,如果它们拥有眼耳嘴鼻,此刻一定是一副见到熟人的惊喜模样。   韩拾一显然也被魂线的反应震惊了,在原地怔了几秒,随后他摊开了双手。   那些纠缠成一团的魂线立刻卷成一个更小的发着红光的线球,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便快速飞奔到韩拾一的手中。   “是夜浮光不要你们的,我会把你们还给银沥哥。”   韩拾一看着手中银沥呕心沥血练出来的魂线,自始自终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第162章 鬼神娶亲8   ·   另一边,站在生路与死路跟前的银沥一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钱坤没忍住,拉过银沥小声嘀咕道:“你不是神仙吗?怎么看不出来哪条是生路哪条是死路?快把你的法力用上啊,你以前可没有现在这么磨叽,赶紧的噼里啪啦地开个缩地阵,把这什么路仙设的路障给破了,或者我们直接走到终点也行!”   只见银沥抖了抖乾坤袋:“相宁给的法力已经所剩不多了,我不想在第二关就浪费掉这些法力,法力跟钱一样,应该花在刀刃上。”   “你浪费钱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啊……”钱坤被他说得有些哑口无言,“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总不该卡在第二关就过不去了吧?你堂堂银沥上神,就这点本事?”   “别用激将法,我现在对这招免疫了。”经过十多年没有法力的苦逼日子,银沥现在已经学会了沉稳,再也没有当初那般自命不凡了,他现在是随便别人怎么说,都不会轻易动怒。   “切。”钱坤撇了撇嘴,无可奈何之下自己蹲到地上随便找了根棍子画圈圈诅咒他。   “两位公子,其实……老猪我有一计。”   “噢?”其实银沥对钱坤说自己毫无办法,就是为了让这个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猪头冒出来,此人今天一开始就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约莫是猜到了他们并非一般人,才一直跟着来到过廊山中,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银沥还不得而知。   所以,银沥只好给他一个机会来展示展示自己了,要是此人真是对他们不抱有任何目的还好,怕就怕在他还有其他目的。   “那你来吧?”银沥拄着拐杖,一副病残弱的娇弱模样,缓缓地给老猪让开一条路来,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猪头摸了摸自己的猪鼻子,圆咕噜的眼睛又转了转,随后开口说:“两位也知道我有一招叫落叶归根的法术,只要在人身上烙下了印记,我便能根据这痕迹追踪到那人的最终的位置。”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带我们走出生路?”   “前提是,要有人往前走。”老猪咳了两声,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只要有人往前探一段路并且没出事的话,我就能锁定这条路的位置,带你们走出去。”   “可是我们这一队只有三个人,谁来开路?”银沥问道。   “这……”老猪看向那个蹲在地上玩木棍的钱坤……   “什么?又是我?”钱坤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思议:“老子不干!万一我走的是死路呢?我运气向来很不好我告诉你们!不干不干!说不干就不干!”   银沥拍了拍钱坤的肩膀,露出一个礼貌的假笑:“你命薄,这次就我来吧。”   “滚滚滚死银沥!”钱坤站起身冲银沥飞出一脚:“你才命薄!老子命硬得很!”   他确实命硬得很,一个凡人跟着这么一大群神神鬼鬼混了那么久,除了受到一点惊吓和被数次抹去记忆外,依旧毫发无损倔强地站在这里……   银沥朝老猪伸出手,示意他在自己手中烙下记号:“我来。”   老猪快速地念了一串咒语,一片手掌大小落叶印记浮现在银沥手心。   “好了,现在你选一条路径直往前走二十步再回头,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妥,立刻往回跑,我这个印记会把你拉回来。”   “好,我这小兄弟就拜托你了。”银沥给钱坤施了个眼色,让他机灵点。   钱坤呆呆地“啊?”了一声。   银沥:“……”   就算是王者也怕遇到猪队友……银沥没再看他,合上手心二话不说就开始选了左边的路走去,实际上左右两条路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只是凭感觉选了其中一条路。   现在他和钱坤分开了,老猪会不会对钱坤动手?   抱着这个疑惑,银沥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数步,前方的地段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是当他走到第二十步时再回头时,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老猪和钱坤?身后的路和前方的路一模一样,老猪和钱坤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了。   银沥一脸镇定地摇了摇头:“啊……看来我运气也不好,选了一条死路。”   此时就在银沥消失的身后不远处,钱坤站在分岔路口瞻望银沥走出去的方向。   “噫?老猪你快看,上一秒我还看见他的背影,怎么现在就不见了?”钱坤扯了扯老猪的袖子,让他看银沥消失的方向。   老猪张开手心,上面那个发着光芒的叶子的印记突然失去了光芒,他闭了闭眼说:“走吧,右边这条路才是生路。”   “你……什么意思?”钱坤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位公子,选的是死路。”老猪叹息了一声,“他不会回来了。”   钱坤总算看明白老猪的诡计了:“所以,所以你让银沥去探路,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他拉回来?”   “本就只有两条路,他选了一条死路,另一条自然就是生路。”老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天真了,你以为来过廊山的都是些什么人?所有鬼怪都想尽办法活到最后一关,我也是如此。我的落叶归根只能在普通的地域发挥作用,路仙的生死路属于他的专有场域,结界早就把我们拦在普通地域之外,怎么可能能把走向死路的人拉回来?你们也太高看我了!”   “去你妈的,你果然是个骗子!”钱坤握紧拳头,奋力冲老猪挥出一拳,却被猪头敏捷地避开,自己没躲过惯性的冲击,一下子扑到了地上,吃了一大口灰,“你敢耍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下一秒,钱坤额头贴着的亡魂符就被老猪掀了下来,亡魂符失效,凡人的真身原形毕露。   猪头嘲笑道:“别以为贴着亡魂符我就看不出来你是凡人?自见你们第一天起我就看出来你们不是鬼,至于你们到底想来幽谷找什么,我并不好奇,既然有幸同行过了第一关,在这里我也不会动你。现在你自己选,是跟我走,还是走那条死路?”   钱坤一拳砸落地面:“靠!死猪精!幽谷那些鬼奚落你讨厌你果然是有原因的!枉我还以为你很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呵呵,随你怎么说,我先走一步。”老猪发出一道得逞的笑声,便转头往生路走了出去。   被撕掉亡魂符变回凡人的钱坤,如果就此从生路走出去一定会被所有鬼魂争相撕咬,到时他真的会死无全尸的!难以形容的恐惧和压力向钱坤袭来,此刻失去银沥的庇佑他如同失去了支柱,却又难得的冷静。他默默看向银沥消失的方向,心里想着银沥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出来的,他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追上了老猪:“死猪精!我跟你走,我们做笔交易,我给你钱,你帮我伪装回来!喂!我不能就这样走啊!”   老猪回头看向他:“当真?”   “当真当真,银沥的钱袋在我这儿!”钱坤展示了一下钱袋子。   “可是我不止想要钱,你记得我说过,我找鬼神是有心愿想要实现的对吧?”   “对,那……那关我什么事?”钱坤忽然觉得老猪的眼神深不可测,甚至变得无比陌生。   “你是凡人,我是畜牲,自然有你派得上用场的时候。”老猪老谋深算笑了一笑:“跟着我,我保证你能顺利过关,等见到鬼神,我就告诉你。”   尽管老猪话里有话,但是钱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保命,有人能带他离开这个怪异的过廊山自然是最好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他再想办法应对:“好!我跟你走!”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突然浮现出那一柱龙烛香的幻影,香已燃烧过三分之一。   鬼将军的声音再次从远方飘来:“第二关路仙已破,送命者六十人,弃权者三十人,通关者七十七人,龙烛香已燃三分之一,各位选手牢记把握时间。”   走出生路的钱坤,回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道路可走,只有前方一条路继续延伸向未知的方向,他诧异道:“什么?路仙被灭了?”   老猪回答道:“许是除了你我二人之外的另外七十五人中还有高手。”   “走吧,第三关要来了。”老猪拍了拍被他变成猪头的钱坤,眯着眼睛笑意森森。   ·   时间回到路仙被灭前的一刻钟,银沥拄着拐杖,站在一条死路之中。   他摊开手心,镇定自若地看着手中那个树叶记号在自己眼中消失。   “原来是这样,这猪头的目标不是我,是钱坤啊。”银沥思索了几秒,又开始自问自答道:“可是他这是看上钱坤哪一点了?莫非他早就看出钱坤是人?”   “唔……如此一来,钱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银沥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缩地阵,准备离开这条死路,可是他没想到,缩地阵在路仙的结界场域内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不找到这路仙把他灭了,他会一直被困在这条死路上,最终成为路仙的养分,再也走不出死路。   那得想个办法,把路仙引出来。   银沥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不算聪明的办法。   他撩开袖子,抬起手腕,苍白消瘦的手腕上有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在无妄海底给鲛人们炼制丹药,须得每日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金身流淌的血液滴落到炼丹炉里,他不死之身的血液是最好的药引。   同时,也是能够吸引无数鬼怪的瘾药。   他竖起两指,往原本就有着无数道疤痕的手腕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液立刻从手腕上涌出,一滴滴落到地上。   现在的他没有法力护体,正是所有鬼怪下手的好时机。不出一刻钟,方圆几里内的鬼怪都会嗅着他的血气味道往他这里赶来,只要路仙一露面,他就立刻出手将它灭掉。   可是他等啊等,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条死路上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一只妖魔鬼怪。   “奇怪了,难道附近的鬼怪都死光了?”银沥闲得在原地踱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往前走几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汪汪汪!”狗吠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银沥闻声回头,看见昨夜被自己所救的那只小黑犬,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身后。小狗左前足依然绑着他撕下来的衣袖,此刻它看上去有些愤怒,银沥不知它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见小黑犬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伸出红红的舌头,舔了舔地上那几滴血。   “你是嗅到我的血气才找到我的?”银沥蹲下来,摸了摸狗头,试图顺一顺它的毛。   “汪!”小黑犬又冲着银沥吠了一声,这一声态度好了很多,没刚才那么凶了。   银沥将小黑犬抱起来:“这条是死路,很危险,你是怎么来……”   “第二关路仙已破,送命者六十人,弃权者三十人,通关者七十七人,龙烛香已燃三分之一,各位选手牢记把握时间。”鬼将军的声音突然从远方飘来。   银沥低头看了小黑犬一眼,捏了捏狗嘴,笑着说:“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看来我今天运气还不错,我们走吧,去找钱坤。”   小黑犬缩了缩狗头,眨了两下眼珠子,爽快地窝进银沥的怀里。 第163章 鬼神娶亲9   七十多名过关者沿着唯一一条通往过廊山出口的道路往前走去,他们走了不知多久,越往前走视线就越发模糊,树林茂盛,黑雾浓重,只有一条笔直的羊肠小道穿行其中,所有人都如同绳子上的蚂蚁一样,你挤我我挤你地小心翼翼行走着。很快,黑雾彻底侵占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低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脚下的方寸之间外,就连身旁站的是谁都看不见了。   突然,脚下的泥路忽然左右晃动了起来,他们走的路仿佛不再是路,而是变成了没有围栏的悬桥!   咚、咚、咚!   好几个没站稳的鬼怪从突然晃动的桥面掉了下去,所有人立刻听到了水声!   “底下的山变成河了!”“我们的路变成桥了!小心别掉下去!”“这条就是冥河吧,据说能直接通往鬼神的长明殿!”“千万别掉下去,底下全是啃噬鬼魂的妖怪,掉下去真的要魂飞魄散啊啊啊!”“第三关到底是桥,还是雾啊?我的天啊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救命啊……”   慌张、焦虑、质疑之声渐渐充斥满了整片黑雾,所有人被困在雾中,不敢再往前挪动半分。   可是脚下的泥土悬桥却越发动荡,仿佛要将所有站在它身上的鬼全都甩到河里去。   “这雾气有古怪。”乌泱泱的鬼群中,一个戴着红色木偶面具、身披破布麻衣的“女鬼”小声与人交谈:“这路也有点古怪。”   “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要速战速决。”另一个绿色木偶面具的男人发了话,面具下藏着他惴惴不安的神情,他不是别人,正是韩拾一找了许久的巫沉,他沉下声音说:“神尊的魂气变淡了,他好像……不在过廊山里。”   十年前,在火焰山上,他和小孟亲眼目睹了醒后的夜浮光如同嗜血的魔鬼,疯狂吸光流语的神力。   小孟被吓得差点暴露了自己,巫沉回到看见此情此景,第一时间捂住了小孟的嘴,将她拉到了一旁。   “嘘!别说话!”巫沉呵斥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夜浮光的背影上,“约莫是占用韩拾一身体后的神尊还未适应过来!”   “可是……可是神尊在杀害同修掠夺神力……”   “闭嘴!小孟你得搞清楚,如今你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当初害死韩拾一你的功劳最大,死一个凡人和死一个神仙,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再说,那流语是涵月君的分身,神尊吸食她的法力顶多算借涵月君的,那算什么杀害同修?”巫沉字字凿凿对她说:“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切勿传出去!”   “知道……知道了……”   小孟当时被吓得不轻,一是因为夜浮光在她心目中高大圣洁的形象崩塌了,崩塌得很彻底,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神尊竟然会做杀害同修吸食法力这种事!二便是因为夜浮光会掠夺其他神明的神力,这就意味着日日守在夜浮光身边的她也是危险的!   哪怕巫沉给夜浮光施了安魂定心法,小孟还是害怕得好几天晚上不敢睡觉,生怕那个一挥手切断女仙头颅的神尊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床边。   她对夜浮光的恐惧一直持续到涵月君的出现。   涵月君来得很突然,她是根据自己分身死后传出的位置信息寻到这座不知名的火焰山的。   “浮光君的魂识……还未苏醒过来。”涵月君趁夜浮光睡着后仔细查探了一番他的情况。   “涵月君,你的左臂……”小孟观察力过人,一下子就察觉出她的左臂如同假肢般动弹不了。   因夜浮光杀死了她用左臂练出的分身流语,她的左臂一直处于无法活动的状态。虽然外面看上去她的肉身四肢不残不缺,但实际上失去流语后,她的左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形如装饰罢了。   但她对此似乎并不介意:“无碍。”   这群人在天荒做出的荒唐事,见完银沥后涵月君已经基本了解了。她向来不是个喜欢计较过去得失的人,站在现在计较过去谁对谁错,根本就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让夜浮光的魂识成功苏醒过来。   “你们两个,可曾听闻幽谷鬼神?”涵月君眼睛一亮,看向小孟和巫沉。   “幽谷鬼神?”小孟对此人有印象,“是那位被封印在南镇魂塔底下的幽谷鬼神?”   “没错,不过自从南镇魂塔被毁后,他便逃出来了。”涵月君一提起幽谷鬼神,脑海中便浮现出曾经与其在神界修炼法术的记忆,她眸中带光朗朗说道:“此人曾经是时闻雪的徒弟,乃上天下地万年不遇的天纵奇才,他无须借用任何法器和外物,仅仅在地上画一个万物生法印,便能使死魂重塑肉身,仅仅用一张纸,便就造出禁术嫁祸……”   “什么?!嫁祸……嫁祸是他造出来的?”小孟对“嫁祸”太过熟悉了,当初她和韩拾一去救银沥,整座鹿城的冤魂都是被“嫁祸”所害的……   往昔历历在目,涵月君不置可否:“嫁祸是他创造出来的没错,但他本意并非害人。后来出了一点事,嫁祸便被列为了禁术,也就因为此事,他被神界联合打入镇魂塔……唉此事过于复杂,不便提及了。总之,幽谷鬼神应有办法唤醒夜浮光。”   涵月君摊开掌心,一抹印刻着关于幽谷鬼神魂气的光芒飘了起来:“我前去无妄海底救银沥时,遇到了一名同样从镇魂塔逃出来的少年,此人身上沾有幽谷鬼神的魂气,我与他周旋一番后,得知鬼神去往了人间。这魂气是七万年前鬼神留给我的,是至纯至准的、独属于他一人的魂气,你们拿着这抹魂气,可到人世间去寻找鬼神。”   黑雾弥漫的山道上,巫沉认真端详着手中那抹将近透明的魂气之光,满眼不解:“十年了,我们跟着这抹魂气在人间寻遍仙山圣地,一路兜兜转转都没能找到真正的幽谷鬼神,现如今在幽谷里面坐着的那位,真的会是他吗?”   自从十年前他们发现夜浮光的魂识没有苏醒之后,这十年来他们带着夜浮光隐姓埋名,遍寻世间仙山灵药,一边寻找鬼神的同时也在寻找其他能够让夜浮光恢复魂识的办法。可惜的是,他们去过那么多的仙山圣地,也见过不少野神仙,但凡能让魂识苏醒的办法,他们都尝试过了,结果无一不是失败的。   小孟叹息道:“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浮光君魂识苏醒才进来幽谷的吗?是这抹魂气对幽谷有所感应,我们才来到这儿的。既然如此,不管那殿上坐着的人是或不是幽谷鬼神,其实都不甚重要,只要他能让浮光君的魂识苏醒过来,我就认他是鬼神,怎么也不枉我们十年波折。”   “你说得对,我们要找的不是幽谷鬼神,而是能让神尊苏醒的人。”巫沉将那抹似乎马上要消散的魂气收入袖中,忧心仲仲的神情藏在了绿色的面具之下:“我能感觉到神尊的魂气已经不在这儿了,好像是被什么人,带去了西北方向。”   小孟的红色面具转过头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等待已久的最新一关的鬼怪终于出现了。   但是这一关竟然不止一只鬼怪,是两只,准确来说,是两关合成了一关。按照惯例,鬼怪们开始了他们的开场白:“诸位勇士,欢迎来到过廊山第三关雾瘴、第四关鬼桥。本来诸位是要一关一关往前闯的,但是据说余下七十多位幸存者里面有隐藏高手,所以我们只好一起出动了,你们不会介意吧?”   “介意也没用,中了我的雾瘴绝不可能轻松出去。”雾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似乎没有实体,而是通过浓雾为介质将声音传到了每个鬼耳中。   底下的悬桥剧烈晃动了几下,又从桥上抛下几只没抓稳的鬼魂,鬼魂的嚎叫声响彻山谷。   鬼桥哈哈大笑道:“你的毒雾算什么?还是我的桥厉害,稍微动几下,他们少了大半人,没实力的东西全都掉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不肯服输的雾瘴忽然变得又浓又恶臭,带毒的雾气贯穿了鬼魂们的身体,瞬间就又倒下了几只身体虚弱的鬼魂:“你除了会动还会什么?自然是我的毒气更加卓越不凡!”   “自然是我更强些!”说着,鬼桥便又如同地震一样颤动着,这次的抖动更加强烈,许多原本趴在地上死死扒着泥土的鬼魂都被这剧烈的震动浩浩荡荡地甩了下河。   “不,是我更强!”   雾瘴不甘心屈于人下,开始和鬼桥展开斗法,一时间两只怪物斗得天昏地暗,一会儿刮起大雾龙卷风,一会儿桥面大地震,总之很快便将桥上那些鬼魂们折磨得所剩不多了。   巫沉垂着的手轻捻手诀,不动声色地造了一个小小的结界给他和小孟隔绝了毒气和震动:“小孟,你可能看见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小孟仰头望天,默念风之口诀,围绕在她周身的黑雾瞬间散开了几丈,悬挂在空中那支龙烛香的幻象出现在她眼前:“不到半柱香。”   “不到半柱香,却还剩下三关……没时间了!”巫沉想了想,无奈道:“什么桥鬼什么毒雾,这幽谷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不上台面。你一个我一个,赶紧动手,不必手下留情!”   “好!”小孟从腰间抽出她的专属牵魂绳,站在桥边用力一挥,牵魂绳瞬间变长好几倍,从桥底绕过,紧紧捆住了整座悬桥,小孟笑着说:“鬼桥是吧,我这牵魂绳一旦捉住了魂体,哪怕是天皇老子都动不了了哦。”   “什……什么?”鬼桥还没来得及呜咽一声,瞬间就被小孟的牵魂绳拦腰切断了,悬桥瞬间土崩瓦解,原本站在桥上的鬼魂纷纷落入幽深的河中。   与此同时,嚣张而浓重的黑雾也被巫沉驱散了,一瞬间幸存者们的视线变得明亮起来。   钱坤被老猪领着,走在队伍的最末尾,两脚刚刚站上桥面就被前方的崩塌吓得退了回去,他眼睁睁看着长长的桥面在自己面前坠落谷底,沉入河中。   “这就……被……被干掉了?”钱坤震惊地望向河对岸,恰巧看见有人将牵魂绳收入腰后。   每个死神都有专属于死神的法器——牵魂绳,钱坤在银沥、相宁、小孟身上见过不止一次。   熟悉的法器,干净利落的动作,纤瘦的身形……钱坤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几乎脱口而出:“小孟姐是不是你啊?!我是钱坤啊!快快快快救我!”   本来准备径直往前走小孟,闻声停下了脚步,戴着红色木偶面具的头微微侧了一下。   钱坤?他怎么在这儿?他居然对我毫无防备……我策划了洗灵阵害死韩拾一,为什么他会觉得我会帮他?   对了,十年前他出现在天荒的时候只看到银沥把韩拾一的魂抽出来,并不知道——我和巫沉才是真正的主谋。   小孟和巫沉对视一眼,似乎在征求巫沉的意见,不料巫沉却说:“走吧,别管他。我们戴着面具,他不一定能认出你来,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可是……你就不好奇钱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幽谷!”   巫沉大概早有所觉,对钱坤的出现并不惊讶:“有什么好好奇的?没准银沥此刻也在幽谷,可能还有更多……更多意料之外的人在这里。”   “真的不救他?”小孟回头看了对岸的钱坤一眼,对方正在奋力地和她挥手。   “走吧,别太心软,他既然有办法活到这里,就一定有办法走出去。”巫沉看向天空的龙柱香,“不到四分之一就燃尽了,我们没时间了!”   “好吧。”小孟轻叹一口气,看来钱坤对韩拾一的真正死因根本一无所知,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唯一一条通往过廊山出口的路上了。   河对岸的钱坤显然有些怀疑自己:“奇怪,小孟姐怎么不理我?难不成我认错人了?”   他仔细回想刚才小孟犹豫再三的举动,觉得更加不解了:“我绝不会认错,一定是她!”   他立刻转过身推了老猪一把:“老猪精,赶紧想办法啊,我们要到对岸去,快快快,要追上刚才那俩人!”   没有人在意的是,鬼将军的声音从山顶上空飘来:“第三关、第四关已破,送命者五十六人,弃权者……欲弃权者都没来得及弃权,所以弃权者为零,通关者二十一人,时间不多了,各位选手抓紧时间!最后一关难度很大,各位保重。”   --------------------   久等啦! 下一章就进入娶亲环节! 第164章 鬼神娶亲10   幽谷,冥河岸边,十艘花船正并排停在渡口边上,随着清澈的河水荡漾着,等待着未知的来者。   落日璀璨,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同一道如梦似幻的星河。林中鸟鸣声翠,凉风从山谷间吹拂而来,绕过高耸入林的树梢,扬起了银沥的如丝银发。   银沥一身素衣伫立在岸边,优哉游哉地欣赏了一番冥河两岸的景色。   “幽谷真是风景秀丽怡人,百闻不如一见。”   银沥拄着拐杖,另一手怀抱着自己捡回来的小狗。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黑犬,发现这只小狗居然正在闭眼沉思,一脸傲娇的模样。   银沥自小就很喜欢小动物,可是避世阁冰冷严寒,几乎没有什么动物能够在避世阁的雪山上生存下去。凡是能看见的飞鸟、虫鱼基本都是夜浮光用法力幻变出来哄他开心的,而就连他成功学会的第一个法术,也是变出小动物陪自己玩,所以他对小动物会比对人多一些耐心。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避世阁,他发现了一只千年难遇的活生生的蚂蚁,他高兴了好久好久。可惜蚂蚁的寿命太短了,那只蚂蚁他没养多久就去世了,当时他还在夜浮光面前哭了很久。   许是被这小狗的小表情可爱到了,银沥没忍住,用指尖点了点它的狗头:“每天都能看见如此美的景色,也难怪你迟迟不入轮回。”   什么?!   小狗突然睁大双眼,卯起脊背,僵直身体,就连毛发都竖了起来,韩拾一内心的警报一下子拉到了顶点!   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我是谁了?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但下一秒,银沥的声音不缓不疾地传到他耳中:“你的毛色如此有光泽,想必生前你的主人一定待你很好吧,这么小就死了,我想……你的主人一定很伤心,他大概不知道你死后来了幽谷,而没有进入轮回。所以,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错过了阴阳路呢?”   银沥笑了笑:“别怕,又没骂你。”   小狗脑中电光火石嗡的一声,警报解除。   原来银沥没看出来,他说的是狗,不是韩拾一。   微凉的掌心轻抚着小狗的背,一下接着一下的安抚,渐渐将狗毛捋顺了。   小狗抬头看向银沥,夕阳洒在他银灰色的长发上,照得他整个人都微微发光,让小狗有些目眩。   银沥正低着头,面带微笑,两抹银丝自然地垂落到额前,尽管他的脸色有些许憔悴,但丝毫不影响他这张脸带给韩拾一的震撼。   韩拾一显然看得愣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银沥对一样东西如此的有耐心,并且如此的……温柔。   韩拾一不禁想,要是你对我也这么好就好了。   不过银沥方才那一堆话着实把韩拾一吓得不轻。   他不是心虚,也不是害怕被银沥认出来,而是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他。   又或者说,他现在无法确定银沥的心。   这份无法确定的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也太过沉重了,他还没准备好去了解透彻。   除非,银沥能够亲口告诉他,他是怎么想的。   否则韩拾一的处境没有任何变化,他只能继续当一个成瘾的赌徒,一赔到底。   再等等吧,再等等……   至少不是现在。   小狗伸出滚烫的舌头,回头往银沥手心舔了两下,接着便从银沥怀里跳了出来。   “怎么?不让摸了?给我摸摸怎么了?”银沥在后面喊住他。   原本正在神采飞扬地走路的小狗,突然脚步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你以为我是什么很随便的狗吗?你想摸就摸?哼。   小狗稳住脚步后,继续摇着尾巴往前走。   “没事吧,你伤还没好?”银沥走上前来要看他的狗腿。   韩拾一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变成了一只狗,还是一只小黑狗,就算脸涨得通红,外人也不会看得出来。只见小黑狗闪开了银沥关切的手,继续慢悠悠地踱步都到渡口上,随意选了一艘花船,伸出狗腿敲了敲船的边缘,冲银沥“汪汪”地叫了一声。   “你想让我坐船?”银沥拎起衣摆,抬脚走上了渡口,“这里一共十艘船,船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许是为鬼神的‘新娘’准备的,鬼神的‘新娘’会在最后的十名幸存者里产生……对了……”   银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死路里走出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关卡阻碍,他是沿着唯一一条通道径直走到这里的。   难道说,他无意之中走出了需要过五关斩六将的过廊山?   “我不会这么幸运吧……”银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按理说,路仙消失后,死路也会消失,我所走之路应该直接与通关的山路连接才对,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就直接走到了终点?这跟开挂有什么区别?”   如果韩拾一现在是人类状态,银沥一定能看见他十分无语的表情。韩拾一心想,给你开挂怎么了,你捧着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狗,而是这幽谷的老大,谁敢来阻拦?   银沥站在渡口上来回踱步,偶尔看看小狗,偶尔又看看远处的出口,眸光不知不觉黯淡了几分。他现在没有法力,看不穿小黑犬的真身,如果这小狗真是别的什么人变的,那人的法力绝对在他之上。他心中已有大概的猜想,但是转过身来再次看向小狗的目光依然是柔和的,他蹲下身来,冲小黑犬伸出手:“乖,过来。”   小狗与银沥对视了一眼,脚步未动。   “怎么不过来?我对你不好吗?”银沥突然变得温声细语,有些吓人。   韩拾一感觉银沥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韩拾一太了解他的性格了,银沥根本就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   小狗正在思考着要不要走过去,他怕他走过去会被银沥抓起来拔光身上的毛,吊到树上风干……   突然间,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呼救声,那声音银沥和韩拾一都无比熟悉,不是别人,正是钱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什么东西,别过来——啊啊啊啊救命啊——”钱坤的呼救声无比慌张恐惧,能听出来他现在的情况很危急。   “不好!”银沥站起身,没时间再去管这只让人生疑的小狗,直接拉开乾坤袋从里面拿出最后一滴法力,随手结了个印便往密林中飞去。   韩拾一目不转睛地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原本小狗的身形逐渐变大,一阵金光闪烁之后,他变回了自己原本的身形。   “明明都带你走出来了,自己还要跑回去。”韩拾一低头,无奈地笑了笑,“钱坤在我这儿,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算了,你要救就让你救。”   这时,密林之中传来了过廊山第五关的怪物之声:“看来幸存者不只二十一人啊,我看见明明有二十二位啊,多了一位是……噢,原来是有人走了捷径,现在要走回头路啊?哈哈哈,甚好!忘了打招呼了,诸位好啊,欢迎来到过廊山第五关,我这一关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知道为何吗?我乃诸位心中不可消灭的心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进我山中者,若是无法打败自己的心魔,那将永远留在我这儿,永远都别想出去了……哈哈哈哈……”   “对了,龙烛香马上要燃尽了,诸位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香燃尽之前过完我这关,就算还活着我也是不能放你们走的,所以你们这二十二个人,最好是快点角逐出最后十名并且走出去,否则,我只好帮你们所有人收尸了哈哈哈哈哈!”   心魔的笑声千变万化,时而是男声,时而是女声,时而是老人,时而是小孩,时而癫狂,时而沉稳,正印证了每个人心中不可征服的心魔!   “心魔吗?银沥哥,你也会有对一样东西产生恐惧的时候吗?”   韩拾一站在原地,他凝眸往过廊山的密林中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往山中走去。   ·   “钱坤!钱坤你在哪?”银沥推开羊肠小路两旁长得比人还高的野草,遍寻不见钱坤的踪影。   奇怪,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刚才他明明是循着声音找过来的。   “钱坤你在哪?听到回答我!钱坤!”将最后一滴法力用在自己身上之后,银沥走路简直健步如飞,连拐杖都不需要了,可是法力只能维持片刻,他很快就会变得比原本还要虚弱无力,所以他必须在法力失效前找到钱坤。   前方的植物生长得密不透风,无奈之下,银沥再次使用了法力将前方所有的障碍物全都清理掉了,几乎是一瞬间,他周围的野草全都化成了灰烬,面前的道路全都被他夷为平地。   阻碍视线的植物被清理掉后,这片区域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二十几朵高大的食人花,正在啃噬着幸存者们的身体,所有人的头都被食人花吞进去了一半,只剩下下半身露在外面。   “钱坤!”   银沥终于看见了钱坤的背影,原来他昏迷了,被一株两个高的食人花含在口中,食人花口中流出的粘液将他死死束缚住,要是银沥再迟一点发现,钱坤就要被食人花吞进肚子里了。   嗖——   银沥横空劈出一掌,瞬间所有的食人花食人花花茎都被拦腰切断,幸存者纷纷从食人花口中掉了出来。   银沥快步走到钱坤跟前去:“钱坤,醒醒!”   钱坤的脸被他翻了过来,只见钱坤眉头紧皱,表情痛苦,似乎沉浸在什么恐怖的噩梦之中。   银沥下手痛快地扇了他两巴掌:“钱坤,是我银沥,你快醒醒,别进入心魔的圈套!你看见的都是假的!快醒醒!快……”   “怎么回事……”银沥突然感到一阵头痛,他睁开眼睛望向四周,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下一个瞬间,他看见自己身边的景物如同潮水一样褪去,斗转星移般飞速转换着场景。银沥捂着自己的前额,他感到头脑晕眩,一片空白,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待他再次看清面前的场景后,他已经不在幽谷的过廊山了,而是身处天荒的血沼泽之中。   这里,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韩拾一就是在这里结束他作为人的一生的,还是银沥亲手将他的魂抽离肉身的。   “天荒……我怎么回来了?”银沥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突突突地剧烈跳动,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就在这时,怒骂声从不远处传到了他耳中:“银沥你个混蛋!不许对韩拾一动手!”   是钱坤,他站在血沼泽的边缘,哭得不成人样,满脸都是泪水。   韩拾一?   银沥猛地转过身,发现身边正躺着韩拾一的尸体。   尸体是冰凉的,没有温度的,但韩拾一脸上却是挂着笑容的,一如他与银沥的初见那般生动。   “韩拾一……”银沥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韩拾一。他走到韩拾一跟前,跪了下来,轻轻抱起他的头,用脸去贴他的额头,试图再从他的身上获得一点他还有可能活着的证明。   可是他来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韩拾一的阳寿已尽,他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失去韩拾一的事实。   银沥一遍又一遍抚摸韩拾一的脸,声音哽咽地说:“韩拾一,好久不见啊……怎么你又躺在这里了?”   “能不能再睁开眼看看我?我是银沥啊,你怎么不再看看我?”   “说我两句也好,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你怎么没反应呢?”   “韩拾一,别睡了,这不好玩……”   冷冰冰的尸体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而银沥没有丝毫的厌烦,还是不屈不挠地呼唤韩拾一的名字……   银沥全然不知,此时自己已经进入了心魔的场域,完全被自己的心魔拖进了那段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忆里里。如果他不醒过来,那将会永远都留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而此时此刻,洗灵阵外的钱坤也陷入了与他一样的噩梦之中,在钱坤的角度看来,亲眼目睹银沥把韩拾一的魂魄抽出肉身,是他前半生最可怕的经历。   “银沥!不许害他!你别害他!”钱坤的哭喊声明明响天彻地,但身处结界内的银沥听起来,就像是蚂蚁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我没想伤害他,我怎么会伤害他?我只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救他……”银沥抱着韩拾一的尸体,像是迷路的无助小孩,只能抱着自己有所仅有的一只玩偶。   银沥的眼角湿润,再次用脸贴了贴韩拾一冰冷的额角:“我是不会害你的,韩拾一,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来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师父的魂体太过强大,你继续留在这副身体里,只会被他撕成碎片。对不起,我要把你的魂体从肉身抽出去,这样,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向轮回……”   “我被小孟的旷术结界拖住了,是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巫沉和小孟早就算计好了你的命,是我大意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开始……一开始我是想拿你的命换师父回来的,可是后来……后来我已经不想了……”   “但是我还是中了巫沉和小孟的计,我不该带你来天荒……韩拾一,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银沥说话没头没尾的,像是失去了理智。悲伤如狂潮向他袭来,将他扑得体无完肤,此刻他看向韩拾一的目光都是涣散的,泪水很快就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师父和韩拾一只能保全一个,只要把韩拾一的魂魄抽离,他还有机会轮回转世,不至于魂飞魄散,这是银沥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心魔的不可战胜之处在于他能将本人的痛苦放大几十倍,乃至几百倍,哪怕心理防线再坚强的人,在自己的心魔之中都会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沉浸在心魔之中的银沥,只顾着抱着韩拾一的尸体痛哭,眼泪如注往下流,根本止不住,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旁还站了一个全身透明的人,那人才是真正的韩拾一,已经脱胎换骨的韩拾一。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韩拾一僵直身体,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他苦笑了下,内心竟然开始释然了,“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想救我,我死了你也会为我难过……”   韩拾一走到银沥身边,蹲下身来,轻轻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但又因为他现在是以魂体的形式悄悄钻进银沥的记忆中的,没有实体,所以他为银沥擦眼泪的这个动作,只是徒劳罢了。   他明明知道是徒劳,却还是想要擦去心爱之人眼角的泪。   “银沥哥,别哭了。他已经死了,再哭下去,你就醒不来了。”韩拾一在银沥耳边柔声说,“韩拾一还会回来的,他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身边……你如果再不醒来,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银沥哥,听见我说话吗?别哭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韩拾一真是见不得银沥哭。   看见银沥哭,简直比自己死还难受。   他刚才之所以在外面犹豫了很久才进来,是因为怕看见银沥的心魔是和夜浮光有关的,他怕自己忍不住回去就把夜浮光杀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银沥的心魔竟然是自己死去的那天……   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总之,看见银沥抱着自己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各种酸痛苦楚的滋味都尝了一遍,一点儿也没有比银沥好受。   “银沥哥,时间真的不多了,快醒醒,别哭了,真的别哭了……”   银沥哭得眼眶都发红了,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韩拾一开始慌张了,这边劝不动银沥,他赶紧跑到结界外去叫醒钱坤。   他来到钱坤身边,大声喊道:“钱坤!醒醒,别再沉浸在过去了,快醒醒!”   “再不醒来就醒不来了!钱坤!韩拾一还会和你见面的!钱坤!”   而钱坤和银沥的情况一样,同样沉浸在悲伤之中,他的情况比银沥更严重一些,跪在地上几乎要碎了。   心魔无法从外面突破,只能由他们本人自己战胜,否则韩拾一不至于在这里看见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哭得梨花带雨的依旧手忙脚乱、手足无措。   钱坤叫不动,他只好折返继续回去呼唤银沥。   失去法力后的银沥,就连肉身和魂识都脆弱了很多,轻易就被心魔侵占了身心。   眼见龙烛香就要燃到最末端了,韩拾一无法继续在这里逗留,在他被迫离开这里之前,决定再试一试:“银沥哥,听到我说话吗?你快醒醒,我就在外面等你,你醒来后,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   “龙烛香马上燃尽了,你快点醒醒,把钱坤带出去,你们现在很危险!”   “坐上花船来见我,记得……”   谁在和我说话?好熟悉的声音……   银沥心中突然变得清明,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的梦境中。   “把钱坤带出去……对!我想起来了!我是来救钱坤的!”   “钱坤!”银沥总算想起来了,他在碰到钱坤的那一瞬间,同时被拖进了自己的心魔中!   他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匪夷所思的是,他好像感觉,刚才有人在他身边为他擦过了无数次……   他再次看向怀中韩拾一的尸体,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想,如果可以,真想再见一见活着的韩拾一。   可是他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是他的心魔,他必须从这里出去,还要把和自己一样受困于此的钱坤带出去。   银沥从来没想过,韩拾一死的那天,或许钱坤也和自己一样无能为力。   只是后来,钱坤将自己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银沥身上,他的恨有了出处,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然而,银沥只能恨自己无能,他的恨长长久久都在针对自己。   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要离开自己的心魔。   银沥放下那具冰冷的尸体:“再见了,韩拾一,我要出去找真正的你了,一定要找到你。”   轰隆——   银沥用尽最后一点法力,一拳砸向了四周的空气,无形的空气居然在银沥面前裂开了裂缝。   顷刻间,笼罩在银沥和钱坤两人四周的环境如同碎片脱落,很快就在他们目光之中化成泡影。   随后,倒在草地上的他们,同时睁开了眼睛。   “刚刚好像有个人,在跟我说话……”钱坤茫然地看向银沥,总算想起来自己发生了什么。   “真巧,我也是。”   至此,心魔已破。   --------------------   啊啊啊还是没写到娶亲环节!下一章一定写到!啊啊啊啊怎么我那么罗嗦,抱歉抱歉!实在要交代的剧情太多了!抱歉! 第165章 鬼神娶亲11   四周零零散散躺着的十几二十名幸存者的“尸体”,意志力强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苏醒过来了,但有些人则永远留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中,再也没有醒来之日。   啪嗒——   高悬半空的巨型龙烛香燃尽了最后一段,香灰骤然落在香炉上。当然,他们所有人看见的只是龙烛香的幻象投射,真正的龙烛香在鬼将军手中捧着。   此刻,鬼将军手持一柄长枪凌空飞来,尽管将军的盔甲早已残破不堪,他的声音也如雷贯耳气势不减,让人尤可从中窥见其曾经率领千军万马时的威严:“龙烛香已燃尽,请最后十名幸存者沿着前路走出过廊山,迎亲的花船已停泊在渡口,静候各位前去。”   女鬼红衣、红绿两位木偶面具怪人、老猪精、以及另外几位幸运熬到最后一关的曼妙女子相继爬了起来,脚步颤抖地往唯一一条通往出口的道路走去。   路过钱坤和银沥时,戴着红色面具的木偶人几不可察地冲银沥和钱坤扫视了一眼,她的目光很轻,只是轻轻一瞥便走了过去。紧随其后的绿色面具却没有侧目,他的转身往前走的动作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不给银沥产生任何猜疑的机会。   可是这两个陌生人对银沥越是冷漠,银沥便越发觉得古怪。   钱坤想起在过桥时看见的牵魂绳,心生疑窦,于是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喊道:“小孟姐!”   这还不够,他还冲红色面具的背影积极挥手:“是我啊!我钱坤!你不记得我了?我看见你了!”   银沥心中暗道:果然是他们!他们为什么在幽谷?师父又去哪里了?莫不是师父遇到了什么危险?   然而前方行走的两个面具人像是没听见钱坤的声音一样,脚步没有半刻停留,依旧决然往前走,仿佛钱坤喊的“小孟姐”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小孟姐!小孟——唔!?”钱坤被银沥捂住了嘴巴,怒气冲冲瞪向他。   银沥闭了闭眼:“他们都是鬼怪,不是你要找的小孟姐。”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牵魂绳了!”钱坤无比笃定,“就是你们死神随身携带的那个绳子,你也有的啊!”   银沥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盯着钱坤说:“你记得,你看错了。”   “???”钱坤一脸懵,但嘴巴还是很听话地合上了。他知道银沥明明也看出来那是小孟了,只是没想明白为何要封他的口?这群神仙,真是个个心怀鬼胎!没一个正常的!   银沥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不管巫沉和小孟他们到底因何出现在这里,替他们隐藏身份反而是好事。这里是幽谷,是神明禁行的地方,若是神仙冒充鬼怪的身份暴露了,他和钱坤的身份也必定遭到猜疑,难说那幽谷鬼神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们。他曾经与幽谷鬼神交过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加上他此次挣脱镇魂塔封印重返幽谷,可能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银沥现在法力全无,在找到韩拾一之前,他还不想去冒这个险。   钱坤从地面爬起,他盯着银沥的脸看了许久,目光敏锐地洞察到了什么,他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阴损银沥的机会: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喂我们的死神大人,该不会刚才在自己的心魔幻境里被吓得屁滚尿流吧?怎么哭得那么惨?啧啧啧你也有今天啊……”   “什么?”经钱坤一番提醒,银沥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这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全都是他未干的泪痕。怎么都没想到,失去法力的自己完全抵挡不住心魔对魂识的侵蚀,进入幻境里那么久,他竟然都未能察觉出来那是自己的心魔。   他过于轻敌了。   可是在魂识苏醒的前一刻,他分明听见了一把声音,在耳边奋力地呼唤他的名字。   “银沥哥……”   “银沥哥,你们现在很危险……”   “快醒醒……”   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能进入自己的心魔之中而不受任何影响?   银沥脑海闪过一丝线索,迅速转过头:“钱坤,你刚才说,在心魔的幻境里你好像听到有人跟你说话,他说的是什么?”   钱坤敲了敲脑门,只觉得头痛:“不太记得了,好像……好像有叫我的名字,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在幽谷里面,同时认识银沥和钱坤二人的,银沥思来想去都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是韩拾一,是他!他来过!”   脑海中瞬间电光火石交错,昨夜小巷深处,老猪用的落叶归根正巧撞上那只小黑犬,危机从从的过廊山,小黑犬嗅到银沥血气莫名从死路上蹿出来……   “那小黑犬呢?”他拨开草丛往四周寻找了一番,才发现那只小黑犬并没有跟随自己进入心魔的场域。   “过廊山出口即将关闭,请幸存者速速离开!”鬼将军见有人还逗留在林中迟迟不走,忙不迭催促道。   “没跟进来啊……”难道是我多想了?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银沥不免有些丧气,但他叹息的声音不重,并没有人听见。   “走吧钱坤,出去了。”银沥从草丛中挺起身,回过头去并未看见钱坤的身影,眉头紧蹙:“钱坤?!”   前方站着的女鬼红衣回过头注视着银沥,她红着眼眶,显然刚在心魔的幻境之中轰轰烈烈哭过一场。   银沥与她默然对视,觉得面前的红衣女鬼似乎欲言又止。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红衣说。   钱坤是在第二关被撕掉亡魂符的,他跟随老猪走出第二关的生路时,曾经韩拾一身边守护十几年的红衣当场便认出了他——韩拾一的好邻居。   只是当时碍于鬼怪众多,她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好顺着关卡往前走,顺便跟着钱坤来到第五关。   又由于一直受困于过廊山的关卡,红衣没法立刻向自己的主人禀明,所以她也不确定自家的主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自从死神银沥出现在韩拾一身边之后,他们这群签了鬼契的鬼魂便被韩拾一限制出现了,所以,红衣除了在暗处跟踪过银沥多次之外,几乎没有与银沥有过正面接触。   红衣虽然时而精神不稳定,但还是有脑子的,知晓了钱坤的身份,银沥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红衣几乎确信与钱坤一道前来的另一个人,便是贴了亡魂符的银沥。   跟随韩拾一二十多年,红衣又怎会不知道银沥对韩拾一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   她此刻无比清晰地明白,只要银沥出现在幽谷,这场招亲她就已经彻底输了。   连同另外历尽艰苦过关的九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自家主人跟前赢过银沥。   因为她知道,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天崩地裂万兽齐鸣,只要银沥在那里,韩拾一都会毫不犹豫冲过去。   无论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韩拾一都会坚定地选择银沥。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一直无法理解的爱。   但是幸好,她的小主人拥有爱人的能力。   银沥低头,确认自己颈脖上的亡魂符并没有掉,才开口问红衣:“你知道什么?”   红衣冷笑一声:“你不是找你身边那凡人吗?他被老猪精绑走了,好像是在第二关他出来的时候吧,我看见他跟老猪精结了鬼契,说是他必须许诺帮老猪一个忙,猪精这才答应他伪装成鬼怪带他走出过廊山的。”   银沥从红衣的眼神看出了对方应该知晓了自己并非鬼魂之身,但见对方对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兴趣,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多谢姑娘告知,你可曾听到他们说到底要帮什么忙吗?”   “哈哈哈哈没听到……不过啊,我早就听说这猪精流连幽谷已有数万年之久,因不甘心转世只能投胎畜生道,才一直留在这儿的,没准啊他就是看上那凡人的命格咯,你也别拖拖拉拉的,出口马上要关闭了,赶紧离开此地。”   说完红衣便提起沾上血色的裙摆,意味深长地看了银沥一眼,转身就往出口走去了。那窄如蚁洞的出口果然正在收紧,银沥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   幽谷的长明殿内,韩拾一正心情愉悦地挑选今晚要穿的礼服,他想要给银沥眼前一亮的感觉,但又不希望太过浮夸,于是在玄色和红色之间摇摆不定。   老太婆干哑的声音依旧中气很足:“迎亲当然要穿红色啦!我们那个年代,办喜事都要红的,越红越好!”   瘸腿鬼意见与她不同:“鬼神大人当然要以玄色为主啊,穿红色多没霸气啊!”   韩拾一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对了,你们给新娘准备的嫁衣,还未给我过目,拿出来我看看?”   老太婆拍了拍掌,十名脸上涂了脂粉的童男童女便从屋外齐步走了进来,他们脸上只有一个眯眼微笑的表情,诡异却又出奇的和谐。这些童子全都是韩拾一用法力造出来的纸鬼,他现在造的纸鬼已经出神入化了,当初的千纸鹤与现在相比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纸鬼们齐齐举高双手,头上顶着雍容华丽、红光闪闪的嫁衣进到殿前,他们步调一致,动作行云流水,在距离韩拾一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十把清脆的童声齐声说:“主人请看。”   “诺,你看你看。”老太婆鬼亲自监督手下女工们花费半月时间织出来的新年的嫁衣,“这可是绝世法器千韧丝,刚柔并济,是俺老太婆在你们幽谷的法器宝库里面找到的。四十八名女工不吃不喝耗费半月才织出来的嫁衣,只要穿上这套嫁衣,新娘便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一件稀世珍宝啊!”   韩拾一的指尖触碰到嫁衣的表面,能感到布料温柔的触感:“这件嫁衣倒是挺好的,只是有些繁杂,我来改改。”   老太婆和瘸腿鬼相视一眼,腹中诽语道:这小子咋了?寡了十年突然开窍了?居然要亲力亲为?   “既然是给他的,那便一定要给他最好的,多一根线头都不行。”韩拾一接过嫁衣,驱散一众纸鬼童子,转身便返回了自己的寝殿,哐当一关门,就差没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了。   两位老人家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吵闹,两人一边快步离开一边嘀咕着他是不是看上哪个参赛选手了……   韩拾一回到寝殿坐下来的那一刻,身后突然蓝光一闪,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影。   可是韩拾一头都没回,依旧淡定地从桌子抽屉里取出针线,准备给手中的嫁衣缝添加一点东西。   “没想到堂堂幽谷鬼神还要亲手为自己的新娘缝嫁衣,你就……这么喜欢他?”那黑衣人问。   “你不懂,相宁。”韩拾一小时候没少摔破裤子,自小就从他爷爷那学会了针线活,这一点小事难不倒他。   相宁一时愕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句话堵在喉咙没说出口。不过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夜浮光在哪?”   韩拾一懒散地笑了一声:“你消息真快啊,我这幽谷都被你捅成筛子了。你找他作甚?”   “你杀了他?”   “还没下手,已经将他关起来了。”韩拾一终于笑着抬头瞥了相宁一眼:“杀他是迟早的事,你别急。”   “他不可以死。”相宁半张脸藏在兜帽之中,语气并没有太大的波澜,“韩拾一,你记住,切莫因一己私欲毁了我们这十年的谋划。”   “答应过你的事我绝对会办到,你放心,等他没了利用价值,我再让他血债血偿也不迟。”韩拾一放下手中的针线,那轻如羽毛的针线落到桌上,无形之中却叫人生出几分胆颤来,下一秒,韩拾一的眸色阴沉了几分:“你今天来幽谷,该不会专门来质问我的吧?”   相宁没说话,镇定地与他对视。   过了几秒,韩拾一哼笑一声,说道:“你在钱坤身边搞了十年小动作这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又擅作主张把银沥和钱坤送到幽谷,若不是我提前在城中偶遇他们,我的身份恐怕就要被识破了,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不,他们是变量。”相宁总算稍微放松了些,“我怕银沥上神把你祖宅拆了,只好把他送到你这儿来了,正好,买一送一,送给你当生日礼。”   银沥的实力韩拾一是了解的,他没忍住吞咽了一下:“行吧……多谢了,你送的生日礼,此刻正在来的路上。”   “你真要办娶亲这种荒唐宴?”韩拾一说得对,相宁确实不懂。   “嘘……”韩拾一提醒他,“今晚你也坐主桌,记得演技好一点,别在他们面前露馅。”   相宁单手捂住眼睛,无奈道:“真是疯了。”   --------------------   久等啦,幽谷人好多,好热闹啊! 第166章 花嫁1   等银沥走到冥河岸边的渡口时,那里只剩下两艘花船了,想必是提前出来的那些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出发。红衣探身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艘花船的说:“那上面是不是放着你的拐杖?我记得你进山的时候一路撑着它。”   银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其中一艘花船上确实斜放着他的拐杖,先前从渡口用法力飞进山里的,他把拐杖留在了渡口边,而放有拐杖的那艘船,正是小黑犬原先替他选好的那一艘。   “看来已经有人帮你选好了,如此也好,我不跟你抢,我上这一艘。”红衣的笑声娇媚又悠扬,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拎起裙子走向了另一艘船,“你快点吧,别让主人等太久。”   说完,她便走进船舱之中,红色身影消失在银沥的视线之内,随后,那艘布满鲜花的花船便自动开离了渡口。   所有人都离开了过廊山的渡口,往鬼神的长明殿方向出发。   此刻夕阳早已下山,只剩下一缕快要消亡的晚霞、和放着银沥拐杖的那一艘花船,在与银沥作伴。   银沥抬头望向天边逐渐浮现的点点星光,他别无选择,最后只能走上仅剩的一艘花船。   他的双脚刚在船板上站稳,这条花船便像有灵气一样,在河面自动掉头,很快便平稳地离开了渡口。   冥河的支流共有七七四十九条,如同网状贯穿整个幽谷,据说这些支流乃幽谷鬼神初创幽谷时花费数十年时间开辟出来的,组合起来乃一道奇阵,能护幽谷灵气不外泄,外邪不入侵。   夜幕降临后,银沥也看不清水下到底有什么稀奇的。他拄着拐杖,身姿微倾,略带疲惫地靠在船舱的边缘,静看两岸的景色。花船沿着冥河一路逆流而上,潺潺流水声声入耳,颇为宁静。此时此刻无人打扰,算是他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最为舒坦的时间了。   突然,有一些纸张摩擦的声音在附近响起,银沥循着声音走进船舱,发现是桌板上摆着的两只人形纸鬼动了起来。   原本纸鬼只是两张被剪成人形的黄纸,此刻在银沥面前迅速膨胀变大,双手双脚逐渐长出人体的肉感和皮肤,随后两只圆滚滚的脑袋也长出了头发,最后嘭的一声,两名身穿肚兜喜服的年画娃娃从桌板上跳下船板,转了转黑咕隆咚的眼珠子,冲银沥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主人有令,纸鬼前来相迎新娘子。”   “新娘?在哪?”银沥往自己身后左右瞧了瞧。   “您便是鬼神大人的新娘。”   年画娃娃的声音犹如三四岁小孩那般稚嫩童真,听起来软糯又清甜,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心情也愉悦了不少,银沥认为这是附注在纸鬼身上的法力所致。   “我?”银沥觉得好笑,指了指自己,“你们鬼神大人会不会搞错了?我可是男人。”   而且不是个普通男人,是个十分棘手的男人……   两名童男童女面面相觑,随后又十分笃定地齐声说:“就是您,纸鬼不会弄错的。”   “不不不。”银沥解释道:“此次参与招亲比赛,是因为听说最后十名幸存者可以向鬼神讨要一个愿望……”   “就是您,纸鬼不会弄错的。”两名纸鬼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听了指令的纸鬼只会按照指令行事,跟他们是无法沟通的,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无奈之下银沥摆了摆手:“随便吧,等我见到你们的主人,自会说明一切。”   “纸鬼这就伺候新娘沐浴更衣。”   银沥望向船舱内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诺大的浴桶,白色的蒸汽自下而上冒出。   “不必了吧,我这也不……”银沥低头看了眼身上早就脏得没有一块好地方的素色长衫,欲言又止。   “纸鬼这就伺候新娘沐浴更衣。”   显然,如果银沥试图反驳纸鬼的指令,纸鬼便会一直重复他的任务,直到银沥接受为止。   “那行吧,我自己脱,浴巾和新衣裳放桌面,你们俩小孩先出去,一会儿我让你们进来你们再进来。”   “好的新娘。”两名娃娃抱着新的衣裳和浴巾乖乖放到桌面,背过身走出去。   银沥宽衣解带,躺进木桶之中,没想到温度正好合适,水上还贴心地铺了散发着清香的花瓣,不知道到底是水温还是花香的原因,他还没泡多久,这几天不停奔走的疲劳很快就一扫而空了。他没头没脑地想:幽谷旅游服务还挺周到的,要是能开辟成旅游景点,幽谷的石头门槛应该都会被踩碎吧。   “就连普通的纸鬼也做得极像真人,看来鬼神的法力真的恢复了。”银沥捧起一捧温水扑向自己脏了好几天的脸,几缕银发飘在水面,随着他的动作又沾到了他湿润的肩上,他从水中抬起头,水珠从瓷白的脸上滑下,“这下不能跟他硬碰硬了。”   他不知道的是,只有他这一艘船有这种待遇,其他人的船都是干巴巴的木头桩子,贴心伺候的纸鬼根本没有出现。   鬼将军的规定是一船载一人,提前出发的几艘花船在前方散开航行,距离不远不近,彼此互不干扰。唯独钱坤的船紧紧挨着老猪的,老猪此人生性多疑,担心钱坤在航行途中逃跑,特意将自己的船锚栓上钱坤的船头,致使两艘船并排航行。   戴着狗头面具的钱坤,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凝眸张望,怎么都没看见银沥的船。   “混账银沥怎么这么慢,该不会扔下我不管了吧?”   话刚说完,他立刻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乐观地说:“呸呸呸,我这乌鸦嘴,还没找到韩拾一,他应该不会丢下我的……不对,是一定!”   这时,航行在钱坤后面不远处的花船中,走出一位婷婷玉立的美貌女鬼。钱坤认得她,进幽谷之前,这名女鬼便是站在他和银沥前方聊天的其中一人,他在过廊山中也遇到她和她的姐妹们几次,没想到她也走出了最后一关。   钱坤高兴地冲那女鬼姐姐打招呼,一时忘记自己被老猪施了障眼法,现在是个狗头人。船上的女鬼看见他这副模样,一脸害怕地转身躲回船舱。   钱坤:“……差点忘了我现在是狗。”   自讨没趣,钱坤背过身走回自己的船舱里,就在这时,他身后那女鬼的传说传来一声惊悚的尖叫声,啊——叫声短促而尖锐,瞬息而止。   “什么声音?”钱坤回头疑惑地往四周扫视一眼,“难道是什么鸟叫声?”只是他并没发现有何异常,于是继续转身走掉了。   与此同时,女鬼的船舱里,四四方方的屋顶上盘桓着一条硕大的白蛇,正冲女鬼嘶嘶吐着信子。女鬼的脖子被蛇尾绞成了皱巴巴的皮,嘴巴也被蛇身死死捂住,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下一瞬,蛇尾轻轻发力,绞杀——   女鬼当场一命呜呼,魂魄变成了一缕烟,很快便飘散在空气中。   让人悚然的是,那刚杀完鬼的白蛇摇身一变,变成了刚刚死去的女鬼模样,泰然镇定地坐回到小桌旁,血红的蛇信子从她口中吐出,她微微一笑,开始仔细梳理自己的秀发。   “神尊说得没错,这幽谷可真是好生热闹。”   ·   数月前,神界红尘阁。   自从南方镇魂塔倾塌后,作为神尊的弥胥时不时就要前往人间清理疟瘴。这天他好不容易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访红尘阁,涵月君依旧不给他面子,闭门不见客。   “本尊倒要看看你涵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弥胥君一怒之下,用了五成功力,将红尘阁的前殿炸了个粉碎,毁了涵月君七八个炼丹炉,负责炼丹小仙们四散逃跑,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涵月君为了美容养颜,维持自己情绪稳定已经几万年了,但当弥胥君来到她跟前时,她还是毫不犹豫抬起右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   红色的掌印立刻在弥胥的脸上浮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但很快便藏于眼底,他呵然一笑,不甚在乎地看了涵月君一眼:“你这段日子都去哪了?”   涵月轻笑出声:“弥胥君想要兴师问罪找错地方了吧,涵月一直都在红尘阁,从未离开半步。”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说罢,弥胥一手按住涵月的左肩膀,手指用力往她骨头里捏,涵月的脸色立刻变得青白。   “那你说说,你好好的在红尘阁,怎么会丢了一个手臂?”   涵月君吃痛地用另一只手掰开弥胥的手,可是弥胥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她怎么都无法移动他分毫:“你……你给我……给我放手!”   弥胥似乎很享受涵月君此刻脆弱的状态,他弯下身来,将涵月君耳边的发丝塞回她的耳后,凑到涵月君耳边说:“涵月,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么冷冰冰的,我飞升成神,还当上了神尊,你见证了我一步步取得的成功,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   又是用力一捏,涵月君感觉自己肩膀的骨头都被他捏碎了。   “无耻之徒!”涵月君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她使尽全力,又向弥胥扇了一巴掌,这下好了,弥胥的两边脸都印上了五指红印,得了个对称。   “呵!”弥胥突然松开涵月的肩膀,涵月不受力,立刻倒在了地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你先是去无妄海见了银沥,又去火焰山看了苏醒后的夜浮光,我说得没错吧?”弥胥撩开长衫,蹲下身来,与涵月对视,“你对他们就那么愧疚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帮他们推倒我?别忘了,当年如果不是你暗中帮我换了命,我也飞升不了啊。”   涵月君别过眼去,不再看他,也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觉得我成神后始乱终弃愧对于你吗?可是涵月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情情爱爱那些东西对于我们神仙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你怎么就对我念念不忘呢?行了行了,我都依你行了吧,你若是真的还想与我再续前缘,那就搬到我的神殿去吧?”   “我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怪物!还好意思自称为神?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吧,你现在一定很着急对吗?可是啊那长生渡就是消失了,消失了!”   “你!”   弥胥那番话可把涵月君寒毛都恶心直了,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朝弥胥大吼道:“一个偷来的神,也敢在我跟前造次!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红尘阁!滚啊!”   顷刻间,红尘阁的旷术结界启动了重组功能,涵月与弥胥之间立刻分隔出一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将两人远远隔开,并且房屋结构在眨眼之间实现机械性的再度组装嵌套,瞬间将身弱的涵月君保护了起来,变成了一座崭新的寝殿。   而弥胥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出了红尘阁的大门口,他只能远远望向涵月君所在的寝殿,怎也无法窥见涵月的身影。   一名忠心的天兵前来躬身问道:“神尊,需要小的们强行杀进红尘阁吗?”   弥胥君一摆手:“不必,红尘阁的旷术结界一旦启动,十日之内无人能解。派人在此守着,从今日起,涵月君禁足红尘阁,没有本尊允许不可离开红尘阁半步!若有帮她离开者,格杀勿论。”   “遵命!”   “分一队人手去彻查涵月君手臂到底怎么没的,其余人听令,全力搜捕夜浮光,必须活捉!”   “是!”   ·   幽谷,冥河中央,畅游在最末尾的花船。   银沥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孑然站在甲板上。新衣服是玄色的,干净柔软,还有股淡淡的泥土味和阳光的香气。他很喜欢这股让人放松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躺在韩拾一家阳台上晒太阳一样。   “只是,怎么是玄色的?”他莫名地觉得这种气味,应该配夏天的白T恤或者少年的白衬衫。   银沥抬起袖子又瞧了瞧,衣服是大了点,估计是幽谷没有合适他的尺码,随便找了件给他套上的。他心说,那就将就将就穿吧,在人家的地盘,不好意思去挑剔。   “花……是鲜花!河面飘满了鲜花!”银沥指着下方的河流,只见流水之中,不知何时飘满了色彩缤纷的鲜花,目之所及,能够分辨出来的品种有小雏菊、红玫瑰、向日葵、桃花、白蔷薇、薰衣草、小苍兰、虞美人……更多的他就说不出名字了,这一条飘满鲜花的河流,像是一条印满鲜花的银河,在星夜之下泛着盈盈光辉,美得如梦似幻,美得人心神震颤,根本移不开眼睛。   落花流水,十里相迎。   他的船缓缓游荡在流花之间,只要弯下腰伸出手,便能拾起一捧芳香四溢的鲜花。   “本来以为花船已经够多花了,没想到还有花河……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流花,不愧是不隶属三界任何一界的幽谷,美得得天独厚”银沥发自内心地赞叹。   银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笑道:“这鬼神大人不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吗?莫不是从镇魂塔出来后性情大变,变如此有诗情画意了?真是奇了怪了。”   不料这番话被两个守候在他身后的纸鬼听了去,女娃娃说道:“这是主人特意为你准备的,新娘。”   “噢?真的吗?鬼神对客人这么重视啊哈哈哈哈……”银沥后半句笑得有些干硬,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种作风根本就不像那个差点把自己杀了的鬼神。   “是主人专门给你准备的,新娘。”男娃娃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生怕银沥没听懂。   好的,银沥放弃了,他回头假意问道:“那你们能不能说说,你们家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有……可有什么特殊癖好?”   “唔……”童男童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上频后才回答银沥:“主人是个好人,他喜欢种花。”   “种花?”   “是的,主人有一个秘密花园,他在里面种了好多好多花。”   银沥忽地心跳滞了一霎:“种了多少?”   “漫山遍野,所目之处皆是花海。”   “那这些花是……”他从河流中捞起一簇勿忘我。   “是主人种的,他种了十年。”   “十年……”这个数字触动了银沥心底某根弦,手中的勿忘我倏然掉落在河中,很快就随水流远去了。   两个娃娃又补充道:“是的,十年,好多好多花,主人都送你了。”   银沥盯着河面上的缤纷流花,良久应道:“那你们主人,确实人挺好的。”   “快到了快到了,新娘快看,主人来接你了。”   银沥顺着童子指向的远方看去,一艘比他这艘小花船还要高大十倍的花船正在朝他的方向驶来,如果把他这小船比作一叶扁舟,那幽谷鬼神的花船算是豪华游轮了。   一道强烈的光线照亮了冥河两岸,喜庆的唢呐之声响彻山岗,银沥这才看清山谷的两岸,河流的上流到下流一路灯火闪烁,犹如一条蜿蜒盘曲的光带,延绵至山谷的深处。两岸同时站满了数不清的穿着喜服的鬼魂,一时间,唢呐齐响,万鬼起舞,颂歌千里,喜庆至极。   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花船内韩拾一身边的几个亲信鬼伺全都跳了脚。   “哎哟不是说好在长明殿等的吗?怎么把船开出来了!”   “就是啊!不是说好让新娘来到殿前再再细看吗?”   “堂堂幽谷鬼神娶亲,怎么可以舒尊降贵去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新娘啊!真是胡来!”   “主人啊,你让我这个订下规矩的人颜面何存啊!”   “就是啊,要不咱们把船开回去吧?”   “好主意!走走走!”   “站住!”韩拾一的森寒声线从众鬼身后传来,“我就是要来迎娶他,怎么了?不是你们给我安排的招亲吗?”   瘸腿鬼讪讪道:“是我们安排的没错,可是十名新娘候选人还没到齐呢,主人你一向不近女色,今天怎么这么心急?”   韩拾一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他都不想说了:“你们自己看看前九个都是什么东西,让我在这群东西里面选新娘?”   众鬼担惊受怕地回头看船舱宴会厅里排排坐着九个“东西”,不是彪形大汉就是疯癫女,除此之外什么猪头狗头木头都有……简直不堪入目。   老太婆闭眼“啧”了一声,喊红衣赶紧过来,但红衣不愿意,依旧坐在候选人之位上。   “这不是还有一位妙龄女子吗?我看她也挺可人的……”鬼将军极力相劝。   韩拾一头都不回,冷笑一声:“那真是妙龄女子吗?你们看不见罢了。”   众人不解他的谜语,只好闭上嘴,不再出声。   流光溢彩的河流之上,两船相接,韩拾一的目光在和银沥相触的那一刻,就变得柔软了起来,落在银沥眼中,就像是夏日午后的透过凉棚照进来的阳光。   “我的新娘早就选好了。”很早很早之前。   “只能是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必须是他。”   韩拾一一如十年前那般炽热而真诚,他看向银沥的目光从未变过。   银沥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砰砰砰地加快了不少,他抬头久久注视着面前那戴着半个面具的挺拔身影,恍然地问他:“我们见过?”   “你猜?”那人笑意更深了。   银沥眼神一变,他身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道锁链,只见那名戴着半个铜片面具的人轻轻一跃便跳到了自己的船头,躬下身笑意盈盈地看他。   “你什么意思?”银沥用力挣扎了几下,怎也无法摆脱这道锁链。   “别生气,我怕你一会被我吓跑了,所以先绑住你。”   --------------------   嗷呜这个花嫁的场景真的梦了很久很久,感觉没法写出我梦中的万分之一啊啊啊啊!等后面有时间再回头修饰一下! 第167章 花嫁2   灯火阑珊之下,银沥久久凝视着面前这个毫无礼貌随意捆绑别人的神秘人,虽然对方仅仅只露出下半张脸,但从那优越的鼻梁和下颚线就可以看出,他的容貌并非平庸之辈,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到底是谁?银沥阅人无数,一下子在脑海中闪过无数张人脸。   其实根据此人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气质、身后簇拥着的唯唯诺诺的鬼臣、以及已经按部就班找好自己位置的其余九名获胜者的态度来看,银沥早就轻而易举判断出此人乃纸鬼口中说的“鬼神”无疑,但让他无法一下子确定对方身份的原因是——银沥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亲眼见过鬼神的真身,他知道鬼神并不长这样。   “你到底是谁?”银沥的眸光闪过一丝厉色,他霎时变得警惕起来,内心只有一个声音——这个鬼神是假的。   银沥身上的锁链不知不觉又收紧了些,那位绑住他的的始作俑者却好整以暇“哈”地笑了一声,依旧目光灼热地盯着他。   “你笑什么?”银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谁料下一秒,一只手掌抚上了自己的额头,那人低下头来,用拇指轻轻抚平了银沥眉心的皱褶。   银沥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后闪避,但身体却被定身咒定住了,动不了一点。   “你……要干什么?”   “你皱眉不好看。”明明已经抚平了他的眉心,但此人的手指依旧停留在银沥的头上,又慢条斯理地继续去整理他的银发,那眼神像是在爱抚一件精美的瓷器,小心翼翼又异常珍重,仿佛在用力一点就能将银沥捏碎。   “?”银沥没搞明白面前之人到底在安什么好心,既然对方不说,他只好自己把话题挑明了,正巧那人的耳际凑到了自己唇边,他借此机会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是鬼神,你到底是谁?冒充他有何目的?”   对方唇角微扬:“我的目的……不是显而易见吗?”   “你……”这人显然不想好好配合回答,银沥想骂人的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就卡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讨人厌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直接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寒玉?!”银沥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的面孔,最终寒玉的脸与面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分毫不差融合在一起。   寒玉歪了歪头,抱起手臂笑着看他:“怎么?神仙前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银沥眼神匆忙扫过寒玉身后的众鬼,以及那九个神色各异来历不明的过廊山幸存者,随后小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寒玉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好掩饰的,本想大大方方说自己就是幽谷现在的主人,但见银沥为自己的身份担忧又觉得十分有意思,转念便想趁机逗一逗他:“巧了不是,十年前偷偷溜进来,这里的鬼莫名其妙称呼我为他们的主人,我百般无奈只好认了,你可是这里唯一知晓我真实身份的人,可千万别告诉他人。”   “什么?”银沥狐疑地眯着眼睛看了寒玉一眼,只见对方满脸的得意洋洋,他真想一拳打过去,“你当我是傻子?”   银沥来幽谷之前,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   传说中幽谷的旷术结界乃世间极少数难解的结界之一,与天荒、红尘阁的旷术结界不相上下。相传自从鬼神被封印在镇魂塔后,幽谷的结界便自动封锁了整座山谷,那几万的时光年里,幽谷里面的鬼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去,幽谷在世间完全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十年前真正的幽谷鬼神回归那天,幽谷的山门才重新打开。   现在寒玉跟他说,他是偷溜进来的,还莫名其妙当上幽谷鬼神,这种哄人的混帐话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寒玉怎么这么有自信能骗到作为神仙的银沥?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寒玉一条长腿跨在船头,单手撑在膝盖上好笑地看他,“前辈如此聪明,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少说废话,说重点。”银沥开始没什么耐心了。   “此事说来话长,等一会儿仪式办完,盖上被子我再与你细说。”   “荒唐!”银沥动了动肩膀,自己的身体依旧被锁链束缚得死死的,再加上定身咒的作用,他现在除了能动嘴,身上的其他部位根本动不了一点,“你给我解开!”   “瞧瞧,我就说要把你捆着,否则你一眨眼就要跑了。”寒玉凑近他耳边说话,温热的吐息烧得银沥耳根发烫,“十年未见,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我与你有什么旧情可叙的!不过萍水相逢……唔……”   没等银沥说完,寒玉不由分说便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一瞬间两唇相贴,唇齿交融,强势而带有攻击性的亲吻使得银沥根本没能撑过一秒,湿润的软物便撬开了他的牙齿,探了进去。   天地悠悠乾坤朗朗众目睽睽,寒玉就这样强吻了他。   还要在他的口中不留情面地撩拨、扫荡,像是恨不得立刻将他拆吃入腹一样。   “唔……你……放……”银沥感觉自己的魂都快要被寒玉吸走了,脑子一片空白,那似乎是缺氧的反应。   终于,堵住自己嘴巴的那人给了他一线生机,寒玉送开口,用额头抵着银沥的额头,喘着粗气说:“前辈你大概是忘记了吧,我替你回忆回忆那一夜。”   “你滚开!”银沥真想给这不要脸的家伙揍个半死。   寒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怎么办?看来神仙前辈还没想起来啊,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叙叙十年前那一夜在无妄海底的旧情?”   “你冒充鬼神的身份,还要在这里调……调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银沥已经能想象到前方大船上钱坤他们诧异的表情了,寒玉此人不按常理出牌,就连他自己也解释不了。   “嘘,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寒玉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宴会已经开始了,前辈不如将计就计,先把自己嫁给我,走完婚宴的流程。”   此时此刻,韩拾一内心一把阴暗的声音说: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娶你,你不给我名分,那我便由我来给你好了。   “嫁给你?”银沥注意到他目光中的灰暗,不免觉得寒玉对自己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你别说笑了,我来幽谷只是为了找一个人,找到了我就离开,并不想跟你有过多牵扯。”   寒玉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指尖轻柔划过银沥耳廓:“怎么,前辈不愿意?可我就是想要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我不愿意难道你还想强迫我?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银沥不想再与这寒玉沟通,此人油盐不进,非暴力解决不了。   寒玉抿唇一笑,眉目弯了下来,银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友善:“强迫你,也不是不行。”   “寒玉!”这家伙不会来真的吧?!   寒玉单手搂着银沥,一跳而起,将他整个人从小船带到了巨型花船上。银沥心想这下好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更清楚地看他的笑话了。   正所谓好事无人知,丑事传千里,他自从被贬为死神之后,在神界广为流传的都是他的丢脸事。比如因为等一杯奶茶导致韩拾一出生,再比如现在自己堂堂银沥上神即将要被迫嫁给这个冒牌鬼神……   银沥真想问钱坤的狗头头罩是从哪里领的,他现在也想给自己戴一个。但他深知现在已经太迟了,对面的巫沉和小孟约莫早就发现了他。他无奈地抚了抚额,接受了自己今日要在这里出尽洋相的事实。   寒玉回头招呼道:“鬼将军!”   本来在和大伙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的鬼将军突然被点名,瓜子呼地撒了一地,战战兢兢站起身应道:“在!”   “本尊记得你说新娘要过五关斩六将,前五关的五鬼已死,那么第六将在何处?”   银沥越发搞不懂这寒玉在想什么,难道他想屈打成招?他想打老婆?!抱着这个想法,银沥十分看不起地瞪了寒玉一眼。   此时鬼将军也是一脸懵,他没想到鬼神大人还记得自己设置的招亲流程,有些迟疑地答道:“……第六将,原定的第六将正是在下,作为鬼神的新娘必须是一名勇猛的战士……”他看向被自家主人绑着的无辜男人,越发捉摸不透了,“也就是说,必须要过了我这关才能……”   没想到寒玉居然一口应下:“好!我的新娘已经迫不及待要嫁给我了,你准备准备吧。”   “你有病啊!”银沥死命抬着脖子看寒玉,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断对方的大动脉:“鬼将军身上攒了万年的灵气,我身上法力全无,你存心想杀我?”   寒玉低头看向银沥:“那你求我,求我我就借你一点儿法力。”   “嘶……你这人!”脸皮不是一般厚!   对面的鬼将军抄起一柄散发着阴气的长枪磨刀霍霍地走上了擂台,而此刻银沥还被铁链捆绑着,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他只好一脸怨气看着寒玉,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松绑。   寒玉颇为好笑地跟他对视了两秒,终是败下阵来:“好了好了,不会让你伤着的。”   下一瞬,他在银沥眉心落下滚烫一吻,“借你一点法力护身,悠着点用,可别把我手下打死了。”   银沥身上的锁链哐当一声瓦解落地:“请问鬼神大人你是有什么变态癖好吗?就这么想看我揍人?”   一张椅子凭空出现,寒玉两条长腿往前伸开,姿态放松地坐在上面打了个响指,一瞬间唢呐声击鼓声同时响起。   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银沥一刻,含笑说:“对啊,想看你为我怒发冲冠大汗淋漓的模样,我会非常、非常兴奋。”   “很好。”寒玉的法力从眉心传到了银沥全身,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突然迸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咬牙切齿道:“那你给我等着,打完他,下一个就是你!”   “我的荣幸。”   银沥瞪了这无耻之徒一眼,张开五指,自己的拐杖立刻从小船飞到了自己手中,他用力一握,便向大船中央的擂台飞去。   等银沥冲上擂台后,瘸腿鬼十分识时务地高声喊道:“开宴!”   顷刻间,花船上万鬼齐呼,歌舞升平,流水的菜式不知从哪里被一众小鬼们抬了出来,没多久就摆满了一百围,擂台上的银沥和鬼将军仿佛是为宴席助兴来的。   “该死的寒玉,我一上擂台就开饭?当新娘的不用吃饭吗?”银沥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他祖宗八百遍。   与此同时,台下的寒玉回头冲自己贴身的纸鬼童子说了句“去把他请来吧”,那童子便立刻离开席间,心领神会地请人去也。   --------------------   韩拾一: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整一个名分! 第168章 花嫁3   鼓声雷动,幽谷好久没迎来此等盛事了,看热闹的鬼怪们甚至爬满了两岸的山崖,就为了一睹鬼将军与鬼神新娘的精彩对决。   擂台上方红色的彩带纷舞飞扬,在黑夜中如同染血了鲜血一般鬼魅,随风摇摆的姿态又像是在为对决的选手摇旗呐喊。   自从在小船上沐浴完后,银沥便撕去了自己身上的亡魂符,亡魂符一旦撕下就会失效,但过廊山已过,他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所以现在,他的身份早就在所有人眼中原形毕露。可是在鬼神的面前,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分。   只见擂台之上,银沥长身玉立伫立在的擂台的边缘,一身黑衣,白发被他用一根绳子随意束了起来,散落几根发丝在额前随风飘动。由于长期没有法力护体以及一路奔波带来的疲惫,他的容貌消瘦了不少,眉骨显得更加突出,黑夜中看上去比平时更多几分英气。尽管如此,容颜的憔悴依旧无法掩盖他造物主般完美的脸带给世人的震撼,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他吸引去了目光,只见他的在黑夜中单手握着自己那截普通的木拐杖置于身后,伸出另一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先前在过廊山入口便见过鬼将军的英姿,没想到还有机会和鬼将军切磋枪法。”   鬼将军的真身是自己那套战损的铠甲,此刻他的魂魄原形早已从铠甲里重新长了出来,血肉模糊的面容和身体被铠甲牢牢套住,看上去不像是人穿衣服,倒更像是衣服穿人。   他凝眸看眼前这位体型纤瘦、只拿着一根不甚有用的拐杖的鬼神新娘,不免担心自己下手太狠,一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到时主人也必定不会放过他!可是在擂台之上也不能打假赛啊,这样有悖他的战士原则,到底要不要用尽全力呢?鬼将军左右都摇摆不定,最后想出一个办法:“你……你能撑过我十招,就算你赢!   “鬼将军不必谦让,十招之内,绝对让你服输!”银沥稍稍往前挪了一步,那是宣战的意思:“放马过来吧!”   鬼将军尊重不怕死的对手,既然对方口出狂言,那他也必须认真对待这场对决才对得起对手:“好!看招!”   只见鬼将军一个凌空而起,往银沥方向扑去,颀长尖锐的枪沾满阴气,直刺银沥的头颅,形势万分凶险,就算银沥没有被长枪刺穿,那些缠绕在长枪上的阴气也会让他受伤。   可是在长枪距离银沥只有最后十厘米的时候,他仅仅只是偏了一下头,便让鬼将军扑了个空,在旁人看来银沥那姿态轻盈得像是根本没有动过一样。但鬼将军丝毫不慌,在长枪落地前瞬间掉转了方向,改从后背袭击,杀银沥一个回马枪,速度之快以及力量之猛是普通人完全招架不来的程度,他心想这次银沥肯定避之不及了,一个强悍的武将总不可能连续两招都被对方避开!   然而银沥对鬼将军的招式像是早有所觉一样,左脚脚步一动,瞬间就扭转了身体,避开了鬼将军的回马枪。再次扑空使得鬼将军十分恼火,这小子竟然不费吹之力就赢了他两招,这让鬼将军颜面何存?   观众席主位,寒玉激动了鼓了鼓掌,目光闪动着对自己新娘的崇拜之光,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好!好极了!”   他这句赞美带有鼓动作用,两岸围观的众鬼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毫不费力就赢了鬼将军两招,接连跟随着鬼神的赞美声欢呼了起来,一时间,峡谷之间掌声如雷贯耳,锣鼓喧天。   “打起精神来!”银沥对鬼将军喊了一句。   “什——什么?”鬼将军脑海中咣的一声回忆起了什么,握着长枪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   原来是鬼将军由于不甘心,被这些喧闹声气到走了神,银沥出于对比赛的尊重及时提醒他,将他的情绪拉回到比赛中。   可银沥不知道的是,就是这句话,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生前对自己非常重要一个人——他的将军,也曾在比武的擂台上提醒过他要打起精神。   鬼将军定眼看向对面那人,无论容貌还是身形,都与故人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为何会让他有种恰逢故人之感?   可是擂台之上不容想太多,下一招鬼将军出手极快,既然对方底盘极稳,那便下方出发撬动他的双脚!   这一招果然有用,银沥的双脚终于离开了地面,在鬼将军的长枪刺中他之前,他轻轻一跃,双脚轻盈地落到枪柄之上,他动作轻如羽毛却仿佛有千斤重的力量,一下子压制住鬼将军的下一步动作,就在这时,银沥终于出手了,只见他手中的拐杖一挥,将鬼将军瞬间击飞十米远。   从寒玉的角度看去,银沥此刻的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这种程度的比武对他来说完全是他的舒适区,不值一提。寒玉一连串的掌声和好好好再次传到银沥耳中,但银沥甚至眼神都没有移动一分,只盯着擂台上的对手鬼将军说:“再来!”   鬼将军从地面狼狈爬起,他差一点就被甩出擂台了,可是此刻让他更加惶恐的不是输掉比赛,而是面前之人所用的招式竟然和数万年前的将军如出一辙!   “将军?!是你吗?”鬼将军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喊银沥。   “扯什么有的没的,赶紧出招!”银沥将长枪从地面拔出来扔给了鬼将军,他目光不由得闪过一霎疑惑,这人莫不是被他打坏脑子了?但他还没出招呢!废话这么多,他现在只想速战速决赶紧下去吃饭!   也是抱着将信将疑的心理,鬼将军再次奋发而起,这次他决定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毕生所学全数使出来,前三招被他赢了可能只是巧合,后面他要用他曾经的将军教给他的所有绝招赢回来!   可有时候巧合就是那么多,让人不得不信。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直到第九招,鬼将军的所向披靡引以为傲的招式全都被银沥悉数拆解,闪避、格挡、攻防、死守……这些乃鬼将军生前从自己的将军那里学来的绝学,怎么会有人能见招拆招,每一招都精准预判并且全都拆解得让人毫无还手之地呢?   他的将军已经死了五万年了,难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将军的转世?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在他的面前。   “还有最后一招,出手吧。”银沥的拐杖直指鬼将军的头颅。   鬼将军此刻已经被吓得不轻了,根本无力再使出最后一招:“我……我输了……”   银沥不满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说好了十招,还差一招。”   “不打了……不打了,是我输了。”鬼将军情绪不佳,根本不敢直视对手。   “不可以!来啊!”银沥也是尊重对手的,对方接连使出的九招都无比精准且难以对付,而且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显然不想深究下去,只想赶紧完结这场比赛。   “你,可认得我?”鬼将军扑通一下跪倒在银沥跟前,满眼泪水看向他。   银沥仔细辨认鬼将军的脸,摇头道:“不认得。”   “也对……将军他……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鬼将军无奈叹息,人形再次缩回到那套残破的铠甲中去,长枪随意一扔,直接丢盔弃甲,从擂台上滚落了下去。   银沥:“……”   台下的韩拾一明显也看出了鬼将军的状态不对,十年前他来到幽谷的那天,幽谷的结界认出他的魂气,瞬间开启了大门。这名鬼将军领着一众鬼伺在幽谷门口迎接他,他看见自己的长相丝毫不惊讶,只凭鬼神的魂气就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幽谷鬼神,韩拾一这才顺水推舟接下鬼神的位置的。   “前辈,这最后一招,我来会会你如何啊?”韩拾一看出银沥意犹未尽,不想坏了他的兴致。   银沥转过身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嗑了半天瓜子的闲散人等,冷漠开口:“上来。”   得到应许,寒玉立刻从椅子上一拍而起,下一瞬人便出现在了擂台上方。对战之人换成了鬼神,使得这场对决推向了高潮!这下台下的鬼众们更加欢腾了,纷纷冲擂台这边簇拥过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前辈,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寒玉还想跟他寒暄两句,但见“嗖”的一下,银沥的拐杖已经不留情面伸到了寒玉跟前,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似乎要直接戳瞎他的眼睛!   幸好寒玉反应极快,轻轻一弹指便将银沥的拐杖弹了开去,他笑道:“前辈对我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好歹我也是这幽谷的主人,要是当众输给了你,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废话真多。”   拐杖脱手后银沥并没有再去捡回来,而是直接跟他来了个近身肉搏,银沥出拳出脚力度十分狠辣,几乎招招致命。可是寒玉竟然跟他打得有来有回,两人在擂台上谁也不让谁,眨眼之间竟然过了十多招!精彩程度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台下观战的钱坤,一边嗑瓜子一边叨叨说:“妈呀这银沥真狠,我看这俩人是有仇吧?也不知道这鬼神到底看上他哪里非要娶他回家……啧啧这不自找家暴吗?还有韩拾一也是,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银沥哪里,最后被骗惨了吧?唉!真是傻瓜!对了……韩拾一!”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来幽谷的主要任务不是来吃瓜的,而是来找韩拾一的,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此刻在两岸周围聚集了无数的鬼怪,没准韩拾一就在这些人群里!   他拍了拍老猪:“喂老猪,你之前不是说你的落叶归根术可以通过原主用过的物件对原主产生反应吗?具体是什么样的反应?我要怎么做?现在大部分鬼魂都集中在这花船附近,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出我想找的那个人!”   老猪沉吟片刻道:“自然是可以的,我的落叶归根术施术至今还不到三天,正是法力最强的时候,你离你想找之人越近,这个法术便越灵!比如能牵制对方的行动,让你一眼就认出他来!”   “这么牛!那你快教教我!”   “这样,你跟着我做这个起术的手势,念一句寻者宝令,落叶归根!念口诀的时候要心无杂念。”   “好好好!”钱坤跟着老猪做了手势,闭上眼集中精神,念到:“寻者宝令,落叶归根!”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和银沥打得火花四溅的鬼神寒玉,突然不知怎的没接住银沥的一拳重击,被他打落到擂台上,地面瞬间裂开了十几道裂缝,也就是鬼神的身体素质过硬,换成旁人早就骨头散架了。   韩拾一按了按自己的左肩,方才这里明显被一股微小的力量牵制了动作,才会失手的,他低头的时候目光轻轻看向了钱坤所在的方向,立刻便明白了原因,轻轻往自己左肩上施了一道谁也看不出来的屏障结界。   “你输了。”和寒玉对打使得银沥的法力即将耗尽,他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寒玉坐在地上,极其爽快地点头承认,伸出手去想让银沥拉他起来:“我输了,输给前辈我心服口服。”   奇怪的是明明胜利的一方是银沥,可现在看来寒玉显然更加开心。   “我饿了,我要吃饭。”   银沥瞟了他一眼,为表示友好只好拉了他一把,可是指尖刚刚触及到寒玉双手时,两人身上的衣物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同是玄色的一身装扮竟然变成了一套红色的婚服!   “……”银沥心想,糟了,中计了。   “前辈,仪式开始了,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银沥一眼便看出身上的红色婚服乃绝世法器千韧丝,此等法器他曾经在避世阁的宝库里面见过一件,不过那件是被织成了护身甲,据说是驻守人间的某个土地神送来的,但他和夜浮光都用不上此等法器,便一直搁置在避世阁的宝库中。   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在幽谷看到了另一件千韧丝,居然……居然还被织成了婚服……额……胸口的位置居然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缝上一枝新鲜的桃花,巧妙得像是一枚精致的胸针。   “这花,是你弄上去的?”银沥扭头看向那个得意洋洋的人。   “怎么样,喜欢吗?我记得别人结婚的时候,新郎新娘胸口处都要别一朵花,所以我也给你做了一朵。”   银沥评价道:“挺喜庆的。”   突然,银沥感到手中传来一阵温暖,寒玉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你该不会真要和我成这种荒唐亲吧?寒玉。”银沥狐疑地看他,自始至终他都没想明白寒玉此人的行为目的,他看上去每件事都像是随心所欲,但隐约中又是带有某种目的的,银沥始终无法看透他。   寒玉冲他明媚一笑:“当然,我说到做到,今天就算是把你腿打断了,把你抱着走,抑或是拖着走,你都要嫁给我。”   他脸上明明是阳光灿烂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森然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银沥心中顿感寒意来袭,想必寒玉方才上来与自己对决,正是为了让自己的法力再次消耗殆尽没法再从他手中逃脱,此人城府果然深得可怕。   “不过一个仪式罢了,随你,我只有一事相求。”   “噢?”寒玉问:“什么事?只要能替前辈办到的,我定然亲力亲为竭尽所能。”   “不用你亲力亲为,但你的能力一定能办到。”银沥看向他,“帮我找一个人,如无意外,那人此刻就在这幽谷之中。”   寒玉笑了:“这人姓甚名谁?是你的什么人?”   “此人名叫韩拾一……”银沥的眼底浮现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忧伤,随后他淡淡说道,“他是我的对不起的人。”   忽然间,银沥被十指紧扣的手指莫名地紧了紧。   --------------------   韩拾一:为什么不说是你喜欢的人?啊? 第169章 花嫁4   牵着银沥的手突然加重了力度。   “好啊,那你对着所有人再说一遍你刚才的话。”寒玉拉着银沥往前走了一步,下一步两人便闪现到了宴席的主礼堂,“前辈,请你再说一遍,你要我帮你寻什么人?”   周围所有人被寒玉的声音吓到一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降低了声量。因为此时寒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吃了一颗炸弹般火大,似乎是强忍着怒气,才把句子完整说出来的。   银沥不知道寒玉为何突然这么大的脾气,他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周围的众人,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名少年,名叫韩拾一,他现在应该就在幽谷之中。”   “韩拾一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他?”这句话寒玉是盯着银沥看的,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眼眶已经泛起微红。   银沥与他对视,不知为何却从寒玉眼眸中看到了一股晦涩难明的情感:“他是我……一个故人,我有愧于他……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但我想找到他,带他去轮回。”   “这这这……”站在不远处的瘸腿鬼没忍住,被老太婆鬼一巴掌将他的话扇了回去,在场认识韩拾一的那几只鬼,没再敢多说一句。   “很好,好得很!“   “啪”一下,寒玉用力一拍桌子,那张摆着交杯酒的桌子瞬间裂成了两半:“还有你们,过廊山的最后十名幸存者是吧,我说过你们可以向我索要一个心愿,诸位久等了,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说完,他随手一指:“就从你开始吧。”   “啊?我?”戴着狗头面具的钱坤一脸懵地指了指自己。   “昂,是你没错。”鬼神大人面容冷峻,不容置疑:“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顷刻间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钱坤身上,钱坤一时紧张,就连说话都变得支支吾吾的:“我我我……我是为了……”他向银沥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银沥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是大哥,你点头是什么意思啊?你们神仙就不能隔空给我传个话吗?   钱坤一脸绝望地看回鬼神,只好如实说道:“其实我跟你的新娘是一道来的,因为听说我的好兄弟韩拾一死后没走上轮回路,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到他,然后好好送他去投胎的……这样答,可以吗?”钱坤怂包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害怕惹怒这个年轻的鬼神。   可他没想到鬼神答应得非常干脆:“自然可以,你的愿望我准了,我会帮你的。”   一旁的银沥听到这声“自然可以”后,诧异地看向寒玉:“你做人怎么这么双标?我们都是找同一个人,你对他态度这么好,怎么对我意见那么大?”   寒玉扭头看了他一眼,扣住银沥的手似乎又故意多用了几分力度,银沥的掌背肉眼可见红了起来,然而寒玉一句话没对他说,继续让后面的人出来交代自己的心愿。   “我来!”有个长得歪瓜裂枣的自告奋勇者站了起身,“我想要鬼神帮我换一张皮,我这张脸太丑了,鬼见了都害怕。”   “准了。”寒玉大手一挥,那人的五官瞬间被调整成了一个美男子,高高兴兴道谢后便走回去吃席了。   “我想请鬼神大人送我回一趟人间,我想回去看看亲人后代。”   “准。”   “我想请鬼神大人赐我一件称手的法器,助我修炼。”   “准。”   轮到那名和银沥他们聊过天的窈窕淑女了,只见她款款走上前来,向寒玉欠了欠身,我见犹怜开口说:“奴家不知鬼神大人早就心有所属,本来……本来奴家是想嫁给鬼神大人的,可是你如今已选好新娘的人选,那奴也不便再提此要求了,奴只想……只想留在鬼神大人的身边好好伺候你,可以吗?”   最后一句“可以吗”她是咬着嘴唇说的,假装柔弱女子简直是腾蛇的看家本领,当初她在天荒便是用这种技俩祸国殃民的。   寒玉不为所动,倒是旁边的银沥没忍住瞄了他一眼。   “看我作甚,难道你紧张我?怕我被人抢走?”寒玉侧过头不怀好意笑着看他。   银沥心想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与我无关。”   “这可是你说的。”寒玉惩罚性地轻挠了一下银沥的手背,转过头收回了笑容,看向那女子冷笑一声说:“准。”   “伪君子。”银沥骂了他一句,寒玉捂嘴笑了笑没说话。   “真的吗?天啊!奴一定好好伺候您的鬼神大人!奴今晚梳洗好等您来啊~”那女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跪谢鬼神,直到后面被前来的纸鬼带走她才收起那身娇羞的劲儿。   下一位是红衣,自韩拾一出生后,她就一直守在韩拾一身边从未离开过,在这里也只有鬼神的那几名贴身亲信才知晓她的身份。   银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红衣的脸上,他对这名女鬼的样貌是眼熟的,可是他在人间遇到的鬼实在太多了,许多皆是一面之缘,别说记住脸,能记住跟他们的相关某一些事件都算不错了。   而此刻还有另一个和银沥感受相似的人——钱坤,每次直视红衣,钱坤都能想起自己童年噩梦,他简直汗流浃背。   “红衣见过主人。”红衣看着面前的韩拾一,他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红衣就看着他长大,小时候看见邻居讨人厌的钱坤推了韩拾一一下,红衣便连续一个星期闯进钱坤的梦里吓唬他,吓得他胆子都变小了,从此怕鬼怕得要死,也不敢欺负韩拾一了。这件事韩拾一不知道,是红衣自己悄悄干的。   十年前听到韩拾一死亡的消息,红衣一个人在河边哭了三天三夜,差点随机吓死几个路人,不过幸好,后来韩拾一又回来找她们了,虽然换了一张脸一副身体,但红衣始终觉得韩拾一从未变过,他依旧是那个聪明敏锐,偶尔给红衣将一些大道理的小主人。   “主人,红衣只有一事相求。”   “红衣,成亲的事就免谈了。”   “不,不是的。”红衣声线有些哽咽,像是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红衣求主人,把我曾经与你定下的鬼契毁了吧。”   此时寒玉和他身后的鬼伺们皆一片寂静,银沥注意到寒玉的目光不经意闪烁了一下,他忽然明白,原来红衣对寒玉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久前,红衣在自己心魔之中看到了一些片段,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她不得不离开幽谷了:“红衣想要离开主人,离开这里,去找回一些丢失已久的东西。”   “红衣……请求主人,放我自由。”   --------------------   每个人都有心愿,当鬼神真是日理万机啊……我的心愿是灵感稳定,身体健康,早日完结,谢谢。::>_<:: 第170章 花嫁5   远处的众鬼对于席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唢呐的奏乐依旧响亮,群魔乱舞没有一刻停息。可是鬼神的周围,突然就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寒玉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了下来,银沥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再像方才那般收放自如,在他身边甚至能感到温度都下降了。   银沥不清楚红衣在寒玉身边到底待了多久,但根据他的反应来看,红衣的离开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让他备受打击的事情吧,否则那只扣着银沥手指的手不会那么用力。   可是银沥没想到,如死般沉寂了片刻后,寒玉并没有追问红衣为何要离开,他甚至多一句的话都没说,只说了一个字:“准。”   下一秒,一张潦潦草草写着几个字和按了血色指印的黄纸凭空出现在所有人眼中,银沥还没看清字的全部内容,那张黄纸便被寒玉夹在两指之间,瞬间燃起了一道烈火!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抹笔迹被银沥捕捉到了,那张黄纸上有一个“韩”字。   银沥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鬼神韩玦、寒玉……难道寒玉本名姓韩?   与此同时,包括列坐在侧的鬼伺,还有钱坤等人都对鬼神亲手毁掉鬼契这一幕目瞪口呆。   寒玉的瞳孔森如寒潭,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语气平静地说:“红衣,这是我儿时与你结下的鬼契,如今被我一把火烧了,此后你不再受我差遣牵制,也不用再听我的令行事,相信你早就明白,日后若有一天你魂飞魄散,我也无法再护你。就这样吧,天高海阔,任尔自由。”   红衣抬头看向寒玉,她的眼睛泛红,早就已经泣不成声:“红衣明白……谢谢主人!”   寒玉别过头摆了摆手,示意红衣下去,然后用宽敞的衣袖遮挡住自己的侧脸,只有银沥的角度能看见他的闭上了眼睛,由于眼皮过于用力,额头的青筋都浮了起来。   此时此刻,只有银沥听到寒玉的声音:“……这些年来,多谢照顾。”   距离寒玉不远处的几位亲信鬼伺同时将目光移至他的背影,他们所有人相视一眼,但都心照不宣。   银沥也用自己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他小声问:“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她?”   寒玉摇头道:“天下有不散之筵席,她一旦有了想走的想法,总有一天都是要走的,不如直接放她走,免得徒生事端。”   “红衣你倒是说放就放,前面那个你怎么想都没想就留下来了?”银沥指的是前面那个窈窕淑女。   寒玉敏锐地挑眉:“你吃醋了?”   银沥想趁他松懈从他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试了一下又被抓牢了,只好瞪了他一眼:“别乱发情,你这人心机缜密疏而不漏,你留下那个女鬼一定是有其他目的,想必你早就看出来了,那女鬼她虽然皮囊未变,但是身上萦绕着的气息与我先前认识的那位根本就不同,很有可能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就被调包了。”   “前辈真聪明啊,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但是此刻寒玉眸光一沉,他心中想的是,为什么别人你都能认出来,就是认不出我来呢?   “咳咳!那个……”老猪的声音在底下响起,“鬼神大人,老猪也有……也有一个心愿。”   他们二人差点忘了,还有几个获胜者守在下面,心愿还没说。   “那你说吧。”寒玉调整好状态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下方。   老猪为这一刻等待了许久,他先前在过廊山中和钱坤做过一个交易,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满心欢喜的老猪走上前来:“世间传说鬼神创造了‘嫁祸’这一禁术,嫁祸法力可强可弱,小则可改变气运,大则可与人换命。在此,我想请鬼神为我换命。”   此言一出,原本因为红衣一事而安静下来的场面一下子又轰然沸腾了起来!   嫁祸,世间十大禁术之一。银沥曾经在避世阁的藏书阁内读到过关于“嫁祸”的传闻,本中所述,创造“嫁祸”的人是一位天资聪颖的神明,“嫁祸”刚开始被创造出来时并非用于害人,而是用于助人。但因“嫁祸”得福者越来越多,“嫁祸”这一术法便开始失去了控制,害死了很多人,鹿城之祸便是最好的证明。而最初创造了“嫁祸”的神明也被剥去了神格,最终去向不明,从此之后神界的所有人便将这位旷世奇才忘记了,就像是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一些野史奇书中才有一些关于这位传奇神仙的只言片语。   银沥也曾问过夜浮光这位鬼神的名字,但夜浮光始终都没有告诉过他,当时银沥更倾向于夜浮光根本就不知道。。   包括银沥在内,几乎所有神界的神仙都以为那位神明早就消弭了。   银沥回想起曾经在镇魂塔底遇见鬼神的时候,鬼神自诩时闻雪上神的徒弟,被镇压在镇魂塔底长达七万年之久,一直无法脱身逃出。那位创造“嫁祸”的神明消失的时间和鬼神被镇压的时间刚好对上,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意味着面前的寒玉极有可能与真正的鬼神有过接触,没准前来幽谷顶包代替也是鬼神的意思?   太蹊跷了,银沥怎也想不通寒玉和鬼神之间的关系。   银沥还担心的是,寒玉他会“嫁祸”吗?这种禁术虽然简单易学也容易传播,但想要彻底将它用得尽善尽美,达到真正“换命”的效果,是非常困难的,别说一般人了,就算是天赋过人的银沥,要想领会“嫁祸”的真意,也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   “你想换谁的命?”寒玉问老猪。   得到鬼神的应答,这下老猪的胆子都大了起来,他一只手指直直指向正在一旁研究落叶归根法术的钱坤:“他!”   “啊?”钱坤心想今天真是无妄之灾,他直接了当拒绝了老猪,“凭什么!我不跟你换。”   “你这个凡人的命最好,我要跟你换,你可不要忘了你在过廊山答应过我什么,你跟我有过交易,我将你带出过廊山,你要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你神经病啊!哦你要我跟你换命就跟你换?你把我的命当什么?”钱坤开始大显自己的伶牙俐齿,立刻摆好了要大闹一场的架势:“换命之后你当人,那我就当猪呗?你当我没脑子啊我跟你换,什么傻不拉几狗屁换命,你想都别想了!老子的命你无福消受,绝无可能!”   “小子,你和我定下了鬼契,鬼契约定为你必须帮我达成换命的心愿,要怪就怪你当时看都没看就咬指画押。”说完,老猪从衣服中取出了一张纸,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写了钱坤的名字,还有带着血的指印,“鬼契一旦生效,你我必须执行!”   “你头死猪你又骗我!被你骗钱就算了,你还想骗我的命?你当时明明说只要我帮你一个小忙,可没说要换命!”钱坤此刻心里埋怨自己真不该相信这头死猪,上当一次就算了,自己居然接二连三被同一头猪骗!说出去该被人笑掉大牙了!   老猪这边不再和钱坤小学生吵架,而是转向求助寒玉:“区区凡人本就不该擅自闯入幽谷,恳请鬼神大人圆我心愿,施展‘嫁祸’让我与他换命吧!”   “你头死猪!我要和你拼了!”钱坤一怒之下撸起了衣袖,准备冲过去跟老猪打一场,没想到突然肩膀被人从后方扣住了,走不动,他只好对空气踹了几脚,“妈的谁拦我!”   钱坤一扭头,只见一个戴着白色纸鬼面具的黑衣人站在他身后,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冲动。”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啊?”钱坤想甩掉那人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可他力大无穷,钱坤那点力度根本无济于事。   “看。”神秘人指向席上的鬼神。   “看什么看……”钱坤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隐隐觉得此人说话风格很像死神相宁,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能说半句话绝不说一句话……   本来今天迎娶银沥应该是件好事,银沥就算了,这群人还一个个都上赶着来给韩拾一添堵,他已经快要忍不住杀人了。   “你说你要和他换命?”他看了钱坤一眼,许是他目光带着浓烈的杀气,吓得钱坤只跟他对视了半秒就瞬间背过身去了。   “正是正是!”   “你可知你是什么命,他是什么命?”   “我……我已经走了千万世畜生道了,我真的不想再投胎畜生道,恳求鬼神大人让我与此人换命,只要换了命,下辈子我就能投胎人道了,我真的想当回正常人……”老猪五体投地疯狂给鬼神磕头跪拜,像是死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不想放过这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哈……”辛辣的嘲笑声从寒玉口中传出,他像在看一个笑话:“你其实比谁都清楚,你为何会沦落到千世万世都走畜生道吧?”   “我……我……我只不过是偷了一样东西……”老猪几乎声泪俱下,跪在地上一糜不振。   银沥不禁皱起眉头:“畜生道积攒了一定的阴德便能投人道,人道损了阴德,也会有可能转投畜生道,按理说不可能千世万世都走同一条道,这不符合常理。”   “那照前辈的看法,这头猪是不是干过很多缺德事?”   “除非……除非是遭受了天谴!”银沥眸光中忽然闪烁出惊异之色,他站起身质问道:“天谴怎么会落到你一个普通的生命之上?根本不可能!你到底偷了什么?!”   “冤枉啊!我只是偷了一棵普通的丹药!怎么会沦落至此?”   寒玉见银沥如此激动,自觉事情并不简单,继续追问老猪:“什么时候偷的,在哪里偷的?丹药又是用于什么用途?”   老猪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张着长长的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我……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有些人觉得老猪偷东西并不是什么大事,有人却觉得老猪是罪有应得,同时也有人想趁机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我好像闻到了浮光君的魂气,他离花船越来越近了!”巫沉用魂识和小孟对话。   先前,他们带夜浮光进入幽谷,不慎被丧失神识的夜浮光走丢了,他们一路追着夜浮光的魂气误打误撞进入过廊山参加鬼神新娘的选拔,便一路来到了这里。   “那我们怎么办?直接离开这里去找神尊?”   “别轻举妄动,台上那位鬼神身份蹊跷,是不是鬼神本尊还不得而知,我们先借此这个机会试探试探他!”   坐在下面的红绿面具二人一直默默地看戏,此前并未多嘴。但不知为何,绿面具者突然站起来插了一嘴:“鬼神大人,既然您已经答应了要许给他一个心愿,为何迟迟不施展‘嫁祸’如他所愿呢?叫我们后面的二人都等急了。”   “就是,我们两人还有心愿呢,我看不如让我们先来算了!”   银沥一眼就看明白了,巫沉和小孟这俩人是来唱双簧的,到底他们想干什么?   “众所周知,‘嫁祸’是鬼神大人您亲自所创,大人使用‘嫁祸’应该得心应手才对,为何迟迟不出手展示?是鬼神大人不愿履行承诺,还是鬼神大人根本就不会‘嫁祸’?”   此话如同惊雷落入黑夜,一瞬间整条花船都炸了锅。显然一众鬼怪们对鬼神的信仰无比虔诚,他们一致将矛头指向绿色面具人,辱骂、嘲讽、诅咒全都冲他一个人涌去,甚至还有想动手的小鬼跳上了宴会之中,跃跃欲试。   “什么东西啊!居然敢质疑我们鬼神的身份!”   “幽谷的结界只有鬼神的神力才能牵动,那一日我们所有鬼都看见了,鬼神从外面回来之时,山门的结界自动打开,幽谷重新恢复了生机!”   “就是就是!这边是鬼神大人最好的证明!”   “把这两个东西赶出去!”   “赶出去!不许给他们心愿!”   “快滚快滚!”   ……各种声音汇成了一片海洋,似乎要将红绿两个面具人吞噬进去。   银沥看向一旁寒玉运筹帷幄的眼神,无奈地合了合眼,继而扶额苦笑:巫沉啊巫沉,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   婚礼还没走完全部仪式,韩拾一便在心里默默总结了本次婚礼的经验与教训:结个婚真麻烦,这群人到底有完没完?下次就我和银沥哥两个人参加好了,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第171章 花嫁6   “噢?”   寒玉终于松开抓住银沥的手,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向那两个按捺不住的木偶面具:“所以你们是等不及了吗,两位神仙?”   被识破身份的小孟有些慌张,她僵直身体看向巫沉,对方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姿态。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巫沉上神,还有……死神小孟。”没人知道寒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冷冰冰地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的,他的眼神空洞而无物,仿佛根本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内。   “你绝不是幽谷鬼神!”巫沉卸下面具,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只见他指向席上的寒玉,高声说:“幽谷鬼神被封印在镇魂塔七万年,我们未曾碰面,你又怎会知晓我等的神职?你到底是谁!”   小孟此刻也不再伪装自己,她揭开面具后,首先看向席上沉默的银沥,然后再将目光移向一脸震惊的钱坤,不过她的目光一触即收,没有给钱坤太多想象的余地。   她在心内对自己说,既然选择了当坏人,就应该坏得彻底一些,不要犹豫不决,小孟。   “我是谁,难道这幽谷的鬼怪之声还不够大吗!你没听见?”寒玉实在觉得可笑,他当即一扬手,围在花船四周的鬼众便开始叫嚣不止,齐齐喊着处死这两名神仙,所目之处,鬼怪们都在极力拥护他们的鬼神大人,寒玉就像是他们至高无上的信仰,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与污蔑。   “幽谷之内,神明禁行!”“处死神仙!不留活口!”“鬼神大人,处死他们啊!”   银沥算是看出寒玉堪称可怕的号召力了,巫沉和小孟神明的身份暴露后简直如羊入虎口,今天在这里,哪怕他寒玉一根手指头都不动,他手底下那些鬼怪都能将巫沉和小孟撕个粉碎。   在幽谷,最不待见的就是神明,就连凡人都排在神仙的前面。   巫沉冷吸一口气,他没想到幽谷的鬼对神仙的的仇恨竟然那么深,他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从人海中传来一浪接着一浪的汹涌怨气了,摆明都是冲着他和小孟来的,现在他和小孟二人已经被困在了围城之中,成了众矢之的。   “小孟,准备缩地阵转移!”   “好!”   情况不对,面前这个鬼神是他们招惹不起的,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巫沉立刻挡在小孟面前,设下了保护结界,可就在结界刚要成形之时,突然砰的一声,结界被人从外面打碎了。   只见寒玉一席红衣闪现,一股极具碾压性的强大法力不断外溢成风,使得他的高束的长发凌空飞扬,衣摆和袖口都被吹鼓了起来,他眉目冷漠,面无情绪,甚至不舍得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就这样飘然降落到他们的眼前。   显而易见,鬼神千万年修炼而来的法力并非普通神明能及,但巫沉依旧认为此人绝对不是幽谷鬼神,可他绞尽脑汁也没能得出一个答案:除了幽谷鬼神,上天下地还有哪个人有能力让幽谷山门大开,让幽谷众鬼信服?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到底是谁?”   寒玉张开五指,数道微小的闪电在他掌心出现,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看样子似乎不打算给巫沉任何逃脱的机会。   “我是谁,问问你自己,有资格知道吗!”   “你……!”巫沉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可是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因为寒玉话音刚落,他手中的五道雷电便当头劈到了巫沉头上——   轰隆!五雷轰顶!   这是何等凶残的处决方式。   被击中的巫沉当即僵立在了原地,皮肤变得焦黑,眼珠失去光泽,如同一具被抽了魂的死尸。   银沥再也坐不住了,他从阶梯上奔跑下来,由于双脚没有法力的加持,走起路来钻心的痛,可他还是不能停下来!寒玉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是非分明的人,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一个人下死手,他想知道寒玉和他们无冤无仇,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可是寒玉根本没有停下手的意思,下一瞬,他便将手中的闪电拍向了准备跳进缩地阵中的小孟。   “寒玉!”银沥一路跑下来,原本整齐庄重的嫁衣都被他跑得散乱,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住手!不至于……”   轰隆——又一声巨响,五雷落下,小孟也未能幸免。   小孟依旧维持着准备逃跑的姿势僵在原地,她的状态和巫沉的一模一样,两眼无光,原本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看见此情此景,银沥脚步停滞在原地,口中一阵干涩:“寒玉……你……到底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做,前辈真的想知道吗?还是只想给他们两个抱打不平?”雷电从寒玉手心消失,他转过身看向银沥时,目光竟然有些失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   “鬼神万岁!”“鬼神无敌!”“神仙都该死!”“万岁万岁!”底下传来一阵万鬼狂欢庆祝的声音,银沥的声音就这样淹没在声浪之中。   这种时候,银沥自知多说什么都无用,他走近前去想要再仔细瞧瞧巫沉和小孟的状况,却被寒玉一手拦住了去路。   “你当真杀了他们?”银沥被他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稍微想转头再看一眼又被寒玉将他的头按了回来。   “今日是你我的大婚之日,我不想见血。”寒玉说罢,脸上再次露出温顺如绵羊般的笑容,就像方才那个杀人如麻的人并不是他似的,还顺手给银沥整理了耳鬓的乱发和衣领。   “那他们……”银沥的余光瞥见有几个纸鬼上来将巫沉和小孟的尸体搬离了现场,与此同时,那个声称要和钱坤换命的老猪精也被纸鬼扣上了镣铐带了下去。   “别再说扫兴的话。”寒玉牵着银沥的手,走上了阶梯,语调温和地对他说:“讨厌的人我都请走了,婚礼的仪式继续。”   银沥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对这婚礼是有什么执念吗?”   可是寒玉没有回答他,而是说:“牵着我,接下来我来当你的拐杖。”   两人身穿喜服重新回到主婚台上,所有宾客和礼使都准备就绪,喜庆的唢呐奏乐再次响起,场面再次喧闹了起来。   “繁琐的礼节都省了,直接喝交杯酒吧。”寒玉目光灼灼看着银沥,仿佛他对这一天期盼已久。   瘸腿鬼立刻仰头宣布:“上酒——”   一个通身雪白,瘦如薄纸的礼使将两人的交杯酒端了上来,他的动作机械,双目无光,如同被人设置操控好的木偶。   “这位纸鬼,长得好生特别。”银沥留意到这个纸鬼与在场其他纸鬼的不同之处,凡是纸鬼想要活起来必须进行“点睛”的步骤,其他纸鬼的目光全都炯炯有神动作活灵活现,而面前这位纸鬼,他的眉目一直都是下垂的,没有半点生气,除非是故意被人做成这样的,否则银沥想不到别的理由。   因为凭寒玉的法力,完全可以将他做得更精致、更像人一些,银沥不知为何他要容留一个失败品上来送酒。   “特别吗?我倒是觉得,他不怎么样。”寒玉瞥了这纸鬼一眼,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跪下。”   纸鬼得了令,应声下跪,薄薄的身躯微微一颠,托盘上的两杯酒洒了一点出来。   “酒洒了。”寒玉目中忽地闪过一丝锋利。   “是纸鬼的错,纸鬼再去斟满。”纸鬼机械性地回答着主人的话语,没有一丁点的情感。   就在他正准备起身的时候,银沥将托盘中的两杯酒都拿走了,将另一杯直接递给寒玉:“不是喝交杯酒吗?你想要的仪式感未免太过俗套了,趁我还未反悔,赶紧结束。”   说完,他的手臂便自然地绕过寒玉的臂弯,凑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铛——银沥用杯子轻轻碰了寒玉的杯子一下,自己便干干脆脆一饮而尽:“这样行了吗?”   寒玉的滚烫目光从银沥好看的眉眼上移到了他湿润的唇上,他缓缓开口:“你的调情恰到好处。”   “什么?”银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只见寒玉仰头将手中的酒倒入口中,随后一手捏起银沥的下颚,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两唇相贴,甘甜的美酒从寒玉的口中强行流入银沥的唇舌内,随着吻意加深,银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酒就这样被他吞咽了下去。   有几滴酒从银沥嘴边流了出来,啪嗒一下,落到仍然跪地的纸鬼的衣袖上。   “这么多人……你干什么!”银沥一把推开寒玉,抹了抹嘴角,他的唇瓣被寒玉咬得发红,未干的湿痕留在了唇边。   寒玉用拇指轻抚嘴角,那是被银沥咬过的地方,可他丝毫不生气,脸上反而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像是奸计得逞般看向他:“这才是我理解的交杯酒。”   银沥当场就想把这套嵌着鲜花的婚服脱下来,但又考虑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强忍着怒意,咬紧牙关说:“够了吗?婚礼仪式完成了,你该帮我找韩拾一了吧?”   寒玉一拍脑袋,装作自己差点忘记了的样子:“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不过你急什么,先吃饭,幽谷的山门已经封了,只要他人在幽谷,怎么都跑不出去的。”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银沥哥你不是饿了吗?走呀,满桌子都是你爱吃的菜。”寒玉半哄半劝地推着银沥去主桌就坐,一边介绍晚宴的丰富菜式,一边承诺找到韩拾一一定会将他带到跟前来。   搂着银沥走出几步开外后,寒玉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那只一动不动的雪白纸鬼。   至高无上的神尊,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跪在了我脚下。   看见了吗夜浮光,你唯一的徒弟,最终还是被我娶回家了。   区区一副肉身,我就当送你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输给你,银沥是我的人,我要他永远都留在我身边。   喜宴之上,喧闹声声声不息,宾客往来络绎不绝,所有人都欢歌喝彩,纵情玩乐。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纸鬼依旧跪在原地,保持着抬手端托盘的姿势,冰冷沉寂得如同是一尊雕像,他的眉眼低垂,始终没有抬头看任何人一眼。   --------------------   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我要海星求求啦! 第172章 花嫁7   银沥怎么都没想到,鬼神的长明殿竟然镶嵚在山崖之上,红砖绿瓦的建筑在悬崖峭壁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如此大胆的配色,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他们沿着水路而上,一眼就注意到“长明殿”几个大字。   “看什么这么入神?”寒玉问他。   “我记得闻雪上神在神界住的地方也叫长明殿,看来,那位幽谷鬼神还是个尊师重道之人。”   寒玉笑了:“你怎知道他这是尊师重道?没准他记恨他师父,特意在幽谷也设一个长明殿气他老人家。”   银沥瞟了他一眼:“你鸠占鹊巢,还好意思在背后说人长短。”   寒玉颇为不屑:“是这幽谷认我为主,不是我故意占他的巢,你可别胡说。”   假冒鬼神的寒玉早就对幽谷各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领着刚刚拜完堂的”新娘”银沥边走边聊,不多时就来到了自己的寝殿内。   银沥此时还未察觉这里是寒玉的寝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刚说,你在镇魂塔内与鬼神见过面,他看你颇有天赋,传授了你一半的修为,所以你才得以开启这幽谷的山门?”   如此明显的谎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信好吗?银沥满脸都是怀疑。   “嗯啊。”寒玉自然地坐到银沥身旁,给他倒了一杯解酒茶。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又没有骗你,信不信随你。”实际上,寒玉确实没有欺骗他,但也没有完全说出实情。   银沥回想起十年前在无妄海底遇到寒玉时,此人气息不稳,法力强大却虚浮,也出现过差点控制不住自身法力的情况。十年后的今天再遇他,他气息稳定,游刃有余,已经能将自身的力量控制得很好了。总而言之,他身上的法力肯定与真正的幽谷鬼神脱不了干系。但要说是鬼神自愿送给他的,银沥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会蠢到自愿献出自己的修炼数万年的修为?   所以银沥更倾向于认为这身法力是寒玉耍了花招,趁鬼神不备的时候偷来的、抢来的。   “你别这样看我,我是正经人,这身法力真是鬼神白送我的。”寒玉被银沥疑神疑鬼的目光盯到就差缴械投降了。   “罢了,这件事我没精力去追究,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帮我找韩拾一?”   “已经在找了呀,早吩咐下去了,前辈莫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寒玉抿了一口茶,又顺便帮银沥斟满。   将信将疑的银沥,不想再与他废话周旋:“你借我一点法力,我也要出去找。”   银沥一脸认真地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勾了勾指尖。   寒玉目光扫过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时,差点将茶喷了出来,没能压住上扬的嘴角:“我说前辈,你这是向人借法力的姿态吗?”   银沥挑了挑眉:“你法力这么多,借我一点怎么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向你的夫君要法力,出去找另一个男人?”   “?”   “等你找到韩拾一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   “你为了找他,不惜冒险前来幽谷,过关斩将,还对我的要求千依百顺,毫不反抗,你就这么想找到他?你口口声声说你对不起韩拾一,我看不然!”寒玉的语速加快,甚至带了一丝咄咄逼人的气势,“你扪心自问,你对韩拾一……到底有没有别的感觉?你喜欢他吗……”   哐——茶杯被银沥用力放回桌上,几滴水迹溅了出桌面,水珠之中清晰倒映着两人此刻剑拨弩张的对视,似乎他们之间有着一根无形的弦紧绷到了极点。   “闭嘴!别说了!”银沥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寒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此刻自己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韩拾一,他就这么不堪提起吗?”   他为何处处提起韩拾一?是不是他已经找到韩拾一了,却不想交给我?他会不会像处决小孟和巫沉一样,处理掉韩拾一的魂?   韩拾一的魂体在世间飘泊了很久,现在应该无比脆弱了,不能再受到伤害……   银沥良久注视着寒玉的目光,试图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读出一些什么来,但是很遗憾,银沥的心感对他无效。   他别过头去,不愿再看面前那张气势汹汹的脸:“你想太多了,他不过区区一个凡人,送他走向轮回是我作为死神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此人不堪大用,鬼神如果找到他,还请手下留情,将他完好无损交给我,我感激不尽。”   ——突然,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银沥能明显感觉到,寒玉周身的温度很快冷了下来。那短暂的沉默如同被人放慢了几十倍、几百倍,让人倍感煎熬。   寒玉忽然笑了起来:“区区凡人……不堪大用……哈哈哈哈!原来在心里,他是这样的人……”   那笑声听起来颇为讽刺,不知道到底是在笑谁:“原来你这么想……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韩拾一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啊……”   “也对,他就是一个凡人罢了,能在你心中占有多少重量?”   “他不过是神明无尽生命中的一个眨眼,是你漫长旅途中无意的一瞥,所以就算永远都找不到他,也无所谓对吧?”   “你想找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虚伪的愧疚和自尊,其实到底能不能找到他,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我说得对吧?银沥上神,从始至终你都是这么想的。”   “你……你在说什么?”银沥心里堵得慌,简直如鲠在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为什么,怎么想,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   寒玉站起身背对他,再也没说话,一道光影闪过,法印划破了空气,他走进去的瞬间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房间内只剩下银沥一个人,对着空气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生的神明本来就情根浅薄,人世间的复杂情感对他来说更是晦涩难明,所以很多时候他总是后知后觉。   ·   几公里外,幽谷的某处悬崖上,黑衣面具人摘下了自己面具。   “钱坤,是我。”   “相宁?!我去!”烈烈风中,钱坤看见相宁的样子瞬间飙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紧他的大腿:“你可算来救我了!呜呜呜呜我差点死在这幽谷了!”   “我就说刚才在宴席之上坐我旁边那人怎么有种熟悉感,原来真是你啊!”   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强大的依靠,钱坤脆弱得似乎要碎掉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那什么过廊山里面了!还有还有!那头猪骗了我们好多钱,我差点赔上自己的命……呜呜呜呜我好惨啊相宁……”   “可我们还没找到韩拾一啊啊啊啊!银沥又被那可怕的鬼神拐走了当新娘,我要怎么办啊相宁呜呜呜!我要怎么办才好啊……呜呜呜!”钱坤的眼泪鼻涕同时流了出来,全都蹭到了相宁的死神法衣上,然而相宁依旧面色沉着,岿然不动,耐心地等他把所以话倾诉完。   “还有还有,相宁我告诉你,我学了那个落叶归根术,可是每次都差一点,我觉得韩拾一明明就在我们附近,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他,就像被人故意切断了法术似的!呜呜呜怎么办啊啊啊啊相宁你快帮帮我吧……”   “帮帮我吧……”钱坤拉拉扯扯,相宁整个人被他弄得晃来晃去。   “你先起来。”   “相宁你会帮我吧?对吧?”   “嗯,先起来。”   “好好好!”钱坤立刻抹干眼泪,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猛地一个踉跄,差点俯冲了下去,幸好被相宁拉了回来。   “我靠好险!”   狂风吹开了相宁的兜帽,露出他狰狞却温柔的脸:“韩拾一没事,你不必担心,接下来听我说的做。”   “好!我听你的!”   “别掺和他们的事。”   钱坤愣了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啊?谁们?”   “就是……”就在这时,某种熟悉的光芒忽然闪至眼前——生死薄。   生死薄从相宁袖中飞出,如蝴蝶展翅一样翻动着页面,突然就停在了某一页上。   相宁看向那个闪烁的陌生名字,眉头微蹙起来。   “有人要上路了。”   --------------------   啊啊啊啊啊海星海星海星!   韩11:银沥哥我恨你是根木头。 第173章 前尘1   韩拾一闷闷不乐地来到他的后花园。夜空之下星罗棋布,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盯着四下无人漫山遍野的鲜花越看越烦,索性找了个斜坡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他对银沥说的那番话还是耿耿于怀,原来韩拾一在他眼里的位置从未变过,不过区区凡人,不堪大用,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对他这尊神仙造成任何的影响。   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花丛中窜了出来,灵活地扑到韩拾一跟前,叫声如同婴儿的笑声那般悦耳:“嘤、嘤、嘤~”   “九婴,别闹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韩拾一现在没有心情理会九婴的撒娇卖萌,他随便摘了一片叶子遮住眼睛,没人能瞧见叶子之下他是何种神情。   九婴在微型状态时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丑萌丑萌的,有点像猫,也有点像狗像,更有点像兔子,总归是个有点丑的四不像,声音也怪怪的,像是所有不可思议的元素的集合体。   平时韩拾一没什么事就会来这个秘密花园种种花浇浇水,时不时逗逗自己的小宠物,打发空闲时间。这些年来,九婴一直在这里守护着他的花田,也是因得神兽的驻守,这片花田未曾有人敢私闯破坏。   许是感应到自己的主人心情不好,九婴的小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如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眨了眨,看样子似乎想要去理解人类的感情。   韩拾一叹了口气:“你出去吧,今天没心情陪你玩,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嘤……”尽管九婴难掩失落,但它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花田的西南方有一个固定的缩地阵可以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九婴生怕自己继续留在花田里会被主人嫌弃,所以果断蹦到缩地阵,扑通一下跳了出去。   ·   房门被银沥敲得哐哐作响:“寒玉!你放我出去!”   深红的千韧丝嫁衣被随意丢在地上,银沥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回那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衫。   “寒玉!你把我锁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宴席后,钱坤被一个伪装的面具人带走后不知所踪,巫沉和小孟被寒玉的五雷轰顶,生死不明,还有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夜浮光……   原本银沥想趁寒玉离开后,自己出去寻找他们的,但没想到,寒玉离开后,他寝殿的房门再也打不开了,就连缩地转移阵的入口也消失在屋内,没有任何离开这里的途径。   他被困在了这里。   寒玉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早就知晓他们所有人的身份,所以特意将他们这群人都分开,再来逐个击破?   可是……可是如此一来,他就完全没必要跟自己举办什么荒谬的婚礼了啊!他完全可以在他们上小船的时候就把他们一个个淹死在冥河,让他们成为河流中那些鬼怪的养分。   为什么他偏要多此一举,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这是银沥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一点。   从开始到现在,这个寒玉有太多的行为都没有合理的动机,看上去像是肆意妄为,但仔细想想又像是蓄谋已久……直到今天银沥才发现,自己对寒玉此人根本一无所知……   包括他刚才莫名其妙的怒气……   银沥之所以这么贬低韩拾一,只是不希望韩拾一被寒玉当作什么特别之人盯上。毕竟以寒玉的能力,想要摧毁一个凡人的魂简直易如反掌。   可从寒玉的反应来看,好像被贬低的人更像是他?   他何会在意银沥怎么看待韩拾一?他认识韩拾一吗?   越想越头疼,银沥闷闷不乐地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扫落在地,陶瓷落地的一刻发出清脆的砰砰声,瞬间散成了十几道碎片。   “嘤哇!”一声婴儿的哭声划破平静,一个圆咕隆咚、毛茸茸的小东西凭空出现在银沥跟前。   “谁?”银沥定眼一看,蹙了蹙眉,这玩意儿长得……太像个玩意儿了,“你……长得也太随意了吧?”   刚从花园的缩地阵跳出来的九婴,就被面前神情严肃的银沥吓了一跳,主人的寝殿怎么会有陌生男人?不过越是强大的神兽便越能通晓人性,九婴一眼便知面前这白发男子身上没有法力,对它构不成威胁。   故而九婴灵活地窜到了桌脚边上,它不会说话,只能嘤嘤嘤地与银沥“对峙”,像是在质问他是谁。   “小丑八怪,你哪来的?”银沥就知道,这房间里一定有一个能够通往外界的缩地阵,只是他还没找到罢了。见到小丑八怪身上涌动的法力后,银沥眼前一辆,原本警惕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他蹲下身来向九婴友好地伸出了手,“你身上的法力很强,难道是什么神兽?不过我对你的样子没有任何印象,现在的模样不是你的原形吗?你的原形是什么?”   “嗷嗷!”九婴张开嘴巴,露出几颗凶狠尖锐的牙齿,紧接着一口咬住了桌腿,试图通过此举吓唬一下面前的软弱人类,警告他不要过来。   可是银沥毫不退缩,手心啪一下地搭在九婴的脑门上,如同哄一只炸毛的猫咪似的抚摸了它几下:“乖,别怕,我是好人,是不会伤害你的。”   九婴立刻僵直了脊背,圆圆的眼珠盯着面前之人看,忽然觉得他顺眼了不少——它的主人韩某可从来没有如此温柔地抚摸过它!   “怎么样,舒服吧?”银沥脸上挂着如花笑魇,悄无声息地将九婴抱到了怀中,一下一下地继续抚摸九婴,“你叫什么名字?”   凡是活物,银沥都能听到其心声。   趁着小丑八怪温顺的时刻,他捧起它和自己对视,只是一秒的时间,他便听到了九婴的心声。   “原来是传说中的神兽九婴,以前只在册子上见过你的原形,没想到你还能变得如此小巧玲珑。”   这个寒玉,居然连远古神兽九婴都能收服,难怪敢在幽谷那么嚣张。   思索片刻,银沥眼底浮现一丝喜色,又安抚了九婴几下:“九婴,帮我个忙怎么样?”   九婴用鼻子蹭了蹭银沥的手心,瞪着单纯的大眼睛注视着温柔软弱的人类银沥,“嗷嗷”地点了点头。   “真乖啊,既然这么听话,那就……”银沥单手覆在九婴的脑门上,随后温和的笑容一收,邪气地挑起嘴角:“借我点法力!”   一股法力被银沥从九婴的天灵盖直抽出来,完全灌注了他的手心,随后他往空气用力拍出一掌,地面如同地震般颤了几颤,房间内摆件统统被震落在地,随后禁闭的房门轰然打开。   可怜的九婴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银沥利用了,挣扎着想要逃离银沥的掌控,可是到手的胖鸭子银沥怎么可能让它溜走?他单手揪着九婴的脖子,连带着九婴一同离开了这个破碎不堪的房间。   “呜哇啊——”九婴张口哇哇大哭,但还没叫出两声就被银沥强行合上了嘴巴,只能委屈巴巴地瞪着银沥。   “别那么小气,我就借你一点法力而已,又不会害你。你就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当人质吧,等你家主人来赎你。”   “嘤——”   先前在无妄海底,药风和涵月给他的法力只够他拿来炼丹所用,还每天都要精打细算抠抠搜搜地用,连走路他都不敢用多用些法力,宁愿一瘸一拐地走,也不敢浪费身上所剩不多的法力。   今天忽然遇到一个法力多到溢出来的神兽,要是不逮着使劲薅,银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法力到手,银沥不再等待,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默念变身咒语,还没走出十步,绕过长廊的柱子之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黑发玄衣,身资挺拔,五官卓越,俨然是寒玉的模样,就算是近看也分毫不差!   九婴看着他的脸,表情迷茫又震惊,吖吖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真是狡猾的人类!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鬼伺们都赶来了,瘸腿鬼和溺水鬼走在最前面,后面几只老鬼跑得气喘吁吁,半天没跟上。   几人碰到自家主人抱着九婴走出来,立刻定住了慌乱的脚步。   瘸腿鬼焦急问道:“主人,好大的动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寒玉”微微仰头,淡淡地他们一眼,语气冷静地说:“我的新娘跑了,他要去找今晚被处刑的两个神仙,你们把他们的肉身扔哪了?”   溺水鬼咕噜咕噜站了出来:“主人,我早就按照你的吩咐将他们扔到冥河的下游了,那里多得是冤魂,没准现在那两个神仙早就被撕成肉块了哈哈哈。”   “寒玉”颔首道:“做得很好。”   难得听到主人的夸奖,溺水鬼摸着后脑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们都退下吧,不要碍我的事。”   “是是是。”他们这群老人早就习惯了主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丝毫不怀疑主人的身份,很快便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寝殿的前庭。   眼见几名鬼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处,“寒玉”立刻变了回来,两张脸的切换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看得九婴一愣一愣的。   银沥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发怵的九婴,不怀好意地笑说:“小丑八怪,再来点法力,我要开阵。”   “呜哇!”九婴两眼一闭,四爪一伸,简直想诈死在他跟前。   但这招对银沥无效,他还是没有心慈手软,唰的一下又从九婴脑门上抽出一把法力,直接拍到了地上:“缩地阵,开!”   ·   阴阳路上,钱坤被相宁用牵魂绳牵着,紧紧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   “相宁,我们还要在这里走多久?”钱坤低头看向四周,神情痛苦。   相宁淡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直到找到这条阴阳路的魂主为止。”   钱坤简直要被臭味熏死过去了,他眼珠不断地往上翻,他一脚定在原地,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可……可这里全是猪啊!”   镜头一转,相宁、钱坤两个人正走在一个漫无边际的猪圈里,数以万计粉的、白的、黑的、红的、黑白相见的猪围堵在他们周围,争先恐后地冲来顶撞他们二人。钱坤感觉自己两眼昏花,似乎要晕猪了……   呼噜噜、哼哼的猪叫声不绝于耳,不但如此,这里到处还充斥着臭气熏天的猪粪……稍有不慎,就会中奖。   “完了……我好像又中招了。”钱坤拉住了相宁,根本不敢再抬腿,掐指一算,这应该是他第五次踩中大奖,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相宁也十分纳闷他的中奖率竟如此之高。   钱坤怔在原地,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去你妈的相宁,早知道就不跟你进来了!我原以为你很可靠,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不靠谱的一天,带我走的这什么路啊!”   “抱歉……”相宁除了道歉,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这是魂主的阴阳路,他作为死神也没法选择。   好不容易脱离了粪堆的钱坤,用手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强迫自己回魂:“赶紧的,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到底怎么才能从这几万头猪里找出我们要找的那头死猪呢?”   相宁布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二人暂时隔离了猪圈。他们立在半空中,纵观了好一阵底下让人眼花缭乱的猪海。他们已经利用相貌排除法,排除了一大批猪,可是,还有很多很多……这是个让人绝望的工程。   “猪长得都一个样啊!真的找不出不同的了……”钱坤看着底下那些不停哼哼的大猪小猪眼睛发酸,他发誓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猪的时刻。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天空裂开了数十道裂缝,一道黑色的身影冲破了阴阳路,如同流星坠落般从天而降,不歪不斜正正砸向了钱坤他们的结界……   “我去!你可别来啊!底下全是Ⅹ!”钱坤抱头大喊!   相宁:“……”   --------------------   要开始穿魂回溯了!接下来“前尘”是个很重要的故事,不可错过哦! 第174章 前尘2   就在银沥从天而降之际,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身后直冲过来,紧紧缚住他的腰部,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另一个凭空出现的结界里拉去,哐当——两个坚硬的结界碰撞在一起,摩擦出的火花四溅,光芒刺目。   “果然是狗银沥,每次他出现准没好事。”钱坤不敢高声吐槽,只敢躲在相宁身边小声碎碎念,“相宁,有没有什么辟邪符给我贴上,我觉得银沥克我。”   相宁:“……”   火花光芒夺目之时,有人用手挡在银沥眼前,阻挡了那些强烈的光线。   银沥没有推开,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顺其自然地受着他的照顾:“来得真快啊,鬼神韩玦。”   这次他不再叫他寒玉,而是直呼他的响彻神界的名号。   许是第一次听银沥这么称呼自己,略感陌生,他不由得愣了一愣,放下挡住他眼睛的手:“再慢一点,你都要把我的幽谷捅成蚂蜂窝了。”   “你刚刚不是生气走掉了吗?难道……”银沥立刻把怀中的九婴抱得更紧了些:“想把它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九婴单纯,我就猜到是你利用它的法力破了我的结界。”韩玦摊了摊手,说实话他的气还没消,表情显得有些兴致盎然,“无所谓,你要用便用吧,反正谁也拦不住你。”   银沥对此人的态度将信将疑:“你大可去神界打听打听,这世间还没有谁有能力能将我困住。”   韩玦微微一笑,没心思与他纠缠。他望向对面被吓得不轻的钱坤以及一脸淡定的相宁,直接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阴阳路开启了。”   “相宁?!”银沥这才注意到对面那个站在钱坤身后的人是相宁,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错过了哪一环,相宁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幽谷,又如何躲过鬼神韩玦的耳目,这么快就找到钱坤的?   难道说,相宁和韩玦认识?   “银沥上神。”相宁对银沥毕恭毕敬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打开自己的生死薄,指向上面的名字。   来不及纠结相宁和韩玦的关系,银沥的目光很快就被生死薄上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明老四?”   “我们怀疑是那头想和我换命的死猪,毕竟这里全都是猪,除了他我们想不出其他人了。”钱坤脑海中保留了曾经进入阴阳路的记忆,所以对此并不陌生。   “老猪在宴席上明明很精神,还为自己投胎换命一事操心,没达成换命心愿的他就算走入轮回也只能继续投胎畜生道,他应该舍不得这么快走才对……为何这种时候阴阳路偏偏开启了呢……”银沥托着下颚自言自语。   韩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也许是因为,我顺手把他的阴寿抽干了。”   银沥颇为不解地看向他:“你?为什么?”   阳寿能支撑凡人活命,同理,阴寿能支撑鬼魂长存。但是阴寿与阳寿不一样,阴寿并非与生俱来,需要鬼魂死后努力修炼灵力才能获得。鬼魂的阴寿越多,能留在世上不进入轮回的时间也就越久。   老猪的魂魄少说也活了上万年,阴寿应该积攒了不少,但是韩玦说抽干就抽干,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直接逼得老猪的阴阳路自己打开了。   韩玦目不斜视地看着银沥:“我只是瞧不上那些天天想着嫁祸换命的家伙,顺手助他早日投胎罢了,上神觉得有问题吗?”   银沥狐疑地审视了他半天:“你该不会是想替钱坤出一口气吧。”   然而韩玦却没有接他的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生死薄上的名字,姓明?”   明这个姓氏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熟悉了,熟悉得甚至有些巧合。   他与银沥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一个所有人都姓明的村落,“桃源镇,无妄海。”   “你是怀疑明老四是桃源族人?”显然,银沥和他的想法一致。   相宁没去过无妄海,对于他们所说的一知半解:“桃源镇,无妄海那里发生过什么?”   “据我们了解是这样的。”银沥把他们在无望海的经历高度概括了一下:“十万年之前,在冥界和人界交界处生长了一棵撑天神树,神树边缘生长着一个村落名唤桃源村,这里的人都姓明,后来有一天,这条村的人把神树砍了,惹怒了上天,上天降下了天谴,将这条村劈成了两半,一半为海,一半为岸。这片海便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无妄海,岸上的村落便是桃源村。数万年来,桃源族人受天谴的惩罚,每隔五十年必须有人下海守护神树的种子。”   “神树……还有神树的种子?”相宁的目光中难得浮现出惊诧之色。   “可是有一天,无妄海底的神树种子消失了。”韩玦替银沥补充道,“桃源族人猜测是有本族人盗走了神树种子,不过时间过去了数万年之久,现存的桃源人皆是后人,对于盗走种子之人,以及种子是什么时候被盗走的,他们根本毫无头绪,也无从追究。”   “原来如此。”听完这番描述,相宁心中若有所思。   银沥一抬手,两个结界便合成了一个,他朝相宁走了过去,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生死薄上的名字,转头问韩玦:“你还记得吗?老猪想找人换命的原因,是因为受到无法摆脱的诅咒,他世世代代都只能走畜生道,永世不为人。”   “嗯,记得你说过,永世走畜生道,很可能是遭受了天谴。”   “没错,要知道天谴不可能随意降下,除非此人真的罪大恶极。”   钱·全场唯一凡人·坤听得云里雾里,满脸不耐烦地盯着这群神仙:“那是不是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他是不是那个遭受天谴的桃源人了呢?”   相宁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是这样的。”   闻言,钱坤立刻退避三舍:“我丑话说在前,下面几千几万头猪,我已经看得老眼昏花了,接下来我可不干了啊,要找你们几个大神自个儿找,臭死了!我还踩了一脚……”   银沥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到韩玦的胸膛,才不得已停下来。   两人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像是有某种隔阂似的,银沥又默默往前移开了半步,就是不想挨着他。   相宁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像是刚吵完架冷战的情侣,就连说话也夹枪带棒的,表面看上去两人平静和谐,实际上都在暗潮涌动。   虽然相宁不会说话,但他很会看人眼色,知道这两人现在不对付,也没多嘴去趟浑水。   “钱坤,我看你不如再帮帮忙吧。”银沥轻抚怀中的九婴,满不在意地说:“老猪之前就看中了你的命,要是把你放出去当诱饵,必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你想我死?”听完此话,钱坤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转身红着眼睛向相宁讨公道:“相宁你听听你听听,银沥说得是人话吗?啊?要我当诱饵?刚才我都在下面走一圈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你该不会故意为难我吧?你当初把我拐到幽谷就是为了拿我当人质逼韩拾一现身,现在韩拾一没找到,又要拿我当诱饵?银沥你个狗东西你还是人吗你!我的命也是命啊!”   相宁有些不知所措,竖起一根手指推了推他,没能推动。   但钱坤情绪非但没有稳定下来,反而更加激动了:“你害死韩拾一就算了,还想害我呜呜呜!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啊!我不干我不干我不干!打死我都不干!”   或许是听惯了钱坤这一套辱骂,银沥一句话都没解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九婴,顺着它背上的毛。   不知为何,看见银沥被人误会还不解释、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韩拾一觉得很不是滋味。   “别说了。”韩玦清了清嗓子说:“我看不如这样,阴阳路上的魂主必定不会特别清醒,让九婴带着钱坤身上的衣物下去跑一圈,魂主嗅到钱坤的气息必定以为是他本人来了,如此便可趁机揪出他。”   “也行,那就试试吧。”银沥放下九婴,九婴立刻窜到韩玦脚边,使劲蹭了蹭,像是在表达它的忠心耿耿。银沥在心中笑它:真是一只贪生怕死的小丑八怪。   只见韩玦在九婴耳边说了几句话,九婴便听话地跑到钱坤脚边,咬破他的裤脚,叼了一块破布冲出了结界,往密密麻麻全是猪的猪圈冲去。   众人目光追随着九婴的身影,只见小巧的九婴冲进猪圈里,如同石沉大海,瞬间就淹没在一片猪的海洋中。   正在所有人都担心九婴会不会被阴阳路上的畜牲吞噬的时候,忽然猪圈中传来一阵骚乱,九婴叼着钱坤的衣服布料,从一群野猪之间蹦了出来,其中,一头鼻子被烧焦的野猪眼睛猩红,嗜血一般对九婴穷追不舍。   作为死神的相宁和银沥,一眼便看出来这是魂主凶化的表现,魂主一旦凶化,阴阳路就会变得不稳定,对他们这群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出现了!九婴快把他按住!”银沥远远就冲九婴下达了命令。   众所周知,神兽一旦认主之后便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其他人是不可能使唤它的,但是不知为何,九婴却听了银沥的令,小小的身躯从地上一跳而起,四爪往下一撑,轻而易举就将那头凶化的野猪按倒在地。   九婴高傲地站在猪头之上,冲银沥挥了挥爪子。   “干得漂亮。”银沥适时夸了它一句,小丑八怪立刻笑出了一排利齿。   因九婴的勇猛善战,老猪被按在地上蹭了一头的猪粪,银沥只消看一眼就嫌弃得很。他扇了扇鼻腔前的空气:“……相宁,你去将老猪带进结界吧,记得先净化他。”   “……”相宁就猜到这种脏活累活银沥一定是吩咐他来干的,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二话不说瞬移到老猪身边,施展了净化术。   韩玦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觉得好笑:“你还是这么会使唤人。”   “没办法,有法力的人自然要多干点活。”银沥耸了耸肩,“我不敢使唤鬼神大人,难道不能让我的同僚帮忙吗?”   “自、然、可、以。”韩玦一字一句硬邦邦地回答他,语气丝毫没有软下去。   站在两人中间的钱坤,终于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异样。他头顶明灯,眯着眼睛瞅了他们一眼,果然,这两人脸上都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臭得要命。   这两人又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今晚举办婚礼的时候还手牵手当众喝了交杯酒,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才过多久,这么快就要闹分手?   许是钱坤的心声太大声,被银沥听见了,对方目光犀利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银沥上神,净化好了。”相宁用牵魂绳拉着老猪的魂体走进结界之中,就在他们进入结界的瞬间,底下那片臭烘烘、闹腾腾的猪海幻象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周围变成了一个空荡的白色空间,只有他们的结界漂浮在半空中。   九婴想要窜回银沥怀里,但被银沥嫌弃地推走:“去找你的主人洗洗身子再来找我。”   “嘤嘤嘤……”九婴闪烁着泪眼,委屈巴巴地看向韩玦。   “呵,谁让你卖主求荣,现在知道后悔了吧。”韩玦打了个响指,九婴身上的臭味和脏污立即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又变回了一只清爽、干净的小丑八怪。   银沥蹲下身,试图唤醒老猪的魂识:“明老四,你叫明老四?”   刚被净化完的老猪,魂魄依旧不太清醒,他睁开朦胧的眼睛,恍惚间以为自己看见了数万年前的光景,他托起手中那只从一开始就与他形影不离的破烂青瓦碗,对银沥说:“公子,赏我一口水吧?我用一枚起死回生的仙丹,与你交换……”   听罢,银沥一脸错愕地看向韩玦,发现对方原本抱着的双臂放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老猪轮回的诅咒真是天谴带来的惩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清楚知道他的前世到底发生过什么。   “穿魂吧。”银沥没料到,他们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第175章 前尘3   ·   五万年前,某个沙漠边境小镇,已经被强烈的沙暴持续侵袭了半月有余,本就干旱缺水的沙漠边陲,变得更加干涸,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开始走向死亡。   一匹白马丁零当啷地从沙暴之中走来,进入小镇之中。这个沙漠小镇没人养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白马之上稳稳坐着一个身披褐色防风服的挺拔身影,那人将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后方一匹黑马追了上来,凑到白马跟前低声说:“将军,国王命我们十日之内赶回去面圣,我们今夜就不在此地留宿了吧?”   那位被称作将军的白马骑士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而是骑着马,继续往镇中走去。   沙暴已经快要将这座小镇淹没了三分之一,这里的难民无处可去,只能日日夜夜窝在沙石搭建的房子之中,不断祈祷着这场恶魔般的沙暴快些结束,好让他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然而那些多余的祈祷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囤积的粮食和水很快就被消耗殆尽,人们渐渐弹尽粮绝。这座边陲小镇远离国都,强大的沙暴阻止了他们向外求助的步伐,外界没有任何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小镇的所有人只能留在这里绝望地等死。   可是今日,这座奄奄一息的小镇居然有了外来者,被掩埋过半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一双双彷徨、恐惧、饥渴的眼睛从门缝探了出来。   “有人来了,是来救我们的吗?”   “好心人,求你了,施舍一点水喝吧!想要什么金银财宝,我都给你!”   “求你,给我一点水喝吧……”   ……无数求救的声音在这两个外来者耳边响起,渐渐地,他们被当地人包围了。   那身骑白马的男子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显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国王不知沙漠边陲小镇每年冬季都会有沙暴吗?为何没有提前派人来转移这个小镇?”   “据末将了解,往年都有官员士兵前来镇灾,不知今年为何不来,也许是新上任的国王年纪尚小……”   “国王还小?他比我年长三岁!他上位后都干了些什么?就知道日日莺歌燕舞,根本不理朝政!”说着说着,将军气出了鼻音,他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了一张惊艳众人的脸——明眸皓齿,长眉如梳,就连跳动的眼睫都精致得像是被人刻意勾勒出来的一样,他身骑白马,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神明。   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仍是个不染世俗的少年,眼神中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聪慧与坚定。   “将军,慎言啊!”那副将小心翼翼提醒他。   “哼。”   只见少年将军从马上一跃而下,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青铜匕首,划走了白马后方驼着的几包干粮,一下子扛到肩上,走进饥渴的人群之中。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不诀。   见状,那名副将吓得立刻从黑马上跳下来,想要冲上去拦住那少年将军:“将军,这是我们最后的干粮,你都分给他们,我们后面那几天该怎么回国都啊?”   “走开。”将军长臂一挥,推开了他。   “将军,你只有那么一点干粮和水,又能救得了多少人?不过饮鸠止渴,根本治标不治本……”   “把你的也拿出来。”少年将军路过黑马时,顺手甩出匕首,黑马身上的干粮和水纷纷掉落到他手中。   “将军!唉!你如此肆意妄为,将来是要吃亏的……”副将见拦他拦不住,只好跟在他身后,帮他搬东西,发给那些难民。   此时此刻,通过穿魂回溯的银沥和韩玦,正在人群中的明老四的体内。明老四正是这群难民的其中一个,手捧一个破破烂烂的青瓦碗,向那名少年将军伸了过去。   他们正在借用明老四的眼睛,看见少年将军将一个染了灰尘的馒头放到那青瓦碗中。   “年少有为的将军,这号人物,怎么好像在哪听过?”银沥用魂识和韩玦对话。   不知韩玦在想什么,银沥半晌才听到他的回答,是一句若有若无的“是吗”。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银沥问他。   “没有。”韩玦否定得很快,似乎是急于给他一个答案。   银沥感觉韩玦穿魂进到这里之后,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但他明显不愿意细说,“那再看看吧。”   “多谢公子,祝愿公子洪福齐天。”明老四收到馒头后,立即将那破碗收进怀中,生怕其他人抢走他的赖以活命的馒头。   “快吃吧。”将军温声劝说。   将军五岁就被派到战场,六岁开始征战杀敌,从小到大参与过的战争数不胜数,从他手中死去的生命不计其数,但一向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他,对待难民们却有着难得的温柔。   虽然他才十八岁,但从他微微紧蹙的眉眼和满是忧虑的目光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心怀天下,心系子民的好将军。   “别给他,他是个流浪汉,不是我们镇上的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孩冲了出来,试图抢走明老四碗中的馒头。   年迈多病的明老四身子骨没有小孩儿硬朗,一下子就被小孩冲撞倒地,那原本就破损了一角的青瓦碗摔落地上,又添多了一道裂痕。那只被施舍来的馒头掉到了地上,沾上了更厚一层沙土,那小孩儿见状,二话不说抢了过来。   两人的魂体都在明老四的壳子之中,难免拥挤了些,明老四摔倒在地,他们二人也跟着摔到地上。韩玦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伸手托住银沥那半透明的魂体,但是显然他忘记了自己也是魂体状态,根本触碰不了对方,还被迫压到了银沥的魂体之上。   银沥抬头,鼻尖正好对上韩玦的鼻尖:“……”   尽管两人都是魂体状态,但如此接近的距离还是让银沥怔了怔。   “……”韩玦抬眸,正好瞥见银沥不自在的神情。   “这小孩,真没礼貌。”银沥扯开了话题。   “确实,该打。”韩玦的声音犹在耳边,   说巧不巧,这边韩玦刚说完该打,那边的没礼貌的小男孩当即就被人教训了。   只见少年将军一掌拍到小孩掌背上,那馒头从小孩手中掉落,将军眼疾手快接住了馒头,又递回给明老四。   “你明明也有,为何还要抢这位老人的食物?”将军厉声斥责小男孩。   小男孩错不悔改,边哭边指着明老四说:“他是外地来的流浪汉,凭什么给他吃的!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就算不是你们镇子的人,他也是受难者一员。灾难之下,众生平等,任何人的命都是命,没有贵贱、尊卑、户籍之分。”   黄沙滚滚袭来,乌泱泱的人群之中,少年将军声如劲松敲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我这里,任何人都有资格领取粮食和水。”   霎时间,涌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过去半个月,强烈的沙暴冲刷他们的眼球都没有让他们落泪,但今日,路过的少年将军一番话,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   难民们如饥似渴,一边啃馒头一边喝水,他们都在想,是不是过了今天,他们就能得救了,是不是过了今天,他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可惜的是,难民们想象的救赎,并没有如期到来。   --------------------   海星海星海星求求投喂~ 第176章 前尘4   “十日已过,派去的人还未回信吗?”   进入这座边陲沙漠小镇的第一天,将军便让随身机灵的手下快马前往最近的郡城搬救兵前来镇灾,自己和副将则留守小镇救助伤亡的镇民。快马五日之内必定能抵达郡城,可是如今整整十日过去了,他们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信。   “会不会是沿途为了躲避风沙导致延迟了?”副将大胆推测。   “通往郡城的方向是东面,而沙暴是从北面直袭过来的,按理说不会影响他的去路。”接连十日在沙暴中心小镇接济、救助伤亡群众,年轻的将军几乎没合过眼,他独自一人坐在被荒沙掩埋得只剩下房顶的城门之上,不堪疲惫地靠着墙眺望远方,一脸的倦容。   “将军,你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这是你前天匀给末将的水,你就喝一口吧。”副将年龄比他大上几岁,是经他一手提拔教导出来的,对他一向忠心耿耿。两人私下不讲究上下级之分,副将一向把他当成自家弟弟看待。   “不了,你留着喝吧。”多日不沾水,将军的唇早就干得开裂,甚至渗出了血丝,稍微一动嘴,翘起的死皮就会拉扯出痛感。可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久经沙场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副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举着那半壶水:“将军!你就喝一点吧,救人归救人,莫要自己先倒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将军想要拉他起来,可副将力大如牛,几日没有进食的将军根本就拉不动。   “将军!听我一句劝,我们回国都吧!”副将双膝跪地抬头看着他,几乎声泪俱下,“国王急召你回去,摆明了就是忌惮你啊!在这种情况下,各地驻守大臣都对你避之不及,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帮你?你在此处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没准国王早就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向你应兵了,你却还想着会有其他郡城派人来救灾……不是天荒夜谭吗?”   其实少年将军比谁都明白,古往今来新王登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都会先杀鸡儆猴给群臣一个下马威,他不过是运气不好,成了国王选中的那只鸡罢了。   他本是将门之后,五岁那年,父亲突发恶疾一夜毙命,不料父亲尸骨未寒,他便被人送往边境驻守,自此远离了朝堂。   有人说将门意图谋反,留他一条小命是老国王最后的仁慈。   又有人说将门对皇室有恩,让他远离朝堂是为了护他成长……   总之众说纷纶,年幼的小将军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然而被送到战场的他并没有受到优待,原本众星拱月的小公子沦为所有人的笑柄。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在那边域的沙场中杀出重围的了,只记得春天能把他小小身躯吹飞的飓风,夏天冲刷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大雨,秋天迷眼的风沙,冬天刺骨冰寒的大雪……   良久,年轻的将军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目光飘远,似是有万般无奈:“你说,我回去后,还能活着离开吗?”   “若真有那一日,末将定会以命相搏护将军周全!将军……若是继续留在这小镇,你不但救不了他们,你更救不了自己啊!伴君如伴虎,多延迟一日回国都,你就多一分危险……请将军即日出发吧!”副将说得没错,世界上没有什么兵器毒得过一国之君的疑心,要怪就怪他的将军这些年锋芒太盛,战绩累累,毕竟过于惊才绝艳的人,最容易成为他人的心病。   “好,我们走吧……”将军合了合目,约莫是想通了,“把军队的余粮都留给这里的灾民,我会尽快面圣禀明灾情,请求他……请求国王派来援兵和求援物资。”   副将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没再说什么。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时,身后传来一道干哑的声音:“公子,赏我一口水吧?我用一枚起死回生的仙丹,与你交换……”   少年将军转过身,看见那只从褴褛的衣衫里伸出来的破烂的青瓦碗:“老人家,水可以给你,但莫要打诳语。既然你有起死回生的仙丹,你何不自己吃了它?”   流浪汉从远方逃到这座边陲小镇,无家可归的他大部分时间只能睡在街边,以至于他的衣服、头发、指甲里里外外都蒙了一层沙尘。   只见那流浪汉摇了摇头:“我罪孽深重,就算吃了这仙丹也无力回天,只好听天由命了。可将军你和我不一样,你小小年纪便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施恩不图报,将军心怀大义,你的命,值得上这一颗仙丹。”   原来如此,他们方才说的话全都被那流浪的老人听到了。   疾疾风中,少年将军听懂了流浪汉的话,他接过副将递来的水壶,将水倒进流浪汉的青瓦碗之中,可贵的清水潺潺流下,很快便落满了一碗:“老人家安心喝吧,一碗水而已,不必还赠仙丹。”   此时此刻,碗中的清水倒影出流浪汉的面貌。   这是一张历尽沧桑的脸,透过明老四的眼睛,银沥和韩玦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血脉种族——   眉骨突出、凹陷眼窝、鹰钩鼻,这明老四绝对是桃源族人!他的脸咋看上去,甚至和老去的桃源族长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韩玦低声说:“他们这一族人,老了都长这一个样?”   通过明老四的眼睛,银沥的眼神停留在少年将军脸上,不知为何,他总能从那少年将军身上捕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息。   银沥语气略显深沉:“你猜,他身上带着的仙丹会是什么?”   站在银沥身旁的韩玦,目光从少年将军身上移回到银沥的脸上:“我相信我和你的答案是一样的,上神。”   银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一时间似乎在与那位干渴了许久的少年将军感同身受。   明老四放下装满水的青瓦碗,往衣兜里掏出一块破布包裹的东西。   “将军,相信我,他日若是遇上性命之危,这仙丹必定能救你一命。”那只瘦得干枯如树根的手颤抖地打开那块布,炫目的光芒瞬间照耀在两人身上。随后,明老四将发光的仙丹递了过去,“这仙丹乃千古神树所化,只要吃了它,天命者则得道飞升,有缘者则起死回生,将军,我绝不骗你。”   韩玦和银沥同时怔了怔,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第一次亲眼所见熠熠生辉的神树的种子还是带给了他们强烈的冲击感。   无妄海底还未解开的谜团,竟然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而在那块简陋的破布之下藏着的,正是无妄海底失踪的神树种子!   原来早在五万年前,明老四就已经盗走了神树的种子,因桃源人墨守成规的本性,这个秘密整整过了四万多年,也就是一万年前,才被人发现。   联想起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究其原因,明老四才是导致桃源的人族和鲛人族分裂的罪魁祸首!   “哼,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啊……这明老四,害了桃源族几千代人!”不知韩玦是不是想起了一生受困于无妄海的明海宿,他气上了头,直接骂了出口。   银沥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位少年将军,就连韩玦与他说话他都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前辈?在看什么?”韩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黄沙滚滚刮过,年轻的将军笔直地伫立在风中,肩上叠了一层用手拍不完的尘土,他脸上的肌肤因缺水而变得干燥脱皮,但他的眼神依旧炯炯有神,如同迷雾中的一盏明灯,只消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没什么。”银沥眼底蒙上了一层灰色,修长的眼睫微微闪动了下:“你刚说,他害了桃源族人。可你想想,如果五万年前明老四没有偷走神树的种子,一万年前无妄海和桃源镇就不会有人背叛神旨,他们甚至不会产生分歧,桃源人则会继续麻木地履行他们的使命……没有明老四这个破局者,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你我也不会在无妄海底相遇,关于神树的秘密也不会被带到世间来……”   半晌,他又感慨地道:“一切皆是他们的命罢了。”   “也许吧。”韩玦仰头,借用明老四的眼睛望向远方看不见尽头的沙漠深处,“可我向来不信什么命,我更相信这种命运是他们选择过后的结果,如果当初明老四没有偷走神树的种子,或许鲛人一族就不会遭到背叛,再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当初没有那个砍树人,桃源族人就不会受到天谴,也就不会出现无妄海,更别提后来的诅咒了,这一切都是人为选择的结果。”   银沥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有趣:“可你似乎没有想过,就算第一个砍树人不是那个将死的年轻人,迟早也会出现另一个人去砍伐神树,换言之,就算偷走神树种子的人不是明老四,也会有别的明老三、明老五、明老六去盗走这枚种子。”   清澈如明镜般的话语从银沥口中说出,却也道出了几分作为神明的无奈。   “重要的不是谁来做这件事,而是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这便是天道的法则,就算你我皆是神明,也无法越过天道自然。”   窄小的空间里陷入良久的沉默,若不是现在是魂体的形态,他们或许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韩拾一不信命,他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与命运作抗争,他争取、抢夺、得到、又失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选择得来的,他承认,并心悦诚服地接受着所有选择带来的结果。   可是今日银沥却告诉他,他的所有选择,所承受的结果,皆是早就谱写好的命运,在那无形且庞大的命运牢笼中,无人能逃脱和幸免。   也就是说,以韩拾一的身份出生是他的命,被选择成为夜浮光的容器也是他的命,那复活后成为鬼神韩玦也是他的命?   他不理解。   不该是这样的……   他感到自己的魂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冲出他的魂魄、穿破他的皮肤即将破土而出……   “将军,收下此仙丹吧。”明老四步履蹒跚地往前松了送,“老朽有预感,将来的某一日,将军必定会用上此药。”   忽然间风云变幻,天空变得灰蒙蒙,预示着新的一轮沙漠风暴即将来临。若是再不搬来援兵帮助他们转移,不出半个月,这座城镇将会被沙漠掩埋,到时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将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   留给少年将军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回到国都劝服国王派人前来镇灾。   “好,仙丹我收下了,给你的水尽快喝了吧,莫要浪费。”   说罢,年轻的将军把老人掌心的仙丹收入囊中,随后伴着长风走下城门。   明老四拿起那只残破的青瓦碗,饮尽碗中的清水。他眺望远方,将军身骑白马消失在黄沙中的残影,是他作为“人”最后的印象。   “后来他的轮回都是走畜生道,没有太多难忘的光景。”银沥淡然说道。   他的视线随着明老四合上眼睛而变得黑暗,完整的一个世界渐渐缩成了一条线,最后彻底地变成了黑色。   银沥还想要再多看两眼那个少年将军离去的身影,也无法撬开魂主的眼睛再看了。   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几缕沙漠的残风飘过,没有人知道最后那个沙漠小镇里的人是否得救,也没有人知道少年将军最后的结局。他们余兴未尽,像是看了一个尚未写完的故事,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有可能的结果。   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暗中,韩玦只能用魂识发出声音试图联系对方。   “前辈,你在哪?”   没人回答。   “银沥上神?”声音变得着急起来。   依然没人回答。   “银沥哥!”他有些慌了,“银沥哥!”   “我在这。”银沥的回答声从他身后传来,声线受阻,像是哽咽时发出的声音。   “你……你怎么了?还好吗?”   “没事,我们出去吧。”   无法窥见的黑空,恰好遮掩了银沥不想被人察觉的神情。   “行。”韩玦顺着银沥的声音走过去,大约走到他身旁的位置,设法与外面作阵鼎的相宁呼应。   可是他一连捻了三次手诀,依旧没能破解穿魂术。   “怎么回事?”银沥沉下心神静听四周的声音。   “我感应不到相宁的存在,难道他们出事了?”   “不,不是的。”银沥冲他嘘了一下,“你听。”   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正密罗紧凑地往他们走来。   --------------------   海星海星求求海星~故事结构改动了一下,怕大家觉得我展开太罗嗦了,我争取尽快讲完少年将军这个故事! 第177章 前尘5   ·   结界之外瞬息万变,原本已经变为空白无物的阴阳路忽然被密云遮盖,泼墨一样渲染出新的画面来。   浓郁的血腥味传进结界之内,说时迟 那时快,暴雨倏然而至,啪嗒啪嗒拍打着透明的结界。   这时钱坤才发现,这下的根本不是雨,而是深红的血!   雨势迅速扩大,底下的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流成河,他们所在的结界风雨飘摇,渺小得如同汪洋中漂浮的一叶浮萍。   一直守候在主人身边的神兽九婴,大概也察觉到阴阳路的不对劲了,开始嘤嘤地怪叫起来。   “相宁……你快睁开眼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这里怎么全变了……”尽管钱坤已经多次经历灵异事件,但他见到这种恢弘又诡异的场面还是非常紧张。   穿魂术施展的时候一般需要有人在外面施法作鼎,维持穿魂回溯的稳定性,相宁之前帮过银沥和韩拾一他们一次,有了作鼎的经验,所以这次的鼎位依然是他驻守。   作鼎的时候需要源源不断地往穿魂的两人以及魂主身上施法,不可中断,否则会出现穿魂者无法回到本体的危险。相宁加固完他和钱坤的结界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为他们二人作鼎,甚至闭上了双目不敢分心,他的强项不在此,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两人在回溯过程中出意外。   他施法的动作一刻都没有停过,但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感应不到银沥和韩拾一的魂识了。   这种无法感应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拦路夺走了他们的魂识!   相宁骤然睁开双目:“他们的魂识不在明老四的魂体内了。”   “什么?!”钱坤瞪圆眼睛,指着在面前打坐的两人的肉身:“你说他们不在明老四体内,那是不是已经回到自己身体里了?”   相宁不敢停止手中施法的动作,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钱坤,说:“亦不在。”   “什么意思?那他们去哪了?”   结界之外,已经变成血雨汤海。   就在这时,地上的生死簿再一次在他们面前快速翻动,最后停在某一页上。   金光一闪,一个崭新的名字出现在页面之上——覃德。   “这又是谁?”钱坤凑到生死簿跟前,好奇地问。   上一位亡者尚未送入轮回,生死簿便迫不及待展示了第二个个亡者的名字,这种情况相宁还是第一次遇见。   结界被锋利的血雨打得哐哐作响,有几处甚至出现了裂缝,相宁抽出一只手来轻轻一挥,那将将破开的裂缝瞬间被填补好了。   相宁眉头紧蹙,额头渗出了几滴汗珠:“两条不同的阴阳路阴差阳错相撞到了一起,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另一个魂主强行夺走了魂识。”   “啊?那那那那怎么办?”钱坤双脚发软,扑地跪倒在地上。   就连银沥和鬼神那么强大的人都在阴阳路上被强行夺走魂识,可想而知一旦走出这个结界他们分分钟就会被血海吞噬得骨头都不剩啊!   那他和相宁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把银沥他们的魂识抢回来?   “我们现在进入了覃德的阴阳路,只要找到魂主覃德,必定能将他俩的魂唤醒。”相宁将穿魂术法印从已是空壳的明老四额上取出,继而往银沥和韩拾一的肉身上补送法力,以便他们一旦有回到肉身的机会时可以准确找到路。   钱坤知道相宁现在离不开身,焦急地说:“我去找覃德,相宁,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一滴冷汗从额上滑到相宁狰狞的半边脸上,他的目光向钱坤倾斜,却什么都没说。   “你说话啊!”钱坤心急如焚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不管多危险,我都要去。”   相宁看了眼底下血红的一片海洋,神色凝重:“你要独自一人下血海,把藏在水底的魂主揪出来。”   血雨一刻不停地往下落,水越积越深,根本预估不了底下到底涨了多高。   “可我怎么才能确定我找到的就是魂主呢?”   “我帮你开天眼。”说罢,相宁再次抽出一手咬破指尖,轻轻地在钱坤眼皮上划过。   钱坤再次睁开眼后,看见的东西完全不同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血水里涌动着数不清的如同游鱼般鬼魂,它们上串下跳,浮出水面又深潜下去,狡猾得很,速度之快非常人能及,尤其是对于钱坤这个凡人来说,是个莫大的考验。   “身上带红光的便是魂主,你不要怕,瞄准后直接捉。”相宁嘱咐道,“牵魂绳给你,就算你没有法力也没关系,它能束缚住鬼魂。”   “好!”   “注意安全!”   “好……好好好……我可以的!”   钱坤站在结界的边缘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打气。   血雨将他全身淋了个狗血淋头,就在他犹豫再三要不要跳下去的时候,脊梁骨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烈一击,整个人像被丢垃圾一样扔出了结界……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无形的飓风平地而起,一声尖锐的兽鸣撕破天际,就在钱坤将要坠落血海中时,一只龙角蛇头毛发澎湃飞扬的巨兽掠过他的下方,将他稳稳托了起来。   “哪来的哥斯拉?!”慌乱与震惊中,钱坤嘀咕了一声,才意识到这只神兽是由那个一直黏在银沥身边,被称作“九婴”的小丑八怪变的。   “哇嗷嗷!”大概是听明白钱坤在诟病它的形态,与它的体型相当不搭配的婴儿怒叫声瞬间响起,一股滚烫的火焰从九婴的鼻孔中喷了出来,差点烫伤钱坤的屁股。   “哎哟我不是故意的,别这么小气嘛!就是有点像嘛……”钱坤坐在九婴背上,装作十分友好地撸了一把它的毛发,“我们暂且先抛去个人恩怨,来个君子之约怎么样?”   钱坤手指指向下方嗜人的红色:“看得出来你也想救你的主人,你看看下面那片血海,你护着我下去,帮我把魂主揪出来,就能救回你的主人了!”   九婴从鼻孔发出一声嘤叫声,那意思大概是它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他计较。   远古神兽在巅峰时期上天下地翻云覆雨,几乎无所不能。还未等钱坤做足心理准备,九婴便载着钱坤浩浩荡荡地往翻腾的血海之中俯冲去了。   ·   “簌簌……簌簌……”   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犹在耳边,黑暗中无法视物,银沥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韩玦!”银沥往身前探出双手寻找韩玦的身影,那模样与盲人没什么两样。   “我在你身后。”韩玦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听到银沥的呼唤时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怕了?”   “……”在银沥的字典里还未出现过“害怕”二字,他只是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浮现出不安之感,“这里的场域变了。”   “感觉到了,像是换了个壳子一样,这里跟明老四的壳子完全不同。”   他们之间就是有种说不出道不清的、让人匪夷所思的默契,此话一出,银沥顿时恍然大悟:“应该是两条阴阳路发生不明原因相撞,我们从第一任魂主的身上阴差阳错地被吸到了另一个魂主身上了!”   “前辈果然厉害,真是什么都懂。”不知是调侃还是真心的,韩玦对银沥说什么都玩味十足。   “请将你的虚伪收敛一点,听腻了。”   “可我觉得……你明明很喜欢。”   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边界感。   “嘘!”银沥靠在韩玦身侧,能感受到两个魂体间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触碰感,黑暗中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自始至终都追随着自己。   “簌簌……簌簌……”那奇怪的响声越来越大。   如果说原本那一阵窸窣声是隔墙听到的,那么现在,这道声音的主人就在他们眼前活动。   就在此刻,强烈的光线在两人跟前骤然出现,像是谁的眼睛突然睁开,刺眼的光芒瞬间侵占他们的视线,崭新的场景和画面浮现在他们跟前!   “这是……哪儿?”韩玦问。   “小声点,我们现在正在第二个魂主身上,未知对方是什么人,不要大声说话,切莫惊扰亡魂。”   “好好好,听你的。”或许是第一次遇上阴阳路相撞,韩玦也提高了一些警惕。   简陋得堪称家徒四壁的屋舍内,除了一张宽敞的婚床,寥寥几件摆设外,再无其他任何值钱的东西。   床上的被子拱起了人侧躺的弧度,看上去显然有人在盖着被子睡觉。   “娘子,我回来了,这次我升上了副将之位,俸禄多了几吊钱!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一支白玉簪子!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过街小贩卖这玩意儿,他说你们年轻女子都爱簪玉,我便也给你买了……娘子,这次我跟随将军回国都,最多只能在家留十五日。我们将军性格温良,他说我可带家属随军,我想了想,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离开国都的时候带上你……娘子,你怎么想?娘子?可愿意随我前往边疆随军?”说了半天,这位副将才意识到床上躺着的“娘子”有些许异常。   常年行军打仗,这位副将对危险有相当敏锐的第六感。意识到屋子里不对劲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仔细环顾四周,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三人后,他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掀开半遮掩的床帘:“娘子,今日已过晌午,你为何还在睡觉?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副将伸出手去,猛地一下子将那张被子掀开了大半!   “簌簌簌簌——”无数密密麻麻的棕黑色六脚食尸虫受到惊吓,疯了一般从被褥里面一窝蜂涌出,窸窸窣窣地爬过活人的脚底,这种食尸虫只会啃吃死人的骨血,对活人毫无兴趣。而此时此刻,涌出的虫子还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这种臭味,常年征战的副将再熟悉不过——尸臭。   随着被子被揭开,浓郁的尸臭味立即扩散开来传遍了全屋,强行侵略人的鼻腔,难闻得几乎要窒息!   ……原来银沥他们一开始听见的“簌簌”声是从这里传出的。   被褥下方,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色长虫在蠕动,它们依附在尸体的皮肉上生长,壮大得已经有人手指般粗长了!那些没有脑细胞的长虫比食尸虫更恶心些,就算见到人也不会受惊四窜逃跑,仍旧继续往尸体的肠子、血管、甚至是骨髓里钻。   被子被掀开后,尸体顺着惯性由侧躺变成了平躺,这时,副将才看清那尸体面目全非的模样——双眼空洞无物,上面的眼球早就被这些虫子啃噬得一干二净了,鼻头处没有任何皮肤,鼻骨就这样裸露在外面,还有脸上的皮肤,全都被虫子吃光了,只剩下少许腐烂的皮肉粘连在白骨上,头皮也坑坑洼洼的,几条臭虫往眼洞里滑进去又从头骨处滑出来……   “啊!”副将不敢相信面前躺着的尸体是自己的爱人,被吓得退后了几步,双手撑在桌子上,随后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比起恶心,他更多的是恐惧,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尸体的他,无法接受挚爱的妻子死在自己跟前,还是以这种腐烂的惨状出现在他眼前……他受不了……   下一秒,副将从地上爬起来夺门而出,趴在门槛上不停地呕吐了起来。   这种视觉冲击力对于占用魂主身体的银沥和韩玦来说也同样强烈,所以他们在看到魂主翻江倒胃吐出来的东西时,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   虽然他们无法与魂主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魂主在看到亲人尸体时惶恐不安、悲痛欲绝的心情。   不知道副将到底在门边呕吐了多久,再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屋子里。   “娘子!我的娘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害了你啊……”副将的声音听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还很年轻,但他的哭声却让他一下子沧桑了十岁。   “到底发生了什么……”副将再次跪倒在床边,“上月收到你的来信,你还说自己身体安恙,让我无需挂念……为何才过不到一个月,你就……”   “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子……你可知道你一走,我也想跟随你一走了之啊……”   “都怪我去边境打仗,当上副将有什么好?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若是我能常伴你左右,你也不会走得默默无闻……都怪我,是为夫的错……对不起娘子……”   “怪我……”   身为丈夫的忏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银沥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或许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又或许是他也想起了曾经韩拾一死在自己跟前时,他的心情。   真是糟糕透了。   如果神明大人要在自己漫长生命中选出几个究极糟糕的日子的话,夜浮光死去那天和韩拾一死去那天能够并排第一,这两个日子,都抽筋拔骨一样让他十分难受。   是往后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回想起来都能要他命的那种程度。   “外面有人来了。”韩玦忽然对他说,“来者不是普通人!”   他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重一轻,听得出来者是一男一女。   “你确定他住这里?跟猪圈一样。”   “陛下,穷人是这样的。”   “这么脏……我不进去,你让他出来吧。”   “陛下,我们此次是乔装打扮出来的,这里贫民众多,在外面不好谈事。”   “行吧,真费劲。”   一男一女边聊边往屋里走,看见副将的那一刻停了脚步。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高高在上地盯着狼狈的副将看。   银沥和韩玦顺着副将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两人衣着华丽,身姿气度不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并非俗人的气质。   “他们,是神?”韩玦问。   “不一定是。”不管从那种角度去看,银沥都觉得面前这两人似曾相识,“他们身上有仙气,但尚未飞升蜕变成神,许是学过一些法术,还在修炼的得道者。”   也就是说,面前的两人很可能会在将来某一天飞升成神,没准银沥早在神界见过他们了。   神界自古便有规定,神仙不能随意介入凡人的命运,面前这位被称作“陛下”的男子,难道真是神仙变的?   韩玦皱起眉头,他有不同见解:“这男的仙气没有女的多,他们两人身上缠绕的仙气显然大部分都是从女的身上溢出来的,会不会男的本就是凡人,而这个女的则是套了一层人皮的神?”   银沥自从失去法力后辨别真神伪神的能力也差了很多,尤其是对于法力高于自己的神,他基本看一次错一次:“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   “你眼神这么好?”他疑惑地看向韩玦。   韩玦说:“我从小眼神就好,成为鬼神之后眼神就更加毒辣了。”   “毒辣?”   “嗯啊,我能一眼望穿人心。”   “不信。”不可能,论识人心的本领,没有人的能力能够比得上他的心感。   “不信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两人的斗嘴就此结束。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副将瘫坐在床边,脚软的他根本无力站起来。   女的揭开自己的面罩,抬手介绍道:“边境副将覃德,我身旁这位乃新上任的羽国国王,成胥陛下,我乃陛下贴身伺从红月。”   这两个名字,听得银沥心惊胆战。   成胥,弥胥。   红月,涵月。   是巧合还是……   就是他们本人?   “陛下?陛下……抱歉,我爱妻刚刚过世,恕臣无法以礼相待……陛下有什么事,臣改日随我们将军上朝再一一细说吧,臣今日要,要安葬吾妻。”副将垂头丧气,根本不想接待这两个大人物。   那新上任的年轻国王捂了捂嘴鼻,显然是嫌弃这里的尸臭味。他指着副将妻子的尸体开口说:“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的妻子复活,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这消息惊天动地,副将吓得立刻从地上爬了起了,他浑身颤抖地走到国王面前:“陛下,你真的有办法能让我的妻子复活?”   “自然,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的爱妻复活,我什么都愿意!”副将眼中泪光闪烁,看向国王的眼神像是遇到了神明一样,敬畏又膜拜。   “我要你,帮我害一个人。”   他说的是,害一个人,而不是杀一个人。   这个要求非常奇怪,若是国王想要处死谁,大可直接让手下将人捉拿便可,不管人是否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便胡诌几个罪名给人安上,直接将人杀了一了百了。   又或者直接派出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干掉……这两种办法中哪一种都比来找一个刚从边境归来的副将帮忙害人,要来得轻松简单。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为何国王要亲自前来找他?   除非国王要害的这个人,没有办法用简单的手段解决。   除此之外,国王要害的这个人,还对副将有着过人的信任……   所以国王才决定冒险前来,说服副将。   这名副将将会是他非常关键的一步棋。   “前辈,你觉不觉得,这名叫作覃德的副将……”   “没错,覃德正是那位少年将军身边的追随者。”   “陛下,你……要我害谁?”   “覃德你不笨,那个人你心中早有答案。”覃德心中一惊,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浮现在脑海之中。 第178章 前尘6   银沥透过覃德的眼睛看向面前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对方五官端正,并不平庸的容貌透露出一股生于帝王之家的贵气,但不知怎的,这张脸看上去总带给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就像是有人利用了这张皮,说着违心的话。   “末将……末将不知道是谁,还请陛下明示。”覃德垂下头去,其实他对新国王想害的那个人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仿佛那样,他就能把害死那个人当成是不可违抗的王命,能让自己稍微心安理得一些。   国王身旁的得力侍女红月给他递去了一张折叠起来的黄纸,她低声说:“纸上写有此人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十日后,国王将会安排你们前往岚城守城,届时你需自行寻找机会,将这张黄纸放到他的身上。”   覃德神情呆滞地望着那张黄纸,久久不敢伸手接下:“这黄纸,到底有何用意?”   红月神情严肃道:“此事你只需执行,不必过问更多,事成之后,我们必定帮你复活你的妻子。”   只需执行,不得过问,给国王做事便是如此,知道得越多对自己越不利,反而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常年在边境行军打仗的覃德实在太想念他的妻子了,他完全接受不了妻子死去的事实,他真的不能失去她!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去当兵,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守在发妻身边,护她周全了……   他悔不当初,恨不能立刻随发妻而去。   可是现如今,有一个人出现告诉他,可以为他复活自己的妻子,这个诱惑对他来说太大了,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国王让他帮忙害一个人,仅仅是“害人”的话,应该对那人的性命没有威胁吧?又或许,他可以把黄纸放到那人身上后,再贴身护着他,这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覃德思来想去半天,终于说服了自己。在他想通的那一瞬,他紧绷的脸部肌肉片忽然就放松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接下了这道黄符。   新上任的国王对他非常满意:“很好,不过覃德你要知道,接过黄符就代表我们之间的交易成交了,此事若成,美人豪宅名利加身;若是此事办不成,别说复活你的妻子,到时你就和你的妻子在泉下团聚吧,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覃德望向面前的新国王,被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阴狠毒辣吓得怔了怔:“听懂……听懂了……”   红月再次开口说话:“既然如此你就是国王的人了,今日我们前来一事,希望覃将军进入坟墓之后,都要保密。”   “必然……必然会的……”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两人消失了,画面随之一转,转到了覃德打开了那张折叠起来的黄纸上。   覃德仅仅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又极快合上了,瘫坐在地上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疯疯癫癫的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将军……”   “是嫁祸。”银沥用魂识的声音说话,“幽谷鬼神创下的禁术。”   借着覃德的眼睛,银沥和韩玦也一眼扫过了那纸上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这种三番四次重复出现的禁术,他们再熟悉不过,只是两人心中都有些讶然,幽谷鬼神在七万年前就被封印进镇魂塔内,但他创造的禁术嫁祸却依然在人间都泛滥成灾,其信徒、效仿者不计其数,几乎将他这道禁术传遍了三界每一个角落。   鬼神本人的真正实力,或许深如大海无法想象。   幽谷鬼神在七万年前就被镇压在镇魂塔内,按照时间推断,七万年前鹿城毁灭很可能是嫁祸第一次失控,鹿城出事后鬼神便被封印了,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与嫁祸相关的事件,很可能都是他的效仿者的手笔。   回想过去走过的几个地方,除了天荒没有出现过嫁祸的痕迹外,韩拾一学校的后山、再是无妄海、再到现在的羽国,都有嫁祸存在过的影子。   银沥忽然想起刚才那名侍女红月提到过的地点——岚城。   十年前第一次进入镇魂塔,他们遇到的守门人斧头鬼正是岚城的老百姓,无头鬼是攻进岚城的敌军,他们当时互为仇敌成为镇魂塔的守门人,当时他和韩拾一一起穿魂回溯去到的地方,正是经历战争的岚城!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再次与“岚城”相遇,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   “韩玦,你可知道岚城?”银沥仍旧陷在惊讶之中,他说话的声音空洞而惶然,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岚城?”应者语气一顿。韩拾一去过,可是韩玦没有去过,他不能在银沥跟前暴露自己,“曾在古籍中见过,好像是说,那曾经有过一场旷日持久之战?我说得对吗?”   “没错,不过就现在的情形看来,当初那场战争另有蹊跷。”   “你是觉得,是覃德最后把嫁祸传给了那位少年将军才酿成了这场大战?”   银沥摇了摇头:“不,我是怀疑,那位新国王借着这场战争的名义,夺走了少年将军的性命。”   韩玦单手捂着下巴作思考状:“也就是说,国王借着这场战争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将军换了命,或许,那位国王并不在意这场战争是赢是败,他最初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打赢这场仗,而是“嫁祸”给将军?这位国王,也太卑鄙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古话不是凭空得来的。”银沥认可他的说法,“我现在比较疑惑的是,为什么国王或者国王侍女不亲自前来?而偏要找一个他最信任的人前来嫁祸?”   韩玦指了指那将军腰间别着的锦囊:“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位将军身上戴着什么辟邪之物,妖魔鬼怪一律无法接近他的身边?”   普通麻布编织的白色锦囊,上面没有任何纹饰,看上去有些许沉甸,里面应该装有值钱的东西。   “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银沥颔首,随后眯了眯眼睛看向身旁的韩玦,没有说话,似乎想要将人看穿。   韩玦被他看得略显不镇定,别过脸去:“你为何这么看我?”   “我在想,你会不会也是什么披了人皮的怪物。”   银沥的试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韩玦敢保证自己的外形绝对不可能露出马脚。但他又担心银沥从别的地方看出了端倪,试探就是还不确定,不确定就是不知道,于是他打算继续装下去。   韩玦连忙后退半步,神情严肃,急于澄清自己:“我可不是国王那一类人!“我事先声明,我为人光明磊落,嫁祸这种卑劣的禁术绝对没用过。”   “?”银沥眉头微蹙,他没想到韩玦再次巧妙地把自己的问题矛盾转移了,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   每每提及身世,此人总是闪烁其词,他到底想隐瞒什么?到目前为止,银沥对韩玦此人的身份了解约等于无。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可如今银沥的身份暴露无遗,而韩玦的身份依旧成谜,这对银沥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些。不过银沥也不急于一时,既然他不想说,那便顺他的意好了。   “我没怀疑你,你为何急着自证?”银沥扭过头来,没再看他。   “我不是怕你误会吗?”韩玦变得认真,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诚恳了,“虽然我身上流淌着鬼神的法力,但我不是他的追随者或效仿者,想必他本人创造嫁祸的初衷也不是害人,他也一定不愿看到自己亲手创造的法术被人用于歪门邪道上。”   等他说完,半透明的魂体眨了眨眼睛:“当然首先排除你,鬼神大人。嫁祸要想入门何其容易,若是你想用这种禁术,十年间足以让你把三界搞得翻天覆地,可你没这么做……明老四在宴席上逼你使用嫁祸,你也没做,所以我更倾向于你本人不屑于使用这种法术。”   韩玦抱着双臂乐得一笑:“你这么理解也没错,不过你把我想复杂了,我不用嫁祸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你……还简单?可笑。”银沥心想你莫不是在说什么天荒夜谭。   “昂,当然,以后你会知道的。”韩玦神秘兮兮地收回了笑容,注意到了银沥寒潭一般深的眼神。   往覃德的眼睛外面望去,一座早已燃起烽火的城池出现在他们眼前。   “外面的场景变了。”   穿魂回溯相当于是在人生前的记忆中畅游。通常情况下,只有魂主本人极其难忘的执念才会在穿魂过程中凝聚成线,只要他们顺着这根线回溯,就能了解魂主生前最放不下的一段故事。   覃德的正前方,一匹奔腾的白马速度渐渐放缓,多日不见的少年将军高高束起了长发,他换了一身鲜红的衣袍,腰间别着一根黑金革带,干净利落。沿途的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衣摆,鲜衣怒马翩翩少年郎,再也不复沙暴小镇时的落魄。   他身上像是有某种与生俱来的过人气质,哪怕身上裹着的是破布,也夺不走他的光芒。   白马停在了高山边上,少年将军从马上一跃而下,眺望不远处的城池:“那便是岚城?”   “是的将军,我们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敌军到达之前赶到了!目前城门已封锁,城中百姓官僚原地待命,再过一日待我军三千将士抵达岚城,我们便可持令入城。”覃德毕恭毕敬在站在他身后,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将军转过身来,长风扫发拂过他的眉眼,却乱不了他坚定的目光:“覃德,我今日便入城。”   “等等,为何啊将军?你孤身一人难免会有危险!”   “你可瞧见那城门的烽火台了?”   “瞧见了……”   “兵家行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点燃烽火台,别看此时风平浪静,城中恐防有变。我想先潜进去探探情况。”   覃德心中牢记国王交给他的使命,现在他绝不能离开将军半步:“万万不可单独行动,将军,让我随你一道前去吧。”   “你放心,我一个人更方便。”   “将军,你忘了陛下的吩咐了吗?”   “王兄还特意吩咐你看紧我了?”少年爽朗一笑,瞬间感慨了起来,“幼时我跟随王兄一起住在宫中,他对我关爱倍加,后来我被送往边境,一别十三载。原本我和你想的一样,以为王兄继位后急着召我回国都是忌惮我。实际上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兄前几日召我入宫详谈,我俩互诉心声,我才知道王兄并不是忌惮我的军权,而是他实在太想念我了,才匆匆召我回来的。他不仅承诺我派援兵前往边陲小镇救灾,还赐了我锦衣华服,新的铠甲和兵器。”   说完,他从马背后抽出那柄被麻布包裹的红缨枪,眼神中掩盖不住的高兴。   银沥看向这柄红缨枪,久久挪不开眼,戗头捆绑的那抹红色像是要扎进他眼睛当中一样。   “这柄红缨枪,极其合我心意。你我之前都错怪陛下了,他依旧是我的王兄,只是他刚刚继位,许多老臣子意欲挑事,在外面散布了许多关于他不理朝政的谣言,王兄向我保证了,他一定会成为一位明君的。而我身为将军的职责,则是要巩固他的王权。岚城我想办法先进去,你们在外面与我里应外合。”   他话音刚落,便一人骑上马,“驾”地一声驭马往城池奔去了。   “慢着!将军……唉……”覃德揣紧手中那张黄纸,迟迟松不开手。他想,我们将军还是太年轻了,新国王表里不一,仅仅用将军最想要的“亲情”就收买了他的铁血忠心。   思前想后,覃德还是决定跟上他,遂吩咐了几句身后那些精锐将士,便跟着将军的马蹄印往前去。   眼见四下无人,将军在城外的驿站停下马,自己则带着那柄红缨枪来到城门脚下,踏着城门底下残砖两三下功夫便跃到了城门之上。覃德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他功夫不如将军,费了好些时间才爬上城门。   城门上方无人驻守,他跟着将军往台阶下走去。   “谁?!”将军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这一声怒吼将后面的覃德吓得一跳:“是我,将军!”   “我知道你跟在我身后,不是说你。”原来他早就察觉覃德在后面跟着,只是自己什么都没说。   “城门之上无重兵把守,还会有其他人在吗?”   “嘘。”将军回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往下移去。   岚城的城门台阶使用青石砖铺设而成,台阶底下特意挖了一个半人高的空洞用来储存备用粮草和兵器,但现在粮草和兵器都被清空了,只留下一个又黑又大的洞口。   “声音是从那洞中传来的,你听到没?”   覃德纳闷了:“末将什么都没听见……”   “是呼吸声,很微弱的呼吸声,是人!”将军弯下身钻进那黑色的洞中去,浑然不顾自己那身华服多么贵重。   没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又脏又黑的乞丐儿从里面爬了出来,那小乞丐骨瘦如柴,双眼禁闭,只有一息尚存。   将军的手和脸都被黝黑的墙藓蹭黑了,他焦急地喊覃德:“是个孩子,还有气息,快给我水!我们要救他!”   覃德觉得自家将军真是大惊小怪,一个乞丐有什么值得去救?   “将军,生逢乱世死伤无数,一个小乞丐而已,就算我们救活他,他又能活多久?想必他早就被他的家人抛弃了,我们救了他,他也是活不长的,还不如就让他在此安眠……”   “覃德,这是一条人命!”将军怒斥道,“今日他在这里遇到我,说明他命不该绝!给我水,听见没有!”   “行行行,给你。”覃德无奈地从腰间掏出他的水壶,递了过去。   将军放下手中的红缨枪,抱着那小乞丐在城门底下强行喂了半壶水。小乞丐不太争气,喝了多少水就咳了多少血,血迹染黑了将军的红衣,同时也染上了那可怜乞丐本就脏污的脸,这下更加瞧不清模样了。   “将军,放弃吧,他应该是感染了疟疾,没救了……”   那小乞丐突然睁开了痛苦湿润的双眼,将军与他这道目光相触,像是被刀子剐了一下心脏。   随后,他听到小乞丐咬紧牙关吐出了几个字:“救……救我……我不想……死……”   “覃德你看,他是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他还有求生欲,他能活的!你有药吗?喂!小乞丐别睡啊!”   原本那道挣扎拉扯的力气似乎是小乞丐的回光返照,他的手在此刻轻轻落了下去,毫无征兆地落在将军腰间随身携带的锦囊上。   将军忽然双眼一亮,他想起来锦囊里面装的是什么——那个流浪汉送给他的仙丹,据说能使人起死回生,功效奇特!   上天有眼,这小孩或许真的命不该绝!   将军二话不说从锦囊中取出那枚仙丹,刚准备塞进小乞丐口中,就被覃德拦住了:“将军!那个流浪者说过,这枚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仙丹是给你用的!你怎可浪费在这里?”   “放手!岂有见死不救之理!”眼见那小乞丐就要断气了,将军救人心切,哪管那么多你的我的谁的,“既然是起死回生的仙丹,为何不用来救将死之人?再说了,这仙丹不知真假,那老人信口雌黄哄骗我们也有可能。若它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就当这小乞丐命好捡回一条命,若这丹药救不活他,那我就等他走后找个好地方将他埋了罢了……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想放弃。”   “唉!”覃德就知道,将军是不会听自己的,他只好走到了一边撒气,没再管他:“行吧行吧,将军想做之事,永远都没人能拦着!”   “就赌一赌吧,看你小子命够不够硬了。”说完,将军毫不犹豫地将那仙丹送入小乞丐的口中,看着他吞咽下腹。   --------------------   呜呜呜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啊啊好激动!这个伏笔大家还记得吗?岚城! 第179章 前尘7   神树的种子,原本是给少年将军的,那本是他的救命丹药。可惜将军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因一时的恻隐之心,提前将救命的药送了出去。   银沥和韩玦久久相顾无言,不知道将军若是知道自己后来的结局,是否还会愿意献出那颗药,去救小乞丐呢?   一个将军的命和一个小乞丐的命相比,到底谁的命更宝贵些?   或许这个问题,只有将军本人才能回答了。   穿魂回溯里没有固定的时间节点,他们无法选择去到哪个时间,只能跟着覃德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拾掇他的执念。   很快,面前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继而换上了新的场景。   羽国三千将士已到达岚城,一半进入岚城驻守,一半守在城外两里地,随时准备迎战。   将军和覃德两人乔装打扮后,坐在城门底下的一个茶铺喝茶,路过的一个小商贩进来吆喝了几声,顺手在两人桌上扔下一个小竹筒。   原来是数日前的密报。   密报中说,卫国大军已越过羽国边境线,十日内必将抵达岚城,战争一触即发。   十日……今日距离将军抵达岚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八日,也就是说,卫国大军最快会在两日内到达!时间太过紧迫了!   将军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木桌上写写画画,与覃德说明计划转移的路线,并且要他安排人手明日一早便开始转移岚城百姓。   “覃德,你安排心腹带领带城中妇孺老人先行离开,沿东边水路直上,王兄说了,难民前往国都的路上会派人接济他们。”   “是。”   “接着是城中壮年,先安排文人跟随妇孺后出发,其余壮士可自愿报名参军,岚城一战或许是一场硬仗,需多些能派上用场的人留在岚城,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尚可用人海战术拖延一些时间,等待援兵前来。”   “将军,我们有三千将士,还不够吗?”   “卫国对羽国蓄谋已久,传说他们的将士骁勇善战,卫国将军亦是用兵奇神,此次我是第一次对上他们,还未清楚对方的路数。在尚未了解对手的前提下,不可妄自尊大。我们必须谨记,岚城乃羽国的重要防线,岚城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此战,不管我们面对的敌人如何强大,我们都必须死守岚城!”   说到死守岚城的时候,年轻的将军目光中迸发出无限的坚定,也许他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绝顶,那么举世无双,是因为这个国家和子民需要他,他才逼着自己成长和进步,没人知道他拥有今日的成就到底付出了多少血汗,他是羽国最年轻的守城将军,所有人都只看结果,仅仅凭借他的丰功伟绩,就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用兵奇才。   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对于国家的忠诚毋庸置疑。   “覃德明白,我这就去办!”说完,覃德便站起身准备回军营。   “去吧,我来结账。”将军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锦囊,准备结账,可是他摸了几遍都没找到那装钱的袋子,低头一看,本来挂着锦囊的位置啥也没有了。   “等等!覃德,我的锦囊不见了!”将军僵坐在原地,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大概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显得一时手足无措。   “什么?!那里面不仅有银钱,还有将军亲娘留下的信物!你没回出征都必须带着它,怎么会不见?!”覃德显然比将军还要紧张。   将军敏锐地扫视了一边店内,“方才那商贩来时我的锦囊还在,这期间没人离开过茶铺,或许小贼还没离开!”   覃德当即踹开茶档的小板凳,对着店家大发雷霆,“掌柜的!你们这儿有贼盗了我们公子的锦囊!赶紧关门!一个人都不许出去!帮忙否则我让你再也开不了这茶铺!”   那店家在城门边上做生意,认人本事一流,一下子就认出两位来者是岚城的守城将军和副将:“两位将军息怒,小店冤枉啊!小的这就去关门!麻烦其他客官配合配合……”店家对在座的各位客官拱了拱手,便麻利地关闭店门。   “我那钱袋子里若只是银钱丢了也就丢了,可里面还有个不值钱的物件对我比较重要,麻烦各位配合我搜一下身。”将军的声线温润如绸,没有刻意要刁难他们的意思。随后他一摆手,示意覃德去对在座的茶客逐个搜身。   小偷小摸的事情见惯不怪,尤其是兵荒马乱时期就更多了。这些茶客们顶多咕囔几句,没有不配合的,覃德搜完一个又一个,没有人身上带着将军的锦囊。   “奇了怪了,难道那小贼早就不在茶馆里了?”覃德凶神恶煞盯着茶馆内的人,想恐吓一下他们,让小贼主动出来承认。   “不,一定还在茶馆里,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有灵性,我能感觉到它离我不远,就在这里面。”将军鹰眼一般锐利的目光再次逡巡了一遍茶馆,最后将目光落在门口几个木桶上。   覃德和自家将军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他走到木桶跟前,二话不说一拳砸了下去,其中一只木桶当即被他砸了个粉碎。   一个毛发凌乱,衣着破烂的小乞丐,瑟瑟发抖地抬起眼睛看向他。   “怎么是你?!”   将军也愣了,赶紧走上前去,“小乞丐,你好了?”   小乞丐脸上又脏兮兮的,因太过消瘦,两只眼珠子显得尤其大。当将军走到他跟前时,他枯竭的眼中倒影着将军丰神俊逸的脸,他大概是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看得出了神,似乎忘记了要回答他的问题。   将军看向他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麻布锦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为何偷东西?”   “我们将军那日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报答他?你有没有良心!”覃德揪起小乞丐的领子,一介武夫遇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拎到了半空中。   覃德从小乞丐手中抢回锦囊,径直递给了将军。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便要行偷窃之事!你这种小祸害,那天我就说该直接让你死在城门之下!偷谁不好,便要偷我们将军!”   “放开……放开我!”小乞丐张着口大喊大叫,两只脚在空中使劲蹬,怎么都摆脱不了覃德的控制。   “先放下他!”将军查看了一遍锦囊,紧张地说:“我的玉佩不在里面!”   “臭小子真是狡猾!居然还会把东西藏起来!”覃德将小乞丐摔下地板,小孩子的骨头很脆,落地的瞬间膝盖就发出关节断裂的咔嚓声。   茶馆里的人看见小偷被揪了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喊着要打死他,反正不过一个乞丐,也没爹没妈的,死一个不算什么。   小乞丐身形矮小,看上去约莫四五岁的年龄,他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那般娇小。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覃德顺势就要给小乞丐来上一拳,但拳头刚使出去,就被将军一掌拦住了。   拳风从小乞丐脸上划过,他睁大眼睛看向挡在他跟前的将军,眼睛很快布了一圈湿润。   他一次,又一次救了自己。   将军蹲下身来,温和地看向他:“你拿了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信物,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可以还给我吗?”   “将军!你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他听得进去吗?这有娘生没娘养的……”   “闭嘴!”   将军没有回头看他,但覃德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只好吃力不讨好地闭上自己的嘴巴。   “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那枚玉佩不值钱,能不能把玉佩还给我?”将军向他摊开了干净的手心,颇有耐心地等待他归还自己的东西。   小乞丐看了看将军的手心,又看了看将军真挚的脸,突然哇地哭了出来:“我……我爷阿公死了……我想给他、给他订一副棺材……”   听完小乞丐的话,将军摊开的手心默默合了起来,他安慰小乞丐:“我那枚玉佩不值钱,你的阿公在哪?我随你去,安葬他。”   小乞丐哭声停了下来,胆怯地问他:“真的?”   将军答:“真的。”   于是小乞丐从衣服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白玉玉佩,但他拿玉佩的手刚伸到一半,又立刻折了回去。   将军以为他要欺骗自己,刚想从他手中抢玉佩回来,却见小乞丐小心翼翼地拿玉佩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又用力擦了擦沾了眼泪的手掌,才再将玉佩递还给他。   将军接过那枚白玉玉佩的时候,瞥见小乞丐的手指依旧是黑的,指甲上沾满了泥土。   此时此刻,覃德的身躯内,银沥依然目睹了一切,看见将军手中的玉佩时,他的双手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那枚玉佩……”   那枚玉佩他见过,四朵混乱交缠的木兰花,绝对没错!是韩拾一爷爷留下来的,不对!准确来说,是时闻雪留给韩拾一的!   一瞬间有无数疑问在脑海中如烟花一样炸开,炸得银沥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为什么……为什么玉佩的主人是将军?难道少年将军是韩拾一的前世?”   与此同时,韩玦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比银沥更清楚那枚玉佩的形状,因为那枚玉佩早就成了他的真身,此刻有一半就在他心脏的位置供养他的生命!   心脏的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是感到苦不堪言!他地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靠在魂识空间的边缘位置,用力地喘息着,像是失去了听觉一样,完全听不见银沥在说什么。   然而银沥并没有比他好多少,他头痛得跪倒在地上,不断拍打自己的脑袋,似乎想将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赶走。   “韩玦,你还好吗……”   “别管我……我没事……啊……”   顷刻间眼前的画面扭曲撕扯、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被拉长,最后变成一声嗡鸣,消失在他们耳中。   他们二人的魂识皆变得不清醒了,几乎同时陷入了混沌之中。   ·   另一边,阴阳路上,钱坤乘着九婴下海数次,终于在一片血海中捞出了魂主覃德。   钱坤浑身浴血,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水泡成了红色,尽管他很害怕鬼魂,但他还是克服了自己,顺利捞出了魂主。只见他学着相宁的样子,用牵魂绳捆住魂主的腰和手,将人提拉回来结界之中。   “相宁!我找到覃德了!”钱坤本想回到结界内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曾想最靠谱的相宁当着自己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乎同一时间,鬼神韩玦和银沥的肉身也受到了牵连,他们禁闭的眼中流下了长长的两道血泪。   这让唯一一个普通凡人钱坤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去帮相宁擦口中的血,还是该帮银沥和韩玦。   他将覃德的魂体安放到明老四身边,最后还是选择了先去帮相宁擦去他脸上的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布,只好用手帮相宁擦嘴角,可他忘了自己刚从血海中浮出来,手上全是血迹,本来相宁脸上没沾多少血的,这一擦倒是把相宁那种火烧过的脸擦得更加恐怖了。   “……”相宁看了看他的手,无言以对。   “……”为了避免尴尬,钱坤机灵地转移了话题,紧张地抱着相宁的肩膀摇了摇:“没事吧相宁?你可别吓我!”   他忽然回想起十年前,曾经韩拾一和银沥穿魂的时候也出过一次意外,但当时相宁比现在淡定多了!   这次为何相宁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们两个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我没事。”   穿魂术的阵鼎需要在外面源源不断输送法力以保持穿魂者的魂识清醒,这对于作鼎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耗,相宁并不精通此术,他坚持良久后肉身还是受到了损害,以至于不慎中断了法力的传送。   “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靠谱的,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走出这阴阳路啊?!你可要给我坚持住了!我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就靠你了!”真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钱坤吓得说话语速都快了几倍。   “我没事,但……但他们有事。”相宁别过脸去,指向对面坐着不动的银沥和韩玦。   钱坤眼皮猛地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怎……此话怎讲?”   “刚才我法力中断,他们的魂识在穿魂回溯中可能陷入了混沌状态。”   “请说人话?”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神仙稍微深奥一点的话钱坤还是理解不了。   “通俗来说,穿魂回溯中,记忆中覃德的身体相当于他们的保护壳,而我在外面作鼎施法,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保护壳稳定运行,保护壳子中的他们魂识清醒,可我刚才不小心中断了法力……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已经被甩出了覃德的壳子,被吸到回溯线上的某个记忆碎片中里去了,如果他们的魂识陷入混沌,极有可能会忘却自己的身份,永久留在穿魂的回溯线上。”   “那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是的。”   “你现在重新施法还有用吗?不能像我刚才大海捞针一样捞捞他们吗?”   相宁垂下眼睫,摇了摇头:“如果此时此刻作鼎的是浮光君或者是巅峰时期的银沥上神兴许还有得救,但是我能力有限,只能等内息平稳后再试一试。”   钱坤顿时警铃大作,他焦急地看向相宁:“可是还没找到韩拾一啊!还没找到韩拾一,银沥也要折进去了……这让我将来百年之后怎么跟韩拾一交代啊?”   相宁抿了抿嘴角,思索几番,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有一件事我隐瞒了你。是韩拾一要求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他不想让银沥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现在我告诉你,你不要太惊讶。”   “什么啊?你赶紧说别卖关子!”   相宁两眼一闭,随手指向鬼神韩玦的肉身:“这位,便是你要找的韩拾一。”   钱坤眨了眨眼,看看样子与韩拾一一点不沾边的韩玦,又回头看看相宁,歪着头满脸疑惑问他:“相宁我觉得你需要去我们人间挂个眼科。”   “……”   --------------------   啊啊啊啊让我缓缓!求求海星求求啦! 第180章 前尘8   森寒的竹林中,凉风轻轻拂面而过,片片竹叶在风中旋转了无数圈,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突然,有一股力度在银沥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属于他自己的意识这才苏醒。   “将军,墓碑上的这些字怎么念?”   银沥侧过脸去,是那个小乞丐,他的衣衫褴褛缝缝补补,脏兮兮的脸被泪水洗去了大半污渍,看上去依然是脏脏的,但现在堪堪能看清他的模样了,他头上仔仔细细地戴了一圈崭新的白布条。   小乞丐没有钱买布,这条给亲人戴孝的白涤,应该都是别人从自己袖套上撕下来给他戴上的。   银沥看向小乞丐,他觉得对方也正在看自己。   奇怪的是,银沥没有回答他,却有另一道春风和煦般的声音从他这具身体里发了出来:“这里刻着的字是‘吾家阿公,半生饥寒,半生病苦……”   银沥定眼一看,前方的小土丘前,竖着一个简陋的木头墓碑,有人用刀在上面刻了字,他认出来那俨然是羽国的文字。   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还在继续往下念,银沥也不约而同的跟着他顺着后面的文字念了出来:“冷无衣,饥无食。独存善心,以血养吾。今日脱身,安享极乐。吾于此,跪谢养育之恩’。”   不知不觉间,银沥的声音竟然与身体主人的声音合而为一,完全融成了一体。   此刻,银沥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在穿魂回溯过程中被抛出了魂主的魂体,在流离失守的时候落到了记忆中少年将军的体内!   可是让他更为惊讶的是,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听得懂吗?”少年将军问小乞丐。   小乞丐摇了摇头,眼眶很快就红了起来:“不是很懂。”   “不要紧,你记得这是好话就行。”少年将军用火筒点燃了地上的纸钱,便站了起来,“战争一触即发,岚城的妇孺弱小都要转移,你……再和你阿公说说话吧,我在后面等你。”   “谢谢将军……”小乞丐独自一人跪在自己阿公的坟墓跟前,不久便传出断断续续的孩童哭声。   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小的一个小孩,自己刚从死神的手中逃出,侥幸活了下来,自己的亲人却与世长辞了,甚至还没钱好好安葬他。   或许是小乞丐的经历,让将军想到了自己。他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他甚至没能见上亡故父亲的最后一面。   一声短促而轻的叹息,没有惊动任何人,不知将军到底是在为自己叹气,还是为这个孤苦伶仃的小乞丐可惜呢?   将军站起来的时候,银沥才发现他的袖子被撕开了一小段,那衣服布料,和小乞丐头上的“孝”是一样的,想来是将军为小乞丐的阿公操办了简单的丧事。   银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木头的墓碑、羽国的铭文、身旁的小乞丐,还有这片竹林……就连这一抹淡淡的凉风,都与他在韩拾一爷爷阴阳路上回溯的记忆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和韩拾一是站在鬼童的魂体里,从鬼童的角度看到的记忆,而现在他完全成了记忆中的人,成了这个故事中中未曾出现却又一直存在的人。   这一幕,全部都曾经在童年韩拾一的梦境出现过!   而这个当时出现在韩拾一幼时梦境中的小乞丐,他没有名字,当时银沥就猜测,他是韩拾一的某一个前世。   可惜韩拾一经历了千百世轮回,早就忘记自己的这个前世了,他当时认不出来才是正常的,若是认得出来才叫奇怪。   没想到覃德与少年将军曾经和韩拾一有过这样一段奇遇,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原来,时闻雪用来给鬼童塑造真身的那枚玉佩,是少年将军的,不知道韩拾一要是知道了这枚玉佩的由来,会作何感想?   前尘往事,其实与现在的韩拾一关系不大,而韩拾一也死了,即将进入全新的轮回的他,就算不了解这枚流传五万多年又回到他身上的玉佩的渊源,也没什么关系吧。   也是这时,银沥这才想起身边少了把声音,韩玦呢?   银沥尝试用魂识与另一个韩姓某人交流:“韩玦?你在吗?”   没有回应。   “韩玦?”   依旧没有回应。   银沥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空荡无物的空间,喃喃道:“原来只有我自己被吸进了少年将军的体内。”   习惯了穿魂的时候总是两个人,现在只剩下自己,银沥难免感到一丝失落。可这根本不算什么,穿魂回溯过程中一旦脱离魂主的宿体,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要是韩玦此刻意识不清醒,很有可能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当下最主要是找到韩玦,与他一起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去!   那韩玦呢?他是否还在覃德体内?   “将军,第一批人已经开始转移,这小乞丐再不走就不跟上大部队了。”   说覃德覃德就到,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回头看他依旧是一副百年不变恭恭敬敬的模样。银沥突然想起,当初国王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应该不会轻易离开将军的身边,也不会过早暴露自己。   “好。”将军回望那个小乞丐的背影,喊道:“小鬼,敌军很快就到了,你必须马上随军队转移。”   小乞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半侧脸回过头来,眼眶全是红的,稚嫩的脸上似乎在倔强地说他不愿意离开:“将军你呢?”   “我是岚城的守城将军,自然要留下来。”   “那我也不走。”小乞丐跪在地上,仍旧未站起身,“我要留在将军身边,陪将军守城。”   覃德和将军几乎同时笑了出声,为他的年少无知。   将军垂下手,掌心按在小乞丐头上顺了顺他的毛:“我羽国泱泱大国,何时沦落到需要一个小鬼来守城了?”   “我不管,我不走!”小鬼双手双脚立刻紧紧环上将军的大腿,他小小的身体如同一只粘人的小袋鼠,揪着将军的衣袍不肯松手。   “你这成何体统!”覃德马上去拉扯小孩子,可那小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死扒在将军身上,怎么样都不愿意离开。   “好了好了,不走就不走。”将军冲覃德使了个眼色。   “真的?你答应了?”小乞丐惊喜地抬起头看将军,黑溜溜的眼珠中倒映着将军一眼万年的脸,但下一秒,覃德便在小乞丐脖子上劈下一掌,那双满眼都是将军的眼睛就此合上了,小袋鼠浑身一软,从将军身上掉了下来。   “把他送走吧。”将军叹了口气抱起小乞丐,交给覃德:“时间不多了,刚我收到探子回报,卫国大军已在南面二十里外扎营!”   “好,末将送他出城后马上回来!”覃德自认为自己是将军的左膀右臂,开战之前他必须在将军身边,随后,他把将军贴身的麻布锦囊递还给他,略带心虚地低下头去,“将军,这锦囊破了一点儿,我已经抽空帮你缝补好了,这里面有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这次可一定要收好,莫要再弄丢了。”   覃德比将军年长几岁,这些年来在军营中同吃同住,情同手足,如果他的妻子没有死,那个狠毒的国王没有出现,他可能会一直把将军当亲弟弟来对待,不可能舍得害他。   将军对覃德可以说没有任何疑心,他打开锦囊看了眼,确认自己的玉佩在里面,便火速收进衣服的内袋中,笑得爽朗:“多谢,覃德,等这场仗打赢了,我俩必须痛痛快快喝一场!”   覃德愣在原地,一时无法面对那如同朝阳般刺目的笑容。   “我即刻回军营,时刻准备迎战!”将军一个转身,英姿飒爽地跳上白马身上,“驾!”   良久,那空地上的覃德才应了一句:“将军,抱歉了……”   白马在丛林的小道上飞驰,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   银沥的魂识仍在少年将军的体内,他尝试回头再看覃德和小乞丐的身影,但目光根本触及不了背后,只能够顺着将军的目光一直向着走。   沾满泥土的马蹄一步一步踏过泥地和田野,溅起了黑色的泥浆,白马健壮的身躯染上了数不清的淤泥,这时银沥才发现,这匹马久经沙场,身上早就遍布了大大小小不同的伤疤,由于毛色雪白呈亮,极少有人能注意到它身躯上藏着的专属于它的战斗勋章。   就在这时,白马继续往前驰骋,两边画面却如潮水般往后褪去了,前面墨染般出现了一片流水般的血红色。   那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   还有无数倒下的、套着铠甲的尸体。   火光在他面前燃起,大量的热流和火焰烧破了少年将军的锦衣华服,无所畏惧的白马踏着鲜血和同胞的尸体掠过战场,将自己的雪白身体染成了血红色。   城外驻扎的岚城军营遭到了敌军的偷袭,三千将士半数毁于此,血流成河,惨绝人寰。敌军的火箭一支支投入到岚城军营之中,准确无误地将岚城军营的粮草一把火烧了个精干!   银沥依稀记得,在镇魂塔两名守门人的记忆中,卫国将军说过,他们在岚城军队中安排了奸细。   所以,少年将军在这场战役中腹背受敌,他到底还能撑多久,没人知道。   混乱的战场中,前方一个骑兵被一箭射穿了喉咙,喷溅而出的鲜血溅到到将军脸上,彷佛先前风度无边的翩翩少年不复存在,少年将军一抹眼前的鲜血,双眼猩红地抄起红缨枪往前冲去,长枪一挥,瞬间两个人头落地!   “杀!”   “杀!”   “给我杀!”   ……   不知过了多久,白马踏过无数人的尸体,终于回到了岚城城门前。年轻的将军大喊一声开门,城中接应的士兵立刻打开了一条通道,热泪盈眶道:“将军回来了!我们的守城将军回来了!”   红缨枪朝天空猛然一指,杀戮后的杀意未了,他的眼神果断,语气不容置疑:“城门关上!敌军已兵临城下,我军损失惨重,我宣布难民转移计划暂停,城中剩余所有青壮年男性听命,即刻参军,加入战斗!”   银沥听罢,心中为之一颤,强制就地征兵,如果不是形势严峻,相信这位少年将军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老弱妇孺早已被转移出城,就地征兵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少年将军的身体后,银沥似乎也越来越适应将军的行为逻辑,以及他的想法。   他只好将这种感同身受理解为投缘,他觉得如果此刻他是岚城的守城将军,他也会这么做。   一瞬间底下炸开了锅,民众议论纷纷,他们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是平民,从未参与过战争,现在忽然要他们加入战斗,这与揠苗助长有什么区别?   人们开始第一次质疑少年将军的决定。   “岚城破,羽国危,想想你们前往国都路上的妻子儿女爹娘,如果岚城这道防线被攻破,他们还能活多久?故而我等必须死守于此城!日后史书笔法,不问是非对错,一切罪责,我一人承担!但只要我在岚城活着一日,那卫国的将士马蹄,休想踏入岚城半步!”   少年充满血气的声音威震城门内外,那柄红缨长枪猛地往地上一插,笔直地插进了深深的土地里,“我乃岚城守城将军,我就在此,如有人想打开这扇城门,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   此刻有一位熬夜的作者哭着提醒你投喂一点海星海星海星海星~::>_<:: 第181章 前尘9   岚城的守城将军在将士损失过半的情况下进行强制征兵,主要原因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抵抗到援军到来。   听从将军的号召和排兵布阵,全民皆兵的岚城已经苦苦支撑了五日。这五日内,卫国军队连续进攻了十八次,火攻、石攻、土攻等方式都用过了,基本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了一遍,但他们每一次进攻都被岚城的守卫军们化解,几乎做到了见招拆招,战无不破的地步。   岚城的守城将军用兵奇绝,卫国将军和将士们总算领教到了,于是在第七天,卫国将军宣布休战一日,他带领士兵退到岚城十里开外进行扎营。   这本来是岚城军队一举击破卫国军队的好机会,可是守城将军竟然选择的保守作战的方式,继续紧闭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城。   覃德武功不错,送走小乞丐后,他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家将军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这几日他一直驻守岚城城门,几乎没有合过眼:“将军,我军士气犹在,为什么不在这时出去杀他们卫狗一个片甲不留?”   少年累得瘫坐在地闭着眼睛,他穿着铠甲靠在城门的墙上,那姿势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现在他连张口说话都费劲:“你没有发现这几日卫国的将士根本就没损失多少吗?现在放我军出去,一半残兵一半平民,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   “再说,我军如今的状态根本撑不过一夜!”将军抬起疲惫的眼皮看了他一眼:“今日若是城门大开,我们必成败局,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死守城门,等待援军的到来。援军一到,让他们从后方夹击,我方即刻开启城门出去前后包抄卫军,如此我们才有胜算!”   覃德恍然大悟:“末将明白。”   “早就料到此局难破,五日前我已将此战术通过密报加急传回国都,算上王兄看到密报的时日,最快明晚,援军就会抵达岚城!”   “将军英明啊,你总是料事如神!只要援军一到,我军必胜无疑!”覃德对将军的崇敬不是一日两日内产生的,而是长此以往对他的行为做法了解过后才认定的。   他在见证自家将军打了无数次胜仗之后,才明白原来“少年天才”、“用兵奇神”、“天纵奇才”、“惊才艳绝”、“万中无一”这类词汇全都用在一个人身上时一点儿也不浮夸。   将军指腹不断摩擦着亲娘留给他的玉佩,眉间隐隐有些忧虑:“但我总感觉心中不安。”   “有……有什么不安的?”覃德这几日心无旁骛沉浸在打仗中,几乎都要忘记了他们的国王想要害他的将军。于是在将军说自己心有不安时,覃德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干干张着嘴,不敢往下接话。   “就是总感觉哪里奇怪。”说完,将军将手中的玉佩再次收进铠甲底下的内衬里。覃德了解他,每次他遇到什么烦心事,或者是想不通的问题时,就会掏出那枚冰凉的玉佩摩擦,直到玉佩变得暖和,想出一个解决之法为止,他才肯玉佩放好。   但是这次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相应的解法,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银沥住在他的躯壳之中,尽管早就知道将军的烦心事从何而来,却也无法为他答疑解惑。穿魂回溯无法改变过去,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冷眼旁观历史的演变过程。   日复一日的战争,再强大的人阳气也会日渐衰弱,银沥能感受到将军身上微妙的阴气浮动。   如果银沥没猜错,嫁祸符篆早就被覃德放在了少年将军的身上,正是那个装着玉佩的锦囊,嫁祸被缝在了锦囊内袋。   可是将军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想起曾经那个无头鬼卫国将军说过,他们卫国在羽国军中安排了内应。   没准最大的奸细就是羽国国王,他接到求支援的密报后不仅不会派出援兵,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变本加厉地祸害他们的守城将军。   银沥真想提醒提醒他赶紧把“嫁祸”这种晦气东西给丢了,趁现在大祸还没临头,一切还有转机。可惜他现在只是一抹孱弱的魂识,更没有寄宿在魂主体内,他的存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无能为力,他实在无能为力。   但现在银沥更为好奇的是这位国王的来头,一国之君到底能惹出什么祸,才至于要跟一位守城将军换命呢?   又或者,难道这位国王窥见了天机,知道将军的命运,特意抢过来换成自己的?   凡人的心性最难捉摸,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咚!咚!咚!”   城门之上忽然传来几声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响,情况紧急。   将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地上跳起来,站得笔直:“今日不是休战日吗?战鼓怎么响了?!难道卫军食言了,再次来犯?”   覃德立刻跳上城墙上方眺望,待他看清底下的情形后突然大惊失色:“将军不好!不好了!”   “到底什么情——”将军自己也跳上了城墙,之后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前方的击鼓的看哨飞奔前来跪倒在将军跟前:“将军,不好!第一批转移出城的老弱妇孺返城了!负责护送的将士死伤惨重,只有十几名幸存者,他们说……他们说……沿着水路往前走,前方根本就没有国王派来接应的军队!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快说!”将军垂下的拳头紧握,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只有追杀他们的卫军……”   将军一拳砸到了城墙上,冲那名看哨的吼道:“怎么可能!这条转移路线是我和国王一起商讨出来的,转移大队出发前,只有我和国王二人知道这条线路!沿途怎么可能提前部署了卫军?怎么可能……”   说完这些,将军已经无力为国王辩驳了,怎么可能没有可能?除非出卖他们的人就是国王本人!   将军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灰暗,也就是说,或许国王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了王兄让他来守岚城的真正用意:“他为了让我死,哪怕是让一座城的人来陪葬也在所不惜……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今日总算领教到了君王的冷血,领教了……真的领教了……”   覃德高喊:“不好将军!卫国军队正在快马袭来!必须马上打开城门,让城门之外的人进来啊!”   那看哨的此刻汗如雨下,焦急万分:“卑职恳请将军下令打开城门!”   刚才的鼓声引来了城中的百姓和士兵,此刻他们都已知晓城外的情况,全都聚集在城门之下,焦急地等待将军的指令。   城门之上的所有将士同时下跪:“将军,开城门吧!卫国将士杀人如麻,那些老人小孩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招架不住啊!”   城门外,数百名老人小孩走到了堆积成山的尸山血海中彷徨不定,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抬头望向了城门之上,似乎在乞求岚城的城门再次打开接纳他们回家。   就在这时,将军看到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在城门底下看着他。   那个小乞丐,一眼就认出城墙之上将军的身影,正高高兴兴地冲他招手,好像他还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请将军下令开城门!”   “请将军下令开城门!”   “请将军下令开城门——”   一时间,城门内外,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片海洋,似乎要将这为奋战多日的少年将军淹没在声浪之中。   远方,敌军的马蹄声如雷动,越来越近,卫国士兵的叫嚣声气势如虹,气吞山河,似乎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城门内,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将军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的妻儿老少进来;城门外,悬命一线的老弱妇孺全都跪了下来求将军给他们一条生路。   城门开与不开,成了一把悬在少年将军头颅上的利剑。   但是此刻兵临池下,他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了。   城墙之上,年轻的将军毅然转过身去背对城外,他的长发迎风而起,背影肃然,如同一尊的雕像。   岚城是羽国的最重要防线,国王儿戏,但作为守城将军的他不能儿戏!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选择,守住岚城,才能守住羽国。   “不许开城门!”   “传令下去,我一日不死,城门一日不开!”   “这是我的命令,也是遗言!”   --------------------   今晚写得太晚了,明天一定写完这个故事…… 第182章 前尘10   “将军……”   覃德一下子跪倒在地,他仰望着年轻的将军,他明知现在将军腹背受敌,却也无法理解将军作出这样的决定。   “将军,那些孩子、老人……都是无辜的啊……”   将军背对着他摆了一下手,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无人得见他此刻的神情:“别说了,准备迎战!”   作为副将的覃德回过头去与身后将士们对视,随后无奈摇头。   紧接着,他领着城门上的一众将士高声应道:“是!”   军令如山,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们从地上站起来,没再为城门外的人求情。将士们一个个都收敛了神色,继续按照将军的命令各就各位,排兵布阵,严守以待。   这场仗到底要打到何时,他们根本无暇去想,或许只要坚持下去,就总会有结束的一天吧。   转眼间,卫国军队气势汹汹来到城门外,他们率先包围了被“遗弃”在城门底下的那群老弱妇孺,那群手无寸铁的平民被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悲鸣哀号着求卫国将军放过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人要被残忍杀害时,卫国将军站了出来,声称要与岚城的守城将军交涉。   卫国将军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声音洪亮:“岚城的守城将军真是年少有为!久闻大名!可惜的是与你交战数日,我已经摸清你们的底细了,你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只要你们肯投降,我卫国国军绝不滥杀无辜!我说道做到!”   “投降?开什么玩笑!”少年将军伫立在城墙之上,他身姿挺拔笔直,神情傲然,好像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能让他屈服和折腰,“卫国的目的绝不是一座岚城,今日我若弃城而逃,不足十日,岚城临近的城池就会沦陷,以你们的进军速度,不足一年,就会攻进国都,你让我投降?”   “将军,我佩服你的坚持,但作为过来人,我想劝一劝你,你年纪尚浅,还未婚娶,没必要负隅顽抗,将自己的小命搭在此……”   “无需多言!卫军将近五日的进攻仍未破岚城一厘地,想来你们也没有传说中说的如此神乎其神!”多日的战斗以至于将军的铠甲早就裂开了一半,但丝毫不影响他傲首挺胸的英姿,“还有何种招数尽数使来!今日我已对天发下毒誓,岚城一战,我宁死不屈!”   “好!好一个宁死不屈!”   卫国将军从马上一跃而下,举起手中长剑,从地上捡起一个豆丁大小的小乞丐,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小乞丐口吐鲜血,正面朝地倒在了地上。   “从现在开始,每隔半柱香时间,我就杀一个,直到岚城城门打开为止!”   城门之上,将军的拳头用力砸碎了一块城砖,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不久前被自己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小乞丐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乞丐小小的身体在血泊中抽搐,在他倒下之前,眼神甚至依旧惶恐地看向城墙之上的将军,好像在质问将军,为什么如此狠心,为什么不救他……   “你!”将军一口鲜血喷在了城墙上,那是气血攻心导致的内伤。   “将军,你还是太嫩了,战场之上除了明枪暗箭,还有阴谋诡计,你仍需要学习啊……只可惜了,你顽固不化……”   少年将军大手一挥,对旁边的覃德说:“把我的长枪拿来!”   覃德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他一听到命令,立刻转身离开将军,走路去十步之遥的地方抽取将军的红缨枪,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转身离开将军身旁三步距离的时候,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自下而上飞了上来,直直从后背射中了将军的心脏!   再看箭的来向,竟然是来自城门之内。   将军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中的第一支箭,竟然是从自己苦苦守护的岚城百姓手中射出的!   “将军!”覃德原地折返,但无奈被继续冲上来的箭阻挡了去路,哪怕只有数步的距离,他也靠近不了一点。   城门之上失去主心骨的将士都变得惊慌失措,整个军队瞬间乱了套,他们不敢靠近将军,但也不能对于刺杀将军的人置之不理,于是乎所有士兵都只好举起弓弩,齐刷刷指向了城门内的普通百姓。   城门内那些汉子都是刚刚应征入伍不久的平民百姓,对于军队没有多少归属感,更不会觉得将军的军令如山他们就必须要遵守!   他们只知道此时此刻城门之外有他们的妻儿爹娘,只要打开城门就能放他们进来,只要打开城门他们就能获救!   他们心中没有大国,只有自己的小家!   他们不懂守城将军为何要负隅顽抗?只要能保住亲人的性命,就算投降又如何?卫国军队都说了,不会滥杀无辜,为何将军还要固执己见呢?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羽国人还是卫国人都无所谓,只要此刻能保住性命就好了,只要能保证全家平安就好了啊!   既然动摇不了将军的想法,他们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将军不就好了吗?   所以,一支瞄准目标的弩箭从人群中射了出来,无风不偏,正中靶心。   “投降吧!我们投降!快开城门放我们的妻儿进来!”   “什么守城将军啊,赶紧下去吧!”   “守城将军真是他娘的狗屁,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啊!非要拉着我们一起陪葬?快打开城门!”   “杀将军!开城门!”   “杀将军!开城门!”   “杀将军!开城门!”   ……   数以千计的岚城百姓们怨气高涨,反抗将军命令的声音越来越大,遮盖了将士们愤怒的喝声   见将士们对自己弓弩相向,城门下所有的民兵都举起自己手中的弓箭,还未等将士们发箭,这群平民就开始拉弓,不断地将自己手中的箭矢朝城墙之上那个笔直的人影射去。   “他还没死!快给我射!”   “没用的将军,我们不需要你了!给我去死吧!”   “去死啊!”   “赶紧去死啊!”   ……   一时间,箭如雨下,不断不断地朝少年将军那单薄如蝉翼的身躯冲去。   岚城上空乌云密布,天雷阵阵,一场无休止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没人看见,少年将军衣衫内侧的锦囊发出幽幽的光芒,那是“嫁祸”启动了。   那两扇厚重的、被守护军们苦苦守了五日五夜的、将军说宁死也不会打开的城门,就这样被人们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打开了,将士们多日的坚持和牺牲都成了笑话。   城内的人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寻找亲属,外面的卫国军队同样疯了一样踏马而入,马蹄声、射箭声、怒吼声、杀戮声、哭喊声、血溅声同时出现,场面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混乱之中。   在所有的混乱之中,只有他们冲将军射去的箭全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城墙之上站得笔直的少年,就这样成为了所有人怨念的靶心。   无数的锐箭刺穿了他的身体,以至于他整个身体被箭矢架了起来,就算他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的城墙,他的身体始终都没有倒下。   但又因为他一直没有倒下,所以人们都以为他没死,于是发了疯一般继续往他身上射箭,就好像他一日不倒下去,他们就活不下去一样。   这一日,卫国国军成功攻破岚城,肆意践踏着属于羽国的土地。卫国将军无处不在彰显着自己的胜利,岚城的百姓缩回到自己破败不堪的小房子里,开始了默默地倒数自己岌岌可危的日子。   天空飘起了瓢泼大雨,一滴一滴地落在城门外的尸山血海上,无人再有心思去管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人。   不管你是将军还是乞丐,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之后,都成了一块无人在意的硬邦邦的肉。被野狗叼走,或者是被豺狼分食,结果都一样,最终都会化成了天地间的一捧灰尘,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远看上去,城墙之上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少年,如同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少年不知道,这场荒唐的战役竟成了他的葬礼,这座他苦心守护的城池,便是他的坟墓。   覃德由于没有投降,被卫国将士的利剑一剑致命。但他还有一口气,拖着笨重的铠甲一点一点地爬向身体已经被箭穿成一具破碎血肉的少年将军,他想把将军的身体放下来,就算不能让他入土为安,至少也该帮他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风雨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从城门的阶梯奔跑了上来,覃德一眼就认出他是将军亲自救活的小乞丐!   可是他不久前明明被卫国将军一剑刺死了,为何现在还活着?   只见小乞丐闪烁着泪眼,义无反顾地奔跑到将军的身前,双膝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将军全身上下唯一皮肤完好的手掌,将脸埋了进去,似乎是在感受将军残存的温度。   “将军……将军……”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明明死了……为何还活着?   覃德一度以为自己阳寿将尽,看见的是小乞丐的鬼魂。他凭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将军脚下,伸出手去探了探小乞丐的脉搏。那蓬勃跳动的脉搏,丝毫没有频死的迹象,他的体温也是温暖的,这时覃德注意到,小乞丐背后的衣服有一道裂口,露出的皮肤却没有任何剑伤……   覃德这才意识到,在沙漠遇到的那名流浪者送给将军的仙丹,原来真的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如果将军当初没有拿那枚仙丹用来救这个乞丐,今天的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可惜知晓这一切都太晚了,没有人能提前预知未来,就算是将军这种天才,也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大雨不停的落下,拍打在覃德的脸上,比他的铠甲还冷,他就在这股冷意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后,他帮国王害了将军,却没能活着离开,更妄论复活自己死去的妻子了。   滂沱大雨中,将军身上流下的鲜血被冲刷成一道道血河,侵泡着他所有倒下的将士弟兄们。   覃德不知道的是,过去了好久,仍然有一个孩子跪在城墙上,他的悲哭声震天动地,响彻天际。   “将军,你回答我啊……”   “求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将军!求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吧……”   “将军,求你了,再摸摸我的头,再和我说说话,再对我笑一笑吧……”   “你不能死……”   “将军,求求你,回答我啊……”   “你救活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将军,你听见了吗?”   “将军,求求你,快醒来……”   ……   死而复生的小孩,一无所有的小孩,独自跪在将军身前哭了三天三夜,似乎在祈祷他的哭声能够被路过的神明听见。   终于,银沥在漫长的痛苦中睁开了双眼。   --------------------   啊啊啊啊终于写完前尘了!故事就是这样,大家能看明白吧?这个伏笔埋了两年的故事,终于解释清楚了!呜呜呜呜我先去哭一会儿…… 第183章 他逃他追1   结界内,相宁第十次向覃德的魂体注入法力。   “原来覃德就是这位鬼将军啊!”钱坤没有法力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陪相宁说说话,让他保持清醒。这也是相宁吩咐的,他说覃德的魂体强行抢走银沥和韩拾一,说明此人体内积攒的怨气和执念极其慎重,作鼎期间受不留神就会被对方影响。   相宁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嗯。”   钱坤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虽说他们两个的命也很重要,但是你……你也别为了救他们把自己小命给搭上啊?相宁你听到没有?”   方才相宁抽空把钱坤的记忆全数还给了他,故而他现在脑海中已经恢复了韩拾一在镇魂塔底复活的记忆。   当时在镇魂塔底,鬼神从他身上离开后,他本人还没苏醒就被相宁送走了,未曾见过韩拾一复活后的模样,加上相宁后来又在人间用人皮果伪造韩拾一,给他造了一个十年的假象,以至于他现在脑子依旧浑浑噩噩的,一时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脑子根本不够用的他,只能聚焦于眼前,等韩拾一和银沥穿魂回来后再一一分说。   其实说实话,此刻他内心并不担心韩拾一和银沥,这两个只要待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们的,这是一种源于对朋友的信任。   他目前反而更加在意相宁的死活,这人固执又不懂变通,只要承诺过别人的事情就绝对会一板一眼完成,换句话来说,此人若是在人间必须是卷王类型,一百分的试卷他恨不得考一百二十分,着实让人害怕。   “不,我行。”相宁看也没看他,一边吐血一边全神贯注地继续施法,也许在他看来只有唤醒覃德,才有机会让银沥和韩拾一苏醒。   “也是也是……男人不能说不行。”钱坤表示理解,他侧过身去看另外两人,被吓得一滞:“我去!他们怎么七窍流血了啊?”   “不是流血泪了,变成七窍流血了!相宁相宁你快看看!”   相宁顽强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不论是韩拾一还是银沥,此刻他们肉身的眼耳嘴鼻耳同时淌出了鲜血,形状可怖。但又因为他们的魂识现在不在肉身体内,两人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脸上那几道鲜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相宁无解地摇了摇头:“不知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刻应该十分痛苦,以至于逼出了内伤,必须尽快想办法让他们醒来。”   钱坤愣了愣,他左看右看,强迫自己动动脑子:“好!好,我想想办法,我也想想办法……”   早就变回迷你版的神兽九婴无助地伏在韩拾一双膝旁边,嘤嘤地叫唤着,虽说它被银沥抱走过一段时间,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只认自己的主人。   “小丑八怪……”回想起银沥之前一直抱着这小东西薅法力,钱坤灵机一动,立刻像拎兔子一样揪起九婴脖子后的皮毛,塞到韩拾一胸前使劲蹭:“神兽身上的法力应该很多吧?快散点法力给你家主人。”   堂堂远古神兽九婴神武非凡,从未受过此等屈辱!它怒目瞪了钱坤一眼,嗷嗷了几声反抗!   钱坤一点儿也不怂:“诶诶你可别生气啊,这可都是为了救你家主人和你家主人夫人!你要是懂事就赶紧散点法力给他俩!”   “嘤嘤……”九婴一听到是为了救主人,坚硬的毛发立刻软塌了下来,主动跳出钱坤的掌控,落到了银沥和韩拾一两人中间。   九婴松了松身上的毛,伸出两只爪子,一爪搭在银沥手上,一手搭在韩拾一手上,开始闭目养神。没一会儿,神兽的毛发透出点点荧光,两人肉身很快就被这一片汇聚在一起的荧光包裹了起来。   一股股如脉冲般的法力从九婴体内漫出来,紧紧围住了银沥和韩拾一。   钱坤看得人都呆了:“不愧是远古神兽啊……”   也许是感受到九婴的强悍法力,最先醒来的是九婴的主人韩拾一。   韩拾一猛地睁开眼,从口里啐出一口鲜血:“银沥哥,醒醒!”   好不容易终于有一个人醒了!还是那个骗了自己那么久的好兄弟韩拾一!   钱坤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跑了过来骂道:“还银沥哥呢!韩拾一你个狗东西,骗得我好惨!亏我还历尽千辛万苦来幽谷找你,你居然装了那么久!要是你活得好好的我也就不说了,当个鬼神还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早就说了吧,银沥这人晦气,每回碰到银沥你绝对倒霉!”   韩拾一愕然地扭头看相宁闪躲的目光,于是就都明白了。   他抬头与钱坤对视,眼角猩红,还挂着两道没擦干的血泪:“钱坤,抱歉……我……”   “闭嘴!道歉的话你说再多也不够,相宁都跟我说了,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可你也不能瞒着我啊?”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总之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跟你解释。”他眉头微蹙,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身旁的九婴见韩拾一醒来后,疲惫地嘤嘤叫了两声,韩拾一抬手一挥,切断了九婴的法力传送:“够了九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交给我吧。”   许久不说话的相宁问道:“你们在回溯过程中到底看见了什么?”   穿魂回溯看见的画面一幕一幕都刻在韩拾一脑海中,他的脸色苍白,捂着心脏的位置强忍着痛楚,摇了摇头:“没什么。”   “为何只有你醒来了?银沥上神呢?”   “不知道。”韩拾一侧身挪到银沥跟前,担心地注视他禁闭的眉眼,又轻手轻脚替他擦去脸上的血痕:“正常来说,覃德在回溯的世界里死亡,穿魂就会结束。这期间我的魂识一度陷入混沌,是抓住九婴传来的法力才醒过来的。”   “那银沥上神……”   “他没有法力,魂识薄弱,我试试别的办法。”韩拾一摊开掌心,一枚红色的光球浮现在眼前。   相宁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银沥上神的……”   “没错,就是他的魂线。”   “怎么会在你手上?”刚问出口,相宁就已经猜到了魂线来自何处。   一丝不耐烦从韩拾一眸光中析出:“从夜浮光身上抽出来的,很奇怪吗?”   相宁摇了摇头,在钱坤面前他们选择对此闭口不谈。   韩拾一抽出那枚一直挂在胸前那环形的玉玦,含在口中,闭上双目默念着口诀,随后他手心的魂线球体立刻解散开来,化成千丝万缕的线团,缱绻着往银沥的眉心流去。   “银沥哥,快醒过来……”韩拾一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银沥,这一幕对他来说何其熟悉,如同废物一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个人醒来,那种渗透全身骨骸的无助与彷徨,他真的再也不想经历了。   别睡了,快醒醒吧,银沥哥……   魂线不愧是银沥用自己魂亲自炼化的,甫一进入银沥体内便立刻融汇贯通他全身,瞬间与银沥的魂识融合在一起,在银沥的皮肤上蔓延开来,发散出微弱的红光。   所幸的是,银沥并没有让韩拾一等多久,感应到久违的魂线后,银沥便从混沌状态中醒了过来。   银沥睁开眼时,眼角的泪啪嗒掉了一滴。   “我……我回来了?”   韩拾一原本满脸焦灼的脸,终于放松了下来:“嗯,你回来了。”   见到韩玦就在跟前,银沥一下子抓住他的肩膀,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魂线已经回到了自己体内:“韩玦!我……我看见了他的结局!我看见了那位少年将军的结局!”   韩拾一先是一愣,随后抓过他冰冷的两手握在手心,试图让他镇定下来:“嗯,我知道。”   “他死得好惨……每一箭射在他的身上,都钻心地痛……”银沥两唇苍白,全身还在不停地颤抖,像是经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看向韩玦时眼角还在不停落泪,他不停地摇头试图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中甩出去,可根本无济于事:“他不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死的……而是一点、一点一点地死去的……我清楚地记得,射在他身上的箭有一千零八支,几乎遍布了他的全身,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死,是直到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流干后,他才彻底失去意识……太痛了,他真的太痛了……”   此刻银沥的情绪依旧沉浸在穿魂回溯中,韩拾一如鲠在喉,他将银沥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安抚他不停颤抖的脊背:“辛苦了……现在没事了,不用再害怕。”   “太痛了,他真的太痛了……我能感受到!是嫁祸害了他,这种酷刑,绝对不是在场的平民能做出来的!是祸水东引,引起了民众心中的怨气和愤怒,将本该是由国王承受的命运改写到将军身上!”银沥一遍一遍地强调,生怕自己过一段时间就忘却了这份痛苦,“那本该不是他的命运……还有那枚仙丹,神树的种子,被小乞丐吃了,本来将军有一次拯救自己的机会,他却……”   说着说着,银沥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都是他的选择,他坚守了自己的本心,他没有错。”   韩拾一安慰他说:“你不是他,不必害怕,也不用再惦记这段记忆。”   也许是穿魂太久,导致银沥入戏太深,少年将军经历过的一切都像他的亲身经历一样强行被刻进了银沥脑海中。他握着拳头搓了搓自己的眉心舒缓情绪,忽然一股力量从眉心传了出来,他总算醒悟了:“我的法力恢复了?是……魂线?”   还未待他开口追问魂线的由来,旁边的钱坤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一把将韩拾一拉离银沥,拖到自己身后,对着银沥扬了扬下巴。   银沥正郁闷着他的态度转变,只见钱坤叉着腰,一副要和银沥划清界限的姿态:“呐呐呐,银沥狗贼,现在你法力也恢复了,韩拾一我们也找到了,我与你的合作到此为止,你赶紧走吧,别再在我们跟前出现。”   银沥眯了眯眼睛,满腹疑窦地看向他们,语气稍冷:“什么意思?”   钱坤介绍自己身边的鬼神韩玦:“This is 韩拾一。”   银沥目光顿时冷了下来,沉默地看向韩玦。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没过几秒,他快速一挥手,韩玦左肩的衣物立刻脱落在地,露出了他左肩健硕的肌肉,以及那只淡淡的巴掌印记。   那印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那一刻,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是明老四的落叶归根法术,原来他没有骗人,落叶归根一早就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人,一旦被寻找之人与寻找之人相认之时,法术的印记便会从被寻找之人身上消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银沥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所以无妄海底的寒玉,幽谷鬼神韩玦,还有那条受伤的小黑狗,全都是你韩拾一……”   随后他又扭头望向旁边的相宁:“还有你,相宁,你什么都知道?”   相宁低下头去,什么话都没说,不过银沥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银沥眼底浮起一层灰暗,但在他问出口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问。   情商低的钱坤也许还嫌事情不够大,继续开口说:“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害死了他,你的师父抢走了他的肉身,他好不容易复活了,不老老实实躲着你难道还想要他像以前一样天天在你跟前上赶着倒贴吗?我告诉你狗银沥……唔唔?唔?唔!”   相宁实在看不下去了,禁了钱坤的言,一下将钱坤敲晕了过去:“二位,我先去送两个鬼魂进入轮回,顺便……顺便带钱坤去休息。”事态严重,相宁紧张得差点说成顺便带钱坤去轮回……他说完告辞,便马不停蹄地就地开了一个瞬移阵法,将自己和另外几个人打包带走了。   魂主一旦离开,阴阳路也随之恢复了正常状态,周围的沸腾血海不复存在,他们所站在的地方水洗墨染般变回了幽谷的悬崖。   晨曦从东方破开,绽放出道道光芒。原来他们在阴阳路上经历了那么多,在现实只不过仅仅过去一个晚上而已。   高耸入云的悬崖之上,花香飘远,微风不燥。   韩拾一与银沥对视良久,他紧咬牙关,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是他认为没必要解释,他在等,等银沥对他说……   银沥五感交集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过去无数画面从脑海中一一翻过。他曾经忐忑地想象过无数个与韩拾一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个是如今天这般荒唐的。   原来我早就与他重逢了。   只是他不想与我相认……是责怪我吗,怨恨我吗?   也对,他恨我很正常。   不可能不恨吧……   所以才会像看小丑一样,一直在我身边观赏我的表演……在他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一定很可笑吧……   银沥根本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半晌,银沥终于苦涩地开口:“韩拾一……是我对不起你……”   果然,果然是这一句。   韩拾一的目光很快沉了下去,他有些心灰意冷,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回过头好笑地看向他:“想了半天,你就对我说这个?”   “我……”   银沥还在迟疑和震惊当中,还未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时,面前的韩拾一念诀画阵,一眨眼便带着九婴消失在自己眼前,只留一下一句空荡荡的话飘散在峡谷的风中。   “等你想清楚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我不欢迎你。”   --------------------   银沥啊,开机密码不对,再想想。 第184章 他逃他追2   ·   白日碧空,一阵风掠过花海,大片的花瓣随风在空中飘过山头。   此时此刻,山顶的屋舍内,韩拾一正蜷缩在床上,神情痛苦,满头冷汗。   自从魂穿回来,韩拾一的心脏位置一直不断地噬痛,他现在这副肉身没有心脏,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感到心痛的,为何此刻却如有千万蝼蚁在啃噬着他的心脏呢?   方才在山上,若不是依靠体内强大的法力支撑着,他根本就撑不到独自回到这里。   十年前韩拾一来到幽谷,依靠幽谷依山傍水的条件开辟了这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花园,他亲自搭建了一道与世隔绝的结界,平时除了他和九婴,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进入到这里。   这里对外宣称是鬼神的后花园,实际上是韩拾一闭关修炼的地方,也是他的安全屋。   众人皆知幽谷鬼神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却无人知道他体内的法力原本不属于他自己。每隔一段时间,他体内的法力就会出现一个涌动周期,每当这个时候,他必须将自己锁在山顶的屋子里,一是防止法力爆发误伤无辜,二是防止自己的软肋被他人发现。   这些年来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不计其数的法术书籍全都被他安置在这里。   也许是本就天资卓越,又加上鬼神的法力加持,他在短时间内通过自学就已经能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基本法术融会贯通了。   经过他长达十年的努力,体内的法力已经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不受控制了,但纵然他遍寻天下奇书古籍,却依旧没找到能够将他体内涌动的法力彻底与自身融为一体的办法。   但不巧的是,这次的法力涌动期刚好碰上他突发心脏疾痛,身上同时被两种痛楚折磨和摧残着,他不知这种剧痛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只能紧咬牙关强忍过去。   这种无法抵挡的痛感很快从心脏位置传出,很快就传遍了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他的脑神经,似乎要将他头骨从里面凿开,强行塞进一些崭新的东西。   韩拾一独自在床上抱作一团,额头青筋突出,强烈的痛感致使他意识一度混乱,阖上双目的瞬间,似乎有什么片段强行侵占了他的脑袋——   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仙人,问他:“如果你的心愿需要让你倾尽所有,你是否还愿意?”   是熟悉的岚城。   血染的城墙,硝烟滚滚的战争,万箭穿心的少年,他的尸体仍然伫立在原地。   白衣仙人出现的那一霎那,周围万籁俱寂,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只有韩拾一能听见他的声音。   孩童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让将军活下去……”   韩拾一感到头痛欲裂,他刚刚不是还在花海的安全屋内吗?怎么又来到了岚城?   画面颠倒旋转,脑海中的人影扭曲又挥散——   模糊中,那白衣仙人问他:“哪怕是死,你也愿意?”   孩童的声音为之一滞:“我……我……”   “不!”韩拾一猛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向屋内琳琅满目的一墙书,试图从自己的安全屋中找回一些实感,他随手拿起一只陶瓷茶杯投掷在地,杯子应声而碎。   他拾起一块碎片,紧紧握在手心,直到鲜血低落地面才肯罢休……   “那是什么……这段记忆……”他单手撑着额头,对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困惑不已。   他敢保证,这段记忆他在穿魂回溯过程中并没有经历过!   穿魂过程中,他与银沥被甩出了覃德的躯壳,银沥的魂识附身到少年将军的身上,而他则被迫降落到小乞丐的体内。   他分明记得,魂主覃德在穿魂回溯之中死亡后,他就被拉回了现实,当时在覃德的记忆中,只有小乞丐还活着。   可是他并不知晓覃德死后,小乞丐对少年将军的尸体做了什么,后面发生的一切,他都无从得知,可为什么此刻他的脑海中会多一段这样的记忆?   这段俨然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在他脑海中复苏了,到底为什么?   犹记得在爷爷的记忆里面,也曾出现过小乞丐的身影,当时银沥就曾推测,那个小乞丐是他韩拾一的某个前世。   如果小乞丐真的是他,那么那个白衣仙人……   “那个白衣仙人……是夜浮光……”韩拾一浑身僵硬地坐了起身,身上的痛感丝毫没有减轻,只是一个坐着的姿势,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夜浮光,他怎么会出现在岚城?我曾经与他见过吗?”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韩拾一身上涌动的法力也随着他的逐渐虚弱而变得躁动不已,他盘腿坐在床榻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调动丹田的内力镇压那股躁动的法力。   阖目之际,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久久静不下心来。   不对……还是不对……   夜浮光为何会这么巧出现在岚城?   后来的鹿城,夜浮光身边带着的少年,他又是谁?   难道说,那个跟随在夜浮光身边的少年,就是长大后的小乞丐?   也就是说,他的前世曾经短暂地与夜浮光相处过。   这些年来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偏偏夜浮光选中了他的肉身作为容器,或许早在五万年前,夜浮光就已经策划好了这一切,他早就预料到自己总有一条会借韩拾一的肉身复活……   夜浮光,此人身上到底还怀揣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八百多年前他自毁神魂,与这一切有关吗?   五万年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星罗棋布的疑惑似乎连成了一根线,尽管这根线微乎其微,韩拾一还是嗅到了还原真相的味道!   那些雾里看花般看似是属于他人的真相,原来都与自己相关。   韩拾一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从十年前到今天,他死而复生,终于快要触碰到了真相的衣角了!   涌动不息的法力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咽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韩拾一十指不停地捻诀,试图封锁自己全身的脉象,让疯狂乱窜的法力无处可去,可是当封印冲上印堂的时候,那股法力无处可躲,两股源自自身的力量急剧碰撞到一起,一股更大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而出,轰的一声震碎面前那堵书墙!   一瞬间,无数的纸张碎片在屋内翻飞,像是一只只拍打翅膀的白蝴蝶。   一阵滚烫的热量从他五脏六腑涌上喉咙,韩拾一淬出一口鲜血。他满口血腥,浑身发烫,却又冷得颤抖,为了防止自己失去意识跑到外面胡作非为,他抬手一扬,给自己的右手臂拷上了一道锁链。   在意识涣散之际,他还在想幸好今早把魂线还给银沥了,如此一来银沥的法力也就恢复了,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能伤到他。   不过他又他又兀自琢磨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后悔过早把魂线交还给他。   等他清醒过来后,银沥还会留在幽谷吗?万一他趁我虚弱的时候逃跑怎么办?   到时他是不是早就想方设法挖地三尺找出了夜浮光?   他想,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些,早知道唤醒他之后就把魂线收回来了,哪怕将他铐在自己身边也好过放他独自在外逍遥啊……   不管怎么说,对于银沥,韩拾一还是很自私的,他就是想把人留下来,不是一般的想!   韩拾一苦笑,在狼狈地铐着自己的时候,还不忘惦记着他的银沥哥。   拿铁链套住他的双脚,让他哪都去不了,他若是想用法力逃跑,那就把他法力全都废了,折断他的手脚,让他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只能每日每夜看着自己,只对自己说话,只对自己苦笑,让他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他昏迷前还在想。   哪怕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呢?   哪怕他永远都不会爱我呢……   为什么不能可怜可怜我呢?   说一句爱我有这么难吗?   哪怕是骗我的,也好啊……   原来等待一个人来爱自己,比等待这段法力涌动期过去还要痛苦和漫长一万倍。   --------------------   很想一口气写到后面,但是心有余力不足,最近卡文卡得太严重了,总是写到半夜啊啊啊啊……每天都睡不够……为什么订阅还是那么差呢::>_<::五千的收藏,只有20人追更,唉,我真的尽力了……尽管如此,还是很感谢追更的大家,祝你们看文愉快! 第185章 他逃他追3   ·   “救命啊……救命啊……神仙杀鬼啦!”   “快来人啊!救命啊!”   长明殿的正厅内遍地哀嚎,韩玦鬼神的几个亲信老鬼被人用牵魂绳牢牢捆绑在一起,鬼魂一接触到牵魂绳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缩成一个个麻袋模样屯在地上。   “闭嘴。”银沥亮了亮手中的孤绝,“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几个,应该是韩拾一出生那天守在病房外的孤魂野鬼,对吧?没想到你们居然跟随了他这么久,之前在婚宴上就觉得几位眼熟,原来与诸位早就有过一面之缘。”   “是——是又怎么样!哼!你这个寡情寡义无情无义的死神!”瘸腿鬼壮起胆子回怼了一句,但一对上银沥凌厉眼神时又被吓得把头缩了进去,没再吭声。   魂线回到体内后,银沥的原本白骨化的双腿迅速长出了新的血肉。既然魂线回到了他身上,也就是说,韩拾一早就见过夜浮光了,没准夜浮光就在他手上……   他恢复法力后,能够感知到夜浮光尚且活跃的魂气,也就是说,夜浮光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当下之急还是要找到韩拾一!   他对方才瘸腿鬼语言刺激毫无感觉,反而撩起一边的长衫下摆,蹲下身来:“我只想知道韩拾一现在在哪。”   闻言,几个忠心耿耿的鬼立刻给嘴巴上了锁,脸上写着死都不会把自家主人的行踪说出去。   银沥眼神在他们脸上逡巡了一遍,目光落到老太婆鬼身上停了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只见老太婆鬼清了清嗓子,一脸镇定地开始数落银沥的罪行:“你想知道他在哪,我们就偏不告诉你!小主人以前一厢情愿地伺候你,不惜一切跟踪你,想方设法知道你的消息,你却连一个好脸色也不给他,不给他好脸色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带他去送死?!可怜我那天真单纯的小主人,就算明知道你是哄骗他去的天荒,他还是二话不说就跟着你去了。死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跟你去啊?”   银沥茫然地看向老太婆:“为什么?”   “因为他想为自己赌一把!赌你对他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赌你不会将他置于死地!”老太婆鬼喟然叹息,“唉,可惜啊,我可怜的主人他赌错了。”   “得知他阳寿尽后,原以为我们也会跟着他灰飞烟灭,可是啊没想到,主人他又活过来了,虽然皮囊变了,但他的心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你色心不改!”老太婆鬼有些恨铁不成钢,盯着银沥咬牙切齿,“从鬼神大人那得到的法力尚未平稳就火急火燎地跑去无妄海底寻你,后来你不跟他走,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老家,领着我们这群老鬼来到幽谷,这一待就待了十年。”   “你不跟他走,他也不勉强你。灰溜溜地回来,改头换面换了个身份,在幽谷苦苦修炼十年,就连我们这群鬼都觉得十年前那个韩拾一死了,彻底被你害死了。现在的主人是鬼神韩玦,不是你要找的韩拾一!”   瘸腿鬼也跟着来了一句:“对!我们的主人是韩玦,不是韩拾一!”   “你快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韩拾一!”溺水鬼说话难得的没有呛喉咙。   “……”银沥久久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或许说根本没资格辩解。   “走吧死神大人,主人是不会见你的……”   “就算你杀了我们,把幽谷杀了个精光,他不想见你,你也是见不着的,我们谁也找不到他。”   ……   “不。”银沥眉眼低垂,看着地面,“他想见我。”   真是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神仙,瘸腿鬼和老太婆鬼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你怎么知道他想见你?没准主人现在对你避之不及呢!”   “你们刚才不还说他对我色心不改吗?”银沥脸不红心不跳说出了这句话,吓得面前一群鬼哑口无言,甚至不敢再直视他。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银沥站起身,背对他们,抬手打了个响指。没多久,一个又破又旧的千纸鹤从空旷的大门飞进了大殿之内。   那是他前几天在幽谷的城镇客栈中放出去的千纸鹤,十年前,韩拾一临留给他的“遗物”。   本来他还纳闷为何放出去寻找韩拾一的纸鹤久久没有回音,现在想来一切都清晰了然了,那天夜里,是韩拾一故意施了法术让纸鹤远离他的。   他不想让银沥过早地找到自己,不想让银沥以为找到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哪怕大费周章地让银沥进过廊山,再让他以新娘的身份与自己成亲……   银沥联想到十年前韩拾一频死之时用纸鹤传音,给他留下的那些断断续续又含糊不清的话……   根据他对韩拾一的了解,他不是恨自己,也不是为了戏耍自己,而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所以银沥笃定,韩拾一想见他,他一定还有机会去见一见他,跟他说清楚……   残损的千纸鹤尚有残存的法力,翩翩落在银沥的肩膀上。   银沥修长的手指在千纸鹤头顶轻轻一点,那纸鹤便从他肩膀上振翅起飞,拍打了几下翅膀后,小小的千纸鹤幻变成它十年前的栩栩如生的模样,羽翼丰满,体型庞大的白鹤亭亭立在银沥跟前。   这是复元术,能够将纸鬼恢复回原状,可惜银沥不是纸鬼的主人,只能让有实感的纸鬼短暂地维持一段时间。   眨眼之间,银沥就已经从地面坐到了白鹤的背上,银色长发被白鹤拍打翅膀扇出来的风扬起了半边,纷繁絮乱,在他的脸色划过。   他随手摘下一片白色鸟羽,往千纸鹤的前方抛了出去:“走吧,带我去找他。”   千里寻踪术,任何时候都能指引纸鬼找到他的主人。   ·   山顶的屋舍内,红衣单膝跪在韩拾一的塌前,“小拾一,你这是……法力又上涌了?”   韩拾一摆了摆手,手上的镣铐发出哐哐的声响。刚熬过一轮法力涌动期的他,满脸苍白毫无血色,连说话声都无比虚弱,“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准备离开幽谷了,特意前来跟你道别。二十年前若是没有你的鬼契,我早就魂飞魄散了。这些年多谢你的庇护,小主人。”红衣担忧地看着他,“可我这一走,你该怎么办呢?”   自从红衣从过廊山出来,韩拾一便发现她的不同了,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就连说话也变得有条理了,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突然清醒了似的,尽管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却变得让人陌生。   韩拾一大概猜到了她在心魔的幻象里看见了些什么,但没有兴趣追问。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事,你但走无妨,不用担心我。”   “小拾一,我曾经也很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对你心生好感,一直粘着你,直到前几天我在心魔中看见真实的自己,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认错人了。”   “什么意思?”韩拾一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袒露心声,但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红衣说她认错了人,她将自己认成谁了?   红衣抿着唇,低下头去:“没什么,你不必多想,我此去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若是以后有缘,定能相见。”   “你要去哪?”   红衣坦然答道:“梵净国。”   “梵净国不是三万年前灭国了吗,你为何要去?”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处理完诸般事宜,有机会再与你细说。”   “好。”韩拾一目前实在无心掺和太多,虚弱地挥了挥手,“你去吧,你已经自由了,不用事事向我禀报。”   “走之前,我要向你借个人手。”   “嗯,可以,你看幽谷谁能够帮上你的忙的,就带走吧,不必来来回回跟我说了。”   “多谢主人。”   红衣转身离开,推门,关门。   这里是韩拾一亲自种下的花海,终年百花盛开,争奇斗艳,他在这里设下了永生阵法,只要他活着一天,这里的花就永远都不会败。   红衣沿着小道走下山坡,如释重负地嗅着两岸的花香,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是你?你来做什么?”   银沥从远方驾鹤而来,寂静无声地落在她跟前。   “我来找韩拾一。”   韩拾一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可轻易见人。红衣上下打量了银沥一眼:“银沥上神,我家主人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请回吧。”   “他不想见任何人,为何见你?”银沥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丝毫没有退步离开的意思,“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我?”   红衣转念一想,反正都要走了,不如走之前再帮韩拾一一把。   于是红衣当着银沥的面翘起兰花指神情暧昧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怎么说本姑娘也是风韵犹存,不见我,难道见你?”   此人话中有话,银沥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有意思,你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在幽谷?”   “走之前也得叙一叙旧情啊,我跟随主人多年,自然是比其他人要用心一些的。”红衣点到即止,“不信你就自己走上山去,看他见不见你。”   走过银沥身边的时候,红衣还不忘用红袖轻抚一下他的脸,充满挑衅的眼神简直要拉出丝来,引人遐想。   银沥突然气血上涌,一下子瞬间移动到山顶,杵在那间简陋房舍的门外,用力拍门:“韩拾一!是我!给我开门!”   整个房子被韩拾一的结界紧紧封锁,他从外面无法打开,然而屋内死寂似的,无人回答他的话。   “韩拾一,做人不能三心二意,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气愤,银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语速正在加快:“韩拾一,我想明白了,我真的想明白了!你别不理我……”   “我以前是混蛋,我迟钝又不聪明,就算看懂了,我还装傻充愣,假装看不懂你的心意……”   “其实我都能看出来,是我太混账了,我以前觉得区区一个凡人,寿命过于短暂,而我作为神明拥有无限的寿命,我不该祸害你,不该让你有其他念想……可是我过于自信了,自从,自从你走后,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我后悔把你带去天荒,我甚至后悔与你相遇……”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是不是就不会死?是不是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凡人的一生?”   “可是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自私这种念头。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你遇到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惦记我,希望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我,希望你到死都不会忘记我……”   “我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韩拾一。”   “你身边那些鬼说你对我还是色心不改,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与其他女子纠缠不休?韩拾一,你可不要……你可不要见异思迁啊……”   莫名地,银沥感觉隔着一扇门的空间突然就变得静谧了。   “你可以原谅我吗?”   银沥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开始火烧耳根:“你十年前,不是还用纸鹤传音对我说……你喜欢我吗?那你现在,你现在还喜欢吗?”   “……”   韩拾一激动得用力一扯,铐住他的手铐轰然粉碎。   --------------------   上啊! 第186章 他逃他追4   银沥在门外等了半天,面前这扇门还是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他凑近想要听听里面的声音,突然就听到轰轰哐哐几声碎响,像是什么金属类的东西碎掉了。   “韩拾一!我就知道你有在听,你快给我开门啊!有些话我要当面对你说……”银沥再次用力拍门。   这一次,屋里再次变得安静,没人知道韩拾一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韩拾一,我想说的都已经跟你说了,你还想听什么?”   向来不通情爱,情感迟钝的神明,五万年来第一次开窍,他显得笨拙又无措。   是的,没人教过他。   养育他,教育他的师父夜浮光,带他修炼,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作为神明要怜悯世人,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师父是何等强大超脱的神明,银沥从未他老人家身上窥见他爱过任何人的痕迹。   或许曾经在悠久岁月里的某一个瞬间,银沥对夜浮光曾产生过某些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情愫,但都被夜浮光抛在他从未回头的身后了。   实际上,银沥是不懂爱的。   他是天生的神,不像其他神明经历过人间修炼飞升这一劫,自然就缺少对情感的体悟。   自他出生起,就一直被神界寄予厚望。从小到大,他都以超越师父夜浮光为自己的目标,以师父的为人处世方式标榜自己,他要比夜浮光做得更好,同时他也认为,一个真正强大的神明是不需要情爱的。   不仅如此,在神界,他说所认识的神明几乎没人会为了一些情情爱爱而牵肠挂肚。对于大部分神明来说,情爱不过是乏味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剂,若是他们听说神界有谁喜结连理,短期内或许会是神界的一桩美谈,但神明的寿命实在太长了,谁能保证自己能一直与一个人相爱呢?很快那些感天动地的姻缘都会成为神界笑谈,没有神明会将自己的爱人当成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大多数都只是短暂的金风玉露罢了。   神明多是薄情人,于是银沥去了人间。流浪人间的日子里,他看到了太多人世间每天都在上演的爱恨情仇纠缠不清的戏码,这让他费解又心烦。   一来以他浅薄的认知,看不懂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二来他更是看不明白吗,为何这些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却依旧要将有限的时间精力浪费在小情小爱上。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银沥对情爱的理解自然也变淡了,他不再将心思摆在钻研情为何物上,而是更加坚定了自己不需要情根的想法。   可是,尽管他看尽世间五万年,却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凡人动心。   十年前遇到韩拾一的时候,那个阳光通透的少年,每天都跟在自己身后小狗似的摇头摆尾,倾尽所有只为跟随他左右,银沥不是不知道韩拾一在想什么。   看尽世间繁华的他固然是明白的,他甚至比谁都明白。   只是作为神明的他早就将凡心舍弃,将俗世的情感抛诸脑后,他不能,也不可以去接受一个凡人少年的爱意。   再说,彼时的韩拾一披着自己师父夜浮光的皮囊,他对着夜浮光的脸,难免会产生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抵抗——师父是神圣不可侵犯,师父的命令是不可违背。   这是银沥为神的准则,这些戒律清规像是自他出生开始就已经镌刻在他的脑子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跨越过雷池半步。   可是他还是太轻看这个名叫韩拾一的孩子了,韩拾一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如昙花一现的少年,顽强抗争命运的少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别说只是过了十年,哪怕再过一百年,一千年,银沥或许都忘不了他。   是遗憾,是悔恨,是浓浓的想念……不,还有别的,还有从银沥心底里破土而出的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喜欢。   他一定是喜欢韩拾一的,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纵容他的越轨行为。   无妄海底炼丹的日子无比枯燥,银沥会在闲时想一想韩拾一,想一想他身上的香气,想一想他的笑容,还有他做的拿手好菜……银沥原以为,他对韩拾一只如蜻蜓点水般浅淡,谈不上多喜欢,偏偏就在他日复一日的回忆中韩拾一的形象却越发鲜活,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份喜欢会那么持久,并且会在他每一个想起韩拾一的日子里历久弥新。   其实,当初在无妄海底时,银沥就曾猜测过寒玉的身份,只因是他亲手把韩拾一的魂魄抽出来的,他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把寒玉往韩拾一身上想。如此想来,韩拾一那时刚重塑好肉身,从镇魂塔出来立刻匆匆赶来无妄海底,大概也是为了救自己吧……   接下来再次见面就是十年后的幽谷了,他们在幽谷的城中的巷子里偶遇的小黑犬,正是韩拾一的化身。银沥在过廊山被困死路时,小黑犬也碰巧在那里出现。事实上没有那么多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如果银沥没猜错,当时是韩拾一特意进来死路救他的。韩拾一将死路的结界踩碎,然后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他怀里,表面上是银沥带小黑犬走出过廊山,实际上韩拾一带他走出过廊山,连最后一关都省去了,直接带他走到了终点。   当时没有法力的银沥感知不到小黑犬的法力,他从死路后出来确实开始怀疑这条小黑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死路的结界,甚至还能轻轻松松地将他带出幽谷的过廊山,除了幽谷鬼神韩玦,应该不会有别人。   后来是在心魔的梦魇中,他听到了韩拾一呼唤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始觉得奇怪,就连他和钱坤都寻不到的韩拾一,为何突然精准地出现在过廊山?   再后来就是在花船上,有供他洗澡的浴缸,和两只会伺候人的纸鬼。银沥素来爱干净,战斗过后他习惯泡澡来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那些在他深陷困境时出现的人,全都是韩拾一。   到底韩拾一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呢?   银沥思前想后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时隔十年,十年前那个总是追在自己身后的说喜欢他爱他的男孩,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过了许久,银沥都没再敲响面前这扇门,他开始明白有些事情急不来,尤其是他们二人这种糟糕的关系,更是勉强不来的。   日落西山,星辰初上,山顶的风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凉快一些。银沥抬头看了一眼此时的星空,心想韩拾一这个山顶的房子搭得真妙,日可卧看草长莺飞,夜可仰观斗转星移,他依旧是那个会在平凡日子中为自己寻找生趣的韩拾一,哪怕十年过去,也不曾改变。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这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门前有一个台阶,银沥不再站着,而是屈膝坐了下来,背靠在门前,他的话语不再焦急,而是缓缓道来。   “其实以前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记住你那么久,本来……本来我就是一个没良心的神,以前只顾着游戏人间,从未对谁产生过感情。”   “我以前有想过会不会是合欢契的作用还未消散?但我后来又想,绝无这种可能,因为神契在你死去的那天就已经失效了,未完成履约的神契全都反噬到了我身上……这也是我非常确定你已经走了的主要原因,很可笑是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已经死了。”   “所以很肯定我对你的感情,与神契无关。都是因为你,是你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喜欢,很多很多的爱,你竭尽所能,把自己能给我的都给我了……”   “傻啊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真希望你能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傻。”   “有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   “韩拾一,喜欢我,值得吗?”   银沥垂着头盯着地面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随后又自嘲般摇了摇头。   “不管你还想不想见我,我都想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我的想法。”   他仰起头颅,望向漫天星空,银色的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中泛起一层薄雾似的光晕。他的目光飘向天空,心也在浮浮沉沉,如同失落的孤舟找不到靠岸的灯。   但因沥也不再在意自己今天能否得到韩拾一的回应,他已经骄傲了五万年了,在韩拾一这里碰一碰壁也是应该的。   神明活一辈子也不会总是顺风顺水。   “我能想到的我都说了。”沉默了一会儿,银沥又继续自言自语:“韩拾一,我承认了,我喜欢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喜欢你……这个答案,是你想要的吗?”   吱呀——   一声沉闷的门响,从身后传来。   门开了。   韩拾一身上披着月光,在银沥头上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银沥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没有动,正好对上他俯身而来的灼灼目光。   炽热的吻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覆盖在银沥的薄唇之上,轻轻的,不带任何非分之想。   但足够让人无法拒绝。   星月辉映之下,韩拾一捧起银沥的脸,沉声说了句:“值得。”   银沥怔怔地仰头看他,像是第一天看见这张脸似的看了许久许久,他刚想开口说一句什么话,韩拾一的吻又再一次向他袭来。   这次的吻来势汹汹,不再如同刚才那样浅尝辄止。   有一瞬间,韩拾一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为了驱散脑海中的臆想,他只好用力这样那样,又这样那样。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欲望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变得冲动起来,吻得比之前更专注更动情,不再给银沥任何反抗逃脱的机会。   “等等——喘口气——”   ……木门板发出阵阵哐哐的声响。   “银沥哥,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就算你现在想反悔,我也不会让你逃的……”韩拾一的鼻尖抵到银沥的唇边。   银沥的手有些冰凉,他捧起韩拾一的脸认真说:“不反悔,我说真的。”   “银沥哥……”韩拾一身躯一僵,抿着唇看着面前双目泛红的银沥哥,有种不真实感,“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意识似乎还是有些浑浊不清,胡乱地拿起银沥的手掌敷在脸上,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降温。   风动,那扇门板剧烈地与墙壁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哐声。   风越来越大,门板撞击墙壁的声音也越发频繁。   ……   ……   四下无人的旷野山顶,星空之下,小小的木屋门前,银沥的双手无处可放。   他的皮肤天生冷白,指骨上很快就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   “等一下!韩拾一……不……别……停下来!”他仰着头,眼角泛泪,就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如此委屈的声音实在不像是他平日里会发出的。   “好。”韩拾一嘴上是这么说,但却另有他法继续折磨他。   “之前在海底你也让我停下来。”   “那你……”   “没停。”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可以为了你让步,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韩拾一的目光猩红,眼中写满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你——”未说出口的话再次被人堵住,银沥知道他已无路可退。   凉风吹拂过山岗,门前的草地上,韩拾一紧紧抱着他,窝在他的肩窝喃喃地说:“是真的,银沥哥你是真的……”   “是真的,是我。”银沥替他擦去前额的汗水。   这一次,银沥很清醒,他知道,并甘之如饴地接受。   月华如水,黑的白的衣衫不知何时散落在花丛中,已然分不清谁和谁的。   ·   与此同时,幽谷的城中,相宁正跟在钱坤身后停停走走,顺便掏腰包帮他付钱。   钱坤捧着一碗鲜红的野樱桃,随手丢了几个进嘴里咀嚼,刚咬一口他的眉头就皱成一个倒川字,赶紧全吐了出来。   “这怎么能叫樱桃啊!酸死了!”钱坤满嘴酸味,骂了几句幽谷的鬼不厚道,转头问相宁:“对了相宁,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我得去找韩拾一叙旧啊!”   说完,他就转身往反方向走,尽管他根本不知道韩拾一在哪。   “现在不是时候。”相宁一把拽住钱坤的领口看,将人拖拽了回来。   钱坤不明所以,死死盯着相宁:“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们俩该不会又背着我达成了什么神秘协议吧?我告诉你我可不同意啊!我也要知道你们的秘密!”   相宁被他这种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只好将身后的兜帽戴了上头,遮住他半张脸:“现在他们正忙着,不要去。”   “他们俩能忙什么?”   一直跟在钱坤身后的相宁突然往前走快了几步,不知道钱坤有没有发现,相宁一向静如一潭死水的脸此刻竟然有点泛红:“知道得太仔细对你不好。”   “啊?”钱坤杵在原地,指了指自己,“能对我多不好?喂相宁,你别走啊,等等我!” 第187章 他逃他追5   ·   远在九霄云外的神界,重启旷术结界的红尘阁内,涵月君独自伫立在在命墙前,惊讶得根本挪不动步子。   相比起震惊,她更多的是恐惧,因为眼前这堵命墙与她曾经带银沥见过的命墙已经完全不同了。   原本那堵恢弘浩荡的,关系着人间无数人生死轮回红色命墙,在此之前已经维持了将近五万年的稳定。可以说,自命墙出现以来,它便一直是这种状态,尽管偶尔命墙会如同海浪般涌动荡漾,但从未崩塌过。   但今天,所有人的命盘散发出耀眼红光,像是要挣脱命墙的桎梏似的,一粒一粒地从墙上斑驳脱落,这片亘古不变的红色巨墙开始呈小面积的土崩瓦解。   无数看不见名字的命盘在空中飘忽不定,回不去那命墙里,又落不到地上,只能如同尘埃一样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漂浮。   尤记起五万年前,夜浮光抱着银沥回到神界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向几位上神公布他已成功复刻远古神器长生渡的那天。当时涵月初升上神,有幸见证了这一幕。   传闻,原本命盘的存放地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冥界和人间的交界处。但后来发生了一件让神界震荡的大事,远古神祗几乎在短期内消失殆尽,命盘自那之后便散落在三界的各地。   凡人活一世,死后进入阴阳路,过忘川洗涤前世的记忆,再进入轮回路。每一世轮回的命运都会被刻录、封存在他的命盘中。绝大多数人轮回后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前生,但如果开启命盘,便能重新窥见自己的所有前世今生。   自那次事件之后,凡人轮回的秩序进入了数万年的一段混乱期。   那段时间,妖魔鬼怪祸乱世间,不断出现非正常的大范围死亡,屠城、战乱、自相残杀等等原因,导致许多国家、城镇走向灭亡,那些死去的灵魂找不到正确进入轮回的路途,人界积累的怨气也就越来越多,酿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阴魂不散的尸场,亡魂哀鸿遍野却终究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彼时作为神尊的夜浮光,独自一人离开了神界,开始了满世界寻找失落的神器长生渡的漫长旅途。   所幸的是,尽管他最后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长生渡,却带回了一个长生渡复制品。那是他自行修炼得出的神器,虽然不如失落的远古神器长生渡那般神通广大,但足矣维持三界的稳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此之前,红尘阁仅仅是一个用来炼丹的圣地,但夜浮光掐算了方位,最后选定了命墙坐落于红尘阁的正北方。   夜浮光利用长生渡引渡回人间的所有生灵的命盘,并将这些无数的命盘全数收归神界掌管,自此,命墙成立。   无人得见长生渡的本相,却又人人都能感觉到长生渡的存在。   当时在场的上神屈指可数,上神们意识到长生渡重现世间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于是所有人都当场立下契约,绝不对外透露长生渡的存在。   很显然,涵月后来失约了。   再说到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位上神,结局都不太好,他们或是消弭,或是落入凡尘,或是被封印,又或是不问世事……全都相继离开了神界。   后来的几万年,灿烂一时的神界逐渐凋零,夜浮光带着唯一的徒弟银沥回到避世阁,涵月则搬进了红尘阁开启了她的修行。   很多时候命墙不需要有人看管,夜浮光也只是偶尔进去看看,因长生渡的强大制衡能力,三界又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   八百多年前,夜浮光在神墓自毁神魂之前,曾经用魂识对涵月传来最后一句话:“若是你日后想忏悔又找不到去处,可替我继续守一守命墙。”   自那之后,涵月便向弥胥请命,继续回到红尘阁中守着这堵命墙,同时忏悔她违背的契约。   她合上双眼感应这些漂浮着的命盘的流向,半晌骤然睁眼。   “那个孩子……韩拾一的命盘……怎么消失不见了?”明明不久前银沥才来这里看过韩拾一的命盘,现在这个孩子的命盘却始终了!   命墙保存着所有凡人的命盘,以及有可能转世轮回的亡魂的命盘,只有一类人的命盘不在这里。   是神明。   众所周知,命盘与其主有着永恒的关联,所有的神明在他飞升成为神之后,命盘会携带神明无数次轮回的记忆,以自己的方式回到他的手中。   难道韩拾一成神了?他不是死了吗?   越来越多的疑问填满了涵月的脑子,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横空出世的人——寒玉。   如果在镇魂塔内遇到幽谷鬼神的寒玉,就是韩拾一,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借用鬼神的法力成了第二个鬼神,命盘受到了他的感召,在命墙中消失,所有疑点都刚刚好对上。   “原来如此……”   没想到五万多年过去,一直保持着稳定秩序的命墙,竟然出现了瓦解的迹象……   这不是小事,一定是长生渡出了什么问题!   若是命墙不再凝聚,所有的命盘将会再次散落,到时三界的秩序会再次混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重大的灾难,就算他们是神仙也无法幸免!   她不能再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红尘阁里了,她必须尽快找到夜浮光,想办法让他苏醒过来!   在不断闪烁着红色凶光的命墙前,涵月君抬起自己唯一能活动的右手进行施法,将自己最后一个分身流影召唤出来。   “涵月君。”流影冲她微微欠身,“涵月君有事吩咐?”   “命墙瓦解,大难当前,我必须马上去寻找浮光君,你继续留在这儿施法守着命墙,尽量为我争取多些时间。”   流影是她炼出来的第一个分身,修炼时间很长,法术造诣基本能达到她的八成。   “遵命,可是涵月君,红尘阁的旷术结界还未解开,你如何出去?”流影满眼都是担心。   “放心,毕竟红尘阁我也住了几万年,老祖宗留下来的旷术结界我早就熟悉了,我离开后,你切记命墙溃散一事属于绝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遵命!流影必当铭记于心!”   一阵强风在流影跟前呼啸而过,涵月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又是她一个人守红尘阁。   尽管流影已经假扮过涵月无数次,独自留下来守阁,但不知为何,这次涵月离开,流影心中总感觉隐隐的不安。   命盘崩塌的范围越来越大,她一个人站在剧烈颤动的命墙面前,开始学着涵月的样子施法巩固这些溃散流走的命盘。   影子的作用就是为主人做好最后的掩护,流影深明这个道理。   ·   幽谷,冥河下游,一袭红色身影出现在河边,她神情坚定,步履不停地往前走着。   冥河下游是幽谷著名的乱葬岗,整个幽谷最浓重的阴气聚集地,越是接近下游,冥河的河水也变得污浊不清,细看还能看见数不清的鬼手从河底浮起来,像是在随机挑选一个倒霉蛋拉入水中。   为何将下游称之为乱葬岗?   幽谷有着来自各地的百万鬼众,人间没有收容他们的地方,阴阳路又迟迟没法开启,只接纳鬼魂的幽谷便成了他们最好的庇护之所。   但绝大部分鬼魂没有修炼灵力的能力,因而也就无法延长阴寿。这些鬼魂来幽谷除了等待阴阳路开启,还有另一个目的——等待死亡。   直到阴寿耗尽的时候,亡魂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所以每当这种时候将要来临时,鬼魂们都会来到冥河的下游,给自己寻找一片干净的土壤,躺着等死。   日积月累,在这里死去的鬼魂越来越多,积攒的阴气也越来越厚重,阴气无法消散便形成尸场,污染了大片的下游河流。死去的鬼魂无人知晓其姓名,自然也就无人为其立碑,乱葬岗也由此得名。   不知幽谷鬼神到底是不想净化这片区域,还是没有能力去净化,这里一直是幽谷阴气最重的地方。   韩拾一来幽谷十年,也从未提出过要净化乱葬岗,两任鬼神都默认乱葬岗的合理存在。   红衣在乱葬岗中穿行,越往里走, 阴气、瘴气便越发浓重。她的阴寿很长,还没到时候,她是来这里找人的。   “在哪呢?”她明明记得,被韩拾一丢弃的纸鬼让瘸腿鬼他们扔到了冥河的下游,她沿着下游一路走来到了乱葬岗,依旧没发现那几只纸鬼的身影……   绕过一片树林后,前方忽然传来嗡嗡的细想,她往前望去,是乌泱泱的一片黑色,仔细一看,原来是那里聚集了大片的苍蝇和食尸虫!   “不好!”红衣往前快步冲去,抬手间尖锐的指甲立即长长了十几厘米,她张开五指,释放出一大团红色的火焰。   “唰——”   几乎是一瞬间,前方成团的黑色苍蝇和食尸虫被她的火焰烧成乌有,只见底下一个白衣身影正静静躺在地上。   走进再看,那白衣人根本就没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就连衣服也没有沾上一点儿尘埃,她一时分不清到底他和那些成团出现的苍蝇和食尸鬼到底是谁在狩猎。   他甚至还挣脱了韩拾一对他设下的纸鬼封印,完全变回了活人的模样,尽管这副肉身依旧是从韩拾一那抢夺过来的,但早磨灭了韩拾一的所有特征,再也不属于韩拾一了。   她也是前几天才想明白,为何自己在失魂的那段日子会跟在韩拾一身边。韩拾一身上带有夜浮光的一抹神魂,长得又与夜浮光几乎一模一样,根据过去发生的种种,她自然地被韩拾一所吸引。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被夜浮光的神魂和容貌所吸引,这些都让她误以为自己执着的是自己的主人。   实则不然,她由始至终执着之人都是夜浮光罢了。   夜浮光平躺在地,双手交叠在腹部上,那张脸还是毫无生气,苍白得如同一具死尸。   很显然,原本韩拾一把他扔到乱葬岗被万鬼啃噬殆尽的计划没能成功,反而是这里的阴气滋养了他的魂体,唤醒了他的魂识。   他不是普通的亡魂,更不是一般的神。   “夜、浮、光!”叫出这个名字,她几乎咬牙切齿。   苦不堪言的回忆伴着这张脸涌入她的脑海中,红衣怎么都没想到,再次从自己口中叫出这个名字的时间,竟然是三万年后的今天。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躺在污浊之气当中的白衣仙人骤然一睁眼,对上红衣想要杀人的眼神。   “拂灵,好久不见。”   许久没人喊她的原名了,红衣顿时僵直了身体,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夜浮光,你终于醒了。前尘往事,新账旧账一起算。”   夜浮光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黑发长垂,哪怕他身处乱葬岗之中,一身白衣始终都不染尘埃。   他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辩驳,而是不紧不慢地说:“拂灵,与我一道回去吧,梵净国还有人在等你,那里也有你的答案。”   “三万年前梵净灭国,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拂灵警惕地后退一步:“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来此处寻我,不就是为了解开当年梵净国灭国的真相吗?因为你相信,害你的人不是我。”   拂灵抿着嘴角,他确实没说错。   “好,我们即刻启程!”   他颔首:“出发之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拂灵不解:“谁?”   ·   钱坤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啃完一边又啃一边,作出专业美食家的点评:“清脆爽口,糖度适中,入口即化,还有一股新奇的野生风味,这玩意儿才是人吃的嘛!刚刚那个野樱桃是什么鬼?等我见到韩拾一就让他把野樱桃树全砍了!喂相宁,你要不要尝尝?真的很好吃啊!”   相宁摆手拒绝:“多谢,不用了。”   “哎呀吃一口嘛!”相宁的拒绝激起钱坤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他必须要让相宁吃上这一口好吃的冰糖葫芦!   “相宁你别不给面子,赶紧尝尝,没骗你真的好吃!”   “不了……”   大街上鬼来鬼往,相宁避之不及,钱坤非要跟在相宁后面追,誓要将冰糖葫芦塞进相宁口中。   “真的不吃,谢了!”相宁一脸镇定,但内心是一万个拒绝。   “给我一个理由!”钱坤抱起手臂哼了一声,“你瞧不起我?”   相宁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其实刚才你买之前我就想告诉你,这些糖葫芦表层覆盖的糖衣,是用那只鬼的洗脚水泡出来的……”   刚想再吃一口的钱坤,感到一阵反胃:“呕……你你你说什么?!”   “他的小作坊就在后面,是你没瞧见而已。”   “yue……那你怎么不早说!呕……”钱坤立刻将手中的冰糖葫芦扔出十米远,当初中考扔铅球他都没有这种成绩!   “你拿到就吃,我还没来得及说,又不想破坏你的雅兴……”   “你这是害我啊相宁……yue……”钱坤仰头扶额,“完了完了,我开始眼冒金星了,那天上的是什么?好大一只鸟……我居然还产生了幻觉……救命啊相宁!”   霎时间,街道上变得热闹了起来的,所有鬼都抬头望向天上那只风驰电掣的飞鸟,议论声不绝于耳。   “鸟?”相宁顺着钱坤的目光望向天空,那摆动着七彩鸟羽的飞鸟,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鸟,而是凤凰!   “是巫沉!他身上驮着的是……”相宁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凤凰身上的人影,“红衣,还有……夜浮光!”   --------------------   186章还在审核中,我真是要疯了,改了7次还没过审,我真的没有那么H啊!这么晚审核都睡了,只能等明天再战…… 第188章 他逃他追6   ·   一夜过去了。   半睡半醒间,银沥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师父夜浮光。梦里的夜浮光站在一片迷雾中注视他,欲言又止。银沥迫切地朝他走过去,只是喊了一声师父,师父的脸瞬间长满一个个的虫洞,黑色的如同蚂蚁一样的虫子不断从他脸上的虫洞爬出来,眨眼间将他整个身体腐蚀殆尽……   “师父!”银沥挣扎着在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声从身旁传来。   银沥这才注意到,他正睡在山顶木屋的里面。   昨晚韩拾一抱着他不放手,从门口一直到花丛里。他还是太小看韩拾一的欲望了,此人比十年前更加精力旺盛,简直没完没了。韩拾一一次又一次的软、磨、硬、泡,他还是没拗得过他,在花丛中造了个封闭结界,继续履行风月。   忘记到底过了多少次,最后他实在体力不支,躺在韩拾一怀中昏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衣服,衣服稍大,一看就是韩拾一的尺码。坐起来不到一会儿,他就浑身腰酸骨痛,身体像是被榨干了一遍,某个被打开过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真是五万年来最荒唐的一夜……   银沥将衣领收紧了些,挡住脖子上的吻痕,可惜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不仅是他的脖子,他全身上下乃至大腿……几乎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全是韩拾一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留下来的痕迹。   再看韩拾一,他比自己好一些。只见他光着上身,单手撑着头侧躺在床,健硕的胸肌、腹肌处都留下了几道红色抓痕,一看就是出自银沥之手。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他昨晚和韩拾一打了一架呢。   韩拾一的脸色不是很好,酸溜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再三,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等自己先开口。   银沥单手扶额,正在思考该如何去跟韩拾一解释刚才的梦境,刚想开口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   “有人找你,不如,我先去开门?”银沥尴尬一笑,指了指那扇被结界封住的木门,如果他没记错,那扇木门应该蹭上了他昨天夜里留下的透明液体……   不等韩拾一回答,他便从被窝中溜了出去,但他人还没站稳,便又被韩拾一拦腰抱回被褥之上。   韩拾一反扣住他的双手,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耳垂:“银沥哥,昨天夜里你在我下面一边求饶一边答应了我什么?可还记得?”   经过这一夜的发泄,韩拾一体内涌动的法力竟然稳定了下来,睡醒后的他力气大得惊人,银沥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挣脱他的束缚。   “嗯?”见银沥低着头没答话,韩拾一又掐了一下他的腰以示催促。   银沥轻颤了一下身体,马上卸甲投降:“别……别再往下了……我记得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记得什么,你说说。”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韩拾一松开了他的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听听,你有没有记错。”   银沥咬着牙瞪了他一眼,那种让人脸红耳赤的话怎么可能再说一遍?!   这个韩拾一,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做的时候要他承诺一遍,现在睡醒后还要他复习一遍,到底有完没完?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不是说过了吗,还要说多少遍……”   韩拾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哪里是什么恶趣味,这是我们的情趣。”   “什么情趣,你分明就是想羞辱我。”银沥站起身打了个响指,给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衣服变小了两个尺码,袖子和长衫的长度刚好合适。   “怎么?银沥哥想反悔?堂堂上神难道想穿上裤子不认人,占了我这个凡人的便宜就想逃避责任?你可要对我负责啊!”韩拾一情绪突然高涨,越说越大声,恨不得把他们昨夜睡在一起的事情宣传得整个幽谷人尽皆知。   不知是不是屋外人听到了韩拾一的话,方才急切的敲门声就这样止住了,银沥没看见,那一刻韩拾一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鸷。   银沥二话不说捂住了他的嘴:“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去幽谷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喊一天?”   还没等银沥收回手,韩拾一冰凉的舌头往他手心舔了一下,舔完后他还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好啊,反正整个幽谷都知道我和你成了亲,让他们知道更详细点岂不是喜上加喜?我现在就传令下去,让幽谷最好的画手前来给你我二人作画,把我们昨夜颠鸾倒凤的姿势全都描绘下来,做成本子发下去,必须保证人、手、一、本。”   乍一看韩拾一长得眉清目秀人模人样,笑容灿烂让人心生暖意,没想到这张嘴却能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银沥真是拿他没办法,轻捻五指准备结印作法为他驱邪:“韩拾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变态……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赶紧从韩拾一身上下来!”   “哈哈哈哈哈!”韩拾一大笑出声,“银沥哥,我可以为了你无所不用其极,你现在知道还不算晚,我还有很多能让你开心的办法,相信你会更喜欢的。”   银沥腰身一颤,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不不不,我已经很开心了,不需要更多了!外面还有人在等你,快……你别碰那……快开门啊……”   韩拾一从他身后爬了上来,埋头在他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下他身上的气息:“银沥哥,我们不开门好不好,留在这儿再陪我一天。”   原来他刚才一直都在拖延时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拾一又知道多少?   银沥总算明白了,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好了韩拾一,你一直在拖延,到底想隐瞒我什么?”   韩拾一沉着地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一笑:“没啊,我怎么会瞒着你?”   “我还没问你,你把魂线从我师父身上抽了出来,又还给了我,那他人呢?你拿他怎样了?”   原本夜浮光破碎的神魂是靠他的魂线与织魂术好不容易粘合到一起的,魂线没了,他岂不是意识再次深陷混沌,无法清醒过来?   银沥越想越担心,转身离开了韩拾一身边,往门口走去:“我师父在哪?我要去找他。”   “不许去!”韩拾一言语冷厉,话音刚落,他人就已经拦在了银沥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我师父到底怎么了?”   这是韩拾一第一次在银沥面前生气,银沥甚至能感受到他在努力压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暴怒显现出来。   他爱韩拾一,但师父的命也同样重要。尤其是现在身处这间固若金汤如同牢笼一样的房子中,银沥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以及感应不到任何神仙的魂气,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要是我说我杀了夜浮光呢?你会杀了我吗?你今天一睁眼就喊师父,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那个祸害遗千年的师父重要?”韩拾一声音颤抖,似乎他极不情愿质问银沥这个问题,“还是说,如果夜浮光想要再杀我一次,你也会毫不犹豫成为他的帮凶,对吗?”   这一刹,两人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银沥怔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看了他许久。原来他还是心存怨恨的,他还在怪自己十年前没有救他。   将内心的想法一下子倾吐出来显然也没有让韩拾一高兴,他只是太着急了,他太害怕失去银沥,以至于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对不起韩拾一,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我作为他唯一的徒弟,都要救他……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他在哪,请你放我离开,我自己去找他。”银沥低头看地面,眼底蒙上了一层雾,说这些话时,他始终没有抬头看韩拾一。   于情于理,他都没脸见韩拾一。   在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被韩拾一扫地出门的时候,听到面前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只是吃醋了,银沥哥。你就不能哄哄我吗?哪怕说几句违心话也好啊,我很好哄的。”   “我……我对你说不出任何违心的话。”   韩拾一绷紧的神经倏然一放,摆了摆手,当即解除了山顶小屋的屏障结界。   双手不自觉就环上银沥的腰,低声对他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夜浮光可真会挑日子,今日一早他的魂识苏醒了,顺利找到被我做成纸鬼丢弃在乱葬岗的巫沉和小孟,最后乘着凤凰巫沉离开了幽谷。”   银沥神情惊讶:“师父醒了?”   “嗯。”韩拾一的下颚蹭了蹭银沥的柔韧发丝,动作温柔细腻,像是一条撒娇的小狗,“其实你见过他,婚宴上给我们送交杯酒的纸鬼,就是他。我遇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体内有你的魂线,但他的魂识无比排斥你的魂线,故而一直没有苏醒。既然他不想要,我就把魂线从他体内抽了出来,还给了你,顺便把他做成纸鬼见证我们的婚礼。”   “后来呢?”   “我以为失去魂线的他注定再也无法恢复元神,于是婚礼结束后,我就命人将他扔到了乱葬岗。”韩拾一认真梳理了一下夜浮光苏醒的契机,“也许是幽谷乱葬岗的阴气滋养了他,他居然可以不靠神力就恢复魂识,你说他是神,还是鬼?他走之前还试图入侵你的梦境,想要向你传达什么信息……幸好被我拦截了。”   原来早上那个噩梦是被你造成的……银沥扶额无言。   “仅从你的只言片语很难判断师父发生过什么。”银沥若有所思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师父真的恢复了魂识,那么他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韩拾一主动忽略他对夜浮光的赞美之词,直接提出重点:“你可认识红衣?”   “红衣?你的手下?”   韩拾一摇了一下头:“她的真实身份乃梵净国圣女拂灵。三万年前,梵净国圣女变妖女,一夜之间所有皇室成员被妖女啃噬得体无完肤,诺大的宫殿只剩下一堆堆白骨。这个故事,你也听说过吧?”   银沥紧蹙眉头:“我自然听说过,梵净灭国后我与师父去过他们的国家,那里已然成了一个废墟,再无生命迹象。不过你说的拂灵……我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红衣的模样与拂灵完全不同,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我没有胡说,是你的‘师父’夜浮光专门遣人留下来给我传话的。”他特意强调了“师父”二字,醋意几乎要从他嘴里溢出来。   银沥将信将疑:“谁?”   吱呀一声,禁闭许久的木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门外百无聊赖的几人纷纷闻声抬头看向他们。   “相宁,钱坤,还有……”银沥认真识别了一下第三个人的身份,不敢相信她是本人,诧异道:“小孟?”   一路上风尘仆仆闯入敌营的的小孟,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银沥上神,是我。”   “你怎么在这儿?”   “神尊大人让我留下来给你……”她余光瞥见韩拾一的脸色,小心翼翼改了口,“让我给你们传话,他和拂灵,还有巫沉已经前往梵净国,他说梵净国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呵。”韩拾一对此嗤之以鼻:“说话云里雾里,夜浮光还真是会故弄玄虚。”   “哇浮光君真是料事如神!”小孟惊讶地看着韩拾一说:“浮光君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他说你身上的玉佩就出于梵净国,如若想要解开心中疑惑,可随银沥上神同行。”   闻言,韩拾一眼神倏变,条件反射地抚了一下挂在胸前的那块残缺的玉玦,夜浮光这老东西,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银沥注意到韩拾一的神情变化,但没多说什么,他和韩拾一都知道这枚玉佩的真正主人是那位少年将军,玉佩为何会来到转世后的韩拾一身边,或许韩拾一比他更想要解开这个谜团。   “神尊大人其实早就料到我们一定会去梵净国的。”旁边静候已久的相宁终于开口了:“他小孟留下来,就是为了为我们引路。”   听来听去,钱坤的脑子又转不过来了:“啊?小孟姐你去过梵净国吗?你来当导游?”   小孟摇头道:“我没去过梵净国,再说梵净国已经灭国三万年,那里早就成了传说中的遗迹,很久都没有人涉足了,我怎么为你们引路?”   “对啊,小孟姐也没去过什么梵净国啊,她怎么给我们带路?”   相宁与银沥相视一眼,心领神会道:“银沥上神知道梵净国怎么去,但是同行者之中至少要有一名女子作为引路者,梵净国的大门才会为我们打开。”   “啊?此话怎讲?必须女的,男的不行?那男扮女行吗?”钱坤完全不懂,但是忍不住吐槽一下。   相宁不知从哪里变幻出一卷羊皮纸,摊开随手一指:“因为梵净国,是个女儿国,同行者必须有女子方可进入。”   --------------------   下一章进入新地图,梵净国~好激动好激动!我埋了两年的伏笔啊啊啊啊! 第189章 他逃他追7   ·   幽谷的长明殿内,一行五人整装待发。   待在幽谷的这几天,钱坤让相宁带着他几乎尝遍了幽谷城中的各家小吃,总结出了一份颇有心得的《幽谷美食推荐&避雷指南》,友情相赠给自己的好基友韩拾一,银沥站在旁边想瞄一眼,钱坤说要收他一百块冥币。   “……”韩拾一夹在两人中间,不敢说话。   银沥忍无可忍,撸起袖子想要揍人,被和事佬相宁冒着生命危险拦了下来。   “钱坤不是我说你,你一个正常活人,收什么冥币?也不嫌晦气!”   “唉,有些人啊,穷就直说呗。”钱坤贴心地帮韩拾一把那本《幽谷美食推荐&避雷指南》塞进他衣服兜里,眼神示意韩拾一只能自己看,不能共享给银沥。   “我的钱在幽谷被猪头骗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银沥头一次感觉到被区区凡人孤立的滋味。   是的,在场唯一一个凡人钱坤居然敢孤立他,说出来都没人敢相信,之前还说自己胆小,他现在倒是长了熊心豹子胆,连神都敢触怒了!   “所以呢?还不是你蠢!略略略~”钱坤可能惧怕世界上的许多,但他对人人避之不及的银沥上神倒是从不畏惧。   “好,好得很!”银沥深呼吸一口气,一下子就管理好了情绪,笑对他说:“你继续,触怒神明,小心你家一辈子发不了财。”   “我靠!银沥你真的好歹毒!你个……唔!”   银沥瞪了他一眼,钱坤再次喜提禁言术。   站在一旁的鬼神大人韩拾一顿感自己无比渺小,在这两人吵架的时候根本不敢上前多说一句,相宁友好地拍了拍他肩膀,表示理解,让他习惯就好。   韩拾一:“……”   此时,已经被晾在一边很久的小孟终于忍不住说话了:“那个……几位大哥,神尊他们已经出发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实际上银沥还是不太信任她,毕竟她和巫沉曾经欺骗过自己,直接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银沥无法在短期内再次对背叛过自己的人建立起信任。   一旁抱着双臂的韩拾一似乎看穿了银沥的心思,转头问小孟:“你很急吗?”   实际上,小孟得知韩拾一不但成功复活还得到了幽谷鬼神的力量后,是喜大于惊的。逃亡的这十年,她也曾后悔过为了复活夜浮光而害死韩拾一,但她当时别无选择,只有夜浮光知道长生渡的下落,她无比笃定只要有长生渡这个无所不能的神器,她的爱人就能解除诅咒……   但重新遇到死而复生的韩拾一,小孟是非常心虚的,她觉得没有资格恳求韩拾一的原谅,更没有资格与他们这一队人再次站到一起。   全场真正倍受孤立的敌军小孟,完全不敢和韩拾一对视:“不……我不急,我只是问问。”   “那就等等,我们也不急。”说完,韩拾一就搂着银沥的肩膀离开了她的视线。   韩拾一早就遣散了殿内的所有小鬼,此时长明殿的大厅内只有他们几个,相宁正拿着一沓泛黄的羊皮纸地图,在光滑的地板上描绘缩地阵法。   被禁了言的钱坤说不出话,只能幽怨地看着相宁画阵。   角落里,银沥的手腕被韩拾一压在头顶,他被迫仰着下颚与他接吻。温热潮湿的气息在唇齿间交汇,银沥闭着眼睛,耳根通红。   抛开外貌不说,韩拾一这副肉身的身材足以让所有男性惊羡,包括银沥本人在内。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他的身高,不用施展法力伪装也能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害得银沥必须仰视他不可。   “好了……别亲了……”银沥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唇瓣,果然又被韩拾一咬破了皮。   “你属狗?”   “都怪你嘴唇太薄了。”   银沥没好气看了他一眼,竖起双指准备召唤魂线来为他疗伤,但被韩拾一打断了。   “一点小伤,至于出动魂线疗愈吗,你留着又如何?”韩拾一握着银沥的手腕,不让他治疗唇角的伤。   “出血了,不好看。”银沥推开他。   韩拾一丝毫不接他的话,而是凑到他耳边阴恻恻地说:“你要是治愈了这道伤,我就再咬一次,咬到你听我的话为止。”   “韩拾一,你没病吧?”银沥眯起眼睛。   “给大家看看又没什么,你就这么害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还是说……”   银沥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半句:“够了闭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吻痕我留着行了吧,以后都留着。”   “行。”韩拾一笑逐颜开,在他的手背上又落下一吻。   两人在耳鬓厮磨之际,大厅传来相宁的声音,说是缩地阵画好了,能够直接通到梵净国的圣山。   “走,出发了。”   银沥拉着韩拾一的手往阵中心走去,韩拾一跟在他身后,满眼桃花。   神仙们都是轻装上阵,只有需要依靠食物和水维持生命体征的凡人钱坤浑身上下大包小包,他这一刻的装扮像极了当初和韩拾一去秋游。   “别怕钱坤,有我们在,不会让你死的。”韩拾一往钱坤肩膀上胡乱画了一个符篆图腾,钱坤身上的重量立刻轻松了大半。   “呜呜呜!”钱坤感动地看向韩拾一,他想说还是你对我最好,可惜他被禁了言,只能用哭腔表达感激。   韩拾一吹了个哨子,毛茸茸的迷你九婴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到韩拾一脚边蹭了几下。   “人齐了,出发!”   但是,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长明殿门边,一条小白蛇窸窸窣窣地滑走了。 第九卷 梵净 第190章 白骨生花1   相宁的缩地阵向来精确万分,分毫不差,他们一行人从幽谷长明殿大殿内进入阵法中,过了不到半小时,就全员出现在梵净国圣山的山脚下。   曾经的梵净国国土面积小,是一个高悬在山顶平原的国度。虽然国家不大,但那里平原辽阔,生活在梵净国的全是女孩,她们用自己的双手在这雨水充沛的梵净国安居乐业,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者。   但不管怎么说,灭绝了三万年的梵净古国,早就在人间不断革新的建筑掩埋了,现在若是还想找到遗址的入口,必须花上一些心思和时间。   按照银沥的记忆和相宁的六爻推算,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年梵净国圣山的入口,只要这处的山门打开,便可以成功进入到梵净国内。   他们原以为梵净古国的遗址应该是人迹罕至无人问津才对,没想到此番前来,这个地方竟然人山人海,人头涌涌,人声鼎沸……到底这些年梵净国发生了什么?如此荒凉难找的地方都被凡人开发成景区了吗?   但是,人多还不够让让他们惊讶的,真正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里如织的人潮,几乎全是古代人的装扮,女子们一个个粉面桃花美若天仙,男子们则一个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穿衣打扮简直比他们几个还要像古人。   若不是看这些凡人一个个全都拿着手机在自拍,银沥他们差点要以为自己误入了何方仙境……   跟随在韩拾一身后的九婴因为小小一只灵动有趣,长相独特有些丑萌,引来了不少少女驻足打卡,纷纷询问韩拾一。   “可以摸一下吗?”   “这是什么品种的……猫还是狗还是兔子?”   “帅哥,求链接。”   “它公的母的,下崽了吗?可以领养吗?”   从未见过这么多凡人的九婴羞涩地躲到韩拾一的衣服下摆里面,只敢探出半颗脑袋。   作为宠物主人的韩拾一面带微笑,耐心地回答他们的一连串的问题:“不可以,你猜,没链接,公的,没崽。”   “嘤嘤嘤。”九婴对自己主人的景仰有多了几分,   银沥将视线从韩拾一那边抽了回来,止步不前:“相宁,我们没来错吧?梵净国不是灭国了吗?人气怎么会如此旺盛……”   “近些年人间发展得太快了,我也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相宁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问号的眼睛,“不过按照方位推算绝对是没错的,我们此处就在梵净国入口处。”   “瞧瞧你们几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全队唯一一个凡人钱坤,从幽谷那全是鬼的地方出来后简直如鱼得水,连走路都仰首挺胸有了底气,他随手一指,指向不远处旅游景点门口诺大的横幅,“这是第N届神山古风盛典!没见过吧,所有美丽的仙女仙男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参加古风聚会!据说此处山顶上有一神庙远近闻名,因此除了参加盛会的人,来这处朝拜的人也非常多,看来确实比你们这几尊大神灵验多了,颤抖吧狭隘的神仙们!”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相宁问。   “谢了兄弟,一会儿过去找你集邮哦!”钱坤对路过的一个古风小哥比了个心,将手中拿着一张旅游景点传单递给相宁,“传单上写的。”   路边一个皮肤晒得黢黑的卖矿泉水的大叔冲他们热情喊道:“你们几个想进山啊,要买票啊!要不要买票?我这有票!”   “买票?”银沥抱着手臂,心中诧异万分,世界各地那么多神庙神观,本神想去哪就去哪,从未有人管他收门票钱!   银沥这人毫无城府,作为枕边人的韩拾一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银沥哥,现在看来,这个梵净国的圣山已经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了,我们要是想进去,也是得买票的。”   简直荒唐!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管是在神界还是人间,抑或是冥界,都是其他神来拜他的,他现在想从这个圣山入口进去,居然还要付钱?   银沥完全不想理韩拾一,最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也没钱啊……   “相宁,再开个缩地阵。”   相宁无能为力地摊了摊手:“银沥上神,再进去就是梵净国遗址了,就算是灭国三万年,那里依旧有着层层结界包围,缩地阵是打不通的,但我推测,真正的圣山入口,必定在此景点里。”   意思就是,他们还是得从景点入口进去。   “不就是买几张票吗?”韩拾一大手一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我这卡里有钱。”   银沥睨一眼那张被搓褪色的银行卡,觉得有些眼熟:“你都在幽谷住了十年,哪来的银行卡?”   韩拾一悠然一笑,露出锋利又好看的眉眼:“老婆本啊,你忘了?”   老婆本……十七岁的韩拾一说过要留给他的钱,没想到这十年他居然一直保存着,就连对他说过的话,一句都没有忘。   银沥目光微动,刚好对上韩拾一的笑脸,尽管他的脸和曾经完全不一样了,但银沥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笑容,和以前并无二致。   “那……就按照你说的……用老婆本。”银沥说完,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扇了扇自己滚烫的脸。   无端端又被喂狗粮的相宁以及一言不发的小孟相顾无言:这两人真是够了哈,受不了了,该死的恋爱脑!呸!   而全场MVP浪漫绝缘体钱坤横刀岔在了两人中间,掏出了他的高科技——手机。   “什么年代了还刷卡?刷我的二维码啊,哎哟我去,回到人间就是好,信号满格!这次算我积德哈,几位神仙记得保佑我不劳而获早日退休!”   “大叔你是本地人啊?什么?原来本地人买票有折扣啊,那我必须从你这儿买啊!五张五张,对对对扫我,谢谢大叔!”   嘀——   韩拾一、银沥、相宁、小孟:……   就这样,五张景区黄牛票到手,可怜的钱坤并不知道,景区售票处比他买的黄牛票还要便宜十块钱。韩拾一本着“没事,出来旅游总要被人坑一次”的心态,并没有将真相告诉他。   几人人手一张票,跟在一群游客的身后井然有序地排队进去。相比起现场的那些古风少年少女,他们几个的衣着打扮显得有些不古不今不伦不类,但好在有韩拾一、银沥和美少女小孟的超高颜值阵场,除了引起人群的一小阵骚动外,并没有引来特别的骂声。   钱坤闭着眼睛用力吮吸了几口空气,神情如痴如醉,不知因何魔怔了似的。   相宁站在他身后问他:“你干嘛?”   “人气啊!这是人气啊!久违的人气,我得多吸点儿!谁知道进去后,你们又要把我带去哪呢?”   “你若是害怕,就在梵净国外面等我们,这景区人多,阳气重,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是安全的。”   钱坤回头神秘兮兮地悄声对相宁说:“不行不行,我必须跟着韩拾一一起进去,我信不过你们,尤其是狗银沥!我总感觉那个什么神尊,在里面等着害韩拾一,此事必有蹊跷!再说了,我得带韩拾一回家和我妈吃饭呀,我妈老念叨他呢!”   凡人的生命固然短暂,但情义却比神明的还要绵长。相宁望向前方韩拾一的背影,忽然有些羡慕他有钱坤这么一个好朋友,哪怕他离开了人间十年,在钱坤心中的依然占据一席之地,哪怕他不再是人,在茫茫人间依旧有人惦记,万家灯火中依然有人等他回家吃饭。   相宁忽地想起了自己作为凡人的短暂日子,他出生在问苍山山脚下的小村落里,从小就对修仙耳濡目染,因此他的成神之路也无比平淡而乏味。他是个天资聪颖的独修,那一年是他在山中修炼的第二十年,某一天有一仙人路过,问在一旁打坐的他何处有鱼,相宁随手一指,让其往西边的湖泊去,仙人颔首告辞,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眼前。   就在这一夜,相宁顿悟飞升,当时在神界,“仙人问路”这种中大奖的飞升方式还成了一桩美谈。   说到底,神界大部分的的神仙都是没有烟火气的,不论是他,还是银沥,还是在人间不断经历重生的小孟……他们都是冷冰冰的神,没有一丝人味。   “请出示门票。”一道冷漠冰冷的机械女声在相宁耳边响起。   “相宁,想什么呢?赶紧进来啊!”钱坤已经进入了景区,在闸门后冲他招手,刺目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充满了人味。   相宁愣了愣。   “来了。”他学着钱坤的模样,拿起门票,在机器上刷了一下,闸门成功打开。   其实,这台机器应该比他更冰冷一些,相宁莫名其妙地想。   半小时后,他们跟着银沥手中透明的罗盘指引,顺利在景区里避开了游客的视线,来到了一处几近干涸的瀑布前。   “是这里了,你们让开。”银沥五指合拢,手中的罗盘悄然消失,他往后退了几步,准备布阵打开圣山入口,“小孟,站我前方。”   一路沉默的敌军俘虏小孟应声站到银沥跟前:“是!”   一道锋利的掌风拂过,切断了小孟耳边几根发丝,吓得她瞪大眼静,完全不敢动弹:“上神这是……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   “非也,你留着还有用。”   只见银沥当空画了几笔,一个散发着晶蓝光辉的法阵翕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他抛出小孟的发丝,发丝一接触到法阵,那阵法便燃起了蓝色的火焰,火苗越升越高,往那瀑布飞去。   紧接着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蓝色的火焰竟然点燃了正在流淌的白色瀑布,全是水帘的瀑布瞬间变成了一道流动的蓝火,在山间奔腾不息。   轰隆一声巨响,那山体突然以蓝火瀑布为中心裂开成两半,幽暗的光线从里面传了出来,阴气极重。   韩拾一望向那正在缓缓开启的山门:“银沥哥,我很好奇,三万年前你和夜浮光身边都没有女人,你俩是怎么进去的?”   银沥记得很清楚:“当时师父手中,有梵净圣女的发丝。”   “那看来,传闻三万年前梵净圣女对神尊爱而不得因爱成恨,一夜之间变成妖女啃吃了皇室一百多人的肉身,这件事真的与夜浮光有关?”   银沥合上眼睛摇了摇头:“三万年前,我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在人间净化凶化的尸场,他根本无暇来梵净国。我们后来闻讯赶来,梵净国已然是一片死寂,再也没有活人,我和师父在这里守了十天十夜,超度了大部分的亡魂。”   “那就是说,夜浮光是被冤枉的咯?”韩拾一平静的表情下带着不屑。   “我和师父通过许多方式询问过亡魂,得到的答案和你们听说的传闻一样,都说是师父的风流债。梵净灭国后,线索就都断了,神界诸神没有证据证明梵净灭国与师父无关,同时也无法证明与师父有关……此事后来就掩埋在所有人心里了,碍于师父的身份,再无人敢提起。”   相宁和小孟的沉默,证实了银沥的说法。   韩拾一没再追问下去,他往前走了数步,浓郁的阴气扑鼻而来:“我看此处的阴气极盛,所以很有可能是后来形成的?”   “我看这阴气有极凶之相,不排除是死去的亡魂作恶,大家都小心一点儿。”   咔哒——咔哒——咔哒——   远看,一个背光的红衣身影缓缓出现,她的身影纤薄,行动非常缓慢,动作机械不自然,像是一具骷髅在向他们走来。   当他们看清那红衣身影的脸时,钱坤被吓得条件反射地窜到相宁后背:“我去!她还真是骨头!”   “嘘。”相宁示意他不要说话,“梵净国的女子生性爱美,生前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要当着她们的面评价她们的长相,这样很不礼貌。”   “噢噢……好吧!吓死我了!”钱坤转向他的好兄弟:“韩拾一,快给我一道符压压惊。”   韩拾一随即变出一沓画满辟邪符的黄纸递给他:“管够。”   幸好那白骨骷髅没有听见钱坤的话,空洞的骷髅眼眶明明没有眼珠,却如同能看见所有人一样,巡视了一遍众人的脸。   那骷髅突然转向小孟,发出老年人沙哑的声音,厉声呵斥道:“大胆女婢,为何这么迟才从山外回来?你可知若是耽误了圣女的婚宴,可是要被吃掉的!”   搞不清状况的银沥几人,同时看向了小孟,只见她满脸诧异,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该从何作答。   就在他们紧张地互看一眼之后,那骷髅老太婆又发话了:“这几个就是你带回来给公主们配婚的男子?”   银沥用嘴型告诉小孟:顺着她的话说。   小孟意会后,连连点头:“啊是的是的,婆婆。”   “哼,以后可不许再贪玩了,赶紧带进来吧,给他们换上新郎官的衣服,带进宫殿。”   她话音刚落,几人身上的服装全都变成了红嫁衣,四道红盖头从天而降,稳稳当当飘落到每个人头上。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钱坤感到毛骨悚然,见其他几人并无异样,他只好掀开这不祥的红盖头向相宁求救,面部表情写着一万个拒绝,欲哭无泪:“相宁啊……我年纪轻轻生龙活虎还有大好年华,真的不想被拉去配阴婚。”   --------------------   嗷嗷求求海星!求求推荐!感谢各位!新地图开始啦!这个副本会解开大家很多谜团哦!真的很精彩不容错过,请各位一定要看下去啊! 第191章 白骨生花2   梵净国国门打开后,他们一行人跟随着白骨婆婆往山的裂缝里走,当走在最后的相宁双脚都踏入山中时,刚才被蓝色火焰燃开两半的山缝轰轰隆隆地合上了,几人同时回头看,哪里还有什么入口?身后浑然已幻化成了一座无坚不摧的山壁,不久前遇到的喧闹人间早已被隔绝在圣山之外。   只进不出的梵净国,换作是普通人,此时恐怕早就被吓破胆了吧,但幸好,进来的这几位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负责引路的白骨精老太婆约莫还不知道身后几个人的真实身份,若是她知道了,没准要跪地求饶的就是她了。   小孟小心翼翼地跟在白骨婆婆的身后,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那几个披了红盖头的高大英俊的“新郎官”,强忍笑意。   梵净国是以女为尊的国家,她身为女性在这里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比这群男人要高上不少。原本身处敌营她是打算猥琐发育寻找机会回到夜浮光身边的,但忽如其来的吐气扬眉让她的位置显得尴尬了不少。她纳闷了,现在她到底算是夜浮光那边的人,还是银沥这边的人,抑或是梵净国的人?   如果她是夜浮光的人,进来这么久为何神尊都不来救她?   银沥和韩拾一她是指望不上了,不过这梵净国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三万年前的灭国之灾,神尊不是都将她们的亡魂超度了吗?为何白骨婆婆说圣女要举行宴会,公主们要纳婿?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小孟越想越发觉得这种灭国的场景似曾相识,就像是鹿城中遇到的幻境……   但她想不了那么多了,被韩拾一抽走全部法力的她现在与普通人无异,还是保命要紧。   她现在无论如何都进退维谷,接下来每一步或许都会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关键时刻韩拾一这群人肯定是不会帮她的,她必须更加小心。   一直走在最前方的白骨婆婆,许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提醒她不要东张西望,看来是真的把小孟当成了梵净国的女婢。   “是。”小孟转过头去,没再回头看。   在她身后,有两人肩并肩并排走着,一步一步悠哉悠哉,就像是来这里观光旅游似的。   “你把小孟的法力废了?”银沥掀开红盖头,看向韩拾一。   “不是废了,是获取了,小孟现在没有法力与凡人无异。”韩拾一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昂,对了,不仅她,还有巫沉。没想到巫沉失去法力后竟然变回了一只鸟,再也没法化成人。”   闻言,银沥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那可是巫尘五万年的法力!小孟两万年的法力,就这样被你获取了?!”   “这有何难?”韩拾一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实不相瞒,我从那座坍塌的镇魂塔里获取的怪物法力比他们二人多多了,没想到巫沉完全是个空架子,当了神仙几万年,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银沥自然是知道巫沉并非韩拾一口中的空架子,巫沉作为一只凤凰能够跻身上神之列,绝对是有真本事的。   韩拾一之所以觉得巫沉和小孟的法力不值一提,或是是因为他的法力层级早就超越了他们。将他们的法力吸收进自己体内,犹如喝水过牙缝,根本就不会有明显的感觉。   十年前,韩拾一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惊人的法术天赋。他当初作为一个凡人能对大大小小的法术无师自通,现如今有了鬼神的法力加身,未来更加无可限量。但银沥心中比谁都明白,韩拾一修炼的法术并非正道,危险可大可小,小则伤身大则伤神……   “继续修炼邪道,会有损神魂……”他没再看韩拾一,而是偏过头去,他知道韩拾一走上今天的道路,完全是被逼的,他是别无可选,但不管韩拾一听不听劝,有些话他该说还是要说,“你以后能不能少修炼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术?”   “你担心我?”每当发现银沥关心自己,韩拾一就会兴致勃勃,就像流浪的小狗会对喂他食物的路人摇头摆尾一样。   “嗯。”黑暗的狭道中,银沥悄无声息地牵起韩拾一的手,对方若有所觉,一碰到银沥的指尖就立刻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紧扣。   银沥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有更好的修炼方法,等我们从这儿出去,我就教授于你。”   “好啊,你要是愿意教,我定然好好学习。不过,我岂不是要喊你一声师父?”   银沥当即冷静拒绝:“不行。”   “为什么?”   “乱了。”   “……”   韩拾一一言不发。   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被一阵暖流浇灌,整个人都感觉到了汹涌澎湃的暖意,脑子跟放烟花似的。   果然,银沥哥想当我的媳妇,他又一次承认了!他一次次地在我面前表白,看来他远比我自己想象的要爱得深沉啊……   叩叩叩——   韩拾一的魂识来敲门,有些话太肉麻他觉得没必要当众说,只需要他和银沥听到就行。   “就那么爱我吗?银沥哥。”   “?”   “我知道的银沥哥,你不用解释,我懂的。”   “??”   “我也爱你。”   银沥莫名其妙地瞪了韩拾一一眼,后者福至心灵地冲他点了点头,随后感叹了一句,真好。   两人后面害怕得魂不守舍的钱坤:“这两人怎么眉来眼去,就没有一点儿警戒心吗?”   相宁对韩拾一和银沥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提醒钱坤:“注意看路。”   ·   九天之上,神界的大殿内,气氛冷到了冰点。神尊弥胥的神情严肃,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杀意。   “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就你们这样的还当天兵?真的搞不懂你们猪脑子到底怎么飞升的!一个比一个蠢!呸!”   一群身穿白色铠甲的天兵跪在原地瑟瑟发抖,任由弥胥在殿上怒骂羞辱也不吭声。毕竟弥胥君此人乃武将出身,出了名的赶尽杀绝绝不留情,这些修炼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小天兵哪敢得罪得起?   “还有你!”弥胥的指间划出一道掌风,啪的一声远远扇在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脸上。   那女子脸部充血浮肿早已面目全非,身上的衣物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血迹不断从受伤的皮肤里渗透出来,染红了外面那层薄纱。   “涵月养的狗,真是忠心耿耿啊,你是她最后一个分身对吧,你叫流影?”   涵月君离开不久后,流影在命墙前施法延长命墙坍塌的时间,不料弥胥突然闯入,不管命墙的生死存亡,直接将她拖到了神殿上处罚。   弥胥的铁血手段整个神界无人不知,奈何没人敢站出来为这个可怜的女仙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弥胥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弥胥闪身到流影跟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说,命墙到底怎么回事?涵月逃去哪儿了?”   流影抬起红色的眼眸,看了他两秒,随后从口中淬出一口含血的唾沫,弄脏了弥胥的那片白衣。   任谁看了都知道,流影是故意的。   啪——又是一掌刮过,流影当即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齿,就算是被人挑断了脚筋,她的脊骨依旧挺拔不屈,没有一点儿弯曲。   她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久一点,再久一点,涵月就会更安全一点……   作为主人的影子,这是她尽的最后一份力了。   “不说是吧?你不说是吧?啊?”   “分身应该能共享痛苦吧?你此刻的遭遇,你的主人一定知道,只可惜,她不来救你!她为了夜浮光,放弃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好一条愚忠的狗!”   “你想多了,我早已切断了和涵月君的联系,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一概不知。”不管怎样,她都要为涵月君正名,侮辱她可以,但不能侮辱涵月君。   弥胥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可笑至极:“认主的本领倒是让人吃惊,就算你容貌、肉身都与她一样,替身终究都是替身,你不过是她用一条手臂练出来的东西而已,本就没有脑子,更不配拥有思想。”   弥胥单手捏住她纤细的脖子,提拎到空中:“想要杀死你,如同杀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你到底说不说?”   “愚忠是一个神的大忌,不管是杀你,还是杀涵月君,对我来说都还无难度……”   “神尊!神……神尊!”   殿外突然想起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冲了进来,声音连喘带气的,直到看清人才知道原来是那潜入幽谷多日归来的腾蛇。   “你们先退下吧。”弥胥瞥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天兵一眼,数十名天兵立刻向弥胥磕头跪拜,下一秒便一缕烟似的消失在殿前,想来他们早就想逃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先喘口气再把话说清楚。”弥胥松手,负伤惨重的流影跌倒在地,意识不清。   腾蛇一眼就认出是涵月君的分身,识趣地没有多问。   十年前腾蛇在天荒受过重伤,法力已经大不如前,在弥胥心中早已沦为弃子。但弥胥没有直接将她扔了,而是嘴上好好相劝,派她去了幽谷暗地里调查那重返幽谷的鬼神的底细。   他向来很懂得物尽其用。   “是……神尊!”腾蛇从幽谷风尘仆仆赶回神界,一路上一口水都没喝过,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我在幽谷看到了夜浮光!他活了!不仅如此,还有那个十年前在天荒死去的韩拾一,也活了!”   “什……什么?”神尊弥胥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腾蛇绝不敢欺骗神尊,所有一切乃我亲眼所见!”腾蛇对天发誓,“实际上,我在幽谷不仅看到了夜浮光和韩拾一,还有……”   “还有谁!快说!”弥胥面色阴沉如同鬼魅,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要当众爆开。   “还有……银沥恢复了法力……”   其实腾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跟着弥胥开始,银沥就是弥胥的眼中钉耳中刺,哪怕弥胥当了神尊八百多年,他对银沥的嫉恨都没有半分减少。   他当然也讨厌夜浮光这种假惺惺伪君子,但他还是更厌恨银沥这个天生的神。银沥被贬死神后,他就想方设法想要置银沥于死地,缚神锁锁命门,无妄海斗神兽,这两项都是他的杰作。但让人愤懑无解的是,银沥根本就杀不死,每次都能虎口脱险转危为安,简直能气死人是不是?   于是,银沥成了他的毕生之敌,“杀了银沥”就成了弥胥的毕生追求。   曾经夜浮光神魂俱灭,银沥作为他唯一的徒弟至少还有些价值,但现在夜浮光活过来了,那么银沥也没必要再留着了……   他眼球布满红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他们去哪了?”   腾蛇颤颤巍巍地退后半步,她知道梵净国灭国与弥胥有脱不开的关系,她答道:“……梵净国。”   “梵净国?”这次腾蛇带回来的信息一个比一个炸裂,这个早已灭亡的梵净国,确实与弥胥也有不少渊源,“也就是说,那件事,他们迟早会知道……”   大殿之外,神界的天空突然风云幻变,遮天盖地的乌云正在缓缓向神殿笼罩过来,但这雨迟迟未能落下。   “腾蛇你看,这是上苍对我的警告,风雨欲来,可神亦无惧。”   “神尊……”腾蛇不知如何作答,五万多年前她跟随这个男人,一步步见证他的成功,在她看来,弥胥就是天,就是地,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神尊,我一定会帮你拿到长生渡的!”她欣赏他,敬畏他,服从他,忠于他。   “哈哈哈哈哈哈……”垂直的黑长发落于颈肩,刚好挡住弥胥后颈皮肤的破碎裂痕,仔细看,那些血肉模糊的裂痕从后颈处一直蔓延到他的后背,就连露出的手掌皮肤,也没能幸免出现了数道皲裂痕迹。   那痕迹像是制作陶土工艺品时,因高温而产生的干裂。   腾蛇也知道,他的这副肉身,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只要找到长生渡,弥胥便可以借用神器的力量,给自己塑造一副全新的,更加强健的体魄。   “好,随我一同前去梵净国。”   ·   银沥这一行人跟着白骨精婆婆穿廊而过,走进了梵净国的宫殿大门。   沾满血污的旧国宫墙,破败落寞的残垣断壁,无处不在展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残忍的厮杀。   银沥记得很清楚,那个描述梵净国灭国之灾的卷宗这样写着:“梵净古国,女儿国也,梵净圣女变妖女,啃噬同族百余人肉身,一夜之间梵净皇室绝后,族人举国同悲,圣女狂妄自大,赐白骨诅咒同族,无人生还,后梵净灭国。”   相宁突然想起什么,问银沥:“银沥上神你可知道梵净圣女与神尊夜浮光的分流传闻因何而来?”   “此事我自然知晓,长久以来,梵净国代代圣女一直都为我师父供香火。据师父说,是因为许久之前梵净建国,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气候恶劣,女孩儿们向神祈祷,是我师父亲自为他们召来的风调雨顺,圣女感激神尊夜浮光,特意在宫殿内设立了神尊的雕像,日日夜夜供奉香火,历经千代人从未停歇。”   银沥为夜浮光解释道:“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风流韵事,只是一个神明做了善事,吸引了忠诚的追随者罢了。”   相宁与韩拾一对视了一眼,他们心照不宣。   这十年韩拾一从五湖四海收集了不少神界各位叫得上号的神仙的一些正史野史,尤其是和夜浮光和银沥相关的,反正不管是什么,韩拾一都会先拿来看一遍。   然而那位高风亮节不染凡尘的夜浮光,有一条流传至今的风流八卦引起韩拾一的好奇,他为此曾找过相宁,居然从神明口中确认了这事的可信性——   “银沥哥,你可知道梵净国曾经有一任圣女,在外面给男人生了个孩子?据说是个男孩,由于梵净国不养男儿,那男孩刚出生就被送走了。”   银沥惊讶地看向相宁和韩拾一:“什么意思?”   看来他确实不知此事。   “据说当时那位圣女刚生完孩子就难产而亡了,所以她的孩子被送走,她也做不了主,是这个圣女死后,才轮到红衣,也就是拂灵当上圣女的,历届圣女都只有一人,一人死后一人继承。”   “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是五万多年前。”   “五万多年前……”怎么会,又是五万多年前……   “可我根本没听说过此事。”银沥知道韩拾一想说什么,但他绝对不相信自己师父和梵净圣女有任何见不得光的瓜葛,“你们从哪儿得知?有过取证吗?”   “你若是不相信,现在我们就在梵净国,找人问问不就知道了。”韩拾一竖起手指指向宫殿的正中,那里聚集了大片大片的浓郁阴气,想必梵净国形成今天的尸场,主要原因就在那儿。   “那里,阴气最重,传说中变成妖女啃噬了同族肉身的圣女“拂灵”,就在那。你不好奇红衣和宫殿里的那位谁才是真正的拂灵吗?”   银沥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在他的印象里,拂灵不长红衣这样,但是仅从相貌来判断未免有些太浅薄。   到底那一年拂灵经历了什么?   如果红衣是拂灵,那那位变成妖女的又是谁?   一声悦耳又悠长的口哨声从身旁响起,银沥转头看,韩拾一正用唇咬着那块有裂缝的玉玦,双手结印。   “韩拾一,你想干什么?此处聚集了大量阴气极重的亡魂,他们修炼了数万年,已经凶化了!”银沥担心他打草惊蛇,现在还没与夜浮光汇合,一切都有可能会搞砸。   “别担心,只是让这些躲在暗处的白骨精都走出来晒晒太阳罢了。”韩拾一半含着玉玦回头冲银沥眨眨了眨眼,“看好了,我用来招魂的正好是来自梵净国的玉佩,这一招叫就叫圣女的召唤。”   银沥:“……”   钱坤、相宁、小孟:什么鬼,好土的名字,简直想用水龙头洗耳朵……   几人的吐槽声还没说出口,前面那个白骨精婆婆脖子突然咔擦一声响,吓得他们都噤若寒蝉。   只见白骨精婆婆保持着往前走动的姿势,但那骷髅头却往身后一百八十度调转了过来,一双空洞森然的眼眶似乎正在注视着他们。   身后的韩拾一继续念诀:“梵净国内但凡死者统统听令,鬼神有召,速速赴身前来跪拜,若有召不来,斩立决,杀无赦,灰飞烟灭。”   听完这召鬼令,银沥心中不禁暗骂了他的爱人一句:“真歹毒。”   “跟你学的。”   “……”   韩拾一走到宫殿大门前的阶梯上,撩起长衫的下摆,姿势放松地半躺了下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银沥也躺下来。   “我不想等了,让他们来见我吧。”   “你这招,能招来多少鬼?”   “几乎全部吧。”   “你……”   “管他正道邪道,只要有用的就是好道。”   其余几人见韩拾一那么放松,便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继续往前走可能会遇到更加凶险的幻境,与其让自己身陷险境,不如让暗处的敌人自己走出来。   不到半柱香,以白骨精婆婆为首,陆陆续续多了一百多位白骨精从宫殿的各处咔擦咔擦地走了出来。她们全身白骨,身着红衣,如同丧尸攻城一样亦步亦趋,走到阶梯之下,排成了一堵白骨红墙。   如同一朵朵鬼魅又绚烂的烈焰玫瑰。   --------------------   这里面有一个词“汲/取”不知为何无法通过审核,到底是谁把这个词写黄的?最后全都换成“获取”就过审了,我都快疯了,多么没有气势的一个词啊啊啊啊!写完必须回头改文! 第192章 白骨生花3   “我靠,这么多白骨精……今天真是开了眼了!”钱坤从小到大对白骨精的印象是在暑假档电视剧《西游记》中建立的,然而此时此刻亲眼所见,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震撼。   真的有不长血肉,只凭一副白骨就能走动和说话的……东西。   “他们,不能称之为白骨精。”银沥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围堵着他们的红衣女子,若有所思蹙起了眉头。   “那他们是什么?”钱坤挠了挠头,他现在站在几个神明的包围区内,安全感满满,内心的好奇和兴奋多于恐惧。   银沥站起身,目光在所有的红装白骨身上一一扫过。这些死去的人,头骨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痕,可想而知这些人曾经在死亡前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和挣扎。他们被韩拾一的召鬼令短暂地控制了意识,空洞的眼眶不知望向何处,上下颚的齿骨偶有开合,发出阵阵幽怨的鬼叫声。   但他发现,这些白骨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骨头上沾了不同程度的泥土,颈骨和锁骨的开裂处有一小小的捧泥土,泥土上竟然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的血红色花儿。   包括那位为他们引路的白骨精婆婆,此刻颈脖的骨裂处都显出了那种奇特的花。   花,这些血红色的花,模样倒是有些熟悉,银沥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他一下子又想不出叫什么名字。   “这个女儿国,也不全是女的。”韩拾一随手一指:“这个,还有那个,那边那个,头骨更宽大,下颚骨更宽,呈现出明显的男性特征,也就是说这些死去的红衣人里,也有男的,女儿国里有外来的男人,难道也是像我们今天这般,被女鬼从外面带进来的?”   “什……什么?”钱坤被韩拾一一语惊醒,他慌张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色嫁衣,俨然和那几个白骨兄弟身上披的一模一样啊!   “老天爷啊,这不是开玩笑吧……”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滑落,他可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凡人,岂不是成了这些白骨精的香饽饽?原来唐僧是他自己,开什么玩笑啊!   “别慌,眼前这些都是幻象。”韩拾一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我给你的那些辟邪符贴身上,没有鬼近得了你的身。”   “喔!好好好!”钱坤身上的东西太多了,他翻了好久才从裤兜里抽出那一沓黄符,规规矩矩地给从头顶到脚底,给你贴了个满,生怕露出一丝缝隙让鬼怪们有机可乘,“相宁啊,一会儿你可要死死地挡在我面前啊,我怕韩拾一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呜呜呜!”   相宁:……   韩拾一:……   银沥:……   “韩拾一,你觉不觉得面前这些白骨有些奇怪?”   韩拾一抱着双臂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景象:“嗯,是有些奇怪,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灵力,却能走动和说话,听到我的召鬼令,也乖乖听话,跟没有人管似的,梵净国如此庞大的组织,居然没有一个鬼主,不可能吧?”   “我也在想,这当中到底有什么是我们未曾发现的。”   就在所有人都深陷迷惑的时候,站在数人身后的小孟突然眼前一亮,她曾经满世界为齐遇寻找破除诅咒的办法,接触过梵净国的咒术。   “银沥上神,我曾经看过一本讲述梵净国咒术的古籍,对付你心感的梵净咒也是因这本书学来的……额……”她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珠,“那本古籍里也有描述关于这个神秘女儿国的一些传闻。比如说这里的女人不能生男孩,如果生了男孩就要被送走,还有说这梵净国的女人死后白骨不糜,埋藏在泥土里,梵净圣女会为他们做一场法事,经年之后,那些死去的人就会再一次复活。”   “先不说梵净咒为何能克我的心感,据我所知,梵净圣女是经过千挑细选出来的,千万年难遇一位圣女,圣女拥有无限的生命和世界上至纯至净的魂。你看的古籍也许经过了多次编撰,不完全可信。”但小孟的话给他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银沥摩擦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你如果说的这种行为是存在的,那就只能说,他们用了另一种方式复活了死去的人。”   面前林立着的上百具森然白骨,正在无意识地左右晃动,颈脖处生出的花也随之摆动。   可以看出,现在这群白骨还在韩拾一的控制当中,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韩拾一顺着银沥方才那番话大胆推测:“你说,现在我控制的这些白骨,会不会全都是那个梵净圣女的死后的灵识?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圣女把自己分给了所有人,让这些白骨都成为她自己,所以他们没有主人,他们的主人也是自己……”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几人都感到了毛骨悚然,一道寒气从脚底生至头顶。   钱坤自觉地捂紧身上的衣物。   小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过惊怕的声音。   她问:“难道……难道当年神尊夜浮光没有超度的亡魂之中,就有梵净圣女吗?”   银沥合了合眼,回忆起三万年的画面。那日他和师父刚在人间封印完一个尸场,便收到了巫沉传来的消息——梵净国灭了,于是他不得不和夜浮光连夜赶往梵净国。   “三万年前,我和师父来到梵净国超度了大部分亡魂,其他还有一些执念太深亡魂无意轮回,弥留故土,师父心善,只好在这里设下结界,将其与外界隔绝,同时也保护着梵净国和这里仅存的亡魂。当时圣女拂灵的亡魂已经失去了意识,师父唤不醒她,以为她会永久沉睡下去,便也没用强硬的方式将她超度。没想到三万年后,这里竟然变成的尸场。”   “但我肯定,在我的记忆之中,弥留在这里并非只有圣女的亡魂,还有其他人的。然而现在站在我们面前些向我们蜂拥而来的白骨,又确确实实只弥漫着一个人的灵力。”   “那是不是基本能确定了,这些白骨都是一个人操控的?我这就来揪出那个躲在背后的人!”韩拾一目光灼灼,突然就来了兴致,在他看来,能够用最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就没必要迂回。   “我不确定。”银沥摇了摇头,想不出一个答案:“但他们身上有着某种统一的联系,而肩上那朵血色鲜花很可能就是这种联系的关键……”   对了,是花!   银沥忽然回过头看向韩拾一:“你的玉佩呢?”   他指的是曾经出现在少年将军身上,后来又落到韩拾一手上的那枚玉佩。   韩拾一将那残缺的玉玦从胸前掏出来,递给他:“喏。”   “这块你用来召鬼的玉玦,就是曾经那块玉佩?中间那部分呢?”银沥不禁疑惑地看向他,他想起来,自从知道寒玉就是韩拾一之后,从未见他拿出过完整的玉佩,原来是早就被他拆了。   “哈。”韩拾一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弄坏了,丢了。”   银沥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按理来说,这是是他爷爷的遗物,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弄坏弄丢?一定是他又有什么瞒着自己,不愿意说。   “不想说就算了。”他无暇与他纠缠,接过玉佩举过头顶。   亲眼目睹韩拾一在镇魂塔下将玉佩一分为二的相宁,与韩拾一对视一眼后默不作声,表示他无意插足他们的感情纠纷……   在微弱的光线下仔细查看,这枚并不完整玉玦花纹缺少的一半,正是中间最重要的一半,只能瞥见兰花缠绕,而那柄被缠绕的剑身和剑柄花纹无从得见。幸好银沥记忆好,能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回想起了一些画面来。   “你不觉得这些人肩上的血色鲜花的形状跟你这枚玉玦上的花很像吗?”银沥问韩拾一。   “你是说木兰花?”韩拾一想起曾经在镇魂塔底下,幽谷鬼神看到这枚玉佩的时候与他说的一番话——   “这木兰花交缠着的,是一把剑。”   韩拾一继续抛出疑问:“可是木兰花是白色的,没有红色的,怎么也算是木兰?”   “血染木兰花。”银沥喃喃道。   他犹记得,在韩拾一家中发现这枚玉佩的时候,就觉得此物十分合眼缘——玉佩上刻着的正是梵净国的国徽——木兰圣剑。   后来穿魂在鬼将军覃德的记忆中发现,这枚玉佩的真正主人,是五万年前死去的少年将军。   五万年前的那个小乞丐见证了小将军的死亡,如果说小乞丐正是韩拾一的前世,那么可以解释为是这枚玉佩主动来找轮回后的韩拾一的……   玉佩找不到少年将军,所以找了一个曾经为少年将军喊冤的人……   可是,少年将军和梵净又有什么渊源呢?   还有这玉佩上的木兰花,还有圣剑,到底象征着什么?   他突然想起,韩拾一刚刚跟他提过的关于师父的风流韵事   “你可知道梵净国曾经有一任圣女,在外面给男人生了个孩子?   “据说是个男孩,由于梵净国不养男儿,那男孩刚出生就被送走了。”   “那位圣女生下孩子就去世了,接下来才轮到拂灵上位。”   ……   曾经遇到的种种疑团,所有的关键或者是无关紧要的线索,竟然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梵净国,如今这种局面,完全超出了银沥的意料。   夜浮光突然苏醒,引领他们来到梵净国,到底想告诉他们什么?   似乎真的如夜浮光所言,困扰他的所有问题,都能在梵净国找到答案。   “不对,不对……怎会如此巧合。”银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佐证。   大脑中电光火石交叉相撞,银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韩拾一,韩拾一眸光深邃,一言不发,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只是始终没有说出来,因为就连韩拾一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前两天法力涌动期,他脑海中总是莫名其妙会出现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当时他就猜想也许那些记忆与他身上的玉佩有关,是某种意识觉醒导致他记忆错乱了,可惜的是,那些凭空出现的记忆中只有他自己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夜浮光,原本该属于玉佩主人的少年将军,自从死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的脑海中了。   他多出来的记忆到底是与玉佩有关,还是与他自己有关,韩拾一目前还不能确定,兹事体大,不确定的话就不能说。   “师父说过,梵净国有我想要的答案,韩拾一,既然如此我们便亲自问问这些亡魂。”   银沥目光突然点燃了一盏明灯,他向来对自己的师父夜浮光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哪怕是小时候处于叛逆期,他经常整个三界到处捣乱,谁都说不得,谁的话都不听,但只要夜浮光责备他一句,他立刻就夹起尾巴做人,尽管他有时候意气用事,对夜浮光的教育方式产生不满,但行动上依旧会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在他心中一直认为,夜浮光的话就是一切的真理。   “银沥哥,你不觉得你对夜浮光太过盲从了吗?他说这里有答案你就信啊?”韩拾一不屑地偏过头去,给了小孟和钱坤一个眼神,后两人反应极快,纷纷点头也表示认同。   钱坤直接口出狂言,反正他不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也觉得,狗银沥一提起夜浮光那混账就跟中邪一样,眼神都不一样,你是不是被他施了什么法?尤其是得知夜浮光苏醒,你整个人立刻就要扑到梵净国来。”   银沥一脸无奈:“……我有吗?”   韩拾一摊了摊手,醋意简直芳香四溢:“你瞧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是所有人都觉得你对夜浮光的盲目崇拜太过分了,抛开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不说,不管怎样,你也不用老在我面前师父师父地老提起吧,你当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真的大度啊?”   “不是,韩拾一,我是觉得……”银沥不是第一次觉得觉得这孩子容易闹别扭了。   “你是想说你觉得你师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是吧,行了我知道了。”韩拾一抱着手臂转过身去没在看他,高大的背影写满了失落,竟然给人一种他在撒娇的感觉。   小孟和钱坤脸色僵了僵,互相对视一眼也都往相宁那边走过去了,还是相宁情绪稳定,对小情侣这种事早就见惯不怪。   “我早就说了吧,不要打扰他们。”相宁目光沉着冷静,似乎在说一个无比深沉的道理。   钱坤冲他举了举大拇指:“牛。”   孤立无援的银沥看了看韩拾一,又看了看那几个见风使舵的人,欲言又止。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去哄韩拾一。   手指指骨叩了叩韩拾一的脊背,声线放软了一些:“喂韩拾一,别闹了,赶紧干活,我们要将驱动这些白骨的鬼主揪出来。”   “你亲我一下。”   “……”银沥眯了眯眼,满脸不可置信,都什么时候了你这脑子居然还在想亲亲?   “快点。”   “你没事吧……”   “快点快点快点!”韩拾一急得都快要跺脚了。   平时杀气腾腾的鬼神韩玦居然有如此娇夫的一面,另外几个人不约而同背过身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完全不敢回头看闹别扭的两人。   本来银沥想说你不帮忙就算了我可以自己动手,但话刚到喉咙又被他咽了下去,他觉得偶尔服软一次也不是不可以:“行行行,依你行了吧。”   银沥踮起脚,迅速地在韩拾一的眉骨上亲了一下,朱唇落定,温润如雨,但韩拾一还没享受够呢,就见银沥背对他跑出了五米远。   “……”韩拾一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好了我收到了,请问银沥上神,你是想把那个幕后操控者大卸八块还是大卸十块?我都听你的。”   “不用那么麻烦,把他找出来,我们穿魂。” 第193章 白骨生花4   ·   天色将晚,昏暗的狭窄山道上,只有一线光亮照射进来。   拂灵走在夜浮光的前方,忽觉身后人脚步稍缓,她回过头来,看见一身白衣的夜浮光正在往山下的某个方向看去,他的身影寂寥,神情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拂灵依旧是一身红色如血,只是现在的她眼神中多了一份清醒的坚定,与往日疯癫懵懂的红衣早就判若两人,她站在石阶的高处,往下望向夜浮光:“你看见了什么?”   不知到底是拂灵的声音叫醒了他,还是他看好不想再看,夜浮光转过身的时候,眼睫轻颤了一下。   “没什么,继续走吧。”他的语气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淡漠,就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一分一毫。   数万年过去了,经历了梵净灭国一事的拂灵早已封心锁爱,她告诫自己,不要再在对面前这个男人动一丝感情。如果当初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也不至于被人利用,被人欺骗。   “走吧,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山顶上。”拂灵不理解为何夜浮光要来梵净国找那把早就生了锈的圣剑,那把剑不过是第一代圣女留下来的遗物,除了用作梵净国的国徽图腾外,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好。” 夜浮光向来少话,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夜浮光,我有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说,三万年前你来到梵净国,超度了大部分亡魂,却没有超度死去的圣女拂灵,那个时候你知道那个‘拂灵’不是我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拂灵很久,银沥的法力绝对足够高深,可就连他见了她数次,都没有认出她来。而夜浮光神魂具散八百多年后,竟然能在苏醒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早已改头换面的自己,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记住一个人,并非因为她的长相,而是因为其魂也,一个人的相貌也许会千变万化,但是他的魂不论如何都不会变的,所以不管你变成何样,我都会记住你。”夜浮光将手中的白虎拂尘搭在手腕上,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不仅是你,还有那个代替你承受了天谴的人,我都看得出来。”   拂灵再次停下脚步,眉心狂跳,原来夜浮光什么都知道!   “你是说小椿?你知道她在哪?带我去找她!”   没错,拂灵回到梵净山,不仅是为了搞清楚当初假冒夜浮光与她成亲之人是谁,更是为了寻找当初与她换了身体的侍女小椿!   小椿是拂灵在梵净最后的念想,她想知道,小椿后来的结果。   夜浮光没有停下脚步,他低垂眉眼,没有抬头看她:“小椿,也还在梵净国内。”   “她到底在哪?我们一路进来,除了看见那堆积如山的白骨之外,根本就没看见别的亡魂!”拂灵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我也是孤魂野鬼,若是连我都看不见的鬼,那还是鬼吗?”   夜浮光语气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等她愿意见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来与你相见。   “你说她不愿意见我?为何?”   “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原因。”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非也,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一步一算,但人算不如天算。”   “呵,什么都要算。”拂灵冷笑一声,“我算是明白了,我以前喜欢的那个绝对不是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感情。”   她这番话虽然字字带刺,但却没有说错。   夜浮光提着长衫一步不停地往山上走,他沉默了许久,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是啊,我原以为我懂,其实我不懂。”   就在这时,云雾缭绕的山脚之下,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如同地震一般使得整座梵净山震了几下。   “怎么回事?有人进入了宫殿!”拂灵警惕地环顾四周,可惜云雾太厚,她根本就看不见山脚下的宫殿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感应到山脚下有人来袭。   夜浮光没有回头,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无碍,继续走吧。”   ·   “韩拾一停下,你也太粗鲁了!”银沥一扬手,一道破风使出,中止了韩拾一的暴力施法。   就在韩拾一停止的时候,千万根无形的绳子断了,那些被他强行捆绑绷扎到一块儿的白骨瞬间七零八落地散落了一地,手手脚脚全都摔碎了。   从来没见过如此大场面的钱坤,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指责韩拾一:“韩拾一你混账啊!这么狠心,你是想让这些姐姐死无全尸啊!不对,全骨啊!”   “什么啊。”韩拾一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十分有道理地说:“这是我改良过的禁术,无添加无公害,某人应该很熟悉啊,银沥哥,你,看不出来?你不是用过吗?”   “我?”银沥满目怀疑地看向他:“我何时用过如此粗暴的禁术?”   韩拾一挑了挑眉:“不对啊,你很熟悉的啊。”   “什么禁术……”银沥忽地想起什么,如鲠在喉:“你是说,织魂术?”   “可算想起来了。”韩拾一冷笑道:“这个可是我用物理方式改良过的织魂术,不会对自身产生不良影响。”   “你……改良的东西还挺多。”银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想年轻的脑子果然好用啊。   “你让我停下来,现在怎么办?”   “让我来吧。”   银沥他们身处梵净尸场的幻象之中,现在穿着的衣服还是红色的喜服。   他动作潇洒的掀开下衫长长的衣摆,就地打坐。双掌合一,双目紧闭,口中不停默念着细细密密的口诀。   由于他念诀的语速过快,韩拾一竖起耳朵听,也只是听得清最后的寥寥几个字——   “以吾血为引,杳杳冥冥,天地归一,散则成气,聚则成型,合!”   只见银沥怒目一睁,咬破一指,在地上迅速画了一个血阵,随手一扬,那地上的血阵瞬间如同烽火轮一样高速滚动,溅起了地上的泥土。一眨眼的时间,那阵法已经变得巨大,飞到了那一堆红衣白骨的上空,如用一个巨型的红色和盖子,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下,那巨型的红色阵法从天降落,紧紧盖住了地上那些白骨。   保护结界内,钱坤看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倍。   “银沥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啊!简直大开眼界,这不比裸眼3D还要强?这种高科技应该拿去申遗啊!不对,申什么遗啊,应该申请专利!这下真的发达了!发达了发达了!”此时银沥在他眼里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钞票,钱坤说完立刻从裤兜里面摸出了手机,打算将面前这一切都用手机拍下来,可是等他打开摄像机的时候,却发现手机里面显示一片黑色,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回事,我手机坏了?”他拍了拍手机,按黑屏又开屏,再次录制时依然是一片黑色,他尝试将镜头扭转到银沥和韩拾一,甚至是小孟和相宁,发现这几人竟然无一人能在自己手机中被摄录下来。   难道身边这几个大神,都是鬼啊?   吓得他手一抖,手机跌落到泥地里:“相宁,为什么连你们也拍不到啊?”   相宁不慌不忙地捡起手机递还给他:“这里是幻象之内,人间的机器自然什么都拍不出来。”   “啊?”钱坤不太相信,以为相宁哄他。   “你再试试拍自己,也是一样的。”   钱坤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自拍了一下,直到看见相机里一样什么都没有,他紧张的一颗心才落了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是假人。”   “神仙若是想隐藏身份,人间的任何东西都是拍不到的。”相宁解释道。   钱坤觉得不对:“不对吧,我记得之前银沥也用过手机啊。”   “除非,是他不想隐藏,那就会留下痕迹。”   钱坤抬头看向那个正在高速运转的血色法阵,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局外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那你们出去后,都不许隐藏了啊,你们得给我留下些什么东西,比如跟我拍拍照,写写书信什么的,好让我七老八十也能在一群老爷爷跟前吹牛逼啊!”   许是从未听过钱坤说过这种话,相宁愕然怔了怔,许久都没回答他。   小孟托着腮坐在地上等待前方两位大神的差遣,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全部法力,自然也比他们这几位神仙容易疲惫,没有法力加持,身体素质可能都比不上凡人钱坤。   她此刻依旧在心无旁骛地想她的齐遇,十年过去了,齐遇应该早就轮回转世,有了别的姓名了吧,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去寻他。等梵净国一事了决,她得求夜浮光借她长生渡,然后她该带着长生渡去找他了,有了长生渡,齐遇身上的诅咒一定可以消除了吧。   前方那堆被韩拾一拆得零落的白骨在如同龙卷风一般的血阵之下渐渐分崩离析,随后一缕缕魂魄从那白骨的花朵上飘散出来,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汇合、聚拢、成形。   另一个屏障结界内,韩拾一特意隔绝了他们的声音和画面,他们可以看见外面的画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学会了吗?这是归一阵。普通的碎魂,可以用归一阵复元,没必要用禁术。”   韩拾一适时地鼓了鼓掌:“还是银沥哥懂得多,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回去你得好好教教我。”   银沥瞥了他那得意洋洋的脸一眼,这像是不懂的样子?   “少装糊涂,你明明就看懂了。”   韩拾一凑到他跟前,将头轻轻靠到了他肩上,从背后环抱着他温声软语:“不懂不懂,愚笨如我,还是要哥哥多费心教教。”   银沥竖起一根手指推开了他的额头:“你注意点,这么多人看着……”   “害什么羞啊,我们名正言顺,不怕他们说。”   “韩拾一,你自从进到梵净国后就变得很奇怪。”   “有吗?没有啊,我很正常。”   “有。”银沥很笃定,“你变得更粘人了,占有欲也更强,别想扯开话题,我虽然听不到你的心声,但我不瞎,能看出来。”   韩拾一非但没有松开环抱他的双手,反而更加用力框紧了他:“银沥哥,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   “你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他闭上眼睛嗅了嗅银沥发丝,“我来梵净国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如何?”   “大凶,说我会在这里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   银沥的喉结动了动,沉默了一阵才说:“卦象也有不准的时候,你要不再算算?”   韩拾一将头深埋进银沥的锁骨中,轻咬了一口:“不必了,既然不准,就不必再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道齿印在银沥的锁骨上烙了下来,韩拾一这臭小子时不时就爱在他身上留下些痕迹,这些日子他都习惯了。他不觉得疼痛,只是酥酥麻麻的,有种触电的感觉,尽管他从未触过电。   “好了,别啃了……唔……别……别亲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拾一掰过头去,用力地舔/吻。   韩拾一近乎偏执地要多索取他,想要更多地和他单独待一些时间,或许那个卦象,真的给天不怕地不怕的韩拾一带来了一丝惶恐。   银沥能从他的急促、霸道的吻意中感觉到他的紧张和焦灼。   “可……以了,韩拾一,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我就在你身边。”银沥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捧着他的脸时,发现韩拾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你怎么……”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哭?   “我没哭。”韩拾一扬了扬下巴,笑着说,“我只是太高兴了,太开心了,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曾经遥远不可及的你,此刻就在我面前触手可得,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得不真实,像梦一样,所以我迫切地、不断地、三番四次地想要从你身上留下印记,这样会显得真实一些,希望你不要害怕……”   “是真的。”银沥的如翼的眼睫轻轻颤抖,他看向韩拾一的脸,似乎想要把这张脸刻进脑子里。   “银沥哥,你说的话,我一直都坚信不移。所以你若是想骗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我发誓我绝不骗你,再也不会骗你,我不会再离开你,哪都不会去!”银沥举起一掌发誓,“我若是骗你,我天打……”   韩拾一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了,不吉利。”   就在这时,前方血阵的内,一个女子的魂魄已然复元,阵法内的狂风逐渐停息,他们这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嫁衣如火,长发及腰,堪称绝色的面容上,一双深邃的眉眼缓缓睁开。   那如同精灵初探世界的目光望向了四周,很快就变得灰暗了起来。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赎罪了,为什么还要唤醒我?”   她面前的结界轰然瓦解,银沥和韩拾一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确实是梵净圣女拂灵的面孔,如此一张女娲偏心的绝色面容,世界上不会再有长得如她一模一样的脸了,尽管银沥只和她有过两面之缘,但也绝足够让他印象深刻。   这也是银沥为何不相信红衣就是拂灵的原因,在他看来,红衣美虽美,但美貌远不及拂灵的千分之一。   面对这张脸,究竟师父有没有真正动过心呢?银沥一时也无法确定了。   银沥注视着她:“拂灵?可还认得我?”   圣女“拂灵”茫然地看向银沥,久久没有回答。   “你不认识我?”银沥从她的目光读出来,她不认识他。   “拂灵”盯着银沥看,继续闭口不言。   “你不是拂灵!”银沥没再给她时间,直接戳穿了她,“三万年前,是你和拂灵互换了身体,你到底是谁?三万年前梵净灭国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一阵的使命完成,凭空消失在空中,那些零零散散的同族的尸骸在这时如同暴雨一般降落,假拂灵趁着此场景,转身就想逃跑。可惜她太小看面前这两人了,还没走出两米,就被银沥用牵魂绳、韩拾一用定身咒同时束缚住了她的行动。   “银沥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韩拾一冲他眨了眨眼。   银沥捂着眼睛假装没看见:“废话少说,把人带过来。”   片刻后,他们二人外加一个假圣女,端端正正地坐到了相宁跟前。   “穿魂,拜托了,相宁。”韩拾一假装客套地冲相宁作了一揖。   逃不过躲不过的相宁:“又来……”   “是的,这活非你莫属,不过这次银沥哥有了法力,应该比上次轻松一些。”   “你们两个在里面规规矩矩什么都不干,我就已经轻松很多了!”相宁半边烧伤的脸和半边素净的脸同时都在倾诉着他是被逼的。   银沥拿出他的乾坤袋,递给相宁:“我在乾坤袋里存了一些我的法力,你若是坚持不住的时候,可以用我的法力,兴许能帮你再坚持一段时间。”   是再坚持一段时间,而不是让他免于伤害……   相宁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工具人无疑。   “谢了上神。”相宁接过乾坤袋,“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等等。”   银沥又从他那个袖子里掏出另一个乾坤袋,从袋子里面抽出紫烟递给小孟:“涵月君的法器你应该见识过,若是外面遇到危险,可用紫烟帮忙抵挡一二。”   “额……好的银沥上神,上神一定要平安归来!”小孟颤颤巍巍地接过紫烟。   接着,他又转身看向钱坤。   “我也有?要给我什么宝贝啊?”钱坤突然来了兴致,他此刻的心情就像过年的时候等待长辈轮番来派红包的小孩,雀跃得不行。   “此物名唤天音铃,乃我的随身法器,关键时刻摇动天音铃唤醒我们。”说完,银沥便将天音铃递给了钱坤。   钱坤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正常凡人,突然被委以重任,感到无上荣耀。他拍了拍胸口保证:“你们放心吧,交给我,一切都没问题!”   站在一旁的韩拾一看完他轮番交接,目光沉着道:“这么郑重啊,像是在交代什么似的。”   “你不是说害怕失去我吗?我不得多铺一些路,省去你的担心。”   韩拾一愕然盯着他,半晌才牵起他的手说:“我陪着你一起进去,这次绝不会走散。”   屏障结界再次就地成牢,将他们几人全都保护在里面。   相宁作鼎,再次开启穿魂阵法,假圣女拂灵被迫引入穿魂回溯之中,韩拾一和银沥也闭上了眼睛。 第194章 白骨生花5   四周白光一亮,小椿在烈日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画面如同画卷般展开。   白墙碧瓦的宏伟宫殿,从庭门一直延伸到宫殿门口,一路都摆满了色彩缤纷、争奇斗艳的鲜花。   “小椿,发什么呆?你赶紧把这几盆新的木兰花盆栽搬到圣女的寝殿中。”四盆盆栽被递到小椿这边,她的双臂一伸,一边掌心托一盆,手臂也托一盘,刚好四盆,全都被她稳稳接住了。   “小椿,还有,顺便打扫打扫圣女的房间。”一把扫帚横在小椿面前,此时她的两只手无法释放,只好张开牙口,一口咬住了扫帚柄。   “乖啊,快去吧,别让圣女等急了。”管事的嬷嬷薅了薅她的头发。   小椿诚恳地点了点头,“嗯!”   她向来做惯了体力活,端几盆花这种小事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她很熟悉圣女宫的路,沿着大殿的长廊一路往左走,经过一处生机勃勃的小花园,那花园中央有雄伟的假山和人工瀑布,瀑布大概起了灌溉的作用,因为在那条垂直的瀑布之下开满了白如圣雪的木兰花。在阳光和瀑布雾气的映照下,整个花园的木兰花都像是笼罩了一层圣光。   小椿记得很清楚,经过小花园的瀑布假山后,还会经过一个如同翡翠般碧绿的湖泊,那湖泊边缘种满了柳树,每到春天,嫩女的柳枝便会垂挂到湖面上,姿态婀娜。   走过翡翠湖泊后,再绕过两个用金丝楠木打造的凉亭,就到圣女的宫殿了。   这是小椿来梵净国后第二次来圣女的宫殿。   第一次来圣女宫是她正式被收进梵净国的那天,那是一年前的一个午后。其实小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到梵净国的了,一切都是管事的嬷嬷告诉她的,嬷嬷说,她是被他们从山脚下的河流中捞起来的,当时她的身体已经被河水冻得僵硬,脸部被水泡得跟发泡馒头似的,只有一息尚存。嬷嬷于心不忍将她带回梵净国,求问圣女是否能救活她。   当时的圣女拂灵是梵净国所有人敬仰的对象,拂灵一见到垂死的小椿,二话不说就划破了手掌,喂了她自己的鲜血。   梵净圣女的魂至纯至净,庇佑着梵净国上上下下所有的生灵,故而圣女修炼法术自然也就比普通人更容易得道。在圣女的鲜血和法力作用下,凡人小椿捡回了一条命。   小椿在浑浑噩噩中睁开眼睛,看见了拂灵那张如仙女下凡的脸,当时她以为自己一定是死了,否则不可能得见仙人之姿。但她很快恢复了意识,也就是那时她才知道,救她的人是梵净国圣女。   “既然你无路可去,便留在梵净吧,梵净国,是世界上留给女人的最后一片净土。”拂灵姿态慵懒地躺在卧榻上,摆弄着她最爱的木兰花。   “好好好……那个谁,你快谢谢圣女啊!”嬷嬷催她。   小椿前半生从未见过拂灵如此好看之人,一时看得走了神,她被嬷嬷推了几下才醒悟过来,连连跪倒在地,向拂灵叩首。   拂灵眸色微冷:“嬷嬷,怎么回事?”   “她刚醒,我还没来得及教呢!”嬷嬷连忙扶起小椿,对她说:“你记住,在我们梵净国,对任何人都不用行跪拜礼,尤其是圣女,她不爱看人跪拜她,你只需将圣女放在心上就行了。”   “啊……哦!我明白了!”小椿身材瘦小,站得有些倾斜,看着嬷嬷的眼色战战兢兢地向拂灵弯腰行了个道谢礼,“多谢圣女相救。”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小椿一直低着头看地板,不知在神游什么,像是没有听到拂灵的话一样。   “圣女问你话。”嬷嬷又推了推她。   “啊!”小椿愕然抬头,脸色通红,看着拂灵那张脸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拂灵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小椿眼睛眨了几下,愣愣答道:“我叫……我叫小椿,今年……今年十三岁了!”   “小椿……”拂灵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去吧,换身干净的衣服。”   那便是小椿对拂灵的全部印象。   自那之后小椿便被安排到了宫殿外当采花的农女,再没机会见过拂灵圣女了。今年春天小椿得以回到皇宫,是听说拂灵圣女想找一个专门帮忙养花的侍女,小椿第一个举手报了名。   梵净国宫殿不大,里面住着的基本都是上任圣女的亲戚旁支,那些被称作公主的女孩,便是那些旁支的后代,实际上与现任圣女拂灵并非血亲。拂灵也不爱热闹,住得也比较偏。   梵净国的每一任圣女都由神尊夜浮光亲自点化,这也是梵净国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圣女。作为圣女必须拥有至纯至净的灵魂,不受外界纷扰,始终保持本心。   小椿的身体内,两个穿魂而来的人借着她的眼睛静静观察着四周。   韩拾一突然开口说:“据说在上一任圣女妙尘仍在位时,夜浮光仅仅是瞥了人群中的年幼的拂灵一眼,就确定了她能成为下一任圣女,并且点化了她。”   “嗯,确实如此,不过妙尘圣女在位时我还没出生,并未得见这番场景。传说中那位开山鼻祖妙尘圣女,应当是在五万多年前就仙逝了,后来我来过梵净国一两次,见到的都是拂灵。”   “银沥哥可曾了解过妙尘仙逝的原因?”   银沥神色一凝:“难道妙尘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将生下的男婴送走的圣女?”   对上时间线,当时在位的圣女确实只有妙尘。   “没错。”这些年韩拾一搜集了不少关于夜浮光的史书资料,对夜浮光的过往可谓是如数家珍,没准比银沥还要了解:“你可知夜浮光与妙尘认识了多久?”   银沥摇头:“多久?”   “梵净国建立是得益于神尊夜浮光的恩惠,妙尘圣女作为梵净国的第一任圣女,在位两万年,这两万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供奉着夜浮光的神像,直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所以,他们至少认识了两万多年,甚至可以以此推断这两万多年内,他们一直有着联系。”   “这能说明什么?”银沥转头看过去,看见韩拾一透明的魂魄,正在发着白光。韩拾一现在已经不是凡人了,他的神魂不再像曾经的人魂那般脆弱,在穿魂过程中就算不借助银沥的法力,他也能保持清醒。   “我还是那个问题,银沥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别逃避。妙尘圣女曾经诞下一子,你说那个男婴,有没有可能是夜浮光的?”   “放肆!”银沥厉声苛责道。   他不需要任何佐证,自会天然地维护夜浮光的尊严。   “师父夜浮光一生清修,未曾沾染女色,就算跟梵净国有再多的千丝万缕的关系,都不可能是这一种!拂灵不可能,妙尘更不可能!”   就连韩拾一都被他的态度吓到了,好像只要一说到夜浮光的不是,就会立刻触碰到银沥的逆鳞,就像他身体里有某个关于夜浮光的开关一样。他的这种反应是极其不寻常的,韩拾一不由得皱起眉头:“银沥哥,我只是根据现实情况提出合理推断,并非侮辱夜浮光,你反应未免太大了。”   “我……我反应很大吗?”闻言,银沥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了下来,他最近不知因何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韩拾一眼神中飘过一丝疑虑,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柔声安慰银沥道:“没关系,你就是对夜浮光过于敏感了些,可能是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骨子里透着期待吧。”   “韩拾一,我……”银沥心底莫名涌起一阵苦涩的悔意,自觉地往韩拾一身边走了一步。   “我知道的,不用解释。”韩拾一竖起手掌,示意他停下来,“那就看下去吧,看看我们的谜题能否在小椿身上得到解答。”   小椿根据记忆找到圣女的寝殿,哐哐几下就将手中的盆栽摆放好了,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   从口中取下扫帚,她大着胆抬起头,环视了一遍这个房间。   拂灵圣女的寝殿干净典雅,错落有致地摆布了各色花花草草,花香环绕整个房间,时不时有蝴蝶飞来房间中取花粉,整个房间美得如同画中景。   小椿的目光停留在拂灵圣女卧榻的枕头上,这里没有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圣女的卧榻中走去,随后,她站在床边脱掉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蜷缩上了那张床。   她枕在拂灵的软枕上,闭上眼睛轻轻吸吮枕头上圣女的发香,像极了那些被鲜花迷住的蝴蝶,那么如痴如醉。   “谁在里面?”   突然,拂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吓得小椿立刻从卧榻上弹起来,着急忙慌地满地找鞋。   刚穿上鞋拿好扫帚,拂灵的脸就出现在寝殿内了。   “你是?”拂灵的长发自然垂落,头顶戴着一圈花环,明显是刚采摘的鲜花编出来的。她这张脸,不需要过多的金银装饰,仅仅是鲜花就能将她点缀得无比惊艳。   “我是……我是嬷嬷派来给圣女供养鲜花的侍女。”   “原来是侍女啊……”拂灵瞥见那个凹陷的枕头,没多说什么,一摆衣袖随意坐在一张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记得你,你是一年前那个差点溺死的少女,你叫小……小什么?”她皱着眉眼想了许久,仍是没想出她的名字。   小椿朗声答道:“小椿,我叫小椿!”当时小椿心想,为何拂灵圣女连皱眉都如此美呢?   “小椿!对!我记住了。”拂灵点了点头,“你也许不知道,原本我是没有侍女的,不过我最近想要摆弄的花草增多,开疆扩土也越来越多,需要专门请一位侍女帮我浇浇水裁裁剪,今后便由你负责了。听说你对种花颇有心得,想必是不用我再教了吧?”拂灵纤细手指从衣袖中探出,随手指了指她庭院中的那些招蜂引蝶諵沨的鲜花。   小椿握紧扫帚,正想下跪,但又想起拂灵不爱看人下跪,便又站得笔直:“小椿明白,养花我最有经验,不用圣女再劳心教导。”   “那就好,那我的花就交给你了,接下来你就搬到我的寝殿来住吧,西厢房还有个空房间,我给你收拾好了,你自己搬进去。”   “圣女……圣女给我收拾了房间?!”小椿惊了惊,不敢挪步。   “举手之劳而已,我是圣女,但也是人,没那么金贵。”拂灵觉得小椿哪都好,就是有些木讷。   “好……好……多谢圣女,我立刻就搬进来!”小椿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小心将扫帚甩到了地面,吓得赶紧捡起扫帚逃了出去,“在圣女面前失礼了,抱歉抱歉,我马上出去……收拾东西搬进来!”   搬进圣女拂灵寝殿的那一天,小椿受宠若惊,有种幸福从天而降的错觉。   一眨眼四五年过去了,小椿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但是拂灵的容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跟小椿初见她的那天一样年轻一样的惊艳,就连眼角都没有新添一丝皱纹。   小椿这时总算醒悟过来,梵净圣女是不会老的,她老去的速度比拂灵快很多很多。   为此,她闷闷不乐了许久。   她在圣殿门外的长阶上坐着,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寿命变得更长一点,修炼法术可以吗?不知道圣女是否愿意教她法术呢?   她回头瞥了一眼那扇禁闭的圣殿大门,这里只有圣女才能进去,据说里面供奉着帮助梵净国开国的仙人神像,以及上一任圣女的衣钵。   别说里面的神像长什么模样了,小椿一步都没踏进过这所圣殿。   梵净圣女每隔几天便要进去换香,据说里面的神像已经供奉了好几万年,到底长什么样呢?小椿实在很好奇。   圣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拂灵背对着小椿锁门,正好是这个时候,小椿往里面探了探头。   此时此刻,银沥和韩拾一也透过小椿的眼睛看见了里面那尊神像——正是夜浮光。   那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周身上了颜色,甚至还给夜浮光配了拂尘,如果不是预先知道里面的是神像,银沥他们恐怕都要以为是夜浮光站在里面了。   “小椿,愣什么呢?走吧。”拂灵拖着长长的裙尾,走在她跟前。   “来了圣女!”小椿跟在拂灵身后,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对那尊神像的惊鸿一瞥上。   “圣女,里面供奉着的,可是帮助梵净开国的仙人?”   “嗯,他叫夜浮光,是神界的至尊。”一提起夜浮光,拂灵便来了兴致,“也是他亲自点化了我。”   “点化?”小椿没太听懂这个词的意思。   “是啊,是他点化了我修炼法术,我才会有今日之所成,才能维持梵净国千秋万代的和平和稳定。所以神尊他……”拂灵走在最前面,小椿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明显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欢快了不少,“神尊是我们的恩人,我要永远都供奉他,追随他。”   “原来如此……”小椿似懂非懂,但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人是可以通过修炼法术延长寿命的。   “小椿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你有话直说。”拂灵的性格与她的相貌不太相符,她本人性格随和,不拘小节,但外貌却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美人。   “小椿恳求圣女……恳求圣女教我修炼。”   闻言,拂灵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小椿,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小椿不慎直接撞了上去,将拂灵扑倒在花园里。   “小椿……抱歉!抱歉圣女!你没事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拂灵对视,小椿涨红了一张脸,缩着脖子不敢再抬头看拂灵,手忙脚乱地想要扶拂灵起来。   “等等,你先起来。”拂灵喊她停止,“小椿你踩着我裙子了。”   小椿吓得赶紧跳出来,两只手跟多余似的不知道往哪儿摆,眼睁睁看着拂灵在她面前脱掉了那件臃肿又长得碍事的粉色长裙,只穿着一件抹胸衣和一条薄得能见皮肤的肉色裤子从裙子里面走出来。   “一定是这条裙子太长了,你才会踩上了。”拂灵指着那条裙子说:“回去帮我裁断它。”   “好……”小椿的目光停滞在拂灵白如陶瓷的肌肤上,根本挪不开眼。   拂灵回头,墨色长发垂落到她的腰间,笑道:“你看什么?”   “圣女……圣女好看!”刚说完,小椿便红着脸垂下头去,她恨自己嘴巴比脑子快,真想扇自己几下嘴巴。   “哈哈哈!”拂灵笑了,“无碍,好看就多看看。”   说完,她没回头看小椿,自顾自地摘着鲜花往前走了。   小椿闻到拂灵身上的味道,除了花香,还有供奉给神明的天烛香。   小椿对拂灵的情感如同暗潮之下的河流,隐秘却汹涌。   就连银沥如此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小椿,怕不是喜欢拂灵吧……”   “银沥哥也看出来了?”韩拾一略微惊讶,“我还以为你觉得她奇怪呢。”   “虽说我不太通晓情感,但她这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啊。”银沥不服气地抱起双臂,“你不也这样吗?喜欢闻别人身上的味道。”   “什么跟什么?”韩拾一一脸冤枉地望向银沥,“明明一开始是你先凑近我嗅我身上的味道的!是你先勾引的我好不好?”   银沥忽然想起,当时第一次见韩拾一的时候,确实有主动靠近他……   “我那时……只是想凑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师父的魂气。”   “我不管,就是你先开始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你的诱惑?!”   “……”   “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你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说简直是致命毒药……”   “闭嘴。再说把你舌头剪断。”银沥做了个剪刀的手势。   韩拾一笑道:“你舍不得。”   “嘘!快看。”   小椿的记忆如洗墨一样换了一个场景,银沥眼神中突然多了些警惕。   韩拾一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哟,神尊下凡了。”   在他们面前,一身白衣的夜浮光从长阶上走下来,小椿抱着一束鲜花,站在拂灵身后,一动不敢动。   彼时应该距离上个换香的日子过去了几个季节,满地白雪,拂灵和小椿都穿上了长袄。   只见拂灵满眼含泪地看着向她走来的夜浮光,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   “拂灵。”竟然是夜浮光先开的口。   “神尊……拂灵……等了你好久。”拂灵拎起裙摆,义无反顾地往夜浮光奔跑过去。   “圣女……”小椿看着面前的神仙和圣女,手中的鲜花翕然跌落在地,花瓣碎成一片。   银沥凝神盯着长阶上的夜浮光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什么,松了一口气说:“他是假的,不是我师父。”   “不是夜浮光?”韩拾一倒没有看出这张脸有哪里不一样。   “你没注意到吗?这个夜浮光身上的衣着打扮,与那圣殿内的夜浮光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有何不妥?”   “就是一模一样,才有不妥。”   说到这,韩拾一目光从夜浮光身上移到了他身后那扇禁闭的违莫如深的圣殿大门:“也就是说,有人借用神像假扮夜浮光,和拂灵私会。”   “没错。” 第195章 白骨生花6   拂灵抹了抹眼角的泪,毫不犹豫往夜浮光的方向奔去,她供奉了两万多年的神明,终于给了她回应。   小椿站在远处,看见两人紧紧相拥,一时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梵净国是女儿国,不能容留外男。其中还有一条所有人都知晓并熟背的禁令便是禁止与外男私通,如梵净国女子想要婚嫁,就必须下山,离开梵净国。如暗通款曲,则会按照逐出梵净国处置,再也不得返回。   这是一条无比严苛的禁令,上至圣女下至他们这些侍女都必须遵守。   此时此刻,圣女拂灵当着小椿的面与神尊私会,岂不是犯了大忌?小椿是该看见还是不该看见?   她的心情五味杂陈,颤抖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落花,然后又懂事地退出了圣殿,站在圣殿一墙之隔的门外,胆战心惊地等待着。   圣殿里时不时传出拂灵如同小鸟一般的笑声,还有一些男性的低语,对方可是那个受万民供奉的神尊,他到底对圣女说了什么,小椿根本就不敢听清。   小椿的壳子里,韩拾一不耐烦地道:“这个胆小鬼,明明就很想偷听,却又不敢上前两步。”   “是你想听吧。”银沥没等他回答,兀自捻了个手诀,两人的魂体立刻变成了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小椿的壳子内来回飞舞,银沥用魂识说:“走,跟紧我。”   韩拾一刚想问就这么飞出去会不会惊动魂主,但银沥根本不等他说话,就拍拍翅膀飞出去了。   “等等我,银沥哥!”韩拾一跟着银沥冲破小椿的躯壳,看见对方只感到一瞬怅然若失,并没有任何被惊动的反应,韩拾一这才放心跟着银沥飞走。   “穿魂过程中不能用魂体的形式走出去,不过可以变成蝴蝶、蜜蜂之类的小生物,这类生物与魂魄很容易缔结联系,不会被魂主发现。”银沥变成的蝴蝶颜色是黑白相间的,蝴蝶后翼垂挂着两条银色的小尾巴,像极了他的法器孤绝。   韩拾一幻变成的蝴蝶则是全黑的,其中有几点斑点,有些像猎豹的纹路。   “原来如此,那你以前怎么不带我变成蝴蝶蜜蜂?”   “你以为穿魂过程中变成蝴蝶那么容易?以前的你是凡人,魂体脆弱,后来我又没有法力,哪敢轻易尝试,这种法术虽小,但也是很考验魂体的承受能力的。”   “你这么说,就是肯定我重塑的这副身体条件还是不错的咯,至少能够跟上银沥上神的步伐了。”   韩拾一说的是事实,如今得到鬼神力量的他,无论是体能还是魂体的承受能力都是凡人时期的千万倍,现在银沥也不用再担心韩拾一的性命安全,因为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能够跟他单挑的人。   “小声点,我们飞近一点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两只小蝴蝶光明正大地飞到拂灵的裙尾上驻足偷听。   “神尊可知,自从两万年前你点化了拂灵,拂灵便将你放在了心上。自从妙尘圣女去世后,拂灵便日日在你的神像面前乞求你能再来看我一眼,拂灵不敢妄想得到神尊的爱慕,只要神尊给我一个眼神,拂灵就心满意足了,拂灵从未奢望过会有……会有躺在你怀里的一天。”   “傻瓜,我不是来了吗?其实我一直能听见你的祈愿,只是神界业务繁忙,过了许久我才得空前来看你。”这个夜浮光言语之间透露着一种虚伪,眼神中满是欲望,除了模样一模一样,与真正的夜浮光根本无法可比。   银沥扑扇着轻盈的翅膀,飞到假夜浮光的背后,奇怪,这个假人耳后没有明显的假皮痕迹,但脖子后方的皮肤处有一道狰狞的裂痕。   若是普通的神或鬼,受限于法力,套用假皮都会出现一定的破绽,这个破绽一般在人的耳后。但面前这个假的夜浮光,借用了神像的身体,耳后却没有明显的皮裂,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一点,他的真身法力很高强,这种小伎俩完全可以做到毫无破绽。但让人费解的是,他的颈脖下方不知因何原因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血痕不像是神像自带的,更像是套假皮的人本身就有这道裂痕。   “这裂痕……”韩拾一也飞到了他身后。   “怎么,你见过吗?”   “太矛盾了,银沥哥你看,此人套用假皮明明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颈脖后方却有一道这么明显的伤痕,到底为什么?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银沥冷静沉着地思索了一下,说:“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遮掩这道破裂的伤痕。”   “遮掩不住……”韩拾一回想起曾经在某一本关于禁术的古籍上有过记载:“银沥哥,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禁术,名曰千人一面,但凡用过这种禁术的人,身上会出现干涸皲裂的皮肤裂痕,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塑造皮肉,否则他的皮就会一片一片脱落,最终成为一个无皮人。”   “千人一面?自然是听说过,此乃上古十大禁术之一,是一种换脸术,取一千个人的血肉换取一个人的全新皮肤。这个禁术无比残忍,所有被选中献祭之人,其血肉皮肤都是生生剥下来的,是一个无论是生理上还是人性上都让人饱受折磨的禁术……等等……”银沥似乎联想到一个恐怖的事实,倒吸了一口寒气,“韩拾一,你说梵净国外面那些堆积如山的白骨会不会是……”   “其实我方才看到那堆白骨,就已经怀疑是这个禁术了。只是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敢用。”韩拾一不动声色往假夜浮光面前飞近了些,凝视着他的眼珠,发现其眼角边缘也有几道小小的裂缝。拂灵沉醉其中,自然是发现不了的。   “他的后颈处那道血肉模糊的裂痕,连神像都遮盖不住,就说明此人真正的肉身早已破烂不堪,设想一下,肉身烂如泥泞的神明,如果想要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用于千人一面献祭的上千人,那他选择这个封闭的女儿国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可是银沥怎么都想不到,整个神界到底哪个神仙曾经用过千人一面?也许此人如今依旧藏在暗处,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这个国家都是女子,又只有一个圣女守护着,唯一会法力的圣女还是个恋爱脑,换成傻子也会选这里,没有什么国家比这里更容易攻破。”韩拾一看着曾经的红衣,也就是拂灵看向夜浮光那种崇拜的眼神,心中一阵恨铁不成钢,叹息道“这个男人甚至不用自己亲自出面,只要套上夜浮光的神像,拂灵圣女就会沦陷,乖乖地将自己的所有双手奉上。”   巧合得很,韩拾一话音刚落,面前那个假的夜浮光立刻就对拂灵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拂灵啊,你觉得,我们成亲如何?你愿意嫁给我吗?”   拂灵从他怀中坐直,睁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脸的受宠若惊:“神尊……神尊大人,拂灵没听错吧?你方才说……”   “你没听说,我方才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假夜浮光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满眼期待地等拂灵答复。   拂灵娇羞地垂下头去,摩擦着自己的手指:“可是……可是神尊,梵净国有规定,凡是梵净国女子,不可与外男通婚……”   “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假夜浮光背着双手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才回头对拂灵循循善诱:“第一任圣女妙尘已经死了两万年了,现在梵净国是你的。”   他咧嘴笑了笑,透出一股不及皮肉的骇然:“你作为梵净国圣女,自然有能力去修改这些死规则,不是吗?在这里,所有人都得听你的。”   “可是……”拂灵还是犹豫不决,“这是妙尘圣女建立的女儿国,这个国家建立的初衷便是不让男人踏足……”   “妙尘的思想太过封建守旧,早就过时了,你不妨亲自问问你手下那些女子,有几个是愿意一直孤身一人?”假夜浮光回头一把将拂灵拥入怀中,一只手不知何时落在拂灵身上,轻柔地抚摸她的腰际,“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你有的,她们也有。”   “可……”   “可是什么?你不想嫁给我吗?不想和我长相厮守吗?”   “不是的神尊,我想我想!只是在梵净国开放婚姻自由,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好。”   “夜浮光”满意地一笑,在拂灵额上落下一吻:“我等你,圣女。”   “岂有此理!”   两人嗖的一下闪烁回到小椿的躯壳内,银沥双脚落地变回了人形,他咬牙切齿道:“那个卑鄙小人,居然用师父的脸和身份做这种苟且之事!让我知道是谁必定叫他死无全尸!”   然而此时,韩拾一却想到的了另外一个关系不大的人:“银沥哥,你觉不觉得,此人说话语气和神情与我们曾经见过的某个人有些相似?”   “谁?!”银沥显然还没从刚才那恶心的一幕中走出来,依旧在摩拳擦掌。   “岚城,副将覃德的家中,秘密前来的羽国国王。”韩拾一三言两语就勾起了银沥的回忆。   “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国王……”   “没错,尽管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但今天这个夜浮光和当初那个新国王,他们的眼神都很像,目光里全是赤裸裸的欲望。还有他们一直都运筹帷幄的态度,以及借刀杀人的手段……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韩拾一自小就情商高,他见过的人和鬼数不胜数,很小的时候就养成察言观色的习惯。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很已经接近了。   此话使得银沥醍醐灌顶,对啊,当初在岚城,是羽国国王通过嫁祸换命间接害死了少年将军,但那位羽国国王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一直处于暗处的年轻国王真的是原本的国王吗?   再说,那位国王背后有神仙助力,他可以有一次嫁祸换命的机会,就可以再来一次千人一面!   设想一下,他们一开始见到的那个国王,和现在这个披了夜浮光的皮的假神尊都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此人必定在神界有着一定地位,绝非泛泛之辈!这个害得无数生灵涂炭的神明,到底会是谁?   银沥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这种人竟然能称之为神,简直是神界之耻!   “银沥哥,快看,场景换了!”   顺着韩拾一的目光往外望去,周围的雪景如潮水般退去,很快就换成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小院中阳光灿烂,但小椿却颓废地趴在一片红布上,一边流眼泪,一边不停地绣花,她哽咽地自语:“圣女,这是小椿送你的嫁衣,上面绣上了有你最爱的木兰花,待你明日与神尊完婚,小椿也要离你而去了……小椿祝福圣女和神尊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啊!”   一个不小心,针尖刺破了小椿的手指,鲜血染上了其中一朵白色木兰花上,木兰花就此变成了红色。   小椿含着自己的手指止血,思考着如何才能去掉这针线上的血色。   “怎么还在绣?快快快,时间来不及了!”管事的嬷嬷冲进来,把小椿手中的嫁衣夺了过去,咬断了针线,“别绣了,圣女容颜绝色,就算是一片破布也能穿得很好看,再说了,圣女本就不拘小节,一点小锈花圣女不会在意的,莫要误了她的良辰吉日,明日用些鲜花装点一下就行了。”   “可是嬷嬷,我还没……”   “还没什么?”   小椿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管事嬷嬷叹了一口气:“梵净国开国数万年,第一次允许女子与外男通婚,还是圣女与天上的神尊通婚,此事全国上下都高兴得不行,你可不要在这种时候去扰了圣女的雅兴。”   “知道了嬷嬷,明日等圣女与神尊完婚,我就离开梵净国……”   “唉!你啊你……我不想说了。”   嬷嬷抱着红色嫁衣离开了,留下小椿一人站在小花园中独自发愣,这个小院子是她和拂灵两人一手一脚搭建的,拂灵为了方便与神尊约会,早已搬去了圣殿居住,这里便只有小椿一个人了。   “全国上下都高兴得不行,只有我一个人难过……哈哈哈哈……”小椿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银沥和韩拾一在她的躯壳内能清楚地感受到小椿的心理变化,他们一度相顾无言,任由小椿自怨自怜。   毕竟世间最难解的结,唯一个情字。   ·   黑夜中,只有一弦月亮照亮视野。   梵净山的山顶高耸入云,四周云雾缭绕,在山顶之上往下看,能看到层层如同棉花般软绵的云层,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往下坠落的错觉。   就在这鬼魅的月华之下,一把利剑在山的最顶端发着淡淡的幽光。千万年来,斗转星移,这座山早就无人涉足,更加无人问津。在无人在意的多少岁月里,这把剑依旧屹立在山巅之上,风雨不改,雷霆不移。   五万多年前,梵净国第一任圣女妙尘得益神尊夜浮光的庇护,在此山建国。夜浮光为了守护这个高山之上的女儿国,亲自下凡设立护国结界,他让妙尘奉献出自己认为最重要的宝物用于镇国之用。圣女妙尘就此献出了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木兰圣剑。   “这些年来,这把木兰剑陪着我出生入死,护我周全,伴我成长,是我最贴身,最为重要之物。”妙尘为木兰剑卸去了剑鞘,双手奉上。   “妙尘,你确定吗?此剑……是师父留给你的遗物。”   如果妙尘还活着的话,会发现五万年前的夜浮光和今天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眼中常怀悲悯,却又时常笼罩着一层雾,叫别人看不穿猜不透。一身白衣行走世间,永远都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那一天的山风空旷,吹乱妙尘高高束起的发尾,她眼神坚定得如同一束光:“妙尘无比确定。”   “梵净国开国后,结界一旦生效,你也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守国,直到死去。”夜浮光内心还是想劝一劝她的,“你涉世未深,何苦……”   “浮光师兄,多谢提醒。”妙尘淡然一笑,她早就料到夜浮光会对她说什么,“我自小就拜了师父修炼仙道,资质平平,却能与你还有闻雪师兄同修,乃我的福分。妙尘不通多少人性,更不晓得多少大道理,但是下凡的那段日子,教我看遍了人性的复杂,世道的艰难。我以女儿身入世,也以女儿身出世,来到这里,只想给世间所有如我一样无路可去的女子创造一个可以容纳她们的净土。妙尘没有师兄这般旷世绝伦的才能去改变世界,我只想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土壤。我要建立世界上唯一一个女儿国,给所有可怜的女子一个能够在夜里安睡的家。”   夜浮光知道,不管他再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妙尘的决心,所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好,那我如你所愿。”   “多谢师兄,不过……妙尘还有一事相求。”妙尘轻抚了两下自己的小腹,对夜浮光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第196章 白骨生花7   ·   在一片乐声和喜庆的祝贺声中,拂灵圣女和“神尊夜浮光”的喜事就这样办完了。   “礼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嬷嬷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却挂着喜悦的笑容,她目光温柔地看向一身嫁衣的拂灵,就像看出嫁女儿一样,看着她进入婚房,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就算是圣女,也会有七情六欲啊……”   小椿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角,同样盯着拂灵和神尊婚房那扇禁闭的房门,面无表情地问她:“那嬷嬷你呢,你也会为了一个男人牵肠挂肚吗?”   或许是小椿的问题勾起了嬷嬷对往事的回忆:“唉,岂止是牵肠挂肚啊,简直是肝肠寸断啊!一想到那个男人,我就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将他撕碎……”嬷嬷曾在妙尘手底下做事,学了一些法术,也因此老得比一般人慢许多。她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记到底多少岁了,对憎恨之人的仇怨却丝毫没有减少。   “嬷嬷……”显然小椿被嬷嬷仇恨的眼神吓到了。   “小椿你来梵净国的时间不久,你不了解,梵净国第一任圣女妙尘建立梵净国的初衷,是为了给天下女子留一片净土,世间所有无处可去的女子都可以来到梵净国安享余生,因此,这里是容不下男子的,哪怕是妙尘圣女亲身的孩子,都不可以破坏这里的规矩。”   “可拂灵圣女她……”   “因为对方是受梵净供奉的神尊,所以圣女开口要开放嫁娶的时候,无人敢说一个不字,这是不同的,只是一旦开了口子,梵净国门就再也关不上了。不知日后有了男人的梵净国,日子会变得如何呢……”嬷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天上的明月,像是对谁喃语:“若是你还活着,会作何感想?”   与此同时,银沥借着小椿的眼睛,同样仰头望向高挂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他似乎听懂了嬷嬷在与谁对话,遥望的眼神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些动容:“明月复明月,不照旧时人。”   韩拾一侧过脸来看他,发现他目光竟有几分湿润:“银沥哥,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种……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说的话和我明明没有关系,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很在意。”   银沥收回了目光,愣愣地看向空旷的地面,这种感觉他很难去和韩拾一表达,像是一种虚空的,没有实感的落寞与寂寥,这种情感一直都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地面,也找不到出处。   银沥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神,一出生就在九天之上,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   韩拾一凝望着他几秒,没有说话,随后直接挨过去,张开双臂抱了抱他。但受限于没有实感的魂体,他只能做没有温度和触感的动作,没办法真正抱紧他的银沥哥。   “那就别去想了。”   “嗯。”   原本小椿是打算看完拂灵的婚礼后就离开梵净国的,但她出发前隐隐有些忧虑,于是鬼使神差般留了下来。这一夜,她一个抱着简陋的行囊,在婚房外不远处的一个没人得见的角落里如坐针毡,却怎么都忍不住偷窥欲望。   烛火红窗映照着房间内圣女和神尊两人的影子,他们喝了交杯酒,随后神尊揭开了圣女的红盖头,两人相拥接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和谐,小椿甚至羡慕起了神尊,自言自语地说,亲吻圣女的唇,那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银沥和韩拾一也趴在小椿的眼睛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扇小窗上的两个缠绵的影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婚房里还时不时传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声响,银沥扭头想要喘口气,正好对上韩拾一那炽热的意味不明的眼神,耳根唰地一下烧了上来。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仿佛再多对视两秒,他们就要解释不清了似的,偷感真的很重。   本来银沥看得好好的,韩拾一非要没事找事骚扰他,故意在上神耳边说话:“看这么投入啊?你……”   银沥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住口!我是在看拂灵到底还有多久才会发现这个夜浮光是假的!”   “快了。”韩拾一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你用法术了?”银沥一脸不相信。   韩拾一指了指那扇窗,用教育的语气告诉他:“那假货要脱最后一件衣服了。”   银沥:“……”   “啊——!”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黑夜,惊得屋顶的鸦雀齐飞,一时间皓月被乌云遮盖,整片夜空显得尤其黑暗。   小椿一听到声音是从拂灵婚房里传出来的,腾地跳了起来,丢掉包裹径直往婚房里冲去,就在她撞开门的瞬间,吓得瞳孔骤然变大:“圣女……圣女……这……这是……”   拂灵的衣物已被人全数褪去,她头发凌乱地半躺在床上,一滩血红的东西盖在她身上,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被子,而是一张刚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   小椿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神尊夜浮光的皮……纵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拂灵受到惊吓的模样,她还是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拂灵看见小椿的时候,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清醒:“小椿!别过来!他还在这!”   一片黑色的阴影笼罩在两人身上,从拂灵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小椿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就站在自己身后!   小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转过身张开双臂试图阻止那怪物接近拂灵,大喊道:“不许靠近她!”   也就是这时,小椿才真正看清那怪物的模样!他没有脸,没有皮肤,没有头发,浑身都是血淋淋的肉,头颅上两只黑幽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样盯着她!在怪物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下,小椿害怕得双腿发抖,但她面上还是表现得毫不畏惧,她想,如果今夜她因保护圣女而死去,那她简直死得其所,全无遗憾了!   但那怪物盯着她看了几秒后,那张没有嘴唇的嘴巴嘲讽地一笑:“一只蝼蚁也敢挡在我面前,简直可笑。”   小椿刚想要反骂回去,身后的拂灵突然挡在小椿前面,她身上干干净净,脸上无所畏惧,透露出一股震撼人心的美感,她冷静地开口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她没有再用“神尊”来称呼面前的怪物。   “我想要你们整个梵净国的女人……”   “你说什么?!”拂灵眼中冒出腾腾杀气,那一刻从未杀生圣女前所未有地想要杀人!这个卑鄙无耻的神,在将她的身体吃干抹净后露出自己的恶心又让人倒胃口的真身,居然还口出狂言要她整个梵净国的女人!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神尊,这种人不配当神!   不配受她梵净圣女日日夜夜虔诚的供奉!   他不配,他不配!   “一群无知的女人,你以为本尊心中只有你这种小情小爱?”那张肉丝粘连的嘴唇又继续开口了,他冷笑道:“我要用从你们身上剥下来的皮,来缝补我新的肉身!”   怪物狂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听懂了吗,圣女?”   他要的是所有人身上的皮……   不就是要她们的命吗?!   此话如同千万根针刺穿拂灵的心脏,那一刻她感到心神俱灭,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可怖的神?   这个真的是夜浮光吗?真的是曾经点化自己的夜浮光吗?   但显然,事已至此,他是或不是夜浮光,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拂灵摇晃着头,耳中嗡的一声长鸣,意识也开始变得涣散。这一刻她总算意识到自己给梵净国招来了什么灾祸,面前这个神,不,是这个怪物,并非是她们这群女子能对付得了的……   短时间内,拂灵终于明白了一个残忍的真相——她再也无路可走,辉煌了两万多年的梵净女儿国,即将毁于一旦!   多么可笑啊!   多么可笑……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圣女一人的痴心妄想。   如果一开始,她不在那尊神像前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就好了。   她错就错在,让神听到了她的心意!   本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   跪在拂灵脚边的小椿呼吸急促,她被怪物吓得头也不敢抬,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   拂灵看了她一眼,目光极快地暗淡下去,这种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必须承担起护国的责任来。   “神尊,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否念在我两万年日日虔诚的供奉苦劳,放梵净国一条生路?”   怪物伸出一只滴着淋漓鲜血的手,粗暴地抬起拂灵的下巴,诡异一笑:“当然,毕竟你是和我拜过堂的妻子,我怎么舍得杀你?”   “神尊!”拂灵掀开披在自己身上那张血腥的人皮,从床上走下来,咚的一声重重在地上,双膝在瞬间磕出了鲜血,“拂灵求神尊,放梵净国一条生路吧!”   又是咚的一声,拂灵额头着地,她向面前那个恶心的怪物磕了头。   “圣女这是何苦呢?”他蹲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怜惜,“你不是爱慕我吗?夫君今日这番模样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人皮,我是没法完全恢复正常的肉身的,难道你不愿意帮我吗?难道你之前说的喜欢,都是在骗我吗?”   拂灵头顶的头发被怪物用力一扯,她被迫抬起了头,额头的鲜血止不住地滑过她精致美艳的脸,迸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感,美人眼神倔强:“神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呵。”被称作“神尊”的男子毫无悲悯之心,他用力将拂灵的头按在地上摩擦,直到她脸上涂满了鲜血,他才善罢甘休,“冥顽不化!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兴许还能将你留在身边当个乐子,可惜啊,你浪费了机会。”   “唔——”一粒丹药被强行塞进了拂灵口中,在她惊疑未定的目光中吞咽下腹……   “你给我吃了什么?!”拂灵疯了似的扣自己的喉咙,试图将刚才那颗丹药吐出来。   怪物施了一道法术,从墙壁渐渐隐去了身影,留下一句嘲讽:“女人,没有能力就不要当伟人,你睁开眼看吧,你越是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会毁在你的手上。”   借着小椿的眼睛看到这一切的银沥,死死紧握着拳头,从他一言不发的神情都能看出,他恨不能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到那怪物的脸上,将他打进坟墓里去!   而韩拾一愤怒归愤怒,他想到了些什么,问银沥:“银沥哥,你说你跟随夜浮光来梵净国见过拂灵几次,为何拂灵到成婚这一天都认不出面前这个人不是夜浮光?”   “法力不高的人自然会被更高阶的法力控制。”尽管银沥对此也相当疑惑,但他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也许从此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对拂灵施了幻术,拂灵一直都沉浸在自己对夜浮光的幻想中,才会识别不出面前之人的真假。”   “那你们之前见她的几次,她可有任何特别的表现吗?”   “我和师父最后一次来梵净国的时间是在四万多年前,当时的拂灵表现得很矜持,只远远跟我打过几次招呼,没有深入了解……”   “四万多年前,一直到梵净灭国之前,你们都没有再来过这里了吗?”   银沥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懂了,你们前几次来梵净国都是为了什么?”   “梵净国的第一任圣女,是师父的同门师妹,前几次来这里,师父都会带着我去梵净山顶祭拜圣女留下来的木兰圣剑。”   “那后来为何不来了?”   银沥眉头紧蹙,认真回忆起来:“后来他没再提过,我也没问……”   韩拾一大胆推测:“一定是你们来梵净国的最后一次,他完成了某件事,所以后来你们都没必要再来了。”   “完成某件事?”银沥对此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从未怀疑过夜浮光带他来梵净国的动机,“你是说师父瞒着我,在梵净国完成了某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对,而且这件事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必须是你、夜浮光身处梵净国才能完成,你有什么想法吗?”   若不是韩拾一这一番话,银沥或许永远都不会觉得夜浮光带他来梵净国会有其他目的:“每次来,都是去山巅之上祭拜那把圣剑,并无其他异常。”   “我再想想……妙尘的孩子去哪了?为什么夜浮光要让你去拜妙尘的遗物?”   韩拾一托着下颚思索再三,顿时,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似乎即将浮现出水面,他忽地转过头看向银沥,对方的眼神飘着一片薄雾,迷茫得不敢确信。   显然,银沥和韩拾一想到一块去了。   “银沥哥……”   韩拾一刚想说什么,就被银沥了捂住了嘴。   “你等等,我再想想……”银沥在空黑的躯壳之内来回踱步,“不可能……不可能……时间对不上,按照时间来算,我是在妙尘死去二十多年后才出生的,神界的所有神明都能作证,我刚出生,就被夜浮光抱回了神界……这中间相隔了二十多年。”   “一定不是我们想的这样……对,一定不是的……”   尽管银沥不断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   但有些疑问一旦产生,就会迅速生根发芽,牢牢地在人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迟早会长成一棵撑天大树。   银沥额头一阵发寒,如果我不是天生的神,那我会是什么?   “可是,韩拾一,我没有命盘。”   这是银沥给出否定答案的最后坚持。   所有人都有命盘,唯独他没有。   吱呀——   红色婚房大门,再次被人从外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从梵净建国之初就一直跟在圣女身边的嬷嬷。   管事的嬷嬷活了许久,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她看到狼狈抱在地上的小椿和拂灵,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梵净国最后还是败在了男人手上。”   小椿跪在地上,哽咽开口问:“嬷嬷,圣女被喂了毒药,她好像很难受,嬷嬷快想想办法救她吧!”   嬷嬷曾跟随妙尘圣女修炼过法术,对丹药有少许了解,可当她看见拂灵痛苦扭曲的脸部五官和逐渐长出来的獠牙后,不禁打了个寒颤,闪退了几步:“这这……这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小椿和韩拾一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银沥仔细端详拂灵的身体变化,极其困难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化妖。”   嬷嬷似乎也看出了拂灵的不同寻常,跪在地上大声恸哭:“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是要变成妖怪了啊!”   拂灵似乎还有清醒的意识,泪水从她血色的眼中流出,与额头上滴落的鲜血合而为一,沾到了她的唇上,她用尽力气推开小椿:“快走!趁我还有意识,你们快走!带着所有人离开梵净国,不可再回来!啊——”   她话刚说完,口中的獠牙就已经长到了唇外,她张开血口,控制不住地想要吃肉、吸血!腥红的眼睛扫过面前惊恐的小椿和嬷嬷,随后她狠狠咬向自己的手腕,鲜血从动脉流出,被她吸进口中,沾到鲜血后,她终于获得了片刻的舒适……   “你们快走啊!走!”拂灵嘶吼着,用力将身边所有东西砸向面前的两人,想让他们尽快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撑到何时。   小椿当然不可能离开,此刻爱意战胜了恐惧,小椿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必须留下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拂灵如此痛苦!   “嬷嬷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救圣女吧!只要能就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小椿再次跪地,不断地向嬷嬷磕头,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只有这种愚蠢的办法了,“拂灵圣女的魂魄至纯至净,未染凡尘,她受不了这种打击的……嬷嬷,求你了,想想办法吧……”小椿挡在拂灵跟前,一遍一遍地给嬷嬷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也不停下来。   许是被小椿的愚蠢感动到了,嬷嬷想起了曾经那个游遍人间意兴阑珊地来到这座山的妙尘圣女,她向嬷嬷诉说自己经历过的情劫,有种千帆过尽的洒脱,也就是那一刻开始,她愚蠢又坚定地选择跟随在妙尘的身后。   明月藏,夜未尽。   良久,嬷嬷将小椿从地上扶起来:“你说你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愿意换成她的身体,替她承担这一切恶果?”   漫长的乞求终于得到了回答,小椿满心希望地点了点头:“嬷嬷,我愿意,把我换成圣女吧……”   听闻此言,身体扭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的拂灵疯狂地摇头:“不要!不要!小椿快走!不要管我!你们都不要管我!”   嬷嬷抿着唇摇了摇头:“圣女可知,我们根本就逃不了。神尊想要的是梵净国所有人的性命,这是神的旨意。如果我们逃出去,将会祸及外界的更多无辜者,所以我们不能走!”   “不……不可以……”拂灵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让所有人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小椿你听着,若是想要成功换魂,必须心中只想着对方,不可有任何杂念!”嬷嬷将拂灵流着血的手腕递到小椿手中,让她紧紧握住。   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小椿却还有心思想:这件事我可是最为擅长的。   她看向容貌全然妖魔化的拂灵,目光没有丝毫害怕,眉目温柔地笑了笑:“我明白,嬷嬷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再适合不过了!”   时间不多了,嬷嬷用尽了毕生法力,对两人施了换魂术。   小椿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妄想了一辈子的拥抱,竟然在这种时刻到来。   此时此刻,她和拂灵血脉相连,灵魂交错,她清晰地感受到拂灵炽热的体温和与她灵魂擦肩而过时的共震。   眼前的画面随着小椿合上的眼睛缓缓落幕,银沥他们知道,小椿生前最难忘的回忆到此为止了。   世人都知梵净圣女一夜之间变妖女,啃噬了整座王国成千上万个生命,却不知这是一桩人为的惨剧,小椿代替了拂灵,替她成为了那把杀人的刀,也替她承担所有的苦果。   也许换上拂灵身体的小椿,在失去全部意识之后,依旧不舍得伤她一分一毫,送她离开了地狱般的梵净国。   此后变成小椿的拂灵在人间流浪,无家可归,疯疯癫癫地直到死去。变成鬼魂后的拂灵,没能正常地进入阴阳路,而是在人间继续流浪。   残破的魂魄和失落的记忆,以至于她一直精神不稳定,在漫长流浪岁月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一个曾经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名叫小椿的侍女……   而小椿对拂灵那从未说出口的绵长爱意,也从此被藏进了久远的故国遗址之中,在历史的尘埃中越积越厚……   叮铃——叮铃——   天音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银沥痛苦不堪地睁开了双眼。   仿佛大梦一场。   面前依次坐着的是韩拾一、拂灵样貌的小椿、相宁、钱坤、小孟。   “银沥哥,你怎么样?”韩拾一紧张地牵起他的手,然后擦去他眼角的泪。   韩拾一指尖的那一滴眼泪,竟然是血色的。   钱坤奇怪地说:“狗银沥,你怎么又流血泪了?这都第几次了?”   银沥怔愣地盯着韩拾一手中那一抹红色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正常的。”   韩拾一目光掠过一丝担忧,但银沥现在不想说,他也识趣地没再追问。   小椿此刻依然紧闭着双眼,银沥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她便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所以最后,你就将自己的魂魄撕成千万片,分给了你杀死的那些女子?”   “嗯,他们怨气太重,我想赎罪。”死后的小椿用的依旧是拂灵的脸,也算是她某种程度的圆满。   “你知不知道,在你沉睡的时候,被你魂魄俯身的白骨精,利用你的灵力害死了多少人?整整一座梵净山,漫山遍野,累累白骨。”   小椿轻摇一下头,脸上波澜不惊,她生前杀过的人太多了,从亲密无间的嬷嬷,到朝夕相伴的侍女,再到尊敬礼待的公主贵族,全都死在妖魔化的她手上。   所以她早就麻木了。   “所以呢,与我何干?我本来死得好好的,你们非要把我唤醒,把一个死人唤醒兴师问罪,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你不想见拂灵吗?”银沥一针见血。   “拂灵……圣女……”终于,小椿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一下。   “她回来了,就在梵净。” 第197章 木兰圣剑1   梵净山巅,明月高悬,渺渺苍苍。   白衣仙人屹立于长风中,衣袍翻动飞扬,如同一面坚毅不倒的旗帜。   准确来说,更像是一面报丧的奠旗。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颇为不解,四万多年前神尊携徒儿多次来此祭奠圣剑,真的只是为了悼念亡故的妙尘圣女吗?”拂灵站在他身后,红衣鼓动。   对比起原本拂灵的脸,现在小椿的脸终究还是略显普通了些。美则美矣,却不够惊艳,美人在骨,更在气韵,这是小椿欠缺的东西。只不过成为“小椿”的拂灵,经过万年的沉淀后,眼神流露出了曾经的拂灵不曾有过的坚定与倔强。   流浪于世数万年,她总算又恢复了圣女本该有的气质和仪态,或者说,比曾经的拂灵圣女更加坚韧了。   哪怕现在的她是鬼,也是受过万民瞻仰的圣女,这种气韵是一般人学也学不来的。   站在高山另一端的夜浮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他自然地轻甩拂尘,将自身的法力灌注到圣剑身上。   圣洁的白光从他的拂尘输出,形成一道光河,移到了那把早就风吹日晒了千万次的剑上。   可是,为何夜浮光输出的法力会缠绕着幽幽的阴气?   “夜浮光,你……”拂灵以为自己看错了,诧异地退后了两步。   “取阴补阳,也是会遭到反噬的。”他语气淡淡,仿佛这并不是多大的事。   “取阴补阳……”拂灵脑海中浮现出在幽谷冥河再遇到夜浮光的那一幕,当时的他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食尸虫,但却在恢复清醒的一瞬间迸发出一股力量,将所有虫子化为了筛粉,原来他当时就是在取阴补阳?!   拂灵一时震惊得不敢开口说话。   她比谁都清楚,韩拾一费尽心机想要杀死夜浮光,但夜浮光却在乱葬岗那种没有任何活人的绝境之下也觅得了一条生路!   传闻夜浮光力量深不可测,到底他还有多少本事,所有人都不清楚。   归根到底,八百多年前夜浮光神魂俱灭,是否也猜到了自己终有一天会借韩拾一的肉身复活?   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可怕了!   不论是韩拾一,还是银沥,抑或是她,他们这群人的命运是否都在夜浮光的掌控之中?   拂灵眼里满是惊恐与骇然,她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崇拜仰望的神尊,她其实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   约莫是注意到拂灵的心境变化,夜浮光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我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   “你实话告诉我……早在八百多年前就算到了你会用韩拾一的肉身复活?”拂灵还是问了出口,不是她自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想帮被逼献出肉身的韩拾一求证真相。   她作为红衣的时候,亲眼看着韩拾一出生,又见证韩拾一的全部成长过程,哪怕是他死后成了鬼神,红衣都一直跟随其左右。   数万年来,阴阳路一直没有为拂灵开启,她便在人间飘荡了数万年,若不是遇到命硬的韩拾一与她签下鬼契,恐怕她这浮萍般的魂魄早就烟消云散了,根本撑不到再回梵净国的这一天。   所以不管如何,她对韩拾一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夜很深沉,月光照耀在夜浮光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他的肉身原本是韩拾一的,但十年过去,早已完全与自己的神魂融合一体,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不适感,这副身体好像天生就是为了给他提供的。   众所周知夜浮光是上天下地最强大的神,其法力滔天,隐藏的法力到底又多强,别人根本无法估量。   对他来说,预知八百年后的未来仿佛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真的早就算到了吗?   算到了自己的命,也算到了韩拾一的命,算到了所有人的命?   山风泠冽,吹乱了夜浮光的长发。没人看见,他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两下。良久,他才答道:“八百年前,我没有料到今天的局面。”   “那你当初为何要自毁神魂?”拂灵追问道。   “事出有因。”   夜浮光凝眸静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见他一手甩拂尘,一手竖胸前,口中快速念着一些听不清的口诀。   就在这时,原本一览无余的夜空突然开始风云变幻,呜呜风声如同鬼泣,黑云从远处飞驰而来,遮盖了原本豁然开朗的月色!   钢铁碰撞岩石发出了厚重的哐哐声,大地震颤,坚硬的岩石地面裂开了一道道裂缝,山顶四周的山石剧烈滚动起来!   拂灵稳住了自身,侧目一看,瞳孔骤然放大!那把五万年来一直被封印在这里的木兰圣剑竟然开始颤动不止,早就被尘土遮盖的剑身忽地光芒四散,像是沉睡万年终于要苏醒了一样,下一秒仿佛就要跳出封印,从岩石中飞出来!   轰一声巨响!   黑云密布的夜空突然红光一闪,一个人影穿越云层落下,径直摔落在梵净山山顶上!   显然那人是神仙之身,没有那么容易摔坏,换成是普通人,刚才那种阵仗早就变成一滩肉泥了。   “浮光君!你终于醒了!”来者一身紫衣,正是不久前从神界逃出来的涵月,她脸色苍白,长发稀松,衣衫破碎,整个人显得无比狼狈。   看来是经历了一场十分艰难的逃亡。   夜浮光扫了她一眼,眉头微蹙,遂将手中拂尘抛向空中继续作法,自己则转过身来面对涵月:“发生了什么事?”   看涵月惊慌不定的神情,就知道出了大事了!   涵月看了他身边的拂灵鬼魂一眼,吞吞吐吐地开口:“出大事了……”   夜浮光明白她的顾虑,特意说:“这位是梵净圣女拂灵,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   既然夜浮光开了口,涵月也就直接说了,她咽了咽喉咙:“红尘阁的命墙,要倒了!”   红尘阁的命墙,是夜浮光曾利用神器长生渡费了许多法力和心血才组建出来的,命墙由人世间所有人的命盘组成,延绵冗长,生生不息,时时刻刻保留着生命力,从未有过坍塌的迹象,但现如今不知因何原因,命墙竟然出现了裂缝,不断有命盘从墙中脱落,逐渐飘散。   甚至有向人间倾覆的趋势!   如果命盘落入人间,将会导致人界秩序混乱,略懂法术的人就有机会窥见别人的命盘,更有甚者,可能会改写他人的命运,转嫁自己的灾祸。   夜浮光当初为了改变凡间混乱的局面,倾尽全力复刻出神器长生渡,引渡所有人的命盘汇集成命墙,置于神界红尘阁中,才将人界的各种惨剧改写的。   如今命墙坍塌,将意味着三界有可能再次回到毫无秩序的局面!   听闻这个消息,夜浮光脸上反而没有太多动容,他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日前!”涵月神色慌张,似乎对此感到自责,“是涵月没有守护好命墙……我在感应到浮光君苏醒后就立刻离开红尘阁了,本想尽快将此消息告知与你的,可是弥胥控制了神界的所有天兵,一路追杀我至今,我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杀,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夜总算顺利抵达梵净国……”   “你的手臂,伤了?”夜浮光注意到她两条手臂虽然尚有型在,但实际上已经空空如也,再也抬不起手来。   涵月垂下头去,凄然一笑:“我炼成的两个分身都牺牲了……”   夜浮光没再说话,涵月见他不动如山的模样,继续将自己在神界发生的事情倾吐出来:“神尊,弥胥已经掌控了神界的天兵和诸神的自由,现在仍旧留在神界的所有神明几乎都一边倒为弥胥提供法力帮助,他知道你苏醒了,如今的他早已只手遮天,他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向你要曾经没有要到的长生渡!”   “嗯,知道了。”夜浮光背过身去,张开一掌,那半空中自动作法的拂尘便立刻听话地回到他手中。   “尽快离开梵净国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涵月比夜浮光还要焦急万分,曾经的她站在弥胥那边,加害过夜浮光,千百年来她饱受心理折磨,现在的她一心只想赎罪,所以哪怕是让她舍弃性命,她也想帮上夜浮光和银沥一回。   哐哐哐——数声金属碰撞岩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那把插在岩石上早就松动不已的木兰圣剑,此刻终于从缺口中飞出,在空中快速旋转,速度之快让人眼睛都看出了虚影!   夜浮光镇定自若地一抬手,想要把圣剑再次收进手中,可是就在这时,诺大的山巅上忽如其来一阵狂风,扰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声巨兽的嘶吼声划破长夜,山顶上的三人目光同时望向半空,一个庞然巨物的黑影将他们的身躯笼罩了起来——远古神兽九婴,正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它口中稳稳噙着刚刚解除封印的木兰圣剑。   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从九婴那不断飘动的鬃毛下站了起身,他背对着光线,长发高高束起,微弱光线勾勒出英气逼人的侧脸,修长且合身的玄色衣衫在风中雷动不息。   韩拾一没有看他们任何人,而是边摆弄着那把圣剑,边戏谑地说:“又见面了,夜浮光。” 第198章 木兰圣剑2   夜浮光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看向他。   事实上,夜浮光对韩拾一非常了解,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曾经双魂一体。   而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久远的记忆覆满了尘埃,夜浮光却拨云见天般地从面前那张陌生的脸上,瞥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污、声嘶力竭地向他求救的小乞丐。   “他是好人……他是好人!求你救救他!”   “该死的是我,不是他……”   ……   一声声肺腑之言夹带着血气从小乞丐的口中喷出,沾上了夜浮光的白衣。   “师父……”   夜浮光对韩拾一的回忆,在这一声颤抖的“师父”中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去,他久违的徒弟就站在他的身后,两人默默地对望,目光流转。   悬崖边缘,银沥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退后。   夜浮光沉默地看着银沥,目光如同月光那般皎洁。银沥的身形和脸自他一万多岁后就没再变化了,一直维持着少年的模样,只是不知何时,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了银丝。   明明在八百多年前,他神魂俱灭之前,银沥的头发还是黑色的。   是了,他想起来了,银沥炼化了自己的魂,将自己的神魂中的两魂五魄炼成了魂线。   不久前,魂线还被银沥留在他的体内,缝补他破碎的神魂。   原来如此……   众人围绕在他们周围,静静看着两人如同静止般的对视,没有人敢多言。   “师父!”银沥又叫了一声。   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一抹醒目的银发上,仿佛他周身笼罩着光芒,夜浮光看了银沥许久,终于笑了笑,启唇道:“为师教过你,不可修邪门歪道,怎么还是没听话呢?”   银沥没料到夜浮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依旧是怪他修炼邪道,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过也对,这样的重逢对话才是夜浮光、他的师父说出来的。   “要是一直都听你的话,那就不是你的徒弟我了。”银沥终于确信,夜浮光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混沌的意识,不是破碎的神魂,是完完整整的他。   其实银沥心中感慨万千,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跟自己师父细说,比如说说他神魂灭亡那八百年,他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经历了多少……但一想到夜浮光是抢夺了韩拾一的性命才得以苏醒,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滚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重逢的喜悦也一并被他压了下去。   高兴吗?银沥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这份高兴对韩拾一来说无比残忍。   他此刻心情无比复杂,如同掉进一个全是荆棘的牢笼里,左右横竖都没有好走的路。   曾经形影不离的师徒俩,如今却相顾无言。   银沥心里想什么,作为师父的一眼便能看穿。   夜浮光对自己的徒弟总是比对其他人多些耐心的,他的目光停驻在银沥身上,一直没有离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尽管他什么都不说,夜浮光都能理解他所有的感受。   但不知为何,在看清银沥唇瓣上那尚未愈合的伤口时,夜浮光的笑容轻微滞了滞,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恢复得跟平时一样了。   换成旁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夜浮光这一瞬微表情和心理变化,但作为银沥唇上伤口的始作俑者,韩拾一倒是敏锐地将这一刻夜浮光的表情刻进了脑子里。   他在来梵净之前,不停地在银沥身上、唇上留下显眼的吻痕,还不让银沥用魂线治愈,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让夜浮光嫉妒,让他为之动容。   显然,就在这一刻,他宣示主权的目的达到了。   韩拾一逆光站在九婴背上,没人注意到他这一瞬间微微扬起的嘴角,除了夜浮光。   然而,向来情感迟钝的银沥上神,根本无法察觉这一切。   半晌,夜浮光才说:“也对,你何时真的听过我的话。”   银沥笑了,为自己辩驳:“也不是全然不听。”   白衣闲人岿然不动,在自家徒弟跟前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往远方。银沥知道,每当自己惹怒了师父,他都会做这个习惯性动作。   “想必你们已经见过小椿了。”师父说的并非疑问,而是陈述。他的语气煞有介事,仿佛银沥和韩拾一等人在山下的行动早就被他洞悉似的。   实则也是,他们进入梵净山后所有的行动,夜浮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师父。”   在师父跟前就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银沥抬手打了个响指,被牵魂绳捆绑着一边手的小椿,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所有人视线内。   夜空的云层逐渐变厚,梵净山顶也变得热闹了起来,久别重逢的人不止银沥和夜浮光,还有拂灵和小椿,梵净国的圣女和她的子民。   光芒乍现,小椿顶着拂灵的脸,出现在真正的拂灵面前。   拂灵怎么都没想到,再次见到小椿,竟然是两万多年后的今天。   早在穿魂出来后,银沥就帮小椿恢复了意识,但由于她为了告慰自己杀死的国人,曾经将自己的魂魄撕成了数千片,用归一阵勉强复元的魂魄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尽快将其送入阴阳路,她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银沥能够给到小椿和拂灵的时间并不多。   拂灵不敢相信地往小椿身边靠拢,眼泪从眼角析出,或许她根本没想过,一个侍女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银沥对两人嘱咐道:“你们单独说几句吧,小椿的时间不多了。”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小椿气若游丝的魂魄状态并不理想。   也不知道没有法力的她,到底是如何撑过这两万多年的煎熬和孤寂?   银沥随手一扬,一道结界将拂灵和小椿保护了起来,他们暂时获得了一个无人打扰的私人空间,可以谈谈过去那些来不及细说的遗憾。   做完这一切,银沥才转头看向了一直站在夜浮光身后不远处的涵月。   涵月君大概是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无奈何,她突如其来的出现足以引起他们的怀疑。   银沥心底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曾是多次穿魂发现的问题,或许在今夜就都能得到答案。   他看了涵月一眼,语带寒霜地问道:“涵月君,好巧,这次你也在场。”   涵月注意到,银沥多说了一个“也”字。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也?是指上一次在无妄海底的见面吗?   莫非银沥知道了些什么?涵月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敢确定。   “银沥,你别多想,神界发生紧急情况,我是来找浮光君的。”也许是理由充分,涵月说话也多了一份底气。   “噢?神界怎么了?”银沥觉得好笑。   他已经很久没回神界了,到底神界现在是乱成一锅粥还是混成一滩泥,都与他毫不相干。   涵月不太确定地看了夜浮光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对银沥说出实情……   夜浮光回过身来,冲她点了点头,那表示着银沥和在场的韩拾一,都拥有知情权。   涵月看了看两位年轻人,叹了口气说道:“银沥,你之前去看过的命墙,开始坍塌了。”   “什么?”银沥怎么都没想到涵月出现在此,会是这个原因,“命墙不是一直平衡且稳定的吗?为何会坍塌?”   涵月摇了摇头:“原因不详,数万年来我负责看守命墙,从未见过命墙出现崩塌。也许是维系命墙稳定的长生渡出了问题?只能请神尊处理完人间的琐事后速速返回神界,维护命墙的稳定。”她只能寄希望于夜浮光。   尽管所有人都不知道现在的夜浮光,是否还具备修复命墙的能力。   “长生渡……”   这个词,银沥在弥胥口中听到过,也在阎王口中听到过,这个传说中能够改变因果轮回,维系三界规律平衡的法器,几乎所有人都想得到。   这件传说中由夜浮光亲自复刻出来的远古法器,银沥从来都只闻其声未见其物,到底他师父有没有这种玩意儿,银沥一直抱着怀疑态度。   长生渡这东西,本来银沥是从不稀罕的,但提起的人多了,他不免也产生了些兴趣。   “师父,你真的有长生渡吗?”当事人就在跟前,不如直接问他。   同过去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同,夜浮光这次竟然直接告诉了他:“嗯。”   “在哪?”   夜浮光目光澄澈地望向银沥,手中拂尘轻轻扬起——   轰——   天空中突然一道雷火轰然而至,径直落在银沥和夜浮光两人的中间,幸而夜浮光刚才施了个转移法术,那道雷火才不至于径直砸到银沥的头上!   “什么人?!”韩拾一猛地抬头望向天空,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竟然能避开了韩拾一这道防线直接冲向银沥,看来使用雷火的人法力非常高深,并不在他之下。   上天下地,还有哪几个人能够在这梵净山顶上桌的?   银沥看向地面那道裂痕,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出来吧弥胥君,鬼鬼祟祟偷听了这么久,不累吗?” 第199章 木兰圣剑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悬崖边上的一根早已枯萎的树藤,发出一串长长的嘲笑声。下一秒,它就幻变出一道黑影般的人形。   弥胥是在韩拾一抢走圣剑的那一刻来到梵净山顶的,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韩拾一吸引过去了,他刚好乘虚而入,否则夜浮光和银沥不可能没有发现。   本想静静待在旁边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弥胥,没隐藏多久还是被夜浮光察觉到了。   弥胥的推断没错,夜浮光苏醒后第一时间必定会去找长生渡,为了给夜浮光加一把火,他故意放走涵月,让涵月将命墙倾塌的信息传达到他们所有人。   如此一来,就算夜浮光本不打算取长生渡,也会因为命墙倾塌再次请出长生渡,维护三界的秩序稳定。   但弥胥没想到的是,他刚到这里就看到这么一出师徒重逢大戏。   啪——啪——几声掌声响起,弥胥从黑影中走了出来。他本是自人间飞升的武神,前几万年夜浮光在位神尊的时候,他一直身披铠甲,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将军的打扮。自从八百多年前夜浮光走后,他上任神尊之位,便开始学起了夜浮光的大道至简,整天一副清心寡欲的打扮,全身上下都换成了雪白衣裳。   可他的长相容貌配上这一身纯洁的白色难免俗气,总归是难以服众。早些年,神界有不少闲散仙人时不时就在背后将他与神尊夜浮光作比较,说的都是些什么弥胥东施效颦诸如此类的话。   但弥胥这人,仿佛是越没什么就越想证明自己有什么,听到那些耳旁风,愤怒自然是愤怒的,但他没有立刻处决那些闲散神仙,而是将他们拉到惩戒处,剥去了那几位仙人的舌根,最后还要让他们每个人违背良心呕心沥血写下一封长长的对弥胥本人的赞美信,才送他们下冥界,贬为死神。   银沥是最早被扔下来的死神,本来是不知道弥胥这些混账事的,但后来死神的队伍越发壮大,他偶尔遇到一些同僚,无一不是戴着缚神锁的,同病相怜的死神们,闲聊时的话题都是在说弥胥的坏话,银沥就这样从死神们的口中听到了弥胥暴政的相关传闻。   过去的几百年,银沥一直在追寻复活夜浮光的办法,对神界诸事根本漠不关心,他一直认为只要有师父才有神界,没有师父,神界便什么都不是……   “又见面了,弥胥君!”上一次在无妄海边,银沥法力全无,和阎王被弥胥打得狼狈逃亡,但现在不一样了,银沥法力回来了,袖子底下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好热闹啊。”弥胥收敛了笑容,他始终都站在悬崖边缘的位置,没有移动步伐,看样子是不打算和现场这么多人交手,“浮光君,看来你状态不错,先恭喜你借身复活成功啊。”   他将眼神移向骑着九婴踏云空中的韩拾一,意味深长道:“这位少年也真是大方,把命给了人,现如今还要把自己心上人也亲手奉上,啧啧,要是换成我,可真没有这般度量。”   原来这人是来挑拨离间的!——轰!   一道冷锐的闪光从弥胥眼前掠过,地面瞬间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幸好他闪避迅速,躲开这一鞭。他再看向银沥时,对方已手执孤绝,冷面看着自己,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银沥上神,我开玩笑而已,你动什么气?当了死神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一点小事就动怒,你瞧瞧神界的上神有哪个是像你这般冲动……”   ——轰——   众人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山顶上再一次亮光一闪,从银沥身上弥漫出来杀气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慑住了,他们望向弥胥的方向,寒光毕露的孤绝直直插在弥胥的跟前,若是他再迟疑半秒,自己的命根子就要断在孤绝跟前了!   韩拾一没想到银沥会如此生气,他手持木兰圣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的局势,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其实弥胥这种挑拨离间的做法属实多余,因为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韩拾一和夜浮光都有着一命之仇。   伫立在另一边的夜浮光显得更加镇定,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在银沥果决出孤绝的那一刻轻轻皱了皱眉,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或许是自己的野蛮徒弟这些年确实没有太大长进。   眼见梵净山巅马上成为战场,涵月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喊了一声浮光君,夜浮光甩了一下拂尘,遣来一片云,准备将她送下山去。   “浮光君,涵月还有事未禀明……”   夜浮光看向不远处的屏障结界:“你先把拂灵和小椿送下去。”其意思也是让涵月先避一避,防止被他们交战误伤。   “好……我明白了。”失去了左旁右臂的涵月,根本无法抵挡这群上神的法力冲击,只好先行避难。   很快,梵净山巅只剩下四个人了,准确来说,是四个人外加一头神兽。   “哼,我不和你打。”弥胥很清楚自己这次前来梵净山的目的,他现在法力衰弱,是不可能和他们纠缠太久的,当下最紧要的事,当然是抢走长生渡!   他立刻将目光瞄准了优哉游哉盘腿坐在神兽九婴背上的玄衣少年,对方手中那把木兰圣剑在他眼珠中泛起了银光!   夜浮光生前就连死都要守护的秘密,苏醒后第一时间就要来取的秘宝,不是长生渡还会是什么?   几乎不用细想,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韩拾一率先抢走的那把木兰圣剑就是长生渡的掩体!   弥胥眼红得紧,他瞬间转移了自己的方向,几乎以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速度移动到韩拾一跟前,他没见识过这位重生后获得鬼神能力的少年的厉害,但内心觉得此人比银沥好解决,所以一出手便用上了自己的贴身宝剑,以掩雷不及迅耳之势往韩拾一的方向砍去。   哐当——!   冷兵器碰撞出巨大的声响及火光,韩拾一连头都没抬,一个黑色身影闪电般出现在他跟前,银白色的长发清风般扫过他的脸,发丝上甚至还带着他们一夜温存残留的花香。   “银沥哥,我好害怕啊!吓死我了,幸好有你。”韩拾一笑得眉眼弯弯,心无外物,哪里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银沥侧目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木兰圣剑,对他说了句“保护好自己”,便踏着空气给孤绝施法,一举将弥胥推出了几座山头远!轰隆隆数声巨响,不远处几座山有巨石坠落,泛起了滚滚浓烟。   “看清楚了弥胥,你的对手是我!不和我打,那就被我打!”银沥运法收回孤绝,闪现到弥胥跟前,他目光肃然,看得出他想揍弥胥很久了。   远处的某座山顶之上,弥胥肉身被压进了岩石里,印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他从半空中跌落,口中淬出一口鲜血:“好你个银沥,真是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啊!”   “我堂堂上神,想揍谁就揍谁,跟你这种人谈何情面!”   事已至此,弥胥也不想保守作战了,他挥出手中长剑,往剑身上灌注法力,剑身瞬间开了花,分叉成数十道细剑,往银沥的方向飞出!   “我倒要看看是被四道缚神锁缠着的银沥上神,还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轰隆隆——轰然巨响不断,就在短短几秒之内,梵净国境之内上天下地,弥胥和银沥已经交战了十多个回合,电光火石,风雨雷电全都在同一时间交织在一起,导致一时间天地难分,昼夜难辨!   韩拾一站起身远眺银沥和弥胥战斗的方位,他姿态慵懒松懈,没有丝毫紧绷的状态,仿佛面前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游刃有余。   “剑,看完了吗?”忽然,夜浮光说话了。   韩拾一这才转过身来,摊了摊手:“没研究出个好歹,不就一把破剑吗?这真是你做的长生渡?”他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你就这点水平?”   夜浮光没搭理他的话,直接说:“那就还我,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韩拾一狡黠一笑:“哈哈哈哈!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更不能给你了!”   “你欠我一条命,我拿你一把破剑,咱俩谁欠谁?”   韩拾一笃定,就算此剑不是长生渡,也必定藏着夜浮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风中,夜浮光目光微微一沉,随后他拂动拂尘,细密如雨般的银针便从他的拂尘中飞出,径直朝韩拾一袭去。   护主的九婴顷刻间爆发出一声尖锐兽鸣,长串的火焰从它口中喷出,但夜浮光闪避及时,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哐哐数声,那些拂尘毛丝银针被韩拾一顺手用木兰圣剑拦截了下来,跌落九婴背上瞬间软化成了丝状。   韩拾一警惕地望向四周寻找夜浮光的身影,梵净山顶四处空旷寂寥,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夜浮光你堂堂神尊玩什么阴的!出来啊!”   他还没发现,一根细丝已不知不觉勾上了自己的颈脖! 第200章 木兰圣剑4   “这把剑对你来说没用。”夜浮光沉着冷漠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   闻声,韩拾一瞳孔骤然放大,他似乎终于察觉自己被人控制住了身体,他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就在这时,脖子上的那根索命的白色丝线发力一勾,他的喉结瞬间裂开了一道血红的裂缝。   于是,夜浮光趁机夺走他手中的木兰圣剑。   “哈哈哈哈哈!”   韩拾一竟然还能发出笑声?   夜浮光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而是将身前那个被拂尘丝线扼杀之人的身体扭转过来,这时他才看清,原来颈脖处那道裂缝根本就没有流出鲜血。   就在此刻,韩拾一的身体在夜浮光面前砰的一声炸开,瞬间化成了无数细碎纸屑,在半空中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像极了黄泉路上散下的纸钱。   而现在,夜浮光手中那把木兰圣剑毫无意外变成了一把纸剑,柔软而粗糙,就像是孩童折的玩具。   “我都说了,你越是想要的东西,我就越不可能给你。”韩拾一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九婴的尾巴上,他在空中站得笔直,毫不费力,再看他手上,那把木兰圣剑依旧在月光底下泛着幽光。   “我已经不是凡人了夜浮光,再也不会任由你拿捏我的命运。就算你完全恢复了神识,我也不怕你。”韩拾一字字凿凿,乌黑的眸子坚定不移,像是在跟夜浮光正式宣战,“我不会把银沥让给你的。”   前面韩拾一说了那么多话,夜浮光都面沉如水,没有丝毫动容,但他最后提到“银沥”的时候,夜浮光明显眨了一下眼。   看来这个该死的神尊,真的很在乎他的徒弟。   这让韩拾一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名叫嫉妒的情感。他嫉妒夜浮光,嫉妒他见证了银沥的所有成长历程,和还他共处了五万多年的密不可分的时光。   同时他也恨夜浮光,恨他就算死了好几百年,也还在银沥心中占据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杀意已然萌生,他真的不想等了,打算今夜就在这里把夜浮光彻底杀死。   哪怕得罪银沥……   神兽九婴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它剧烈地摆动巨兽的身体,将背上的夜浮光一下甩了出去!   然而夜浮光并没有因此失仪,他身姿轻盈地漂浮在空中,远处一道七彩火焰从空中箭飞过来,巨鸟振翅的声音如雷动,神兽凤凰的巨大翅膀就在这时稳稳接住夜浮光。   巫沉在幽谷被韩拾一抽走了所有修为,被打回原形的他此后只能以凤凰的形态出现了,他这等的神兽若是出现必定会暴露夜浮光的行踪,所以他将夜浮光等人送到梵净山后,便落在了梵净山外隐藏了起来。   此刻突然出现,是感受到了夜浮光有危险,便不顾一切冲进了梵净山。   这一刻,凤凰振翅高翔,啼鸣声响彻天际。   “真是忠心耿耿啊。”韩拾一目光一转,忽然来了兴致:“同样是用火的远古神兽,你猜,你的凤凰对上我的九婴,到底谁胜算更大?”   凤凰高高仰起了凤冠,凤眼一瞥,朝天嘶吼了一声。   “啧,骂得真脏。”   韩拾一轻轻拍了拍九婴的尾巴:“去吧九婴,养你这么久,是时候展示你真正的实力了。”   九婴曾经在镇魂塔被虐待了许久,是韩拾一亲自将他带出来的。他不仅救了它,还带它回幽谷,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愣是把一头凶兽养成了吉祥物。神兽有灵,所以九婴对韩拾一的忠心毋庸置疑,只要是韩拾一想让它办的事,它就必定会帮他达成。   夜色深深,天地空旷,两头巨兽的兽鸣声震耳欲聋,似乎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九婴和凤凰同时发力,赤红的火焰和彩色火焰便瞬间交缠在一起,形成一道贯穿云层的火柱!两者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   神兽打架威力自然不容小觑,稍不留神便会毁天灭地的!韩拾一冲九婴喊了一句:“九婴,去远点儿打!”   九婴闻言,张开巨兽的獠牙,猛地往凤凰身上啃了一口,凤凰闪避迅速,拍打翅膀飞出了遥远的距离。九婴趁此机会追着凤凰踏着乌云飞向了高耸的云层中,神兽一踏步,竟有百里之遥,再一看的时候,两只神兽已经飞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了。   轮到我们了,夜浮光。   夜风凌冽,韩拾一长发在风中翻飞不止,一股强大的神力很快包围他全身。   他叼起那块用自己一半真身炼化的魂玦,微微仰头,俯视着下方的夜浮光,他的双眼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不屑,丝毫不加掩饰,仿佛这种目光是夜浮光应得的,他这种虚伪的神,不配接受万人的景仰,而是应该像是地底泥一样,被他践踏在脚下。   什么至高无上的神尊?不管是曾经的凡人韩拾一,还是现在的鬼神韩玦,他从来都不怕他。   召鬼令的召唤早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几乎在眨眼之间,梵净山漫山遍野的魑魅魍魉,妖魔精怪全都被他唤醒了!   ——鬼神有召,得令者必助我,否则,杀无赦。   霎时间,所有匪夷所思之物化成了一道道浓浓的黑雾,从深渊般的群山中奔涌而来,千万道如同河流一样的黑雾最终汇聚成一条庞大的黑龙,黑龙张开凶残的巨口,马上就要把夜浮光吞噬入腹。   面对恐怖如斯的庞然巨龙,夜浮光没有一点儿退缩,他将手中的拂尘高抛至天上,阖上双目默念口诀,下一秒,那拂尘便金光一闪,迸发出强烈的法力一扫,将面前那条雾龙击散了。   然而韩拾一身上的鬼神之力并非浪得虚名,他动了手诀,千万道怨气溃散后瞬间集结,再次形成了新的巨龙,继而往复地向夜浮光攻击。   可是韩拾一此刻却察觉到夜浮光有一丝怪异。   他记得神界的古籍中曾记载过,神尊夜浮光拥有无人能及的净化之力,能够在顷刻间净化千万冤魂。可是现在的他明明知道韩拾一召唤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却没有动用他的净化之力,而是一直在防守。   韩拾一眉头轻蹙:夜浮光,到底在搞什么?   几轮斗法过后,韩拾一总算看出了一些端倪,夜浮光现在用的法力,竟然是他由从幽谷乱葬岗吸收的阴气驱动的!   取阴补阳!绝不会有错!   向来纤尘不染的神尊,万神以之为榜样的夜浮光,竟然也会使用禁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韩拾一不禁发出了嘲笑声:“夜浮光,取阴补阳,反噬作用很大吧?你现在的身体还能承受多久?”   其实他心中想问的还有另一个无比复杂的问题,宁愿动用禁术苏醒也不愿意用银沥的魂线,夜浮光醒来到底想做什么?   ——轰隆——   远处的山峦又倒下了几座,看方向是银沥和弥胥激战的方位。   夜浮光再次化解了韩拾一的攻击,这一次韩拾一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他悬停在半空中,凝视着自己对面的夜浮光,就在这时,他心脏的位置竟莫名生出一阵刺痛!   法力不支,黑色巨龙瞬间蔓延开来,如同雾一样漂浮在两人的周围。   “怎么回事?”韩拾一不可置信地捂着心脏的位置,他比谁都清楚,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心脏,而是他的真身……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股痛感了,仿佛是什么东西在里面钻透他的皮肉,生根发芽了一样!痛得他不由得躬下身来,脊梁不由得轻颤起来……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获得鬼神之力后,你的命盘会回到你身上。”夜浮光的声音传来他耳边,韩拾一见他并未动嘴,那是夜浮光用魂识在给他传话。   难道……有什么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吗?   “……你什么意思?”额头的青筋浮现,韩拾一似乎已经痛到了极限,他没心思听夜浮光废话,只想尽快解决他,去找银沥……   “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于是他再次强忍痛意,开始挥手施法,但这一次,他被夜浮光拦截了,一直带在身上的木兰圣剑也落到了夜浮光手中。   夜浮光一个闪身就出现到他跟前,魂识的声音幽然传到韩拾一脑海中:“你不记得了,当初在岚城,是你求我帮你的。”   “你当时在城墙上跪了三天三夜,恰好我路过。”   尽管他用的是韩拾一的身体,但换上夜浮光的神魂后这副身体早已和韩拾一时期截然不同,神明冰霜一样的眼神,只有触不可及的神性,再也没有人味:“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帮你记起。”   韩拾一强忍着心脏剧痛,眼神茫然地看向他,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看清楚,这把剑到底藏着什么。”   夜浮光面容未变,他当着韩拾一的面,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兰圣剑一举折断!   分成两段的木兰圣剑,漂浮在两人之间,韩拾一僵直着身体,根本不敢眨眼——一粒闪烁着灵动红光的小小沙粒,从断剑中飘出。   他愕然看着前方,忽地想起不久前银沥对他说过的话:“可是我没有命盘,韩拾一。” 第201章 木兰圣剑5   “这是……什么……”他艰难启齿。   一瞬间,韩拾一心中闪过无数猜测,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想法中有一个是真的。   ——如果这是银沥的命盘,那将意味着,银沥并非天生的神……   那银沥到底是谁?   是圣女妙尘的儿子,当年从梵净国送走的那个孩子?   银沥哥不是说了吗?他的年龄和那个孩子对不上,他从未见过那位死去的梵净圣女妙尘……   既然如此,那这颗命盘又是谁的?   梵净山顶上,浓重的阴雾如同龙卷风一般缠绕在他们二人周围,将两人紧紧封锁在阵心当中,足以隔绝外界所有人的窥探。   这是夜浮光打造的阵法,接下来他要让韩拾一想起来的真相,是一开始就只有他和韩拾一知道的、所有故事的起因。   韩拾一瞳孔颤抖地看向夜浮光,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心无外物,超然自在的姿态。   他有一种预感,夜浮光此次的出现或许能为他解开许多疑惑……   “你去过神界,见过守在神界入口那棵沉睡的神树了?”那颗命盘明明在他们二人之间闪烁,可夜浮光却提及了另一件不着边际的事。相比起他会知道自己的行踪,韩拾一反而更惊讶这一点。   夜浮光此人猜不透看不穿,单独把他留下来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在源源不断剧烈的痛感中,韩拾一十分勉强地保持住了清醒,他能相信夜浮光吗?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不是命令式的口吻,而是陈述的口吻,夜浮光说话,仿佛永远不会带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就像是一块被水流冲刷了许久的鹅卵石,没有棱角。   韩拾一不禁疑惑,这样一尊没有人味的神,真的能将银沥养得如此生机勃勃有棱有角吗?   思索片刻,韩拾一还是回答了他:“前几年你身处混沌时,我慕名去了一趟神界。传说中的远古神树并蒂扶桑,树神早已经死了,我去的时候只有一具巨大空洞的树身,在你们神界风水日晒的,除了起到装饰的作用还有什么用处。”   当初从无妄海上岸,韩拾一和涵月交换了彼此想要的信息,他用鬼神的行踪换取了关于神树的一些零散记载。纵观整个神界,有关神树来源的信息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记载少之又少,就连涵月这种活了几万年的上神那也无法得到更多信息。   但信息越少,就代表秘密越多。人为抹去的历史,一定会有迹可循,正是因为不相信人为纂改的历史,韩拾一才亲自上了一趟神界。   只可惜当他抵达神树的面前时,那棵早已枯萎的神树除了体积庞大外,与普通的枯树并没有任何区别,树神不知到底是在沉睡还是归寂了,总之韩拾一无法将这样一棵树和当初在无妄海底复原的壁画里看到的那棵神树联想到一起。   但尽管如此,韩拾一依旧不相信曾经在冥界和人界交界处消失的并蒂扶桑化为了无妄海,整支桃源血脉诅咒守护神树种子十万年之久,如此天谴大事会没有任何神知道!   究其根源,只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将此事淡化了。   夜浮光张开掌心,绿色的荧光在他掌中翻腾而起,不一会儿便在他掌心营造出了两棵小小的神树缩影:“并蒂扶桑,之所以唤作并蒂,是因为一开始就有两棵。一棵位于神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一棵位于冥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两棵神树自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天各一方,他们素未谋面却一直心有灵犀知晓彼此的存在。正是这两棵并蒂扶桑,在无数光影岁月里维护了三界的因果往复,生生不息。”   “此乃,最初的,也是真正的长生渡。”   韩拾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是说,长生渡就是这两棵并蒂扶桑?”   夜浮光答曰:“是也非也,俗世都以为远古神器长生渡,是有真实载体的神兵利器,实则不然,真实的长生渡,不过是由这两棵永生不灭的神树连结成的法场,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强大却无形的阵法,看不见摸不着。因为并蒂扶桑的吸收天地精华的缘故,故而这个法场当然也不受任何人主宰和牵制,两棵树相安无事,日复一日地顺应自然法则维系着三界的秩序。”   经他这么一解释,韩拾一也就理解得差不多了,原来一直苦苦追寻长生渡的人都把长生渡误解成了有实体的东西,实则不然。   “你应该知道,十万年前,生长在冥界和人界交界处的那一棵并蒂扶桑,被它滋养的村民砍死了,那个桃源村的子孙万代都遭到了厄运般的天谴……”   “嗯,此事我自然知晓。”夜浮光垂下眼睑,仿佛在回忆什么,“十万年前天地震动,我去到的时候,神树的树骸几乎被天雷燃烧殆尽。曾经它生长的位置,形成了一片海洋,沙漠中凭空的多出来的海域充满灵气,吸引了许多奇珍异兽前往休养生息,也就成了后来的无妄海,同时,在神界边缘的那棵并蒂扶桑也开始陷入了沉睡。”   “果然,你都知道。”韩拾一指天画了一道,关于并蒂扶桑的寥寥几行历史出现在两人之间,他目光恻然看向夜浮光,“所以关于并蒂扶桑的历史,是你抹去的,我猜得对吗?”   夜浮光不置可否。   “为什么?”韩拾一不明白,他堂堂一个神尊,为何要隐瞒两棵扶桑树被毁的历史?这对他这个位置的神来说有什么好处?   “冥界的并蒂扶桑被毁,但它的种子还在,总有一天是会被人发现的。所幸的是,世人皆知长生渡失落世间,却不知其去向,我不过是为了给那些有心之人增加一层难度罢了。”夜浮光泰然自若,他说得不无道理。   世界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长生渡了,他们如同黑夜中的蟑螂隐藏在暗处,想要利用长生渡达成自己的一己私欲。一旦被人知晓真正的长生渡是什么,一定会世界大乱,届时所有自然法则都将会失去意义,所有的规则都将改写。   神可以是魔,魔也可以是神,人可以不死不灭,轮回将成为一个笑话,万物将会为此疯狂。   长生渡代表着未知的强大力量,谁都不知道这个魔盒被人揭开后会发生什么。   人心中的欲望无穷无尽,因此长生渡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中。   只有将它的存在抹去,尽量不被更多人知晓,才能维持世界的安宁。   韩拾一心想,如果是他,他会不会也这么做?为了世间的安稳将历史淡化,不失为一个省力的好办法。   他真是没有想到,他和夜浮光这种人在某些方面竟然也会有相似之处。   “你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他心中对夜浮光仍有警惕。没有搞清楚此人目的之前,他都不可能相信他。   “因为我知道,你也在找长生渡。”夜浮光收回手掌,掌中的荧光小树随之熄灭,“你和相宁,还有弥胥都在找长生渡,你们听说我复刻了这等神器,便都想得到,先不论你们想要长生渡来达到什么目的,单纯是你们想要得到他这等心思,就已经足够让我抹去你们千万次。”   他用的是“抹去”这个词,而不是杀死,比起杀死一个人,抹去一个人的存在明显更有杀伤力。   “那你当年为什么就死了!我听说,你是在弥胥的逼供下,自行了断的?”韩拾一眼底透出一道阴影。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   “比起我的消失,长生渡更应该存在于世。”   夜浮光继续开口:“你可曾记得,并蒂扶桑的种子,曾经就寄居在你体内。”   “种子和长生渡又有什么关系?你扯太远了。”   “你知道的,你比谁都清楚。”夜浮光看向二人之间的那颗红星。   远方再次传来山体倾塌的巨响,看得出来银沥还在狂揍弥胥,他的怒气还没消。   而面前,从圣剑封印解放出来的命盘,不断闪烁着充满生命力的红色光芒,在两人眼前来回跳动,像是要开口诉说什么似的,引人遐想。   韩拾一不禁失笑,眸中同时升起阴恻疑雾:“夜浮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你自知死期将至,开始胡说八道了吧!我还没问你,这圣剑里面为何藏着命盘,是谁……”   “是他的。”   “……什……什么?!”韩拾一几乎屏住了呼吸!   夜浮光在韩拾一面轻叹了一口气,不知到底是源于失望还是出于无奈:“你没猜错,这是银沥的命盘。”   韩拾一感觉脑子有些宕机……怎会……   “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现在身上的那块玉佩,是妙尘给他的孩子留下的遗物。当初那名婴儿手中揣着这枚玉佩,被我从梵净国带去了羽国。”   他连续用两句话道出了所有真相,丝毫不给韩拾一震惊的余地。   可他仍旧是如此云淡风轻,似乎并不理解自己说出的话对面前之人来说有多大震撼!   不过这是他的一向作风,夜浮光能看到的事物太过遥远了,他总是无法在当下与人共情。   但极少数人除外,比如他的徒弟银沥。   “不对……不是的……绝对不是!”这一刻韩拾一脑中涌起无数画面和记忆,所有东西近乎压迫性地侵占他的脑髓,他紧紧抱着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玉佩最初的主人不是少年将军吗?   如果夜浮光说的是真的,那岚城的那位小将军就是妙尘圣女的孩子?   封印在圣剑之中的命盘如果真是银沥的,也就是说,银沥就是妙尘的孩子?   当初从梵净送走的男孩并非空穴来风,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为何这枚玉佩最后来到了韩拾一身边?   还有……还有银沥出生的时间,明明在少年将军死去二十年后,这中间空白的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开什么玩笑!银沥哥……是天生的神!”韩拾一还是不敢相信,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身体强烈的痛感已经使得他无法呼吸,但他自始自终都在夜浮光面前保持着作为“宿敌”的体面。   韩拾一目光掠过一丝锋利,他手臂一挥,将面前那颗弥漫着生气的命盘收入囊中,转身便要开阵离开。   谁料夜浮光早就预算到他的行动,身体闪现,挡住了韩拾一的去路。   韩拾一的怒气顿时布满脸:“你拦我?非要我在这里解决你吗?”   “不要逃避了,韩拾一,你脑海中已经有了关于他的记忆,不是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会在你身上复活?那段你遗失的记忆,就是你想找的真相。”   韩拾一一怔,真相?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真相!   掐指挥出一道力量强行将夜浮光击退,但显然无济于事,夜浮光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迅速!   “真相重要吗?如果是这种真相,那我宁愿永远都想不起来!这对他来说不公平!”长发垂落在肩,韩拾一的目光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过去的都已过去,他只想留住现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夜浮光沉默良久,他的目光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像是一潭死寂的湖水,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涟漪。   声势浩大的龙卷风般缠绕在两人身边许久的阴气突然停滞了动作,一瞬间,万籁俱寂。   “不,你必须想起来。”   这是,神的抉择。   霎那间,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一般的东西侵蚀了韩拾一的视线,他感觉自己身体无比沉重,像是被万顷巨石压到了山底,之后,他便意识不清了。   他紧紧揣着红色命盘,突然被人生生掰开双手,将那命盘从掌心取了出来。   ·   孤绝第十次刺向弥胥,炸开了一座山,碎石滚滚落下。   弥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白色衣衫破碎不堪,早就失去了作为神尊该有的体面。   就在这时,银沥看见弥胥后颈处那道触目惊心的皲裂血痕,似曾相识的记忆突涌脑海:“居然是你?!”   --------------------   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就进入最后一卷,大家快跟上!come on! 第202章 木兰圣剑6   银沥一眼就认出弥胥后颈处的那道皮肤皲裂的痕迹:“是你假扮师父祸害了梵净国!”   不久前,他和韩拾一穿魂回溯,在小椿的记忆里面看到的那个假夜浮光,后颈处也有这样一道血色的皲裂!银沥绝不会认错!   普通的身体伤痕,但凡是个会法术的人都能轻易而举地将自己的伤势隐藏起来,但是那个假的夜浮光身上的血痕,是原本的神体的肉身裂开了,以至于一副假皮根本包不住才露了馅。   当时拂灵受到迷幻法术的干扰,根本就没发现这具肉身的异常,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   然而,事实上对此银沥并没有过于惊讶,用排除法算一算,其实神界对他和夜浮光敌意最大的除了弥胥就没有别人了。   印象中听说过,弥胥是在银沥降生神界前飞升的。   他飞升前是人间的一位护国将军,据说当时的他英勇抗敌,战死沙场,万民为其请命祈福,他得了福报当场飞升成神。   这是银沥长到孩童大小时,听到的一些神仙闲谈,当时银沥还未及夜浮光半条腿的身高,走路磕磕碰碰的,是个走到哪都容易被人忽略的小萝卜头。他从说人闲话的神仙桌上顺了一捧瓜子,边走边磕,遇到一个转角,银沥往前抬脚时不慎被一只大脚绊倒,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很快他就被人从地上像是拎一个麻袋般拎了起来,那人提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放到和自己平时的高度。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银沥刚刚听过别人说闲话的弥胥。弥胥对着小银沥噗地笑出了声:“我当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呢,原来是天生神骨的银沥上神,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个子?走路也太不小心了。”   银沥能听到他的心声,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盯着他说了句:“是你故意绊倒我的。”   “啧,小上神怎么血口喷人?你这么诬陷我,可有旁人作证?”   “我听到了你的心声。”   当时弥胥大概没想到银沥还有这种能力,愣了愣神才故作轻松地笑了出声,:“哈哈哈哈哈……小上神一定是误会了,您慢走,不送。”说完,他毕恭毕敬地将银沥放下地上,还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费尽心思才飞升成神,凭什么他天生就是神?   ——永远一副趾气高扬的模样,显摆给谁看?   ——真想掐死他。   这是银沥听到的、弥胥当时内心的声音。   从那个时候银沥就知道,弥胥是真的嫉妒他,也恨他。   银沥不想给夜浮光惹麻烦,后来在神界都刻意避开弥胥,再后来没多久,夜浮光索性带他搬去了避世阁,远离了神界的纷扰。所以,两人后来在公共场合碰面的机会掐指可数。   若不是八百年前夜浮光在神墓神魂俱灭,银沥或许根本就想不起弥胥这号人。   自他和师父搬到避世阁后,两人就鲜少在神界露面了,夜浮光一直带着他下凡尘除祸害,修炼法术。   如果说当时夜浮光和银沥干的是好事的话,当时的弥胥干的桩桩件件都是大事,比如“神兵天降,平定天荒”。他一路战功赫赫,在神界扬名立万,夜浮光师徒不在神界的那些年,他可谓是拼命攒下了不少人缘。   如今细想,原来弥胥早有预谋。   “拂灵!你们到这里来!”   银沥紧急施了召唤术,往拂灵和小椿的方向虚空一抓,他这种有仇必报的性子实在对弥胥这种人渣忍无可忍。   如果说原本虐杀弥胥只是银沥在报私仇,那他现在就要开始替天行道!   “孤绝!出!”耳垂上的软刺早就化成了两根坚硬的长刺,从他背后绕了一圈又稳稳落在他双手上。孤绝是银沥炼化的第一把神兵,专属于他自己。通常情况下,银沥只用一把孤绝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麻烦,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会两把孤绝同时使出。   比如遇到泯灭人性畜牲。   只见杀气顷刻间住满银沥的双眼,他一手举起孤绝,朝前方的岩石用力一扔,孤绝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弥胥左肩,再举手扔出另一把,准确地扎进弥胥的右肩上,孤绝像是串肉串一样,将半死不活的弥胥钉挂在了岩石上。   但是这该死的弥胥不知到底修炼了何种妖法,明明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肉,血流如注甚至染红身后的岩石,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还对银沥咧嘴讥笑。   银沥泠然瞥了他一眼,无形的掌风下一秒就狠狠剐了弥胥一掌。   “畜牲!”   就在这时,眼熟的红色屏障结界闪现在银沥身后,里面是互相掺扶着的拂灵和小椿,真正被弥胥害惨的梵净女子,她们神情惊惶未定,没明白为何银沥会当着她们的面发那么大的脾气,还带她们来观赏一具被打残的死尸。   银沥偏了偏头,示意他们看向弥胥后颈处蔓延出来的一大道血痕,接下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拂灵,三万年前,就是他假扮我师父欺骗了你的感情。”   “什……什么?”拂灵和小椿不约而同睁大瞳孔,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那张被银沥打得鼻青脸肿的脸,半晌,拂灵说了句:“可我不认得他的模样……银沥上神,当真是他?”   “嗯。”银沥无比笃定,他绝不可能认错。   银沥想起韩拾一当时的猜测,居高临下睨了弥胥一眼:“弥胥身上的皮肉皲裂痕迹并非普通的伤痕,而是肉身破损,他应当是修炼了禁术,千人一面……”   拂灵心惊胆战:“……千人一面?”   “用数以千计的活人皮肤练成自己的皮,只有肉身破烂没有一处好皮的人才会用这种禁术。”银沥嘲讽道:“呵,弥胥,你的真面目当真如此丑陋见不得人?”   拂灵和小椿相视一眼,像是回忆起了那一夜的惨痛经历。拂灵声音嘶哑,迟疑地开口:“我想起来了……那一夜的他……他全身都没有皮……只有浑身血淋淋的肉……”   想必这种经历普通人经历了一次都会永世难忘,银沥当时穿魂在小椿体内,借着小椿的视线目睹那一坨烂肉的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删掉这段记忆,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是我又如何?那一晚拂灵圣女还不是照样像条发情的母狗一样跪着舔/我,我记得没错吧?现在想想,那晚的你秀色可餐,一切都是非常美妙值得回味的哈哈哈哈……啊啊啊!”说着说着,弥胥就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银沥将弥胥左肩上的孤绝拔了出来,猛地刺进了他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涌出来,银沥一个闪身迅速避开,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   他嫌脏。   不过,终于真相大白了,夜浮光是清白的!他师父是清白的!   拂灵和小椿也听到了,真相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供奉了几万年的神明,没有祸害他们。只可惜真相来得太迟了,足足迟了两万多年,梵净的子民早已化成了白骨,如今也只有尚存魂识的她们二人得知。   但幸好,她们在灰飞烟灭前,知道了这一切,那这一身的怨气,总算没有白攒。   紧接着,银沥拔出弥胥口中的孤绝,无形的手掌力度无穷地托起弥胥的下颚,银沥目光森然,厉声问道:“我再问你,五万年前,与羽国岚城守城将军换命的人,是不是你?”   梵净国的问题弥胥应得很快,且丝毫不知悔改,但银沥一提到岚城,弥胥的眼神就变了,小人得志的目光中竟然透出了一丝恐惧。   弥胥盯着银沥的脸,没有说话。   “说啊!是不是你假扮成国王哄骗他去守城,威逼利诱他的下属给他贴上‘嫁祸’,换走了他的命,让他万箭穿心,死在城墙之上?!是不是你!”其实银沥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害死小将军的人就是弥胥,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和直觉,他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实在与当初在羽国碰到那位披着假皮的“年轻国王”太过相似了……   也许是和那位少年在穿魂中见过太多次了,银沥甚至不自觉地与他共情,他真的想为那个惨死的少年讨回一个公道,报一次血海深仇!   悬崖的冷风吹乱银沥的白发,他满脸愤懑,恨不得将面前的人五马分尸!   半晌,满脸是血的弥胥冲银沥笑了笑,挑衅说:“你猜?”   银沥的忍耐力已经撑到了极点,今夜就算弥胥有十条命,他都要将他杀死在这里!他一抬手,孤绝再次在岩石中蠢蠢欲动,这一次要刺哪里?银沥还没找到能彻底杀死弥胥的办法。   “银沥上神,让我来!”本就魂识微弱的小椿顿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双目通红,化身厉鬼从从结界冲了出来,将阴气裹满全身,怒发冲冠地往弥胥伸出了长爪!   “人渣!简直死不足惜”拂灵也紧随其后冲出了结界,施出自己修炼了多年的全部灵力。   见状,银沥便将孤绝再次刺入弥胥的左右肩,让他形如一条待宰的带鱼,任由小椿和拂灵千刀万剐,报仇雪恨。   “杀了他,算我的。”银沥背过身去,微微扬起下颚,试图将满腔怒火压下去。身后不断传出虐杀的声音和弥胥的惨叫声,但银沥清楚地知道,弥胥没那么容易杀死。   就在此刻,一阵疾风突然刮来,紫衣神女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涵月君?”   “银沥,浮光君把韩拾一带走了!”涵月是来带话的。   银沥目光微动:“他们去向哪里?”   “是神墓,浮光君带着韩拾一,去了神墓方向!”   “……神墓。”银沥翕然心头一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   果然这一卷还是要再写一章,下一章进入最终卷-神墓!我必须保持精神稳定,好好写完这个故事!嗯!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的话,可以帮我在鱼塘推推文吗?感激不尽! 第十卷 神墓(最终卷) 第203章 遥远真相1   “师父为何带韩拾一去神墓?”再说了,以韩拾一现在的能力,绝不至于被师父完全压制,逃跑的力气至少是有的!   难道说,是韩拾一体内的法力再次涌动了?   银沥不免有些担忧,师父到底会将韩拾一如何?   被钉在岩石上的弥胥,先前早已被银沥打得半死,现在又被小椿和拂灵卸去了四肢,只剩脑袋和没有手脚的身体挂在那儿,分辨不出五官的脸上仍挂着一抹嘲讽地笑,看上去无比渗人!   涵月只是往弥胥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直视。银沥向来不嗜血腥残暴,做任何事都不会做绝,而是会给人留一线,但这次居然把弥胥打成如此惨状,看来弥胥真的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知晓弥胥所有肮脏事甚至参与了某一部分的涵月,此刻脸色刷然发白。银沥恢复了法力,现在普天之下根本没有谁是他的对手!万一他知道真相之后,也对自己起了杀心,那她根本就逃不掉……   她扭头看向银沥,面容惨淡,了无生气:“银沥……”   银沥自然是要去神墓的,但是在去神墓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要在这里杀了弥胥,涵月君,整个神界你最了解他,你可知有什么方法能彻底将他杀死?”   空旷的长风吹乱银沥的白发,短暂地遮盖住他眼中浓郁的杀欲。   说实话,涵月现在有些怕他,以至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银沥,弑神是会遭天谴的……”   这句话,涵月不是帮弥胥说的,而是帮自己说的。   “涵月君,你比我清楚,这畜牲早就不是神了!”银沥转过身来追问她:“我问你涵月君,三万年前他假扮我师父导致梵净国灭国一事,你知道吗?”   涵月僵直了身体,满脸苍白:“知道……”   “那你可有参与?!”一把孤绝怒然指向涵月。   与此同时,小椿和拂灵也同时转过身来,两双红色的眼珠幽幽地盯向她。   涵月咬着唇拼命摇头,“没……没有……梵净国一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绝没有参与!此事与我无关!”   “好,我相信你。”但孤绝并未收回。   两名女鬼这才迟疑地转过身去,继续在弥胥身上一刀刀划过。   还未等涵月松一口气,银沥再次追问:“五万年前天荒灭国,降神大战发动,带头人就是弥胥,此事个中蹊跷,你清楚吗?”   其实天荒灭国一时银沥只是隐约有些怀疑,并没有实质性证据,但他曾听韩拾一说过,天荒灭国前夕,王宫内出现了蛇妖,银沥便推测此时可能与弥胥的手下腾蛇有关。   涵月好不容易呼出的一口气又吸了回去,她颤声开口:“天荒灭国一事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也并未参与。你知道的银沥,当时神界几乎所有神明都忌惮天荒国的咒术,神界早就想对他们动手了,只是一直没有合理的出兵理由。恰好在那个时候,弥胥暗地里做了一件让所有神明都鼎力支持的事——让腾蛇去祸害天荒王室,进而让天荒妖魔祸世的消息传到神界,如此以来神界就有理由发动降神大战……”   涵月说出这些的时候,无奈地挤出一个荒谬的笑容:“觉得荒唐是吗?如果天荒灭国一事能算到我头上来,那整个神界都是罪魁祸首!包括你师父,没有一个人能摘得干净……”   是啊,天荒灭国这么大一件事,作为神尊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他当时不在神界,这又怎么说得通呢?   难道夜浮光在他心里伟岸的形象一直都是泡沫幻象?   不对!绝不可能……   银沥咽了咽喉咙,试图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如果师父在场,他才不会同意……”   “银沥,你从小就对你师父有着绝对崇拜和忠诚,我能理解你。可是你对他究竟了解多少?你有没有想过,长久以来三界发生的所有大事,他其实都在冷眼旁观?你又怎知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呵……他只是不对你说罢了……到底他隐藏着多少秘密,你真的知道吗?不说远的,就说长生渡,你不也是从外人口中才听说的,你可听夜浮光主动与你提及过此等神器乃他所造?你终究知道得太少了……”涵月望着他可怜地摇了摇头,“比如你从前觉得我是好人,现在你觉得我是坏人,你以为拥有心感就真的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吗?你错了,事实上整个神界所有人都对你避之不及,我同样也在知道你的能力之后对你用了梵净咒,用以阻隔你的心感。你太一根筋了,这些话如果我不和你说,你自己永远都悟不透。”   “你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不透,谈何聆听万物?你只能骗骗你自己罢了。”涵月知道银沥的软肋是什么,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扎进了他的心里。   其实银沥知道的,神界所有人都忌惮他远离他,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拥有强大的法力,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所以他们厌恶他,畏惧他,排斥他。   因此,他从小在神界根本没多少朋友,于是他上天下地满世界去找乐子。   五万多年来,小神明的成长过程孤独却精彩,他早早就适应了和自己相处。   没有人和他玩,他就自己玩,他深知这是他自己的修行,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他。可能小神明时期的银沥会在意这些人言,但就现在的他看来,这些早就如过眼云烟,不再对他起任何作用。   良久,银沥的目光从涣散变为澄明,“涵月君,你扯远了,天荒的事若是与你无关,那我们换一个话题。”   “羽国岚城,那位被换命的少年将军,你可有印象?”他语气笃定且不带半分质疑,他知道此事必然和涵月有所关系!   涵月没想到,银沥竟然知道羽国的事……刚恢复不久的神气徒然瓦解,她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羽国岚城,那位少年将军……   她清楚,她比谁都清楚……   涵月颓然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我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月色下,银沥的眼眸中有一点光在闪烁,他仰头对着天空笑了一声,说:“果然。”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的此事,但我猜测你应该见过这张脸。”   银沥回过头去,这一刻,他看到的正是跟在羽国国王身边那个侍女红月!当时他们二人前来寻找覃德,递给他一张“嫁祸”的黄符。   “银沥,羽国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涵月从容地向他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   “我当时认识的弥胥,还不是什么羽国国王,当时的他只是一个穷酸的书生。”涵月悲戚地望向岩石上挂着的那一片不成人形的肉,无奈地苦笑出声。   当初涵月初到红尘阁守护命墙,她觉得神界日子了无生趣,便分了个身去往人间。在她游走人间的时候结识了一个为考取功名夜夜苦读的书生,书生很穷,经常吃不上饭,但他的才气和毅力引起了涵月的好奇。很快,涵月与书生坠入爱河。一次偶然的机会,书生得知涵月是天上的仙女,书生便央求涵月,帮他换一次命。   书生拿出一张“嫁祸”符篆,递给涵月:“涵月,你知道的,我空有满腹经世治国之道,却无力施展,我听说这种符篆能让人获得新生,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换一条好命?”   “好。”鬼迷心窍之下,涵月答应了他的请求。她连夜赶回红尘阁,翻看了命墙里不少人的命运,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位经世治国之才——羽国的一位不受皇室待见的皇子。   于是在涵月冒着受到天谴的危险,成功地将“嫁祸”放到了羽国那位皇子身上,很快,穷酸的书生便开始逆天改命,随着老国王的死去,皇子成功登上了国王宝座。   书生享受着万民的赞誉和爱戴,涵月以为他们要开始过上美好的婚后生活了,计划着让自己的分身在人间陪他度过这一生。   可她没想到,当上国王后的书生,对身份地位、权力的欲望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当一国之君,也不满足有限的生命,他想和涵月一样,成为神仙,拥有无限的寿命和强大的法力。   于是他再次开口央求涵月:“涵月,再帮我一次吧,让我飞升成神,这样我就可以和你长相厮守,永远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吗?” 第204章 遥远真相2   “你……你说什么?!简直痴心妄想!”   “换凡人的命已是大忌,你竟还想换神的命,你还真敢说得出口!莫不是想让我把仙途毁于一旦你才甘心?”涵月心中还是有几分清醒的,换一个人的命轻轻松松就能漫天过海,但是要换一个神明的命,要如何才能瞒得住满天神明?   涵月一开始就严厉拒绝了他,她还打算就此与他切断关系,再也不相见了,一步错就算了,她不能步步错啊!   岂料对面的男人早就猜到她的反应,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玩弄一个女人的心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可你已经换过一次命了,再帮我换一次,又有何不同?那就找个还未飞升的神,让他替你我挡灾,把飞升的机会换到我身上来。你我早就是一丘之貉,此时若想弃我而去,那我便将你帮我换命的所作所为散布天下,总有路过的神仙会瞧见的。”   这个男人在威胁她,他早就变了,变得利欲熏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拥有赤子之心的穷酸书生了。   “这辈子当一个万人之上的君王还不够吗?你的命已经比之前的好一千倍一万倍了,你可以继续在这个国家实现你的宏图大志,这样不好吗?”涵月想问问他,到底还想要多少才能满足?   男人摇头:“不够,远远不够,我想和你一样拥有无限的生命啊,涵月,你真的不想和我永永远远在一起吗?”   “不想,我不想了……”涵月疯狂摇头,那一刻只想摆脱他。   可是这个男人哪是她轻易就能摆脱的?像个冤魂不散的鬼魂一样缠着她,甚至以死相逼,逼她再帮自己一次……   “涵月,你忍心让我就此离去吗?我死后必定化作冤魂,生生世世纠缠着你……”   “就算是我死后,也要让你与我做过的腌臜事散布天下!”   ……   逼于无奈,最后涵月还是答应了他。   因为涵月相信此人足够疯魔,如果不顺他的心意,他或许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是涵月最后一次帮他,其实是为了自己。   她回到红尘阁,在命墙中,竟然巧合地找到了一位和他们同在羽国的少年天才,此人命盘天生就带着一道神印,普通的旁门左道近不了他的身,要飞升成神的命运像是早就被写好了一样。   “没想到羽国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可惜了,今后你飞升成神的命,要换给别人了。”   那想要换走少年的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当上羽国国王的弥胥。   涵月只能喟叹两句,最后还是按照弥胥的计划,将“嫁祸”经他人之手放到了小将军的身上。   其实涵月与那位被她害死的少年从未谋面,更没有什么仇恨,最后就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过去几万年,涵月依旧记得那人命盘上闪烁的不一样的光辉。   涵月知道,那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命,如果他顺利飞升,荒芜已久的神界将会熠熠生辉。   但很可惜,他等不到飞升的那一天了。   没过几年,弥胥便复制了那位少年将军原本既定的命运,守护子民而战死沙场,最后成功飞升成神,与涵月在神界再会。   听完这个故事,银沥内心感到一阵忽如其来的动荡不安,他明明是在惋惜那位天才将军的命运不公,却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感同身受。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死的是我?   少年将军的声音竟然出现在他的耳边!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这把忿怒的声音……   ——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银沥挑指作诀,用魂线稳定住了心神,“你说他复制了少年将军的飞升之路?”   “没错,在羽国飞升的将军,原本应该是那位守卫子民壮烈牺牲的少年,但几年后弥胥再造了一场战争,他以将军的身份顺利飞升。”   他复制别人的命运,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抛弃国王的身份将自己换成一位将军的,飞升成神后,他正式改名为弥胥。   此后神仙们只知道神界多了一位崭露头角的武神弥胥,人间的惨剧却无人问津。   数万年过去了,涵月自知罪孽深重,一直将自己关在红尘阁不问世事,她谨记夜浮光神魂俱灭前与她说过的话,帮他守着命墙。   她因一时贪恋情爱,害了不知多少人。如今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后,反倒释然了。   一向注重形象的涵月此刻颓丧地跪在地上,头发凌乱不着边际,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当上了神……很荒谬是吗银沥?都怪我,都怪我给他机会!我后悔了银沥,我真的后悔了……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太久,每日每夜如同顽石一样将我死死压在深渊之下,今天,我总算都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涵月流下如释重负的泪水。   但银沥却一点儿都不同情她,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涵月君,我再问你,师父拥有长生渡一事,是你泄露给弥胥的吗?”   在银沥年少时夜浮光曾经与他说过,见过长生渡力量的神明只有寥寥几个,他们大多失去了音讯,离开了神界,只有涵月君仍留在红尘阁。所以银沥一直以为涵月君是值得信任的人,他一直敬重她,除夜浮光之外,涵月就是银沥在神界最亲近的前辈。   但事已至此,除了涵月之外,银沥想不到第二个出卖夜浮光的人了。   涵月脊背一僵,她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慌张地摇头:“不是我!是弥胥查到了一些什么来向我求证……我……”   “但是你告诉他是的,长生渡是在师父手上,对吗?所以八百年前在神墓,是他逼死了师父?!”   嗖——   银沥话音刚落,手中的孤绝已经抵在涵月的脖子前。   无声的泪水从涵月眼角滑落,此刻她眼中除了不敢相信,还有不甘心:“银沥,你当真如此绝情吗?八百年前夜浮光走后,我为了保你不惜一切与弥胥抗衡,多次在你遇险的时候我竭尽全力出手帮你,你都忘了吗?”   “在你来之前我就打算将过去这些事全在浮光君面前坦白了,只是他先行一步去往神墓,我来不及向他道明。你只是他的徒弟,你杀我有没有问过他的意思?!我就算有再多的罪过,也不该由你来处决!”   再怎么说,涵月确实是在他成长过程中给过他温暖的人。   但是银沥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温柔的涵月和那个冷漠地换走他人命运的红月联想到一起。   对于复杂人性的理解,他终究是缺少慧根。   银沥神情漠然,仿佛此刻他面对的不是曾经那个熟悉亲昵的涵月君,而是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涵月跟前。   她定眼一看,原来是她不久前在无妄海底借给银沥炼丹的法器“紫烟”。   “紫烟还你,你走吧。”手中孤绝嗖的一声,如同飞箭一样往另一座山头飞去,落地瞬间发出轰隆巨响,那座山瞬间化成了万千碎石,夷为平地。   “你……”涵月颤抖地开口,“放我走?”   “去哪都好,不要再回红尘阁,更不要回神界。”   从某种程度来说,银沥算是放她自由了。   涵月苦笑了一下,她想过各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这小子放走的一天。   “你太仁慈了,我教过你的,作为神太心慈手软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银沥不说话,也没有看她。   “不过这才像你。”   她施法拾起地上的紫烟,有了贴身法器的加持,她的双手也可以依仗法力恢复了活动:“银沥,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说。”   “红尘阁的命墙已经坍塌!你必须将此事亲口告知浮光君,让他尽快带长生渡前往神界修复命墙!”   “谨记,去找你师父,不可耽搁。”涵月说完,紫色的身影逐渐变淡,后来渐渐变成透明的颜色,消失在风中。   还有一声叮嘱拂过银沥耳际:“否则,三界将再次归于混乱。”   “砰——砰——砰”   几声岩石爆破声打破银沥的沉思,就在涵月君消失的这个瞬间,巨大的白蛇从地下火速盘旋而上,直接将那座困住弥胥半块身体的岩石碾了个粉碎——原来腾蛇一直隐藏在暗处,等到银沥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立刻将弥胥劫走!   小椿和拂灵两位女鬼被腾蛇的神兽之力扫到了一旁,本就虚弱的小椿此刻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消散迹象!   “银沥,小椿她……”再不进入轮回,小椿怕是真的要烟消云散了。   拂灵话音未落,银沥便造好了结界护住他们的魂魄。   “拂灵,事关重大,我要先去神墓找师父,你留在这,她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她能撑到我回来,届时我一定将她送入轮回。”银沥说完,划破掌心,从那挤出了一些血来,凝成血珠递给拂灵,“给她吃下,兴许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来不及多说,闪身便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内。   弥胥现在身体残缺,腾蛇必定是去带他找师父要长生渡了!   他必须马上赶到神墓!   还有韩拾一也被师父带去了神墓……   师父到底要对韩拾一做什么?   韩拾一会有危险吗?   银沥越想越忐忑不安,到底师父瞒着他想做什么……   他用魂识向相宁传话:“相宁,不用再回梵净了,去神墓。”   此时此刻,刚将钱坤送回人间、准备折返的相宁,同时也收到了韩拾一的魂识传音:“神墓有异,速来。” 第205章 神墓1   ·   人间,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辆汽车风驰电掣驶过,就是这个瞬间,两名全身黑衣戴着兜帽的神秘男女和一名衣着平常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街角处。   泛着蓝色荧光的缩地阵稍纵即逝。   相宁侧身面前钱坤,郑重其事地说:“韩拾一发来急召,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就不送你到家了。”   钱坤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都那么大个人了,会自己回去的。再说了,从幽谷到梵净,再回到人间我手机依旧是满格的,人间我比你熟悉,我一会儿就打车回去。”说完,他还特意给相宁展示了开机。   “嗯。”相宁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在墙壁上开一个新的缩地阵。   钱坤则拿起手机点开各个软件,专注地查看自己消失这段时间的各种信息。   站在一旁的小孟纳了个闷,低声问相宁:“这次要去的地方……你们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不料钱坤还是听到了,他立即放下手机,傻不拉几地问相宁:“什么?你们要去哪?”   相宁看了小孟一眼,小孟便识趣地走开了。她走之前礼貌地赠给钱坤一句:“傻人有傻福。”   “?小孟你个混蛋居然骂我!真是给你能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为了一个男的你才蠢……唔唔……唔?”钱坤冲着小孟的背影张牙舞爪,最后喜提禁言。   是相宁给他禁的言,钱坤怒目瞪向他。   “钱坤,你冷静点,我想了想,还是要跟你交代一些事情,你仔细挺好,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相宁咽了咽喉咙,想尽量让自己表达得清晰一些。   钱坤安静下来,看着他。   “韩拾一被夜浮光带去了神墓,那里是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所以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你带去了。”相宁顿了顿,似乎在想自己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沉默片刻后,他又继续补充道:“近期人间也许会些乱,你需谨记,回家后,这段时间都尽可能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我之前在你家附近设了辟邪阵,只要你到家就会生效,你只要待在保护范围内,普通邪物的是无法伤害你的。”   虽然钱坤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相宁突然抬起头对上钱坤的眼睛,目光相触不到半秒便又别过头去,像是故意避开一样:“还有……还有……这段时间,很感谢你。”   “?”钱坤眯了眯眼,直来直去的他显然看不懂相宁这个冷漠男子忽如其来的煽情。   “没什么了,你,嗯,回去吧。”相宁把话说完才解开钱坤的禁言术。   钱坤猛地呼出一口气:“行行行,我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这都不像你了。你帮我看好韩拾一,等你们完事儿了来我家再聚啊,我在我们家楼顶等你们。”   他冲相宁比了个“ok”,摇了摇手机说:“我叫的车到了,你也赶紧出发吧。”   相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钱坤离开。   蓝色的荧光在墙上闪烁,缩地阵再次打开。   在缩地阵的传送路途上,小孟叹了口气,问相宁:“你这次没跟他说,我们此去也许要很久才能再见了吗?”   “没说。”相宁背对着小孟,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一丝落寞,没有人得见他黑色兜帽下的神情。   “好吧,你也知道凡人的寿命很短,兴许等你和韩拾一从神墓回来,人间已经过去数十载了。”   “到时再说。”   可惜就连相宁自己都不知道这句到时,是何时?   小孟知道相宁向来话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再说,本来他们的事就与她无关,于情于理,她都不好再多问。   不过神墓,她是必须跟着去的。   现在韩拾一、夜浮光、银沥还有弥胥都去往了神墓,说明长生渡必定会在神墓出现。   哪怕能借用一次呢?只要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去掉诅咒,就算让她死她也愿意啊!   只要她还活在世上一天,她就会一直一直为了这个目的决不罢休……   她望着如同穿梭隧道一般闪烁的缩地阵,不禁苦想,拥有无限的生命,又何尝不是神明的悲哀?   不知为何,韩拾一和银沥给他留下话后,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了。   相宁在前往神墓的同时,也通知了在流连人间的所有死神,此时此刻,数百位被贬落人间的死神们正从五湖四海赶往传说中的神墓。   有一件事,相宁筹备了许久,只有韩拾一知晓。这些年他频繁往返幽谷和人间,就是为了和韩拾一合作,他法力有限,而韩拾一愿意协助他。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个绝好契机,只要在神墓将弥胥铲除,那他们这些死神身上的缚神锁将会消失!   没有人想永远当个罪神,何况他们本就无罪。   ·   神墓的某处边界,一名红衣男子迎着风雪前来。   “命墙崩塌,神界动荡?”   此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阎王药风。   消失的这段时间,药风回到他的师父云来仙祖的仙山继续修炼。前不久云来仙祖出山,告知药风神界将要出大事,命他前来神墓助夜浮光师徒一臂之力。   药风没想到自己师父云来仙祖闭关数万年,竟然仍洞悉外界发生的一切,得到仙祖的指示,他便马不停蹄赶到了神墓。   只是没想到当年被银沥一把火烧了个遍的神墓,如今竟然白雪皑皑,终年积雪,万年不化。   所谓神墓,顾名思义乃神明的归寂消弭之地。   然而这处的墓,并非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墓碑、坟墓。   神墓位于神界的尽头,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的一片漂浮悬空的群岛。不计其数大小不一的墓岛星罗棋布,没有规则地散落各处,放眼望去就像天上的繁星,数不清,也望不到尽处。   据说,这里埋葬着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数神明、神兽的骨骸。于是后来即将陨落、消弭的神明,大多都选择在这里沉眠,因此神墓逐渐形成。   世人不知的是,随着斗转星移日升月沉,神墓也无时无刻不在活动。虽然睡在这里的神明是死的,但神墓是活的,每一次前来神墓,看到的风景和季节都不一样,没有一点本事的神明,通常是不会来这里的。   神墓看似美丽玄幻,但实际上充满着未知的危险。   当年银沥在失了神智的情况下,几乎将大片神墓烧成了灰烬,幸好赶来的神明扑灭及时,否则如今肯定见不到如此神乎其神的光景了。   药风蹲下身,捧起一捧夹着雪的泥土搓了搓手,又收拢手指掐算了一番。   他喃喃自语:“仙祖只顾着叫我来,可没告诉我他们在哪,现下该怎么找银沥他们呢?真是头疼。”   就在这时,他竟然嗅到了熟悉得令人生厌的一道魂气。   “……是弥胥?”弥胥的气息薄弱,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第206章 神墓2   ·   经过十年的闭关修炼,药风当初在弥胥那受的伤早已痊愈,法力也有大有增益。他收敛自己的气息,嗖地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小黄雀,沿着弥胥的魂气一路追去。   凭借对魂气的感知,药风确认弥胥此刻元气大伤,应该是刚经历了一场惨战,从死里逃生的。   普天之下,到底还有谁能把他这位神尊打得毫无还手的机会?   小黄雀拍打着翅膀,两爪一抓,轻盈地落在一处树枝上。   远远望去,一名素衣女子扫落一块石碑上的落雪,就地画阵,随后她从身旁的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大摞血肉模糊的东西,放在石碑上。那一坨有半个人大的烂肉铺在石碑上,红色的鲜血立即浸染了整块石碑,甚至将地上的积雪都染成了大片的红。   药风认得那女子便是弥胥身边的神兽腾蛇,可她掏出的那坨血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要干什么?   为了看得更清楚,小黄雀又悄无声息地飞近了两棵树,正好落在腾蛇的斜上方的枝桠上。   底下的腾蛇警惕性极高,她四周张望了一番,又迅速地造好了守护结界,飘忽的雪花触碰到结界时瞬间化成了水珠。   腾蛇退后两步,随即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对着那坨不成人形的东西说:“神尊,现在安全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将你带来了神墓,这附近什么人都没有,你可以放心修养。”   什么?那块血淋淋额烂肉……竟然是弥胥?   药风仰着鸟嘴仔细嗅了嗅,弥胥的魂气竟然真的是从那块肉上传出的,并且越接近气息就越明显,看来真是他!仔细一看,这块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烂肉是人的上半身,没有手臂,没有腿,而头部脸部脑袋则是被凿成了蚂蜂窝,五官全都陷进了肉里去了……身上几乎全都是贯穿伤,药风一下子就看出了是谁的手笔——如此毒辣的兵器,除了银沥还有谁!   只是按照药风对银沥的了解,以他足以碾压一切的绝对实力,若是想杀人绝不会如此折磨人,一般都会几招之内将人解决,不会让人受这种痛苦的。   所以药风只能想到两个可能:一,弥胥触及到银沥的底线,银沥就是发了狠要将他折磨致;二,银沥不是不想杀死他,而是一直在找各种杀死他的办法,无奈将他捅成一块烂肉,他还是没死。   按照他对银沥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后者,也就是说,银沥现在也许正在找弥胥!   之前药风当阎王的时候,当过弥胥一段时间走狗,他知道弥胥在修炼一些见不得人的禁术,但他到底修炼的是什么禁术,药风依旧一无所知。今日得见如此吊诡骇人的画面,简直刷新了药风的三观。一个神明,为何肉身被打成一块烂肉都还有活着的气息?   不行,此事蹊跷,必须马上告诉银沥。   他正想发动魂识传音给银沥,就听到身下那块被洞穿成肉酱的弥胥竟然说话了:“腾蛇,给我注入一些法力,让我恢复得快些。”   药风看了半天,都没看到到底这块肉是用哪个器官说的话。   “遵命!”腾蛇二话不说就开始往石碑上那大坨惨不忍睹的血肉注入自己的法力。腾蛇怎么说都是远古神兽,身上拥有的法力完全可以和一名上神相抵。   只见在腾蛇的法力加持下,那块被洞穿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的烂肉的皮肤竟然开始愈合,肉眼可见的速度内,脑骨都被敲碎的头部竟然再次膨胀了起来,一张有眼睛嘴巴鼻子的脸就这样轻而易举恢复了!   再过一会儿,那具破烂的身体皮肤全都恢复如初,四肢断裂处竟然重新长出了完整的手脚!   就这样,一个完整的弥胥再次出现在药风眼前,他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完全没想到居然能撞见弥胥重塑身体的这一幕!   只要还有一滩肉尚存,弥胥都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就算是妖,是魔,是鬼,也绝对不可能是神!   “恭喜神尊,重获新生……”倾注了大量法力给弥胥后,腾蛇显然有些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差点要跪不稳了。   弥胥从石碑上走下来,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才不至于她伏倒在地。   “神尊……”腾蛇看向弥胥,眼中闪烁着温情的泪光,似乎因为弥胥这关切的一个动作,她备受感动。   “你冒险在银沥手中将我救出,还一路送我到神墓,辛苦了。”一向高高在上使唤人的弥胥,这次竟舒尊降贵地蹲下身去,几乎与腾蛇平视。   “都是腾蛇应该做的,若是腾蛇法力再强一点,兴许就能更早去救神尊了,也不至于让神尊被银沥那疯子打成这番模样……”腾蛇言语间还在自责自己没能早点去救他,实际上在当时银沥孤绝双开几乎碾压一切的环境下,腾蛇能够将自己隐藏起来已实属不易,更妄论在银沥手里救走他——当时若不是银沥将注意力放到涵月君身上,腾蛇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弥胥。   “是啊,当时我一直在等你,我还以为你胆小怕事,弃主而逃了。”弥胥含情的眼神中忽地闪过一丝阴冷,脸上莫名地出现了骇然的笑容。他单手掐紧腾蛇的下颚,硬是将腾蛇的脖子提起来:“没用的东西,你差点害死我了,你知道吗?!”   “神尊……神尊饶命……腾蛇……腾蛇已经尽力了……”被他用力拉扯着脖子,本就体力不支的腾蛇不由得现出了原形,白色的蛇尾在地上剧烈地盘旋了几圈,扫起了地上的积雪。   由于蛇头的七寸被弥胥死死扼紧,她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红色的蛇信子从蛇口中滑出,寻找喘息的机会。   “如果你不是想着逃命,怎么会迟迟不来救我?你这只废物!”   “啊……啊!神尊手下留情……神尊曾经救过腾蛇一命,对腾蛇有恩,腾蛇怎么可能弃主而逃?腾蛇今生今世只认一个主人……那就是神尊您啊……”腾蛇艰难地为自己辩解,泪眼乞怜地望向她的主人,只求主人放她一条生路。   弥胥终于施舍般地松了松手:“呵,你说要报恩,就是在敌人手里捡回我的一块尸体?你就是这么给你的主人报恩?远古神兽,也不过如此!”   获得喘息机会的腾蛇恢复了一些神智,她没想到弥胥此人对她竟真的下得了手,不管怎么说,自从跟了弥胥,她对弥胥可是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神尊还要我如何证明?蛇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一旦认了主,就算全世界都背叛您,我都绝不会与你为敌!”血气从腹部涌上口腔,鲜血就这样顺着她的蛇信子吐了出来。   “呵,是吗?蛇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弥胥忽然一改前态,抬手轻抚腾蛇的蛇头,那动作柔情似水,仿佛前面想要夺她的命的人不是他,“你乃远古神兽腾蛇,从一条小蛇修炼到神兽,再修炼出人形,常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法力纯净。你这身法力,想必应该比普通的鬼魂或者神明有用多了,对吧?”   “是、是这个道理没错……”腾蛇瑟缩了一下,僵硬地抬起头,略带惶恐地看向弥胥,似乎想要辨认清楚弥胥眼中真正的意思。   “腾蛇,你知道的,长生渡还没到手,我现在急需法力护身才能继续与银沥抗衡,若是继续拖延下去,恐怕长生渡就要被他们那群愚昧的神抢走了!我必须马上恢复到全盛时期,我要亲自杀了银沥。”弥胥挑起眉梢,笑容如同蛇蝎:“你愿意,让我吃掉你吗?”   “什……什么?!”腾蛇吓得仓惶后退,白色的蛇尾触碰到了结界的边缘,又被弹了回来,“神尊!求神尊留我一命!腾蛇一定会继续报答你的!”   “呵,你不是说蛇是最忠诚的动物吗?若是要报恩,现在就可一次性全报了!说了这么多,你根本就是想弃主!”弥胥一抬手施法加固了腾蛇设下的结界,她根本无处可逃,只能在方寸之地内任由弥胥宰割!   “不是的、不是的神尊!腾蛇真的绝无二心……我……真的……啊——神尊住手啊——救命啊——”   “神尊——饶命——”   腾蛇恐惧的惨叫声从结界内传出来,下一秒,红色的鲜血喷洒到透明的结界上,药风亲眼见到,弥胥徒手将腾蛇的身体撕成了两段……但这还不够,弥胥为了分食方便,浑然不顾腾蛇仍旧微弱的求饶声,继续残忍地将腾蛇的头尾生生分离了四五段……   “滋——”神兽腾蛇的鲜血溅了弥胥一身,像是她最后的无力反抗。   再过一秒,腾蛇的呼救声戛然而止,药风再也听不到腾蛇的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叽哩哇啦的大口吃肉的声音。   “当狗的就应该随时为主人奉献自己的生命,不是吗?你说的,蛇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而你,确实做到了。”   往下看去,乱七八糟的白蛇内脏器官从被分开不知多少块的尸体中脱落,有些肠子甚至还粘连着厚实的蛇皮。粘稠的血浆仍旧不断从白蛇的尸体中喷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身体染成了血红色,任谁看了都分辨不出这些断成一段一段的蛇身,本体是神兽腾蛇……   神兽的鲜血溅满了这个小小的结界,将地上的积雪融化成了一汪血池,那么多的血,却一滴都流不出去。   讽刺的是,这个结界原本是腾蛇为了保护弥胥而设下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封杀自己的牢笼。   不知道腾蛇临死前会不会后悔,自己认了一个会吃掉自己的主人?   石碑旁的弥胥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腾蛇的血肉,弥漫在结界内的神兽数万年的法力也被他一滴不漏地吸收进了自己身体。   凶狠,残暴,血腥的吞噬方式,转眼间,腾蛇的肉身就被他吃得只剩下一条尖尖的蛇尾了。或许吃掉腾蛇,并非弥胥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谋。   他被银沥揍成了一滩肉泥,想要短时间内恢复法力和肉身,最快的办法就是吞噬其他人的法力的和肉身,而在他身边的神兽腾蛇,无疑是最好的目标。先是让她消耗法力恢复自己的身体,削弱她的能力,使得再也她没有逃跑的机会,紧接着他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弥胥此等低劣残暴的做派,简直禽兽不如!   药风胆战心惊地看完了这一切,直到弥胥将腾蛇的尾巴吞进了腹中,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弥胥吞食了一只神兽,法力大增,药风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必须马上找到银沥和浮光君,将此事告诉他们!   小黄雀拍打翅膀,准备飞离此地。   可是他还没飞出两米,就被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牵制了行动,怎么也飞不高了!   “嘭——”原本那道牢笼般的结界在他身后轰然瓦解。   不好!   “方才腾蛇的惨叫声那么大声,居然没能惊动你这只小黄雀。我道是谁如此大胆,原来是老朋友啊。”弥胥一抹嘴角,露出沾满血色的牙齿:“阎王,好久不见。”   小黄雀被他重重摔落在雪地上,转瞬便幻化成人形。   药风吐出一口鲜血,弥胥刚才那一摔已经使出了他八成的力量。   “弥胥君,不对,我应该叫你猪狗不如。”药风站直了身体,嘲讽道:“看来你挺饿的,连自己的亲信都吃,啧啧。”   “药风,你我怎么说都曾经主仆一场,我是什么人,你第一天认识?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为了讨好我还为我供奉过不少鬼魂,身为阎王私自处死地府的鬼,要论罪处置,你也逃不掉。”   “那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威胁我?”   “是啊,银沥不用你来兜底了,我当然威胁不了你。”弥胥上下打量着药风,若有所思一笑,他脸上的血迹还没干,笑起来如同鬼魅:“你消失了那么久忽然赶回来,该不会是为了来帮银沥的吧?”   药风不说话,手底下已经开始捻诀准备反击。   “不说话,那我猜对了。可惜啊,银沥那小子现在和现任幽谷鬼神厮混到了一起,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新的幽谷鬼神,据说就是十年前死在天荒的凡人韩拾一。银沥还在幽谷与他拜了堂成了亲。”   “你说什么?!”药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槽牙几乎咬碎了:居然又是韩拾一?   弥胥满意一笑,这么多年来,药风简直毫无长进,想要拿捏他简直易如反掌。   “怎么?你与银沥一起成长,是他最好的兄弟,发生这么大件事,他没告诉你吗?”   虽然银沥没告诉他,但药风相信银沥,此事应该另有蹊。但幽谷鬼神是韩拾一,又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现在事态紧急,根本不是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药风在大事面前清醒得很,他不会被弥胥三言两语就迷惑的。   他凝起眉头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与我合作,如何?得到长生渡后,我帮你将法力提高一个量级。”   一直以来药风的法力无法突破自身的限制,因此一直无法实现再高一层次的飞升。弥胥果然心机深重,几乎每一句话都精准戳到药风的要害。   然而,药风根本不可能为了得到长生渡的力量而出卖银沥。   “你高估我了。”药风冷笑,一道冲击力极强的力量从他手中飞出:“我拒绝与禽兽不如的东西合作!”   弥胥一抹嘴角,露出了贪婪的血性:“呵,你别无选择。”   他的话音刚落,地面厚重的积雪忽然被强风扫起,形成一股浓浓的白烟,将对峙的两人紧紧包围了起来,药风的身影就此淹没在其中…… 第207章 神墓3   ·   “快看!那是……”一名在神界巡逻的天兵惊恐万状地指向远处。   “那红色的……难道是……”另一位天兵同样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天边挂了一道血红色的霞光,红霞与云彩齐辉,红色的部分有逐渐扩大的迹象。   年轻的天兵不知那向下覆盖的红色霞光是什么,以为是高深莫测的神迹。   但稍微年长些的天兵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并非普通的红霞,而是正在是倾塌的命墙!   红尘阁再也守不住这些浩瀚如尘埃般的命盘了,无数的命盘如纱如雾,正无秩序地从神界一点点坠落,至于它们到底会落向何处,无人知晓。   “命墙……命墙塌了!”   “命墙?可是红尘阁守护数万年的命墙?!”   命墙倾塌一事轰动神界,一时间神界大大小小的神官,天兵天将都齐集在神殿上商讨。   他们这些小神仙大多都没亲眼见过命墙,但一听说命墙倾塌,每个人心中都警铃大作——大事不妙!   命盘一旦落入人间,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机会利用命盘来满足私欲,轮回的秩序被彻底打破。   如此一来,世界将陷入无秩序无休止的混乱之中。   “还愣着干嘛!快快通知神尊啊!命墙倾塌乃是大事!”一名年轻的神官慌张失措。   年轻的天兵支支吾吾:“神尊和腾蛇大人都失去了联系……就连……就连涵月君也不知所踪!”   “什……什么?也就是说现在神界一位上神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神殿上数名资历丰富的神官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们跟随弥胥君多年,此刻完全失去了弥胥的消息。   如今命墙倾倒,可不是他们这些修为尚浅的普通天将能够抵挡的!   一名天兵颤颤巍巍道:“上神们弃神界而去,可是早就知晓了命墙会倾塌之事?”   角落里,几名小神官喟叹不已:“唉,如果浮光君还在世,定然不会让此事发生……”   “就是啊,论法力,上天下地还有谁能够比得上浮光君?”   忽然,有个神官提议:“那……那银沥上神呢?他不是还……”   “对啊!找银沥上神啊!他是浮光君的徒弟,必定有办法的!只不过他现在司职死神,身上还有四道缚神锁……不知道还有多少法力能够修复命墙?”   “别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去找到银沥上神!他至少比我们有能耐!”   “可当年……弥胥君要在他身上上缚神锁,我们在场之人可是无一人为他说话啊……”   “修复命墙乃天下大事,银沥上神不拘小节!”   “对啊,银沥上神会以大局为重的!”   神官们正在七嘴八舌商量着派谁去请银沥,立刻就有人飞奔来报:“银沥上神此刻正在神墓!”   “神墓?甚好!我等晚辈此刻便去找银沥上神回神界帮忙!”“我也去我也去!”“算我一个!”几名年轻的天兵不知晓浮沉往事,见状立刻自动请缨。   “等等!我还没说完……”气喘吁吁的报信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据幽谷的情报,浮光君复活了,此时也在神墓!”   一群六神无主的神官天将顿时大悦:“浮光君复活了?好!太好了啊!”   “老身即刻便动身去神墓请浮光君回神界!”   “我们也一起去!”   “我等愿同行!”   ……   ·   红霞蔓延到天边的时候,银沥双脚刚好落到神墓的土地上。   他知道那是正在崩塌的命墙。   放眼望去,千里之内,星罗棋布的悬浮神墓上皆是皑皑白雪,曾经被他一把大火烧成的灰烬早就被大雪掩埋在地底深处。有那么一瞬间,银沥以为自己回到了避世阁。   两者不同的是,神墓有四季,避世阁却是终年积雪。   “银沥上神!”相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相宁自收到银沥信息后就锁定了银沥的魂气,开启缩地瞬移阵法穷追猛赶,终于在银沥后脚到达。   只是不知为何,他无论如何都探寻不到韩拾一魂气的具体位置,明明感应到韩拾一就在神墓,他到达这里后,就什么魂气都嗅不到了。   和他一样的还有银沥。   “师父故意屏蔽了他们的气息,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的。”银沥瞥了一眼跟随在相宁身后的小孟,“你能找到我师父吗?”   小孟同样无助地摇了摇头:“浮光君没给我任何信息……”   “想必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同时支开我们所有人。”自己师父的行事作风,银沥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银——银沥——”   久违的声线忽然闯入银沥耳中。   前方十米远的石碑后,一只血手缓缓抬了起来,向银沥的方向招了招。   银沥眉峰轻挑,立即移形闪身到那石碑后,靠在石碑上浑身浴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许久不见的阎王药风。   “你怎么在这?”银沥扫了药风一眼,二话不说便开始给他施法疗伤,“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相宁和小孟紧随其后,看见倒在石碑旁边的人是药风时都愣了愣。   药风艰难地喘了喘气:“是……是弥胥。”   银沥手上施法的动作微微一滞:“弥胥?”   弥胥的肉身分明已经被他打成了肉浆,这么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恢复到能把药风打伤至此的程度。   “对!”药风似乎察觉到了银沥对自己的怀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数日前我师父云来仙祖算到神墓你与夜浮光有一劫,命我前来神墓相助你们师徒。我比你早到半天,刚来到这就碰到弥胥把自己养的神兽腾蛇吃了补身,但不巧我被他发现了……我与恢复法力的弥胥打了一场,被他伤了,后来我找了个机会,一路逃到了这里……”   “阎王,你是说,弥胥君把他的亲信腾蛇吃了?”小孟吓得瞳仁都放大了,“他把神兽……吃了?”   阎王点了点头,心急如焚地看向银沥:“银沥,弥胥的目标是你,你现在很危险,要随时小心他来报复……咳咳……”   “现在要小心的是你。”银沥收回法力,拍了拍他的肩,“可以了,站起来吧,伤口无大碍,一会儿就愈合了。”   “谢了啊。”药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确实好多了,“上神的法力果然管用,接下来我们去哪找你师父浮光君?”   “师父躲着我。”   银沥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师父要单独带走韩拾一?   韩拾一本就对师父怀恨在心,不管师父做什么,韩拾一都是绝不可能站在他那一边的。   所以,师父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连自己徒弟都不能告诉的?   既然告诉了他来神墓,为何又迟迟不现身,是时辰未到,还是师父另有合算?   目前看来,夜浮光的所有举动都不合理,银沥百思不得其解。   苏醒过来后的师父,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他当时要是不追着弥胥去就好了,兴许还能有机会在师父手中抢回韩拾一。   也许真的就像涵月所说,他根本就不了解夜浮光……   除此之外,他真的担心韩拾一。   银沥回到梵净山顶的时候,韩拾一连同那把圣剑都消失了。   圣剑里到底隐藏了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但按照他对夜浮光的了解,韩拾一和圣剑一定有所关联。   师父将他带来神墓,必定有所意图,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是非韩拾一不可?   还有神墓……   神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银沥的记忆中,神墓只发生过一件惊天大事——八百年前,夜浮光在神墓神魂俱灭,他在失智的状态下一把点燃了神墓……   难道说,师父这次带韩拾一来神墓,和八百年前他死去的事件有什么联系?   “相宁,你可还记得当年我烧神墓,是从哪开始烧起的?”   这事相宁自然记得,他的脸就是因为这场难以扑灭的神火烧伤的。   “自然记得,跟我来。”说完,相宁就地取材,找了根木棍在雪地里画起了缩地阵。   雪白地面蓝光一闪,几人瞬间就来到了神墓的另一处位置。   面前的墓屿比方才那一片要大得多,位于整片神墓群岛的正前方。   一块巨大的无字碑立在几人跟前,石碑上除了蒙上的一层雪,还有不少枯枝落叶被压在雪下。石碑上还有被火焰燃烧过的乌黑痕迹,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突出了些。   无人知道这是哪位古神的墓碑。   石碑周围,还有许多被烧秃了的树干树墩,被大雪掩埋了过半,它们弯弯曲曲,形态各异,烈火燃烧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这里也曾枝繁叶茂,只是都被银沥那一把失常的怒火燃烧成了灰烬。   银沥站在石碑的中央,脑袋一片空白:“纵观六合,此乃乾位,我就是这里开始点的火?”   “嗯,我不会记错,正是这里。”   银沥心情复杂地看向他:“你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还在记恨我烧的火毁了你的脸吧?”   相宁一顿,随后摇了摇头:“非也,银沥上神。”   “我记得那么清楚不是因为记恨你,而是我也很好奇,当初你点的这把火为何怎么都浇不灭。”当初那件轰动神界的大事相宁记得尤其清楚,“你可还记得,你在点完火后,整个人像是失忆了一样,对自己纵火一事全无印象?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确实是没有印象了……”银沥一直以为那次火烧神墓,是因为师父死去带给他的打击太大,他才失神放了火。但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没有印象的。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那把火有些蹊跷……”相宁点到即止,没有说再多,因为他只是觉得奇怪,但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把火有何奇怪。   但自然给了银沥一些思路。   雪地中,银沥自顾自地往前走,颀长的背影略显落寞。韩拾一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得更多,没有可以交换想法的对象,他一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部分时候在旁人看来,他都像是长在悬崖上的一朵高处不胜寒的雪莲,倔强、遥远、高不可攀。若是谁想要去摘取他,必须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因此,一般不会有人主动来招惹他。   脚步踩在软绵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踩到一两根埋在雪下的干枯的树枝,会听到清脆的咔擦声。   身后三人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互相交换了几次眼神。   “诶诶诶!你踩到老身了!”一把半截入土的声音突然在地面响起。   玄衣白发,顿时在茫茫雪地中停下了脚步。银沥举目四望,到处不见任何老人家的踪影。   “老身在你脚下!”脚底下,一道反光照射到他的眼中。   银沥赶紧挪开脚,蹲下身来研究了一下,随后往身后几人招呼:“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药风拿起那片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石碎片,怪道:“一块反光石头的碎片?”   碎片脾气不是很好,当即骂了他一句:“没眼力见的东西!老身乃太极玄镜!不是什么石头碎片!”   “你脾气倒是不一般。”药风当即把碎片还给了银沥。   小孟当即翻出一本厚厚的《神器宝典》查阅起来:“有了有了!上古神器太极玄镜,形象外观半阴半阳,半黑半白。正则汇阳,反则汇阴,是一件能调和阴阳,汇聚精魂,洞悉古今的神兵利器。” 第208章 神墓4   “太极玄镜……”银沥默默念出了这几个字。   “你见过此等神器?”药风问道。   银沥轻轻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曾经在避世阁的藏书阁内,我读过关于太极玄镜的古籍,师父应该对此有所了解。”银沥眉头一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小孟:“小孟,你的宝典中可否记载了太极玄镜的由来?”   小孟立刻快速翻阅书页,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没有相关的记载。”   一丝阴霾划过银沥眼底:“我记得,太极玄镜是某位上古神明的陪葬品……”   “陪葬品,不该在地下好好埋着吗,怎么碎了?”药风满脸疑惑。   “对啊,它怎么碎了……”然而银沥却想着另一个问题:深埋地下的神器,是谁把它带到了这里?   就在这时,银沥手中的玄镜碎片忽地一闪,反光的那一面竟然映出了白衣仙人的背影——这个背影银沥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师父夜浮光!   画面中,夜浮光单手托着拂尘,正徐徐往前走去。就在这时,画面中出现了一双手,那双手覆在镜面上,类似鲜血的红色浆液自上而下流下来,很快就将画面染成彻底的红色,同时也掩盖了夜浮光的背影。   “师父?!”   但让银沥更加震惊的是,画面中出现的那双流血的手!   在银沥印象中,夜浮光向来都是只身一人,从未有谁跟在他的身边。那双突然出现的手,到底是谁的?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那人用鲜血浸染太极玄镜,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起阵仪式。   “那背影就是你师父?”太极玄镜说话气焰嚣张,似乎根本不把他们这群小辈放在眼内,“五万年前,老身的真身是被他敲碎的!”   “师父不喜杀戮,他为何要敲碎你的真身?玄镜前辈,你老人家之前可有得罪过他?”银沥站在徒弟的角度来看,怎么都想不出一个自家师父平白无故把神器敲碎的理由。   “哼,老身也想知道为什么!吾乃上古神祗的陪葬品,已经沉睡了数万年,突然有一天,此人将老身挖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将我完好的真身敲碎!真是造孽啊!”   “你确定敲碎你真身的人是我师父?”银沥用手指戳了戳镜面里显示出的背影,“只有背影难以服众,你可看见他的真面目?”   玄镜老人对银沥的发问嗤之以鼻:“老身骗你们作甚?玄镜映射即为真实!当年老身确实看见了他的模样,只不过那部分的历史记忆存在我真身另外的碎片内,当下我也无法将画面告知你。仅仅只有一块碎片,老身的记忆并不完整。只要找到真身所有的碎片复元完整的太极玄镜,老身就能还原我见过的所有景象。”   太极玄境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呼吸停滞了一霎。   还原所有景象!   也就是说,只要凑齐这面太极玄镜的碎片,就能知晓当初夜浮光来神墓的目的!不仅如此,他也许还能透过玄镜映照过的画面,找到韩拾一!   银沥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坚定地道:“我帮你找碎片!”   “你?”玄镜老人没有具象,但仅从他的语气就可以听出他此刻必定在审视着银沥,判断他是否有帮自己找到碎片的能耐。   “没错,我可以办到。”不就找东西吗?银沥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玄镜碎片光滑的表面映照着银沥的脸,银发蒙雪,肤白唇红,坚硬如山的眼神中又像遮了一层雾,时而锋利时而柔软,总是给人一种忽远忽近的错觉。   玄镜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不知究竟从这样一张脸上看到了什么,才缓缓应道:“如果是你,或许可以一试。”   “好。”银沥从袖子撕下一片黑布,将太极玄镜的碎片包了起来,“事不宜迟,既然是真身,前辈应该能感应到他们所在的方位?我们即刻出发。”   “且慢。”碎片中传出玄镜老人两声咳声,似乎在责怪他这个年轻人太冲动,“我的每一块碎片,都无法离开封印的范围。”   “封印?”听罢,药风举目四望,这里除了积雪、石碑、腐朽的木头,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头有封印?”   就连阎王都感觉不到封印的存在,失去法力的小孟自然更不可能得见,她茫然四顾,又瞥了一眼相宁,发现相宁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封印能做到无形无踪,其施术者的水平必定在他们之上。   “一直有,只是对你们无效,封印困住的是我。”玄镜老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见银沥竖起两指屏住呼吸,丝丝缕缕的魂线快速从他后颈处涌出,如同飘扬的柳枝,优雅地往四周蔓延开去。   魂线探路。   这是他炼出魂线后研究出来的招式,肉眼看不见的阵法封印,可以用与自己魂识相通的魂线去洞悉探寻,魂线自然会将它看到的一切传到银沥的意识中。   一旁的药风像是第一次见银沥这副模样似的,对银沥的魂线能力震惊不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多时,一个巨大的如同蛛丝一般的阵法在银沥面前铺开——魂线正在描绘出那肉眼看不见的封印阵法的原形。   错综复杂又环环相扣,银沥只看一眼就能确定这个封印阵法确实出自夜浮光之手。   “是乾坤立定阵,能够将这块玄镜碎片死死钉在固定范围内,但在乾坤立定之上,还有一个更加隐秘、更加强大的阵法。”   “什么阵法?”药风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目前只能看到一角,无法判断。”银沥皱了皱眉:“玄镜前辈,关于你的碎片,还有其他线索吗?”   “老身只知道自己的真身被分成了八片,至于到底被封印在神墓的何处,时间太长,老身早就感应不到了。”   “八片……”这是个耐人寻味的数字,银沥继续说,“那便先从这里开始吧,拔钉子,一颗一颗来。”   话音刚落,银沥便开始席地打坐,将玄镜的碎片平稳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相宁和小孟不知哪里来的默契,立刻闪身离得半里开外,唯独药风还愣在原地不动。   “你还愣在那干什么?我要作法拆封印,你再不走,小心你的肉身。”   他非常合理地用上了“拆”这个词。   众所周知,银沥上神说一不二,说拆就是拆,绝对不会斯文对待。再者,其拆家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只要他乐意,所及之处皆能哀鸿遍野,哪怕是神的肉身。   药风略显迟钝地应道:“噢!好的好的,这就闪开。”   银沥半睁开眼,眸底闪过一瞬的怀疑,但并不影响他继续对太极玄镜施法。只见他再次合上双目,两指笔直指向黑布上方,一道银白色的法力从他指尖析出,环绕着玄镜碎片旋转。   与此同时,他后颈处的魂线完全切换成战斗模式,正在以数百倍增长的速度往外飞夺而出,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不断往银沥四周扩张,气势浩荡,杀气腾腾!   这就是恢复法力后银沥的实力,就算身上铐着四个缚神锁,也势不可挡。   离得遥远的三人不约而同咽了咽唾沫,若不是他们早就见识过银沥魂线的威力,恐怕早就被吓得腿软了。   在空中不断缠绕奔腾的魂线,终于触及到乾坤立定阵的阵法根基,数千根魂线同时泛起晶光。   捆绑、渗透、穿破!   魂线就这样轻易掀开了乾坤立定阵的一角!   然而就在这时,貌似是魂线越界了,触及到另一层更强大的阵法边缘,强有力的法力顺着魂线逆推,猛地一下冲击到银沥身上,他的身体随之一颤,一口鲜血从胸腔喷涌而出。   一把似曾相识的孩童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银沥的耳畔。   “神仙,是这样吗?我的血真的可以封印这枚碎片?”   随后,恍惚的画面在银沥脑中逐渐清晰,破除乾坤立定阵后,有关这枚玄镜碎片的记忆也同步输送到了他的脑中。   十步之外,一袭白衣的夜浮光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来,答了句:“没错。”   ·   神墓的正东方,红霞漫天,命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坠落。   一块半人高的无字碑,被积雪掩埋得只剩下半人头高。   此时此刻,一股滚烫的法力从地下猛地冲了出来,迅速将石碑周围的积雪融化成水,但下一秒,又有另一道雪寒的法力将其掩盖,积雪再度封上,甚至比刚才更加厚实。   半昏迷状态的韩拾一,身体正被悬在空中。   夜浮光一手摊开,一手挥动拂尘,再次将法印压在韩拾一身上。   他要强行破开韩拾一的命盘,释放他所有的前世记忆。   但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次塞太多东西进脑子,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但夜浮光顾不得那么多。   “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顽抗。”   “等你恢复记忆后,你就会明白一切,到时,就让他彻底自由吧。” 第209章 神墓5   ·   夜浮光曾经有一段短暂的记忆,是和韩拾一共同经历的。   五万年前的一天,夜浮光依旧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在人间云游,寻找消失的长生渡。   突然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求救声穿破云层,直达他的耳膜,他掐指算了算天机,今日在岚城方位,该有一位神明飞升才对,为何他听到的却是凄烈的悲号声?   不对。   于是,他顺着方位的指引,来到了岚城,看到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   夜浮光的天机算术从来都没有出过错。今日,本该是岚城将军顺利赶走外敌,飞升成神的日子。现如今这里不仅没有神明飞升,反而多了许多阴气弥漫的痕迹。原本属于羽国的胜利之战,为何会以惨败告终?   不妙,太不妙了。   悲恸的哭声被雨水打得稀碎,但夜浮光还是听见了。他顺着哭声来到了城门之上,看到了连他也怔愣的一幕——城墙上阴气弥漫,不计其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烂在地上,但却有一具尸体笔直地站在城墙上,全身上下千疮百孔,头颅被无数支利箭穿插而过,已经看不出五官和脸型了,身体上亦然。   如此惨状,仿佛整个战场上只有他是唯一的靶子。   不少意志薄弱的人死后的鬼魂没有走上阴阳路,开始迅速凶化,自动被这具尸体身上戴着的某样东西吸引了过来,一个个都无意识地攀附到他的身上,啃噬他的沉睡的灵魂。   夜浮光从这具尸体的衣着打扮判断,此人便是岚城的守城将军,看这身骨骼,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如此残酷的战场,竟然还有一名小乞丐活着。   “走开!你们走开!都给我走开!”乞丐衣衫破烂,小小的个头甚至不及人的膝盖高,手中拿着一根染了血的箭矢,站在那具尸体跟前驱赶,一腔孤勇,却无能为力。   原来,这个小乞丐能看见那些死去的鬼魂。   夜浮光往小乞丐身上扫了一眼,神情多了几分惊喜,但很快眼神又转变为无人理解的遗憾。这些年他在人间游历,一直遍寻不到的并蒂扶桑种子,竟然在一个乞丐身上出现了……   “原来如此,可惜,我来迟了。”   很快,小乞丐发现有人登上了城墙,那人站在雨中,却滴水不沾。   “神仙!你是神仙吗!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将军吧……求求你……”小乞丐当即跪了下来,在那个被数千支乱箭射成肉泥的尸体旁,不断地朝夜浮光磕头,孩童的皮肤脆弱,没两下他的脑门就开了一道血口,血水交织着雨水,流满了他整张脸。   “你为何要我救他?”夜浮光问他。   小乞丐声音嘶哑,眼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已经在城墙上哭了三天三夜了,终于等到了神明的回应。   “因为他是好人!将军是好人!死的本不该是他……是我啊……”   “你体内有并蒂扶桑的种子,死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起死回生之药本就是将军的!他为了……为了救我,把药给了我……”小乞丐说得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夜浮光听懂了。   如果将军在遇险之前吞下那枚并蒂扶桑的种子,那他断然不会死。但这位无私的将军为了救一个乞丐的命,将扶桑种子喂给了他。   人性是复杂的,有好有坏。夜浮光远离人性太久,他无法站在神明的立场去评判这位将军的做法是对还是错,也许他知道自己救下的小乞丐还活着,多少能给死去的灵魂带去慰藉吧。   但从现场弥漫的阴气看来,这位将军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具尸体已经僵硬了,唯一完好的一只手,正淌着雨水垂直向下。夜浮光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将军的手指,所有攀附在将军身侧的鬼魂一瞬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夜浮光的心脏微微一沉,一种熟悉感如同电流贯穿他的全身。   他抬眸细看面前死去的少年将军,辨不出他的真正容貌。但他从这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愕然看到了这个孩子尚在襁褓里的模样——他抱过他。   ——   “师兄,妙尘还有一事相求。”梵净山顶上,妙尘冲夜浮光委婉一笑。   “何事?”   “我腹中的胎儿,若是男儿……不可留在梵净,到时还要劳烦师兄帮我跑一趟,将这孩子,送到羽国的将军府上。”   “若是女儿呢?”   “若是女儿,自然是留在梵净,我亲自照顾……但我知道,他不是……”作为神女的妙尘,早已预知自己孩子的性别。   “男婴,就不能留在梵净吗?”   “这是我亲自定下的立国规矩,不能打破。”妙尘无比坚决,“送他回羽国,当个闲散自在的将军府少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留在梵净,那他一生都见不得光……我不愿看到他不得自由。”   沉默半晌,夜浮光终是答应了她:“好,我答应你,他出生那一天,我回来接他。”   ——   十个月过去了,婴儿的哭声在梵净宫殿内响起。   果然如妙尘预知的一样,她生下的是个娇嫩粉白的男孩。   那一夜,夜浮光如约出现。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了。”妙尘将刚哄睡的婴儿递到夜浮光手中,“师兄,拜托你了,他是将军的亲生骨肉,将军府绝不会轻待他。”   夜浮光低头看着熟睡的婴儿,没有作声。   “师兄的修为比我深厚,可是看到了他的未来?”   “不是。”夜浮光摇了摇头:“我看不到他的命运。”   脸色苍白的妙尘,竟如释重负地一笑:“如此也好,看不到也好,他的命运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嗯,这枚灵玉打造的玉佩时刻佩戴在身上,可护他周全。”妙尘将玉佩扣在孩子的手腕上,想了想,又说,“希望他,自由快乐,不受拘束、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好。”夜浮光抱着白乎乎的娃娃转过身,“我会帮你将他送至羽国将军府,这孩子的命运,我也不会干涉,一切纵他自由。”   “多谢师兄……”   最后,妙尘泪眼婆娑地送别了自己的孩子。   夜浮光始料未及,那竟是他和妙尘的最后一面。   ——   夜浮光看着面前这具冰冷的、不成人形的尸体,蓦然落下一滴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流眼泪,他一直认为,作为神的他是不会流眼泪的。但今天这滴泪,他为这个死去的孩子而流。   人间十几年,对于神明来说不过短暂的一瞬而已,他作为神尊根本无暇顾及这短暂的时间,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在羽国还有一个自己抱过的孩子。   他本以为那个孩子,会像妙尘所说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长大,平安地过完这一生。但实际上,现实并不常常如他所想。   夜浮光很想亲自问问长大的他,这十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本该飞升成神的他,为何会死得如此凄惨?   他来迟了,他真的来迟了……   那一刻夜浮光心中没有过多的感受,只有一丝后悔在他心中冉冉升起。   眼泪早已将小乞丐的眼眶洗刷得通红,一副小小身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竟然在血腥的战场中活了下来。   夜浮光望向小乞丐的身体,脸上是永恒不变的漠然。   “好,我答应你……”夜浮光说道。   “真……真的?你真的答应救将军?”小乞丐喜极而泣,以至于他差点把雨水呛进喉咙里。   “嗯。”夜浮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普通的青葫芦,揭开了盖子,将少年沉睡的灵魂吸入其中,“倘若我说,复活他的性命,需要你献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能救活将军,我什么都愿意!”   “哪怕是你的命?”   大雨中,小乞丐瘦弱的身体僵了僵,他眼珠一转不转地看向面前这位白衣仙人。   夜浮光以为他定然要拒绝了,但没等到夜浮光合上葫芦的盖子,他就听到小乞丐坚定地说:“我愿意。”   “哪怕是献上我的命。”   ·   这里是五万年前一个寂静的白天,神墓一屿。   白衣仙人和一个在人间捡到的小乞丐,经过五年漫长的旅途后,终于来到了神墓。   神墓作为神明消弭之前最后的栖息地,非神之身根本发现不了神墓所在。这是逝去的神明为了保障自己安息而设下的重重结界,防患于未然,谁也不想死后还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后辈来打扰清梦不是?   按理说,从古至今神墓缔结了无数古神祗的结界,里里外外都有无数屏障阻拦,肉体凡胎是根本不可能抵达这片土壤的。   但是这一天,一个十来岁的小凡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这里。   “你不是说凡人不能进入神墓吗?为何我不仅能看见这里的一草一木,还能脚踏实地踩在这片土壤上?”   “因为吃了并蒂扶桑的种子之后,你变成了不死之身,已经不是普通的凡人了。”夜浮光不紧不慢地走在他的前方,遇到一处树荫,随手甩了一下手中拂尘,随即变出两块平整的大石,示意他停下来休息一下。   两块大石离得有些远,小凡人见状,毫不客气地随意挑了一块坐了上去。   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和夜浮光保持距离地相处。   此时此刻,呈半透明状态的银沥,就站在自己最熟悉的两人身旁,只是跨越了时空,他们对银沥的存在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默不作声地各做各的事。只见小凡人从怀中掏出那只被他盘得发亮的葫芦,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声细如蚁地对着它说话。   银沥又凑近了些,才听到他说的是:“将军,神墓到了,晒晒太阳。”   银沥算是明白了,他现在看见的是太极玄镜曾经看到的画面。   而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身的小凡人,银沥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和在鹿城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第210章 神墓6   当初在鹿城的幻境中,银沥遇到了五万年前路过鹿城的夜浮光,彼时他身边就带着这个小凡人。   时光荏苒,自从岚城出来后,年纪小小的小乞丐已经在外行走了五年。   当年在岚城城门下乞讨的那个瘦骨嶙峋、发育不良的小乞丐,如今完全变了个模样,不仅身体长高了不少,脸也胖了些,目光亮晶晶的,整个人容光焕发,活脱脱俊俏小郎君一个。   现在看这名衣着得体的少年,怎么都想象不到几年前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上,有一顿没一顿的,差点饿死在城门脚下。   看得出来,这几年他跟在夜浮光身边,受到神的眷顾,被养得不错。   仔细回想,银沥当时之所以没认出他就是那名小乞丐,是因为这孩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任谁来看都没法将他往岚城那个快死的小乞丐联想到一块去。   况且不仅他没认出来,就连韩拾一本人在场也没认出跟在夜浮光身边的那位就是自己的某个前世。   银沥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韩拾一和夜浮光的缘分比自己的更早一些。   男孩清脆的嗓音再次对着那只小葫芦说话:“将军,你很快就可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触碰到太阳的温度了。”   将军……   如果银沥没猜错,小凡人最宝贝的葫芦里,装的就是那位岚城守城将军的魂。   稍微想想都知道,作为凡人的小乞丐根本不可能会这种收纳亡魂的办法,所以那只葫芦必定是夜浮光给他的。听这小乞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想要复活那位将军?   银沥有些诧然,单凭这个小凡人的能力是绝不可能复活一个已死的亡魂的,他将目光移向静坐另一边看着地上树影沉思的夜浮光。   银沥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夜浮光修炼,自小就被师父教导修炼神力不可违背天道。复活一个已死的亡魂有悖天道常理,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然而师父却冒着背负天谴的风险帮他……这是为何?   到底是他作为神明的慈悲之心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对夜浮光又了解多少?   涵月君对他的说话再次浮现耳边。   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曾经做过多少违背天道的事,他真的了解吗?   银沥紧抿双唇,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   那小凡人摘了一片大树叶给自己扇风,顺便又给旁边那只葫芦扇了扇,尽管在葫芦里待着的灵魂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银沥忽然想起,之前在鹿城,他召唤魂线的时候,这只葫芦明明生龙活虎地为他挡过剑。   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安静,实在有些怪异。   “神仙,你一直说我已经不是凡人了,可这些年我的身体还是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除了受伤会自愈之外,和普通人并没有任何不同。”小凡人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   夜浮光将目光从地上的树影移回来,银沥这才发现,原来他刚才看的是地上一只缓慢爬行的蚂蚁。   “这就是你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你服了并蒂扶桑的种子,但永远无法成神,待时间一长,你就会变成一具不会死的行尸走肉。诚然,并蒂扶桑救了你的命是事实,但它不适合你的身体,也是事实。”夜浮光看向小乞丐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但眼底深处,却没有太多触动。   师父向来都是这般冰冷的性子吗?   在银沥的记忆中,夜浮光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同样,银沥从来都不认为夜浮光是个冷冰冰的人,师父在他心中,是个慈悲为怀、有温度的人。   银沥只觉得这个时期的夜浮光无比陌生,像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但同时,这个时期的夜浮光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割裂感,他对小乞丐的关怀没有太多的真情实感,但他又有在好好照顾他的成长。   这到底算什么呢?   那小凡人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急切地问夜浮光:“神仙,你说神墓是我们最后一站,是真的吗?”   “嗯。”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他问出下半句之前,语气显然顿了顿,像是犹豫了许久才接着问的。   夜浮光定眼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说道:“你若是想反悔,还有机会。”   “不,我不是想反悔,我只是……”小凡人着急忙慌地摆手,似乎想用全身的肢体语言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见夜浮光无动于衷,他才停下动作作罢,“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早就决定了,我不会退缩的。”   “好。”   夜浮光没再看他,而是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走到了前方一个密林前。由于镜中倒影的世界与现实相反,平日一直被夜浮光搭在左手臂弯上的拂尘此刻出现在他的右手边。只见他抬手作法,拂尘一挥,地面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面前那片苍郁的树林也随着震动的地面颠簸松动,往两边一点点移开。一条宽敞的大路翕然在他们眼前出现,一片完整的森林就这样一分为二。   小凡人看得眼都不眨,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夜浮光的神力了,但每一次夜浮光在他面前施展法术,都能让他眼前一亮。   “随我来。”夜浮光头也不回地顺着那条开出的道路走去,前方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尽头。   “这就来!”小凡人赶紧收起自己的宝贝葫芦,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夜浮光身边。那两块法术变出来的石头也随着小凡人的离开,瞬间变成了泡沫消失在空气中。   里面一定还有什么,银沥也紧随其后,追着两人的脚步往前走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一块巨型石碑前。   神墓群岛上有许许多多的墓碑,有些墓碑上会镌刻各式各样的铭文,有些则不会有任何刻字。由于年代久远,后世的神明根本不会在乎哪些是刻字碑,哪些是无字碑,以及上面到底刻了什么,以及有何渊源。   早已消弭的神祗对后世来说,根本没有多大意义,没有人会对不重要的历史遗物产生好奇。   然而面前这块巨型的石碑在神墓并不多见,足足有三四人高。无论石碑的形状还是大小,都长得和银沥当前遇到的那块被神火灼烧过的黑色石碑十分相似。他们唯一不同的是——玄镜记忆中的石碑是有铭文的,外面那块则是无字碑。   石碑上的铭文是用一种银沥不认识的文字书写的,笔画崎岖勾连,如同一串一串的咒文。   这种画风似曾相识的文字,银沥哪怕不认识,也一定印象深刻——天书咒文。   没错,这种文字他曾经在韩拾一的身上见过,也曾在天荒见过!   所以,夜浮光一定知道这个神墓的主人是谁!   银沥的太阳穴狂跳不已,他记得很清楚,第一片太极玄镜的碎片就被封印在这块石碑的跟前。   这个墓位于整个神墓岛屿的的乾位,只怕在这里埋着的神明身份不同寻常!   还有,银沥听说过太极玄境是某位消弭神明的陪葬品,难道……太极玄镜是从这个墓里挖出来的?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这时涌上银沥的心头,明明这个神墓的主人和银沥八竿子打不着,可银沥还是觉得他冥冥之中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只见夜浮光走到石碑跟前,不动声色地跪了下来。   与此同时,小凡人和银沥的瞳孔都不约而同睁大了些,他们都不敢相信,身为神尊的夜浮光会跪拜任何人。   “师父,徒儿不敬。”夜浮光放下手中拂尘,虔诚地对着跟前那面石碑一拜。   夜浮光的师父……也就是银沥的师祖?!   师祖……对于银沥来说一直一个无比遥远的人。银沥极少听夜浮光提起过他的师父,同时,现存大部分的神明对他师祖也知之甚少!神界史书中根本没有提及夜浮光的师父,大抵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银沥年少时实在好奇,曾经向一些资历较深的老神仙请教过师祖的平生事迹,得到的所有关于师祖的叙述也不过只言片语而已。   ——   “没见过,神尊的师父,想必是位了不起的神吧。”   “你的师祖一直很神秘,无人见过其本相,但我知道,他早已消弭于天地。”   “年轻人活在当下即可,不必太好奇过去。”   ……   打听多次无果后,银沥也就渐渐对这位师祖失去了兴趣。   或许真如那些老神仙所说,师祖身份神秘,就连消弭也是悄无声息的。   长发遮盖住夜浮光的后背,也就在自己师父的墓碑前,他一向紧绷笔直的脊梁才会稍微松弛些。   “你说过,日后无事不得前来跪拜你的墓碑,但此次徒儿真的遇到了一道难题。”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夜浮光都没再开口说话,约莫是在沉默的时间中将心中所惑一字不少地告知了再也不可能给他回应的师父了吧。   半晌过去,他双手摊开,一对散发着老木沉香的圣杯在他的掌心出现:“师父,请给不敬之徒一个明示,圣杯我只掷一次。”   啪嗒——   木质的被他掷落在地,散成两瓣。   一阴一阳,表示神明的应允。   一向冷静的夜浮光,看到这种结果时竟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很小声,但银沥还是听见了。   “多谢师父成全。”说完,他边收起圣杯,再次拿起手中拂尘,站了起身。   许久不敢说话的小凡人,终于没忍住问了出声:“神仙,我们接下来……”   一阵微风拂过夜浮光明丽的侧脸,他没回头看他,而是高举拂尘单手作法:“你躲远点,我要开棺。”   什……什么?!   银沥伫立在原地,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双脚沉重得根本挪不开半分。   他没有听错吧,师父……他要开自己师父的棺材?!   这简直大逆不道啊!   轰隆——   轰隆隆——   数声巨响在跟前炸开,顷刻间地动山摇,地面裂开了一道道深如沟壑的裂缝,不计其数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陷进地底去!法力之强大,就连隔着时空观望的银沥也能感受到震动的威力!   还没等银沥反应过来,面前的夜浮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银沥和小凡人的一样惶然无措,遍寻不到他的身影!   银沥心中突然闪过有一个恐怖的猜测,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然而夜浮光并没有消失多久,在小凡人喊他“神仙”第十遍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他们跟前。   这次出现,他手中多了一面黑曜石一般的镜子。   “神仙,这块石头有何作用?”   “这是太极玄镜,我需要将其分成八块,封印在神墓的八个方位,作为那个阵法的鼎。”   以阵作鼎,需要消耗神明本身大量的法力,容易损身,一般神仙都不敢敢冒险尝试。但银沥知道,他的师父夜浮光确有这个能力。   拂尘一扫,他手中的太极玄镜无声地被分成了八片,漆黑闪亮,普通人见了只以为这是一块黑得发亮的石头,根本没有人会猜想它是远古神器太极玄镜。   “就用你的血来封印玄镜的碎片吧。”夜浮光背过身去,往前走远了些,“从这里开始,是第一片。”   “好。”小凡人将葫芦系在胸前,蹲下身去,听话地用一块玄镜碎片划破了掌心,随后将它用力插入地面上:“神仙,是这样吗?我的血真的可以封印这枚碎片?”   还没等夜浮光回答,一圈泛着金光的法印脉冲一样从地面浮现,随后扩散开来,呈环形往越来越远的地方延伸,延伸到小凡人看不见的远方。   “嗯,走吧,去下一个方位。”   白衣仙人走在了最前方,他抬起五指捻了个手诀,身后那面巨型石碑上的文字就此一扫而空,徒然剩下无字碑一块,后世者再也无法通过这块墓碑辨别出墓主人的身份了。   满手是血的小凡人顾不上疼痛,转身便快步跟了上去。   玄镜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拆了乾位的封印后,银沥手中这片太极玄镜的碎片记忆也就全都恢复了,可惜的是碎片仅仅只是碎片,保存的记忆不够全面。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再后面的记忆,也许要等集齐另外七片碎片才能完全搞清楚了。   千丝万缕如同鬼魅般的魂线唰然一收,纷纷挤着钻进银沥的后颈,封印已拆除,施法停止。   银沥像是一个溺水者般猛地呛出一口气,随后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喘了好几口气,额头的汗珠不停冒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滑。   相宁几人见状,赶紧走上前来,问他到底发生什么。   银沥的眼神难掩复杂,他扫过面前几人的面孔,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看见了太极玄镜的记忆,五万年前,师父和韩拾一来过这里。”   药风紧蹙眉头:“你没看错吧,五万年前?韩拾一?他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进到神墓?”   银沥虚弱地摇了两下头:“我绝不会看错!五万年前,韩拾一的前世曾服下并蒂扶桑的种子,变成了不死之身,并蒂扶桑的种子,就是无妄海消失的那一颗!如果我没猜错,此物必定与长生渡关联极深……”   也许是听到长生渡这三个字太过激动了,药风的迫切竟然展现在脸上,他打断了银沥的话:“你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无妄海消失的种子……和长生渡有关?”   银沥狭长的眼睛一瞥:“药风你不记得了?无妄海底被一众神兽守护着的神树种子早就不见了,此事还是你最先发现的。”   “啊……噢!我当然记得!”药风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枚种子落到韩拾一身上了啊!那你可还知道哪些关于长生渡的信息?”   银沥平稳气息后站了起身,握紧手中的玄镜碎片,语气笃定对他们说:“只要集齐另外七块碎片,我们就能知道五万年前我师父到底把长生渡藏在哪了。”   “甚好!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告诉我们,都需要去哪些方位?”药风对此显得无比殷勤。   “不急,待我再确认一件事,我们就出发。”   “什么事?”   只见银沥双手快速结印,魂线再次张牙舞爪地从银沥后颈疯狂飞出,齐刷刷冲向那块被神火灼烧成黑色的巨型石碑!   “起!”   轰然一声巨响,那面石碑被数以万根魂线硬生生从土地上连根拔起,墓穴之下,一具晶莹剔透的琉璃棺材同时被巨力牵扯了出来,唰地一下飞到了半空中,棺盖和棺身随即分离。   银沥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副棺材,直到它们再次坠落地面,砸起四周枯萎的树枝,他都没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相宁比他们更快反应过来,他惊诧道:“神墓之中埋着消弭神祗的骨骸,用以阵墓……这座神墓中为何没有神的骨骸?”   是啊,神的骨骸呢,去了哪里?   银沥立即转身走在了最前方,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神极其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如同一把熄灭的火。   “走吧,去下一个方位。”这句话之后,是他无力的一笑。   --------------------   啊啊啊啊我埋了两年的伏笔啊!太激动了终于终于写到这里了!这周要写两万字任务,我会加油的!大家快跟上我的节奏啊!(变身狼人在山顶嗷嗷怒吼!嗷呜~嗷呜~嗷呜~) 第211章 神墓7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落下,银沥一行四人来到了乾坤立定阵的第二个方位。这座墓岛显然比第一个方位寒冷了不少,他们三个黑衣一个红衣走在一片白雪中,远看就像三个黑点和一个红点在移动。   没有法力护体的小孟行走在寒冷的神墓土地上,身体失温导致她一路都在发抖,走在最前方的银沥注意到她的异常,给她送了一道护体的蓝色法印。   接到法印后,小孟错愕地看了银沥一眼,随后朗声道谢:“多谢银沥上神。”   银沥没理会她,继续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的景象,寻找位于这个方位的墓碑。   “银沥,破除乾坤立定阵,按理说第二个方位不该是兑吗?为什么我们先来了坤位?”药风提出了质疑。   在常规的阵法里,坤位一般被列为末位,他的疑惑不无道理。但是银沥知道,真正的药风在关键时刻绝对都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夜浮光结阵的风格通常不按常理出牌,如果按照常理来走,触犯到封印的逆行,他们几人可能连保命都来不及。银沥正是最了解他师父的人,第二个方位来到兑位,反而是最安全的:“我师父结的阵我了解,末位就是第二位。”   “这……当然了,你最了解,照你的办法来吧。”“药风”妥协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要想拿齐八个玄镜碎片绝不能急于一时,为了长生渡他必须藏好自己的尾巴。   “相宁到对面助我,其他人退后。”银沥没再看“药风”一眼,而是让相宁来助他。   “好。”相宁二话不说走到了银沥对面。他为人稳重诚实,也在阴阳路中帮他们多次,因此银沥对相宁还是比较信任的。   嗡——   一个半透明的屏障结界在两人周身笼罩起来,将他们和药风小孟隔绝开了,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就无法听到结界内的人的对话了。   “药风”不禁嘀咕道:“这次拆封印,怎么跟第一次不同了?”   “啊——欠!”小孟打了个寒颤,接着开始替银沥说话:“银沥上神自有他的道理,他对浮光君了解更深,按他的方法走绝对没错。”   “药风”觉得有些好笑:“小孟,如果我没记错,在天荒欺骗银沥夺走韩拾一性命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吧,怎么,现在洗心革面悔不当初了?还想站到银沥这边来,你觉得心狠手辣的银沥还会给你机会?”   “阎王……你……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想过要奢求银沥上神的原谅……我只是……”小孟想要反驳他,但又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她现在站在银沥身边到底是何立场,她自己清楚……   “说白了,你跟在银沥身边不就是为了等他找到长生渡后借你一用吗?现在你才来示好会不会晚了点,银沥此人暇眦必报,他拿到长生渡后是否会答应借给你,我对此存疑。我真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你选择了复活夜浮光,站错了队?不过啊当时又有谁能预料到今天呢,原来没有夜浮光,银沥也照样能找到长生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银沥不在身旁,“药风”笑得异常狂妄,仿佛下一秒那个真正的他就要从药风的口中钻出来了。   小孟的眼珠转了几转,心情突然变得低落。她完全被“药风”的三言两语击中了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开始沉浸在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我跟着银沥上神,他就一定会帮我吗?我曾经是个叛徒,背叛过他,他会不会依旧怀恨在心,根本就不想帮我……万一他真的根本没想过帮我完成夙愿,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才好……   一颗不信任的种子就此在小孟心中埋下。   “药风”的目的达到了,他抱起手臂立于一旁,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个得逞的笑容。   屏障结界内,银沥与相宁相互对望。   相宁是个聪明人,一进入结界就明白了银沥的用意。他往结界外面一瞥眼:“银沥上神,你可是怀疑阎王的身份?”   “我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此人控制了药风的魂识,占据了他的肉身,一路跟在我们身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其实早就露出了马脚。”   “那……他是弥胥?”相宁毫不意外地猜到了。   银沥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相宁:“只能是他了,他想要得到长生渡的心情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迫切。”   相宁被火灼烧伤的半张脸徒然一僵:“上神……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果然。”银沥难得的冷静,他定眼看向相宁:“我原本只是想诈一诈你,没想到你如此老实,根本藏不住事。你告诉我,过去十年你和韩拾一在幽谷都在密谋什么?”   “原来是这样。”相宁深呼吸一口气,考虑到在银沥的结界内分分钟有可能被他绞杀,相宁还是决定坦然相告:“过去十年,我和韩拾一调查了许多相关资料,谋划如何得到长生渡。”   银沥拧起眉头,这是他没想到的:“你和韩拾一都想要长生渡?”   “银沥上神,长生渡乃举世无双的奇兵利器,它能使人法力激增,扭转命运,我想这世界上除了天生神骨的你,没有人会不想得到它。”相宁撩起双手的袖子,手臂上面赫然展示出两道沉甸甸的缚神锁,“八百多年来,所有的死神身上都有缚神锁,但不是所有人都如银沥上神一般天赋异禀,哪怕身上四道缚神锁依旧可以练出魂线这种杀器……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神仙,受弥胥奴役已久,只想借助长生渡的力量拆掉身上的枷锁,恢复法力,仅此而已……”   “利用长生渡的力量,拆掉枷锁……”银沥抬起手腕,手腕上那两道缚神锁逐渐清晰可见,同样的缚神锁,他双脚上还有两道。   “你一个人来代表他们所有死神?”   相宁摇头,对银沥礼貌拱了拱手:“非也,上神,我来神墓之前已经通知了他们所有人,神墓应该是我们摆脱缚神锁的好时机。而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正在赶往神墓途中,都想为了自己的自由拼搏一次。”   “所有……死神?”银沥任职死神八百多年一直不务正业,从来都不知道所有死神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听相宁的语气,应该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既然已经如实相告,相宁也不打算继续藏着掖着了,因为他在银沥的心感面前,根本没有说谎的余地:“上神,被贬为死神的那些神仙,大多罪不至此,八百多年来,该受的惩罚都受够了,大家早就痛苦不堪,都想要解脱。相宁恳求上神在拿到长生渡后,将神器借我们一用,只要法力增加到一定量,缚神锁就会自动解开,届时,我们必定当面将长生渡交还给你。此事上神绝对可以放心,相宁愿意用性命担保。”   银沥与他对视,恰当地使用了心感,这次他听到的是相宁表里如一的声音。   “好,我相信你。”银沥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再问你,韩拾一为何想要得到长生渡?你可知?”   相宁咽了咽喉结,说道:“一开始,韩拾一只是对长生渡好奇,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他便也想抢来玩玩。但后来,他发现长生渡兴许能克制他不受控制的法力涌动期,也就对长生渡势在必得了,所以这十年来,我们二人的合作一直很和谐。”   韩拾一体内的法力涌动不是假的,银沥亲眼见过他不受控制的模样,那一晚上差点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但长生渡……真的如此万能吗?   死神们想要借用长生渡增进法力破解缚神锁,小孟想要用长生渡摧毁爱人的诅咒助他轮回,韩拾一想要用长生渡克制法力涌动期……长生渡,人人都想得到,人人都想占有,万一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他师父编造出来的谎言呢?   就连银沥也无法保证,真正的长生渡,到底是何物……   “罢了,若是真能寻到长生渡,我会如你们所愿。”银沥两眼望向结界外的两个人影,嘱咐相宁,“药风的神魂恐有危险,先不要打草惊蛇。”   “多谢上神!”相宁再次向银沥行了大礼,“上神,可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的?”   银沥撩起玄色长衫,伸出修长五指,按在地面上,一道银白色光亮从他手心蔓延开来,逐渐围成了一个圆形阵法:“乾属天,坤属地,现下身处坤位,需你借用缩地阵法协助我找到第二枚玄镜碎片的准确位置。”   原来银沥找他并非只为了与他密谈,而是真的有正事要派他上场的。   “好!”相宁谨遵他的命令,同时在地上施展了自己最为精湛的缩地阵法。   两股不同颜色的法力从地上延伸开来,一瞬间交汇成一股力量,集中在同一个方向!下一秒,他们的力量汇聚成一条发光的银蛇在地上弯弯曲曲地快速前行,最终在一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停止了前进。   银沥和相宁对视一眼,瞬间移形换影般抵达光线停止的终点。   “就是这里,第二块墓碑和碎片,都埋在地底之下!”说完,银沥甩动耳际,银发和耳垂上的软刺同时摆动,但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左耳上的软刺落在他手中,立刻变成了一把坚硬无比的长刺。   银沥没多少耐心,可以动手绝不废话:“孤绝,给我把这墓碑和棺材都撬出来!”   轰隆——   霎那间飞沙走石,小孟和药风所站的位置裂开了一道裂缝,两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已飞快跳开。   显而易见,第二道乾坤立定阵的封印已然破除。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一块无字碑从地底下飞了出来,和石碑一同飞出来的还有一副深黑色的檀木棺材——棺材轰然落地,同样没有掉落任何神仙的骨骸。   银沥一身玄衣,手执孤绝从地底飞出,他另一个手中,拿着第二块玄镜的碎片。   与第一块碎片一样,这块碎片的光滑画面中,也同时闪现出夜浮光和韩拾一身影。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急于看清拿到手的记忆,而是一言不发地将冰冷的碎片收入囊中。   全都拿齐了再看吧……尽管根本就无法改变……   他背过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去第三个方位。”银沥甚至没有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毅然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眼中的阴影好像又深了一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神墓的雪又下得更大了一些,银沥的玄色外衣都快被染成白色了。   茫茫白雪中,他踽踽独行的身影飘渺得如同一朵一旦触碰到就会融化的雪花。   韩拾一,你和师父,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   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对我,又是出于哪种情感呢? 第212章 神墓8   ·   距离神墓的百里之外,一片乌泱泱的黑衣死神正从人间返回神界,那么神界和人间的交界处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与过去数万年一样,他们路过了那棵沉睡在神界边缘的巨型神树,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人知晓这棵神树的真正来历,只拿它当是守护神界大门的吉祥物看待。   突然,有一个资历尚浅的死神被吓得“啊”地叫一声。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刚刚……好像看见那棵树……”   “那棵树怎么了?”   “那棵树……睁开了眼睛!”   “什么?”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讨论。   “不可能,这棵树沉睡了不知多少年,我飞升的时候他就这样了,怎么可能睁眼?”   “你看走眼了吧,一棵树怎么会有眼睛。”   “就是,别吓唬人了。”   “想必是马上要对战弥胥,你精神太紧绷了,我们有银沥上神在,不要有太大压力。”   “真……真的?这棵树当真没有眼睛?”被前辈们一人一句的口水淹没的年轻人,克服了恐惧,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常年青绿的庞然巨树,确认那棵树真的没有长眼睛,这才放心跟着大队人马继续前往神墓。   但这群死神大人们怎么都没想到,就在他们去往神墓的路上,竟然遇到一批同时也在赶往神墓的天兵。   一黑一白的两支队伍狭路相逢,谁都不打算给谁让道。   在死神的队伍当中,当然有不少曾经当过天兵天将的人。没有人是自愿被贬下冥界的,学不会站队的人,自然就会吃亏些,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一些吹毛求疵的小错误而被弥胥被放逐的。   曾经的熟人相见,身份和派别却已天差地别。   “他们也去神墓?”死神们诧异。   “他们去神墓作甚?”天兵们好奇。   无奈,死神们有死神的怨恨,天兵同样也有天兵的顾虑,每个人心中各怀鬼胎。哪怕他们此刻无比想要打探对方军情,但不管怎样都不屑于当那个主动开口说话的人。好像谁先主动打招呼,就意味着谁低人一等似的。   于是乎,谁都不跟对方阵营的人交流,甚至不给对方一个眼色,哪怕他们当中有些人曾经共事一场关系还不错。   就这样,两支沉默的队伍,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几乎同一时刻发力向神墓奔涌而去,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像是参加了一场没有奖品的竞赛。   神界上空,红霞遮满天,大片大片的红色已然落下。数不清的命盘如同雨丝般穿透厚厚的云层,不用多久就会降落到人间。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种不祥的天象,但仅凭他们这些人,哪怕用尽法力都无法将命墙恢复原样,他们只好使出浑身解数,继续往神墓赶去。每个人心中知道,能拯救他们的人就在神墓。   ·   时间过去得很快,银沥他们风驰电掣地赶路收集玄镜碎片,很快就来到了封印碎片的第八个方位,也就是最后一个方位。   本应该是位属第二的兑位,顺利放在最后一个抵达。   先前从乾、离、震、坤、艮、坎、巽这些方位收集所得的玄镜碎片,全都被银沥收进了乾坤袋中。   没想到最后一个方位竟然处于风口,这处风雪交加,来者若不是他们几位法力上乘的神仙,恐怕早就被狂风刮走了。   失去法力的小孟来到这里简直举步维艰,她跟在相宁身后勉强稳住自己的重心,才不至于被风雪吹走。   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此处埋着的便是最后一块碎片了,一路寒冰冷雪,她都跟着走了过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此刻倒下,无论如何……至少都要看到长生渡显世啊!   “你还能坚持得住吗?此处风雪异常猛烈,不如我用缩地阵先送你离开。”相宁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孟倔强地摇头:“不,相宁,我必须在这里看到最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相宁无法说服他人,正如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小孟苍白干裂的皮肤,点了一下头,便再也没提出要送她离开了。   风口就在前方的雪原尽头,银沥猜想,最后一片碎片就在风口之内。但天气实在太过恶劣了,越是往前走,视线就会越发模糊,若是没点本事,恐怕走进那一片雪原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小孟相宁,前面的七个神棺全都没有神仙的骨骸,你们猜这是为何?”“药风”提出这个问题时,故意往银沥身上瞥了一眼,似乎是某种暗示。   相宁向来少话,没有理会他。   “阎王老大,你今天话有点多。”小孟没脾气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岁月太长,这些神仙的骨骸都化成一捧尘土了啊!”   “不,小孟,你想得太简单了,此事定有蹊跷,你说是不是啊银沥?”   这个“药风”怕是快要藏不住了。   银沥也没有理他,而是摊开掌心展开一个罗盘法阵,推判玄镜碎片的位置。   见罗盘锁定了前方的风口方向,“药风”眼中的迫切几乎要从眼眶溢出,这一路他都没有施法帮过银沥任何忙,反倒是不停地催促银沥赶紧往下一个方位走去:“最后一个方位了,银沥,快开始啊。”   银沥歪头斜睨了他一眼,便扭头径直往风口走去:“风口危险,我自己进去。”   “那怎么行?万一你看见玄镜的全部记忆,不共享……不,我是说万一你出了意外……”   相宁难得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上神可放心前去,我可以随时用缩地阵锁定你的方位,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魂识告知。”   “好。”   风口的暴风雪大得出奇就像一头无形的巨兽正对着他狂吼,雪打落在他身上,每一下都像是刀割般疼痛。幸好,他有魂线护身,破开的伤口极其迅速愈合,这些风雪除了声势浩大之外根本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没有尽头的白色中,唯独他一抹黑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如同一滴墨游走进白纸里。   白雪落满他的银发和肩头,甚至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他现在只关心玄镜碎片最终呈现的事实……可是他又惴惴不安,忧心忡忡,他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一个他不敢触碰的真相。   一直以来,银沥都自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他竟然有了一丝恐惧。   如果现在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他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好了,这样他也不至于会产生“害怕”这种情绪……   他失笑自嘲,这种犹豫不决的作风太不像他了,真的太不像了。   可他到底应该是个怎样的神?有人曾经为他设定过吗?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陌生,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从腹部传到了口腔,他仿佛变得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来到这里真的是他自己选择的吗?   不是……他竟然觉得不是……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吊着他的手脚头颅,拉扯着他,推搡着他走到了这里。   他翕然停住了脚步,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双手,试图在寻找捆绑着自己的那根线。   漫天风雪依旧不停吹拂他的脸,把他睫毛冻成了两道白色的羽翼。   许久不说话的玄镜老人突然从乾坤袋里传出了声音,依旧是一把带着泥土味的沧桑声线:“年轻人,往前走,不要停。”   “前辈,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往前走吗?”好了,总算有人陪他说话了,他身体的温度稍微回暖了些。   “嗯,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知道真相之后会选择什么。”   “我还有得选吗?”   “当然,只要你还想选。”   “呵……”银沥笑了笑,“好一句只要我还想选。”   玄镜老人没再说话,银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再次迈步往前走。   只要我还想,那就有得选,我记住了。   不管这风口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我都坦然接受。   孑然一身去,何惧风雪加。   冰雪之中,银沥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越过苍茫雪原,他走到了风暴的中心。   没想到风暴的中心竟然如此平静,一汪浅浅的沼泽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沼泽中央驻扎着的,正是最后一块玄镜碎片,而碎片之下,正是沉睡在兑位的最后一位神祗的冰棺。   “冒犯了。”   银沥走入沼泽中,冰水的寒气直接渗透进他的骨骼。   轰——   散发着火焰的法印被银沥一掌拍到水面上,随后那沉睡在水底的冰棺立即被法力逼出水面,寒冰在滚滚燃烧的火光中融化为池中水,水面没有浮现出任何其他物质。   与过去七次破棺的结果一样,这冰棺内也没有神明的骨骸。   银沥对此丝毫不意外,他面沉如墨,在虚空中张开五指,沼泽中最后一块玄镜碎片当即飞到了他的手中。   “咔哒——”太极玄镜的八块碎片集齐,拼成了完整的一面镜子。   随着最后一道乾坤立定阵封印解除,外面的暴风雪随之当场停止,天气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相宁抬手结印,正打算用缩地阵将自己传送到银沥的位置,不料被一旁的“药风”一把扼住了咽喉!   “相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药风”咧嘴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不知道!”   相宁对他早有防备,抬手一个转移阵法,瞬间将两人的位置对调了!这下变成“药风”被他掐着喉咙。   也许是由于风雪停顿得突然,从远处奔袭而来的死神队伍和天兵队伍大老远就看见了他们几人。   “是相宁!快去帮他!”死神队伍所有人立刻往相宁的方向俯冲。   “那不是阎王药风吗?他怎么跟人打起来了?快快去帮他!”天兵队伍也不甘落后。   很快这一片雪原之上就围满了两圈人,他们一黑一白,各驻一个阵营。   眼前,相宁和“药风”依旧争执不下,两人用法力对打竟也打得有来有回,看来相宁这些年修炼法术确有长进。   “他不是药风!”相宁对身后的援兵大声说,“他是弥胥!”   “什么?!”包括小孟在内,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就没必要留你了!”说完,弥胥一掌击中相宁的胸腔,强大的推力将后者推出几十米远,刚好砸中相宁为银沥开启的缩地阵——   金光一闪,手持太极玄镜的银沥就这样被召唤回到了原位,他甚至还保持着拼好镜子的动作,动都不动。   与此同时,太极玄镜恢复原貌,五万年前它见证过的记忆光芒万丈地被投射到了空中。   霎那间,几乎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际中那张万人景仰的脸——神尊夜浮光。 第213章 神墓9   “这这这……这是浮光君!”   所有人抬头望向天空中高悬的,画面中的白衣仙人容貌万年不变,和他们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发生什么了?浮光君为何会出现在天上?”   “嘘,别乱说话,人徒弟还在呢……”   顺着说话者的目光看去,银沥僵直脊背,眉心皱成了一道沟壑,专注地凝望着天空中的画面。   顷刻间,扩散到天空的玄镜记忆影像铺天盖地地落到了地上,如同一床没有实感的棉被,将底下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覆盖了全身。   银沥条件反射地抬手遮挡,就在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遭寒冷的雪景全都更替成和煦的春景,微风拂面而来,清爽自然,仿佛刚才的寒冬雪原才是假的。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惶恐不定,不论是死神还是天兵,全都一个不漏地被吸进了太极玄镜的记忆中。   “这是……玄镜过去的记忆?”相宁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小孟略微慌张地环视四周:“景色都变了,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早前,银沥进过这里一次,因此对太极玄镜的记忆并不陌生,“嗯,这里是五万年前的神墓。”   与此同时,所有人噤若寒蝉,皆被面前走过的孩子吸引去了视线。   抱着青色葫芦的小少年,长得干干净净眉清目秀,小鹿一般的眼睛灵动地四处张望。   不过几日而已,银沥发现他又长高了些。   少年旁若无人地从几百双眼睛前蹦蹦跳跳地过去,在最近的一棵树底下,接了几滴雨露喝。   他处于五万年前的记忆幻象中,自然是看不见他们这群看热闹的人的。   少顷,人群中不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一个凡人?”   “不可能,凡人怎么能来神墓?”   “可他看上去还那么小,又没有法力,他是怎么来的神墓?”   “快看,是浮光君!”有人指向了后方   “这么说,这小孩是浮光君带来神墓的?”……   银沥的目光从小乞丐的身上移到夜浮光的脸上,他还是那般镇定自若不动声色,不知该修炼多久,才能炼成这样一颗稳如泰山的心脏?   “神仙,昨日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将最后一枚镜子碎片封印在地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复活将军?”小凡人回头看了一眼夜浮光,见他没回答,便又安抚性地拍了拍胸前的青葫芦,好像害怕那葫芦中的魂魄受到惊吓一样。   那青葫芦是种低等法器,夜浮光特意用它来装载将军的灵魂,这样小乞丐不仅能将它抱在身上,还不会受法器所伤。   良久,夜浮光注视着他怀中的青葫芦,问他:“你想好了吗?”   “这一路你都问我多少遍了,我说了几百遍我想好了我想好了,我早就想好了!”小凡人有些急性子,他不懂夜浮光到底在磨蹭什么,一想到能复活将军,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然而这时,银沥却在夜浮光眼神中窥见十分隐晦的迟疑。   夜浮光行事从来都不拖沓,此时此刻他犹豫不决,也许在决定这件事之后,他也曾产生过一丝悔意吧。   “神仙,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小凡人将捆在胸前的葫芦高高举起,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把我的命拿走吧。”   “你想什么时候走?”   小凡人举目四望,爽快地道:“今天吧,我觉得今天天气挺好的,阳光很暖,露水很甜,草地上的花也陆续绽放了,是个很好的春天。”   夜浮光看向他脸上毫无挂碍的笑容,怔愣了一瞬,随后应允道:“好,那就今天。”   观望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嘀咕:“这是……浮光君这是要干嘛啊?”   “就是啊,为何要取那凡人的命?”   包括相宁和小孟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向银沥投来复杂的目光,似乎想从银沥的脸上找到答案,但很可惜,银沥的神色比他们更加惶惑不安,他对此无可奉告,那些多话的人也就此闭上了嘴巴,继续静看后面的记忆。   横风一扫,画面来到了这天的午后。   早前夜浮光将太极玄镜分成八块,分别将碎片封印在神墓的八个方位,用小凡人身上流淌着的并蒂扶桑滋养过的血液设定乾坤立定阵,乃第一层阵法。   银沥早就看穿了夜浮光的计划,这里没有其他神明可以为他作鼎,他只能以此阵作鼎,为他的下一步动作打好基础。   天空中高悬不落的的神墓数不胜数,夜浮光特意挑选了一处灵气四溢的墓屿,在岛屿的周围设了屏障结界,他在其中打坐念诀。   拂尘兀自在空中飞旋,似乎在描绘着看不懂的图腾,而他旁边的小凡人则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青葫芦送了出去,就放在夜浮光的正前方。   不一会儿,一个冒着蓝色火焰的巨大法阵在结界的周围升腾而起,法阵纵横交错变幻莫测,他们这群修炼了数万年法术的神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何种阵法。   银沥眼中闪烁着蓝色火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夜浮光的下一步动作,只见他极其迅速地捻动五指,口中默默念着他听不懂的口诀。   这些法印和口诀,夜浮光从来都没有教过给他。   随后又一个冒着红色火焰的巨型法阵在结界周围浮现,红色的法阵在蓝色的法阵之下。银沥这才注意到,两个法阵火焰流转的方向是相反的,法力运转的方向也是相反的,也就是说,这两个法阵的作用也是相反的,他们是对立的。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夜浮光合着双眼,没有睁开,但他知道小凡人就在他身旁,等着他一声令下就会慷慨赴死。   “嗯……”小凡人咽了咽喉咙,问道:“你说过,我死后,体内并蒂扶桑的种子就会重新复元,之后你再将种子转生到将军的身上,如此便能保他长寿无疆,可是真的?”   “真的,我从不骗人。”   “好,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说过……此阵法会让我死后的灵魂破碎残缺,之后我可能要在畜生道轮回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回归人道……我想知道,大概要轮回多久?”   夜浮光终于睁开双眼,他的瞳孔中跳动着红蓝交错的火焰,注视着面前的小凡人,片刻后,他略带遗憾地道:“抱歉,我还看不见那一天。”   “那……就是很久很久对吗?将军能活到我重新变回人的那一天吗?”   “会的,再次醒来的他,将拥有无限的生命。”这个问题夜浮光回答得很快,他很笃定,“你能等吗?”   “我能!我能等!”凡人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他的眼神勇敢无畏,因为他相信自己做的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去吧,走到红色火焰的中心。”夜浮光再次合上双眸,眉心中央俨然多了一道皱纹。   “好。”离开之前,小凡人最后一次俯下身来,轻轻亲吻了一下他视若至宝的青葫芦,里面封存着的,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   也是他这短暂的一生遇到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他想他会永远记住将军的样子和他身上的气息。   哪怕轮回一百一千世,他都会凭着这份记忆,再次与他相遇。   就这样,小小的凡人紧握拳头,走义无反顾地进了滚烫的火焰之中。他平静地躺在阵法中心,闭上了双眼,熊熊烈火如同毒蛇般爬上了他的身体,火苗高涨,很快就将他淹没在火海中。   “突——”的一声,不知为何,那只一直安静的青色葫芦的葫芦塞竟然被冲开了,被悉心呵护滋养了多年的一抹残魂掠过火海,在阵法之上不停盘旋悲泣,鬼魂触及不到火焰,更不会被这道火焰所伤,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凡人在他面前化为灰烬。   将军的残魂明明还深陷混沌之中,他此刻是没有任何意识的,却还是本能地会为小凡人的牺牲而难过。   就在这时,夜浮光猛地睁开双眼。他看向面前惊人的一幕,目光中满是诧异和不解,因为在那个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后的未来。   随后他二话不说用一指划开自己的眉心,一滴精血落在掌心。他往燃烧的阵法中拍出一掌,鲜血准确无误地落在即将燃烧殆尽的小凡人的额头上。   那是他从神魂中提取出来的一抹精魂。   小凡人的魂魄轮回千百世,这抹精魂都会跟随着他,直到他残缺的魂魄收集完整为止。   可惜夜浮光没法预见更远的未来。   对于当时而言,他认为自己的精魂至少能让小凡人在今后的轮回中少受些磨难,如此便是最好的。   红色火焰熄灭后,小凡人的身体也消失了,法阵开始剧烈转动,无数经文从法阵边缘流转,直到阵法的中心出现了一粒发着白光的种子。   夜浮光挥动拂尘,下一瞬间,天空中布满了零散的白骨,画面诡异骇人——没有人知道那是从哪儿得来的骨骸,除了银沥。   那是他从那八个方位的神墓棺材中取出来的骨骸。   紧接着,他默念口诀,将私自逃出来的魂魄召了回来,送进蓝色阵法之中,魂识不清的残魂,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再次恢复安宁,静静倒在阵法中央。   将军的亡魂并不知道,从之之后,他再也回不去那只窄小却温暖的青色葫芦中了。   周围没有刮风,阵法中央却涌起一股强大的气流。   蓝色的阵法自上而下启动,一缕缕运转的经文即将与底下的红色阵法交汇融合,红蓝相间的法力高速流动,逐渐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将那些神明的遗骨都融进了其中。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夜浮光这是在炼化神骨,至于他到底要将神骨炼成什么,这群未来的看客还没有概念。   玄镜中的记忆画面随之加快,日月轮换,四季流转,从春天到冬天,夜浮光在这个阵法跟前守了足足一年,心无外物地坐成了一尊佛像。   冬去春来,雪落满了他的衣裳,湿了又干,在一年后的春天,落满泥土的肩窝处,竟然长出了一朵小花。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尊坐佛,再次迎来了生机。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就在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那奇异的阵法中传出,瞬间穿透云层,直达天际。   与此同时,阵法中所有的经文和法力都极快地收缩流转,经文越变越少,阵法也越变越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进去了一样,没多久,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呱呱坠地。   “哇……哇哇……”久违的婴儿啼哭声,还是和从前一样中气十足。   夜浮光睁开双眼,白日炫目,他不禁皱了皱眼皮。   但禁不住重逢的喜悦,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埃,快速走到那婴儿身边,动作有些生硬地抱起那柔软的小身体。   “又见面了。”   一抹笑容难得地出现在夜浮光的脸上。   “你出生的前夜,我看见流星飞逝,银河如沥,这一世就由我来给你取名,如何?”   “从今往后,你就叫银沥吧。”   玄镜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看客们还没来得及消化面前的爆炸性信息,便立即从幻象中被拉回了现实,每个人脑袋嗡嗡作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待他们清醒过来后,才开始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五万年前,神尊从人间抱回了一个孩子,说他天生神骨,是天生的神。   ——这个孩子,名叫银沥。   ——就在他们身边。   几乎所有人都惊恐万状地看向银沥,他们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或是愤怒,或是嫉妒,又或是畏惧……   包括相宁和小孟,看向银沥的目光都多了些异样。   雪原之上一片沉默,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他……他到底是什么?!”   一声惊叫打破了虚假的寂静。   对啊,他是什么?不是说天生神骨吗?不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天生的神吗?原来都是假的?   人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免俗。   他们纷纷远离,走到了另一边与银沥相对而立,以百对一,似乎不久前他们追随和崇拜的银沥上神不复存在,此刻在他们对面的银沥,只是一个被夜浮光炼出来的怪物而已。   这一刻,银沥如坠冰窟。他颓然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冷扎进他的骨血之中,寒气贯穿全身,哪怕他穿着护体的死神法衣,浑身上下弥漫着势不可挡的法力,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茫然无措地看这副血肉之躯,一滴血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流出,衬得他整张脸格外苍白。   微张的唇覆满冰雪,满肚子的话却如鲠在喉。   他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原来他不是天生神骨,只是一个被夜浮光用神骨炼出来的怪物而已。   什么天生的神,什么与生俱来的金身,什么超越一切的天赋,不过是一个隐瞒了五万年的弥天大谎。   师父不是说,他从不说谎吗?   可他却欺骗了所有人!   他这副金身,甚至还融合了并蒂扶桑的种子。也就是说,在过去五万年的岁月里,他或许早就在冥冥之中代替了那棵本该连接冥界和人界的神树,履行了神树的职责。   银沥苦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师父,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人,也不是神,那我到底算什么?   世间万千亡魂,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又或者说,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   “师父,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我。”   银沥低垂着头,银发遮盖他的整个脊背,垂落在雪地上,他的肩膀不住地抽搐,没人能看清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与此同时,一处隐秘的神墓石碑底下,韩拾一从痛苦不堪的记忆中猛然醒来,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强大汹涌的法力使得他一下子挣脱了夜浮光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束缚。   “银沥哥!”他目光腥红,泛着泪水,前世的记忆太过沉重,他挣扎了许久才记起,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本能地叫出银沥的名字。   漫长的回忆旅途像是做了一场沉甸甸的梦,再次醒来时恍如隔世。   他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我想起来了夜浮光,我全都想起来了!原来我就是鹿城遇到的那个男孩,他手中护着的葫芦就是……就是银沥哥……”韩拾一声音沙哑,喉咙全是血腥的味道,仿佛在强行唤醒前世记忆的过程中咽下了无数血泪。   “是你……是你用并蒂扶桑和神骨造出了他?!”韩拾一这一刻才意识到,银沥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然而就在他的对面,夜浮光正气息微弱地看着他:“太迟了,本来我不愿让他知道的,但如今他全都知道了。”   夜浮光没想到取阴补阳的反噬作用来得如此之快,他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必须在魂识进入混沌之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一嘱托给韩拾一。   “现在愿意与我合作了吗?”夜浮光问他。   “……我考虑一下。”韩拾一答道。 第214章 剔骨1   ·   “认主?”韩拾一从石棺上跳了下来。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盘是什么时候回到他体内的。不久前,夜浮光强行挖出他的真身,破开里面命盘,释放了小乞丐的前世记忆,以至于现在他心脏的位置仍旧剧痛无比。   他捂着胸口问:“你是说,五万年前你将复刻后的长生渡迁入了银沥哥体内,而二十八年前由于长生渡的认主属性,在感应到你的魂气在我魂体内之后,长生渡在银沥哥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调动了因果,这样我才得以出生的?”   众所周知,神明自己炼化的神器、自己驯服的神兽,都会产生强烈的认主之情,一旦认主成立之后,神明与自己的神器、神兽就会缔结出一种难以割舍的关系。   “没错,当初我将长生渡的法场迁入他体内,目的是为了护他周全。但随着他成长,长生渡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他从小就与这股力量一同长大,可能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实际上长生渡正在影响他的行为,左右他的想法。”   取阴补阳的反噬作用正在进行当中,夜浮光面容略显憔悴,继续解释道:“八百年前,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在神墓神魂俱灭,试图切断与长生渡的。”   只是当时很不巧,夜浮光刚好遇上了弥胥,得知弥胥在打长生渡的主意,就更加坚定了夜浮光神魂俱灭的想法,他不想银沥的身世被人知晓,更不愿看见他成为所有人争夺的武器……   于是他借此机会,当着弥胥的面,毁了自己的肉身和神魂,将所有关于长生渡的秘密都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夜浮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算此刻周身的法力正在外泄,也丝毫不影响他作为神尊的姿态:“但我没想到,我炼化后的长生渡会有如此强烈的认主属性,以至于我只有一抹残魂在你身上也能被他利用到极致,十年前,长生渡的目的是杀了你,复活我,但我了解银沥,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这么做……那个时候,他希望活着的是你。”   “呵……你倒是坦率。”韩拾一没忍住嘲讽了他一句,这一世的他已经不是五万年他跟在夜浮光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孩了,他说话夹枪带棒,丝毫不给神尊留面子,“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讨厌你,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居然把我的真身都挖出来了,夜浮光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你对我有成见,如果与你讲道理,你肯定不愿意听。”夜浮光指了指他的心脏位置,略带惊讶道:“你的真身,是用妙尘给将军的玉佩所造?”   “嗯,幽谷鬼神的手笔。”韩拾一用手一抚,那半块裸--露出皮肤的玉佩被他按回了心脏位置深处,皮肤和肌肉瞬间愈合,看上去跟没受过伤一样,再也看不见任何玉佩了。   “挺好的,这枚玉佩有灵性,与你有缘。”   “呵,你费了那么大心思千辛万苦恢复我前世的记忆,目的到底是什么?”韩拾一这人没什么耐心,也不想跟情敌虚情假意地寒暄,只想尽快切入正题。   夜浮光摊开手心,上面赫然躺着的是一颗闪烁着红光的沙粒——那是银沥的命盘。   “什么意思?”韩拾一神情僵了僵,并没有伸手去接。   夜浮光依旧面沉如水地看向韩拾一,说道:“我需要你将命盘还给银沥,将长生渡引到我的身上。”   “为什么?”   “八百年前一死了之都没能办成的事情,这次我想再试一次。”夜浮光站了起身,拂尘一扫,一红一蓝两道法阵展现在他面前:“现在,我会将‘死生往复’阵传给你。”   韩拾一抿着唇,他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银沥相信你,而我相信他。你如今法力也算上乘,能撑得住这个阵法,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银沥就能摆脱长生渡的影响,今后不必再认我为主,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彻底自由……”   夜浮光顿了顿,目光飘远了些:“曾经我答应过他的母亲妙尘,让他当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次我不想食言。”   韩拾一艰涩地咽了一下喉结,思索再三,他答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银沥。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不想再像五万年前那样自作主张地为他选择永生不灭的命运,这一次对调长生渡和命盘,一切都要看银沥的意愿。”   “如果他不愿意,你当真不去做?”说到这里,夜浮光毫无波澜的情绪竟然泛起了涟漪,“你明知道长生渡留在他体内,迟早会将他的魂识吞噬!如今命墙倾塌,三界陷入了恐慌之中,长生渡必须从他体内释放出来修复命墙,长生渡是我炼出来的,只有我可以承受他的反噬,将长生渡迁入我的体内,再合适不过。”   “夜浮光!你别以为当了他的师父就有资格给他安排好一切,这不是师父,五万年来你隐瞒了他多少?你以为对他好,实际上他一无所知,你不过是在虚情假意地感动自己罢了!你有尊重过他吗?”韩拾一再也不想以礼待人了,直接放声大骂:“所有都是你安排好的,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直到今日,作为你唯一徒弟的银沥,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觉得你尊重他吗?”   此刻银沥一定开始自我怀疑了吧,他不是神,他只是夜浮光炼出来的一个怪物……   一想到银沥举目无助的样子,韩拾一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皮扒下来给他看,给他搓着玩,告诉他,银沥哥你看,其实我也是一个怪物,我们一样,没什么不同。   夜浮光久久凝视着韩拾一,目光逐渐变得灰暗:“可我是神尊,我有责任,让三界恢复平静,韩拾一,命墙倾塌事关重大,我们没得选。”   “什么狗屁神尊!你现在用着我的肉身说这种话,真有你的!可惜你在我跟前什么都不是!”韩拾一气得当场就走,但没走出两步,便又折返了,他语气极快又极其不耐烦:“五万年前你说到做到,复活了银沥,算我欠你的,你借我的肉身复活,算长生渡欠我的,这次我若再帮你一次,就算我们的帐一笔勾销了,速速将法阵传授与我,我要赶紧去陪他。”   ·   雪原之上,风雪持续凌冽,划过所有人的皮肤。   冗长的沉默中,银沥依旧跪在地上,脊梁笔直得如同一尊雕像,他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一直不肯起身。   “那个,假扮阎王的弥胥呢?”一位死神在人群中探望,突然发现弥胥不见了。   提到弥胥,相宁顿时警惕起来,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弥胥的踪影,不知弥胥到底又想搞什么名堂。   几位老神仙支支吾吾地开口问相宁,弥胥君刚才为何要假扮阎王。相比起其他死神,他们更愿意相信一向老实诚恳的相宁,他在神界的人品一直有口皆碑。   “诸位,弥胥君曾经在梵净国使用禁术千人一面,害梵净国一夜灭国。”相宁一五一十地将弥胥在梵净国干的腌臜事全都告知在场的所有人。许是没想到万人之上的神尊弥胥君竟然用禁术害了一个国家,在场的不论是死神还是天将,脸色都变得五颜六色,不知该如何形容。   “弥胥造这种孽,怕是要遭天谴啊!”   “就是啊!他可是现任神尊,竟然害死如此多人!”   “唉,相比之下还是浮光君好一些,他一生慈悲为怀……”   “嘘,你想死吗?快别提浮光君了!修复命墙一事,现在都不知道能指望谁了呢!”   “唉……”   “唉……”这群神仙一想到这一片狼藉的神界,就面呈死色,心如死灰。   哐当——哐当——   一阵金属锁链串动的声响在众人的唉声叹气中尤其突出!   “是什么东西——啊——”人群中,一名死神被无形的东西拉住了脖子,突然被拖往雪原高处。   “啊——救我!”又一名死神被拉着了脚踝,颠倒着被拖向同一个方向!   紧接着,两个、三个、十个……短短几秒之内,在场的死神几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往高处拖动,其中包括早已失去法力的小孟。   “这是什么……啊……救我!”她没有法力护体,被拉着一条手臂往积满雪的山坡上拖行,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股速度实在太快,相宁还没来得及展开缩地阵法逃离,就已经被拖着双手往后飞去了。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天兵天将们尝试施法救援,但根本敌不过那股强大的力量,没有人知道他们要被拖拽到何处。   银沥的法力深厚,他是最后一个感受到拖力的,在四肢即将要被往后拖动的时候,他召唤出孤绝双刺,紧紧扎进了冰雪上!   但没想到孤绝也只是僵持了几秒,就开始脱离了地面,银沥保持着跪着的姿势,被这股力量极快速地往后拖拽,他的膝盖甚至擦出了火星。   这时银沥才注意到,手腕和脚踝的缚神锁正闪着幽暗的光芒。   是缚神锁!弥胥给所有死神拷上的缚神锁!   “不好!”缚神锁控制了他的动作,他现在根本动弹不了。   “诸位,摆在面前的事实你们不去审判,倒是先审判起我来了。”弥胥的张狂笑声由远及近传来,“趁本尊还没遭到天谴,不如先来处决这个被夜浮光炼出来的怪物,诸位意见如何?”   --------------------   啊啊啊啊啊!伤心!213有修改,新增了一千多字,大家记得刷新一下哈。 第215章 剔骨2   雪原之上,所有的黑衣死神被缚神锁这股巨力牵扯,被弥胥拉向了高处。每一个死神身上都被迫戴上缚神锁,一开始他们所有人都像银沥一样,以为这道缚神锁只是用来压制他们的法力,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缚神锁的真正作用——他们的法力不仅消失了,并且通过缚神锁源源不断地供给弥胥。   数百名黑衣死神如同散落在白色棋盘上的黑色棋子,缚神锁剥夺了他们的法力,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反抗的余力。   被抽走法力的死神们一下子变回了普通人,以血肉之躯承受着雪原之上的寒冷,和被冰雪划破的一道道紫色的伤痕。   银沥是最后被拖到山丘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尚能驾驭孤绝,但在他被往后拖拽一段路程之后,孤绝便失去了掌控,缩回到他的耳垂上,变回两道平凡的银色耳坠,在耳边挣扎般摇曳了几下,最后无力熄火。   “银沥你没想到我还有后手吧!从前我留着你的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想杀你,而不是因为我杀不了你。如今,你再也没有任何价值了……”弥胥站在高处,十指竖起牵动着无数缚神锁的链条,此刻他依然用着药风的脸,不加修饰地睥睨着银沥。   早前在梵净山,银沥把弥胥的肉身打成肉泥,就算吞噬了一只神兽,短时间内他都不可能完全恢复肉身,所以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俯身在药风的身上!   银沥紧了紧眉头,看了一眼拽动手腕脚腕上的缚神锁,除了失去法力那十年缚神锁完型毕露外,其他时间缚神锁在他身上被他法力互相制衡,一直都是透明状态。但现在,这四道缚神锁已经完全显示了出来,也就意味着,银沥身上的法力也被抽空了。   “这就是你的后手?”银沥若无其事地拎起手腕上哐当作响的锁链,冷笑一声,“也不怎么高明。”   “你别嘴硬了,高不高明,等你死了不就知道了?”弥胥一把掐起银沥的下颚,低声说,“不过看你这表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这个融合了神树种子和神骨的妖物,竟然就是所有人遍寻不到的长生渡。”   银沥苍白的脸上被印上了红色的指痕,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显而易见地颤抖了一下。   弥胥满意一笑:“你果然不太清楚啊,无所谓,那我便大发慈悲让你死前瞑目。”   说完,弥胥抬手在空气中打了个响指,神界当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神仙被他悬空单拎了出来,双脚不着地地蹬了几下,呜咽呜咽地向他求饶。   这名老神仙正在在神界目睹命墙崩塌后,发声要来神墓追随夜浮光和银沥的其中一人。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欺负老人啦有人欺负老人啦!我的脖子要断啦啊啊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救命啊救命啊——”老神仙的呼救声不绝于耳,看得出来老头骨头真的比较脆,稍有不慎就要断几根骨头。   “老君!快救救老君啊!弥胥要造反啦!”天兵群体中有人大喊道。   “老君岁数大了,可不能受刺激啊!”“就是啊,放了老君吧!他在神界一向低调,怎么可能知晓那么重要的秘密?”“对啊,你专挑老人来欺负,真是没有道德!”“弥胥君,还君子,我呸!”   ……   弥胥冷眼横过底下乌泱泱的一片天神,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现在肆意操控着凭借缚神锁得来的神力,把地下那些人都禁了言。   “老东西别装了,这里数你年纪最大,我听涵月说过,当年见证长生渡力量的五位神明之中,只剩下一位隐藏在神界休养生息。一把老骨头还要跟着一群年轻神明前来神墓凑热闹,你的目的明确,不就是想亲眼看看夜浮光怎么修补命墙吗?从前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上神。”   老君的法力属于自然流派,和弥胥这种战神级别的对打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既然都被人揪着领子戴帽子了,老君索性摊牌了,老头的四肢卸力一摊,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更不动的态度:“是又如何,唉我跟你说,我这种老东西和你们这群年轻人比不得了,我打不动了啊!你想我要干什么就直说吧!我来神墓无非就是想看看浮光君能否再次利用长生渡修复命墙,并没有想要加入战斗的意思!你最好马上把我放了,否则我也奈何不了你!”   银沥:“……”   众神:“……”   还以为是什么豪言壮语,原来是嘴强王者。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银沥真的很想吐槽一句,老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幽默?   “哈哈哈哈哈……老君,我只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老君两脚又是一蹬,依旧没有触及地面,“有话直说!”   “并蒂扶桑。”弥胥将老君放下地面,再次拍了两掌。   一份古旧的卷轴凭空出现,随后在空中展开,潦草而简陋的文字也同时被投放在空中,他冲山脚下那些观望的神明高声说:“我手上这一份便是关于并蒂扶桑的记载,曾经被你们所敬仰的神尊夜浮光所毁,我好不容易从世界各处东拼西凑,搜集回来了一些信息,现在就找老君求证。”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空,卷轴就此铺开,画面跃然纸上——   远古时期,世界上两棵并蒂扶桑,一棵位于神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一棵位于冥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两棵神树自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各守一方,维系着三界的因果轮回。   而这两棵永生不死的并蒂扶桑一起维护的强大法场,便是“长生渡”。   但很久前的一天,位于冥界和人界交界处的并蒂扶桑被人砍断了,上天震怒,降下天谴,将神树生长的所在地变为了海洋,并惩罚无知的凡人接受永无休止的诅咒。   那群凡人下到无妄海后长出了鱼尾,世世代代都要下海守护神树的秘密。   无人知道他们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猜测,那东西和神树有关。   卷轴再次合上,留给在场所有人一个疑问,同样也是弥胥一直以来的疑惑:“老君,你告诉我,无妄海底的鲛人守护着的东西,是不是并蒂扶桑的种子?”   老君阖上双目沉默半晌,睁开双眼竟第一时间对上了银沥茫然无措的目光。在老君的印象中,银沥一向是个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年,他不曾在这个天生神骨的神明身上见过这等无助的眼神……   “唉,天命罢了。”老君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望着跪在地上的银沥说:“上神,不要怨恨任何人,这是你的天命。”   “老君……”银沥似乎已意料到自己将要迎来的答案,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没事,你说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也想了解。”   老君再次摸了摸胡子,长叹一句:“是,无妄海底藏着的就是并蒂扶桑的种子。至于后来怎么去到那位凡人少年的体内,我属实不知。我也是刚才观看太极玄镜的记忆才知道……浮光君用死生往复阵将并蒂扶桑的种子植入了你的体内……银沥,如此大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师父他并非刻意隐瞒你的。”   银沥低下头,笑了笑,没回答他。此刻他竟然觉得肩上的什么东西轻了许多,如释重负。   “所以,诸位听明白了吗?”弥胥站出来,总结道,“我猜得没错,长生渡就在银沥体内!”   此言一出如雷贯耳,在场的天神和死神,同时为之一颤。   弥胥恰如其时地解开了所有人的禁言术,但现场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然而弥胥想要刺激银沥的做法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银沥早就听到了所有人的心声。   一时间无数声音嗡嗡嗡地在他耳中炸开了锅,像是一颗颗投入海中的鱼雷,无可避免地将他的脑海炸了个粉碎。   “什么?长生渡在银沥上神体内?”   “我的天啊……居然就在他体内……”   “天生神骨的天纵奇才,还能倾听万物之声……我就说没那么简单,他竟然是依靠着长生渡成长起来的……”   “居然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可恶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走捷径成神,我们这些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神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   如果心声有刀子,银沥早就被他们捅得肠穿肚烂了。   然而银沥仍旧沉默地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他在想什么。   ……   “轰——”的一声巨响,老君被弥胥一掌拍到了底下的雪山里,厚厚的积雪瞬间掩埋了他的肉身,老人家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根本不知是死是活。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老君的安危了,因为弥胥向他们献上了让人动容的一计:“诸位,既然已知长生渡就在他的体内,那我们为何不将他剔骨剥皮?释放出真正的长生渡啊!”   风声突然停止,底下死一般寂静,不论是被缚神锁牵制住的死神,还是无路可走的天神,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银沥。   “这样吧,我来说个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人剔出一根他的骨头,参与者将凭着他的骨头,获得一次长生渡的使用权,管你是用来增长法力还是逆天改命,任何要求,都被允许。”弥胥最后还强调道,“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而人的骨头是有限的,快则有,慢则无,大家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他话音刚落,银沥的脖子便被他单手拎了起来,“咔哒”一声清脆声响,一道崭新的缚神锁扣上了他的颈脖:“差点忘了你还有魂线,好险,不过现在好了,魂线也无法从你后颈钻出来了。”   “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嫉妒你吗?我费尽心机才换来的命,你居然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上天为何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偷了我想要的一切!”   银沥被他扯着脖子拎到半空中,浑身如同棉花般无力,却依然是自上而下的姿态:“我呸,偷了我的命的,是你!”   “是你?!原来是你!”弥胥突然瞳孔睁大,记忆中某张脸与面前的银沥融为一体!随后他近乎癫狂地将银沥的肉身狠狠往锋利的冰锥上一扔,咬牙切齿道:“碍眼的东西,你给我去死吧!”   银沥身体落地的霎那间,被地上数十支冰锤刺穿肉身,滚烫而鲜红的血液一下子流了下来,很快汇成了一道道罗网般的血河,在雪白的冰原上蔓延开去——   又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血色曼陀罗。   “全都上来啊!把他的骨头都剔了!不拆了他,长生渡是不可能重现天日的!都给我上来啊!”   血色的欲望在弥胥目光中燃烧,他愤怒地呐喊,只想如同当年杀死那个少年一样,再让银沥死一次。   --------------------   感谢评论! 第216章 剔骨3   其实这一刻,弥胥的对银沥的恐惧大于他的愤怒。   五万年前他与那名杰出的少年将军换了命后,曾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噩梦折磨,晚晚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境那位少年万箭穿心血淋淋的尸体前来向他索命,这种可怕的梦魇一直持续到他正式飞升那一天才真正摆脱。   五万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他都依然记得那一段饱受折磨的日子。   所以当他知道那个被收在青葫芦中的魂魄就是在岚城死去的将军之后,一股寒流从他内心深处攀爬而起,那是一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惧怕。   他现在一个想法,只想让银沥死!   而且必须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地死去,不能让他的魂魄有再次复元的可能,更不能让他有再次复活的可能!   “来啊!都来给我把他的骨拆了!谁想得到长生渡,就赶紧走上前来啊!”弥胥大手一挥,他的语言极具鼓动性,“你们不都想得到长生渡吗?我都已经给他套了五道缚神锁,还将他的肉身插入冰柱之中,他现在根本就动弹不了,这种时候你们还不动手还在等什么!”   “等人来救他吗?夜浮光要是能来早就来了!现在指不定在跟那个幽谷鬼神商量什么新对策呢!他们早就放弃他了!”   “你们还不动手,难道要等他恢复过来将我们所有人都铲除干净?!”   “一群废物!”弥胥对着那群迟迟不敢动手的神明唾骂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飞身到银沥身边。   荒凉得只有白色的雪原上,银沥的身体被数十根两米高的冰锥贯穿,深红而滚烫的鲜血沿着冰锥潺潺流下,由于冰锥捅穿了五脏六腑,也有不少鲜血冲上了喉咙,从他口中成股成股地流出,以至于他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被抽走法力的他,就这样仰躺在这些寒冷的冰锥上,身体落不到地,也无法从上方逃走。   更可怕的是,尽然他的肉身被贯穿成了这样,他的神智依然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冰锥刺穿了他身上的哪个部位,了解自己的每一个痛处。   痛吗?   很痛很痛很痛……   该死的是,这种痛感很熟悉——曾经在岚城的城墙之上,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少年,也曾如此痛过。   不同的是,后来那名少年死了,而银沥的金身死不了。   他还要继续痛多久?他不知道。   他现在没有法力,身体也被限制了行动,与一具尸体无异。   最痛苦的是,他这具尸体还要清醒着体会接下来逼近死亡的过程   ——剔骨。   “没想到啊,就算你又活了一次,还是要死在我手上。”说完,弥胥抬指念诀,“唰——”的一道血迹从银沥的脚踝处迸出,洒落在雪地上。   “啊————”银沥额头青筋突起,豆大的冷汗从鬓角一滴一滴滑落,他的左脚踝骨被弥胥生生剔了出来!此刻他的脚骨和腿骨失去了连接的骨头,脚板自然垂落,淌着血……   “怎么样?滋味如何?”弥胥用将他的踝骨高悬在空中仔细端详,半晌可惜道:“第一次动手太快了,切口太过整齐,太过整齐对我来说并不完美,接下来我要慢慢来。”   银沥唇色苍白地盯着他,鲜血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吐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道鲜血横射在雪地上,他痛得沙哑地叫了出生,他知道那是他的右脚脚趾骨没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血迹横流,那是银沥的小指骨……   十指连心,这次是最痛的,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这样少了一个尾指。接二连三的酷刑,银沥似乎渐渐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他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看了,他不知自己还要这样被折磨多久,这种未知才是最煎熬的。   连续剔除银沥三块骨头后,弥胥还是觉得不过瘾。既然这群人不愿意合作,那他只好亲自请他们来了!   呼呼呼——一道狂风刮过,上百名黑衣死神被弥胥召唤到了跟前。   “啧啧啧,你们这些人,真可怜啊!来之前一个个都对我喊打喊杀,现在还不是都套着我的缚神锁,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我控制!哈哈哈哈哈!”弥胥又一次施法,选了十名死神作为第一批动手的人,这十名黑衣瞬间聚到银沥的四周,在他身上笼起黑色的阴影。   “给我把他的骨头拆下来!”弥胥一声令下,这些被缚神锁操控的死神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只能像木偶一样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抬起了十指,进行着下一步动作——撕裂银沥的皮肤,拆下他的骨头。   “啊——啊——”十双手指同时撕开他的皮肉,他剧痛在他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发生,他紧闭着眼睛,痛得快要失声了。   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他们说许多人飞升成神都要历劫,受尽磨难与苦痛。而银沥一出生就是神,他没有经历过成神的劫难,今日在这里,他饱受无休止的折磨是否能还了这一劫呢?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答案,更不知该去找谁寻一个答案。   或许真的如这些人所说,他是被夜浮光制造出来的妖物,根本就不该成神。   师父,韩拾一,看见了吗?   这条就是你们当初替我选择的道路,漫长而痛苦……   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成为一位盗用别人的神骨活着的神明。   如果当初我有意识,结局会不会有其他的不同?   那就还回去吧……都还回去……   我将神骨都还回去,还给神墓,还给神界!   自此之后,这诺大神界,再都与我无关!   五万年,活够了……   真的活够了……   “上神……”带着哭腔的微弱女声,忽地在他的魂识空间里响起。   银沥骤然睁眼,满脸苍白憔悴的小孟此刻站在他右肩的位置,原来她相当幸运地被弥胥选中了作为第一批刽子手之一。银沥看见是她,竟有些宽慰,这样也好,只要拆下他身上的一块骨头,小孟就有了一次长生渡的使用权。   但是小孟的神色并没有多么喜悦,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太阳穴青筋突起,似乎在忍耐着强烈痛楚。按理说,小孟这个时候应当要撕开银沥的皮肉,拆下他右肩的一块骨头,可他的右肩处分明没有伤口。   “上神,你再等等,千万不要放弃。”小孟的声音再次传到他的魂识空间里,“韩拾一一定会来救你的。”   银沥的眼皮无比沉重,他艰难睁开眼睛再看了一眼小孟,这时才发现,原来小孟并没有在拆自己的骨头,而是将自己的左手垫在了银沥右肩,代替了银沥受罪。   她的右手被弥胥操控着动作,正在强行撕裂自己右手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抽出自己的掌骨……   小孟的左手掌骨被自己抽了出来,鲜血滴落在银沥的右肩上,早就冻僵的肉身突然多了一点暖意。   “小孟何必……”银沥只能用虚弱的魂识与她对话,“你没有法力,会被他发现的。”   “没事的银沥上神……我能承受……虽然我真的很想要得到长生渡,但我的理智还在,我已经坑骗过你一次,我无法再让自己对你做这么残忍的事”说着说着,小孟又开始抽泣了,“……对不起上神……是我对不起你和韩拾一……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让你们受苦……我没什么用,甚至不值一提,但是这么做能让你少受点痛苦,也就值得了……”   第一批被迫动手的人,在弥胥喊停止的时候,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骨头,银沥这时才发现,原来不止小孟一人用自己的骨头来代替他受罪,还有另外两个素未谋面的年轻死神也和她做了一样的事,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受伤的手藏在黑色长袍之下,企图在弥胥面前蒙混过关。   幼稚。   但勇敢。   银沥突然觉得,好像身体又没有那么痛了。   “哼,你们几个,真是自作聪明!”弥胥一眼就看穿了小孟他们几人的小动作,瞬间暴怒地用缚神锁锁住了他们几人的脖子,将他们悬吊在半空中杀鸡儆猴,他没有立刻动手杀了小孟他们,只等他们自己慢慢窒息而亡。   “既然你们这群死神当得这么有骨气,下一批就换天神们来吧,我很公平的,每个人都有机会享受长生渡带来的好处,至于珍不珍惜这次机会,就要看你们自己了。”弥胥将目光掉转到那一群战战兢兢的天兵天将身上,随后两手一伸,数十名天兵被他抓到了银沥的血淋淋的肉身跟前。   “动手!”   随着弥胥一声令下,所有天兵都被迫抬起双手,继续在银沥皮开肉绽的身体上抽筋剥骨……   “得罪了上神!”   “上神,抱歉,我也是被逼的……”   “上神,千万不要怪罪于我啊……”   ……   就在十多双手掌准备伸向银沥的时候,他们的动作突然在空中停止,无形之中,两股力量在不断抗衡。   弥胥警惕地四周张望:“是谁!给我出来!”   轰隆——   一声巨响平地炸起,围绕在银沥周围的所有天兵瞬间被一股巨力冲飞了出去,深深砸进了雪山之中,这种力度,就算不死也骨折。   弥胥的法力第一次失效,巨力的余波顺着他操控的无形丝线波及到他身上,在药风的肉身上逼出了内伤,浓烈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就在此刻,韩拾一的身影急剧从天而降,平静的雪地顿时扬起狂风,乱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看见银沥的身体被冰锥贯穿在半空中的那一刻,寒冰似的杀意瞬间涌上韩拾一眼中,他怒吼道:“弥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217章 剔骨4   顷刻间,神墓周围黑云密布,天地之间变得昏暗无光,雪原上空,滚滚密云如同滔天巨浪,不断翻涌下沉,向地面的人袭来。   “糟了!是阴气!”   “这么多的阴气是怎么来到神墓的?!”   “是鬼神的力量啊!你没听说过吗?幽谷重启,鬼神归位!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幽谷鬼神?!”   “可是……鬼神怎么会来救银沥上神?他们认识吗?”   砰——砰——砰——   几声爆破声平地响起,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他们还未来得及用手捂住耳朵,就看见贯穿银沥的那数十道高耸的冰锥瞬间化成了筛粉!   半空中,银沥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失重地往坚硬无比的结冰的地面坠落。他皮肤冻得发紫,四肢的骨头被拆得七零八落,肉身飘摇地往下沉。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疲惫,想要阖上双眼好好睡上一觉。   但下一秒,身体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接下,力度轻盈舒适,小心翼翼的,仿佛多用一点力气都怕他疼。   银沥睁开沉重的眼皮,疲惫地看了韩拾一一眼,又轻轻阖上。韩拾一的一滴泪啪嗒地落到他脸上,很热很烫。   “韩拾一,你怎么现在才来。”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根本开不了口,是用仅存清醒的魂识对韩拾一说的。   “对不起,银沥哥……我来晚了……”就算是魂识对话,韩拾一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哽咽的。   “韩拾一,我知道……是谁换了岚城那位少年将军的命了……是弥胥,一直都是他……”   “好,我知道了,我帮你报仇。”韩拾一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银沥脸上,他怕沾湿他的脸,又温柔地用指腹擦去沾在他脸上的泪和血。   “疼吗?是不是很疼?”温暖的结界内,韩拾一缓缓抱着银沥降落地面,同时从手心输出法力缝补他残破的肉身。可是银沥的金身体质与众不同,只有他自己的魂线才能彻底将他的肉身治愈,现在他没有法力,召唤魂线的出口也被弥胥用缚神锁封印了,当下韩拾一输给他的的法力只是杯水车薪。   其实银沥早就没有了痛感,他已经麻木了:“没用的……缚神锁封住了魂线,没有魂线,我的肉身就没法自愈……”   银沥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手指和脚趾多处骨头都不见了踪影,腹部多处贯穿,导致脊椎断裂,他的身体现在软得像一滩烂泥,不久前还气势如虹的银沥上神,现在竟坐都坐不直身体……   韩拾一抱着他心爱的、残缺的神明,如同捧着一尊一碰就碎的神像,他想要靠得他更近一些,却又不敢用力,也不敢呼吸,生怕稍稍一用力,银沥就会在他面前化为粉末,随风而去。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韩拾一搂着银沥柔软的脖子,上面那道又冷又硬的缚神锁尤其刺目:“银沥哥,我一定会帮你把缚神锁解开的!你在结界里等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银沥没有回答他,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韩拾一轻轻地放下地面,结界里弥漫着韩拾一的法力,很暖和,还有种独属于他的气味,这种气味银沥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韩拾一的时候,就曾在他身上嗅到。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味,夹着一点烟火气,一点少年的汗气,还有晒过太阳的衣物的味道,这几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竟然是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   这种气味让他记忆尤深,是活了几万年的、早已活得麻木的他,鲜活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   他后来也想过,或许以后的某一天他可能会忘记韩拾一的模样,但他一定会记得他的气味。   可是他太自负了,在无妄海底,在幽谷,韩拾一明明就离得那么近,他却没能认出他来。   是他太迟钝了,迟钝到一次都没能将韩拾一认出来。   这样想着想着,银沥意识开始陷入了混沌之中,无边的浪潮向他袭来,他如同陷入了无声的水底,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也忘记了自己为何会睡着。   ——   “银沥,醒醒。”是夜浮光的声音!   “师父?”是师父在叫他。   银沥突然想起来,他很久没见师父了。   “不要睡了。”夜浮光的声音很近很近,他没有听错!   “师父!”   银沥骤地睁开双目,一片有拇指大小的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奇怪的是,雪花明明是冰冰凉的,但他却没有任何触感。他躺在一片软绵绵的雪地上,背后靠着的是一块巨石堆砌的小山,石山后有一棵积满雪的梧桐树。   这里是避世阁。   “师父?”银沥望向树底下站得笔直的白衣仙人,他身披长袄,仰头接住了一片雪花。   夜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严厉地责备他:“你终于醒了,寒冬腊月居然敢在外面睡着,真是不怕生病。”   “师父你说笑了,我是金身圣体,又怎么会生病?”   夜浮光微微一怔,片刻后移开了目光,自言自语道:“对啊,你是金身圣体,天生的神,怎么会生病……我都忘了。”   “师父真会说笑。”   “银沥,师父问你,如果能让你选择,你是想成为一位不死的神明,还是想当一个可以轮回的凡人?”   银沥不懂夜浮光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随意想了想,就答道:“不管怎样,听起来都是神明厉害吧,我想当神。”   “不想当人?”   银沥想了想,回答道:“现在不想,我已经是神了,神仙的日子还没过够呢,没准以后某一天我会突发奇想,想要当一回人试试呢?”   夜浮光笑了笑,移开了目光,告知他把身上的雪拍干净再进屋。   不知为何,当时银沥分明看见夜浮光眼神中的闪躲,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并不以为意。   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他才突然想起了这一幕。   原来师父早就给过我提示……   ——   “银沥!醒醒!”还是夜浮光的声音。   师父!   不对,为何我发不出声音?   “银沥,快醒醒!不要睡了!”   银沥张开嘴巴,想要回应夜浮光,但是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有些着急,双手不知怎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力气很大根本移不开,仿佛那双手不是他自己的,要将他置于死地!   沉重的窒息感传到他的口腔,突然他的双手松开了,他坠入了一片深海,这里没有任何声音,但他能听见夜浮光呼唤他的名字。   “银沥!快醒醒!”   “不要睡!”   忽地天旋地转,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力从海底拉回了地面,随后海底的场景变成了一片雪地,他再次睁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冰冷地躺在雪地上!   他想起来了,他还在神墓,肉身被挑筋剔骨,法力和魂线都被缚神锁封印……   就在这时,一颗闪烁着耀眼红光的命盘飞到了他跟前,夜浮光在命盘跟前捻诀施法。   “师父……这是什么?”银沥望向夜浮光,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说出来的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句。   这次再见,夜浮光的面容苍老了不少,两鬓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白发,他诧然看了银沥一眼,答道:“你的命盘。”   “我的命盘?”   “嗯,我现在要把命盘还给你。”几缕白发掠过夜浮光的眉眼,这是五万年来,银沥第一次感觉师父变老了。   不正常,很不正常。   银沥皱起眉头,慌乱地望向四周。一红一蓝两道法阵分别坐落在他和夜浮光身下,阵法复杂流转,一边是红色的火焰,一边是荧蓝色的流光。   这个阵法银沥见过,和五万年前夜浮光用来“制造”他的那个阵法如出一辙。夜浮光将他毕生所学的大多数都教给了银沥,唯独这个阵法,是银沥第一次见夜浮光在自己面前展示。   他躺着的位置没变,结界也没有破。此阵法需要有另一个阵或神来作鼎才能启动,整个雪原之上,法力能够支撑此阵的也就只有韩拾一了……想来应该是刚才韩拾一将他接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身上设下了此阵。   “师父,可有问题要问徒弟?”银沥看向夜浮光,潸然一笑。   ·   另一边,战斗场面无比激烈。   所有人都没想到,韩拾一以自身作鼎为夜浮光和银沥开启了死生往复阵法,竟然还有余力去追杀弥胥。   黑云密布的天空,无数鬼魂如同雾霾一样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韩拾一一袭玄衣在黑雾中无风自动,宛如锁魂的修罗。只见他紧咬着自己的法器魂玦,默念召鬼令的口诀,将从三界召唤来的无数鬼魂隐煞团团包围住弥胥,他们正在张牙舞爪地啃噬弥胥的身体。   鬼神的力量所向披靡,整个神界基本没有人能抵挡。   弥胥一面施法闪躲,一面冲韩拾一喊道:“这副肉身是药风的!他的肉身要是毁了,他也永远回不来了!你当真想让他死?”   韩拾一冷冷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与他不熟。”   “你!”弥胥被他这句话噎住了,顿了顿才说:“哈哈哈哈!你根本就杀不死我,你将这副肉身杀死,我还可以另找一副肉身代替他,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没用!”   韩拾一放下魂玦,挑了挑眉:“你确定他们实在啃你的肉身?” 第218章 神降1   “什……什么?”弥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缠绕自己的身体的鬼魂根本就不是在啃噬药风身体,而是穿过了肉身,直接啃吃着他的神魂!   多么毒辣又毫无破绽的招数!   “你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弥胥不敢相信一个凡人竟然能使出这种他闻所未闻的法术!这简直荒谬!   韩拾一不假思索:“自创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苦学前人各种法术禁术多年,耗尽心神,从未见过鬼魂可直接啃噬神魂的法术,绝不可能是你自创的!一定是你偷来了!一定是!一定……啊……啊啊……”在弥胥分神之际,神魂已经被那团团围住他的隐煞鬼魂啃噬了一大块,他在慌乱中忙不迭地施法为自己的魂魄缝缝补补,他不打算继续防守了,必须反击!   “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偷,偷别人的名誉、地位,偷别人的命运和肉身,还有法力!真正的天才从来不屑于偷,因为我们本身就有!”韩拾一十指一握,那是一个绞杀的动作。   就在这时,缚神锁再次被弥胥启动,地上数百名黑衣死神,被弥胥一抬手召唤了上半空中,所有失去法力的死神瞬间闪现到弥胥跟前,见状他是打算让这些死神替他挡住韩拾一的攻击。   此时此刻,韩拾一动作停了下来,他看见了相宁的脸,以及他手臂上那道沉甸甸的缚神锁。   相宁扯着缚神锁的链子冲他大喊:“不必管我们,杀了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韩拾一看见底下结界之内,银沥被缚神锁缠住身体神情痛苦的画面,他受到缚神锁的召唤,却出不了结界,最终只有一个下场——死。   不可以……银沥身上还有五道缚神锁……   缠绕在弥胥身边的无数鬼魂瞬间安静了下来,渐渐从他身上褪去……   相宁眼神灰暗,他比谁都理解韩拾一的软肋。   “韩拾一!”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道声音掠过韩拾一的魂识。   竟然是药风!许是弥胥的神魂被啃噬了大块,药风的魂识突然清醒了过来!   “银沥身上的缚神锁我知道怎么解,你听我说!我只……我只说一遍!”药风的魂识随时都有可能被弥胥再次压下去,所以他只有说一遍的机会。   韩拾一对药风这人虽然不怎么待见,但他知道药风是不会害银沥的。得益于这一层信任,韩拾一几乎是争分夺秒回答:“快!告诉我!”   ·   此时此刻,远在百里外的神界大殿前,星芒熠熠。   这里,几乎齐集了整个神界的所有神明,不管是平时游手好闲的闲散神仙,还是一向兢兢业业的各界神明,都在这一刻汇聚在这里。   在他们面前,一颗颗命盘正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往下坠落,所有凡人的命盘都已穿透了云层,如同一场巨大的红色流星雨,砸往或平静或喧嚣的人间。   “命墙马上就要抵达人间,看来神墓那边出了事,银沥上神和浮光君也不一定能挽回局面了!”水神常年服役于东海治水,此次知晓命墙倾塌,特意从东海赶回来神界。   “如此一来,人间岂不是要乱成一团?”大部分神明都知道人间将要面临境况不容客观,忧心忡忡都写在了脸上。   “都这种时候了,不必再妄自断言,诸位与我同为神明,此时应该共克时艰!”水神引来天雷与云层,欲将用这些无边无际的云层阻挡命墙降落的速度,“诸位神明,劳烦各位将法力倾注在我的云层之上,形成一道屏障,尽量减缓命墙降落!”   “好!老夫驻守南天门数百年,略尽绵薄之力!”   “水神,我养神兽许久,法力够用!”   “虽然我只是个小花仙,修为尚浅,但也可以尽一份力量!”   “我也来!”   “算我一份!”   “俺也来!”   ……   顷刻间,水神营造出来的云层镶上了若隐若现的金色线圈,命盘在云层中穿行,下坠的速度大大降低,只是他们所有神明都知道,这种做法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有长生渡现世才能真正要解决命墙带来的灾难。   ·   神界动荡,纵是远在冥界的退休再就业的老阎王,又或是留守人间安守本分土地神,全都有所觉悟。   冥界地府的大殿上,老阎王身穿一身猛虎绣纹的红色神服,身披神服是他法力最强的形态,他将生死簿的主薄摊开在长桌上,一手执笔,奋力挥毫。   “老阎王,你这是在……改写凡人的生死吗?”研墨的地府管家满头大汗,一刻不停地磨砚台,生怕出墨的速度跟不上老阎王的书写速度。   “非也!每个人的生死都是命盘写好的,这生死薄不过是负责记录,根本就无法修改。”老阎王头也不抬。   “那你这是在书写什么?”   “你有所不知,这本生死薄,乃远古神明用消失的那一棵并蒂扶桑的树皮所制,与长生渡一脉相承,因此可通晓每个人轮回的信息。此刻我往生死薄的扉页上书写唤醒术法,希望以此能够唤醒在神界沉睡的另一棵并蒂扶桑。”   “这样,真的有用吗?”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的老管家,害怕得不停抹额头,他真想找个地缝钻了,后悔自己今天留在这里帮老阎王研墨。   “一脉相承的东西,希望管用吧……”老阎王低着头,生死薄上,自己刚写上扉页上的字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说明了他的唤醒术法根本不奏效,但他的笔尖只是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往那洁白的页面上继续奋笔疾书,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一刻都不停歇。   人间,繁华的城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一天,所有人都突然在马路上停了下来,他们仰头望向天空中奇异的天象,红色的流星往下坠落,白昼黑云却镶着金边,天雷滚滚似有浩劫。   有的人兴奋不已,有的人惶恐不安,有的人麻木地继续走路。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神界正在经历着一场怎样的考验。   各地土地神受到神尊弥胥的禁锢,终身不得离开自己在凡间的领土。   人潮涌涌的闹市中,一个安静庙堂内,许久不显灵的土地神李文锦突然现出了真身。   她一身红色铠甲,身后披着威武的披风,手执护法神杖,真乃一副女将军的模样。她本不是女将,是后世人认为女将领的形象更像个守护神,于是这便成了她法力最强的形态。   “我的天啊!神仙显灵啦!”   “文锦娘娘显灵啦!”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   “文锦娘娘显灵啦快来人啊啊啊啊!”   “诶?怎么不见了?刚还在啊!”   “是不是你们眼花了?”   “不可能啊,我真的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   这天庙内有好些后人来给她上香朝拜,她没想到自己一出现竟然引起了骚动,只好赶紧把披风一遮,隐了身往庙外走去。   一名年轻人手上提着一框供品,跟随他的母亲从庙外走了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与李文锦擦肩而过。   “文锦娘娘。”那年轻人叫住她。   李文锦停顿了脚步,侧目看他:“你看得见我?”   “嗯,能看见,我与神有缘。”   钱坤转过身来恭恭敬敬朝她弓了弓身,再抬眼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文锦娘娘,你是我现在能联系到的唯一一个神仙了!我的朋友韩拾一、相宁、还有……银沥,他们送我回来之前,告诉我他们要去向神墓,我回家等了他们一个多月了,他们还没回来找我,今日我特意来此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文锦娘娘,你们神仙不都是有那种什么魂识可以联系吗?你能帮我问问他们现在在哪,到底在神墓干什么?”   李文锦望向面前这个一脸担忧的青年,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本来她是可以不信的,但这位青年提到了银沥上神。除了神界的人,银沥上神的名号在人间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提到银沥之后,此人与神仙相识的事情便有了可信度,再者他提到了神墓,那更是鲜有人知的地方。   “文锦娘娘,你是……不信我吗?”   李文锦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天象异常的天空,“不,我相信你。只是,银沥上神他,暂时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过我相信他。”   “你既然在我的守护土地之内,那便是我要守护的人。”李文锦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听他们的话,静候佳音,我还有我的职责,先走了。   “可……”钱坤提着一框供品,还未踏入庙门,就已经看见庙里的神仙飞走不见了。   “儿子,赶紧来摆供品啊,供品越多,文锦娘娘的法力就越强。”钱母的声音从庙堂里传来。   “好,我来了。”钱坤愣了一愣,随后匆匆走进庙内,虔诚地点燃了手中的香。   这座城市最高的大厦上方,一身红色铠甲的李文锦,举起手中的神杖,竖起两指默念诀语,往黑压压的云层中施法,金色的光芒射向云层中,这是她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法力,全部来自这座城市的信徒。   无奈的是,如流星般的命盘还在不断往下坠落。   但李文锦没有停止,她尤记起在她飞升的那一天,曾向这片土地许下的誓言,——   “我李文锦,只要还当神仙一天,就会继续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   ·   神墓,风暴的中心。   被弥胥和韩拾一之战波及到的天兵天将们全都弹开数十丈远,他们从雪地上爬起,发现神界大殿的方向聚拢了所有神明的法力光芒。   老将军喊道:“众神聚集,正在往云层中发力,降低命盘降落的速度!咱们不能再被弥胥的言语迷惑了!拆掉银沥上神的神骨就一定能释放长生渡吗?若是此法有效,浮光君根本不可能将他养大,更不可能悉心栽培他!我等小神不要再误听弥胥的一言堂,必须保住银沥上神啊!”   “对啊!浮光君出现就是为了保住银沥上神,这就说明,长生渡极有可能要用另一种办法唤醒!”   “我们不能再给上神们添乱了!此时此刻,阻止命盘坠落才是正事!”   “还等什么!快快往云层中输送法力!”   “兄弟们!身为天兵,是时候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了!”   “我来!”“我也来!”   ……   人群中,一个眼神好的小兵指着不远处的结界:“你们……你们快看,银沥上神的缚神锁,好像解开了!”   “我瞧瞧!真的!他是怎么解开弥胥套上去的缚神锁的?”   “不是只有弥胥才能解吗?”   “不不不……好像是那个鬼神解开的!”   “你们快看,那位黑衣的鬼神,前来结界接应他了!”   老将军停下输法的动作,睁大眼睛看过去:“怎么回事?那位幽谷鬼神,怎么搂着我们银沥上神的腰啊?”   “对啊,动作居然这么亲密!银沥上神跟他很熟吗?”   “慢着慢着,我刚没看错吧,他们刚才是……亲了一下?”   老将军嘶了一声:“不是亲了一下,是亲了一会……”   “……”   可怜的天兵天将,刚从弥胥的妖言惑众中清醒,立刻又陷入了对银沥情感问题的深深不解之中。   --------------------   长佩我要鲨了你!为什么清了我那么多读者,啊啊啊啊啊啊啊!明明我还有几章就完结了!啊啊啊啊啊!(精神不稳定、阴暗爬行、失控大叫、捶胸顿足) 第219章 神降2   ·   时间回到韩拾一从药风那拿到能够解开银沥身上缚神锁的口诀那一刻。   狂风呼啸,阴云翻涌。   忽地狂风一凛,弥胥的魂识再次占领药风的肉身,只见他目露凶光,抬手借用缚神锁召来了一个死神,抽去那死神身上最后的法力往韩拾一方向劈下一刀风!那名被吸光法力的死神整个肉身都干枯了,只剩下一张人皮,从弥胥手中滑落,用完即弃!   他动作无比迅速,韩拾一刚从药风的魂识中得到缚神锁的口诀,还未反应过来,等到要避开的时候已经迟了一些,脑后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那刀风重重劈中,发绳翕然一断,数不清的黑色发丝落向地面。   换在平时,韩拾一肯定会对弥胥穷追不舍地反击,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意气用事,他必须马上回到地面,为银沥解开缚神锁!纵然被人切断了头发,韩拾一也只好暂时咽下这一口气!层层阴雾快速涌向他,阻拦了弥胥的视线和感知,韩拾一趁此机会向高空中抛出魂玦,双手结印:“替!”   一眨眼间,带有他气息的魂玦变成了他的模样,两者对立而望,根本分不清谁是真正的韩拾一!   “只需拖他三招就够了!”韩拾一嘱咐道,待变成自己模样的魂玦点头,两人便默契地转身背对对方,向不同的方向飞去。   厚厚积云中电闪雷鸣,无数次亮如白昼。   韩拾一的身影便是乘着一道闪电出现在银沥面前的。   当时,夜浮光在结界内施法,试图让银沥的魂识自主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弥胥对银沥量身定做的缚神锁根本就不是为了束缚他的魂,而是禁锢他的肉身,尽管银沥魂识清醒,却根本调动不了自己身体的肌肉,只能任由肉身随着弥胥的召唤一次次冲撞这固若金汤的结界。   “银沥!下来!”复活后的夜浮光根本就没有恢复所有法力,取阴补阳的反噬作用极大,此刻他的法力也只能短暂地让银沥回到地面,但他的脚尖还未触及地面,便再次飞身到结界边缘。   那个韩拾一为了保护他专门设下的结界,简直无坚不摧,但他却没想到如此坚实的结界竟然会让银沥一次次撞破头。   看来这招才是弥胥的后手——缚神锁对除他以外的所有召唤无效,他要用银沥的肉身为自己挡去所有攻击。   但韩拾一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   结界是他设下的,那他就拆了,连同弥胥那狗东西套在他心爱之人身上八百多年的缚神锁,也一同拆了!   只见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划过天空,那个巨大的、运转着两个巨大法阵的结界如同玻璃晶体一样轰然瓦解!   没有了结界阻挡的银沥,肉身迅速被附注在五道缚神锁上的强烈拉力往高空中吸去,然而就在这时,韩拾一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   “韩拾一!”银沥紧张地看向他,“快躲开!”   银沥被吸走的速度极快,冲击力如有千吨重,但韩拾一丝毫没有躲闪的念头,他定定立在半空中,微笑着展开双手,甘之如饴地接受银沥的到来,以一个拥抱的姿势。   银沥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不到一瞬,他的肉身就砸到了韩拾一身上,但他没想到的是,两人身体相触之后,上升的速度竟然缓了下来,随后不到一秒,银沥停住了。   韩拾一用自己的身体当屏障,阻挡银沥往上空飞去。如同千万吨巨石重量的速度往他的身上冲击,都被他化解成了柔软的怀抱。   “银沥哥,别怕。”他把银沥的头按到了肩上,另一手紧紧抱着他的腰,防止他再次受到伤害。   银沥抬起头看他,眼中闪着泪光:“韩拾一!你疯了?!如此快的速度,你居然敢用肉身来挡?不想活了吗!”   “我好得很。”无论任何时候,韩拾一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烫的,笑容都是暖的。   “你确定你没事?”银沥还是很怀疑,刚才如此强烈的冲击力,真的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韩拾一牵起他脖子上的那道难看的缚神锁,目光随之暗淡下来,答非所问道:“我这就帮你解开!”   “你如何解?”   “我在云上与弥胥交战,伤了他的魂识,药风的魂识得以苏醒片刻,他告诉我你身上的缚神锁与他人的不同,他将缚神锁的解法告知了我。”   “那事不宜迟,你快点给我解开,我要手刃了弥胥!”银沥眼中冒出复仇的火焰,“弥胥这狗东西,哪怕我自损八百也要将他杀……”   “马上就让你杀了他。”韩拾一将手覆盖在他眼睛上,温声说:“闭上眼睛。”   手心的暖意穿到银沥眼皮上,他愕然动了动眼睫,随后听话地合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韩拾一的唇覆盖到他冰凉的唇上,滚烫暧昧的热浪瞬间将他的气息包裹!很快,银沥就被他顺其自然地撬开了唇齿,充满占有欲的吻一下子长驱/直/入,不给他任何思考和反抗的时间。   银沥的双手手腕被韩拾一紧紧按在自己胸前,他的手背清晰地感觉到韩拾一极快心跳,那擂鼓的声响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你……你不是没有心脏吗……唔……”银沥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喘息两下,又被韩拾一按了回去。   “别分心。”韩拾一的舌尖再次搅动对方的思绪。   被人强吻的银沥不禁有些怀疑:这是哪门子的解锁方式?弥胥的法术这么变态的吗???   唇齿交错,湿润的软舌不断撩拨银沥的口腔,他霸道地吻着他,抱着他,似乎要将当场将他拆吃入腹。   就在接吻的间隙,银沥脖子处传来咔哒一声脆响,随后是双手,双脚,五道缚神锁竟真的全被韩拾一解开了!   戴在银沥身上的缚神锁,如同罪人的镣铐,足足将他的法力封印了八百多年!   就在这一瞬间,银沥的身体骤然变轻,他全身上下的脉络突然浮现,泛着金光的法力如游龙在他肉身的四肢百骸不断游走,一刹之间遍布了全身!   原本属于他的法力终于回来了!   红色的魂线从他后颈处鱼跃般涌出,在空中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红线球体,不知不觉将两人包裹在了里面。   “我用我的法力驱使魂线加速为你疗伤。”韩拾一终于放开了银沥,轻抚着他的银发,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银沥没有拒绝,他知道必须让韩拾一这么做他才会安心。也是这时银沥才发现,韩拾一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其中左边被人裁去了半截,这个发型与他的形象格外不配。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没什么,几根头发而已。”韩拾一对头发倒是无所谓,别过脸去准备为银沥传输法力。   “不行!”银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韩拾一的施法,从后颈处抽回韩拾一的手,第一次主动地往韩拾一手心上亲了亲,“我这就去替你讨回公道!”   没想到自己的几根头发会让银沥心疼不已,韩拾一的目光从被亲过的掌心移到银沥的脸上,愣了愣神。   “看什么看?我必须亲手杀了他!”说完,银沥便开始召唤耳际的孤绝。   随后爽快一笑:“好!靠你了老公。”   “……”这一声“老公”可把银沥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他表情依旧镇定自若,只是他别过脸去的时候,发红滚烫的耳朵出卖了他。   “怎么不说话?老公?银沥哥?”韩拾一一定是故意的。   “闭嘴!”银沥红着一张脸,拖着身后所有魂线,往上空中飞去,“等我杀完他,回来有话要跟你说。”   “好。”韩拾一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银沥,好像他永远都会支持银沥想去做的任何事。   银沥回头看向地上的巨大阵法,夜浮光正在火光中抬头看他。阔别八百多年,师徒二人总共也才见了两面,竟然一次比一次更像陌生人,从前有多熟悉,现在就有多生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师父,我很快回来,希望到时……”银沥顿了顿才说,“您能纾尊降贵,听听我的想法。”   夜浮光看着他的目光踌躇不定,他动了动喉结,却没有开口回答银沥。也许他在魂识中和银沥说了,也许又没有说。   只见银沥决然转过身去,魂线瞬间在昏暗的天空中最大化展开,挥动着的线条形成了一双血红色的翅膀,鬼魅又绚烂,仿佛不属于这个浑浊的世界。   翅膀轻轻煽动几下,银沥的身影就消失在所有人的惊叹不已的视线中了。   然而,站在地面上了目睹全程的夜浮光,在阵法中心闭上了眼睛,他在胸前竖起一掌默念着什么诀语,没再看他。   直到看不见银沥的身影,韩拾一才捂着剧痛的胸口,松了一口气。突然他的法力失灵,从天上往下重重坠落,“砰”的一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他从坑中缓缓爬出来,有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角流出。   “你为了解开他的缚神锁,废了自己一半法力,值得吗?”夜浮光睁开眼,问他。   “当然值得。”韩拾一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   “为什么你不先杀了弥胥?以你现在的能力只不过多花些时间。”   “你根本不知道银沥有多想亲手解决弥胥,只有杀了弥胥,他才会安心,才能完全毫无负担地走下一段路。”韩拾一回头看了他一眼,“长生渡的事,你们谈了吗?”   夜浮光背对韩拾一,往阵法中心走了几步,消瘦的背影在火光的烘托下寂寥无比,脑海中浮现想起银沥方才对他说的字字凿凿。   ——   “师父,可有问题要问徒弟?”银沥问他,“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对徒弟我说的?”   “银沥,当初我用长生渡给你新生,是因为只有长生渡能给你一副金身,现在是时候把长生渡从你体内取出来了。”   “师父,别哄我了。”银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跟随你五万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师父你告诉我,我就是长生渡,对吗?”   明明是石破天惊的真相,却被他轻而易举说了出来,仿佛在说什么与他无关之事。   夜浮光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那就说明我猜对了,你大费周章地用太极玄镜的碎片给所有人营造了你把长生渡藏在我体内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长生渡就在我体内,只要他们敲碎我的神骨,长生渡就会出现,实则不然。”   银沥抬了抬手,又动了动脚,“我没了十根骨头,但这对我的金身丝毫没有影响,只要我的法力恢复,我的神骨就会重新长出来,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原来他们要找长生渡就是他们正在拆卸的我。”   “我比谁都清楚我不会死,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我的法力源源不断,我的肉身不死不灭,甚至我的魂魄,也能练成法器……师父,你可能不知道,没有神是像我这样的,对吧?从小到大无数神仙都羡慕我天赋异禀,但其实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更像他们口中说的、怪物……”   “银沥,不是的……你是你自己……”   银沥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过了那么久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因为我就是长生渡啊!只要我一直活着,一直按照你为我设下的【令】活着,命墙就会一直安然无恙,我只是一把维持世间稳定的法器!”   “银沥……”   “凡是法器,皆有得令。夜浮光你告诉我!八百年前你死后,神墓的那一把火,是不是我冥冥之中听了你的令放的?还有韩拾一的出生,是不是与你给我下的【令】有关?还有……现在的命墙倾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想隐瞒我?”   夜浮光位于火焰法阵的阵心,他久久凝望着银沥,开口道:“神墓的那一把火,与【令】有关,但韩拾一的出生,是由于你认主,一直以来你想复活我皆是由于认主属性,与【令】无关。”   银沥扬手看向四周:“那在你死后,神墓放的那一把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浮光忽地抬起头,目光飘远而没有落点:“第一层目的是为了掩盖神骨的真相。第二层目的是为了有可能出现的今天,为了让所有人以为你和长生渡是不一样的……”   如果今天不是银沥自己亲手拨开层层迷雾,瞥见了被他多重障眼法掩盖的真相,也许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以为长生渡只是在自己体内,而非他本身,那么他也许真的会顺理成章地接受夜浮光送上来的命盘。   “所以呢,如果我没有质疑你,你会怎么做?”   “我的做法不会变,我想把命盘还给你。”夜浮光对此无比笃定。   “你就是这么说服韩拾一配合你,帮你的?让我想想……你唤醒了他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只要用我的命盘替换我体内的长生渡,我就会完全自由。也许为了让你的话更具可信度,你还会告诉他,你会用自己的肉身来承载长生渡,是这样对吗?但实际上你没有告诉他最关键的一点。”银沥似笑非笑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能够预知未来,他的所有计划都建立在他准确预判了别人的想法之前,可是银沥太了解师父了,夜浮光能够骗过所有人,却骗不了他。   “可是你没有告诉他,长生渡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它不必再像一棵树一样存在,我生它生,我死它死。你口口声声说把命盘还给我,但再次从这副肉身醒来的,真的是我吗?你要将长生渡收回去,协助你来修复倾塌的命墙,你以为你收回的是长生渡,但实际上你收回的是活了五万年的我!失去这五万年记忆的我,就算有了命盘,那又如何,我还是我吗?”   手中拂尘坠落地面,夜浮光已然无话可说。   可笑,可悲。   银沥简直心如死灰,意识到这些的他已经声嘶力竭:“所以……从小到大你对我的关怀和教育都是假的,你由始至终都将我当成一件法器,只要保证我活着,关键时刻配合你完成你的使命,就可以销毁丢弃,就算少了我一个,你还可以再造无数个……你试图将我打碎,再回炉重造,这才是你的目的!”   夜浮光深吸一口气:“银沥,师父对不起你……”   他不愧是夜浮光亲自教出来的,就算听不到师父的心声,他对师父也无比了解。静默片刻,银沥问他:“能告诉我,你最初给长生渡设下的【令】是什么吗?”   夜浮光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没想到银沥比他想象中聪明很多很多……身为师父,他突然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他恍惚地答道:“忘情。”   “我最初给你设下的那道【令】,是忘情,只要你忘情,命墙就会一直安稳。”   听罢,银沥顿时如坠冰窟。   心中好像有什么轰的一声坍塌了,比命墙塌得还要彻底。   原来如此……命墙崩塌,竟然是因为他动了情。   ——   “谈了,他不同意。”夜浮光漠然,没有看向任何人,“他有自己的想法。”   韩拾一固然不知晓夜浮光和银沥到底交谈了些什么。   他只是看向自己滴在雪地上的血痕,目光变得暗淡了几分,他告诉自己,那就听银沥的,无论是什么决定都没关系,他可以等。   ·   云层之上,轰然一声巨响,弥胥被横空出现的一道亮光刺穿了胸膛!   这该死的熟悉的呲啦声和痛感,不是孤绝还是什么?   比自己受伤还要震惊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银沥怎么拆开了他的缚神锁!   “是你?!”弥胥挥出一道强大的法力,将面前与他周旋了好几招的“韩拾一”打了个正形,一块残缺的玉玦原形毕露,原来一直与他搏斗的“鬼神韩拾一”竟然是一块破玉玦变的!真正的韩拾一早就离开了他的视线,去营救银沥了!   岂有此理!   弥胥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看破韩拾一的障眼法,气急败坏地想要将面前的玉玦捏个粉碎,但在他还没开始动作的时候,孤绝的银光再次闪现他的眼前,他失手,玉玦就这样被抢走了!   然而这次来到他跟前的不是银沥的法器孤绝,而是他本人!   完全恢复了法力的银沥,全盛时期的银沥!   是众星拱月的神,所向披靡的神!   “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可能?!”弥胥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银沥,他四肢完好无缺,身上没有一根断骨,更没有一道伤痕!如此完美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先前他对银沥的折磨完全是无稽之谈!   “绝对不可能!你明明被我拆掉了神骨……”   “不好意思,就算没有神骨,我也不会死,因为我并不依靠神骨活着。”飘扬的银发下是银沥刀刻斧凿般的眉眼,漆黑的眼珠中一瞬间闪过曾经死去无数冤魂的身影,“但是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死。”   魂线已被他收了起来,此时银沥全身上下弥漫着肃杀之气,不知是不是被缚神锁封印久了,体内的法力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天生的神,不死的金身,这是弥胥醉生梦死都想要得到的身体!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因为银沥已经想到了彻底杀死他的办法。   下一秒,银沥施法捏诀,孤绝双刺便从他身侧飞出,双刺穿过药风的身体时,并没有直接刺穿他的肉身,而是穿身而入,直接刺穿了弥胥的魂!   孤绝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破罪孽,断因果。   管他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纷纷现出原形。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弥胥瞳孔震颤,随后往后一到,眼白一翻,魂魄就此被孤绝双刺从药风肉身体内强行叉了出去!   弥胥的魂魄就此和药风的肉身脱离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银沥眼看着被孤绝像支着一块布晾在他跟前的魂魄,只觉得好笑:“先前是我太大意了,只想着虐杀你,没考虑到原来你不能离开肉体,所以我哪怕将你打成了肉泥,你还是能活。只要能附着在任何一具肉身身上,你都能活,这就是你嫁祸换命几万年得来的独创秘术?哈哈哈……还挺滑稽。”   弥胥脱离药风的肉身后,一时半刻苏醒不过来,银沥扬了扬手,给他设了一个结界护他肉身周全,将他安然无恙送到地面。   那些附着在肉身周边的,受缚神锁限制的死神们纷纷失去了控制,从天上往下坠落,银沥向下瞥了了一眼,瞬间,他们身上的缚神锁就全都粉碎了!   这才是银沥真正实力,杀人还是救人,皆可不动声色。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半透明魂体的弥胥,根本不像神明的神魂,更像是普通凡人的魂魄,比一张纸还要单薄,没有任何质感。   银沥再次扬手施法,将半空中凝聚着的阴气驱散,这下底下所有人都能看清弥胥的真正身份了!   “都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神尊弥胥的神魂,如此脆弱的神魂我还是第一次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底下众神见状,顿时议论纷纷,随后便全都是附和银沥的声音。   “弥胥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如此单薄的神魂居然能当时神尊,那是不是我再修炼修炼也可以?”   “太厉害了!银沥上神!是随便一个人借助长生渡都能达到这种水平吗?不是的,只有银沥上神可以办到!”   “对啊,换成别人,估计早就被长生渡从里到外崩个七孔流血而亡了!”   “就是就是……”   ……   “你到底怎么发现的?”弥胥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守护了数万年嫁祸换命的秘密,没想到竟然在今天,会被银沥毫无保留地识破了!   “韩拾一告诉我,他伤到了你的魂体,药风苏醒了一阵,于是我就想到了,你的神魂好像一直都依附在肉身上,我猜想,这就是你的弱点……没想到还真是。”   而半空之中,银沥将孤绝再次指向弥胥的魂体:“我问你,七万年前在鹿城,那个给了小男孩一张嫁祸符篆的黑衣人,是你吗?”   久远的记忆突然扑面而来,银沥将自己在鹿城所见到的画面全都呈现在弥胥跟前!尖叫声、哭喊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钻进弥胥的耳中!   弥胥惊恐不已地望向鹿城内无数惨死的冤魂,那仿佛一个个索命的鬼魅,伸手就要将他拖向地狱。   “是我……是我……是我干的……”弥胥缴械投降,想要跪下来向银沥磕头,“那是我第一次的试验,没想到那小鬼一试就灵,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将嫁祸用在自己身上……”   --------------------   下一章应该就完结了! 第220章 神降3   七万年前流浪到鹿城的弥胥,只是个资质平平又没什么本事的道修,偶然听说禁术“嫁祸”换命的传闻,便寻思着给自己换条命。寻到“嫁祸”符篆画法后,他有样学样画了好几张,最后选了最好的一张,递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宽脸小孩。   “他活得都不如一条狗,我不过是帮了他一把!”弥胥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过,近乎癫狂地大声吼道:“我从未想过鹿城后来会因为这一道‘嫁祸’失控,是那座城的人太自私太贪心了!人人都想要换到更好的命,可世间哪会有那么多好命轮到他们来换?可鹿城灭城惨案,根本就怪不到我头上!”   “如果没有你的那道符篆,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嫁祸’的存在,更不会错用‘嫁祸’,将灾祸变本加厉。”银沥沉声说,“你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哈哈哈哈哈!不得不说,银沥你真的太好命了,从来都没尝试过普通人生不如死的日子。为什么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该命贱如泥低人一等?为什么有些人永远在高台之上,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最好的资源?天道不公,我们这种普通人就不配拥有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吗?要我说,当初创造‘嫁祸’的人才是天才,他才是真正的神,而你们这群高高在上却无知至极的神明,今日又凭什么来问我的罪?!我又何罪之有!”他言之凿凿,仿佛身为弱者是他的保护色,因为弱,一切的杀戮都变成理所当然。   “不止鹿城,还有天荒妖妃祸国、岚城战败羽国灭、梵净圣女变妖女……这桩桩件件,统统都与你有关!七万年来,你不断为自己换命,一步一步走到高位,最终换到了神的命,一朝飞升。”银沥眉宇中浮起一阵阴沉,深黑的某种似乎燃起了某种火焰,他逐字逐句越加的响亮,“天道不公,可那些被你偷走人生和命运的人呢?还有无数因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误杀、害死的冤魂呢,无数白骨累累,他们就活该成为你成神之路的垫脚石吗?!”   “命盘百世轮回,没有任何一条写着他们会因你的‘嫁祸’而死!死不瞑目的冤魂在人世间漂泊沉沦,阴阳路难以自然开启,无数鬼魂走上歧途,或着魂飞魄散……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罪,难道死去的他们就有罪吗?无法踏入轮回的他们有罪吗?若要论及你的罪过,就算是将神墓所有岛屿连起也书写不尽!”   孤绝双刺突然收紧,将弥胥那片轻飘飘的魂魄死死钉在空中!   忽然间风云骤变,万千阴煞鬼魅再次大地冉冉升起,两道闪电炸响后,阴气再次在神墓上空汇集了起来!   银沥掌心紧紧握着韩拾一留下来的法器魂玦,忽地想起,这块玉玦原本是一块完整的玉佩,是妙尘圣女留给小将军的遗物,也是韩拾一爷爷留给韩拾一的遗物……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温润的触感,还残留着韩拾一的体温。   召鬼令是银沥从韩拾一那学来的,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东西,都学得极快,向来如此。   某些法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并非因为法术本身的危害性大,而是因曾经有人用此法术酿成大祸。为防止后世者效仿,神界才将一系列法术列为禁术。银沥不管什么禁术不禁术,对他而言,只要法术用之有道,就是好法术。   比如‘嫁祸’,曾经的幽谷鬼神创造‘嫁祸’的初衷,一定不是为了用它来害人。   “是哪只手断了他的头发?”银沥眼神如蒙寒冰,看向弥胥的瞬间多了一些杀意。   “什……什么?”弥胥显然没听明白他的问题,但被银沥眼中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过去八百多年,银沥在缚神锁的束缚下,一直衰败颓废,弥胥以为曾经那个万人之上的银沥上神早就死了,没想到他只是将自己的血气方刚和锋芒毕露藏了起来,时至今日,弥胥才再次得见银沥身上迸发出的无人能及的力量和光芒。   然而银沥从未改变,过去的日子,他也不是慵懒颓废,只是不想与弥胥过多接触,更不屑于给弥胥这种人一个眼神罢了。   也是在这一刻弥胥才意识到一个可悲可叹的事实,他千方百计才实现的地位和高度,原来还不及望其脊背。   天空阴云翻腾,这一刻,无数涌动的鬼头人脸,从阴云中探下身来,迅速地飞身扑向弥胥的方向。   弥胥惊恐地睁大双眼,眼珠子几乎要从单薄的魂体上掉出来:“你……你想干什么!我为了自己争取一条好命何罪之有?!我无罪!你没资格审判我!放开我!”   银沥深如潭水的眼中倒映着无数从天而降的阴煞鬼魂,冷笑着:“我不会审判你,但他们就不一定了。”   “他们?”更深的恐惧蔓延至弥胥全身,他的魂体不断挣扎着,“……他们是谁?你告诉我!他们是谁?!”   “谁知道呢?或许是来自天荒,来自羽国,又或许是来自梵净……”银沥定定伫立在他跟前,注视着他,“你说我没资格审判你,那便让他们来!”   顷刻间,神墓被笼罩在巨大的阴云之下,不计其数的密密麻麻的冤魂从云层中飞身向下,尖叫声、哭喊声、谩骂声、嘲讽声、讥笑声在同一瞬间全都汇聚在一起,如同轰鸣炸响的雷声,响彻天地!   孤绝高悬半空,这一刻,弥胥的魂魄便成了天地间最好的靶。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鬼魂,如同脱弦的利箭穿破了弥胥的魂体,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全都往弥胥的魂体上冲去!或报仇雪恨,或宣泄愤怒。仿佛他成了一道能让他们超度的门,只要冲破他,鬼魂们就能走上阴阳路!   一个洞、两个洞……弥胥的魂体本就脆弱,经历鬼魂的摧残后,已然变得千疮百孔,早就不成形了,渐渐如烟般飞散开去。   “万箭穿心的滋味,也该让你尝尝。”银沥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只是远远看着他的下场。   “银沥……果然……你……你真的……你真的是他……”弥胥脑子嗡的一声,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魂体的最后一缕魂就被一个不知名的鬼魂一并带走了,渺渺茫茫消失在空气之中,就像不曾存在一样。   “死不足惜。”   银沥看向无尽的虚空,他深知,就算弥胥彻底死去,那些曾经因他而死去的人,没有走上轮回路的人,也再无法回来了。   但那些还活着的人,仍有命盘书写轮回的人,还有机会。   “神尊弥胥”从别人那偷来的荒唐一生,就此落幕,众神遥望,无一惋惜。   ·   漫天的红色开始渗透云层,如同流星雨一般遮盖了天幕。   众神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命盘属于自然之物,除非让他们再次顺应自然,否则牺牲再多的神明和法力,都无法阻挡这场灾难。   无边无际的红色命盘即将倾覆人间,所有神明心中都惶恐不已,同时越来越多的凡人也意识这场红色流星雨是不祥之兆,人间开始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   此刻,雪原之上,狂风并未停息。   “你的玉玦。”银沥双脚落地,脚踝处沾上了白雪。   他杀了弥胥,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韩拾一身边,把韩拾一的法器还给他。   “银沥哥,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韩拾一没有接下,而是将银沥的手掌合上,“你应该留着,也算……物归原主。”   “好一句物归原主,我问你,中间那一块去哪了?”银沥故意瞥了韩拾一一眼,其实他早就猜到了残缺的玉佩中间那一块在哪儿,只是想看看韩拾一的解释。   韩拾一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大概猜到了银沥的用意,他也故意凑近银沥耳边放低声量:“中间那一块,一直都在你身边,如果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挖出来给你,我和玉佩,都是你的。”   银沥紧皱眉头,他果然没猜错。韩拾一得以重塑肉身,必须要依靠拥有纯净灵气的器物,而那块玉佩无疑是他最好的真身。   他心情复杂地抬头与韩拾一对视。   韩拾一的投向他的目光永远赤诚滚烫,他不会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爱意。然而银沥在看向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却忍不住要躲闪。他对韩拾一始终有着深深的自责和歉疚,如果不是因为他,韩拾一就不会死,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银沥攥紧了拳头,指甲用力插进了掌心,不知不觉都渗出了血来。韩拾一见状,立刻掰开他的手心,手中的玉玦沾上了银沥的血,韩拾一心急如焚地问他:“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没什么。”银沥摇了摇头,一滴血泪从眼眶溢出,他却浑然不觉,任由血泪滑落脸颊。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瞬间传遍韩拾一的全身,他忽然非常没有安全感,将银沥紧紧搂进怀里,感受银沥的体温。明明他自己也非常慌张失措,但还是强行镇定地牵上银沥的手,将自己的法力输送到他的手心愈合他的伤口,另一只手不断轻拍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   “我真的没事,韩拾一。”银沥埋头在韩拾一肩上,   低声在他耳边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了,是谁欺负你了?是弥胥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夜浮光?!我去找他!”   韩拾一觉得哪里不对,明明银沥就近在咫尺,就在他的怀里,为何他却觉得自己要失去他了??!   不对,这种感觉不对!   “银沥哥,你在想什么?”韩拾一捧着银沥头,强行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银沥僵硬一笑:“韩拾一,命墙倾塌将会祸患众生,只有长生渡能挽回局面……”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银沥哥……”此刻韩拾一眼中多了些乞求,他再次将银沥按进自己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别吓我,银沥哥,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要我的命都可以,只要你别……”   “韩拾一,你冷静点,我问你一个问题。”银沥好不容易从韩拾一怀中喘了一口气。   “你问,我一定如实回答。”韩拾一两唇微颤,他只有在银沥面前才会露怯。一段感情里,付出更多的人注定更加卑微。韩拾一对银沥的喜欢是宽广的海洋,也是源源不断的深泉,他可以包容银沥的所有,理解并无条件支撑他的所有决定,但他也会害怕,他害怕银沥会为了其他的选择将他抛弃。   他也曾动过恶念,实在不行就将银沥绑走,带回幽谷,找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地方将他藏起来,快快活活地和他过日子。什么命墙倾塌,三界动荡,人间灾难,他根本就不想管,他只想每日每夜和银沥待在一起,只要银沥在他身边就好了,他可以什么都不管。   但事实上,银沥不会同意的,如果韩拾一真的这么做了,银沥还会恨他。   他不想银沥恨他……   但又不想银沥离开他……   这世间就没什么两全的法子吗?   ……   “五万年前,你为了让我复活献出自己的性命,你可曾后悔?”   韩拾一僵在原地,他没想到银沥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回想起五万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韩拾一眼中淌过一阵暖流:“银沥哥,我从未后悔。只要能让你复活,哪怕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我都在所不惜。”   其实韩拾一喜欢他,从五万年前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已经银沥了!   恢复前世的记忆后,韩拾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感情——他喜欢银沥,是从五万年前他救他的那一刻开始的,这五万年来,他对银沥的喜欢和思念,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所以十年前,当韩拾一再见到银沥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好感和久违的喜悦几乎要从他体内破土而出。尽管那时候韩拾一还不知道那是何等难得的一种情感,在他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他还是坚定地明白,他喜欢银沥。   “银沥哥,在我见你第一眼时我就喜欢你,不管过多久我都不会改变。”   韩拾一拥抱银沥的双手不断颤抖着,这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到感到害怕的时刻。   “可是韩拾一……五万年前你和师父把我复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以这种形式复活?”银沥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夜浮光炼出来的非人非神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具长着人脸的法器。   “银沥!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一直都是我喜欢的人……”韩拾一清楚他在想什么,很多时候他想要反驳或者强行压制银沥的时候,都不会喊银沥哥,而是直呼他的全名,“将军是你,住在葫芦里的魂体也是你,现在的你也是你,不管你以什么形式在我面前出现,那一直都是你啊!现在只要把你体内的长生渡迁移出来就好了,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完全自由,不用再受夜浮光的召令,银沥哥,夜浮光的死生往复阵……”韩拾一搂着银沥的肩,几乎是在乞求他,求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拾一,我就是长生渡。”银沥抬头看他,又一滴血泪从眼角溢出,他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仿佛在说,我何尝不想按照你说的做,可是,一旦走进那死生往复阵中,再次走出来的人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他了……   “你……你说什么?”韩拾一颤抖着手给他擦去了眼角的血泪,难以接受一直劝银沥去送死的竟然是自己:“银沥哥……夜浮光欺骗我?他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解释,是师父的话和你过去的记忆误导了你。”银沥淡然笑道,“总之,死生往复阵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我也不想再次走进那个阵法之中。”   银沥的话还没说完,韩拾一便抬起手,往夜浮光所在的方向做了个手诀,随后一到银白色的亮光从他袖边飞出,光轨笔直得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眨眼间,锋利的光芒掠过了夜浮光的颈脖,直接带出了一道血痕。   银沥没有看错,师父没有躲,是韩拾一给他留了余地。   “夜浮光!”韩拾一转向他怒吼道:“你不是说死神往复阵可以让银沥哥自由吗?你恢复我的记忆,又把阵法传授给我,你故意设计了那么多,竟然是为了骗我?”韩拾一无法原谅差点亲手送银沥离开的自己,更无法原谅一次次欺骗自己的夜浮光。   “为什么?”韩拾一问他。   “是啊,为什么。”银沥也不懂他的师父,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夜浮光。   不远处的火焰阵法中,夜浮光一身白衣不沾风雪,他静静伫立在阵心,看向满是困惑的两人。   为什么?   夜浮光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不久前,他在韩拾一身上窥见了银沥的未来,虽然只是一些短暂得一闪而过的光景,但夜浮光看见的是一个自由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银沥。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他从小就受自己教导,知道如何当好一尊神,口硬心软的银沥,永远把自己放在后面,而把其他人放在第一位。   这是银沥的本性,就算他与长生渡已经合而为一,他的本性始终在占据高地,如果今日任由银沥冲动行事的话,或许他看见的关于银沥的未来也会随之改变。夜浮光不愿看到最坏的结果。   当师父的,反而在今日希望徒弟能够自私一点,不要总是冲在最前面。   然而夜浮光清楚,命墙倾塌,必须要让真正的长生渡释放出来才能补救,但释放长生渡也就意味着银沥的肉身和魂识会被冲毁,这太冒险了,于是夜浮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死生往复阵,和五万年前一样,将银沥现有的魂识抽离肉身,储存在死神往复阵法中,待长生渡完全释放出来后,并蒂扶桑会重新变回一颗种子,回到世间,到时夜浮光便可以逆转银沥的生死,重新复活他,就像五万年前一样。   可是这种办法有一个无法避免的缺憾——从死生往复阵走出来的人,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银沥会和五万年前一样,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开始成长。   一直成长到他上一次死去的年龄。   而死生往复阵损耗法力完全没有上限,夜浮光确实需要韩拾一来为他作鼎。但他担心如果直接将阵法的缺点告诉韩拾一,对方拒绝与他合作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没有谁想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将自己忘却。   所以夜浮光在韩拾一面前,巧妙地换了一个说法。   然而很不巧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银沥早就看穿这一切。   夜浮光想要拼尽全力再为银沥铺一条活路,但银沥却不想走了。   “师父可曾想过,徒弟也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利?”银沥问他。   “银沥,为师从未想过要害你。”夜浮光苍白无力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是能让你活着的最好办法。”   “可我不想这样活着!一具没有情感的万能工具,一个必须忘情才能维系三界平衡的法器,就算再活千万年,我都不会开心的……”   “可你明知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你也要走吗?”夜浮光问他,他眼中倒映着火光中的银沥,银沥的眼神决绝,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师父,路不都是走了才有吗?只要还能往前走,那就不是绝路。”银沥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师父和韩拾一,还是在说服自己。   夜浮光没再多言,只是问他:“你想好了?”   “嗯,师父,我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夜浮光问得无比郑重,但他的徒弟却回答得举重若轻。他了解他的徒弟,越是艰难重大的决定,他便越要装作一副轻而易举的模样,一来他争强好胜,二来……他不想让他在乎的人担心。   这是保留在银沥身上独属于他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人性,夜浮光很庆幸,银沥成为了他自己,没有完全沦为一具神器。   思索良久,夜浮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对自己唯一的徒弟说:“好,师父不管了,接下来你的命运,由你自己决定。”   得到师父的准许,银沥如释重负地松懈了肩膀。   “师父,你的教诲,徒弟铭记一生。”   银沥望向他喊了五万年的师父,他的眼神永远沉着冷静,像冻结了几万年的冰川。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像师父那样无论何时都岿然不动呢?银沥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达不到师父的高度。   银沥突然好奇,不知道师父在过去的岁月里,有没有那么一次后悔过将自己炼成长生渡呢?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所以银沥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始终没有问出口。   相对而立的夜浮光,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其实银沥不知道,在过去五万年朝夕相处的时间里,那般伟岸的冰川也曾有过暖流暗涌的时刻……   只是他不可以。   ·   “忘情……”也是在这一刻,韩拾一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是忘情。   他忽地想起在曾经在无妄海底听说的那个遥远的故事。   神树赋予桃源族人生生不息的资源,同时也给他们安排了无法摆脱的命运。那棵神树,便是并蒂扶桑,也就是形成长生渡的本源之一。   桃源村的村民怒斥神树没有耳朵,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更看不见他们的苦厄命运,于是他们拿起斧头,砍掉了这棵庇护他们世世代代的神树。   后来神树的种子,与一位神明的肉身融为一体,新的长生渡就此形成。   不知到底是惩罚还是奖赏,这位神明与神树不一样,他能听见所有人的声音。但他与神树又有一点相通——哪怕他知道再多,也不能拥有世俗的情感。   凌驾于世界之上的上古神器,它的本相,从两棵巨大的树,变成了一个拥有无限寿命神。   韩拾一茫然无措地看向地面的积雪,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原来他喜欢的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设定好了一生的使命,而这种无条件奉献自身的使命竟然还要以不能动情为代价。   世人皆奉他为万年难遇的无上神明,他也一直接受着所有人或追崇或嫉妒的目光。殊不知举世瞩目的背后,竟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这条被镶了金边的道路,银沥不知不觉地走了五万多年。   接下来再让银沥接受夜浮光铺下的路,这种话韩拾一现在再也说不出口。   再活一次又如何?不过是再度让长生渡寄生在他的身上罢了,没有长生渡,银沥就活不了。   退一万步来说,韩拾一可以继续等待他的爱人复活,但这种复活对于银沥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改变他多少?纵然他能洗去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记忆,改变所有人对银沥的看法,却根本改变不了银沥的命运。   日后命墙再次倾塌无数次,作为长生渡的银沥,依旧会一往无前地赴死无数次。   死去、释放长生渡、复活、忘记他……   再次死去、再次释放长生渡、再次复活、再次忘记他……   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这不是韩拾一想要的结局,也不是银沥想要的结局。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哪怕献上我的命呢……”   韩拾一忽然慌张无措,他问银沥,问夜浮光,问在场的所有人。   寒风掠过平原,扬起了几粒雪花。   除了漫天的风雪,在场没有任何人给予他回答。   银沥再次一步步靠近他,笑着摇了摇头:“傻啊,长生渡还在我的体内,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韩拾一什么都不想想了,他一把牵起银沥的手,不容反驳地说:“银沥哥,我们回幽谷吧,哪怕天塌下来,我都会为你顶着,什么命墙倾塌,什么三界动荡,我们统统都不管了!”   “没用的韩拾一,我身上还有【令】,就算你能守我一时,也守不了一世。”   “那该如何?我把夜浮光杀了,你身上的【令】会解除吗?”   银沥再次摇头:“若是师父死了,‘我’还会像过去那样,想尽办法复活他,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因为长生渡认主。”   “那你让我怎么办?银沥哥,你让我怎么办?”韩拾一紧紧捏着银沥的手腕,生怕他稍不注意,银沥就会从他手中飞走。   韩拾一无法接受这个死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我带你去找,碧海苍穹,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找!天地这么大,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银沥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打了个响指,蓝色的缩地千里阵翕然在面前展开,他现在一心只想将银沥带得远远的,如果没有别的解法,他就一辈子守着银沥,总之,他绝不可能让他离他而去!   他接受不了!   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两人的肩头和发丝上。银沥的发色本来就白,在白雪的映衬下,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冷寂瘦削。   死生往复阵没必要再启动了,夜浮光所站的阵法火焰就此熄灭,雪原上唯一的一点火光都没了。   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路,只看银沥自己选择了。   雪地上,诸神看向夜浮光落寞的背影,同样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可以阻止银沥,他们能做的,只有为他祈祷。   “韩拾一,你别这样,你先听我说……”银沥反手关闭了刚开启的缩地阵,他深知,今天自己是走不出神墓的。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韩拾一来说非常残忍,才一直忍住没说出来,但这种时刻,他不得不说:“我有自己该走的路……”   “什么是你该走的路?你告诉我!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这群没用的神仙,哪一个值得你这么做?”韩拾一向来乖巧听话,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失控,也是第一次对银沥说话这么大声,“是我不好吗?我做得不好吗?!你要去拯救他们,就舍得抛弃我吗?”   “韩拾一……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呢……”银沥一时哽咽,他当然舍不得抛弃他,只是现在的他不得自由,现在没有人能够帮他,只有他自己能为自己争取一次重生的机会。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听我的,现在开始你不许想别的,更不许行动!凭什么”韩拾一一把抱起银沥,试图再次开启缩地阵,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带银沥离开。   “韩拾一,别做无谓的举动了!命盘落入凡间,大难将至!只有长生渡能将一切恢复如初,只有我神魂俱灭,长生渡才能彻底释放出来,我心意已决。”   银沥挣脱韩拾一的手,再次毫不留情地将堪堪开启的缩地阵关闭,这次他的态度无比坚决,没有人能撼动他分毫。   “那你让我怎么办?银沥……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化成灰烬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啊……”这一路走来,韩拾一活过也死过,一次次出生入死又向死而生,他拼尽全力,只不过想要银沥爱他,只不过想要银沥陪在他身边而已,他这么容易就知足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银沥,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啊……”尽管韩拾一早就尝试说服自己要尊重银沥的一切决定,但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银沥神魂俱灭,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太过残忍了……   风雪交加,韩拾一双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积雪沾白了他的玄衣,沉甸甸的,透心凉。他的拳头用力扎进积雪里,又拔了出来,紧紧抱着银沥的腿,仰着头,想要神明的一点点垂怜。   “银沥……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   “留下来,我再去为你另寻他法,好吗?你想拯救世界,可以,让我来帮你,好吗?”韩拾一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银沥,求你了,就当我求你了……”   “韩拾一,你相信我吗?”   “我想相信你,可是我不敢相信你!我接受不了……我真的说服不了自己……”韩拾一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冷的。他在冰封的神墓上待了这么久,这一刻竟然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声音嘶哑,仿佛卑微到尘埃里:“银沥哥,求你了,别不要我……”   银沥垂下头来,亲吻他的额头,刚好有雪落在他的额上,与他的吻痕融为了一体,暖暖的,冰冰的。   “韩拾一,我不会不要你的,相信我。”   “那你别走……你不可以走!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韩拾一一个人等了他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这一次与银沥分别,下一次再见要待何时……   “这次我必须要走一遭,我就是长生渡,也只有我能让一切恢复如常,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这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相信我好吗?”银沥的语气软了点,但他的信念依旧刚毅坚决。   韩拾一闭上眼睛,执着地亲吻银沥的手背,沾上眼泪的吻痕,在冰天雪地里很快就风干了。于是韩拾一近乎疯狂地一遍又一遍的亲吻他,最后直接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烙下了深深的红色牙印。   银沥任由他发泄自己的情绪,手背被他咬疼了也没有吭声。   “疼吗?”   银沥苍白地摇头。   韩拾一比谁都清楚,银沥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对没有人能够改变,他说再多都是徒劳。   “可以再亲一亲我吗?”韩拾一仰着青筋突出的脖子,哭着又笑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银沥索吻。   原本银沥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法力高强无人能及的神明,其实也会害怕,他害怕韩拾一为了挽留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害怕自己没法履行对韩拾一的承诺,害怕自己此去一别便再也回不来……他害怕的东西也有很多,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担心,他一直都藏得很好。   然而他不知道,韩拾一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的爱人向来骄傲,脾气倔,听不得一点质疑,就算天塌下来要他撑着,也会装作毫发无损。   他记得第一次见银沥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街头,他的衣衫破烂,浑身伤痕累累,但他的脊梁却一直挺拔,骄傲得不行。后来才知道当时他刚从无妄海底屠了几只神兽归来。   虽然当时只有短暂一瞥,韩拾一却觉得他美极了。   他这样的人,越是想藏住什么就什么都藏不住的一个人,韩拾一怎么会看不出来?   “银沥哥……”韩拾一跪在地上,伸出了双手,等待他的神明施舍他一个吻。   银沥抿着唇,慢慢往下屈身,双膝还没着地就被韩拾一紧紧抱进了怀里。   “从神界到人间,我们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只要你稍微朝我躬一躬身,这十万八千里全都由我来走。”韩拾一一口噙住银沥的颤抖的双唇,泪水从嘴角蔓延进两人的口中,是苦涩腥咸的味道。   “这一次也一样,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向我发出一点小小的信号,天高海阔,千山万水,我都会来寻你。你如果有力气就往前走几步,走不动也没关系,你站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韩拾一含泪啃着银沥的唇,一遍一遍地叮嘱他,如果再次醒来记得要告诉他,“所以你不要害怕,无论多久,我都一定会等你,我也会一直找你,知道找到你为止,听到了吗?”   “嗯……我……我知道了……”银沥哽咽回答他,“韩拾一,我知道了……”   “那就好……”   韩拾一最后还是妥协了,既然无法阻止他,那就成全他。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韩拾一流着泪,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直到怀中的人变成一堆闪烁的光点,最后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韩拾一,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这是银沥消失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银沥最终神魂俱灭,是在韩拾一怀里完成的。   无数星光从韩拾一的怀里飞出,与漫天雪花混在一起,从神墓飞往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星光熠熠,如芒如潮。   几乎同一时间,三界之神、人、鬼皆为此壮丽景象感慨不已,因为星光所及之处,坠落的命盘便瞬间消失了。   那是长生渡正在执行他最后的使命,让所有命盘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让世界恢复如初。   那漫长的一瞬,神界的众神停止了运法,冥界的老阎王停止了手中的朱笔,人间的土地神收回手中法杖,担惊受怕又一无所知的凡人纷纷掏出手机,拍下面前的盛大光景。   世人仰望茫茫星空,那璀璨的光点照亮了所有人眼球。   他们都说,这是真正的神迹降临。   但只有韩拾一知道,那是他爱了几万年的人。   银沥,你会回来的,对吗? 第221章 最终章   ·   多年后的某一天,神界的入口处,那棵沉睡的并蒂扶桑树下来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长相容貌惊人,却常年一身素色玄衣。   他每每来这儿,身后都背着一个有三四人高的巨大水桶,水桶里装满清澈泉水,一放下水桶,便一言不发地用水勺一碗一碗地给那棵沉睡的巨树浇水。   停在树枝上的几只小雀仙,叽叽喳喳地讨论他。   “他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好多年了,只是来给树浇水,一句话不说。”   “就是就是,怎么总是不说话呢?他是不爱说话吗?”   “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哑巴吧?”   “原来是哑巴啊……多好的一张脸,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   “这棵神树都已经沉睡了好几万年了,他来给它浇水作甚?”   “该不会是想让朽木复苏吧?”   “不会吧,他好傻啊。”   “就是啊,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傻的人……”   突然其中一只小雀仙大惊失色,喊道:“神尊相宁来了,走走走。”   “神尊怎么突然来了?可别让他发现我们今天偷懒没去修炼,快走快走。”   啪哒啪哒几下拍闪翅膀的声音,几只小雀便从干枯的树枝上飞走了。   弥胥死了,夜浮光从神墓出来后,当着诸神的面,让他们重新选一位神尊,一开始几乎所有神仙都将票投给水神大人,但水神大人向往东海的自由,当即拒绝了神仙们的盛情,随后,水神大人举荐了一向办事沉稳的相宁。   “相宁虽法力不是最强的,但他是我辈之中最有责任心的神,神尊的位置交给他,大家都会很放心。”   夜浮光对此没有异议,他将一些有用的法器转交给相宁,叮嘱了他几句,随后就飘然离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有人说他去人间历劫了,也有人说他回了避世阁闭关修炼,还有人说他驾着凤凰云游去了。   总之,再也没人见过夜浮光。   相宁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接上了神尊之位,水神看人的眼光不错,这些年神界确实在相宁的带领下废除了死神制度,他重新规整了神律,没了弥胥在位时期的种种压迫,神界到处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相宁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韩拾一跟前,二话不说变出一个新的勺子,帮他往树根上浇水。   韩拾一知道是他来了,但无暇看他,只是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勺水,浇水,一刻不停。   相宁陪他干了好一会的活,终于忍不住了,对他说:“你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这棵并蒂扶桑的神灵早就消弭了,你难道还指望消弭的神重新回来?”   韩拾一不说话,继续往树根上浇了一勺水。这些泉水是他从幽谷带上来的,他现在长期往返于神界和幽谷之间,主要的工作十分机械化,回幽谷取水,再回神界浇水。   他如此固执地守着这棵神树,几乎坚持了五年。   见韩拾一没理会他,他又继续说:“自从命墙倾塌后,就再也没有重新筑起,那些命盘随着长生渡的指引,往冥界方向流转,最终失去了踪迹,到现在都没找到任何命盘活动过的轨迹。你也知道,近几年阴阳路开启得越来越频繁了,几乎不在需要阴差带路,亡魂自会自然地走上阴阳路,进入轮回,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是银沥在帮他们。”   听到“银沥”两个字的时候,韩拾一顿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应他,继续埋头苦干,一勺又一勺水淋湿那干枯的树根。   “你守着这棵树,它真会给你回应吗?”   看来他今天是撬不开韩拾一的嘴了,相宁叹了口气,说出了真正来意:“又一年秋天,明天是你的生辰,记得回人间看看,那还有想你的人。”   直到这时,韩拾一才停下手中动作,他转头对相宁说:“明天你陪我走一趟吧。”   相宁差点被他气得失去表情管理:“好你个韩拾一,终于肯开口了!我还以为你真成哑巴了!”   “你和我一起去,在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你帮忙应付一下,至少让我看起来没那么让人担心……”   相宁这辈子不是在给银沥打配合,就是给韩拾一打配合,这些年来他都习惯了自己的角色:“行,我一定去。”   其实不用韩拾一邀请他,他也会去的。   这一天相宁走后,韩拾一浇光了带来的泉水,独自一人在树下坐了很久。   传闻中并蒂扶桑有两棵,一棵在冥界和人间的交界处,另一棵在神界和人间的交界处,两棵并蒂扶桑连接了三界,维持了三界的平衡和稳定。   而两棵并蒂扶桑之间的缔结的法场,便是长生渡。   十万年前,冥界的那棵并蒂扶桑被毁,神界的这棵也陷入了沉睡,以至于连接两棵神树的长生渡绝迹。夜浮光在三界寻找长生渡数万年之久,遍寻不到,最后寻到了并蒂扶桑的种子,将神树种子与人魂一同炼化成神,他亲自复刻出来的长生渡便成为了银沥。   如今银沥神魂俱灭,长生渡重新释放于世间,所以他体内的并蒂扶桑种子一定会再次出现。   一旦神树的种子复现世间,神界的这棵神树必定会有所感应,这便是韩拾一一直守在这棵树下的原因。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银沥的办法,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所以养活这棵神树,成了韩拾一唯一的执念。   他在幽谷种过漫山遍野的花海,肯定也能把这棵枯萎的神树再次养活。   泉水里倾注了他的法力,日复一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神树的树根下,就算曾经的树灵已经消弭,韩拾一也有信心再次养一个新的树灵出来。   不管多久,他都可以等。   ·   冥界,忘川河边。   一袭红衣的药风来到岸边,一言不发地甩出鱼竿,抛下鱼钩,在没有鱼的水里垂钓。   他时常这样,仿佛钓鱼只是他消遣寂寥的一种方式,他并不在乎能不能钓到鱼。   他从神墓苏醒过来后,通过太极玄镜看到神墓发生的一切,毅然选择回到冥界继续接班阎王的工作,让老阎王功成身退。   之所以选择回到冥界,是因为他觉得冥界也许能够遇到归来的银沥,他怕银沥认不得回去的路,只要他守在这里,就能把他带回去。   但这些年冥界越发冷清,死神制度取消后,亡魂的阴阳路开启竟然越发正常,几乎亡魂都能自己走入轮回,无需神明引渡。   药风总感觉,这是银沥为亡魂打通的道路。如此也好,所有人在经历崎岖的一生后,变成亡魂都能进入坦途。   但都快过去五年了,整个世界都在变得更好,唯独银沥依旧音讯全无。   他时不时就会来忘川河边等待,万一银沥先回冥界了呢?他不想银沥回来,都没有人来迎接。   所以他来接。   然而,在忘川河边等人的不止他一个。   失去法力后的小孟,衰老速度比他们这些神明要快得多,只是五年时间,小孟便已经成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曾经那么爱美的小女孩,如今年老色衰。身形佝偻,当年张扬明艳的小孟再也不复存在。   她接替了忘川河给亡魂递忘情水的工作,现在的孟婆是她。   她在这个位置,看到过不少熟人,比如不久前就遇到了拂灵和小椿。   她俩脆弱的魂体竟然挺到了阴阳路开启的一天,双双携手走上了忘川河,小孟问他们要喝忘情水吗?她们都摇了摇头,没喝,两人就这样笑着进入了轮回。   那一天小孟为她们高兴了许久,把碗中的忘情水倒进了忘川河中。   药风问过她,为什么不去修炼驻颜之术,或者炼些丹药,让自己容貌恢复回来。   她说,就是怕被自己想见的那人认出来,才故意让自己变老的。   药风不懂:“你既想见他,又害怕被他认出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对啊,人就是如此矛盾的,没有理由。”小孟张开干枯的唇,声音暗哑地说,“偶尔路过看到一两个像他的,我就会高兴好几天,但我始终感应不到他的气息,想来他是真的不想再入轮回了吧……”   “不会的,不要小看银沥,他会让所有人都能顺利走到这里的。”药风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再等等吧,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他会来的……”   “但愿吧……”   ·   翌日,喧闹人间。   “妈,今天韩拾一生日,我要给他办个大party,就不回家吃饭了啊,对对对,我晚点回来,哎呀下次再带韩拾一回来见你行了吧,他忙得很呢!对对对,不用等我了啊,你们就休息吧啊!拜拜~”   嘀——钱坤爽快地把电话挂了。   他拎着大包小包,掏出韩拾一家那栋古董小骑楼的钥匙,咔哒一声把门打开。   屋内的陈设与多年前的一点没变,他进屋第一时间,就把屋内各处卫生搞了一遍,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   然后他火速跑上楼顶,在韩拾一搭的那个葡萄架上装上闪烁的氛围灯,又贴了些生日快乐的贴纸标语,摆上一桌子丰盛的晚餐,迎接他好朋友们的到来。   晚上十一点十一分,韩拾一和相宁如约而至。   韩拾一最近总是有些郁郁寡欢,钱坤唱完生日歌,又帮他吹熄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希望能让他稍微开心一点。   “不敢相信,我都三十二岁了!你俩一点没变啊,就我一直在变老……”钱坤摸了摸自己那种肉脸,“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你要是愿意,等你死后,我把你做成纸鬼,同样可以永葆青春。”韩拾一说。   “那我不要,我还是好好地去轮回,继续当人吧。”   “下一辈子也不一定当人啊,还有可能是猫啊,狗啊,猪啊,蚂蚁啊,乌龟啊……”韩拾一难得突然心情好了些,笑了笑钱坤。   “还有那么多选择?轮回下一辈子完全是开盲盒?”   “嗯,轮回完全是开盲盒,也不知道下一辈子是什么,在哪里。”   相宁安慰他说:“你别吓唬他,只有功德亏缺的人才会走畜生道,一般功德圆满之人,都会继续走人道轮回,这个你大可放心。”   “啊啊啊?!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鬼神和银沥都答应过,要给我积攒功德,这样一来我到时候轮回是不是就能投个好胎了?”   相宁想了想才回答他:“应该是的。”   他们喝了些酒,又聊了很久,钱坤有了醉意,指着葡萄架上的灯光说:“怎么那么多星星,全围到我们葡萄架上了。”   正在喝酒的韩拾一突然背后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往上看,一圈圈闪烁的星光,在他们头顶萦绕。   相宁突然看向韩拾一的手腕:“韩拾一,你手腕怎么多了一圈红线?是神契吗?”   韩拾一低头一看,左手手腕上的神契,竟然突然出现了!   不对!神契不是早就解除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些光点发现韩拾一注意到他们之后,突然掉转了方向,往夜空中飞去。   “银沥哥!是你吗!”   手腕的红线不断发出亮光,韩拾一疯了似的追着那一圈星光,在灯火通明的城市楼顶穿梭。   这些光点在指引他,引着他去另一个地方!   ·   混沌之中。   有把声音在叫银沥的名字,熟悉的、急切的、亲昵的、撒娇的、生气的、不同情绪的声音,一直围在银沥的耳边。   突然嗡——的一声,银沥睁开了眼睛。   他张望四周,只见一棵巨大的神树立于他的前方,那神树的树干之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是你叫我?”银沥问。   神树眨了眨眼,答道:“不是我,是他们。”   “他们?”   “或者说,是他。”   银沥疑惑地转过身去,成群结队的小动物往他这处走了过来,轰轰烈烈地,带着他们的记忆。   “小蚂蚁?是你吗?”银沥摊开掌心,让体积最小的蚂蚁走进他的掌中,他记得,这是他在避世阁发现的第一只蚂蚁。   “小乌龟?你也来啦。”小乌龟行动缓慢地顺着银沥的臂弯爬上他的肩膀,蹭了蹭他的发丝,这是那只蚂蚁去世后,代替它继续陪伴银沥的小乌龟。乌龟活得比蚂蚁久一些,银沥后来亲手将老龟送走了。   “你是,地府牢里的那只兔子?”兔子蹦蹦跳跳的来到银沥脚边,亲昵蹭了蹭他的脚踝,当时银沥在地府常住,遇到一只兔子的亡魂,老是不肯去投胎,一天到晚追着银沥屁股后面嬉戏打闹,后来是他和药风合伙把兔子骗进去投胎的。   “你是,我在人间救过的那只野猪?”银沥小时候贪玩,总是一个人去人间,有一次在山上遇到一只被老虎欺负的小野猪,银沥顺手救了下来,后来这只野猪跟了银沥很长一段时间招摇过市。后来突然有一天银沥发现它不见了,银沥去找它的时候,在悬崖底下发现了小野猪的尸体。   还有很多很多小动物围聚在他身边,这些都是银沥曾经遇到过的玩伴……所有人都说,银沥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动物们对他有天然的好感。   神树说:“这些,都是他。”   银沥一脸茫然地问:“他?他是谁?”   “你忘了?他一直在等你。”   “等我?谁在等我……”   “你要想起他的名字。”   忽然,面前的小动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   “是谁……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银沥抱着头,感到头痛得快要裂开了。   “是谁……”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声:“银沥哥!”   “银沥哥!是你吗?!”   “是谁在叫我……”   神树再次眨了一下眼:“想起来就回去吧,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可是,那是谁……”银沥无助地垂下头,却见自己右手手腕上突然多了一圈红线,那红线闪烁着光芒,像是某种催促的信号。   “我想起来了!他……他是韩拾一!”   “韩拾一,是我的韩拾一!”   冰凉的泪水从银沥眼中溢出,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面前的神树依然消失无踪,只有大片大片山野花海,在他面前随风荡漾。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幽谷,是韩拾一的秘密花园,是韩拾一亲自为他种下的花海!   呼——呼——呼——   风声在山谷回响。   长发拂乱银沥的眼眸,他一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记得韩拾一说过,无论多久,都会等他回来。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惊天兽鸣,一阵飓风刮到银沥身上,他拨开遮挡视线的长发,再次抬头时,看见了骑在神兽之上的久违面孔。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比不过一个想念的眼神。   “韩拾一……”银沥站起身,向他张开上臂。   韩拾一从九婴身上一跃而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贪婪地亲吻他的额角、鼻尖、薄唇……亲吻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万千期盼下,他终于等到了他的神。   “对不起韩拾一,让你就等了。”   “不用道歉,我说过,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我知道你会一直等我,我看见了你的过去……”   “在哪里?”   “嗯,你想想?”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你也一定会找到我。   因为,在过去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轮回里,你一直都在拼尽全力与我相遇。   ——正文完——   --------------------   终于写完啦呜呜呜呜呜!这些天总是一边哭一边写,写了两年多的小说,终于完结了,啊啊啊啊啊我先去哭一会!   小说的完结只是对于作者而言,我的主角韩拾一和银沥,你们一定会在你们的世界继续你们的故事的!   这两年,感谢读者和主角,是你们一直在陪伴我的成长!十分感谢!啊啊啊好累,先不写后记了,我先睡了!   祝各位看文愉快!后面我会抽时间修文的。   好久都没人给我写长评了,这一本会有长评吗?我会有吗?会有吗?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