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飞升指南   作者:梦溪鱼   简介:   庄家祖训: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   庄木雨从小就听他老爹念家谱,说庄家祖祖辈辈都是舍己为人的好姑娘好小伙,所以每年清明节扫墓的时候,他们家的烛火比别人家都旺!   庄老爹一辈子谨记祖训,定期献血捐款,初一十五吃斋,周末做志愿者,临终前还不忘叮嘱七岁的小木雨,务必向善修好。   二十九岁的庄木雨给他老爹扫墓时,问:我们家祖祖辈辈做好事,那为什么庄家人都活不过三十岁呢?   二十九岁的庄木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活到了三十岁生日前一天,然后——   他飞升了。   负责接待的神仙穿着制服,向他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你好,欢迎飞升,请去地仙管理处领取你的身份证。   ————————————————————————————————————   最近仙界出了件大事,村儿里来新人了!   多少年来没见过新飞升的地仙,一众仙人们等不及下班就跑到接待处来,誓要给新人最热烈的欢迎,最热情的服务,最热切的关怀!   面瘫攻X话痨受   槐X庄木雨   标签:甜文 轻松 情投意合 修仙 第1章 “辞职,扫墓,三十岁。”   “差不多就是这样,加油,”庄木雨拍拍小孙的肩膀,“明天开始就辛苦你了。”   小孙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两眼含泪:“雨哥,一定要走吗?”   隔壁办公桌的刘姐捧着冒热气的保温杯,同样泪眼朦胧:“小雨,不走行不行啊?”   庄木雨仗着胳膊长从刘姐桌上顺了一把炒瓜子:“不行啊刘姐,辞职报告早就递上去了,一会儿就得麻溜儿滚。”   刘姐哀嚎一声扑过来:“姐再不催你结婚了,你别走,你走了以后谁帮我做Excel表啊——”   “小孙,听见没,任重道远。”庄木雨给小孙比了个大拇哥,他带了小孙两个月,起码教会了Excel。   带着老同事千万分的不舍,庄木雨潇洒地挥一挥手,不带走满桌的瓜子壳。   告别了摸鱼多年的单位,他还有下一站要去。   清明将至,天气很符合情调地不太好,万幸的是没有下雨,不然这一大堆金银元宝纸衣蜡烛真不知道该怎么烧。   来陵园的人不少,近几年大家都学乖了,懂得错峰出行,也学会了错峰扫墓,所以抱着数量惊人纸钱的庄木雨走在高高低低的石阶上不算太惹眼。他老爹的墓在这一片坡的中间位置,是当年受过他老爹帮助的几家人众筹选的地,环山抱水,风水极好,他老爹生前没怎么享受过,死后倒是住上了豪宅。   “这回多给你烧一点,你要是真能收到,记得省着点花,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烧了,”庄木雨蹲在墓碑前往火盆里扔元宝,“老爹,过了今天我就三十了,你说我能过得了这个生日吗?”   火烧得特别旺,烘得他面皮发紧,他摸了摸脑门儿上的头发,还好,没烧着,不然可难看了。   “可惜你儿子不像你这么有出息,快三十的人还是母胎solo,老庄家到我这一代估计没戏了,”他絮絮叨叨地继续烧纸钱,“不过也挺好,我们家这样的,就别祸害别人了,哦,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不要误会。”   他老爹虽然叫老爹,人走的时候却不老,也就和他现在一样大,二十九岁零364天,多一天都没有的,他们家往上数十八辈儿祖宗都是这样,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大关,活着的时候都身体健康,走的时候也走得突然,俗称横死。   庄木雨的老爹是在他七岁那年走的,那会儿正碰上百年一见的水灾,他老爹谨遵祖上教诲,把儿子托付给邻居之后毅然决然去当抗洪志愿者了,在大雨磅礴的夜里救了一个又一个受灾群众,天亮了雨停了,他爹都回到家门口了,在楼梯上突发心梗,一头栽下去,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就没治了。   就这,庄老爹临走前还不忘拉着七岁的小木雨,把老庄家的家训断断续续又反反复复叨叨了几遍: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   至于财产,后事,还有七岁的娃儿怎么办,一句都没来得及交代,就潇洒地魂归西天去了。   庄木雨的亲妈在他还嘬奶嘴的时候就没了,看前文就知道他家祖上人丁单薄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根本没有机会开枝散叶,更别提什么远房亲戚,洪灾过后全市重建,没多少人知道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多了一个孤儿。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他老爹过世之后,周围的邻居、以前被他老爹资助过的学生、洪灾被救的家庭……许多人念着恩情想收养这个小孤儿,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庄木雨七岁就能自己拿主意,说要去福利院。   说起来也是个熟悉的地方,因为他老爹生前雷打不动,每个月都要来当几回志愿者,庄木雨从会走路开始就被他带着来,草率来说也可以算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院长对他特别关照,大小朋友们也喜欢他,他没吃过苦没受过饿没挨过打,就这么顺风顺水长到十八岁,考上了本地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又进了街道办事处,过上日常摸鱼偶尔加班的日子。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没病没灾,和他老爹期望的一样,其实真挺好的。   火盆里最后一张纸钱烧尽,火星子灭了剩下一堆灰,歪风一来吹得庄木雨满头满脸,打断了他的回忆,庄木雨吃了满嘴的灰,赶紧站起身来呸呸呸,小声抱怨道:“下次我要是还能来看你,给你捎束花行不行,纸钱咱们就不要烧了,一点都不环保。”   话音刚落,阴沉沉的天空就传来一声闷雷,好像他老爹在大声抗议。   庄木雨赶紧把他老爹的墓清扫干净,拍拍满身的灰:“走了,要是能活到明天,就给你烧几栋豪宅和纸扎的iPad。”   他走后没过多久墓园就下起大雨,庄老爹墓碑旁的小柏树被风吹得歪了几下,细细的树枝掉得到处都是,墓碑上庄老爹微笑的照片沾着雨水,仿佛在落泪。   墓园偏僻,庄木雨本来想打个滴滴,正要叫车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高危”,还是尽量不要和别人接触比较好,死自己一个就算了,别祸害别人,这么一想公交更不敢坐了,左看右看只能选择共享单车。   两个多小时的骑行路程,没出车祸没掉河里,就是把不爱运动的人累去了半条命,吭哧吭哧停了车回到小区,刚进单元楼身后就“哗啦”一声,是暴雨伴着闪电和炸雷追了上来。   那闪电好近好近,庄木雨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耸耸肩上楼。   冰箱里留了不少菜,都是早上买的,可新鲜,为的就是今晚能给自己做个大餐,一方面是为了迎接马上到来的三十岁,还有一个理由则是要死也得当个饱死鬼,把平时没时间做的好菜都上一遍!   好东西值得等待,一顿晚饭从四点做到八点,上桌时他都饿得快厥过去了,还得坚持为了仪式感开一支昂贵的酒,庄木雨其实不太会喝酒,只是想着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才咬咬牙花掉一个月的工资买回来这一瓶大白。   菜好吃,酒也挺香,吃着喝着人就迷糊了,后来怎么洗的澡上的床他都记不住,只记得窗外的雨声和雷声没停过,那闪电好像非得劈他脑门儿,不达目的不罢休,幸好他家窗帘够厚,不然眼睛都能被闪瞎。   庄木雨醉了一会儿,睡梦中被雷声炸得不行,气得酒劲儿都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歘”地拉开窗帘,平地一声吼:“有!完!没!完——!!!”   “咵嚓”一道雷光闪过,窗帘被灼出一个焦黑的洞,而刚刚还在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哔”一声,准点报时:零点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开文当天万字,之后隔日更~ 第2章 “蛮蛮,泰逢,双胞胎。”   “……现在的凡人很不友好,到处都插了那个什么避雷针,雷劫劈不中真不能怪我们。”   “就是就是,这小子头上的功德云这么厚,普通的雷劫根本摸不着他,我们可是把真本事都拿出来了。”   “我看你们是太久没有接过新人,手生了吧?”   “你厉害你来呀……”叽叽喳喳。闹闹哄哄。没完没了。   庄木雨被耳边没完没了的争执声吵得脑仁儿生疼,不凑巧的是他本人有那么点儿起床气,他慢慢咬紧后槽牙,眉心扭出一个“川”字,烦躁在胸腔里堆积,所有的怒气汇聚在拳头上骤然爆发:   “砰!”   “啊!”   “哎呀!”   惨叫声接连响起,把打人的吓了一跳,庄木雨的眼皮努力了好几次勉强睁开一条缝,又被明亮的天光刺得一疼赶紧闭上,适应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头顶上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屋顶,没有高楼,没有云,没有太阳,没有任何遮蔽,什么也没有。   他呆了几秒,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对了,他酒量一直不太行,晚上乘兴喝了点儿,肯定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像是要印证这一猜想,庄木雨双手使劲儿拍拍脸颊,只是才拍了一下,还没感觉出什么,他的左右手就被拉住了。   “哇,你打自己干什么?”一个满头银发的年轻人抓住他的左手腕,大惊小怪地喊道。   “这是下面的新习俗吗,好特别。”长着同样面孔,不过发色是金色的年轻人抓着他的右手腕好奇道。   庄木雨怀疑地左右看,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等他从双胞胎手中挣脱出来,一张更具震撼力的脸又凑到他眼前:“你好……嘎嗷!”   长着鸟面的生物委屈地捂住自己被打歪的喙,口里吐出含糊不清的人声:“这个新来的怎么打人啊!”   庄木雨扬着拳头满脸惊恐,嘴张成“O”形,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来。   大哥,你有空倒是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哪一点长得像个人啊?!   鸟面人“咔咔”两下掰正自己的鸟嘴,和旁边的人抱怨道:“他眼神在骂我,好没礼貌。”   旁边的人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鸟面人一眼,眼神中透出鄙夷。……庄木雨敢摸着良心说,他看到了这人屁股后面挂着一根老虎尾巴!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   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雷震子?那这个虎尾又是什么?   这是哪门子西游记炖封神榜啊!   他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都说喝酒误事,就不该喝那瓶酒,要是没喝那瓶酒我就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没做这种奇怪的梦我就不会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看到这些……”   没等他碎碎念完,金发人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尝试安抚:“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是你先别混乱。”   庄木雨想都没想:“我知道你现在想说话,但是你先别说话。”   金发人肉眼可见地噎了一下,扭头跟银发人抱怨,“他真的有点没礼貌。”   银发人:“你忘了我们接待新人原则了吗?”   其他三个人立刻挺直了背脊,异口同声:“爱心,耐心,责任心。”   “……”   这个梦不但很长,还很荒唐。   无论如何,他好歹暂时冷静了下来,这几个家伙究竟是人是鬼,总得硬着头皮聊一聊才知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银发人微笑道,“应该不难理解吧。”   庄木雨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在做梦,只是时候到了,渡完雷劫变成神仙了。”   金发人纠正道:“是地仙,而且还在试用期。”   鸟面人拉起虎尾人的一只手高高举起:“是我和泰逢去接的你。”   被称为“泰逢”的虎尾人含蓄地点点头,看起来比较内敛腼腆。   “本来应该早一点接你上来,但是雷劫一直劈不中你,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银发人说着掏出一块圆牌看了看,“幸好,应该还来得及。”   他和金发人一起站起身来,冲坐在地上的庄木雨伸出一只手,附送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走吧,该带你去办手续了。”   庄木雨仍然面无表情,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不等银发人有所反应,反手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来了个过肩摔,在惨叫声中飞快转身拔腿就跑。   开玩笑,一听就是骗人的,谁会傻乎乎地跟着去办什么手续,办完说不定腰子都被嘎掉一个!   他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尝试厘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银发人刚刚胡扯了一通,居然提到他家祖上代代行善积德,听得庄木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现在的诈骗团伙怎么这么厉害,连族谱都查得到!   脑海里不断闪过新闻里那些匪夷所思的诈骗术,他很肯定,自己今天绝对遇上最高级的那种了,对方不但能查出他的老底,还费尽心思搞了这么大一片布景,可他就是个工作没几年的街道办小基层,户头上哪有那么多子儿给人骗,防诈骗科普倒是成天给社区里的老人讲,在老人家那儿效果怎么样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反诈意识那是绝对够高,他没钱给人骗,可能就得肉偿了!   一时间挖眼割肾断手断脚的画面全部涌上来,庄木雨后脊发麻,在听到身后的追赶呼喊后脚下发力,拿出了大学时体测短跑满分的速度,脚下生风,双腿几乎跑出残影。   金发人气喘吁吁地缀在他身后:“等、等等——呼呼,他、他怎么越叫越跑啊……”   “不行了、我不行了,”银发人扶着半坠的发髻,“蛮蛮,快、快拦住他!”   话音刚落,庄木雨面前“呼”地闪过一片巨大的阴影,空中传来翅膀扇动的风声,他惊恐地仰起头,只见一只浑身赤红的大鸟扇着翅膀朝他俯冲而下,鸟喙与利爪闪着金属般的锐光。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庄木雨一串国骂脱口而出,“这尼玛什么玩意儿!”   大鸟“啧”一声,口中吐出有点熟悉的声音:“我就说这个新人好没礼貌!”   紧接着庄木雨双肩一紧,巨大的鸟爪稳稳抓住他的肩膀,无视他的挣扎和狂叫,把他带上了高空,一边飞一边回头朝底下的三个同伴喊:“来不及了,我先带他去登记!”   双胞胎似的金发人和银发人在底下喘着粗气,羡慕道:“有翅膀真好啊……”   泰逢仰着脖子看着大鸟远去的身影,一低头对上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默默抬手招来一团伴着吉光的祥云,带着两个拖油瓶上云起飞。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招云。”泰逢面无表情道。   金发人和银发人盘腿而坐,两人动作一模一样,闻言同时说道:“有你在还招什么云,多浪费。”   现在不同从前咯,事事都要扣功德,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作者有话要说:   *泰逢:《山海经·中山经·和山》中记载“吉神泰逢司之,其状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萯山之阳,出入有光。泰逢神动天地气也。”本章泰逢借鉴吉神泰逢,样子像人但是生有虎尾,出入伴着闪电雷光,而且可以行风布云,招雷降雨。   *蛮蛮:《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也有人把蛮蛮解读为比翼鸟。本章大鸟蛮蛮借鉴此处蛮蛮,外形是双翼双目的红色大鸟,有御水的能力。 第3章 “登记,昭露,小重天。”   庄木雨被大鸟钳制着,肩膀上的触感很真实,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仍然能感觉到皮肤上粗粝的摩擦感,不怎么疼,但是存在感极强。大鸟每一次扇动翅膀带起的风呼在他脸上,跟大耳刮子似的呼得他脸皮生疼,眼睛也完全睁不开,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可他又不敢挣扎,怕乱动几下自己的肩膀被锋利的爪子穿透,更怕大鸟心烦直接把高抬贵爪把他扔了,那可就不是皮开肉绽,是人肉炸弹。   也不是没尝试跟大鸟讲道理,但是他才说了几句,这鸟就跟疯了一样忽然加速,还狠狠抖了抖翅膀用风扇他嘴巴子,庄木雨不想被灌风灌成气球,只能死死抿住嘴,在落地的时候才“噗啊”一下,捂着胸口使劲儿喘气。   “你不跑啦?”   背后响起有点耳熟的声音,庄木雨浑身一颤,僵着脖子回头看去,刚才钳着他飞一路的大鸟抖抖翅膀,身形一点点缩小,逐渐缩成一人大小,唯有脑袋还是个鸟头。   “……”庄木雨深吸一口气,在鸟面人好奇的注视下颤着手揪住鸟头毛,使劲儿扯了扯,没扯下想象中的头套,倒是拽下一手毛。   蛮蛮“嗷”一嗓子挣脱他的魔掌:“你你你你你——”   庄木雨心如死灰,紧紧盯着沾在手上的几根羽毛,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开始给这荒谬的一切找理由:“我知道了,你们是整蛊节目对吧,服道化做得好逼真……”   蛮蛮揉揉被拽痛的脑壳,欲哭无泪,心想这个新人好可怕,老是打鸟,还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难不成他们第一次接人就接错了?   一人一鸟相对无言时,一朵祥云慢慢悠悠降下来,三人从后面赶上来,银发人一见他们就喊:“发什么愣呢!马上要敲钟了!”   话音刚落,庄木雨就听到一阵低沉而悠远的钟鸣,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在脑海中响起,被这钟声一震,他头脑忽然清明许多,满腹的惊慌无措也被其中禅意一扫而空,他有些迷茫地放空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重新审视面前形状各异的四个人。……勉强算他们是人吧。   四个人这会儿并没有注意他,七嘴八舌地说成一团,庄木雨支起耳朵努力从中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   银发人:“都怪你这傻鸟,做什么要带着他傻站着不动,时间都过了。”   蛮蛮:“他不走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再叫我傻鸟试试。”   金发人:“别吵架,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来不及登记怎么办。”   话比较少的泰逢:“没有按时把他送去登记,会扣一部分功德吗?”   蛮蛮想哭了:“不要啊,我最近真的很缺功德……”   也就是说这四个家伙的任务是接他并送他去某个地方“登记”,完成任务的报酬就是他们口中的“功德”,至于刚才的钟声……应该是“下课铃”“下班报时”之类的提醒,庄木雨默默盘算着,目前他能听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但是“登记”到底是什么,“功德”又是个什么东西,以及登记完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还无从得知。   在天上飞了一遭,又见过大变活鸟,就算庄木雨再怎么不理解,也不得不接受目前既不是诈骗布景,也不是正在四个人吵个没完时,庄木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回头看去就见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远处到了眼前,在离庄木雨一步时及时刹车,紧接着他的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是你!我等你好久了!”   这次来的人没有奇形怪状,头发是和他一样的黑,身体是和他一样的正常人身体,脖子上顶着的不是什么鸟头虎头,而是挺好看的一张脸蛋,脸颊有些圆圆的肉感,带着特别明显的两个梨涡,一双笑眼看起来尤其亲和友善,十分讨喜,用庄木雨的话来说就是最讨大爷大妈喜欢的那种长相。   常年和大爷大妈打交道,他的审美在不知不觉间无限趋同,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人挺可靠,好歹比什么鸟头牛头要强点儿……吧?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义为“不靠谱”的四人组纷纷拱手:“昭露仙友。”   昭露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各位好呀,辛苦你们接待新人。”   蛮蛮有些愧疚:“可我们来迟了。”   “不迟不迟,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一个新来的,大家都在候着呢,”昭露面上喜气洋洋,拉着庄木雨不撒手,“我先带他过去了!”   庄木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他拖着跑了几步,身后的金发和银发赶紧喊道:“昭露仙友!那个那个,功德——”   昭露一个急刹车,拍拍脑门儿:“哎呦,我给忘了!”   他一手拉着庄木雨往前一甩,另一手掏出一块圆形的牌子点了几下:“我点确认了!应该马上就能收到!”   庄木雨被他拖来甩头脑子都晃成豆腐花了,头昏眼花间居然看到那四人身上发出淡淡金光,几秒后又慢慢散去,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只听他们连连欢呼,不等他搞清楚舞美到底从哪儿打的光,昭露又拖着他飞快跑了,边跑还边回头以和善的微笑安抚他:“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你先别急着问,有话咱们办完正事儿再说。”   庄木雨:……这是你们诈骗集团的统一话术吗?   不过说来好奇怪,他刚刚被追着猛跑一顿,又被大鸟带着在天上乱飞,现在再次被昭露拉着狂奔,以他的体力来说早就应该累个半死,现在却气儿都不带多喘一口的,只觉得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盈过。   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到了!”   昭露兴奋的大喊一声,把庄木雨的魂儿给喊了回来,他就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大变,一扫刚才的白茫茫空荡荡,眼前是几座浮空岛,每一座都差不多大,中间是不是浮起几道若隐若现的金光,凭着5.0的视力庄木雨好像能看到几个小小的人影走在金光上,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闭眼再睁开,昭露讨喜的大脸贴了过来,吓得他后退半步。   昭露嘻嘻一笑,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抱歉抱歉,我第一次见到新人有点激动,”他手指着前面的浮空岛,“这里,就是三十三小重天。” 第4章 “升仙,引华,去上班。”   由成千上万座浮空岛相连而成的三十三小重天,是地仙聚集的地方,大部分的地仙都在这里生活、工作,昭露就是其中一员,照他的话说,他已经在这儿的接待岗干了快一千年了。   “你是我上班快一千年来见到的第一个飞升上来的地仙。”昭露领着他登上台阶。   庄木雨觉得自己人生三十年的常识和认知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脑瓜嗡嗡的:“一千年才来一个?”   昭露摇摇头:“不,我听说已经很久没有过新地仙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反正以前没见过。”   “……那你平时上班都做什么?”   “我想想啊……”昭露作苦思冥想状,“每天上班俩小时,跟其他仙友喝茶吃点心,再唠会儿嗑,等敲钟下班。”   哦,那不就是摸鱼嘛,原来刚刚那一阵钟声是下班铃,怪不得能让人精神一振头脑清醒呢。   “不是说没有新来的吗,为什么还要上班?”   昭露带他几步赶上最后几级台阶:“上班才有功德呀,泰逢他们辛辛苦苦御雷劫去接你,也是为了功德嘛。”   庄木雨脑中自动把功德对标为工资,又听昭露继续说:“虽然很久没有新地仙上来,但是我们小重天公职不多,仙人却不少,等我干完一千年就会换下一位仙友,大家都很珍惜工作机会的。”   哦,公务员招的少,于是搞了个轮岗制,还挺有创意,省得挤破头去考公考编,铁打的岗位流水的打工人。   他还想继续问,昭露却在一座小亭子前停下了脚步,朝里面喊了一声:“他来啦!”   下一秒,从外面看只有报刊亭那么点儿大的小亭子乌泱泱钻出来一堆人,瞬间围住庄木雨,有人摸他的头发,有人拉他的手,还有人惊叹地盯着他头顶看,昭露乐呵呵地跟他解释:“你别怕,大家太久没见过新仙友了,对你有点好奇而已。”   庄木雨汗毛都竖起来了,努力缩小自己,长手长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听着周围人小声和旁边的说“哇,他好年轻”“是啊是啊,看起来还不到两百岁”“他的功德云可真厚啊”云云,他忽然觉得整蛊节目、诈骗团伙什么的也没那么可怕。   他好像真的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没法儿再回去的那种……   一群人,不,仙围了他好久不肯散去,昭露实在等不下去了,三言两语把他救出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我还得带他去登记呢,你们赶紧下班儿吧啊,就别在这儿堵着了……”   众位仙人不舍地松开手,不忘叮嘱让昭露好好照顾新人,庄木雨颇有种大过年掉进亲戚窝的感觉,出来时脸都笑僵了。   “别见怪,他们就是太好奇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昭露拉着他往小亭子里钻,“我先给你办登记手续,不然你没有身份证……”   进门的一瞬间,庄木雨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亭子能挤下一大堆人,原来里面另有天地,门内哪儿是什么狭小的报刊亭,简直是五星级酒店大堂,宽敞,明亮,还散着淡淡的香气,正中间是一块休息区,摆着不少茶桌,茶桌上是庄木雨没见过的精致点心,桌边还有茶盏酒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桌子底下还有一小堆瓜子皮儿,大概是刚才哪位仙友嗑完忘了扫。   昭露也看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左手轻轻一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阵小旋风把地上的垃圾一卷,打着转儿飞到半空,“呼”一下燎过青蓝的火光,连灰都不见。   昭露羞赧道:“抱歉抱歉,平时没那么邋遢的,我们很讲卫生。”   庄木雨眼睛瞪得像铜铃,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哈哈,真方便呢,不当环卫工屈才了。   休息区再往里是一排窗口,就跟银行柜台、医院药房差不多,柜台两边各有一把椅子,不过没有玻璃隔着,像是个特别正经的办事处,庄木雨稀里糊涂地按照昭露说的端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昭露变戏法一样从柜台底下弄出一面镶金嵌玉的圆镜,镜子发出一道柔和的光,飞到半空中对准他缓慢地上下照了几遍,等柔光一收,镜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和他们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微波炉热完菜的声音一模一样。   庄木雨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盘菜。   收起镜子,昭露又换了个会飞的小毛笔,墨水儿也不用蘸,自己在空中刷刷刷舞了几下,一张薄薄的纸片就慢慢飘下来落在桌面上,庄木雨眼珠子追着它,看到上面有自己的人像,好像还写了些字,昭露小心地捻起来,把那张纸贴到一本红底儿烫金边的套子里,合起来双手递给庄木雨:“好了,你的身份证。”   庄木雨僵硬着手接过来,打开一看,他刚才没看错,上面确实有他的人像,但不是一般的照片,而是印在纸上的动图。   “哈利波特啊……”他盯着自己的“动图”喃喃道。   “?”昭露没听懂。   “没事。”庄木雨继续看手上的身份证,照片旁边写着他的姓名、出声年月、飞升日期……只有最底下一行“职位”后面还空着。   昭露看出了他面上的疑惑,温和地解释道:“因为新来的地仙一般没什么积蓄,照理来说很快就会给你安排职位,不过现在小重天好像没有职位空着了……”   “那怎么办?”庄木雨不由得有点紧张,虽然他还不知道所谓的功德到底有什么用,但是昭露他们好像特别珍惜获取功德的机会,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不得不担心起来。   “这,不瞒你说,我也不太清楚,”昭露歉意道,“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新地仙,我们没有处理过这个情况,不过你和其他地仙不一样,不用担心,”   他说着指了指庄木雨头顶:“你的功德云这么厚,就算一时没轮上岗也不要紧。”   来这儿不过短短时间,这话庄木雨至少听过三遍了,他下意识抬起头,除了看不到顶的挑高大堂之外,啥也没看到:“功德云?”   昭露笑道:“你现在还看不到,等过几天适应了就能看见了,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的功德云,有些厚有些薄,你的功德云……是我见过最厚的。”   “功德云有什么用?”庄木雨举起手在自己头顶上挥了挥,什么也没碰到。   “当然有大用处了,法宝丹药,仙草灵器,都要用功德交换,而且功德云越厚,你就越不易受伤,心魔也难以侵入。”昭露耐心解释。   庄木雨自动翻译了一下,功德不但能当货币,还能当护盾!这下他就明白那只大鸟为什么说雷劫劈不中他了。   看来还真得想法子多弄点儿功德,他正要问有什么好路子,手里的身份证发出幽幽暗光,“职位”那一栏后出现了四个字。   “瞧瞧,我就说很快就会给你安排的,让我看看是什么……”昭露伸着脖子凑过来,在看到那四个字时面上的笑容一僵,两个酒窝跟结冰一样绷住了。   庄木雨不明所以:“咋了?”   昭露脸颊抽动几下,艰难道:“引华……小使?我怎么忘了这个……”   庄木雨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换了个地方当社畜。 第5章 “灵玉,补课,大槐树。”   小重天虽然有万千浮空岛,勉强塞得下大部分地仙,灵气却绝对不够用,据昭露说从前就发生过因不堪负载,小重天灵气变浊,一众地仙修行受到影响,心魔趁虚而入的情况,要不是有上重天的神尊出手,整个小重天说不定就团灭了。后来在天道指引之下,几位神尊联手搞了个大工程,把小重天变为中转站与各界相连,允许各界互通有无的同时,也让灵气得以疏通往复,不至于堵塞,更给仙口过多的地仙们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外派去各界驻守。   虽然条件艰苦了点,不像小重天上什么都有,也不能随意离开驻地,好在赚得多,而且一千年一轮值,对仙人来说也不算太过漫长,就当去度假了,甚至在一些喜欢独处的地仙眼里,外派是好大一块香饽饽。   ——只要不去引华峰。   昭露两条秀气的眉毛耷拉成八字,小心地看着庄木雨的脸色:“……也不是说引华峰不好,灵气充沛,据说山上灵草仙兽特别多,功德还比别处给的多,除了远一点没什么毛病。”   庄木雨没那么好糊弄,听出他话中含义,顿时警觉起来:“这么好的地方应该人人都想去吧,怎么会派给我一个新来的?”   昭露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引华使这个位置一直都空着啊。”   庄木雨:不祥的预感加重了!   引华峰虽然是块香饽饽,也得有本事才能吃得着,因为严格来说这块山头并不是无主之地,山上充沛的灵气孕育出无数灵草仙兽,千万年下来其中的佼佼者占山为王,不许外来者随意上山。昭露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见过:“从前不是没有仙友被外派过去,不到三日就被打了回来,还都是重伤,久而久之谁都不敢去,这位置就一直空着,天道也没办法强行按着大伙儿去就职。”   庄木雨听得后背发毛,开始脑补山上到底是什么吃人……不,吃神仙的怪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那我能不去吗?”   昭露有些为难:“是这样的,天道已经许久没有派出这个职位,原则上是不能推辞的,”他顿了顿,神神秘秘地抬头看了一眼,仿佛透过没有尽头的天花看他口中的天道,尔后继续神神秘秘地和庄木雨咬耳朵,“但是你去那儿待上三天,到时候再离开,就说上不了山,天道不会降下惩罚。”   庄木雨懂了,领导要给你分派任务,总不好当场拒绝说老子干不了谁爱干谁干,好歹假模假式地干一番,工作能力不行那态度至少要端正,别给领导找不痛快,职场礼仪,懂的都懂。   昭露解释了一大堆口都干了,一挥手旁边的茶壶茶杯就动起来,自动倒上一杯热茶送进他手里,另一杯贴心地飞过来轻轻落在庄木雨手边,悠悠地飘起一缕热气,好像在招呼他“快把我喝掉”。   庄木雨垂眸看了半晌,指背轻轻靠在杯壁上缓缓摩挲,连温度都刚刚好,够热却不会烫手,简直不要太智能。   昭露呷了口茶又想起了什么,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盒子推给他:“差点忘了,还要教你用灵玉碟。”   庄木雨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一个平扁的圆形玉片,他在蛮蛮他们和昭露手上都看到过,和平常吃饭用的蘸料碟有点像。   昭露把自己的也拿出来,只是捧在手心里,口中念道:“小碟小碟。”   “在呢。”庄木雨:……   原来是手机啊,那他可会用了。   昭露就教了个开机,其他的庄木雨无师自通,他不由得啧啧称奇:“年轻学得就是快,你可收好,灵玉碟与你绑定,只有一只。”   庄木雨立刻单手改双手:“那要是不小心摔坏了,或者弄丢了怎么办?”   昭露比了个手势,米西米西。   晓得了,也得花功德买,庄木雨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不管做人做鬼做神仙,经济压力都一样的大。   这么一想,他对那份“引华小使”的工作生出点纠结。   “我们俩见过面就能用灵玉碟联系上,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随时问我,我一定给你解答,”昭露手指点点他的灵玉碟,“除此之外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直接问它。”   “……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庄木雨斟酌着开口。   昭露眼前一亮,高兴地挥手招来几碟点心:“当然可以,想问多少都行。”   庄木雨沉吟半晌,目光带着审视,语气不像询问,更像下结论:“所以你们不是诈骗,也不是整蛊,是真的神仙。”   昭露疑惑:“诈骗我懂,整……骨,是什么意思,凡人的新词吗?”   庄木雨没有过多解释,垂眸自言自语:“所以我也是真的神仙了。”   “地仙,”昭露纠正他,“地仙是地仙,上神是上神,可不一样。”   庄木雨敏锐地觉察出一点种族歧视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昭露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整准备给他开一堂历史大讲堂,“得从万万年前——”   “打住,历史课以后再上,”庄木雨立刻叫停,他读书的时候最怕听历史课了,上课不到五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你还是再给我说说引华峰吧。”   昭露又呷了口茶,仔细给他说起引华峰的由来。   引华峰最早其实不叫引华峰,而叫阴华峰,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地方,所处之地也很微妙,不偏不倚落在了小重天以北,靠近小重天、寒地冥都与人界入口三界交汇的地方,照理来说算是个离仙鬼人都近的交通枢纽,本来应该很有发展前途,坏就坏在阴华峰上有个老家伙,是天地间第一棵槐树,谁也不知道它在那儿扎根多久了,也许比第一位地仙飞升还早,比小重天诞生还早,比远古时上神混战还早。   那槐树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霸道,根系遍布整座山头,任何企图闯山的人鬼神统统被根系穿透,皮肉血骨,魂魄灵体,全都成了它的养分,据说在上神混战时期那槐树也最凶,山脚仙骨森森,几乎能堆出一座小山包来,久而久之三界都知道它不好惹,除非找死,没人再去触它的霉头。   不过这棵树虽然凶残,却也很佛系,没什么称霸四方的欲望,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下过山,只要没人不长眼去打扰,它就安安分分待在山上。   后来上重天大战结束,各界逐渐恢复太平修生养息,征讨阴华峰的事儿一再被提起又每次都轻轻放下,最后由战神出面,与那棵树定下契约,判阴华峰为它的领地,不许外来者打扰,作为交换,那棵树也不能轻易下山,自此之后千万年,阴华改名引华,小重天渐渐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设立外派仙使与各界相交,唯独引华使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庄木雨强打起精神听完这节历史课,揉着朦胧睡眼评价道:“也不能全怪那棵树,说好了不打扰人家,现在又老派个什么引华使过去,说话不算话人家当然要发作。”   昭露叹了口气:“道理谁都知道,可上面发话了,不能不去啊。”   庄木雨擦擦嘴边的点心渣子,故事听完点心吃完,是佛是妖他也得去亲眼看看。 第6章 “招云,怪异,上重天。”   说来很奇妙,庄木雨感觉自己和昭露在办事大厅待了好久,出来之后外头天光却一点没变,他觉得奇怪就问出了口,昭露领着他往一个方向走,顺便解释道:“小重天和上重天不受日升月落影响,也没有四季轮回,无论何时都是同样的明亮温暖。”   庄木雨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温室大棚,他们就是长在里面的萝卜白菜。   不过他又有新的问题了:“不分昼夜,那会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起来?”   “理论上来说我们不太需要休息的啦,”昭露说起来颇有些骄傲,“和凡人不同,仙体汲天地灵气引日月精华,如果不是灵力消耗太过,是不会觉得饥饿疲惫的。”   庄木雨不太相信,他刚才可是眼睁睁看着昭露吃完两盘点心又灌下去一壶茶的。   昭露显然也想起来了,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不会饿不代表不能喜欢吃东西啊。”   庄木雨深以为然:“有道理,不过幸好凡人要吃饭睡觉,不然007恐怕真的要变成常态了。”   昭露疑惑:“007是什么意思?”   庄木雨微笑:“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昭露嘀咕了一句“凡人的词汇真丰富”,带着他到一根立柱旁停下,用灵玉碟在立柱上一扫,眨眼的功夫他们头顶上就歪歪扭扭地飘下一朵绯红祥云,跟果冻似的颤悠着落在他们面前。   “我陪你一起去引华峰,”昭婻諷露先一步上云,见庄木雨还站在原地,朝他招招手,“快上来呀。”   庄木雨瞪大眼睛盯着祥云,迟疑地抬脚迈上去,和想象中踩到一团水蒸气的感觉完全不同,脚感像海绵又像果冻,虽然看起来颤巍巍的,坐上去却很踏实。   祥云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不用指挥,等乘客们坐好后自己又慢慢飘起来往某个方向飞去,庄木雨第一次御云,还一点防护都没有,起飞的瞬间失重感袭来,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乘车习惯立刻发作,他下意识开始找安全带,祥云上显然没有这个东西,唯一能抓住的只有昭露的胳膊。   工具人昭露被掐得好疼,还得保持着仙人风姿,体贴地解释道:“飞天遁地对我们这种小仙来说太耗费灵力,不赶时间的话还是招云比较方便,祥云也分很多种……”   打车要花钱,招云要花功德,所以云也分很多种,有些像大公交车,搭载的仙人很多,只能在固定路线上往返,价格最便宜;他们俩乘的小型祥云则像出租车,不过是慢速的,价格也很划算,最适合游览时搭乘;再贵一点有飞速云、豪华云……说话间庄木雨就看到好几团不同的祥云在空中飞过,不少云上的仙人还热情地朝他们挥手。   “昭露,去哪儿啊?”   昭露微笑作家长状:“嗐,送我们的新地仙去就职呗。”   “哎哟,新人!”对方往往会十分惊喜,“去哪儿就职啊?”   “引华峰。”   此时对方的笑容会瞬间僵硬,转而变为满脸同情,哀哀叹气安慰几句,然后乘着云超车……超云。   一路上就没见到比他们慢的云,庄木雨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审视昭露,嘴上虽然没直接说,眼神却足够赤裸裸。   “咳,不是我小气啊,选慢云使是为了顺便带你看看小重天,”昭露说着前方一指,“这万千浮空岛,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许多年前庄木雨也听过类似的话,那一天日头很晒,福利院的院长牵着他的手,领着去见一院子的小朋友,和蔼地告诉他:“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七岁的庄木雨抬头,院子上空的太阳很刺眼,那光晕仿佛与极远处荡开的圈圈金光重叠,庄木雨一阵眼花:“那边是什么?”   昭露顺着他看的方向仰头:“东方那个?是上重天的入口,只有经过上神允许,地仙才能从那儿进入上重天。”   庄木雨很想问问所谓的地仙、上神到底有什么区别,只是直觉告诉他一旦问出口又是一节历史课,他实在不想经历历史课连堂的噩梦,按捺住提问的冲动。入口处荡着一圈一圈的金光波纹,存在感极强,庄木雨很想移开视线,却不住地被那些金光吸引,看得久了忽然眼前一暗,脑子里也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被空气敲了一闷棍,不疼,就是骤然懵了一下。   “别盯着看,上重天灵气汹涌激荡,修为不够的话容易受到影响,严重一点还会生心魔的。”昭露说着伸手挡在他眼前。   庄木雨心口一悸,堪堪缓过神来,太阳穴微微有些刺痛感,不过下一秒柔和的风拂过,他脑中的混沌顿时散开,刺痛感也不复存在。   “没事吧?”昭露一脸担忧,“怪我,我刚才应该先提醒你不要盯着看的。”   庄木雨摇摇头:“没事。”   昭露这才把手放下,开始给他介绍最近的几处浮空岛,庄木雨难得闭上嘴安静听着,他其实没怎么听进去,心思全在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上。   飞过座座相连的浮空岛,到处飞祥云滴滴越来越少,越往北越荒凉,起初还能见到一些孤单的浮空岛和地面上连成一片的树林,后来就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带平时几乎没有仙人会来,连有灵性的飞禽走兽都不太敢接近,”昭露看起来有点紧张,说话时连连咽口水,“大家都不敢靠近引华峰,生怕那位祖宗哪天一高兴下山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庄木雨脑补了一下一棵巨大阴森的树在山顶张牙舞爪的样子,一阵恶寒:“那我要是一过去就被它弄死了怎么办?”   “按照往年的经验,应该不会啦,”话是这么说,昭露心里也没底,“它要是滥杀无辜的话天道肯定不会不管的。”   “……”   谢谢你哦,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祥云慢慢接近终点,一座浮在空中的仙山渐渐露出全貌。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打云。 第7章 “石碑,结界,和芳君。”   从远处看去,引华峰就是一座无根仙山,拔地而起后脱离地面,浮在半空中,再靠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云雾遮住了山脚,在空中看到的部分只是一个山尖尖,靠近才发现这座山有多大,东高西低,除了东侧的最高峰之外还有四五座小山头,次高的最北峰上瀑布飞流而下,落入群峰环抱的一汪清池里。   庄木雨扒在祥云头上努力往最高处看,可惜云雾缭绕,隔得又太远,以5.0的视力也只能看到山顶上一抹绿到发黑的颜色,他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那么大、那么绿的一棵树,莫名心惊,好像再靠近一点那些掩藏在浓绿里的树杈子就要扑过来把他扎成筛子。   偏偏昭露没有眼力见儿,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看到那棵槐树了吧,那是本体,据说以前长得更大,这座山头差点要装不下它,后来上神混战结束,它……”他鬼鬼祟祟地凑得更近,“……在大战之中杀了好多想上山寻宝的仙人,把他们都变成了养料,修为大涨,竟然缩小了许多,变成现在的模样。”   “……”庄木雨拍拍祥云的脑袋,“师傅,麻烦调个头回去。”   祥云好像真的听懂了,来了个急刹车,差点在空中把他们俩甩出去,不过没有直接调头,停在原地等一个确切的指令。   庄木雨好险扒住了祥云脑袋没被甩出去,吓了一大跳,不满地拍拍软乎乎的祥云脑袋,祥云讨好地往他手心顶了顶,手感比海绵还好。   “来不及了,就算现在掉头回去,三天后你还是得来,”昭露耸耸肩,“天道既然给你分配到引华峰,你就没得选了。”   庄木雨对此表示简直岂有此理,但是从昭露透露出的三两句话,那个所谓的“天道”,应该是个繁重工作压身,脾气非常暴躁的神仙,就跟那种人到中年头秃肚肥,已经被职场磋磨到没什么人性的领导差不多,不但不会听手下员工诉苦陈情,还会借机PUA一把,别问,问就是你不能吃苦,不珍惜机会。   他还在单位时就一直跟这些老阴贼打交道,没想到在仙界也逃不过。   庄木雨幽幽叹了口气。   “你就别挣扎了,就三天而已,到时候我来接你,带你回小重天吃顿好的!”昭露安慰他。   祥云歪着大头等他们商量完,慢悠悠地继续往引华峰飞,越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缓缓降落,庄木雨跟着昭露下云,留恋地摸摸祥云脑袋,手感实在太好,他都舍不得了:“过几天你要是路过这儿,再搭我一程啊。”   祥云颤了颤,脑袋上噗噗冒出两颗爱心云,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这里就是引华峰的边界,”昭露手指前方,“过了前面那块石碑,就是引华峰的地界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庄木雨顺势看过去,在天上看就知道引华峰高不可测,从山脚往上看更觉得山峦巍峨,任他脖子仰断都看不到山顶,而上山的唯一方法,是起于石碑的一条弯曲小道。   “你看仔细一些,有没有看到石碑后面雾蒙蒙的,但是前面没有雾,”庄木雨点点头,昭露又说,“那其实不是雾,是引华峰的结界,只有引华小使,和‘那位’,”他神秘兮兮地指指山顶,“允许,才能进去。”   庄木雨问:“那要是其他人进去会怎么样?”   昭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掌在喉间一划。什么玩意儿?   庄木雨顿时不乐意了:“不是,那要是我一脚进去就被嘎了怎么办?这事儿有准吗?”   昭露其实并不太懂嘎了的意思,但是从庄木雨的表情和语气能猜出来,连忙安抚:“你身份证上都写着了,肯定不会,放心吧。”   庄木雨据理力争:“你又没亲眼见过,你怎么能知道——”   “好好好,你不信我,那我找个亲眼见过的来同你说。”   昭露朝山脚下的树林打了个手决,嘴里喊了个名字,没一会儿树丛里一棵不起眼的草动起来,慢慢变成一个素衣绿发的仙人。   庄木雨发现自己面对大变活人已经波澜不惊了。   “不知昭露仙君到来,和芳有失远迎。”   昭露像模像样地拱手回礼:“和芳仙友,好久不见。”   和芳微微抬眸,庄木雨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也是莹绿色的,和头发衣服倒是很配,比起活泼的昭露,他显然更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仙人形象,眉眼精致,温柔和善,看起来很有仙气儿。   “这位是?”注意到庄木雨直勾勾的视线,和芳不太自在,长袖遮在唇边,低声问道。   昭露的眼力见儿到这时又下线了,乐呵呵地拉着庄木雨给他介绍:“这是新来的地仙,也是新任的引华小使,叫……呃……”   “庄木雨。”庄木雨自我介绍道。   和芳点点头,声音细细柔柔的,眼睛还不太敢看他:“木雨仙君。”   “?”   名号定得都这么随便吗?   庄木雨不解,昭露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不是商量这种小事的时候,他抛给庄木雨一个“安啦”的眼神,转头继续跟和芳说话:“木雨刚飞升,有许多事不懂,又那么碰巧被安排来了引华峰,这几天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三天一到他肯定卸任,到时我再来接他。”   和芳了然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事儿已经见惯不怪了,那双莹绿色的美眸中甚至透出一丝同情:“辛苦木雨仙君了。”   庄木雨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如果说刚才他心里的忐忑是十分,那现在就是一百分。   昭露为了他已经前所未有地超长加班,他自问当初带小孙都没有昭露那么耐心,庄木雨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拽着他不放。昭露是真热情,第一次当师傅带徒弟肯定伤心一些,眼看到了山脚,他还有点舍不得让庄木雨走了。   “你在山上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吃树上的东西。”   “看到奇怪的植物不要碰,多半是有毒的。”   “上山上一半就行,别死心眼儿非得上到山顶,在山腰等三天,到时候我一定来接你……”   庄木雨一一听完,在昭露不舍的注视下,跟着和芳君一起走到石碑旁,深吸一口气。   迈入结界。 第8章 “糅糅,骄骄,弥弥迩。”   庄木雨以为和芳会陪他一起上山,好歹有个人陪他走一段壮壮胆,和芳确实比昭露强一点,迈过了石碑结界,沿着小路走了十步呢。……也就强那么一丁点,多一步都没有呢。   迎上庄木雨疑惑的目光,和芳有些羞赧地以袖遮面,惭愧道:“小仙只能到这里,不能再往前了。”   庄木雨回头看看结界外的昭露:“……那昭露特意请你出来的目的是?”   十步外的昭露听到了,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给你壮胆!”   “……”庄木雨暂时改名叫无语。   “那位虽特许我入结界,山上却还有其他……”和芳话只说了一半,“总之,只要不去主峰,不要行为太过,那位应该不会打杀仙使,只是余下的路还请仙使小心。”   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不明不白的更吓人好吗。   庄木雨胸有惴惴,又不好逼问一个社恐i仙,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分别,抱着必死的决心,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三回头,沿着弯曲小道慢慢往山上走。没走几步他就发现这座山真有点古怪,明明没走出多远,上一秒还能看到身后的两人,可一步再回头的功夫,和芳、昭露与结界石碑全都不见了,小路似乎又被蒙蒙的雾气覆盖,5.0的视力也不顶用。   这座山太安静了,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唯有凉风穿袭过草叶树枝的沙沙声,本该令人觉得舒适,庄木雨却不寒而栗,冷意从后脊涌来,脚像被冻住一样,好半天才从原地拔动,僵硬着继续前行。他平时没少看那些恐怖片悬疑片,荒无人烟的山简直是恐怖片圣地,小路两边深深的密林里随时有可能蹿出一只怪物,大嘴一张就把他吞掉,说不定昭露与和芳口中的“那位”正在林子里紧盯着他,琢磨着以“左脚先踏入结界”为理由把他变成树根下的养料……   他越往前走越草木皆兵,胡思乱想之中给自己吓完了,渐渐开始幻听,老觉得四面八方都有诡异的动静,好几次神经质般猛然回头,身后当然啥也没有,小路干干净净,灰尘都不见一颗。   “……还不如来个痛快的呢。”   庄木雨自言自语着,叹了口气扭头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隐隐听到一阵古怪的响动,像是重物滚落,间或还有“咪嗷咪嗷”的怪声,他以为又是幻听,使劲儿捂捂耳朵再松开,那一阵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隐隐有变大的趋势,连脚下的地面都震动起来,庄木雨浑身一僵,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咪——嘎嗷——”   前方的斜坡扑腾腾滚下三个大大小小的毛团,庄木雨扭头拔腿就跑,可惜两条长腿快不过三团毛球,大的两个飞速从他身边滚过,最小的那个正中红心,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后背上,直把他砸得飞身滚下了小坡,一人三球根本刹不住车,顺着坡栽进拐弯处的树丛里。   庄木雨做了二十九年零364天的凡人,不到一天的神仙,从来没想过还要当半分钟的人肉滚滚球,一边滚一边还有闲心想完了,骨头肯定折了,说不定脖子都要摔断,今天要交代在这了……停下来后他在地上躺了半晌不敢动弹,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尝试着动了动手脚,仍然没有任何痛感,又摸摸自己的脑袋、脖子,没有头破血流,脖子也好端端的,身上连一点伤口都没有,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完好无损的肌肤,喃喃道:“原来昭露说的是真的啊……真的不会受伤……”   没受伤是万幸,心有余悸是肯定,还不等他想清楚昭露说过的功德云的作用,身下的地面倏忽一动,他整个人跟着往下落,这回是屁股先着地,摔了个扎实的屁墩儿。……同样不疼就是了。   “咪——你个蠢货!知不知道什么叫偷看!什么叫埋伏!”又尖又细的猫叫声在耳边炸开。   “嘎嗷——不是骄骄迩!不是骄骄迩!蠢货是弥弥迩!”委屈巴巴的猫叫声。   “咪嗷?”这回是呆呆的猫叫声。   看着眼前大中小三个号,颜色不一的三只……猫,姑且算它们是猫吧,庄木雨嘴角抽搐。   最小的那只在另外两只脸上疯挠一通,一转头正好对上庄木雨的视线,顿时炸毛:“咪——臭地仙发现我们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那怎么办?被老大知道的话它会吃掉我们的!”中号一听顿时慌了,跟着小号一起咬大号的耳朵,“都怪你!”   大号被咬得疼了,抬起两只猫爪想去捂耳朵又不敢捂,叫声更委屈了:“咪呜……”   庄木雨对小猫咪这种毛绒绒的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前提是对方体型正常,不会说话,并且没有啃着同伴的耳朵开始商量要不要干脆三口吃掉他。在话题从“要不要吃”演变成“怎么吃”“从哪里下口”时,他忍不住弱弱举起手:“那个,你们……”   “咪——他怎么敢和我们说话!”小号嘴一松,震惊地睁大眼睛看他。   中号从大号的脑袋上轻巧地跳下来,同样有些惊讶:“他的功德云好厚!糅糅迩打不过!”   小号生气地哈它:“你才打不过!”   最大的终于能揉揉被咬红的耳朵,粉色的鼻头轻嗅几下,一双猫眼弯成两条弧线:“咪嗷,这个地仙好闻。”   另外两只似乎也嗅到了某种气息,警惕又好奇地慢慢靠近庄木雨,小心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咪咪喵喵嗷嗷叫个没完,庄木雨一开始还能忍着,最后实在没忍住,在小号凑过来闻他手时挠了挠猫下巴。   “咕噜噜……”   原本凶巴巴的小猫仿佛被拿住命门,眯着眼睛伸着脖子给他挠,还不自觉地发出咕噜声,庄木雨知道这是小猫舒服时的表现。   好软!好可爱!   庄木雨手上不停,还趁机撸了把猫头,中号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半晌,趴在地上脑袋往他手心一顶,同样舒服地咕噜起来。   庄木雨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大号,头一回因为自己只有两只手而感到惋惜。   “……所以,你是糅糅迩。”他点了点最小的那只,和凡间小猫一样大的狸花猫。   又点点猞猁大小的奶牛猫:“你是骄骄迩。”   最后是三米高的白肚皮橘猫:“你是弥弥迩。”   “咪——不要记错,”糅糅迩尾巴扫来扫去,“不然吃掉你。”   经过一顿友好撸猫之后庄木雨已经知道它们三个和凡间的小猫没什么差别,也没有坏心思,自然不再害怕这种“威胁”,哄着小猫道:“我有什么好吃的,小猫咪要吃也是吃烤鱼啊。”   “烤鱼?”   三个猫猫头六只耳朵支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章 “吃鱼,老大,三花猫。”   在仙气飘飘的引华峰里捕鱼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庄木雨表示谢邀,人在水边,正面对着一池大鱼,只能说惊悚,十分惊悚。   他早该知道的,这种地方的鱼和他三十年认知里的鱼根本不是一种生物。   三只猫也许是在山上住得太久没什么机会见外来仙,更别提跟外来仙侃大山了,领他去湖边的路上喵喵个没完,它们话多就算了,动不动还上爪子摸摸他的头发,勾勾他的衣服,一跤摔得破烂的凡布俗衣哪儿顶得住它们的神爪,到湖边的时候庄木雨睡衣的下摆已经变成了时尚流苏款。   不过他也从三只小猫口中探听到不少消息。   传说中的“那位”盘踞在主峰,实际上没有昭露说的那么恐怖,话最多的糅糅迩说它们几乎没有见到过峰主离开主峰,其他山头其实很自由,它们想干嘛就干嘛。糅糅迩还说除了它们,山上还住着很多灵植仙兽,各自有各自的一片小领地,平日里互不干涉,所以很少有打架之类的事,毕竟大家都活得久了,能吵吵的就懒得动手。   糅糅迩还还说,因为领地意识很强,大家都讨厌外面来的地仙,他们一惊一乍地在山里乱蹿,胆子比糅糅迩磨掉的爪子尖儿还小。   “要把他们全部赶跑,赶不跑就一口吞掉。”弥弥迩甩甩耳朵,慢悠悠道。   庄木雨被特许坐在它背上,随着它的动作剧烈晃了一下,赶紧趴下抱住猫脖子:“那你们为什么没把我赶走?”   糅糅迩坐在弥弥迩头顶,轻巧一跃跳到庄木雨背上:“本来要赶你走的。”   骄骄迩接着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臭,你香,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这话听着也不太对劲,不等庄木雨细想就到达了目的地,小猫们口中的鱼池,就在他瞪大眼睛努力搜寻适当的形容词汇时,糅糅迩和骄骄迩已经纵深跳进了水里,庄木雨不是没见过小猫游泳,但是小猫深潜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赶紧从弥弥迩背上爬下来,蹲在水边往下看。   池水碧蓝,清澈得如同毫无杂质的水晶,一眼就能看到水底,奇形怪状的水生植物、花式潜泳的两只小猫、长着狗头的鱼……?   庄木雨噎了一下,揉揉眼睛企图看清楚些,再睁开眼就见糅糅迩叼着那只狗,那条鱼,不,那只狗头鱼跃出水面,轻轻落在岸边,甩甩水后一爪子按住鱼的狗头(?)。   “嘤嘤……”狗头鱼委屈地发出哭声,跟小娃娃哼唧一样。   骄骄迩也带着它的收获上了岸,这次的渔获更一言难尽,狗头鱼好歹有个鱼身,这家伙浑身没一点像鱼,活像个长了眼睛和腿的肺叶子,而且是四只眼睛六条腿。   肺叶子好像不会叫,但是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边抖一边甩出些圆润莹莹的珠子来,咕噜噜滚到庄木雨脚边,他捡起来一看,跟品相特别好的珍珠似的。   “咪——这两个好吃。”弥弥迩高兴道。   狗头鱼哭得更欢了,死鱼当活鱼医,一双狗狗眼含着热泪望向庄木雨,肺叶子也眨巴眨巴绿豆眼,努力产出更大的珍珠,讨好般往庄木雨脚边靠。   别说它们俩害怕,一想到要烤这俩玩意儿庄木雨更害怕,颤抖着问能不能整点儿正常的鱼,三只小猫非常不满:“鮨和珠蟞好吃。”   狗头的鮨鱼和肺叶子珠蟞鱼更害怕了,奋力往庄木雨怀里扑腾,给他吓得头发快竖起来了:“我只会做普通的鱼啊,你们给我上这种高级食材,我搞不来……”   糅糅迩和骄骄迩不高兴地叼住鱼尾甩回水里,居高临下道:“找几条肥鱼来,放过你们!”   一分钟后,庄木雨感动地看着被拱上岸的普通鲶鱼,给从水里探出来的狗头和肺叶子比了个赞,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大概就是这样吧。   杀鱼这事儿也用不着他动手,那几条鱼竖起来都快赶上他高了,自有体型最大的弥弥迩动手,庄木雨甚至没看清它的动作,只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在一阵锐光之后,成为了平静的食材。啪啪啪啪。   庄木雨对舔爪子的弥弥迩鼓起掌:“那我们先生火——”   “蠢货!”   头顶上忽然想起尖尖的冷哼:“让你们去赶人,你们就是这样赶的吗?”   三个迩一听到这声音瞬间夹住尾巴飞机耳,垂着脑袋颤巍巍地叫了声:“老大……”   庄木雨被它们整晕了,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是谁在说话,头顶上又响起骂声:“居然把他带到这里来抓鱼,还想生火!喵嗷——”   他听明白,声音在正上方呢,一抬头终于看到喵嗷的来源,一只巴掌大小的三花猫,看起来跟三四个月的幼猫一样大,唯有那双半眯着的蓝眼睛,透出丝丝危险的精光。   庄木雨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当然也不会以貌取猫地认为小个儿等于很弱,没见牛大一只的弥弥迩都叫它老大吗,总不能是凭可爱上位吧。   小小猫眯着眼嗅了嗅,朝他伸出爪子,骄骄迩看得一紧张,脱口喊道:“老大,他——”   锋利的爪子没有伸出来,软软的粉色肉垫却贴上庄木雨的额头,老大没吭声,试探地触碰过后忽然落到庄木雨怀里,肚皮朝上呼噜起来。   “喵,这个地仙,怎么回事,咕噜噜。”老大抻了抻腿,小爪子一张一收的,隔空踩奶。   庄木雨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四只猫的宠物,身兼数职,在岩板上烤着鱼的同时还要负责给小猫挠肚皮挠下巴,忽然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可惜只有一头二臂。   老大,又或者该叫瑞三,那只小小的三花猫坚决不让三个迩生火,庄木雨很能理解,他猜大概是山上默认的规矩,这满山的花草树木,明火确实有点危险,要是飘出去一点火星子说不准半个山头就要烧秃了,俗话说得好,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在引华峰上恐怕不是牢底坐穿这么简单了,别忘了主峰那位老祖宗可是大槐树,应该最讨厌火。   庄木雨只想平静地待三天,不想坐牢,于是骄骄迩想了个法子,扎进池子里捞了个怪模怪样的石头出来,离开水后那石头就开始发热,搁在岩板底下,居然很快就把岩板热透了。   “真方便啊……”庄木雨翻动着烤鱼,心想要是多几块这种石头,这池子就能改名叫鱼汤池了。   “咪,不要以为,咪,会烤鱼就能留下来,”瑞三抱着比它大十倍的鱼块狂啃,蓝眼睛又眯了起来,“三天以后你就下山。”   庄木雨迅速点头:“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引华峰M4(meow 4)齐啦。   战力排行:老祖宗>瑞三>三个迩>其他所有珠蟞鱼:《山海经-东山经》记载“葛山之首无草木,澧水出焉,东流注于余泽,其中多珠蟞于,其状如肺而四目六足,其味酸甘,食之无疠。”   狗头鱼(鮨鱼):《山海经-北山经》记载“诸怀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嚣水,其中多鮨鱼,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食之已狂。”   这两条以后还会出现。 第10章 “梦境,弟弟,谷岁长。”   对小猫咪来说,没有一顿烤鱼结不下的友谊,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   几条肥美的烤鲶鱼下肚,三个迩和三花猫瑞三十分满足,懒洋洋躺在池边晒太阳,还颇爱干净,就着池水洗爪爪舔毛,舒服又自在。   庄木雨也吃撑了,过饱易昏厥,他躺在弥弥迩的肚皮上闭眼小憩,瑞三就蜷在他的肚子上给自己舔毛,它似乎很满意庄木雨这个新坐骑,吃鱼要在庄木雨腿上吃,晒太阳也要赖在他身上,庄木雨倒是不太介意,在他眼里瑞三就是一只可爱得冒泡儿的幼猫,谁能拒绝小猫咪的贴贴呢。   他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睁开眼就被天上明晃晃的日头晃了眼睛,好一阵眼晕:“这儿怎么有太阳?”   正在舔爪子的瑞三用看白痴的眼神斜他:“哪里没有太阳。”   “小重天没有啊……”庄木雨努力回忆着昭露的说法,“不是说仙界没有昼夜交替,也没有四季变换吗?”   骄骄迩翻了个身肚皮朝天,好心解释道:“那些神仙为了表现得于其他地界不同,在小重天和上重天最外围设下结界,把那两个地方弄成那样的,”它语气中带了些嫌弃,“喵,没有太阳星星月亮,真没意思。”   庄木雨深以为然,对习惯了日升月落,春华秋实的凡人来说,保温箱似的小重天的确不太宜居。   不过他还从骄骄迩的话中听出另一层味道。   “以前到这儿来的地仙都是你们吓跑的吗?”见猫猫们默契点头,他更好奇了,“为什么这么讨厌地仙啊?”   糅糅迩跳到他的腿上,其实原本是想到他肚子上的,但是位置被瑞三老大占了,它可不敢抢地盘,退而求其次开始玩庄木雨破烂睡衣上的线头:“因为他们讨厌。”   好,这话说的十分艺术。   还是骄骄迩比较懂事,站起身来了个猫式伸展:“咪,不是讨厌地仙,是讨厌所有的神仙。”   “他们都很坏,”它甩甩尾巴,“以前想杀我们,抢山上的宝贝,被打跑后又变着法子想钻进来,来一个我们就赶走一个!”   哦,这节历史课他上过,昭露确实说过以前有不少仙人来砸场子,无一例外全成了那位老祖宗的树下养分,不过后来被天道分派过来的引华使应该不劳老祖宗动手,而是被这几位大小霸王吓走的。   他其实挺能理解的,就跟强盗上门来打砸抢一样,不把人打跑难不成冲他们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吗,哪怕后来是天道派来地仙,前科摆在那儿呢,换成谁估计都不放心留有前科的人在家里。   小猫说得很轻松,庄木雨却自己脑补了一幅柔弱小猫挨打图,叹了口气伸手挠挠瑞三的下巴:“你们也是不容易。”   瑞三呼噜噜地眯起眼睛,嘴硬道:“别以为,喵,讨好我们,你就可以留下来……”   “是是是……”庄木雨连声应道。   风和日丽,仙饱猫足,被挠下巴的呼噜呼噜睡着了,挠下巴的那个手也越来越慢,最后轻轻搭在猫肚皮上,人也睡着了。   庄木雨做了一个梦。   他从小到大很少做梦,也许是因为太稀少,所以每一次梦境他都记得,第一次是三岁那回梦到邻居家和蔼的奶奶,梦里奶奶给他塞了几颗水果糖,摸摸他的脑袋说小雨以后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第二天醒来他去敲奶奶家门,却没能见到奶奶,只有眼睛红肿的阿姨来开门,摸着他的脑袋说奶奶昨夜在浴室里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次是八岁那年,梦到了福利院里养了好多年的大黄土狗,那狗悄悄告诉他院子里第五个草丛底下埋了它的大宝藏,让庄木雨一定要帮它挖出来,第二天庄木雨带着小伙伴去挖,果然挖到了东西,一根光秃秃的大骨头,几个小娃娃兴冲冲拿着骨棒去找大黄狗时,院长妈妈告诉他们大黄狗年纪大啦,变成天上的小星星啦。   这回是第三次,梦里是他的弟弟。   当然不是亲弟弟,是他到福利院后认得小弟弟,那会儿庄木雨七岁,和一众营养不算太良的豆丁们比起来他人高马大,很快就隐隐有成为老大的趋势,四岁的谷岁长是他小弟之中最豆丁的那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整天跟在庄木雨屁股后面喊哥哥,一喊就喊了十一年。   梦里谷岁长看着还是那副学生气的样子,带着点小雀斑的脸上是憨憨的笑,说哥,我毕业啦,以后你不用再给我大钱了,我要努力工作,不能白费我哥的心血。   庄木雨还没来得及高兴,谷岁长忽然落泪,哭着问哥你在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他一下就从梦中惊醒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天色竟然暗了下来,凉风吹皱池水,也吹得他背脊发冷。   接下来的两日过得十分平和,三个迩没有说大话,在引华峰中住着的灵兽仙植确实都把小小的瑞三当做老大,四只猫带着他一个外来仙在山里逛来逛去,在别人的领地里胡作非为也没有受到任何反抗,奇形怪状的灵兽们恨不得夹道欢迎。   在老大的照拂之下,庄木雨也混了个脸熟,照理来说他在山中应该和之前的地仙一样,是讨嫌的存在,但这两天见到的大小家伙们对他似乎毫无敌意,连树妖都忍不住伸出藤蔓友好地和他贴贴,骄骄迩说从来没有仙人有这种待遇,庄木雨受宠若惊,暗自猜测也许和他的功德云有关。   可能仙气儿吸多了,他现在已经能看到头上隐隐的祥云,三个迩头顶上各有一朵小小的,瑞三头上的那朵稍大一些,他头上的就更大了,而且凝实得很,还时不时闪过几道吉光。   总之看着牛逼得不得了。   头一天瑞三总念叨着要他记住三日后就滚下山去,但是一天比一天念得少,真到了第三天,巴掌大的小三花猫骑在他头上,一声不吭,光拿爪子扒拉他的头发,庄木雨无奈地把它薅下来:“老大,你再扒拉我就秃啦。”   瑞三哼一声,轻轻一跃跳到弥弥迩身上,用屁股对着庄木雨,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庄木雨叹了口气,沿着小路继续往山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要来咯。 第11章 “迎接,转正,留下来。”   沿着窄窄的山路往下走,他走一步,身后的三个迩就跟着挪一步,两边林子里千奇百怪的仙兽也跟着挪一步,他再走,它们就再挪,那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弥弥迩啊,”庄木雨无奈回头,“你这样勾着我的衣服,我走不了啊。”   大橘猫讪讪地松开他破烂的衣摆,收回爪子用粉色的肉垫碰碰鼻头,努力掩饰尴尬。   瑞三趴在它头上假寐,实际上眯缝儿偷偷观察庄木雨呢,见他还往前走,生气地一甩尾巴,故意扭头往另一个方向,不再看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来,盯着庄木雨的后脑勺。……臭地仙怎么还不来哄猫!猫真的生气了!   糅糅迩和骄骄迩看看瑞三又看看庄木雨,一大一小两条毛蓬蓬的尾巴都垂了下来。   “其实不走也行……”骄骄迩小声嘀咕着,被耳尖的瑞三听到,斜飞一眼过来,骄骄迩立刻飞机耳,不吭声了。   庄木雨其实也听见了,心里微微有些动摇,在山上的三天其实挺舒服,有猫撸有鱼吃,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还可以去和其他仙兽玩,骑上树头摘仙果,跟住在5A自然景区里没什么区别,和以前上班的日子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幸福。算起来只有一点不太好,在引华峰里灵玉碟用不上,非得走到山脚处才有反应,他想了想又理解了,山里信号差嘛,估计主峰那位不会允许到山里建基站的。   现在靠近山脚,灵玉碟终于有了反应,很是激动地在他口袋里动弹几下,庄木雨拿出来一看,昭露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一连串地全刷出来了,最新的一条是刚发的,问他下山没有。   他回了一句,收起灵玉碟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弯后终于能看到远远的结界石碑,身后那一群也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庄木雨叹了口气,半哄半骗道:“别这样嘛,以后我可以过来看你们的。”   仙兽们都没出声,只是眼泪汪汪的,瑞三很不耐烦,不愿意正眼看他,尾巴甩得更快:“快走,烦死猫了!”   “好好好,”庄木雨知道它嘴硬呢,“以后我给你们带烤鱼,还有炸鱼煎鱼啊。”   瑞三不开口了,三个迩不敢动,只能原地坐下,看他挥挥手,转头往石碑那头走。   弥弥迩小小地喵了一声,胡须都耷拉下来了,旁边长着四角的白鹿夫诸和它蹭蹭脑袋,权当安慰。   庄木雨听到身后没有了动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负罪感满满,觉得自己好像抛弃小动物一样良心不安。   “要命哦。”他自言自语,脚步也慢了下来,心想如果有只小猫扑过来不让他走,他要不就不走了,结果直到穿过障眼迷雾,也没见有猫来挽留他。   唉,自作多情了。   也是穿过迷雾后他才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昭露的宣传能力,以及地仙们……看八卦的热情。   在入口处等着迎接他的不止昭露与和芳,还有一大群面生面熟的地仙,那朵载过他的祥云也来了,一看到他就不停在脑袋上冒小爱心云朵呢。   昭露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准备扬起招牌笑容,只是笑了一半又注意到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笑容就不上不下尬住了,在他走出结界时迎上来:“唉哟,这一身怎么回事啊,伤得厉害吗?”   庄木雨摇摇头:“没事儿,谢谢你们来接我啊。”   和芳还是一身绿衣,长袖遮面,十分社恐:“这几日辛苦仙使了,今日回去便能重新等派新职位,恭喜。”   一众地仙看到他浑身破烂,啧啧出声,纷纷说着引华峰果然不是仙呆的地方,好端端一个孩子进去才三天就成这模样了,感慨归感慨吧,他们又不敢太大声,在人家大门口说坏话可是要挨打的,他们可不想对上山上那老祖宗。   昭露看起来比庄木雨还高兴,大咧咧地揽住他肩头:“对对对,快把证件拿出来看看,只要职位那一栏空了就能走了。”   庄木雨这几天也看过自己的身份证,把“引华小使”四个字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再掏出来一看,顿时发觉出有些不同,他愣了一下,昭露也愣了一下,周围伸长着脖子的地仙们笑容都僵住了。   “……这金边是什么意思啊?”庄木雨不解道。   和芳君改成双袖捂脸,地仙们张张嘴说不出话,昭露嘴角抽动几下,一把拿过他的身份证,恨不得贴到眼珠子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应该啊……不应该这样啊……”   见他们神神叨叨的,庄木雨更迷糊了:“什么不应该啊?之前字上没有金边的,为什么忽然多了一圈,你们能先告诉我再发呆吗?”   昭露神经质放下证件,满眼不可置信:“嵌了金边,就意味着……”   嗯嗯,别卖关子,快说。   庄木雨满脸疑惑,等他继续说下去,昭露却好像失心疯似的,不断重复“意味着意味着”,愣是不把话往下说。   “意味着,从今日起仙使就是引华峰的常驻仙使了。”和芳袖子微微下移,露出一双莹绿色的眼眸,眼神复杂。……啊?   石碑结界的另一边,一群仙兽在原地站了半晌,呆呆望着庄木雨消失的地方。   趴在弥弥迩头上的瑞三忽然动了动耳朵,一跃而起,快速往障眼迷雾跑去。   骄骄迩舔舔爪子给自己洗脸,摇头晃脑道:“早点去不就完了嘛,非得等人走了才……”   糅糅迩往它胸前顶了顶,它顺势住口,低头给狸花猫舔毛。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   庄木雨话还没问完,面前一众地仙脸色大变,急急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他头顶,如临大敌。   昭露与和芳虽然没退,却也紧张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喵嗷——”瑞三睥睨一圈,懒洋洋地趴在庄木雨头上,用肉垫拍怕他的额头,“臭地仙,我准你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试用期结束,恭喜转正哦。   隔壁《龙套》正文完结,番外还在输出中,这边我努力保持隔日更,随机掉落加更哈。 第12章 “打听,预知,瀑布下。”   “……”   猫眼瞪着庄木雨,几十双仙眼也瞪着庄木雨,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这会儿脸上也有点绷不住,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双方对峙的紧张感,他知道瑞三队地仙们充满敌意,却没想到地仙们会这么害怕这只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三花猫。   “瑞三,你怎么跑出来了?”他把瑞三从头顶捧下来抱着,瑞三很习惯这样的姿势,完全无视其他地仙震惊的神情,自顾自调整到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假寐起来,尾巴不高兴地抽他胳膊,胡须上写着明晃晃的“不与臭地仙废话”。   庄木雨习惯性地挠挠它下巴,一众地仙见状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天道在上,这个新地仙果然不同凡响!   昭露被身后的人戳戳脊背,不得不磕磕巴巴地开口:“你和小山神……关系不错啊。”   “小山神?”庄木雨还没听过这个名号,“瑞三是山神吗?”   瑞三眯着眼睛当没听见。   和芳与昭露对视一眼,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虽然大部分地仙没有上过引华峰,可千万年来引华使换过不知道多少茬儿,山中的几只猫兽也随着历任引华使狼狈卸任而凶名远播,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一只仙体极小的三花猫,被称为引华峰小山神,至少有八成的引华使是被这位小山神带着仙兽们打跑的。……这么多仙人竟然打不过一只巴掌大的猫,仙耻!真是仙耻!   以前它作威作福也只是在山上,从没出过引华峰结界,但只需要一眼地仙们就认出来了,又惊又惧,生怕这小山神腻了引华峰,决定出山祸害小重天,那他们可就玩完了。   昭露被推出来,艰难地舔舔嘴唇,说道:“现在金边已现,小山神也允许你留在引华峰,看来……”   后边的话不用说全,庄木雨也能明白,奇妙的是他并不觉得排斥,甚至有点高兴,比起重新等职位分派,赌一个未知的环境,还不如就待在引华峰,包吃包住工资高不说,每天最重的工作不过是烤几条鱼,还可以公费撸猫,不用做Excel也不用应付难缠的领导……   他还是人的时候根本不敢想!   仿佛为了防止他反悔,一道柔和的金光缓缓落在他身上,一众地仙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庄木雨本来就很凝实的功德云随着金光又膨胀一圈,昭露嘴巴张成“O”型,连和芳都放下了袖子忘了遮脸,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功德云上,没人发现一抹小小的金光也在同时融进瑞三的功德云里。   小猫若有所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爪子不耐烦地拍拍庄木雨胸口:“回去了。”   庄木雨回过神来,好声好气哄它,口水都说干了,瑞三才勉强答应先回山上等他。   小山神一走,众仙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只是仍保持着戒备,时不时往石碑结界瞧一眼,也不敢轻易上前和庄木雨热络了。   昭露叹气道:“本来想迎接你回小重天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和芳也有些惊疑不定,袖子微微掩着唇:“没想到仙使能与小山神相处融洽。”   “它们是不是打你了?”昭露担忧地扯了扯他破烂的衣摆,“这才三天,衣服都成什么样儿了。”   “没打没打,几只小猫而已,乖得很。”庄木雨试图澄清,只是这话配着他的鸡窝头和破衣烂衫,属实很没有说服力,从昭露满脸“真的吗我不信”就看得出来。   “天道提前把一百年的功德都拨给你了,这回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昭露连连叹气,“只能在山上待满千年,等到任期满了,才能重回小重天。”   比起旁人唏嘘惋惜,庄木雨倒是坦然接受,他甚至几次为瑞三它们辩驳,说山上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那位老祖宗连影子都不见,仙兽们也没凶残暴虐到要吃人……哦,嘴上是说过要吃他啦,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他半块肉都没掉,油皮都没破一点儿。   但是他越解释,众仙越不相信,颇有越抹越黑的趋势,最后他只能放弃挣扎,众仙看过了热闹,又知道今天宴会开不成了,慢慢就散去了,只有昭露与和芳还留着,还有那朵胖乎乎的小祥云。   会满头冒爱心的祥云因为不能载他,这会儿很沮丧,围着庄木雨飞了几圈,挨挨蹭蹭的,庄木雨愣是从它没有五官的脑袋上看出了伤心难过。   “……正好你要买衣物,不如就在灵玉碟上买了,再让它帮着送过来,”昭露摸摸祥云脑袋,“正好仙鸟不能进引华峰,它能进。”   庄木雨立刻掏出灵玉碟:“还有这功能?我在山上一点信号都没有……”   昭露阅读理解能力非凡,一下就明白过来何为信号,只说灵玉碟也是某位上神大能琢磨出来的东西,神力覆盖不到引华峰,在山上自然用不了,不过到山脚这头就能用了,还顺便教庄木雨怎么在灵玉碟上买东西,买完东西指定小祥云当送货员。   庄木雨迅速选好要买的东西,看着价格盘算了一下仙界物价,又默默看了一眼刚得的功德值,心说天道出手还真阔绰,一百年的功德值就这么多,那做满一千年他岂不是要跻身富豪榜。   这么一想,在给小祥云付小费时他出手大方得很,原本苦兮兮的小祥云高兴得又开始冒爱心,旋风似的在空中快速转了几圈,再挤过来跟庄木雨贴贴。   “你这仙缘真不得了,谁看到都喜欢你,”昭露乐呵呵地摸祥云脑袋,“怪不得天道选你来当引华使。”   和芳君秀丽的眉眼一弯:“仙使确实让人心生亲近。”   庄木雨还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身后忽然才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是瑞三等得不耐烦开始催人了。   昭露和芳怕它再出来,赶紧跟庄木雨告辞,和芳本体是仙植,浅浅一鞠躬后便没入旁边的林子里,昭露也准备上云回小重天,却被庄木雨拉住。   “……我有件事想问你。”庄木雨犹豫着,提起自己的梦境。   不怪他小题大做,只是因为这几天反反复复梦到谷岁长,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昭露听完后眉心也皱了起来:“按说仙人几乎无梦,梦境反复更加少见,要么是故人托梦,要么是梦魇缠身,要么就是有所预知,”他顿了顿,指指庄木雨的功德云,“可你那个朋友还在人世,有这玩意儿在,梦魇可不敢靠近你。”   所以只能是第三种。   庄木雨心里更慌了:“你的意思是我弟弟也许真的在找我?”   昭露迟疑地摇摇头:“可你既然已经飞升,凡间种种便都是云烟,别说是没有血缘的人,就算是你亲生的兄弟姐妹,都不该记得你,更别提四处找你了。”   听起来挺残酷的,但对飞升者和凡人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天上的仙时刻记挂,凡间的人苦苦思念,对谁都没好处。   见庄木雨脸色不对,昭露安慰道:“也不一定是预知,反正现在凡间的所有人和事都跟你无关,别想太多了。”   说得容易做得难,庄木雨总觉得放心不下,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回去见他一面,或者给他写封信,留个消息——”   “打住打住,这肯定不行,天道决不允许仙人私自下凡,不说别的,没有许可你连往凡间的通道都进不去,”昭露连连摆手,见庄木雨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又有点不忍心,“要不……我问问近期有没有仙使去凡间,有的话让他们帮你看看?”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庄木雨感激地拉住他:“那谢谢你了。”   昭露拍拍他的肩膀:“小事罢了,那……过七日吧,七日之后我再过来同你说。”   小祥云载着昭露慢悠悠飞走,庄木雨目送他们离开,转身迈进结界里,跨过障眼迷雾就发现不但瑞三在,山上一大窝的仙兽全都眼巴巴等着呢,小三花一见到他就不高兴地刨了几下爪子,跳到他头上坐稳:“喵,居然让我等这么久。”   说着还威胁似的用爪子碰碰他额头,那粉肉垫软软的嫩嫩的,看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三个迩期期艾艾地蹭过来,骄骄迩用脑袋顶他的手心:“……你还要走吗?”   “走不了啦,只能麻烦你们继续收留我,”他揉揉奶牛猫的耳朵,笑眯眯道,“走,给你们抓几条鱼烤着吃。”   一众仙兽欢呼雀跃,一股脑围过来舔他蹭他,庄木雨被挤得站不稳直往后倒,倒在弥弥迩软绵绵的肚肚毛上,哈哈大笑。   千万年来没有过常驻仙使的引华峰终于迎来第一位转正的引华使,山中花草树木仿佛受到某种鼓舞,庄木雨走过的地方连连生花,碰到的草叶枝头立刻开花结果,阵仗夸张得堪比顶级特效,到池边的时候,业务熟练的珠蟞等大鱼十分懂事地把“食材”送到岸边,任由瑞三去挑选。   夫诸带着一些食草灵兽去摘仙果,庄木雨就地弄了个果味烤鱼,等天黑时三个迩和瑞三吃得肚皮溜圆,撑得都走不动了,和仙兽们围着一大块暖石就地睡饱觉。   庄木雨照旧躺在猫肚皮上,却没几分睡意,脑子里不断浮现谷岁长流着泪的样子,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反而越控制不住,直到夜深了,星星布满夜空,山中全静了下来,只剩下远处隐隐的瀑布声,他发了一会儿呆,悄然起身往声音来处去。   说起来这几天他还没去过瀑布,只远远地看过几眼,不知怎么的,今晚忽然有种莫名的好奇,仿佛受到某种召唤。   瀑布从高不可测的北峰垂直落下,那怕在夜里仍然十分壮观,甚至添了几分神秘,越靠近水声就越大,庄木雨不知不觉靠近了瀑布底,隔着厚厚的水幕,他似乎看到一抹幽幽的绿光。……鬼火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老祖宗就要出来了。 第13章 “鬼火,山洞,藤蔓人。”   按照庄木雨看鬼片的经验,害死主角的往往是过于茂盛的好奇心,比如看到不能开的门一定要开啦,不能进的洞穴一定要进啦之类,以前他总吐槽降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当了一回鬼片主角,面对那个亘古难题:To go or not to go,that’s the question.没有犹豫太久,他做了和所有作死主角一样的选择。   瀑布水幕重重,靠近后飞溅的水难免打湿衣服头发,幸好他已经换上昭露友情赞助的衣服,宽宽松松的中袖长裤,没什么设计花样,但是十分轻软,被水打湿后几分钟就自动干了,不得不说神仙搞出来的衣服还有点东西。   只是越往前走,水打到脸上眼睛上叫他睁不开眼,起初还能用手挡,再往前挡也挡不住,他脚下一顿,忽然福至心灵,试着调动头顶上的功德云,居然真给他搞成了,一道薄薄的半球形盾挡在他身侧,完美隔开了所有飞溅的水珠,比什么雨伞雨衣都方便得多。   “……还真是好用。”庄木雨嘀咕一句,抬脚继续往里走,脚下的大石块黑沉沉的,也许是长年累月被水浸润着,通体光滑,他每一步都得特别小心,生怕一打滑整个人翻进瀑布底下,他可不会游泳。   瀑布最左边恰好有个缺口,刚好能通过一个人的高度,庄木雨进去后发现瀑布后面的山壁有不小的空腔,石壁黑亮,不像岩石,反而像黑色的玉璧,正中间有个洞口,正发着幽幽的绿光,他看到鬼火大概就是从这儿冒出来的。   瀑布声哗哗,大声得好像打在他耳膜上,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但并不觉得吵闹,反而有种诡异的寂静感,那瀑布声更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和外界隔开来,庄木雨有一瞬间的犹豫,脚下迟疑着后退了半步,那鬼火绿光却像发现了他似的,快速闪动几下,紧接着庄木雨腰上一紧,不等他低头看清楚,人就被拖拽进了山洞。   “我靠——什么东西啊——”   他吓疯了,手胡乱抓住缠在他腰上的东西,手感上摸起来似乎是藤蔓,有他手腕那么粗,粗糙之中还能摸到嫩嫩的叶子,紧紧地在他腰上缠了好几圈,任凭他怎么使劲儿都扒拉不动,吓得他满嘴国骂都出来,那藤蔓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听烦了,干脆多伸出几条,缠上他的手腕让他动不了,圈住他的脸让他喊不出看不见,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庄木雨脑海中闪过他三十年的人生和短短几天的仙生,还想到了几分钟后的一万种死法。   就是不知道地仙死了会变成什么……   在他默念吾命休矣吾命休矣时,脚忽然踏上了实地,缠在身上的藤蔓也慢慢松开,先是腰上的,然后是手腕,最后是脑袋上的,庄木雨呆了一瞬,勉强稳住心神抬起头,就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眸着定定望着自己,他吓得后退三步,前脚绊后脚摔了个屁墩儿。   那双绿眼的主人淡淡地凝视着他,精致得不像真人的面孔上毫无波澜,庄木雨瞪大眼睛盯着人家,食指颤抖着点点点:“你……”   他摸着良心说,就算在特效电影里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人不但眼眸是绿的,一头长发也是墨绿的,如果看仔细一点,不难发现他的头发更像是细细的草藤,上面间或冒出几片细小的椭圆形叶子,还缀着一点细碎的白花;那面孔确实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血色淡,那双眼睛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仿佛历尽万劫之后,对世界上一切都不关心。   视线再往下,我靠,宽肩窄腰,八块腹肌,线条分明,还有水珠挂在那肌肉上,再再往下,我靠我靠……   庄木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男人的攀比心在这一瞬间一败涂地,他努力移开视线,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自认为脸皮算厚的,这会儿也难免尴尬,看着地面低咳一声:“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不好意思啊……那个,我叫庄木雨,是新来的引华使。”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等待对方自我介绍,结果人家理都不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跟没听见似的扭头回到池子里阖目泡澡,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庄木雨。   庄木雨暗自打量了一圈,这山洞入口窄而曲折,里边倒是挺宽敞,四面的山壁上有许多翠玉似的会发光的石头,他在外面看到的幽幽鬼火应该就是这些石头发出的来幽光,石壁上有几处破口,破口里扎着几条树根,最细的都有水桶那么粗,盘根错节,从最顶上到最底下都缠着树根,也不知道该是多大一棵树。天顶上有个大洞,天光从洞中泄出来,一仰头就能看到星空。山洞里侧还有一处泉眼,细细地流着,慢慢在中间淌出一池水来,庄木雨蹲在水边伸手探了一下,被冷得一激灵,迅速抽回手,带出一点水声,他心里一虚,赶紧抬头去看水里那个人,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山洞的隔音很好,外面瀑布声震耳欲聋,里面却一点不受影响,只有泉眼汩汩的流水声,庄木雨安静了没一会儿,没忍住又开了口:“我刚来没几天,刚转正的,这几天只在这座山上转了一圈,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刚才看到这里发绿光才好奇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被几根树藤捆进来了……”他说着眼睛不住打量那人的头发,吞吞吐吐道,“我看那几根树藤和你的头发有点像。”   那人还是没应答,一动不动的,庄木雨有点摸不准他到底是听不懂还是听不见,可这几天碰到的仙兽仙草都能听懂啊,他不放弃地继续说:“话说回来,你住在这里吗?我还没在山上见过人呢……呃,我的意思是说,长得像人的,呃……”   他说着说着觉出不对味来,怎么改口都不对,尴尬地住口,那人就跟死了一样还是没反应,古怪得很,庄木雨蹲了半天觉得没劲,站起身来说:“那什么,你好好泡澡,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也没等那人反应转头就走,走了没几步,脖子上倏忽一紧,又是一条藤蔓捆过来,把他勒得直翻白眼,那藤蔓却毫无同情心,硬拖着他回到水边才施施然收回去,庄木雨捂着脖子干呕几下,眼泪都出来了,坐在地上忿忿地瞪向水里的人,捡起手边的小石子砸到水中:“你干什么?跟你说话又不吭声,要走又不让人走,你有病啊。”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睁开眼淡淡扫了他一眼,慢吞吞后退了一点,在庄木雨想摸第二颗石子儿的时候用藤蔓缠住他的手。   庄木雨火了,怒气叠加之下在空中凝出一把空气刃,干脆地斩断那根藤蔓,他从地上蹦起来:“神经病!你再来试试!”   在藤蔓断开的一瞬间,那人目光中有一瞬惊愕,再看向庄木雨时就透出几分凶意,下一秒一根顶端尖锐的树藤从身后直直扎向庄木雨的肩膀。   “哧。”   利刃扎进肉里的声音。   庄木雨左肩一疼,低头一看,肩膀上被扎出了个血洞,正噗噗往外流血,他颤抖着手抹了一把,满手的血。   沾着血的藤蔓迅速收回,碰到血的地方被快速腐蚀,泡在水里的人面色微微一变,悄悄断了蔓。   庄木雨捂着肩膀,脸色煞白煞白的,一半因为流血,另一半是被吓的:“你、你、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一声不吭就动手,卑鄙!”   怒火攻心之下肩膀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他小心地扯开衣服看,功德云忽然散出一点柔和金光,飘到伤口处,一眨眼的功夫,血肉愈合,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庄木雨不确定地轻轻碰那愈合的位置,然后活动活动肩膀,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刚才血流不止的场面只是他的幻觉。   池子里的人眉心一跳,目光沉沉盯着庄木雨的功德云。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xql第一回见面就见血啊。 第14章 “七日,生簿,查无果。”   小山洞里僵持不下,那人不动,庄木雨更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对方暴起再给他戳几个血洞,虽然有功德云帮他愈合,可流血是真的,疼也是真的,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伤,不敢赌下一次洞穿的是心脏还是脑袋。   他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后脑勺也没长眼睛,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岩壁上钻出一朵小小的蘑菇,颤动几下喷出烟一样的孢子,散入空气中肉眼难以分辨,悄无声地就钻进庄木雨的鼻孔里,他身形晃了晃,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面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等他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山洞中只有细细的水声,两个人一个被迷晕过去动弹不得,另一个也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只是一抬眼皮,岩壁上那朵小蘑菇仿佛被他的视线灼伤,可怜巴巴地抖得更厉害,缩回石缝里不见了。   那人垂眸盯着庄木雨看了半晌,身后缓缓伸出数十根藤条,无声地瞄准躺在地上的人,随时准备刺穿他的眉心,喉咙与心口,暗绿色的眼眸不见波澜,半晌,忽然撤掉所有攻击预备,尖锐的藤条全部缩了回去。紧接着庄木雨身下光滑的岩石表面上长出一层毛绒绒的草,像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触手一般,先把他捧起来,然后骨碌碌翻滚着把他滚出了山洞,直送出洞口到了瀑布后的空腔里,在即将推入水中时紧急刹车,好险没把他推水里。庄木雨昏得彻底,对此一无所知,小蘑菇的威力可见一斑,哪怕枕着冷硬的石头,旁有哗哗不断的瀑布,也没阻碍他一夜好眠,他人睡着,功德云倒是很懂事,自觉支棱起一道无形盾挡掉所有溅水,不然庄木雨早就变成落汤鸡了。   “……咪?”骄骄迩伸出爪子扒拉庄木雨,歪头问道,“你怎么了?”   庄木雨骤然回过神来,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嘴上只说没事。   骄骄迩还歪着头看他,中分的小奶牛猫脸上满是不解,庄木雨抬手摸摸它的耳朵:“真的没事,你去和它们一起拆快递,玩去吧。”   骄骄迩舒服地动动耳朵,迈着轻快的小猫步去找弥弥迩和糅糅迩了,一大群仙兽仙植正围着引华峰新晋的快递员小祥云,兴奋地拆着刚送来的东西,庄木雨说这些叫“快递”,不过它们显然不太在乎名字,只关心有没有新的好玩的东西。   当然了,它们可没有用来购物的灵玉碟,就算有,兽均巴掌大的功德云可能连小祥云的跑腿费都要分期付款,不过山上有傻大款在呢,庄木雨白赚了一百年的功德,富得流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个地仙带着一大群小可爱,天天蹲在结界石碑旁找信号,下单后次日达,小祥云每天都往这儿跑一趟,干脆放弃了老本行,当起了引华峰独家快递员,赚的盆满钵满不说,闲下来时就跟仙兽仙植们玩,没两天好好的一朵小白云就变成小乌云了。埋汰的。   要是只有庄木雨一个单身汉,其实没什么购物需求,最多买几件换洗衣物之类,耐不住山上这些好奇心一个赛一个强的,个个伸头探脑跟着看灵玉碟,跟凡间那些网瘾小孩儿有的一拼,庄木雨顶不住这种可爱攻势,不知不觉就买了好多东西,从烤鱼调味料到各类厨具,从定制小猫金铃铛到人鱼族特产小鱼干,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花钱一时爽,一直花钱一直爽,可庄木雨偏偏不是很爽。   几天前在山洞里遇上那个藤蔓精,被他迷昏扔出山洞后,他在瀑布后边扎扎实实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睁眼发现自己离掉入瀑布底只差一个翻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滚带爬跑了出来,没多会儿就碰到正在帮瑞三它们找他的狗头鱼和珠蟞鱼。   他明明想好要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忘掉,再也不去那个山洞,可总忍不住想起那一汪幽冷的池水,还有那个美……呸,恶毒的藤蔓精。没过两天他趁着白天亮堂的时候偷摸儿去过一次,发现那个洞口被藤蔓全封死了,摆明了不让人进去。   叫人有种吃了亏还不能发作的憋屈感。   庄木雨虽然小时候没了亲爹亲妈,但是遇上的人都是善良友好的,在福利院里小朋友们喜欢他,去学校老师同学喜欢他,工作以后在单位里刘姐她们更不用说,就连社区里的叔叔阿姨见到他都忍不住给他塞两个果子吃吃,不管做人还是做神仙,他自以为都算讨人喜欢的。   活了三十年也就遇到过这一个异种,一句话不说就动手,把他拖来甩去的,一不高兴还库库给人戳血窟窿,半点道理都不讲,这也就算了,他这个受害者都没有计较,加害者居然还好意思封山洞口!   这什么意思?这是封给谁看的?这是防谁呢?   庄木雨气死了,在心里赌咒以后谁再去谁就是狗。   冷静下来之后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但是瑞三和三个迩都说不知道,连年纪最大、在山上待得最久的夫诸都说没见过什么绿眼睛绿头发的藤蔓精,要不是那天穿的衣服左肩到后背处确实有个洞,庄木雨都要以为全是自己做梦了。   瑞三它们可不知道他肚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正高高兴兴地抱着小鱼干啃呢,啃到中途瑞三耳朵微微一动,漂亮的大眼睛机警地往向某个方向,不太情愿道:“臭地仙又来了。”   庄木雨一听,点点它的小脑袋,起身往山下去,瑞三在继续吃和跟上去之中摇摆了一下,不高兴地丢开小鱼干,快跑着追上去。   喵,它只是去监视的,才不是因为怕庄木雨跑掉!   一出来就看到昭露在石碑旁等着,和平常比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庄木雨见他神情不对,顿时紧张起来,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昭露带来的消息比他想象中最差的结果还要差。   “蛮蛮和泰逢最近去布雨,我照你说的,托他们去人界北方的小城看过,并没有找到你的弟弟,”昭露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后来他们又帮着去问管北方的禺强,查过生簿,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庄木雨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昭露抿着唇,总是带着和善笑意的眼睛这会儿全是忧心:“意思就是,要么你弟弟根本不是生人,要么……就是有人把他从生簿上抹去了。”   至于什么样的大能才能把一个凡人从生簿上抹得一干二净,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昭露不敢多想,他宁愿是第一种。   庄木雨更懵了:“不是生人,他还能是个死人吗?怎么可能,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样儿我都见过……”   “你别着急啊,”昭露连忙安抚他,“其实你仔细想想,正常来说他应该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也不会在梦里见到他四处找你,如果你的梦没错,他还记得你,不就正好说明他不是凡人吗?”   庄木雨这会儿没法子听他盘逻辑,担忧和不安完全占据头脑:“那,那怎么办?他不是凡人是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不清楚,昭露更不清楚了,唯二能确定的是庄木雨的梦境一定是某种现实的写照,而谷岁长,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如今生不见人,大概率以后还会死不见尸。   庄木雨听他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呆滞了许久忽然醒过来似的,抓住昭露的肩膀摇啊摇:“我能回去看看我弟弟吗?就确认一下他没事儿,立刻回来,不和他见面也不和他说话——”   昭露被他晃得头晕,还要努力挣扎去捂他的嘴:“打住!没有天道的允许,你根本进不了下界的通道,别想了!”   “那我去申请,申请总可以了吧?蛮蛮和泰逢去人界接过我,那就说明可以去……”   昭露连连摆手:“那怎么一样,蛮蛮和泰逢是奉命去的,他们平时布雨施雷都得按着安排来,怎么可能说下界就下界,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那怎么办,我一定要去!”   一直趴在庄木雨头上假寐的瑞三被吵得不行,一爪子毫不客气地挠下来,肉垫在庄木雨脑门儿上拍拍:“喵,笨蛋,不走通道不就好了。”   昭露和庄木雨一同瞪大了眼睛,一个是震惊,一个是期待,瑞三显然对他们的关注很受用,正要继续说,昭露忽然捂住耳朵飞快后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先别说!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眨眼的功夫,昭露就不见的踪影,庄木雨目瞪口呆看着他飞奔而去的方向,一时无言。   瑞三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胆小鬼,那狗屁天道有什么好怕的。”   庄木雨回过味儿来,把瑞三从头顶上捧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狗屁天道有什么好怕的。”   “不对,上一句。”   “喵,”瑞三端坐在他手上,猫眼里尽是狡黠,“不走通道不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看本喵带你玩躲猫猫! 第15章 “偷溜,漩涡,回家去。”   前面上历史课时学过,引华峰地理位置十分微妙,正好落在小重天、寒地冥都与人界三地交汇处,原本应该成为仙界重要的交通枢纽,可惜被那位老祖宗看上,占地为王,一众神仙又打不过它,只能被迫放弃这个枢纽,转而由上界神尊重新选定地址打开新的通道。   昭露说庄木雨走不了常规通道,瑞三自然而然把主意打到引华峰底下藏着的入口去了。   “……以前引华峰并不在这个地方,是那位看此处灵气最为充沛,才把山移过来。”年纪最大的四角白鹿夫诸开起了历史小讲堂,仙兽仙植们歪七扭八围坐一圈,听得似懂非懂,弥弥迩听了没一分钟就四仰八叉睡过去了,大白肚皮上趴着骄骄迩和糅糅迩,还躺着个庄木雨。   这回庄木雨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夫诸十分欣慰,缓缓道:“引华峰刚迁来时只有北侧峰与最高峰,”它望向那座瀑布发源的山峰,“没过多久,神界大战开启,各路神仙觊觎引华峰的灵气,妖魔两族也想要这三界入口,在山下打得不可开交,以为谁打赢谁就能占山为王。”   “这题我会,”庄木雨积极举手,“是不是打得两败俱伤以后被咱们这位老祖一波收割了?”   夫诸点点头,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露出几分赞赏,显然对这位学生很满意:“不错,当年那场引华大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那也是老夫头一回见到那位老祖的身姿,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听一头白鹿自称老夫还挺古怪的,不过庄木雨的关注点不在这里,瑞三更是听得不耐烦了,把夫诸的尾巴当作逗猫棒扑来扑去地玩:“占着茅坑不拉屎,真浪费。”   夫诸对它的用词不太赞同,不过仍然耐心尝试和瑞三讲道理:“若不是有那位庇佑,我们恐怕无法找到一处避世安居,不可口出妄言啊。”   瑞三抬起小爪子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所以那个入口从来没人用过吗?”庄木雨有些惴惴不安,“那我们要怎么过去,不会出问题吧?万一,我是说万一……”   瑞三飞刀眼斜他:“你到底要不要去找你弟弟?”   “……要。”   骄骄迩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隐约猜到他们要去干一件大事,机灵地拍拍糅糅迩,两只一起从弥弥迩的白肚皮上滚下来,它们俩不敢去问老大瑞三,就一左一右围住庄木雨,两双猫眼直勾勾盯着他:“咪,你要去哪里,我们也要去。”   它们俩一动,打瞌睡的弥弥迩就跟着动了,睁开睡眼也不管到底在说什么,张嘴就说也要跟着,带的其他的仙兽仙植蠢蠢欲动,七嘴八舌凑过来,吵得庄木雨耳朵都疼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幼儿园老师。   不知道是哪个小仙兽没注意,一脚踩到瑞三的尾巴,三花猫顿时从炸毛,从地上弹起来小尾巴炸成花:“吵死了!”   一瞬间鸦雀无声,刚才叫得最欢的几个缩着脖子藏进弥弥迩的毛里。   迫于瑞三的淫威,三个迩再不情愿也只能留下来看家,临走前庄木雨还给它们多弄了点儿吃的,其实这些仙兽仙植并不需要吃这么多食物,山中灵气充沛得很,它们修炼这么久,辟谷还是很简单的,耐不住庄木雨来了以后它们一天比一天嘴馋,现在每天不吃点儿香喷喷的就难受。   除此之外他又下单多买了点儿好玩的东西,让小祥云分几次慢慢送来,他不知道这一趟要去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多准备些东西,这样他不在的时候这帮小家伙才有事儿干,别整天想下山去抓昭露和芳回来吃。   山中只有待得最久的夫诸才知道入口的大概方位,庄木雨只能请它来带路,告别哼哼唧唧哭个不停的一群小朋友之后,他带着瑞三不再耽搁,说出发就出发。   走着走着庄木雨又觉得不对:“为什么我非要带上你?”   瑞三趴在他肩膀上,跟个小玩偶似的:“因为这办法是我想出来的。”   “可是你跟去有什么用,你又不知道入口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出去怎么回来,而且还……”在瑞三的飞刀眼攻势下,他把“事儿多”三个字给咽了回去,“你留在山上不好吗,有吃的有玩的,还安全。”   瑞三不高兴地抖抖胡须:“喵,我去人界不安全吗,哪个凡人敢动我。”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何必跟着我受累呢,在山上待着多好……”   瑞三被他念叨烦了,抬爪往他嘴上拍了拍,威胁地亮出锋利的爪子,庄木雨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猫小小一只,脾气全山最大。   夫诸领着他们沿着池子往东边走,过了池子后是一片浓密的树林,越往里走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地上生长着花里胡哨的喜阴植物,有些还没开智,感觉到有生人来,害怕得缩起叶片,瑞三偏偏就喜欢欺负这些胆小的,时不时伸出爪子去勾藤条叶片,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会发光的仙植时,恨不得揪几片叶子插到庄木雨头上做装饰。   “你别吓唬它们了,”庄木雨看不下去了,把小三花从肩头拎下来揣进怀里,“老实待着。”   瑞三不高兴,想挠他几下出气,最后又舍不得下爪,不情不愿地让他抱着,伸着脑袋抬头看。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密林最深处,顶上被密密的树枝树叶封得严实,连光都透不下来,全靠那些发光仙植给他们照着路。   “这一代的仙植都比较腼腆,又怕光,平时不太和我们一起玩,”夫诸解释道,“不过它们早就知道你了,特意出来给你照亮的。”   庄木雨还挺惊讶,看着那些腼腆仙植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轻轻碰了碰一根卷曲的软叶:“谢谢你们啊。”   那根软叶似乎听懂了,害羞地颤了颤,发光发得更努力了。   在微微闪动着幽光之下,夫诸带他们钻进了一个往下的深洞里,那个洞窄得很,庄木雨都得弯腰低头才能进去,夫诸倒是方便得很,直接缩成幼鹿大小,轻巧地在洞里跳跃。   洞中就没有好心的仙植给他们照亮了,进去的一瞬间就没入黑暗,庄木雨脚步谨慎,不断摸索着两侧洞壁前进,瑞三自觉钻进他衣服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兴奋地睁大眼睛,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想跳下去追上夫诸,不过被庄木雨摁了回来。   别的不说,这黑黢黢的山洞还是挺可怕的,有个暖乎乎的瑞三揣在怀里,多少能给他壮壮胆。   钻过狭窄的一段,前面隐隐有些光亮,再走近些就能看到透光的位置又是个洞口,夫诸跑得快,已经在那头等着了,庄木雨加快脚步,四周越走越宽敞,到洞口时发现前方是个十分开阔的空洞,洞中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在找的入口。   小夫诸抬头看他,水灵灵的鹿眼透出浓浓的担忧:“你真的要去吗?”   “要去,你告诉我怎么回来,我会尽快。”庄木雨盯着那漩涡中心,一想到等会儿要跳进去,他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夫诸叹了口气,甩甩脑袋,一段指节长短的鹿角飞到庄木雨面前:“拿着我的角,要回来时就用它。”   庄木雨还想问仔细些,瑞三却等不了了,张嘴叼住那段鹿角,爪子勾住庄木雨的衣领,一使劲儿直接把他往漩涡中心带:“啰嗦!走了!”   “哎哎哎哎哎——”失重感吓得庄木雨连声哀嚎,不过几秒的功夫,一仙一猫就不见了踪影。   夫诸呆滞地望着漩涡中心,半晌,喃喃道:“年轻人就是性子急……”   “哎——哎呀!”   年轻人重重落地,摔在坚硬的瓷砖地板上,骨头都要折了,末了还被年轻猫一屁股坐在脑袋上。   “喵,这是哪里?”瑞三灵活往旁边一跳,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庄木雨扶着腰爬起来,愣愣地环顾一周:“……这是我家。”   他离开最多也就半个月不到,屋子里除了有些浮尘,几乎没什么变化,客厅里的发财树没人浇水,叶子有些打蔫儿,厨房水槽边的沥水架上还摆着那天洗干净的盘子,幸好在生日那天他把冰箱清理了,不然这会儿说不定有些东西都放坏了,连卧室床上的被子都维持着被掀开一角的模样,庄木雨坐在床尾,一时有些恍惚。   要不是窗帘上烧焦的小洞,他真以为这小半个月不过是一场梦。   瑞三巡视领地一般转了几圈,对这狭小的空间很不满意,跳到庄木雨的床上伸了个懒腰,直接霸占床中央:“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啊,咪,真小。”   庄木雨心说八十平的房子和那么大一座引华峰当然没有可比性,余光瞥见床头上充着电的手机,猛然站起身拔掉充电器。   手机还能正常使用,电量充足,上面却没有任何消息,他不信邪地一一点开所有社交软件,账号全都凭空消失了,不是注销,是没有任何使用痕迹。   连通讯录里记着的电话号码都被清了个干净。   见他呆呆坐在床边,瑞三凑过去瞄他手里的小方块,好奇地探出爪子摸了摸,很快又失去好奇,自己找好玩的去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三次听到机械女声播报,庄木雨心底那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大脑高速运转,搜索着所有可行的找人方案。   客厅里瑞三无师自通打开了电视,按遥控器按得正在兴头上,庄木雨忽然从房间里冲出来,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银行卡,又顺手把它捞上,旋风一样冲出门去。   瑞三抱着遥控器不舍得松手,大叫道:“喵——干嘛——”   “去机场!买机票!”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待不了一秒。 第16章 “往事,失联,寻不见。”   庄木雨七岁去的福利院,一直到十八岁成年都没有被领养,倒不是因为没人领养他,而是他自己不乐意。那时候人人都说他爸爸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庄木雨潜意识里就把认别人做父母这事儿看作一种背叛,他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背叛老爹的行为。幸运的是他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关心他的人特别多,被他爸爸帮过救过的人时常去看他,一年四季衣服零食基本没断过,当地政府也特别关注这个英雄遗孤,一直读到大学毕业,他都没怎么为学费担心过,和别的孩子比起来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   谷岁长和他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比庄木雨小三岁,不到两岁就到了福利院,院长说他刚来时话不会说路走不稳,却不哭不闹,每天自己爬到一个小角落里坐着,有好长一段时间大伙儿还以为这娃娃有智力缺陷,等他大一点才知道原来不是智力问题,是他天生就比别人慢一点。说话慢吞吞,走路慢吞吞,学什么都慢吞吞,比他小的都学会自己穿衣穿鞋了,他还会把裤腿当成袖子往身上套。小孩子是最天真直接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最残酷的,个子小脑子笨的谷岁长渐渐被排挤到边缘,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和他玩,他好像也不在乎,仍然找个小角落自己蹲着,没有小伙伴和他玩他就自己玩,没有人陪他说话他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怪模怪样的,时间一长小孩子们都有点怕,更没人想和他一起玩了。   后来庄木雨来了,总拉上谷岁长一起玩,他不再蹲在一个小角落里,也不再对着空气小声嘀咕,慢慢融入了集体,情况才好转一些。   还有一点和庄木雨不同,大概是因为从小没怎么感受过父爱母爱,谷岁长特别期待被收养,每回有夫妻到福利院来他都积极参与,虽然他的积极仅限于定定站在队伍里睁大眼睛盯着人家看。照理来说像他这样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男孩儿很容易被选中,他也确实被收养过几次,一次是六岁,一次是八岁,还有一次是十岁,却无一例外在一周之内被送了回来,理由很离谱:   “这孩子怪怪的,老是说要把肉骨头留给小狗吃。”   收养他的第一对夫妻一年前养过一只小狗,因为阳台没封,小狗从楼上掉了下去。   “这孩子一进门就说我们家有个老太太,听得我们瘆得慌。”   第二对夫妻,男方的老母亲年前重病过世。   “这孩子总是和空气玩,非说有个小妹妹在……”   第三对夫妻,妻子身体不好,怀孕六个月时胎停了,据说是个女孩儿。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院长也难免多了个心眼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托人算了算谷岁长的八字,算过后说什么“八字轻”,容易看到脏东西,很可能有所谓的阴阳眼。   这话还是庄木雨偷听来的,那时候他已经十四五岁了,准备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自认为是比较有文化的,于是义正言辞地教育谷岁长:“我们要相信科学,坚决拒绝封建迷信!”   谷岁长懵懵懂懂,有听没懂,但是不妨碍他唯大哥马首是瞻。   而多年后忽然成为封建迷信中的一员,庄木雨表示十分尴尬。   “……所以你那个弟弟,十五岁被收养之后再也没回来过?”瑞三趴在庄木雨肩膀上,歪着小脑袋,胡须扫过他的下巴。   庄木雨挠挠下巴:“也不是没回来过,高考结束那年回过一次,大学放假也会来我这儿玩,反正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   谷岁长十五岁那年再次被收养,对方是一对年纪比较大的夫妻,丈夫古板严肃,妻子温柔和蔼,说是因为身体原因多年都要不了孩子,现在年纪大了,便决定收养一个“继承衣钵”。那时候庄木雨已经成年,离开福利院上大学去了,收到谷岁长的电话时急匆匆请假赶回来与他见了一面,感觉夫妻俩还挺靠谱的,又听院长说了一些,就放心让谷岁长去了北方的一座小城市。   刚走那会儿庄木雨还挺担心的,毕竟大多数选择收养孩子的家庭首选都是年龄小的,从小养起才好培养感情,谷岁长已经十五岁了,往大了算离成年都没两年了,他真的拿不准那对夫妻会不会临时变卦再把人送回来。谷岁长倒是心大,去了新家后还和他保持着每周一两次的联系频率,和他说些生活小事,读书啦,同学啦,琐琐碎碎的,说的最多的就是阿姨对他特别好,叔叔虽然总是看起来很严肃,但是也很关心他,还教了他很多东西,说以后要把家里的事业交给他。   等他高考完上了大学,庄木雨才算真正放心,反正谷岁长成年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自己也能照应他。没想到他大一还没读完,那夫妻俩就在一次外出长途中突发车祸,连抢救都没赶上,在高速上去世了。   谷岁长享受家庭关爱没几年,又成了孤儿。   “我不太清楚那个叔叔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家境还不错,”庄木雨小声对瑞三说,“但是要交给阿谷的事业到底是什么,他也没跟我说过。”   瑞三不太懂什么叫车祸,庄木雨又给它解释了一通,末了只得小猫一句“凡人真是脆弱”。   他们俩到底没买成机票,因为最近的一班得等到明天,庄木雨就改成了高铁,大概晚上八点就能到那座北方小城,现在高铁还可以带上小猫,带上小瑞三也比较方便,还有一个最最最重要的原因,他自己的钱全在三十岁生日那天自动捐给了福利院,现在手头不是一般的紧,从家里拿的那张卡还是谷岁长给他的,里边儿也就一万多块钱,得省着点用,高铁票比机票可便宜好多呢。   用灵玉碟网购上瘾的瑞三一时难以接受庄木雨变穷的现实,在高铁上用小爪子按着他的手机以表达不满,庄木雨只能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清空被它乱加到满的购物车:“等回去你想买什么我们就买什么啊,别闹,别用指甲抠屏幕,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隔壁座儿是个小姑娘,看他和小猫抢手机看得好玩,捂着嘴直乐:“你家小猫真可爱。”   瑞三爪子一收,猫眼瞪圆,熟悉如庄木雨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赶紧把瑞三揣进怀里,免得下一秒这家伙扑过去喊“区区凡人也敢叫我”,再给人家脸上来个几道儿,他卡里那点儿钱还不够赔的。   “啊哈哈,是啊。”他手上安抚着瑞三,嘴上敷衍地笑了笑。   小姑娘似乎很喜欢小猫,看着瑞三有些眼馋,期待地问能不能抱抱它,瑞三一听,张口就开始啃庄木雨的手,大有你要是敢把老子交出去老子就咬死你的架势。   “它脾气不好,会咬人的,还是别抱了。”   小姑娘有些失望,只得放弃。   庄木雨被咬得有点儿疼,低头一看,瑞三的小奶牙竟然在他手上留下了几个洞洞,没出血,就是印子挺深的,瑞三后知后觉地松开嘴,自己也吓了一跳。在引华峰上它偶尔也拿庄木雨来磨牙,反正有功德云在,庄木雨就像穿着金钟罩铁布衫,它那几颗小乳牙根本咬不破,最多留下一点口水,印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仔细回想起来,穿过旋涡入口摔回家里时,庄木雨也感觉到许久没有过的疼痛,有功德云在,就轻轻摔了那么一下他不应该觉得疼来着……   瑞三小心舔了舔他手指上的印子,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我好像忘记告诉你,地仙到了凡间会受到天道制约,大部分仙法都用不了……”   “……”庄木雨瞪着眼,半晌,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不会什么厉害的招数。”   他到现在还没搞懂仙术到底该怎么使,只知道自己盾特别厚,现在恐怕连唯一有用的盾也么得了,他看了看瑞三头上那朵小小的功德云,又抬头看自己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看来真的像瑞三所说,是天道的约束。   瑞三有点过意不去,糊了他一手的口水,糊着糊着就累了,在他怀里团巴团巴,抱着自己的小尾巴睡着了,直到车到站了也没醒,庄木雨把他揣在外套里拉上拉链,顺利出了高铁站。   这座北方小城没有夜生活,晚上八九点的光景,路上就没什么人和车了,庄木雨只在谷岁长读大一那年来过一回,和他一起处理叔叔阿姨的后事,一眨眼好几年过去,城市变了许多,他努力回忆了一阵,循着记忆搭上公交车,勉强找到了谷岁长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其实原本他想让谷岁长大学毕业后回来和他一块儿住的,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这孩子却不肯,说想留在当地,连工作也找好了,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和他住一段,庄木雨没办法,孩子大了也不能勉强,也就随他去了。   小区是个老小区,地段还算不错,物业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再三确认过庄木雨的身份,才领着他进去。   “我们还想联系这家住户呢,这一季物业费还欠着,这栋楼就他家没交了,上门几次都没人在,你正好帮我们问问。”   庄木雨一听,心里就有点打鼓:“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不在的?”   物业想了想:“一周前吧,我们小区都是熟面孔,物业费也不高,平时几乎没人欠着,我记得这家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挺面善的,每次见到我们还跟我们打招呼,”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神情也紧张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碰见过他两次,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特别憔悴。”   庄木雨连忙问:“您还记得什么,都跟我说说。”   “真没有了,你不是他哥哥吗,你都不知道,我们哪儿能知道啊,”物业说,“哎,该不会是抑郁症之类的吧?我看现在好多年轻人压力大,特别容易抑郁,你们家里人还是得多关心关心……”   庄木雨反而觉得如果是抑郁症倒还好些,他怕的是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等物业带他到谷岁长家门口时,他照着记忆输入了门锁的密码,一阵短促的音乐过后门顺利打开了。   “哎哟,我就说没人在家,您赶紧联系联系,不行的话就报警吧。”房间里黑沉沉的,物业把灯一开,冷白的光照在冷白的墙壁上,惨淡得叫庄木雨一阵心慌。   送走了热心的物业,庄木雨关上大门,站在玄关处没有轻易进屋,瑞三从他的衣服里挤出来,耳朵直楞楞的,显然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谷:大哥说的都对! 第17章 “祟气,双蛇,邪神像。”   庄木雨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所谓的“不祥”。   他想起以前在办公室里摸鱼听刘姐她们闲聊,从传言八卦聊到人生哲理再聊回传言八卦,有一回他印象特别深刻,是他们隔壁那片街道里的事儿。他们那一带都是养老社区,老人不跟孩子同住的多的是,大家平时白天一块儿出来晒晒太阳,和老兄弟下棋和老姐妹跳舞,互相照应着,也算挺舒服自在。不过并不是每一家都这么外向,有一家老爷子就很不喜欢人多吵闹,性子还有点孤僻古怪,住了好多年跟邻居也不熟,谁也没想到有一年刚入冬,老人就在家里没了,悄无声息的,等隔壁邻居发觉奇怪报警的时候,人已经在地上躺了好几天了。   本来只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但是后续的走向渐渐变得不对头了,老人的儿女匆匆赶回来办完后事,转手就把房子挂到了中介那儿,这一片房子本来就卖不上价,再加上有了白事,价格被压得很低,就这,仍然卖不出去。   庄木雨好奇地凑了一耳朵,就听见刘姐神神秘秘地说:“那家老人走的不太安详,房子里也不平静,去了好几波买家看房,去一波病一波,现在还挂在中介那儿卖不掉呢,我听说都变成凶宅啦……”   看着眼前隐隐冒着黑气的房间,庄木雨心想那算什么,这才真的叫凶宅呢。   瑞三脊背弓起,浑身毛炸开,瞳孔紧缩成窄窄的一线,攻击姿态摆足,庄木雨僵硬地站在玄关,半步都不敢挪:“……这是什么情况?”   “祟气,”瑞三说着,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哈声,“那扇门后面最浓。”   不用它说,庄木雨也能看得到客厅里丝丝缕缕的黑气都是从一扇紧闭的房门里钻出来的,门缝底下的祟气凝实得像墨一样黑,在冷白的灯光下扭动着,看得他背后一阵发麻。   “那个好像是阿谷的房间,”庄木雨艰难道,“我们应该怎么办?”   瑞三眯着眼睛侧头看他:“当然是过去看看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吧,一般电影里拍到这种镜头,过去开门只有死路一条,”庄木雨下意识往后摸到门把手,“要不我们还是……”   “你不找弟弟了?不进去怎么找线索?”瑞三胡须都竖起来了,“喵,胆小鬼,有我在你怕什么。”   庄木雨很想说你顶着这幅巴掌大小奶猫的样子说这种话,实在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眼下还是不要和唯一的队友吵嘴比较好:“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瑞三皱皱鼻头:“猜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份上,庄木雨不去也得去了,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挨着墙一点点挪到门边,那些祟气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竟然悄悄地避开了他,门缝底下那些浓厚如墨的更是慢慢退回了门内,庄木雨若有所感,抬头看自己的功德云。回到人界后一直没动静的功德云这会儿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噗噗噗地使劲儿冒金光,虚虚地在他周身拢起一道屏障,有这道屏障在,庄木雨安心不少,动作终于大胆起来,握上门把手深呼吸两次,往下一按,轻轻松松就把门给打开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找灯,按了几次开关仍然没有反应。   “这灯好像坏了。”庄木雨又试了几次,开关按得啪啪响,灯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瑞三没吭声,耳朵微微一动,一团一团的光慢慢从它身上飞出来,飞到天花板上定住,闪烁着的光终于映出房间里的景象,和庄木雨记忆中谷岁长的房间没什么区别,同样的书桌、床铺、衣柜,书架上一溜儿的漫画书,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唯有空气中的浮尘暗示着房间的主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更奇怪的是房间里一点祟气都没有,他都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些黑烟不过是错觉,在检查了衣柜、书桌抽屉也不见异常后,庄木雨扭头看站在床尾的瑞三:“那些祟气都去哪里了?”   瑞三鼻头微微抽动,身上的炸毛已经收回去了,但是耳朵直竖着,仍然保持战斗状态,准备随时发起攻击:“藏起来了,但是还在这里。”   房间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他们进来的门,另一侧则是紧闭着的一排窗,不管哪一头都跑不出去,庄木雨站起身来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那张一米五的床上。   好死不死,这是张框架床,四个脚撑着地,底下是空的,庄木雨有限的恐怖片阅片经验告诉他,这种床底下最容易藏东西。   他后背又开始冒冷汗,喃喃道:“……不会吧。”   瑞三不太明白,歪头看他:“什么?”   “你先离开这张床,”庄木雨伸手过去让瑞三爬到他肩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不断做着心理建设,“你要是怕的话就闭上眼别看。”   瑞三小爪子拍拍他的下巴,不悦道:“喵,我不怕,你才会怕。”   庄木雨深吸一口气,扶着床沿慢慢蹲下,小光球很懂事地跟着飘下来,好让他看清楚床底下到底有什么,瑞三扒着他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甚至有点兴奋。   床底的黑暗被小光球驱散,庄木雨完全弯下腰去,眼睛正正对上两对猩红的眼,那两双瞳仁被光刺得一缩,威胁的嘶嘶声钻进庄木雨的耳朵,两颗蛇头一左一右对准了他,他浑身血液凉了一半,张着嘴还来不及尖叫,那两条蛇就张开大嘴猛扑过来,尖利的牙离庄木雨只有一掌的距离,下一秒就能咬住他的脸皮,把他的眼珠都抠出来。   瑞三反应极快,抬爪死死按住了一颗蛇头,但另一颗它就拦不住了,眼看着就要咬到庄木雨的鼻子,功德云竖起的金光屏障微微闪动,只听见“啪叽”一声,那颗蛇头就像撞到了高速运转中的破壁机,被搅得稀碎,烂泥似的血肉飞溅开来,弹得到处都是,腥臭味随之弥散开来,庄木雨一不小心大吸一口,差点没把胃呕出来,连滚带爬地离开床底逃到客厅,趴在玻璃茶几上干呕了半天才缓过来。   瑞三施施然从房间里出来,还顺便把床底下的东西踢了出来,庄木雨虚弱地趴在茶几上,盯着那古怪的神像不敢乱碰。   说是神像也许不太准确,它看来可没有半点神性,周身缠绕的黑色祟气不说,神像脑袋两边还挂着两条蛇,一条已经炸成烂泥了,另一条则被瑞三踩得半死不活,正是刚才要袭击庄木雨的那两条蛇,只不过刚才它们是蟒蛇大小,现在却像手办的装饰部分,也就一根小指粗细,泥鳅似的。   瑞三给了那条半死不活的蛇几个大耳刮子,确定它老实之后才把那尊神像踢到庄木雨旁边,十分骄傲地迈着猫步走过来跳上茶几,尾巴圈住庄木雨的手腕:   “喵,你弟弟在家里供奉邪神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失踪了几天的鱼仔……   事情是这样的,家里的长辈突发脑溢血,我麻麻和几个长辈请了陪护但是不放心,每天都去守夜,我亲爱的麻麻成功把自己守病了,输了两天的液才告诉我,于是我奉命去医院帮忙跑腿了……好巧不巧,姐姐的预产期也在这几天,前两天已经入盆了,随时可能生,身边离不开人,又于是我这块没什么大用的砖除了去医院跑腿,还要在空余时间去姐姐家陪她,瞎忙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好消息是长辈下周一可以出院啦,姐姐那边也有人陪同了,没有其他意外的话我尽量补更QWQ总之好事坏事都聚到一起了…… 第18章 “养父,失踪,请仙人。”   “什么供奉邪神,别胡说,阿谷读大一就入党了,一颗红心向着党,妥妥的无神论者,怎么可能在家里拜这玩意儿,”庄木雨连恶心的劲儿都忘了,立刻反驳,“肯定是它趁阿谷不在的时候钻进屋子里来的。”   瑞三尾巴尖儿在他手腕上蹭蹭:“喵,到底是不是,问问它就知道了。”   小猫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邪神像就滚动几下,靠着半死不活的小蛇把自己撑起来,底座还有点不稳,哐哐晃荡几下勉强站定。在灯光下庄木雨才看清楚它到底长什么样,那尊神像大概有成人小臂长,看着像是木雕的,雕工挺粗糙,连蜡都没打,比花鸟市场里卖的摆件还差,大婻諷头娃娃似的,两只耳朵上各挂着一条蛇,蛇尾缠绕在眼睛位置,把它的双眼遮得严实,可庄木雨仍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惹得他头皮发麻,悄悄收起脚尖,下意识想离它远一点。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秒,他的功德云晃动几下,金光凝成一只大手,拇指压住中指,蓄力一弹,正中邪神像的脑门儿,把刚站起来的木雕弹飞出去一米多远,要不是撞到了隔断多宝格上,它可能会直接飞到大门那儿。   邪神像发出一声哀嚎,在地上滚动几下,金光手又立刻跟过去一把掐住蛇的七寸位置,拎到半空转圈狂甩,邪神像的哀嚎先是凄厉而后减弱,显然是被甩得没脾气,最后一声儿都没有了,金光手仿佛满意了,飘回庄木雨旁边比了个“耶”,顺手撸了一把瑞三,在小猫炸毛前迅速变回一道光钻进功德云里。   庄木雨被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惊呆,仰着脖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功德云。瑞三突然被撸了一把,恼火得不得了,跳到庄木雨头上努力伸长小爪子去够他的功德云,那朵云东躲西飞故意逗它,气得瑞三尾巴甩成螺旋桨,全打在庄木雨脸上,也不算冤枉他。   庄木雨呸掉嘴里的猫毛,赶紧把瑞三抱下来摁在怀里,功德云优哉游哉飘到庄木雨肩头,好好的一朵祥云愣是透出一股贱嗖嗖的劲来。   “哼哼……呜呜呜……”   张牙舞爪的瑞三和拼命按住它的庄木雨动作一顿,同时扭头看去,这才想起地上还趴着个东西,邪神像感受到一仙一猫的视线,木头脑袋硬生生憋出几滴冷汗来。   “……所以你不是自己偷偷钻进来的,是这家人一直在供奉你?”   邪神像抽抽搭搭的,心疼地摸摸耷拉着的蛇头:“我一直住在这家里,已经几百年了。”   “你就扯吧,这小区最多也就十几年前交的房。”庄木雨不信。   邪神像继续哭:“这家请仙人世代供奉我,到现在已经有三百多年了……”见庄木雨还是一脸不信,它抱着蛇脑袋连声喊,“真的,是真的!我绝对不敢欺骗仙君!如果我半句假话,就叫我功法散尽,轮入饿鬼道!”   庄木雨头一次听说“请仙人”这个名头,面露不解,那邪神像很有眼力见儿,讨好地给他解释了一通:“所谓请仙人,其实是一些身负通灵之力的凡人,他们天生就能借助精怪的力量,来实现一些非常力可及的愿望,”它说着小心地瞄了一眼瑞三,一对上那双圆睁的猫眼立刻怂了,“当、当然了,我们也会索取适当的回报,比如凡间的珍宝……”   “还有凡人的寿数,精气。”瑞三无情揭穿。   “没有、真的没有!”邪神像紧张地抱住蛇头,木头脑袋摇的飞快,“我只是个小精怪,不敢害人性命,我真的不敢!”   见过邪神像被功德云收拾的样子,再加上它现在这可怜巴巴的作派,庄木雨已经不怎么怕它了,一切恐惧在绝对武力面前都是虚无,要是这东西不老实,大不了再收拾它一回。   “你既然没有害人,刚才为什么要躲起来,还埋伏攻击我?”   邪神像苦哈哈道:“仙君冤枉,实在不敢埋伏仙君,是前几日来过一位……把我打伤不说,还把小主人带走了,您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去而复返……”   庄木雨神情一变,终于听到了些有用的话。   在发现联系不到庄木雨之后,谷岁长担心他出事,立刻请假回了一趟他所在的城市,不出意外地没有找到人,更可怕的是庄木雨的邻居、以前的单位同事甚至福利院的院长妈妈,每个人都说不认识庄木雨这个人,谷岁长差点没疯了,光警察局就跑了三四趟,每次结果都是“查无此人”。只要是正常人就无法接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就这么凭空消失,谷岁长想尽一切常规办法都没有用,最后只能求助玄学。   他一直没有告诉庄木雨,他养父口中的“继承家业”,其实就是继承“请仙人”这个特殊身份。   “上一任主人早年间走了歪路,替人干过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因此断了子女缘分,”邪神像说道,“所以他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体质特殊的小主人。”   瑞三抱着新到手的遥控器按个不停,一秒换一个台,兴致勃勃地看墙上那个大黑方块闪个不停,庄木雨刚刚说过,这叫“电视”,小猫才不管叫什么,拿到手就是它的:“喵,你身上的祟气也是这么来的?”   邪神像忙不迭点头:“是。”   小猫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庄木雨从没想到谷岁长被收养后还有那么多内情,现在知道他报喜不报忧,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这个哥哥当得真是太差劲了。   “主人的初衷虽然是为了寻找下一任请仙人,但是也一直善待小主人的,”邪神像小心地观察着庄木雨的神色,“而且接小主人回来之后他再也没请过仙。”   “喵,他还敢吗,”瑞三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嘴上仍然无情,“这么重的祟气,再加上一个天生阴阳眼,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惹事了。”   邪神像尝试说好话失败,只得讪讪闭上嘴。   庄木雨有心打探更多,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谷岁长的去向,他摸了摸瑞三的脑袋让它不要打断,然后问道:“你说几天前阿谷被人带走了,是谁,把他带去了哪里?”   “这,”邪神像竟然有些犹豫,“不敢欺瞒仙君,只是我修为低微,还没看清楚来的是谁就被打昏了……但是我大概知道小主人在哪里。”   庄木雨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快说,在哪里?”   邪神像抱着蛇头,木雕出来的脸上竟然带上了几分惊惶:“应该在……从前主人住的老宅那边。”   获得新遥控器不到半小时,瑞三再次痛失心爱的新玩具,愤怒地扒在庄木雨肩膀上,气势汹汹地瞪着从背包里露出半个脑袋的邪神像,时不时亮出爪子,准备抓住机会踩扁那颗幸存的蛇头。   作者有话要说:   瑞·沉迷电视·三 第19章 “荒村,陷阱,困灵阵。”   老宅离市区很远,在偏僻的乡下,庄木雨本来打算找个大巴车过去,瑞三却说那尊邪神像身上的祟气太重,要是接近凡人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要人性命,庄木雨一听,立刻打消了去车站的念头。可他们只能靠着邪神像去找谷岁长的下落,带着它又不能搭公共交通,他总不能找一辆共享单车骑过去吧?那得骑到猴年马月呢。   庄木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瑞三身上,刚失去心爱玩具的小猫摆足了谱,在庄木雨再三保证回山上的时候一定带一台电视回去,它才肯松口教庄木雨飞天之术。   “……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教我。”庄木雨盘腿坐在一朵云上,暗戳戳表达不满。   瑞三闲闲地趴在云上,爪子很不老实地抠来抠去,在凡间招来的云和仙界的滴滴打云到底是不一样的,手感软趴趴不说,云也没有灵性,和他们山上的快递云差远了,它玩了一会儿就失去兴致,转头扒着庄木雨的衣服爬到他肩膀上:“来的时候你又没问。”   而且小猫觉得坐高铁很好玩。   庄木雨无奈,抬手摸摸它的脑袋,心神不宁地低头看着底下飞快掠过的高高低低的楼房,颈边忽然传来一阵软乎乎的触感,是瑞三用小脑袋蹭他:“喵,你在担心你弟弟吗?”   “嗯,”庄木雨轻轻捻它的耳朵,“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瑞三歪着头想了想:“如果是弥弥迩它们几个不见了,我也会很担心的,”它顿了顿又说,“喵,不过你弟弟应该比弥弥迩聪明,别怕。”   庄木雨被它故作老成的模样逗乐了,心里一软,把小猫抱进怀里:“其实我弟弟也不是很聪明。”   “真的吗?那他睡觉的时候会啃秃自己的尾巴吗?”   “有点难,他没有尾巴,不过以前倒是有几次睡觉的时候从床上睡到床底……”   “那他好笨。”   有瑞三打了个岔,庄木雨的紧张稍微缓解,人慢慢放松下来,瑞三有意无意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安慰,至少他知道有功德云在,别说凡间的妖魔精怪,就算是仙界,能伤到他的也没几个。这话昭露也说过,只是在引华峰上他没什么实感,直到亲眼看到功德云化出的屏障轻易搅碎攻击他的蛇头,他才对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功德云有了新的认识。   来到凡婻諷间之后功德云明显活泼不少,时不时撩拨瑞三几下,每次都惹到小猫炸毛,现在嫌庄木雨招的云飞得太慢,暗戳戳帮忙加速,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他们就降落在那栋“老宅”前。   凌晨三点,夜深人静,城里人都稀少得很,更别提这种荒郊野岭,连路灯都没有一盏,四面幽暗,只有夜风拂过残墙破窗时的啸叫声,妥妥的一个恐怖片名场面。   邪神像说过老宅是在乡下,庄木雨本来也没太多奢望,可眼前也太离谱了点,他到底没忍住,化出金光手从包里拎出邪神像:“你是故意的吧?乡下和荒村还是有区别的吧?”   邪神像头朝下被拎着,耳边的蛇头被金光刺得直翻白眼:“冤枉啊仙君,前几代主人都住在这里,只是后来搬走就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话音未落,功德云突然激动起来,飞快凝出无数支金光利箭,带着杀气朝各个方向的黑暗处射去,尖啸声此起彼伏,无数支箭照亮了周围,庄木雨转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每一支箭都准确地扎在一只祟气化成的手上,比邪神像身上还有浓厚百倍的祟气凝成一只只手,此刻都被钉在地上,扭曲挣扎却无法挣脱,甚至在迅速被金光净化,和人声一模一样的尖啸也是它们发出的。   瑞三眯着眼睛:“它们是冲你来的。”   庄木雨看着那些扭曲的手,强行压下不适,攥着邪神像的金光手变成两只,时刻准备着把它掰成两段:“你是刻意引我们来这里的,你想干什么?”   邪神像被掐得半死不活,却怎么都不肯说实话,蛇头无力地指向老宅:“……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就看你敢不敢进去。”   周围的祟气手已经被金光消灭干净,庄木雨面色前所未有的沉重,连瑞三都收起了懒散的猫性,警惕地盯着老宅:“去不去?”   没有劝他,只是简单一问,只要庄木雨说一个去字,它就陪着一块儿闯进去。   金光手维持着一掰两段的姿势,也在等庄木雨做决定。   最怕恐怖片却不得不再次硬闯实景片场,庄木雨深深吸了口气:“走。”   老宅看起来很破败,看起来像几十年都没有人居住打理过,前院的篱笆几乎都倒了,连着的泥墙也塌了一大半,院子里除了灰尘泥土就是枯死的植物,最显眼的是一棵干死的大树,正常来说这么大一棵树,就算没人精心照顾,靠着阳光雨露也能活,这棵树却死得透透的,枯枝蜿蜒,处处透出沉沉死气。   “这里祟气太重了,什么活物进来都得死。”   庄木雨站在树下抬起头,树杈很密,哪怕枯死了,也能遮蔽月光:“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祟气?”   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邪神像就开始装死,任凭金光手怎么折腾它它都不吭声,瑞三不满地睨它一眼,哼了一声:“要么是献祭生灵引祟气,要么就是……”   不等“就是”说完,腐朽的木门“嘎吱”一声大开,厅堂里从地面到墙上再到天花,细而密的红线布满整个房间,那红线似乎并不是真的线,像是浮动的红光,又像流动的血液。   “……困灵阵。”瑞三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0章 “破阵,蛇面,古山神。”   庄木雨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所谓的“阵”,影视剧里那些故弄玄虚和真家伙一比简直啥都不是。   老旧厅堂的屋顶破了个大洞,冷清的月光照亮了正中间的一块,反倒衬得周围更阴森诡秘,再加上纵横交错的红线,血光浮动,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庄木雨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也随之一暗,幸好有功德云在,点点金光拂来,眩晕感立刻消散,灵台清明,夜视能力好像也强了几分。   瑞三从他肩膀上跳下,轻轻落地,双耳直竖,双眼紧盯着困灵阵:“里面有个大家伙,”它说着耳朵微微一动,“不对……不止一个。”   庄木雨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是我弟弟吗?”   瑞三摇摇头:“喵,要进去才知道。”   “那这家伙呢?要带着它吗?”庄木雨指指被金光手掐个半死的邪神像。   邪神像呜呜挣扎了几下,似乎不太想和他们一块儿进去,庄木雨见状哪儿还能放过它,金光手掐得更紧,直接拎着它飞进门内,半点儿不带犹豫的。   瑞三和庄木雨对视一眼,一齐迈入大门。门外的夜风凉飕飕,门内却像冰窖似的,不过隔了一道门,温度却差许多,森森冷意沿着皮肤直往骨子里钻,庄木雨悄悄吸了口凉气,小心地避开几道红线,起初红线没那么密还好说,多走了两步后越来越密集,他躲避的姿势也逐渐扭曲,瑞三走得好好的,一扭头就看到庄木雨正以一个极其高难度的下腰动作避开红线,小小的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   庄木雨艰难站起身,有些讪讪:“那个,我以前在生化危机里看过,碰到激光会把人切成一块一块的……”   瑞三飞了他一记眼刀:“这种困灵阵还伤不到你。”   “这些线到底是什么?”   瑞三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再次弄出小光球,数颗光球围着它转了一圈,懂事地往厅堂四角飞去,荧荧的光照亮黑暗处,庄木雨和瑞三也终于看清红线的来源。   四四方方的厅堂两侧都摆着好几排架子,架子上摆着数不清的邪神像,和他们手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们带来的那个蛇头烂了一个,另一条蛇也快翻白眼儿了,只剩两条蛇尾缠在邪神像的双眼处,而架子上的邪神像不仅完好,原本遮蔽双目的蛇尾都松开,露出凶恶的双目,连同四只蛇目,六目凝出六道红光,无数道红光错综复杂,才形成这所谓的困灵阵。   幸好他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这会儿鸡皮疙瘩能掉一地。   “喵,好重的祟气,”瑞三不舒服地抽抽鼻子,“要想办法破掉这个阵才行。”   不用它提醒庄木雨也知道要想办法破阵,问题就是想破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破,只能努力回忆电视剧里的情节:“……是不是要找到阵眼什么的?”   瑞三原地踱了几步,一时也不确定,小猫咪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能破阵,可到底该怎么做,它也没有头绪,一仙一猫正纠结着,就听被“挟持”的邪神像吭吭唧唧怪笑几声:“想破阵可没那么容易嘎——”   金光手没给它说下去的机会,使劲儿一捏,它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嘶哑地叫了一声,另一条蛇终于顶不住,两眼一翻死了过去,邪神像木作的身躯从脚开始迅速出现裂痕,“咔咔”的断裂声听在庄木雨和瑞三的耳朵里十分解气。   “等一等、等一等——”眼看着要一裂两半,邪神像扯着破嗓子连声求饶,“你们不想找人了吗,我能帮你们!我真的能帮你们!”   听到找人两个字,金光手微微松开一些,邪神像还想说话,瑞三却轻飘飘说了一句:“反正人就在这里,等天一亮祟气散掉大半,早晚都能找到,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它说着还故意亮出锋利的爪子,冲邪神像比划几下,似乎在找最佳下爪角度,吓得邪神像呱呱乱叫:“那你们也得破阵,我能帮你们……”   金光手不打算再给它任何说话的机会,随手一甩把破烂的邪神像扔到一边,功德云同时凝出一双巨大的手来,两个巴掌一顿拍打,架子上六眼放光的邪神像被拍扁的、被打落摔破的,各有各的死法儿,眨眼功夫就被清了个干净,红光散去,阵法也随之全毁,庄木雨只觉得冷意渐渐消散,顶上洒入的月光也变得正常。   瑞三收回利爪默默无言,抬头望着庄木雨。   “……这个阵也太好破了吧。”庄木雨也被功德云一通操作给震惊了,他没想到看起来诡异慑人的阵居然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破掉。   功德云撤了金光,得意地围着他转了两圈,整朵云都在说“快夸我”。   庄木雨毫不吝啬地给它比了两个大拇哥:“接下来怎么办?你能找到阿谷人在哪儿吗?”   功德云在厅堂里转了一圈,认真感知着,在庄木雨期待的目光下深沉地摇摇头。   “哧,没想到居然会有地仙下凡。”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瑞三和功德云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庄木雨身前竖起金光屏障:“谁?”   厅堂后传来沙沙声,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地上摩擦着,庄木雨闻声望去,在看清的一瞬间差点忘了表情管理。   “别那么紧张,”来人倚靠在墙边轻笑着,目光扫过瑞三和功德云,最后落在庄木雨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让我看看,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地仙了,真是难得……”   庄木雨嘴角抽搐,努力理解眼前的形象,看着那条月光下的蛇尾,他忽然理解了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   粗长的蛇尾上布满蛇鳞,密密麻麻泛着层层异光,想来刚刚听到的沙沙声就是蛇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往上,蛇鳞在腰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的有些病态的肌肤,裸露的上半身除了线条分明的肌肉,还有几道明显的伤疤,不像刀伤枪伤,而更像大面积烧伤后留下的痕迹;再往上,长发披散,颈边再次现出层层细鳞,美艳得不似真人的脸庞在月光下有种凄楚的美感。……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在电视剧里见过,女娲后人都长这幅样子,他见得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庄木雨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功德云与他心意相通,能感受到他的恐惧,立刻在光盾上凝出一支极粗的箭,对准了那人的心口,时刻准备穿透他的心脏。   蛇人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没有恶意,你也不必这样防备我,我现在可打不过你们。”   瑞三眯着眼睛盯了他半晌,有些迟疑道:“蛇身人面神。”   蛇人有些惊喜,扭动着蛇尾走到它面前:“小猫,你还记得我啊。”   他说着伸手想摸瑞三的脑袋,瑞三却不让他得寸进尺,一爪子挠上去,在那白皙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后轻巧跳开:“咪——好好的山神不当,反倒做起害人的事来了?”   蛇人被挠破了手也不恼,慢悠悠收回手,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伤口:“还说我呢,好好的神兽不当,偏要当小猫咪……”   明明在与瑞三说话,那双蛇瞳却不紧不慢地凝视着庄木雨,眼中的意味复杂,庄木雨这会儿没功夫仔细分析。   他正盯着人家的舌头看。   苍天咧,这家伙吐的是信子!劈叉的信子!   庄木雨怕的东西挺多,可如果要选一个最怕,那绝对是某种带鳞片的、没有脚的、会嘶嘶叫的、舌头还分叉的变温动物!   邪神像挂着的两条蛇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今天还不想克服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北山经·卷三》记载:“蛇身人面神:凡北次二山之首,自管涔之3山至于敦题之山,凡十七山,五千六百九十里,其神皆蛇身人面。”   蛇身人面神算是比较强大的山神啦。   功德云:物理破阵法! 第21章 “枯树,新芽,于儿神。”   大概是庄木雨的视线太过赤裸裸,蛇人的打量也变得不客气起来,蛇瞳闪过诡谲幽光,目光中带着钩子似的:“如果我没记错……已经许多年没有地仙飞升了,这么年轻的小仙君,还真是难得一见。”   庄木雨摸不准他是敌是友,从寥寥几句话中只能猜个大概,这蛇人和瑞三认识,似乎是哪里的山神,至于好好的山神为什么要藏身在这种不祥之地,又为什么要布这么大的困灵阵来对付他们,就要看他怎么解释了。   瑞三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小小一只三花猫在面对危险时总是不自觉地把庄木雨挡在身后,十足的保护者姿态:“喵,少说废话,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布困灵阵?”   蛇人一脸无辜:“来这里当然有所求,我只能告诉你们,这阵可不是我布的,我同你们一样,来找故人。”   他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跟我来。”   庄木雨与瑞三对视一眼,小猫熟门熟路地跳上他肩头,小声和他咬耳朵:“咪,他身上没有祟气,阵确实不是他布的。”   “你觉得他可信吗?”庄木雨压低声音道。   瑞三认真思考过才回答:“我不知道,但是他没有骗我们,况且,”猫眼圆睁,可爱得不得了,“他确实打不过我们,不怕。”   像是在附和小猫的发言,功德云闪过几道夸张的金光,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背对他们的蛇人若有所感,蛇尾微微一动,倒是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扭动着往前,也不管后面的一仙一猫有没有跟上,径自回到黑暗中去。   庄木雨摸摸瑞三的肚皮,感受到温热柔软的手感,定了定神抬脚跟上去。   一片破败的厅堂角落里,那尊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邪神像突然凭空消失。   隔断石墙的后面一点光都没有,黑如沉水,整个人迈入其中后再回头,果然完全看不见身后的月光与厅堂,这事儿庄木雨已经很熟了,知道是和引华峰同款的障眼术,越过石墙的同时他们就进入了另一重结界。   周围什么都看不清,好像也什么都没有,只有瑞三的小光球飘飘浮浮,跟着那条长长的蛇尾飞动,有几颗活泼大胆的,飞到蛇人眼前晃,蛇人也不计较,只是长长的头发慢慢动起来,像蛇一样逗那几颗小光球玩。   本来挺逗趣的画面,在庄木雨眼里却无比惊悚,他属实看不得,视线可以回避开,低头盯着人家的尾巴尖儿,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远,蛇尾忽然停下,走神的庄木雨一个没留神,结结实实地踩到了蛇尾。   “……”   蛇人回过头,瞳仁一竖,庄木雨赶紧收回脚丫子,假装无事发生。   “你们要找的人是他吗?”蛇人没跟他计较,尾巴尖儿往前指指。   庄木雨一怔,快步向前走去,眼前一阵波动,光景一变再变,漫长无边的黑暗倏忽消散,他们竟然又回到了破院子的树下。   只是这棵树不再是枯死模样,遮天蔽日的树桠上冒出许多新芽,枯木新发,却没有盎然生机,反而满树缠绕着浓厚的祟气,这回不用瑞三提醒,庄木雨也知道绝对有古怪。   再靠近一些,他眼睛蓦地睁大,冲到树干边双手捧起一张人脸:“阿谷!这、这是怎么回事?!”   谷岁长大半个身体已经和枯树树干融为一体,手脚和脑袋像是嵌在树干上,他双目紧闭着,庄木雨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因为太过紧张差点探不出来,急得他脑门儿冒火,幸好谷岁长还算争气,在他一阵乱喊乱掐之中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哥?”看清眼前人时,谷岁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儿闭了闭眼再睁开,声音顿时变了,“哥!哥!”   庄木雨哎哎地连声应了,谷岁长顿时鼻涕眼泪糊一脸,想给他失踪已久的老哥哥一个大抱抱,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脚,又试着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熟悉的肉感,而是一手粗糙干枯的树皮。   谷岁长惊呆了:“哥,我咋了?”   庄木雨也想问他咋了,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赶快把谷岁长从树里弄出来,他围着树团团转,金光手比划着手刀也跟着他转,愣是找不到地方下手,地都快被庄木雨蹉冒火了。   “劈树没用,”蛇人微微皱眉道,“不但救不了他,还死得更快。”   庄木雨一听更上火了:“那要怎么办?”   谷岁长这会儿也回过劲儿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想开口说话,露在树干外的手和腿又陷进去一点,枯树蚕食着他身体的同时,新长出来的芽又绿了几分。   “这是……”庄木雨不可置信地指着树梢,“那些树芽在生长?”   蛇人淡淡地点点头:“没错,这棵树在吞食他,等到天一亮,第一片叶子长出来,你弟弟就……”   瑞三跳起来给他一爪:“喵!你肯定有办法,快说!”   蛇人眉尾一抬:“……我没有办法。”   “阿谷——”   庄木雨急得扭头喊了一声,只见谷岁长呆呆地望着蛇人,面上却不是害怕恐惧,反而有几分见到熟人的意思,蛇人转过头来,竖瞳对上他的双眼,谷岁长张了张嘴,困惑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蛇人敛眸,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是。”   “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说话间谷岁长又被吞进去一点,庄木雨只觉得火烧眉毛,“阿谷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疼?”   谷岁长迟钝地感受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不等庄木雨松口气,就听蛇人沉声道:“失去痛感只是第一步,再过一会儿他就会五感全失,和树木无异了。”   庄木雨眼泪都急出来了,紧紧拉住谷岁长的手:“你都做了什么,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会跑到树里,记得多少都告诉我。”   谷岁长反应明显有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开始努力回忆:“忽然联系不到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去了你家没找到,隔壁邻居说你家是空房子,我不信,就去了你单位,还见到了刘姐,可刘姐居然说不认识你……”说到这里他眼泪又开始哗哗流,“哥,你到底去哪儿了啊,我还以为你死了,我都报警了,警察也找不到你……呜呜……”   庄木雨满心内疚,昭露跟他说过,一朝飞升,过往种种就烟消云散,凡间所有和他有关的痕迹也会随之消失,所以邻居和刘姐根本不记得他,连警察都只能告诉谷岁长“查无此人”。   世界上只有谷岁长没忘,他那么努力地想寻找哥哥的踪迹,得到的却是一次次失望打击,庄木雨不敢想谷岁长会有多难过,他甚至有点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要是他早几天回来,谷岁长就不用受这一遭。   想到这里他更自责,把谷岁长的手握得更紧:“对不起,是哥不好,哥应该早点回来,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要不是有棵树碍事,兄弟俩早就哭成一团了。   谷岁长抽抽鼻子,继续说:“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起叔叔留在家里的那个神像……它说会帮我找到你,我就按它说的回到老宅这边来,但是我一进来就晕了,后面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早有预感和那尊邪神像脱不了干系,亲耳听到后还是气得牙痒痒,早知道刚才就该直接掰断它,省得它害人!   “哥,你怎么找过来的?”谷岁长说了半天,哭完还有点口干,“有水吗,我好渴。”   庄木雨从包里拿水给他喝:“先别管其他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咪嗷——!”   话音未落,瑞三发出一声威胁的尖叫,浑身毛炸开,死死盯着屋顶上方。   蛇人没有出声,长长的蛇尾迅速支起,眨眼间他就高过了屋顶,一头长发变成无数小蛇,摆出攻击姿态。   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这么久不见,话还没说一句,就要跟我动手啊。”   那声音雌雄莫辨,轻轻柔柔的,庄木雨却从中感受到浓浓的恶意。   “……于儿神。”瑞三低吼道。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中山经·卷五》记载:“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夫夫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青、雄黄,其木多桑楮,其草多竹、鸡鼓。神于儿居之,其状人身而手操两蛇,常游于江渊,出入有光。”   看到这里应该能猜到邪神像是怎么来的啦,所以阿谷篇又名“大蛇之战”(bushi) 第22章 “异变,混乱,战双蛇。”   庄木雨已经有点麻了。   在被谷岁长床底的蛇吓过、被突然现身的蛇人吓过之后,屋顶上那个左手一条蛇右手一条蛇的家伙已经不能带给他更多惊吓了。……他装的。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胳膊上每一粒鸡皮疙瘩,生理不适比之前两次还要猛烈,他好费劲才控制住双腿,没有腿软摔个屁墩儿,本想着输人不输阵,好歹不能露怯,只可惜功德云和他心意相通,感受到他的恐惧后连筑十几道金光屏障,硬生生把庄木雨包成一颗金光蛋。   隔着厚厚的屏障,庄木雨好勉强才看清于儿神的模样。   面容妖艳,白肤红唇,和蛇人有些相似,不过眉眼间多了几分邪气,再加上缠在左右的一青一红两条大蛇,惨白的月光下不显美艳,只剩骇异。   庄木雨自以为在暗中观察,于儿神当然也在观察他,红蛇蛇尾盘起,他施施然坐在蛇身上,红得像刚吞过八个小孩儿的嘴唇微微一动:“这么可爱的小地仙,这么厉害的功德云,”他双眼紧盯着庄木雨,慢慢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好像庄木雨是一盘特别美味的菜肴,“吞了你,岂不是大补。”   功德云唰唰唰又给庄木雨竖了几道屏障,奈何金光浮动也遮不住他青白的脸色。   瑞三已经炸成一团刺猬似的毛球,口中不断发出威胁地低吼,于儿神仿佛刚注意到它:“哟,还搭上一只……小猫,”他故意咬重后面两个字,恶意昭然,“补上加补。”   瑞三脊背高高弓起:“一介山神,竟然堕落成这幅不仙不鬼的样子,还残害凡人——”   于儿神嗤笑一声打断它的话,双眼直勾勾盯着蛇人,意有所指道:“不然该怎么样,当一个无处可归的伪神,忍受天道磋磨,等着修为散尽?”又转回视线,嘲讽地看着小三花猫,“还是生生剥出灵力,变成一只狗都能碾死的小畜生?”   这话太刺耳,别说瑞三和蛇人,连庄木雨脸色都变了。   谷岁长被嵌在树里,恰好背对着屋顶,只听其声未见其人,他也看不见庄木雨的功德云,凭着阴阳眼只能隐隐看到层层金光,如果不是这会儿他脑子已经有点迟钝,早就该在看到瑞三和蛇人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哥,后面有人吗?是谁?”   庄木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微微摇头,金光屏障扩大了些,悄悄把枯树也罩起来,直觉告诉他今天必定有一场恶斗,他总不能一直躲在瑞三背后,让这么一只小奶猫保护自己,哪怕他知道瑞三并不像外表那样弱小,甚至强大到小重天一众地仙看到它就退避三舍,他也不希望自己当个累赘。   两次小小的试手,功德云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不说怼天怼地,自保再保护好谷岁长,应该不算难事,现在最难的还是怎么把人从树干里救出来。   他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蛇眼,立在于儿神身侧的青蛇一直紧盯着他和谷岁长,凶性外露,随时准备飞身下来一口咬住他的咽喉,实际上它也这么做了,树干粗的庞大身躯狠狠撞在金光屏障上。   庄木雨没想到它会忽然发作,人却没躲,还往前一步把谷岁长护在身后,金光也跟着往前顶了一段,青蛇一击不中,不但没有退缩,还被大大激怒,身躯不断撞在金光上,竖瞳紧盯着猎物,蛇口大张,猩红的信子与淬毒的尖牙直直冲着庄木雨。   瑞三见状立刻扑上去,抬爪在蛇身上狠狠挠了一记,青蛇不像之前邪神像那小泥鳅似的随手就能拍死,硬生生吃了瑞三一爪子,鳞片飞溅,皮翻肉卷,但在庞大的身躯上仍然算不上重伤。它本来被金光屏障逼得急眼,撞了半天连庄木雨一根毛都没碰到,现在冒出个小猫,它立刻转移目标,和瑞三缠斗在一起,张着大嘴企图一口吞掉这小东西,都被瑞三灵活躲开,还顺手补了几爪子,长长的蛇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如果凑近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细小抓痕在慢慢侵蚀,伤口不但止不住血,还在大蛇的乱动中撕得更大。   金光屏障挡不住腥臭血气,连谷岁长都隐隐闻到了,他不安地喊了几声:“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后面有什么?是蛇吗?是蛇对不对?!”   庄木雨没工夫说话,他正试着加厚屏障,还凝出一只金光手试图参战,但是瑞三的动作太快,他怕自己下手没准头,打空还好说,要是打到瑞三就糟糕了,投鼠忌器,金光手在战圈边缘干着急,功德云也在庄木雨旁边干着急。   于儿神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底下缠斗,并没有插手,他身下那条赤蛇有些蠢蠢欲动,在主人的默许之下沿着房檐爬下,狡猾地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专门找瑞三看不到的角度,长长的身躯一点点绕圈,把战场围起来,等庄木雨发现的时候,瑞三已经被两条大蛇围住。   小猫的动作迅速而灵活,无数次躲开青蛇蛇尾的攻击,奈何留给它的躲避空间被压缩得厉害,几番周旋过后,瑞三躲过了蛇牙,却被从背后偷袭的赤色蛇尾狠狠击中,小小的身躯顿时砸的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瑞三!”庄木雨急得大喊,见赤蛇还想追击,金光手一把抓住蛇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蛇甩飞出去,庞大蛇身砸到泥墙上,泥墙本来就老朽不堪,直接被砸塌了一片,院子里一时间尘土漫天。   青蛇见状发出凶狠的嘶吼,却犹豫着不知该继续攻击瑞三,还是掉转蛇头对上庄木雨,攻势短暂停止,瑞三也得以从尘土中跑出来,那一尾巴还伤不着它,不过灰尘没少吃,在地上一滚,它立刻变成了灰扑扑的毛团,让非常爱干净的洁癖小猫怒火冲天。   瑞三生气的结果很严重,青蛇首当其冲,不过一个眨眼,小小的身影高高跃起,闪电一般从青蛇头上掠过,等青蛇反应过来时双眼只剩一片鲜红,瑞三盛怒之下直接掏了它的眼睛,血淋淋的两颗眼珠子在地上弹了几下,骨碌碌滚到庄木雨脚边,吓得他一蹦三丈高,功德云也嫌弃得很,金光手捏了根树枝把两颗眼珠子扫得远远的。   青蛇重伤嘶吼,对于儿神似乎也有些影响,他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沉沉地落在枯树上。   院子四周潜伏的祟气躁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化成无数条小蛇,快速围住院子,不断逼近庄木雨和枯树,还有一股祟气缠上青蛇,被瑞三挖出的蛇目重新长出来,蛇身变得更为粗壮,脑袋两侧长出细细的绒毛,不停蠕动着,赫然是无数细小的蛇头。   院子另一头,赤蛇也挣脱废墟,蛇身两侧缠绕的祟气如同双翼,从趴地蛇变成了飞天蛇。   庄木雨目瞪口呆,他再没经验也知道这是进化了,加强了,更不好打了:“我靠,这么多!不公平!”   于儿神挑衅一笑:“谁同你讲公平。”   两条巨蛇带着无数小蛇同时袭来,迟迟不动的蛇人终于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勃然大怒版):你才狗都能碾死!你才畜生! 第23章 “恶斗,弑蛇,现天光。”   蛇身人面神从外形上看比于儿神更近似蛇类,庄木雨本来期待着他有操控同类的能力,还脑补了一下电视剧里那种“摸一片树叶胡吹几下,万蛇退散”的场面,结果却和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蛇人好像没有太厉害的法术,输出全靠那条长长的蛇尾,近身战时勉强再加上能变成无数小蛇的头发,和庄木雨期待的大杀四方有很大出入,他一边加厚金光屏障,一边努力变出金光手来掐灭那些祟气小蛇,不让它们给瑞三添乱,时不时还要分心出去,暗戳戳给蛇人一个失望的眼神。   “……”蛇人一忍再忍,终于受不了他的目光骚扰,长尾扫飞青蛇,咬牙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庄木雨诚实道:“我以为你会更厉害一点。”   他自认为话说的委婉,蛇人却被大大激到了,一头长发直竖起来,无数小蛇拧在一起,变成了半截儿大蛇,和蛇尾一起朝青蛇袭去。青蛇在祟气buff下暂时变大,体型与力量增强的同时,灵活度却大打折扣,庄木雨很能理解,毕竟蛇脑袋总共就那么点儿大,身体还那么长,要是能像瑞三那样敏捷才有鬼了。   和飞天赤蛇缠斗的瑞三小耳朵一痒,抱住赤蛇脑袋奇怪地望过来,庄木雨立刻双手握拳朝它做了个“加油!瑞小三!”,金光手顺便帮它死死掰住蛇牙,“咔咔”两声脆响,竟然徒手把蛇牙掰断,蛇血与毒液混在一起滴落到地面上,腥臭味散开,赤蛇痛得失去平衡,啪叽一下摔在地上,瑞三趁机给它补了几下子,全对准了七寸的位置,重击之下穿皮破肉,蛇心破裂,赤蛇在地上挣动了几下,慢慢不再动弹,哪怕不死也无力再斗了。   庄木雨没想到金光手劲儿这么大,惊讶过后胆子又壮了几分,功德云比他还亢奋,左蹿右蹿,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又飞过去想蹭瑞三,不过凑近后发现小猫满身的灰尘后来了个急转弯,飞回了庄木雨头上。   瑞三虽然没受伤,对付那么大一条蛇到底是费了不小的力气,迈着小步子在赤蛇身边转了几圈,谨慎确认过后才施施然刨了几下地,把土全刨到赤蛇脑袋上,然后回到庄木雨旁边,使劲儿抖落身上的灰尘,斜眼瞥庄木雨。   “真厉害!特别威武!”庄木雨夸得毫不吝啬,瑞三受得理所应当。   折损了一条大将,于儿神脸色越发难看,阴恻恻地盯着庄木雨:“我真是小瞧你了,小小一个地仙……”   庄木雨看蛇看得久了,也没那么怵得慌,梗着脖子冲他喊:“废话少说,快点放了阿谷!”   蛇人也在缠斗中分神喊道:“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冲于儿神喊完,他又忍不住朝向瑞三和庄木雨这边,“你们俩就不能来帮个忙吗!”   瑞三端庄坐好,假装没听见,庄木雨目测了一下战况,蛇人和青蛇打得挺势均力敌的,看起来不太好插手,主要是他实在摸不准这个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万一这家伙是个墙头草双面蛇……他可不想找麻烦,还是让他和青蛇打个够好了。   蛇人气得跳脚,怒气全发泄在了青蛇身上,又打掉了好几枚鳞片,带着一点皮肉乱飞出来,撞在金光屏障上,瞬间被搅成粉碎。   有金光屏障在,庄木雨和瑞三安全感爆棚,于儿神用招出来的祟气小蛇试了好几次,连最外层都破不了,轻轻一碰祟气就全散了,他看向庄木雨的眼神越来越深沉,视线不断在瑞三、庄木雨和功德云之间转来转去,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般说道,“天道这狗东西……”   他声音不大,庄木雨听了一耳朵,只听到后面三个字,顿时眉头一皱:“打架就打架,打输了骂人就很不礼貌了。”   于儿神嗤笑一声:“你这屏障是挺厉害,让我看看是不是什么都防得住。”   庄木雨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头顶上响起熟悉的沙沙声,他头皮一紧,抬头只看了一眼,就大骂着跳到旁边去,瑞三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往旁边蹦,于儿神见状哈哈笑起来,双手环胸:“外面的防得了,里面的你想怎么挡?”   没空骂他了,因为庄木雨正忙着对付忽然出现在枯树枝上的蛇群。   那些蛇看起来很古怪,不是祟气凝成的黑蛇,身体像干枯的树枝一样,沿着树爬下时身上还有东西哧哧往下掉,有几片掉到庄木雨衣服上,他低头一看,居然真的是树皮!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树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不讲武德!”   瑞三才把身上的尘土抖干净,又落了一堆树皮渣渣,气得尾巴狂甩,一爪踩死一条树枝蛇,那些蛇看起来恶心,实际上攻击力不太够看,庄木雨见瑞三对付得轻松,大着胆子变出小金光手一把抓了三条,正准备使劲儿捏死,忽然听见树干传来一声痛呼,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刚才打得太起劲,差点忘了还有个人,谷岁长又一直没出声,庄木雨扭头一看,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谷岁长又被吞进去一些,原本外露的腿和手都不见了,只有脑袋耷拉着,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偏偏这时瑞三又踩扁一条小蛇,谷岁长在昏迷中痛吟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庄木雨目眦欲裂:“停下!停下!别杀这些蛇!”   瑞三也明白过来,松开脚不断跳动,躲开缠过来的树枝蛇。   于儿神笑得更大声了,艳丽的面容如同鬼魅,恶意满满。   蛇人长尾和头发扭住青蛇,微微喘着提醒道:“你弟弟和这树连为一体,树受多少伤,他就会受多少伤,可要是因此受制不敢动手,他很快就会被树吞吃干净。”   庄木雨不祥的预感应验,浑身血液凉透了:“那怎么办!打又不能打,杀又不能杀!”   瑞三烦躁地拍飞袭来的蛇,又不敢太用力,憋屈得直叫:“咪——”   说话间谷岁长又被吞进去一些,现在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庄木雨急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蛇人双目泛红,像是悲悯,又像下定了决心,半晌,抬手一指屋顶上的人:   “一切在他。”   于儿神被他一指,微微愣神后发疯似的笑得直不起腰,喘着粗气正想说什么,身后忽然闪过金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金光大手死死捏住,再狠狠往地上一掼。   柔弱无骨的身躯砸在地面上,赤裸的皮肤沾满灰土,于儿神似乎很脆弱,只是这么一下他就有点受不了,肩膀着地后似乎脱臼,皮肤也被大面积擦伤,伤口上不见血迹,只有丝丝祟气从中溢出。他一受伤,青蛇身上的buff随之结束,都不用蛇人再动手,巨大蛇躯先是变回原本的模样,然后软趴趴地落在地上,和赤蛇一样不再动弹。   于儿神咳了几声,慢慢抬起头,对上庄木雨的眼睛,鲜红的嘴唇缓缓勾起一抹笑:“……百世为善,你杀过人吗?手上敢沾血吗?”   庄木雨目光沉沉,嘴唇微动,倏忽感觉到不对劲,恍然抬头,发现东边已经隐隐亮起来。   于儿神眉眼弯弯,仰着脖子看他:“天要亮了,你说,是我先死,还是你弟弟先死?”   庄木雨垂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手却悄然攒成拳,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从找到谷岁长那一刻他就想问,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现在更不是纠结缘由的时候,谷岁长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金光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到半空中,于儿神的骨头咯咯作响,他却半分不挣扎。   庄木雨沉声道:“放过阿谷,我就放开你。”   蛇人抹去嘴角边的血迹,恳求一般唤了一声:“于儿。”   回答他的是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谷篇快要结束啦。 第24章 “神灭,树死,突生变。”   庄木雨以前看过挺多影视剧,特别是古装武侠剧,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经典场景,是主角常常要面临的一种看起来不太需要选择的抉择:干掉反派救队友,或者守着一点圣母心犹犹豫豫,错失良机,不但救不了队友,还被反派找到破绽反杀。   不幸的是大部分主角会选择后者,庄木雨从前对此表示一万分的嫌弃,并将其归为编剧的强行降智行为,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同样的情况。   于儿神就是个脆皮召唤师,战斗力全体现在两条大蛇身上,眼下两条蛇都趴下了,他就一点物理防御都不剩,也不知道到底是庄木雨的金光手太猛,还是于儿神真的太脆皮,被打到地下后他一点反抗的打算都没有,还生怕庄木雨不弄他,不断出言挑衅:“你想救人,只有一个法子,不过……你敢吗?”   庄木雨沉着脸,目光不住在树干和地上徘徊,谷岁长的情况看起来很危险,人看起来还醒着,眼神却已经失去焦点,口鼻间也只剩下机械的呼吸,和蛇人说的一样,在被枯树慢慢吞食的过程中,他的五感也会不断减弱,直到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触不到、说不出,意识清醒,却犹如被困在黑暗的小盒子中,等待着真正的死亡。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找到弟弟而已,短短的路途中却处处生变,无形的手有意无意把他们推到这个地步,他没有时间犹豫,因为无法承受犹豫带来的后果。   金光手掐住于儿神脆弱的脖子,把他整个拎起来,五指一点点收紧,于儿神面上逐渐露出痛苦神色,庄木雨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做,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只是短短一瞬就立刻攒紧,压下那一点不忍心,他厉声喝道:“把我弟弟放出来!”   于儿神双脚悬在空中,无力地挣动了几下,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他不住喘息,说话也变得困难,可他仍然保持着挑衅的模样:“……咳咳,我、说过,只有,只有一个、办法。”   蛇人眸光闪动,几次欲言又止,于儿神余光瞥到他满脸挣扎的神色,憋红的脸蓦然一松,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神情凄惶:“……要、救你弟弟,只有一个法子。”   一弯缺月隐入云端,破败的院子陷入阴霾,飘忽的声音好像不止在和庄木雨说话。   一直静静看着庄木雨的瑞三耳朵倏忽一动,若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东边,小猫脸上的胡须顿时竖起来:“天要亮了!”   庄木雨心里一乱,金光手差点散掉,于儿神趁机喘了口气,刚才那点哀伤又被他抛开,半是提醒半是挑衅:“再不动手就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金光手骤然发狠,只听一声清脆的骨骼响声,于儿神紧绷的身体忽然失去了力道,软软耷拉下来,庄木雨整个人一颤,金光手顿时消散,失去支撑的于儿神从空中坠下,即将摔落在地时一条长长的蛇尾把他一卷,轻柔地托住他。   蛇人小心地托起他的上半身,凝望着他眉眼间隐隐有些痛楚和悲悯,于儿神颈骨折断,虽然没有立刻死去,却也已经不能说话,只是吃力地张了张嘴,无声地叫他“哥哥”,而后又慢慢说了句“对不起”。   月亮完全隐入云间,第一缕日光从东方升起,绯红的云光之下,古老山神的肉体慢慢消散,化成点点灵光与淡淡祟气,蛇人怀中的重量一点点减少,握住的手也一点点消失,最终只剩下一抹暗淡灵光,围绕在蛇人身边不肯散去。   枯树被第一缕日光照到时就化作一阵飞灰,庄木雨下意识地抱住瑞三,挡住自己和小猫的脸,等飞灰被风吹散,再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谷岁长,他顿时顾不了其他,扑过去又是掀眼皮又是探鼻息,不断叫着阿谷阿谷。   瑞三默默看了一会儿,见谷岁长“哇”一下呕出一滩秽物来,洁癖小猫顿时嫌弃得弹开三米远,不过好歹知道人没事儿了,它和庄木雨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小猫想了想,没有打扰抱在一起大哭的兄弟两人,转头看向另一边孤零零的蛇人。   “你不吃他吗?”   蛇身人面神微微一怔,蛇尾尖儿托起那团微小的灵光:“不吃,留着。”   瑞三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他也不想吃你。”   蛇身人面神闻言又是一怔,旋即望着小猫笑起来:“果然瞒不住你,就算剖出兽珠退化成这样,你也还是你啊。”   他抬手把于儿神的灵光收起来,摇着蛇尾站起身来:“那个凡人怎么样,还好吗?”   谷岁长吐掉一肚子的脏东西,秽物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树叶芽子,庄木雨没敢多看,怕恶心到自己也跟着吐,搀扶着他起来,到门口的石阶上坐下。   谷岁长吐完又抱着他哥短暂地嚎了几嗓子,人舒服多了,就是一时之间搞不明白情况,懵懵地看看他哥,看看牛逼哄哄的小三花猫,再看看拖着长长蛇尾的裸男,迷糊道:“哥,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只猫怎么会说话,还有这个人……我是不是吃到毒蘑菇了?”   庄木雨摸摸他的狗头:“别问,以后再说。”   被质疑的瑞三很是不爽,踱着小猫步晃到谷岁长面前,威胁地亮出小爪子,比划着要从哪个角度下手,是抠眼珠子还是一爪封喉,谷岁长打了个寒颤,迸发出本能的求生欲,缩手缩脚往庄木雨身后躲:“哥!我没看错!这只猫——”   庄木雨只得顺毛撸了几下瑞三,把小猫安置到自己的肩膀上:“别吓他。”   瑞三哼哼两声,在庄木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给谷岁长飞刀眼。   蛇人回头看了看破旧的院子,祟气随着枯树一同消散,那两条大蛇是由于儿神召唤出来的,也随着他一起消失了,现在这座院落看起来和普通的废弃宅院没什么区别,夜晚的一切如同黄粱一梦,天一亮,一切就烟消云散,什么都没留下。   “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蛇人说道,“在人界待久了不好。”   谷岁长奇怪道:“什么意思?”   庄木雨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面上有些迟疑,这一趟就是来找谷岁长的,现在人找回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腿,按理来说他的目的达成,确实该尽快回引华峰去,但是他还有很多疑惑想问,也没想好该怎么跟谷岁长解释这一遭荒唐事……   “有什么话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蛇人看出庄木雨的心思,替他答了一句,“先走。”   洁癖小猫也闹着要找泉水洗澡,带着1.5个人和0.5条蛇,想靠双腿离开这里不太现实,庄木雨没办法,只能照着瑞三教的法子准备招云。蛇人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在和大蛇缠斗时受了点轻伤,再加上于儿神的死,可谓是伤心伤身,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   三人一猫都背对着堂屋,注意力都在半空中扭动着降下来的云团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阴暗的堂屋里快速掠过的小小身影。   谷岁长跟在庄木雨身后,原本正目瞪口呆望着天空,忽然听到身后一点响动,下意识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一道直直扑过来的黑影,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眨了眨眼疑惑地低头看去,胸前脏兮兮的衣服上晕开点点血花,然后迅速染成一片。   “哥……”   那道黑影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木头落地的闷响,庄木雨闻声回头看去,见到有些眼熟的木头雕像时先是一愣,再看到谷岁长摇摇欲坠的身体,和胸前炸开的血花时,目眦欲裂。   “阿谷!”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失踪鱼口”,前段时间和大家说家里长辈脑溢血住院出院,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出院当天,另一位长辈又住院了,要装三个血管支架……再然后……做完手术没两天,我嫂子生了……   但是好消息是两位长辈都顺利出院,鱼仔也成为小姑姑啦,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更新不太稳定,对追更的宝宝们说个抱歉,但是呢,好文千千万,既然这本不合适那就换一本,没有缘分不必硬追,弃文也不用告知,咱们看文就是图一乐,当作上班打卡就没意思了。   接下来【如果没有意外】,我尽量保持稳定的更新速度,可是谁也说不准,总之……嗯,就是这样。 第25章 “代价,前缘,蛇仆生。”   谷岁长只觉得心口凉飕飕的,好像还有点疼,低头一看,胸口处一拳大小的空洞正噗噗往外冒血,他下意识碰了碰,手指沾到温热粘稠的血液,谷岁长呆呆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谷!”庄木雨冲过去扶住他,双手抖得像筛糠,脸色煞白,双眼泛出血丝,好像下一秒就能流出血泪来。   瑞三反应快,一跃而过按住地上的邪神像,原本就有裂痕的木雕承受不住它的爪子,“咔咔”声不断,整个雕像从底部开始裂成几段,堪堪在脖子处停下,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瑞三随便踢一脚,它就会立刻四分五裂。   邪神像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嘎嘎怪笑着喊道:“该死!该死!他和主人订过契约,心愿达成,就该守约付出代价!”   瑞三一脚踩碎它的木头脑袋,碎成几块的木雕却还在狞笑:“可惜我力量不够,不能杀了你们替主人报仇——”   蛇人看着它脑袋两侧的木雕小蛇,想起左右缠绕着大蛇的小山神,恍然间仿佛看见千万年前,他们一起离开上重天,藏身在人界荒山之中,那时候于儿神就喜欢捡山中枯木来雕刻,从一开始的四不像到后来像模像样,从山中鸟兽到山下的凡人,他雕过许多,唯独没有雕过他们俩。彼时他还问过,于儿神只是握着刻刀笑嘻嘻:   “我现在雕得还不好,等以后熟练了,再给哥哥雕一座像,要这么大,最威武的那种!”   “哥哥,山下那些凡人好笨,每天只会刨地,地里能刨出金子来吗?”   “哥哥,我今天雕了一个小人,你看,是不是跟山下的凡人很像?”   “哥哥,山下好吵,他们在干什么?娶亲是什么意思?”   “哥哥!那家娶亲的凡人今天又多了一个小凡人!好小啊,你说它要吃什么?要不要让蛇去抓几只老鼠给他们送过去?”   “哥哥,那几个凡人为什么要对着土堆哭?”   “哥哥……那些凡人说想见一见死去的亲人……”   邪神像恨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还有你!同为山神,你却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东躲西藏,主人却处处为你打算,你也该死!你也该死!”   瑞三恼火,不再给它咒骂的机会,补上一脚把它彻底跺成木头渣渣,蛇人眸光沉沉,弯腰捡起断开的木雕小蛇,转头看向庄木雨。   谷岁长胸前的窟窿血流不止,就算庄木雨不断用金光去补,也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最多吊着谷岁长一口气,功德云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又帮不上忙,飞过来把瑞三拱了一跟头,小猫气得想龇牙,在看到泪流满面的庄木雨时胡须一僵,小心地凑到他旁边。   “哥……”谷岁长的眼神开始失去光亮,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对不起……你一直教我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可、可我实在找不到你,只能回去问爸爸供奉在家里的神像……”   “它跟我说、说只要我诚心,就能帮我找到你……”   他说着咯出一大口血婻諷来,庄木雨慌张地想抹去血迹,却越抹越多:“别说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儿,哥一定能救你……”   谷岁长握住他的手,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差点被嗓子里的血呛到:“……其实、其实它也没骗我,你确实来了,但是我不知道它要的代价是、是这样……”   庄木雨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乞求地看向瑞三,期待着它神来一手,小猫却微微回避他的视线,耳朵胡须耷拉下来,小声道:“喵,仙界有规定,仙人不能干涉凡人命数……”   “他是因为我们才这样的,而且,而且我是他哥哥,他是我弟弟,怎么能算干涉……”庄木雨急得口不择言,“谁定的这破规定,根本不合理,我要——”   瑞三赶紧一肉垫捂住他的嘴,急急道:“喵,别胡说!”   说完它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电闪雷鸣,天道那个狗东西应该没有听见,还好还好。   金光加持下,谷岁长其实不太能感觉到疼,就是身体有点软乎乎的提不起劲儿,胸口也凉,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着,意识也有点模糊,这不,在他哥怀里躺着躺着就出现幻觉了,看到他哥头顶上有朵胖乎乎的云飞来飞去的,带起一道道金光,还能听见他哥跟小猫说话,真魔幻,人怎么能跟猫说话呢,说的还是什么神仙不神仙的……等等,他哥怎么好像……   他目光直愣愣的,嘴上无意识地开始嘀咕:“哥……哥……”   庄木雨被他叫回来,挂着两行眼泪哎哎应着,听见谷岁长语气有点古怪地问道:“……我快死了,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你现在还是人吗?”   庄木雨悲痛的神情一僵,半晌,轻轻摇头,谷岁长反而松了口气:“我就说,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他喘了两下,有气无力地安慰道:“没事的哥,等会儿我死了就和你一样,咱们俩当、当鬼、也是兄弟。”   “……”庄木雨听得伤心又尴尬,叹了口气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我不是鬼,前段时间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变成神仙了。”   然后他从谷岁长血迹斑驳的脸上看到了一点失望:“啊……不是鬼啊……神仙,神仙也好,也好。”   “所以你别想着死,哥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缓一缓,别睡,听见了吗?”庄木雨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低声道。   谷岁长想点头,奈何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和肉体似乎已经脱离开,完全无法控制身体行动,他听见他哥着急的声音,那朵胖胖云在半空中转了无数圈,转得他眼都花了,他还看见小猫无奈地摇头,大概是他真的没救了。   其实他不怕死,死后大不了就变成鬼,不过他没什么出息,估计也当不了厉害的大鬼,最多当只小鬼,偶尔会被其他鬼欺负的那种,他从小就见过,所以一点都不怕,就是不知道变成鬼以后还能不能跟着他哥……   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他很快宽慰了自己,还有闲心去安慰庄木雨:“没关系的哥,我死了以后就替你先去地府探探路,在那边等你,等以后……”他晕乎乎地察觉出不对,讪讪改口道,“哦……哥你是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那我……”   庄木雨眼泪又要往下掉:“不许瞎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而且你读完大学还没报答我呢。”   瑞三在他们俩身边不安地踱来踱去,想说要是能把人带回引华峰说不定会有办法,可凡人本来就脆弱,健健康康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同他们一起穿过阵法,现在半死不活的更不可能了,别人没带回去,死得倒更快。   眼看局面僵持,一直静默的蛇人叹息着开口:“我有办法。”   荒村周围不见人烟,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某一日清晨时分,荒废多年的老村忽然亮起一道冲天光柱,在天空中形成漩涡,把周围的霞光都引了过来,足足留存了近一个小时才慢慢散去。   “……蛇仆生?”庄木雨面色古怪。   瑞三趴在谷岁长家的沙发上,把遥控器按得啪啪作响:“喵,蛇神一族的秘术,估计也只有他这样的老东西才会。”   庄木雨凑近了些:“展开说说?”   瑞三盯着电视不耐烦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把你弟弟变成了蛇仆生,从此以后只有他不死,你弟弟就死不了,不过这秘术有个弊端。”   庄木雨讨好地给瑞三老大挠下巴,瑞三舒服地抬起头,咕噜咕噜道:“呼噜……就是……呼噜,蛇仆生不能离开主人太远,以后那条蛇去哪里,你弟弟就得跟着去哪里了。”   这一听就不是好事,庄木雨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谷岁长平安无事,忧的是以后他该怎么办。   思索之间大门响起开锁声,神清气爽的谷岁长先进了门,身后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蛇人……哦,这会儿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了。   “哥!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零食,还有这个!”谷岁长高兴地冲过来,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圆形的东西,“猫罐头!”   他说着就把罐头打开递到瑞三嘴边,三花猫鼻头一动,勃然大怒,跳起来给谷岁长添了六道红彤彤的胡须,谷岁长哀嚎一声,委屈地躲到庄木雨身后,捂住脸颊控诉:“你干嘛啊?”   瑞三一脚踹翻猫罐头,炸毛道:“喵——你竟敢下毒害我——”   庄木雨夹在他们俩中间捂住额头叹气。   “哟,我就说这里仙气飘飘,原来有一位仙使在呢。”   庄木雨和瑞三一怔,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黑裤的刺猬头男人,那人天生一对眯眯眼,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笑:   “打扰了打扰了,要换拖鞋吗?”   不等屋主回答,他自顾自打开鞋柜翻出一双拖鞋来换上,继续笑眯眯道:“不好意思,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冥都鬼使,前来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一章。 第26章 “鬼使,谢礼,拖油瓶。”   一听到“鬼使”的名号,庄木雨立刻站起来,下意识挡在谷岁长前面,警惕地盯着刺猬头,功德云也机敏地支棱起来喷了几团小祥云,很有气势。   “别误会,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刺猬头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是给你们报喜来了。”   庄木雨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写着清澈愚蠢的弟弟,和抱着遥控器不撒手的小猫,和蛇人自动承担起家长的责任,把谷岁长和瑞三打发到旁边去吃零食看电视。   刺猬头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们到餐桌旁坐下,从外套里掏出个小本本,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细细和他们说起公事来。   原来是今天一大早,寒地冥都的一个小鬼使发现人界北方某个小荒村有异动,出来勘察才发现村里一座废弃宅院里竟然窝藏了数十缕残魂,吓得小鬼使赶紧摇人,一群鬼使忙和了大半天才把这些残魂收干净。   庄木雨听着听着觉得有点耳熟,不确定地偷偷给蛇人挤眉弄眼,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顺利接收到信号,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既然公事繁忙,为什么还要特意费时来一趟?”   刺猬头八颗牙微笑不变:“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也是为了公事嘛。”   “我们已经查清了残魂的来源,是一位脱离上重天的山神大人将死后心愿未了的凡人魂魄封印起来,变成木雕傀儡,”他顿了顿,若有所指地继续说道,“直到那位大人陨落,那些残魂才得以从木雕中脱身,要是它们在人界待久了,鬼气滋生祟气,恐怕要引起大祸,到时整个寒地冥都都要担责。”   “所以我是特意来感谢几位的,多谢仙使与蛇神大人,替我们免去一场灾祸。”   庄木雨微微挑眉,总算是听懂了,心里的大石头也轻轻落了地,只要对方不是冲着阿谷来的,一切都好说。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保持了谨慎矜持,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先看蛇人的脸色,也许是因为提及于儿神,他的神色有几分黯然,庄木雨看在眼里,心中知道他现在不太好受,也就不好意思指望人家来应付场面了。   “感谢我们收到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的话赶快走吧,他在心里默默补了后半句。   鬼使笑容不减:“话不能这么说,仙君大气,我们寒地冥都也不能小家子气,既然要表达谢意,那自然要厚礼相谢。”   他说着,在小本本上唰唰唰写了几笔,庄木雨刚想假装不经意偷看一眼,忽然听到阳台那头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瑞三兴奋的叫声:“咪——大鸟!”……仙猫也躲不掉抓鸟天性。   脚上绑着一大串东西的大乌鸦被瑞三吓得鸟毛乱飞,嘴里嘎嘎乱叫:“嘎——玄甲!玄甲!有猫要杀鸟了!快来救鸟命!”   为了拯救同事,刺猬头鬼使赶紧跑过去挡在大乌鸦和瑞三中间,职业微笑第一次有了破裂的迹象:“这这这、还请小山神给个面子——”   除了庄木雨,瑞三才不听其他仙人鬼怪的话,灵巧地蹦来蹦去,努力伸长小爪子去够鸟,刺猬头为了挡它,挨了好几下,惨白的皮肤上留下了道道抓痕,不得不求助庄木雨。   五分钟后,刺猬头带着满头大汗和鸟毛,双手奉上白纸包好的礼品,飞快说了几句客套话,手在背后疯狂给同事打手势,让它在阳台外头等:“心意送到,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要提醒几位一句,人仙有别,还是尽快回小重天为好。”   庄木雨回头看了一眼,瑞三的注意力已经被礼物吸引,正和谷岁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拆盒子,他心里还记着一件事,示意刺猬头到一旁说话。   “……生簿?”刺猬头摸摸下巴,努力思考着,“仙使怎么会对生簿感兴趣?”   庄木雨想了想,挑着重点说了谷岁长的名字被剔除生簿的事,不过他没有说出昭露,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件事还没完,能不牵扯到昭露就不要牵扯到他。   刺猬头听完更疑惑了,翻出小本本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只能看到生簿上的有的名字,并不能查到此前记录,恐怕帮不了仙使。”   庄木雨也没抱太大希望,闻言只是稍微失落,又听刺猬头琢磨道:“不过能从生簿上抹去凡人姓名的,要么是上重天的神尊大能,要么是……”他朝上指了指,“我们的大领导,这样吧,我回去以后替仙使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出一点线索来。”   这算是意外收获,庄木雨连忙答应,在刺猬头的提醒下摸出口袋里的灵玉碟,顺利和对方加了个好友,期间忍不住好奇道:“你们的大领导好说话吗?”   刺猬头高深莫测:“好说话,也不好说话。”   他顿时蔫儿巴了,看来想从大鬼领导口里打听消息也不容易啊。   “还有,仙使不必太担心,既然他的名字已经从生簿抹去,那就不在寒地冥都的管辖范围内了,不会有鬼使来勾他的魂,”刺猬头收起灵玉碟,“不管怎么样,也算是阴差阳错,好事一桩嘛。”   庄木雨听完悄悄松了口气:“行,总之多谢你了,以后有空来引华峰喝茶。”   刺猬头笑容一僵,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三花猫,想起它刚才的凶狠模样,猛然打了个寒颤:“仙使客气,告辞,告辞。”   说完连正门都放弃了,直接从阳台翻出去,在庄木雨的震惊之中一把抓住大乌鸦的脚,飞走了。   “……鬼使都这么不走寻常路吗。”庄木雨呆呆望着逐渐变小的黑点,喃喃道。   不过刺猬有有句话说得在理,他们确实不能在人界多留,待得越久,越容易被周围的人发现,也就越容易引人怀疑。可是看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他又有点犯难。   谷岁长现在已经不是凡人,自然不能留在这里,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做哥哥的肯定要带他走,但是照瑞三说的,谷岁长和蛇人不可能分开,他要带一个走,就势必要买一送一……   那蛇人好像是从上重天跑出来的,要他再回仙界,他能乐意吗?   就算人家乐意,他能顺利带多两个拖油瓶回去吗?他们进得了引华峰,能留下吗?   他脑门儿上一个大写的愁,干巴巴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企图找出个头绪来,旁边的谷岁长却没那么多心眼儿,早上才起死回生,这会儿他已经跟没事人一样抱着好吃的自己吃了起来。   瑞三拆完礼物,发现大多是些灵药灵器之类,顿时失了兴趣,抽抽鼻子嗅到一股子香味,转头就盯上了谷岁长手里的零食。   谷岁长一把把牛肉干塞进嘴里,含糊道:“这上头有辣椒,还很咸,小猫咪不能吃。”   瑞三眯着眼跳过去就抢,谷岁长急得到处乱躲,嘴上还在说:“……不行!不能给你吃!你吃这么咸的东西会掉毛的,掉完毛你就变、变成一只秃毛猫——”   “咪嗷——”瑞三气得又抓又咬,“你才秃!你才秃!”   “哥——”谷岁长可怜巴巴地躲过来。   庄木雨叹气,抽了一根牛肉干送到瑞三嘴边:“别把它当成普通小猫了。”   瑞三抱着和自己一样长的牛肉干啃得嘎嘣响,余光瞥到谷岁长时还故意龇牙唬他,吓得谷岁长缩回庄木雨身后。   蛇人坐在沙发背上,含笑看着他们打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三十岁单身未婚带俩……不,仨拖油瓶。   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本写个龙套的姐妹篇,侯导新综艺《秘密的他》cp1581424,下个月开更,喜欢综艺文的宝宝不要错过~ 第27章 “电视,返程,遇熟人。”   尽快返回的计划到底没能成功执行,因为瑞三看上了广告里那种120寸的超大电视,对谷岁长家壁挂电视的尺寸很瞧不上眼,撒泼打滚硬要庄木雨给它弄台大电视回去,不给电视就不走,还要把谷岁长家给拆了。   要被拆房的当事人倒是很淡定,谷岁长对哥哥以及自己已经不是凡人这件事接受良好,对他来说能找到庄木雨已经是好事,跟着他哥随便去哪儿,都是大好事。出乎庄木雨意料的是蛇人,本以为蛇人会排斥重返仙界的计划,刚听庄木雨说时他也的确面露不虞,瑞三补了一嘴“引华峰”之后,他略一思索,竟然点头答应了。   不过他比瑞三想得周全:“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据我所知,那座山上可有个不好对付的。”   庄木雨能不知道吗,他可太愁了。   “喵,你乐观一点,”瑞三趴在刚送达的新鲜大电视上打了个滚,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胡说八道,“那棵树好久好久没出现过,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庄木雨:“……”   不是,这有点乐观过头了。   他们这一走,下次再回人间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谷岁长一听就跑回自己房间一顿收拾,临了推着两只大行李箱出来,一箱是他最宝贝的漫画书,还有一箱一大半是各种电脑平板游戏机,剩下一点空间勉强塞了点换洗衣物,边边的空隙还塞了他内涵稍显浅薄的银行卡。   东西太多了,庄木雨担心传送出差错,扭头看到那台120寸大电视欲言又止,瑞三警惕地盯着他,从鬼使送的礼物中扒拉出一个小荷包,咻一下把大件儿全收了进去。庄木雨这才想起仙人有仙人的办法,顿时两眼放光,甚至有点蠢蠢欲动,当初他飞升得太突然,家里还有些东西想带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招个云回去一趟。   踏入法阵漩涡前庄木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小屋,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屋里,静悄悄的。   来时一仙一猫,回时多了两个大型拖油瓶,万幸夫诸的鹿角和它一样靠谱,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又是熟悉的大空洞。   谷岁长只在科幻片里见过这场面,傻呵呵地张着嘴四处乱看,怕他下巴脱臼,庄木雨还贴心地给他托了一下。   “从前就听说过引华峰下镇着三界交汇入口,没想到还能亲身走一趟。”蛇人低声感慨,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幽幽叹息。   他在人界待了千万年,重新回到仙界的瞬间就能感受到充沛的灵气,一点点沁润着他几近衰败的身躯,常年冰冷的蛇身由内而外生出一丝暖意来,他一时难以自控,双腿再次变回长长的蛇尾,下颌两侧的蛇鳞若隐若现,谷岁长不经意一瞥还小小吓了一跳。   蛇人暂时不能恢复人身,脸皮又不够厚,不好意思道:“许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充沛的灵气了。”   瑞三趴在庄木雨头上嘀咕:“喵,怪不得身上一股子腐肉味儿。”   蛇人眸光微动,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庄木雨身后,最后一个进入窄小的石洞口。   洞里一片黑暗,庄木雨刚想让瑞三弄出光球来,身后就倏忽亮起一道光束。   “……你带手机干什么?”   谷岁长打着亮光,理所当然道:“出门不带手机怎么行。”   “这儿又不能用……”庄木雨想说应该用灵玉碟,又想起谷岁长现在算是偷渡来的黑户,能不能拿到身份证都难说。   没走出两步,谷岁长忽然咦一声,疑惑道:“哥,这里真的是仙界吗?”   庄木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他更困惑了,直接把手机递到庄木雨眼前:“可是这儿有WiFi哎。”   他说着还点了几下,和庄木雨一起看:“有你家的,还有我家的,哎?这不对吧……”   一直到走出洞口,谷岁长也没琢磨出WiFi的缘由,庄木雨只能一拍板称之为“引华峰十大奇迹”,勉强糊弄了过去,只是一个问题才将将解决,他们又遇上了另一个问题。还是个大的。   一路都赖在庄木雨脑袋上装睡的瑞三骤然暴起,炸毛炸成一颗三花圆球,奶凶奶凶地冲着挡路的人影龇牙,蛇人也提起十万分警惕,腮边蛇鳞层层竖起,战意比在荒村时强了不知多少倍,他们几个之中最没有战斗力的就是谷岁长,根本承受不住古神威压,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蛇人还算讲义气一把扶住了他,对上庄木雨担心的神情,轻轻一点头表示谷岁长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吓晕了而已。   庄木雨眉头紧锁,因为挡路的这个勉强算熟人,那满头细藤似的头发,那一身让人流口水的腱子肉,不是山洞里那个神经病还能是谁。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被这家伙扎了血洞,他这个受害者都没想着报仇,加害者居然还敢这么嚣张,不打一架都说不过去了。   心里这么想,功德云也就这么干,眨眼间凝出结实的金光屏障,藤蔓人那双死人似的眼珠子缓缓移动,先看了看炸毛的瑞三,又看向如临大敌的蛇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庄木雨身上。   “你——”庄木雨还没说完,不知从何处伸出几条藤蔓迅速缠住他的四肢,又以恐怖的速度把他带走,等瑞三他们反应过来时,庄木雨和藤蔓人都不见了踪影。   粗长的蛇尾微微颤抖,蛇人身体僵硬,还能感受到上古神树的威压,就算对方根本没做什么,只是轻飘飘地扫过一眼,就足够叫他生出低头臣服的冲动。   炸毛瑞三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小小的身躯不住发抖,却坚持着还想去追踪,被蛇人拦了下来:“那是……?”   瑞三咬牙切齿地点点头:“是,多少年没见过他的真身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咪——赶快回去搬救兵,救人要紧!”   一猫一蛇不再耽搁,加快速度离开这片幽暗树林,一前一后迅速朝着山中众兽聚集的地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大!电!视!猫的!猫的!   引华峰十大未解之谜(庄木雨胡编版)之一:全山覆盖WiFi,快乐冲浪没有阻碍。 第28章 “被困,谈妥,接功德。”   话分两头,瑞三这边紧急搬救兵,冤种庄木雨速度更快,被藤蔓五花大绑一路拖到瀑布边,接连几个空抛,庄木雨被迫来了几个360度空翻,眼冒金星,缓过劲儿来时人已经在熟悉的山洞里,对面站着没穿衣服的神经病。   好熟悉的画面。   勒在脖子和四肢上的藤蔓松开,庄木雨捂着脖子喘了几口大气,功德云吃了刚才的教训,不单在前面竖起屏障,而是把庄木雨整个包起来,金光屏障跟鸡蛋壳似的牢牢护住他。   壳儿里的庄小鸡惊魂未定,扯着嗓子喊:“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没上次那么好欺负,你别乱来啊!”   藤蔓人毫无波澜,沉静地盯着他头顶,久久没有应答,庄木雨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他的功德云正老老实实飘在他头顶上,跟在人界时撒欢儿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虽然没多少当神仙的经验,但是有脑子,一回仙界功德云就开始装死,肯定有不能在仙界表现得太活泼的理由,庄木雨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眼下显然不是什么思考的好时机,还是得先想办法对付对面那个。……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太可怕了,他不太想确认。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藤蔓人不动弹,庄木雨也不动弹,就梗着脖子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瞪得眼睛发酸,脖子发僵,直到山洞最顶上的高处缺口也漏出日光来,洒在小池里,水波柔柔,他才反应过来引华峰迎来了天亮,他们是在傍晚刚过时回来的,也就是说他居然和这个神经病僵持了一整晚。   山洞里静悄悄,除了水声风声之外没有其他动静,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庄木雨猜瑞三它们肯定在满山找他,说不定现在就在洞口外头,还有阿谷,刚才一见到藤蔓人他就被吓得昏过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着想着,他开始烦躁起来,忽然冒出干脆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被困死是死,被打死也是死,好歹他努力抗争过……   念头刚起,对面的人就动了,庄木雨吓得原地起飞,不管三七二十凝出两个金光大拳头,两拳挥过去,藤蔓人似乎没想到他真的敢,不过反应迅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两条巨大藤蔓,和他的金光拳头相撞,金光破碎,藤蔓断裂,竟然打了个平手。   凶悍一击,庄木雨见状顿时多了几分底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凝出金光拳头。他头顶上的功德云激动地抖了几下,忽然想起自己正在装死,努力控制住白白胖胖的身躯,假装自己还是一朵纯白无辜的小祥云,只可惜那点小动作被藤蔓人尽收眼底。   绿色的瞳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倏忽了移开视线。   新人拳击手还没有尽兴,对手就收了阵势,转身迈入小池中,身体沉入水里,慢慢闭上眼睛,自顾自泡起灵泉澡,全然当他不存在,庄木雨被忽视也不敢松懈,拳头谨慎地换了个方向,又僵持了许久,久到庄木雨怀疑池子里那个泡着泡着睡着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左脚小心地撤后一步,身体慢慢往后挪,藤蔓人没有动静,右脚后撤,再挪,还是没有动静……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庄木雨深吸一口气,拿出当年体测短跑冲刺的速度,扭头迅速朝外跑。他来过这个山洞一回,进出的小道只有几道弯曲,但是没有岔路,只要跑得快肯定能到洞口,就算洞口还被封着,大不了他再来两拳……   他一边发足狂奔一边迅速想着办法,黑漆漆的拐角前方透出一点亮光,他心里一喜,跑得更带劲了,拐了个弯果然看到被藤蔓封着的洞口,金光拳头一拳过去,藤蔓断的断碎的碎,外头大好日光照到庄木雨身上。   还有十步,九步,八步……三步!   庄木雨激动坏了,脚下差点打滑,手脚并用往外扑腾,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脚踝忽然被缠住,紧接着是脖子、手腕,他呆滞一瞬,惨叫一声,藤蔓却半点不放水,嗖嗖地把他拖了回去。   “哗啦”一声,灵泉小池里水花四溅,庄木雨在毫无准备之下呛了一口水,扑腾了半天才从水里冒出头,拼命呼吸着,好不容易气喘匀了,一抬头又对上那双绿悠悠的眼珠子,仍然在泡澡的藤蔓人只是垂眸赏了他一个眼神,又自顾自闭上眼睛。   “你他妈有病啊!”庄木雨快气死了,“你到底想干嘛?要打架就打,不打就放我出去!”   藤蔓人仿佛听不见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庄木雨无能狂怒,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只要他想逃跑,身后就会有藤蔓追上来拖他,一连失败九次后庄木雨麻了,生无可恋地坐在水里盯着藤蔓人看。   平心而论藤蔓人长得是真好看,只可惜庄木雨没什么欣赏美人的心思,现在在他眼里这家伙就是青面獠牙的恶棍,面目可憎的变态!   顶上的日光变得明亮,又慢慢昏黄,庄木雨呆呆坐了半晌,觉得自己有点疯了:“……你该不会是听不到声音吧?”见藤蔓人依旧毫无反应,他自觉发现了槽点,“你真是个聋子?神仙里也有聋子?不对,你也不一定是神仙……那你该不会还是个哑巴吧?”   “你又听不见,又不会说话,那为什么非要把我困在这里,难道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或者……”   庄木雨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往后挪了一段距离,挨着池边:“你该不会喜欢别人看你泡澡吧,玩得这么变态?”   在他不懈的骚扰之下,藤蔓人终于有点了反应,眉头微蹙着睁开眼,默然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杀气,不过转瞬即逝,庄木雨对上那双眼眸,打了个寒颤,见对方还是没有动作,胆子又大了起来,自己嘀嘀咕咕起来,说的都是“好变态”“好可怕”之类的话。   藤蔓人不堪其扰,终于开了金口,薄薄的嘴唇吐出一个字:“吵。”   哇哦,是刘姐她们常说的渣男气泡音。   “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干嘛一直不吭声?”   藤蔓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还不闭嘴,庄木雨却不打算收手,上下嘴皮子一碰,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一直都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对不对,那为什么不说话,把我困在这里到底想干嘛,你也看到了,硬要打的话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不信的话我们来比一比,要是我赢了,你就让我出去,要是你赢了,我就自己出去……”   他拿出了从前在社区里应付阿公阿婆的本事,嘴叭叭个没完,果然藤蔓人眉头越锁越紧,被他吵得头发上的小花都掉了几朵,白白软软的花瓣落在水里,可怜巴巴的,藤蔓人垂眸看着自己的花随流水漂走,漠然的神色中透出一点迷茫。   “……你的功德云。”   终于逼出了一点有用的信息,庄木雨嗖一下凑过去,努力做阅读理解:“我的功德云咋了?”   “修炼,快。”   “你是说有我的功德云在旁边,你修炼得比较快,所以你才要把我抓过来?”   藤蔓人慢慢点了一下头。   “那怎么办,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呢,”庄木雨尝试讲道理,抬头看那朵胖云,“怎么办,要不你留下来?”   一直装死的功德云装不下去了,剧烈地左右狂甩,表示一万个不乐意。   藤蔓人有些好奇,一小撮藤蔓头发小心地戳了戳功德云,被功德云凝出的金光小手一巴掌扇开,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好奇了,四周伸出数十根细小的藤蔓,织成一张网,企图网住功德云,被肥胖但灵活的云躲了过去,一头扎进庄木雨怀里。   就跟被欺负的小孩儿找家长一样。   “……它又不愿意留下来,”庄木雨抱着功德云叹气,“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   藤蔓人没说话,收回所有的藤蔓,庄木雨从不拒绝中读出一点希望,再接再厉,扬起一个友好的微笑,还把功德云捧起来,藤蔓人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手感真好。   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庄木雨差点要感动得哭出来,被溅了一脸瀑布水也毫不在意,甚至张嘴喝了几口,一抹嘴豪气地一抬手:“我们去那边,瑞三它们肯定在找我,”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叮嘱道,“你不能跟它们打架,它们可打不过你。”   藤蔓人好脾气地点点头,偷偷伸出藤蔓去戳飞在庄木雨头上的功德云,戳得它委屈巴巴躲来躲去才心满意足,亦步亦趋地跟在庄木雨身后。   在走出瀑布的一瞬间,庄木雨身上的灵玉碟忽然飞出来,金光大放,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功德云却倏忽亢奋起来,不断吸收着金光,等所有金光吸收干净,它本来就白胖凝实的身躯又扎实了几分。   庄木雨懵懵地看着灵玉碟上显示的功德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偷偷去了一趟人界,就从百万富翁变成千万富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雨:人在山中坐,功德天上来。 第29章 “日常,出山,再生变。”   那天的功德金光把整座引华峰的大可爱小可爱都吸引了过来,瑞三带着三个迩一见庄木雨就喵喵叫着想扑过来,又在看到他身后那位时来了个紧急刹车,活见鬼似的瞪大四双猫眼。   蛇人带着着急上火的谷岁长来迟半步,看清后神情也是一凛,谷岁长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哭唧唧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哥嗷嗷哭,鼻涕眼泪全糊在了庄木雨身上。   山中的其他仙兽陆续找来,无一例外,看到藤蔓人时有些胆子小、修为低的直接就吓跪了,只有夫诸一众老资历、见过世面的还勉强能站得住。平时仙兽们很喜欢围着庄木雨转,现在却只能远观不能亲近,一个两个挂着眼泪泡子苦兮兮的,他看不过去,偷偷跟槐商量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槐对此颇为困惑。   大半天相处下来,庄木雨对藤蔓人的了解稍微多了那么一指甲盖,比如他之前似乎没有名字,被庄木雨问了三四次才慢吞吞说了一个“槐”字,倒是挺省事的,直接以自己的树种起的名;又比如他不喜欢说话,除了稍微听听庄木雨的话,其余一概当做听不见,对此庄木雨觉得有可能是没怎么听懂;再比如他似乎对自己在众仙眼中的地位一无所知,丝毫没有仙界大杀器的自觉……   回到引华峰的第三天,庄木雨看着左手边聚在一起玩闹的仙兽,和右手边对坐无言的大槐树和大蛇怪,十分满意。   槐盘着腿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闭着眼晒太阳,这三天有大半时间他都是这样,兢兢业业地演好一棵树,瑞三它们几个一开始还警惕着他,后来戒心也散了,除了有意识地避开槐周围三米的范围,它们该吃吃该喝喝,不然就是吵着让谷岁长帮它们开电视。   也不知道这帮毛绒绒的小家伙怎么歪打正着找到的办法,居然用山中的一种晶石当电池,手指头大往大电视后面一贴,瑞三的大彩电就开启无限续航,山里的仙兽仙植都没见过这东西,现在白天就眼巴巴地跑过来看电视,晚上才各回各家。谷岁长还带了一大箱子的电子设备,这下全派上用场,不过两三天功夫,糅糅迩和骄骄迩就成了网瘾小猫,熬夜打游戏。   倒不是瑞三和弥弥迩不想玩,可惜它们俩一个太小按不动游戏手柄,一个太大按不中按键,只能在旁边眼馋。   见谷岁长和它们相处得愈发融洽,庄木雨放心不少。   期间他还下山去和昭露和芳见了一面,槐十分自然地跟在他身后,要不是庄木雨谨记着蛇人的叮嘱,他差点就要出引华峰的结界了,那后果可不是庄木雨能承受的。   就算没出结界,天地间第一颗大槐树,引华峰主人,传说中杀尽神魔的老祖宗下山,还是把昭露与和芳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说起来庄木雨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找昭露是有报平安的意思,但也有事相求,就是为了谷岁长与蛇人的事儿。   “……”昭露满脸的一言难尽,沉默半天才消化这个消息,“你也就去了两三天,怎么能惹出这么多事来啊。”   庄木雨汗颜:“这不是……买一送一了吗。”   “不过怪不得那天引华峰有那么粗一道功德金光呢,”昭露两手比作水桶大小,“整个小重天的仙人都看到了,他们还猜这功德落在了哪里,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他拣着重要的跟庄木雨说,把蛇人与于儿神的往事给他大概捋了捋。蛇身人面神与于儿神都是天生地养的古山神,在神界大战之后,三界分隔,古山神失去了在人界的领地,便随着神尊们回了上重天,但是也有少数几位不愿意留在上重天,或主动或被动选择脱离仙界,至于离开后去了哪里,他们这些地仙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山神们依山而居,一身神力自然也依于山川,留在仙界就算没有领地,至少灵气充沛,对修为无害,但去往其他地方可就难说了,如人界、寒地冥都之类,灵气稀薄而浊气沉沉,浊气积得多了又容易生出祟气,山神们要是长年停留,沾染人间因果不说,还容易被祟气侵蚀,于儿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蛇身人面神虽然没有与祟气同流,但千万年的磋磨下来,修为恐怕也要大大退步。所以庄木雨想为谷岁长求个身份证这事儿,恐怕没有必要了。   “按理来说他算是叛神,没有上头允许,不能再回小重天,要是被上重天的神尊发现就糟了,”昭露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幸好是你带他们回来,而且一回来就进了引华峰,只要那位,那位,”他隐晦地戳戳槐的方向,“那位允许,你弟弟与蛇神大人就能留在山里。”   庄木雨一颗心高高提起又缓缓落下,第一次这么庆幸引华峰是个三不管地带。   他还想和昭露多说几句,槐却等得不耐烦,伸出藤蔓来缠他,庄木雨只能无奈放弃,匆匆和昭露和芳道别,话刚说完就被拽回了结界里。   “……”   昭露张了张嘴,还没从震惊之中完全缓过劲儿来,与身边同样震惊的和芳默默对视一眼。   天道在上,他这个努力打工的小地仙,没想到能有幸见到这位毁天灭地的老祖宗!   今天回去又有牛可以吹了!   得了昭露的肯定,庄木雨总算不用担心谷岁长的安全,可他又有点遗憾与抱歉。蛇身人面神仙岁漫长,他家阿谷忽然从凡人变成了不死不灭的存在,不一定完全是好事,再说以后的千百年都要困在这座山里,阿谷真的愿意吗?就算现在愿意,以后会不会后悔……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许多,槐故意伸出藤蔓绊他他都没注意,差点摔个大马趴,还是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才站稳。   功德云在槐面前也不装了,见他故意绊庄木雨,气鼓鼓地飞出去一段助跑冲撞过来,被槐一手稳稳捞过来团巴团巴,扔到一边去。   “……你别老欺负它,”庄木雨整理着衣服无奈道,“你看看它,最近和你打架一输就生气,都快从小白云变成小乌云了。”   槐嘴角微微一弯,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愉快感。   山中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电视的新鲜劲儿总算过去,仙兽们也不再一睁眼就跑来看电视剧,正当庄木雨开始享受这样的日常时,突然的意外再次打破了平静。   最近越来越喜欢发懒赖床的瑞三,忽然一睡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谷篇告一段落,瑞三篇来咯~古山神不愿意留在上重天是有原因的,以后会揭晓。   无奖竞猜:瑞三到底是什么神兽呢? 第30章 “前尘,兽珠,回人界。”   瑞三是引华峰唯一合法的电视遥控器掌控者,其他仙兽想看电视都得经过它的允许,所以这段时间它不像以前那么黏庄木雨,再加上还有谷岁长和槐黏他黏得厉害,等庄木雨发觉好像好久没见到瑞三时,它已经沉睡好几天了。   三个迩愁得毛都要掉了,弥弥迩脑袋上顶着三花猫小小的身体,橘色的大耳朵和眼尾都耷拉着,看起来又胖又无助。   庄木雨小心地接过瑞三,几天不见,他觉得小瑞三似乎大了一点,也变沉了一点。   骄骄迩的胡子都没精神了,糅糅迩也提不起劲来,三只猫说话颠颠倒倒,最后还得是老白鹿夫诸:“从人界回来时还一切正常,后来几天忽然不喜欢玩了,那个方块玩意儿它也不要,每天都团在弥弥迩肚子上睡觉。”   庄木雨轻轻抚摸着瑞三,手掌下的小猫呼吸平稳,看起来和平常睡着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平时的瑞三就算睡觉也会保持警惕,不管睡得多沉,身边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它就会立刻醒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庄木雨轻拍了它好几回,怎么叫它的名字它都没反应。   “……该不会是跟阿谷吃了太多零食,把肚子吃坏了吧?”庄木雨摸了摸它的小肚子,触感软绵绵,没摸到硬邦邦不消化的东西。   谷岁长在旁边一哆嗦,下意识往蛇神身后躲了躲。   夫诸摇摇头:“看它这样子……敢问仙君,你们在人界有没有碰见特别的人或事?”   那肯定是碰到过的,但是庄木雨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个影响了瑞三,正思索着,脚踝忽然一冰,低头就看到细细的蛇尾尖儿。   费了半天口舌打发掉三个迩,夫诸很有眼色,带着三只猫慢悠悠回了池边,新开拓出来的临时营地只剩下人形的家伙们,以及呼呼大睡中的瑞三。   谷岁长还怕真的是自己给瑞三吃太多零食,都不用他哥打发,自己屁颠颠跑得远远的打游戏去,蛇神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看他跑远后才缓缓收回视线,微微叹气:“在人界见到它时我就猜到可能要出问题,只是回来之后见它没什么异常,我以为没事的。”   庄木雨抱着瑞三的手紧了紧,被他说得一颗心都悬起来了,莫名有种等待医生宣布家属病情的既视感。   不过蛇神不是医生大夫,而是个说书人,把昭露提起的过往细细说给他听。   “……天地混沌未开之前,古神们或联手,或各领一职,彼此之间不说多亲近,好歹还算融洽,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神尊,上重天和小重天没有完全分开,所谓的天生仙与地升仙也不像现在差别那么大。”   一听历史课开堂,庄木雨的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歪了一下,他赶紧挺直腰杆儿坐正,继续听课。   “后来神界大战,上重天与小重天彻底分割,古神纷纷隐去,上重天的天生仙趁机接管了仙界,把地升仙都赶到小重天来,而我们这些失去领地的小山神,和从前独霸一方的神兽,就成了他们下一个开刀对象。”   “想要留在上重天,就必须听从掌世神尊一切命令,否则就会被驱逐出仙界,山神们离开仙界的下场,你大概知道了吧。”   庄木雨迟疑着点头,昭露说过,山神们依山而居,一切力量也源自于他们所倚靠的山川菏泽,失去领地又离开仙界,山神们只能渐渐染上浊气与因果,要不然就变成以祟气为食的怪物,更不可能再有回归仙界的机会。   “听起来是不是挺惨,不过还有更惨的,天生天养的神兽浑身都是宝,留在上重天那就是一块人人可以咬一口的肥肉,可要是想离开,要脱一层皮不说,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回去。”   “……这些跟瑞三有什么关系”庄木雨不解道。   蛇神垂下眼眸,抬手摸摸瑞三的小耳朵,小三花猫毫无知觉,仍然闭着眼沉睡,倒叫他怀念起它闹腾的时候了:“当然有关系,这个小家伙聪明得很,生生剖出自己的兽珠藏起来,还变成小巴掌大的模样,趁上重天那些老家伙不注意,躲进引华峰,这里是天上地下无人敢管的地方,就算后来被发现,他们也不敢来这里抓它回去。”   “它要是一直乖乖待着这里,大概能保得平安,可它偏偏要和你去人界走这一遭。”   “那颗上重天遍寻不得的兽珠,就藏在人界,本体下界兽珠自然有感应,它长大了些也是因为受到兽珠的影响,要是再待久一点,恐怕它的兽珠就要找上门来了。”   庄木雨想象不到生剖兽珠是什么样,他只知道听起来就很痛,更不敢想象这两斤重的小猫怎么受得了。   “那现在我们已经回来了,它应该不会受到那个兽珠影响了吧,是不是睡一两天就能醒了?”   蛇神面上却不太轻松:“恐怕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不找回兽珠,力量无法回归本体,瑞三也许会一直沉睡下去。”   “找回兽珠……它会怎么样?”   “自然是变回原来的样子。”   庄木雨捏捏瑞三的白肚皮,低声问道:“瑞三到底是什么?”   蛇神只是笑着摸摸瑞三的小尾巴:“等它醒过来,让它自己告诉你吧。”   离开人界不到一个月,庄木雨又回来了。   他本来想让蛇神一块儿来,可一想到阿谷和他分不开,同样要买一送一,庄木雨就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一个瑞三就够他操心了,再来一个阿谷他得累死。   谷岁长心大得很,没想那么多,只当他哥要出个小差,临出发前还特意给他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得满满当当,一大半都是想吃的零食,剩下的则是游戏卡漫画书之类,庄木雨看完后默默在心里把“猫罐头”这一项划掉,心说要是瑞三醒过来在山上看到这玩意儿,非得把谷岁长当猫抓板不可。   上一次算是瑞三带他来,风水轮流转,这次是他抱着沉睡的小猫咪来,当然,身后还买一送一,跟了个甩不掉的大尾巴。   爱打人,开白花,属槐树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削弱版即将变成完全版。 第31章 “寻踪,姐妹,非怪病。”   “……兽珠长什么样?”庄木雨毫无头绪,努力回想了一下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妖丹”“内丹”,脑补出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跟来的这个当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庄木雨为自己和瑞三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正拎着宽松大短裤皱眉的槐,更觉得未来渺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回从他家离开人界,这次一落地又回到家里,也幸好是到了这儿,不然还真难给不爱穿衣服的引华峰主人找件衣服。庄木雨自己就有185,槐居然比他还高小半个头,不过想想也正常,这家伙毕竟是棵树,年纪还那么大,长得高一点树的本能嘛。   他衣服不多,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件宽大的短袖,穿在槐身上勉强算合身,裤子也只能给他找最包容的运动短裤,但是最难的是怎么哄他穿上。   “我知道你觉得不舒服,但是凡人都要穿衣服的,再说你看小重天的地仙,他们也要穿衣服,”庄木雨拿出哄三岁小孩的耐性,“就出去的时候穿一小会儿,回来就脱掉,总不能光着屁股在外面转——”   槐一记眼神,庄木雨准确接收到杀气,识相地拉上嘴巴的拉链,过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不死心地小声嘀咕:“真的不能不穿裤子出门儿,会被当成变态抓起来的,要是传到仙界,被那些八卦的地仙知道……”   被念得烦了,槐黑着脸套上裤子,庄木雨赶紧顺杆儿爬,得寸进尺地让他穿鞋戴帽子,穿鞋已经是槐的极限,帽子还没碰到他头顶就被藤蔓扎穿了,庄木雨紧急撤回手掌,讪讪地指了指他满头藤蔓,槐憋着一股子气,最终还是妥协,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细长藤蔓就变成了一头短短的黑发。   出门前庄木雨忍不住多看了槐几眼,还真别说,卡通图案短袖大短裤外加人字拖,穿在别人身上略显潦草,到槐身上却挺顺眼的,果然应了那句话,时尚完成度全靠脸,长成他这样的套个麻袋都好看。   一路上他们俩还挺吸引眼球,庄木雨并不在意,他大部分心思都在背包里的瑞三身上,小三花猫仍然沉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越是平静越叫人担心。   “……我们到底要怎么找啊,”待在家里没有头绪,出来之后更没有,庄木雨愁得不行,“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兽珠长啥样,大海捞针啊。”   槐扯了扯领子,从未有过的束缚感让他很不自在,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僵硬了些,他终于想明白早点解决掉问题就能早点回去,尊贵的手伸进庄木雨的背包里,轻轻在瑞三身上一点。   瑞三的脑袋上迅速长出一株嫩绿的小芽,小芽叶片张开,飞出一抹嫩绿的光团,黄豆那么大一颗,飘飘忽忽地飞道庄木雨眼前,引得他变成斗鸡眼。   “这是什么?”庄木雨没看到槐的小动作,想去抓那绿光团,被它灵活躲开,还得意地晃悠几下,往西边飞去。   “跟上去。”槐说完大步往前走。   “啊?”庄木雨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他走得飞快,赶紧小跑着追上去,“那是什么啊,你变出来的?”   槐放慢了一步等他追上:“能找到它的兽珠。”   庄木雨闻言立刻闭嘴,加快速度去追光团,那光团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发现他们能跟上后就越飞越快越飞越高,最后庄木雨不得不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胡同招了朵云,快速飞上天空才追得上它。   “是寻踪草,”槐盘腿坐在云上,对人界的云的手感不算满意,不过比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好多了,“在它身上种了一颗种子,就能顺势找到和它相关的兽珠。”   庄木雨赶紧把瑞三抱出来,这才看到它脑袋发芽,还挺可爱。   他很想说既然有法子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但是理智让他赶紧刹车,槐好不容易说个长句子,他还不太想血洒云端,还是别惹这棵树为好。   光团在前面飞云在后面追,一路向西连弯都不带转的,庄木雨都不记得过了多久,只知道下面大概是同省的一个小城市,三面环山,从高空看有些闭塞。那光团也不知道疲惫,忽然来了个急刹车,然后一头往下扎去,庄木雨下了一跳,赶紧纵云跟过去,不过在看清底下的建筑后他没敢随便降落。   好家伙!怎么飞到人家学校操场去了!还有一大堆学生在做课间操呢!   黄豆似的小光团肉眼难以捕捉,他也不知道凡人会不会发现,只能迅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降落,好死不死就在操场旁边的教学楼楼顶。   这所学校应该是一所中学,校园很小,三栋楼围着一片操场,剩下的一面就是学校大门,这会儿正好是上午十点多,学生们聚在操场上跟随广播随便扭动着身体,庄木雨趴俯着飞快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颗小光团。   “飞到那里去了。”   庄木雨闻声扭头,槐在他旁边站的笔直,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吓得他赶紧拽槐的裤腿:“你趴下!快趴下!会被看到的!”   槐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他,随意一挥手:“隐身术是最基本的术法。”   话音还没落,庄木雨就发现面前多了一道薄薄的屏障,他有点尴尬,慢慢从屋顶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没想好借口,槐又斜睨他一眼:“洁净术也是最基本的术法。”   看着骤然一新的衣裤,庄木雨舔舔嘴唇,把找了一半的借口全咽回肚子里:“你刚刚说飞到哪里?”   槐收回视线,下巴朝下一点:“那里。”   庄木雨眯着眼睛,凭借着仙人的视力终于看到人群中不太一样的一个学生。   是一个站在队伍最后排的女孩子,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短袖长裤校服,连发型也和旁边几个女孩子一样,是短发波波头,但是庄木雨就是一眼先注意到了她。   因为她长相实在太突出了。   眼尾以不正常的角度下垂,耳廓长而尖,上唇突出下唇内缩,就算她努力低着头,仍然遮掩不了奇特的面容。   广播到了尾声,学生们散开,三三两两地和好朋友走在一起,那个女生孤零零地站在操场角落里,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   “那是……鸟面综合征?”庄木雨不确定道。   槐轻轻摇头:“不是病症。”   说话间一个身影快速跑过来,亲热地挽住女生:“晓月!你没吃早饭呢,妈妈让我多带一盒牛奶给你,回教室我拿给你……”   被称作晓雅的女生轻轻“嗯”了一声,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口齿不甚清明:“谢谢姐姐。”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学生们都穿着短袖,可这个姐姐却包得严实,长袖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庄木雨再怎么呆头鹅,也觉得这姐妹俩有点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篇的主角出现啦。 第32章 “双生,怪胎,大瑞三?”   梁晓晨和梁晓月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俩高二在读,姐姐晓晨成绩优异,在重点班,妹妹晓月稍弱一点,在隔壁的次重点,不过她们俩看起来关系很好,姐姐很照顾妹妹,一下课就会去隔壁教室。梁晓月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独桌儿,整个班只有她没有同桌,她似乎不太喜欢和其他人打交道,同学们也有意无意地无视她,就连老师上课提问都会跳过她,要是梁晓晨不来,她在学校里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课间几个学生凑在一起小小声嘀咕,说教室的角落因为某个人变得阴森森的好吓人。   就差指名道姓了。   一墙之隔的重点班里,梁晓晨的待遇则是天差地别,她成绩好不说,性格和人缘也很好,当着班长和英语课代表,下课后还是办公室的常客,经常要帮老师跑腿,很受老师同学的喜欢,下午放学后她还会去参加社团活动,稍显老旧的广播设备中悦耳的女声逐字念着学生来信,夕阳笼罩的操场上,每个同学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收拾书包的梁晓月也能,教室里就剩她一个,上一波走的人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发现,顺手就把灯关了,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昏黄的夕阳,洒在很有资历的课桌上,卷边的书本上,没擦干净的黑板上,把一切都映得破旧破旧的,连人也是。   梁晓月慢吞吞地收完书包,伴着广播里最后一首歌慢吞吞地下楼,走到校门口时梁晓晨正好从另一边小跑着追上来,挽着她一起去附近的小吃店,她们学校太小了,没有食堂,学生们要么回家吃过晚饭再回来上晚自习,要么就近随便吃点填填肚子。   七点晚读,梁晓晨带着重点班的学生读课文,她读一句其他人跟一句,朗读声穿过薄薄的墙板,又一次传进梁晓月的耳朵里。   梁晓月整个晚读没有开过口,头几乎低到桌面上,看不清表情。   浮在窗边“监视”了一整天,槐能面不改色,庄木雨却有点顶不住,也不是累,就是特别闷特别无聊,他小时候就不喜欢上学,没想到都当神仙了,还在在教室外头罚站听一天的课,还是历史连堂!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下课回家,庄木雨带着槐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个小姑娘身后,莫名有种跟踪狂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在爬上人家阳台偷看顾晓晨脱外套时达到顶峰。   庄木雨尴尬地错开眼,小幅度地拽了拽槐的衣角:“……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老房子的阳台狭窄,他们俩靠得极尽,庄木雨拽他的时候手腕轻轻蹭到他,带着体温的触感让槐不由得垂下眼眸,定定看着那一截白皙的手腕,半晌才收回视线:“看。”   房间里,梁晓晨终于脱掉了厚重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打底短袖衫,也是这时,庄木雨才知道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她还要全副武装。   外套下的身体和她秀气的脸庞完全不符,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体,灰褐色的羽毛被衣服压得扁塌,细细的羽绒从圆领出冒出来,甚至比梁晓月的鸟面更为惊人。   学校里人人都觉得梁晓月的鸟面吓人,却不知道梁晓晨姣好的面容下,藏着一副鸟躯。   “这……”庄木雨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你看到花花了吗?”梁晓月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看到姐姐身上的鸟毛也不惊讶,只是目光亮得古怪,“它肯定又跑出去了,要快点把它找回来。”   梁晓晨沉默地点点头,重新套上脱到一半的外套,默然跟在梁晓月身后离开了房间,一直黏在梁晓月身上的寻踪草忽然脱落,晃晃悠悠地飞到槐身边,左右荡了几下,仿佛在说没找到。   “这又是几个意思,别告诉我跟了一天结果跟错了——”庄木雨伸手想抓它,被它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槐也皱起了眉头:“不可能。”   “那它为什么飞回来了?”庄木雨凝出一个迷你金光手,手贱地戳了戳小光团,把它戳得飞出去。   下一秒,它好像找到了新的目标,迅速往楼下飞去,庄木雨和槐对视一眼,默契跟上,一路跟着小光团往漆黑的小巷里钻。   小县城夜里静悄悄,才十点多街上就不见人了,庄木雨本来没多想,可走着走着又觉出一点不对劲来,街上没人就算了,两边的居民楼也静悄悄黑漆漆的,除了梁晓晨梁晓月家亮着灯,其他房子安静得出奇,就好像这一片居民楼只有那姐妹俩住着。   未免有点诡异了。   熟悉的后脊发凉感再次袭来,庄木雨不由得往槐身边凑,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关系,没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妖魔鬼怪能比他身边这个大杀器还可怕呢,不害怕,他一点都不害怕……   “喵嗷——”   “卧槽!”   不知哪里传来凄厉的猫叫声,伴随着庄木雨骂娘的声音打破黑夜,槐的手臂骤然被人紧紧抱住,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感受到庄木雨的体温,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这人加快的心跳,作为一棵万年老树,他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更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过,很新奇,但是不讨厌。   所以他没有抽回自己的胳膊。   小巷子里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根本看不见尽头,不过对庄木雨没影响,他整个人缩在槐的肩膀后面,根本不敢抬头看,哆哆嗦嗦地问前面有什么。   槐看着不远处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猫。”   “……猫?”庄木雨哆嗦暂停,谨慎地探头,那只藏在黑暗中的猫坐在箱子里的废弃木箱上,看见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定定地望着他们。   庄木雨悄悄松了口气:“还真是一只小猫啊。”   他说着想上前,却被槐拦住:“它能看见我们。”   庄木雨立刻缩回他身后,从他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它不是猫啊?那它是什么东西?”   “咪嗷——”被称为东西的小猫似乎有些不高兴,不满地叫了一声,轻巧落地,一步步朝他们靠近。、   不知怎么的,庄木雨觉得它的叫声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槐沉默着低头看它,不知绕到哪里去的寻踪草终于绕了回来,飘忽忽的一颗小光豆激动地乱舞一通,一头扎进猫毛里,幽幽的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正好足够让庄木雨看清这猫的模样。   一只黑耳朵一只橘耳朵,漂亮的中分毛色,毛绒绒的大尾巴和玻璃珠子一般剔透的蓝眼睛。   庄木雨瞪大眼睛,失声叫道:“瑞三?!”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喵,本猫睡了几章了?还不能醒吗? 第33章 “结界,夜鸦,一间房。”   眼前的三花猫对“瑞三”这个名字没反应,但是也不害怕生人,走到庄木雨脚边坐下,仰着小脑袋眼睛睁圆,静静看着他,那双眼睛其实很漂亮,但是在漆黑的夜里属实有点吓人。   打开背包,小小的瑞三还在里头乖乖睡着,庄木雨摸摸它的身体,柔软温暖,再次确认面前的大三花猫并不是他家瑞三,但是和瑞三长得一模一样,还能看穿槐的隐身术,天底下没有那么凑巧的事。   庄木雨直觉这猫和瑞三肯定有关系,可光凭脑补一时半会儿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正犹豫着要怎么办,不远处幽幽传来梁晓月的声音,她轻轻喊着“花花”的名字,拖长的女声在夜里格外阴森,叫魂似的,庄木雨一听一个寒颤,三花猫更是反应激烈,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整个猫炸成蒲公英,惊恐地扒住庄木雨裤腿往他身上蹿,然后一头钻进他拉开的背包里,怎么薅都薅不出来。   梁晓月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许是梁晓晨的声音,一时从他们身后,一时又在看不见的前方,各个方向都是故意拖长的鬼魅女声,庄木雨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顾不上薅猫了,拉住槐就想跑,迈出去两步发现拉不动。   “闭眼,捂耳。”槐抬头看向没有星星的夜空,阴云遮蔽缺月,有黑影扑着翅膀从他们头顶上掠过。   庄木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话准没错,功德云比他更听话,凝出四只金光手遮眼捂耳朵,下一秒腰上一紧,失重感传来,他被槐带着一飞冲天,再睁开眼,人已经离地很远了。   也只有在这样的高度,他才能看清底下的结界,以梁晓晨梁晓月家为中心,大概百米为半径,周围的居民楼被笼罩其中,缠绕在整个结界上的丝丝黑气也眼熟得很,不是祟气还能是什么。   只不过这里的祟气比庄木雨之前在荒村破宅子里见到的要浓得多。   “……怪不得,怪不得那几栋楼都没人住,原来是这样。”庄木雨看着那道半球形结界喃喃道,“是那两个学生筑的结界?她们想干什么?”   槐摇摇头:“不知道。”   “那她们俩是什么,你说那个妹妹不是鸟面综合征,难道她天生就长那个样子吗,还有那个姐姐……”   问题还没问完,只见结界四周的祟气骤然波动,彼此缠绕起来变成许多只夜鸦,扑着翅膀朝各个方向飞去,偶尔有一两只飞得离他们近了些,浑身漆黑的夜鸦口中不断发出叫声,却不是鸟类的鸣叫,而是梁晓月和梁晓晨的声音,不停叫着花花的名字,看来刚刚在小巷里听到的根本不是那对双胞胎本人的声音,而是这些东西模仿的声音。   庄木雨打了个寒战,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包激烈地抖动了几下,他豁然开朗,试探着叫了一声:“……花花?”   大三花猫停止动作,从拉开的拉链口露出一只耳朵,紧接着脑袋钻出来,可怜巴巴:“咪。”   “……不会吧?”庄木雨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和瑞三等比放大的胖脸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槐没问他想的什么样,遮蔽月光的阴云被风吹散,柔和的光轻轻洒下,驱散了小城街道上的寂静,却无法穿透祟气环绕的结界,他淡淡扫了一眼飞过的夜鸦,在半空中鬼叫的鸟还没喊完一句花花,哧地被击散,连鸟毛都不见一根。   槐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带着庄木雨往整个小城最亮堂的方向飞去。   “……招待所,”庄木雨站在闪动的霓虹灯牌下,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我们要住这里?”   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睡觉。”   言下之意是“老子都这么照顾你了,你还不快快跪下谢主隆恩,在这叽歪什么”。   庄木雨叹了口气,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了约束网瘾少年谷岁长,在山上制定了如此严格的作息时间。   “……身份证收好,确定开一间房吗?”招待所前台的阿姨显然没想到半夜还有客上门,听见声音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会儿看清了眼前的两个大小伙子,瞌睡虫飞了个干净,看他们的眼神从惊艳到疑惑再到一言难尽,显然想歪到某个不可说的方向去了。   庄木雨尴尬地收回在引华峰“伪造”的身份证,点点头:“一间就行。”   阿姨把房卡递到他手里,视线在他和槐的脸上快速流转,嘴唇翕动几下:“……不要把房间弄得太脏,不然要加收二百块清洁费。”   庄木雨老脸一红,尝试解释:“我们不是……那个,他是我弟弟。”   槐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就往旁边的楼梯走,庄木雨赶紧跟上,上楼梯的时候还听到阿姨在背后蛐蛐:“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真是跳进瑞三的养鱼池都洗不清了!   房间不大,除了基本的家具和空调电视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好在还算干净,房门一关隔音效果也不错,槐进门后就霸占了一把椅子,庄木雨把背包放在床尾,一拉开拉链,花花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冲着他喵喵叫。   庄木雨连忙制止:“嘘!别那么大声!被人听见就要赶你出去了。”   花花似乎真的能听懂,立刻闭上嘴,急切地刨了几下他的背包,仿佛在催促他快把里面的小三花猫抱出来。   在灯光下看得更清楚,这一大一小两只猫除了体型不同,身上的每一根毛每一根胡须简直一模一样,瑞三是原件,花花是它的等比放大彩色复印件。   花花围着瑞三转了几圈,见它一直趴着不动,有些不解又有些着急,小声叫了几下,趴在它旁边开始给它舔毛,看起来很亲热,只是不知道瑞三醒来发现自己被糊了一脑袋口水的时候会不会发脾气。   庄木雨摸摸瑞三又摸摸花花,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一点证实:“它是不是我们在找的兽珠?”   槐正无聊地翻着一本过期时尚杂志,大概是摆在房间里充数的:“寻踪草在它身上。”   那颗小光豆子完成了任务,在花花身上扒了一会儿自己脱落了,瑞三头上那株小芽也功成身退,无一不在说明花花的特殊身份,庄木雨撸着猫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小猫的兽珠居然也是一只小猫呢。   不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既然找到了兽珠,为什么瑞三还没醒,我们要把它带回去吗?”   槐仍然在翻那本杂志,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停在某一页,目光困惑地看着上面的图片,又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印着派大星和海绵宝宝图案的T恤,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声音也带上几分生气:“不知道。”   说完还故意挪了椅子背过去,庄木雨不明就里,又不敢触他霉头,撇撇嘴继续跟花花说话:“你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呀,要是能听懂的话,你给我点儿提示呗。”   花花停下舔毛的动作,湛蓝的眸子转向他,半晌,用脑袋轻轻顶庄木雨的手心。   庄木雨恍惚一瞬,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冷知识:小猫口水滂臭。 第34章 “逃跑,剖珠,因与果。”   大雨倾盆,雷声轰鸣,雨滴凶狠地砸下,山林土地上的坑洼积起泥水,不过一点坎坷和污泥阻挡不了巨兽飞奔的脚步。   它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趁着还没有被发现,藏到人界的荒山里,绝对不能被那些贪心的神仙找到!   巨兽不停奔跑,雷云紧紧追着,闪电频频劈下,所过之处树倒草枯,土地焦黑,不过都被巨兽机敏躲过,劈了半天没有一发命中,雷云隐隐有发怒的迹象,频繁的攻击暂缓,巨兽却没有掉以轻心,仅仅抬头看了一眼就加快了速度。   不过眨眼功夫,那团雷云就膨胀了几倍,电光无声闪动,一看就知道在憋大招,准备一个大炸掉半个山头,它好不容易逃出上重天,要在这里变成了烤肉串,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眼看天上的雷云越来越大,巨兽一边狂奔一边焦急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惜上山路上除了浓密的树林之外连个兔子洞都没见着,更别提能让那么大一只的它藏身的地方。它越跑越焦躁,天上的雷云已经膨胀到可怕的大小,密密麻麻的电光照亮一方黑夜,紫光在山林间穿梭,如箭矢一般紧咬着目标不放,巨兽像是个巨大的靶子,几次差点被电光击中,毫厘之间一道黑色屏障硬生生接下,只是几次之后,那道屏障肉眼可见地变弱了些,保护的范围也逐渐缩小。   巨兽咬紧牙关,一秒都不敢停下,它离开上重天来到人界已经有一段时间,天生天养的神兽在这灵气荒芜之地待得太久,灵力就会渐渐被削弱,再加上出逃时受的伤还没好,硬接几记雷击之后它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头顶上的功德云越来越淡,逐渐有瓦解趋势。   头顶上紫光大盛,留给它的时间不多,现在来的只是天罚雷云,威力虽大却未开灵智,那个法子说不定有用,要是再拖下去拖到上重天察觉,那它一条命真就要交代了!   生来威武的巨兽其实并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坚实肉身变为那些贪心鬼的瓶中丹丸掌中灵宝,不甘心千年苦修却化作他人嫁衣,与其这样,不如拼死一搏,死了不亏,活了血赚。   抱着破釜沉舟的决意,它飞跃而起,一头扎进浓密的树丛之中,下一秒紫电袭来,葱绿又变焦土,泥土被劈出一道道印痕,高头巨兽却如泥牛入海,庞大身躯消失在树丛之中,任雷云一通乱劈也没找到。   天罚雷云没有灵智,只是遵循着神尊命令,自动追踪擅自逃离仙界的地仙与灵兽,现在目标丢失,它自然陷入困惑,蓄满了势的雷劫无的放矢,十成的劲儿打在软塌塌的棉花上,雷云不死心地在山头盘旋几圈,仿佛在确认那巨兽真的失去踪影,许久才终于放弃,缓缓离开。   藏身在土坑里的小猫灰头土脸,警惕地盯着天空,丝毫不顾自己口鼻耳中正在不断溢出鲜血,直到确定天罚雷云已经远去,才敢放松下来,浑身脱力瘫倒在地,它的肚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血肉横翻,血流不止,看起来似乎是被利器快速划开的。   神兽之血滴入土中,那土地顿时焕发出磅礴生机,草芽密密麻麻地冒出来,转眼就开出了花。巴掌大的小猫侧躺着,湛蓝的双眼半阖着,固执地望着天空,阴云之后电光不休,大概是上重天那些贪心鬼又在找借口四处搜刮……   它身下的土地忽然拱了几下,露出婻諷一丝微弱的金光,一颗拳头大小猫猫头形状的珠子急吼吼钻出来,着急地围着小猫转个不停,还几次往它肚子上撞,好像在想法子钻回它身体里,但是只沾上了血污,怎么也钻不回去。   “……咪,”小猫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别撞了,疼死了。”   猫猫头立刻安分下来,贴在小猫身边不敢乱动,还用自己弱弱的金光不断治愈着它肚子上的撕裂伤口,好歹止住了血,但是猫猫头自己也弱唧唧的,再怎么使劲儿也没法儿让它愈合。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小猫粗粗喘了几口气,一抬爪按住猫猫头:“……你要藏起来,别让他们发现你,也别人凡人发现你。”   “等我……等我来找你……”   话音未落,湛蓝的眼眸一点点合上,在闭眼之前,它似乎看到高空之中有几道身影坠落,还有一片浓得惊心的墨绿色。   庄木雨身临其境,还没从生剖兽珠的痛感中缓过劲儿来,画面又是一变。   猫猫头谨记着小猫的嘱咐,在人间荒山中躲躲藏藏,时不时抢个鸟窝来睡,又或者掏了老兔子挖的洞占为己有,把山上大大小小的动物欺负了个遍,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得太久,它竟然渐渐变成了小猫模样,不,它比小猫还大一些,看起来也更厉害。   它没有等来小猫,但是等来了开山的人,一代又一代,一开始是石凿与铁锨,然后巨大冰冷的机械开进来,挖断树木,铲走泥土,荒山一点点被移平,飞禽走兽不见踪影,猫猫头的落脚地变成了缠满电线的杆子。   它有点郁闷,好几次使坏故意破坏机器,但是拦不住凡人开山的步伐与决心,只能眼睁睁看着绿意灰败。可是小鸟可以飞走,兔子可以钻洞,猫猫头却不能走,它就在这里等着。   还是没等到小猫,不过等来了两只怪鸟。   这两只鸟和它以前的小邻居们不太一样,确切地说,她们有一半是人有一半是鸟,但是不筑巢,反而像人一样住在四四方方的格子里,猫猫头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她们不是凡人,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所以它决定姑且叫她们大怪鸟和小怪鸟。   大怪鸟很温和,每次见到它都会给它吃的,不过猫猫头不喜欢那些火腿肠猫罐头,它深刻认为她在侮辱猫,所以一口都不肯吃,不过好歹给了点面子,没有扑过去挠人家。   相比之下小怪鸟就比较讨厌了,猫猫头很不喜欢她盯着自己看的样子,它知道有些鸟会吃猫,小怪鸟的视线就像捕食者觊觎猎物,但它可不是会被怪鸟一口吞下的小猫咪,所以每每察觉小怪鸟在盯着自己,它就会给她一个教训,时间长了,她就收回了视线,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它的主意。   大怪鸟和小怪鸟在某一天忽然消失,没过多久又再次出现,不过再见面时,她们俩正在凡人的襁褓里,隔着窗台与它遥遥对望。   她们是从上重天逃跑出来的叛神,想在人间活下去,于是偷凡人胎,以为能获得新生,没想到成了凡人,却不是完全的凡人。   鸟面人身神与鸟身人面神,偷胎后仍然保持着半人半鸟的姿态,小时候勉强能控制,肉眼凡胎看不出来,而被偷胎的凡人母亲,因为承受不住灵力冲击,在生下孩子之后死去,那凡人父亲则在鸟神控制之下,忘记死去的妻子,成为养育怪胎的工具人。   猫猫头冷眼看着,她们以不同常人的速度从婴儿变成孩童,再变成少女模样,控制的范围也渐渐扩大,原本只有她们的凡人父亲,后来是整栋楼,再后来扩大到小半个街区。   偷胎的后果也很快呈现,随着年龄增长,她们越来越难以保持人形,短短几年内鸟面与鸟身逐渐显露出来,为了不被怀疑,拥有鸟身的姐姐不分四季穿着厚厚的长袖长裤,可鸟面无处可藏,不过小怪鸟似乎无意隐藏,比起融入凡人的大怪鸟,她在一众凡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猫猫头讨厌的视线又来了,它烦得很,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她们俩打跑。   大概是因为等得太久太孤单,而她们俩又是唯二的“同类”,它终究没有那么做,甚至在大怪鸟来求助时心软了一瞬。   大怪鸟说她真的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想去上学,想交朋友,想过平凡的日子,求它借一点兽珠的力量,只需要一点点,让她们能在人前维持人样。   猫猫头不太懂一介神灵为什么苦苦追求凡人人生,不过一点点兽珠的力量,它还是愿意借的,就当作漫长等待之中一点小小调剂吧。   于是洒脱自由的猫猫头变成了双胞胎姐妹家中的小猫“花花”,偶尔在她们力量失控的时候帮个小忙,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又要过上千百年,没想到某一日它忽然感受到异动。   在北方!在北方!小猫来接它了!   猫猫头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即将离开时却被一缕祟气缠上,隐藏在暗处的杀机显现,原来小怪鸟早就沾染邪祟,再不配为神。   兽珠的灵气与祟气碰撞,很快就不敌,被抓了回去,猫猫头听到大怪鸟与小怪鸟争吵不休,一个说要趁着它虚弱抢夺兽珠的力量,一个却不肯与祟气为伍,只想过凡人岁月。   争吵升级,大怪鸟当然打不过,小怪鸟念着情义没下杀手,对于猫猫头该如何处置也暂时放下,她们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像凡人一样吃饭睡觉,上学放学,但是猫猫头知道,控制着小城的结界越来越大,上面的祟气也越来越多。   它得想办法逃走,去北方找小猫。   可惜还没等它想出来,小猫的气息又消失了。   猫猫头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收束!   瑞三和猫猫头在线求小星星~~~~~ 第35章 “臭美,现身,开明兽。”   庄木雨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醒来后还有些恍惚,窗帘缝隙漏出一点日光,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满脸呆滞。   他手边睡着一大一小两只三花猫,连睡姿都是复制粘贴,团成两个圆乎乎的毛球,还知道用前爪捂着脸给自己挡光,庄木雨摸摸瑞三又摸摸花花,想起梦里的经历,他就对这两个毛团子无限怜爱。   他一直以为瑞三和引华峰上的其他灵兽一样,生长在仙山里,天生一个响当当的小山神,不要受伤受苦,只要每天在山上快快乐乐地玩就行,他承认自己有那么点儿猫奴倾向,可谁面对瑞三能不心软呢?   也因为那点心软,庄木雨不禁对上重天生出几分不满和质疑,昭露曾经也提起过上重天,从寥寥几句话中庄木雨就能大概描摹出一群高高在上的神仙形象,本来印象分就不高,现在更是直接掉到负分,虽然还没真正见过那些“贪心鬼”,在庄木雨心里他们已经成为大反派了。   连带的,他对曾经痛打反派的槐好感度蹭蹭往上涨。   他这才想起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一抬眼才发现槐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手边垒了几本杂志,还是刚拆塑封的,一看就不是房间里原有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醒了。”槐唰地翻过一页,眼皮都没抬。   庄木雨瞥了眼时间,早上七点:“我昨晚……”   “看了兽珠的记忆,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槐面不改色道。   他点点头,随后又迟疑地摇摇头:“看是看了。”   但是瑞三到底是什么,他还不甚清楚,只知道绝对不像它外表一样,是只无害的小猫咪。   庄木雨记得很清楚,梦境里瑞三还没剖珠的时候,他能从第一视角看到瑞三身体的一部分,那锋利结实的抓掌,周身的雾腾腾的祥云,一跑动起来大地都要震颤的身躯……再加上它拼命才逃出上重天,可见在那些神尊眼里瑞三是块大肥肉,他直觉他们家小猫咪是个了不得的大神兽。   随着他下床的动静,花花也醒了,舒服地做了个猫式伸展,迈着小猫步走到床边,抬头看看庄木雨,然后轻轻跳上窗台,顶开窗帘往外看。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庄木雨仔细观察了一番,昨天夜里遮天蔽日的祟气结界消失得干干净净,楼下卖菜买菜的声音还挺热闹,小县城看起来和千千万万普通小城没什么区别,再往远一点还能看到梁晓晨梁晓月读的那所中学,一大早就有学生陆续走进校门。   花花也直勾勾盯着学校的方向,在看到那两个结伴同行的身影时瞳孔一缩,不自觉地露出提防神色,庄木雨顺毛撸撸它几下:“你想怎么办?”   花花转过头来望看他,漂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庄木雨被萌得肝儿颤,扭头就和老祖宗告状:“她们抢了半颗兽珠。”   言下之意是老大快帮你可爱的小弟找回场子啊!   槐合上手里的杂志,施施然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庄木雨嘴角抽动几下,硬着头皮夸他,夸得口水都干了,引华峰老祖宗勉强满意,拎起花花塞进庄木雨的双肩包里:“走。”   庄木雨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提醒,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因为槐看起来对自己这身黑白灰色系的薄高领搭长风衣造型十分满意,出门前庄木雨扫了一眼摊开的时尚杂志,正好在某一页看到一模一样的穿搭,平心而论确实很好看,槐穿着甚至比杂志上的男装模特更好看。……问题是现在是六月,三十多度的夏天。   路过前台时又碰上昨晚那位阿姨,一看到他们眼睛都亮了,正准备打招呼时注意到槐的行头,张了张嘴,面露疑惑,庄木雨落后两步出门,企图解释:“他……他这里,”他点点额角,“有点不太正常。”   阿姨恍然大悟,眼神里又多了一点同情和惋惜。   跑出门时庄木雨又听到她在背后蛐蛐:“哎哟,这么帅个小伙子,可惜咯……”   学校还是那个样,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梁晓晨仍然穿着长袖长裤,兢兢业业扮演她的模范学生,梁晓月也依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沉默寡言。姐妹俩和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经过昨晚,庄木雨已经不会被她们的障眼法迷惑了。   “我有个问题,”他小声道,“她们明明有能力,为什么没有控制住学校里的人呢?只要控制住其他人,她们就不用藏着掖着,也没有学生会用异样眼光去看梁晓月了。”   槐双手插兜,顶着大晴天的日头也丝毫不觉得热:“不知道。”   庄木雨抱着背包看认真听课记笔记的梁晓晨,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上学,不管上哪一科她都特别认真,晚自习的时候其他学生还会时不时开开小差说说小话,她却一连三节课都端坐着写作业写笔记,比任何一个同学都要认真。   如果是演的,那她可比很多流量演员厉害,可要不是演的,庄木雨真有点佩服她。   月亮爬上高空,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儿热闹了一会儿,等学生们填满肚子回了家,小县城再次沉寂下来,庄木雨和槐一路跟着梁晓晨和梁晓月,姐妹俩这次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学校周围绕来绕去,翅膀扑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大群黑漆漆的夜鸦围着她们,很快又四散而去,紧接着“花花”个不停的鬼叫再次响起。   双肩包里的花花用行动表现出强烈的抗议,具体表现为努力探出脑袋,并对路过的夜鸦狠狠龇牙,庄木雨的功德云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它旁边转来转去,逗得花花伸手抓来抓去。   虽然槐的隐身术挺靠谱,庄木雨还是怕被发现,赶紧把它按回去。   白日里还算热闹的街巷到了晚上居然一盏路灯都没有,黑得叫人心惊,庄木雨不用看都知道下面的祟气正在阴暗扭曲爬行。   “怎么办,”他拿不准主意,“她们还在找花花,肯定是想要另一半的兽珠,还有这么多的祟气……”   槐没说话,陪庄木雨走这一趟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帮瑞三找回兽珠是极限上的极限,其他的事,那两只小鸟也好,祟气也好结界也罢,统统不在老祖宗的善心范围内。   庄木雨也没期待他能回答,自言自语道:“先把兽珠拿回来吧,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说话的功夫,梁晓晨和梁晓月忽然折返,回到高中校门边,老式的铁艺门已经关上,保安也早就下班了,只听嘎吱一声响,落锁的大门被拉开,姐妹俩一前一后进去,直奔教学楼,庄木雨和槐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浮空飞过去。   梁晓月只走到教学楼下就停下了脚步,梁晓晨匆匆忙忙跑上去,直奔高二重点班的教室,木门只在外面有一道门栓,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她没开灯,就着窗外的月光就开始翻自己的课桌抽屉。   庄木雨站在走廊里止不住疑惑,难不成她是半路发现忘记带东西才折回来的?   只见梁晓晨仔仔细细地整理出所有的书本文具,十分珍惜一般把它们塞进书包,直到整个课桌清空才停手。   她一遍遍地抚摸着老旧的木课桌,满眼不舍,直到窗外传来夜鸦扑棱翅膀的声音,仿佛来自同类的警告,她才惊醒过来,紧抿着唇拉上书包的拉链。   夜鸦落在窗台边,无声地监视着她,梁晓晨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轻手轻脚地关上木门,一步一步往楼梯走去。   在转入拐角时,夜鸦倏忽被击溃,轻轻柔柔的少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请仙君现身一见。”   庄木雨下意识一惊,槐却很是淡定,直接撤了隐身术,三人默然对立,两个沐浴在月光之下,一个沉浸在黑暗之中。   梁晓晨在看清他们的一瞬间就站不住了,腿一软差点从楼梯顶上摔下去,幸好她手快抓住了扶手,只是在神树威压下还是弯了膝盖,额头上冷汗涔涔,原本白皙的双手渐渐显出原形,覆满鸟羽。   “你早就发现我们了?”庄木雨皱眉道。   梁晓晨面色发白,强撑着点点头:“昨夜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两位是为开明兽兽珠来的吧。”   庄木雨总算知道瑞三是什么了,只不过光知道名字,开明兽到底是个啥,他毫无头绪。   “既然知道我们为什么来,那就直说吧,兽珠我们一定要带走,你们愿意还回来最好,如果不愿意——”庄木雨没威胁过别人,不过在电视剧看过,故意模仿着那种桥段拖长声音。   梁晓晨苦笑道:“仙君在上,不是不愿还,只怕现在还了,也不一定有用。”   花花在包里听了半天,忽然挣扎着钻出来,直直望着梁晓晨。   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梁晓晨面上露出愧疚神色:“……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什么叫不一定有用,把话说清楚。”庄木雨按住想跳出来的花花,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开明兽: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也有记载说开明兽是专司守护的神兽。   瑞三:我超威!   槐子哥:(面无表情撕碎海绵宝宝T恤) 第36章 “陷阱,侵蚀,操纵术。”   还没迈出教学楼庄木雨就察觉不对,本该在楼下等待的梁晓月不见踪影,不算大的中学被黑暗笼罩,看样子她是发现了端倪,趁他们和梁晓晨说话时布下祟气结界。   跟在他们身后的梁晓晨也不见了,有那么一瞬间庄木雨深深怀疑刚才一切不过是梁晓晨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梁晓月提前布好陷阱,可她那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实在不像骗人。槐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沉默地抬头看了眼结界,而后无所谓地收回视线,仿佛在结界上爬来爬去的不是要人命的祟气,只是一挥袖子就能掸走的灰尘。   功德云和祟气最不对付,烦躁地一通乱飞,好几次想凝出大拳头一拳打爆结界,被庄木雨按住,他知道如果硬打没人能打得过槐,但是梁晓月身上有瑞三的半颗兽珠,谁知道打起来她会不会拿兽珠开刀,庄木雨不敢也不能用瑞三冒险,这么一来就有些束手束脚。   他和槐难得默契一回,同时往学校大门走,在接近大门时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拍翅膀的声音,紧接着无数夜鸦飞扑下来,它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冲庄木雨的双肩包而来。这些夜鸦在庄木雨和槐眼里很弱,但耐不住数量多,被击溃后散成祟气,又很快卷土重来,杀不尽挡不完,虽然伤不到他们,却是拖时间的好手段。   庄木雨护着双肩包,竖起金光屏障如蛋壳一样围住他和槐,把夜鸦全挡在外头,祟气是沾不到身了,但是他们也看不到前路,屏障之外祟气浓厚如墨,似乎还有点黏糊糊的,时间久了金光屏障都被浸染了几分,金光弱一分,墨色就浓一分。   “这些祟气在侵蚀我的屏障!”庄木雨心里一惊,上次在荒村与祟气交手时他业务还不熟练,全靠金光过硬,没想到这回的祟气这么邪性,竟然连他的金光屏障都不怕,要是再拖下去,恐怕要挡不住它们了。   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树大人很讨厌祟气,庄木雨话音刚落他就出手了,金光屏障上骤然长出无数细细的藤蔓,纠纠缠缠团在一起,迅速纠结成巴掌模样,几个大巴掌狠狠扇了几下,不但把扑过来的夜鸦击溃,还顺手扇开了祟气,凝实的祟气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居然真的像泼出去的墨点子。   功德云精神一阵,金光屏障也随之抖擞精神,甩落缠着不放的祟气,黯淡的金光重新变得耀眼,庄木雨赶紧观察了一圈,夜鸦暂时被压制了,可结界还在,边缘还延伸出去许多,原本只笼罩着整所学校,现在已然看不见尽头了。   槐不悦地收回藤蔓:“找到她。”   庄木雨正想问怎么找,怀里的花花突然躁动起来,扑腾着想从背包里出来,他连忙抱住花花,小猫在他怀里仍不安定,胡乱挣扎着想下去,急得爪子都伸了出来,尖锐的指甲划过庄木雨的下巴,庄木雨轻嘶一声,摸摸下巴发现破了点皮,还有点渗血。   被误伤的还没什么反应,槐倒是先发作了,一把拎起花花后勃颈的一点皮,提到视线平齐的高度,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猫,直盯得它飞机耳夹尾巴,小声讨好地喵喵叫也不松手。   功德云一个金光团的事儿,庄木雨下巴就愈合了,他摸摸恢复如初的皮肤,再次感叹当神仙真方便,见花花被拎得难受,赶紧从生气的神树手中拯救小猫咪:“它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拎着,它疼啊。”   槐很不高兴:“它伤你,你还替它说话。”   婻諷 庄木雨抱着老实的花花安抚几下,一时间说话没过大脑,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就破了点皮而已,算什么伤,你还戳了我一个血窟窿呢……哎,你等等我——”   槐非常非常不高兴,一边快速扇飞夜鸦一边加速往前,庄木雨不得不跑快几步追上去,他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小心观察着槐的神色,企图缓和一下气氛:“你刚刚是说要找到梁晓月吗,她时不时躲起来了,你的寻踪草能找到她吗?”   槐仍然不搭理,他又说:“开明兽到底是什么呀,你有没有见过瑞三原本的样子,跟我说说呗……”   槐目不斜视,脚步更快。   “昭露说有功德云在我不会受伤的,以前瑞三根本伤不到我,它的兽珠倒是很厉害,等找回另外半颗,它会不会更厉害……”   “不能事事依赖功德云。”槐忽然回过头来,极其严肃地说了一句。   庄木雨莫名其妙挨了训,嘴角一撇,讪讪道:“我哪有……好好好,等回去我就学那些基本术法行了吧。”   神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庄木雨暗自观察了一会儿,正想顺杆儿爬给自己找个厉害的老师,就见他脚步一顿,脸色沉得比祟气还黑。   顺着槐的视线望去,庄木雨也愣住了。   站在路中间的竟然是个熟面孔,正是招待所那个阿姨,她定定站在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垂着头一动不动,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尤其诡异。   槐下意识向前一步,把庄木雨和花花挡在身后,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动静,庄木雨缩在槐身后小声道:“什么情况,梦游?”   槐眉头紧皱着没说话,庄木雨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隔着槐的肩膀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阿姨,大晚上你在街上溜达什么呢,快回去吧。”   招待所阿姨听到声音终于有了反应,以极不舒服慢慢抬起头来,还不等庄木雨看清她的表情,她面上就浮出一丝黑气,在庄木雨来不及反应时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扑过来,不过槐的速度更快,拉着庄木雨迅速退开,擦身而过时庄木雨清楚看到阿姨血红的双眼,还有替代口鼻的畸形鸟喙。   错身躲避时槐顺手一挥,阿姨口中发出尖啸,一只夜鸦挣扎着从她的头上飞出来,不过还来不及扑一下翅膀就被槐击中了。   阿姨的身躯一震,紧接着如同断线木偶,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庄木雨得以看清她鲜血淋漓的后脑,被掀开一大块的头骨,和被夜鸦啄食得乱七八糟的脑子。   庄木雨脸色唰就白了,被刺激得差点没吐出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槐手快扶了他一把,好险才没摔个屁墩。   “……操纵术。”槐森然道。   不等庄木雨缓过劲儿来,四面八方忽然响起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无数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们有些穿着高中校服,有些穿着沾了油污的围裙,更多的穿着睡衣,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是庄木雨这两天见过的,学校的学生、老师,附近小吃摊儿的老板,小县城里的所有居民。   他终于知道梁晓月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布下巨大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假期要结束了,大家都休息好了吗~ 第37章 “破局,血月,欲融珠。”   如果早知道仙术里还有这么牛的玩法,庄木雨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整天在山上游手好闲,撩猫逗弟,而是抓紧时间好好学习,至少把槐口中的“基本术法”搞定。   可惜没有如果,所以现在他能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竖起层层金光屏障,二是缩在可靠的老祖宗身后捂住自己的眼睛,完美诠释如何当好一只鸵鸟。   招待所阿姨还躺在不远处,那惨状给庄木雨的冲击实在太大,他整个人还处于蒙圈儿状态中,实在没有勇气直面其他被操纵的人。   感觉到左胳膊被死死抱住,槐难得没有生气,还颇为好心地解释道:“他们还活着,没有血。”   “嗯嗯嗯,”庄木雨抓着他的手更紧了,同时眼皮也闭得死死的,张嘴乱应一气,“活着好,活着最好。”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味儿来:“还活着?还活着!没被吃脑子?”壮着胆子睁开眼,没有看到想象中脑花儿糊满地的血腥场面,庄木雨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刻在老庄家DNA里的那点儿良心开始作祟,“那他们是不是还有救?”   槐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好给庄木雨打鸡血,他再接再厉道:“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对吧,那只怪鸟想用这种招数拖住我们,简直太可笑了,也不看看我大哥是谁——”   “……闭嘴。”槐被他吵得头疼,觉得一个庄木雨比小重天所有神仙加起来还要聒噪。   庄木雨从善如流地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重新缩回他身后,旋即又不放心地再次问道:“你有办法的吧?”   这次槐没有再回答他,不过庄木雨没空较真了,因为他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震动,不仅是他,花花也察觉了不对,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似乎受到了不小惊吓,庄木雨费了半天劲把它塞回双肩包里,再一抬头,正对着一条冲破水泥地面的藤蔓。   槐一出手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条,数不清多少条碗口粗的藤蔓钻出地面,整条街道大概只有金光屏障内的地面还能维持着平整,其他地方俨然碎石一堆,被操纵的人也跟着地面一起摇摇晃晃,然后摔得乱七八糟,场面一度混乱,不过也延缓了他们逼近的脚步。   不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藤蔓又发生了变化,长到三四米高就不再往上窜,顶端的芽包迅速鼓起,然后“嘭”一声爆开,包裹在芽叶中的花粉随即被喷出,散落在空气里,粉末乱飞,庄木雨眯着眼睛下意识捂住口鼻,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什么异样,才慢慢放下手。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被夜鸦控制着的人们仍然保持着正常人的生理反应,一呼一吸间吸入不少花粉,摔倒在地的那些再也爬不起来,没摔倒的也撑不住,摇晃几下加入趴地大军,没一会儿周围就没第三个能站着的了。   “暂时麻痹了凡人身躯,他们动不了。”   庄木雨投去嘉奖的眼神,槐现在已经学会抢答了,值得表扬。   不过还不到放心的时候,他暂时撤下金光屏障,壮着胆子走出去两步,又被趴在地上的人吓了回来,花粉似乎只能麻痹他们的身体,意识却还在,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子瞪得溜儿圆,死死盯着庄木雨,张着喘气的嘴还不停发出“嗬嗬”声,简直是丧尸电影照进现实。   “走。”槐看了一眼揪着自己风衣不放的人,面色平静。   庄木雨小心地咽了口唾沫,脚法谨慎地跳过挡路的胳膊大腿,刻意回避满地的红眼珠子:“去哪里,你知道梁晓月在哪儿吗?”   槐理直气壮:“不知道。”   庄木雨眉毛扭起来,又听他说:“她不会现身,待在原地不如四处撞一撞。”   他们运气不太好,在小县城里绕了大半圈,连梁晓月的一根鸟毛都没撞到,不过在槐这里没有白走一说,每经过一段距离他就留下几颗寻踪草种子,无数黄豆大小的光团子四处乱飞,像萤火虫一般穿梭在黑暗的小巷里,换成平时说不定庄木雨会觉得怪好看的,可惜现在他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没有风声,没有讨厌的夜鸦扑棱翅膀的声音,整座城安静得可怕,走着走着庄木雨就莫名有些烦躁,花花比他更烦躁,不住地在背包里顶来顶去,差点没把包挠破。   “找不到梁晓月,梁晓晨也不见了,你说她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庄木雨抱着花花郁闷。   槐没说话,停下了脚步抬头看月亮。   庄木雨按住乱动的花花,努力按下心浮气躁:“她操纵那么多人拖时间,又弄个这么大的结界,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不是说结界越大消耗就越大吗,她能撑得住多久……”   槐定定望着被阴云掩盖的月亮,稀薄的云层渐渐掩盖不住月光,露出的却不是皎洁,而是血红缺月的一角。   “……她拖到了,”槐淡淡收回视线,眸光冷肃,“血月。”   血月这玩意儿,庄木雨只在动漫和游戏里见过,一般来说血月一出准没好事儿,什么群魔乱舞啦,大妖怪复活啦,在游戏里玩玩就算了,亲身经历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阴云被风吹散,血色月华洒向祟气结界,仿佛给那些扭曲爬行的祟气打了一针鸡血,它们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以惊人的速度爬到结界的一半,结界内本就昏暗,现在更暗了,它们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默契地朝着正中心的方位涌去,不用槐说,庄木雨也知道他们该往哪里去了。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高中校门外。   地上仍然躺着一堆半死不活的人,藤蔓仍然在耀武扬威晃来晃去,但是校门敞开着,祟气不断往操场中间涌,形成了一个漩涡,庄木雨一直在找的人就在漩涡中心。   梁晓月几乎脱去了人形,鸟面狰狞,双手变作羽翼,覆满雏鸟的羽毛,猩红的眼眸锁定在漫步迈入校园的两道身影上。   庄木雨可算知道那些红眼病都哪儿来的了。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眼熟的人,不是梁晓晨还能是谁,她似乎受了重伤,整个人萎靡顿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槐很不喜欢这过于浓郁的祟气,面露不悦:“强行与兽珠融合,你可想过后果。”   梁晓月咧开尖锐的鸟喙,嗤笑一声:“轮不到上重天的走狗来管。”   槐眉心一跳,庄木雨瞬间从他不变的表情里读出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庄小雨:血月!塞尔达DNA动了! 第38章 “交战,屠城,双神陨。”   自打来了小重天,庄木雨就没少听槐的光荣事迹,不久之前槐在他心里的形象还是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蘸盐的大魔头,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槐是自己人,庄木雨这人没什么脾气,就一点,护短。因为护短,所以能为了谷岁长偷溜下山,能为了瑞三再次冒险,现在自然也会因为槐被诋毁而生气。   要不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高低要好好辩一辩到底什么叫上重天的走狗。   别的且不说,槐明明是一棵树好吗!   当事树心情不好的后果很严重,具体表现在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射而出的木箭,和梁晓月那双瞬间被扎成筛子的肉翼,暗红的血顺着她的翅膀滴下,落在地上时发出轻轻的“哧”声,类似强酸腐蚀的声音,庄木雨顺势看去,借着那一点光看到很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   梁晓月的血很快就止住了,祟气迅速填补伤口,眨眼间洞穿处就愈合了,梁晓月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神情中带着诡异的得意:“还以为仙界能派出多厉害的来,就这样?”   庄木雨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谁跟你说是仙界派我们来的。”   梁晓月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他的功德云:“不然?”   “我们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不行吗,”庄木雨贫嘴时也没放松警惕,金光屏障完美挡住梁晓月的祟气攻击,肉体没有受伤,精神却遭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不讲武德!”   槐那点儿气都被他闹腾没了,把人往后一拉,丢下一句“护好自己”就再次对上梁晓月。   他的手段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水桶粗的藤蔓急吼吼地来,羞答答的血花满地地开,一开始梁晓月还仗着祟气补充得快硬接,后来发现祟气修复的速度赶不上受伤的速度,不得不开始狼狈闪躲,但是不管往哪个方向闪,总有一条藤蔓在等她。肚子上被戳了个洞之后她也恼了,不管不顾地回敬了一波飞羽,本该柔软的羽毛如同飞钉,扎豆腐似的扎进操场地面,群攻还差点波及到庄木雨,幸好金光屏障给力,全数挡在外面。   被当成靶子的槐也没沾片羽,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鸟羽,分心赏了个表扬的眼神给庄木雨,金光闪过,临时护盾功成身退,庄木雨悄悄给他比了个耶。   梁晓月一击不中更是火上浇油,徒手掰断插在肚子上的藤蔓,展翅冲天,瞬间飞到庄木雨头顶上,神情狠厉地盯着他的金光屏障,鸟兽的直觉让她在战斗时优先选择更弱者,和槐比起来,看起来没什么危害的庄木雨显然是个菜鸡。   菜鸡察觉到了危险,谨慎地抱紧双肩包,功德云围着他乱转,金光屏障加固了一层又一层。   “倒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功德云,”梁晓月嗤笑道,“上重天那些狗东西又想出新招了?”   庄木雨发现她骂起来人只会狗来狗去这一套,明明自己是只鸟,也没比狗厉害到哪儿去,刚想回嘴,就见梁晓月咧着鸟喙古怪一笑,背后的祟气遮天蔽日如海啸般俯冲而下,顿时把庄木雨吞没其中,他嗷一嗓子摔了个屁墩儿,幸好功德云靠谱儿,屏障里的庄木雨没事,但祟气粘稠得像浆糊,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开始点点蚕食金光,一层又一层,金光屏障像被融化的糖衣,没有立刻破碎,可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   槐看得分明,知道庄木雨有自保的能力,也知道当下不能再犹豫,下手更加狠辣,数条藤蔓齐齐进攻,追得梁晓月无暇再去管庄木雨,只能扑着黑黢黢的翅膀不断躲避,庄木雨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坐会儿,仰着脖子看天,看藤蔓疯狂追击鸟人,还拨冗凝出金光手尝试拨开黏在屏障上的祟气,不是很有效果,不过至少视野不受限了。   “还行?”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庄木雨知道他在问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立刻去看功德云,见胖云摇头晃脑的就放下心来:“还能撑一会儿。”   “好。”槐点头,转身飞走,亲自去抓大鸟去了。   庄木雨老实待在屏障中,莫名有种唐僧待在圈儿里等大徒儿去打怪的既视感,不过他也就敢想一想,可不敢让槐知道自己拿他比作一只吗喽。怀里的花花挣动几下又钻出个小脑袋,左看右看的,难得没有乱动,乖乖扒着拉链口盯着天上血月,功德云过来撩了它两下,没撩动,无趣地放弃逗猫,转头努力抵挡祟气去了。   不太想在激烈战斗中当废物,又不敢随便出屏障,庄木雨就想暗戳戳耍点阴招,比如在梁晓月企图躲往的方向竖个盾挡她,又比如用金光手悄悄拔人家几根鸟毛,可惜他对距离把控得不太好,给梁晓月添堵的同时也碍了槐的事,被神树大人抛了一记眼刀后立刻收回神通,改用嘴炮继续攻击。   “你的鸟毛快掉光了!这鸡翅膀送到菜市场称斤能卖不少吧!”   “哎哟!变成走地鸡了!”   “等瑞三醒了是不是该给它炖个鸡汤补一补……”   梁晓月忍无可忍,拼命挥动翅膀又是一波祟气海啸,和上一回相比,祟气俨然稀薄了不少,相对的金光屏障也被破了几层,功德云蹿回来不满地蹭了蹭他。   失策了!不该言语挑衅!   “她再这么拖下去有什么好处,”庄木雨摸摸功德云,自言自语道,“拖得越久不是越打不过吗。”   “……再拖下去,她就能靠祟气凝出半颗邪珠,与半颗兽珠相融。”   有气无力的女声把庄木雨吓得原地起飞,一回头发现梁晓晨不知何时醒来,嘴角鼻下还挂着半干的血迹,正站在他身后,祟气比他更早发现这活物,已经沿着她的身躯爬到腰际,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好,庄木雨深刻怀疑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   “你……还好吗?”   梁晓晨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少女在红色月光下透着一股子死亡的气息,庄木雨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总觉得很违和。   “很奇怪吧,”梁晓晨捂着胸口喘了几下,连说句完整的话都很费劲,“抱歉,我以为能帮两位仙君将兽珠骗出来,没想到被她察觉了。”   庄木雨心情有点复杂,梁晓晨在教学楼里说会想法子骗出兽珠,他原本只信了五分,发现梁晓月布下杀阵后更是连半分相信都不剩,没想到她真的去了,还因此被重伤。   “我和她,偷了凡人死胎之后就成了半人半神之身,所有神力都集中在鸟身上,”梁晓晨五脏伤得极重,说话间吐了几口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碎肉块,“现在她抢走我的半副鸟身,又有半颗兽珠,我们必须在邪珠凝成前阻止她。”   庄木雨有些不忍心看她:“要是被她凝成会怎么样?”   梁晓晨闭了闭眼,面色痛苦:“这座凡间小城的所有活人,会在邪珠现世的瞬间全部献祭。”   庄木雨心里一惊,完全没料到后果如此严重,小小一座县城也有数十万人口,他无法想象一位曾经的神祇有一天会为自己的邪念屠尽一城。   他扭头看向在空中缠斗的两道身影,梁晓月有一双巨大鸟翼,周身还缠绕着祟气,对比之下槐看起来单薄许多,两个人斗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能把梁晓月打下来。   “那位仙君不是一般仙人,对不对?”   对上庄木雨奇异的目光,梁晓晨又虚弱地笑了笑:“越是强大,在凡间受到的天道制约也会越强,那位仙君身上的天道枷锁比我们沉重千万倍,他在凡间施用术法,要是被上重天发现,是要受天罚的。”   庄木雨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天道枷锁,闻言再看向槐时视线中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怪不得了,怪不得他之前迟迟不动手,只是用些不痛不痒的浮空术隐身术,怪不得打了半天也没打出个结果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   庄木雨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凝出金光大手想加入战场,却被梁晓晨出声拦住:“我有一个办法能阻止她,还请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办法?”庄木雨脚步一顿。   梁晓晨却不愿意细说,只说是双生鸟神不可传的秘法,只要庄木雨能送她上去,她就一定能成功。   庄木雨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想上去,要是他们打斗之间一个不注意,你还有命吗。”   梁晓晨努力喘了几口,抹去唇边血迹,垂首诚恳道:“为了这一城的无辜凡人,还请仙君帮我一回,就当……就当作我赎罪了。”   话中决绝,庄木雨拗不过她,也不敢拿槐和一城人命做赌注,牙一咬心一横,金光大手小心地托起梁晓晨,快速送她上高空。   婻諷 梁晓晨身上的祟气疯狂侵蚀着金光,他一次又一次补漏,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金光补上的速度也就迟滞下来,等梁晓晨出现在梁晓月和槐中间时,金光手已然支撑不住,如碎金般溃散了。   在金光散去的一刻,庄木雨似乎看到梁晓晨回头看了一眼,口型还说了句“多谢”,不等他看明白,浑身浴血的少女便转过身抱住一胞双生的姐妹。   人身与鸟身相触的一瞬,梁晓月的瞳孔骤然一缩,来不及说半个字,浑身鸟羽如同被劲风吹散的蒲公英,在血红月光下飞散开来,槐不得不立刻退开一段距离,以免沾上那不祥的羽毛。   所有的羽毛在空中飘浮几秒后,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吸引,快速收缩成匕首状,扎进梁晓晨的身体,紧接着穿透梁晓月的身体,空中的两具身体从伤口处开始一点点消散,在梁晓月震惊与不甘的视线中,梁晓晨拥抱着她,在完全消散前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月亮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结界溃不成军,失去依靠的祟气被皎洁月光一照,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槐淡然回身,轻飘飘落在庄木雨身旁。   庄木雨早就撤掉了金光屏障,正呆呆看着夜空,月光之下有一抹柔柔的银光,慢慢从梁晓晨梁晓月消失的位置降下,而后又慢慢落在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瑞三回归倒计时一章~ 第39章 “再见,回山,获新生。”   圆润小巧的半颗猫猫头,散发着柔和的光彩,里面没有半分杂质,并没有庄木雨担忧的祟气侵染问题,他猜也许是梁晓晨做了什么,只是现在也无处可问了。   槐站在他旁边,神情淡淡,丝毫不像刚刚打完架的样子,庄木雨偷偷瞟了他好几眼,想问有没有受伤,也想问问天道枷锁和天罚是怎么回事,不知怎么的又问不出口,看槐没什么异样,他干脆先不想了,专心在半颗猫猫头上。   一直安静的花花看准时机撑开拉链,一口叼住半颗兽珠,乖巧地坐在庄木雨面前静静看着他怀里的背包,庄木雨福至心灵,把瑞三抱出来,放在干净的空地上,瑞三敞着肚皮呼呼睡着,没心没肺。   花花没有像之前那样急着去给瑞三舔毛,而是迈着小步子过来,脑袋顶了顶庄木雨的手心,翘着尾巴在槐脚下转了几圈,仰起头用那双湛蓝的眸子看他,半是撒娇半是道谢,槐一动不动,半晌,半蹲下来僵硬地摸了摸它的耳朵。   庄木雨看着这画面笑出了声,槐斜了他一眼,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站直。   花花又绕回庄木雨身边,娇气地叫了一声,庄木雨被萌得肝儿颤,摸着它顺滑的毛毛叹气:“你要走了吗?”   小猫听懂了,歪着头又叫了一声,转身走到瑞三旁边,最后一次给睡着的小小三花猫舔了回毛,等糊完瑞三一脑袋口水,月亮落下去,东边亮起来,空地上的小猫也从两只变成了一只。   瑞三好像做了个美梦,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一骨碌撞到庄木雨脚边,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天亮总有好事发生。……如果撇开七零八落的小县城不谈。   神树大人的力量不必多说,战斗结束后整个校园几乎变成废墟,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好端端的街道现在让人不忍直视,连带着好几栋小楼也塌了个角,再远的地方庄木雨看不着,估计也就那个样。除了损坏的建筑之外,更让他头疼的是躺了一地的男女老少,鸟神陨落时被夜鸦控制住的人们自然脱离了操纵,在花粉催眠下每一个都睡得很沉,刚才那么大动静居然都没吵醒他们。   庄木雨抱着瑞三直发愁啊。   幸好老天没让他愁太久,在太阳跳出来之前,尘土滚滚的街道尽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刺猬头眉毛扭得七上八下,迷茫地沿街走来,边走边叹气还边和身旁的人嘀咕:“最近突发外勤也太多了点,真是奇了怪了,那些跑到凡间的山神以前恨不得躲到海沟里去,怎么忽然闹腾起来了……”   庄木雨眼前一亮,抬脚就迎了上去。   “哟,仙君好久不见,怎么这么……”注意到庄木雨旁边的人,那个“巧”字就卡在了刺猬头的嗓子眼儿里。   事情很简单,梁晓晨梁晓月闹了一场,还害了人命,寒地冥都又收到了风,赶紧派出鬼使善后来了,赶巧给庄木雨他们收拾了烂摊子。   一大群乌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顶着庄木雨震惊的目光开始修复楼房与街道,刺猬头的同事,一身白衣面色如纸的鬼使非常社恐,只是隔得老远冲他们点了点头,就去处理那满地凡人了,他病恹恹地从宽袖里掏出一叠纸,往地上一抛就成了一群巴掌大的小纸人,看着和他一样病恹恹,力气却牛大,轻轻松松就搬起一个个凡人,往修好的房子里塞。   刺猬头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嘴角都笑僵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仙君,我和小白还在想到底是哪位仙君出手救了这一城凡人呢。”   话是对庄木雨说的,眼神儿是往槐那儿飘的。   “辛苦你们了,我们……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庄木雨惋惜道。   为了不妨碍修复工作,他们挪到了一栋七层居民楼的楼顶天台,视野更好,他能清楚看到大多数躺在地上逐一被送回了家,还有少数几个,如招待所阿姨一样,已经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大概是他当神仙的时间还太短,在面对生离死别时他仍然会唏嘘不忍。   刺猬头宽慰道:“仙君不必自责,生簿上写着这一城数十万人都会在三年后死于非命,今日能救下这么多人,已经是大功德一件了。”   功德功德,又是功德,庄木雨知道他是好意,但听着仍觉得刺耳,好像对仙人而言这么多人的性命不过是添在他们身上的一道光霞,可有可无。   “不过说来真是奇怪,一连两次都是山神做怪,又都是仙君您化解劫难,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刺猬头意有所指,见庄木雨听完后开始沉思,他就适时闭上了嘴,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再多说两句恐怕要惹麻烦,寒地冥都最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事儿。   庄木雨心里又多了些疑问,转头看到校门不远处,招待所阿姨的尸身还在那里,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多问了一句,刺猬头掏出工作本本正儿八经看了一会儿,收起后点头道:“她和其他几个凡人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我跟上面申请了一下,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但是能给他们一个引魂入梦的机会,跟亲人告个别。”   他说着朝天上的大乌鸦打个手势,几只鸟扑啦啦降下去,落在那几人身边,没一会儿庄木雨就看到一道道虚影从几人身体里浮出来,仙人他见过,鬼魂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得睁大眼多看了一会儿。那几道魂魄一开始有些迷糊,后来听乌鸦说了些什么,哭了几声,然后飘飘忽忽地往各自家中去了。刺猬头说他们得赶在天完全大亮前与家人告别,这会儿时间已经不多了。   “引魂入梦是大善人才有的待遇,他们原本可没有这机会,也算沾仙君的光了。”刺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   庄木雨心中感慨,道谢后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大善人才能引魂入梦,那……什么才算大善人呢,为救人而死的算不算?”   刺猬头点点头:“当然算,舍命救人可谓是最大的功德了。”   那为什么他老爹走了之后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   庄木雨很想再多问问,可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他怀里的瑞三缓过劲儿来,看到在四处飞的大乌鸦顿时两眼放光,扑腾着要去抓鸟,被庄木雨强行按住,这头才哄好了猫,那头的树又等得不耐烦起来,天台一角的几盆绿植疯长,长出细细的藤蔓爬过来缠上庄木雨的手腕和脚踝,硬是把人拖了过去。   在哀哀的嚎叫声中,刺猬头保持假笑朝庄木雨挥手拜拜,送走两尊大佛后揉揉僵硬的脸颊,一拍脑门小声嘀咕道:“哎呀,还没来得及说上次那事儿呢……算了算了,哎小白,我来帮忙啊——”   小白丧里丧气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指挥小纸人。   回到引华峰后庄木雨一连好几天都在观察瑞三,找回兽珠后小猫明显长大了一点,吃得多了一点,打三个迩的时候力气大了一点,除了这些之外好像没什么变化,他有心想让瑞三变回原形给他看看,他还没见过开明兽真身,满心都是好奇,于是忽悠谷岁长做了不少好吃的,瑞三掀着眼皮全都收了,却一次都不肯变身给他看。   蛇神无奈地拉住被烤鱼烟熏得睁不开眼睛的谷岁长:“开明兽现世会引来祥云,恐怕会引起上重天有心人的注意。”   庄木雨一听立刻打消了念头,虽然心中觉得遗憾,可没办法,现在“上重天”三个字相当于他的禁行符,他万万听不得这个名号,只得撇撇嘴放过了谷岁长。   终于可以不用当厨子的谷岁长欢呼一声,带着满身油烟味儿往山下跑,昭露在结界石碑那儿等他呢。庄木雨“出差”的这几天他和昭露莫名其妙成了好朋友,友谊起源于他带到山上来的平板电脑,昭露没见过这玩意儿,好奇得不得了,前两天借走一部去看谷岁长下好的电影,算着日子今天该看完了,要送回山上来下新的。   庄木雨对此表示不可思议中透着丝丝合理,仙途漫漫,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WiFi。   几天后,庄木雨的灵玉碟收到了刺猬头发来的新消息,好长一段语音,特意告诉了他凡间的后续,以及恭喜他又创下一件大功德。   庄木雨看着灵玉碟上一涨再涨的数字,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他总觉得一切都太古怪了,仙人们明明说功德珍贵,但是他来小重天短短几个月,功德值就积累到惊人的数字,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不断推着他,把所有功德都堆到他身上。   是福是祸,他看不分明。   没等他想明白,又一桩大消息砸到了引华峰,昭露带着上重天神谕,神色复杂地告诉他,神尊召见。   彼时瑞三正趴在鱼池旁边晒太阳,粉嫩嫩的爪子下按着一根灰棕色的漂亮鸟羽,它拨了几下,觉得这玩具没什么意思,一挥爪把鸟羽扫到了池子里,轻软的羽毛随着池水飘荡,很快不见了踪影。   “妈妈,我回来啦!”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进门,直扑餐桌,“好香好香——”   厨房里传来女人的笑声:“晨晨饿了吧,一会儿就吃饭,今晚有你最喜欢的红烧带鱼!”   小姑娘应了一声,肚子里的馋虫被香味勾起,她偷偷掀开盖着的菜捻出一块鱼肉,自己吃了一半,还有一半放进了猫猫头形状的小碗里,完事舔舔手指小小声说:“花花,我们一人一半哦。”   被叫做花花的小三花猫配合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小城的夕阳洒在窗台上,一只棕色的大鸟在窗边树上静静立着,看着小姑娘一边吃饭一边叽里呱啦和父母说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那快乐似乎会传染,一家三口外加一只小猫,其乐融融。忽然,小姑娘似乎感应到什么,扭头往窗外看去,那树上却空空如也。   “晨晨,怎么了?”   她不解地歪歪头,继续笑眯眯地吃饭。   “不能只吃肉,青菜也要吃!”   “……我不要青椒!”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篇结束啦,下一篇,准备去看看上重天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40章 “召见,搭房,生活气。”   神尊都是很忙的,一天天不见首不见尾,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庄木雨带着点不可说的有色眼镜,暗自腹诽道八九百个心眼子,成天不是搞种族歧视就是搞阶级压迫,他们不忙谁忙。   所以接到要去上重天的“通知”时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眉毛差点没愁掉了。   昭露也愁:“上重天可不是那么好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叫你了。”   庄木雨倒是能猜到个中缘由,无外乎他偷溜出去两回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点,前两天降在引华峰的金光太壮了点,惹到上重天的眼。   昭露眉毛打结:“我想着你被派到引华峰来,虽然说时间不长吧,但是没被赶出来,还能跟着小山神混,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照理来说没什么事儿不该找你啊。”   庄木雨对他的评判标准持怀疑态度:“我以为你会说去上重天是大好事呢。”   “上重天……哎,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从前也有仙人想投入神尊门下,但是吧,”昭露面色有些古怪,“反正你记住,神尊是不会带我们这些地升仙玩儿的。”   消息没有坏透,神尊事务缠身,要见一面也得提前预约时间,庄木雨被约在十天之后,还给他留了点儿时间打听打听,昭露又借到了心心念念的平板电脑,确认过谷岁长给他下载了哈利波特后续几部,满足地揣在怀里,临走前还拍着胸脯保证回去也帮他探探消息,总得知道上重天到底是要赏他还是罚他。   昭露走后,槐才慢悠悠地现身,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庄木雨手中的神谕上,不悦道:“扔出去。”   庄木雨其实也不太想留这玩意儿,总觉得跟罚单似的,可他胆子也没大到敢乱扔神谕,小声嘀咕道:“不太好吧……”   万一一扔出去,神尊隔空一道雷把他劈死怎么办?   槐才不管这么多,他等了庄木雨半天已经很不耐烦了,听他磨磨唧唧着干脆拿过来随手往外一扔:“走。”   庄木雨在心里默念“可不是我扔的可不是我扔的”,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追上槐的脚步,一块儿往山上走。   “你刚才躲哪儿去了?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下昭露,他人特别好……”   “哎,你是怕见陌生人吗,你是不是有点社恐……”   “你别走那么快……”   石碑结界外,一卷神谕孤独地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一条细嫩的刺藤从密林中慢慢爬出来,缠住神谕,悄无声息拖走,连风都没有惊扰。   最近引华峰也挺忙的。   领地意识是动物天性,就算仙兽也不能例外,在庄木雨没来前它们大多划地分别居住,现在除了些喜静的,乌泱泱一大堆仙兽都喜欢待在有庄木雨的地方,要不是瑞三成天冲它们呲牙,它们恨不得枕着庄木雨的大腿睡觉。再加上新添的“借住”成员谷岁长和蛇身人面神执珪,居住问题早就该解决了。   庄木雨凑过去看谷岁长电脑上的房屋结构图,摸着下巴夸道:“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谷岁长嘿嘿一笑:“大学的时候学了点儿皮毛,就画了个最简单的。”   瑞三趴在庄木雨头顶,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好没意思,扒拉几下庄木雨的头发,见他不肯走,有些不太高兴地跳下来,准备找三个迩去捞鱼玩,路过槐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装作不经意般扫去一眼,发现大槐树只是盘腿坐在石头上冥想,小猫哼一声跑开了。   谷岁长的设计很简单,在池边空地就地取材搭个木屋子,里面摆上两张床,一张是他的,一张是庄木雨的,反正整座山头要睡床的只有他们俩,其他人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庄木雨也觉得很有道理,刚想多夸几句,斜里一根藤蔓伸过来,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扎穿了电脑屏幕,电脑发出濒死的“咔叽”一声,屏幕挣扎般闪烁几下,彻底阵亡了。   藤蔓施施然收了回去,谷岁长哀嚎一声抱住自己的爱脑,哭唧唧抖着手指向罪魁祸首,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庄木雨却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不许在山上做奇怪的建筑。”槐眼皮都没抬,抢在庄木雨之前开了口。   庄木雨拍拍谷岁长的脑袋,让他去找执珪玩一会儿,把人支开后才好哄树,好话说尽口水说干,还承诺给槐单独建一个屋子,神树大人才勉强点了一下高贵的脑袋。   在人间需要人力时间的建房工作,通过谷岁长丝滑的指挥,和一众毛绒绒的努力,不过半天时间,两间一模一样的小木屋就在池边落定,三个迩还学着样子用多余的边角木料搭了个停子,忽略顶上漏的大洞,除了不能遮阳遮雨,这小亭子还是挺别致的。   当天晚上庄木雨就入住了新屋,不过有一点和他想象的不同,他的室友从谷岁长换成了冷着脸盘腿坐在床上的……槐,谷岁长委屈巴巴地抱着软草编的枕头,依依不舍地钻进隔壁房间。   庄木雨自觉最近和槐关系还算不错,起码不会动不动大打出手了,只是槐仅有的善心都给了他,山上的其他活物就没那么幸运了,瑞三一天要冲他炸毛八百回,三个迩一见到他就夹着尾巴发憷,其他毛绒绒更是绕着他走,谷岁长就不用提了,一开始他以为槐和执珪一样,也是个山神,还尝试着和他建立友好关系,不到五分钟就被槐吓得跑去找执珪求安慰了。   “都是山神,怎么脾气差这么多……”庄木雨侧躺着偷看槐,小声自言自语。   “什么?”槐睁开眼斜他。   庄木雨吓了一跳,一骨碌坐起来:“你没睡着啊?”   “我不睡觉,”槐顿了顿,第一次尝试开启话题,“倒是你,既是仙人,何必每日睡觉。”   庄木雨重新躺下去,望着有点漏光的屋顶:“可能以前习惯了吧,天亮起床天黑睡觉,改不掉,就跟你没事喜欢打坐一样。”   槐默然,半晌应了一声:“嗯。”   小木屋里静了下来,庄木雨以为槐又坐定了,闭上眼重新酝酿睡意,旁边忽然又说:“术法练得怎么样?”   自打从小县城回来,槐时不时就问他一次,问得庄木雨都有点怵了,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槐就是那个成天抓他去办公室写作业的班主任。   “在学了在学了,”庄木雨捂着良心不让它听到,“我这个人学东西比较慢,急不来。”   槐不赞同道:“不能太过依赖功德云。”   卧在庄木雨枕头边上的功德云一听就不乐意了,作毛毛虫状蠕动到槐旁边,气鼓鼓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被槐无情挥到床底下。   庄木雨哎一声,把功德云捞回来:“哪有太依赖……而且我又不会有事没事找人打架,学那么老些也不一定用得上。”   嘀咕完好一会儿旁边都没声音,庄木雨奇怪地睁开眼,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正直勾勾盯着他,那双眼睛在夜里比星星还亮,吓得他一激灵,立刻端坐起来:“学,我明天就学!”   槐这才勉强满意,重新转了回去,庄木雨保持着姿势偷瞄好几眼,见他不再看过来,悄然松了口气,拍拍功德云把它安置在枕边,躺下来伸了伸筋骨,第三次准备去见周公。   槐又说话了:“上重天叫你去做什么?”   庄木雨:“……”   不是,这棵树今天怎么了,怎么话这么多,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他深呼吸几下,努力压住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那点子瞌睡虫飞了个干净:“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没有。”   没有才怪,昭露来送神谕的时候这家伙就躲在他后面三步外,除非他忽然聋了,不然肯定听得到。   当然了,这些话庄木雨也只敢在肚子里叨叨,骂完还是得绷着好脸给神树大人解释:“只说让我过几天去一趟,没说具体要做什么,昭露也说不清楚,”他侧过身躺着,又把功德云揣过来抱,“你去过上重天吗?见过那些神尊吗?给我说说呗。”   “没去过。”   “那就是见过了,见过几个,什么样的?有没有好几个脑袋那几双胳膊那种?”   槐眉头一皱:“好几个脑袋好几双胳膊?你见过这种?”   “我就随便举了个例子,电视剧里都好多都这么演。”   “少看,”槐显然想起了山上那堆毛绒绒成天聚在一起看的东西,语气中充满了嫌弃,“我见过,没几个好东西,你早做准备为好。”   庄木雨托着下巴:“做什么准备,他们总不能把我叫过去打一顿吧?我估计找我去也就为了三件事,山神,瑞三,和我怎么还没被你赶出去。”   槐有些惊讶,庄木雨整天傻乐呵,没心没肺的皮底下居然藏了点儿心眼。   他眼神里的惊讶太明显,庄木雨想当做没看到都不行,不满道:“干什么干什么,注意一下你的表情,我又不是傻子,这点事儿还是能想明白的。”   “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前两件事我就咬死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不管怎么样都得保住执珪和瑞三。”   也得保住谷岁长这傻孩子。   槐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开口问:“那最后一件呢?”   “你今晚话是不是有点多,”庄木雨打了个岔,笑道,“要是问我怎么没被你赶出去,我就夸你呗,就说引华峰峰主大人心慈好善,看我是个新来的小仙,就留我在山上当个洗脚婢……”   他胡说八道着给自己说困了,打了个呵欠翻身躺好,没一会儿槐就听到均匀缓慢的呼吸声,月上中天,静谧的光漏下几缕,有一缕正好落在庄木雨眼睛上,槐侧脸看了他一会儿,手指微动,屋顶上的漏洞全数被遮住。   还有一抹嫩嫩的绿光,趁没人发现时悄悄沿着庄木雨衣角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给自己打个广告:新坑《秘密的他》月底开更,求收藏啦。 第41章 “离山,冷遇,熊孩子。”   要去上重天这事儿庄木雨没在明面儿上说,除了槐之外只有执珪知道,他不确定上重天葫芦里到底卖的良药还是毒药,离开前必须为谷岁长谋好后路,他没什么大神通,能指望的只有槐和执珪,他都想好了,要是不能顺利回来,谷岁长就乖乖跟着执珪,留在引华峰有槐能护着他们,如果不想留,执珪至少能保他平安。   至于那一大群毛绒绒,包括瑞三在内,他一点口风都没漏,于是瑞三满山找不到他,后知后觉他出山去的时候大大发了一顿火,把三个迩轮流揍了一顿,挠花了谷岁长的胳膊,还咬住执珪的尾巴尖儿非要人家带它去找庄木雨,槐被它烦得不行,一根藤蔓捆了扔到三个迩的毛肚皮上,顺便附上一记吓哭小猫的眼神,糅糅迩赶紧叼着瑞三扭头就跑。   山中再次归于平静,不过连最迟钝的弥弥迩都知道,这表面的风平浪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庄木雨对这些一概不知,他一大早就滴滴打云直奔三十三小重天,昭露正在办事处等他,第二次来到这不起眼的小亭子,周围少了些凑热闹的地仙,仙来仙往间没谁还记得他这个不久前才来报道过的小仙,他才能一路顺利找到昭露,顺便见识了一下当代打工仙的摸鱼实况。   “阿瓦达克达……咳咳咳,你啥时候来的啊。”昭露尴尬地举着小木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庄木雨看看桌上的平板电脑,又看看他那一身黑袍子,如鲠在喉:“阿谷给你看的都是什么东西?”   “哈利波特你都不知道哇,”昭露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张开双手让他看自己这一身行头,“你看,我是哪个院的?”   庄木雨感觉自己太阳穴重重跳了一下:“你要穿这一身陪我去上重天?”   昭露愣了一下,旋即讪讪挠头:“我忘了……不过我不能陪你去啦,神谕里没有我的名字,我可不敢去,最多送你一段路。”   他想了想,鬼鬼祟祟左右看了一圈,悄悄把一张薄薄的玉片塞给他:“我找隔壁老仙帮你卜了一卦,是、是下下签,要是你碰到危险,就把这玉片捏碎,我马上去救你!”   庄木雨把玉片揣进口袋,对他最后一句话持怀疑态度:“你就吹吧,连去都不敢去,你拿什么救我。”   “我是去不了上重天,可我能马上去引华峰给你搬救兵啊,”昭露摆摆手,“小山神那么喜欢你,要是你出事它肯定不会放着不管——”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木雨打断了:“别别别,你念着我点儿好吧,不管出了什么事,绝对不能让瑞三知道,它那一斤重的小身板能顶什么用。”   昭露今天唯一的公务就是把庄木雨送到上重天入口,早有祥云在那金光四散处等候,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庄木雨总觉得这朵云不太一样,比他们引华峰的快递员小云要严肃好多,蓬蓬的云朵脑袋也不怎么柔软,他对手感很不满意,连带着入口的金光都刺眼了几分,他人还没到上重天呢,已经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他们引华峰。   祥云匀速前进着,丝毫不管它搭载的人内心有多么丰富,很快就穿过了那道金光门,庄木雨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景象已经大变。   三十三小重天有无数浮空岛,以金光相连,九十九上重天却不太一样,没有大大小小的浮空岛,唯有一座又一座无根的险峰,底下是一片云海,四处静悄悄的,除了庄木雨没有别的人影,飞禽倒是不少,时不时有几只从他头上飞过,过一会儿同一只鸟又会特意绕回来再看他几眼,庄木雨莫名其妙回望过去,鸟和仙相对无言,最后鸟大概是顶不住尴尬,嘎嘎叫着飞走。   庄木雨深深怀疑它们把自己当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儿,说不定还想给他投几颗果子。   祥云兢兢业业,完全不受影响,逐渐靠近一座高峰,庄木雨伸长脖子望去,只见山顶上是一片大平台,中间有一汪莲池,池中又有一块小平台,祥云准确无误地把他送到池中央,然后毫无留恋地飞走。   留下一个蒙圈儿的庄木雨。   池中平台不过两三个平方大小,池子倒是够大,不过没有瑞三的养鱼池大,一眼也能看到边,庄木雨秉持着谨慎严谨的态度,仔细观察一周,然后发现真的啥都没有。   他纠结了一会儿,干脆原地坐下。   不就是干晾着人嘛,又不是没经历过,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单位里有个老主任就爱干这事儿,一来办公室就找他们这些好拿捏的年轻人去办公室,美其名曰开会,本质上不过是逞逞威风,在最底层的新人身上找存在感罢了。   上重天的神尊居然也用这种烂招,庄木雨盘着腿啧啧两声,觉得挺掉份儿的。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座神尊要见他,不过这会儿大概在暗中观察,等着看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他偏不,反正挣扎不了,干嘛为难自己娱乐别人呢。   这么一想,他干脆摆烂,准备往地上一躺,闲着也是闲着,坐着不如躺着。   只不过他才躺下去一半,天上忽然落下一团黑影,“啪嗒”一声砸在他身旁,随之而来的是隐约的臭气,和瑞三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庄木雨斜眼一看,一坨新鲜的鸟屎正正掉在他左边,以非常自由的姿态散开,差一点点就要沾到他身上。   “……”庄木雨眯着眼抬头看天,再三确定并没有鸟飞过,心中正疑惑着,右手边又一声“啪嗒”,同款鸟屎准确掉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和左边那一坨相互呼应,臭到一起去。   这下他躺不下去了,飞快挪到一侧,功德云也很嫌弃,但是它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努力装作一朵无知无觉的云,悄悄藏到庄木雨怀里,生怕下一坨掉在自己身上。   “咦?”   半空中忽然传来疑惑的一声,庄木雨敏锐地看过去,最近才学的术法派上了用场,屏息凝神暗暗使劲儿间,他竟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矮矮小小的,小豆丁一样,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凝出金光手抓过去,隔空抓住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被吓了一跳,不但隐身术破了,浮空术也出了岔子,从空中直直朝下落去,噗通一声掉进池子里,溅起一地水花,把庄木雨的裤腿都浇湿了。   “噗噗噗——”   被金光手拎着脚捞出来后,小娃娃脑袋朝下吐了好几口水,缓过来后张口大骂:“大胆!你这小小地仙竟敢拎本尊,还不把本尊放下——”   庄木雨面无表情地松开金光手,小娃娃大张着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又噗通了。   再次被打捞起来,小娃娃明显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满嘴“小小地仙”“本尊”,只是看向庄木雨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鸟屎是你拉的?”庄木雨面无表情地唬他。   小娃娃噘着嘴扒拉自己的小肚兜,扯下来拧干后甩到一边,光着屁股蛋子背对他不吭声。倒是挺硬气。   庄木雨最会对付两种人,一是难缠的老人家,二是不听话的熊孩子,当下就下了狠手,在他屁股蛋子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不说话就再扔你下去喝水。”   拧屁股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小娃娃怒火冲天,头顶上的鞭子直竖,最末端甚至冒出一小撮火花,他捂着屁股怒目而视:“你!大胆大胆大胆!”   “……你卡带了?”庄木雨忍住想笑的冲动,使劲儿绷着脸继续吓小孩儿,“谁叫你先扔我鸟屎的,没揍你已经算我脾气好的。”   小娃娃鼓着脸用鼻子呼粗气,瞪了他半天,没把庄木雨瞪趴下,自己先憋不住了,哇一声嚎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还冒了好大一个鼻涕泡:“你欺负小孩!你欺负小孩!我五百岁第一次见到地仙,就遇到你这么坏的!我就要扔你!就要扔你!”   “……”庄木雨张了张嘴,莫名有种无助感。   五百岁和三十岁,谁是小孩啊?!你们上重天还讲不讲道理要不要脸啦?!   小娃娃嚎了半天也没见他哄自己,手指偷偷张开一点,隔着眼泪偷看他,发现他表情严肃眉头紧锁,渐渐地哭不动了,最后一抹脸,泄气地坐在地上,总算老实了。   庄木雨按下内心复杂的情绪:“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见小娃娃慢慢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小娃娃低头看自己白白嫩嫩的脚丫子,不情不愿道:“本尊……我、我是上重天清莲神尊之子泽婴,前几日听说有个地仙要来,我还没见过,就想来看看……”   庄木雨危险地眯起眼:“看看?”   “真、真的只是看看!”泽婴急急辩解,“我没想扔到你身上!我算着距离的!”   庄木雨瞥了一眼存在感极强的两坨,泽婴心虚得不行,赶紧施了个清洁术,平台顿时干干净净,连水痕都没有了,庄木雨故作姿态地点点头,表示勉强满意,泽婴这才松了口气,绞着胖又短的手指忍不住发问:“地仙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庄木雨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我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一个穿红肚兜的胖娃娃。 第42章 “孤儿,无相,挖墙脚?”   只比庄木雨大四百七十多岁的小孩比他少了三十年心眼子,随便一忽悠,话就被庄木雨套了个底儿掉。   泽婴口中的清莲神尊是他亲妈,可惜五百年多年前生下他之后就没了,这片莲花池本来隶属清莲的洞府,她陨落后泽婴就成了这里的主人,反正上重天仙山灵峰多的是,其他神尊宝贝他还不来及,不可能跑来抢占莲池,小孤儿泽婴就稀里糊涂地在莲池里长大了。   庄木雨捏捏他肉乎乎的胳膊,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下手感,耐心也多了几分,继续听他没头没尾地说自己的成长史。小娃娃抠着脚丫子说他亲妈把他留在莲池里,跟池子里的莲藕一起长大,小时候他灵力不足不能离开,大概一百年前才修为到家,能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了。小孩子跳脱待不住,整天隐身跑去其他神尊的山头玩,好巧不巧,不久前在某处偷听到小重天来了个新地仙,前几天又听说那个新地仙干了件大事,很得无相神尊青眼,特许他来上重天一趟,他一下就来了兴趣。   作为土生土长的上重天土著,他还没见过地仙呢,稀罕死了!   要不说好奇心害死猫呢,庄木雨掐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子,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无相神尊是谁?”   泽婴偷偷看他的功德云,好努力才忍住上手戳一下的冲动,不解道:“无相神尊你都不知道哇?”见庄木雨真的一头雾水,他才哼哼唧唧解答,“无相神尊是最厉害的神尊,上重天所有神尊加起来都没有他厉害!”   庄木雨顿时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浑身肌肉手抡大菜刀的形象,打了个寒颤赶紧住脑,还想继续套话,泽婴忽然惊呼一声,在他怀里凭空消失,那么大一个红肚兜娃娃,说不见就不见了。   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庄木雨登时一惊,条件反射般从地上弹起来,警惕地观察四周,功德云和他心意相通,几乎同时在他身周竖起金光屏障,然而丝毫挡不住那强烈的压迫,他后脊一阵阵发麻,手心渐渐沁出湿意,甚至能感受到胳膊上汗毛直立,在人间两次与山神交战他都没有那么紧张过,直觉告诉他在看不见的某处,一定有人带着恶意紧盯着他。   并且是非常,非常强大的存在。   莲池一片寂然,偶尔有清风拂过,带皱一池春水,几株仙莲也随之微微晃动几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庄木雨独自僵持,好几次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唯有久久没有褪去的危机感不断提醒着他,挟持着他,叫他一秒也不敢松懈。   上重天与小重天受神力加持,没有昼夜与四季,引华峰却已经天亮又天黑,一弯月牙悄悄爬上高空,换作平时庄木雨早就赶山上这一堆去睡觉了,这会儿毛绒绒都聚在一起,气氛凝重得弥弥迩大气都不敢出。   庄木雨偷偷离山后瑞三闹也闹了,嚎也嚎了,就差冲下山去把人逮回来,好险被执珪和三个迩拦住,劝了半天才劝住,可随着时间流逝,还不见庄木雨回来,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它又躁动起来,焦虑地坐下站起,踱来踱去,把一群修为较低的小毛团子吓得瑟瑟发抖。要只是吓唬吓唬也就算了,但是瑞三最近才重新融合兽珠,灵力还不稳定,心绪浮动时力量就不受控制,好几次差点显出原身,修为最弱的几个小毛团差点晕过去,老夫诸见状赶紧赶它们离开,毛绒绒们都知道有大事发生,还算听话,很快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三个迩。   瑞三喘着粗气,反反复复看向下山的小道,半副心神都放在结界石碑那里,奈何怎么都感觉不到庄木雨的气息,它耐心终于耗尽,不顾执珪的阻拦低低咆哮着就要变回原形,足踏祥云飞身起来,执珪粗壮的蛇尾紧紧缠着它,一改老好人脾气厉声呵斥:“别冲动!就算你能硬闯过去又有什么用,上重天多少眼睛在找你,想把自己也折进去吗!”   小猫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它只知道给自己烤鱼梳毛的臭地仙不见了,要是不赶紧去救他,说不准他就再也回不来,被蛇尾缠得急了眼,一爪子狠狠挠在执珪尾巴上,蛇鳞翻飞,留下几道深深的伤口,再深一点就能见到骨头。   执珪痛得浑身一颤,苦笑着想开明兽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蛇尾却不肯放松半点,甚至越缠越紧,旁边的三个迩和夫诸见状想帮忙又帮不上,着急得上蹿下跳,动静越闹越大,最后连谷岁长都惊动了,鞋都不穿就奔出来瞎喊一通。   一猫一蛇斗得难解难分,僵持不下时,地面突然迅速长出两支妖异花藤,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食人花一口一个,把猫和蛇囫囵吞下,还嚼巴嚼巴,合拢的花苞鼓鼓囊囊地动着。   谷岁长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掉地上。   引华峰真正的主人从树林里走出来,冷冷扫了一眼闹腾的家伙们,一言不发走向躲在一旁的小祥云,只一个眼神,抖得如筛糠的小祥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颤颤巍巍载着他飞走,地上的三个迩和谷岁长默然目送他离开,屁都不敢放一个。   直到小祥云消失在夜空之中,两支花藤陡然消失,瑞三和执珪猝不及防,双双摔在地上,一猫一蛇面面相觑,一时间顾不得打架了。   庄木雨不知道自己维持僵硬的站姿到底有多久,只知道精神上的疲惫不断堆积,紧张感也不断加重,在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和灵力撑得住,精神却要崩溃了。额上沁出汗珠,后背不断发凉,他仿佛身入冰窟,又如架在火上,意识慢慢有溃散的迹象,一直护在周身的金光护盾也开始瓦解,功德云急得团团转,一次次修补瓦解的部分,又一次次看着它溃败。   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这一趟到底是福是祸,那现在他已经很清楚,那位召见他的神尊恐怕没打算让他竖着回去,他咬紧了牙关,各种念头飞快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留下庆幸,幸好瑞三它们还不知道,幸好提前把谷岁长托付给了执珪,幸好……幸好他在引华峰还没有待太久,山上那些毛绒绒等不到他回去,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是仙途漫长,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忘记他。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又生出点可惜,他的房子才建好,床也只睡过一回,还有槐,他还没能抱上神树大人的大粗腿呢……   金光屏障在一瞬间破碎成点点微光,他的身体同时软倒,功德云慌忙去托起他,着急得转个不停,风平浪静的莲池忽然刮起大风,功德云剧烈一颤。   原本空无一物的岸上现出一道身影,白袍黑发,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容,只是一派悲天悯人的神仙姿态,静静伫立着,望向池中央,不知道是在看庄木雨,还是在看功德云。   功德云如临大敌,如果它也是只猫,现在应该炸毛呲牙,摆足威胁姿势。   庄木雨软趴趴地晕过去后灵台反而清明了几分,眩晕感和疲惫感一扫而空,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说是地方也不太准确,因为眼前除了一道发着光的身影之外啥也没有。   “木雨仙君。”清灵缥缈的声音唤道。   庄木雨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声音倒是挺有耐心,又唤了他一声:“木雨仙君。”   “……你在叫我?”庄木雨的魂儿从千里之外招回来。   那身影微微一动,万千光华也随着移动,庄木雨觉得有点刺眼,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就听那身影说:“这里只有本尊与你,自然是在叫你。”   庄木雨从手指缝儿里看去:“你是……无相神尊?”   那身影轻轻一笑,柔声道:“泽婴太调皮,不是有意欺负你,看在他还小的份儿上,别和他计较。”   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庄木雨大脑飞快运转,摸不准该怎么应付这场面,奈何嘴比脑子还快:“计较到不至于,但是我才三十,他比我大四百多岁,算起来还是我小。”   话刚说完,他就发现无相神尊噎了一下,好半天没能接下一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无相神尊似乎重新调整了呼吸,用那把悲天悯人的嗓子生硬转移话题,“木雨仙君不想知道本尊为何要召见你吗?”   庄木雨适应了他的光,放下手,面上表情一言难尽:“为了罚我站?”   于是无相神尊又噎了一下。   “木雨仙君说笑了,本尊特意召见你,只是一时事忙,让你稍候。”   “哦。”   无相神尊没有被噎第三回,该说不说神尊的心理素质还是比较过硬的,居然还能维持住那副做派:“木雨仙君飞升不到一年,就立了三次大功,实在难得,仙界许久未出现如此优秀的地仙了,是以本尊召你来见,是想问你一问。”   “你可愿意到本尊座下?”   庄木雨终于懂了,合着是猎头找上门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槐:……你等我杀上来的。 第43章 “受困,混乱,揍神尊。”   那当然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说话留三分,不能一口气说死,所以庄木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具体工作内容是?”   问题一出口,就算看不清无相神尊的五官,他也知道如果没有作为神尊的自持,非得降道雷下来把他劈成两半。   无相神尊维持着神仙姿态,淡淡道:“自然是天上天下,三界要事,你刚飞升就分去了引华峰,成日只做些守山杂务,实在可惜,不如到本尊座下来做些实事,”他顿了顿,有意强调,“以后才好掌些实权。”   噢,这熟悉的大饼味儿,真是半口都吃不下去。   庄木雨肚子里嘀咕,面上不动声色:“那待遇呢?”   “……待遇?”   见无相神尊似乎不太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庄木雨好心补充道:“比如我现在在引华峰,包吃包住,薪资丰厚,同事好相处,有领导像没领导,前两条是硬件,后两条是福利,不知道上重天的待遇和引华峰比起来……”   无相神尊静默良久,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如清泉流淌,又如佛寺钟鸣,清高中带着很多做作,听得庄木雨悄悄起一身鸡皮,心想不去给电视剧里的渣男配音真是可惜了。   “没想到木雨仙君会有这么多想法,倒是本尊疏忽了,只不过既然已经成仙,不如还是以仙人之身考虑一下本尊的提议……”   话音未落,庄木雨忽然一阵晕眩感,脚下差点站不稳,连带着眼前的白茫茫一片也出现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庄木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晕乎乎地甩了甩头,又听见无相神尊做作地叹息:“今日上重天的客人太多,就请木雨仙君先在这里好好考虑,本尊去见一见远道而来的贵客。”   等他缓过劲儿来一看,哪里还有无相神尊的踪影。   “……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庄木雨不满地嘀咕着,揉揉眼睛和耳朵,他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晕乎,不但一直飞蚊症似的眼花,还开始一阵阵耳鸣,并且愈演愈烈。   太奇怪了,从某个时刻开始一切就变得违和,庄木雨捂着脑袋蹲下,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是怎么到这个奇怪地方来的,甚至连来到上重天后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他努力回想着,却像断片似的,除了叫人汗毛直立的压迫感,其他都变得破碎的画面,有一抹红亮的布片,脏兮兮的鸟屎,还有小孩子叽里咕噜说话的声音,可到底说了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还有,好像还有一个东西,整天跟在他旁边转悠的,胖乎乎的……   “功德云呢,我那么大一个功德云呢?!”   池子里那几株仙莲开得好端端的,随风摇曳着,微微倾向池中小台,半是新奇半是亲热。仙植仙兽对灵气最为敏感,趋灵气而生长,它们第一次见这新来的地仙,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生机,别说在这一方小小的清莲峰,就是整个上重天都不一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它们未开灵智,懵懵懂懂间就把他当成同类,欢欣地漾起点点波澜,莲池灵气被搅动着,凝结成湿润的水汽,渐渐聚拢到庄木雨身边,只可惜他双眼紧闭着,看不到雾气氤氲的莲池美景。   功德云都快急哭了,围着庄木雨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凝出金光手拍他掐他都没用,要不是他还喘着气儿,跟死了简直没两样,眼看小白云快愁成小乌云,一缕莹莹的绿意忽然从庄木雨的胸口钻出来,是一段新发的嫩芽,比头发粗不了多少,顺着庄木雨的锁骨往上爬,功德云左看右看,隐隐觉察出一点熟悉的气息,犹豫了一会儿没有阻止它。   绿芽太细小了,爬得好费劲,半天才吭哧吭哧爬到庄木雨眉间,不过一个眨眼,它就化做一缕微弱的光,呲溜一下钻进庄木雨的眉心,功德云一愣,急忙贴到庄木雨脑袋上想把它薅出来,可惜连尾巴都不见。功德云如果有眼睛,这会儿肯定欲哭无泪,只得凝出金光手继续试图唤醒庄木雨,槐驾着小祥云飘过来时,正好看到它使劲儿晃着庄木雨的肩膀,庄木雨脖子都要被晃断了。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功德云一顿,回身直奔到槐身边,噼里啪啦爆出一串小小雷光,犹如哭诉告状,鞭炮似的吵着槐的耳朵,被他横了一眼立刻收敛,老老实实跟在他旁边当好狗腿子。   槐稳稳落在庄木雨身边,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伸手一探,发现藏在庄木雨身上那棵小芽已经力尽消散,看来人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意识还没回笼,他正想再帮庄木雨一把,偏偏有人不让他插手。   “听闻神树威名多年,没想到今日得见,有失远迎。”   槐面无表情收回手,微微仰头,正对上一双和善的眼。   如果庄木雨这会儿醒着,肯定要嘀嘀咕咕地说一嘴,说无相神尊真是声如其人,声音是充满做作的悲悯味儿,人长得也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长发飘飘仙气飘飘,那一身白袍加白冠,跟戴孝似的,怪不得俗话老说要想俏一身孝呢……   “……不知这位木雨仙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神树万年不离引华峰,今日竟然为他破例,真是稀奇。”   槐回过神来,诧异于自己竟然能猜到庄木雨会说什么,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最不喜欢别人废话,嘴上半个字都不回,手上毫不客气,手指微微一动,莲池中的仙莲忽然朵朵散开,原本柔软馨香的花瓣变成见血封喉的利刃,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无相神尊袭去。   无相神尊没有闪躲,宽袍大袖一挥,一道风墙把花瓣尽数挡掉,他面上还维持着笑,眼里却多了几分深意。   “尊上何必动怒,你我之间恐怕有些误会,今日召木雨仙君来,不过是……”   “话多。”槐并不打算听完他的废话,硬梆梆两个字砸过去,顺便送上几条冲天而起的粗壮藤蔓。   这回不能再站在原地装样子了,无相神尊身形一闪,躲过了藤蔓的攻击,只是还不等他停下来喘口气,那些藤蔓就跟长了眼睛带了定位似的,一击不中也气馁,从各个方向继续追击,很有不死不休的架势,无相神尊连连闪躲,风刃斩断藤蔓,可惜一条断裂落地就变成两条,打了半天不但躲得越发狼狈,藤蔓还越来越多。   功德云躲在槐背后激动得窜来窜去,正想凝出金光手暗戳戳搞点小动作,忽然听到了庄木雨的声音,它硬生生憋回去,激动得立刻飞回去,还喷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庄木雨捂着脑袋晕乎乎的,觉得刚才有人拿电钻钻他太阳穴,难受得很,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犹疑着喊了一声:“槐?”   槐扫了一眼在空中狼狈躲闪的白色身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回过身来一把扶起庄木雨,仔细打量了他一圈:“没事?”   “没什么事,就是头疼,”庄木雨其实挺有事的,他怀疑自己脑震荡了,不但头疼还恶心想吐,大脑变成了浆糊,“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上重天吗?”   “嗯,回去了。”槐耐心告罄,拉着他坐上小祥云,见庄木雨想往打架那头儿看,立刻按住他的脑袋,指尖泛着莹莹的光,替庄木雨舒缓着头疼。   小祥云颤颤巍巍地搭着他们快快逃跑,迅速脱离莲池范围,很快就把那缠斗声甩在云后。   无相神尊不知第几次挥出风刃,周围数不清的藤蔓却陡然退去,威力强大的风刃打在山壁上,几乎削下半个峰尖,碎石轰轰落下,躲在莲池边大石后小红肚兜颤了颤,肚兜主人被指头大的碎石打到了后脑勺,委屈得想哭。   无相神尊悄然落在莲池边,慢慢踱到泽婴身旁,和颜悦色地摸摸他的脑袋:“可是吓到泽婴了?”   泽婴撇撇嘴,眼里含着一泡泪,鼻子下还挂着晶莹的大鼻涕。   “莫怕,本尊会着人来修好你的莲池,这几日不要乱跑,跟本尊回去吧。”无相神尊温声,眼神里却不见多少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槐:最讨厌话多的人(除了庄木雨) 第44章 “月圆,告状,不速客。”   那天庄木雨晕乎乎回了引华峰,还没到半路就昏睡过去,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那间原生态的小木屋里,还恰好是半夜,屋子里黑黢黢的,他呆呆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坐起身来。   瑞三正趴在他身边,一感觉到动静立刻爬了起来,一双猫眼亮得像小灯泡,激动地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庄木雨把它抱了个满怀,在它咪咪乱叫前“嘘”了一声,指指窗外,要是他没看错,窗外头那个缓慢起伏的毛肚皮,应该属于睡得正香的弥弥迩。   功德云也感应到了他,急急从屋外冲进来,和瑞三一起往他怀里挤,然后被瑞三一爪子拍开。庄木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头疼恶心感都没有了,身体很轻快,头脑也清明,他看看旁边那张空床,抱着瑞三出了门。   夜深的引华峰很安静,除了远处的瀑布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原本应该各回各家的仙兽们都睡在了小木屋外头,一个个团成一团的,敞着肚皮的,睡在别个身上的,什么姿势都有,庄木雨看得好笑,又有点感动,这些毛绒绒的大家伙小家伙都在担心他呢。他踮着脚尖小心穿过乱七八糟的仙兽大阵,走到池边才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天上一个大圆饼,水中一个大倒影,看得人心里圆圆满满的。   水面轻响,波澜打皱了倒影,庄木雨低头一看,狗头鱼正眼巴巴看着他,见他低头看过来,嘤嘤叫了两声,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甩尾巴高高跃出水面,噗通落回去,溅起漂亮水花,胖乎乎的身体朝瀑布的方向扭了几下,庄木雨若有所感,抱着瑞三往那儿走去。   槐果然在山洞里,月光从洞顶倾泻而入,映得小小的山洞格外亮,槐闭着眼泡在水里,和电视剧里那些深夜吸收日月精华的老妖怪一模一样。   瑞三头一回来这个山洞,辖区内另有乾坤,小山神很是不满,更是好奇,从庄木雨怀里蹦下来就开始巡视新的领地,还手欠儿地想去捞水里的小月亮,不过爪子还没碰到水,就被一根藤蔓缠住,槐睁开眼淡淡扫过来,眼神充满了警告的味道,小山神能屈能伸,哼一声挣断藤蔓跑开了。   “我睡了多久?”庄木雨熟练地席地而坐。   “三天。”   “三天?!怎么会过了那么久……”庄木雨震惊,“我记得你去救我,飞到半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槐没吭声,微微抬手,细小的藤蔓从他手心钻出来,轻轻贴上庄木雨的额头,庄木雨丝毫不设防,随便它在脑袋上戳来戳去,反正也不疼,他身体没动,嘴巴却不闲着,满肚子的问题倒豆子似的倒出来:“那天你是不是跟那个无相神尊动手了?打赢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对了,我们就这么逃回来,他会不会发什么追捕令之类的?完了,那些神尊该不会来攻山吧?你和他们关系本来就差,这下……”   随着没完没了的问题,槐眉心一点点拧紧,很快打成死结,扬手一泼水过去,把庄木雨的话头浇了个全灭。   “……”庄木雨默默抹了把脸。   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这位老祖宗有点耐心但不多。   “他不敢,”看着他满脸水湿哒哒的样子,槐似乎心情不错,挑了个问题回答,“而且他们又不是没攻过山,怕什么。”   庄木雨又忘了,远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传说眼前这位凭一己之力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引华峰下也曾经血海一片,从此引华峰才成了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烫手山芋,无相神尊再怎么想挖墙脚,也不至于为了他动真格吧。   “你为什么会晕?”   庄木雨正脑补得起劲,忽然被提问,思绪一下子就飞回了三天前,他努力回想着,把当天情况简单说了说,包括在莲池碰到的小红肚兜泽婴,忽然袭来的压迫感,还有独自身处白茫茫时的怪异感。   槐听完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头发上的小白花开开合合,庄木雨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气。   “引魂取念,”槐冷哼一声,“他侵入你的神魂中,在你的识海设下屏障,你所见一切都由他操控,力量却源于你自己,你的力量越薄弱,他的屏障越稳固,时间拖得越久你就越难以突破,最后躯体仍在,识海与神魂却会破灭,而他只要在你识海破灭时撤出就能全身而退。”   只有说到打架的事儿时槐才会话多,庄木雨听得浑身发冷:“这种招数一般不是大魔头大反派才会用的吗!”   他就是个小小的新的不能再新的小地仙啊,何德何能叫神尊下这么狠的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   “就这样他还想挖人呢,谁去给他当下属谁到八辈子的大霉……”他嘀咕道。   槐眉心一跳:“什么?”   庄木雨顿时来劲儿了,上下嘴皮子一碰,添油加醋地把无相神尊想把他挖走的事儿给说了,末了不忘点评:“就他那情况,吃住不管,薪酬也不说,就知道给我画大饼,吃一口我都怕被噎死,利诱都没有就会威逼,这种领导活该当光杆儿司令。”   槐声音平静:“所以如果管吃住,薪酬高,你就答应了?”   这话多少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庄木雨哪儿能听不出来,赶紧谄媚地贴上去誓要抱紧槐粗壮的大腿:“哪儿能啊,我这样的人,在凡间有句话就是形容我的。”   槐低头看看被抱住的胳膊,神色略微松动:“什么话。”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庄木雨挺起胸膛,“我才不会被他的大饼迷惑!”   槐没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继续泡他的小汤池,任由庄木雨在旁边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这人睡了三天,一醒过来就有使不完的牛劲,好像要把三天没说的话补回来,最后连瑞三都受不了他,扭头跑出山洞,留下一个喇叭一个聋子,从天黑说到天明。   第二天谷岁长发现庄木雨醒了,又是好一通咋呼,鼻涕眼泪差点糊他哥一身,哭完以后才想起正事,说在他昏睡的三天里昭露都快担心死了,每天都在山下晃悠,让庄木雨赶紧去见一见,庄木雨一听,立刻往山下跑,槐都叫不住他,干脆跟着他一块儿下山去,瑞三和三个迩以及一大群仙兽看庄木雨又要下山,撒丫子就要追。   他离开一趟,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把这群毛绒绒吓得够呛,现在都应激了,见不得庄木雨下山去,于是他跑着跑着忽觉不对,回头就见烟尘滚滚,大大小小的仙兽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前排的撞飞,一个两个满脸无辜地看过来,那眼神跟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庄木雨啥也没干,生生被逼出了点儿愧疚感。   好说歹说把大部队劝了回去,他只带着瑞三和谷岁长,还有不带不行的槐一起往山下去,还没到结界石碑就看到外头那熟悉的身影,山脚下不但有昭露,还有社恐到极点的和芳。   “真是吓死我们了,”昭露前后左右看了他一圈,确定他没少胳膊没少腿,这才松了口气,“那天你们从上重天出来,整个小重天都惊动了,这两天个个都在问我你怎么样,喏,还让我给你带慰问品来着。”   庄木雨接过他递来的小荷包,巴掌大的小口袋收纳乾坤,里面塞了好多灵丹妙药,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睡得久了点,谢谢你了,也替我谢谢其他仙人。”   昭露摆摆手:“放心吧,话说回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给你的玉璧呢,不是说好有事儿就用吗,怎么没见你用。”   庄木雨摸摸口袋,掏出小小的玉片:“没来得及,也没顾上。”   见他不打算多说,昭露也没追问,只是问了他身体情况,然后偷偷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神神秘秘地凑近些:“你知不知道现在小重天好多人说,你和那位,”他隐晦地指了指槐的方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在上重天被神尊为难,那位冲冠一怒……”   庄木雨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什么鬼,不信谣不传谣啊。”   “有人说你其实是那位的私生子,还有更离谱的,说你们俩……”昭露抬起手,拇指相对勾了勾。   庄木雨:……一时间不知道哪一个更离谱。   昭露蹲守了三天,见完囫囵个的庄木雨,又跟谷岁长借了下好电影的平板,浑身轻松地准备回去复命,一直努力削弱自己存在感的和芳见状也匆忙行了个礼,长袖半掩,脚步匆匆回了他的密林,全程没敢和其他人说话,连眼神都不愿意对一个,把社恐诠释得淋漓尽致。   庄木雨还挺感谢他的,人家这么社恐都愿意出来关心关心他,他很承情。   危机过去,平淡的日子就显得格外幸福,只可惜幸福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事儿又找上门了。   “小地仙!小地仙!小地仙!”   “你在哪!你在哪!”   “我来啦!”   一大清早,整座山就被一阵小娃娃的叫嚷声吵醒,庄木雨睡眼惺忪坐起身,一扭头就从窗子看到飞在半空中的红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   红肚兜:“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庄木雨:“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第45章 “旧识,旧事,找妈妈?”   瑞三眯着眼紧盯着面前的小娃娃,胡须子根根抖擞,盘算着这一身嫩肉哪里最适合下口,是肉乎乎的胳膊,还是圆滚滚的肚皮。糅糅迩严肃端坐,飞刀眼很有狸花猫的凶劲儿。骄骄迩脖子上系着庄木雨给做的黑白小领结,颜色和它很相配,看起来更聪明了点。弥弥迩不太懂它们为什么要围在一起瞪一个小娃娃,跟风瞪了一会儿就忘了,肚皮一翻晒太阳打瞌睡去了。   泽婴低头抠手指头,抬头看看虎视眈眈的大猫小猫,又转去看不远处的庄木雨,嘴角向下撇着,还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他想和小猫玩,特别是眼前这只三花猫,才一点点大,和他一样都是小娃娃,看起来特别适合一起玩,但是小猫好像不是这么想,泽婴觉得它看过来的眼神和自己看到甜点心时一模一样。   这么一想,他悄悄收回才伸出去一厘米的小胖手,继续低头抠脚丫子。   庄木雨往这边看了一眼,扭头问道:“他怎么过得了你的结界?这么大一个小胖子进山,你没发现?”   “发现了。”   “发现了?你是故意放他进来的?”庄木雨觉得更奇怪了,“为什么,你认识这小孩儿啊?”   “不认识,”槐慢悠悠瞥了一眼那头的泽婴,那肉墩墩的屁股蛋子看着特别不顺眼,特别想戳一下,“但是认识他母亲。”   “那位清莲神尊?你怎么认识人家,该不会……”庄木雨想说该不会打过人家吧,但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只能挤挤眉眼悄悄暗示。   槐嫌他问题太多,又嫌这头太吵,还嫌小红肚兜刺眼,干脆避回山洞去了,庄木雨只得无奈当起临时保姆,“顺便”套一下小孩子的话。   “……所以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泽婴啃着果子点点头。   “你来干嘛?”   “上次还没玩够呢,你就被无相神尊抓走啦,”泽婴理所应当地说,“我来找你玩呀。”   “那你怎么来的,不是不能随便出入上重天吗,还有,你怎么知道要来这儿找我,上重天那么多神尊没一个管你吗?”   泽婴被他问得头都昏了,不过他比槐听话得多,昏归昏,该答的一个不落下,原来那天被无相神尊抓的不止庄木雨,还有一个无辜的小泽婴,据他本人所说,这段时间他可吃了不少苦,被无相神尊禁足在住处不说,还不准他吃点心,甚至连个陪他玩的都不放进来,他要是不偷溜,没有闷死也要被饿死啦。   听到这里庄木雨忍不住纠正:“神仙是不会饿死的。”   泽婴满脸幽怨:“可是我还小,还要长身体呢。”   庄木雨默默把嘴里的ETC咽回去,没有用他五百多岁的年龄杠回去。   “而且只有地仙才不能随便出入上重天,我又不是地仙,”泽婴继续哼哼唧唧,“除了无相神尊总爱管我,其他神尊才不会拦我呢,引华峰名气那么大,我找一朵祥云就能来啦。”   庄木雨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有其他人知道你来引华峰吗?”   泽婴顿时得意了:“我才没有那么笨呢,他们只知道我从无相神尊殿里溜出来,根本不知道我要来这儿。”   话是这么说,庄木雨心里还是没底儿,想了想还是得让昭露悄悄来一趟,想打听一下上重天有没有动静,万一人家误会,以为他们引华峰干些拐卖上重天儿童的勾当就糟了。   昭露一收到消息就猜到庄木雨又有新鲜事,带着看热闹的八卦心肠来得飞快,得了槐的允许,第一次收获上山的殊荣,紧张兴奋又不敢四处乱看,跟着谷岁长和执珪一起找到正在陪泽婴玩的庄木雨。   “我发现只要隔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能有个新职业,真神了。”见他带孩子那熟练劲儿,昭露忍不住调侃道。   庄木雨让谷岁长带泽婴去玩跳房子,转头苦哈哈道:“别拿我开玩笑了,我都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昭露怔了怔,重新带着审视朝泽婴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嘴唇翕动几次,手指颤抖着指向泽婴,磕磕巴巴道:“那那那那那、那是、那是——”   庄木雨做贼心虚,赶快捂住他的嘴巴:“嘘!小声点!”   昭露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捂着胸口也开始做贼:“这位不是上重天的泽婴神尊吗,你怎么把这小祖宗拐来的?!”   “什么拐来的什么拐来的,别乱说话,是他自己偷偷跑过来的好不好,”庄木雨立刻撇清关系,“我都被吓了一跳,这孩子说无相神尊关了他好几天,他自己偷跑的,一跑就跑到这儿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在小重天有没有听到上重天在找他的消息?”   昭露摇摇头:“没有,不过听说这两天无相神尊不在上重天,说不定他就是趁着没人防范才溜出来的。”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迟疑,古怪地看看嘎嘎直乐的小泽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起来,上重天有个传言,和泽婴神尊的母亲清莲神尊有关。”婻諷   庄木雨一听就知道久违的历史小课堂要开课了,拉着他找了个树荫坐下,昭露也不跟他客气,鬼鬼祟祟地说起上重天的旧事来。   “据说清莲神尊和无相神尊从前关系密切,当年神界大战时无相神尊在外征伐,清莲神尊就跟着他为他疗伤,真是你有情我有意,羡煞一众神仙……”   庄木雨对古早爱情故事不太感兴趣,催促他赶紧说重点,昭露只得咽回一万字百转回肠,硬把时间线拉到五百多年前:“……反正传闻中说清莲神尊爱无相神尊爱得死去活来,不顾自己莲花之身,非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生下孩子之后莲身凋零,没多久就陨落了。”   “你的意思是,泽婴是无相神尊的儿子?!”庄木雨忍不住惊讶道。   “可不就是……”   “才不是!”   气鼓鼓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俩的八卦,泽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看样子把昭露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气得眉毛都要着火了:“才不是!”   “对对对,这种谣言绝对不能信,”庄木雨连忙安抚他,“别生气别生气,这个叔叔胡说八道,一会儿我帮你揍他。”   昭露小声嘀咕道:“不是叔叔,是哥哥……”   被庄木雨瞪了一眼,他赶紧道歉帮着哄小朋友,泽婴很好哄,三两句话就忘了生气,只是噘着嘴又开始低头抠手指,一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庄木雨和昭露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   “我、我这次来找你,其实不是为了玩,”泽婴扭扭捏捏道,“我想请你帮我找我母亲。”   “找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蝌蚪(划掉)泽婴找妈妈记开始啦! 第46章 “疑点,夜谈,下一站。”   泽婴除了有点爱哭爱闹,还算听话,不挑食也不娇气,晚上跟着瑞三它们啃了半条烤鱼,趴在弥弥迩的软肚皮上倒头就睡,庄木雨怕他半夜被压着,让谷岁长把他抱屋子里去,等整座山都安静下来,他才带着一肚子的事儿回自己的木屋。   槐盘着腿坐在床上,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又在因为些有的没的事发愁,自从他来到引华峰就总为别人的事苦恼,第一次是为了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第二次是为了才认识没多久的瑞三,这两次也就算了,这回为了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小屁孩,还是上重天来的,槐很难理解庄木雨这份管闲事的心。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换作以前,山里有个这么爱折腾爱找麻烦的家伙,他早就把人揍一顿赶出去了,哪儿会像现在这样,庄木雨发愁他就在意,庄木雨不主动跟他搭话,他就不高兴。   更不高兴的是他盯了庄木雨半天,这人居然一点没发现,在窗边自言自语唉声叹气,听得他心烦。   “你又要帮?”   庄木雨没回过神来:“啊?”   槐的眉头隐隐出现一个“川”字:“那颗小莲子的事,和你没关系,你烦什么?”   “什么小莲子,你说泽婴吗,”庄木雨嘀咕两遍小莲子,觉得挺可爱,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他原身是颗莲子?这么可爱。”   槐一瞬间感受到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情绪,庄木雨敷衍他的一句话,仿佛一桶杂着冰块的滚水泼在他枝头刚长出来的新叶上,冷意与怒意交替上涌,他第一次体会这么复杂的情绪,不像从前与神魔对战时的愤怒,也不像面对外来者的不耐,倒像是……天气变化多端时树顶的花开不出来的感觉。   神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冷眼看着庄木雨,一言不发,视线好险没在庄木雨身上烧出两个洞,直盯得人背后发凉。   庄木雨今晚满脑子都是泽婴的事儿,对其他的格外迟钝,摸了摸凉飕飕地后脑勺,慢半拍回过头,才发现屋子里另一个活物正在大放冷气,他不由得搓搓胳膊:“怎么了?”   “那颗小莲子的事,你也要帮?”槐眉头紧锁着又问了一次。   庄木雨出走的神经总算回位,莫名其妙道:“不是,你这是怎么了?人不是你放进来的吗,你要是不让他进来,他哪有机会说要找妈妈。”   “他说你就要帮?”   “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庄木雨发现槐今天有些急躁,心绪也跟着躁动起来,幸好他不是个急性子,还能控制情绪组织好语言,“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只不过是去过一次上重天,见过泽婴一次,他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他找清莲神尊?”   “他在上重天长大,认识那么多神尊,见过清莲的肯定不少,别的不说,难道无相不能帮他,非要他一个小娃娃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个陌生人帮忙,咱们这儿又不是警察局。”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咱们”两个字,槐就觉得淤积在胸口的那点子闷劲儿顿时散得干干净净,冰水滚水没让嫩芽冻伤烫死,反倒激着它长得更快更旺,迅速开花,神树顿时坐不住了,:“那明天就把他扔出去,不,现在就扔。”   庄木雨赶紧一把拉住他:“不行,不能就这么扔出去。”   槐垂眸,看着被拉住的“头发”,藤蔓上挂着小小的白花,此时被庄木雨攒在手心里,隐隐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原本只是花苞的那些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开放,不过花很小,屋子里又暗,除了当事树之外没人能察觉。   庄木雨还以为他生气了,赶紧松开手讪笑着道歉:“我想了一晚上,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应该说从我来小重天之后一切都很奇怪,昭露说引华小使已经空置很久,为什么我一来就派到我身上,这些职位到底是谁在管理分配?”   他顿了顿,认真思索着:“我本来以为这么重要的事儿,应该归属上重天最高位者来管理,但是去上重天的时候无相想让我去为他做事,就说明这事儿不归他管,但是整个仙界,还有谁比他位置更高呢?是那些早就隐踪匿迹的古神?还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存在?这是我想不通的第一点。”   “第二个可疑的点是我的功德值,”庄木雨掏出灵玉碟,山上没有“信号”,灵玉碟使用起来很不顺畅,不过查个账户余额还是没问题的,他也不遮掩,直接把那一长串字给槐看,“按理来说功德值很不好赚,我刚飞升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地仙,看他们为了多赚一点,节省一点,忙忙呵呵的,就算引华小使是个肥差,也不至于肥成这样吧,更别提两次往返人界,两次都收到巨款,好像巴不得我赶紧富起来。”   槐不需要功德值,和所有的天生仙一样,他的一切力量来源于自身,不受功德值的约束,自然也没有功德云,所以那一串惊世骇俗的数字并不足以叫他惊讶,还不如庄木雨的功德云来得稀奇。   想到这里,他顺手捞过人家的功德云:“还有它。”   庄木雨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对吧,我也发现它和其他的功德云不太一样。”   功德云被槐团来团去,拼命挣扎出来钻进庄木雨怀里无声抗议,它的主人轻轻抚摸着那蓬松柔软的云朵脑袋,深深叹了口气:“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再进化一下,进化出说话能力来,告诉我为什么你和别的功德云不一样,为什么它们没有自我意识,独独你有呢。”   功德云卖萌地顶顶他的手掌,遗憾没能进化出嘴巴来。   “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所有事都不是巧合,是有人在引导着我,一步一步引导我去救阿谷救瑞三,碰到祟气,遇到叛神,这次也一样,”庄木雨竖起一根手指,“要么,这些都和无相有关,泽婴也是他派来的,什么找妈妈都是瞎扯淡,但是我猜不到他的目的,总不至于是想引我出去揍我一顿,或者再挖我一次吧。”   槐听到无相的名号就烦,又开始嗖嗖放冷气:“就该把他扔出去。”   “真不能扔,把他留在山里好好照顾,才方便盯着他,不然要是上重天来要人,我们交不出来,不就理亏了吗。”   “谁怕他们。”槐不屑地哼道。   “哎呀,当然不是怕,”庄木雨赶紧哄树,“要是真动手,十个上重天都不够打的,但不能让人家抓到咱们的把柄。”   理亏不亏的,槐并不在意,不过庄木雨一口一个“我们”“咱们”,显然取悦了神树,他的耐心值噌噌往上涨,继续听庄木雨分析。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要么,泽婴说的是真的,他偷跑出来真的是想找我帮忙,那就说明在他眼里,不仅无相,甚至整个上重天的神尊都不可信,不然他没必要舍近求远。”   “你已经有答案了。”   庄木雨往后一躺,望着天花板出神:“你不是早就给我答案了吗,如果泽婴是无相派来的,你会让他进山就有鬼咯……”   小木屋安静下来,槐靠坐在床上,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良久,轻轻抚上被庄木雨碰过的发端,默然凝视着开得无比旺盛的小槐花,悄悄捏了一下柔嫩细小的花瓣。   也许是年纪太小,出生后又没见过亲妈,还一直被放养在清莲峰,泽婴对清莲神尊几乎一无所知,他懂事以来也不是没问过其他神尊,不过上重天似乎有意不让他探知太多,所以除了嚷着要找妈妈,他提供不了任何有用信息,庄木雨问了几次只能放弃,让谷岁长带着他在山上玩,顺便严肃提醒以瑞三为代表的一众仙兽,绝对、绝对不能玩着玩着啃泽婴一口,更不能拿他来磨牙磨爪子。   别以为他没看到那小肉胳膊上的猫牙印子,那俩尖牙的大小,不是瑞三还能是谁。   至于到底要不要帮泽婴这个忙,他想了又想,仍然不敢拿主意,找尽能找的人脉打听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执珪和昭露带回了有用的消息。   执珪不能随意离开引华峰,便幻化出几条小蛇悄悄走通道,去其他各界找熟人打听,昭露行事方便得多,小重天那么多的地仙,当然有去过上重天、与几个神尊交好的,两边带回来的消息还不太一样,但是凑在一起,正好给庄木雨指了个方向。   “……只是听一位很有资历的神尊提到,多年前清莲峰还不叫清莲峰,也不止有清莲神尊一位,而是有一株并蒂莲,一朵青莲一朵墨莲,同生同长,同时修成神身,后来清莲神尊为无相神尊留在上重天,另一位似乎早已离开仙界,至于去了哪里,现在又身在何处,那就不知晓了。”   “……没听说过什么清莲红莲的,硬要扯莲花的话,倒是有一位,不过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神尊,”执珪派出去的小蛇回来后生动地转述着打听来的消息,“是掌管着半个寒地冥都那位鬼莲君。”   庄木雨听完只想叹气。   寒地冥都,那不是让他们去见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节快乐呀~一个小小的通知:因为右手旧伤发作和预收不理想,下一本《秘密的他》暂不开文,我想了很久,还是先顾好一头,写完地仙再开新文啦。 第47章 “冥都,牌坊,十八层。”   几天后,庄木雨把山上的事情全托付给执珪,和槐一起带着小泽婴和死活要跟着的瑞三,再次穿过通道,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庄木雨钻山洞走通道跟玩儿似的,小泽婴倒是好奇得很,抱着庄木雨的脖子到处看,瑞三趴在庄木雨脑袋上斜眼瞟他,小猫脸上充满对上重天土包子的嫌弃。   小山神猫更嫌弃的是旁边那棵傻大树,它不满地扒拉几下庄木雨的头发:“我陪你去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带他。”   槐耳朵灵得很,一记眼刀飞过来,藤蔓蠢蠢欲动,庄木雨赶紧挡住,一手抱着小娃娃,另一手还得拉着槐,再次遗憾自己不是哪吒,一双胳膊是真不够用啊!   脱离通道落地的一瞬间,庄木雨就感觉到一阵冷意,不单单是生理上的低温,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慌,从后脊一点点爬上来,不过他没有太过慌张,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的感受,一般出现在看完恐怖片后独自入睡的深夜,尤其是床底下衣柜里传来异响、窗外黑影晃荡的时候。   作为人菜瘾大的恐怖片爱好者,庄木雨没少在影视剧里看到“地府”“鬼都”之类的场景,阴冷潮湿、不见天日、鬼影惶惶……这些统统没有出现。   一条清清爽爽的小路蜿蜒而上,路的两侧还有精心修剪过的绿化带,和人界的路特别像,庄木雨也特别有亲切感,仔细踩踩脚下的路,嚯,还是柏油的,踏实。   槐一直与他并肩走着,忽然脚步一顿看向前方,庄木雨也跟着停下来,原本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一端骤然出现一座巨型牌坊,牌坊下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那标志性的发型,不是刺猬头是谁。   “又见面了,木雨仙君。”刺猬头保持着八颗牙微笑迎上来,小心地避开槐那边,更靠近庄木雨的方向,看到趴在他头上的瑞三时又悄然后退半步。   庄木雨提前和他联系过,不过没敢细说泽婴的身份,只说想见一见他们寒地冥都的鬼莲君,问他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好巧不巧,鬼莲君正好是刺猬头的顶头上司,熟人办事快,没两天庄木雨就收到了肯定答复,人还特意出来迎接他们。   “给你添麻烦了,还特意出来接我们。”庄木雨诚恳道谢。   刺猬头保持着职业微笑,仿佛看不到他怀里的泽婴一样,非常有职业道德,主打一个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哪里的话,木雨仙君在人界替我们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只可惜我等会儿要出外勤,不能陪你们太久,不过我都安排好了,让白易带你们去见我们领导。”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巨大牌坊之下,庄木雨仰着脖子看去,只见牌坊左右各题着四个大字,最上面还有个横批,看着像小篆,他认不得是什么字,就听刺猬头颇为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寒地冥都最著名的打卡点,每次有客人来时都想在这儿合影留念的。”   “……客人?”   “哦,比如你们几位啦,不过仙君来的不多,”刺猬头继续解释道,“我们寒地冥都和人界的联系比较多,在人界也有一些合作伙伴,他们有时候会来这里办事。”   庄木雨忍不住重复:“合作伙伴?”   “是啊,人界人口多,情况自然比较复杂,有些事我们鬼使不好出手,就需要当地的能人异士帮助,久而久之就有了固定的合作伙伴,木雨仙君在人界没听说过吗,有些凡人生来就有阴阳眼,能通鬼神,你弟弟就是其中一个,不过没有跟我们合作罢了。”   庄木雨恍然间想起谷岁长的阴阳眼,一时觉得不太真实,就阿谷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谁想得到这小子能有这种天赋。   “那这牌坊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一听到问题,刺猬头眼睛更亮了,声音里满满都是骄傲自豪:“是我们老大亲自题的,右边是‘早日投胎’,左边是‘莫要做怪’,横批‘当个好鬼’,怎么样,不错吧。”   庄木雨:……这种时候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   泽婴年纪小,这会儿有点认生,一直抱着庄木雨的脖子不吭声,悄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经过牌坊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侧的柱子,冰玉制成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样,和清莲池边护栏上雕琢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清莲池雕的是单株莲和莲蓬,这里雕的却是并蒂莲,而且没有莲蓬。   庄木雨抱着他穿过牌坊走出很远,他还频频回头,直到层层薄雾掩盖来路。   大概用了和引华峰山下的石碑结界差不多的手段,越过牌坊之后眼前景象再次发生变化,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整个寒地冥都建立在一座看不到低的玄冰之上,玄冰呈螺旋状,中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各种建筑就矗立在微微倾斜的冰面上,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的底部并没有直接接触冰面,而是被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托着,居然也能保持平衡稳定。   刺猬头是个很称职的导游,一边带路一边给他们介绍,还带着他们走到中部空洞边往下看,庄木雨只看了一眼就腿软了,他不恐高,但是这也未免太高太吓人了些。   “这里一共有十八层,现在我们在的第一层,是鬼使们的生活区,仿照人界分成了居住区、商业区之类的,几位要是有兴趣,办完正事后可以去那边逛一逛,买点特产什么的。”   “第二层到第四层就是办公区了,按着从上往下的顺序分别是基层、中层和核心办公区,第四层都是我们老大的。”   “往下第五到八层时小鬼暂留区,都是在排队等投胎的小鬼,九到十一层则是长留区,是一些生前没积德,死后排队排到最末尾的小鬼。”   “再往下十二到十四层的扣押区,”刺猬头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起来,鬼气森森的,“关着生前做了孽,死后要靠劳动偿还清算的恶鬼。”   “更恶者就要去十五到十七层服刑,油烹、火烤、冰刑……只有想不到,没有罚不到,罪孽有多深重,就要受够多少刑罚。”   庄木雨听得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偏偏还控制不住好奇:“……那最后一层呢?”   刺猬头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露出诡异的八颗牙微笑:“最后一层,那可是极刑区啊……仙君真的想知道吗?”   泽婴被他阴森森的模样吓得一激灵,扭头把脸埋在庄木雨颈边小声哼唧,槐见状倏忽有些不爽,一把拎起小娃娃,声音比刺猬头还可怕:“抱一路了,下来自己走。”   泽婴委屈得张嘴就要哭,刚嚎了半声,眼泪都没来得及掉呢,就对上槐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他吓得立刻把眼泪憋了回去,小肉手揪着庄木雨的衣角,迈开小短腿跟着走。   庄木雨怀里忽然空出来,还有点不适应:“没事儿,又不沉,我抱着也行。”   “不许抱,要么自己走,要么就把他扔在这里。”   槐态度十分强硬,庄木雨不敢和他呛,只能牵着泽婴的手,放慢了脚步。   刺猬头看看面前的两大一小,面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你们还真像一家子……”   庄木雨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刺猬头把他们带到二层办公区等候处,看看时间,歉意道,“我出外勤的时间到了,还请两位在那边坐着稍等,小白应该马上就到。”   庄木雨赶紧道谢,目送刺猬头离开后牵着泽婴找了个位置坐下。   寒地冥都的办公区和小重天接待大厅规格差不多,不过设备更现代化,来往的人也更多,短短几分钟时间,好几位穿着黑衣的鬼使脚步匆匆地经过,顺便悄悄打量他们几眼。   瑞三屁股长针坐不住,早就蹦下来这里嗅一嗅,那里扒拉几下,没一会儿又腻了,它本来想和泽婴玩一会儿,可这小孩儿不知道是刚刚被吓的,还是有别的心事,看起来兴致缺缺,只是闷闷地坐在庄木雨旁边,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瑞三顿时觉得没劲儿,不甚高兴地凑到他旁边趴着,尾巴一扫一扫,轻轻拍在泽婴的胳膊上。   庄木雨正在和槐咬耳朵:“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他居然半点没问泽婴是谁,跟看不见这么大一个小孩儿一样,恐怕有人特意嘱咐过,让他不要多问。”   槐发现自从那天夜谈过后,庄木雨特别喜欢和他说悄悄话,在山上说,来这里也说,不过他并不讨厌庄木雨最近表现出来的信任和亲近,甚至有点纵容的意思,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你觉得是那个鬼莲君?”   “不然还能有谁,她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提前做好准备等着我们呢,”庄木雨有点忐忑,“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不必害怕。”   庄木雨怔了怔,一转头发现槐正认真看着自己,对上视线后他甚至耐心重复了一遍:“有我,不必害怕。”   不知怎么的,他三十岁的心脏忽然颤动了一下。   难道,这就是抱上大腿的快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48章 “回忆,身世,鬼莲君。”   刺猬头口中的另一位同事他们见过,是在上回在小县城大战鸟神后帮他们善后的鬼使之一,那位看起来病恹恹的鬼使,白易。   和刺猬头比起来他话可就少得多了,非必要不开口,典型半死不活打工人的状态,庄木雨表示非常理解,一路上没有多嘴,跟着白易顺利到了第四层,白易板着脸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层专属于那位鬼莲君,和前几层比起来冷清得多,没有来来往往的鬼使,连建筑都只有一幢小楼,一点都不起眼,还不如楼前的莲花池子大。   莲花池,莲花池,一见到莲花池庄木雨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跑了,果然,越靠近莲花池,小泽婴握着他的手就越紧,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走到门口就不肯动了,抱住庄木雨的腿企图把自己藏起来,庄木雨怕弄哭他,不敢下手去薅,一大一小在门口僵持不下,槐对小孩子可没那么有耐心,单手拎起泽婴往小楼一扔,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哎——”庄木雨反应慢了一分,没捞住泽婴,下意识追上去,踏进前院的一瞬间被薄雾包围,他眼前一花,意识短暂恍惚过后,原本阴暗寒冷的莲池忽然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周围亮堂得有些刺眼,庄木雨好一会儿才适应,睁开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槐、瑞三和小泽婴都不见了,莲池中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站在池中小台上。   莲池里花开得正盛,最惹眼的是一株双色并蒂莲,青莲已经半开,墨莲花苞紧闭,大的庇护着小的,小的陪伴着大的,同气连枝,共生共长。   不知道过去多少年,青莲盛开,墨莲却仍然是花苞一朵,青莲似乎很担心,每天除了自己拼命修炼,还将化用的灵气分出一半给墨莲,修行日苦,不知年月,到青莲修成仙身那天,墨莲也终于开放,莲香浮动,仙影绰绰,寂静的莲池迎来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又过去许多年月,墨莲终于修成仙身,和爱着素衣,性格温和的青莲相比,她总是沉郁冷淡,池中没有开智的小莲花、偶尔飞过的仙鸟都会下意识避开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冻成冰块儿,墨莲也发现它们很害怕自己,总是故意吓唬它们,看它们哭唧唧地找青莲告状时她就心情愉悦。   她们过着只有彼此的日子,平静又满足,然后某日第三位仙人来到清莲池,并带来一则神谕,两朵莲花不得不因此分离,一朵留在清莲池,一朵则不知去向,而后仙岁漫长,并蒂莲再也没能相见,直到青莲留下一个小小莲蓬,莲蓬中有一颗莲子,百年后变成了拇指大的一个小娃娃,在莲蓬中一点点长大,待他长到巴掌大小才终于睁开眼睛,轻轻落地。   画面消散,庄木雨晕乎乎地捂着脑袋,差点站不住,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一回头正对上槐紧皱的眉头,有气无力道:“……我是不是又中什么结界术幻术了?”   槐稳稳地揽着他:“没有。”   “泽婴呢?”   不等槐回答,小楼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冷气儿的女声:“敢到我这里来乱扔垃圾,胆子不小。”   周遭的薄雾被一阵风吹散,幽幽鬼火亮起,庄木雨闻声望去,只见泽婴正被人拎在半空中,小短胳膊小短腿不短挣动,嘴里叽哩哇啦不知道在喊什么,那人大概嫌他吵,心狠手辣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威胁道:“再喊就生吃了你。”   泽婴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老实了。   庄木雨和槐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她穿着与鬼使们差不多的黑色西装,不过比刺猬头他们多了一件黑色披风,一看就知道职位更高,黑发如瀑,红唇似火,肤白胜雪,浑身上下透着森森鬼气,却又格外张扬艳丽,像极了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   “靠,这小胖子真沉,快点来个人接住他,老娘手都酸了。”……要是不开口的话。   庄木雨呆愣了三秒,心情好复杂,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抱住泽婴,免得他自由落体一颗小莲子摔成八瓣儿。   “……鬼莲君?”   鬼莲君没有回答,不怎么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跟扫描仪似的上下扫了好几遍:“玄甲说的仙界贵客就是你……”她又往槐那边扫了一眼,眉心一跳,面上的玩味顿时变成了不确定,“你们……?”   “确切地说,是这孩子。”庄木雨拍拍怀里的小泽婴。   鬼莲君眼珠子转回泽婴身上,恶趣味地伸手掐了一把那肉乎乎的屁股蛋子,似乎对手感颇为满意,勉强让开一点:“进来说。”   小楼内部比外部要亮堂得多,庄木雨甚至觉得有点亲切,因为室内装潢与人界的办公室几乎没两样,书架、文件柜、办公桌、电脑椅,桌面上还摆着一台电脑,大概是看出他的惊讶,鬼莲君毫不客气地坐在电脑椅上:“我们成天和人界打交道,学一点人界的东西不过分吧。”   “不过分,现代化办公,值得推广,”庄木雨啧啧称赞,“好规范,要是引华峰也有……”   槐慢一步进来,刚进门就听到庄木雨的话,莫名有点不高兴,环视周围时也带上了一点审视的味道。   “说吧,好好的仙界不待,跑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你们想问什么?”   庄木雨呛了一下,没想到这位鬼莲君一点外交辞令都不加,猛猛打直球,和刺猬头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直白一点倒也挺好,不绕弯子不费劲,他干脆也不客气了,把泽婴放到桌上:“不是我们想问,是这孩子想问。”   鬼莲君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又黏在了泽婴身上,泽婴刚才好像被她吓到了,在桌上扭来扭去,背对着她,双手还捂住自己的眼睛,和当初扔庄木雨鸟屎的样子判若两娃。   庄木雨摸摸他的脑袋,哄了好一会儿都没用,最后槐看不下去了,一记威胁的眼神,泽婴浑身一抖,眼圈儿顿时红了,迫于槐的淫威又不敢哭,扭扭捏捏地转过身去,可刚看到鬼莲君满腹委屈就憋不住了,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伤心得直打嗝。   “……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哭什么啊。”鬼莲君眉头打结,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十分自然地抱着泽婴轻拍他的背,还亲自拿纸巾给他擦鼻涕,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泽婴哭够了,总算肯正经说话。   “你是我妈妈吗?”   鬼莲君给他擦脸的手一顿,有些无语:“当然不是。”   泽婴吸溜着鼻涕:“那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熟悉?”   “真的?”鬼莲君颇为惊讶,“你真记得我?”   泽婴瘪着嘴没吭声,庄木雨和槐对视一眼,这是有故事了。   鬼莲君揉揉泽婴的脑袋,叹了口气,对庄木雨说道:“刚刚在莲池边,你都看见了吧。”   庄木雨一怔,猜到她说的是那段闪过的回忆,迟疑着点点头,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走近就……”   “我这池子里的莲花是从清莲池带来的,千百年来养在幽冥水里,又沾了我的气息,时间一长就生出迷障,误入者就会落入往事中,”鬼莲君顺手从抽屉里摸出颗糖塞给泽婴,边桌上的茶壶茶杯自动倒好三杯热茶,飞到他们面前,“大概是因为你去过清莲池,身上又带着泽婴的气息,迷障就认错了人,让你进到我和姐姐的回忆之中。”   庄木雨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姐姐?所以你是泽婴的……”   鬼莲君捏捏泽婴的小短腿:“不错,说起来这小子该叫我一声姨姨才对。”   泽婴含着糖嘴特甜,爽快地喊了一声,鬼莲君心情大好,把抽屉里藏着的糖全给了他:“不过你们怎么会把他从清莲池带出来?无相也不管?”   庄木雨简单解释了一下,顿了顿问出了那个藏在肚子里许久的问题:“所以无相是泽婴的亲生父亲?”   鬼莲君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鬼话,那狗屁无相也配?”   庄木雨和槐面面相觑:“那这孩子是……”   鬼莲君大大翻了个白眼:“你是个新来的地仙,不知道也就算了,这万年老树能不知道?”   庄木雨更蒙圈儿了,疑惑地转过头,槐见他满脸问号,大发慈悲道:“仙植只与同类繁衍。”   好家伙,生殖隔离啊。   “……你知道?你知道咋不早说?”   “你没问。”槐理所当然道。   “……”庄木雨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咬牙切齿道,“是我的错,下次注意。”   槐没再开口,眉眼间却带上一丝柔和,如果庄木雨看得仔细一定会发现,这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鬼莲君把他们俩之间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忽然明白为什么她的得力下属这么看重这位新来的小地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叫老树开花,深藏不露啊。   她暗自感慨,只觉得人界果然人杰地灵,要督促玄甲他们加快推进冥都鬼才引进计划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无相才生不出这么可爱的(bushi) 第49章 “野心,青莲,庄家事。”   庄木雨在迷障中看到了往事的前半段,后半段是鬼莲告诉他们的。   当年送到清莲峰的神谕,其实是一则预言,说的是青莲与墨莲,一谓生一谓死,死生相斥,不可长久共生,谓生者天赋净恶之力,留在仙界司掌疗愈净化,谓死者天赋除祟之力,特派驻守寒地冥都,掌管亡者轮回。来送神谕的是无相,那时候各界混战不休,古神要么在战中陨落,要么纷纷避世,无相凭借直谛天道的能力,带领一众天生仙征战四方,在乱世中崭露头角,还以天道之意为由,封了一堆有的没的名号,本质不过是借着天道名义拉拢人心,等到大战结束,古神不见踪影,上重天隐隐成了无相的一言堂。   “那他带来的神谕是真的还是胡说?”   鬼莲君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最烦人的地方,他虽然有私心,但神谕是真的,他说谁身上有什么能力也是真的,上重天那些神尊虽然蠢但也有点脑子,要是他没点儿真东西,怎么可能唬得住他们千万年。”   庄木雨也跟着叹气,这是最麻烦的,鬼莲说的很对,不管小重天还是上重天,地升仙和天生仙未必不知道无相居心不良,但是长久以来无相除了争权之外,好像并没有做过任何损害他们利益的事,别的不说,单看小重天那帮地仙整天摸鱼只想吃瓜的样子,谁当上重天的老大不是当,有个掌控欲强事事要拿主意的无相,其实真不算坏事。庄木雨也不是追求权力的性格,三十年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无相,和整个上重天为敌。   前提是无相别把主意打到他和引华峰头上。   鬼莲君平时没什么机会说上重天和无相的坏话,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非要说个痛快,先骂上重天占着茅坑不拉屎,享受着最丰沛的灵气却不干实事,日常打杂的活儿都丢给小重天的地仙,各界有个三灾六病的,就使唤她寒地冥都的鬼使出手,这也就算了,结算时还要抽走大半的功德值,以为她养这一城的鬼使很容易吗?   骂完上重天又把矛头转到无相身上,啐他是个装逼怪,一边拿她姐姐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又要营造不染尘俗的人设,明知道传言胡说泽婴是他孩子却不澄清,把臭不要脸四个字镶在额头上算了。   庄木雨坐在她对面,人都听晕了,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寒地冥都,而是在单位的小办公室里,对面坐着的也不是掌管整个寒地冥都的鬼莲君,是与邻居积怨已久的居民,他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听抱怨,听哭诉,调解再调解,和稀泥再和稀泥……   “他在那个位置上那么久,到底图什么呢?”庄木雨随口一问。   鬼莲君叭叭不停的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眼里闪过诡异的光:“你想知道?”   庄木雨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旁边看,企图从槐那里得到一点提示,见他表情淡漠地微微一点头,才谨慎开口:“我……可能想知道?”   鬼莲君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轻扣桌面,庄木雨被她严肃的神情震住,还以为自己问及秘辛,小心脏砰砰直跳,以为鬼莲君下一秒就要说出天地不容的事情来,谁知道她半晌丢出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   “……”庄木雨心跳都停了。   “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啊,”鬼莲君故意逗他,见状笑出声来,“不过话说在前头,见过她你们可就跟我们绑在一条船上,回不了头,没得反悔了。”   庄木雨再次看向槐,神树显然不会被这种话吓到,面上波澜不惊,桌子下的手倒是很自然地在庄木雨膝盖上轻拍两下,似安抚似承诺,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把庄木雨心底那点不确定抹消,他也随之镇定下来,点头答应。   鬼莲君视线移到正在专心吃糖果的泽婴身上,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只知道平时吃不着的糖今天管够,刚才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她使了个清洁术弄干净泽婴的手和脸,再一挥手,窗边的一个水培小花盆慢慢漂浮起来,稳稳落在桌子中间。   看清那小花盆的一瞬间,庄木雨眼睛都瞪大了。   巴掌大的一个小盆,竟然是迷你版的清莲池,雕花围栏,氤氲水汽,连正中央的小台子都一模一样,整个小盆里只有一株未开的莲花,莲瓣青青,莲叶田田,庄木雨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不只是他,泽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张着嘴紧盯那朵小小的青莲看,嘴巴里化了一半儿的糖块跟着口水一起掉出来都没反应。   庄木雨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含苞欲放的青莲缓缓张开,藏在花苞中的身影随之显现,虽然庄木雨没有见过她,但是毫无疑问,这手指大小的莲中仙,就是传闻中的清莲神尊。   母子相见,相顾无言,话还没说上半句,眼泪就要把办公室淹了。   清莲与泽婴大概有很多话想说,庄木雨很自觉,拉着槐避了出去,把房间留给她们。   “真没想到,”他蹲在莲池边低头看池中莲叶,“清莲神尊居然还活着。”   槐拽他起来:“别靠太近,幽冥水鬼气重。”   庄木雨最近做了不少功课,现在已经知道灵气、浊气、祟气和鬼气的区别了,理论学会了就想实践一下,站起身后忍不住伸头往池子里看,水面上映出的果然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近、样貌也有几分相似的和善男人,穿着普普通通的短袖T恤,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庄木雨眼眶顿时红了,张嘴想叫一声,还没喊出口,水面就漾起阵阵涟漪,那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水中,他胸口一窒,下意识往水边迈了一步。   瑞三趴在他脑袋上,用肉垫拍拍他的额头:“咪——我打个盹儿的功夫,你就差点被水鬼拉走啦。”   他骤然回神,发现自己再走半步就会掉进池子里,不由得有些后怕,槐也注意到他的异动,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腕不松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跳进池子里。   “你看到了什么?”   庄木雨回头,就见鬼莲君也出来了,还顺手带上房门,掩上屋内哇哇大哭的声音。   她眼角也有点发红,不过情绪还算稳定,见庄木雨呆愣着又问了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瑞三察觉出庄木雨不对劲,轻轻跳到他肩膀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耳边蹭蹭,痒得很,庄木雨就把它捞到怀里,情绪罕见的低落:“看到了我爸。”   鬼莲君走到他们身边,连池中的莲叶与莲花受她控制,在水中缓缓晃动起来,搅乱一池静水,她看着不平静的水面低声道:“说起来不久之前玄甲特地跑来问过我一件事,说是替小重天一位新来的地仙问的,与生簿有关。”   庄木雨差点忘记这事儿,当初在谷岁长家里第一次见到刺猬头,就顺便托人家帮忙问问谷岁长名字被划去一事,过了好久都没有回音,他还以为不了了之,渐渐也抛在脑后,现在想来刺猬头说的大领导,应该就是鬼莲君了。   “你知道自己与其他地仙不同吧,刚飞升就被派去引华峰,眼前这位……又没把你赶下山,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不是巧合。”   她的直白让庄木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鬼莲君看他脸色就明白了,当下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家每一辈都有大功德,偏偏每一辈都活不过三十岁,舍己为人,以命救命,不求回报也无所图,一代如此已经是大善,代代如此,那就是累世积善之族,按理来说你家祖上早八百年就该飞升,却一直拖到你这一代。”   庄木雨听着听着,心渐渐沉了下去,鬼莲君说的前一半他当然之后,但是后一半却从来没想过。   “小重天多少年没有见过新地仙,一部分原因是人界修仙者越来越少,能有大成者更是寥寥无几,另一部分原因,却在天道,古神没落,天生仙势必衰落,地升仙本就基数庞大,比天生仙多了近百倍,如果天道不加以干预,地仙盛而天仙衰,以下克上,仙界又要乱上不知多少年。”   庄木雨不解道:“古神没落和天生仙有什么关系?”   鬼莲君眉头一皱,语气带了点责怪:“不是我说,神树连这种常识都不教你?”   庄木雨又看向槐,神树大人正捞着他的功德云团来团去,满脸无辜:“常识。”   言外之意是有教的必要吗。   鬼莲君见状头疼得很,只能无奈当一回历史老师:“人界有句话,‘一鲸落,万物生’,这话放在仙界也同样适用,古神血脉强大,每一位古神陨落,就会有无数天生仙诞生,无相是,我和清莲也是,上重天那些神尊都是。”   庄木雨顿时一惊:“那现在已经找不到古神踪迹……”   鬼莲君眸光微动,声音沉沉:“不错,没有古神,就不会再出现天生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终于来了! 第50章 “逆转,改命,庄老爹。”   二十多年前,在庄老爹三十岁生日前,连日暴雨引发洪涝,郊区一片浑浊的泥黄,市区也没能幸免,街道、商铺、住宅楼淹的淹泡的泡,交通、电力、网络、用水……平时理所当然的一切都骤然断绝,刚上小学的庄木雨因为停课而滞留在家,他们家处在地势比较高的地区,情况比别处好很多,庄爸爸未雨绸缪备了很多蜡烛和速食品,父子俩在家里还算安全。   后来的二十多年,庄木雨总是忍不住想,要是那时候他没那么懂事,撒泼打滚耍赖大闹,死活拉着他爸不让他去参加救援就好了,要是他把人拦下来,他爸说不定就不会累到突发心梗,在一切都好转的时候骤然离世。又或者没有那连日的大雨,或者没有发生洪灾,或者城市的排水系统修得更强悍……   他想过那么多或者,唯独不愿意去想,没有洪灾也会有火灾,不是心梗也可能是其他的意外,他爸爸必须在那一天死去,因为天意如此,任你是人是鬼是神,都无法撼动半分。   “……善魂在步入轮回前如果有牵挂未了,可以提出一个愿望,只要不是有违天理,轮回镜都会帮他们实现,愿望大多是想再见家人一面,那就是最简单的托梦,”鬼莲君一挥手,身前浮现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你父亲说你那时候年纪太小了,怕入你的梦会吓到你,也怕你记不住他说了什么,就没有托梦给你。”   庄木雨垂眸看向不断翻着页的本子,心知应该就是生簿。   “他说他很对不起你,很放心不下,就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人生,要是有什么大劫难,他想提前替你化解,”鬼莲君解释道,“这愿望没有先例,别说只是一个亡魂,就连包括我在内的鬼使,都不能随意窥探凡人命数,那时候我以为他会被拒绝,没想到轮回镜居然答应了。”   “你的命数只有他知道,而如何化解,只有轮回镜和生簿知道。”   生簿翻页一停,展开的那页上写着一个名字,下面有几行小字,庄木雨仔细看去,越看越心惊。   七岁成为孤儿,进入福利院。   十三岁参加中考前重感冒发高烧。   十八岁大学军训,意外摔断右腿,修养三个月。二十二岁……二十五岁……   他一直看到最后一行,只见生簿上赫然写着:二十九岁三百六十四天,在陵园外望河二路,为救一四岁女童,被失控的公交车撞入河中,当场死亡。   不止是他,瑞三和槐也同时看到了最后一行,小猫脚下一滑差点从庄木雨肩膀上掉下去,慌忙间勾住他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槐瞥到它伸出来的尖锐指甲,眼神不善,拎着它后勃颈的皮甩出去,瑞三尖叫着飞出去好远,空中一个翻滚就杀回来要挠死他,神树可不是庄木雨,不会看在它可爱的份上让着它,又不屑和一只小奶猫对上,一抬手指挥着池子里的莲花对付它。   被一猫一树打了个岔,庄木雨反而冷静不少,躁动的心跳声鼓动着他的耳膜,他听到自己发涩的声音:“这是我本来该经历的事,对不对。”   鬼莲君点点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烟斗,留意了一下屋内的动静才点燃:“是已经作废的命格,否则我也不能给你看。”   “我爸……他做了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看完之后替你化解了那个死劫,我再看生簿的时候,你的这一页已经作废,”鬼莲君吐出一阵烟雾,神情诡变,“还有一处被同时修改的地方,你那个凡人朋友的名字被划去,生簿上查无此人。”   所以二十多年前,他老爹做鬼还干了两件大事,把儿子横死的命数提前改写,意外死劫变成了飞升雷劫,给原本该来寒地冥都报到的他硬生生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一移直接移到仙界去,死人大变仙人。   不但如此,他还莫名其妙把谷岁长的名字划去,那时候的阿谷是个啥?不过是个只会玩泥巴的四岁娃娃,他老爹是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但是那里有那么多孩子,他印象中老爹对那帮小鼻涕虫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关注哪个,怎么就特地记下了谷岁长?就连他自己,都是七岁去了孤儿院才一点点跟阿谷熟悉起来的……   一趟冥都之行,他似乎知道了大部分的“背后真相”,可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他就像一个圆圈,接触外界的边缘越大,未知的世界就越大。庄木雨自认为不是一个事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比起探究谜底,他从来都更倾向于享受过程,这是第一次,三十年来第一次,他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秘密,这种迫切有如实质,仿佛一条贪婪的蠕虫,不断啃食着他的理智,让他愈发烦躁气闷,却又无处发泄。   “……哥,哥?你发什么呆呢?”   庄木雨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什么,想点事情。”   饶是粗神经如谷岁长,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没有被简单的一句话打发,反而就势坐在庄木雨旁边,挽起裤腿把脚泡进瑞三的养鱼池里:“肯定有事,昨天从那个什么鬼都回来你就怪怪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不高兴,本就有点下垂的眼角耷拉得更厉害,嘴角也朝下撇着,有点憨的长相配上这表情,低眉臊眼的像极了被踩到尾巴还不敢发脾气,只能小声吭叽的小狗,和小时候在福利院被欺负时一个样。   回想起在福利院一同度过的童年,庄木雨心底发软,抬手揉揉谷岁长的头发:“阿谷,来引华峰这么久了,我都没有问过你,你喜欢这里吗?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想念以前的生活?”   谷岁长踢着水,低头看溅起的水花:“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现在好多了,这里环境舒服又热闹,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叔叔阿姨还在的时候,我和他们能说的也不多,还不如和哥你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多。”   “到这里以后猫猫们话很多,执珪也一直陪着我,我没什么不适应,对以前也没那么多牵挂,所以哥你不用担心我,”他转头朝庄木雨眨眨眼睛,“我已经二十七岁啦,不是以前那个爱哭的鼻涕虫,饿了会烤鱼吃,困了会找地方睡觉,冷了也会自己加衣,也没人再欺负我……哦,除了瑞三,你看,它刚刚又挠我!”   他撸起袖子给庄木雨看手臂上新鲜的抓伤,再慢一点那破皮的地方就要愈合了,庄木雨看他傻乎乎耍宝的样子心里一松,终于露出两天来唯一一个笑脸,他心情变好,谷岁长也跟着高兴:“我觉得我特别幸运,小时候有哥你罩着,院儿里没人再敢欺负我,长大以后叔叔阿姨对我很好,没让我为生活发愁,也没逼我去当请仙人,现在我不但有你,还有执珪,还有那么多毛绒绒的小家伙,还有一个神仙朋友昭露,嘿嘿,难不成我就是小说里那种躺赢的人生赢家。”   “还人生赢家呢。”庄木雨抬手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谷岁长挨了打还龇着牙乐:“反正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就跟我说,就算我帮不上,至少能给你做顿好饭吃。”   庄木雨“嗯”一声,鼻头有点发酸,撇开脸看向瀑布的方向:“你做饭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谷岁长就嘿嘿直笑。   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闲谈轻松起来,一直卡在庄木雨嘴边的问题也顺畅地问了出来:“其实我这两天一直想问问你,四岁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四岁那年?就是哥你来的那年啊,”谷岁长不明白他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么久以前的事,却仍然认真回忆起来,“过得太久了,我那时候太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哥你来了大院,哦对了,我还有个秘密呢。”   “我天生有阴阳眼,这事儿哥你已经知道了,”见庄木雨点头,他继续说道,“其实以前叔叔带你来过几次,那时候我就发现,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看不到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每次你一来我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还经常想要是你天天都来就好了,四岁那年你忽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还特别高兴来着。”   谷岁长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耳朵小声道歉:“对不起哥,我那时候还不懂事呢,你别生气。”   庄木雨怎么会跟他生气:“我说你小子像个强力胶一样甩都甩不开,还以为你多喜欢我呢。”   谷岁长憨笑着吃他哥一拳,笑着笑着忽然一顿:“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有一次特别奇怪,好像是哥你带我们在院子里刨蚯蚓的时候,”   “……那天,我看到庄叔叔来看你了。”   庄木雨瞳孔一缩,笑意顿时收敛,急切追问:“谁?!”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不记得阿谷名字这回事的宝子可以回顾第14章 哦。   闷声干大事,说的就是庄老爹。 第51章 “兄弟,托付,新任务。”   谷岁长小朋友有个不得了的秘密:他能看到一些别的小朋友看不到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不同的呢?他也记不清楚了,反正有记忆以来他就能看到那些东西,不算很频繁,而且只有少数比较可怕,大部分维持着生前的模样,也不会特意关注他一个小孩子,可他还是很害怕,跟福利院的阿姨婆婆们说过也哭过,但是大人们听完后不但没有安慰他,还十分生气,骂他说谎,还说要是他老胡说八道,就永远没有爸爸妈妈会接他回家。   比起那些看起来有点可怕的东西,谷岁长更怕没有爸爸妈妈,哭过几次后就不哭了,也不敢再跟别人说,但是他挨骂的事情在福利院里传开,大小孩子们你传我我传你,传来传去把他传成一个坏孩子,比他小的不敢跟他玩,比他大的不屑带他玩,久而久之,谷岁长成为一大群孩子里最边缘的那个。   孤立和排挤在他四岁那年,随着一个小哥哥的到来而终结。   谷岁长记得他,以前每个星期小哥哥都会跟着他爸爸一起来,而且每次都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简直是收买小孩子的利器,谷岁长也难以抵挡这种诱惑,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点崇拜那个叫庄木雨的小哥哥,连带着庄叔叔的身形都高大了不少。   于是每周末福利院就会出现一个场景,庄叔叔一手牵着庄木雨,一手拎着大包零食,走进福利院的大门,然后乌泱泱一群小萝卜头迎上来分走零食,追在庄木雨身后“哥哥哥哥”喊个没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鸡找妈妈。   谷岁长是根又矮又瘦的豆芽菜,哪里挤得过别人,次次都缀在最末尾,真是做鬼都只能啃蜡烛脚,也许是庄木雨看不过去了,有几次悄悄藏起一份零食,在大家都散去后偷偷塞给他。   那时候谷岁长最期盼的就是有木雨哥哥的周末,他还对院子里的大树说要是木雨哥哥天天都来就好了。   他的愿望居然实现了!   听到阿姨们闲话说木雨哥哥明天要搬来的时候,谷岁长简直太高兴了,恨不得背上长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去木雨哥哥家接他,可惜他飞不了,也不知道哥哥家在哪里,只能跟在阿姨身后吭哧吭哧搬新枕头新被子,努力争取到一个庄木雨旁边的床位。   他最高兴的时候,木雨哥哥却不太高兴,他眼睛肿肿的,鼻头红红的,不怎么吃饭,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可是在别人面前还要努力忍住不哭,谷岁长不知道原因,只是忽然没那么高兴了,还有点伤心,有点想哭鼻子。   后来他才听阿姨们说,木雨哥哥搬到福利院来是因为庄叔叔没了。   “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呢,那么年轻,真是可惜……”   “他太太去世得早,就他一个带孩子,现在人也走了,木雨才七岁……”   “唉,作孽哦,真是好人没好报……”   那天谷岁长憋了好久,带着两泡眼泪去找庄木雨,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先忍不住大哭起来,最后还要庄木雨手忙脚乱拿他哄他,还用温水打湿的软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谷岁长就此黏上了庄木雨,凭借前所未有的执着,成为庄木雨身边最难甩脱的小弟。   庄木雨来到福利院半个月后,某个下午,谷岁长在他身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庄叔叔。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因为那些东西很怕木雨哥哥,连带着只要有木雨哥哥在,他就看不到那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儿,他再三揉了眼睛,见那抹半透明的魂体不但没消失,还亦步亦趋跟在木雨哥哥身边,他才确定不是眼花。庄叔叔和活着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差别,还是很面善温和,明明知道自己碰不到旁人,看到小朋友跑来跑去摔倒时还会下意识去扶,看到他满脑门子汗也还会下意识想替他擦。   眼见那双半透明的大手停在了空中,谷岁长努力仰着头,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叫了声叔叔。   庄叔叔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激动地问他是不是能看见自己,如果能的话就点点头。   谷岁长以前被鬼魂搭过话,知道最好不要搭理,但是眼前不是别的鬼,是木雨哥哥的爸爸,是大好人庄叔叔,他几乎是立刻点了头。   “小阿谷,叔叔对不起你,叔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庄叔叔悄悄带他到无人的拐角处,一个劲跟他道歉,“我只是不想让小雨以后也……我没想到会……你和小雨……”   谷岁长看着他混乱的样子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又喊了他一声:“叔叔,要不要我帮你叫木雨哥哥来?”   庄叔叔怔了好久才摇摇头,问他:“小阿谷喜欢木雨哥哥吗?”   “喜欢!”谷岁长大声道。   “那叔叔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山风吹皱水面,顺便带来一阵烤鱼烧焦的气味,把庄木雨鼻子熏堵了,眼睛熏红了,声音也颤抖了:“你真的见到他了?”   谷岁长点点头,有点愧疚难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重要的事,应该当时就跟你说的,我居然忘记了,现在才想起来……”   庄木雨按下心头涌动的情绪,拍拍的他肩膀:“不怪你,那时候你才多大,而且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一定信。”   如果不是经历过飞升这一遭,他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要是七岁那年谷岁长跟他说了,他指不定要拉着小孩去找阿姨量体温,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发烧说胡话。   “他拜托你的事,是什么?”   谷岁长苦恼地戳戳自己的额角,苦着脸道:“唯独这个,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说不失望是假的,庄木雨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见谷岁长比自己还难过,只得好笑地哄他两句,像小时候那样:“这么大人了别搞哭鼻子这套,现在我可没糖给你吃,烤糊的鱼那边倒是有——”   谷岁长这才反应过来那阵焦味儿是哪里来的,哀嚎一声蹦起来赶快抢救好不容易弄来的烤炉,顺手把毛毛熏黑的几只猫扒拉开。   小泽婴抱着他亲妈和亲小姨给的一大袋子糖果,看着烤炉边的热闹嘎嘎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忽然被阴影笼罩,一抬头笑意顿时褪了个干净,大大的眼睛充满无辜和畏惧,视线由那张冷冰冰的脸转移到对方伸出的手上,小泽婴死死抱着糖袋子,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摸出一颗糖给他。   槐对一颗这个数量不太满意,一直僵持到手心里有三颗糖,才施施然转身走开,留下要哭不哭的泽婴。   “给我的?”庄木雨看看鼻尖下的糖果,又转头看看槐,“哪儿来的糖,泽婴给你的?”   槐把糖往他手里一塞,在谷岁长刚坐过的位置坐下:“嗯。”   庄木雨回头看了一眼,见不远处的泽婴眼泪汪汪的样子就好笑:“他好不容易磨来那点糖,你就别抢了。”   话是这么说,他拆糖纸的速度可不慢,酸酸甜甜的话梅糖一入口,他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故意问道:“你不是总嫌他们白天太吵,自己跑去瀑布那边吗,今天怎么没去。”   槐沉默地坐着没答话,庄木雨含着糖口齿不清,话却多起来:“我没事儿,就是有点情绪而已,现在都好了,不用担心我。”   他说话时扭头看向槐,糖含在腮帮子里,鼓鼓的,眼里映着天光,特别亮,比山洞里那汪盛满月光的小池还要亮。   不知怎么的,槐忽然就觉得胸腔里有点怪怪的,好像有小虫啃他的叶子,好像细雨抚过他的树干。   神树活了千万年,头一回有点慌张,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你说泽婴怎么办,清莲君和鬼莲君怎么这么放心,就这么把孩子交给我们,”庄木雨心情轻松了些,说话的劲儿又上来了,一张嘴喋喋不休,“总不好一直养在我们这儿吧,是不是该问她们收点伙食费之类的……”   槐默默听着,只觉得他还是这样比较好。   去寒地冥都时带着个娃娃,又原封不动带了回来,庄木雨多少有点发愁。   清莲君没死,还被鬼莲君偷偷带回寒地冥这事儿,天上地下估计也就他们几个知道,他本来想着有亲妈在,泽婴不回上重天也该跟着亲妈,谁知道鬼莲君当场就拒绝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清莲从上重天“运”出来,从半死不活的样子养成现在能吃能动能打人,藏一个神尊已经很不易,再留一个偷溜出来的泽婴,恐怕当天无相就能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到时候别说泽婴和清莲,就连她这个鬼莲君都要被丢下十八层极刑区去。   堂堂寒地冥都之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硬是把小侄子塞给庄木雨,美其名曰“让泽婴去引华峰当人质,以表现出她们十成十的诚意”。   庄木雨对此只想表示:呵呵,骗人的鬼,女人的嘴。   不过他更看不懂的是槐对泽婴的态度,要说排斥,一开始泽婴上山他默许,这次带泽婴回来他也没反对,可要说他多喜欢泽婴……庄木雨实在没看出来,因为一提到“带娃”这事儿,槐立刻不见踪影。   没等他想好泽婴的鸡娃计划,上重天的幺蛾子就来敲大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卑微鱼仔在线求小星星求评论,每颗小星星对我都很重要呜呜呜 第52章 “挽丹,普查,三日期。”   引华峰山脚,昭露垂首立在一旁,后背冷汗涔涔却不敢动弹,和芳更是恨不得钻进土里,半个身子躲在昭露身后瑟瑟发抖。   身着白衣的神尊负手而立,冷峻的面容带着明显的不耐,来回踱步着,偏偏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把气撒在两个地仙身上:“这位新来的引华使真是贵人事忙,连接神谕都敢来迟。”   昭露与和芳无声对视,都不敢吭声,生怕面前这位一个不高兴给他俩劈道雷吃吃,那就不好玩了,毕竟这位挽丹神尊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根本不把他们这种小地仙放在眼里,在他手底下工作过的地仙可没几个能完好回来的,他们俩属实惹不起,只能盼着庄木雨赶快来救场,最好把凶巴巴的小山神一起带来……   庄木雨没让他们失望。   挽丹神尊看到他走出结界时冷哼一声就想发作,还没哼完就感受到一道炙热的视线,眼珠子一转看到趴在庄木雨头顶上的开明兽,脸颊顿时抽搐几下,气势也弱了三分。   如果说见到瑞三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新地仙一个下马威,那看清跟在庄木雨身后的来人时,他没当场跪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说来找茬儿的挽丹,就连昭露和芳,一看到槐就控制不住腿软,昭露下意识后退半步,碰到身后的和芳,发现他抖得比刚才更厉害,反而镇定了一些,轻轻拽了一下和芳的袖子,眼神示意他“不要慌,自己人”。   和芳长袖半掩面,只露出一双荧荧的眸子,略带闪躲地看向庄木雨。   “这位神尊是……?”庄木雨还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带来了多可怕的“贴身保镖”,见面前的三人半天不开口,不得不先打破僵局,话是向神尊说的,眼神是朝昭露瞟的。   挽丹如临大敌又不想被看出来,勉力维持着神尊的体面,不屑让一小小地仙介绍自己,抢在昭露之前开口:“本尊是无相神尊座下挽丹神尊,今日来宣神谕。”   哪个好人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儿?   庄木雨肚子里嘀咕,转头朝槐微微一挑眉,只一个眼神,槐瞬间明白他又在腹诽了。   瑞三说话可不像庄木雨有所顾忌,再加上它对神尊有种天然的敌意,嘲笑起来毫不留情:“完蛋神尊,咪嗷,这个名字好。”   挽丹脸色一变,却敢怒不敢言,咬碎后槽牙装作没听见,掐了个手决道:“引华使木雨仙君,请接神谕吧。”   他说着,一卷神谕浮现在庄木雨面前,缓缓展开,庄木雨低头瞄了一眼伸手就拿,挽丹后槽牙咬得更紧了:“你就这么接神谕?!”   庄木雨莫名其妙:“啊?不然呢?”   挽丹气得胸口爆炸,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地仙敢如此无礼,没有提前下山接神谕已是失礼,接神谕不行礼不下跪更是大不敬,要不是、要不是……他非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地仙一个教训不可!   挽丹留下神谕拂袖而去,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引华峰当着神尊的面,做了多天理不容的事呢。   “还想问他要不要上山喝杯茶呢……”庄木雨一头雾水。   昭露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平复着自己的小心脏,心说还是别了吧,万一进得去出不来就不好了。   “这位挽丹神尊,咳,脾气出了名的急,规矩也出了名的多,而且最瞧不起我们这些地仙了,我听说他手下的地仙同他说话都得跪着呢,”昭露叹气道,“刚才恐怕得罪他了。”   庄木雨表情一言难尽:“怎么神仙还搞下跪这套,我当人的时候都不跪,现在反而要我跪,我都没跪过我爸妈呢。”   “咪,”瑞三危险地眯起眼睛,开始打鬼主意,“他还没跑远,要不要去打他一顿……”   “打住打住,”庄木雨摸摸猫头,“在山里说说就算了,在外头不要胡说八道。”   瑞三气哼哼地咬他手指,不过一点都没使劲儿,咬一下舔两下,不疼,还有点痒,庄木雨就随它啃去,槐却不同意,瑞三一龇牙就被他拎起来甩到一边去。   昭露看着他们的小动作,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看电视剧主角互动的时候,心痒痒的,谷岁长说这种感觉叫做“嗑到了”。   他眼神忽然透出七分震惊三分不确定,惊恐地扯了扯和芳的衣角,一转头发现和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庄木雨,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发现了不可说的真相,内心激动得想发出鸡叫,又不敢表现得过于直白,只能拼命按下澎湃心潮,装作无事的样子问道:“要不先看看神谕上写了什么?”   “哦对,忘了正事儿了,仙口……普查?”庄木雨低头读神谕,“要我把居住引华峰的所有仙兽仙植仙人一一记录在册,三天后回禀上重天?”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昭露听完替他松了口气,见庄木雨不解,认真解释道,“小重天每百年就要做一次仙口普查,以确保没有地仙无故失踪,不过引华峰好像一直没做过。”   庄木雨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引华峰向来自成一派,引华使的位置悬空了这么久,也没见上重天着急管过,现在特意宣下神谕,还让一位神尊亲自来,这么大张旗鼓的,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相没憋好屁。   想是这么想,当着昭露与和芳的面可不能这么说,庄木雨攥着神谕想了想,谨慎发问:“要是,我说要是哈,三天后没统计完,或者回禀的数据有问题,会怎么样?”   “这……我也不确定,我没做过统计的活儿,也没听说过有地仙在这上面犯错被罚的,”这问题触及了昭露的知识盲区,“不过除非有神尊亲自来查,不然谁知道你报上去的数有错没错啊。”   庄木雨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一些关键,匆匆与昭露和芳分别,抱着瑞三跟槐并肩回山。   昭露看着他们俩的背影,确定他们走远听不见了,才放心大胆地释放自己的八卦之魂,神神秘秘地跟和芳咬耳朵:“你有没有发现木雨和神树有点那个。”   和芳还看着前方,幽幽道:“哪个?”   昭露激动地“啧”一声“就是那个嘛,哎呀,你真是块呆木头,跟你说不通,我走了!”   他说完急吼吼招来祥云,摩拳擦掌准备回浮空岛去分享最新八卦,和芳不懂得分享他的快乐没关系,他还有一大帮子老仙友等着呢!   和芳独自站在山脚下,一反常态没有急着躲回他的林子里,发呆良久,忽然抬脚往结界石碑走去,越过石碑,一步,两步……八步,九步,十步。   十步之后,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他僵硬地站在空荡小路上,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了神情中的不甘。   “你说无相又……”庄木雨叭叭叭说个不停,忽然发现槐脚步一顿,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槐微微回眸,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淡然,继续往前:“没什么,你说无相什么?”   庄木雨举起神谕:“我就是觉得,这点小事也值得特地写个神谕,再特地找个神尊亲自送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   “不想做就不做,无所谓。”槐很不喜欢上重天,包括上重天的一切,手指轻轻一碰那卷神谕,纸卷顷刻间化为乌有。   庄木雨摊开手无奈:“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三天后没按时回禀,他给我们安个什么罪名就不好了,既然知道无相不是个好鸟,就不能让他抓到把柄,”他又开始琢磨,“不行,我一会儿还是跟执珪夫诸商量一下……”   瑞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不满道:“咪,我才是老大,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不必再商量,他若找上来,打就是。”槐冷声道。   庄木雨头好大,赶紧跟两位祖宗求饶:“这种小事交给我就行,你们俩就别操心了行不……”   这两尊大佛要是操起心来,还不知道要添多少乱!   庄木雨捂着脑袋欲哭无泪,他做人的时候忙着调节居民纠纷,现在做了神仙更惨,要绞尽脑汁跟神尊打太极不说,还要随时安抚这俩祖宗,果然牛马在哪里都只能当牛马……   幸好山上除了如小山神与神树大人此类热衷于用拳头说话的之外,还有几个有脑子的。   执珪听完神谕后沉吟道:“我觉得这普查的时机未免太巧了,前有我和阿谷,后有小泽婴,恐怕上重天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才想借普查做文章。”   庄木雨也想到了这一茬:“难办就难办在这,其他的都好说,你、阿谷还有泽婴的名字,是绝对不能写在册子上的。”   老夫诸甩甩尾巴:“若是神尊早已知情……”   “那就是回禀有误。”执珪接道。   庄木雨揉揉眉心:“但是就算有误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上重天还要要求我们把人交出去?”   “如果真到这一步,我就带阿谷去人界避一避。”执珪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在池边带瑞三它们捞鱼的身影。   庄木雨眉头紧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要人干什么,想抓你们的话早就来了……普查不过是个借口,他不想要人,那他想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雨:我这一天天的咋这么愁哇。 第53章 “巡山,北峰,大槐树。”   且不管无相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点名分配到头上的任务不得不做,以免到时候上重天抓着不放,再给他们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对此庄木雨要特别声明一下,他绝对不是怕了,只是不愿意被扣一口莫须有的锅,毕竟唾沫能淹死人,也能淹死仙人。   可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三天了,这么短的时间别说登记所有的仙兽仙植,连巡完山都不能够,好在如今庄木雨不是孤军奋战,和大家一合计,兵分几路,瑞三带着三个迩还有识字的老夫诸去西侧峰,执珪和谷岁长去东侧,也就是靠近三界入口那一带,那边阴暗潮湿,正好适合执珪的小蛇们穿行,庄木雨则去往北峰,本来他还要带上小泽婴,奈何神树不愿意当临时保姆,拎起小娃娃甩给了谷岁长,冤种弟弟还想抗议,一触到神树警告的眼神立刻偃旗息鼓,抱着泽婴快步逃离现场。   庄木雨只能向执珪投去歉意的目光,性格温和的蛇神浅浅一笑,追溜得飞快的一大一小去了。   槐与庄木雨并肩走走停停,遇到来“报到”的仙植仙兽就停下来等庄木雨记录,不过越往北峰走,开了智的仙植仙兽就越发减少,到了半山腰后连个儿大一点的植物都不怎么见了,地面上只长着绒绒的草,还有低矮的各色野花,一看就知道没几分灵气。   “每次听泽婴叫阿谷哥哥,我心情都好复杂,”庄木雨叹气,“他们俩差了四百多岁呢,也不知道阿谷知道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槐闻言没有出声,庄木雨正翻看着记录册子,也就没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与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槐才缓缓开口:“重要吗?”   庄木雨茫然:“啊?”   “差多少岁,很重要?”槐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庄木雨挠挠头,不太明白他怎么还停留在这个话题上:“也不是重不重要啦,就是,像我和阿谷这种人,对动不动就活几百岁几千岁没什么概念,觉得不真实而已,别的不说,就说泽婴吧,五百多岁,放在人界就是老祖宗的老祖宗了,变成牌位那种。”   槐默然,庄木雨拨冗看了他一眼,只见神树大人面色颇有些凝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槐一直话少,庄木雨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副能动手就不跟你哔哔的鬼样子,还有一句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戳血窟窿,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庄木雨又翻过一页,看着刚刚记下的东西,一时间有点恍然,想当初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仙界、仙人、引华峰……一切都超出了他三十年来的认知范围,再加上槐名声在外,他真以为自己最多在引华峰待个几天,然后顺顺利利被认定为无法胜任,再顺顺利利苟回小重天等重新分配,谁想到一入山门深似海,从此昭露是……呸呸呸,总而言之他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在传闻中步步埋枯骨的引华峰安定下来。   甚至不仅仅是安定下来……   “好神奇,”他翻着册子喃喃道,“山上的仙兽仙植明明这么乖,外头却把它们传成吃人不放盐的妖怪。”   槐视线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也许是灵气养人,庄木雨和几个月前有些不太一样,皮肤褪去暗沉,骨肉愈发匀称,他本来就长得不赖,现在更好看了,连手指都好看,以前拿笔打球弄出来的薄茧都不见了,圆润的指甲透着健康的肉粉色,骨节匀称,随意握支笔都够养眼。   看得久了槐心中忽然有些古怪,默然收回视线,淡淡道:“它们不是原本就这么乖顺。”   庄木雨收好小册子,仰头感受着暖风拂面:“我知道啊,因为你在嘛。”   槐摇摇头:“不是因为我。”   如果是因为他的话,那些仙兽恐怕早就躲得没影儿了,怎么可能主动找上门来让庄木雨登记,还给他摸脑袋摸尾巴的,那副讨好谄媚的样子,看着就想抽它们。   庄木雨笑了:“是因为我的功德云吧,其实我早就想过,那次在寒地冥都鬼莲君一提,我就知道了,要不是因为我的功德云很特别,瑞三它们说不定早就把我赶出去了,”他说着,转过头朝槐眨眨眼,“你不也是因为我的功德云对修炼有益,才肯大下凡陪我到处跑吗。”   他说的是事实,可听在槐的耳朵里,就是莫名不舒服。   “上面应该没有仙兽了吧,”庄木雨不经大脑说完话自己就忘了,左看右看道,“从山腰到这都没遇到新的,要不就不上山顶了。”   槐沉声道:“上去吧。”   “天快黑了,而且……”庄木雨看了眼天色。   槐却很坚持:“上去吧,山顶只有我。”   “只有你?”   “……我的本体。”   庄木雨顿时想起当初在祥云之上,远远瞥见的那一棵大得惊人绿得发黑的大槐树。   他之前没上过北峰,居然忘了神树的本体独占鳌头,有他坐镇,其他的仙兽仙植躲都来不及,哪儿敢往这座山头跑,也难怪一路上遇到的毛绒绒越来越少。   他不再拒绝,和槐一起一步一步爬上山顶,越靠近山顶,草就越稀疏,最后干脆没有了,光裸的土地上盘踞着巨大的根系,庄木雨一眼就认出来,与瀑布后山洞里那些盘根错节的根系一模一样,原来都是槐的树根。   如果说当初远远的一眼就足够叫庄木雨心悸,那真真切切站在大槐树下时,他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实在太渺小太渺小了。   日近黄昏,西斜的光照在树上,拉出的阴影看不到尽头,和这棵树比起来,日月星辰好像更遥远更触不可及,唯一占据视线的,只有眼前这庞然巨物。   庄木雨花了三分钟才把嘴合上,小心地抚了抚深褐的树干,感受着岁月的纹路:“太壮观了。”   槐看着抚摸树干的手,忍了忍没说话,没有告诉庄木雨他其实也会有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像极了春风拂过。   “能坐一会儿吗?”   槐回过神来,见庄木雨指着大树下的石块,点头允许,和他并肩坐在树下。   “我刚飞升的时候,昭露告诉我小重天有什么仙法灵器加持,不分四季也无论昼夜,就像一个大型温室,”庄木雨被夕阳迷了眼,轻声说道,“那时候我就觉得,好是挺好的,就是很没意思。”   “来了这里发现果然还是四季分明昼夜交替最好,不然我们去哪里看这么美的夕阳。”   槐低低应了一声,庄木雨就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地欣赏那一轮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的功德云。”   低沉悦耳的声音随微风轻轻扫过庄木雨的耳垂,这会儿他反应异常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槐似乎在跟他解释,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直直对上那双绿莹莹的眼眸。   往常槐眼中总是沉静淡然,今天却好像酝酿着一场未知的海啸,顷刻间就能把庄木雨卷进去:   “但是后来都不是,我……还不清楚是什么。”   庄木雨眨了眨眼睛,脑子差点宕机,唯一能想的事情是他以前怎么没觉得槐长得这么……符合他的审美。   微风穿过树梢,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下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旖旎,可惜这旖旎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阵讨厌的铃声打破。   “哥!”谷岁长的鬼叫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泽婴不见了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这两天眼睛不太行,向追更的宝子们道个歉,今天视力基本恢复啦,接下来会正常更新,一周5-6更哈。 第54章 “泽婴宝宝历险记(上)”   泽婴站在吵嚷的步行街中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前一秒还蹲在树林里玩泥巴,下一秒就换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人小个矮,只能看到周围来来往往的腿和各种各样的鞋,高跟的平跟的,皮质的布质的,什么颜色都有,看得他眼花,再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泽婴撇撇嘴,有点不高兴。   “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中间呀?你爸爸妈妈呢?”   泽婴抬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女生,眼神迷茫中透着无辜,那张肉嘟嘟的脸蛋把几个女孩子萌得肝儿颤,围过来捏脸蛋摸脑袋,热心肠地问个不停:“你好可爱啊,是童模吗,在cosplay哪吒?跟爸爸妈妈走散了?”   什么cosplay,童模,哪吒,泽婴听得半懂不懂的,懵懵懂懂地回答道:“没有爸爸妈妈,是哥哥,阿谷哥哥。”   再问别的他就答不出来了,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看看过于明媚的太阳,当即拍板决定先带他去附近的冷饮店,还给他点了份巧克力冰淇淋,泽婴一开始还记得他阿谷哥哥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但是那味道太香甜了,他没忍住尝了一小口,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女生们看他吃得满脸满手都是,笑个不停,贴心地拿湿巾给他擦干净,又讨论要怎么帮他找到哥哥,泽婴含着勺子在旁边支着耳朵光明正大偷听,好半天才厘清现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来到的地方是人界。   传说中的人界!   阿谷哥哥口中有很多好吃的人界!   泽婴舔舔嘴角,回味着被叫做“冰麒麟”的东西的味道,舍不得放下已经吃空的小杯子,离他最近的女生见状摸摸他的头发:“还想吃吗?想吃姐姐再给你买。”   身为堂堂神尊,怎么能为一口好吃的就……泽婴可耻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女生心软得不行,立刻要再给他无限续杯,却被同伴制止,怕小孩子吃太多冰的会肚子疼,就把冰淇淋换成了小蛋糕。   泽婴非常想抗议,他可是厉害的神尊,又不是柔弱的凡人,就这么一点冰怎么可能让他肚子疼!   不到半小时,神尊就捂着肚子后悔了,几个女生手忙脚乱地哄他,找了男店员带他去洗手间,人家还怕他年纪太小不能独立上厕所,守在门外等着,泽婴坐在马桶上脚够不到地,肚子咕噜噜叫,难受得想哭。   上了洗手间又喝了几个姐姐给买的药,还换上人家给他买的新衣服,他趴在冷饮店的卡座上,仙脸都丢尽了。   一顿折腾从天亮折腾到天黑,几个年轻女孩子都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泽婴拉一回肚子就足够叫她们内疚了,眼看着天色渐晚,步行街广播、网络传播的方法她们都试过,还是没找到小泽婴的家长,她们一合计,干脆把孩子送派出所去了。   泽婴肚子还疼着,坐在派出所冷冰冰的椅子上觉得更难受了,撇着嘴忍住不想哭,就低头揪新衣服上的海绵宝宝图案。   女孩子们跟警察说完情况准备离开,临走前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还留个电话号码给他,叮嘱他要是有事情就给她们打电话,泽婴在引华峰见过手机,乖乖点头接了,还记着庄木雨教他的礼貌,乖巧地说谢谢姐姐,又被亲了好几下脸蛋子。   热情的女生们离开后,派出所顿时安静下来,民警几次试着询问他家的信息,泽婴实力演绎什么叫一问三不知,再加上没有收到儿童走失的报警,一时之间没法子找到他的家长,值班民警看看备勤室里窄小的折叠床,又看看皮细肉嫩的小娃娃,实在不忍心让他在这冷硬的地方睡上一晚,商量了半天,最后一个电话叫来了住的最近的同事。   “哥哥家比较小,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就睡沙发,”小民警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女生们给他买的东西,觉得这小孩儿被养得真精细,“你多大了?”   泽婴好奇地抬头看四周的路灯,真诚地回答:“五百零三岁。”   “噗,”小民警顿时乐了,“好好好,那我就是五百二十六岁,那你哥哥多大了?”   “嗯……不知道,”泽婴想了想补充道,“阿谷哥哥比木雨哥哥小。”   “噢,那你哥哥还挺多……那今天带你出来的是哪个?”   “我跟着阿谷哥哥,然后他忽然不见,不对,是我忽然来这里了……”   他说得很卖力,小民警却听得稀里糊涂,嘀咕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靠谱婻諷”,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以后和哥哥出门一定要记电话号码,记你家的地址,或者学校的名字,要不让家里人给你写个纸条放在身上,知道吗?”   泽婴低头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小声道:“我家在引华峰。”   小民警刚才在所里了解了一点情况,本市本省都没有“引华峰”这么个地名儿,再者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他们搜都搜不出来,当下耐心地继续给小孩儿科普如何防走失,说着说着就到了居民楼下,他看看颇为老旧的楼梯间,弯下腰一把抱起泽婴:“嘿哟,你这小胖子……”   自打去了引华峰,泽婴吃得好体重见长,最近对“胖”字格外敏感,闻言顿时不高兴了,揪着人家发尾偷偷使劲儿,民警哎哎叫了两声,抱着他往四楼走。   居民楼有些年头了,三层四层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也没及时换,二楼的灯一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小民警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还哄了泽婴两句。   泽婴虽然吃冰的会拉肚子,但是好歹是个神尊,黑暗并不妨碍他视物,并且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倒挂在四楼楼梯间天花板上的鬼影。   那是个修为浅薄的小鬼,没什么害人的能力,被它黏上的人最多就是倒霉几天,小病一场,碰到如小民警这样的青年男子,还是个周身正气的警察,它就更没用了,泽婴当然不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小肉手轻轻一挥,一道青光迅速打过去,那小鬼尖啸一声立刻跑得不见踪影。   本以为只是偶然遇上一只,泽婴压根没当回事。   半夜里他就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莲子泽婴的个人简介:一个吃“冰麒麟”会拉肚子的神尊。   小脸丢尽! 第55章 “泽婴宝宝历险记(中)”   泽婴是被鬼气熏醒的。   作为清莲君的崽,鬼莲君的小侄儿,他体质有一点点特殊,对灵气和鬼气都有非常敏锐的直觉,能同时借助两者来修炼,只不过因为年纪尚小,再加上无相有意不教他,泽婴只隐约知道鬼气伤害不了自己,所以半夜被过分浓郁的鬼气熏醒时并不怎么害怕。   卧室的门虚掩着,缕缕鬼气有如实质般钻过缝隙,张牙舞爪地蠕动着,泽婴揉揉眼睛清醒了几分,跳下床慢慢拉开房门。   小民警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落地风扇转头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桌上的书被吹得翻页的哗哗声都没有打扰他的好眠。   正围在他身边的几只小鬼也没有。   这几只和楼梯间那只差不多,修为都浅薄得很,他们似乎也没有伤害小民警的意思,只是因为好奇才围着他看,泽婴才不管那么多,气势汹汹地一抬手准备收拾掉它们,小鬼们很机灵,嗖地蹿走,扒在窗台上偷看,见泽婴要回房间就想再溜进来,见他又抬手立刻往外躲,打地鼠似的没完没了,泽婴气得哒哒哒追到窗台,小鬼们怪叫着往下跳,落在楼下的遮阳篷上,蹲在上面挑衅抬头。   他居然被一群不成气候的小鬼挑衅,奇耻大辱!   追着小鬼直飞上楼顶天台,直直撞上十来只厉害许多的大鬼时,泽婴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陷阱,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区区几只小鬼,怎么可能有那么厚重的鬼气。   和自我意识模糊、只凭本能行动的小鬼不同,楼顶这些大鬼不但身形更大更凝实,周身缠绕的鬼气泛着暗红色,昭示着更高深的修为,和更深重的业障。   “还以为是小鬼搞错了,没想到是真的……”其中周身红光最盛的一只看到“猎物”,桀桀怪笑着紧盯泽婴,“这么小的……天生仙,肉肯定很嫩,吃了大补。”   它浑身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最明显,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如同一条黏腻的、布满倒刺、沾着血肉的粗粝舌头,不断上下舔舐着泽婴,他肉乎乎的胳膊上顿时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想都没想就发出攻击,青光飞快朝那大鬼脸上袭去,可惜连边都没擦到,就被它身上的鬼气吞了干净。   其他大鬼见状纷纷讥笑起来,连躲在角落看戏的小鬼也发现这个神尊是个小弱鸡,胆子顿时大了不少,探头探脑地靠近了些,泽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猛然发现两只大鬼不知何时悄然绕到他身后,整个天台   “……嘻嘻,人我吃过不少,这么小的娃娃倒是没尝过,让我看看先吃胳膊还是先吃——”   话还没说完,迎面一记幽蓝的鬼火袭来,直把那大鬼当胸打了个对穿,它没说完的话全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旁边的鬼顿时慌乱起来,齐齐仰头看向鬼火飞来的方向。   “啊呀呀,不好意思,这孩子是我熟人家的小朋友,我带他走,你们没意见吧?”   泽婴浑身一颤,扭头看向半空之中,浮在空中的人形也刚好在看他,背着月光,泽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头随风飞舞的长发,在幽幽月光下泛着冷暗的光。   一楼顶的大鬼小鬼被轻飘飘一句话吓跑,不过眨眼功夫,天台上除了泽婴,就只有那个长发飘飘的老鬼。   老鬼施施然落在他身边,蹲下来捏住他的脸蛋子揪了两下:“啧啧,修为那么低,肉倒是没少长。”   泽婴大怒,啪地打开他的魔爪,抬手就想给他来一下,老鬼嗤笑一声,直接拎住他的后脖颈,短手短脚的小娃娃顿时像翻不了身的乌龟一样,手脚胡乱扑腾做无用功。   他还以为这只老鬼和刚才那些一样,想把他抓来吃掉,没想到老鬼把他送回了四楼,从窗户扔回小民警家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在空中朝他挥了挥手,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   泽婴摔了个屁股墩,站起来揉揉摔疼的地方,在窗边警惕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方圆百米内再没有鬼气,才带着满脑子问号钻回了被窝。   但是他怎么都睡不着了,小民警给他开了冷气,房间里冷飕飕的,头顶上的空调有点漏水,时不时滴在他枕头旁边,外机的声音很大,就算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也挡不住,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无比想念弥弥迩的毛肚皮。   第二天小民警带他回派出所,刚进门,昨天负责接待他的老民警就高兴地迎上来,一把把他抱起来:“小胖子,你哥哥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一会儿就来接你。”   泽婴懵懵地搂住他的脖子:“是木雨哥哥吗?”   老民警掂了掂怀里的份量,乐呵呵道:“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所有信息都能对上,应该没错。”   小民警也替他高兴,摸摸他的脑袋唠叨:“下回不要再走丢了哦。”   泽婴乖乖点头,不断想着到底是庄木雨还是谷岁长,会不会带瑞三一起来接他,心情因为期待而雀跃,蹬着小短腿要下地,哒哒哒跑到大门边眼巴巴地等,完全没有注意到老民警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   可惜来人注定要叫他失望,既不是庄木雨也不是谷岁长,当然也没有凶巴巴的瑞三,不过勉强算得上是个“熟人”。   昨晚才见过呢。   一头飘逸长发,苍白病态的肤色,大热天还穿着长外套,五官精致却没什么生气,周身鬼气浓得差点没把泽婴熏个跟头,不是昨晚的老鬼,还能是谁。   “啊呀呀,我们昨天带这小孩儿出来玩,就少看了他一眼,人就不见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老鬼说着,笑眯眯送上一面锦旗,红底旗面金色大字,上书“儿童救星,英勇无敌”八个大字,把民警哄得一愣一愣的,一步一握手地送他们出门。   离开派出所不到百米,泽婴就不肯走了,皱着小小的眉头,试图严肃且凶狠地瞪向老鬼:“你不是我哥哥,为什么要假装来接我。”   老鬼脚步跟着一顿,斜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啊呀呀,你知道我不是还敢跟我走?”   泽婴眼睛瞪得更大了:“不跟你走,你害人怎么办!那里那么多凡人!”   “不想我害人的话就赶快跟上来,啊呀呀,晒死我了……”他说着也不管泽婴有没有跟上来,抬脚继续往前走。   泽婴瞪着他背影无能狂怒,原地吭哧了一会儿,迈开小短腿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泽婴回家还有:1天! 第56章 “泽婴宝宝历险记(下)”   三界之中,人界生灵最为丰富,也最包罗万象,除了数不清的凡人,自然也生活着本不属于人界的存在,藏于山林,隐于都会,俗话说活的越老胆子越小,它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安分守己,毕竟能活这么多年的老东西,审时度势揣摩人心是必备技能,当然,更重要的是头上有天道死死压着,它们多用几次术法,第二天鬼莲君说不定就会亲自登门,没谁会为了吃口人肉赌上自己的老命,不值当。   能让这些老东西现身人前,必定有了不得的原因,比如眼前的老鬼,其实和昨天晚上那些没太大差别,只不过他没有直接老鬼带着泽婴钻进一条死胡同,趁没人的空档施了个传送术,胡同尽头的空间快速扭曲,强大的鬼气将空间撕出一丝裂隙,饶是仙界文盲泽婴都知道,鬼怪之中有大能者才可能在天道制约下施展这样的术法,他对老鬼的忌惮又多了三分。   “啊呀呀,现在才想起来害怕,来不及咯,”老鬼瞥了泽婴一眼,“快过去,我撑不了太久。”   没有时间留给泽婴犹豫,他紧紧揪着海绵宝宝T恤的衣角,肃着一张小脸一头扎进那裂隙里,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他修为本就不够,之前更没有见识过传送术,贸贸然踏进来后根本无力抵抗,差点被卷往未知的方向,在他哇哇乱叫时,身后一只大手稳稳抓住他的后领,把他逮了回来。   老鬼拎着他走出传送空间,表情一言难尽:“你……无相怎么把你教成这样。”   泽婴很有眼色地没有追问“这样”是“哪样”,问了也只有他会受伤而已,索性捂住耳朵当个小鹌鹑,权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老鬼嗤笑一声,拎起他晃了晃:“无相也就罢了,鬼莲也不管你?”   泽婴小脸皱成酸梅,手脚乱扑腾:“关你什么事,放我下去!”   老鬼哈哈笑着不撒手:“靠你这小短腿,走到天黑都到不了。”   泽婴还不服气,他干脆不再废话,脚下轻轻一蹬,身如鬼魅,眨眼间就出现在百米开外,泽婴被拎着拎着习惯了,慢慢也懒得再扑腾,安静下来观察起周边情况来。   老鬼似乎把他带到了远离市区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前方的一段缓坡,和两侧形状有序的绿化林,不是引华峰那种自由生长的树林,而是被人工精心修剪过的景观林,随便哪一棵树都透着精致,稍微有心的人一看就知道要打理这么大一片绿化林,肯定得花不少票子,泽婴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觉得把树丛修成圆圆的球还挺好看的。   被提溜了一路,他就心大地欣赏了一路的景,忽然停下来时他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一转头发现他们停在了一扇雕花大门前。   大门半开着,有人在门边等待着,老鬼一见到那人就顾不上手里还拎着个胖娃娃了,随手把泽婴一扔,小跑着过去,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开口:“太阳这么晒,你在屋子里等就是了,出来做什么。”   泽婴啪叽摔了个五体投地,吭吭唧唧地揉揉摔疼的脑门儿,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   那人和老鬼长着同一张脸,不同的是他坐在轮椅上,双腿被毯子盖住,似乎不良于行,见他趴在地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摔疼了?还能起来吗?”   老鬼冷哼一声:“过个传送术差点被卷跑,摔一跤就爬不起来,真不知道上重天是不是拿他当豆腐养。”   他嘴上不客气,却还是走过来想把泽婴抱起来,泽婴不领情,自己慢吞吞爬了起来,勉强维护住身为神尊的最后一点点颜面。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先进屋吧,”坐在轮椅上的那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我们的时间不多……”   泽婴失踪整整一天,庄木雨和谷岁长急得头发都要掉了,瑞三一开始还嘴硬得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碍事的小胖子走了才好,没过多久就憋不住了,扒着庄木雨问来问去,还把气撒到谷岁长身上,张牙舞爪地要扑人,要不是有执珪挡着,谷岁长手臂上又要多几道小猫咪爱的痕迹了。   全山最冷静的莫过于神树大人,他对泽婴说不上厌烦,但要说喜欢那更谈不上,在他眼里泽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庄木雨想养就当个宠物养着,反正也不算太麻烦。   不过看着庄木雨心焦的样子,他莫名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把那小不点赶出去,随便他回上重天还是去寒地冥都都好,就不该让他留在这,放着亲妈不管,成天黏着庄木雨。不过他也只是在肚子里想了想,没说出来,免得庄木雨更不高兴。   槐并没有发现自己似乎过于在意庄木雨的情绪,默然看着他着急上火地拜托那个地仙昭露打听消息,还让执珪的小蛇去了寒地冥都找鬼莲君,一通折腾下来,得出的结论不过是三界入口灵气异常波动,泽婴人小修为低,所以倒霉地被卷了进去,现在应该在人界。   鬼莲和清莲这俩亲妈亲小姨,心反而比庄木雨还大,丢了孩子不着急不说,还反过来安慰庄木雨,鬼莲君手下鬼使众多,又与人界联系紧密,如果泽婴真的被卷去了人界,那就不是难事,早晚都能找回来。   还不等鬼使们传来消息,槐就感知到三界入口一阵剧烈的波动,他眸光一暗,拉着庄木雨就往东边走,瑞三和执珪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东侧的密林仍然黑黢黢一片,那些喜阴植物感觉到庄木雨靠近时欢欣地摇摆起来,没摇两下又觉察出极其可怕的神树威压,吓得有叶子的蜷缩叶子,没叶子的缩回土里,本来就幽静的一角更加幽静了。   庄木雨被槐拉着赶到洞口时,泽婴就满脸呆滞地站在那里,他赶紧过去拉着小孩儿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他身上没有外伤才松了口气,揪着搭配海绵宝宝T恤的派大星小背包,奇怪道:“……哪来的衣服和背包?”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那什么,之前鱼仔不是说眼睛长了个麦粒肿,本来以为过几天就能消肿的,没想到它它它不是麦粒肿……是要切除掉的霰粒肿……切除之后还需要几天的恢复期,于是我现在是一条独眼鱼了……   啊,总之希望大家健健康康,不要生病吧QWQ 第57章 “实验,造神,失败品。”   泽婴稀里糊涂去人界一趟,带回的可不止一身海绵宝宝套装和一个派大星背包,还有一满兜的糖呢,哦,当然还有一个应该很重要但是很模糊的消息。   不怪庄木雨他们听得眉头打结,实在是泽婴自己本就半懂不懂的,给他们传话的时候说一分想三分,磕磕巴巴的,庄木雨好不容易才从中提炼出几个关键词:“所以无相一直在偷偷做的事,其实是造神?”   泽婴趁糖还没被没收,偷偷拆了一颗迅速塞进嘴里,嚼嚼嚼:“唔。”   “什么清莲君对他情深不移,不惜冒险也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谣传,清莲和你都是他的实验品?”   泽婴又拆一颗,塞嘴里嚼嚼嚼:“唔。”   庄木雨支着下巴陷入沉思:“造神……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槐安静地坐在池边,闭目养神,泽婴传回来的重大消息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他不关心上重天想搞什么名堂,更不关心无相肚子里藏了什么龌龊,反正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架。   庄木雨也没指望他帮忙动脑,万幸还有老夫诸和执珪在,谷岁长虽然不太懂这些,但耐不住他看过的电视剧多,丰富的阅片经验给了他足够的脑洞支持,时不时蹦出的一句话,倒也能提供些不同的思路。   “目前我们所知的,第一是古神没落,上重天不再有新一代天生仙诞生,”庄木雨捡起根木棍,在地上划了个一,“第二和第一相对,天道约束着地仙飞升的渠道,维持着天生仙和地升仙之间基本的平衡。”   执珪沉吟道:“三是清莲君与小泽婴,表面上说是清莲君深爱无相神尊,拼命为他诞下一子,实际上是无相在用清莲君做造神实验,具体方法我们不知道,但是眼下的情况,应该算是他实验失败了。”   谷岁长不解地挠挠头:“可泽婴在人界遇到的那两个,也说自己是失败品,那什么样才算成功呢?”   庄木雨揉了揉眉心,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们在寒地冥都与清莲君匆匆见过一面,却没能有太多交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清莲君在上重天伤了根本,鬼莲君小心养了几百年,才勉强化个小不拉几的人形,勉强能吃能喝,不高兴了还能打几下人,但是交谈起来很费劲,清莲君对上重天的一切缄默不言,至于是记不得还是不可说,他们就无从可知了,只从她口中听到两个字:   “应劫。”   庄木雨一开始没听明白,现在总算有了一点点眉目。   “且不说什么样才叫成功,能确定的是无相不会就此停手,”他又写了个四,“造神的目的,是因为要应劫,这场劫是什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们都不知道,不过可以推测出来,要渡过这场劫难,需要更多神尊。”   老夫诸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安地踱了几步:“需要众多神尊才能渡过的劫难……”   执珪长尾微动,神色一敛:“这么说来,确实有过。”   就连槐都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眸中似有血光泛起:“神界大战。”   庄木雨对这场几乎可以说是血洗了整个仙界的大战并不陌生,自打飞升以来就不断被提及,只是其中细节他倒是没怎么了解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实在不爱听历史课。   看来今天不能逃课了。   老夫诸前蹄刨了几下土,慢悠悠地开始了历史大讲堂。   灵气养仙,鬼气养鬼,烟火气养凡人,三者相互依存又彼此分离,才能形成生生不息的长久循环,只可惜千万年前不比现在,三界不分,古神、鬼怪与凡人混居,三气混沌,时间一长,竟然滋生出第四种气,能侵入凡人心智、销蚀鬼怪修为、甚至摧损古神血脉的祟气。   这玩意儿一朝生出,那是见风就长,还很懂得钻空子,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知道自己微弱,就去找比自己更弱小的对象,一步步一点点,蚕食鲸吞,等古神察觉血脉被污染时,已经有好几位沾染上了,不得已,最为强大的几位古神以血肉化山河,以骨骼撑天地,将混沌三气强行分离,至此才有了最初的三界之分。   与此同时,带有微薄古神血脉的天生仙诞生于仙界,地上也出现一代又一代的人皇、修士,他们或作为地升仙跻身仙界,或在身死后留在鬼界成为“鬼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三界外交的成功案例。   天生仙与地升仙之间的明争暗斗暂且不谈,三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古神们不知为何忽然争斗起来,起初只是小范围的,后来参与者越来越大,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古神血脉的继承者,天生仙自然避不开这一场战火,有意争权也好,无心参战也罢,只要身处仙界,就避无可避。   神界大战就此开启,长达千百年的战乱,不但差点毁了仙界,还影响到人界与鬼界,一时间祟气大盛,鬼界厉鬼逃窜,镇压在十八层极刑狱的恶鬼借着祟气修为大涨,吞吃了不少鬼使,要不是当时典掌鬼界的大能费了大半修为把它们压回去,凡人就要变成它们自助餐盘里的肉了。人界也没好到哪里去,疫病横行,天灾不断,人祸不休,尸骸遍地,满目疮痍,排队去鬼界的小鬼还没找明白路,就被逃窜出来的厉鬼给吃了,吃饱的厉鬼更难对付,鬼使们难以招架,内忧外患,鬼界也差点被团灭。   人发现自己无力改变现状时,就会求神拜佛,祈祷神祇降世,救他们于水火,只可惜被他们叩拜的神仙自顾不暇,还因为争斗失手毁坏了一处通道,祟气伺机而动,钻入仙界再次污染古神血脉,天上天下,都是炼狱。   再后来,也许是古神们终于明白如此争斗没有意义,又或许有旁的缘由,总之待战火熄灭,仙界再无古神,以无相为首的天生仙入主上重天,半死不活的地升仙则聚居于小重天,三界休养生息许多许多年,此间再无地仙飞升,也再无天生仙诞生。   直到清莲君突然陨落,留下一颗小小莲子,化身为光屁股穿红肚兜的小泽婴,又过五百多年,飞上来一个木雨仙君。   庄木雨强撑着眼皮:“……所以清莲君说的应劫,指的是神界大战会再次开启?古神都没了,如果再开打,这回死的很有可能是天生仙。”   老夫诸摇头晃脑,有些迟疑道:“其实,古神也不是都没了。”   执珪和他一样,都是老资历,十分默契地把视线转到同一处。   庄木雨随他们转头看去,直直对上槐冷淡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上课铃)上历史课了!   老夫诸敲黑板!   这段纯是瞎编的,不要在意。 第58章 “找茬,进山,阴阳谋。”   接下来的讨论就是大人们的事儿了,趁着庄木雨没空管自己,泽婴眼珠子滴溜溜转,抱着那一背包糖果跑得飞起,瑞三在留下来继续听课和抓小胖子玩之间犹豫了一瞬,带着三个迩扭头追小胖子去了。   虽然它很想黏着庄木雨,可是听课哪有肉墩墩的娃娃好玩。   老夫诸一句话把场面弄的很僵,庄木雨单方面的僵:“……啥意思?”   不是,这么重要的事儿,这么久都没人跟他说一嘴?这么见外的吗?   槐还是老样子,庄木雨甚至怀疑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让这棵树动容,他不禁把疑问转到了槐身上:“你,真是古神?”   “可以算,也不算,”槐的声音毫无波澜,好像他们在说的不是古神,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绿化植物,“最初并无古神一说,不过是上重天为彰显天赋血脉而作的称呼,用以区别所谓的天生仙与地升仙罢了。”   见庄木雨傻呆呆样子,他耐心解释道:“三界未分时,没有天生与地升的差别,神祇成神之前可能是人,可能是鬼,可能是妖,也可能只是一团气,什么都有可能。”   庄木雨托住了差点脱臼的下巴,心情有些复杂,大概是以前闲暇时看的电影电视剧作祟,他硬是从简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歧视的味道,不过上重天搞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是活得够久的,都能称得上古神?”   听到“活得够久”四个字时槐眉心微微一动,唇角以极小的幅度往下撇了撇:“……嗯。”   “上重天一直不敢来打扰,极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有神树坐镇引华峰,无相顾忌着古神血脉,知道强攻无用。”老夫诸是个称职的历史老师。   庄木雨琢磨了一下,开始过度解读:“那算起来,上重天那帮家伙,时不时得叫你一声老祖宗。”   槐对“老”字更敏感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不太接受这个称呼,庄木雨还以为他是讨厌上重天讨厌到不想跟他们扯上半点关系,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说错了话:“扯得太远了,还是说回应劫……”   他正想说自己的猜测,刚离开没一会儿的三个迩就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咪咪喵喵好一顿说,庄木雨被它们吵得耳朵都要流血了,才听明白它们的意思,顿时坐不住了,撒丫子就往山下狂奔,谷岁长本能要跟着他哥,被执珪一把拉住,隐晦地摇摇头,反而拉着他往林子深处躲去。老夫诸踌躇着,目送他们躲进林中,不敢轻易行动,征询着看向槐,只见神树瞥来一眼,下一瞬便消失不见,老夫诸知道他要去找庄木雨,松了口气,不再耽误时间,四蹄飞蹬,足下生风,迅速去往仙兽们聚集之地。   那一大帮子不省心的毛绒绒,安稳日子过久了,早忘了外头怎么惦记它们身上那点宝贝,它得替仙君管好这些莽撞的小家伙才行!   庄木雨急匆匆赶到山脚下时,瑞三已经炸毛炸成蒲公英,随时准备一个飞扑上去撕烂对面的喉咙,泽婴也如临大敌,连派大星背包都不要了,随便丢在一旁,他小小一个看起来没有威胁性,就有样学样朝对面使劲儿呲牙。   刚一靠近,庄木雨就听到石碑外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嚷着“无礼”“放肆”之类只有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声音还有点耳熟,不是那位“完蛋”神尊还能是谁。   也许是吸取了上回的经验,挽丹神尊这回没有独自前来,还带了两个帮手,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同样的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女的还好说,男的恨不得在脑门儿上刻“仗势欺人”四个大字,跟挽丹一个鼻孔出气,对泽婴呼呼喝喝的。   “……你身为无相神尊唯一的弟子,不但擅自离开上重天,跑到这种地方来,还为了一群……对本尊恶语相向,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在这里待了多久,野蛮粗鲁就学了十成十!”   泽婴气坏了,又不知道要怎么骂回去,鼓着腮帮子猛然蹲下去,抓起山脚随处可见的小石子就扔过去,挽丹似乎没想到他还敢还手,更没有提防这么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脚趾头被砸了个正着,吃痛地“嘶”一声,怒火烧心,几乎是同一瞬就朝泽婴打来一记雷击。   闪着紫电的雷光离泽婴还有一米远呢,就被一道结实的金光屏障完全挡掉,连声闷屁都打不出来。   “还神尊呢,对个小孩子动手,难道就不野蛮不粗鲁了?!”庄木雨最护短不过,人家上门来欺负自己家的小孩儿,哪儿还能忍,张嘴就给挽丹一顿骂,“脑子有问题就趁早去治,少跑出来吓人,叫你声神尊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挽丹气得七窍生烟,他身边那位男神尊见状嚷道:“明明是泽婴这臭小子先动的手……”   庄木雨冷嘲道:“你们多大他多大,比人家大几千几万岁的老东西,被小娃娃一颗石头砸得嗷嗷叫,怎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太菜,哦,差点忘了,你们确实把自己当盘子菜。”   “你……!”那男神尊显然不是会吵嘴的类型,抬手指着庄木雨“你”了半天也没下茬儿。   “你你你,你什么你,”庄木雨凝出金光手“啪”地打掉他的手,“你妈没教过你说话不要指人吗,你们神尊素质都这么低?”   这下七窍生烟的变成了两个,原本还气嘟嘟的泽婴见他们吃瘪,捂着嘴偷笑不止,还捡了颗更大的石子儿做瞄准状,这回准星定在那男神尊的脑门儿上,还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夸张,男神尊几次下意识抬袖去挡,泽婴偷笑变成毫不掩饰地嘲笑,男神尊这才明白他是故意的,后槽牙差点没咬碎,泽婴坏兮兮地吐吐舌头,躲到庄木雨身后抱大腿去了。   有庄木雨在,瑞三也收起了利爪尖牙,轻巧地跳到他头上趴下,多看那三个神尊一眼它都觉得烦。   “罢了,今日特来引华峰,本就是有正事,不要为了些无关紧要的耽误了才好,”那个女神尊倒是更有气度些,看向泽婴时也不像挽丹他们那样带着明晃晃的不喜,“木雨仙君,前日里无相神尊特令你将引华峰上所居仙植仙兽登记造册,如今三日期满,不知是否登记完成?”   她态度不错,庄木雨脸色也好了一点:“已经完成,不过册子还放在山上,各位稍等一会儿,我让瑞三去取。”   他说着拍了拍瑞三的屁股,小猫显然不太情愿,仍然扒着他头发装死,他正想哄两句,就听挽丹又开了那张讨厌的嘴巴:“既然在山上,就不必跑来跑去了,无相神尊有令,引华峰头一回完成造册,命我等务必进山查实,”他特意强调了“务必”两个字,“引华小使,快快打开结界,请我等进山吧,否则耽误了回禀,神尊可是要问责的。”   庄木雨听得眉头皱起:“……进山?”   昭露不是说这种活儿只是走个过场吗,怎么到他们这儿就变成务必进山了,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他正想该怎么拒绝,就听身后冷飕飕的声音:“什么东西,也想进山。”   三位神尊脸色顿时一白。   作者有话要说:   槐子哥:引华峰不收垃圾! 第59章 “教训,交恶,神再诏。”   槐的到来顿时让三位神尊不由自主地摆出攻击架势,神树凶名在外,尤其在上重天,在无相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天生仙们个个把神树当做仙生宿敌,也没想过自己到底配不配。   如果可以的话,庄木雨真的很想敲敲挽丹的脑袋,看看是不是会传出内里空空的咚咚声,不然他怎么敢抬手就往槐身上扔雷击。   小小雷击别说碰着槐半根头发,连结界都打不穿,碰到结界时就“呲”一声熄了火,庄木雨在心里大肆嘲笑了一通,就这水平,估计连瑞三都打不过,还敢舞到老祖宗面前来,来之前喝了多少盅啊。   他多少还顾着点礼貌脸面,只是心里觉得好笑,槐可不打算讲什么礼貌,冷笑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能扎挽丹的心:“就这?”   然后他眼皮都没抬,就让挽丹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雷击,老祖宗一出手,可不是那种闷屁打不响的丢人玩意儿,要不是旁边两个反应快,立刻张开屏障替挽丹分担去一半伤害,这会儿站在庄木雨面前的就不是“完蛋”而是“烤蛋”了。   饶是只吃了槐的半个雷击,挽丹也没好到哪里去,精心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烧焦了大半,那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袍瞬间变成破布款,他还“哇”一下吐了一大口血,滴滴答答地沾在胸襟前,狼狈得像刚从凶杀现场爬出来似的,身形晃了几下,好险才稳住了。   庄木雨还是第一次见神仙吐血,暗自感叹着原来神尊的血也是红色的,看来跟一般人的区别也没有那么大嘛,至少……就物种而言,好像没有他想象中差距那么大。   “谁要上山?你,”槐漠然地扫了一眼挽丹,见他僵在原地不敢应声,视线又转向那个男神尊,“还是你?”   那个男神尊紧张得两股战战,更是半个屁都不敢放,脚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挽丹还不如,半点仙人风骨都没有了。   唯一靠谱的还是那位女神尊,她也很紧张,不过不像另外两个,除了脸色白得过分了点之外,勉强还算镇定,甚至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也没忘先向槐拱手施礼:“是挽丹失礼在先,只是他既然已经受了罚,还请峰主高抬贵手!”   槐权当没听见似的,转头问庄木雨:“刚才哪个对你动手了?”   这话无疑是大哥要来给小弟撑腰了,庄木雨别的不说,顺杆子往上爬那是嗖嗖快,十分故意地瞥了挽丹一眼,在看到他比死了七天的人还青白的脸色后,才心满意足地答道:“哦,倒也不是对我动手,是欺负小娃娃,说我们家泽婴来引华峰以后净挑坏的学,又野蛮又粗鲁,要教训教训他呢。”   槐对泽婴的态度不冷不热,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紧抱着庄木雨的腿,莫名有点不爽,正好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跑动声,三个迩气喘吁吁地飞奔过来,差点没刹住车。   “带他回去。”槐弯腰拎起泽婴随手往后一扔,一道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落在弥弥迩背上。   瑞三还扒在庄木雨脑袋上看热闹的,忽然觉得后脖颈的皮一紧,猫就被拎在槐手上了,不等它哈气抗议,又一道抛物线落在弥弥迩背上:“还有它。”   瑞三本来不肯老老实实回山上,想大闹一番的,但是峰主开口弥弥迩不敢不听,几乎在槐说完的瞬间就扭头撒丫子往回跑,其他两个迩更懂事也更看得清,很快,山脚下就只有庄木雨和槐,与三位不速之客对峙着。   两个小的回去了,庄木雨很是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泽婴被扔的时候,那位女神尊似乎有所意动,甚至往前迈了一步,很挂心的样子,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便收了回去,连带着面上露出的担忧也不见了。   “还不滚,想再来一次?”槐冷声冷气道。   女神尊生怕两位不争气的同事再火烧浇油,一咬牙干脆挡在最前面,态度好得不能再好了:“峰主恕罪,只是无相神尊有令,让我等进山一一核实名册,实在不是我等想……”   槐没那么多耐心听完,见对方啰嗦个不停,几条荆棘藤倏忽钻出来,三两下就把挽丹和另一位男神尊捆了,他本来想把三个都捆起来,庄木雨出声拦了一下,他才勉强收了神通。   “峰主这是什么意思,要违背无相神尊的……啊!”男神尊骤然被捆了个结实,奋力挣扎却无法脱身,荆棘藤还越捆越紧,他不由得大喊出声,企图用无相神尊来施压,话还没说完,浑身皮肉剧痛,那荆棘刺上似乎带着某种毒素,能轻易刺破神尊护体不说,还有腐蚀能力,从扎破的小小创口开始迅速腐蚀周围,很快,他和挽丹的白衣就血迹斑斑。   身为高高在上的神尊,神力护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多少年来没感受过何谓疼痛,被封闭太久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那灼痛就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他们哪里顶得住,痛得站都站不起来,弓着身子在地上直打滚,可越滚那荆棘就刺得越深,没一会儿,他们俩就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位女神尊眼看着同事的惨状,却是气愤大于担心,庄木雨还从她紧皱的眉头和不着痕迹拉开的距离,读出了几分不同寻常,她的气愤并不是因为槐对她的同事动了手,反而更像被猪队友拖累的愤懑。大概是知道求情无用,她没有再放低姿态说好话,只是深深看了庄木雨一眼,低声告罪后,悄然走到一旁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候什么。   庄木雨很想拉着槐扭头就走,可是“客人”死赖着不肯走,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得不在山脚下多站了一会儿,槐也无所谓,反正他的日常就是找个离庄木雨近的地方坐着修行,在哪儿都一样。   眼前的情况实在有点……说不出来的怪,一个神尊在旁边装死,两个神尊血糊淋淋躺着,也不知道死没死,罪魁祸首毫无心理负担席地而坐,就剩庄木雨的一个还傻站着,他犹豫了一下,在槐旁边坐下来,压低声音讲小话,并没有留意到浓绿的密林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上重天没让他们等太久,看样子是早有准备,这回没派神尊过来,只有一只冤种仙鹤叼着神谕,飞近的时候差点被吓到坠机。   “……无相神尊有诏,引华峰护一山生灵有功,特此免去神尊巡山。”念到这里,不只女神尊,半死不活的两个显然也松了口气。   “只需引华小使携名册亲自送往神尊殿……”她战战兢兢地念完,不敢多看槐一眼,匆匆将神谕交给庄木雨,一手一个拖着不争气的同事跑了。   庄木雨抓着神谕,好无语。   不是,怎么个意思,当他脑子是个摆设还是怎么的,上回都闹成那样了,还想逮他去上重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雨:宛如傻比领导叫人去办公室画饼。 第60章 “礼物,离山,追忆池。”   去还是不去,是个难题。   去吧,明知道无相没安好心,还上赶着跳进陷阱里,显得他很蠢的样子;不去吧,人家主动提出不上山,摆明要以退为进,要是再不给面子,那引华峰就真是纯纯理亏到底,庄木雨脸皮厚,理亏就理亏吧,反正他们关山结界过日子,上重天的闲话也钻不进来。   怕就怕无相这老小子还有后招,无穷无尽的后招。   庄木雨琢磨了大半宿,实在睡不着,干脆不睡了,偷偷摸摸离开小木屋,朦胧天光下,一群毛绒绒在池子边睡得四仰八叉花样百出,呼噜声此起彼伏,另一间小屋窗洞大开,正好能看到谷岁长和泽婴,一大一小睡姿一样,口水横流,他好笑地摇摇头,把脚步放得更轻。   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就是想找个能透口气的地方,屋子里闷得慌,槐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晚上不见踪影。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往某个方向走,直到天大亮了,被火红的云霞一照,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跑到北峰来了。   那棵直抵高天的大槐树下,一晚上不见踪影的家伙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听到庄木雨的脚步声也没回头。   “想好了?”   “想好什么,我啥都没想,”庄木雨走过去,“这是什么?”   槐手心里浮着一点翠色,庄木雨从没见过这种颜色,叫人只要看着它,就能感受到无尽的勃勃生机,他忍不住又靠近了些,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之后更好奇了:“好漂亮。”   那是一株极细幼的小芽,不过小拇指指头大小,通体透着水灵灵的翠绿色,莹莹润润,通透清澄,比起植物更像是碧玉翡翠制成的小玩意儿。   “这是我的蘖,”槐垂眸道,“凡人神仙有心,树没有心,只有蘖,这么多年来,只长出这一棵。”   他说着轻轻抬手,那株小芽就慢悠悠地飘到庄木雨面前,柔光倏忽一现,庄木雨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条不太起眼的细藤项链,下端缀着一颗精巧的绿芽挂坠。   槐收回手,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戴着它,若是遇险,能护你平安,无论相隔多远,我有如身受。”   如果必要,以身相替。   他默然掩下半句,没有告诉庄木雨。   “这……送送送、送给我?”庄木雨居然结巴起来,小心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手指不敢使一点劲儿,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它掰碎了。   “交给你保管,不可弄丢。”槐忽然撇开脸。   庄木雨讷讷地哦一声,也不自然地转开脸,假装欣赏日出。   霞光似火,悄然爬上耳尖与面颊,心跳砰砰,一声一声,扰乱了晨风。   昭露扭着眉头上下打量庄木雨,不理解这位跨部门同事一大早抽的哪门子风,春心荡漾的,看着就烦:“昨天引华峰的事儿都传开了,说你们跟三个神尊动了手,差点没要了人家的命,都这样了,你还敢去上重天啊?”   庄木雨咧着嘴傻笑:“嘿嘿,你怎么知道他送了我礼物。”   “……”昭露看他的眼神更一言难尽了,“别告诉我你特地来一趟,只是为了炫耀你收到了礼物。”   “瞧你说的什么话,不就是收了个独一无二的礼物,有什么好炫耀的,我是那种人吗,”庄木雨嘴角咧到耳朵根,“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小重天地仙聚集,众仙闲来无事最爱吃瓜,庄木雨又一直处在八卦的风口浪尖之上,未免被过多关注,他没有待太久,匆匆说完话就驾云离开,小祥云载着他不紧不慢地朝上重天入口飞去,高天之上,他把项链挂坠握在手心,忍不住寻找引华峰所在的方向,眼前一片空茫,不见半点绿色,他莫名有些失落,还有些感伤。   被那一堆毛绒绒包围久了,身边总是闹嚷嚷的,现在耳边清净了,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连小祥云都察觉出他突然的情绪变化,减慢了飞行速度,蓬蓬脑袋上冒出几个小问号,庄木雨回过神来,摸摸它的脑袋:“等送我到目的地,你就立刻离开上重天,不要等我,记住了吗?”   小祥云能听懂他的话,却不理解缘由,头上的小问号不减反增,庄木雨安抚道:“别担心,我自己能回去。”   上重天规矩不是一般的多,一过入口,小祥云的速度就变得更慢了,庄木雨知道肯定有禁制之类的存在,拍拍小祥云的脑袋,示意它去最近的仙峰,好巧不巧,正是清莲峰。   第二次踏上清莲峰顶,眼前的景象却没有半分熟悉感,庄木雨看着那一池枯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算起来也没过多久,况且上重天并没有四季之分,按理来说也不会有枯荣,他无法用常理解释眼前的残败,怔怔望着干涸的莲池,发愣的功夫,身后便传来讨人嫌的声音。   “你还真敢来。”   庄木雨听到这声儿就拳头痒痒,暗暗翻了个朝天大白眼,回过头去扯着苹果肌假笑:“哪里哪里,挽丹神尊这幅尊容都敢晃到我面前来,我有什么不敢的。”   昨天刚被雷劈过的挽丹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头上剃了个光光净净,被烧掉的眉毛也没长出来,那脑袋锃光瓦亮的,和他的名字更相符了,被庄木雨一嘲,他顿时气得脑门儿冒烟,不过不等他还嘴,庄木雨就双手抱胸啧啧称赞起来:“还别说,神尊的光头果然不是一般,我来仙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别致的,特符合挽丹神尊您的气质!”   挽丹胸口快速起伏,面部肌肉抽搐几下,好不容易才压下怒气,冷笑道:“你也就一张嘴厉害。”   “哪里哪里,”庄木雨继续假笑,“其实我拳头也挺厉害,挽丹神尊想试试吗?”   “你……!”   一道女声急急打断他们的对峙,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神尊,她匆匆飞来,拉住怒火中烧的挽丹,生怕这位不靠谱的同事再惹出纷争,挽丹见状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一甩袖子走了。   女神尊这才松了口气,朝庄木雨歉意道:“无相神尊派我来接你,是我来迟了。”   坦白说,庄木雨对她印象不算太差,别的不说,人家起码讲礼貌也讲道理:“没有,我也刚到。”   他顿了顿,迟疑着问道:“上回我来,这莲池里的莲花还开得好好的,怎么……?”   女神尊微微摇头:“灵源一走,这一池莲花自然就败了,木雨仙君,我们路上再说吧。”   她有自己的仙鹤坐骑,便邀庄木雨一同乘上,那仙鹤被养得很好,羽毛软滑,双目明亮,初见庄木雨就很亲切,飞行时也稳当。   “请问神尊……”   “我名揽薇,木雨仙君唤我名号就好,”揽薇神尊浅浅一笑,“说起来,我有一句多谢,还没机会同仙君说。”   庄木雨怔了怔,想起昨天她看泽婴的神色,心中灵光一现:“是因为泽婴?”   揽薇神尊点点头,语气中充满怀念:“我与清莲是好友,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该看顾好泽婴,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总之,揽薇在此多谢仙君,将来恐怕也需要仙君多多照拂他。”   “呃,客气了。”庄木雨被她郑重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起泽婴特殊的身份,他心里又一紧,颇为鬼祟地压低了声音,“但是,那个,难道上重天一直都知道泽婴在引华峰吗?”   揽薇神尊颔首:“不错,其实他偷溜出去没多久,无相神尊就知道了,不过没有拦他。”   也对,如果不是有意放海,就泽婴那不争气的样儿,怎么可能跑得出上重天。   既然是无相自己放的人,那他就不会借这事儿发作,可庄木雨不但没觉得宽心,反而更摸不着头脑了。   思忖间仙鹤双翅一振,缓缓开始降落,他没有再和揽薇神尊交谈,揽薇神尊也收敛了所有神色,恢复成一派仙气冷然的模样,和刚才说起清莲与泽婴时判若两人。   庄木雨从仙鹤身上翻下,揽薇神尊也随他下来,不过她只收到接人的命令,把庄木雨送到这里,就算完成任务了。   见庄木雨道谢后就要走,她忍不住出声道:“木雨仙君。”   “……不妨审时度势。”   庄木雨一步一步迈上看不到头的白玉长阶,不断琢磨着揽薇神尊最后的那句话。审时度势……   什么时,什么势呢?   神尊殿虽然叫作殿,却意外的朴素,没有庄木雨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长长的白玉阶之上,是一座不算高的牌坊,他目测了一下,还没有寒地冥都那块“当个好鬼”有气势,顶着上重天第一殿的名号,多少有点子寒酸。   过了牌坊更寒酸,连座正经的大殿都没见着,只有一汪清池,池上一座小木桥,和木桥上一个无相神尊。   “你来了。”   庄木雨在桥前停下脚步:“无相神尊召见,哪敢不来。”   无相轻笑着回头:“不必对本尊有这么大敌意,今日请木雨仙君来,没有刁难的意思。”   意思就是上次有咯。   庄木雨暗自腹诽,面上不显,无相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此前确实多有误会,只是本尊希望木雨仙君知道,你我从来不必为敌。”   庄木雨嘴上应是是是,心里骂呸呸呸,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浅浅的池水,顿时愣住了。   池中似水非水,半清半浊,不随风动,不皱波澜,而且只是匆匆一眼,就叫他很不舒服。   “此为追忆池,”见他发愣,无相说道,“池中之水,皆为妄忆,今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木雨仙君池中一游。”   庄木雨刚想问怎么游,话没出口,人就猛然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被卷入池中。   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无相悠然道:   “待仙君归来,便可知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昭露:上重天危险。   木雨:嘿嘿,你咋知道有人送我礼物。   昭露:你要小心。   木雨:嘿嘿,你知道是谁送我的吗。   昭露:……你还是死吧。 第61章 “庄家,善果,论宿命。”   “唉,今年要是再不下雨,地里种的东西可怎么办……”   “下游都干了,上游也快没水了……”   “地里种不出粮食,人活不下去,天下就要大乱了……”   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没死的也只剩一层薄皮覆骨,不人不鬼,游荡在炼狱似的人间,在这饿鬼载途的土地之上,抠树皮,挖草根,可天久旱,地无获,树木枯死,荒草不生,那点树皮早被一刮再刮,啃吃得渣子都不剩。抠无可抠,挖无可挖,就有人成了粮,有人成了魔。   妇为不羡羊,幼为和骨烂。先切佐肉脯,后烹躯暴腊。   村子里有户人家,男人去参军,留下了妻子与两个孩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孤儿寡母尚不知情时,就被投为两脚羊,必须推出一个,供全村烹食。两个和骨烂与一个不羡羊,全村都知道哪个更好吃,都等着她家推出小的那个来。   家中有粮时,妇人吃最后那一口,家中无粮时,妇人就成了那第一口。   那妇人走后没过几月,甘霖天降,大旱得解,参军的男人归家,却只见两个孩子,心痛之余,便让小儿子改了随母姓,以追忆亡妻。   村子里没人知道那妇人叫什么,只从那小儿子改姓的荒唐事得知,她应该姓庄。   那小儿子长大后也跑去参了军,可惜没投到明主麾下,他不愿为虎作伥,不顾上令,偷偷放了被充作山匪的无辜百姓,凡事都有代价,他的代价是死在乱刀之下。   又不知多少年后,一对姓庄的姐弟互相扶持,历尽艰辛告了一个大状,揭穿了当年以民充匪的脏事,让祸首伏诛,为亡者昭雪,在朝堂掀起波澜,在民间留下佳话。   可惜的是那对姐弟,多年筹谋收集证据,一朝事了,胸中那口气散了,人就撑不住了,那姐姐还好些,弟弟却受过重伤,当堂便没了。   两脚羊,乱刀丧,血溅公堂……   一代一代又一代,每一位主人公都姓庄,无一例外,都是早死的命,庄木雨不得不一个个看下去,看过他们的生离死别,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回到了熟悉的客厅。   “小雨,爸爸去帮忙抗洪,你乖乖在家,饿了就去隔壁婆婆家吃饭,千万不要乱跑,”一个年轻男人在玄关穿鞋,“哦对,记得把你作业写了。”   “知道了爸爸,非要提作业吗。”他身后的小男孩不高兴地撅着嘴。   年轻男人笑了笑,回身想摸他的脑袋,被小男孩嫌弃躲开:“你刚摸过臭鞋!”   “好了好了,爸爸走了。”   大门轻轻合上,庄木雨急忙追上去,很想拉住那人,让他千万不要去,至少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再去也可以,就是不要今天去。   可他什么都触碰不到,拉不住人,也挡不住门,急得团团转,跑回那小孩身边大喊大叫,可那孩子只知道低头写作业,一点都没听见。   他又一次看到了他老爹躺在楼梯底下的样子。   又一次抱着数量惊人的元宝纸钱来到他老爹墓前。   然而这一次清明没有下雨,只是个阴天,他在老爹墓前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离开墓园后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生簿上被划掉的一生,在他眼前一一展开,庄木雨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失控的公交车冲过来时,飞扑出去,推开了一个小姑娘,然后被车撞飞出去,落下大桥,狠狠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破碎的身体被人捞起时,他就站在旁边,耳边是各种吵嚷的声音,吵得他耳膜都要流血了,他捂住耳朵甩了甩头,下一瞬,眼前的场景又扭曲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颜色都淡去,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光都没有。   庄木雨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脑无法思考,只有零碎的画面不断闪过,天灾人祸,意外事故,高挂的白幡,冷寂的灵堂,一口又一口的棺材,一方又一方的矮坟,一个又一个死得突然的庄家人,从前老爹口中的往事真真切切在他眼前上演,还有不断钻进耳朵的庄家家训:   “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   他老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每一代庄家人给下一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行善积德吗?   庄木雨怔怔地想,不对,是诅咒,是跟随他们家世世代代的诅咒。   而现在,他好像就要触碰到这诅咒的真相了。   随着他心境清明,眼前也亮起一点点,那光很弱,像细小的萤火,脆弱得一碰就散,但是许多萤火聚起来,便照亮他所在的一方天地。   天道于高天之上洒下善种,一千两百粒萤火落入人界,其中一粒,落在了庄家。   于是每一代庄家人骤然离世,善种便结下一颗善果,化作比萤火璀璨百倍的光芒,贪心地再留下新的善种,深深扎根在庄家人的血管里,骨头里,等待着下一次结果的机会……   凡人寿短,一千二百粒善种,有能结善果的,便有胎死腹中的,只要那家人做出一点违背善意的事,那善种就会立刻枯萎,携着巨大的能量重回天道的怀抱,千年过去,庄家是最后一颗。   其实到他这一代,不论是否违背善意,也只能结下最后一颗善果了,因为不愿意像他爷爷、爸爸一样,早死还留个倒霉孩子,他没有结婚,自然不可能有孩子,刻在血脉里的诅咒,竟然因为他一念之差,就此终结。所以如果按照生簿上写明的结尾,他被撞落河中之后,最后一颗、最为强大的善果,就会像之前的那些一样,回归天道。庄家人几十几百代的性命,就会随之成为天道之下被碾碎的一粒尘埃。   谁知道阴错阳差,他老爹投胎前多嘴一问,多看一眼,改写了他的既定命数,那致命的善果就成了他飞升的阶梯,他踏着庄家无数人的血泪骨肉,一步升天,成了功德无量的地仙。   多好笑啊,多好笑啊。   好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哪有什么命运的馈赠,everything comes with a price 第62章 “联手,诚意,藏诡秘。”   庄木雨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无相在池子边还摆了张小茶桌,正优哉游哉泡着茶,见他醒了也只是抬抬眼皮:“正好,来喝杯热茶。”   他泡茶的手艺很一般,全靠仙界的茶不一般,坐在桌边就被四溢的茶香包裹,庄木雨垂眸看着清亮的茶汤,默然失神。   “放心吧,没毒,就算有,这天上地下,什么毒对你都不起作用,”无相端起玲珑剔透的茶杯,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茶香,“本尊若是想对木雨仙君动手,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庄木雨还是没碰那杯茶:“……为什么要引我看那些?”   “本尊说过,你我从来不必为敌,”见他对茶实在没有兴趣,无相也不强求,广袖一挥,小茶桌上的茶盘就变成了棋盘,“仙君棋艺如何?”   庄木雨脸上还是木木的:“五子棋没输过。”   无相眉头一皱:“五子棋是什么棋?”   庄木雨心情烦躁得很,哪有心情和他解释这个那个,更没耐性陪他下什么棋:“重要吗?”   无相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当下无奈笑道:“看来木雨仙君对本尊的误会很深,罢了,本尊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微微抬手,黑白棋子就自己动起来,轻轻落在棋盘上:“看了那一切,仙君应该知晓了吧,古神、天生仙、地升仙、凡人……在它看来,都是一样的。”   黑子落在正中天元,几枚白子围成一圈。   “在它眼中,神仙陨落与凡人寿尽并无太多不同,百年万年,对它而言也不过须臾须臾。”   几枚白子忽然破碎消散又倏忽凝聚,那枚黑子却巍然不动。   “所以对它而言,今日死的几个,是人或是神,并无所谓,”无相又一抬手,“同神仙不可干扰凡人命数一样,它也不可以随意干扰各界运作,除非……”   白子眨眼间铺满整个棋盘,一片白色之中,孤星一般的黑色格外显眼。   “除非它所维系的唯一真理,面临被打破的威胁。”   数颗白子消失,棋盘顿时又空了大半,白子与白子之间空出几个点位,相互之间再无联系,零星散落在棋盘上。   “一旦察觉到危机,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抹灭掉视若威胁的存在……”无相站起身来,信步走到池边,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庄木雨听得头疼,实在没有耐心再和无相拐弯抹角,“无相神尊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联手,”无相转过身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上重天,与引华峰,与其对立,不如联手。”   庄木雨沉默半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引华峰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没有敌人。”   “如果木雨仙君不明白,那恐怕翻遍三界,都找不到一个能听懂的人了,”无相笑了笑,“你身上有它忌惮的东西,你说,引华峰如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呢?”   庄木雨垂眸,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屹立不动的黑子,周围的白子几经变换,有往有来,唯有它,亘古不变。   “……神尊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刚飞升的地仙,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他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神尊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他说完就抬脚往桥上走,无相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直到他快要走到桥的另一端。   “木雨仙君不信本尊,本尊只能一表诚意,”无相长长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不知仙君有没有想过,一介幽魂,擅自改了天命,真的还能顺顺利利去投胎吗?”   庄木雨脚下重重一顿,心脏骤然缩紧,猛然回身道:“什么意思?!”   无相静静看着他,半晌,一抬手将一片薄薄的玉简送到他面前:“仙君既然听懂了,不妨亲眼去看一看,等看完了,想给本尊答复时,随时捏碎这玉简,”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微躬身拱手“仙君慢走,本尊就不送了。”   庄木雨胸口起伏,眼中迅速泛出缕缕血丝,一把抓过那玉简,逃似的离开了神尊殿。   他心神大乱,脚步也跟着乱了,下阶梯时几次踩空,差点滚下去,功德云吓了一大跳,赶紧凝出金光手拉了他一把,庄木雨却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在台阶下等候的揽薇见他慌张的模样也被惊着了,刚要开口询问,她的仙鹤就被庄木雨拉住了翅膀。   “请……请立刻送我回引华峰!”   “木雨仙君,发生了何事……?”   庄木雨双目红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血泪:“请立刻送我回去!”   他神态癫狂,揽薇见状不敢耽误,立刻驾驭仙鹤带他飞往小重天,仙鹤似乎也察觉出他与来时不同,卯足了劲儿飞,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倍,没一会儿就穿过了入口,回到小重天,只是在要转向引华峰的方向时,庄木雨忽然改了主意。   “到这里就可以了吗?”揽薇秀眉紧锁,“不然我还是送你回……”   “多谢揽薇神尊,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庄木雨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了许多,神色不像刚才那样惶然,但是那双眼睛更红了。   揽薇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她身份特殊,在无相神尊没有发话之前,不敢与引华峰过于亲近,犹豫了一会儿就与庄木雨告别,乘鹤离开。   功德云与庄木雨心意相通,能感觉到他快要爆炸的愤怒与痛心,担心地左蹭右蹭,往常庄木雨把它看作和瑞三它们一类的淘气包,总会摸摸它,今天却连摸它一下的心情都没有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功德云又伤心又担心,追在庄木雨旁边转个不停,却不敢再往他身上蹭了。   昭露被他逮出来时正缩在工位上摸鱼,吃着果盘看哈利波特,暂停都没来得及按,就被庄木雨拽着袖子拉到了隐密的地方。   “……你这是怎么了?”昭露嘴边还沾着点心屑,蒙圈儿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   “如果,”庄木雨声音嘶哑,“人死后不能投胎,会怎么样?”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昭露更莫名其妙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对鬼界的业务不太熟,不过一般来说投胎都要排队的,排队期间就在寒地冥都暂住着,如果生前干了坏事的,就得受罚呗……哎,你又去哪里啊?”   庄木雨话都没听完扭头就跑了,昭露看着他背影心口直跳,他从没见过庄木雨这副模样。……那眼睛红的,要吃人似的。   总觉得要发生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昭露:别管我,平平无奇的摸鱼仙而已。 第63章 “夜闯,群斗,极刑狱。”   庄木雨回山时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陪瑞三和泽婴玩了一会儿,看起来和平时没两样,只是被问及在上重天发生了什么时,他想尽办法打哈哈,愣是忽悠过去了。   一连三日,上重天风平浪静,山下没有再见不速之客,引华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全山上下都松了口气,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瑞三缠着谷岁长嚷嚷要烤大鱼吃,这几天它时刻保持警惕,少吃了好多顿饭,都要瘦了。见过那几个神尊之后,泽婴特别害怕被抓回上重天,庄木雨去时他就憋着一泡眼泪缩在弥弥迩肚皮毛里哭,庄木雨回来后他还缩在弥弥迩肚皮毛里暗中观察,见庄木雨一如往常,才把心放回了胖肚肚里,跟着瑞三啃烤大鱼。毛绒绒们又聚在池子边玩耍,庄木雨就笑眯眯在旁边的树下,看谷岁长和执珪抓鱼烤鱼,看瑞三和泽婴为了抢吃的大打出手,看三个迩吃得肚皮溜儿圆只能仰躺在地上晒太阳。   一切都回归到之前的样子,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神树大人这几天总待在北峰,庄木雨回来之后还没见过他,谁都不知道他一棵树待在那儿干嘛,之前的形影不离如同昙花一现,更奇怪的是,早该颠颠儿跑去北峰找树的庄木雨,竟然连问都没问过。   谁都没想到,第三天半夜里庄木雨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寒地冥都没料到最近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木雨仙君会突然到访,当家管事儿的鬼莲君不在,刺猬头玄甲急匆匆跑出来迎接。   “木雨仙君大半夜都要跑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玄甲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就算是深夜,刺猬头也根根分明,“真不巧,我们老大这会儿下班了,您看……”   庄木雨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全副武装的工作服,拆台道:“你们的正常工作时间不就是半夜吗,怎么就下班了。”   玄甲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勉力维持了礼貌微笑:“瞧您这话说的,牛马都有休假的时候呢,我们老大几百年来攒的年假都够够的了,这段时间她正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用你们人界的话说就是度度假过过生活……”   “无所谓,她不在也没关系,我不是来找她的。”庄木雨打断了他的话,准备越过他往里走。   玄甲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继续挡在他面前:“这,木雨仙君,寒地冥都虽然不比仙界,却也有我们的规矩,有公事的话要先预约——”   庄木雨面色一沉,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那要是私事呢?”   “这这这,”玄甲脸都快僵了,“瞧您这话说的,木雨仙君可是引华峰使,小重天的红人,怎么会在我们这儿有私事要办呢?”   他不断强调着庄木雨的身份,企图提醒庄木雨一朝飞升,就要斩断前尘,不要执着于过去。   庄木雨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早在刚飞升时,昭露就同他说过,后来在山上,老夫诸、执珪……就连瑞三都无意中提到,让他不要再记挂凡间往事。   一朝飞升,斩断前尘。   一朝飞升,斩断前尘……   可是追忆池中的一桩桩一件件,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阴差阳错踩着亲人尸骨飞升的他,有什么资格说“斩断前尘”这样表面洒脱的话呢。   “……木雨仙君,不要太执着了,还是回去吧,”玄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停了下来,还以为他心中动摇,当下更努力地劝道,“别说我们老大下班了,就算她在,也不会让你就这么进去的。”   庄木雨回过神来,望向不远处开始注意到他们的一众鬼使:“不想让我进去,也可以,只要你帮我查一件事,查清楚了,我立刻就走。”   玄甲眉心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没有立即答应:“什么事?”   庄木雨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成拳:“二十三年前,因为救灾累到猝死的庄文涵,什么时候投的胎,投去了哪里,我只想弄清楚这件事。”   玄甲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几次,却说不出话来,庄木雨紧紧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了,这应该不难差吧,生簿上肯定写得清清楚楚,拿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这……不是我不帮忙,只是寒地冥都有规定,鬼使才能查看生簿,就算我们再怎么熟,我也不能随意让仙君翻看生簿啊。”玄甲抬袖擦擦大脑门儿上冒出的冷汗。   庄木雨仍然死死盯着他:“我怎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生簿的秘密告诉我了,现在跟我说不能查,到底是不能查,还是不想查。”   玄甲还想解释,庄木雨却没有耐心再和他打太极了:“既然你查不了,那我就去找鬼莲君。”   “仙君——”   巨大的金光手骤然出现,一把抓起玄甲将他紧紧锁在掌中,庄木雨眉眼间爆出戾气:“别再拦我!”   在旁边观望着的鬼使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叫嚷的威胁的斥责的,各种声音变成一枚又一枚炸弹,在庄木雨耳边炸开,一再挑衅着他已经快断开的理智,不知是哪个鬼使冲动之下先动了手,鬼气猛然朝庄木雨撞过来,被捏在空中动弹不得的玄甲大喊道:“住手!”   那鬼使已经收不住了,眼看着鬼气就要狠狠打在庄木雨胸前,功德云怒变乌云,金光大盛,展开的屏障将鬼气弹了回去,将前方一片鬼使撞了个仰倒,其他鬼使一看这还了得,嘴里哇哇呀呀喊着就冲了上来,一时间招魂幡判官笔哭丧棒伏魔杖什么都有,乌泱泱把庄木雨包围。   一分钟后,金光手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朝躺倒一地的鬼使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飞回庄木雨旁边叉着腰睥睨众鬼。   仍然被捏住的玄甲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不知道是该先心疼手下,还是该先骂他们没用,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庄木雨……   呃,虽然他自己好像也打不过就是了……   庄木雨背对着他,声音冷静到令人害怕:“玄甲,我本来不打算和你们动手,但是如果谁再来碍我的事,我不会手下留情。”   玄甲感觉到身上一轻,紧抓着他的金光手松了劲,将他轻轻放回地上。   “擅自改了天命,就算是有大功德的善魂,也不能再去投胎了,对不对?”   玄甲没有回答,庄木雨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但不能去投胎,还要关在鬼狱里受罚,而且是非常、非常残酷的刑罚,对不对?”   身后的沉默回答了所有问题,庄木雨轻笑一声,大步往寒地冥都最深处去。   天道在人界投下的最后一粒善种,在即将结出最饱满的善果时,发生了连天道都无法预测与控制的变化,人界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豸扇动翅膀,引起了高天之上的巨大风暴。   那只虫豸的下场,大概只有那里了。   十八层,极刑狱。   作者有话要说:   木雨:港真,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打。   鱼仔:还不过来谢谢麻麻。 第64章 “恶魂,炼狱,涤金光。”   寒地冥都如同一个巨大的螺旋,从上到下逐渐收窄,中间是空心的,众多鬼使与鬼魂就在螺旋的表面上活动,相比于空出的地方,螺旋表面可供立足的地方不算宽裕,所以前面几层的建筑紧巴巴的,第五到第十一层更是拥挤过头,这几层住的都是等待投胎的鬼魂,他们和活人其实很像,只是脸色灰白些,身体也有些透明,大部分穿着很现代,只有少部分还穿着古代服饰,大概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庄木雨一个大活神仙忽然来访,还闷头直往底下走,一众鬼魂自然觉得好奇,有些胆子大的还飘过来想跟他搭话,不过还没等近他的身,就被功德云放出的金光屏障给劝退了,鬼气不够的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因为金光会对他们的魂体造成伤害,只是被照到一点点,魂体就会有如同灼烧般的痛感,几只不够小心的小鬼被烫得吱吱乱叫,那惨样立刻打消了鬼友们的好奇心,以庄木雨为圆心,半径五米的范围,鬼魂一哄而散。   没有鬼挡道更好,庄木雨也没有耐心跟他们周旋,一心只想快点到十八层去,要不是他现在飞得不算很稳,都恨不得直接从中间的空洞跳下去。   过了第十一层,四周霎时间就变了,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让庄木雨切实地感觉到身在鬼域的世界。   第十二层到十四层是扣押区,本质上算是劳动改造所,关着的都是做过孽的鬼魂,算不上大恶,却也绝对不是善茬,庄木雨行走其间,感受更明显了,上面几层的鬼还比较有礼貌,一开始想靠近他的也只是好奇,到这里,他感受到的就是隐隐的敌意与恶意。   凄厉的哀嚎,怨恨的低咒,幽然的哭泣……四周的光变成了不自然的暗红光,庄木雨仿佛置身劣质恐怖片的片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脚下踏过的地方好像也有某种粘稠的液体,处处透着不祥的意味。就他这进鬼屋都不敢睁眼的胆量,放在以前肯定会被吓得大声尖叫,说不定还会抱头乱窜,可现在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知道眼前的重重鬼影近不了他的身,所以他们再怎么鬼叫来吓他,都不能让他减慢半分。   功德云更不敢松懈,金光屏障筑得厚厚的,围成无死角的圆形,把庄木雨稳稳护在中间,这还不够,一旦察觉到有鬼鬼祟祟的玩意儿企图接近,金光大比斗保管给够,把鬼扇得东一只西一只,把它厉害坏了,扭头想和庄木雨撒个娇求夸奖,可在他肃然的神情之下,只得收敛了气势,老老实实贴在他肩膀上。   没有得到夸夸,云云很伤心的,可是没办法,谁叫它是最善解人意最可爱的小祥云呢!   功德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气全撒在周围的小鬼身上,一时间十二层十三层鬼吼鬼叫不断,简直惨绝人寰……不对,惨绝鬼寰。   看到狱友挨了胖揍还要凑上去,鬼只是死了,不是脑子被掏了,纷纷自觉让开了道儿,有几只和鬼使们说得上话的,发现玄甲和白易都跟了过来,悄无声地摸过去想打听消息,被玄甲和白易不耐烦地赶开了。   庄木雨一直知道身后有人跟着,玄甲和白易还算有眼色,知道打不过,就只是缀在他身后,不近不远,他也不在意,只要别来碍事,谁愿意跟就跟着。   不过玄甲的懂事只持续到了第十五层,在庄木雨即将进入服役区前,他终于忍不住,闪身挡在了庄木雨面前:“木雨仙君,到此为止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庄木雨抬眸,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脸上,起冲突时金光手一时没顾上轻重,大概是伤到了玄甲,他唇角还留着未干的血迹,比起凡人的鲜血,鬼使的血更暗一些,衬得玄甲脸色愈发青白了。   白易没有说话,跟随着玄甲的动作,与他并肩而立,空洞的双眼直直盯着庄木雨,比起玄甲的劝解,他更多是威胁。   “其实,我一开始还不确定,”庄木雨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越跟着我,越想阻拦我,我反而越放心了,我要找的那只鬼,就在下面,你们一直都知道,鬼莲君肯定也知道,却还要骗我说他已经投胎了,什么善魂,什么大功德……都是在骗我。”   玄甲没有否认:“我们老大并不是有意欺骗,庄文涵的确是善魂,也的确有大功德加身……”   “但是在他改掉我的生簿时,就不一样了,”庄木雨打断道,“你们明明有机会告诉我。”   “木雨仙君!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玄甲的刺猬头根根竖起,昭示着头发主人的激动,“你现在已经不是凡人了,人界发生的种种对你而言,都是前尘往事过眼云烟,早在你飞升那一刻就该散了!”   他顿了顿,声音和缓下来:“……况且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木雨仙君就当做上辈子吧,为过去的亡魂毁了自己,不值当啊。”   庄木雨听这种话听得直想吐,强忍住心头悲恸,双眼又渐渐泛起血色:“你们老大没有告诉过你,我是怎么飞升的吗?”   玄甲闻言目光闪烁,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上辈子……如果能当成上辈子,那你们送鬼魂去投胎时,何必费时费力让他们洗去往昔。”   说话间十五层的住客似乎感觉到这边的动静,层叠的黑影渐渐靠过来,庄木雨见状不愿再浪费口水,冷声道:“我只问最后一遍,让不让开。”   白易扩散的瞳孔一缩,抬手要召出招魂幡,玄甲伸手拦住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偏过身让开了路。   “十五层以后关押的都是恶魂,只会越来越难走。”   庄木雨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越过他们时低声说道:“多谢。”   玄甲和白易没有再跟,以他们的力量,至多只能到十七层,再往下那是万万不能了,既然拦不住庄木雨,那眼下他们就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和十五层相比,刚才那些顶不住金光手一巴掌的小鬼,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功德云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金光屏障把庄木雨围得滴水不漏,金光手挥得虎虎生风,不断把扑上来的恶魂扇飞,但是这里的恶魂不仅更凶狠强大,还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明明被金光灼伤,还要嘶吼着扑上来,撕打啃咬着保护庄木雨的屏障。   一波刚消灭一波又袭来,庄木雨前进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被拖慢,他一次都没有停下来,只是一步步地往下走,回头从来不在选项里。   很快他就知道,通往十八层的阻碍不只有无穷无尽的恶魂。   第一次来时玄甲所说的油烹火烤、冰刑刀山等等等等,都不是夸张的玩笑,是他眼前所见的真实。左手边是热浪滚滚的火烤刑,右手边是千里冰封的寒冰刑,夹在中间的一条小道非常狭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甚至只要脚下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立刻落入熊熊烈火,或是尖锐冰刃之中。   能在寒地冥都燃起的自然不是普通的火,只看那火苗的颜色就知道不是凡火,庄木雨虽然没听过“寒地冥都地理常识”这门课,却也知道不能轻易沾上那火苗,要只是走独木桥就算了,更麻烦的是不断伸出来的企图拉他脚的手,幸好功德云反应很快,那些鬼手一冒头就会被打散,不然庄木雨早就被拽倒了。   “嘻嘻嘻嘻嘻……”   “是活人吗,是活人吗?”   “是好吃的活人吗?”   “嘻嘻嘻嘻嘻嘻……”   耳边鬼魅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张张鬼面就贴在金光屏障上,任凭金光销蚀他们身上的鬼气,发出如硫酸腐蚀一样的哧哧轻响,庄木雨听着都觉得很疼,这些恶魂却看着自己被侵蚀掉的魂体部分,露出扭曲的笑容。……真的好变态。   “留下来吧,留下来啊……”   “和我们一起……”   “烂在这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刺耳的笑声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功德云顿时被激怒,气势汹汹地就要冲出去再杀个几百回合,被一只手给按了下去,它嘭嘭嘭冒出几个气咻咻的问号,就听庄木雨低声道:“一个一个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我来吧。”   功德云在他手心蹭了蹭,乖乖飞到他肩膀上不再乱动,庄木雨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恶魂立刻一拥而上,鬼踩着鬼,圆弧形的屏障被数不清的鬼影覆盖,耀眼的金光被铺天盖日的鬼气笼罩在内,最后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屏障外的恶魂以为他终于害怕了,兴奋得无以复加,死死扒在屏障上用鬼气撞击着,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只剩下怨恨与痴念,也因此原始的本能变得更加敏锐,早就察觉到金光虽然会对他们的魂体造成伤害,却也会在鬼气逸出时被抵消掉一些,只要他们把人拖住,用不了太长的时间,那个不知死活的仙人就会支撑不下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得到许久许久没有享用过的……   在阴暗处被压抑得太久的恶意终于爆发,庄木雨的金光屏障在百鬼的倾轧之下,逐渐出现丝丝的裂痕,而他仍站在原地,没有让功德云修补屏障,也没有驱赶不停逼近的恶魂,只是静静地站着,还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认命等死,只待恶魂冲破屏障,把他撕碎后拆骨吃肉。   金光屏障碎裂的一瞬间,挂在庄木雨脖子上的藤条项链发出一星绿光,不过下一秒,就被大盛的金光给掩盖住,随之而来的还有庄木雨充满怒气的低吼:   “都——给——我——滚——远——点——”   以他为中心,金光如水般一圈又一圈涤荡开,无数恶魂被金光迎面冲击,尖啸着朝四面八方飞出去老远,还不等他们重新凝聚鬼气,下一波金光又将他们冲散,不过眨眼的功夫,十五层到十七层追来的恶魂,就被荡了个七零八落,他们没有实体,全靠鬼气凝出身躯与肢体,一时间散着黑气的断手断腿洒得到处都是,头颅连着残躯,运气好一点的砸在冰面上,等过个几百年也许还能借着周围的鬼气重新凝聚,运气不好的就掉进了烈火之中,那就连渣都剩不了一点。   庄木雨第一次没有依靠功德云,而是尝试自己调动力量,没想到威力这么大,别说惨兮兮的恶魂,就连他自己都惊着了,功德云亢奋得膨胀了一倍,从巴掌大小变成足球大小,兴奋地左边贴贴右边蹭蹭,比自己打赢了还高兴。   “好了好了,趁现在赶紧走。”庄木雨抱住高兴过头的功德云,团巴团巴放回肩膀上,还拍拍示意它别乱动,终于能继续前行。   被这些丑家伙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要不是路太窄,他恨不得跑起来。   十八层就在前面了!   因为心情太过急切,庄木雨并没有察觉到项链上那棵细小的挂坠短暂地发出过萤光。   作者有话要说:   槐:所以这么多章了,我还不能出场??   鱼仔:(擦汗)再等一下!一定让你出场的时候一鸣惊人!我拿这颗鱼头保证!!! 第65章 “推门,结界,幻象生。”   庄木雨站在那一扇巨大的门前,仰起头往上看,从第一层走到这里,只有通往十八层的路有门挡着,门上那对骷髅头门环仿佛在警示来者,不要轻易推开不该开的门。   哪怕还没有进去,庄木雨都能感觉到来自门内的异状,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恶意、颤栗、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都有,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功德云犹犹豫豫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等待他做决定。   庄木雨现在耳力不俗,能隐隐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恐怕玄甲是去搬了救兵,当下他不再耽搁,双手使劲一推。……没推开。   一阵桀桀怪笑不知从哪里传来,庄木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抬头,就见门上两个骷髅头门环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睛这会儿冒着幽蓝鬼火,下颌动起来咔咔作响,那怪笑就是从它们口中发出的,那两双鬼火眼珠子票飘飘忽忽,最终定在庄木雨身上,两个骷髅头就旁若无人般大声说起悄悄话来:   “他是哪里来的小鬼?”   “笨蛋,他不是小鬼。”   “不是小鬼?那是大鬼?”   “笨蛋笨蛋,他不是鬼,是神仙。”   “神仙?不可能不可能,神仙来这里干什么。”   “笨蛋,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找死啦。”   “对啦对啦,进了十八层的神仙,可就出不来啦。”   “笨蛋,你太大声了,他会听到的!”   “嘿嘿嘿,最近的神仙真奇怪,一个接一个来送死……”   庄木雨听着它们大声嘀咕,心头情绪翻滚,总觉得听到了点不得了的消息,他来不及细想,身后的嘈杂就渐渐靠近了,仿佛能听见鬼莲君大吼大叫喊他的名字,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又要被缠上,庄木雨一咬牙,凝出一对巨大的金光手,全力往门上撞去,那两个骷髅头顿时鬼哭狼嚎,差点被拍成两张大饼。   看不到顶的沉重大门骤然被撞开一道狭窄的缝隙,闷而沉的“嘎吱”一声,听得人心肝一颤,金光手一散,失了力的大门微微一顿,竟然自动往回合上,庄木雨没想到这一茬,赶紧趁着门没完全关闭,快速钻了进去。   又一道闷而沉的关门声,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么重要的地方,有结界也是理所应当的,庄木雨笨手笨脚地捏了个萤辉术,在槐手里老老实实的光团,在他这就成了哑炮,他一连试了好几次,才打出一个勉强能照亮脚下的,其实没多大用,就是壮个胆罢了。   十八层和前头截然不同,没有嘈杂,却寂静得让他更加心慌,暗处不知道藏了多少鬼怪在窥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扑上来,还真不如明刀明枪地来,打起来他反而没那么害怕。到了这时候,就算心里再怎么害怕,也不能露怯,来都来了,今天不找到他老爹,他决不回去。   他拍拍胸口,迅速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大胆往前走去,虽然黑暗之中他辨识不了方向,但是他有种预感,他要找的就在这个方向。   周围太过安静了,他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这里的地面是什么做的,竟然和无相当初困住他的识海屏障有异曲同工之处,在识海屏障里是满眼白光,在这里则是两眼一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想起那时被困在自己识海里,当时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有一瞬间他好像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心神恍惚之间,他脚下倏忽一个急刹车,下一秒,周围的景象就变了。   森森的冷夜,荒废的老屋,飞扬的尘土,满墙的邪神像……庄木雨揉了揉眼睛,惝恍发现眼前的荒院有点眼熟,耳边传来尖声尖气的说话声,他一抬头,那满墙的邪神像眼泛血光,耳边挂着的双蛇不住晃动着,发出嘶嘶的威胁声,蛇口中尖细的毒牙在血光下显得更可怖,只是多看了两眼,他就觉得身上像被千万条小蛇啃噬一般刺痛,冷汗霎时间透了背,庄木雨想都不想,带着浑身鸡皮疙瘩扭头就跑。   飞快逃出破败的门廊,惊起一群乌鸦,庄木雨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扶着旁边的树干喘气,喘着喘着忽然发觉手感不对,颤抖着扭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猩红的蛇瞳。   再仔细一看,他扶着的哪里是老树,明明是一条粗大的蛇身!只是躯干就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一只眼珠子都快比庄木雨脑袋大,猩红的信子更是比他胳膊还粗,巨蛇大张着嘴朝他扑下,只要一口就能把庄木雨囫囵个吞下去,都不带塞牙的。   庄木雨惊得大喊出声,跌坐在地上拼命往后挪,奋力想凝出金光手来,却不见那熟悉的金光出现,惊慌间他逃无可逃,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院子墙角,身后再没有退路,身前,那深渊巨口带着腥臭的黏液与尖锐毒牙袭来——被巨蛇吞下的前一秒,庄木雨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上没有痛感,蛇口中叫人作呕的气味似乎也消失了,周遭似乎比刚才亮了许多,耳边还有风呼呼地吹过。   他缓缓放下胳膊,刚睁开眼就差点被明晃晃的日头刺瞎。   脏兮兮的楼顶天台,头顶上太阳正好,楼下是漆脱了大半的操场,还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当当的放学铃响起,校门一开,学生们就往校门口的小吃店涌去。   庄木雨站在天台看了好久,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比如他很清楚脚下这栋是教学楼,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是木质的,一届一届的学生,用得桌椅都掉漆了,窗子和桌子一样高,蓝色的窗帘还破了几个小洞。   这个小县城他也觉得熟悉,除了校门外的小吃店,不远处有个招待所,招待所的前台是个胖胖阿姨,标间还算干净,不过没什么装修设计可言,只有基本的家具,再多的也只有几本过期的时尚杂志。   可他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他可以确定,在三十年的记忆里他从没来过这座小县城,那他脑子里那点记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思索间天色忽变,原本热闹的操场顿时安静下来,血月换中天,黑鸦掠过,庄木雨警惕起来,连续躲过了几只乌鸦的攻击,学校的大铁门一阵响动,他如枝头惊雀,迅速蹲下来望下看,只见小城里的人们正结队往这边来,他们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肢体扭曲,口中还隐隐发出嗬嗬的恶声,活脱脱一出丧尸大片。   庄木雨腿都软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前一秒还风和日丽,后一秒就变成了这种刺激的画面,震惊之中后背猛然被一推,他整个人就从天台掉了下去,拼命回头只看到一轮血月,和一双硕大的鸟类翅膀。   即将摔落人群之中时,他眼前又黑了。   再睁眼,周身莲香浮动,远处仙雾迷渺,他好像置身于一处峰顶,峰顶之上是一片莲池,这时莲花开得正好,粉的绿的一池子,倒是很好看。   只可惜庄木雨这会儿是一点儿欣赏的想法都没有,他心惊肉跳的,先摸摸自己的脖子和胳膊腿,确定刚刚没有摔断脖子,他才惶惶然坐起来,瞪大眼睛无措地环视着周围。他正瘫坐在莲池中央的小平台上,四面都是水,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   他正蒙圈儿中,池边的大石头后就传来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木雨:神仙当久了,差点忘了自己是个胆小鬼。 第66章 “血雾,火海,险脱身。”   岩石后窸窸窣窣,庄木雨僵坐在地上支起耳朵仔细听,一动都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他不禁拍了拍心口,安抚了一下自己遭罪的小心脏,还不忘死死盯着岩石那边,生怕又来个怪模怪样的大蛇大鸟之类,他实在受不了惊吓了。   幸好这回出来的不是什么怪模样的玩意儿,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娃。   小娃娃胆子没比他大,只在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和他无声对望,一大一小玩了好半天的干瞪眼,庄木雨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道:“你……是谁?”   小娃娃没吭声,慢吞吞从石头后挪出来,张口正想说话,刚喊了个什么字,脸色就变得无比恐惧,仓皇地朝他跑来,小短腿一个没注意,左脚绊右脚,小娃娃啪叽一下就拍在地上,庄木雨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都觉得疼,刚想让他慢点,就见原本明亮的天空染上了血雾,像在纸张上打翻了红色墨水,从一角慢慢晕开,颜色一点点变深,最浓处竟然变得如浓稠鲜血似的,怎么看都是不祥的征兆。   庄木雨直觉这异变很危险,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催促:“快过来!”   小娃娃摔得不轻,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眼里包了一泡泪,想哭又不敢哭,跌跌撞撞继续往池中心跑来,血色蔓延的速度却比他的小短腿快得多,再加上摔跤耽误了时间,眼看着小娃娃刚到池边,那血色就追了上来,不仅染了天色,竟然还爬到了峰顶来,步步逼近池边,在小娃娃即将跳进池子前咬上了他的脚踝,看似液体般的存在却有惊人的破坏力,咬人的时候如同钢铁捕兽夹,狠狠嵌入肉里,连骨头都能夹断。   小娃娃痛得尖叫出声,被大力拖拽住了腿,又一次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他身后的血色一击得手更变本加厉,使劲儿缠住小娃娃的左脚,快速吞食着他的身体,小娃娃哭声惨烈,被拖在地上拼命向庄木雨伸出手,庄木雨急得趴在平台最边缘,努力去够他的手,可怎么都碰不到,眼看着小娃娃被血色完全吞没,他慌乱之中身子不稳,头朝下栽进了莲花池中。   澄澈的池水被染成一片赤色,庄木雨直直沉了下去,冰冷的水从口腔鼻腔灌进来,刺痛心肺,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意识渐渐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胸口的刺痛与窒息闷感好像都消失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鼻间萦绕着一股烧焦气味,呛人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吸进了灰烬,他喉间一痒,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他清醒了几分,也终于察觉到身旁的不对。   明明记得前一刻还在莲花池里挣扎,现在他却身处一片火海之中,刚才听到的哪里是什么风声,分明是火焰熊熊燃烧的声响,热浪滚滚而来,灼得他身上都有些疼。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顾不上观察环境,必须在被火焰包围之前逃出去,眼下只有一个方向还有缺口,庄木雨捂住口鼻,顶着熏人的烟朝缺口处跑去。   火势很大,他在火海中找着生路,却越跑越觉得古怪,这里似乎是一片树木茂密的山林,到处都是树,简直是发生火灾的天选之地,只要有一棵树燃起来,整片林子就完蛋了。庄木雨狼狈地躲开倒下的树干,恨不得手脚并用爬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来路了,身后只剩燎原烈火,火舌就在不到一米的地方,幸好面前这条路前方还没燃起来,他几乎拿出了体测短跑的速度,循着前方唯一的出路,不知跑了多久,他隐约听到水流哗哗声,且越往前去那声音就越真切,像是瀑布的声音。   庄木雨精神大振,足下生风,终于到了林子的出口,密密的树林之外,是一片宽敞的平地,再往前就是一汪池水,另一头果然有一座极高的瀑布,从山头上倾泻而下。   庄木雨大喜过望,不管怎么说,逃到水边应该安全许多,他心神一松,脚下就开始发沉发软,速度也减慢下来,一个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往前扑去,摔得结结实实,鼻梁都要断了。   “……什么?”庄木雨吃痛地揉着鼻子,回头一看,当场愣住了。   绊倒他的是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毛被烧焦了大半,粉嫩嫩的肉垫一块儿破一块儿脏,血肉模糊的,庄木雨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倒在地的巨大兽类,他应该没有见过,却觉得它原本应该是一只漂亮的大橘猫,还有它身旁那个浑身是伤,体型如虎豹大小的,应该是一只很有礼貌的奶牛猫,那只卧在血迹中的是一只聪明的狸花猫……   仔细看来,火海之外的平地上,除了三只猫,还躺着无数异兽,犄角如树枝、周身布祥纹的白鹿,白身红毛的马,绿嘴长尾的大鸟,还有人身蛇尾的……   庄木雨瞳孔猛然一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脑海中不断闪过奇异的画面,有他和白鹿交谈的,骑着马在山中闲逛的,钓鱼来喂鸟的,还有趴在大猫肚皮上晒太阳的……   他应该认得它们……他为什么不认得它们了?   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庄木雨捂住脑袋蜷缩在地,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疼得浑身发抖,牙齿磕破了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又混着涎水滴落在地,与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   晕过去之前,庄木雨恍惚间看到一抹淡淡的绿光,在远处的山峰之上,由小变大,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功德云都快急成火烧云了,围着庄木雨团团转,可任凭它怎么蹭怎么撞,庄木雨就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全然无感觉。   它和庄木雨心意相通,所以一直能感受到同样的惊慌与恐惧,眼看着庄木雨毫无动静,周围的祟气却步步逼近,它只能一次次修补金光屏障,帮庄木雨抵挡闻着味儿寻来的邪祟。   在它几乎要急冒火的时候,庄木雨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泛起一点绿光,豌豆大小的光团子迅速飞到庄木雨的眉心,一个猛子钻了进去,功德云反应慢了半拍,撞在庄木雨脑门儿上,发出轻轻的“嘭”一声。   一直没有反应的人,竟然被这一下撞醒了。   “……怎么回事?”庄木雨眼神迷蒙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在幻境中的疼痛骤消,头脑无比清醒,“我怎么了?”   功德云激动地扎进他怀里,噗噗嘭嘭地说了一通,勉强让庄木雨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这十八层果然不是盖的,居然玩精神攻击,他一定是不小心陷入了什么结界术法之中,记忆被搅得乱七八糟,要不是醒来得及时,说不定会一直困在其中无法脱身,一想到这里他就惊出了冷汗,前面打得太容易,叫他太过轻敌了。   心念回转,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庄木雨知道不能再耽搁,麻溜儿地爬起身,稳住心神再次激荡起金光,把屏障外的邪祟清理干净,一动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里有祟气?为什么……”   “庄——木——雨——”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次他能确定,这吼声就是鬼莲君,看来玄甲搬救兵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来不及细想,他抱起功德云拔腿就跑。   今天这运动量赶上半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功德云:平时是蓬蓬的祥云,着急的时候是火烧云,玩得脏兮兮的时候是小乌云,发怒的时候是雷云。   皮肤真多。 第67章 “面镜,破界,祟气核。”   此前一直找不到的路,这次竟然无比顺畅,庄木雨怀疑十八层的空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是连贯的,而是一个一个如同小单元格子一样,可以在看不见的轨道上迅速调整位置,所以他之前一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说不定是背后有人在操纵着,有意不让他找到正确的路径。   至于现在是谁在帮他,又为什么要帮他……庄木雨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又一次即将穿过一个“小格子”空间时,空间边缘处漾起一圈圈水波似的纹路,庄木雨感觉到一点阻力,下一个小格子好像在推拒他,但是那力量很弱,别说驱赶,就连让他退后半步都做不到,波纹渐渐散去,眼前大亮,庄木雨顾不上细想,大步跨过了边缘。   黑暗被驱散,一面镜子挡住前路,庄木雨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镜子,比起镜面更像液体,能映出他的身影,除此之外好像还能映出些别的,镜子边缘处缠绕着交错的灵气与鬼气,形似小蛇,蜿蜿蜒蜒地围绕边缘爬行,差点劝退庄木雨,就算认识执珪很久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蛇形的存在……   功德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自己飘飘忽忽地就要凑近,庄木雨赶紧把它捞回来,十分谨慎地与镜子保持三步的距离,正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镜面忽然浮出一点墨色,他一愣,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才看清那墨色凝出的文字:   “所为何来?”   “……你是问我吗?”庄木雨不确定道,“在跟我说话?”   墨色变成六个点,沉默震耳欲聋。   “呃,没跟镜子说过话,不好意思,”庄木雨窘迫地挠挠头,“我来是为了找一个人……不对,不能算是人了,应该说找一个善魂。”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鬼莲君似乎提起过一个名字,再看看眼前独特的镜子,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你是轮回镜?你见过我老爹对不对!”   镜子沉默良久,才慢慢浮现出新的文字:“逝者已逝。”   庄木雨敏锐地从答非所问之中读出了想要的答案:“你见过他,而且还告诉他怎么改生簿,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你……”   文字散开,镜面如被石子儿打破的水面,波澜不绝,庄木雨看着那荡漾的波纹,胸口的闷气莫名消散了些,为了发泄而迁怒一面镜子,怎么说也有点离谱,没说完的话渐渐没了气势,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力道:“算了,跟你计较有什么用,我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找到我老爹,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轮回镜没有立刻回答,镜面悠悠荡开,一张让庄木雨觉得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浮现在正中央,是二十多年前他老爹庄文涵的模样,还差一点点满三十岁,庄文涵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他身上那件破壳小鸡图案的T恤,庄木雨一辈子都忘不了。   正是他老爹离世那天穿着的那一件。   镜中的庄文涵身处寒地冥都,看起来好像是在鬼莲君的办公室,他和鬼莲君说了几句话,鬼莲君就领着他到办公室外面的莲花池边,紧接着轮回镜就从池子里冒了出来,很有装神弄鬼的架势,在轮回镜出来后,鬼莲君便回到了办公室里,只留下庄文涵与镜子说话。   镜子里只有画面而不能传达声音,庄木雨不知道他老爹到底听到了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只见波纹一荡,镜中画面就变了,庄文涵与鬼莲君一前一后走着,好像正在前往某个地方,庄木雨正疑惑着,很快就看到了一扇望不到顶的大门,门上还有两个骷髅头门环。   眼看着大门缓缓开启,他心里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阻拦,手指却穿过了镜面,所有画面一散,只给他满怀酸楚。   “你一定知道我爸在哪里,”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了,抓住镜子边上的小蛇边框,“你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拦住我,别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他在哪里。”   轮回镜边框被抓住也不恼,只是默默抚平自己被搅乱的镜面,然后再次变幻画面。   “若是如此,你也要救他吗?”   画面很昏暗模糊,庄木雨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不甚清晰的球,球中间困着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有一团不断蠕动着的……   “这是什么?”庄木雨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轮回镜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你还要救他吗?”   庄木雨压下心头的不安,低声道:“我们凡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他慢慢松开抓住边框的手,紧紧盯着画面中那道模糊的影子,“来都来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听完他的话,轮回镜边缘的细小蛇形爬动的速度忽然加快,惊得庄木雨往后倒了两步,只见随着小蛇的爬动,镜子飞快变小,不多时就只有巴掌大,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小蛇的头部与尾部在下方交错,变成握柄的形状,好像示意庄木雨把它握在手里。   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蛇,只是交汇在一起的灵气与鬼气,庄木雨握上去的时候还是猛然炸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不过这会儿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循着轮回镜映出的光束往前方跑去,这次他可以肯定,他坎坷不断的寒地冥都之行,想要找的一切,就在不远处。   空间不断变换,鬼气越来越浓重,不但如此,他还能感觉到藏匿在鬼气之中的不祥,虽然只有薄弱的一丝一缕,他仍然可以确定,必定是祟气,而且顺着轮回镜的指引走得越深,祟气的存在感就越强,那种犹如跗骨之蛆的恶心感实在太过强烈,不说庄木雨,功德云都有点受不了,在人界时它与祟气交过两次手,永远无法忘记那种能侵蚀金光的凶物。   庄木雨有预感,这里的祟气绝对比他们在人界所遇到的要浓厚百倍不止,那时候和双生鸟神交手,如果不是有槐在,那点祟气就能叫他吃个好大的苦头,而现在……老实说,如果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玩意儿真如他所想,他并没有信心能解决那个东西。   但是走到这里,已经没有选择了。   轮回镜的光束收敛,庄木雨随之停下脚步,在他面前,是一颗两人高的球体,球体外围是有如实质的鬼气,阴暗森冷,深沉得叫他有种要被冻伤的错觉,被密如丝网的鬼气包围着的,是一道虚无的鬼影,和凝实如核的祟气。   “……爸爸。”庄木雨看着那道黯淡的影子,低声唤着。   那道影子在鬼气中摇摇晃晃地站着,似乎看不见也听不接外界的一切,恍恍惚惚,时不时被逸散的鬼气击中,或是碰到一点张牙舞爪的祟气,他的身形就会再变暗一点,脆弱得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轮回镜从庄木雨手中飞出来,变回原本的大小,镜面上显出一行字:“打破鬼气,能救他,也会放出祟气,如何?”   意思是如果他打破鬼气结界,固然能救出他老爹,但是关在里面的祟气也会一同被放出……   庄木雨沉默地抬起头,看向胖乎乎的功德云,半晌,抬手摸摸它软软的云朵脑袋:“抱歉,要辛苦你跟我闯个大祸了。”   功德云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无声地鼓励他。   庄木雨站在鬼气结界前,沉下呼吸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功德云挡在他身前,原本白而软的云朵逐渐变化,体积膨胀了数倍,金光从内而发,一点点笼罩住阴森的鬼气结界,直到将其全部包裹。   “庄木雨!快住手!”   鬼莲君带着一众鬼使赶来,看到的是千万年来被黑暗统治的十八层极刑区,在一瞬间,被金色的光芒照亮。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68章 “回山,打听,冷战中。”   谷岁长蹲在草丛里薅着不知名的香草,一不小心错揪了一株仙草的叶子,那仙草痛得“吱”了一声,猛然从松软的泥土里蹦出来,环顾一周找到了告状的对象,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带着新鲜泥土的根须“啪叽”一下抱住庄木雨的脚踝,附带一通委屈巴巴的告状。   正盯着某个背影发呆的庄木雨猛然回过神来,无奈又好笑地摸了摸仙草最顶上的小叶子:“知道了,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扯他三根头发赔给你好不好?”   谷岁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挠挠头薅了几根头发:“拿去拿去,我赔了啊”   仙草大多脾气软和,一哄就哄好了,几片绿油油的小叶子抱住庄木雨的手指蹭了几下后,它又开开心心地跑回草丛密集的地方,准备给自己找个土质更肥沃松软的新家,当然了,经过谷岁长旁边时还不忘刨他一脚的泥巴。   庄木雨无语地看着他:“你没事儿拔草玩啊?”   谷岁长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把手里的草递过去给他看:“不是啊,叔叔说晚上要给我们做好吃的,让我找点香草。”   一提到老爹庄木雨就多云转晴,扭头看向池边,三个迩正尾巴勾着尾巴,以极其危险的姿势企图捞池子里的大肥鱼,瑞三在旁边当狗头……不,猫头军师,差点没把糅糅迩指挥到水里去。老夫诸就在边上不远处忙着“带孩子”,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决定给山上的小仙兽小仙草开历史课,美其名曰“义务教育”,泽婴最惨,每次都是第一个被抓到第一排听课的,都怪谷岁长带来的电视电脑,搞得好好的一座仙山都不正常了。除了历史课,夫诸还教些基本的术法,偶尔再请执珪来讲几则各界异闻,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不过庄木雨深刻怀疑这帮子毛绒绒全当睡前故事听就是了。   边上就是他和谷岁长搭的两幢小木屋,自打三天前他和老爹被带回了引华峰,槐就把房间让了出来,给他们父子俩单独相处的空间。本来他还担心老爹见到会说话的仙兽仙草会害怕,没成想人家适应能力极强,小半天的功夫就和瑞三它们混熟了,现在瑞三嘴一馋就腆着脸去找他老爹撒娇,活脱脱一个不要脸的小臭猫。   而现在,他那个向来喜欢小孩子小动物的老爹,正笑眯眯站在旁边看瑞三它们捞鱼,看毛绒绒们听课,丝毫不见三天前在鬼气结界里那虚弱的样子。   一想到三天前,庄木雨眼中的光就黯淡了几分,忍不住转头去看正盘腿坐在池边岩石上打坐的槐。   槐若有所感,抬眸与他对视一眼,只是一瞬便收回了视线,旁边谷岁长还在嘀嘀咕咕个没完,庄木雨猛然站起身,胡乱说了句什么就往槐的方向走去。   这家伙终于正眼看他一眼,整整三天了,这还是第一眼!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理亏心虚有之,气闷憋屈也有之,但是还有点别的,他摸不清楚的情绪,必须要和槐好好说个明白。   这会儿正是下午时分,阳光明媚,庄文涵很有当鬼的自觉,虽然执珪一再告诉他没关系,他还是小心地站在树荫下躲晒,小雨从那样的地方把他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谨慎,再给孩子添麻烦。   “……叔叔,这些行吗?”谷岁长抱着满怀的香草与仙果,吭哧吭哧地放在他身旁。   庄文涵笑眯眯道:“怎么不行,小阿谷真厉害。”   见谷岁长顶着太阳去找香草找了一脑门儿的汗,他下意识想翻出口袋里的汗巾,却掏了个空,看着自己隐隐透明的手掌,庄文涵怔愣了一会儿,恍恍然收回了手。   对了,他又忘了,他现在只是个鬼魂,碰不到任何人任何物,身上也没备着给小孩子擦汗的汗巾,就连亲手给小雨做顿饭都做不到。   “……叔叔,叔叔?”   庄文涵藏起失落,朝谷岁长笑了一下:“今晚的晚饭也要辛苦你了。”   谷岁长以前厨艺还行,比庄木雨强点儿,这几天跟庄文涵学了不少,手艺见长,闻言立刻摩拳擦掌捋袖子:“您就吩咐我吧!”   庄文涵也不客气,指挥着他洗菜切菜,还顺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问,小雨旁边那位绿头发的,是谁啊?”   谷岁长埋头备菜,想都没想就回答:“哦,那位是这座引华峰的主人,叔叔你能看到北边那棵大树吗?”   庄文涵顺势抬头去看,从这里的确能看到北峰上有一片厚重的绿意。   “那棵树就是本体,是棵槐树,所以他就叫槐。”   庄文涵表情一滞:“……他是棵槐树?”   “啊,很神奇吧,不过在这里才算正常,”谷岁长说着自己又乐了,“这么一想,我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庄文涵用了一分钟来消化这个消息,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他自己是个鬼,儿子是个神仙,还不准别人是棵树吗。   “唔……我看他和小雨关系好像很好啊?”   “嗯,神树大人平时谁都不理,只和雨哥说话,说实话我有点怵他,嘿嘿。”   “为什么,他很不好相处吗?”庄文涵闻言眉心微微皱起。   谷岁长苦恼地思考着:“其实我没和神树大人说过话,不太了解他,得问问雨哥。”   见他要招手喊庄木雨,庄文涵赶紧道:“不不不,不用问他,你先弄菜,先弄菜哈……”   开玩笑,这种话怎么能直接问小雨,三天前他们怎么离开十八层极刑区的,小雨不知道,他这个亲爹看得一清二楚,可不就是这位神树大人像天神一样突然出现,把脱力晕厥的小雨一路抱回来的吗。   庄文涵别的不说,对儿子的事儿那是一百万个上心,就看这个槐一路上小心的样儿,还有这三天小雨稳定黏在人家身上的眼珠子,他要是还看不出来点儿东西,那这半辈子人半辈子鬼,他算是白当了。   只是俗话说旁观者清,他看得清楚,身在局中的两个人却未必,老人家还是不要这么扫兴为好,让年轻人自己琢磨才有意思……   心里是这么想,却丝毫不耽误他从谷岁长嘴里套话,一开始勉强还行,但是听到槐的年纪不可考时,他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可惜谷岁长神经粗得堪比下水道,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叔的表情变化。   在池子对岸的庄木雨更不可能知道自家老爹心中颇为不满,他站在槐旁边,心情莫名紧张,好几次想开口又找不到话题,平时一张嘴能气死上重天一堆神尊,现在只会干巴巴道:“今天天气挺好哈。”   “……”   “晒太阳呢?”   “……”   “呃,”庄木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个,三天前那会儿,谢谢你啊。”   “……”   槐仍然没搭腔,不过总算是肯睁眼看他了。   “我,那个……听阿谷他们说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肯定回不来了,”对上那双无甚情绪的眼睛,庄木雨不由得视线闪躲,“多亏有你在。”   槐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直盯到庄木雨受不了了,想找个借口开溜,却听到槐冷飕飕的声音:“除了谢,没别的想说吗?”   庄木雨才抬起来半分的脚后跟又落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老爹:……这年龄差未免太大了点。   庄小雨:爸!年纪大的懂疼人! 第69章 “重逢,夜话,五日限。”   庄木雨很少有答不上话的时候,和槐在一块儿的时候大多是他叭叭说个不停,槐默然听着,偶尔才搭一两句,今天他们俩的角色却换了过来,槐黑着脸兴师问罪,庄木雨缩着脖子当锯嘴葫芦。   他猜到槐会生气,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生气。   从上重天回来之后那几天,他以为自己表现如常,山上的毛绒绒没心眼儿好骗,瑞三它们几个却没那么好糊弄,更别提执珪和槐,人家一听他十句话里有八句跟交代后事似的,便早就猜到他打的什么算盘,看破不说破而已,才让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现在看庄木雨窝窝囊囊的鹌鹑样,槐眉心皱得愈发紧,所有情绪在胸口处一股脑爆发出来,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那里明明空空如也,并没有一颗能感受万般心绪的玲珑心,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能体会到那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结,陌生的悸动与情愫让他无所适从,满肚子的气又不能往庄木雨身上撒。   至于为什么不能冲庄木雨撒气……他还没想到这一层。   “没什么想说,是因为你没想过要回来,”槐沉声点破庄木雨的心思,“哪怕知道可能回不来,也不愿意同我说,不愿意叫我和你一起去。”   庄木雨抿着唇不说话,落在槐眼里,沉默与默认无异。   他宁愿庄木雨像从前一样,嘻嘻哈哈地找借口,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变着法子哄人,总比现在怂头耷脑的强。看着庄木雨低着头不肯和自己对视的模样,槐气闷到了极点,没有耐心再等他编借口,站起身转头往瀑布那头走去。   “等等……”见他要走,庄木雨下意识追上前去,拉住了槐的手腕。   凉凉的,不是正常的体温,只是染上了一点点阳光的温度,庄木雨一个愣神,抬眸撞上槐冷淡的眼眸,那目光似乎饱含警告的意味,直撞得他揪心,立刻松开了手。   槐眸光更冷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庄木雨庄老爹指挥着谷岁长捣鼓了半天,就这山里简朴的食材与调味做了几道菜,都是庄木雨小时候爱吃的味道,他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不想浪费了老爹和阿谷的辛苦,硬塞了几口,泽婴和瑞三胃口大好,菜大半都进了他们俩的肚子。   庄老爹吃不了饭菜,就坐在旁边陪他们吃,老早就看出来庄木雨心不在焉,再一联想下午时看到他和那位神树大人在池子另一边不欢而散,他这笨儿子苦着脸的原因就摆在台面上了。他看着庄木雨三魂不见七魄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太短,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庄木雨只到他腰间高,背着笨重的大书包抱怨学校功课多的年纪,没想到再见面,当初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竟然已经长成了和他一般高的大小伙子,他是既感慨又伤怀,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看得出来,庄木雨大概也抱有同样的心情。   也因此,他每每想多问一句,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生怕孩子觉得自己管得太多,最后想问的总是问不出口,只能遮遮掩掩地从别人嘴里打听,阿谷是他的第一人选,小娃娃泽婴和会说话的小猫瑞三是次选,这三个小家伙都嘴松好忽悠,哄两下就什么都说了。   在别人口中可靠可信的“大家长”,这会儿正魂不守舍,连万籁俱静,夜色沉降之后,还在床上翻来滚去难以入睡。   “怎么了,床板上有豌豆啊?”   庄木雨闻言又翻了个身,这才看到他老爹坐在另一张床上笑吟吟的,笑得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你小时候睡觉可老实了,头沾枕头就睡,不像别人家小孩儿要哄半天。”   庄木雨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爸你还说呢,你睡得比我还快,睡熟了还踢人,我都被你踹下床好几次。”   庄文涵似乎也回想起来那点儿窘事,面上笑意更深:“后来不是让你睡靠墙那边了嘛。”   “那更惨,每次你都把我挤到贴墙上去了,还不如摔下床呢。”庄木雨撇撇嘴,和庄文涵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却弯起来。   “那你倒是自己睡啊,都上小学了还不敢自己住一个房间,非赖着要和爸爸睡,丢人。”庄文涵说着,看他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的,顺手就想胡噜一把,手掌却直直穿了过去,他和庄木雨同时一愣。   “……快睡觉吧,再不睡天都亮了。”庄文涵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嗯,”庄木雨笑意一敛,缓缓躺回去,闭上眼睛,“爸爸,晚安。”   “晚安。”   不知是因为这么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还是因为身边有可以依赖的老爹在,庄木雨竟然真的渐渐有了睡意,很快,庄文涵便能听到他呼吸均匀,趁着庄木雨睡熟后,他悄然离开了小木屋,循着白天的记忆,往瀑布那头走去。   月光静谧,毛绒绒的大小家伙们在池子边睡了一片,这几天渐渐凉了,泽婴就赖着不肯跟谷岁长在屋里睡,死活要睡在弥弥迩的肚皮毛里,说那样最暖和舒服,庄文涵路过时还见他和瑞三一起你抱我我抱你睡得呼呼响,纯把大橘猫的肚皮当做恒温床垫。   是和在人间全然不同的生活,白日热闹鲜活,夜里安宁清净,小雨似乎很喜欢,所以他也很喜欢。   瀑布边这段路他没走过,心里多少有点不确定,好在没走太远,他就见到了想找的人。   槐站在池子边,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庄文涵也微微点头,一鬼一树中间隔了好远一段距离,气氛不尴不尬的,谁都不知道该不该先开口。   “……他睡着了?”   庄文涵低咳一声掩饰尴尬:“哦,刚睡着,他这几天睡得都不太好。”   槐垂眸不语,庄文涵悄悄打量了他几眼,感觉十分古怪,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是了不起的大妖怪,还是儿子的暧昧对象。……想到后者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房间平时是你们俩一块儿住吧,我看有两张床,有一张是你的?”他窘促地找了个话头,刚说完又觉得不太妥当,上来就问人家是不是睡一间房,多少有点……   槐却并不觉得奇怪,认真答道:“嗯,不过我不需要睡觉,平时只是陪他。”   庄文涵自觉听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作为老父亲,打听儿子的感情生活实在有点太刺激了点:“哦,哦,是这样。”   “是,其实他也不需要睡觉,只是习惯了。”槐对他的尴尬毫无察觉,继续说道。   “哦,那挺好。”   “嗯。”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庄文涵清了清嗓子,低头看池子里的鱼,一条长着狗头的怪鱼正好也在看他,四眼儿一对,那鱼就嘤了一声,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掉池子里。   “那天小雨为了救我,耗尽力气倒在十八层里,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和他说不定都没命了,我虽然不懂,也知道要逃离那个地方有多不容易,说来还没机会好好感谢你。”   “不用,他已经谢过了,”槐继续认真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本该做的。”   庄文涵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在心里默默给槐打了个七十分,话少是少了点,不过有问就有答,倒也不像小阿谷说的那样不理人,而且他儿子话多,正好互补。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说道:“小雨这孩子平时看起来随和,其实挺固执的,要是他因为我……希望你能多帮帮他,不要让他做过激的事。”   槐直直看着他,半是答应半是承诺一般:“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一定不会让他受伤。”   庄文涵心里给他的评分又涨了点儿。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月亮西落,庄文涵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时间不多了,之后,小雨就拜托你了。”   除了他和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在寒地冥都有足够的鬼气养着,才能保他魂魄不散,一旦离开寒地冥都,他就该魂飞魄散,是槐硬生生替他延长了五天,让他能和庄木雨父子重逢,现在已经过了三天。   能和儿子多待五天,他从前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很知足,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庄木雨。   作者有话要说:   用弥弥迩的肚皮毛+瑞三的大尾巴+泽婴的屁股蛋子换你们手上的小星星!!!!!!! 第70章 “父子,闲话,临别意。”   在老爹面前信誓旦旦不耽误在儿子面前将冷战进行到底。   庄木雨第不知道多少次“无意”路过瀑布边,好久没封起来过的洞口现在被比他胳膊还粗的藤蔓堵得严严实实,横七竖八毫无章法的藤蔓昭示着主人心情不佳,庄木雨碰了好硬的钉子,只得摸摸鼻子走了。   好难哄,真的好难哄。   庄老爹看破不说破,见他屁股长钉子一样坐不住,干脆给他找点事儿做,让他陪自己在山里逛逛,顺便进行一些必要的亲子交流。   “我听阿谷说你还没谈过恋爱?”   庄木雨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一秒钟的功夫就把谷岁长骂了八百遍,心说这臭小子嘴上怎么一点把门儿都没有,什么都敢往外抖,一个没注意裤衩子都要被这小子掀了。   他吞吞吐吐的,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庄文涵追问道:“怎么,难道这么多年都没遇到一个喜欢的?”   “我没想过喜欢不喜欢的……”庄木雨不好意思道,“就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庄文涵更好奇了:“为什么?”   庄木雨看了看日头,带他老爹往树荫密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措辞:“我说实话,爸爸你别不高兴,”见老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小时候总听你说我们家……我就想着,要是真有活不到三十岁这事儿,我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免得时候一到,白叫别人伤心难过的。”   庄文涵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心里顿时一酸,过去二十多年自己没有尽过父亲的职责,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庄木雨才会怕自己也会英年早逝,留下无法偿还的人情债,所以干脆统统不要,落得一身清净寥落。他不敢想庄木雨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念头,是七岁,八岁还是十七岁,十八岁,只要一想到在他死后,这个孩子就默然决定要一个人生活到三十岁,等候着庄家世世代代都应验的宿命,独自为不确定的死亡做好准备,他就觉得心口一揪一揪的疼。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是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留下你一个人。”   庄木雨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没有的事,你瞧瞧,我不也好好长大了吗。”   “是好好长大了,比我都高了。”   “那当然。”   父子俩对视一笑,语气都轻松起来,庄文涵又问道:“不谈恋爱也就罢了,阿谷怎么说你连朋友都不交。”   “臭小子净胡说,谁说我没朋友,他不算吗。”   庄木雨揶揄地笑他:“有本事你再说一个。”   “瞧不起谁呢,执珪,夫诸,唔,瑞三勉强也算一个吧……”   庄文涵听他掰着手指头数,有一个算一个,连池子里的狗头鱼都算上了,愣是没有听到槐的名字,他听得好笑,嘴角弧度越来越明显,庄木雨还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扭着眉毛满脸疑惑的样子更好笑。   “咳,你这些朋友,都是当了神仙之后才认识的嘛。”   “那不算吗?”   “算算算,”庄文涵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了,“这么大人就会耍赖。”   庄木雨就嘿嘿笑,和他爸扯些闲淡,愣是没发现自己刚才数漏了那么大一棵树,也许是因为他早就把槐放在更特别的位置了。   “以前你有负担,现在没有了吧,在这儿就没碰到个看对眼儿的?”兜兜转转的,庄文涵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庄木雨舔舔嘴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又听他老爹自顾自地说:“这引华峰什么都好,就是一山头全是大老爷们儿,我昨天特意看了,连那三只猫都是公的。”   庄木雨怪叫:“您看那个干嘛啊,变态不变态。”   “臭小子……”庄文涵气得瞪眼,“我是你亲爹,当然要关心这个问题了,你就说现在山上有没有合你眼缘的吧。”   庄木雨继续怪叫:“您刚刚还说山上全是公的。”   “那我能怎么办,咱们现在连人都不当了,我还敢要求性别吗,”庄文涵叹气,“你要是碰到个喜欢的,我做鬼都能多吃两根蜡烛。”   “说得好像您吃过似的,”庄木雨嘀咕,在他爸的怒瞪之下,小声说道,“是有个还挺……”   “嗯?挺什么?”庄文涵支棱起耳朵。   庄木雨却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干脆没声儿了,见他老爹一副不打听清楚不罢休的架势,再想想刚刚下意识想到的那个谁,他耳根子隐隐有冒烟的迹象:“哎呀您怎么还是这么八卦,我记得以前您就老和楼上楼下的阿姨们聊别人家的八卦,谁家昨晚半夜吵架啦,打孩子啦,买菜少给钱啦,您比小区的门卫大爷还清楚……”   庄文涵气笑了,做出打他的动作,虽然知道根本碰不到,庄木雨还是配合地抱头乱窜,父子俩追打着满山跑,并没有注意到一棵大树后默然立着一个头发上狂开小白花的身影。   糟糕了,老树要开花,天上下刀子都拦不住了。   过度干预儿子恋爱生活的后果很快就呈现,晚上睡觉前庄木雨死活缠着他老爹要听“父母爱情”,其实就是他爸和他妈的恋爱故事,小时候他不懂这些,没问过,后来懂了点儿,想问却没机会,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爹总把话题往这方向带,他福至心灵就问了。   听着他老爹充满怀念的声音,脑海里想象着父母约会的场景,不知不觉间他睡意渐渐上涌,脑海里牵着手轧马路的两个身影渐渐变了,从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大高个儿,其中一个还一头长发……   月光照亮窗边一角,不知谁在那里留下了一簇白色的小花。   所有的岁月静好都在第五日化为泡沫。   白天时还好好的,傍晚的时候庄老爹甚至还在教泽婴唱些没有调子的儿歌,等到月亮升起来,山里静下来,庄木雨躺在床上却在熟睡中猛然惊醒,突如其来的心悸掀起巨大的不安,他转头发现老爹不在屋里,不安更加强烈,鞋都不顾上穿就往外跑。   这夜天上云很厚,月亮一直只露出一个小角来,这会儿夜深了云也散了,一轮满月完全露出来,白晃晃的光刺着了庄木雨的眼睛,比月光更刺眼的,是北峰冒出的丝丝鬼气。   庄木雨心慌得不得了,全力往北峰跑去,一路惊醒了老夫诸与瑞三,他却什么都管不了,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得到北峰。   瑞三迷迷糊糊被踩了脚尾巴,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飞到它鼻尖儿上,它舔了舔,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庄木雨跑到半山腰才发现眼泪糊了自己一脸,他抬手抹了一把,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意,胸中升起莫大的悲恸,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斜刺里伸出一条藤蔓卷在他腰间,带着他迅速往峰顶去。   瑞三吭哧吭哧追到半路,忽然不见了庄木雨的身影,着急地喵喵乱叫,惊起一林的夜雀。   作者有话要说:   庄老爹:有人要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庄小雨:谷岁长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   谷岁长:(清澈愚蠢的眼神)   槐子哥:(开花,开花,狂开花) 第71章 “叮嘱,家训,善果成。”   槐静静站在巨树的阴影里,默然看着不远处身形变得越来越透明的庄文涵,心神却全不在此,而放在池边的小屋里,所以庄木雨突然惊醒,三魂不见七魄地朝这边奔来,他全都知道。   他生来就是一棵孤高的树,亲情血缘也好,生离死别也罢,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他不懂为什么明知道只有五天时间,庄文涵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庄木雨,他偏偏藏着所有重要的秘密不说,和庄木雨过了五天毫无疑义的日子,连魂飞魄散都要挑在庄木雨睡着的时候。   完全是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呢?早知道晚知道,庄木雨都是一样的伤心,他实在不能理解,甚至闷闷地想,如果知道是竹篮打水,当初他就拦下庄木雨,把他捆在山洞里都好,免得他费劲受伤,最终只白跑一趟。   他是引华峰的主人,山中草木生灵听从他,风霜雨雪也依随他,庄木雨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他都能从风中感知到,他从来没见庄木雨这么慌乱过,鞋子不穿,路也走不好,眼看庄木雨要摔倒,他到底没忍住帮了一把。   庄文涵听到身后的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苦笑:“本来不想这样跟你告别的,你还是来了。”   缠在庄木雨腰上的藤蔓小心地将他放下,才一松开庄木雨就什么都顾不得,直往他老爹那边扑,槐见状立刻拉住了他:“不能过去,鬼气太重,会伤到你。”   庄木雨却不领情:“放开!”   他的脸在月光下惨白惨白的,和庄文涵一比都不知道谁才是鬼,那眼神里的恨意与怒意全然不遮掩,不知怎么的,槐就是觉得他这模样特别刺眼,看得他像被刁钻的木蠹蛾钻进树干,枝干寸寸开裂,疼得厉害。   “别去。”他别开了视线,不愿意再看这样的庄木雨,手上的力道却半点没松。   庄木雨怎么也挣不开,又气又急又怕,声音都发颤了:“爸爸,你别站在那里,你过来,我们回去啊……”   庄文涵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满是不舍:“对不起啊小雨,爸爸没办法再陪你了,其实要不是有神树帮忙,爸爸根本没办法跟你一起离开寒地冥都,更不可能和你一起待这么久,你别怪他。”   庄木雨眼泪砸在地上,混进泥土里很快就不见了:“你先回来,回来再说……”   “小雨啊,爸爸真的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没有留你一个人在家就好了,哪怕只是多陪你一天,多给你做顿饭吃,多教你写几个字都好,”庄文涵的身形又透明了些,只剩下一道虚虚的影子,随时都可能散去,“知道你平平安安长大,现在还这么厉害,交了很多朋友,爸爸很欣慰,也很为你高兴。”   “爸爸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没能陪你长大,现在知道你身边有人陪着,以后也不会孤单,也算了结我的一个心愿,”他身上的鬼气几乎全都散开了,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但是还有一件事,我要亲口跟你说。”   庄木雨视线被泪水模糊,整个人几乎站不住,槐从拉着他变成半扶半抱着,庄木雨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好像是温热的,又好像是冰凉的,他很想亲手给庄木雨抹去眼泪,好弄清楚那泪水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爸……一定有办法的,你过来,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庄木雨哽咽着,不断重复着几句话,忽然抓住槐的手腕,“你、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既然能延长五天,那就能再延长,一天,一天也行,我现在就去找鬼莲君,她肯定知道——”   “冷静一点,”槐幽绿的眼眸微微垂着,向来无情的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忍,“没有办法了,去救你的时候我已经问过,鬼莲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用尽了手段,他绝对不会让庄木雨再次经历同样的痛苦,不,失而复得,得而再失,也许比他七岁时更痛。   “小雨,你认真听爸爸说。”   庄文涵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掩去,庄木雨心头大痛,几乎无法呼吸。   “以前我总是教你,行善不必人见,积德自有天知,你还记得吗?”见庄木雨点了一下头,庄文涵继续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家训,祖祖辈辈传到了现在,你爷爷传给我,我也传给了你。”   庄木雨记得,当然记得,他在追忆池里看到了庄家这枚善种每一代的经历,因为身负天道赋予的善种,庄家人总是舍生忘死,舍己救人,舍生取义……他们的人生像是一个早就被设定好的既定程序,前三十年不断做好事,时间一到就自我销毁,成全所谓的大义,看起来是大爱无私,实际上是无形的诅咒,可怕又可悲。他小时候听爸爸说起祖辈往事,就想说为什么一要死人就非要死他们家的,每每牺牲一个庄家人,就留下年幼的孩子,孤寡的妻子,换来别人口中所谓的大善、大仁,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看到他爸讲起往事时骄傲的模样,年幼的他就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还偷偷唾弃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些坏心思不该有。   “但是现在爸爸要告诉你,忘掉这条家训吧。”   庄木雨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抬起头,就见他老爹温柔地笑着,身形一点点消散:“……小雨,不要再受家训的束缚,爸爸不要你再做牺牲,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爸爸!”   夜风卷走了庄文涵的声音,也卷走了他,月亮藏进云里,北峰暗了下来,只有庄文涵刚刚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光团,在夜里发着或绿或金的光。   “……他走了吗,”庄木雨喃喃道,“他怎么就走了呢,他要去哪里啊?他去哪里了?”   槐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摸到一手凉意,他想擦干净庄木雨脸上的泪,可是越擦越多,怀里的人呜咽着颓然倒地,终于放声大哭。   槐默然陪在庄木雨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沉默地轻拍他的肩膀,见庄木雨的眼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他僵硬良久,忽然小声哼起一串不成调的歌来,庄木雨起初没心听,过了好久才觉得有点耳熟,抬起红肿的双眼看他。   槐面上发热,低咳一声停了下来,板着脸不自然道:“你爸爸教的,他说要是你哭得太厉害,就唱这个哄你。”   庄木雨吸了吸鼻子:“二十多年前唱的儿歌,现在跑调还能跑得和以前一样……”   他说着眼眶一热,又有掉泪的冲动,他后知后觉自己几乎被槐圈在怀里,好歹是个大男人,太难看了,借着抬手抹眼睛的动作退开来,勉强从地上站起身,槐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被哭湿的肩膀。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庄木雨使劲儿擦了把脸,用力拍拍脸颊,努力表现得正常一点,“这个老爹,连离开都不肯好好跟我告别,真是……”太讨厌了。   他不断揉着眼睛,企图阻止眼泪再冒出来。   “先看看那个吧。”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指向了那小光团。   庄木雨放下手,用发酸的眼睛去看,就见那小光团自己飘乎乎地就过来了,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团绿光裹着一颗不知名的果实,果实正散发着夺目的金光。   不等庄木雨再看真切,那绿光蓦地一收,自动回到了槐的身上,金光果实则像是惊醒一般,无措地左右乱飞几下,忽然定在庄木雨眼前,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庄木雨被吓了一跳,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口的位置散到全身,暖洋洋的,把他身上的隐痛全部消除,在寒地冥都受的暗伤几乎在瞬间恢复,一直藏在他身上的功德云也终于重见天日,看起来比之前还洁白蓬松。   庄木雨抬头看四处撒欢儿的功德云,这才发现东方已经大亮了。   “天亮了。”槐轻声道。 第72章 “立碑,裂隙,大乱至。”   庄木雨在小木屋后面的林子里找了一小片空地,打算给他老爹立块碑,他老爹的墓地在人界,不能随便去祭拜,所以在山上留个碑,以后想老爹了,他就来这里看看,陪老爹说说话。   他忽然能理解古人立衣冠冢的意义了,此去山重路远不复相见,活着的人还需要一个寄托。   坑是三个迩帮忙刨的,石料是老夫诸给找的,据说是制灵器再好不过的材料,足够坚硬,夜里还会发光,别说眼前这一人高的,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在小重天都难求,不过引华峰多的是天材地宝,这块拿来做碑刚刚好。瑞三指挥完挖坑,还要掺和一爪子刻碑,文盲小猫当然不认识字,但是毫不妨碍它在庄木雨刻好的字旁边敲一个圆润的猫爪印。   谷岁长眼睛肿得夸张,跟兰寿金鱼似的,想哭又不敢哭,就前前后后帮着跑腿,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权当分散注意力,免得闲下来就被情绪吞没,他隔一会儿就偷瞄一眼他哥的脸色,庄木雨同样顶着两只核桃眼,沉默地踩实石碑边的泥土,然后继续沉默地看着石碑上的名字。瑞三在他身边溜过来溜过去,故意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却以失败告终,它垮着小猫脸想要不要像平常一样跳上庄木雨的肩膀,大不了、大不了猫哄哄他,给他舔舔毛还不行吗……   只是它刚做出蓄力的动作就被拎着尾巴提起来,瑞三“嘎嗷”一声,跃跃欲试瞬间变成勃然大怒,弓着身子就要挠花那只罪魁祸“手”,挠了半天却连树皮都没挠破,槐毫无感情地瞥了它一眼,随手一甩,瑞三尖叫着腾空,挂到了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杈子上,执珪叹了口气,蛇尾一卷把它捞下来,塞进谷岁长的怀里。   瑞三打又打不过,气又气不死,两只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瞪得溜儿圆,嘴里骂骂咧咧的,谷岁长听了一耳朵,都是些什么“挠死你”“嗷死你”之类的话,也就过过嘴瘾,他无奈地摸摸猫头,浅表安慰。   泽婴一大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会儿蹬着小短腿跑回来,脖子上还挂了一串勉强能看出样子的花环,估计是他自己编的,还没等摘下来就要散架,他慌忙去捡掉落的花,恨不得多长一双胳膊,手忙脚乱之际,一条带着小白花的细藤像小蛇般穿动而过,把濒临散架的花环重新扎紧,泽婴低头看看花环,抬头看看旁边沉默的槐,碰到神树扫过来的一记眼神,浑身一激灵,站起身就跑向庄木雨。   花环正好能挂在石碑上。   “你、你吃不吃糖?”见庄木雨迟迟不语,泽婴想了想,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三颗糖,不能再多了,“庄叔叔说你喜欢吃这个。”   庄木雨低头看他手心,还是上次的话梅糖,槐从泽婴兜里抠出来给过他一颗,再久远一点,小时候他爸也给他买过,与其说是喜欢糖果,不如说是喜欢糖果中的童年味道。   他摸摸泽婴的头,在小孩儿肉痛的注视下拿了一颗:“谢谢你的糖和花环,去和瑞三它们玩吧。”   泽婴摇摇头,忍痛把剩下两颗塞给他,故作大度:“没关系,叔叔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需要吃那么多糖。”   五百多岁的小神尊喊六十岁的老鬼叔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辈分该怎么算,庄木雨想着想着倏忽笑了一声,弯腰抱胖娃娃,抱到一半才发现这重量有点超过他的预期,一提劲儿才抱起来,末了还掂了掂怀里的份量:“……你是不是又胖了?”   泽婴瞪大眼睛捂住嘴,用力摇头否认,瑞三找准了机会跳到庄木雨头上,回到它的特等专座,小猫心情大好,肉垫拍在泽婴的脸蛋上:“咪,胖了很多。”   泽婴更怨念了,不服气道:“不是胖!是在长身体!”   庄木雨顺着他道:“是是是,我们不是胖,只是在长身体,走,看看你庄叔叔教你的弹弓练得怎么样……”   其他人见他神态轻松不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槐默默跟上,执珪拍拍眼圈儿发红的谷岁长,和他并肩走,三个迩叠罗汉似的,弥弥迩路猫咪公交车缀在最后面,摇摇晃晃又浩浩荡荡。   山上岁月静好,山下乱作一团。   昭露收到今日份第不知道多少条请求支援的消息,欲哭无泪。   五天了,五天了,他告别带薪摸鱼的时光已经整整五天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魔头跑出来作怪,连接各界的多条通道忽然出现无数裂隙,要说通道用得久了,有点破损也很正常,平时也有地仙专司修复,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照样过的。本以为这回也一样,没想到去修补通道的地仙跌跌撞撞地飞回小重天,只来得及说一句“祟气跑出来了”就倒下了,到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   祟气两个字一出,小重天就炸了锅了,一波又一波的地仙被派出去,然后一波又一波的求救信号传回,昭露算是文职仙人,不需要外出去抵御祟气,工作却半点不轻松,一个昭露掰成一百个来用。   天道在上,他已经五天没有看过哈利波特了!   昭露看着灵玉碟上不断刷新的消息,心头沉甸甸的,五天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怎么偏偏是庄木雨来过之后……他有种预感,祟气裂隙说不定和庄木雨有关,再加上这五天以来,引华峰毫无动静,他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能把猜测全藏在肚子里。   和他一起留守的还有两个同事,同样忙得屁股着火,可是现在就算收到求援消息,他们也没有人手可调动了,只能把消息往上面递,期待上重天的神尊们出手解围,可惜到现在都没有神尊搭理。   “……上重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多条消息送上去,半点回复都没有。”   “唉,神尊们哪儿会管我们的死活,你还没习惯吗。”   “那怎么办啊,听说那些裂隙越来越大,祟气越来越多,只靠咱们小重天根本清理不掉,再拖下去,裂隙里钻出来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哎,昭露,你不是和那个引华小使关系很好的吗,要不你去请他下山帮帮忙?”   昭露一激灵,下意识反驳道:“我哪儿走得开啊,况且他也就是个小地仙,才来了多久,能帮什么忙。”   同事“啧”一声:“他帮不上忙,引华峰那位老祖宗可以啊,小重天都传遍了,老祖宗对那位小地仙可不是一般的好,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昭露埋头工作:“别胡说八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两位同事惋惜地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叹气,继续硬着头皮处理根本无法处理的消息。   “……小重天又来消息了,”揽薇神尊面露担忧,“通道连接着三界,关系重大,地仙们无力压制祟气,更不能修复裂隙,为什么尊上迟迟不让我们去支援呢?”   一旁的挽丹皱着眉训她:“尊上自然有尊上的道理,谁叫小重天那些地仙这么没用,连那点祟气都清不掉,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揽薇对他的态度很不赞同:“小重天和上重天本就是一体,地仙们天然被祟气克制,本来就该由我们出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帮忙就算了,何必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   挽丹不屑地哼笑一声:“什么一体,说出来都好笑。”   “你……”   旁边的神尊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连忙来劝架,与揽薇关系好的几位神尊把她拉到一旁,其中一位低声道:“挽丹瞧不起小重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和他置气,道不同不相为谋。”   揽薇转头朝挽丹那边暗暗瞪了一眼,围在那头的几个和挽丹都是同样的货色,代表着上重天的守旧一派,简直比几百年前的人间还要封建,她最看不上他们,从前听到那些歧视的言论也就忍了,可今天一时没忍住,要是只有她和挽丹在,高低得给他两个耳巴子,再薅光他刚长出来的那一茬儿头发!   可现在她们还有跟重要的事要做,无相神尊早就知道小重天派出去的地仙们就像肉包子打恶犬,去一个没一个,却迟迟不许神尊们出手压制祟气,她们一连请了三次都被驳回,实在猜不透缘由,也不知道到底是天道的意思,还是无相神尊这位聆道者的意思。   “对了,除了常用的通道之外,我记得引华峰下也有一个通道,怎么不见引华峰的消息?”一位神尊有意无意地提道。   “嘘,提那个地方做什么,尊上最忌惮那位……你还敢在这里胡说。”另一位顿时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神殿方向。   “引华峰有那位坐镇,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了,轮得到你来操心……”   揽薇听着他们小声讨论,不由得想起那位刚来不久就掀起风波的小地仙,心中的不安更甚。 第73章 “疫病,求援,救青莲。”   小重天与上重天各有心思,鬼界和人界可没那么多功夫耍心眼子。   鬼莲君瘫坐在老板椅上,揉按着酸胀的太阳穴,疲惫地叹了口气,玄甲和白易推门进来,看着办公室里散落满地的报告,手里的新报告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又有新的?”鬼莲君习惯性想从抽屉里摸支烟,一探进去却只摸到空盒子,她愈发烦躁起来,只觉得头更大了,“拿过来。”   玄甲把新的报告递过去:“极刑区处理得差不多了,木雨仙君破除结界时把底下几层给清扫了一遍,那些难搞的老鬼现在老实得不得了,十八层那些不安分的正躲着养伤,没空闹事,偷跑的也抓回来了,总的说来,木雨仙君还帮了我们的忙。”   白易冷声冷气道:“帮忙?打上门来帮忙的,还是头一回见。”   玄甲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白易不满地瞪他一眼,不太情愿地闭上了嘴。   庄木雨硬闯十八层,打伤了一众鬼使,引起了大范围的不忿,鬼使们不敢在老大面前多嘴,私下里却没少抱怨,玄甲作为知道内情的人,听得多了就忍不住帮庄木雨讲了几句好话,说一回白易就给他两个白眼,收到现在都有一箩筐了。   他都怕白易那俩眼珠子翻不回来。   鬼莲君粗略扫过报告,看到最后一行伤亡人数时眉心狠狠一跳:“数字没有搞错吗,怎么比昨天翻了几倍?”   玄甲叹息道:“我确认过三次,数据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鬼莲君烦躁地扔开那叠报告,“上重天干什么吃的,小重天的地仙都快团灭了,那些神尊还在家里窝着当米虫,他们在等什么,等人都死干净了?”   白易板着死人脸:“听说有几位神尊提过要去通道支援,被无相神尊否决了,再去请他干脆闭门不见。”   鬼莲君气得想冲上去扇无相两个大耳光,再敲开他的头壳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馊了,不然怎么成天就知道出馊主意。   “底下几层收拾得差不多了,本来想腾出人手派去人界,没想到短短几天新死的鬼大增,收都收不过来,大半人手都拖在这儿,人界那边……”   “人界到底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白易掏出记事本,面无表情地念道:“人口密集区域爆发不知名疫病,病情发展迅猛,最快不到一周即致死,且蔓延速度极快,目前病因未知,传播途径未知。”   鬼莲君越听越觉得不对:“能造成大面积死亡的疫病却不在生簿的记录范围之内,想也知道肯定是和祟气有关,但是凡人若是接触祟气,应该是日渐虚弱而死,且没有传染的说法,和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肯定是有别的东西跑出来了。”   一道严肃的女声传来,玄甲和白易同时一愣,又同时转头看向旁边的窗台,玻璃鱼缸里是一株巴掌大小的莲,青色的莲花将开未开,正是和他们老大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相反的清莲君。   “祟气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其本身,而在它能吸引邪祟,”巴掌大的清莲君一脸凝重,“人界可不止住着凡人,还有那些躲藏起来的恶兽、邪神,平时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现在祟气大盛,它们肯定会跑出来祸乱人间,必须尽快压制追捕,否则不单人界承受不了后果,寒地冥都也同样承受不了。”   鬼莲君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当下果断道:“将所有能调派的人手都送去人界,三成处理新增亡魂,其余统统去追查邪祟踪迹,一旦发现,就地斩杀!”   玄甲和白易神情一肃:“是!”   “把这个情况和小重天通个气,他们一门心思就知道修通道,得让他们知道方向错了,”鬼莲君顿了顿,犹豫地问,“引华峰还是没有消息吗?”   一听到引华峰三个字白易就应激,沉着惨白的脸阴阳怪气:“他们能有什么消息,惹完了麻烦当然要当缩头乌龟。”   “平常闷不吭声,现在嘴巴倒是厉害。”玄甲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点儿把身板儿单薄的同事扇飞,成功收获又一对白眼。   打发了一黑一白,鬼莲君更愁了,办公桌上的迷你轮回镜正映着人间各处的场景,拥挤的医院走廊、被水马封锁的街道、慌乱中去超市哄抢的人群……每每发生大灾都会出现的类似情况,看似是异常中的正常,可她很清楚,这次的情况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认知范围,光靠凡力绝对无法解决。   清莲君坐在自己的莲叶上,看双生姐妹满面的担忧,轻声道:“你在犹豫。”   鬼莲君斜飞她一眼:“我看你恢复得挺好。”   “为什么那么信任那个地仙?”清莲君踹了一脚鱼缸里的红色斗鱼,免得它啃自己的莲叶。   “你不也很信任他吗,还把儿子都丢给人家养。”   “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就觉得很可靠,再想到他背后的大靠山,就更可靠了,泽婴留在引华峰才最安全。”   想起白白胖胖的小泽婴,鬼莲君脸色总算缓和了些:“那臭小子都五百多岁了,连最基本的术法都不会,也不知道他在引华峰有没有乖乖修行。”   “修行不修行无所谓,”清莲君笑眯眯道,“他开心才最重要。”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站在莲叶上蓄力一跃,跳到鬼莲君面前,顺脚踢了踢散乱的纸张:“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替你跑一趟,顺便去看看他吧。”   见鬼莲君怔住,她又笑:“怎么,你不是犹豫要不要去引华峰求助吗?”   “可是你……”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清莲君指向自己的本体,“鱼缸我就带走了,小红也暂时交给我吧,保证不养死它。”   引华峰今日天气晴好,入秋以后树叶变色,东侧峰红了一片,西侧峰黄了一片,北峰的巨树仍然绿得深沉,庄木雨辣评:“红绿灯似的,还挺好看。”   泽婴熬过了早课,趁老夫诸不注意偷偷溜了,他可不想被留堂,想来想去干脆跑到庄文涵的墓边,摘了一大捧鲜花编花环玩,这是他最近最喜欢做的事,每天编一个不带重样的,石碑旁已经放了十来个了。   瑞三和三个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懒得去找,就背靠着石碑编花环,时不时和庄文涵说一句话,基本上是没什么营养的孩子话,他见庄木雨有事没事总来这里和石碑说话,理所当然地认为庄文涵肯定听得见。   “木雨哥哥没有再哭了,叔叔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看着他,要是他还哭,唔……我就给他话梅糖,”泽婴不小心掰断了花枝,有点不高兴地丢开,“可是我没剩多少了,要省着点吃……”   厚厚的云遮蔽了阳光,山风大了些,刮得树枝摇摆不停,泽婴忽然感觉到一股非常亲切熟悉的气息,眼睛睁得溜儿圆,手中的东西一放,花环也不要了,拔腿就往通道所在的山洞跑。   再回来时,怀里就多了一个玻璃鱼缸,鱼缸里养着一尾红色的小斗鱼,还有一株青色的莲花,只是莲花的状态不太好,被一缕黑气缠绕着,花苞蔫蔫儿地低垂,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庄木雨见到被祟气缠身,就剩下半条命的清莲君时差点没吓死,万幸的是那祟气很稀薄,而且他的功德云最近升级了,以前金光会被祟气蚕食,现在好像不怕了,不过他一直没有试手的机会,正好用这点祟气来练练。   蓬松软白的功德云围着玻璃鱼缸转了一圈,稍稍洒下一点金光雨,刚碰到祟气,就如同瓢泼大雨浇灭星火一样,眨眼功夫就把祟气清了个干净。   功德云得意地飞回来求表扬,然后又蹭了蹭泽婴肉嘟嘟的脸蛋,小娃娃挂着眼泪鼻涕抱住功德云,委屈地哼唧几声,鼻涕眼泪全蹭到云身上了。   “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出问题了……”见青莲迟迟没有动静,庄木雨不由得担心起来。   “放进池子里,”作为半个同类,槐一眼就能看出关键,“她需要灵气。”   泽婴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挂着两行眼泪抱着他妈就往瑞三的养鱼池跑,到了池边哗啦一下把鱼缸倒了个干净,连小红都沾了光,落在灵气充沛的池水中,舒畅地摇曳着尾巴。   下一秒,狗头一现,小红就成了鮨鱼的小零食,连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远在寒地冥都的鬼莲君忽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嘀咕道:“谁背后埋怨我了?”   有了足够的灵气,清莲君迅速恢复,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原本要开不开的莲花花瓣都展开了,藏在其中的小小身影也从自我保护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带着大鼻涕泡泡的泽婴,饶是亲妈也嫌弃得不行。   “……情况就是这样,鬼莲不能随意来仙界,又不好意思联系你,我就替她来了,”她简短将三界的动荡说完,长长舒了口气,“我以为引华峰的通道能保全,没想到也有一条裂隙,不过我特地留意了,那裂隙极小,应该没什么影响。”   她说着有些郁闷,换作以前,这点祟气她都不用抬手就能灭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庄木雨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经乱成一锅粥,惊讶过后又开始内疚:“那是我放走的祟气吗?”   清莲君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鬼莲让我给你带两句话,一是如果可以,希望引华峰能伸出援手,”   “二是,你父亲的魂魄虽然被收押在十八层,但鬼莲并没有用结界束缚他,”她目光炯炯,“将祟气核和你父亲困在一起的,也不是她。”   庄木雨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升级完成,准备去干架。 第74章 “破冰,防守,再离山。”   清莲君在瑞三的养鱼池里住了下来。   泽婴是最高兴的,瑞三和槐是最不高兴的,前者不高兴的理由是泽婴怕伤到莲叶,不许它随意捞鱼,后者不高兴则是因为庄木雨又开始琢磨着要下山。   这回庄木雨大概是吸取了教训,没敢自己瞎琢磨,眼巴巴瞅着他,嘴上一句话没说,眼神儿就足够说明一切了,槐本来有点不爽,看到他这副样子,心情又稍微缓和了一些。   庄文涵走后他和庄木雨之间莫名有些尴尬。   说来有点丢树的脸,他本以为经过在峰顶的那一晚,庄木雨和他的关系应该会变得更密切,谁知道从那天之后,庄木雨就吃错药似的玩儿命躲他,还不是明着躲,是暗戳戳地避开一切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比如借口要把房间腾给泽婴和清莲君,连夜搬去了谷岁长那一间,天一黑就拉着谷岁长回房间,又比如明知道他不喜欢吵闹,白日里就故意往人堆里扎,摆明了要杜绝交流。   不计前嫌不再跟庄木雨置气的是他,帮了庄文涵还做好事不留名的是他,暂停修炼陪庄木雨一整晚的也是他,怎么现在受到冷遇的还是他?   树不理解,树很憋屈。   所以庄木雨现在的样子大大取悦了他,一整天下来他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坐,猜庄木雨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天亮到天黑,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去抓人的时候,即将被抓捕的对象识趣地送上门来了。   庄木雨像个做错了事来找班主任认错的小学生,贴着石壁靠边边站,不敢明目张胆地瞄槐的脸色,于是动作逐渐古怪鬼祟起来,槐照常在泉水中打坐,好像没有察觉一只小耗子钻进了山洞,庄木雨罚站半天都没见他有反应,故意咳嗽了两声,企图引起树的注意。一动不动。   偷偷踢一脚旁边的小石子。眼皮紧闭。   让功德云过去装可爱。毫无波澜。   回想起这半个月来自己对槐的态度,庄木雨虚得不行,他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在他老爹那件事上,槐不但什么都没做错,还明里暗里帮了他很多,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记着,还想过许多种表达谢意的法子,但是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神树好像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太需要,他好像给不了任何有用的东西,反而还拿了人家唯一一株蘖,简直越想越惭愧,惭愧里还带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   庄木雨自认为脸皮够厚了,作为凡人生活的前三十年,脸皮的厚度俨然很够用,前提是他心思纯净,没有暗戳戳对某个人心动。他根本没有类似的经验,一碰到槐脸皮就自动削弱,多看两眼都怕自己要烧起来。……两种意义上的烧。   不过他这个人有一点好,吃教训,上回没跟槐打招呼就跑去寒地冥都就搞出冷战来,他属实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罢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上赶着还不成吗。   他悄悄挪到泉水边蹲下,食指轻轻戳了戳槐的右胳膊,感受到兼具弹性与结实性的肌肉,忍不住暗自感叹,又隐晦地瞅了一眼自己不太争气的二头肌,酸溜溜地想一棵树长这么多肌肉干什么。   一个走神的功夫,槐忽然睁开眼回头瞥他,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脚踝倏忽一紧,庄木雨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缠上脚腕的藤蔓,就被拖进了水里。   “噗唔——咳咳咳——”   泉水不深,就算坐在水里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只是猝不及防之下喝了一大口神树的洗澡水,庄木雨咳得够呛,等他抹去满脸的水,模糊间正好对上槐带着笑意的双眼。   故意的,顽皮的,他几乎没见过的。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也把我扔水里了。”他哪儿还记得什么尴尬生气,反正浑身湿透了,他干脆坐在泉水里懒得动弹了,水有点凉,不过问题不大。   槐的五官在冷清的月光下显得尤为立体,神情似乎也比平时更生动:“嗯,第一次来就断了我的藤蔓。”   说起这个庄木雨可就有理了:“谁叫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你看看,这儿,就这儿,”他扯开衣领指着自己肩膀的位置,“给我扎了那么大一个血窟窿!谁跟你这样啊,完全不听人说话,上来就动手……”   槐的视线落在他锁骨之间,有功德云护体,那处伤口早就愈合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肌肤光洁如初,在月光下白的好像会发光,他定定看着,鬼迷心窍般伸出手,在原本伤口 处轻轻一碰。   只是指尖一触即离,他和庄木雨就像触电似的,同时别开了视线,他收回手,食指与拇指隐晦地搓了搓,食指指尖有种灼热感,泡在凉水里也无法消减。   庄木雨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那个,之前没跟你商量就离山,是我做的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就别生气了,”他顿了顿,声音降低了些,“还有,我爸那时候……总之谢谢你,谢谢你去寒地冥都救我们,也谢谢你帮他延长了五天。”   “其实算起来从一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在救我,咱们去找兽珠那次,我被无相召去上重天那次,还有阿谷他们,凡人、叛神和神尊,每一个都不应该留在引华峰,可你让他们住下来了,”庄木雨掰着手指头数,“还有这个项链,你说只有唯一一棵蘖,也给我了,我欠你这么多,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庄木雨轻轻咬着嘴里的软肉,心中忐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可是除了把功德云借你修炼用之外,我想不出别的了,现在又……”   “你想去人界。”槐轻声打断道。   庄木雨头垂得更低了:“清莲君说的你都听到了。”   “地仙和鬼使都没办法,你去了又如何。”   庄木雨在水底摸到一颗粗糙的鹅卵石,手指不断摩挲着粗粝的表面:“就是因为他们都没办法,我才想去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的金光现在变厉害了,可以对付祟气,至少能减少在人界乱窜的祟气……”   “人界可不只有祟气。”   庄木雨不吭声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所以,不是有你嘛……”   槐一直绷着的劲儿顿时松了。   “我知道要求你和我一起去实在太过分了,可是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虽然鬼莲君说那颗祟气核是有心设计,可到底是我打开的大门,我打开的结界,它才有机会逃出去,要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我良心实在过不去……”   “什么时候出发?”   “我想着……什么?”   槐耐心地重复道:“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庄木雨呆坐在水里,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答应,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术才开了个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这回离山和之前都不同,不再是私下行动,所以不能仓促动身,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庄木雨才能放心离开,现在祟气跑得到处都是,清莲君说连引华峰的通道里都有裂隙了,万一他们离山之后被偷家可就完犊子了,所以庄木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山中所有可调动的力量,让执珪和老夫诸带领它们,无论如何都要守好他们的大本营。   为什么没有瑞三?因为小山神一知道他们要去人界,就耍尽手段非要跟着,还说不让它跟的话就要每天挠哭泽婴三次,庄木雨一向拿它没办法,只能把它算上。   执珪的灵力恢复了七八成,还有各有所长的三个迩在,武力方面不成问题,老夫诸是瑞兽,在一众仙兽仙草之中很有威望,稳定军心全靠它,谷岁长则负责后勤工作,主要包括看好泽婴,以及和昭露保持联系。   如果引华峰私自“出征”人界,恐怕会引起上重天的不满,庄木雨多了个心眼儿,特地跑了一趟小重天浮空岛,把引华峰支援人界的事大肆宣扬了一通,先一步占领了道德高地。   因为上重天迟迟不作为,小重天伤患日渐增多,祟气虽然不会要了地仙们的命,却也要叫他们难捱一阵子,一众地仙本来就对上重天没有好感,现在更是怨声载道,引华峰的大旗一扯出来,就引来众仙喝彩,庄木雨以山中缺人手为由,顺势“借”走了昭露。   没办法,引华峰的信息实在太滞后了,在山中灵玉碟没信号用不了,没有人特意送信的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他各界发生了什么,庄木雨想来想去,能信的只有昭露一个,他要求不多,只要昭露隔日去引华峰待一天,把新的消息递给阿谷他们就行。   地仙们当然没有意见,昭露更是欣然接受,对他而言这差事可比成天坐在办事处舒服,引华峰灵气充沛,有一大堆小可爱,最重要的是还有WiFi!   他昭露终于要实现网络自由了!   只要引华峰一出手,小重天与寒地冥都负担骤减,人界的困境也将缓和,昭露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简直是多赢的局面。   唯一不太高兴的,大概就是上重天了。   庄木雨可不管这么多,一切安排妥当,他一手抱着瑞三,一手,咳,牵着神树,一家三口顺顺利利地到了人界。   作者有话要说:   庄小雨:……这么快就答应了?我还没说到以身相许呢。 第75章 “重逢,线索,别故人。”   这次重返人界,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也许是习惯使然,进入通道的那一刻庄木雨想起了从前居住的地方,想起了刘姐和小孙,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到疫病的影响,心念一转,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站在老单位大门前了。   半旧不新的玻璃门没有上锁,看来应该还在正常工作,庄木雨拉着槐在旁边的车棚里观察一会儿,几乎一个小时过去,别说来办事的街坊,路上连行人的影子都没见,要不是路上还能见到行驶的公交车,他简直要怀疑这座城已经变成空城了。   “咪,”瑞三在背包里根本待不住,猫猫头努力顶开拉链,“你以前住在这里吗?”   它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尤其是看到塑料车棚顶上破的几个洞之后。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庄木雨把包背到前面,“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瑞三和槐都摇了摇头,庄木雨也没发现方圆百里范围内有祟气的踪迹,心中悬着的石头稳稳落地,他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老单位的大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老熟人。   槐见状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言不发地拿过瑞三和双肩包,不过他和瑞三的关系可没有亲近到可以容忍它骑到自己身上,瑞三显然抱有同样的想法,连被他背着都不乐意,轻巧地跳出来,几下跳上旁边的大榕树,甩甩尾巴在树上舔起毛来。   “我去去就回,你们别乱跑。”   街道办门庭冷清,工作人员比往常少了一大半,不过影响应该不大,现在家家都关门闭户的,就算有事要办,大概也不会挑未知疫病横行的时候跑出来办,单位里留着的应该都是值班人员。   “您有什么事?”   庄木雨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就见到了一张熟面孔,准确地说是半张。   “哟,您没有戴口罩啊,这可不行,”小孙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我给您找个口罩吧,唉,要是放在前几天,不戴口罩可进不来。”   他说着走到自己的位置,也是庄木雨的旧工位,从抽屉里翻出两个口罩,庄木雨知道口罩其实根本没用,不过还是道了声谢,接过来顺势戴上,小孙在饮水机那儿给他接了杯水,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这几天都没人过来,也就没泡茶,您不介意吧。”   “水就可以,谢谢,”庄木雨和他一起坐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值班啊?”   “是啊,这不是太多人中招了吗,咱们这儿本来就没多少人,差点儿团灭,”小孙苦着脸道,“现在就剩我和另外两个同事了,每个人值班一周,虽然街坊们基本上不来吧,就怕他们走空了。”   “是吧,这一带老人小孩儿多,特殊时期,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您也是咱们这儿的?”小孙惊讶道,“我好像没见过您呢,是从外地回来看老人吗?哎哟,这个得提前申报……”   庄木雨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本市的,住在青沙区,今天就是路过,想找个人,就你们单位的刘姐,刘玉佳,你认识吗?”   小孙一听到是找刘姐的,整个人就是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认识,和我一个部门的,但是刘姐她、她上个星期被传染了,当天晚上送去医院,没过两天人就走了……”   庄木雨完全没料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道:“人去哪儿了?”   见小孙眼角发红,他才恍然明白,喉咙一紧:“她……”   小孙揉了揉眼睛,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不放心家里的老人,上个星期请假回了趟老家,现在高铁都少了,她坚持自己开车回去的,到了地方还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来着,说老家没什么事儿,她多待一天就回来,人是回来了,没想到到家的晚上就不太对劲了,她家里人当时就送去了医院,您也知道现在医院床位多紧张,好不容易塞了张床,结果……”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上了点儿哭腔,吸了吸鼻子叹道:“咱们单位也有不少老前辈中招了,我还想着刘姐比他们年轻,身体素质也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真是想不到,实在太突然了。”   庄木雨心头沉沉的,说起来刘姐也算他半个师傅,当初在单位里没少照顾他,她乐呵呵捧着手机给他念八卦的样子还在眼前,人说没就没了。   他鼻头发酸,低声道:“是啊,太突然了,那她的家人还好吗?”   “她们家出现了病例,她老公和女儿都在隔离,我们每天都联系一次,上午才通过电话,目前没有发现状况,”小孙说道,“我建议您暂时不要登门了,这段时间我们都不提倡串门子,还是等情况稳定了再说吧。”   “是,我也这么想。”庄木雨点了点头。   “那您找刘姐是有什么事儿要办?”   庄木雨站起身来:“没什么事,只是一直联系不上她,现在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小孙也跟着站起来送他,庄木雨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一次性水杯,忽然道:“我能再拿一杯水吗?”   “当然,”小孙又帮他倒了一杯,一路送他到门口,“您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儿,还是赶紧回家吧,能别出门就别出门了,等疫病过去……”   他有些沮丧地苦笑了一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呢。”   庄木雨停下脚步,和他握了一下手,郑重道:“会过去的,很快。”   黄豆大小的金光顺着他的手心钻进小孙的手里,瞬间消失不见。   小孙送走了这位突然的访客,还陷在失去好同事的伤感中难以自拔,不过也许是与人倾诉过,情绪得到了释放,他只觉得整个人轻盈了许多,枯燥孤单的值班带来的沉闷一扫而空。   “快过去吧,”他站在刘姐的工位旁,默默看着窗外的晴空,不断默念着,“会过去的吧,很快会过去的吧。”   庄木雨出来的时候槐还在车棚里,不愧是树,不爱挪窝是天性,要比耐性没人能比的过他。   “瑞三呢?”庄木雨看了眼空空的榕树。   槐无所谓道:“跑了。”   庄木雨顿时傻眼:“跑了?不是让它在这儿等着吗,怎么就跑了?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你也不看着点儿……”   “走不丢的。”槐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算走丢了也没关系,正好少一个碍事的玩意儿。   庄木雨头都胀了,揉着太阳穴道:“我刚刚得到了一点线索,说不定我们可以先往那个方向去。”   他把刘姐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略过了他们的私人交情,只说有个工作人员受到了感染,他怀疑刘姐回家的路径上有传染源。   槐听完思忖了一会儿,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身体好的人比身体差的人死得更快?”   庄木雨没留意这一层,听他一说心头一震,迟疑道:“只有一个例子,说不定是碰巧,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先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庄木雨从包里翻出谷岁长给的手机,仔细查询刘姐老家的路线,是同省的另一个小城市,离这里不算很远,不过走之前他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刘姐在这工作了几十年,家也在附近,他从前还去过她家吃饭,凭着记忆来到居民楼下,都不用上楼就知道是哪一户,因为隔离手段极其夸张,不但人不能出门,连阳台都被白色的防护材料包起来,只留了一个小口子换气,在楼下看着都憋得慌。   他没想打扰刘姐的家人,只是让功德云飞上去,往那小口送进去一点点金光,和他给小孙的一样,足够保护他们不受祟气的伤害。   他没办法顾及所有人,只能成全自己的一点私心了。   槐全程陪着他,不多说不多问,但只要他在旁边站着,庄木雨就觉得有底气。 第76章 “跂踵,鸟蛋,欲孵化。”   能飞的最大好处是随时能看到底下的异状,滴滴打云这事儿庄木雨已经很熟了,毕竟这么点小事儿还要槐动手的话,他就太没用了。   以云的速度,他们走完刘姐回老家的路程都用不到一小时,但是时间并不是重点,他将云降得很低,沿着可能的路线不疾不徐地飞过去,走了两个来回都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庄木雨眉心一点点皱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猜错了……”   槐老神在在地盘腿打坐,见庄木雨投来疑惑的视线,微微摇头:“没有发现祟气。”   “真是怪了,我一开始以为她老家那边可能有问题,但是她说家里的老人都没事,还在那里住了两天,回来才发现症状,会不会是那个病本身有延迟性?好像也不对……她应该是在中途碰到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庄木雨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目光朝底下一扫,无意间扫到一处红色,是高速服务站里的加油站,顿时一激灵,忘了自己还在云上就想站起身来,差点在半空中翻云,槐轻飘飘觑他一眼,稳如盘石。   这次他和庄木雨一起进了加油站,他们没有车需要加油,就直奔旁边的便利店,满头白发的老板正在柜台那里闲得打瞌睡,想来也知道,这种时候大家都不敢出门,谁那么不要命还跑高速。   不要命的来了两个。   “欢迎光临”的欢快音乐响起时老板被吓得来了个原地弹射起步,庄木雨也被吓了一跳,推着门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尴尬地对视一笑。   “……所以啊,好久都没人来了,开完这个月说不定下个月就倒闭咯。”   庄木雨手里把玩着老板送的香烟,看了一眼正在研究货架的槐,想了想还是没点燃,他估计槐不会喜欢烟味,况且他也没有抽烟的习惯。   “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老板摆摆手:“我们这有啥好注意的,山旮旯的,硬要说的话,也就后山那个水库吧,”他拿着火机朝庄木雨扬扬下巴,见庄木雨摇头,就给自己点了一支,“那儿的水是从山上泉眼里冒出来的,水质好得很,以前挺多人来钓鱼露营什么的,现在,嘿,鸟都不见一只咯。”   “水库?”   “是啊,喏,”老板指着外头,“我们这的水就是从上面接下来的,水可清甜了,都不要烧开,直接喝都行,平时有些客人过来,还会接点山泉水喝,就不用花钱了嘛。”   庄木雨笑起来:“那您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老板哈哈大笑:“靠卖水能卖几个钱。”   槐绷着脸过来:“聊完了吗?”   庄木雨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忍受不了满屋子的烟味儿了,赶紧挑了几样零食饮料付钱,然后拉着即将发火的神树溜出便利店。   加油站的味道显然也不在神树的喜爱列表之内,他在这儿多喘口气都觉得是折磨,庄木雨只能拉着他一路往植物多的地方跑,连哄带骗的,槐才勉强给了点好脸色。   “凡人为什么喜欢这种味道。”神树不解。   “不是喜欢,那是汽油味儿,是能源。”   槐从他衣服口袋里摸出那支没点燃的香烟:“这个也是能源?刚才那个老凡人一吃这个就精神了。”   “唔,硬要说的话也算吧,有些人喜欢,觉得抽了就有精神……”庄木雨见他的表情愈发嫌弃,赶紧把话题扯回来,“我想去那个水库看看。”   槐还在思考凡人对臭味的古怪癖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老板没骗人,水库的确是个好地方,几座山间天然形成的湖泊,泉眼在湖底下,风凉水冷,水质极好,怪不得钓鱼佬们喜欢,里面肯定有大鱼。   他蹲在水边上看了半天,一条鱼毛都没看到。   槐先环视一周,又仰头看向天空,天气不错,秋日的下午太阳并不毒辣,温度也很舒适,这地方有水有树,十分安静,很适合休憩。   怪就怪在太过安静了。   “你有没有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庄木雨同样察觉出了异样,“我们一路上来,好像一声鸟叫都没听见。”   “嗯,”槐低头看他们脚下的细草,“这里的草木在衰弱。”   庄木雨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脚下的草枯黄枯黄的,他都没注意,只当是秋天时节的正常枯荣而已,现在仔细一看,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蔫头耷脑的,根本不是受季节的影响。   “山那边的树还是绿的,”庄木雨走到树下捻了捻低垂的细枝,“越往这里走,枯黄的越多。”   槐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水。”   “是了,水里的鱼都不见了,周围的植物也在枯萎,那个老板说他们还接了水管下去,刘姐一定是开车经过这里的时候接触了从这里流下去的水!”   庄木雨望着平静辽阔的水面,面上仍有困惑:“但是我没有感觉到祟气……”   “在下面,”槐沉声道,“泉眼在湖底。”   庄木雨闻言神情有点古怪:“那我们怎么办?下去?”   “不然?”槐说做就做,朝他伸出手,“过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庄木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把手放到他手心里,话还没说完,一股大力带着他冲天而起,然后对准湖心猛地扎下去。   庄木雨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我——不——会——游——泳——啊啊啊啊啊——”   他压根儿没做好准备,好大一口水咕咚一下灌进喉管,给他呛得直翻白眼儿,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拼命拍打着槐的肩头,生命受到威胁的人拥有无限潜力,那手劲儿大得连神树都不由得侧目,扭头见庄木雨呛得半死不活,槐干脆一手抱着他,另一手轻轻捂上的他的口鼻,手掌间冒出盈盈绿光,皮肤上也隐约显现出树叶的叶脉。   正在翻白眼的庄木雨看不到,只知道他忽然能呼吸了,本能地双手捧住能制造氧气的“面罩”,急切地呼吸着,在他忙着喘气儿的间隙,槐已经带他深入湖底。   潜得越深,四周越暗,庄木雨缓过劲儿来努力朝下看,水流太乱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水流动的方向,槐的感知力比他更强,不需要他提醒,就逆着水流找了过去,没费太多功夫就摸到了泉眼。   饶是庄木雨被水冲得睁不开眼,也不会错过盘踞在泉眼处的祟气。   他握住槐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稍微松开他一些,功德云从庄木雨怀里钻出半个脑袋,瞬间筑好金光屏障,像蛋壳一样把他们俩包裹在内,稳稳地防住了祟气。   槐再次发力,直直冲过泉眼。   脚再次踏上实地,庄木雨有些腿软,扶着槐的胳膊才站稳,功德云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顺便抛出几个小光团,点亮了不大不小的洞窟。   渗着水的岩壁上爬满了苔藓,像长着绒毛一样,看着有些渗人,比之更渗人的是张牙舞爪的祟气,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有趋避的本能,在发现庄木雨的金光不好惹之后立刻退避开来。   庄木雨抬头看了一圈,脚后跟忽然碰到了一个东西,吓得他原地起飞,整个人挂到槐身上:“什么鬼东西!”   功德云也被吓得炸毛,喷着仙气飞回来,光团照亮了他们的脚下,映出一颗壳上带着灰色花点的蛋。   槐一手托着庄木雨,另一手朝上一抬,那颗蛋就晃晃悠悠地飞到他们面前。   “是跂踵。”   “什么肿?”庄木雨双脚再次落地,改成双手抱住他的胳膊。   “跂踵,一种会带来疫病的恶兽。”   槐说着缓缓转动那颗蛋,在光团的映衬之下,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形状极其古怪的东西,头像猫头鹰,似乎只有一条腿,尾巴处的羽毛还没长好,看那后尾的形状,分明是一条打卷的猪尾巴。   庄木雨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们在看着这颗蛋,蛋好像也在看他们,那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太大了,令人无法忽视,他正探究着,那双眼睛忽然眨了眨。   蛋壳出现了一丝裂痕。   庄木雨顿时头皮发麻,把槐的胳膊抱得更紧:“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玩意儿准备孵出来了吧?”   槐对蛋的敌意很大,作为一棵树,他第一讨厌的是各种虫豸,第二讨厌的,就是某些极具破坏性的鸟。   好巧不巧,跂踵就是其中之一。   他手一收,蛋失去了支撑,立刻要砸落在地,周围的祟气仿佛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团团围上来,将跂踵鸟蛋围在中间,企图带着它逃跑。   “那边有出路,快拦住它!”庄木雨失声惊呼。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鸟啼在洞穴中炸开。 第77章 “追蛋,打蛋,烤焦蛋。”   庄木雨对鸟类没有太多研究,就是单纯地觉得他们可能和鸟类八字不合。   祟气如同另一层坚硬的外壳,护着鸟蛋迅速飞往岩壁高处的洞口,那口子不过篮球大,鸟蛋能顺利通过,最近不幸发胖的功德云就难办了,它钻进半个身子后发现自己的胖屁股被卡住,动弹不得,努力了半天只把自己努力生气了,小白云变成小乌云,气鼓鼓地劈了道雷,直接把洞口炸了,一鼓作气钻进去追鸟蛋。   庄木雨和槐慢一步,追着功德云留下的小光团过去,洞口后的空间十分狭窄,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庄木雨不得不弯腰前行,槐跟在他身后,虽然不能并肩走,牵着的手却一直没松开,庄木雨有那么点不好意思,转念一想,他都三十岁的人了,牵个手怎么了,顿时理直气壮起来,走两步还不忘礼貌提醒槐小心脚下,丝毫不管前头的功德云已经追得屁股冒火星了。   唯一一条向外的路是一条曲折向下的通道,通往比泉眼所在更幽深的未知之处,庄木雨和功德云心意相通,能感觉到另一头源源不断的怒火,功德云似乎遇到了麻烦的对手,被气得直跳脚,除了愤怒之外没有恐惧之类的情绪,估计对方只是难缠,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往下走了不知多久,道路豁然宽阔,岩壁上的不知名植物发着古怪的光,斑斑点点的,像霉菌像病毒,总觉得碰到就会染上怪病,庄木雨不太想沾到,下意识缩起肩膀,槐跨了一步,终于再次站在他身旁。   “跟我说说那个什么肿吧,”庄木雨一说话就被回声吓了一跳,自觉压低了声音,“你早就猜到了吧?”   地面坎坷湿滑,槐攥紧了他的手:“嗯,不过不确定,跂踵是恶兽,从前惹了大祸,被各界追杀,早就销声匿迹。”   庄木雨对历史小课堂没什么好感,不过槐讲师的课他肯定听得认真一些,还会抢答:“所以它一直躲着,直到祟气在各界的通道里撕出裂隙。”   槐难得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错,它需要恢复力量,于是污染了水源,将疫病传播给凡人,吸取他们的生命力,不过它太急切了,若非太过贪婪,鬼界不会这么快察觉。”   “怪不得这病在年轻人身上发展得这么快,在老人小孩身上反而不严重,”庄木雨恍然大悟,“看来它还挺挑剔。”   “这只是一颗蛋,并非成体,本身力量有限,自然会挑选最有吸取价值的凡人,天性使然罢了,”槐并不觉得奇怪,“成鸟会更谨慎,绝不敢在人界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等一下,鸟蛋是鸟生的吧?”庄木雨灵光一闪,正好踩中一个水洼,差点滑倒,“我们抓完这颗蛋还要去找鸟妈妈?!”槐耸耸肩。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实在是个难题,庄木雨并不觉得他们今天能解决,只能先想办法解决那颗蛋。   功德云和鸟蛋缠斗得不可开交。   刚才蛋壳上只是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现在蛋壳已经掉了一小块,拇指大小的一个孔,庄木雨能看到时不时冒出来的尖尖鸟喙。他一到山洞,功德云就觉得有了靠山,小雷劈得更起劲儿了,金光在山洞里闪个没完,鸟蛋在祟气的包裹下左躲右闪,只是这里的祟气再浓厚也顶不住它这种劈法,现在肉眼可见地稀薄了许多,神树觉得和一颗蛋动手有点丢树脸,自顾自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朝庄木雨一扬下巴。   庄木雨收到信号如同打了鸡血,捋起袖子就冲了上去,他年纪这么小,打一颗几千岁的鸟蛋嘛,不丢人。   鸟蛋自知力量不足,并不想和他交手,几次想冲破功德云的阻拦逃往最顶上的出口,庄木雨心念一动,一张密密的金光网逐渐在他们头顶上成形,祟气疯狂上撞,企图趁网还没有完全结成前撞出一条生路,庄木雨哪儿能让它得逞,一时间山洞里金光大盛,祟气不但无法撞破,还被金光驱散了许多,眼看着落入了下风。   那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见势头不对,似乎放弃破壳的打算,它知道蛋壳是它唯一的防护,一旦壳破了,它毛都没长齐,瞬间就会被劈成烤小鸟,焦黑的那种。   不过现在情况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祟气被金光迅速消磨,还没完全孵化的蛋只能硬接下功德云的一道雷击,顿时成了烤鸟蛋,烧焦味在山洞里扩散开来,庄木雨嗅了几下,别说,其实还有点香。   黑糊糊的鸟蛋啪一声落在地上,焦壳一摔两半,里面光秃秃的小鸟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不动弹了。   庄木雨看着有点不忍心,还有点害怕,脚法谨慎地往前迈了两步,停在一米外:“它死了吗?”   功德云还没打尽兴,蓬蓬地飞过来想蹭他,庄木雨赶紧推开它,嫌弃道:“脏死了你,别来沾边。”   他好端端一朵小白云,在追蛋和打斗中蹭了一脑门儿的苔藓,看起来脏兮兮的,被嫌弃之后功德云有点伤心,围着他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脑袋上嘭地冒出道小彩虹,学着瑞三和三个迩从水里出来后甩毛的动作,把身上的脏东西甩了个干净,然后重新蹭到庄木雨旁边。   还没等它蹭到,槐伸出魔掌把它拎开,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跂踵幼鸟,那幼鸟已经毫无动静,被他一碰,焦黑的身体渐渐化为齑粉。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尖:“死透了。”   庄木雨想说话,一张嘴又怕自己不小心吃到一点粉,捂着嘴巴道:“这就完了?那我们接下来要干嘛?”   山洞最顶上的破口忽然一暗又一亮,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面飞快掠过,轰轰声从上方传来,槐立刻将庄木雨护在身侧,金光屏障也迅速将他们包裹起来。   几块碎石从上方滚落,砸在金光屏障上,如同落在刀尖的豆腐,霎时间被劈成几块,功德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跃跃欲试想往上冲,被庄木雨一把搂回来。   愤怒的鸟妈妈亲自找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瑞三:哈喽,还有人记得我这只走丢了两章的小猫咪吗? 第78章 “新招,山火,喵来啦!”   成年跂踵的体型比庄木雨想象中还要可怖,猫头鹰的长相与独脚猪尾的组合本来有点可笑,但是飞机那么大一只鸟冲他们张大嘴叫干个没完,庄木雨就笑不出来了。   他发誓他都能看到这鸟的食道了!   “呕……它嘴好臭……呕……”庄木雨被熏了个正着,扶着槐的胳膊一阵干呕。   功德云闻不到气味,没有受到这种魔法攻击,正想冲上去干架,骤然想起刚才庄木雨嫌弃它的模样,当下一个急刹车,期期艾艾地飞回庄木雨身边,老实了。   庄木雨呕了半天,一扭头见它在边上飘来荡去,莫名其妙道:“干嘛呢,快去用雷劈它啊。”功德云:……   云不想沾上口臭味,云好,庄木雨不讲道理,庄木雨坏!   它气咻咻地飞上去,瞄准鸟头就是一记暴雷,威力比劈鸟蛋的雷只增不减,十个鸟蛋都能烤熟了,可对上成年的跂踵,这道雷连一根鸟毛都没碰到,跂踵的反应速度极快,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高高飞起,巨大的身影足以遮天蔽日,翅膀扇起的风足以掀飞巨石,庄木雨差点被一翅膀扇飞,槐的藤蔓及时拉住了他,他双脚离地,如同一只风筝在狂风中乱舞。   “它飞太高就不好对付了!”庄木雨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被藤蔓拽断了,“有没有办法拦住它?”   狂风吹起沙石,槐仰起头半眯着眼,上古神树的威压放出,跂踵察觉到威胁,不但没有畏惧,反而更加愤怒,尖啸一声,翅膀扇动起更大的风暴,功德云离它最近,一时间躲闪不及,被裹在风暴之中的风刃切掉了一个云角。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比较像一团棉花,被切掉的部分下一秒就能再次合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可在它短短几个月的云生之中,从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它呆滞了一会儿,一团火光从中心开始烧,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白云活生生气成了一朵火烧云,砸下去的不再是紫电雷光,而是实实在在的流星火雨。   跂踵的注意力全在神树身上,再加上它没太把这朵莫名其妙的小云放在眼里,一个不注意,左翼被火球砸了个正着,温度极高的火焰霎时间蹿上去,以惊人的速度吞没大片鸟羽,等跂踵反应过来时,左翼的火苗已经快烧到背上了。功德云的火苗当然不是凡火,在高空中燃烧产生的热浪顺着风翻滚而下,离得这么远,庄木雨仍然被烫得一激灵。   “把它打下来!”他艰难地抓住藤蔓,朝上空大喊,功德云收到指令,立即发起更凶猛的攻击,云身烧得通红,火球雨打得跂踵在空中摇摇欲坠,它的刮风能力不但不能灭火,还会把火扇得更旺,翅膀乱扑了几下,把火球扇得到处乱飞,有几颗直直朝庄木雨和槐飞过来,槐闪身避开,同时用藤蔓卷起岩石挡在庄木雨身前,替他挡下流弹。   风被岩石一并挡住,庄木雨终于双脚落地,喘着粗气退到槐身边,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背后热辣辣的,回头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着火了!”   功德云的火球被跂踵的风卷到下方,他们虽然没什么事,可下面可是茂密的树林,正值秋季落叶期,一点火星子就能引起绵延山火,更别说足球大的火球了,眼下山坡上已经烧着了一片,火势借着大风蔓延得极快,如果不赶紧灭火,恐怕还没打完跂踵,整座小山丘都要烧没了。   更可怕的是,这座小山丘还连着周围好几座山头,想起山下的加油站,庄木雨觉得自己眉毛也要着火了:“我们得先灭火,不然真烧起来就麻烦了!”   他说着就要招回功德云,槐抢先一步拦住他:“交给我,你专心对付它。”   “我?我一个人对付它……”庄木雨正想说不行,但是槐眼神里的信任戳到了他那一点点点点……男人的胜负欲,不行两个字在嗓子眼儿里转了一圈,“绝对没问题!”   槐抬手拨开他被吹乱的额发,极轻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对付山火,庄木雨手腕上的藤蔓一松,他揉揉手腕,做贼似的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心猿意马了三秒钟,扭头对付跂踵去了。干劲十足!   跂踵大概想明白了现在空战对它而言并无优势,与其一会儿撑不住摔下来,不如自己主动下来,当机立断,俯冲而下就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险险扑灭了身上的火苗,功德云追下来,还想故技重施,庄木雨赶紧出声阻止:“不能用火,我们想别的办法!”   功德云颇为遗憾地飞回到他身边,周身的热焰渐渐褪去,火烧云再次变回人畜无害的小白云,亲昵地在庄木雨脸颊边蹭了蹭,庄木雨揉着它软乎乎的肚子,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刚才可威风了,喷火那招我都没见过。”   功德云立刻冒出一道小彩虹,撒过娇后再次进入战斗状态,庄木雨也凝出一双金光手,自从善果完全融入功德云之后,他总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不止于此,在引华峰一直没机会尝试,这次他想看看功德云的极限在哪里,也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跂踵狼狈地爬起来,它左边翅膀上的羽毛被烧了个干净,就剩下光秃秃的肉翅与烧焦的羽根,和羽毛蓬松的身躯很不相称,看起来有些滑稽,要是瑞三在这里,肯定会大声嘲笑它的模样,说起来好半天都没有看到小三花猫,身边少了它喵个不停的聒噪,还真有点不习惯。   庄木雨脑子开小差,手上一点没停,凝出第一双金光手后紧接着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跂踵看着包围自己的无数只金光大掌,以为自己摔昏了,使劲儿甩了甩头,下一秒,无数金光拳头直冲冲朝它挥来,拳拳到肉。   庄木雨的双手如同戴上了一副金光手套,所有金光手随着他双手的动作挥出,强意识地操控比以前自主发挥攻击力强上数倍,为了防止它再上天,庄木雨还特意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它的独脚,每一记出拳都不落空,来自四面八方的猛打让跂踵无处可逃。   庄木雨打完一整套拳,停下来吁了口气,松松肩膀道:“阿谷的拳击游戏还挺有用。”   跂踵一步错步步错,挨了一通好打之后再也不敢轻敌,仰头长鸣一声,惨厉的叫声引起山石动荡,尚且健全的右翼扑动几下,狂风再起,庄木雨不得不闪身躲回岩石之后,功德云和他缩在一处,只听石块碎裂声不断,他们用来挡风的这块大石也在风刃攻击下渐渐露出裂痕。   庄木雨迅速观察着四周,想找一个更好的遮挡物,肆虐的大风却在这时渐渐停息,随着风息,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他微微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   暴风哪里是平息了,明明是换了个方向,朝天上去了。   跂踵仰着短脖子,鸟喙大张,不断发出悠长的鸣叫声,那一声声传到天际,渐渐形成了一股龙卷风,将四面八方的祟气全都吸引了过来,庄木雨眯着眼睛努力看天空中的小黑点,要是他没看错,那些裹在祟气之中的都是跂踵幼鸟。   看数量至少有上百只!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能生啊!”庄木雨绝望地大喊。   功德云在他旁边跟着着急,嘭嘭地喷了几朵小云,准备再变红一次,庄木雨回头看了一眼尚未控制住的山火,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按下了它:“不行,现在还不能用火,想别的法子。”   “噗嗤”一声,功德云憋屈地熄火了。   身后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刺激着庄木雨的耳膜,虽然他对槐很信任,但是考虑到神树也是树,再加上他去了半天还没回来,庄木雨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槐再如何强大,万一发生了什么万一呢?   这念头只要冒出来一点点,就按不下去了。   迟疑总会带来无尽的麻烦,比如眼下,庄木雨想再凝出金光手,跂踵却已经防备上了,将龙卷风引来的祟气聚在周身,阻挡了大部分的攻击,庄木雨还没来得及郁闷,就看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那些被召唤而来的幼鸟,在空中就被卷入了风中,顺着漩涡迅速向下,全都进了跂踵的嘴里。   他差点又被恶心吐了:“这也太变态了吧!吃自己生出来的……呕……”   是他太天真了,还以为这鸟只是因为繁衍的天性下了几颗蛋,甚至因为打破了一颗鸟蛋而感到愧疚,谁承想这玩意儿它……它靠吃自己的幼鸟变强啊!   好一个青春没有售价,我儿入口即化!   这头他还没吐完,那头跂踵已经进食完毕,整个鸟看起来都得到了升华,破损的左翼恢复如初,羽毛根根分明,还隐隐泛出金属般的光泽,那鸟喙也变得更大更尖锐,弯弯的钩子轻轻松松就能啄开庄木雨的脑瓜子,那双锐利的眼中散发出不祥的红光。   庄木雨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缩回石头后面,可是跂踵还是发现了他,尖叫一声就朝他扑来。   “嘎——”   “吼婻諷——”   鸟叫与兽吼同时响起,在跂踵即将一嘴啄烂庄木雨藏身的大石之前,一只九头巨兽猛然扑上来,随着震荡天地的吼声,五六颗脑袋一同咬住跂踵,狠狠将它甩了出去。   “呸呸呸——臭鸟难吃!”   熟悉的声音响起,庄木雨一怔,探出身子看去,那九头巨兽的身形缓缓变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三花猫模样。   除了瑞三哪儿还有这么可爱的小猫咪!   瑞三呸掉一嘴的鸟毛,飞快跑到他身边怒道:“你们居然不等我——咪咪咪!”   庄木雨抱起它就亲了三口。 第79章 “天敌,青耕,及时雨。”   瑞三腮帮子被亲得嘟起来,粉肉垫使劲儿推庄木雨咪咪叫着抗议,好半天才把庄木雨的脸推开,猫不高兴极了:“我找了你们好久!你们居然扔下我……喵!”   它说得来气,又不舍得挠庄木雨,只能把气撒在无辜的石头上,一爪子拍碎了旁边伤痕累累的岩石,碎石子儿弹到庄木雨脑门儿上,他往后一仰,揉了揉被砸到的地方,不疼,就是吓了一跳。   瑞三自己也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爪子,过了两秒又不高兴地把肉垫举起给庄木雨看:“为了找你我跑了好久,爪子都磨破了。”   “撒娇也没用,是谁保证就在外头等着不乱跑的,”庄木雨说着还是给它呼呼两下,哄孩子几乎成为他的习惯了,“等打完再跟你好好算。”   瑞三皱着鼻头,肉垫拍拍他的下巴:“我没有乱跑,是去抓鸟了!”   “咕……”   庄木雨一愣,低头看脚下,一只瘦巴巴的小鸡正仰着头看他,那身绿毛加上蒙蒙白的眼珠子,看着跟发霉小鸡似的。   “咕咕……”绿毛鸡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庄木雨表情一言难尽:“你……抓只发霉的鸡做什么?”   瑞三跳上他的头顶一巴掌扇他脑门上:“笨蛋,这是青耕,我在你的窝附近发现了它的羽毛,才去抓它的。”   庄木雨无奈道:“我再强调一遍,那个车棚不是我家,更不是我的窝,你抓它来有什么用?”   瑞三鄙视他一眼,正准备给他好好科普,功德云猛然暴起,雷光一现,狠狠朝前劈去,一声惨唳传来,庄木雨和瑞三同时望去,只见被甩飞老远的跂踵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又张着那大嘴开始吐鸟,血肉模糊裹在祟气里,一边飞一边散发臭气的那种。   跂踵好像喝大的醉汉,哇啦哇啦把吃下去的一口气吐出来,那些成形的未成形的幼鸟在它肚子里走了一遭,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怪物,恶心程度和危险程度成正比,数不清多少只在怪叫着冲他们飞来,得亏功德云的雷好用,来一只劈一只,来一双劈一双。   空气中再次充满了焦糊的味道,庄木雨有点麻了,他今天真的被恶心得透透的,一滴都呕不出来了。   瑞三很有点洁癖在身上,任凭庄木雨好说歹说,都不肯出手对付那些幼鸟,他没办法,只能认命地自己出手,凝神屏息,金光如同万千星子出现在他身后,然后缓缓变成箭矢的形状,庄木雨气沉丹田,摆足了架势,右手轻轻一挥,万箭齐发。   金光箭矢自带准星,箭箭爆头,幼鸟被扎个透穿,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后如烟消散,庄木雨装了好大一个逼,心满意足,手一秒都没停过,跂踵吐多少只鸟他就能凝出多少支箭,他有心借机练手,却没想到跂踵吐崽吐得没完没了,打完一波又来一波,几轮过后他还没说什么,瑞三先不耐烦了。   小猫跳下去皱着鼻头冲绿毛鸡嚷道:“咪——不许在这里缩着,快去!”   青耕顿时眼泪汪汪,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瑞三威逼不成就加大力度,亮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青耕浑身一颤,仿佛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绒毛都炸开了,迈开小细爪子哭着往跂踵那边跑去。   庄木雨又扎穿一波小鸟,拨冗看了一眼走路都都得不是很好的青耕,不是他有偏见,主要是这绿毛鸡的个头还没瑞三大,他想不出来除了给跂踵塞牙缝之外,它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瑞三飞身起来挥出一爪,把前方十米内的跂踵幼鸟撕了个干净,而后轻巧地跳上庄木雨的肩膀:“喵,它和跂踵是天敌。”   “天敌?”庄木雨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更担心了,“它那么小一个,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来破空声,紧接着几道巨大的身影飞快自空中掠过,直直朝发怒中的跂踵俯冲过去,庄木雨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就听瑞三闲闲道:“喵,我抓的是青耕一族的未来族长,它没用没关系,其他青耕有用。”   成年青耕的体型比狂暴的跂踵还是小一些,架不住它们数量多,带头的七八只鸣叫着就和跂踵啄起来,大部队飞得慢一点,在缠斗之中也陆续到了,嚣张的祟气被青色的翅膀搅乱,跂踵的叫声也被悠扬好听的鸣叫盖过,庄木雨眼皮抽搐地,看着那只格格不入的绿毛鸡……不,是青耕一族的未来族长,跌跌撞撞跑到跂踵的独脚边,非常努力地……拉了一坨。   在天敌的数量压制下,跂踵败得毫不意外,它原本还想靠着祟气来抵挡青耕的攻击,但是有庄木雨这个祟气克星在,它的计划落了空,不多时就败下阵来,身上的羽毛在啄啃撕抓之间七零八落,一只眼睛也被啄瞎了,血流个不停,黑红的血液滴落在泥土上,还没等融进去,就被青耕身上的祛疫之力给净化了,它浑身是伤地倒在地上,不甘心地哀哀叫了几声,一点点没了声息。   数只青耕降落在山丘上,默契地释放出净化能力,星星点点的青光飞向天际,庄木雨抬头看去,脸上忽然一凉,他抬手抹了一把,是一滴清清凉凉的雨,先是寥寥几滴,然后雨幕笼罩了世界。   来势汹汹的山火被瓢泼大雨及时浇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加油站便利店里,老板听着电视新闻打瞌睡,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他头一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嘀咕了一声“这破天气说变就变”,起身关门。   庄木雨静静站在雨中,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无数藤蔓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编织成一把伞,无声替他挡住了风雨。   “……这场雨会带着我们的力量,净化附近每个角落的疫病,”体型最大的一只青耕施施然落在他们面前,俯低了脑袋与庄木雨说道,“我们青耕一族在人界隐居许久,这次感觉到跂踵现世,却没有及时伸出援手,是我们的罪过。”   “咕咕咕咕……”绿毛鸡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在庄木雨腿边亲昵地蹭了蹭。   那只青耕一见到它,眼神柔得都能掐出水来:“我们的上一任族长战死之后,只留下一位年幼的小族长,多年来不说外人,连同族都不愿意亲近,仙君是个例外,看来小族长和仙君很有缘。”   庄木雨心说有功德云这个外挂,他到现在为止就没发现哪个长毛的小家伙不喜欢自己,见状很给面子地弯下腰摸了摸绿毛鸡的脑袋:“哪里哪里,我的荣幸。”   “跂踵虽除,却可能仍有余孽在外,”青耕继续说道,“若是仙君不弃,我青耕一族愿前去清理余孽,为人界扫除疫病,只是小族长尚且年幼,修行不足,人界灵气又稀薄,再加上平日无人教导,说起来我等实在是惭愧……”   它说着不好意思地冲庄木雨眨眨眼,庄木雨疑惑地看看它,再看看抱住自己的脚不放的小鸡崽子,听懂了。   引华峰上毛绒绒很多,多一只少一只,问题不大。   但是如果没有庄木雨,槐绝对不可能管这等闲事,收养一只巴掌大的小鸡崽子?他不一脚踩死就算不错的了。   反应最大的是瑞三,它坚决不让庄木雨把绿毛鸡放进它专属的双肩包里,庄木雨没办法,又不能让那么小一只鸡仔在后面追着他们跑,便单手抱起它,给它擦过身子之后塞进衣服胸前的口袋里,大小刚刚好。   这下瑞三的醋坛子翻了个彻底,气得都不想跟庄木雨说话了,炸成毛团子赖在槐身上,故作不在意,实则一路都在偷瞄庄木雨。   要不是怕庄木雨生气,槐恨不得把猫和鸡从云端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青耕:《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臒,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   有一种说法是“青耕御疫,跂踵降灾,物之相反,各以气来。”意思是青耕和跂踵一个能抵抗疫病,一个会带来疫病,都是鸟类,效用却完全相反,是因为它们各自出现的节气不同。古代有养青耕防治疫病的说法,感兴趣的宝子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总之,庄小雨又捡了个崽。 第80章 “外勤,有求,真假身。”   今天又是昭露“出外勤”的一天,他一大早就把自己收拾妥帖,高高兴兴地搭小祥云飞往引华峰。   这几天他过得简直不要太幸福,一天在办事处坐班,一天去小重天享福,用谷岁长教他的人界说法,这叫做一休一,是凡人梦寐以求的工作状态,他从前就很喜欢研究凡人,现在只觉得凡人真是太聪明了,他真想看看是哪个了不起的凡人能想出做一休一这种了不起的模式,简直太太太太幸福了。   想想引华峰的舒服自在,再想想办事处里累成狗的同事,昭露幽幽叹了口气,摸着软乎乎的小祥云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的神仙都白当了……”   小祥云歪头,仿佛在问他说了什么,他又胡噜了一把祥云脑袋,感叹道:“引华峰风水就是好啊,连一朵祥云都养得比别的云白软。”   他今天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庄木雨和神树大人一出马果然所向无敌,不但找到了人界疫病的源头,还带领隐居已久的青耕一族,除去了恶兽跂踵,还人界一片清净,救了不知多少人命。听说在除恶兽的同时他们还顺便清理了不少祟气,这玩意儿邪性得很,这头受了挫,另外的立刻知道收敛,听说这几天各界通道里的裂隙都消停不少,小重天派出去的地仙也终于能缓口气儿,昨天才接回来一批伤员,他特意去探望了一下,大多是祟气侵入后导致伤口不愈,不算严重,就是有点麻烦,没有特效药,只能慢慢调理清除。   上重天仍然没有动静,不过现在小重天也不着急了,其实本来也没指望上重天能帮他们,毕竟那些神尊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别说伤了几百地仙,就是死上一大半,都比不上无相神尊养的一条锦鲤。他们向上重天求援,也是想着祟气现世是大事,各界都十分重视的大事,一个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连人家寒地冥都都把能派的鬼使派出去了,自诩守护各界安宁的上重天竟然完全不当回事。   只要一想到这里昭露就气得不行,这段时间他把无相神尊上上下下都问候了一遍,当然,是在心里。   远远地看到仙气缭绕的引华峰,他心里又舒坦了许多,面上也露出一点笑容来,拍拍小祥云让它加速,他想快点把庄木雨的消息带给谷岁长他们。   “……和芳?你在这儿干嘛呢?”刚靠近山门,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你居然出来了,真是难得。”   和芳君长袖掩面,声音飘飘忽忽的:“你要上山吗?”   “啊,我给阿谷发个消息让他下来接我,”昭露心情很好,“你有事儿啊?”   “是、是有一点……”和芳君幽绿的眼眸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昭露和他认识多年,知道他婻諷性格腼腆,用谷岁长的话来说就是超级社恐,除了他之外和芳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每每见面,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多照顾和芳,这么久以来和芳第一次有事相求,他当然义不容辞。   谷岁长伸长脖子往小路另一头望,等了一会儿又看看手表,再伸着脖子望,如此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看到了昭露的身影。   “你怎么迟到了,”他小跑着迎上去,“说好要一起看霍比特人的,大家都等着你呢。”   他说着像之前一样,胳膊自然地往昭露肩膀上搭,还没碰到衣服就被昭露躲开,甚至有意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昭露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快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谷岁长脚步慢了下来,奇怪道:“你怎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的同事们伤得很重?”   昭露看着他,嘴角还弯着:“我没有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别瞎担心,快走吧。”   “真的?”谷岁长迟疑道,“那有没有我哥那边的消息?”   “有,上去再跟你说,”昭露催着他,“快走吧。”   谷岁长将信将疑地跟上去,上山的路他带昭露走了好几遍,早就走熟了,脚程快的话不过半小时就能到平时大伙儿聚集的池边,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昭露有点奇怪,往常话频话急的人现在闷得像锯嘴葫芦一样,偶尔蹦出个问题来,居然不问他最喜欢的电影话题,反而问起山上的情况来。   他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不过没有停下,只是借口体力不够,让昭露慢一点。   昭露似乎没有怀疑,只是好几次装作不经意般提起北峰,谷岁长只知道那里是神树的本体所在,别的一问三不知,只摇头道:“我没上去过,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你要想问,就等我哥回来呗,神树大人只允许他上去。”   着落闻言猛然扭过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你是说,神树允许那个地……木雨仙君,登上北峰?”   谷岁长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只觉得他好像要吃人似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是、是啊,只有我哥上去过,没有神树大人的允许,谁敢去啊,”他看着昭露的眼睛,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带着一点试探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的,我哥和神树大人关系很好,他们俩还住一个房间呢。”   昭露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谷岁长莫名品出了点怨恨的意思,心中警铃大作,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僵硬地扯出一个假笑:“……你之前不是问过那两栋小木屋是谁住吗,我都给你说一次,你忘了?”   昭露面皮一紧:“是我糊涂了,事情太多,一时忘记了。”   谷岁长干笑了几声,把话题扯开了:“上山还得一阵子呢,要不你先跟我说说我哥的消息,他们走了快十天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等上去了再说,”昭露神色缓和了些,“有神树在,不管什么情况他们都能解决。”   “啊哈哈,也对,也对,”谷岁长干巴巴道,“那……对了,你前天说要下电影来着,平板带了吗?”   昭露掏出平板给他:“当然。”   “唔……”谷岁长接过来,点开就见界面停留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他心念回转,忽然问道,“哎呀,你看完第五部了啊,看到哈利和赫敏结婚了吗?是不是很感动?”   “看了,特别感动……”昭露头也没回地往前走,走出几步才发现谷岁长停在了原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谷岁长抱着平板的手一紧,声音有点发颤:“昭露是罗赫党,哈利和赫敏也没有结婚,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和芳啦。   前面有提到昭露一直狂看哈利波特,为什么?因为鱼仔最爱看哈利波特。 第81章 “新闻,信仰,无悲教。”   “据了解,日前令专家们束手无措的未知疫病,近日迎来了新的转机,各地重症患者正在逐步康复,具体病原仍在调查……”   “截止今日,未知疫病国内总死亡人数超一百三十万,自五日前,国内日死亡人数开始减少,今日更新死亡人数为零……”   “昨日晚二十点十八分,我国西南地区某城市发生5.2级地震,目前未发现造成死亡,受伤人数尚在统计中,接下来我台将联系前线记者……”   庄木雨坐在餐馆里,心不在焉地听着新闻,夹了块辣子鸡丁,一个假动作塞进了衣服里,瑞三躲在他外套里张嘴接了个正着,美美地嚼着,庄木雨又挑了块小小的鸡肉,迅速一塞,小青耕有样学样,张嘴就吃。   “……你能吃鸡吗,别一会儿吃坏肚子了。”庄老父亲不确定地低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喂得太多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小青耕鸟整整大了一圈,个头直逼瑞三,尾羽也长出来了,那一身蓬松柔软的羽毛让它看起来完全是一颗绿毛球,缀着长长的白色尾羽,毛绒玩具似的。   要不是青耕一族走之前给了他一张银行卡,美其名曰生活费,他还真没钱养这小家伙,想起银行卡里令人咋舌的数字,他只觉得不可思议,真想知道那些大鸟在人界的生财之道……   槐坐在他身边,眉头皱的紧紧的,从进入餐馆开始他的脸色就没好过,他和庄木雨根本不用吃饭,瑞三其实也不需要,它只是嘴馋罢了,不吃也死不了,就那只绿毛鸡最麻烦,一天要吃八顿,还挑食得很,非要吃新鲜的菜,弄得他们一到饭点就得找地方喂鸡,他这几天无数次想把那只黏人的肥鸡扔在半路,省得它整天缩在庄木雨怀里装可怜。在赶走青耕这事儿上,瑞三和他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只可惜庄木雨没给他们机会,到哪儿都揣着那肥鸡崽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瑞三看得眼热,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干脆也挤到庄木雨怀里,不肯出来了。   于是生闷气的只剩下不能钻的神树。   “疫病,战乱还有地震……抓完一个又一个,可算告一段落了,”庄木雨把辣子鸡丁里的肉全挑出来给瑞三和小青耕,“等玄甲他们过来收拾一下,我们就能去下一个地方了。”   见槐板着脸不吭声,庄木雨暗暗叹了口气,把水果冰粉挪到他面前,小声哄道:“这几天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肯定解决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恶兽,”他凑过去,肩膀蹭了蹭槐的肩膀,努力讨神树大人一个好脸色,“要不尝尝这个冰粉?我刚吃过,好吃的。”   槐垂眸,他对人界花里胡哨的食物没什么兴趣,不过庄木雨都这么说了,他勉强给了点面子,一勺一勺把冰粉吃了干净,见庄木雨笑眯眯看过来,他擦了擦嘴,面不改色道:“你说过,浪费可耻。”   庄木雨笑意更浓:“没错,浪费可耻。”   给小青耕多打包了一份菜,他们付了钱正打算离开,只听电视里又传来一则新闻:“近日,我国各大省份出现一群传教分子,为其信仰的无悲教传播教义,教义称信徒可摆脱疾病伤痛等一切苦难……”   餐馆老板撕了小票递过来,摇摇头大声说:“天灾多了,信鬼神的人就多了,一听就晓得是骗局嘛,还有人信。”   新闻主持人还在说要相信科学,不可封建迷信,更要提防有心人以宗教信仰为借口诈骗钱财,离收银台近的那一桌食客之中却有人神神秘秘道:“这个无悲教我听过,我老妈的同事的姐姐的婆婆家就信这个,听说她家之前全都感染了,去医院都没治好,还以为没救了,谁知道信了这个无悲教,拜了几天,人就康复了!”   同桌人嗤笑道:“这种鬼话都有人信,我等一哈去门口刨点土给你,你回去冲水喝嘛,我保证你百毒不侵。”   邻桌的食客跟着插了一嘴:“话可不能乱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觉得……”   老板听了一耳朵,挤眉弄眼地给庄木雨做口型:“迷信得很!”   庄木雨笑了笑,拉着槐离开餐馆,出门时还能听到有关无悲教的新闻,和食客们的窃窃私语。   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好像看到那个说宁可信其有的食客身上飞出来一星银光,他揉揉眼睛再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大概眼花了吧。   和玄甲约在下午两点,到碰面的地方时一分不差,熟悉的黑衣鬼使已经在等着了,他身后那个穿白衣的也是熟面孔。   白易对庄木雨硬闯寒地冥都一事耿耿于怀,一见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庄木雨也不在意,悄悄扯了扯面露不愉的槐,简短地跟玄甲交代狸力的情况。   西南地区处于地震带,本就地震频发,祟气引来狸力后更是大震小震不断,不过国家多年来十分重视抗震工程建设,再加上他和槐来的及时,狸力还没有造成太大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被困在结界中狸力长得跟小猪似的,这家伙其实算不上恶兽,掘土挖泥是它的天性,并非存心要引起地震害人,和跂踵这样吃人要命的恶兽不一样,庄木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正好联系上了玄甲,一问之下,寒地冥都便接手了这些麻烦的存在。   玄甲把狸力收好,长长舒了口气:“还是我们老大有眼光,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人界,不然现在我们那儿的新鬼都要挤不下了。”   玄甲还带来了鬼莲君的谢礼,庄木雨没客气,直接收下了,他在玄甲面前多少有点尴尬,人家能不计前嫌,他领这份情,况且鬼莲君实在没有哪里对不起他的,人家已经把身段放得够低了,与其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人界的恶兽清理得差不多了,仙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直接回山,还是再留一阵子?”   庄木雨沉吟道:“恶兽是打完了,祟气却没清理完,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得再留一阵子。”   他说着看了槐一眼,槐也在看着他,默契十足,看得旁边的玄甲和白易牙都差点酸倒了。   “说到这祟气,我们老大让我给仙君带几句话,”玄甲压住嘴角说道,“从前我们也不是没跟祟气交过手,这玩意儿是邪乎了点,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古怪,又是开裂隙,又是引恶兽,还总能在危急关头逃走,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一样……”   庄木雨背后一凉,眼神顿时变了,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几下,玄甲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还有一件事,人界最近冒出了个无悲教,不知道仙君有没有听说……”   上重天近日不大太平。   因无视小重天的求援一事,以揽薇为首的几位神尊对无相神尊颇有微词,她们不好对聆道者发难,只是跟挽丹等一众死忠派冲突愈发多起来,一开始只是两方吵吵嘴,而后发展成互殴,再由互殴发展成群殴,一发不可收拾。   揽薇身上挂了不少伤,不过挽丹也落不到好,她打断了挽丹的鼻梁,还一把火把他刚长出来一小茬的头发给烧了。   她抹去唇角的血迹,挑衅地冷笑一声,绝不吃亏。   无相并不关心神尊们私下打成什么样,这段时间从未露面,神尊殿大门紧闭着,无论谁来都不开,当然,如果不是看准了无相神尊不会插手,两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今天的群殴被飞向神尊殿的无数星光打断了。   揽薇怔怔地望着那银光闪闪的星河,喃喃道:“……何来这么多凡人的信仰?”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久等! 第82章 “命悬,救兵,噬血藤。”   谷岁长紧盯着面前的“昭露”,心跳如鼓:“……你不是昭露,你是谁?”   “昭露”扯着唇角笑起来,这会儿他反而不紧张了,好整以暇地望过来:“我不是昭露?那我是谁?”   昭露本来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平时见人三分笑,眼里总带着善意与热情,还有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但是顶着同样的脸皮,眼前的“昭露”笑起来却直透着冷意,像极了藏身于阴暗湿冷处的鬼怪,潜伏着瞄准了猎物,随时准备恶狠狠扑上去,撕破喉咙,啜饮鲜血,拆骨吃肉。   谷岁长悄悄攥紧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稍微挪动,隐晦地用平板挡住右边口袋,强行镇定下来,直勾勾看着“昭露”的眼睛说道:“昭露来了这么多次,每次一进山门都是先说我哥的消息,然后说小重天最近加班加到天怒人怨的程度,再说昨天偷偷摸鱼看电影看到了哪里,说完这些我们正好到池边。”   “昭露”笑容不变,似乎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停下来,还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谷岁长深呼一口气,继续缓缓道,“你是谁不难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很想上山,从进山开始每一句话都在催我带路,是因为你知道没有我带路,你就没办法上山,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上山呢?”   “昭露”低低地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了有意思的笑话,学着他的语气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谷岁长又改口了,“你想上山的原因也不难猜,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要你想尽办法进引华峰。”   “嗯……让我猜猜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昭露”缓缓朝他靠近了一步,“其实谁让我来的,也不难猜,对吧。”   他每靠近一步,谷岁长就不得不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脚跟踩到树丛绊倒在地,他抽出藏在口袋里的右手顺势撑住了身体,口袋里东西也随之掉了出来,他心下一慌,急忙去够,“昭露”的动作比他更快,薄薄的手机飞到他手中,屏幕上显示着通话正在继续。   “昭露”饶有兴致地滑弄了几下,感慨道:“你知道吗,昭露特别喜欢研究凡人的玩意儿,他总说凡人虽然寿命短,却最聪明,能做出各种神仙想不到的东西,还说要是没有那么多禁令就好了,他一定要找机会去人界逛逛,庄木雨来了之后他更夸张了,整天研究凡人发明的小东西,见人就说个没完。”   他垂眸看着那部手机,嘴角噙着笑意,手指一点点收紧,手机一点点被压扁破碎,随着一声电火花,彻底报废:“他不知道,每次他跟我说人界如何如何时,真的很吵,很烦。”   “他也不知道,我最讨厌他那副嘴脸,”“昭露”拍拍手上的碎屑,仍然不满意,一脚踩上手机残骸,“聒噪话多,自以为是,愚蠢至极,他不过是个小小地仙,这么多年来我有无数次机会掐断他的脖子。”   他的唇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脸皮不自然地抽搐起来,皮肤下似乎有无数蠕动的虫子,谷岁长吓得差点要叫出声,仓皇地爬起来就想跑,还没等他跑两步,左脚脚腕忽然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一段带着棘刺的暗红色荆棘死死缠住他的脚腕,也同时扎破了他的皮肤,那棘刺在碰到鲜血的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不断生长变长,越扎越深。   他又痛又怕,那荆棘却缠得更紧,大力将他拖了回去,倒吊在半空中,与“昭露”平视,尽管他痛得两眼发昏,也能看得清楚眼前这个绿眼睛长刘海的根本不是昭露。   脚腕上的荆棘不断往他的皮肉里钻,已经爬到他的小腿,简单的疼痛两个字根本不足以描述他现在的感觉,有些人会因为过度疼痛而晕厥休克,可是他连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腿皮肤下的每一根棘刺,还有血液不断被它们吸走之后留下麻痹的冷意。   “当蠢货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和芳轻轻叹了口气,耸肩揉颈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抬手摸了摸谷岁长的脸颊,他的指甲与那些嗜血的棘刺一模一样,只是轻轻在皮肤上划过,就留下一道道血痕,“我能问问,当一只蝼蚁是什么感觉吗?”   不等谷岁长回答,他凑过来用舌尖舔走不住滴落的血珠子,享受地喟叹道:“当一块刀俎下的鱼肉,等着被吃肉喝血,才是你们这些蝼蚁的宿命,不是吗。”   他的手缓缓上移,顺着谷岁长的下巴摸到他的颈边,比划着血管的位置:“我好久没有喝过这么新鲜的血了,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要记不得这味道了……”   他说着,那双幽绿的眼眸一点点变红,苍白的面目也逐渐狰狞:“我守了这么久,克制自己的天性,压抑自己的本能,只为了能守着他,他本来对我是不同的,只有我能进引华峰……只有我能进……别人都不行……”   “可是那个庄木雨一来,什么都变了,他居然能留下,他凭什么留在引华峰,他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不配!他不配!”   谷岁长因为失血而昏厥前,满脑子想的都是私生饭太可怕了,必须开除粉籍。   和芳疯疯癫癫地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终于发现他的猎物早已昏厥过去,鲜血滴了一地,把那一块泥土染得黑红,他可惜地踩了一脚:“浪费了,死人就不好吃了,要赶紧吃掉你才行。”   他身后长出数条荆棘,一点点靠近被吊着的谷岁长,准备趁猎物还能喘气分食干净,正比划着从心口还是头颅开始,地面忽然传来强烈的震动感,他猛然转身,被一条粗长的蛇尾击中腹部,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落入茂密的树林之中。   缠住谷岁长的荆棘顿时一松,他头朝下栽去,在摔断脖子之前被执珪堪堪接住。   “阿谷,醒醒!”执珪抱着浑身是血的人,轻轻托气他的脖子,不断叫他的名字,“阿谷!”   夫诸和三个迩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执珪就抱着谷岁长飞身到弥弥迩的背上,焦急道:“快走,去安全的地方。”   弥弥迩糊里糊涂的扭过头想看背上的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仍然十分听话地拔腿就跑。   糅糅迩跳过来,小心地舔了舔谷岁长的手心:“咪,他好像快死了。”   执珪握住谷岁长发凉的手,沉声道:“他不会死。”   夫诸足踏祥云追过来,不住地回头看去,熟悉的恐惧再次涌上来。   执珪抱着谷岁长的手隐隐有些发颤,他和谷岁长性命相连,比任何人都清楚谷岁长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为了保住谷岁长的一口气,他的力量流失大半,现在也很不好受,不过只要谷岁长不离他太远,就能慢慢恢复过来。糅糅迩和骄骄迩也没闲着,都靠在谷岁长身边帮他注入灵气,凡人外伤不算难治,刚才他脸色还惨白如纸,现在嘴唇上已经渐渐有了点血色,眼皮翕动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来。   “……是我来得太慢了。”见他醒来,执珪勉强松了口气。   谷岁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我就知道你们接到电话会过来。”   “咪,别说话了。”骄骄迩一肉垫拍在他脑袋上,低头在他脸颊上舔了舔,那几道伤痕慢慢复原。   “咳,我们该怎么办,躲起来还是打出去……”谷岁长虚弱地摸摸骄骄迩的脑袋,他这会儿渐渐感觉出疼了,尤其是腿上的伤。   “我对付不了,他是什么东西?”执珪摇了摇头,别说现在,就算全盛时的他,也打不过闯进山来的和芳。   老夫诸的脖子终于转了回来,它向来沉着稳重,此刻却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那是……噬血藤。”   话音刚落,不远处那片小树林之中骤然冒出邪祟之气,血光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本abo综艺文《秘密的他》预收~求收藏求小星星啦啦啦啦啦啦~ 第83章 “困惑,星河,引华祸。”   庄木雨非常烦躁。   他早有预感,这一趟不可能只是打打怪物那么简单,那颗到处乱窜的祟气核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三番四次在他和槐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一次两次的还能当运气不佳,现在他只觉得这玩意儿是故意的,好像能预知到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有意把他和槐引得满世界跑。   瑞三比他更烦躁,小猫本来就三分钟热度,来人界的头两天看什么都新鲜,干什么都带劲,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恶兽抓过了,凡人的饭菜也吃够了,祟气核还老逮不着,小猫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并且有点想家了。   绿毛鸡懵懵懂懂,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以及跟庄木雨撒娇,个头长得飞快,坏消息是庄木雨的衣服口袋已经无法容纳它了,好消息是它终于摆脱了小雏鸡的模样,褪去大半绒羽,开始露出几分成年青耕的威风,并且成长到能载着他们到处飞的。庄木雨看着它吹气球似的长,再看看一大把年纪还只有巴掌大的瑞三,开始思考是不是该多给小猫补补营养。   尤其是瑞三死活不肯变回原身给他看,庄木雨错失欣赏开明兽真身的机会,遗憾的同时又开始猜测瑞三的身体状况,脑补之间引华峰的小山神莫名其妙成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它?”槐神色古怪,“可怜?”   “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它长个儿,”庄木雨摸着猫头叹气,“我在想要是一直抓不到那颗祟气核,我们不如先回去吧,瑞三这两天都没精神了。”   瑞三恹恹地翻了个身,翻着眼皮睨他,无精打采的。   “而且我有点担心泽婴和阿谷,我们出来太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山上怎么样……”   槐静静地听他念叨,稳当地坐在小青耕背上,双眼半阖,一开始还时不时应一声,后面慢慢闭上眼睛,安静地打起坐来,庄木雨说着说着,背上倏忽一沉,他顿了一下垂下眼眸,槐竟然靠在他闭眼睡着了。   小青耕扇动着翅膀,偶然歪着脑袋回头看,只见它最喜欢的地仙正慢吞吞地把可怕的人形的树的脑袋挪到他的腿上,而那只整天欺负它的开明兽也敞着肚皮靠在他腿边,已经睡着了。   它放慢了扇动翅膀的动作,缓缓飞向有祟气出没的地方。   “……话说昭露又去引华峰啦?”   蛮蛮羡慕道:“是啊,哎,我好羡慕啊,早知道当初就跟那个新来的地仙打好关系了,我也想去引华峰。”   泰逢无情地薅了一把他的羽毛:“你一进去就会被小山神扒光毛吃掉。”   蛮蛮幽怨地刀了老搭档一眼,哀哀叹气:“真是仙比仙气死仙,他飞升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一般,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厉害,连那位都能搞定。”   旁边的长胡子地仙听了一耳朵,立刻凑过来一脸八卦:“可不是嘛,昭露每次去引华峰回来都说那位木雨仙君把神树迷得团团转,等着吧,明天他回来肯定有新的爆料……”   八卦永不过时,尤其在除了养伤无事可做的地仙中间,本来躺在云床上哎哟哎哟叫的伤员们现在腰不酸腿不疼了,一个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加入热聊,聊着聊着,泰逢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唰一下站起身来,拽着蛮蛮飞到空中。   被当做坐骑的蛮蛮十分不满,不过一飞上去他的抱怨就变成了惊呼:“那边是什么?”   引华峰的方向祥云尽散,慑人的血光冲碎了护山结界,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祟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疯狂涌向引华峰,那血光如同不知足的吸管,不断将祟气吸进引华峰,祟气每进一分,护山结界就多一条裂痕。   千万年来坚如磐石的引华峰结界,如今不但松动,甚至有即将破碎的征兆。   蛮蛮惊得翅膀都忘了动,连累骑在他身上的泰逢一块儿掉下来,一众地仙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等抬头一看,全都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这、这么多的祟气,从哪里钻进来的?!”   “引华峰没事吧?”   “你觉得看着像没事的样子吗?”   “糟了,木雨仙君和那位还没有回来啊!”   “昭露也在那里!”   一群地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几秒后忽然扔法器招祥云,也顾不上自己伤没痊愈了,乌泱泱就要往引华峰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打群架去。   蛮蛮和泰逢比他们快一步,大鸟飞快从地仙们头上掠过,直冲向血光所在的方向,泰逢的虎尾在空中高高甩起:“快去上重天搬救兵,引华峰交给我们!”   乱糟糟的地仙们反应过来,以他们这老弱病残的样子,碰上祟气那就是去一个送一个,一个个又呆在了原地,直到蛮蛮飞得不见了踪影,谁喊了一嗓子“快想法子联系昭露哇”,一群无头苍蝇才找回了脑袋。   “快联系昭露,还有哪个飞得快的,去上重天搬救兵!”   “有没有法子找到木雨仙君啊——”   “去寒地冥都!快去快去!”   “唔,谁踩了老夫的胡子!”   “医疗队!医疗队呢?引华峰说不定有伤员,快做好准备去帮忙!”   “医疗队都累得倒下了哇——”   兵荒马乱,乱上加乱。   上重天清莲峰上,揽薇正立在莲池边看着一池的枯莲发愣,忽然有感抬头,只见一片星点又朝神尊殿缓缓飞去,这几日来她已经看过无数次这样的星河,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习以为常,她看着那星河,思绪复杂。   整个上重天都知道这些星点代表着什么。   每一个凡人的诚挚信仰化为一颗星,回归高天之后便成为最最纯净的力量,为仙人所用,能将仙人天赋的能力发挥到极致,甚至有传闻说地升仙若是收集到了足够的信仰,便有可能一跃而成天生仙;如果是天生仙吸收了足够的力量,则很有可能激活古神血脉,恢复当初古神的辉煌。   当然了,揽薇很确定,包括她在内的神尊们都只听过传闻,因为自从三界分隔,凡人对仙界的信仰就逐渐减少,比起鬼神之说,凡人现在更相信自己的科学与技术,就算偶尔有求神拜佛,也是有所企图,既然不是诚挚的信仰,自然也化不成纯净的星河。   事出反常必有妖,早在第一次见到星河时,揽薇就觉得事有不对,这星河还一波接着一波往神尊殿飞,再加上无相神尊莫名其妙闭门谢客,已经许久没有露面,她不得不多想。说来可笑,她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引华峰“通风报信”,不过这念头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被她打消在肚子里。   直到小重天的地仙火烧屁股似的赶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上重天伸出援手。   作者有话要说:   引华峰:主力外出,被偷家。   小重天:一堆老弱病残上重天:内部撕逼不断寒地冥都:压力都在我们身上 第84章 “血口,封锁,归山变。”   “……大部晴朗,部分地区或有雷阵雨……”   “地震预警:我国西北部出现地面裂隙,裂隙长达1.2公里,伴有4.5级地震,本市或有震感,请合理避险……”   “地震预警:我国南方X城出现地面裂隙,裂隙长达2.3公里,伴有6级地震,本市或有震感,请合理避险……”   “地震预警:我国东北H城出现地面裂隙,裂隙长达1.6公里,伴有5级地震,本市或有震感,请合理避险……”   “地震预警:我国东部沿海P城出现地面裂隙,裂隙长达4公里,伴有7级地震,本市或有震感,且可能引发海啸,请合理避险……”   午间天气预报骤然被一连串的突发新闻打断,正在享受午餐的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手边的水杯、汤碗里水汤溅出,花瓶杯子晃动几下,啪地摔城一地碎片,紧接着是更为沉重的电视、柜子、立式空调……尖叫声、脚步声、碎裂声乱成了一锅粥,幸运者在建筑倒塌之前逃出生天,不幸者被砖块横梁所掩埋,在尘土下残喘。   与此同时,国内各大地区出现不同程度的地面裂隙,长度从一公里到十公里不等,深度暂不可测量,眨眼间出现的裂隙让在地面活动的行人与车辆猝不及防,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落入了万丈深渊,裂隙的附带损伤十分严重,方圆近十几公里的路面、建筑全线坍塌,死伤惨重,各地紧急筹措抗灾救援队伍,奔向最需要帮助的地方。   救援期间余震再次袭来,大量救援队伍受到余震波及,救援工作前路茫茫。   人界的灾祸并未停止,紧随着地面裂隙之后,天空中阴云密布,有不少人在迷茫中抬起头,隐约看到云间出现数道血色裂口,好像藏在阴云之中的巨兽,朝无力的凡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如果说人们尚且能为地面塌陷找理由,那天空血口就完全超出了解释范围,更别提那血口很快就开始“进食”,地面上的建筑残骸、路牌植物等等同时受到巨大的吸力,纷纷向距离最近的血口飞去,无法固定身体的人们更直观地感受到这股力量,尖叫着被卷入空中,有些甚至还没等飞到血口,就被碎石与砖块砸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小青耕最快察觉出不对,长鸣一声提醒背上的人,然后迅速找到一处荒山,企图带他们躲进山洞里,庄木雨和槐瞬间警惕起来,连睡到打呼的小懒猫都一个翻身惊醒,浑身毛炸成了一朵蒲公英。   庄木雨现在一看到血光就有肌肉记忆,想都不想便张开金光屏障,把足有小巴士大小的青耕全部笼罩在屏障之内,从前只能勉强护住他一个人的金光屏障现在已经能延伸到数倍大,保护小青耕绰绰有余。   “喵!看下面!”瑞三扒在小青耕翅膀上努力伸长脖子。   庄木雨闻声望去,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地面……裂开了?”   槐神色一凛,挥手一记绿光飞出,将一道刚露头的血口击溃:“看旁边。”   他们飞在高空之上,小青耕的翅膀带起大风,吹散了阴云,也露出藏在阴云之中的危机,只见血光闪动,大大小小的血口在他们周围时隐时现,几次想将他们全数吞下,不过有金光屏障在,那些血口一被金光触及就会立刻缩回,小青耕一开始有点害怕,发现祟气伤不到他们之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发出悠长的叫声,灵活地在血口之中穿梭,利用金光将它们统统击溃。   “这什么情况……”庄木雨惊疑不定。   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比阴云更沉:“立刻回去。”   “回……”庄木雨一看他神色不对,心下顿时有不好的猜想,“难道是引华峰……”   “木雨仙君!”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玄甲手持招魂幡,接连挥出数道鬼气,打散了附近的血口,小青耕没想到友军会突然在空中现身,差点没刹住车,好险才没撞飞他。   “木雨仙君,快回引华峰!”玄甲大喊道,“祟气核进山了!”   庄木雨用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扭头问道:“什什什么意思,他说的是真的吗?”   槐前所未有的严肃:“真的,我感觉到护山结界要被破了,必须立刻回去。”   玄甲身后鬼气逸出,数位鬼使立于空中,沉默而庄重地朝庄木雨微微鞠躬,连一直和引华峰不对付的白易也在其中,玄甲将招魂幡横于身前,沉声道:“仙君速回,若是引华峰被破,只怕小重天不保,人界就交给我们,尊鬼莲君命,誓死守卫人界。”   数位鬼使齐声道:“尊鬼莲君命,誓死守卫人界!”   庄木雨心跳加速,眼眶发热,焦急、担忧、恐惧、愧疚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朝鬼使们重重一点头,驾着青耕迅速往槐打开的通道入口飞去。   “啊呀呀,变天了呢。”长发老鬼站在轮椅之后,眯着眼眺望远空。   轮椅上的人轻轻叹气:“走吧,总有我们能做的事。”   在各地追寻祟气的青耕感受到天地异变,长鸣声声,飞快地穿梭在升空的碎石之间,将无辜的凡人救出绝望之境。   “妈妈,外面怎么了?”   懵懂的小女孩踮着脚扒在窗台边努力朝外望,她的父母立刻过来抱她:“晨晨乖,不要靠近窗边,你和花花一起在洗手间里先待着好吗?”   小女孩虽不理解,却很听话,抱起家养的三花猫乖乖躲进洗手间的墙角,不断给小猫顺毛,嘴里还念叨着不怕不怕。   玄甲与白易各自率领一队鬼使,白易领队降落地面,尽力拯救陷入危难之中的凡人,玄甲则带着其他鬼使在空中奋战,拼命抵抗血口。   寒地冥都大乱,十八层再次出现祟气裂隙,鬼莲君孤身镇守极刑区,命留守鬼使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无辜亡魂。   小青耕飞入通道裂口后,那裂口即刻关闭,没有给祟气半分钻入的机会,庄木雨感受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缓过劲来后眼前却不是熟悉的通道。   “……怎么回事?”他环视几圈,“这是哪里?”   小青耕茫然降落,同样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一片白茫茫之地,瑞三从鸟背上跳下,落地的时候脚下漾起水一般的波纹,一圈圈荡开,然后归于平静。   庄木雨也落了地:“我们不是应该回到引华峰通道的山洞里吗?怎么回事……”   “咪——”瑞三大叫一声,被自己的回音吓了一跳,“这里什么都没有!”   庄木雨无措地转了半圈,忽然发现槐没有跟上来,回过头一看,槐仍然坐在小青耕背上,双眼紧闭,脸色青白。   他立刻吓得一蹦三尺高,要知道神树大人虽然是一棵树,化作人身时可谓是非常健康,面色红润有光泽,他从来没有见过槐脸色苍白成这样,要是还看不出来问题,他的眼睛可以抠出来捐给有需要的人了。   “槐?槐?你别吓我,怎么回事,你醒醒啊!”   他一着急功德云也跟着着急,凝出金光手把槐小心地从鸟背上抱下来,庄木雨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连声叫他,又轻轻拍他的脸颊,槐却像陷入沉眠一般,毫无醒来的征兆。   小青耕到底还是幼鸟,咕咕叫了几声,身形慢慢变小,又变回了巴掌大的模样,它害怕极了,却本能地不敢去打扰庄木雨,迈着小短腿挪到瑞三的肚皮底下,瑟瑟发抖。   瑞三破天荒地没有赶它,小胡须颤动几下,低声道:“通道被封锁,我们回不去了。” 第85章 “焚山,避难,全山动。”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太妙,庄木雨抱着双目紧闭的槐,探呼吸摸脉搏听心跳,越探越慌,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想起槐本来就没有呼吸脉搏和心跳,理智告诉他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慌,可惜紧张慌乱不是他能控制的。   功德云围着他转了几圈,试着给槐甩了几个金光,不痛不痒的攻击还没碰到神树就被弹开了,庄木雨见状倒是松了口气,下意识的防御还在,说明槐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沸腾的内心稍稍缓和了一些,大脑终于能再次开始运作。   一冷静下来,他就发现眼下的情况有些熟悉,好巧不巧就在不久之前他才有过类似的经历,被困在一片讨厌的白色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然后槐神兵天降,把他从无相的识海迷宫里捞了出来,平安带他回了引华峰。   眼下困境相同,只是救他的人变成了需要他救的人。   庄木雨把小青耕薅过来,让它暂时给槐当一会儿抱枕,小鸟懵懂地睁着豆豆眼看他,不吵不闹的,乖得不得了,瑞三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竟然也跟着冷静了下来,警惕地迈着小猫步巡逻,默默将小青耕和昏迷不醒的神树划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相处得久了,庄木雨和它很有默契,瑞三竖起保护的姿态,他便明白小猫在告诉他放心大胆地把“伤员”交给它,也在委婉地告诉他,小猫对这个困境没有办法。   庄木雨回头,槐仍然安静地躺着,他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咬住下唇的软肉,背对着瑞三它们朝前走去,一边数着步子一边观察,脑子里还不断回忆着上回被封在识海屏障前后发生过什么,以及后来槐说过的一切。   一步,两步,三步。   “……他侵入你的神魂中,在你的识海设下屏障。”   所以现在无相侵入了槐的神魂,在槐的识海里设下了屏障。   四步,五步,六步。   “你所见一切都由他操控,力量却源于你自己。”七步。   “你的力量越薄弱,他的屏障越稳固,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以突破。”八步。   “最后躯体仍在,识海与神魂却会破灭。”   庄木雨晃了晃神,若有所感般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去,瑞三和小青耕还在原来的位置,槐也仍然静静躺着,他的功德云正围着他转,见他停下脚步看过来,瑞三和小青耕也一同抬起头,歪着脑袋仿佛在问他在想什么,小鸟的黑豆豆眼和小猫玻璃珠似的眼睛透着同样的天真。   在如此异常的时刻,一切看起来似乎无比正常,正是这种正常才叫他觉得违和。   庄木雨眉心皱起,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却忽然一阵眼晕,脑袋也随之变沉,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恍惚的感觉渐渐消散,心头的怪异却逐渐明朗。   “……瑞三?”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小猫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轻轻“喵”了一声。   他头又开始晕了。   谷岁长的情况不太好,与执珪共享生命力勉强保住他的性命,腿上的伤口看似愈合,皮肤之下却仍能看出荆棘的形状,也不知道那噬血藤是不是有毒,伤处如同藏着硫酸,不断灼烧着他的神经,腿上的疼痛超乎他能忍受的极限,唯有持续地灵力输送才能叫他好受一些,只要稍微停下他就吃不消。执珪只得一直留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输送灵力,一刻都不敢离开,饶是他来到引华峰后力量恢复了七八成,一直输出久了也吃不消,体内灵力消耗过快,只怕真要动起手来力量不继。   泽婴捧着一个玻璃鱼缸,小短腿跑出残影,气喘吁吁地跑进洞窟里来,带着哭腔道:“外头着火了,猫猫们在想办法灭火,可是怎么都灭不掉。”   谷岁长虚弱地靠在石壁边,脸色苍白,因为忍痛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泽婴把鱼缸放好,小心翼翼地掀起衣角给他擦脸,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别怕,不会有事的。”执珪大半心神在谷岁长身上,勉强分心安慰了一句。   泽婴给谷岁长擦完脸又给自己抹眼泪,拍着胸脯小声安慰自己,在谷岁长旁边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点安全感,盛着清莲君的鱼缸就在他旁边,不过因为找鬼莲君通风报信耗尽了力气,清莲君眼下又陷入了短暂的沉睡,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变回一株小小的青色莲花,他扭头看那朵半开半合的青莲,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夫诸方才再三叮嘱过他,他只有两个任务,首要是保护好自己,第二是保护好鱼缸,小娃娃牢牢记住了,第一时间把亲妈从池子里捞出来,拔腿就往洞窟跑,不长的一段路上眼看着山脚燃起大火,眼看着祟气冲破结界,眼看着山中大乱,他都忍住了没哭,唯独在见到谷岁长和执珪的一瞬间憋不住了。   “木雨哥哥快回来呀,快回来呀,呜呜。”泽婴小声念着庄木雨的名字,没忍住哭了出来,才一声就捂住了嘴巴,默默把眼泪蹭在膝盖上。   山上仙兽仙植众多,开智的不少,懵懂如幼童的更多,夫诸和三个迩跑得脚下起火,赶着一堆稀里糊涂的小朋友去避难,整座山进入了战斗状态,平日里藏在深山之中的异兽们蠢蠢欲动,在未知的敌人面前坚决不肯退让,要不是老夫诸发话,它们恨不得直接冲下山去。   在御敌这件事上,它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以老夫诸为首的一派觉察出来者不善,尤其是噬血藤的恶名,年纪小的也许不知道,资历深如夫诸的却闻之色变,何况还有神尊都觉得棘手的祟气,神树和庄木雨不在,就算全山出动也毫无胜算。老夫诸劝得口水都干了,糅糅迩和骄骄迩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小猫领地意识极强,忍不了一点,要不是谷岁长受了伤,它们刚才就干起来了。   体型最大的弥弥迩夹在两派中间,莽大一只橘猫被吵得直发愁,它脑子慢嘴也笨,只能用巨大的身躯挡住糅糅迩和骄骄迩,顺便挡住一众叫嚣着要去打群架的仙兽仙植。   祟气与山火不通情理,并不打算给它们太多时间,争执吵闹之间,山火迅速蔓延,生长茂盛的草木成了最佳燃料,不过一个喘气的功夫,山火便能多吞噬一大片树林。祟气在山中乱窜,碰到逃命的小仙兽小仙植便贪婪地扑上去,它们身上纯净而充沛的灵气对祟气来说就是嘴边的大肥肉,恨不得一口囫囵吞下去。   原本争吵不休的两派见状顿时顾不上吵架了,纷纷使出全力抵御祟气,一时间红的绿的蓝的,各色光团乱飞。老夫诸看到自己的“学生”差点被祟气吞掉,再好脾气也控制不住了,头上的四角顿时变大数倍,伴着祥云冲撞过去,将黑乎乎一团祟气冲散,被抓住的小仙兽落了地,噙着泪抬起头,老夫诸冲它一点头示意它快走,转身又朝另一团祟气冲去。   糅糅迩身量小身形却极为灵活,利爪挥舞,凶狠地击溃袭来的祟气,骄骄迩速度很快,如猎豹般线条流畅的体型不断穿梭着,从祟气口中夺回小仙兽,再和糅糅迩默契地配合,它先手救命,糅糅迩后手出击,天衣无缝。弥弥迩体型太大,不比它们俩灵活,但是它的防御护盾坚不可摧,和橘猫同色的护盾将小朋友们挡得严严实实,绝不给祟气一丝钻空子的机会,给没有抵抗能力的小朋友们挣得一点喘息的空间。   祟气忽然被挡住,似乎很不甘心,受到攻击后更是被激怒了,攻势不见减弱反而更猛烈,弥弥迩的护盾被打得连退几米,老夫诸的鹿角差点被祟气掰断一支。   好不容易抢到的优势霎时间变为劣势,老夫诸甩了甩脑袋,身后一道健硕的身影猛然蹿出,鬃毛如雪,长尾如火,身披虎纹,结实的肌肉与有力的蹄子蕴藏着无限的力量,鹿蜀眉眼温顺,转向祟气时可是毫不留情,一脚将祟气踹了个七零八落。   一群长得像小兔子的耳鼠不知道从哪片林子钻出来,膨胀起来的大尾巴猛然一扇,将祟气扇飞出去,然后抱起跑不快的小仙兽小仙植飞速往东边的洞窟逃去,如此往返几次,那些拖后腿的小家伙被送走了大半,糅糅迩和骄骄迩总算能脱身出来,专心对付祟气。   藏在池底的老旋龟慢吞吞浮上来,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消化眼前的场景,半晌,数道粗如老树的水柱从它身后竖起,直冲山火而去,兜头就将极盛的火焰浇灭,藏身池子里的“瑞三备用口粮”们也借着老旋龟的势,腾身水柱之中,各展所能。   蛮蛮与吉神泰逢赶到时,远远便看到山火被拦在了半山处,那道冲天血光隐隐有变弱的迹象,祟气横肆其中,这段时间他们在通道里碰上的祟气加起来恐怕都没有眼前多。   他们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吉神泰逢眼尖地发现山脚下正躺着一个血糊淋淋的人形。   作者有话要说:   致等更新的大家:这里是肩膀受伤的鱼仔QVQ,经过几天的康复训练,右肩勉强能动,终于可以码字了,让大家久等实在对不起,明天还有7000+更新!!!   《地仙》已经接近尾声了,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本《秘密的他》综艺文预收中,求收藏啦啦啦。 第86章 “偷袭,沦陷,破局法。”   “……昭露,昭露?你还活着吗?”   “胡说什么,死不了。”   “可是他流了这么多血……妈呀!敌人该不会还在附近吧!”   “闭嘴!”   “可是……啊!他醒了!”   昭露浑身都疼,昏昏沉沉间耳边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两个熟悉的声音,一个聒噪一个低沉,说起来就没完了,吵得他更加难受,恨不得往那两张嘴里各塞一把泥给他们堵上,只可惜他现在的状态,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勉强睁开眼睛。   “昭露昭露昭露!呜呜呜呜呜嘎,你吓死我了!”蛮蛮的大鸟脸映入眼帘,吓得昭露差点一口气又闭过去。   吉神泰逢比较靠谱,不耐烦地一把抓住蛮蛮的鸟嘴,用眼神威胁他闭嘴,然后小心地给昭露喂了颗丹药:“我身上只有简单的疗伤药,先顶一顶,你能说话吗?”   丹药入口即化,昭露顿时觉得痛感减轻了许多,僵硬地点点头,在两人的帮助之下缓缓坐起身来,他伤的不轻,喘气都费劲,艰难道:“和芳,是和芳,咳,他装成我进引华峰了,他,咳咳……”   一句话的功夫他吐了好几口血,蛮蛮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给他擦,不但没给人擦干净,还抹开了,最后还是泰逢看不下去,抢下手帕来替昭露擦干净唇边的血:“你伤的太重,让蛮蛮先送你回小重天去吧。”   昭露摇摇头,硬生生咽下喉咙里的血:“引华峰怎么样了?”   蛮蛮耷拉着的翅膀顿时支棱起来,他身后正好是引华峰,翅膀把昭露的视线挡了结结实实,很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昭露喘着粗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他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让开。   “……那是什么?”昭露差点被冲天的血光迷了眼,眯着眼睛不确定道。   “祟气,”吉神泰逢低声道,“照你所说,和芳装作你进了引华峰,那引来祟气的就是他。”   蛮蛮忿忿道:“和芳以前看起来一副锯嘴葫芦的样,还以为他不善与我们来往,现在看来根本是没憋好屁,怪不得总说咬人的狗不叫……嘎,你打我干嘛!”   吉神泰逢手动让他闭了嘴,扶起昭露:“先不要管其他,送昭露回小重天再说。”   “先去找木雨,”昭露从吉神泰逢怀里掏出疗伤药,在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之下又吞了三颗,“要是引华峰守不住,整个小重天也会沦陷,我得……想办法让木雨回来。”   “那个……”蛮蛮企图插话。   吉神泰逢面露不赞同:“你现在自身都难保,留在这里也没用。”   “能不能听我……”蛮蛮继续企图插话,被吉神泰逢一手抓住鸟喙昭露在身侧摸索着,碰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摸出了灵玉碟和谷岁长给他的备用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了,爬满蛛网似的裂纹,好在还能用,他点了几下,拨出谷岁长的号码,嘟嘟声持续了许久,对方并没有接通,他与吉神泰逢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读出不好的预感,他还不死心,又用灵玉碟试图联系庄木雨,毫不意外的,根本找不到人。   “阿谷那边肯定出事了,”昭露脸色难看至极,“不行,我要去找他。”   庄木雨前往人界之前特意拜托他看顾好引华峰一众,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嘱托,他都没做好,和芳还偏偏钻了他的空子,要是谷岁长他们出了什么事,他真是愧对庄木雨。   他白着脸挣扎站起,身上堪堪止住血的伤口在动作间再次裂开沁血,他却不管不顾,好像流血的不是他一样,吉神泰逢根本拦不住他,钳制着蛮蛮的手不由得松开,一直被手动闭嘴的大鸟“噗哈”一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你、你们看那边啊!上重天入口!”   昭露和吉神泰逢一顿,顺势看去,旋即被震慑在了原地,只见遥遥远空,上重天入口不知何时被染成一片暗红,祟气猖狂地从那入口处蹿出,直逼三十三小重天。   变故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揽薇捂住腹部的血洞,艰难地维持着结界,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为身后还有伤得更重的同伴,如果她在这里倒下,那上重天就彻底沦陷了。   结界之外是挽丹之流猖獗的笑声,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与祟气勾结,揽薇无从得知,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挽丹当场杀害了小重天派来求援的地仙,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上重天竟然沦落至此,更无法在同伴遭受突袭之前赶到,只可惜她还是慢了半步,以挽丹为首的一派伺机出手,重伤了数位神尊,她被迫拿出压箱底的法宝,才将伤员抢下,只是交手之间被祟气偷袭,也受了不轻的伤。   靠着积攒下来的法宝仙丹,她们且打且退,险险躲入一处荒废仙山,亏得是这里易守难攻,结界一张开,挽丹一众便难以攻入,她们才博得喘息的机会。   “……一帮子小人,”与她交好的扬雪神尊捂着肩膀,忿忿道,“身为神尊竟然与祟气沆瀣一气,上重天的脸都丢尽了。”   揽薇苦笑道:“看挽丹那样子就知道他们早有谋划,只要把我们和小重天都清理了,三界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谁还管得了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扬雪闻言更愤怒了:“他们休想,以为我们是好捏的软柿子,会轻易就死吗?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死在神尊殿前,让无相神尊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到时候我看他……”   “你未免太高估挽丹了,就他那点本事,那点脑子,有胆量引祟气入上重天吗。”揽薇眸光幽幽,心中已经有了最不堪的猜测。   结界内所有尚且清醒的神尊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话不必说尽,若要问上重天哪位能给挽丹这般勇气,她们只能想到唯一的答案,几位神尊面面相觑,谁也无法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揽薇腹部被祟气洞穿,好不容易才将缠绕在伤口处的祟气消去,一身灵力消耗过半,她疲惫地席地而坐,服下疗伤丹药后不再说话,专心调息,默默算着自己还能支撑结界多久,以现在挽丹一众的攻势而言,她最多只能维持半天,可谁也不知道这半天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黑暗中几位神尊都沉默下来,半晌,不知是谁低低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揽薇眉眼微动,话到嘴边,只余一声长叹。   如果可以,她也想亲自去神尊殿问一句为什么。   其他神尊同样无法回答,也许从无相神尊闭门不见客开始,她们就该醒悟,为何坐在上重天最高位者冷眼旁观人界祸乱,为何对小重天伤亡视若无睹,还不准她们施救,其实原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无非是无相早知道人界要大乱,小重天也要受损,一切本就是他一手操纵罢了。   可笑她们还天真地以为守在神尊殿外一定能说动无相神尊,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无比愚蠢,走狗如挽丹说不定早就知晓真相,看她们这段时间奔忙焦急,肯定在背后嘲笑她们。   扬雪在她身边坐下,忽然想到什么,声音提高了三度:“这几日来自人界的信仰,该不会……”   揽薇蓦然睁开双眼,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心神大乱,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猜想。   庄木雨数不清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也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困了多久,只知道无论他往哪一边走,最多只能走十步,十步之后便再不能往前,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四面八方,他们就像被透明锅盖盖在其中的一块好肉,等到最后的结局只有被上锅蒸熟。   槐一直未醒,瑞三和小青耕安安静静地守在原地,小鸟本来就呆呆的,因为太胖不爱动弹,它能定得住不奇怪,瑞三一直安静如鸡才是反常,庄木雨频频回头看它们,只觉得瑞三好像傻了,且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傻。   功德云也越来越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活跃,如同失去了自主意识,一点点变成这空间里无意识的一部分。   他晕沉沉地回到槐旁边,慢慢坐下,目光迟钝地在瑞三、小青耕和槐之间转移,他的思维越来越模糊,眼神渐渐失焦,恍惚间像是回到学生时代的历史课堂上,老师不疾不徐的讲课声是他最好的催眠背景音,沉沉的困意一点点包围他的神经,编织好一张柔软细密的网,只等他自己落进网中。   他在哪里来着?   他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旁边的都是谁?   他好像要去一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算了,好像也不重要……   庄木雨眼皮缓缓垂下,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出现,又一个接一个消失,没有停留,他觉得一切似乎都不太重要,他没什么要去的地方,也没什么要做的事,他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对了,好好睡一觉。   他上下眼皮终于碰到一起,思绪断开,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要陷入沉眠之际,心口的绿芽挂坠忽然大放绿光,柔和的光团飞快钻进庄木雨的眉心,睡意一扫而空,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金光闪动。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小通知:《地仙》接近尾声,预计正文在100章内完结,在本周六(8.17)入v,入v当天6000+更新,届时注意不要购买读过的章节哦,谢谢宝子们的支持啦,鱼仔鞠躬~ 第87章 “醒来,交手,假无相。”   从一开始,庄木雨就上当了。   昏迷不醒的槐是第一个陷阱,大概是关心则乱,他从未见过槐如此虚弱的模样,一时间心慌意乱,毫无意外地踏入了一重一重的圈套里,还越陷越深。   这个识海屏障比上一回更精细,不但了解他的内心,还摸到了小青耕与瑞三的习性,一个呆萌一个活泼,也借此设下第二个陷阱,借“瑞三”的口说出受困的事实,真假参半,让他难以分辨,再加上此前他就被无相困过一回,潜意识里便相信了这里是槐的识海,束手束脚不敢乱动,再次深化了错误的认识。   现在灵台陡然清明,他心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终于抓住了藏起来的狐狸尾巴,他缓缓坐直,看着眼前安静乖巧的瑞三,抬手摸了摸小猫的耳朵,柔软温暖的触感与记忆中完全一致,只不过设下屏障的黑手不够了解他们引华峰的小山神,不知道耳朵是瑞三的雷区,平时压根儿不让人碰,摸一下它就要上爪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乖乖让他摸。   他想了想,视线又转到了小青耕身上,小鸟胖成球状,两只黑豆豆眼里映着他的身影,看起来像个毛绒玩具似的,庄木雨顺手薅了一把它的长尾巴,果然也不见闪躲抵抗,与平常一碰就咕咕大叫的模样完全相反。   试到这里他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瑞三不是瑞三,小青耕也不是小青耕,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槐大概率也不是他们家神树大人,甚至连功德云也不是他的功德云。   整个识海屏障里,唯有他庄木雨是真的。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摒弃一切杂念,气沉丹田,心中只想一件事。   等会儿逮到无相那老小子,他非得给他八百个大嘴巴子,看看到底是他的金光手硬,还是无相的脸皮子厚!   有怒气加持的金光手所向披靡,两个大巴掌撑在无形壁上,一寸一寸将困住他的“锅盖”撑开,白茫茫的空间里响起破裂声,随着咔咔声不断,空间中的旁人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出现明显的裂痕,庄木雨闭着眼看不见,只一心操纵着金光手破除屏障,是以错过了瑞三它们碎掉的诡异瞬间。   否则他大概要做噩梦了。   “……我真是小看他了。”无相轻叹一声,很是遗憾。   槐沉着脸没应声,手下毫不留情,藤蔓翻飞,逼得无相左闪右躲,腾不出手来加固识海屏障,更无法对庄木雨的肉身造成伤害。   瑞三和小青耕守在庄木雨身边,防得滴水不漏,通道之中肆意乱窜的祟气根本沾不到庄木雨的身,更别提还有个追着它们打的功德云,狭小的空间内金光闪瞎人眼,功德云显然气得不轻,打祟气的同时还不忘偷偷向无相下黑手,打得他更加狼狈,好几次差点躲避不及被槐击中,还被金光手趁机薅了一把头发。   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非常、非常、非常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聆道者哪里受过这等屈辱,捂着后脑勺怒极反笑:“他真是躺着都不老实,小重天从没有过这么大胆的地仙,早知道在他飞升的时候就——”   槐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攻势更猛,无相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条藤蔓缠住了脖子,藤蔓迅速缩紧,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呼气声,双目因充血而突出泛红,哪里还有半分仙人之姿,感觉到槐的杀心,他立刻铰断了藤蔓,迅速退开数米。   那披头散发的狼狈相,说他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恐怕都有人信。   槐一击得手,后手立刻跟上,两方再次缠斗在一起,一时间藤蔓与风刃在通道中交错飞舞,不可开交。   庄木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是功德云撵着祟气跑,第二幕则是槐撵着无相跑,他几乎没有思考,金光手上来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直把无相扇得飞出去。   瑞三和小青耕先是一愣,紧接着喵喵叫的咕咕叫的就往他怀里钻,庄木雨勉强出了一口恶气,一手抱猫一手抱鸡,气势汹汹地瞪向正从地上爬起的无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当我是哪门子蠢蛋,同一个坑还会掉下去两次吗?”   无相那身半永久白袍此刻破的破烂的烂,显然被神树教训得不轻,听到庄木雨中气十足的声音,他闷闷笑着站起身来:“这张嘴还是那么惹人厌,上次我就该撕了……”   槐可听不得这种话,藤蔓迅速捆住无相的四肢与脖颈,施力收紧,逼得他摊成一个“大”字,脖子梗得直直的,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庄木雨观察了一下左右,发现他们都在通道之内,稍微一想就明白大概是无相这狗东西早就在通道里布下了陷阱,只等他们从人界回来,不过他有一点想不通,无相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一个人来包围他和槐,究竟是他太看不起引华峰,还是太看得起他自己?   思忖之间,槐已经施施然来到他身边,庄木雨抬起头就撞进一双微微带着笑意的眸子里,那笑意一闪即逝,要不是他太熟悉槐的表情,还真抓不到。   “有进步。”槐淡声道。   庄木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槐很少这么直白地夸奖,他隐隐有点得意,下巴都抬高了几分:“那是,不过小小的识海屏障而已,能困得我一次还能困我第二次吗。”   槐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小小的绿芽坠子正散发着欢欣的绿光,和庄木雨一样有那么点骄傲。   “喵,别聊天了,快出去!”瑞三见他们腻歪歪的样子就来气,腾空跳上庄木雨的头顶,肉垫狂拍。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庄木雨头发都被它弄乱了,赶紧抱好小青耕,“现在什么情况?”   槐给被五花大绑的神尊施舍了一个眼神,庄木雨秒懂,立刻当起合格的神树代言人:“在这儿弄死你,我们再通过,或者你把路让开,选一个吧。”   无相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又古怪地笑出了声:“木雨仙君未免太无情了,本尊之前还帮了你一回,这么快就忘了?”   庄木雨盯着他没吭声,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本尊可是抱着十足的诚意想和仙君结交,才告知你那凡人魂魄的去向,仙君这样报答本尊,真是叫人心寒。”   庄木雨没想到他还敢提这一茬,一想到他老爹受困十八层时还受了祟气的折磨,他就恨不得把无相的脑袋拽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馊水,不然他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连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都不放过。   偏偏无相还要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说来仙君还要多谢本尊,若非本尊让你去救你父亲,你的善果怎么结得出来,若没结成善果,你如今又怎么可能凭自己破了本尊的屏障,咳……”   他话音未落,一根藤蔓直刺过来,扎穿了他的胸膛,无相哇地呕出一口血,差点没喷到庄木雨,好在槐动作快拉了庄木雨一把,免了他狗血喷头。   “废话。”槐护着庄木雨冷哼一声。   无相被捅了个对穿,终于说不出话了,粗喘几下之后竟然不在动弹,生死不知,庄木雨见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身体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很快就消散在空中,与他一同消散的还有所剩不多的祟气,功德云追到一半失了目标,不太高兴地飞回庄木雨身侧,怒气冲冲地憋了两声闷雷。   “这是……?”庄木雨盯着无相消失的位置不解。   槐并不觉得意外:“不是真身。”   “那他的真身……糟了,快回去!”庄木雨拉着槐就朝通道出口跑,“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用识海屏障困住我,还派个假身来这里,就是为了拖时间!引华峰肯定出大事了!”   瑞三扒在他头上一听,一双猫眼立刻危险地眯起来:“咪,我看谁敢!”   槐垂眸看着庄木雨拉着他的手,轻轻回握,古井无波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很久以后庄木雨才想到,以槐的修为,区区一个无相的假身,根本不该与他打得难解难分,只可惜他没能早一点看出来。   谷岁长伤得严重,执珪暂时无法解开噬血藤带来的灼烧感,只能用灵力安抚着让他陷入沉眠,他灵力消耗太多,此刻正闭着眼调息,泽婴乖乖守在他们旁边,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洞窟幽深,外头的声音不大能传进来,可这种时候安静也不能叫人心安,只会让不确定堆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安。   泽婴的小屁股扭来扭去,好几次想出去看看,又怕给外头添乱,生动诠释了何谓如坐针毡,他看看阿谷哥哥又看看蛇神,再看看没有动静的亲妈,攒紧小拳头悄悄起身,踮着脚尖儿往山洞口走去,刚走出去没两步,就听到洞外隐隐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浑身汗毛直立,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那阵脚步声非常不解人意,迅速逼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泽婴害怕到了极点,转头就想叫执珪,视线触及谷岁长苍白的面容,他一咬牙,仿佛下定了了不得的决心,硬着头皮朝洞口冲去,听到脚步声在前方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是一道青光。   “吱——”   抱着小仙植狂奔进来的耳鼠被打了个正着,委屈巴巴地摔了个屁股墩,兔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唧唧叫着抗议,泽婴才发现来者是友军,讪讪地上去抱它起来,后头一堆小仙兽小仙植不断被送进来,泽婴左看右看,哒哒哒跑回洞窟里,帮忙抱那些跑得慢的小小家伙。   一连串的动静惊动了执珪,蛇神睁眼便见方才还算空旷的山洞此时已经挤满了小家伙,一个两个眼巴巴地看着他,都是眼泪汪汪的。   耳鼠们叽叽喳喳说了外头的情况,泽婴看着执珪的神色,见他面露犹豫,忍不住过去拽了拽他的手:“执珪叔叔你去吧,泽婴会保护好阿谷哥哥的!”   执珪却仍然犹疑不决:“他需要灵力输送,你还不行。”   他话音刚落,另一只手又被轻轻碰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那些小仙兽小仙植们围在谷岁长身边,一个个叶子搭叶子,耳朵碰耳朵,无数细小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到泽婴身上,再由泽婴送入谷岁长体内。这些小家伙们战斗能力都是渣渣,但其中不乏天赋解毒疗愈之力的,由它们汇聚而来的灵力比执珪的治愈力更强,谷岁长仍在沉睡,紧皱的眉头却松了下来,腿上的棘刺痕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脚踝退去。   泽婴修为不足,要强行化用灵力再输送给旁人,实在很不好受,小脸都白了几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拽了拽执珪的手指。   蛇神心疼地摸摸小娃娃的脑袋,柔声道:“阿谷哥哥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   他说完化出原身,长长的蛇尾上鳞片闪着幽光,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洞窟中。   泽婴双手握住谷岁长的右手,身子晃了几下,一个屁墩坐在谷岁长旁边,小声道:“我不痛,我不痛。”   一旁的玻璃鱼缸里,青色的莲花几不可闻地晃动了几下。   执珪离开后没多久,洞窟里的小家伙们忽然躁动起来,纷纷感应到洞窟最深处的动静,一个个紧张地挤在一起,期待又害怕,泽婴也怕,怕得脸颊发热,鼻头发酸,又不能表现出来,他自觉是这一群小家伙的老大,必须肩负起保护大家的指责,紧紧盯着洞窟最深处。   直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他才骤然松懈,眼泪啪嗒掉个不停。   “木雨哥哥,瑞三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第二更~ 第88章 “末路,赴死,求天悯。”   三十三小重天的地仙们如无头苍蝇似的奔忙一圈,好不容易将近几处可用的人手组织起来,长白胡子的望朔仙君来来回回点了好几遍,寿桃似的前额愈发大了:“才这么几个,顶什么用!”   没法子,前段时间地仙们去各界通道打肿脸充胖子,胖不胖的不知道,脸是真被打肿了,好些地仙伤得严重,休养至今仍然只能躺在云床上喘气儿,实在指望不上,就眼下勉强能自己从云床上爬起来的,都得算作战斗力了。望朔仙君揉着脑门儿,忙忙碌碌地指挥着招云、运送、搜集疗伤药,一群歪七劣八的地仙杵拐的杵拐,挂胳膊的挂胳膊,乌泱泱就要往引华峰去,只是招来的云还没飞出浮空岛,半空之中血光微动,生生将一众地仙弹了回去,众仙猝不及防,直直从云上摔下去,趴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来。   望朔仙君不信邪地再往前凑,果然见血光一动,他又被弹飞开去,几个地仙见状赶紧去扶他,望朔仙君捂着自己的老腰,一脸惊愕,那血光他们再熟悉不过,和在通道里四处乱窜到处伤人的玩意儿一本同源。他不甘心,还想再去撞撞南墙,被身边的同伴们拉住。   “……咱们,”望朔仙君的长须须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这是被困住了?”   地仙们没有一个敢回答,一个个面色难看,站在原地望向虚空,小重天仙气飘飘的上空早就变了天,薄薄的血雾一点点侵蚀明亮干净的澄空,而在找到那血雾源头的时候,地仙们的惊恐到达了极点。   “上重天发生什么了?”离血光最近的地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瞳仁地震。   上重天入口常伴金光,如今金光已经被血光取代,祥瑞变灾厄,仙境成炼狱。   挽丹阴恻恻的挑衅不断从屏障外传进来,间或还伴着其他讥讽与嘲笑声,听得揽薇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闷痛着,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叫她喘不过气来。扬雪忙着替伤重者治疗,一扭头才发现她脸憋得通红,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掐了个仙决,将灵力送入她体内。   “我来替你支撑屏障……”   揽薇嘴角与鼻下溢出鲜血,呛咳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来,神色却轻松了些,外头挽丹一众正想尽办法破除她的屏障,那些言语挑衅自然也不是过嘴瘾,每一声都带着扰乱神魂的力量,这等歪门邪道并非上重天行径,事到如今,揽薇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   她摇摇头拦住扬雪:“没用的,他们人比我们多了一倍,就算轮流支撑屏障,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扬雪急道。   “咳、还能怎么办,”一位伤在胸口的神尊捂着伤处咳出一口血,“与其窝窝囊囊死在这里,不如拼死一搏。”   四个字犹如平地炸雷,狠狠敲打着揽薇的心神,其他神尊闻言,面上的犹豫也渐渐扫空,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坚毅,屏障内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多再多说一句,只剩下因痛苦而变得浑浊的呼吸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揽薇身上,只等她一句话。   揽薇垂着眼眸,一遍遍回想着上重天的异动,祟气出世,庄木雨被引去了寒地冥都,放出那颗作乱的祟气核,致使人界大难,小重天紧接着遭殃,鬼界更是乱成一锅粥,就连她们引以为傲的上重天,也早就成了恶贼的营地,她痛苦地阖上双眸,心中问了无数次为什么。   邪祟当道,生灵涂炭,罪魁祸首却是那位悲天悯人的聆道者,天道何在?天道何在?   “揽薇神尊,从前我等受你与清莲神尊庇佑,今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愿意跟随。”   静默之间,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句,如同星星之火,更多应和声响起,揽薇恍惚间手被轻轻握住,抬眸迎上扬雪坚定的目光,她胸中郁气陡然便散了。   “今日死局不可解。”揽薇用力回握扬雪的手,借着她的力缓缓站起身来,染血白衣之外冷光熠熠,是当年大战时穿过的护身战甲。   她转过身,腰挺得笔直:“便请诸位,与我一同赴死。”   扬雪沾着血迹的眉梢一弯:“荣幸之至。”   挽丹领着一众神尊在荒山之外叫嚣,他前些日子在引华峰脚下受了奇耻大辱,伤得不轻,眼下竟然已经好全了,连烧焦的头发与眉毛也长了出来,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装的,他抛弃了平日里老装老装的仙气白袍,换上了一身黑底金边的宽袖大袍,要是庄木雨看到,肯定会多瞟几眼,以为是哪家古装戏里没脑子的纨绔子弟跑出来吓人了。   除了浮夸的衣装,更瞩目的是萦绕周身的祟气,天生仙本是古神血脉的化身,身负天地间清灵之气,现在却浊如泥淖,祟气吞食了原生灵气,将仙体染成邪魂,可惜挽丹一心只追求力量暴涨,根本不去想这暴涨的后果。   和他一同围剿荒山的其余天生仙也无一例外,全都身染邪祟,面露疯狂之态,哪里还有半分仙人气度,明晃晃一群魑魅魍魉,啸叫着轮番攻击荒山处的屏障,每见那屏障上多一丝裂痕,他们的鬼吼鬼叫声就会变大一分。   挽丹双手环胸,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早已扭曲:“别浪费时间了,眼下三界都在无相神尊的掌控之内,就凭你们,还妄想抵挡得住,与其在里面耗到修为散尽,不如自己出来,只要你们诚心归顺,看在昔日情面上,我也不是不能放你们一马。”   他越说越得意,越说越觉得自己宽容大度:“揽薇啊揽薇,从前你便事事想压我一头,尊上肯用你,不过是看在你办事还算牢靠,你却妄自居大,成天指手画脚不说,还敢质疑尊上的命令,也就是尊上大度,换做是我……”   他正说到兴头上,荒山处的屏障骤然一开,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数道雷击就狠狠劈在他脑门儿上,挽丹躲闪不及,慌忙掏出法宝硬接下来,用仙兽兽骨制成的防御法宝非同一般,硬接了百道紫雷,龟壳形的盾面上出现丝丝裂痕,终于随着最后一道紫雷炸开,挽丹惨叫一声,被炸得飞身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噗通落地,像个大冬瓜。   他的同伴压根儿没料到这一出,赶紧去扶他,把人扶起来后一看,一个两个面色古怪,挽丹头昏脑涨地抚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动作一僵,半晌,才缓缓将手挪到眼前,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才长好的头发,又烧焦了。   揽薇一步一步走出荒山,视线冷冷扫过眼前的乌合之众,最后才落在气得仰倒的挽丹身上,她嗤笑一声,挑眉道:“还是这幅尊容适合你。”   挽丹气得要吐血,声音都颤抖了:“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   揽薇身后的数位神尊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每一位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不过谁也没有畏惧,更不会退缩。   荒山之侧,风雷不断,水火不休。   交战双方打得火热,谁也没注意到虚空之中那一双漠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两派天生仙厮杀,半晌,他看得无趣,悄然隐入虚空,仿佛这一场由他引起的大战,只不过是一场枯燥无味的烂片。   玄甲半跪在地上,几乎脱力,人界受灾范围太大了,就算寒地冥都倾巢而出,鬼使们一个当十个用,也如杯酒浇块垒,无法抵挡大势。凡人有自己的政府、军队,各方奋力自救,在天灾面前力量微薄,神仙鬼怪眼中渺小的一粒沙尘,落在凡人身上便有千斤重,足以压断脊骨,碾碎血肉。   饶是当了这么多年鬼使,早就见惯生离死别,玄甲听到那一声声哭喊,仍然为之动容,也不禁为千千万万无辜的凡人诘问一句,上重天何其疯狂,何其残忍,何其狠毒,竟要以凡人骨血,浇筑自己的登天长阶。天道何在?   白易身上好几处伤口还缠着祟气,他本就面白如纸,现在看起来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眸透露出他的悲恸,他奋力挡开一道血光裂口,勉强拖延一瞬,纸人迅速将已经晕过去的凡人托起,带去安全地带,等确认那凡人已经被其他凡人带走,他才松下劲儿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此地生人都救出来了。”   玄甲余光瞥见一旁的砖石下露出一条毫无生机的胳膊,不忍地闭上了眼:“嗯。”   “鬼使们已经撑不住了,”白易的声音越来越轻,“地方太多,人也太多了……”   玄甲没有应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旁边坐下,又听白易说道:“这次为了救人,不得不在人前现身,之后要处理起来恐怕很麻烦。”   “你还能想以后的事。”玄甲苦笑道。   白易安静了好久,轻声问道:“那个地仙,做得到吗?”   “不知道,你觉得呢?”   “他最好做得到,”白易喃喃道,“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灾难来得突然,各地受灾群众被临时安置在安全点,政府派了人发放食物与药品,人们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茫然与无助。受伤的人太多了,医疗队根本处理不过来,设备紧缺、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许多重伤者往往还没来得及接受救治,就在绝望中失去了生命,轻伤者身心皆痛,血与泪都要流干了。   “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救救我们……”   绝望之中,一道白衣身影先后出现在各地安全点,人们看不清那身影的长相,只知道他一出现,伤痛便能停止,心绪也变平静。   无悲尊与无悲教的名号,以极其可怖的速度在人界传播开来。   高天之上,一直未露面的无相神尊感受到周身充沛的力量,唇角微微一弯。   那姿态,怎一个仙气飘然。 第89章 “血债,不甘,祟化神。”   引华峰上空已经被一片血雾笼罩,火势虽然被旋龟与鱼儿们控制在了半山腰处,山腰以下余烬未灭,大片被烧毁的山林像是难看的疤痕横贯在山坡上,焦黑的树干倾倒在地,草皮被燎得枯死,此前的绿意茵茵荡然无存,任谁看了都要惋惜地叹一口气,好好的一座仙山,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被烧成焦土,属实叫人痛心。   更可惜的是现在没人顾得上痛心。   和芳心情颇佳,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慢慢走出焚毁的山林,他仍然是平时的模样,一身素衣,长发柔顺,看起来人畜无害,总是习惯以袖遮面,多与旁人对视一眼便要脸红,谁也料不到这样一幅温顺面孔,竟能做出如此癫狂行径。   他口中的调子很有些天真意趣,但是在如此场合,叫人一听就毛骨悚然,弥弥迩就听得尾巴毛炸成蒲公英,整个身子都弓起来,糅糅迩和骄骄迩又解决了一波祟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就见他漫步踱了过来,也跟着炸了毛。   和芳见它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也不恼,一双幽碧的眸子森如鬼火,唇边却挂着和煦的笑意,一张脸看起来违和极了:“木雨仙君是真喜欢你们,还有那位小山神,听说他来了以后整天想法子给你们做好吃的,将你们养得这样好,”他的视线如淬毒的箭,“这么漂亮的皮毛,拿来做垫子一定很舒服。”   三个迩被他的视线一扫,毛炸成了圆球,糅糅迩脾气最急,立刻飞出一爪,直冲着他的眼睛去,和芳不闪不避,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那爪击离他还有一米远,就被斜刺里飞来的一根棘刺给挡下。糅糅迩一击不中还想再出手,骄骄迩却捕捉到它身侧暗光一现,心道不好,飞身将糅糅迩扑出去,霎时间只见糅糅迩刚才所在之处穿出数根棘刺,要不是它反应快,这会儿已经被扎成烤串儿了。   弥弥迩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跳到它们俩身前,张开护盾,警惕地盯着和芳。   和芳似乎觉得很有趣,唇边笑意更深,他很享受看它们拼死抵抗的样子,棘刺左突右进,不取它们的性命,故意逗着它们玩似的,三个迩在老夫诸的耳提面命之下已经知道噬血藤的厉害,不敢轻易让那棘刺沾到身上,被动地左右闪躲,一不小心被未尽的毒火燎到,抑或被祟气偷袭,不多时,身上便挂了彩。   弥弥迩体型太大,伤也最多,漂亮的橘色皮毛被燎得不成样子,有两处伤几乎能见骨,它的护盾也渐渐黯淡下来,情势愈发不妙,骄骄迩和糅糅迩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老夫诸与鹿蜀一众还在与祟气缠斗奋战,腾不出功夫来支援,三只猫儿渐渐不敌,骄骄迩一时不察,被祟气撞在柔软的腹部,重重摔飞出去,在地上挣扎几次都没站起来。   “哎呀,骨头摔断了?”和芳惊呼一声,“太可惜了,这身兽骨可是炼制法宝的好材料,断了就不好用了。”   他自顾自地叹息着,又说道:“本来想多陪你们玩一会儿,现在看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不然这么多天材地宝碎的碎断的断,生生浪费了。”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叫仙兽仙植听见,连沉稳如老夫诸都不禁变了脸色,引华峰向来被上重天视为眼中钉,不仅是因为山中有神树,还因为受到神树庇佑的它们,仙界多少双眼睛盯着它们的兽骨血肉,多少无良仙人打着它们的主意,只有它们最清楚,也最忌惮。   和芳感受到一众不善的视线,竟然更开心了,闷闷笑着抚了抚自己的长发,四下散开的祟气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顿时聚集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颤动几下,深处传来慑人的吼叫与厉啸,老夫诸等顿时面色大变,下一刻,无数恶兽从漩涡中钻出,目露凶光,肆意踩踏着引华峰的每一寸土地。   匍匐在地的骄骄迩差点被一只蛊雕一口吞掉,离得近的耳鼠动作极快,飞扑过去抱起它就跑,那蛊雕还想去追,被鮨鱼一道水柱浇头,不甘心地落道一旁,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凶狠地瞪着藏身水中的鱼儿。糅糅迩愤怒地低吼一声,立时想扑上去撕咬和芳喉咙,弥弥迩小声叫了一下,抬起宽厚的肉垫将它拦下,老夫诸也赶过来,顶着断了一节的长角,气喘吁吁地劝它冷静。   和芳优哉游哉地看它们与恶兽缠斗,似乎还觉得不够有趣,理着长发思索一阵,原本已显颓态的毒火卷土重来,旋龟与鱼儿试图再用水浇灭,恶兽却不打算给它们机会,蛊雕飞上半空而后俯冲而下,利爪朝旋龟的眼睛抠去,旋龟行动缓慢,一时躲闪不及,鮨鱼见状挺身一跃,挡下了利爪,腹背的鳞片登时飞溅开,它嘤嘤叫着落回水中。   被蛊雕一阻,灭火不及,毒火立刻往远离池子的东西两侧蔓延开去,弥弥迩见火势不对,想也不想就朝东边奔去,护盾张开不及便用肉身阻挡,毒火一碰到它的毛发更加猖狂,迅速吞噬它的皮毛,很快就将巨大的橘猫身躯包裹,只见弥弥迩用自身挡下了企图钻进东部的毒火,自己却一身焦黑,不知是生是死。   糅糅迩凄厉地大叫一声,顾不上理智不理智,如猎豹般灵活的身躯狠狠扑像和芳,只可惜还没碰到他,便被数到荆棘缠住,棘刺扎入皮肉,贪婪地吮吸它的血液。   仙兽们阵脚大乱,老夫诸朝荆棘冲撞过去,长角又被铰断了一节,却未能救下糅糅迩,它愤怒地低咆着,和芳笑得更欢畅了。   “别着急,我保证你们最后都会在一处的……”   话音未落,一条粗长的蛇尾狠狠扫来,和芳一时不防,胸口被砸个正着,整个身子被击飞出去,缠住糅糅迩的荆棘寸寸尽断,糅糅迩顿时摔落在地,老夫诸赶紧用祥云托起它,迅速带离。   执珪沉着脸走出来,视线一一扫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一双竖瞳裹着隐忍的怒火,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和芳。   他的蛇尾力抵万钧,全力一击几乎砸断和芳的胸骨,和芳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支起身来,捂住凹陷下去的胸口,沉沉地喘了几口气,祟气聚集在他身边,不断涌入那凹陷的位置,他的胸口竟然如充气般慢慢恢复过来。   “看来那凡人还没死透,”和芳轻轻抹去唇边流下的暗绿色液体,面上竟然还维持着淡淡的笑意,“让我猜猜你用什么法子保住了他……”   执珪目光森冷:“你引邪祟入身,可想过后果?”   和芳像是没听见一般:“蛇仆生,真有趣,你生他生,你死他死,为什么要为一个凡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听说他是木雨仙君的弟弟,看来不止木雨仙君讨人喜欢,他弟弟也很讨喜呢。”   一提到庄木雨,他的笑容顿时扭曲:“真是——”   “太、讨、厌、了。”   无数荆棘倏忽钻出,将他与执珪围在中间,和芳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眸中透露出狂热:“庄木雨这么看重那个凡人,回来看到那个凡人死了,他会不会很伤心?一定会吧?”   执珪如临大敌,蛇尾上的鳞片幽光闪动,却听上空一声轻叹,他与和芳同时一僵,仰头望去。   无相神尊无悲无喜的眼眸静静看着和芳,声音中透着丝丝和煦:“和芳,你拖得太久了。”   和芳浑身颤抖起来,双目几乎要瞪出来,颤声道:“尊上……”   无相神尊眼眸微垂:“莫要叫本尊失望。”   和芳跪倒应是,荆棘暴长,飞快刺向执珪,执珪扭身躲过,恨声朝空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介叛神,怎敢与本尊叫嚣。”无相淡淡扫他一眼,手一抬,祟气骤然凝聚,渐渐幻化出一个身影来。   双蛇缠身,少年面容,执珪心神大恸,不禁唤了一声:“于儿……”   “于儿神”毫无波澜地看过来,青蛇与赤蛇同时动作,朝他攻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2更! 第90章 “死斗,援兵,自多情。”   祟气化出的于儿神脸色灰白,肢体极不协调,行动却异常迅速,死气沉沉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芒,执珪看在眼里又痛又怒。山神之间并没有亲缘说法,但是千万年间的相伴,他们也曾同游天地,并肩而战,在逃往人界之后更是相依为命,他和于儿神有如庄木雨和谷岁长,虽无血缘却胜过亲人。   就算知道眼前这个于儿神是祟气所化的假货,他出手还是忍不住留了三分,于儿神的伴生双蛇敏锐捕捉到他的动摇,攻势逐渐狠辣,硕大的蛇尾绞缠住他的身体,血口大张,对着他的脑袋一口咬下,执珪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一扭身,险险躲过了蛇口,从双蛇的拗绞之中脱身。于儿神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周身祟气一振,靑赤双蛇顿时气势大变,身上密密麻麻的蛇鳞片片竖起,蛇头之上缓缓生出两处突起,身上的斑纹变得更为艳丽,一看就知道毒性大增,饶是执珪自知对大部分蛇毒免疫,也不得不谨慎躲避。   靑赤双蛇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地扭动着身躯,不断发出嘶嘶嗬嗬的威胁声,红得发黑的信子飞甩,毒液冲着执珪喷射而出,被他一个闪身躲开后落在他身后的焦树上,粘稠的液体瞬间将焦木腐蚀,滴到土地上还发出轻轻的“哧”一声,随即有缕缕白烟冒出,有只耳鼠离得近,被烫得“吱”一声飞快跑开。   执珪一惊,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交手时还要留意着身后,生怕波及到其他小家伙,还要时刻守好东部密林,不让和芳靠近,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时间一长难免落了下风。   老夫诸好不容易将三个迩送到安全的地方,喘着粗气身形晃了晃,它实在不擅长战斗,坚持到现在已经接近极限,还能站着就很不错了,鹿蜀一众深居山中,老旋龟在池子里沉睡了万年,乍然参战,看起来虽强悍,实际上同为瑞兽,它们同样生性不喜争斗,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它们根本不会现身。   只是看着重伤昏厥的三只猫儿,想到它们拼死也要护着山中生灵的样子,老夫诸沉沉叹了口气,黑葡萄似的目中流露出一丝哀痛与悲悯,一扭头再面对肆虐的祟气时,周身的气势缓缓发生了变化,长年围绕在它身边的祥云一点点染上红色,棉白卷红缨,是拼死一搏之兆。   鹿蜀长长嘶鸣一声,老旋龟慢吞吞地爬上岸,彼此对视一眼,马蹄在地上重重一踏,燃起幽蓝的火光,爬满青苔的龟壳上显出黑色的咒纹,其余年长的瑞兽见状也纷纷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迅速剿灭祟气化出的恶兽,同时朝和芳攻去。   和芳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屑与它们打,只操纵着荆棘乱舞,与瑞兽们缠斗在一处,自己则紧盯着执珪,眸光沉如碧玉,眼中只映着执珪与于儿神的身影。   执珪余光瞥见老夫诸等的行动,心知它们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以极其损耗修为的方式战斗,如果不能短时间内解决和芳,它们必定会先倒下,他心里一急,终于咬牙使出全力一击,蛇尾缠紧赤蛇的身躯狠狠一绞,那张牙舞爪的赤蛇还来不及发出低吼,就溃散作一团祟气。   青蛇见状似乎被激怒,飞快地贴地爬行袭来,张嘴朝他喷射出毒液,执珪蛇尾一卷,把旁边的枯木卷过来挡住毒液,只听哧哧声轻响,他沉着脸将枯木甩开,正准备将青蛇也解决掉,和芳猛然转头看他,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执珪一惊,忽觉身后传来阵阵阴冷,冷意如跗骨之蛆,寸寸爬上他的后背,透过皮肤血肉,直抵肺腑。   于儿神毫无感情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哥……”   “你……”执珪张了张口,陡然感到腹部剧痛,他微微一怔,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腹部,鲜血淋漓。   “哥,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你该来陪我了……”于儿神冷意森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血腥味涌上喉间,执珪眼前一阵发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千万年前畅游于江河的于儿神,幼小的双蛇在水中畅游,于儿神赤脚踩在水中,笑眯眯地看过来,无声地同他说了一句话。   那口型似乎叫哥哥,问他怎么还不过去。   “执珪!”老夫诸大声喊着,一时不小心,被祟气斜撞在后腿上,摔出去好远。   于儿神一击得手,把执珪掏了个对穿后迅速抽身退开,闪身到和芳旁边,傀儡般垂首立着,和芳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扫了跪倒在地捂着腹部的执珪一眼,嗤笑道:“身为山神,竟然会像凡人一样期盼着兄友弟恭,真不知是天真还是蠢钝。”   “引华峰也不过如此,”凌于空中的无相懒懒打了个呵欠,“太无趣了,真叫本尊失望,都清理了吧。”   他轻飘飘地挥挥手,和芳立刻颔首,眼神微微一动:“尊上承诺过我……”   “待本尊成了大事,你想要的自拿去便是,”无相宽袖一挥,身后出现了一把云做的椅子,他坐下淡淡道,“除了那棵树,其他都是多余,杀干净就是,这等小事,总不用本尊帮你吧。”   和芳得了肯定的答复,仰头望向北峰那一抹墨绿,眼神中的狂热不加掩饰:“是。”   执珪半跪在地上,腹部的洞穿伤血流不止,是伤了内脏,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要是放在之前,这伤虽然重却不会致命,只是如今他为救谷岁长耗去大半灵力,又要一直维系着他们之间的蛇仆生羁绊,一身修为所剩不足三成,如果不及时疗伤,他和谷岁长恐怕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和芳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既然猜到了蛇仆生的存在,他更不可能放过执珪,接下无相的命令之后执珪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垂首站在一旁的于儿神猛然抬头,祟气再次凝出一条赤蛇,与青蛇一起扭动着袭向执珪。   执珪捂着腹部往旁边一滚,狼狈地躲开,伤口却被牵扯撕裂开,血流了一地,靑赤双蛇盯着那血迹,眼中俱是贪婪的精光,再次扭动着缠来,执珪痛苦地支起身体,蛇尾不住地拍动着,却躲闪不及,眼看着赤蛇就要一口咬住他的尾尖。   一双金光手迅速掐住双蛇的七寸,使足了劲儿一掐,双蛇被掐得眼珠子暴突出来,信子直直地吐在嘴外,然后无力地垂下来,顿时化作祟气散开,功德云可不允许到手的祟气跑路,金光闪动间,大片的祟气就被消解得干干净净。   “我们出了个外勤,就敢来偷家,骂你一句卑鄙不过分吧?”   和芳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通往东部密林的小道,无相抖了抖宽袖,叹气道:“本尊真是很不喜欢听你说话,你就不能闭嘴吗。”   “闭嘴是不太行,”庄木雨走出密林,“倒是可以试试帮你把耳朵挖了。”   他绝对不让无相占到半点便宜,口头上也不可以,不过斗嘴归斗嘴,他第一时间扶起了执珪,这才发现执珪伤得那么重,看着那伤口他心都揪起来了:“对不起,是我们回来晚了。”   执珪摇摇头,抹了一把唇边的血:“阿谷他……”   “我都知道了,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庄木雨让小青耕背起他,“交给我们。”   执珪趴在青耕的背上,见槐也默然地点了点头,艰难扯了扯唇角,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小青耕害怕得眼泪汪汪,两条鸟腿止不住打颤,背着执珪就往洞窟那边跑,瑞三赶紧从它脑袋上跳下来,左右环视一圈,忽然注意到不远处躺着的橘色大猫,瞳孔一缩,尖叫一声冲了过去,在看清三个迩的惨状后,小山神的怒火顿时达到了顶点,娇娇嗲嗲的小猫叫声渐渐变成了浑厚压抑的怒吼,它身形暴长,巴掌大的小猫眨眼间变成了九头巨兽,九头同吼,声声振聋发聩,一双巨爪狂挥,功德云抛下几道金光屏障,把三个迩护在其中,然后气势汹汹地跟上瑞三,一猫一云把祟气打得一退再退。   老夫诸一众等到了救兵,俱是松了口气,身上的咒纹缓缓褪去,不过它们没有松懈,将三个迩围在中间,一边恢复灵力的同时还一边给伤员们疗伤。   庄木雨也看到了引华峰上下的惨状,每看一眼,他心里的帐就多记一笔,笔笔相加,算都算不完,大概只有把无相撕成无数片才能解他心头的恨。   他捏紧了拳头,一双金光大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无相身后,双掌一拍,云椅顿时被拍散,无相险险退开,无奈摊手:“木雨仙君,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可不是本尊。”   庄木雨的视线缓缓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那熟悉的素衣染了血迹,幽绿的眼眸中却不是熟识的腼腆,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看到和芳狠狠地颤栗了一下,似期待似亢奋。变态。   他暗暗骂了一句,在发现和芳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人时,骂得更大声了。   和芳嘴唇翕动着,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近乎痴迷地盯着槐,忘乎所以地朝他们这边走了几步,完全无视了庄木雨。   庄木雨扭头瞪了槐一眼,一个跨步挡在了他身前,也阻挡了和芳过于赤裸的视线。   和芳脸皮一抽,目光立时不善。   “我就先不问你为什么了,只问你昭露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庄木雨垮着脸瞪回去。   和芳静静凝视着他,半晌才答非所问道:“我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你。”庄木雨:?   他不由得古怪地瞥了无相一眼,用脸问他挑选手下的标准是不是精神病。   只听和芳继续自言自语:“你早就该被赶下山的,凭什么留在引华峰,你们都不配……”   “等等等等,”庄木雨比了个停,“我们都不配,难不成你配?”   和芳表情有些狰狞:“当然,我守了他千万年,他只让我留在他身边,也只让我进引华峰……”   “什么?!”庄木雨声音高了八度,转头兴师问罪,“解释!”   槐莫名躺枪,无辜极了,皱着眉扫了和芳一眼,诚恳解释:“不认识。”   庄木雨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和芳比他更不满意,尖叫道:“不可能!你明明允许我上山十步!只有我可以!”   对上庄木雨怀疑的目光,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吃醋的概念,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庄木雨必定跟他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本《秘密的他》ABO综艺文,求收藏求评论求小星星啦。 第91章 “枷锁,圈套,匕首现。”   槐再次诚恳且严肃地重申:“我真的不认识他。”   七个字给和芳刺激得不轻,当场上演红眼文学,用看负心汉的眼神死死盯着槐,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他们不配”“不可能”“是我的”,间或夹杂几句骂庄木雨的话,听得庄木雨心头火起,狠狠瞪了槐一眼,槐眉心打了个死结,无辜又无奈,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张嘴。   真是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好在庄木雨还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怒火没有烧到神树身上,看和芳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他心里其实猜到了几分,无非是那点子求而不得遂发癫的事儿,和芳心里揣着不可言说的少男心事,在那林子里痴痴守了千万年,奈何山上那棵树是块不解风情的臭木头,还是个资深死宅,这么多年愣是没下过一回山,怎么可能知道山下有个疯狂爱慕者存在。   猜到归猜到,生气还是很生气的,庄木雨斜刀了槐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金光屏障挡开乱挥的荆棘,看着张牙舞爪的荆棘,不得不联想到极其相似的藤蔓,简直火上浇油,就算他想努力控制自己,一把薅住荆棘使劲儿拽断的金光手还是暴露出了他的心情。   和芳也不知道缺了哪一根筋,荆棘没朝着槐去,一股脑全往他身上招呼,老夫诸见状急得大喊,庄木雨看过谷岁长身上的伤,心知这荆棘绝不简单,不敢轻敌,金光屏障跟一堵无形墙似的防得滴水不漏,荆棘几轮攻势都被完美挡下来。眼看和芳在庄木雨手下讨不到好处,无相终于顾不得坐在空中装逼了,眼神不断在和芳和庄木雨之间游离着,尤其是看向那朵活泼过头的功德云时,他眼中爆发的贪婪根本无法掩饰。   他藏在宽袖中的手掌悄然凝聚起风刃,找准庄木雨背对他的空隙,数道风刃飞袭而下,直直冲着庄木雨后心打去,庄木雨一颗心全放在与荆棘缠斗上,身后并未设防,眼看就要被偷袭,斜刺里无数道藤蔓生出,粗似水桶,表皮坚韧,风刃连它们的外皮都没法儿割破。   庄木雨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藤蔓退去,槐扬着下巴冷冷凝视半空,无相偷袭不成,竟然好意思惋惜地叹了口气,用责怪的眼神瞟着庄木雨和槐,弄得好像是庄木雨偷袭了他。   大概是庄木雨的表情骂的太脏了,无相掸了掸白衣上不存在的灰,柔声道:“木雨仙君何必这样瞪本尊,本尊当初可是真心想同仙君合作的,现在也一样,只要仙君点头,本尊的怀抱随时对你敞开……”   他施施然从空中落下,言语暧昧,意有所指,庄木雨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就是一个金光大耳刮子,无相堪堪躲过,哀怨道:“木雨仙君手下真是一点情分都不留。”   槐听出些奇怪的味儿来,眼睛一眯,庄木雨立刻炸毛,指天对地表忠心:“没有的事!谁跟你有情分啊!”   说话间荆棘又追了过来,金光手一把拽住几根,那些荆棘像蠕虫似的在手中扭动,却无法挣脱出金光手的桎梏,功德云趁机朝和芳劈了几道雷,被荆棘挥开,落在一旁,差点误伤友军,功德云见状心虚极了,不敢再随便用大范围杀伤招数,老老实实围在庄木雨身边。   和芳虽然发癫,却还保留着一点战斗的本能,敏锐察觉出庄木雨出手有所顾忌,赤红着一双眼深深地看了槐一眼,攻势猛地转了个方向,荆棘打不破庄木雨的金光屏障,但是要打那些老弱病残的肉靶子还是不在话下的,不过他忘了,那群老弱病残里还混进了一个余怒未消的小山神。   荆棘还没能靠近,就被瑞三的爪击给斩成了几段,在空中凝滞一瞬,断棘落地,登时化为祟气散了,瑞三瞳孔缩成窄窄的一竖,口中发出威胁声,爪子在地上刨了几下,蓄势待发。   庄木雨知道它想为三个迩报仇,却不敢放着它胡来,在和芳企图再次出手时迅速用金光屏障挡下,同时给老夫诸递去一个眼神,老夫诸何等聪明,收到信号后立刻将瑞三按住,不让它掺和到战局之中。   这下和芳更能确定他束手束脚,荆棘不要命地发起攻击,逼着庄木雨不断加固金光屏障,拉扯间战场又回到了山腰,再加上有个搅屎棍无相总想偷偷放冷箭,庄木雨越打越憋屈,忍不住回头朝槐吼道:“把那个神经病弄走,别让他干扰我!”   槐应了一声,藤蔓翻飞,一时婻諷间半山腰处金光、绿藤、黑棘交错闪现,无相似乎没有一战到底的想法,且打且退,被槐逼着退出去很远一段距离,几乎要看不到庄木雨的身影。   “那株噬血藤太没用了,”无相格开一条藤蔓,故作潇洒地转了个身,“枉本尊用那么祟气养着他,竟然连几只小猫都打不死。”   “你知道他要什么吗,他要本尊许诺,将你和引华峰都交给他,”见槐不搭理,他也不气馁,继续说道,“草木就是草木,哪怕有万年修为加身,仍然如此蠢钝,他连本尊想要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开口要人,真是可笑。”   几根藤蔓从他身后蹿出,他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条缠住了脖颈,他却如浑然不知道痛似的,还有闲心冲槐扯出个笑脸:“他不清楚,你应该很清楚。”   颈间的藤蔓瞬间收紧,无相被迫仰着头,纤细的脖子被勒出了凹陷,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面上的笑却更大了:“……整个仙界都以为神树修为高深,早以超脱天道,本尊却知道,你不过是为了逃避天道枷锁,才答应它永镇三界通道,不出引华峰。”   “可是庄木雨来了以后你破了多少次例,天道会放过你吗?”   “你身上的枷锁又沉了吧,咳,”无相颈间的骨头发出咔咔声,他脸涨得发紫,“让本尊猜猜,要是庄木雨知道你每次陪他下山都……”   听到庄木雨名字的一瞬间,槐胸中的杀意再也藏不住,藤蔓猛然一勒,无相的身躯顿时一僵,没说完的话都卡在了喉间,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被拖行了一段,藤蔓一松,便软软倒地。   “每次陪他下山,天道枷锁便沉一分,你还受得住吗?”   地上的无相“尸体”蓦然消失,化作一缕清气散入风中,槐面色冷如寒冰,缓缓收回了藤蔓,抬眸看去,只见那讨厌的一袭白衣又飘飘然凌于空中。   无相仿佛玩了一场有趣的游戏,挑着唇角,眉眼柔如春风:“可是你刚刚杀了聆道者,你说,天道多久会惩罚你?”   没了搅屎棍的干扰,庄木雨收拾起和芳来不算困难,荆棘虽然可怕,但是碰到金光便成了废物,除了看着吓人之外,根本无法对庄木雨造成实际伤害,打着打着庄木雨就觉得有点熟悉,这噬血藤和祟气有异曲同工之处,都会被他的2.0版本金光融蚀,他不由得心生庆幸,要是没升级,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和芳。   金光手一掌拍在和芳胸口,他胸骨顿时凹陷下去,整个身子如断线风筝般被击飞,而后重重落在地上,哇地呕出一滩浓稠墨绿的血液,庄木雨一步步走过去,不经意扫了一眼,那摊绿血竟然还会蠕动,看得他头皮又麻了。   和芳狼狈地俯在地上,面上死气沉沉的,唯有一双眼睛仍然赤红,死死盯着庄木雨,其中的恨意有如实质。   “……我不太明白,”庄木雨垂眸看他,“你讨厌我就罢了,可是昭露和你认识了那么久,他什么都没做错,还一直很照顾你,你为什么对他动手?”   和芳听到昭露的名字丝毫不见动容,只是哼笑着,声音里只有满满的恶意:“一个蠢货,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不能动手的。”   见庄木雨露出震惊与愤怒的表情,他似乎觉得很畅快:“他自以为是做的蠢事,以为我会感激他,其实若不是尊上有令,不许我随便杀地仙,他早该死了。”   “不过要不是因为你,他今日不会来引华峰,我也不一定会亲手杀他,”和芳想起了什么,笑得恶劣,“他太蠢了,死到临头还在想要怎么给你弟弟通风报信……”   庄木雨听不下去了,金光凝成一把短剑,直插进他的胸膛,利刃入肉,那伤口染上金光,几乎在瞬间开始腐蚀溃烂,和芳痛苦地低吼一声,庄木雨双手攒紧,微微颤抖:“这一刀是替昭露。”   第二刀穿透和芳的腿:“这一刀是阿谷。”   第三刀与第四刀扎透了和芳的双肩,庄木雨深深吸一口气:“这是为引华峰,我把这一山小家伙养得这么好,不是为了让你们欺负的。”   和芳已经无法应答了,金光迅速侵蚀他的身体,他半张脸都被不见了,独剩下的一只眼睛还不甘地瞪着庄木雨,庄木雨闭了闭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槐说的才算。”   金光大盛,以吞噬为本能的噬血藤大概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被吞噬殆尽。   荆棘随着和芳一同消散,连带着缠住糅糅迩的那些,庄木雨小跑着过去,见状松了一口气,心知谷岁长腿上那些可怕的棘刺应该也没有了,瑞三舔了舔糅糅迩的脑袋毛,小声咪咪叫着,功德云摇摇晃晃飞下来,在三个迩身边转悠了几圈。   庄木雨蹲下身摸摸它:“它们就交给你了,还有洞里的……”   话音未落,瑞三忽然大叫一声,飞身跃向他身后,庄木雨下意识顺势回过身,就见瑞三小小的身体被黑沉沉的祟气核卷进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祟气之中。 第92章 “附身,僵持,再联手。”   几乎只在眨眼的功夫,瑞三的身形就被黑雾完全吞没,庄木雨错愕地看着眼前浓墨似的黑色雾团,只觉得它瞬间涨大了许多,祟气凝结成的核并不是规整的球形,而是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突起,在重重祟气的掩映之下,庄木雨模糊看到那核剧烈颤动,甚至有几个猫猫爪印撑出来,是瑞三在里面不断挣扎。庄木雨见状急得从地上蹦起来,差点就下意识伸手去掏,那祟气核反应比他还快,颤抖着后退十几米,和庄木雨交手那么多次,它被金光手打出PTSD了,对庄木雨十分忌惮,一见他伸出手立刻退避三舍。   功德云见小猫被抓走,气得连劈数十道雷光,祟气核左支右绌,它实在不愿意正面对上庄木雨,偷袭不成气势更弱了,完美全没有战意,只想扭头就跑,庄木雨岂会给它逃跑的机会,金光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祟气核整个罩住,功德云大发神威,在仗着有金光网在,雷光与火星不要钱地砸,祟气核闪躲不及不小心撞在了金光网上,顿时像被烫到似的发出尖锐爆鸣,祟气被金光削掉一块儿,它急忙退开,庄木雨神色一凛,金光网开始极速收缩,很快逼得祟气核无处可逃。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祟气核急了,忽然一阵鼓动,发出好深沉的一声“哕”,把瑞三囫囵个儿地吐了出来。   庄木雨和功德云同时惊呆了。   浑身黑气缭绕的小猫落在地上,使劲儿抖了抖毛发,一个猫式伸展,身形陡然变大,再次现出了九头开明兽的真身,仰头一声怒吼,整个引华峰都跟着震动起来。   瑞三一直不肯给庄木雨看它的真身,任凭他用烤鱼和大彩电威逼利诱,统统不管用,庄木雨纳闷了好久,后来还是糅糅迩偷摸儿告诉他的,说它们老大觉得自己真身的九个脑袋丑得很,偏偏庄木雨还老爱抱着它喊可爱可爱,瑞三不知不觉间就背上了巨大且沉重的偶像包袱,生怕变了真身庄木雨觉得不可爱了,更不肯变给他看了。   哪怕是不久前见到三个迩受伤,瑞三大怒之下变回九头兽驱赶祟气,打完了架第一时间就变了回来,就是怕庄木雨觉得它难看,所以现在忽然这么“大方”,庄木雨顿觉不妙。   他仰头望向那九头开明兽,只见瑞三的模样与之前似乎略有不同,开明兽身上本是虎纹,现在那斑纹全变成了黑红色,这颜色太眼熟了,祟气核同款,庄木雨看得心惊,如果说他还心怀侥幸,在对上那十八只冒着猩红凶光的眼睛时,心存的那点期望就被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   金光网早被开明兽巨大的身躯撑破了,祟气核没了束缚,立刻飞窜起来,钻进了瑞三其中一只脑袋里,那脑袋露出痛苦的神色,兽爪拼命抓挠自己的脸,利爪过处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庄木雨心疼坏了,大喊着让它停手,功德云围着它疯狂转圈,却不敢轻易下手,打不到祟气核就罢了,要是伤到小猫,它得变成小乌云连哭三天。   庄木雨试图再次编织一张更大的金光网,来限制瑞三的行动,奈何开明兽本身是瑞兽,金光对它毫无用处,庄木雨又不舍得拿金光大巴掌呼它,投鼠忌器四个字,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在他犹豫之间,开明兽的九颗脑袋忽然开始发狂,互相撕咬着,身躯摔倒在地,挣来滚去,将池子边的一片树林都压倒了,还撞塌了他们那两幢小木屋,庄木雨都顾不上心疼了,赶紧让老夫诸带其他伤员撤退,它们离得太近了,瑞三再发狂下去,说不准会伤到它们。   老夫诸等一众只是力竭,并没有受太重的伤,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添乱,庄木雨一发话,它们立刻撤退,功德云挡在庄木雨和发狂的开明兽之间,警惕提防着瑞三的动作,见它只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暂时没有伤人的意思,功德云犹豫了一下,噌地飞到池边,云身涨大,将弥弥迩托起来迅速送往东部,胖乎乎的橘猫似乎有所感觉,昏迷中小声呜咽了一声,功德云将它轻轻放到洞口附近,再回来时,就见瑞三似乎冷静了下来,与庄木雨各在一边,一仙一兽僵持不下,瑞三低吼一声,眼露凶光,几颗脑袋大张着嘴朝庄木雨示威,那尖利的犬齿与长满倒刺的舌头,看得庄木雨腿都软了。   下一秒,利爪便朝着他挠了过来。   祟气核控制了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紧紧盯着庄木雨,与巨兽相比,庄木雨实在渺小,开明兽一个巴掌能扇飞十个庄木雨,庄木雨却舍不得打他养出来的猫,只能狼狈地奔逃闪躲,拼命避开飞跃而来的爪击。   功德云立时炸毛,冲上前去竖起厚厚的金光屏障,将将挡下了开明兽奋力一击,瑞三的力量被祟气核发挥到了十成十,一爪之力不容小觑,金光屏障层层破裂,在庄木雨逃出后一秒便全数碎成无数金光,散开一瞬复又重新凝结,再次牢牢护在庄木雨身前。   庄木雨躲得实在不太优雅,滚了一身的灰土,狼狈极了,可是他拿瑞三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躲避,祟气核看穿了这一点,抓住机会发起猛烈的攻击,功德云好几次被气得想劈它,最终还是憋屈地忍住了。   “它一直这样,会不会透支力量?”庄木雨笨拙地滚到一截焦木后面。   功德云头上冒出几个小问号,庄木雨哎地叹了口气,感觉到爪风袭来,又就地一滚,找了个新的掩体:“这叫我怎么打啊……”   瑞三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整座山都能听到,槐和无相自然也听到了。   注意到槐立刻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无相轻轻笑出声来:“木雨仙君比本尊想象中还要厉害,竟然这么快就将那噬血藤解决了,唉,怎么本尊手下就没有这般人物呢。”   槐一听,顿时想起当初庄木雨被挖墙脚一事,面上煞气难掩,藤蔓飞舞将无相团团围住,藤蔓末端尖锐如箭矢,还隐隐泛着淬过毒的幽光,饶是神尊也不敢轻易沾身,白袍一翻,无相身形如鬼魅,迅速闪出藤蔓的攻击范围。   “幸好本尊早就猜到那噬血藤靠不住,”他的声音仍然从容,面上笑意不减,“不过他已经尽了最大的作用,替本尊将祟气核藏得极好,一旦身死,祟气核便能化用他攒集的力量,你说,木雨仙君应付得来吗?”   他说完哈哈笑着飞向池边,槐心神一凛,立刻追了过去,眨眼功夫到了池子边,见庄木雨虽然一身尘土,却没受什么伤,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庄木雨呸掉嘴里的土,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对上槐直勾勾的双眼,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委屈地告状:“它用瑞三对付我!”   槐抬手轻轻摘掉他头发上的草叶子,拂去他脸颊上的一抹灰:“打一顿。”   “不行!把瑞三打坏了怎么办!”庄木雨赶紧拉住他,瞥了一眼昂昂乱嚎的开明兽,语气软了下来,“你……轻点打。”   “嗯。”   槐应声的同时,九株巨大的藤蔓从地上钻出来,藤蔓顶端开着艳丽的花朵,等藤蔓长好,花朵也随之绽放,一花瞄准一头,只听啃咬声接连响起,开明兽的九颗脑袋被巨大的花朵一口咬住,庄木雨看得都呆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怪招。   画面有点震撼,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恶心。   开明兽也呆住了,不过它不是第一次被花吞掉,身体有着基本的肌肉记忆,很快就开始愤怒地挣扎起来,前爪胡乱扫动着,试图挖断藤蔓,不过藤蔓没那么好对付,根部在土地中灵活地移动着,任由它抓挠了半天,连外皮都没碰到。   “哎呀,真有趣,”无相的声音凉凉响起,“这种斗猫戏,本尊能在这儿看一天。”   庄木雨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来气,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地方发泄了,迅速凝出金光手去揍他,功德云也气势汹汹地飞上空中狂打雷,无相“啧”了一声,躲过了双重攻击,还不忘继续拱火:“本尊时间多得很,就是不知道,木雨仙君还等不等得及。”   他说着宽袖一挥,半空中忽然出现几道映像,庄木雨仰头看去,脸色大变。   寒地冥都十八层极刑区,百鬼作乱,鬼莲君孤身守住大门,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痕,森森的鬼气从伤口中泄出,被百鬼争食。   三十三小重天被血光笼罩着,一帮老弱病残的地仙们被祟气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咬牙坚持着,却不知道究竟是他们先将祟气驱散,还是祟气先将他们吞食干净。   人界大乱未止,玄甲带着一众鬼使拼命救人,凡人们却莫名其妙朝某个地方跪拜着,口中哭喊乞求,一道道星光从他们身上飞出。   庄木雨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三四遍,震惊地发现正在接受凡人跪拜的那道身影极其眼熟。   宽袖白袍,装逼成瘾,不是无相还能是谁。   “木雨仙君,你对凡人比较熟,你告诉本尊,凡人是不是都这么蠢,”无相点了点一道映像,映像中一位年迈的老人正流着泪双手合十不断乞求,“他们在求本尊救救他们呢。”   庄木雨双眼慢慢泛出血丝,后槽牙都咬紧了,恨不得立刻撕了无相那张悲悯的假面皮,他双手攒成拳,指甲刻进掌心,右手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槐舒开他的拳头,左手拇指在他掌心摩挲了一下:“别被他影响,先解决祟气核。”   庄木雨勉强稳住了心神:“……我要怎么做?”   槐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倏忽指向其中一朵花:“它在那里。”   “哎呀,本尊还在呢,你们这样未免太不将本尊放在眼里了。”无相朝巨大花朵打出数道风刃,藤蔓根部迅速移动,只是仍然有两根被斩断,那两朵花脱离了藤蔓,虽然还咬住开明兽的脑袋,却明显后劲不足了。   “去,只有你的金光能解决它,其他交给我。”槐捏捏庄木雨的手,飞身朝无相攻去。   庄木雨看着他凌厉的攻势,心下不再犹豫,专心对付起附在瑞三身上的祟气核。   槐说的没错,他眼下只有这一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更,这个点应该没人了吧无相真难杀,我先说了。 第93章 “核碎,聚祟,迎终局。”   槐出手凶悍,无相与他对上,虽然不至于立即落败,却也要陷入苦战,偏偏他最爱装,偶像包袱重到极点,时时刻刻都在意着自己的形象,庄木雨要是有空高低得喷他两句。   只是槐越打越觉得古怪,在他愈发凌厉的攻势下,无相从一开始的狼狈慢慢变得从容,到后来甚至能借力反击,战局也从一开始无相被他追着打,变成双方打得有来有往,现在竟然有无相隐隐胜过他的征兆,看到映像之中从人界源源不断飞出的星光,槐面沉如水,藤蔓打得更快更凶。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   半空之中打得不可开交,庄木雨在底下也是一脑门儿的汗,他知道瑞三真身肯定很强悍,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强悍,更没想到这强悍用在了对付自己人上。槐的大吃花困得住它一时,却支撑不了太久,先是被无相斩断的两朵迅速凋零,开明兽的两颗脑袋得了自由,立刻去撕咬其他的花藤,槐对付无相已经很不易,花藤左右横挪,还是没躲过锋利的兽齿,又被咬断的两三根。   庄木雨被摇来摆去的花藤与脑袋弄得眼晕,总打不到那颗藏了祟气核的脑袋,功德云穿梭在九颗脑袋之间,上下翻腾,一会儿变雷云一会儿变火烧云,愣是不敢对小猫下狠手,庄木雨憋着一肚子气,迅速思考对策,忽然眼睛一亮,挥挥手将功德云招到身边,轻轻一跃,跳到云背上,他实在飞得不太好,只能借功德云的力,升到半空中,金光凝成一把投枪,他眯起一只眼睛尝试瞄准槐点过的那颗脑袋,奈何这活儿需要一点童子功,他实在没有。   花藤又被扯断了一条,眼看着被放出来的脑袋越来越多,功德云着急地嘭嘭直喷小火星,云身一点点变红,庄婻諷木雨屁股被烫了一下,哎地叫了一声,手腕一使劲儿,终于把投枪投了出去,金光铸成的枪扎眼得很,顺着他的力道直冲着一颗脑袋去,在瑞三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将那颗大脑袋扎了个对穿。   被扎穿的一瞬,九颗脑袋同时凝滞下来,巨大的前掌高高抬起,整个身躯动弹不得,庄木雨心都提起来了,担心打错了,更担心对伤害到瑞三,便降低了些靠近去看,没成想被定格住的瑞三忽然暴躁起来,九颗脑袋拨浪鼓似的一甩,怒吼一声前掌便朝他们拍来,功德云吓了一大跳,驮着庄木雨噌地蹿开,好险躲过了一爪,还不等庄木雨松一口气,一阵恶风猛刮过他的脸皮,带着一阵鱼腥味儿,差点没把他熏过去。   功德云躲开巨大的兽嘴,庄木雨捂住胸口一阵干呕:“……等瑞三清醒以后每天早晚都要给它刷牙!”猫嘴滂臭!   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余光瞥见那颗祟气核飞出,又一头扎进另一个大脑袋里,而刚刚被他的金光投枪正中靶心的那颗,已经吐着舌头晕过去了。   功德云与他心有灵犀,在他看到祟气核时就追了过去,悬在瑞三的头顶上飞来窜去,引得瑞三兽爪乱挥,庄木雨骑着云内脏都快被摇散了,喘着粗气艰难地凝出一把投枪,又一次刺中祟气核藏身的脑袋,那颗脑袋哀嚎一声,同之前那颗一样,吐着舌头翻白眼晕过去了。   那祟气核再次蹿出来,飞速钻进第三颗脑袋里,庄木雨的金光枪慢了一步,擦着瑞三的耳朵飞过去,把耳朵尖尖上的毛给燎掉了,那颗脑袋呜咽一声,下意识张开大嘴要咬功德云,却看到那两颗晕过去的大头,犹豫了一下,求生欲爆棚,竟然扭头想跑。   庄木雨可不想再让它逃掉了,一不做二不休,金光以一分七,七柄投枪直指兽首从脑后扎进了那七颗大脑袋里,瑞三小山似的身躯顿时僵住,七颗脑袋低吼呜咽哀嚎,很快就耷拉下来,身躯左摇右晃几下,轰然倒下。   “瑞三!”自己打娃自己心疼,庄木雨乘着功德云俯冲而下,见瑞三九颗脑袋都吐着大舌头,跟麻醉没醒一个样,但是还能喘气儿,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开明兽失去了意识,身形渐渐缩小,慢慢变回了巴掌大的小三花猫模样,缠绕在它周围的祟气逸散开来,祟气核无处可藏,被庄木雨用金光一逼,尖啸着飞出来,还想往旁边的密林中逃,被早就等着的金光手一把捏住。   庄木雨抱起小小的瑞三,眉眼冷肃地盯着祟气核,他和这颗玩意儿实在算得上渊源颇深,祟气核折磨了他老爹,他救人时不慎将它从极刑区放出来,让它有机会四处作乱,又在人界数次交手,再加上今天引华峰的血债,冥冥之中有定数,叫他一定要亲手解决祟气核。   他紧盯着那颗黑气缭绕的核,金光手寸寸收紧,祟气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发出慑人的尖啸,尖声穿透整座引华峰,远远传上天际。   山洞中修为较低的仙兽仙植被震得发晕,一个个跟小萝卜似的哭唧唧摔倒,泽婴也被刺得猛然吐出一口血,眼前一花,腿一软小小的身体就往前栽倒,一只手忽然温温柔柔地抱住他,泽婴晕乎乎地一抬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清柔的莲花香气萦绕心间,泽婴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他很熟悉的,母亲的哄睡声:“辛苦你,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蛮蛮的翅膀毛全竖起来了,翅膀抖抖抖地指着引华峰上空:“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么?!”   昭露与吉神泰逢顺势看去,只见引华峰之上,漫天的血光被一束金光打破,那金光渐渐变粗,将凶恶的祟气全部搅碎,血光也被搅得一团混乱,不多时就消散了个干净。   “是庄木雨回来了!那金光肯定是他……咳咳……”昭露眼睛瞪得溜儿圆,一时间连受伤都忘了,腾地坐起来,才止血的伤口差点裂开。   吉神泰逢连忙按住他,刚想开口责怪,怀里的灵玉碟忽然大响,蛮蛮与昭露同时看过来。   “喂喂喂,听得见吗?哎哟,引华峰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小重天的一众地仙实在有点跟不上趟了,蛮蛮和吉神泰逢离开没多久,他们才集结好人手,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心理准备,但是左脚还没迈出浮空岛呢,整个小重天就莫名其妙被血光罩住,他们在里头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灵玉碟还打不出去,急得胡子着火,正乱哄哄地商量着对策呢,血光罩子忽然又不见了。   “……咱们这死,是送,还是不送哇?”   长胡子地仙张了张嘴,半晌,哎地一跺脚:“快去引华峰看看!”   祟气核在金光的威压之下终于出现丝丝裂痕,裂痕节节攀升,终于支撑不下去,碎成齑粉,轰地一声如炸弹般爆开来,金光也随着一轰之力碎开,功德云连忙竖起金光屏障护住庄木雨,庄木雨下意识搂紧了瑞三,抬起胳膊挡在脸前,直到烟尘落定,他才缓缓放下手。   眼前是被烧得焦黑的枯树与土地,祟气与血光一扫而空,空气中的血腥气散了许多,连风都变凉了。   庄木雨呆呆站了许久,直到怀里的瑞三轻轻一动,他才回过神来,赶忙低头看。   “瑞三?你醒了?”   瑞三的粉鼻头动了动,不甚舒服地扒着他衣服爬上肩头:“咪?我怎么睡着了?我刚刚好像……呜嗷嗷!”   功德云飞下来使劲儿蹭它,差点把它从庄木雨肩头上拱下去,气得瑞三直呲牙,见它生龙活虎的,庄木雨彻底放心了,他想得没错,瑞兽恶兽,前者亲近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魅力,而是天性使然,亲近的其实是他的金光,后者厌恶他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他猜测金光伤不倒瑞三,才敢放开手脚。   瑞三和功德云就是冤家,被拱了一下就追打起来,东边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庄木雨转过身一看,就见断了半截儿鹿角的老夫诸慢慢从林子里踱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毛绒绒。   老旋龟慢吞吞从池子里浮上来,慢吞吞转了转眼珠子,慢吞吞张口:“打完啦?老夫要继续睡觉了……”   瑞三一看到老夫诸,架也顾不上打了,嗖地蹿过去,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直勾勾望过去,老夫诸温顺地低下头让瑞三跳上它的头顶:“弥弥迩它们都没事。”   “执珪和阿谷也无事,祟气散了,伤就能好。”   庄木雨闻声愣了一下:“清莲君?”   他视线下移,看到清莲君怀里的小胖子,顿时急道:“泽婴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累着了,还受了一点小伤,”清莲君正好觉得小胖子死沉死沉的,差点抱不住了,赶紧把儿子塞给庄木雨,“睡一觉就好了。”   瑞三也跳过来,肉垫轻轻拍了拍泽婴的脸蛋子,庄木雨小心地抱好他:“他帮了大忙了。”   “应该的,”清莲君凑过来戳戳泽婴的另一边脸蛋子,“等他醒了再好好夸夸他。”   庄木雨不由得笑了笑:“你能离开本体了?”   清莲君豪迈地一挥手:“出来给他们几个疗疗伤还是可以的,我好歹也是个神尊呢,况且我可不能丢了她的脸。”   她看着无相留下的那几道映像,寒地冥都极刑区,鬼莲君一把重剑立于身前,又一次挡下了十八层鬼怪的攻势,全力合上大门,将鬼吼鬼叫都封在了门后。   “无相呢?死了没?”   “清莲君,许久不见,劳你挂心了,本尊好好的。”   半空之中传来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庄木雨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竖起金光屏障护住身后,无相见状撇了撇嘴:“木雨仙君,不要这么扫兴,同故人叙叙旧都不行吗。”   说话间藤蔓直追而来,紧缠不休,槐稳稳落在庄木雨身边,仔细打量了他一圈,庄木雨大大方方转了个圈给他看:“没受伤,一点都没有。”   “嗯。”槐应了一声,余光朝清莲君一扫。   清莲君十分有眼色,赶紧接回自家亲儿子,领着一众毛绒绒退回林子里,远远地观望。   开玩笑,妨碍别人谈恋爱,要遭天打雷劈的,她可受不住。   “现在就剩他了吧,”庄木雨活动活动手腕,“打半天了,赶紧结束吧。”   “嗯。”槐又应了一声,顺手掸了掸庄木雨衣服上沾的灰。   “噗,两位是不是忘了本尊能听见,”无相挥出风刃连斩数根藤蔓,“木雨仙君,你不如再问问神树,真的就剩本尊了吗?”   庄木雨皱眉:“什么意思?”   “不必理他。”槐避开他的视线,脚下生出藤蔓,迅速升空。   “都这样了,还不肯让他知道,”无相错身闪开,轻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树也能生出心肝来。”   庄木雨直觉不对,赶紧乘上功德云追上天去,和槐联手朝无相攻去,打着打着就越飞越高,越来越靠近北峰的巨树。   庄木雨怕无相冲槐的原身下黑手,下意识往北峰那边靠,好随时能挡下攻击,槐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头发上的小白花悄悄开了几簇。   “二对一不太合适吧,”无相被藤蔓与金光打飞出去,一个翻身险险稳住身形,“木雨仙君,这也太不公平了。”   “那你报警吧。”庄木雨让功德云朝他砸了个火星子,擦着他的白袍而过,烧焦了无相的衣角。   无相拍灭衣角的火星,气笑了:“既然如此,那……可就不能怪本尊了。”   庄木雨正想叫他不要废话,忽然后脑一凉,他悚然回头,只见一个黑袍无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冲他微微一笑,风刃朝着他的脖子刮过来。   他一惊,立刻侧身躲避,功德云猝不及防歪了一下,他便从云上栽了下去,槐立刻回身挥出藤蔓,缠着他的腰将他送回云上。   庄木雨一脑门儿的冷汗,对上槐凌厉的双眸,立刻坐直身体:“我学!回去我就好好重修浮空术!”   槐面色稍霁,不过下一秒,他猛然闪到庄木雨身后,右手全力一击,与白袍无相对了一掌,双方都弹开了去,庄木雨瞪大眼睛看看白袍无相,又扭头看看黑袍无相:“有这么玩的吗?!”   “哼哼哼,”黑袍无相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庄木雨和他离得近,近得足以看清他黑袍上的花纹,他越看越觉得眼熟:“你身上是……噬血藤?”   白袍无相在空中立住,闻言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发现了,那你猜猜,本尊留噬血藤来做什么?”   黑袍无相桀桀怪笑着,忽然高举双臂,上空迅速出现一个如黑洞似的存在,且体积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增长着,那黑黢黢的玩意儿,庄木雨都快看吐了。   几道映像也同时传来骚动,似乎是各地又出现了异象,庄木雨和槐来不及看,只听见底下的瑞三大喊:“喵!人界的祟气全跑了!”   得!不用猜,肯定是全跑这儿来了!   庄木雨拍拍脑门儿,努力提振精神,再次准备凝聚金光,白袍无相看他的举动又笑了:“木雨仙君,你的金光是好用,不过鏖战至此,再对上所有的祟气,你有几成把握呢?”   “你管不着,足够劈死你的。”   白袍无相笑意微微一僵,眼中满是凶光:“嘴硬。”   庄木雨没再搭理,他心里其实有点儿没底,他从未这样用过金光,支撑到现在,别说是他,就连功德云都有了疲态,扔出去的火星子小了好几倍,雷也劈得软绵绵的,他猜无相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拼的不过是谁坚持得住罢了。   心念回转,他咬紧了牙关,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要是不能弄死聚集祟气的黑袍无相,那他就……   祟气漩涡遮天蔽日,无穷无尽,庄木雨的金光和它相比小的可怜,他手有点发颤,头也有点发昏,额头上青筋暴起,金光凝成利剑,就要朝黑袍无相斩去。   黑袍无相猛然抬头,对他恶意扯起唇角,庄木雨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利剑还没斩下,怀里忽然炸开了血花,直把他从功德云上炸了下去。   金光利剑顿时溃散,功德云剧烈地震动了几下,飞快俯冲而下,企图接住庄木雨,槐的动作更快,藤蔓小心地托起庄木雨,长臂一揽,将他稳稳揽进怀里。   庄木雨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其实不太疼,只是忽然没了力气:“……我太不小心了。”   白袍无相哈哈笑出声:“你在追忆池里泡了那么久,本尊想做什么手脚做不了,木雨仙君,真是好可惜,要是你当初同意与本尊合作,今日就不用死了。”   “别怕,”槐轻轻抹去庄木雨唇边的血,“你不会死。”   庄木雨眼前一阵发黑,只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小心地放到功德云上,底下瑞三它们叫个不停,他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漫天的黑气,和一抹浓到极点的绿。   额头上被柔软的东西极轻地触碰了一下,若有若无,鼻息间是清新熟悉的草木芳香,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可他还没听明白,就和功德云一起被推开,落在了北峰之上。   绿意迎向黑气,相撞的瞬间,天地变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 第94章 “大树在瞬间枯萎。”   与不分四季与昼夜的小重天不同,引华峰昼夜交替,四季分明,春有惊雷夏有雨,秋有艳阳冬有雪,入秋以后多是大晴天,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日头晃得山中仙兽只想发懒,一个两个烂泥似的到处乱躺,庄木雨也不例外,找个树荫下一躺就能睡一下午。   他睁开眼时被日头闪了眼睛,天空蓝湛湛的,周围安安静静,连风声都没有,他眯了眯眼睛,头脑昏沉沉的,像泡在浆糊里,整个人也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来,他缓了一会儿,下意识抹向腹部,先是摸到了完整的衣服,然后是完好的皮肤与肌肉。   他怔了怔,猛地坐起身掀开衣服,没错,他身上好端端的,别说伤口,连婻諷血点子都没见着一个,一点肠翻肚烂的痕迹都没留下,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被无相那个狗东西阴了……   惊疑之中功德云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歪歪扭扭地绕着他飞了一圈,庄木雨透支了力量,不但自己难受,功德云也受了影响,原本胖乎乎的体型缩小了近一半,也不复之前的凝实,肉眼可见地稀薄了许多,整朵云蔫蔫儿的没什么精神,围着庄木雨飞了一会儿就不想动了,停在他肩头轻轻蹭他,跟宿醉似的。   庄木雨浑身都疼,摸摸它蓬松的云脑袋,艰难地站起身来,正摸不清状况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动,转头看去,只见无相白袍染血,倒地不起,庄木雨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靠近,这才看清了无相的惨状。   无相丢了两只胳膊,右腿膝盖以下也不见了,血早就染透了白袍,入目殷红一片月白一片,刺眼得厉害,血腥味直冲口鼻,庄木雨一阵恶心,抚了几下胸口才顺过来。   “咳、咳咳,你……”   无相这模样竟然还没死,艰难地转动脖子,抬起头看庄木雨:“……你真是,超乎预料的命大。”   早在他出声的时候庄木雨就防备起来,金光屏障护在周身,他隔着薄薄的屏障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原来神尊的血也是红色的,没什么不同。”   无相趴在地上,半张脸都是血:“要不是、咳,那棵树碍事,你早就死了。”   他顿了顿,又扯着唇角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不过他一定没想到,搏命一击,杀不了本尊,咳,自己反而、咳咳,哈哈哈……”   “……什么?”庄木雨没听明白,“他怎么了?他在哪里?”   无相带着诡异的笑,声音里满是恶意:“他在哪里?你回头看看。”   庄木雨僵着身子慢慢转过头,像是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头顶到心口都冷了。   北峰峰顶是槐的地盘,除了那棵霸道得有点过分的大槐树,连一块草皮都没有,不过那棵树活了好久,长得也够大,哪怕在山下都能看到那抹足以遮天蔽日的、浓得化不开的绿意。   槐树仍然静静伫立在那里,但是亭亭华盖不复存在,嫩枝变成枯杈,原本粗壮的树干如今龟裂衰萎,树皮寸寸剥落,断裂的枝干有些掉了下来,有些还挂在上面,枯得不能再枯了。   原来不是今天的太阳太大,是少了一棵给他遮阴的大槐树。   庄木雨呆看了好一会儿,功德云觉察出他不对劲,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庄木雨如同从梦中惊醒,木木地摸了摸它:“……我们被弄到别的地方了,你能不能变大,带我回北峰去。”   “对,肯定是刚才、刚才打得太厉害,我们飞到其他地方了,”他自顾自说着,“这里不是北峰,当然没有槐树。”   功德云并不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一股莫名的伤心,那伤心像永远散不开的阴霾,叫它差点变成一朵雨云,它莫名生出点从前没有过的惶恐来,害怕庄木雨真的变成一朵绵绵阴雨的云,不由得小心地又蹭了蹭他,云身上便沾了一点湿意。   功德云下意识抖了抖,却没能抖干,那点湿意好像钻进了它身体里,要久久地住下来。   庄木雨嘴上说着这里不是北峰,脚却不受控制,一步步朝那棵枯死的大树走去,每走一步,脚下踩的都是枯黄的叶子与掉落的细枝,沙沙的声音很轻,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沉。   摸到树干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抖得指尖发麻,碰到粗糙树皮时还瑟缩了一下,仿佛要触碰的不是枯树树干,而是沸腾岩浆。   入手的树皮粗粝干燥,不过轻轻碰了一下,上面龟裂的部分就簌簌下落,庄木雨忍不住放轻了动作,生怕弄疼了树。   “……什么啊,”他轻声道,“冬天还没来呢,掉什么叶子,现在掉光了,再过两个月怎么办。”   大树当然没有回答。   庄木雨也不在意,抬手随便抹了把脸,自言自语道:“你躲到哪里去了,别藏了,快出来。”   “快出来啊……”   “他出不来,他替你灭了祟气,杀了本尊的分身,已经死透了。”   “闭嘴!”庄木雨猛然回头,眉眼间爆发出惊人的戾气,金光手掐住无相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无相被扼住咽喉,面上却还挂着古怪的笑:“咳咳咳、本尊从未想过要杀他,整个仙界,他是本尊唯一的同类,咳咳……”   金光手一点点收紧,无相毫不挣扎,没沾血的半张脸渐渐涨得发紫,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嘴还要喋喋不休:“庄木雨,本尊想杀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天道的棋子,可惜……咳咳咳,”他眼中流转着不屑,“谁能想到,一棵树竟然成了情种,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你可知道,就算他没有替你,今日一战后也绝对活不下来。”无相的颈骨咔咔作响,被金光手节节捏碎,口中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   庄木雨是真想杀了他,闻言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咳、”无相呕出一大口血块,“想知道?用你的善果来换。”   不等庄木雨答话,天色忽然一暗,整个引华峰仿佛在一瞬间陷入永夜,无相眼神明灭:“来得真快。”   “谁?”庄木雨警惕道。   “天道……天道……”无相嘴里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这一局我又输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眼中凶光大盛,残破的肢体骤然扭曲,庄木雨一惊,金光手猛然松开,无相的身体却没有落到地上,身上出现道道血光,像蜘蛛网似的一点点爬上的脖颈、脸颊,他癫狂地大笑着:“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漆黑的天空闪过一豆星光,流星飞快坠下,直冲着北峰而来,庄木雨眼睁睁看着那抹星光出现他们头顶,下意识张开巨大的金光屏障,将自己与枯树罩住,星光与金光相撞的一秒,耀眼的光芒刺得庄木雨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无相、槐树、北峰……所有都消失了,四周白茫茫的,和无相的识海屏障极其相似,相似到庄木雨以为自己又中招了。   此前两次陷入识海屏障,第一次恐惧惊慌,困惑无措,第二次渐渐明朗,胸有成竹,但是这一次,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心中沉寂,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偏偏有个东西非要引起他的注意。   半空之中,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齿轮相互联结着,每一枚都有既定的转动速度,无数枚互相传动着,一圈一圈,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庄木雨只是扫了一眼,旋即收回眼神,盘腿而坐,没有问这是什么,没有问这里是哪里,没有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齿轮转动的声音从未停止,声声传入他的耳朵,他却仿佛听不见,只是呆呆坐着。   他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他什么都不愿意管了。   他什么都不愿意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这几章写得鱼仔很emo,常常写一大段删掉,再写一大段又删掉,删删改改,实在艰难。   正文大概几章就完结了,之后会写番外,目前想写的:1. 崽崽们的日常。   2. 木雨和神奇阿槐的旅游日记。 第95章 “齿轮在永恒转动。”   庄木雨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安静过,天道本来想等他先沉不住气,没想到他一坐下就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天道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庄木雨吭声,它倒成了沉不住气的一个。   “……可有事想问?”庄木雨听到古钟般的声音,只是眼皮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天道却跟拧开的水龙头似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无相的目的,和一切真相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说话,那声音是直接在庄木雨脑中响起的,还总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钟声,听一次两次觉得心平气静,听十次二十次就只会头昏耳鸣,庄木雨本来就身心双重难受,一点儿都不想搭理,鸵鸟似的捂住耳朵,奈何这声音太有存在感了。   天道不解风情,还在絮絮聒聒哥没完,庄木雨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有什么意义呢?”   那声音卡壳一瞬,庄木雨又问:“我问完,你答完,槐能回来吗?”   “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天道沉默了许久,并不能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庄木雨本来也没指望它,其实不用天道回答,无相最后那几句话听起来疯疯癫癫,可他还是听进去了一点,无相说他从来没想要槐的命,那一直在找机会杀槐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庄木雨不甚关心,和他说的一样,就算他现在刨根问底,槐就能回来吗?   天道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半晌,幽幽一叹:“并非如你所想,那棵槐树与我定下契约,我并不想杀他。”   庄木雨垂头不语,摆明了是不相信,天道被他那副无所谓毁灭吧的样子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相信,整个空间又静了下来,唯有齿轮转动时仍然嗒嗒作响。   “……一切是非,由你自己去看吧。”   天道闷闷说了一声,紧接着不等庄木雨反应,齿轮倏忽变成一道漩涡,瞬间将他吸了进去。   庄木雨感觉自己被卷进了滚筒洗衣机里,搅过来滚过去,滚过去又搅过来,待停下来后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缓了好半天,才勉强舒了一口气,也终于能打量周围的景象。   陌生得很,像是一处原始森林,绿树参天,野草长得都快赶上他高了,庄木雨伸出手去想拨开杂草,手却直直穿了过去,根本碰不到半根草,他一怔,正疑惑着,便听到身后好大一声响,惊得他差点蹦起来,回头一看,真的蹦了起来。   好大一颗颗火流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一砸地上就是一个大坑,火浪瞬间将野草烧了干净,燎原之火势不可挡,庄木雨根本跑不过,眼睁睁看着火舌舔到自己身上……   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茫然地停下脚步,呆站在原地,试探地叫了几声天道,当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身后巨响不断,间或好像还夹杂了喊叫声,庄木雨听不真切,不禁伸长脖子往后看去,居然被他看到一张熟面孔。   说是熟面孔也不对全对,那张脸与无相大概有七八分相似,眉眼之间少了那股假惺惺的悲天悯人劲儿,多了些凌厉狠辣,甚至还带着一股子邪性,那人身上穿的也不是无相那身半永久白袍,而是寒光凛凛的战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总之看起来就很结实很厉害。   庄木雨迟疑了一会儿,抬脚小心地往那边走去,走近了些便发现那个八分无相正带着一伙儿神仙跟另一伙儿神仙火拼,呜哩哇啦打成一团,火流星紫雷光噼噼啪啪闪个不休,也不知道他们打了多久,总之庄木雨眼都花了,两边大概明白自己灭不了对方,对方也灭不了自己,堪堪收了手。   八分无相带着属下撤退,庄木雨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一处山坳,似乎是个临时驻地,受伤的仙人们就地疗伤,还不忘商讨着对策,八分无相坐在最上位,慢条斯理地擦净战甲上的血污,默然听着下属们的争论。   庄木雨绕到他面前仔仔细细观察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八分无相邪气得厉害,特别是他脸颊眉心的纹图,诡谲妖异,哪里有本分仙人样子,连带他手底下的兵,比寒地冥都的鬼使都凶。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如何在战局中取胜,说着眼下灵宝法器不够,又说如今仙兽死的死跑的跑,不知该去哪里寻那些天材地宝。   “要论天材地宝,何处比得上引华峰。”八分无相听了半晌,凉凉抛出一句。   闻言无数双眼睛都亮了,庄木雨气得不行,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他可算知道无相那一肚子坏水儿是从哪儿来的了,原来是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庄木雨听得费劲,从他们口中勉强拼出了大概,天道这个活爹,把他扔到古神堆里来了!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缺德,他刚才就该拼死给它一个金光耳巴巴,拔掉它几个齿轮,出出气都好啊。   古神们在八分无相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开始商量该怎么攻打引华峰,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一个名字。   对了!这时候槐肯定在山上!   庄木雨心脏狂跳起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哪里还坐得住,拔腿就想往引华峰跑,只是腿拔了起来,却没能落下地,原因无他。   引华峰……怎么走啊?   也不知道天道是否还有一丝良知,听到他内心的呐喊,他眼前一花,人就换了个地方。   和他印象之中不太一样,不过庄木雨认得出不远处那块老旧的石碑,正是引华峰脚下的结界石碑,这时候的引华峰和他熟知的很不同,山上荒芜得很,植物很少,裸露的土地很多,他仰着脖子眺去,便看到了高耸于北峰之上的那棵巨大槐树。   好像比他记忆里还要大。   庄木雨心口怦怦跳,他直觉能见到槐,脚步变得急促且轻快,赶到山脚下时却被眼前可怖的场面生生吓住了。   引华峰,此时或者应该叫做阴华峰,果然名不虚传,山脚下白骨累累,鲜血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而伫立在尸山血海之上,是一脸冷漠的神树。   槐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手上还染着殷红的血,下巴上也溅上了几滴,他随便一抹,冷眼看着倒地不起,已经无力反抗的神仙:“滚,或者死。”   那几个负了伤的幸存者彼此对视一眼,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要脸要面,在神树发怒之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槐面上并没有胜利后该有的喜悦,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战场,转身便要回山上。   庄木雨忍不住出声喊他:“槐!”槐脚步一顿。   庄木雨大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飞奔着穿过那血迹未干的战场,跑到结界之外,离槐只差三步的距离:“我……”   他话没说完,槐回过头朝他的方向一瞥,眉心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悦,身形一动便不见了,庄木雨傻傻地站在结界外,眼睁睁看他回了山。   重逢的喜悦方才升起一点,就被浇了个彻底,庄木雨难掩失落,但是他其实也知道,这里是类似幻境的存在,他碰不到幻境中的东西,幻境中的人也看不到听不到他,他喊破嗓子槐也是听不见的,不搭理才是对的。   他勉强安慰着自己,压下胸口那阵痛意,想穿过结界进山,却不知怎么的,无形之中一股力抗拒着他,像一堵墙隔着,愣是不让他进山,庄木雨在结界石碑旁试来试去,最后不得不放弃。   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受到过怎样的优待,怪不得昭露每次来引华峰都稀奇得很,原来被结界一视同仁是这种感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身后又传来了动静。   庄木雨循声回头,只看了一眼差点又要呕了。   只见山下荒林之中爬出一团黑黢黢的荆棘,似乎是被这满地的血腥味招来的,一碰到那些断臂残肢,棘刺便瞬间长长,扎进去疯狂吸食血肉,那场面实在不太好看,是非常需要打码的程度,出门在外,庄木雨只能手动打码,双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里漏几眼。   就这几眼他都是皱着鼻子看的。   噬血藤打扫起战场来十分迅速,庄木雨缩在一旁看它先挑大块的血肉吃,然后弄碎了红红白白的骨头,咂里面的仙髓,最后连地上半干的血都不放过,没一会儿的功夫,战场上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它吃饱后没有急着离开,反而逐渐朝着结界石碑的方向爬来,眼看着就爬到了庄木雨脚下,吓得他原地起飞,那荆棘却没有进一步,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条,试探着想穿过结界,顶端将将碰到,就被结界上烫得一缩,它痛得吱一声,飞快收回了那一段荆棘,不甘心地徘徊了一会儿,慢慢挪回了荒林之中。   同样的画面庄木雨又看了好几次,他像一个最最忠实的观众,长久地驻足在舞台之下,舞台上的角色寥寥,主演是槐,负责打打杀杀,配角是和芳,也就是那团不成形的噬血藤,负责吃吃喝喝,还有一群又一群的群演,负责被打死或者被打跑。   他从一开始的惊惧恶心,到后来毫无波澜,期间不是没有尝试过离开这里,但是他进不了引华峰也就罢了,居然也不能离开,硬生生被困在山脚这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里,一遍遍看着没有新意的戏码。   他靠在结界石碑上打了个深深的呵欠,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叫喊声,果然没一会儿,新一轮的群演们又杀到了山脚,各种法宝不要钱地往结界上招呼,庄木雨托着下巴倒数五个数,结界一闪,引华峰峰主大驾光临。藤蔓翻飞。   这回来的群演比之前的靠谱一些,在槐手底下多撑了几个回合,甚至还有一个带了厉害的法宝飞刃,削下了槐头上的一根细藤蔓,此举大大地激怒了神树,一个活口都没留。   庄木雨小跑着过去看那段被削断的藤蔓,嫩绿的,上面还挂着细小的白色花苞,他伸出食指隔空戳了戳,手指穿了过去,斜刺里插过来一根荆棘,在庄木雨还没反应过来时,嗖一下把藤蔓给卷走了。   “哎!”庄木雨顿时跳了起来,“不许拿走!”   还是一团荆棘的和芳可听不到他嚷嚷,欢欣地把藤蔓卷进自己身体里,激动得每一根棘刺都在颤栗,它连满地的血肉都不想吃了,卷着藤蔓就往结界上撞。   然后顺顺利利地穿了过去。   庄木雨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团噬血藤,气得半死,扑到结界上怒喊:“你出来!滚出来!谁让你进去的!你特么——”   噬血藤没能高兴太久,走出短短的一段距离后倏忽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再前进半分,庄木雨在结界外瞪它,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它才不舍地回头,开始慢吞吞地打扫战场。   接下来几天噬血藤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没事就爱往结界里钻,不过每次结果都一样,进是能进去,却只能往上走一小段,庄木雨估计了一下,不多不少,大概就是十步的距离。   至此,庄木雨弄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和芳为什么能进引华峰结界,二则是槐当初的凶名是怎么来的。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是真,但是拆皮吃肉敲骨吸髓,那是大大的冤枉。   很快,他又弄明白了第三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6章 “故事在刹那改写。”   庄木雨再次见到了熟面孔。   天道让他在引华峰下当够了观众,倏忽一个抽风,就把他送到了八分无相跟前。   和上次相比八分无相看起来凄惨了许多,那身寒光凛凛的战甲破了好几个洞,他脸上的纹图倒是更艳丽了,从暗红色变成了鲜红色,十分惹眼。此时他浑身是伤,勉力支撑着才没有摔倒,周围堆尸成山,庄木雨粗略扫了几眼,死的有八分无相一伙儿的,也有另一伙儿的,不过看样子八分无相是败了。   他倒不觉得意外,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八分无相八成就是传说中那个被祟气侵染的古神,庄木雨早就知道他的结局,无论过程如何,这家伙铁定要死。   只是没料到是这种死法儿。   八分无相很清楚自己必败的结局,偏偏还不肯轻易赴死,竟然在绝处找出一丝生机,硬生生将自己的神魂剥离成两半,将祟气全部灌输进其中一半,另一半则看起来清澄干净,纤尘不染。一分为二,两个无相一个身着黑色战甲,浑身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祟气,另一个则换上了广袖白袍,仙气飘然,面上和善温柔,是庄木雨熟悉的味道。   白袍无相化身之后迅速遁走,留下另一个拦阻追兵,未受祟气侵染的古神本就不多,追杀过来的更是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两方交战,祟气再难缠,也无法以一敌多,再加上分身之后力量自然削弱不少,黑甲无相渐渐落入下风,就在即将被一剑斩杀之时,他大笑一声,将祟气结在双手间,迅速凝出一颗祟气核,趁古神们不备,祟气核爆炸,将小重天炸得粉碎。   风平烟散,小重天大变样,而一众古神与黑甲无相,大概都随烟而散了。   亲眼见证一整座巨大的仙峰被炸成大大小小的破碎浮空岛,庄木雨终于明白,千万年后他所见到的小重天为什么完全是另一幅模样,怪不得总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古神的力量实在叫人心惊,他算是切身体验了一把,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黑甲无相最后那一搏,庄木雨是见过在,正是在引华峰上黑袍无相用的杀招,他实在不敢想象,当时槐要是没能阻止,整座引华峰会不会和曾经的小重天一样,不单单是山峰,山上的所有,包括他、瑞三它们、小泽婴、阿谷和执珪……只是稍微一想,他就止不住感到后怕,心神恍惚之间,人又回到了引华峰脚下。   不过这次地方不太一样,不是在结界石碑旁,而是在和芳所居住的荒林之中。   他路过这林子许多次,进来倒是头一回,从前想着和芳社恐得很,不好随意打扰他的居住地,也就没想过进来,谁承想天道可不管这么多,直接把他扔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林子树长得又高又密,杂草也多,在外头看不见里头,表面上郁郁葱葱,谁能想到,大树只在外围长了一圈,里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正中心那儿扎根的,恰恰是吃了许多仙人骨肉的噬血藤。   哪怕明知道碰不到,庄木雨脚法仍然十分谨慎,就怕一个不注意,那些棘刺就扎穿他的脚心,把他吸成人……仙干。   他小心地接近和芳,心里想着不知道这次天道又想让他看什么。   说来奇怪,他在这幻境中见过和芳好几回了,次次都只见这堆黑乎乎的荆棘,还没见过他的人形,他后知后觉,难道这时候的和芳还未能修成人形吗?可他明明吃了那么多仙人血肉,难道还不够?   他的困惑很快就解开了。   林子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散步一样,庄木雨听到了,噬血藤作为地头蛇,自然也察觉了。   几乎在瞬间,那些黑色的荆棘就张扬开来,数条荆棘刺向林中,却被风刃齐齐斩断。   “啧,”无相慢慢从林子里踱出来,上下打量着噬血藤,“连人形都修不出,真是废物。”   回答他的是噬血藤更猛烈的攻击,无相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头发丝都没动一根,风刃所过之处荆棘断了一地,噬血藤很快就无力招架,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团荆棘,再伸不出一根多余的来。   无相似乎很失望,正想着如何解决掉它,冷不丁在一团黢黑中瞥见一点绿色,他手下一顿,将噬血藤送到眼前,仔细打量着中间那段嫩绿的藤蔓,半晌,倏忽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本尊就帮帮你,”他随手一挥,噬血藤飞出去老远,落在地上动弹不得,“今日之恩,可要记得报答。”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噬血藤就发生了变化,庄木雨缩在树后看得真切,那团只有篮球大小的荆棘竟然一点点伸长、长大,逐渐长成一个人形,空地上所有的荆棘慢慢消失,最后留在那里的,正是和芳。   和芳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又摸摸自己的脸与头发,震惊之下猛然朝无相跪倒,几乎五体投地。   “你既然喜欢待在这里,便替本尊守好这引华峰,守好山上那个……”无相意味不明地笑了,微微扬手,一颗细小的黑色珠子漂浮出来,“顺便,替本尊养好它,以噬血藤原身温养它,再合适不过了。”   那黑色珠子庄木雨也认得,是一颗小小的祟气核,跟黑甲无相引爆的那颗不能比,跟槐打散的那颗更没得比。   他如何震惊暂时不表,只说和芳,自打修成人形之后,他就只做三件事,一是认认真真修复那颗祟气核,二是每天偷偷越过引华峰的结界,朝山上走十步,痴痴地站上好久才舍得离开,三是将那段嫩绿藤蔓捧在手中,一遍又一遍,近乎虔诚地亲吻。   庄木雨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要是可以,他非得找机会偷走那段藤蔓不可,简直太膈应人了!   他站在某种不可言说的立场,又气又醋,偏偏还没有办法,每次看到和芳摸那段藤蔓,他就想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洗洗干净再塞回去。   天道大概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怨气,大发慈悲将他从醋坛子里捞出来,这回送去的地方,是上重天的神尊殿。   古神陨落,天生仙诞生,而无相无疑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神,多多少少有些慕强心理,强大又和善的无相很快受到众多天生仙的追捧,一口一个神尊敬着,在伤员还没救治完的情况下,特意拨出人手来为他修建这座神尊殿。   庄木雨来过一次,不过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门外长长长长长,比他命还要长的石阶,还有能承载往事回忆的追忆池。这次来才知道神尊殿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从外头看不出来,内里竟然藏有乾坤,比如他现在身处的这一间,跟解剖室一样的存在。   无相掰断了一只仙兽的脊骨,那仙兽连叫都叫不出声,就死在他手里,被抽了骨扒了皮。   不止是仙兽,还有各种半人的存在,庄木雨不认得他们,只知道大概和执珪一样,都是从前的古山神,或被蒙骗,或被抓捕,被迫留在仙界,最后成了无相手下的一滩烂肉。   庄木雨以为有过之前的经历,他的胆量已经有大大的进步了,但是无相再次刷新了他的极限,看着无相一次次虐杀仙兽、山神,庄木雨仿佛置身汉尼拔的餐桌,下一个躺在餐桌上的,就是他了。   处理掉最后一个古山神后,无相的脸色沉得可怕,他尝试了千万次,各种仙兽灵宝用了,古山神血脉用了,仍然无法激活自己身上的古神血脉,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上重天的仙兽与古山神越来越少,很快就引起了注意,无相再如何大权在握,也只得收手。   他离开这解剖室时心情极差,此后似乎许久没有再打开这间屋子的大门,庄木雨却被困在了这屋子里,每每想穿过大门,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回来,他知道又是天道搞的事情,没办法,只能认命找了个角落缩着,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   他不知道无相到底残害过多少仙兽仙植,又为私欲杀了多少古山神,只是忽然能理解执珪为什么对上重天如此憎恶,又为什么冒着沾染浊气与祟气的危险,也要逃出仙界。   在人界作乱的古山神与恶兽,究其源头,也是因为上界肆意屠戮,生灵涂炭罢了。   他目睹了血战,目睹了噬血藤吃仙人血肉,自以为已经见过三界惨状,却在这间小小的解剖室,见识了滔天的恶。   “……天道呢,”他抱着膝盖喃喃出声,“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为什么不肯救他们?”   天道没有回答,庄木雨也没指望它回答。   解剖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清莲神尊。   无相大概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法子,让清莲陷入沉眠,所以她被送到桌上时毫无反应,无相将一点点古神之力送入她体内时,她仍然毫无反应。   这次没有开膛破肚挖心掏肺的桥段,清莲被完完整整地送了出去,庄木雨也发现自己能走出大门了,无相以养伤为借口将清莲软禁在偏殿里,每天去观察她的变化,清莲一直未醒来,只是沉睡着,沉睡着,直到某日她再不能维持人形,变回了莲花原身,并且迅速盛开又迅速凋零,花瓣片片落下,只留下一个小莲蓬,莲蓬里藏了一颗小莲子。   庄木雨知道,那就是泽婴了。   他还知道,鬼莲君得知清莲君身死,只身杀上了神尊殿,与无相交手数百回合,带走了清莲枯萎的原身。   至于还未化形的泽婴,被无相随手一丢,丢回了清莲峰的莲池。   他在古山神身上失败,便将希望寄托于天生仙,企图以仅存的古神之力强行激活古神血脉,却没想到仍然失败,对于失败的试验品,无相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清莲君的真身谁想带走便带走,那颗小莲子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   左右不是他想要的同类,不值得他分心。   庄木雨看着莲花池中那脆弱的小莲蓬,真是怕风大一点都要刮断它,正想靠近一些,身体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又被卷入了滚筒洗衣机里。庄木雨:……   别的不说,单说礼貌,天道就没有。   齿轮的嗒嗒声再次响起,与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规律的,不变的,永恒的。   天道声音深沉:“可看到了你想看的一切?”   庄木雨不给面子:“什么我想看的,明明是你想给我看的,我有选择吗。”   “……那可有想问的?”   “有,”这次庄木雨点了点头,“无相残害生灵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玩泥巴吗?”天道:……   别的不说,单说礼貌,庄木雨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无相、和芳、泽婴的来历都理清楚了,古山神和仙兽们忌惮上重天的原因也清楚了。   争取在100章之内写完正文!(立flag) 第97章 “答案在问前揭晓。”   天道说得好听点儿,是至高无上的天平、世间万物的终审,说难听点儿就是个防爆机制,防的是三界鬼神一个想不开玩儿脱了。   古神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们本就争斗得厉害,祟气推波助澜之下,可不就玩儿脱了么,天道干预得太迟,一个不注意,古神险些团灭。有了这次的经验,天道暗自琢磨了许多年,琢磨出一个聆道者的法子来,实践出真知,无相切身证明,这就是个馊主意。   “其实本就是他毛遂自荐,”天道悠悠地甩锅,“只因天道不可直接插手世事,古神衰落之际我却干预过多,受到反噬,一时之间几乎陷入沉眠,他便钻了这个空子,只说暂替我监管三界,若再有祟气复生,也好及时动作。”   庄木雨嘴角抽搐:“这种话你都信?”   普通人招个聘还得做做背调呢,天道就这么草率?   天道尴尬地沉默着,半晌,闷声闷气道:“邪神所用的分身法乃是域外之术,并为触及此间天道法则,而且当初无相在天生仙之中口碑颇佳,且实力强悍……”   得,还真是够草率的,那么大一个空子谁不想钻啊。   “你在凡人身上埋下善种,是为了恢复力量?”   “不错,凡人寿数短,百年便可有两三代,善种代代相传,在凡人身上长得最快,结果也最快,”天道莫名有点子心虚,“此法确实不妥,是以我也做出了补偿……”   庄木雨冷笑一声:“补偿?所谓的补偿,就是等到善果结成的时候,把人弄到仙界来?”   “凡人寿数短短几十年,早夭更是常见,早些晚些,区别不大……”天道说一句,庄木雨就冷哼一声,它音量越来越小,心虚地找补道,“还有那些早亡的善魂,只要再入轮回,必定投个好胎,来生事事顺意,算来也是公平的。”   所谓鸡同鸭讲,庄木雨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在天道眼里人鬼神也许没什么区别,它要维系的只有一个,就是它的“公平”,只要三界还能保持着平衡稳定,不管是被无相残害的生灵,还是枉死的凡人,在它眼中不过是一缕尘埃,在齿轮转动中转瞬即散,半点痕迹都不留。   他无力又疲惫,脑海里不住地回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仙兽,被开膛破肚的古山神,他那个做了鬼还要受折磨的老爹,庄家那一方方矮矮的坟,而最最深刻的,是一片疮痍的引华峰,和北峰上一夕枯萎的槐树。   “……你做过人吗?”庄木雨问。   “自然没有。”天道有些莫名。   “那你做过鬼,做过仙兽,做过树吗?”庄木雨又问。   天道默然,当然都没有,天道是超脱万物的存在,与世界同生共存,三界在它便在,三界不存它便随之消亡,它是永动的齿轮,亘古的星辰,恒久的规则,冷眼看世间生死轮回,此消彼长。   它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庄木雨的意思:“我看过太多太多,无需亲身经历,也能明白……”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现在的情况,”庄木雨打断了它,“人界乱成一锅粥,要不是鬼使帮忙,伤亡更重,寒地冥都极刑区差点被破,全靠鬼莲君守住了大门,还有小重天……”   他一口气说完三界惨状,最后才提到引华峰:“……千年山林烧毁,山中仙兽重伤,还有,还有槐。”   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就叫他心口绞痛,庄木雨没有继续说下去,仰起头直视着那些不断转动的齿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刚齿轮稍微卡了一下,极短极短的一瞬,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可他偏偏听到慢了半拍的嗒嗒声。   “焉知自救非为天救,”天道没有直接回答,“三界有功者自有嘉奖,有过者自有惩罚,莫再窥探天机,哪怕是你,也无法承受后果。”   没有得到答复,庄木雨也不恼,他心里很清楚,无论天道说什么,他都不会满意,除非……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庄木雨心里还抱有一丝丝的期望,“我用善果换——”   这回轮到天道打断了他:“天道无法直接插手因果,更无法主宰生死,况且,”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亲口同你说过了,不是吗?”   “……然后呢然后呢?”   昭露在一片催促声中回过神来,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摆摆手打发掉八卦难改的同事们:“然后他就回山上了呗,哎呀得了得了,活儿都干完了吗就知道瞎打听,去去去,工作去。”   一听到工作,地仙们一哄而散,连长胡子那位都跑得飞快,险些踩到自己的胡须,蛮蛮还意犹未尽,扒在昭露旁边不肯走:“你现在不是能随便进出引华峰吗,见到木雨仙君再问问嘎唔——”   吉神泰逢一把攒住蛮蛮的鸟嘴,冲昭露一点头,就把不懂事的大鸟拎走了,昭露终于落了个清静,掸去身上落的瓜子皮,优哉游哉出门打了朵祥云,朝引华峰飞去。   对了,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不再当浮空岛办事处的摸鱼王,转去引华峰山脚的林子里当留守仙使了,也就是和芳从前所在的那片树林。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次提起和芳,他仍然觉得浑身都疼,心里也扎扎的疼,不过他身上的伤早就痊愈了,心里的伤,一定也会随着时间慢慢痊愈吧。   小祥云正是那朵引华峰专属快递云,在引华峰捞了不少外快,修炼大有精进,飞得都比其他祥云快多了,飞往快乐老家更是铆足了劲儿,昭露一个走神的功夫,就稳稳当当落在了瑞三的养鱼池边。   谷岁长和小泽婴在池子边钓鱼,瑞三和三个迩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小山神听到动静撩着眼皮瞟了他一眼,翻了个肚皮继续假寐,昭露来得很勤,它们都习惯了。   “他呢,”昭露在泽婴身边坐下,“还在那儿待着呢?”   谷岁长托着腮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嗯,还是不肯下来。”   泽婴也学着他长长叹气,小娃娃说话老成得很:“不下来就算了,还不让我们上去。”   大乱平息后的三个月,整个仙界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揽薇神尊迅速掌控住了上重天的大局,将邪神无相麾下打扫了个干净,将顽固如挽丹一众扒皮抽筋,送去寒地冥都极刑区守大门,时时刻刻受鬼气折磨,永远不能再返仙界,顺便将那些人多年来搜刮的法宝送给了鬼莲君,聊表感激。   人界各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灾祸,在鬼使们的运作下,凡人只道是地震海啸频发,并不清楚其中鬼鬼怪怪的实情,凡人的再生力量非常惊人,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努力修复着灾难留下的疮疤,彼此守望,互相帮助,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伤口终会痊愈。   相比之下,小重天竟然是受影响最小的地方,除了昭露这个重伤员,其他地仙都没什么大事儿,他们乌泱泱赶到引华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   昭露感受着冬日里暖融融的太阳,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大猫儿,三个迩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唯独被烧焦的毛还没完全长好,比原本的短一茬儿,绒绒的很好摸。老夫诸断掉的鹿角也长回来了一些,阿谷的伤看着可怕,其实只要除了祟气,不过是些皮外伤。就连山腰下被烧毁的林子,都能赶在冬日大雪之前,重新长出嫩绿的芽子。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除了北峰。   他们只知道神树破了祟气核,与邪神无相同归于尽,救了三界万万条性命,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庄木雨知道。   可从那天之后,庄木雨就留在了北峰,整整三个月都没下来过。   昭露仰起头看向瀑布最顶端,从这里就可以看到那棵枯树,就算枯死了,那棵树仍然巨大且霸道,独占北峰,不许任何仙兽仙植进犯。   也就庄木雨敢留在那。   今天又没钓到鱼,天冷了,池子里的鱼儿好像也躲起来了,泽婴不太高兴地丢开鱼竿,忽然觉得鼻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就摸到一点冰凉的湿意:“下雪啦!”   “哎呀,”谷岁长抬起头,“今天正好冬至,第一场雪下得真是时候。”   “冬至?”执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他毕竟是蛇,冬日里总难免发懒,听到冬至两个字就更困了。   谷岁长点点头:“以前过冬至我们都吃饺子,我哥最爱吃芹菜馅儿的……”   一提到庄木雨,他情绪瞬间低落了,泽婴也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昭露赶紧揉揉他的脑袋:“咱们做一点儿,给他送上去。”   庄木雨背靠着树干闭眼小憩,睁开眼时雪已经积了浅浅的一片,他倒是不觉得冷,站起身来随便拍拍身上的雪,然后熟练地爬到树上,将枝头上的雪一一拂去,自言自语道:“都下雪了。”   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声音回答他,他也不介意,顺势坐在树杈上,努力伸长脖子看最顶上,企图在树梢寻找一点点发芽的迹象,直看到脖子累了眼睛酸了,才不得不放弃。   “天越来越冷,不发芽也正常,还是等春天吧,那时候发芽肯定长得好。”   他自顾自说着,不知道是说给树听,还是安慰自己。   功德云顶着一只盘子飞上来,在树下没找到他,就绕着树往上飞,终于在极高的树杈上找到了他,立刻献宝似的把盘子送到他眼前,庄木雨看了看,勉强一笑:“阿谷包的饺子啊。”   他捻了一个一口吃了:“芹菜馅儿的,我老爹最喜欢。”   以前他也喜欢,但是现在吃在嘴里,只觉得没有滋味,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他摸摸功德云的脑袋:“下去和他们玩吧,不用在这儿陪我。”   功德云已经恢复成原本的大小,而且能离开他很远的距离了,庄木雨猜自己大概又有了点长进,他没什么欣喜的感觉,也不甚在意。   功德云顶着那盘饺子,显然对他赶云的行为很是不满,往庄木雨怀里蹭了又蹭,各种撒娇,庄木雨无奈地抱着它:“我真没事,你下去吧,替我看着瑞三和泽婴他们,我在这儿待着才放心。”   功德云只得顶着凉透的饺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庄木雨在树上坐在一会儿就慢慢往下爬了,换作以前这么高的树他看着都眼晕,根本不可能爬上来,这几个月倒是练出来了,这树上的每一个树杈他都熟得很,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爬的毫无障碍,连浮空术都不需要。   不过现在他浮空术也学好了,就等着槐回来飞给他看,必须让他大吃一惊。   也许是想象中槐惊讶的样子太过鲜明,庄木雨失神一瞬,脖子上的项链忽然被一根细细的枯枝勾了一下,只是轻轻一勾,那细藤编的项链毫无征兆地断了。   颜色枯黄的蘖顺着断口掉了下去,庄木雨一惊,立刻松开手想去抓,整个人便从极高处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98章 “终章(正文完)。”   摔在地上的前一秒,庄木雨还隐隐期待着狗血的被接住的剧情,就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只可惜期望终究落空,再也没有横飞出来的藤蔓和结实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他了。   从几十米高度摔下来,虽不至于伤到仙人,要说不痛那肯定是假的,庄木雨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身,在薄薄的雪里找断掉的项链。链子是槐的一条藤蔓,细而韧,上面还有小小的槐花花苞,坠子是那棵蘖,不过指头大小,嫩绿嫩绿的,自从戴上以后庄木雨就没摘下来过,时间不算长,但那条项链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骤然断开,他脖子上好像轻了许多,心也好像空了一块。   细藤链子早已从翠绿变得枯朽,庄木雨不是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不过一直刻意忽略,仿佛只要不去想不去看,那链子就能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一片薄雪中,一抹枯黄颜色并不难找,庄木雨虚虚握着那段细藤,生怕手上稍微用力它会断得更厉害,他跪在地上另一只手不断扫开地上的雪,初雪看着美好,落在地上后很快就和泥土灰尘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庄木雨却顾不上脏不脏,一心只想赶紧找到他的小挂坠。   孤零零的蘖被风带得歪了些,庄木雨找了好久,衣服都蹭脏了,才终于摸到了它,他心有余悸地将那棵蘖捧在手心里,轻轻吹掉沾到的脏东西。   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从几十米高空掉下来没散的蘖,被庄木雨轻轻一吹,倏忽就碎成了小小的几片,被北风一卷就不见了。   庄木雨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手中虚握着的断藤在无知觉间落在地上,被不停落下的雪缓缓覆盖。   雪一直下到夜里都未停。   山上的小朋友们初见雪兴奋得很,在雪地里滚了一下午,玩累了就爱犯困,一个两个团在弥弥迩的肚皮毛下呼呼大睡,瑞三趴在弥弥迩的肚皮上,静静凝望着北峰,玻璃珠似的猫眼里映着深沉的夜色与清泠的雪光。功德云就在它旁边,同样朝着北峰的方向,蔫头耷脑的,没有半点平时的活泼劲儿。   瑞三一点睡意都没有,抬爪拍了拍功德云,轻巧一跃落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梅花脚印。   庄木雨是被怀里拱来拱去的暖意唤醒的,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幽幽的猫眼,瑞三也不吭声,只是仰着脖子看他。庄木雨在雪里跪了好久,久到腿都麻了,雪越下越大,这会儿已经埋住他的膝盖,瑞三硬是拱开了新雪钻进他怀里的,小小的身躯像个小暖炉,一点点温暖庄木雨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迟钝地抬手想摸摸瑞三,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被瑞三一暖,手背就刺痛起来,幸好他现在是个神仙,应该不至于长冻疮。   瑞三趴在庄木雨胸口,大气都不敢喘,自从大槐树枯萎以后,它就好久没能见到庄木雨了,谁劝他都没用,他好像铁了心要留在这里,等槐树重新发芽,一等就是三个月。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小猫总觉得庄木雨一个人躲在这里哭,真怕他眼睛哭瞎了。   可现在靠着庄木雨,它又觉得会哭也不是坏事,至少比木木的,不哭不笑不说好要好。要不是能感觉到庄木雨的心跳,它都要怀疑眼前只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躯壳。   半夜里雪终于停了,一堆毛绒绒挤在一起睡得呼呼香,直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舍得从好眠中醒来,谷岁长也难得睡了个懒觉,主要是因为执珪畏寒,睡到半夜蛇尾把他缠得死紧,他根本挣不开,索性破罐子破摔,陪大蛇睡到日上三竿。   是以一出门看到池边的人时,他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庄木雨听到动静,回过头喊了他一声,他才呆呆叫了声哥。   听说神树枯萎的第三个月,将自己禁锢在北峰的木雨仙君终于下山了。   听说木雨仙君先是应了上重天的召,去神尊殿与新任神尊之首见了一面,与那位揽薇神尊密谈一番,似乎拒绝了她的邀请,仍要留在引华峰当引华小使。   听说木雨仙君又马不停蹄去了一趟寒地冥都,与冥都之主鬼莲君和新任冥都副使清莲君也见了一面,同样拒绝了她们的邀请,鬼莲君与清莲君对此颇为惋惜,给出长期有效offer的同时,还将小泽婴继续拜托给了他,可谓是极其不负责的两位家长。   听说木雨仙君还受托往他老家,也就是人界去逛了一圈,亲眼见证了人界的复兴,并将逃窜滞留在人界的恶兽瑞兽一一带回,瑞兽带回仙界,愿意和地仙们一起打打工赚赚零花钱的就留在小重天,不愿意当仙界牛马的则送到各个仙峰去避世而居,据说还有不少想赖上引华峰的,统统被小山神胖揍一顿赶走。   恶兽与瑞兽相生相克,没了祟气作乱,其实大家都是好朋友,毛多毛少,腿多腿少的区别而已。   听说天道特别看重木雨仙君,命他继续寻找当初逃出仙界的古山神,并将他们都带回仙界,免得留在人界久了,又折腾出事端来,作为交换,功德值给的简直不要太慷慨,引华峰又又又暴富了,那么多功德值,真是叫仙人看了眼馋……   小重天的八卦从未停歇,庄木雨也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歇。   百年间,他穿梭于各界之间,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每次回引华峰最多待个几天,稍微休憩调整便再次出发,三界大乱之后确实百废待兴,庄木雨有天道庇佑,在仙界鬼界人气极高,对如今的人界又最为熟悉,他在三界行事最方便不过,但是他那把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揽的势头,谁看了都觉得不对劲。   昭露打发了不知道第多少位悄悄跑来关心庄木雨的地仙,深深叹息,庄木雨不肯离开引华峰,却也不肯长久留在引华峰,不过是因为怕一再失望罢了。   这一百年多来他越来越有仙人风姿,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沉默冷淡,当初那个话多且密的小地仙完全变了个人,如今的他,身上竟然有了几分神树的影子,只有在引华峰里,在他熟悉亲近的人身边,他才会恢复几分从前的模样。   连带着功德云都变沉稳了,真不知道是哀还是幸。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拎着早就备好的仙酿上山去,今天正好是人界的大年三十儿,谷岁长早就与他约好了,要一同吃团年饭,这一百多年来昭露已经十分熟悉这些人界佳节了,也只有在过年的这几天,庄木雨会放下三界琐事,回引华峰陪谷岁长过新年。   泽婴如今已经有六百余岁,按理来说怎么也该长成个大孩子了,可他量了又量比了又比,堪堪比五百岁时长高了三厘米,跳起来能打到弥弥迩的膝盖,小神尊对此颇为怨念,他的小姨鬼莲君还以为这孩子有什么隐疾,清莲君倒是毫不介意,反而说让他多当几年小娃娃也挺好。   和泽婴一样不长个儿的还有瑞三,小山神从不以身形取胜,最多就是毛长长了些,爪子变锋利了些,打人的时候下手更狠了些,它一年到头有一大半的时间陪庄木雨在外面转悠,凶名传得更远了。   当初被庄木雨带回引华峰的小青耕倒是长大不少,已经很有成鸟风范,但是不知是习惯了绿毛球的模样,还是想赖在引华峰不走,如今它仍爱变成幼鸟,追在泽婴屁股后面跑。   百年时光对仙界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山上没什么变化,不过当初被烧毁的林子都长好了,如今已看不出战场痕迹。   庄木雨回山时天已经快黑了,还没到山腰,他就嗅到了菜香,面上不由得一松,趴在他肩头的瑞三早就按捺不住,抢先一步跑了,功德云慢悠悠陪着他往上走,靠近些就能听到夹杂在风里的笑闹声。   年夜饭吃得很满足,百年间谷岁长做饭的手艺大有长进,每道菜都是庄木雨爱吃的,饶是他根本不需要进食,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毛绒绒们又开始在雪地里打滚,庄木雨坐在一旁,随手施了个烟花术法,天空中炸开的各色烟花哄得毛团子们高兴,谷岁长和执珪也并肩看烟花,两个人面上笑意盈盈,昭露酒品极差,喝了两杯自带的仙酿立刻上头,抓着老夫诸的鹿角非说是麻花,硬要啃一口,老夫诸吓得直蹦跶,他又抓住功德云说是棉花糖,也要来一口,功德云气得差点一道雷劈他脑门儿上。   庄木雨在树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心不在焉地赏着烟花,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北峰,便立刻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那边看。   夜色之下枯树的影子很模糊,烟花升高的瞬间照亮了寂寥的北峰,恍惚间似乎有极淡极淡的绿意闪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庄木雨心悸一瞬,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再屏息眺去,只见黑沉沉的夜,其他什么都没有。   “烟花!烟花怎么没有啦!”   泽婴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庄木雨回过神,烟花再次点亮引华峰的天空。   果然是看错了。是看错了。是看错了吧?   庄木雨靠着弥弥迩的肚皮,不断尝试说服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那一闪即逝的绿意好像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任他怎么给自己催眠,都无法消磨去。   月亮高悬,北峰之上冷风瑟瑟,庄木雨顶着月色站在槐树旁,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半晌,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贴上去:“……明知道是看错。”   “明明在梦里上了那么多次当,我怎么又被你骗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自从那个冬至之后,他便不敢再上来,甚至不敢再待在引华峰,只怕触景伤情,于是不停给自己找活干,唯有忙起来,他才能不去想。   可是槐实在太可恶,白日他能控制着不去想,夜晚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他在梦中反复回到那一天,反复听槐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反复感觉到额头上温软的触感,最后反复失去槐。   他害怕做那样反复的梦,又渴望做那样反复的梦,只有在那里,才能再见他一次。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眼泪落下去便没有声音,庄木雨紧闭着眼睛声音嘶哑:“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死的是我,换你来放不下我,永永远远都记得我。”   山顶的风渐渐停息,月光映在雪地上,槐树的影子笼罩着庄木雨,像是无声的拥抱,替他挡去寒冷。   惝恍间不知何人默叹一声,轻柔地抚过庄木雨的眼尾:“别哭了。”   庄木雨仍然闭着眼,仿佛无所察觉。   “别哭了,再哭下去树根要被你淹死了。”   冷冰冰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叫他心口发烫,庄木雨蓦然睁开眼睛,直直撞上一双绿色的瞳仁。   鲜活,富有生机,温柔如春。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抱了个满怀。   “说了要你等我,”槐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笑意,“谁叫你到处乱跑。”   新年一到,北峰的槐树便开了满树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