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作者:罗再说   文案:   【很事儿很装狼狗少爷攻×很能打心软的神保镖受】   首席保镖楚漾从小被当成Alpha培养,却在19岁时被通知即将分化成Omega。   他决定暂时更换雇主,停止分化。   三年后,叛逆期很长的二少爷一朝被禁足。   楚漾匆匆回国救火,接下对这位前雇主进行24小时贴身保(监)护(管)的艰巨任务。   三年不见,凌意舶依旧纨绔、我行我素,像条领地意识很强的罗威纳犬。   终于有一天,狗变的雇主开始作妖了。   而楚漾慢慢发现……   自己原已悄悄处理干净的后颈腺体有了不该有的动静。   ·   发情热潮来临,欲望的根源就在隔壁,楚漾头一次觉得如此难捱。   翻来覆去二十多分钟,他最终放弃抵抗,翻身坐起来,口干舌燥。   他准备到餐厅找水喝。   门打开,一阵风穿过身体,楚漾打了个颤。   在门口站着的,还有凌意舶。   这位S级Alpha戴着……   止咬器。   他分明戴着止咬器,却像会咬人的狼在假装温驯。   凌二少爷跻身往内,关上房间的门。   楚漾:“这是你新买的时尚单品吗,凌二。”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凌意舶用戴了止咬器的下半张脸去顶楚漾的侧脸:“好看吗?”   ·   凌意舶:你可以叫我少爷吗?   楚漾:……不可以。因为很土。   凌意舶:那你可以叫我老公吗?   楚漾:可以,但要加钱。   凌意舶:?   #我那第一漂亮又第一能打的老婆#   #死装的天之骄子反被老婆当狗训#   #谁家雇主天天黏着保镖到底谁保护谁啊#   #让Strong哥爆改打直球#   小贴士:   ①现代、1V1、双强双箭头、互宠(划重点)、无生子。   ②攻受是上下级雇佣关系,攻是S级A,受O装B,后期O,互相初恋,一言不合会打(调)架(情),攻是作天作地好上司,受是又软又倔的卷王。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制服情缘 ABO   主角视角楚漾互动视角凌意舶   其它:保镖,AO   一句话简介:首席保镖O驯服嘴硬少爷A   立意:短暂的关系需要燃料来点亮。 第1章 以下犯上   初夏,首都中心体育馆内人声鼎沸。   内场观众席中有一人穿着纯白短袖配浅蓝牛仔裤,干净清爽,一副学生模样,他的眼神往场中央扫视着,像是在找人。   他中午就到了,已经在这里端坐三个多小时,腰身笔挺,肩背线条流畅,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下午三点,本次球赛上半场进入预热阶段,双方球队领着各自的啦啦队上场握手、碰肩,看台人满为患,欢呼阵阵,裁判吹哨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楚漾迅速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扶正隐形耳麦,“他人不在。”   “是。”那头答复肯定。   楚漾紧盯着场中:“去更衣室再找找看。”   “是。”信号迅速挂断。   昨天球队官方公众号发布了球赛预告,首发球员名单是有那个人的。   作为长丰航运集团老总麾下一名风头正盛的得力干将,楚漾做事滴水不漏,从未遇到过找人会扑空的情况,更何况这次是大老板亲自点兵点将,人跑了可就麻烦了。   楚漾抬眼,迎面撞上周围几道探究的目光。   有人已注意到他了。   不等眼前来搭讪的大学生开口,楚漾抢先道:“您好,请问今天凌意舶怎么没上场?”   难道是提前知道有人要来“请”他?   凌意舶,长丰航运老总凌沣次子,不缺钱不要命不服管,纨绔子弟一个,和楚漾早已打过交道不说,名字比一般人都多那么点儿笔画,多好认啊,他绝不会看错。   “凌意舶呀?”   被问话的学生满脸通红,回话不太确定,“你你你也是来看他的吗?我看赛事通知群里说,他好像受伤了,今天不上场……”   凌意舶的确受伤了。   热身前不小心擦伤了腿,外加半月板旧伤复发,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剧烈运动。   预赛场上已经火热开赛,呐喊声震天,队医需要在场边拖着医药包静候待命,他这个主力球员没有传闻中那么娇气傲慢,只能在更衣室里捏着冰袋一声不吭。   凌意舶自认这伤没什么大不了,还能撑到队友打完这场比赛,可是现在这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三个没见过的人。   “都滚开。”   凌意舶现在疼得厉害,没力气看他们一眼。   其中个头最高的一个生面孔怯怯地开口:“哥,您别为难我们。”   “谁是你哥?”年轻的Alpha态度散漫,“谁雇的你你找谁去,凌沣才是你哥。”   一定是安排任务的NPC搞错了吧,生面孔想。   自己才被大老板凌沣雇佣了半年,就要跟着顶头上司楚漾来押送二少爷,这完全是开局即地狱的难度。   可临行前,凌沣发了话,说老二这小子体质太强还目中无人,一般保镖治不了他,得挑点儿镇得住的。   看着凌意舶,小保镖疑惑了。   他想不出自己哪点儿像镇得住这少爷的人。   “二哥,舶哥,”小保镖也不知道怎么叫合适,“上头下了死命令,今天确实得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你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凌意舶用手背触碰着红肿的膝盖,头都懒得抬,“你回去转告你老板,我不去。”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黏在肩背上的球衣被汗水浸透了。   更衣室的氛围潮湿、燥热,白炽灯未开,仅有窗外橙红的夕阳匆匆散落入室。   光束明晰,烈日灼身,他眉目间的不满情绪甚浓。   他只是坐着往上睨人。   新来的小保镖被这眼神堵得说不出话。   “我。”   空旷的更衣室里响起第五个人声,本该死盯着凌意舶的小保镖欣喜回头,如蒙大赦,激动得忘了市场通用的保镖守则第一条:没有情绪,没有感情。   这一个字凭空破开剑拔弩张的氛围,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比楚首席平时的嗓音,这一声开场白在小保镖听来显得尤为冷淡僵硬。   显然是将保镖守则第一条做得最好的那个人随手关上更衣室的门。   楚漾的口吻带着礼貌与疏离:“您总认识的。”   凌意舶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   他的左手不自控地紧握上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大到他需要用收缩骨节的疼痛来控制住在那一瞬间不慎外溢的Alpha信息素。   众人屏息凝神。   半晌,凌意舶才挪开视线,语气恢复先前的轻佻:“行啊,我真想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搞这么大阵仗?连你都来了——”   话音落下,凌意舶慢悠悠添上后半句:“还穿成这样。”   白短袖衬得楚漾皮肤很白,浅蓝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白球鞋新得像刚买的。   像一汪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净水,在凌意舶眼前汇集成了清澈见底的湖面。   他第一次见这副打扮的楚漾。   楚漾当没听见凌意舶的揶揄,语调无风无浪:“我开了您七座的那台MPV过来,加上您刚好五个人。”   见凌意舶不应声,楚漾继续提醒道:“凌总要求您二十一点之前抵达渝水,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那车也只能坐五个人。   这少爷惯会享受,改了星空顶、桌板,外带一套专门在车上玩儿实况球赛的游戏设备,七座车活生生爆改五座。   “车都能劳烦你大驾亲自给我开来,”凌意舶放松了点儿,“你就这么想我?”   楚漾压根没吭声,明摆着不想接他的混账话。   凌意舶倒没多在意他那辆车。   楚漾都回来了,说明麻烦真大了。   仔细算算,他们已经九百多天未见。   上次见面是在楚漾要被调离首都的那天,凌意舶甚至没有下楼看他一眼,也说不出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话。   凌意舶只说了句,你要走了就别再回来。   楚漾愣了愣,说好的。   点完头转身就走,对长达三年的相处似乎没有半点留念,好像这句话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楚漾这人是航运集团上下无一不晓的红人,从小就被选拔进入集团保镖培训项目,永远都是各项考核成绩的top1,他执业整整十年有余,在业界都有几分名气,性子虽然冷了些,但行事作风挑不出毛病,堪称典范。   唯一的“诟病”是他没有分化,从第一次被指派给凌意舶做保镖一直到两人的雇佣关系拆伙更换雇主,楚漾都不曾明确过他的分化性征。   第一次见面时,楚漾十九岁,凌意舶十六岁,后者却早已经历过了分化期,成为了凌家唯一一个S级Alpha,堪称重点看护对象。   楚漾明显感觉到凌意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他也表明了立场不再多说一个字,双方像都在等谁先妥协。   “行啊,我跟你走。好不容易再见面,大家都文明体面一点儿,对吧。”凌意舶做出让步。   他的“对吧”尾音上扬,像带了钩子,等着鱼。   看着楚漾眉心微微舒展开了,凌意舶突然认为放弃抵抗其实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楚漾不打算接凌意舶的废话,只说:“请等一下。”   他轻轻蹲下身,已沉静的眉眼又因看到凌意舶腿上的伤势而有了波动,那片皮肤上有不少受过伤的痕迹,都是他不在的这三年间有的新伤,他没有见过。   摊开手掌心,立刻有人为楚漾递上药膏和纱布。   “你包扎的技术退步了一点。”凌意舶突然说。   “是,还需要您多指导。”楚漾捋开垂落到前额的几根碎发。   他整个人蹲得轻巧,从凌意舶的角度,能看见他浓密的眉和鼻梁侧边一颗痣,以及肩膀到脊背流畅的线条。   他动作利落干脆,全程没抬头,很快用棉签为凌意舶涂好一层薄薄的青色药膏,又拿冰袋镇静凌意舶的伤口,再嘱咐旁人即刻去体育馆附近多买点简单处理外伤的药物回来。   场上比赛如火如荼,一行人围着凌意舶从更衣室的后门走出,没碰到什么熟人。   上车前,楚漾安排另外三个保镖在MPV边呈包围状警戒,自己走到后备箱拿了一床轻薄舒服的绒毯,抖了抖灰和绒,快步钻入车内,对司机道:“立刻出发。”   凌意舶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一层绒毯轻柔落下,他睁眼,看了看旁边正襟危坐的人。   楚漾哪怕是到了车上也没有松懈,身体挺得匀称好看,眼睛时刻观察着窗外动向,外形和气质同曾经没有太大变化,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回来,却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惜得讲。   楚漾这么坐着,没有穿西装,短袖领口又低,后脖颈下方有一处浅淡的疤痕,乍一眼还看不出来,像是感受到了有目光在此停留,楚漾抬手拉了拉身前短袖衣摆,那个疤痕又飞快地被纯白布料遮挡住了。   凌意舶一向想到什么问什么:“你脖子后面怎么弄的?”   “前年遇上野外临时状况,划的。”楚漾对答如流,淡然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看准楚漾此时对后背毫无防备,凌意舶对着楚漾的后衣领抬手一拎,瞅准那狰狞的疤痕,眯了眯眼,“这武器挺刁钻……三棱军刺?”   不仅武器刁钻,伤口的位置也很特别。   这处陈旧伤口之深,恢复得却很好,明显是三面刀刃能侧着划出来的痕迹,在东南亚那种环境,近身作战的冷兵器的确有这样的效果。   “嗯。”   楚漾没躲,任由凌意舶仔细查看,顿了顿,“劳烦您关心。”   凌意舶一下就没了心情,猛地松手,闭着眼继续睡觉。 第2章 抉择   从首都到渤海边的渝水市走京哈高速要三个小时,出发时夜幕已垂垂落下。   当下已是初夏时节,他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渝水更是旅游胜地,上下高速都需要排队,况且顶头上司凌沣还在目的地别墅等着,楚漾不敢耽误时间,只得派人随便找了家中餐厅打包饭菜,分发给另外四个同事吃。   还有一份是给凌意舶吃的。   他摸不准凌意舶能不能吃得下这种打包的盒饭,但是现在赶时间,只有将就了。   嗯……   如果说吃不惯,就饿他一顿好了,反正凌总也没说不能饿着二少爷,在规定时间内到目的地最重要。   但是在外派的日子里,楚漾听同事讲,凌意舶这三年作息差,胃口也不太好,进餐时间随缘,肠胃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能吃吗?”楚漾最终还是多问了句,“如果不合您的胃口,我再去买别的。”   凌意舶的口味他是了解的,很刁钻,遇上喜欢吃的就能乖乖吃,不爱吃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街边摊或者米其林都能吃,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若非是S级Alpha都绝对养不到这么高个儿壮实。   “为什么不能吃,菜色还不错,”凌意舶接过盒饭,准备下车,“我去和他们一起吃。”   下一秒,楚漾眼神暗了暗。   像杜宾犬警觉地竖起了一对尖尖的耳朵。   凌意舶看他那样子,笑了,无辜道:“我说了不跑就不跑,我真想跑你还抓得了我?”   “您打不过我。”楚漾不想与他争辩,直接陈述客观事实。   凌意舶只说:“以前是打不过,现在可不一定。”   楚漾眼神没有什么温度:“您的信息素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   “信息素压制这种手段,以前我就不屑用在你身上。现在更不会。”   说罢,凌意舶跳下了车,手臂一抬,明明被保镖周渡放在扶手箱里的车钥匙出现在了他尾指上,一晃一晃地勾着,故意在给楚漾看。   楚漾心头一紧,凌意舶又哼笑了声,像是目的达成,把车钥匙收起来握进掌心,大摇大摆的,当真端着盒饭和那四个保镖站在车旁吃了起来。   楚漾强迫自己深呼吸,要控制住情绪。   不要同他计较。   凌意舶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没断奶的毛头小子了,身形长高长壮不少,比那个新来的小保镖只矮了不到半个脑袋,身上的肌肉块也是打球、健身结结实实练出来的……   再加上Alpha天生的强悍体质,真要近身肉搏,楚漾没有百分之一百的胜算。   与三年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楚漾能完完全全地确定,凌意舶的信息素真的对他没用。   新来的愣头青叫陈迦礼,身高一米九二,是个才退伍的特战队员Alpha,双眼皮大眼睛,今年二十二岁,胆大心粗,一口一个“漾哥”叫得挺欢,根本不在乎楚漾有没有分化,没有优越感,在职场完全把楚漾当做标杆和崇拜对象。   一见二少爷中了邪似的跟他们几个手下凑在一起,还捧个三荤三素的盒饭,陈迦礼感觉到了压迫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向楚漾放出求救的目光。   楚漾轻轻颔首,示意陈迦礼:放轻松。   陈迦礼乖乖点头,看楚漾只喝了一瓶果汁,便往同事身边凑了凑,说悄悄话:“漾哥又不吃饭!”   “楚首席最近减肥呢,说是在东南亚待得体脂变高了。”   “那伙食得有多好啊?上次在宿舍卫生间我可看到了,楚首席身上全是薄肌,这都能长胖?”   另外两人含糊接嘴。   陈迦礼咽下一口米饭,“你懂个屁,薄肌也是肌,漾哥可拿过格斗冠军。”   保镖这一行高薪高强度,可替代性太强,像楚漾这种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儿的,身体对抗全靠速度、技巧和爆发力,一旦身体素质减弱,分分钟被换掉。   什么精通危机处理、熟谙要员保护、会日语、韩语、英语、法语等等都不算楚漾身上的闪光点,陈迦礼觉得,最值得学习的地方是没有情绪。   一个合格的私人保镖,要冷静理智,没有感情,这是他在集团训练时学到的,可惜他还做不到。   思绪回转,陈迦礼后知后觉,狠狠夹了块同事碗里的肉,哼道:“去你的!谁让你看他不穿衣服了!”   同事用肩膀撞过去,嘟囔:“好看的人谁不爱看?有什么不能看的?恰好瞟一眼嘛。”   “行了,我吃饱了。”   凌意舶的声音撞进来,对着车内道:“马上安排出发。”   “是。”   坐在车上的人即刻起身下车迎他。   陈迦礼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一口饭差点噎在喉咙里。   跨省路程足足三个小时,楚漾强撑着困意没有睡,时不时还要根据凌意舶的睡眠反应吩咐手下调节车内空调的温度,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凌意舶养成的习惯,细致到之后再没对其他保护对象做过。   相处三年,分开三年,一共六年。   分开的那三年就好像抵扣掉了前面的时光,一切归零,变成从头来过。   MPV驶过海岸边的大路,顺着上坡的倾斜小径一路向前。   六月的渝水还未迎来人流量高峰,路上穿梭往来的车辆和人极少,如一片黎明前未苏醒的长夜,盛大的日出在静静蛰伏。   远处的大海讳莫如深,海面浪花模糊,扑面而来的海风也劲,视线中仅有一条不断晃动摇摆的白线。   夜晚的海边,神秘、激越。   星月在上,往来船只航行过的美丽拖尾隐约可见。   MPV在半坡上停下,一丛丛深色的树荫有如囚笼,将车辆与人影罩在同一处。   树荫后的大别墅灯火通明,人和车的影子一同沙沙摇晃,连带着屋内的灯光也忽明忽暗。   楚漾弯腰下车,伫立于车门前,轻声:“请您下车吧,到了。”   一行人簇拥着凌意舶走上别墅前的大理石台阶。   整栋别墅庄严森冷,感应灯在冰冷生硬的石材表面辉映出昏暗的光。   用卡片刷开厚重的大门,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客厅的灯。   楚漾停顿步子,稍侧过脸,低声命令:“迦礼,你们不用进去了,去车上等着就好,有什么事再叫你们。”   陈迦礼暗喜。   他可不想看到雇主隐私更不想碰上什么修罗场,一抬手抓住楚漾抛来的车钥匙,连声应下:“好的漾哥!”   从抵达渝水便开始沉默的凌意舶出了声:“你也去等着。”   楚漾转身,看他的眼神的确是落在自己身上,“我?”   凌意舶懒懒地“嗯”一声,自嘲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烂透了,没什么可说的。我不想让你看见。”   楚漾对他的用词是“你”而非“你们”表示疑惑,但把人送到这里,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楚漾能理解凌意舶的意思,也头一回没有完全按照凌沣的指令办事,在几秒沉默之后微微点头:“好。那您自己进去。”   他随即转身出门,领着三个手下大步走下石阶。   楚漾脸上不挂什么表情,神色安静,鞋踏过石面的响声与海风的呼啸一同沉默。   看着刷得一尘不染的球鞋鞋尖,他轻轻踢开一颗石子。   石子往近海的方向越滚越远,直到停在一只柔软的白色猫爪边。   夜深,光照度有限,不远处有模糊的一团银白,还有一只正在蜷缩的猫尾,那猫尾晃动着,像在对他招手。   楚漾原本沉寂的眼神一亮,招呼道:“迦礼。”   “到!”   陈迦礼扶了扶耳麦,蹑手蹑脚地靠近,楚漾说:“把上次我们买的火腿肠拿来。”   陈迦礼块头大,体力消耗也大,平时安排的工作餐不够他吃的,经常晚上会加餐买泡面吃,久而久之,其他人也凑上来蹲着一起吃,那火腿肠是直接在超市买的一整包,就放在陈迦礼随行的大背囊里。   喂完小流浪猫,楚漾起身拍拍裤腿的灰尘,说不上心底的沉闷感从何而来,这场重逢打破了他的一切缜密与冷静。   他想过结束外派回国后是否能有机会再被指派回到凌意舶身边任职,可从未料到再见面是来得这么快,这么不体面。   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潮湿的夏天,他刚回集团总部参加完半年一次的保镖体检,夕阳带来的橙红余晖铺开在汽车后视镜里。   集团的人打电话过来时,楚漾驾驶的车刚好遇上红绿灯,听完那句“体检有问题,现在立刻回来一趟”,他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   落下电话,楚漾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从未如此失态。   这通电话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的体内出现了即将分化成Omega的疑似征兆。   他分化的年龄太晚太晚,集团体检处在前几年还专门请了全首都最顶尖的性征医生过来给他检查,得出的结论都是正常,临床上出现过这样情况,并不算罕见,医生还说如果过了分化期还未分化,完全可以把他当成Beta对待,对生活不会有影响,无需多虑。   尽管如此,以他的体格、身体素质来看,所有人都认为楚漾应当是Alpha的。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接上任保镖总管森叔的班,成为凌二少爷最趁手的一把冷厉长刀。   如果顺其自然,以Omega的性别活下去,他几乎不可能再做现在这份工作。   对楚漾来说,成为“保护者”,似乎是他一种与生俱来的顶尖能力,他是森叔亲手领养的小孩,从九岁起就被送到训练营集中学习格斗、擒拿等等防身术,森叔推心置腹地跟了凌沣几十年,而他作为森叔的养子,好像顺理成章地,就是要为了保护凌意舶而活着。   作为顶头上司,凌沣给出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粗暴。   只说如果还想继续待在集团做事,可以为他安排一场私人行程——手术加治疗期一共三年的东南亚保护任务,保护对象临时更换为凌意舶的兄长。   简而言之,摘除腺体。   回到现在的状态,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凌意舶那边,不必告诉他缘由,免得这小子又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   凌沣的指令简洁明了,楚漾毫不拖泥带水地照做。   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人教他该怎么选择,他就这样让影响最小化地去做了。   这时,耳麦里电流声响滋滋流动,凌沣严肃的嗓音立时传来:“楚漾你进来!”   楚漾从容应道:“是。” 第3章 我要楚漾   这是楚漾第一回看见这么狼狈的凌意舶。   抬头,偌大的客厅金碧辉煌,奢石寒江雪通铺了电视背景墙,花纹乍一看和刚才喂过的猫咪有点像。   低头,比记忆中轮廓成熟不少的男人躺在地毯上没起来。   凌意舶穿着运动裤、球衣,身体在挣扎后流了不少汗,汗水挂在衣襟遮不住的胸膛上,双手反剪在身后。   手腕上是被绳子摩擦、勒红的痕迹,处境犹如困兽。   见楚漾进来,凌意舶的喉结动了两下,眼神生厌,像看到另一个敌人。   这种眼神,刺得楚漾有点疼。   曾经有楚漾在,这种程度的伤,绝无出现在凌意舶身上的可能。   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的警觉,楚漾来不及在乎他的眼神,只往前一步,下意识觉得凌意舶是自己的保护对象。   他警惕地审视所处的整个环境。   果然在落地窗边的角落里,他看见了几个没见过的西方面孔。   意思是目前这栋别墅里除了自己,凌沣还带了新雇佣的保镖。   而且,这几个新保镖身型非常魁梧,像是专程前来捆凌意舶的。   楚漾突然懊悔自己的腺体被摘得太过干净,根本闻不出这些保镖是什么级别,也只大概猜得出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让凌意舶不再反抗。   不过一向我行我素的凌二少爷被绑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么点儿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楚漾脑海里浮现出凌意舶双手被捆然后打了个蝴蝶结的样子。   凌沣只端坐在沙发上。   他不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头,相反更近于一滩涌动暗流的死水,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凌意舶和凌沣长得不甚相像。   他更像妈妈,像乌云后灿烂的晴天,五官整体往上走,眼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朗与飞扬。   中年男人身旁还坐着一个女人。   楚漾和这女人打过几次照面,互相都眼熟。   她是凌沣来东南亚考察时就带在身边的,楚漾也算不清楚这是凌沣在外面养的第几任,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家中父子交恶的场合,虽无扶正的可能,但其地位已不言而喻。   女人总算盼来了救星,语调尖锐:“楚漾,楚漾啊,你总算来了,你快劝劝老凌,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他非要把小舟绑起来训斥,我劝都劝不住!现在孩子们都大了,都要脸,总不能……”   凌意舶顿时扬起脸:“小舟是你叫的?”   女人语塞,转脸向凌沣哀戚求助:“老凌,这……”   凌沣没有安慰她的意思,突然点了楚漾的名字,指了指,道:“你过去,把凌二的绳子解开。”   “是。”楚漾颔首。   他大步朝凌意舶走去,蹲下身,微凉的手指触碰上已经磨破皮的手腕。   凌意舶的手腕上有一个还在冒血的针眼,是才被暴力注射过抑制剂的痕迹。   耳旁的气息是疼痛的,是隐忍的。   而这些翻起的皮肉像尖锐的荆棘丛,正往他指腹中插入一根根拔不出的刺。   解开越挣越紧的绳结,楚漾又退回原位站好。   “凌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一声暴雷炸开,凌沣按捺不住斥责的情绪:“整个集团的局面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控制,已经有人放话说要买你的命了,谁知道手底下的人敢动手脚到什么地步,万一就是有人要鱼死网破?我让你待在家里避一避,你偏要我行我素,上次要不是……”   怄急了,凌沣一口气提不上来没骂下去,女人扶了扶发髻上的青蓝蝴蝶,柔柔接嘴:“要不是你爸派了人去跟着你,你就出大事啦。”   绳子解开了,凌意舶站起身,“冤有头,债有主。我怕什么?”   他个子高,压迫感强,一站起来堵得女人没话说了,凌沣这时才缓好气,快坐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久走夜路必闯鬼,我是怕你出事!凌意舶!”   “在呢,”凌意舶笑了,“我又没死。”   “死了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说话?”凌沣怒极。   凌意舶与之对视,咬牙:“要把我关起来,就跟要我死没两样。”   “什么叫关?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心安?只是为了躲仇家,就打算这么草率地把我关在渝水?那打算关我多久?一辈子吗?从小到大,你哪次不是认为公司的事才最重要?”   凌沣闻言,深吸一口气,喃喃道:“那你说,你的事是什么?”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气氛像是被扔了一捆火红的炮仗,从头爆到尾。   凌意舶抬起眼皮,往楚漾身上扫了一眼。   似有一道风从楚漾脸颊上掠过,这风还是烫的。   楚漾眼神直视前方,放缓呼吸,挺直背脊,双手规范地背在身后,手心往上托,夜风在指缝中流淌而去,有点凉。   凌沣背靠的家族本就有一定的财富积累,再加之同浙商之女联姻,早年就在沿海一带做起了进出口贸易海运生意,其占股最多的海运集团长丰航运旗下货船在鼎盛时期多达百艘,在境内境外都有许多生意往来,最近集团内部起内讧出了岔子,群狼环伺,人人自危,连一向谨慎的凌沣也不例外。   有人扬言要拿凌沣最宝贝的儿子开刀。   风头若是不避过去,必有人替他收拾他儿子。   凌意舶并非凌沣唯一的儿子,他也从没觉得那个最宝贝的儿子会是自己。   凌意舶上头那个哥哥叫凌思岸,是凌沣与前妻之子,同时也是评级达不到S级的Alpha,长相更肖凌沣,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为人处世更接近一条阴冷潮湿的毒蛇,曾经以自己负责的东南亚项目缺人为由头亲自找凌沣把楚漾要走,前几个月刚回国,这段时间也提心吊胆,去滇南找了个隐蔽地界喂大象了。   这么多年,凌沣对凌意舶一向都是以命令解决问题,对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关系也极其放任,才慢慢养成了凌意舶如此非暴力不配合的性子。   “行,非要强求,我也可以如你的愿,”   凌意舶冷静了一阵,复而弯起唇角,“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思考了几秒,凌沣泄气般道:“你说。”   凌意舶朝在场的几个手下看去。   加上值守在大门口的陈迦礼,在场一共七个保镖。   六个都西装革履,站得如松柏笔挺。   这剩下一个……   脸蛋和身形都比另外的人小上那么一圈,却是次次将他一击致命的那个。   楚漾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的专注力全落在自己手上。   他的双手负于身后紧握着,掌心有血,是刚才给凌意舶解开绳结时留下的,斑驳的血迹像是烫的烟疤,是一个个疼痛的烙印。   凌意舶说:“我要向您要一个人。”   凌沣谨慎地随他望去:“谁?”   凌意舶抬眸扫了一圈,嗓音和视线一同轻飘飘地落下。   “我要楚漾。”   凌沣迟疑几秒,点头道:“没问题。但为什么是楚漾?”   “因为楚漾在六年前就是我的人。”   凌意舶话音落下,楚漾忽地抬头,脸上有一瞬间错愕。   这一刻心跳声大过于方才听见过的海浪,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再重叠,慢慢变成一片片无法抓住的落叶。   他没想过在经历“背叛”后,凌意舶还能把他要回去。   “第一,他分化不出性征,做我的贴身保镖最为合适;第二,他跟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比起您想指派来监视我的其他人,我当然对他更信任。”   凌沣只道:“你继续说。”   “第三,您能够信任的其他部下,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天天除了念叨我要守规矩就是打电话告状,还不如给我个话少的人,我起码能图个清净。”   凌意舶的理由很充分,凌沣几乎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凌沣见儿子不再激烈反抗,放软语气:“可以。我满足你。那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还没想出来,”凌意舶随口道,“等我想到了再说。”   身旁的女人趁热打铁:“正好你毕业了,在渝水待着沉淀沉淀,以后好接你爸的班呀。”   “他还知道沉淀?”凌沣道,“他能安心留在这里就不错了,少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随便。”   凌意舶仰着脸,身上那股野劲儿又恣意流淌出来,意有所指,“您怎么定义的?您看不上眼的人都叫不三不四?”   “如果你是为了惹我生气,劝你尽早作罢!”凌沣恼怒。   “没啊,”凌意舶笑了,“我来真的。”   “你……也好,总比要死要活谈感情强。”凌沣站起身往外走。   带来的老外保镖们也靠过来负手站到他跟前,女人慢了半拍,有条不紊地收起提包也跟着站起来,满是委屈地看了凌意舶一眼。   “也是。”   凌意舶被那个眼神激怒,喉结上下滚动,在强忍着,“反正,你就没跟我妈谈过感情。”   “凌意舶!”凌沣怒不可遏。   一阵大风吹过浅浅的岸,沙砾往水中漂浮去。   海边下起雨来。   “在呢,”凌意舶长舒一口气,“别喊那么大声,您这叫人把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跑不了。”   涨潮的湿气一股脑从窗棂涌入室内,客厅挑高的玻璃门被父子俩吵得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楚漾一动不动,在身后交握的手互搓了下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雾还是血了。   饶是精力再好的中年人,和儿子吵完架也会被消耗掉大部分心神。   凌沣站定,享受着女人上前按揉太阳穴的动作,长叹好几口气,忙慌慌喊道:“楚漾呢,叫楚漾来……”   楚漾上前,凑近:“我在。”   “你不用随我回沪城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给我看着他。你们年龄相仿、互相熟悉,你又聪明,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凌沣迅速颁布下指令。   “我会把你招进来的陈迦礼留给你,再配两个专业保镖守院,人你挑。你就主要负责凌二全天二十四小时的安全,监督他每天外出时间最多八个小时。另外……另外,你去安排一个嘴巴严实的家政保姆,无需住家,务必要小岛当地的。”   楚漾机械化地记:“是。”   “在这里待一两个月会很枯燥。如果你想申请调动,等任务完成以后。”   “……”   楚漾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凌总。”   姜还是老的辣。   凌沣瞥他一眼,不用楚漾说下文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直截了当:“楚漾,我相信你的薪酬已经算行业拔尖,为了弥补你接下来更高强度的工作,我可以在你看管期间将你的薪酬按天来计算。”   凌沣招手,接过手下递来的计算器按了几下,上面显示出一个不菲的数字,“依照市场最高价算每天的日薪,再加每月奖金三万起步,如何?”   楚漾仍旧垂着眼眸。   凌沣继续说:“那么我再加一个筹码,带薪月休四。”   楚漾明白自己没有再拒绝的余地了,语调平稳不迭:“谢谢凌总。”   双方沉默,凌沣明白了他接受任务的意思,有意往他脖颈后的位置瞥一眼,又问:“你的手术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听说恢复得不错。”   楚漾先是一怔,颔首答道:“凌总,我不清楚您说的是什么手术。”   “不愧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苗子,你果然很聪明。”凌沣满意地笑笑,“从现在开始,凌二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你都要联系雷蒙德告诉我。”   “好。”   “我知道你和凌意舶算是老熟人了,也希望你的聪明不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明白。”   Raymond?   大概是刚才绑了凌意舶的那个保镖。   “我最近需要回沪城处理公司港口的事务,处理完了要去一趟东南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大比老二自觉,躲到边境去了,比谁都怕死,”凌沣笑一声,听不出冷热,“暂时不需要你盯。”   楚漾点头:“是。”   凌沣心中仍有未尽事宜,话里有话:“楚漾,我还希望你明白忠臣不事二主。回了老二身边,就得回到从前的工作状态。”   “我明白。”楚漾回答。   “那么,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凌沣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未熄灭的灯,余怒未消,“让他好好治治他的叛逆期!”   楚漾站在原地目送凌沣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天色阴翳,海风吹起波涛,雷蒙德为凌沣撑起一把乌黑大伞,雨滴在厚重的伞面接二连三地拍打,声响在现下的死寂中被感官无限放大。   雨声啪嗒啪嗒,和楚漾此时的心跳无限接近于同频。   凌沣突然站定步伐,又回头嘱咐道:“往后,我的儿子也将是你的老板。楚漾,请和以前一样保护他,以你的职责,以你的素养,不惜一切代价。”   楚漾点头,垂眸,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回答。   和以前一样。   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的。   雷蒙德护送着凌沣和女人上了车,转身对楚漾尊敬地点头示意,再坐到前排,示意司机可以将车开走了。   久站在别墅前,楚漾看那辆纯黑轿车缓缓向海边的公路驶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个比天上星星还小的点。   “是。”   楚漾这才定声回答。   好像这句话不来自保镖楚漾,而是来自他自己。 第4章 恶魔低语   当晚,凌意舶立了个下马威。   刚送走凌沣等人,楚漾转头看见陈迦礼和另外两个手下站在那截大理石台阶上手足无措。   三人身后的大门紧紧闭着,好家伙,严严实实,半点缝隙都没有。   陈迦礼放弃抵抗,对着楚漾耸肩,另外两人还在颇有节奏地敲门,坚持不懈。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凌意舶把他们关在门外了。   初夏的海边下着夜雨,灯是人间的月亮,柔光在海上铺开一层薄雾。   “不用敲了。”   楚漾招呼他们,迅速安排:“今晚轮班制,我和迦礼守上半夜,你们两个守下半夜。想睡觉就去车上睡,后备箱有备用冲锋衣,可以拿出来盖盖。”   他说完,抬手指了指,“好了,小问题,都别发呆。动起来。”   除了凌意舶那台改得奢靡的MPV,别墅车库里还停了辆十八岁成人礼黑武士Urus,车挺新,空间宽敞,睡两个人都没问题。   他知道能睡两个人是因为他们在车上睡过。   因为电缆挖断后物业供电不及时,在首都的房子罕见地停过一次电,凌意舶知道楚漾怕黑,说那我们去车上睡。   这甚至都不是建议,是直接拉着楚漾往车库走,凌意舶见他提防着不愿意上车,还说你如果怕我对你做什么,我就去副驾驶睡,你在后排,我保证不骚扰你。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漾说。   凌意舶得寸进尺,搂着他一屁股坐进后座,倒还真是很规矩,靠在楚漾身上一直睡到凌晨物业通知来电,管家和物业经理一同急慌慌地登门道歉,敲门,家里没人。   楚漾胳膊都酸了,接电话轻声说把赔礼礼品放在门厅就好,挂了电话他喊凌意舶起来回家,凌意舶闭着眼赖在那儿,说其实停电也不错,对吧。   楚漾很小声地笑了下,没吭声。   他当时也不懂这二少爷为什么那么爱黏着他,到底谁才是谁的保镖啊。   当时买这车凌意舶还说呢,要低调点儿,于是选了个通体全黑的色,结果内饰整个骚里骚气的青苹果绿,楚漾评价说这样的配色是为了显得你比较闷骚吗。   凌意舶非常坦然,他说我从来不闷着骚,我要骚都是明着来。   不过现在看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车还保养得挺干净。   说明这三年里凌意舶开这车的时间并不多,堪称视若珍宝,内饰都还很新,车内甚至还有一股很淡的新皮革味道。   他和凌意舶现在已经丧失了相互间的和谐沟通功能,都说不上到底谁的脾气更大,只能从细节里窥见对方空白的三年。   经过一番折腾,时间已经不早,为了避免下半夜没有精神,楚漾赶紧催促两位手下上车睡觉。   降水量变小,海雾渐渐地散开,陈迦礼百无聊赖,站了几个小时也站累了,四处张望一阵挪挪屁股,蹲到楚漾身边,声音压低:“漾哥,为什么我们被锁外面的事情不能告诉凌总?”   “没必要。”   楚漾有点累了,“因为就算凌二被他爸骂一顿,他也不会放我们进去。”   凌二还会知道我们告状,有的你受的。   但这句话楚漾没说,为了关爱职场新人,还是不要让新人知道老板有多难搞定了。   陈迦礼捂脸长叹:“哎……这二少爷的叛逆期够长啊。”   “还好。”   刚认识的时候就这样,习惯了。   “我听说,我听说是他主动找凌总要的你啊?昨天也是你来了他才乖乖跟我们走,说明他还挺认可你的,怎么现在又开始针对你了?”   “他向凌总要我,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有的是办法让我收拾包袱滚蛋,凌总身边其他人好几个都跟了十来年了,每个都比我更难甩掉。”   楚漾认为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人心都是肉长的,旧的回忆也很快会被新的取代,自己凭空消失了三年,凌意舶的世界又如此充实精彩,羁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人一旦被绊倒了,那根肇事的线也就消失了。   第一次见面时,楚漾十九岁。   凌意舶才十六岁,还在念高中,正呼朋唤友叫一群哥们儿在首都某家超五星酒店的顶楼行政酒廊搞升学派对。   红绿惹眼,纸醉金迷,香槟与酒杯碰撞得震天响,楚漾被当时的森叔推进房间,说你就在这儿站好,守着二少爷就行。   二少爷?谁?   森叔抬手一指,那个。   那是一张青涩不缺攻击性的脸。   年少的Alpha被人众星捧月地围在中央,眼睛被烟雾熏得眯了又眯,下巴一抬,已结束变声期的嗓音低哑好听。   森叔?您怎么来了?这是新给我配的保镖么,真好看,过来一起玩儿啊?   那时候楚漾年纪还小,哪儿见过这场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直接僵在原地,倒没有傻乎乎地过去真跟着一起玩儿,只是在那里站着,守着。   这一守就是好多年。   “漾哥,还是你脑子转得快,”陈迦礼说,“你打死我也想不到他是想让你早点儿滚蛋这一层。”   楚漾“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凌意舶心眼儿有八百个,打死你也想不到的情况多了去了。   这情况他也没说,怕把陈迦礼吓跑,有些事情他自己还是能担得起的。   陈迦礼忍不住小声发表观点:“围魏救赵,用心险恶啊……”   “不要议论老板,小老板也不行。”楚漾看雨落下来,雨珠在脚边的低洼地里画圈圈。   陈迦礼也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凌意舶,丧气道:“私下都不行啊?”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要接我的班,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管住嘴,记住了,以后要说也只能在我面前说,”   楚漾顿了顿,“其实呢,凌二这人性格非黑即白,就是顽劣了点儿,对部下管人赏罚分明,容错率高,当老板还是不错的。不过他不喜欢不聪明的人,只要你不犯蠢,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责罚你。”   陈迦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好了,别多想。”   递过去一瓶汽水,楚漾拍拍他的背示意,“休息结束,我值东北角,你值西北角,有什么情况语音联系。”   说完,他扶正微型耳机与麦克风,大步消失在别墅拐角的黑夜里。   昨晚雾大,今晨的渝水并无日出,白得透亮的太阳高挂于海湾之上,世界一片寂静。   楚漾抱着双臂,靠在副驾驶的皮椅上,被生物钟自然叫醒。   他下车,绕车检查了一圈,从后备箱里拿出四个人的行李放在地上,拆了包洗漱用品,找了个排水沟洗漱。   “报告报告,无异状。”耳机里传来人声。   “大家来车上休息,”楚漾轻轻晃了晃头,大脑飞速转动,“陈迦礼换上东北角。”   站回原位,楚漾观察一番四周的情况。   确定没人后,他才放松地蹲下来悄悄按揉后腰,真酸。   上半夜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宿,倒是陈迦礼这臭小子在跟前走来走去,特别尽职尽责,晃得他眼花缭乱。   这时,别墅门打开了。   罪魁祸首显然度过了虽然寂寞但还不错的一夜。   根据脸色来看,凌意舶休息得很好,堪称神清气爽,光芒四射,身上的衣物已焕然一新。   “喂。”   凌意舶蹲下来,慢条斯理的,“你至于这么卖命?我以为你会像三年前那样直接走人,会哭着去找凌沣……”   恶劣的话语说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楚漾正睡眼惺忪地盯着他:“你出来给我们开门,就是想说这个?”   “那要说什么,”凌意舶惬意地蹲着,“问你为什么都转身投敌了还答应回来跟我?”   “为了钱。”楚漾秒答。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已经在心里默念过一万次,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漂亮。”凌意舶差点为他的回答拍手称赞。   楚漾确实没办法和凌意舶继续这个尖锐的话题。   他起身,盯着凌意舶头顶的发旋儿看了会儿,低声说一句借过,指尖拨弄麦克风,开始发布指令:“门开了,你们进来安顿行李,完毕在大厅集合。陈迦礼和我住一楼的保姆房,自己选一张床……”   隔得这么近,楚漾才发现凌意舶左边耳垂上扣了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   他不清楚这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些微充血发炎,而耳钉的存在又为他的形象添加几分不服管的意味。   横看竖看都不习惯。   楚漾手痒,好想给他摘了。   “你和一个Alpha住一间房?”凌意舶看着他拨弄麦克风的修长手指,忽然问。   “因为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就住一起。”   楚漾不想解释过多,继续下令,“李观棋和周渡住三楼的阁楼房。”那是两个Beta部下。   “是。”   “好的哥!”   “收到!”   “叫什么哥哥哥哥的,没规矩,叫首席!”   “别这么计较嘛……”   信号频道里三个人争论不休,楚漾感叹一声年纪小的人确实有活力,走到楼梯拐角处,回头看见陈迦礼动作很快,已经把行李箱都推了进来。   “二少爷,见谅!”陈迦礼这傻小子还打招呼。   “嗯。”   凌意舶双手交叉,点了点头,算和新员工打过了招呼,后仰靠在门厅玄关的石柱上。   楚漾和陈迦礼住的双人间在别墅一楼,是单人保姆间改的,所以两张床放在一起显得空间逼仄,有点像四星级酒店的基础标间,自带一个洗漱的小卫生间。   卫生间没有能冲淋浴的地方,每天洗澡只能去隔壁的客房客卫洗。   负一楼有专门花钱改造的放映厅、有整墙名贵的白酒酒窖,有放满专业器材的健身房,健身房那里是个敞亮的采光天井。   站在那里往上瞧,可以看见一楼花园的小瀑布从纯黑色的石材表面向下飞泻流淌。   最具观赏价值的,是藏在负一楼堪比水族馆的大型嵌入式鱼缸,一直挑空往上到一楼。   鱼缸单独排水,外围由纯黑纹理板材简单做了线条装饰,水质清澈发蓝,海底景观设计宏伟壮观,听说每次清洗都要请专人背氧气罐下去。   因为别墅长期没人住,暂时还没养鱼,景观做的是亚特兰蒂斯水底古文明,光线幽暗,岩柱沉底,经过比例缩小后的葱圆顶建筑仍旧神秘雄伟,海葵和珊瑚覆盖上部分城市遗迹,沉积着海底沙砾的底部斜插着一只海神三叉戟,神秘又庄严。   楚漾记得,凌意舶在首都住的房子也曾经有这么个角落。   而且还不是花钱请人设计的,是凌意舶拿了张素描纸勾勾画画,最后往楚漾面前一放,问他还差点儿什么吗?   楚漾不懂建筑也不懂绘图,托着腮回味了下对大海的想象,说再加点海葵或者珊瑚吧,消失的遗迹旁一定有生命在永远地存活。   除了这里有精心设计过的痕迹,一楼花园外的蓄水游泳池里也有几座喷水石雕,游泳池占地面积宽广,静谧而隐蔽,毗邻海滩,能在水中观赏日升日落橘子海,也能直接望到别墅二楼。   凌意舶的房间就在二楼,是单独的一层。   只有楼梯、电梯、衣帽间,以及主卧里一张偌大的床。   大致了解完别墅构造,三名保镖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休整。   陈迦礼关好门,脱掉上衣,擦了擦汗,咧嘴道:“我天!这房子也太大了,看得我汗流浃背,不知道是穷的还是累的。”   楚漾难得主动接他的话,“你现在努力赚钱,以后也可以的。”   “不是,我是想攒钱继续读书呢,”陈迦礼换上吸汗速干短袖,神秘道,“漾哥,我的工作服昨晚淋湿了要洗,今天暂时穿短袖可以吧?会不会扣钱啊?”   “不扣你钱。”   楚漾庆幸自己被淋湿的不是工作服,而是为了装成大学生临时搭配的一套衣服,直接去商场买的,从选购到结账耗时不超过十五分钟。   他动作利落地换上白衬衫、长西裤、皮鞋,再套上静音鞋套,手掌心抚平了些微发皱的衬衫衣摆,发觉抚不平,一怔。   楚漾开口道:“负责做饭的小时工还没来,所以……我好像忘了问凌二他想吃什么早餐。”   现在已经八点了,刚才路过餐厅看桌面干净整洁,凌意舶也不像吃了早餐的样子。   这栋别墅叫明水湾1号,位于渝水以南,毗邻着渤海湾漫长的海岸线,坐落在连峰山附近的建筑群落上,别墅视野极佳,四周全是花草绿化带,几乎没有容积率,一时半会儿还真难闪现一个外卖小哥出来。   陈迦礼主动请缨:“我去买,请组织放心!”   “那你记得问他想吃什么。如果他说随便,你就买油少的,不要甜食,最好是米面碳水,辣椒不要多放。”楚漾交代。   “这么细节?”陈迦礼瞪大眼。   “我跟过他一段时间。他口味刁钻、说话难听,买回来不想吃的就让我吃,”楚漾解开穿好的裤腰纽扣,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凌二不会为难你,他就是……”   就是挺浑不吝的。   六年前就这样,现在变本加厉。   对楚漾来说,他只是一把指哪打哪的枪,无权干涉老板的任何决定,选择不成为Alpha也不成为Omega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选择。   为了顺理成章出国做手术,转投凌思岸三年并非楚漾主动所愿,凌意舶现在对他的厌恶也并不遮掩。   他其实能够理解。   凌沣当时恰巧要派年长凌意舶好几岁的凌思岸出海下南洋视察业务,曾主动询问凌思岸要带哪些人出海,凌思岸逮着了机会,讲凌二身边那个楚漾还不错,凌沣便直接签下一张调动派遣单。   凌沣也知道凌意舶和楚漾走得太近,近到有些超越了主雇界限。   上下级关系需要信任也需要制衡,有不计前嫌才会有后面的肝脑涂地,楚漾跟大儿子还是跟二儿子对凌沣来说区别不大,楚漾是为了凌意舶培养出来的顶尖苗子,如今出了分化有问题这种情况,他也不愿意看见。   毕竟是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凌沣太过于了解楚漾的心性,每一步都算得很准。   他算准了楚漾会同意摘掉腺体。   算准了楚漾是个会保守秘密的人。   但没算准二儿子有把人要回去的想法。   陈迦礼笑嘻嘻地朝楚漾挥手,说:“他是不是就想给你吃,所以故意让你买多?这多好啊,希望等会儿他也让我多买点!走了!”   楚漾懵懵的,不算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不再作细想,锁好门,站在床边迅速将西裤褪至膝盖弯,从行李包里翻出衬衫夹,大腿上系好环扣,夹子夹住衬衫衣摆,面料立刻变得妥帖。   他穿制服的样子曾被陈迦礼辣评过:像豪门里成天玩儿钻石的少爷。   陈迦礼在回国见过凌意舶之后还说,得亏保护对象是凌意舶,要是换个其貌不扬的雇主,出门临时雇来的安保都不知道看护谁。   楚漾差点伸手把他嘴巴捏扁:不要说这种话。   以往天气凉快些时,需要穿臂环和背带夹,楚漾现在早已适应了穿工作服,平时偶尔穿得宽松没有束缚感还不太习惯。   换好衣服,楚漾呼叫李观棋和周渡下楼集合,等着陈迦礼买回早餐。   李观棋同陈迦礼差不多岁数,两个小伙子共同语言多,周渡则比楚漾大个好几岁,今年三十,一儿一女,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对于如此高薪的工作也就更重视更顺从,从来都是楚漾的绝对帮手,是完全的行动派。   而陈迦礼能有机会来接楚漾的班,一是足够年轻没有牵绊,二是拥有退伍身份,凌沣奢望能够同化一下长歪的儿子。   楚漾专心分好餐桌上的早餐。   陈迦礼买了三笼皮皮虾馅的海鲜蒸饺,买了一笼灌汤包,还有几袋从便利店买来的原味吐司,专门给凌意舶买的蒸饺在蒸烤箱里保温着。   “你居然知道首席不吃海鲜,”李观棋一拳砸上陈迦礼胸口,佯怒,“你想卷死谁!”   “卷死你!”陈迦礼笑了,“漾哥他……”   周渡从他身旁经过,轻轻拍了下陈迦礼的后脑勺,“没规矩,都说了要叫楚首席。”   陈迦礼一缩脖子,喊疼,“知道了。”   用完餐,楚漾着手开始安排对别墅周边的二轮巡逻。   早上已经按例转悠过了一遍,还不算太费心思,而且凌家在渝水的这一处房产比较隐蔽,离市区也远,连集团里一些关系较近的亲戚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拾级而下。   凌意舶正在打电话,迎面险些撞上正要上楼的楚漾。   他挂断电话,向前一步:“你要去哪儿?”   楚漾一步没退,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有条不紊,“准备上二楼叫您下来吃饭。”   “你是想来看我还在不在吧。”   凌意舶抬起一只胳膊放在楼梯扶手上,又朝楚漾靠近了点,“我房间窗户下面的那块空地……昨晚可一直有人守在那儿。”   “没错,我安排的。”没有起伏。   “一定要看这么紧?”满是不服。   楚漾的语调笔直冰冷:“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凌总走后,我的雇主就是您,在视线范围内,我有责任务必要保证您的安全。”   “好一个视线范围内。楚漾,你对凌沣还真是忠诚不二……所以只要是凌沣一道命令,谁都可以变成你的新雇主,对吗?”   凌意舶的眼神如刀锋剜过他的面颊。   “对。”楚漾知道凌意舶在介怀什么。   凌意舶再向前一步。   “那,现在呢,你又将全身心听命于我吗?”他俯下身问。   太近了。   近得像曾经那个近在咫尺、没落下的吻不是假的。   凌意舶的吐息很沉,一点点地覆盖上他的耳廓。   楚漾呼吸发紧,耳朵发麻,连带着后颈处时不时疼的腺体伤口都在颤栗。   许久,他只听见一句故意拖长的、咬牙切齿的:“你知不知道,有时,我真希望你是个Omega,这样你就不可能去跟着别人了——”   两人身高本就有些差距,很久没有以如此距离相处。   楚漾不知道凌意舶想要把自己逼去哪里,不着痕迹地躲开一点,音量压得很低:“让您失望了。”   凌意舶盯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您是想报复我,没关系。”   楚漾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但我会做好我全部的本职工作,百分百守护您的安全。这是我唯一可以向您保证的事。”   凌意舶眼神落在楚漾因为疲倦而略微发白的嘴唇上,又立即移开。   唇形很饱满,有点儿翘。   和记忆中一样。   哪怕是被晾在海边吹了一宿的风,也很有光泽。   看起来像是会说甜蜜的、会哄人的话……   可惜了。   冷漠、边界感十足、爱独处、绝对服从、高速运转得像个机器人……   这些,也和记忆中一样。   “除了这个,你还能保证什么呢,”凌意舶忽然轻笑一声,“你跟随凌思岸出国那天,你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记得。”楚漾冷冷地回一句,喉咙很干涩。   “那现在,履行你的诺言。”   凌意舶转身上楼,不再看他一眼。   为期至少两个月的安保工作正式开始。   如凌意舶的愿永远滚出视线是不可能的,楚漾仔细想了很久,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就是画地为牢,凌意舶只要不随意踏出金箍棒画的圈,就能各自安好。   总之一切近身事宜暂时交给办事周到的周渡去打理,自己尽量减少出现在凌意舶面前的频率,免得惹凌意舶不开心。   前一周,凌意舶都很乖,吃了睡睡了吃,每天穿着不同颜色的背心下到负一楼,要么看电影要么健身,无视掉在一楼值守的每一尊雕像,从不要求出门。   尽管如此,他也发现楚漾出现的次数少了。   二少爷憋了一团火无处释放,每天在地下室打拳击沙包,打得砰砰震天响,还玩儿飞镖,看电影也看些杀人放火的恐怖片,偶尔也看点小清新,没看多久嫌无聊睡着了。   陈迦礼有次下去负一楼轮值,站在电梯门口看投影下的电影荧幕上尸体乱飞,吓得给楚漾打小报告,说保不齐哪天他们四个都在睡梦中被凌二一刀一刀解决掉了。   楚漾很淡定,说二少爷精力过于充沛需要发泄,是这样的。   凌意舶现在成熟多了。   曾经在顽劣不驯的少年时期,找茬的操作包括不限于大半夜溜出门跑步。   一跑就是三五公里。   一群保镖在后面你追我赶累得气喘吁吁,跑一会儿凌意舶又慢下来走路,一把搂住跟在身后跑第一的楚漾,脸上是一种满足的笑,楚漾,还是你最厉害!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Alpha都厉害!   现在,找茬的发挥空间变得窄小,别的操作不亚于:   “我订的迎客松盆景到了,去取一下。”   “是。”   陈迦礼去小区业主会所借来了个推车,和李观棋一起费挺大劲儿把那盆栽抬上车,热得满头汗,周渡在旁边给迎客松进行一百八十度无死角拍照,陈迦礼气喘吁吁,揉着手腕问,迎客松?!迎谁?被软禁期间还需要这玩意儿吗?   楚漾憋住笑没说话,周渡又打他一下,闭嘴吧你,干活儿!   “半夜围墙有动静,去看看是不是有度假区的游客翻墙进来了。”   “是。”   “晚上附近的青蛙很吵,能去抓一下么?”   “……好。”   结果不是游客翻墙,是盆栽被风刮倒了摔出声响。   至于青蛙,楚漾还真戴着乳胶手套,把附近根本算不上吵闹的青蛙随机抓了一只回来。   他穿着一身规整的黑色西装,袖口捋到臂弯处,抓着幸运青蛙迈步,一路上二楼,敲开凌意舶的房门。   楚漾开门见山:“吃了还是放生?”   青蛙:“呱!”   凌意舶:“……”   楚漾已经对这种折磨方式习以为常,还能适应,奶爸周渡也还能坚持,只有李观棋和陈迦礼想抱头痛哭,我们难道是物业吗!   楚漾淡定点头,差不多吧。   时间来到第二周。   看似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凌意舶吊儿郎当地出现在一楼客厅,笑得人畜无害,张嘴却是恶魔在低语:“明天我要出门。你们准备一下?” 第5章 衬衫夹   对凌意舶抽风想要跑出去撒欢的想法。   楚漾表示理解。   还是那句话,二少爷精力充沛需要发泄。   但是今天不行,得明天。   凌意舶那张挺顺眼的脸就差皱成一团。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问为什么?   楚漾给出的理由是还需要准备,下次想要出行请提前二十四小时预约,下班时间勿扰。   还有下班时间?   当然有。   干这行几乎没什么空闲,只有晚上十点交班后的时间是暂时属于他们自己的,楚漾通常就安排四人轮岗,值班的人在别墅一楼的客厅坐班,可以浅眠,就是不能回房间睡。   凌意舶一听想出个门还要提前预约,有点烦躁起来了:“能不能先消失?”   “是。”   立刻马上消失,有求必应。   楚漾选择消失的方式是出门转圈圈,绕着别墅走了一会儿再走回来,也算是让自己冷静冷静。   二十来岁的年纪被限制自由,有点脾气是正常的,更何况这是会跳墙会咬人的凌意舶。   可凌意舶没想到那么快又在家里看见楚漾了。   Alpha抱着胳膊站好,以谈判的姿态:“楚漾,你的日薪多少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单独再给你开一份一样的,你带着你的手下在小岛上到处去玩儿,别看着我,行么?”   总而言之,别跟着我。   楚漾听懂了他的意思,那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啊。   “不瞒您说,我也想,”   没直说,楚漾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计算器,利落回道:“但是这样会败坏我们的职业道德,以后就做不了这一行了。想买断如果按照日薪来算……算我身体抱恙做到三十五岁就退休,您需要支付我这个数。”   计算器上显示数字:6048000。   凌意舶眉一挑:“你认真的?”   “真的。”楚漾心如止水。   “钱打你账户上你就走人,别玩儿不起。”凌意舶故意激他,知道就算给了钱楚漾也不会走。   “可是比起六百万,”   楚漾收起计算器,将双手背于身后,低头道:“还是您的安危更重要。”   凌意舶一怔,转身回二楼了。   等凌意舶睡下后,楚漾抱着工作电脑,定制完了凌意舶第二天的行程。   作为Alpha,凌意舶的易感期是专门有人监测的,他现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记录日期的重任自然就交到了楚漾身上。   对着打印出来的纸张勾勾画画,楚漾记下了易感期可能来临的那段日子,再把纸张放进碎纸机。   碎片旋转着飘进垃圾桶,白得像雪。   严格执行提前二十四小时制定出行计划,也能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凌意舶在易感期时的安全。   关于凌意舶的事,楚漾总是更上心些。   睁眼闭眼又是一天,凌意舶睡醒后对楚漾现在专业到要计划行程感到震惊,他知道楚漾原则性很强,很难去做出规划外的选择,事情发展与一开始的规划相悖会让楚漾难以接受。   计划书写得十分详细。   中午用完午餐后出发,交通工具不再是那辆Urus,而是被楚漾一通电话打到集团总部给派人专门换成了一辆没那么惹眼的揽胜。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楚漾难得发了点儿脾气,说不知道底下的人怎么想的,这种非常时期给凌意舶配一台这种车,是怕有人不知道他在渝水吗。   下午一点抵达渝水市主城区的繁华地段,在商场结束购物后去俱乐部见朋友,晚上八点往黎昌走,去阿兰若的酒吧,那是一个才兴建不久的旅游度假区。   文档准备完毕,楚漾想了想,除了转发给雷蒙德交由凌沣过目以外,是不是还需要给凌意舶一份?   看管是看管,人权还是要讲的。   炸毛的猫是需要摸和哄的,犬类不一样,不管他反而会自己咬着绳子来求心理安慰,说白了就是不能被忽视,得要什么给什么。   嗯,那就再添加一句……   空余时间交由凌二少爷自由活动,括号,安保人员随行。   再括号,可以只有楚漾一人。   凌意舶身体素质不错,真要遇见什么危险,楚漾一个人跟着也能保证安全。   他领着四人中最高的工资,自然需要挑起最重的责任。   “安保人员……”   陈迦礼翻着楚漾发在工作群里的文档,耸耸鼻尖,“我怎么听着那么像保安!”   他转头看李观棋,想要得到赞同。   李观棋翻白眼:“你看我干嘛,我们本来也差不多啊?白天守着人,晚上守着房子,这不是保安是什么。我看啊,只差有客人来访了,配着迎客松,开一次门给两元钱,不算黑心吧?”   周渡接话:“你们安静点儿,楚首席拿着行程计划表上楼了,估计是要给凌二少爷看一下。”   “打印成纸质的了?为什么不直接微信传?”   “首席不想加他微信吧。”   “应该是。”   “……闭嘴。”   其余二人望天。   在敲响凌意舶的卧室门之前,楚漾做了点心理建设。   深呼吸,楚漾,别紧张。   这只是一份工作,凌意舶只是你的雇主。   他知道凌意舶为什么总是被自己惹生气,却又不知道怎么缓和这样糟糕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矛盾像无法解决的伪命题。   这次回来凌意舶要是偶尔在集团总部与他打个照面就算了,时不时在别的保镖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也就算了。   可偏偏被安排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谁?”人声隔着门板。   其实从少年长变成男人是很快的事。   人的声音却是无数个被置放在岁月里的回声,都说味道和声音最能寄托记忆,楚漾没闻到过凌意舶的味道,所以眼下这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状况一下将他拉回了从前。   去年,长丰航运举办第66艘货船下水仪式。   楚漾和同事一起接着东南亚当地卡顿得一帧一帧的网,在直播视频中听到过凌意舶发言的声音。   那时候网速太慢,视频并不清晰,画面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男声在说“感谢全体员工的付出”。   当时楚漾在心底默默地回复:不客气。   哇,二少爷终于露面了,他声音好有磁性,据说长得也好看,不知道回国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同事夸赞结束,用手肘碰了碰旁边不出声的楚漾,喊了声,楚首席?   楚漾静静地看着屏幕,没有说话。   那句“感谢全体员工”在脑海中取代了他离开首都时听见凌意舶讲的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网络诊断有误的标识,关掉手机。   在熄屏后的黑色反光中发愣,仿佛看见的是凌意舶的脸。   如今,记忆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变得渐渐具象化。   凌意舶正斜靠在床上打PS5。   他穿的睡衣面料是纯黑真丝,领口纽扣敞开了两颗,隐约露出胸肌中间的沟壑,光泽感十足的面料随手臂的动作而滑落,一条腿弯曲起来,膝盖撑着手肘。   平时要是能少嘴硬几句,完全能再帅上一个新台阶。   楚漾没看他玩的是什么游戏,程序化地把纸质计划递过去给凌意舶过目。   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白纸黑字,凌意舶问道:“你是J人?”   “……”   楚漾目不斜视:“难道您是P人?”   “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凌意舶没放下游戏手柄:“你说的是数字P?”   “是,”楚漾还是想解释一句:“没有骂您的意思。”   凌意舶觉得好笑:“不用用您称呼我,装什么?”   “装得有礼貌,”楚漾垂眸,“二少爷。”   凌意舶一下笑不出来了。   他拖长尾音,一字一句道:“二,少,爷——你是为了恶心我才这么叫的?”   楚漾没否认他的话,“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   凌意舶不看他:“还是叫凌二吧。”   和以前一样。   以前森叔听楚漾私底下这么叫,还把楚漾叫去训斥一顿说这样没规矩。   那会儿凌意舶直接进房间把楚漾拉到身后去,说是我让他这么叫的,我自己的人自己管教。   楚漾没想到凌意舶会把这个事又拎出来,好端端一个要求还加了个“还是”。   深藏在心底的回忆成了水中压不下去的海绵,慢慢就这样漂浮到了水面上。   “好,凌二。”   楚漾喊了一声,声调平缓。   凌意舶随手把游戏手柄往床上一放,翻身下床,眼神无意间落在楚漾的腰身上,莫名再挪不开了。   这腰身围度不至于纤细,也绝对在男人中,又或者说是在Beta中算一截标准的劲瘦窄腰。   再往下,精心熨烫过的衬衣衣摆紧紧贴在腰腹,黑西裤一尘不染。   他真的还没分化吗?   凌意舶算过楚漾的年龄。   六年前任职时是十九岁,今年二十五岁,早就过了分化期,但集团也找过医生来说这样的情况不算个例,仅多算非常特别……   如果不是凌沣给看管团队配了陈迦礼这么个反应慢半拍的Alpha,凌意舶真的会怀疑楚漾已经分化了。   保镖团队讲究分配协作,遇到这种人数少的情况,通常都是一个Alpha配几个Beta。   但是,如果集团一手培养的保镖首席是Alpha,怎么可能秘而不宣?   凌意舶作为二少东家,在楚漾出国执行任务的这三年里,也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于楚漾分化的消息。   只听探子说楚漾在第几次海运中保护凌思岸全身而退,说凌思岸对楚漾比较特殊。   还说楚漾一拳把当地夜市上调戏他的人打进医院,说楚漾在分公司开了个小班教新人格斗术,说楚漾操劳过度发烧住院——   说楚漾已经登船,楚漾要回来了。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楚漾那张巴掌脸上褪去了婴儿肥,变得瘦削、沉静,外表完全长成了一个合格保镖的样子。   神情少了倔强,更多了冷冰,很少有笑脸。   分明是在记忆里那么生动的人。   无数个日夜,凌意舶都恨不得不管不顾地下一趟南海,想冲到楚漾面前讨要一个结果,想抱住他问他苦不苦——   此刻他那一双惯会施号发令的手正垂在身侧,往上,是他跳动的脉搏,那是楚漾没有消失在世界上的证明。   他只是消失在凌意舶的世界了。   可现在隔得那么近,凌意舶连他半根手指头都不敢乱碰。   这是以前就那么宝贝着的人。   “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按照计划用完午餐后出发。”楚漾抬腿要走。   他一抬腿,大腿上一处环形痕迹随动作凸起。   “站住。我还没有允许你离开。”凌意舶叫住他的动作。   楚漾很配合地站定转身,不管二人之间相处态度如何,雇主的指令总是要听的。   “这是什么?”凌意舶摸上去。   距离太近,堆砌起来保护自己的围墙顷刻间坍塌了一大半,他还是忍不住乱碰了。   楚漾下意识服从来不及躲,站住没动。   明明对方要求查看的是西裤,却感觉像被凌意舶触碰了西裤下紧绷的皮肤。   空气凝固,对方发烫的指腹把西裤快要烫出个洞,烫得楚漾呼吸乱了几拍。   他向来又冷又安静的眼眸终于有了起伏,头一回有些不敢看凌意舶的眼睛。   对视会出卖每一个心虚的人。   再镇静如他也一样。   “衬衫夹。用来固定衬衫的下摆,这样才不会褶皱。”楚漾放在身后的一只手攥住又松开,掌心薄薄一层汗。   “这种东西,以前我可没见你戴过。”凌意舶专注的眼神一动不动,但喉结动了。   “以前年纪小,骨架没长开,戴不上。”楚漾回答。   这倒是真的。   六年前楚漾虽然足够强大,但才十九岁,脸蛋和身材都还没有完全成熟,衬衫夹这种带辅助作用的配件戴上很容易松开,再加上眉眼过于稚嫩清秀,平时跟在凌意舶身后完全还是两个少年,怎么穿西服都不协调,工作服反倒以宽松的衬衫为主,偶尔还会穿Polo衫装一下老成,和现在的气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调性。   “我也想要。”   一百寸游戏屏幕明明还亮着,上面枪林弹雨正在厮杀。   敌方几个带火焰的手雷炸得满天飞,凌意舶没按游戏暂停,也没往屏幕上看一眼。   他看人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下巴抬得高些,极少有这样低着头看什么的时候,鼻梁又很挺,从楚漾的角度看,鼻骨上一道锐利的棱角,和他稍微侧身露出来的胸肌中缝连成一条极具吸引力的线。   很难说他不是故意往这边偏了一星半点儿。   楚漾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好了。等到你有穿西装出席的场合,我会为你准备一套的。”楚漾放软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以“您”尊称,楚漾从来没觉得他做这些事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称呼用语被迫改成了“你”,他便觉得两个人仿佛又站回了一个平等的位置,那么互相需要,那么密不可分。   见凌意舶还在看自己的大腿,楚漾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拎出一条备用衬衫夹扔到凌意舶怀里,说:“给你,这是我的。”   凌意舶轻松接住:“这就送我了?”   楚漾“嗯”一声:“你可以先试试大小,我再给你准备你的尺码。”   拎起那条衬衫夹看了眼,凌意舶将其随手搭上床边,没有回应他的话:“你就不好奇我要求去商场是要买什么?”   我又管不着你。   管了你又不会听。   楚漾抬眸不答,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睑上分隔开一道深深的线。   凌意舶终于把视线挪开了,拇指转动手柄,屏幕上一杆枪又举起来,气定神闲:“我是要去给你买衣服。”   楚漾面露疑惑。   凌意舶语气轻快:“在家不用穿那么正式,可以换点儿有意思的款式。”   他连按了几发子弹炸得震天响,敌方一位天选倒霉蛋被击毙,其他队友立刻从画面里的废墟掩体处朝凌意舶投射来一枚火箭弹。   楚漾:“……”   他觉得,那一发火箭弹是往他头顶飞来的。   他好想徒手空接后把弹药塞进凌意舶脑子里炸开花,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们的工作服已经很五花八门了,夏季制服、冬季制服、黑衬衫、白衬衫,甚至连沙滩裤都有。   括弧,为了陪凌二少爷去附近沙滩上做日光浴的时候穿。   又买?是要玩什么角色扮演吗。   满头问号。 第6章 口渴   都说男人的话不可信。   可凌二行动力超强,他说的话还是要信三分的。   午后阳光灿烂,身形庞大的越野车沿着渝水西海岸咆哮行驶。   车窗外无任何遮挡,深蓝色的水面纯澈发光,海景连续而漫长,像车辆就那样停在了原处。   为了避免引起围观的情况,楚漾又行事谨慎,只带了个子最高的陈迦礼下车,两人围着凌意舶从地下车库进入商场电梯,直奔楼上一家高档男装店。   凌意舶挑得也很快,选了四件纯白短袖,四件浅蓝牛仔裤,再勾手叫过来楚漾,把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   凌意舶只说:“结账。”   再挑一会儿,他又拿四条沙滩裤。   有三条图案是椰树沙滩,还有一条图案是落日轮船,楚漾想都不用想,那条轮船图案的肯定是给他穿的。   这么多年了,凌意舶这种喜欢往他身上打标记的臭毛病就没变过,仗着自己是条船就随风横着走,楚漾很想问他懂不懂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还要好好上班,忍了。   直到凌意舶结完账,又朝旁边的女装区域走了几步,眼神落到楚漾身上。   楚漾依旧非常淡定,假装没看到他的装模作样。   陈迦礼瞳孔地震,看向楚漾,什么情况?女装?为什么?   楚漾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   陈迦礼此时挤眉弄眼:哦哦哦,他没去买女装!打工还有新衣服穿真好!   楚漾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丝波澜:你真的不觉得他很事儿吗。   陈迦礼小幅度摇摇头:不,这一刻,我觉得二少爷真是个好老板!   楚漾:“是不是上班时间你跟谁都想聊两句?”   陈迦礼:“因为现在在外面,工作环境不支持我偷水偷电。”   楚漾:“……”   提着结账的衣服走出电梯,陈迦礼慢下脚步,趁着凌意舶接听电话的空档,偷偷凑到楚漾跟前,忍不住耳语:“二少爷是有什么奇怪主题Play的癖好吗?”   楚漾默然:“也许是的。”   他癖好可多了,你慢慢发现吧。   “下次他出门想我们穿什么主题呢,”陈迦礼搓搓手,居然有点期待,“让我们伪装成外卖小哥或者黑帮少主的暗夜影卫我都可以……”   “黑帮是现代的,”楚漾友情提示,“暗夜影卫是古代的。”   “对哈。”陈迦礼点头,在群里发微信和李观棋周渡一起集思广益,继续想还能搞什么主题穿搭,要四个手下和一个头儿的。   楚漾瞥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冷冷道:“还有《西游记》。”   他说完还指了下陈迦礼:“你当猪悟能。”   “这,”陈迦礼捂住手机,笑容转瞬即逝,“算了吧……?”   “上班时间别玩手机,要扣两百块钱的。”楚漾瞪了下他。   “好的,我的摄像头首席。我怎么舍得让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很累的。”陈迦礼立刻揣手机进兜。   插科打诨过了,等到上车准备出发下一站,楚漾又想,凌意舶是不是看不惯他现在这样?   将心比心,楚漾认真回想了下十七八岁版本的凌意舶,眼前浮现出一张如火焰般明亮的眼,和现在差别并不太大,但确实以前更加可爱一些。   下午要驱车前往的俱乐部叫臻境公馆,位于渝水以北,车辆正好堵在旅游度假区的入口处,楚漾告知凌意舶可能会迟到半个小时,凌意舶只说无所谓,抱着手臂在看窗外风景,看了一会儿睡着了。   怎么才出门就困了。   楚漾蹙眉,他记得凌意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看来是早上七八点就起床等着出门了,一时间说不上谁更像是发号施令的雇主。   今天是周渡在开车,所以楚漾坐在了第二排和凌意舶并排的位置上,目光之余瞥到凌意舶睡着的侧脸,眉心微拧,棱角分明,和平时那个嚣张样子相差甚远,更接近记忆中不惹人厌的时候。   出门戴着鸭舌帽,穿一件纯黑短袖,脖子上挂个楚漾看不懂的银色蛇头链子——蛇头,象征着生命,蜕皮是重生、治愈与不朽。   非常个性鲜明,非常凌意舶的配饰。   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凌意舶眉心皱得深了,露在外面的手紧了紧,稍稍往上拉了下毯子。   车里冷吗?   毯子捂着会不会不舒服。   楚漾紧张地观察了他一会儿,伸手碰了下凌意舶的鼻尖,还好不凉,车内空调温度应该不需要调低。   待到凌意舶眉心复而舒展,他呼吸平缓,紧张感才消失。   “快到了,楚首席。”周渡看了眼导航,悄声道。   “先找地方停车,停好了我再叫他。”   楚漾思考着凌意舶估计昨晚没怎么睡好觉,心想就让他多睡会儿吧,和好兄弟见个面互相浪费对方时间迟到十来分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直到周渡泊好车,李观棋和陈迦礼整理好衣襟,踩上电动踏板下车,一左一右戒备在车门前。   楚漾这才叫醒了凌意舶,后者睡眼朦胧,手臂抬起来停在半空。   身体出现该死的条件反射,楚漾下意识伸手上前去,手心向上托,垫在凌意舶的手掌中。   今夕不同往日,凌意舶的手大了那么一圈,一下子握上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直接将楚漾拉到了身前。   “没想到你的手凉还有降温的功效。”   凌意舶还是那副不耐烦的语调,喉结动一动,眼睛都不睁开,“夏天车里空调开二十五度还给我盖毛毯,你是不是想闷死我。”   明明是你自己盖的!   楚漾趴在他胸前,手肘按在他胳膊上,淡定得半口气不喘。   “但车里都有你了,够冷了,应该也不太需要空调。”吐槽完这句,凌意舶才睁眼看他。   “……”   听语气,在揶揄?   楚漾面无表情,很想问他一句,凌意舶你这三年好的没学到尽学些阴阳怪气了是吗。   态度恶劣归恶劣,但凌意舶被热到了是真的,对方的脸近在咫尺,楚漾看见他额头出汗,像起了层细密的雾。   “抱歉,我的疏忽。”   楚漾快速抽回手,递过去一个银色纸巾盒,再动作很快地跳下车,发觉夏至后的温度当真燥热,高温很快将衬衫背部濡染出一块浅浅的湿地。   凌意舶弯腰准备下车,抬眼,楚漾的背脊映入眼帘——   那是潮湿的、半透明的布料,不留余力,勾勒出形状漂亮的蝴蝶骨。   乌黑的头发剪得细碎,不短,却刚好没有遮挡住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他的肩背很直,很挺,无论什么时候看从什么角度看,都是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   凌意舶压了压鸭舌帽帽檐,迈开腿下车,莫名想起今天在楚漾大腿上摸到的皮环。   下意识地,喉结滑过一个吞咽的起伏。   楚漾回头正好看见,叫了他一声,“你口渴吗,我去找水。”   凌意舶摇头,加快了往臻境公馆入口走去的步伐,路过楚漾时,他轻飘飘在楚漾耳边去一句:“不用,我不是口渴。”   才睡醒的嗓音慵懒发哑,像抖落的羽毛,轻轻磨蹭过他耳廓。   那是什么?   饿了吗,得联系俱乐部经理给凌意舶做点什么吃。   楚漾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他尽快安排好保镖站位,同前来接待他们的门童点头示意,为凌意舶打开了厚重华丽的金属门。   臻境公馆坐落在海岸线的平缓段落上,拥有渤海湾最美的一片沙滩。   楚漾在初入行时便对其略有耳闻,但从没来过,因为凌沣那种上一代的商人在思维模式上较为古板,很少主动参与在俱乐部洽谈的局,现在只有凌意舶这种年轻二代们才喜欢一边玩儿一边把生意谈成。   不过从计划表上来看,凌意舶也不是正儿八经来谈什么生意,他是来见朋友的。   在门童那里取了卡,四个人跟随着凌意舶步入大厅。   大厅正中央有一个高二十米的透明鱼缸,其中圈养二十余只黑鳍礁鲨,还养了些楚漾只在记录频道上见过的海洋动物。   透明的巨大玻璃体内碧波流转,卷着微小气泡的水流呈螺旋状往上延伸,堪比内地三亚和蛟龙港的水族馆。   凌意舶放慢脚步,早就等在门口的俱乐部经理迎上来,和他交谈几句,又叫来了一位工作人员在平板电脑上写写画画。   楚漾背对他们站着,竖起耳朵听。   看情况是凌意舶趁着在渝水要住一段时间,准备让俱乐部归还几只黑鳍礁鲨回明水湾1号。   黑鳍礁鲨通体漆黑如墨,形体流畅,齿尖锋利,身侧有一道雪白的线条。   陈迦礼看得津津有味,而楚漾难得开个小差,目光追随鲨鱼而动,看那几颗尖尖的齿,凶猛,又却只能被关在这小小一隅。   还挺随主人的。   Alpha们总喜欢把过于旺盛的征服欲放在某些凶残动物上。   在东南亚的日子里,凌思岸喜欢玩儿蛇,时不时让楚漾把蛇带着,楚漾告诉自己不能害怕,面色平静地接过那条吐着信子的鲜艳宠物蛇,蛇却轻轻绕上他的脖子,楚漾突然对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感到恶心,冲进洗手间干呕一阵,引来凌思岸阵阵轻笑,说看来老二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首席也不过如此嘛。   “鲨鱼移交时间定在下周,楚漾你记一下。”   凌意舶交代完,转身往通往俱乐部内部的长廊走,手一指:“空调再开低点儿,热。”   经理忙不迭点头:“好的!大概多少度合适呢?”   他问这一句时,凌意舶已经走远。   楚漾扔了句:“十八度,谢谢。”   快步追上前去。   这温度对于穿长袖衬衫的他们来说刚刚好,对只穿了短袖的凌二少爷来说也许是冰天雪地,感冒了最好,乖乖待别墅里就老实了。   楚漾想着,心又有点儿软,后退几步,对经理道:“嗯……还是二十二度吧。”   明水湾1号的别墅没空调,常年恒温恒湿,能耗也低,但渝水所处地理位置纬度偏高,本来夏天也不热,别墅里的温度相对于体感最舒适的二十五度还要更低点儿,凌意舶觉得合适,但楚漾他们几个经常觉得冷,在室内穿长袖是常有的事。   但陈迦礼发现,楚漾的身体状况似乎好了不少。   他在被楚漾招进来之后,主动请缨在东南亚跟了楚漾一段时间当副手。   那边地理位置离赤道近,又沿海,偶尔在海上条件不是特别好,所有房间的空调都开到最低,但楚漾还是会在半夜出很多汗,碎发浸得湿润,蜷缩成一团,很小声地喊疼。   他皮肤白,笑起来和不笑完全是两个人,经常在甲板上坐着风吹日晒对着大海一看就是小半天。   陈迦礼一直觉得楚漾与人交往就像江河交界,泾渭分明,性子淡薄有韧性,很能拿捏社交距离,是能做到亲近又保持神秘的上司。   但自从回了国,楚漾的话变得多了些,整个人气场也不似在国外时那么阴沉,反而多了种自信的魄力,用前辈周渡的话来讲,就是“楚漾年纪轻轻能当首席保镖是有道理的”。   望着楚漾快步走也仍然笔直的肩背,陈迦礼小跑跟上去,掩嘴道:“我算是明白网上为什么说渝水是个很养人的地方了,这段时间你脸色都好多了!”   楚漾步子一滞,在陈迦礼看不见的角度翘了下嘴角,不置可否:“是吧。”   他的目光追着前面人的身影望去。   凌意舶背对着他,走进步入式长廊。   长廊并不像进入隐蔽空间那样狭窄,反而挺宽阔,往前走一步会触发感应灯带。   凌意舶往前走。   血红色灯带环绕着他亮起来,形成一条条长方形的拱门。   拱门尽头是俱乐部单独开设的会客厅,为了模仿 Bar 的氛围,灯开得暗,射灯光线为了配合装潢,是浅淡的金色,一簇簇汇聚在奢石切割成的茶几上。   坐入下沉式会客厅,凌意舶拧开一瓶苏打水。   玻璃瓶身是有纹理的翠绿,射灯光线落于其上,茶几桌面有波浪在荡漾。   波浪荡漾……   楚漾。   漾。   他拿起苏打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二下肚。   “你爸和你小妈是不是疯了?派个身板比你还小一圈的人回来监视你,”谢崇珩坐在凌意舶身侧,跷着腿,拿杯子的手指支棱起来指了指门口,“他那张脸蛋长得比你还危险,确定能保护你?”   凌意舶不耐烦地拧起眉:“别喊小妈。”   “行,那叫她小三儿,”谢崇珩喝茶,“你还没说呢,那谁啊?”   “楚漾啊,”   凌意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不记得有见过你失忆的新闻。”   “噢,对不住,刚才是我没看清……这真是楚漾啊?他还知道回来?”   谢崇珩哼笑一声,像在置气,哼了会儿又瞥了瞥凌意舶的表情,收住神色,严肃道:“他个儿虽然没你高,但我承认楚漾的确是专业保镖,徒手打你两个都绰绰有余。”   说得对,凌意舶在楚漾才来凌家时有幸被其揍过。   严格点来说都根本不是揍,而是他一进总裁办公室直接被摁在地上。   楚漾出手刁钻,动作敏捷,他毫无反抗的余地,在从背后突袭的情况下,空有一身蛮力不起任何作用。   在后来长达三年的雇佣关系里,楚漾倒没有听凌沣的命令打过他,从来都是在有危险的情况下站在他的前面。   除了他有次醉酒后低头亲过楚漾的额头,有幸挨了楚漾一拳。   拳风擦着脸颊过去的,很疼,火辣辣的,当时心更疼,已经忽视了脸上的感觉。   那一拳,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但凌意舶都想不起来是他自己偏了下脑袋躲过去的,还是楚漾出拳就没打算往他面门上招呼。   现在人都长大了,力气应该更猛,但楚漾似乎对他还保留着纵容,下手不一定有那么重……   凌意舶摸了摸脸,突然很想再试一次。   想看看楚漾现在的拳头是不是比以前更带劲儿了。 第7章 过往   室内空调安静地吹着。   桌上小梅瓶里插一根蝴蝶兰,花瓣随风动。   “你在笑什么?回忆被心上人‘亲密接触’的瞬间?”   谢崇珩也学他的动作摸了下脸,“凌二,看不出来你这么抖M啊。你看起来像做M会还手那种。”   “你做S大概率会被M嫌弃话太多。”凌意舶瞥他。   “我可没有这方面癖好!”   “那你还那么懂?”   “我又没玩儿过,倒是你,”谢崇珩玩味道,“成天身边跟一群长相身材都不错的保镖穿制服,我还怀疑你要玩儿呢。”   “……”   凌意舶这下是真觉得他话有点儿多,不耐地皱了下眉。   谢崇珩猜了个七八成,觉得凌意舶肯定还在想楚漾的事情,追问:“不对啊,我记得他十九岁就跟你,今年得二十好几了吧,还没分化?岂有此理啊!”   “没,”凌意舶想到这事也头痛,“可能就是个Beta。”   “看着不像,”谢崇珩盯着凌意舶,故意刺激,“我觉得他是Alpha,肯定是,你带出去参加活动得有多少Omega被他迷住啊。哎,你说楚漾喜欢什么样的?”   Alpha,Omega。   两个关键词让凌意舶又沉闷起来。   历年的体检单看了好几次了,医生诊断那里甚至都没有被标注Beta,就是三个字:未明确。   如影随形两年,分开三年,楚漾一直冷静、克制,对感情点到即止,从来不会主动跨越那条界限。   要说楚漾真喜欢上谁是什么样子,凌意舶还真想象不出来。   他还是想反驳一下:“你不要被他的脸骗了。”   “搞笑呢,”谢崇珩拍桌,“被他骗了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我记得是你俩眉来眼去,你一时冲动上头要亲他。算了,没亲到都算了,结果人家没隔几天就打报告跟你那神经病哥哥去国外了,这不是玩儿你?”   在谢崇珩看来,这段经历从凌意舶的视角来分析,就是暧昧到一半,明恋对象跟人跑了。   那个人还是他哥。   都别说打直球了,那一下猛得直接把凌意舶挥起来的杆儿都打没了。   “什么眉来眼去,那是我一厢情愿,”凌意舶快万箭穿心,脸上装得很平静,“楚漾本来也没接受过我。”   “十六岁,那得算你初恋啊……现在什么情况,人回来了,你没感觉了?”谢崇珩道。   没感觉。   真的没感觉吗。   三年前凌意舶还是个少年人,左右不了局势和身份地位的悬殊,可现在不一样了。   见凌意舶不搭腔,谢崇珩凭借多年的了解一眼将他看穿。   他继续说:“凌二少爷,你现在看起来像那种掉进水里会因为嘴皮子太硬沉进水底的人。”   “你再啰嗦我走了。”凌意舶起身,又被谢崇珩一把拽回位置上。   谢崇珩看他胳膊搭在沙发背上一副无所谓的摆烂模样,好奇道:“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段时间回来的。”凌意舶说。   谢崇珩对凌意舶在楚漾离开后那段消沉时光略知一二,不敢再提出来细聊,只说:“他就天天这么跟着你,你能受得了?”   “是,”凌意舶咬牙,“甩都甩不掉。狗一样。”   严格来说,是杜宾犬,有守护犬和家庭犬的特性。   最令人崩溃的是,楚漾现在在他这里挑不出毛病,几乎无懈可击。   谢崇珩咬着烟眯眼:“糟糕,他好像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敢说就不怕他听。”凌意舶拂开他递过来的烟,摆手,心突然有那么点儿虚。   谢崇珩在桌下偷偷踹他一脚:“请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凌意舶头一回没有踹回去:“……”   “喂,回个头?他在看你。”谢崇珩提醒。   会客厅内其他的卡座还有素不相识的客人,或交谈或抽烟,烟雾缭绕,服务生来来去去。   不知道为什么,凌意舶转头一眼看见楚漾守在他背后的卡座边。   后者双手交握在身前,身姿笔挺、赏心悦目,耳麦拨弄的高度刚刚好,恰巧遮住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很神奇,这样的一个人,还长了张微笑唇。   楚漾没有观察四周,而是在看他。   目光穿越人群,遥遥撞在一处,谁都没有先挪开。   壁炉之中,仿真火焰熊熊燃烧,在此刻,仿佛跳进眼底变成一股子邪火。   凌意舶直直起身,拎了下谢崇珩的后衣领,不耐:“你废话真多。走了。”   “哎你!”   谢崇珩被他拎得身子一歪,叼烟骂了句凌意舶听不清的话,坐直了昂起头,“去哪儿?”   “阿兰若。”   凌意舶瞥一眼谢崇珩再递过来的烟,想了会儿等下还要坐车,摆手:“不抽,你今天非得把你这破烟散出去?”   他抽烟没瘾,能不抽就不抽。   楚漾以前就不喜欢烟味。   “什么破烟?我这是卡比龙总裁!”   谢崇珩想踹他一脚,忍了,“今天是看你保镖都在这儿我不敢动你,不然真想给你一拳。”   “来啊?抽了你就是总裁了是吧,”凌意舶笑得很欠,“你看我保镖收不收拾你?”   “回头我也请两个天天跟着我,免得哪天被揍了都没地方哭去。”谢崇珩哼道。   “我那四个保镖应该都不抽烟,等会儿抽完熏得车上全是味道,难闻。”凌意舶突然说。   谢崇珩像见了鬼,不信邪。   他大步绕过凌意舶,变戏法似的变出四根卡比龙,脸上挂着笑,挨个挨个地扫一圈,说:“来来来,兄弟,都来一根,照顾凌二你们辛苦了!”   “谢谢哥,我不抽烟!”陈迦礼浅鞠了个躬。   “不抽,谢谢。”周渡家里有老婆孩子,从孕期开始就戒了。   “不抽不抽,谢谢哥。”李观棋礼貌回绝。   “谢谢。”   淡漠的嗓音,是楚漾的。   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夹过一根细长的、通体炫黑的烟。   他也不失礼数,微微颔首,再把这根长烟收进西装口袋里,双手继续交握着放在身前。   谢崇珩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可以啊。   这人明显是一副经常被散烟的熟练样子,接得很顺,一丝不苟的严谨中难得有了点儿懒散。   “看来,凌二,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保镖,”谢崇珩笑眯眯的,装作随口一问,“这位帅哥,好久不见,你家二少爷等会儿能坐我的跑车吗?”   这位帅哥没有做立即答复。   谢崇珩是吧。   楚漾努力回忆。   凌意舶的本科同学,是个Alpha,家里开珠宝行的。   早年间什么物件都有,这几年只经营珠宝连锁门店,家境相似,关系走得很近,时不时扔一块翡翠、一颗澳白对着凌意舶抵这抵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公司交来的资料上显示,这公子哥在小岛经常开的是一辆挂秦C牌照的烁锇银色路特斯Emira。   嗯,那么就是四座的。   楚漾没多说什么,只讲:“好,那我坐后面。”   谢崇珩无奈地看了凌意舶一眼:“喏。”我尽力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会客厅出来往停车的位置走。   凌意舶伸了个懒腰,撞了下谢崇珩的肩头:“我就说他不可能同意我单独坐车。你完全多此一举。”   怎么在这句话里面听出了点儿炫耀的味道?谢崇珩想。   “这不是得讨好他嘛。你不是说他现在是你保镖的头儿?这么久不见,关系搞好点,你直接把他策反,他还能替你爸卖命?”   谢崇珩撞回去,“至少我知道了他要吸烟,你以后就……”   “你以为我是考驾校么,还得给教练散烟。”凌意舶无语。   “晚上呢,晚上是小岛这边本地的人接待你?有没有机会跑?”谢崇珩问。   凌意舶大步向前走,回头瞥一眼时时刻刻在身后保持五米距离的楚漾,头一次有种挫败感:“我能跑哪儿去?”   谢崇珩哑然:“去滇南和凌思岸那个神经病一起摘香蕉喂大象。”   沉默一会儿,谢崇珩知道凌意舶不想听他说的馊主意,又补充说明:“要不你去大西北吧,你可以学鸵鸟把头埋在沙漠里。”   “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楚漾也会追过来的。”凌意舶头一次没还嘴,情绪很稳定。   “天涯海角那个景点就在海南,不远。”谢崇珩善意提醒。   “闭嘴。”   凌意舶本来就稀薄的耐心紧急告罄。   “靠!你爸给他开多少啊,这么拼?”   “不清楚,据说以前一个月拿五万,加上我这么个任务,按天算,每天二千四,一个月七万二,再加三万任务补助,你猜多少?”   “你家缺保镖吗?我也能把你捉拿归案!”   “……”   凌意舶一边走一边回头又望一眼,这也不像缺的样子啊,长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的。   他挑了挑眉:“他是我向我爸要回来的。”   谢崇珩摸自己的脸,叹息:“你颜控是吧,我明白。其实我觉得我还真可以。”   见凌意舶不接话,谢崇珩后知后觉,压低声音:“等等……你要回来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把人要回来?”   凌意舶抬手捋了捋长得稍微有点儿长了的头发,重新扣上鸭舌帽,答案模棱两可:“现在只是一个保镖而已。”   “真假?”谢崇珩抱臂,“我那会儿还以为你坠入爱河了。”   凌意舶没反对,也没有应声,想想是有那么点儿像的。   只是年少轻狂,爱河太浅,一条腿还没踩下去就干涸了。   见凌意舶拒绝回答,谢崇珩那股犯贱劲儿上来,又凑过去问:“你现在对他这个态度,你不怕他讨厌你啊?装不下去就别装了,对人家好点儿不行?”   回想起楚漾从容接过香烟的动作,凌意舶突然有点烦躁。   他想象不出楚漾在东南亚生活三年的所处环境……   更想象不出楚漾抽烟的样子,跟谁学的抽烟,为什么要抽烟。   这些都是他已错过的细枝末节。   “给我支烟。”凌意舶摊手。   “你不是说是破烟吗?”谢崇珩决定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给我支破烟。”凌意舶补充。   “……”   谢崇珩按下打火机,一簇火苗跳跃出来,想烧了凌意舶的头发。   凌意舶从谢崇珩兜里摸了一根,快速走出俱乐部大堂,抬手制止楚漾他们跟上来。   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有风吹的位置,回头看楚漾一眼,扭头咬滤嘴的力气大了点儿,皱着眉吐出一口烟雾。   太久没抽烟了。   近日来回回抽烟都是因为想起楚漾。   凌意舶低头,掸了掸烟灰,沉默不语。   等他抽完烟回来,俱乐部经理亲自端着一份和牛眼肉牛排从会客厅追出来,笑容灿烂:“凌二少爷,您的……”   凌意舶一怔,这的确是他以前很爱吃的牛排种类:“不是我的,我没点过。”   “啊,是您,您那个保镖先生点的,”经理看了眼朝这边走来的楚漾,“就那位。”   楚漾礼貌打招呼:“您好,是我给凌二少爷点的。”   “是吗,”凌意舶冷笑了下,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谁听,“这种牛排,放在三年前我确实是很喜欢吃,但我现在不吃了。”   话里有话,他听懂了。   楚漾动了动耳朵,没吭声。   他对经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来解决。”   话刚说完,只见凌意舶皱着眉转身,嘴上还是说:“算了,打包带走吧。”   经理察觉到主雇二人气氛微妙,生怕触了霉头,边后退边忙不迭答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人打包!”   等经理走后,楚漾才说:“我以为你是饿了。”   他在原地站着不动,合规合礼地稍稍颔首。   凌意舶本来就比他高,看不见他眼底的神色。   “我的确挺饿的,”凌意舶盯着他侧脸露出来圆润耳廓,慢条斯理道,“等回家再吃。”   来到谢崇珩车前,楚漾第一个上车坐到后排。   凌意舶坐副驾驶。   谢崇珩一屁股坐上驾驶位,抬眼看后视镜,还想再挣扎一下,半开玩笑地说:“帅哥,你坐在后排好像我在给你当司机哦。”   楚漾表情很严肃:“那您坐后排来。”   他像真的在谈论这个建议的可实施性,补充:“我的C1驾驶证已满九年驾龄,可以胜任临时驾驶员的工作。”   好死不死,凌意舶这个杀千刀的看戏就算了还跟一嘴:“对啊,你可以选择坐后面去。我的保镖给你当司机,我不收你钱。”   我的保镖。   谢崇珩听出那么点儿凌意舶偏心眼的意思,懒得戳穿他,一脚油门踩出去。   电车百公里加速又快,来不及反应,周渡和李观棋开着身躯沉重的揽胜差点儿没跟上。   楚漾看着凌意舶放松的状态,心里忽然好受了许多。   凌意舶身上有种天生的随性和不可控。   七年前刚接手工作的时候,凌沣身边上一任贴身保镖主管森叔还专门找楚漾谈过。   说自己在凌家工作了快二十年,是眼看着凌意舶凌思岸兄弟俩一起长大的。   弟弟凌意舶率直好胜,从小都是不服就干,在外面架没少打,回家被关在书房里闭门思过或者挨一顿揍都是家常便饭,咬紧牙关哭鼻子也不认错。   凌意舶性子也很随性,不会计较有没有受罚,被父亲收拾完又是一条好汉,到处撒欢。   哥哥凌思岸就不一样了,一碰上硬茬就哭,和弟弟抢东西也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不把自己当哥哥看。   一匹狼和一条蛇,如若相争注定是两败俱伤。   森叔曾告诫过楚漾,千万不要夹在兄弟俩中间当活靶子,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砝码。   一个人在过了分化年龄之后,后脖颈都没有反应,人的体内便会分泌出一种平衡的激素,能够不声不响地向外界宣告此人是个Beta。   但楚漾没有这种激素。   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不分化的状态,几乎就顺理成章地把他也看做Beta,又或者因为他是行业中的佼佼者,也有人坚持认为他有成为Alpha的可能。   在国外三年,凌沣和森叔一起把他曾经差点成为Omega的秘密封锁得很好。   服从命令是楚漾的职责,他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但是如果提前将凌沣的安排告知凌意舶,凌意舶为了他去和父兄二人起冲突,那楚漾才是真的利用真心把凌意舶架在火上烤。   如果不摘掉腺体,他会失去首席保镖的位置。   也永远没有回来的机会。   他们原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凌意舶很爱和朋友们凑在一块儿玩,各种派对、宴会他都有参与,算是首都同龄人社交场上的熟面孔。   为了和凌家攀上点关系,又或许是垂涎于S级Alpha的能力,明里暗里向凌意舶递玫瑰花的人也不在少数。   楚漾容貌出众,自然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可他一直都不太给人机会。   楚漾总是很规整地站在离凌意舶不远的地方,看凌意舶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永远做不了更贴身的副手,无法融入周围的热闹。   他想过,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凌意舶是喷薄欲出的火山,他是火山石口的冰川,不相交,也可以互相守望千万余年。   要恨他就恨他好了。   楚漾想过,也许在他们这样的雇佣关系中,恨意总是比爱意长久的,就算再贪心点变成近似于家人的关系也好。   都说人间小满胜万全。   现在,就已是他贪心过一次的结果。 第8章 不像演的   夜晚,黎昌,阿云若。   阿云若片区坐落于渤海湾之滨,行政规划属于黎昌县,光是俱乐部到黎昌的路就要开一个多小时。   此次新夜店开业的活动派对在海滩边举行。   邀请凌意舶的人是小岛这边一家海运公司的副总,这家公司规模不大,正在想找一家大的同行船司参与融资。   所以一收到凌沣来小岛的小道消息,这人便主动出击和凌意舶建立关系网,打听到了他要在此常驻一段时日,但不知道具体住哪里。   凌意舶和谢崇珩单独在一处坐着。   前额碎发长长了不舒服,凌意舶往额头上添了根发带,长腿交叠着,手指轻动,掸下一簇猩红的烟灰。   烧成灰白的余烬落到脚边。   谢崇珩拍他胳膊,“凌二你点了烟又不抽,你烧香呢?”   “你说一个不抽烟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学会抽烟?”凌意舶答非所问。   “郁闷的时候?都说一醉解千愁,按道理来说心情不好的人更容易酗酒,”谢崇珩摸摸下巴,“或者是极度焦虑的时候?”   可那个人喝不了酒,他知道的。   “是吧。”   凌意舶没多解释,又掸了下烟灰,把手里掐着的烟头摁灭。   这个卡座最靠近海浪,夜风席卷浪花一同吹来,烟灰散了,玻璃箱内飘出的干冰也散了。   派对开始,胸腹肌饱满的外国男DJ 已嗨得只剩一件紧身背心。   这种场合拥挤、混乱,暂不需要太多保镖随行,也不能影响了雇主的兴致。   楚漾习以为常,非常人性化地在卡座附近也开了个位置,象征性地点了些酒。   再加之本来就是个气氛热烈的派对,他和陈迦礼都可以站起来“玩儿”。   说是玩儿,这次外出任务楚漾比谁都紧张,越是人多越是灯红酒绿,有可能盯着凌意舶一举一动的人也就更多。   凌意舶穿了条满钻的短裤,纯黑的钻,上衣也是黑的,再加之运动发带、银蛇头长链,少年气和男人的成熟感浑然天成……   依旧很“凌意舶”的打扮。   他的手臂伸展开搭在沙发上,前额头发凌乱地往后拢去,鼻型高挺,唇线道劲,展露出的气场势不可挡。   楚漾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凌意舶,不负众望地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成熟的Alpha。   “漾哥,你在看他下面,”陈迦礼仰头喝一口饮料,“穿的裤子?”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没有。”   楚漾无奈,拨开才换好的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纽扣,衣袖挽到手肘处,随意地从衣兜里摸出谢崇珩给他的那根细烟,手腕一抬“迦礼,你不要傻站着,玩儿起来,四周多留心。”   “酒都不能喝,我蹦不动,”陈迦礼进行小小的,无用的反抗,“一点都不能喝?”   “你喝酒什么量?”   “海量 !”   楚漾懒得听他贫嘴,“多大的海?”   陈迦礼思索道:“白酒七八两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可以喝一点点,只能一点点。”   但楚漾不能喝,等会儿喝晕了就等着滚蛋好了。   他酒量太差,差到执业生涯里唯一一次不可控就是因为酒精——   凌沣的保镖团队私下搞庆功,楚漾只喝了两杯,醉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听见同事说二少爷找你。   强撑着醉意接了电话,楚漾说我今天休假呢。   凌意舶说你休假所以我上岗,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楚漾大脑的芯片像卡顿了,转不过来,一时没觉得凌意舶的“员工倒下了所以老板顶上”神逻辑有什么问题,还挺人性化的。   于是楚漾头一次坐在凌意舶那辆Urus后排,埋着头晕晕乎乎的。   车没有动,他也没有吐,只靠在凌意舶肩膀上,含糊着说,我真的喝不了酒……你第一次见我,还让我喝酒一起玩儿,真不要脸。   然后,他感觉有人捏了把自己的脸,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无奈笑意,说这么小一件事,你怎么还记那么久?你醒着还敢骂我不要脸么?   关于……   醉鬼楚漾没说完话,睡过去了。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想说,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很久。   “好的,咦,这瓶酒多少钱?”陈迦礼抿了一口杯中酒,好奇。   楚漾沉思:“八千多吧。别担心。”   都刷你二少爷账上,他这人缺爱缺德缺心眼儿,最不缺的就是钱。   怪不得这么好喝呢。   陈迦礼不知是悲是喜,猛喝一大口:“我跟他们有钱人拼了!”   “拼不了,”楚漾补刀,“你毕竟是他的保镖。”   周渡和李观棋去中央舞池那边了,属于团战中的游走派,每个分路都看看,随时填补空缺,转一会儿再回来守着,说是观察环境。   楚漾就是觉得这半个月,这三个人跟着他做事,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需要放松。   最漫长的这班岗,他全程守着就行。   楚漾捏了一根烟。   拿了会儿,他似乎觉得他抽烟的动作太正经,不够像长期混迹在这种场合的样子,回忆了下谢崇珩比凌意舶更不着调的形象,再解开一颗纽扣,张嘴叼上烟,朝陈迦礼凑近,眯起眼:“如何?”   他的眉眼间距很近,认真看人有那么些压迫感,偏偏鼻骨又生得不粗,脸窄且小,整个长相形成巧妙的精致感。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像极寒雪地里冰层破开了小洞——   蹦出一尾鲜艳的鱼。   陈迦礼没见过这种版本的楚漾,总感觉得性冷淡和性张力时不时交替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很玄妙的对称感。   呆了几秒,陈迦礼锐评:“不像演的。”   另一边,今晚组局的公子哥迷惑了。   顶级的舞美live、少见的选址、绝对拿得出手的酒、足够嗨翻天的氛围,身材火辣的DJ都男女皆有。   他还专门邀请几位本地比较玩儿得转的朋友作陪,怎么凌二少爷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这组局的人看谢崇珩面善,没凌意舶那么不好相处,主动站起身,求救般地使了使眼色,碰杯道:“珩哥,今晚招待不周,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提,不要客气!”   “谁?谁在跟你客气,”视线往四周扫一圈,谢崇珩演完了,“我明白,出来玩儿么,有什么不满我会直接说的。”   谢崇珩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坐下后用手拍了拍凌意舶膝盖,一用力掌心拍上那片凹凸不平的钻,龇牙咧嘴,手疼得缓了好几秒。   一低头,眼睛险些被闪瞎。   谢崇珩深吸一口气,“还真是骚不死你啊凌意舶。”   没反应,神了。   凌二这吃不得一点亏的主听到他这么骂居然没反应?   谢崇珩拉了拉凌意舶胸前的项链,看戏的表情,“第四次!”   “什么?”凌意舶回神,还要装作在状况内的样子。   “这上面才演到第几首歌啊,你已经往你家楚漾那儿看了四次了。”谢崇珩答。   “没有啊。”凌意舶脸皮很薄的。   “四次说少了是吧?”谢崇珩哼笑。   “那你不也看了我四次?”凌意舶战术性端起酒杯。   “不是,哎,你能不能……”谢崇珩非常无语,“我在说你呢。”   那保镖二人组非常敬业,从开场到现在几乎没有坐下来过,毕竟要装纨绔子弟又要执勤站岗真的很累。   而凌意舶又因为完全在状况外,根本没有站起来玩儿,周围狭窄的过道不断有人头攒动,凌意舶总抬着下巴往同一个方向看。   是的,他只看了四次,可是去找楚漾搭讪的人就已经去了五六拨。   有男有女,还有个长得不错的Omega,可惜楚漾无动于衷。   这种无动于衷让凌意舶很欣赏很安心,心想总不至于玩儿一半保镖跟人跑了。   可是以楚漾的职业素养,他就算是心动了也不会擅离职守的。   “你看起来像想了很多事情的样子。”谢崇珩端详他。   “所以?”凌意舶咽一口酒下肚。   “叫过来一起玩儿呗。”谢崇珩很善解人意。   “他不会在工作时间玩儿的。”凌意舶说。   “那就叫过来看着,放眼睛跟前,你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谢崇珩冲他眨眼。   什么叫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   什么不放心。   不放心。   得出结论后,凌意舶用指腹碾磨着酒杯杯身,任冰块融化后的水顺掌心流下。   他的回应漫不经心:“随你。”   谢崇珩知道这人嘴巴硬,不强烈反对就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意思,他顺势起身,冲凌意舶打个响指,“行了,我知道你拉不下脸,我去叫?”   凌意舶默许,没吭声,只举起酒杯冲他隔空碰了一下,仰头喝下杯中所剩。   性格使然,谢崇珩喜欢绕弯子,没有傻到直接给楚漾说过来一起玩儿,不管是出于保镖身份还是出于个人身份,楚漾都不会答应这个邀约。   所以谢崇珩直接简单粗暴地说:凌二叫你过去坐坐。   欺骗楚漾让他有点儿心虚,因为越迷人的越危险。   这漂亮保镖他曾经打过好几回照面,是真的冷面心硬很能打的样子。   楚漾抬头,正好撞上凌意舶直勾勾的视线——后者朝他很随意地勾了下手指。   楚漾没多问,吩咐陈迦礼在卡座上等着,别喝太多酒,如果喝晕了这个月工资全部扣光光,陈迦礼吓得赶紧管服务生要了瓶苏打水。   这临海的卡座是最大的一个,沙发一分为二呈相对的双 C 玉佩型。   凌意舶和谢崇珩作为上宾便单独占据了一边,另一边则坐了六个人,离卡座中央的亚克力桌都比较近。   凌意舶按住谢崇珩,没有要让楚漾坐过来的意思,只扬了扬下巴,“你坐对面就行。放松会儿,别那么紧张站着,又没什么别的事。”   你确实是没什么别的事。   楚漾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只得低声说“好”,坐到了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中间。   恰巧组局的公子哥是在入场时便见过他跟在凌意舶身后,长相外形又如此过目不忘,便笑着欢迎他:“来来来,坐一起玩儿就是自己人了,来先喝一杯!”   “还有任务,喝不了酒。”楚漾婉拒,拧开从自己卡座带过来的矿泉水,和迎面而来的酒杯象征性碰了碰。   “一点面子都不给啊。”那人哑然。   “不好意思。”不给。   这下子隔得近,凌意舶不用伸脖子看了。   他还是那样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腿岔开,握着酒杯的手垂在腿间,没看得太明显,眼神时不时朝楚漾身上瞥过去,莫名觉得,看楚漾这种高岭之花被纸醉金迷包围其中的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爽。   没有白玫瑰被拉入泥泞的感觉。   反而他看见那些人往楚漾身上凑的情景……越看越不爽。 第9章 泼水大师   “那我们来玩游戏吧,摇骰子会吗?”   楚漾身边传来清甜的女声,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浅金假发,豹纹比基尼配牛仔热裤,大腿上系一圈毛绒腿环。   她是气氛组来解围的,顺顺畅畅地就把老板的尴尬结了,抬手晃了晃筛盅里的骰子,“输了我喝一瓶,赢了我们再来一局,怎么样?”   “不玩。”   楚漾蓦然站起身,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对女性的耐心更多一点,解释道,“抱歉,我现在不方便,不用管我。”   人际交往这方面,楚漾不太擅长,长期机械化地工作方式让他丧失了一些往外表露情绪的本能,摸不准现在得罪了人的情况该说什么,干脆直接退到沙发卡座边上去站直了,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反正他只是保镖,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   既然凌意舶想要他在这里站着当雕像,他就顺从好了。   楚漾这种干净气质在夜场本就是珍惜动物,身形又拔群,他往那儿一站,像今晚夜场中心的主角,下一秒就会有人吹口哨抛纸屑起哄,让他把上衣全部脱掉。   兴许是知道朋友被扫了面子,沙发上另个年纪轻些的男人拨了拨眼镜,喝了酒的状态,端起Shot 的手摇摇晃晃,还没到嘴边就洒出来一半,“保镖还有这么好看的?我记得不都是巨石强森那种嘛,这得多少钱一天啊……”   “你这话说的,”旁人嬉笑,“白天保镖晚上床伴啊?”   楚漾眼尖,耳朵也尖。   这一句话像屋顶吊灯断裂了,尖锐的碎片砸入他的听觉。   现在是上班时间,老板就在旁边打卡考勤,如果这个时候他一拳砸过去,手疼算不算工伤?   楚漾还没想明白要不要装没听见,坐在对面脸很臭的凌意舶已经起身了。   他也拿了杯Shot,一抹深蓝的灯光映上他侧脸,像夜晚的海雾,朦胧得看不清眼睛,等到那位说笑的人连忙起身受宠若惊准备回敬一杯酒——   凌意舶手中那杯Shot直接泼到对方脸上。   下一秒,完全靠身体反应,楚漾以极快的速度挡在凌意舶身前。   这是他练过无数次的动作,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陈迦礼反应也很快,对耳麦说了几句,便以包围之势将凌意舶护在中央。   顺带还有谢崇珩。   对凌意舶这种想一出来一出的行为,谢崇珩显得很淡定,他快速思考了下如果此时此刻有人拿酒瓶砸他他该向凌意舶索赔多少钱,飞快别过脸对陈迦礼笑了笑:“谢谢。你人真好。”   身后有女声没按捺住惊呼,有旁人略带尴尬的“快拿纸快拿纸”,背景音嘈杂忙乱,楚漾被那一泼水惊得一身冷汗。   而凌意舶扬着下巴,神情凌厉逼人,连最基本的和谐都不想维持,“酒醒了没有?”   “不是,凌二哥,他就是嘴巴贱开个玩笑!”   组局的公子哥见凌意舶这么不给面子,脸上表情也有点挂不住,不懂那句话哪里触到了逆鳞,似是忍了又忍,两只手握在一起狠狠摩挲着,才勉强从眼角挤出一丝笑来。   凌意舶无意针对他,只对在狼狈地拿纸巾擦水的人看去。   凝视几秒,他表情似笑非笑,“他不该开这种玩笑。这种玩笑,我家保镖不喜欢。”   S级Alpha盛怒的气场极为压抑,凌意舶忍着控制住信息素的释放。   这里人多眼杂,不宜闹出太大动静。   他稍稍偏过头看了眼楚漾。   对方很安静地挡在身前,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没表态,却隐隐就是在向他表明两个字,别动。   见无人再敢应声,凌意舶弯腰拿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按下楚漾仍抬至他胸膛的手臂:“没事了。”   他这三个字似在哄,又似在安慰。   氛围射灯深蓝的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小小一片影子,光又很快闪过,落到他耳廓,光反射到那枚小耳钉上,映出蓝宝石般的小光斑。   “没心情玩了,我先走了。酒水费用我安排人转给你。”凌意舶慢悠悠道,“今天就这样。”   他不动,四名保镖和谢崇珩都没动。   他一动,四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配合默契,特别熟练地站位围过来。   凌意舶没有再说一句话,径直往外走了。   除了曾经跟随凌沣回小岛别墅拿过东西,楚漾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再晚点儿走担心走不了了,出夜店后,谨慎过观察四周,催促凌意舶尽快上车。   现下已是夜里十点过。   谢崇珩知道凌意舶的自由活动时间差不多到了,想翻篇这个小插曲。   按照凌意舶以往爱玩不消停的德性,谢崇珩善解人意地摸出两张券,吹口哨:“看,我住的酒店才推的Spa,无公害无污染,不试试?”   要是换做以前,凌意舶说不定还真去了,但是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挺想早点回别墅,也不想楚漾一行人再跟在后面行动受限:“嗯……”   故意拖了拖腔调。   余光瞟到楚漾那对杜宾耳朵果然又竖起来了。   凌意舶觉得好玩儿,迟疑着不给答案:“我得想想。”   他双手插兜站在楚漾身侧观察对方的表情。   按理说他今晚动静这么大地为楚漾出了头,他稍微提点小要求是不过分的,可看到楚漾这个默许的意思,凌意舶又不想钻这个空子了。   “回吧,都辛苦了,”凌意舶挑眉,看着楚漾表情放松了点,突然笑了,“或者是,我请你们吃夜宵去?”   陈迦礼早就饿坏了,在夜店已经体验过一把高消费,束手束脚不敢点别的吃,全程都在吃果盘和薯条,一听凌意舶这么说,就差振臂高呼:“好耶!二少爷万岁啊,我还说回别墅吃泡面呢……”   “吃海鲜?”谢崇珩摸摸下巴,“我也要去。”   凌意舶看着楚漾,没说话,试探的目光又落到别处,只讲:“不吃海鲜。”   “为什么?拜托,这里是小岛,肯定要吃海鲜啊,”谢崇珩摸摸鼻子,“我知道哪儿有海鲜可以吃,走不走?”   “不吃海鲜,”凌意舶重复,“我过敏。”   谢崇珩皱了皱眉头,望着他。   满眼都是“这位海边长大的少爷你在说什么屁话啊”以及“那上次在海底餐厅聚餐怎么没见毒死你”。   凌意舶小时候在渤海边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由港口和灯塔陪着长大,见过无数艘往来的船,他知道哪儿有地道的夜宵,发了定位让周渡带头驱车前往。   这一顿不带半点儿海味的夜宵十分丰盛。   周渡和李观棋吃得很安静,谢崇珩和陈迦礼居然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越聊越热火朝天。   楚漾食不言寝不语,李观棋忍不住说陈迦礼你还这么话多呢你,人家楚首席都快睡着了,赶紧吃!   被点到的人的确是困倦了,只是翘着唇角笑,笑出来的星星落进凌意舶眼里,两人也没有再交谈。   一直到用完餐上车,楚漾想了想怎么开口,才问道:“那人是谁?你泼他,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不重要。”凌意舶不慌不忙。   仿佛刚刚与人起冲突的不是他。   “重要的。”楚漾嗓音很轻。   “现在到处都有人想弄死我,多一两个无所谓,习惯了。”凌意舶单手撑着脸,小拇指在唇角慢慢地磨,“还是说……你要了解一下相关背景,然后向我爸报告?”   “不,是在关心你,”   楚漾忽然抬眸与他对视,“以我对你的关心。”   车内只有中控台那一片亮着,LED 屏忽明忽灭。   楚漾的眼眸是夜晚波光粼粼的月亮海。   夜宵点多了没吃完,另外三个人还在后面重新放置后备箱里的东西,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车窗开了一半,明明海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海风又好像因为楚漾的那句话变得粘稠了。   像夏风里吹来黏在皮肤上的球衣,温暖,又湿润的。   凌意舶讶然。   神奇,楚漾居然也说“不”。   天知道他在忍耐什么。   如果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把楚漾抱进怀里的。   他一定会捏捏楚漾那张脸,破坏楚漾的冷静自持,把楚漾的脸捏得唇角拉出一道弯弯的弧度,他一定会再靠近楚漾一点,告诉他。   你的关心在我这里,胜过一句“喜欢你”。   虽然楚漾从来没说过。   嘴上叼一根烟却不抽,凌意舶把发带扯下来,抓了把前额的发,露出额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后天我要去剪头发。”   “好的。”   “我这是提前二十四小时预约了吧,楚首席。”   楚漾像提前设定好的电脑程序,下意识回了声“好的”,又觉得不对劲,侧过脸看他,满脸问号,凌二今天晚上是不是基因突变吃错药了?   “你那些手下不都这么叫么,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事事都要听你指挥,”凌意舶说是这么说,又自顾自安排起来,“明天我们就在家吧,如何?”   “是。”   楚漾没带工作电脑出门,只能拿手机记。   凌意舶用的“我们”有点刺耳。   他带了点儿坏的嗓音又撞进耳朵:“明天,都穿今天买的衣服。”   “什么?”楚漾懵了。   “工作服啊,”凌意舶看他罕见宕机,突然心情大好,唇角上扬,“你们都换。” 第10章 暴打金主   实话说,在外闯荡那么多年,楚漾穿过最多的就是西装、衬衫。   他在休息时间去健身房会换宽松些的背心,由于健身房还有其他路人在,他再热也不会不穿衣服,最多咬着下衣摆自己扇扇风。   只有时不时去参加小型格斗比赛会脱到半裸,平时遇上轮休,楚漾也懒得出门,蒙着被子回家里倒头就睡,很少去研究日常的着装。   偶尔路过男装店,店员总把他当摇钱树一样围起来。   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绕着他转圈圈,把楚漾本就薄薄的一层脸皮越夸越薄,最后买回几件款式大差不差的衣服,陈迦礼盯他半天都发现不了这是新衣服。   楚漾感到很挫败。   陈迦礼特别会安慰人,说没事的,哎呀,漾哥,你这是直男审美,很正常。   楚漾盯着他好一会儿,嗯一声。   然后腹诽,可我不是直男。   在东南亚的时候,保护凌思岸的任务偶尔低调进行,都是实行单兵作战,楚漾会往脸上抹足够多的油彩,穿一件纯黑色紧身背心,有时实在太热就全部脱掉,往胸腹肌上涂抹油彩,从来没觉得有半分羞敛。   但现在,穿上凌意舶买的白短袖和牛仔裤……   楚漾莫名感觉比半裸还羞耻。   今天轮到李观棋休息,这小子倒是逃过一劫,一大清早天都没亮就跑起来坐高铁回了首都,也不知道是不是带着逃跑的心态。   关键是,凌二少爷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破天荒的,今天不去负一楼发泄情绪打拳健身,不在二楼装死睡觉,也不在三楼打炮火连天的电子游戏。   非要跑到一楼客厅里来躺椅子上看书。   躺椅正对着楚漾和陈迦礼的房间门。   躺椅上还铺了一层蓝狐本色毛毯。   他真的不会热吗,楚漾想。   “漾哥,不对,楚首席,你很热吗?”   陈迦礼非常满意凌意舶发的新“制服”,拍拍衣服上的棉屑,嘀咕个没完,“你耳朵好红啊,需不需要我的挂脖式小风扇?哎呀我跟你说,晚上巡逻可热了,还特别多蚊子,海边的蚊子真毒,一咬一个包一咬一个包一咬一个包……”   “知道你被咬了三个包了,别念了,”楚漾捏了捏耳垂,是有点烫,“挂脖风扇吹久了会面瘫,你注意点。”   陈迦礼笑容消失:“真的吗?”   “真的啊,上一个离职的同事就是这么被开除的。”楚漾逗他。   “那,那你是因为吹挂脖风扇久了才面瘫的吗?”陈迦礼这小子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   楚漾瞪他一眼,陈迦礼立马闭嘴。   坐在床沿,楚漾整理好裤腿的褶皱,不搭理他,在认真听陈迦礼说完“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后,伸出一根手指移到陈迦礼嘴边:“好了,闭嘴,上班了。”   “是!”   陈迦礼立正,还保留着点儿以前的习惯,“誓死保护小凌总,万死不辞!”   他说完梗还自己解释:“为了他死一万次都不辞职的意思。”   楚漾还真佩服凌意舶的手段 。   一套昂贵的衣服、一顿雪中送炭的夜宵,就把陈迦礼这种愣头青给收买了,“凌二那小子”分分钟变成“小凌总”,既安抚人心又能让楚漾自己感受到被约束,感受到到底谁该听谁的指挥。   楚漾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凌意舶不至于恶劣到明天变本加厉让他穿女装。   他走出房门。   凌意舶似乎对楚漾的打扮非常满意,将墨镜拨弄到发顶,盯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儿,才漫不经意地从喉咙里磨出一句:“还行……有那么点儿那天你来抓我的感觉。”   楚漾无言以对。   你真的是抖M吗凌意舶?   天生偷感很重是吧,很喜欢被抓。   凌意舶头发长了没修剪,时不时抬起手臂薅一把,本就偏硬的发丝张牙舞爪的。   也许凌意舶以为这样很帅。   算了,年纪小一些的年轻男人心思总是难猜。   楚漾这么想着,眉心一皱,还是想拒绝:“我不习惯这么穿。”   “你穿着挺好看,”凌意舶倒是很认真在评价,“不过昨晚你穿的黑衬衫也不错,很性感,可以计入日常工作穿着里。”   昨晚那件修身的黑衬衫,是楚漾因为白色太显眼才换的。   夏天黑色太吸热,最近几乎不怎么穿了。   “性感”这个词语来形容男人好像是极高的评价?   但凌意舶对下属的外形关注似乎过于多了,楚漾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刚想说点什么,他电话响了,雷蒙德打过来的。   凌意舶没有要让他回避的意思,抬下巴示意:“就在这儿接。”   楚漾只得当着凌意舶的面,汇报了下昨天出行的情况,没提凌意舶擅自给人洗脸的事,再说二少爷今天没出门,一直在一楼客厅看书,看的什么书?   瞟了一眼,《肖申克的救赎》。   他念完书名,余光瞥见凌意舶在托着腮笑,果然电话对面的雷蒙德迟疑几秒,说楚首席,务必请您把少爷看紧点儿。   知道。楚漾头疼地挂了电话,看着罪魁祸首。   凌意舶不以为然,只觉得看楚漾跟个机器人似的做汇报还挺有意思,想了会儿,实在是看不进去书,干脆起身上二楼。   没过一会儿,他从楼上下来,上半身脱得干干净净,下身穿了条沙滩裤,肩上搭条浅色浴巾,好一场肌肉型男秀。   脖子上的项链没取,链子向下垂坠,那颗镶嵌着翡翠为蛇眼的蛇头落在胸膛前。   绿油油的,衬得人贵气。   他径直往游泳池的方向走,等路过了站在原地待命的楚漾,才回头问:“我要去游泳,你要一起吗?”   凌意舶穿的沙滩裤上的印花是日落图案,远远有一处椰树的剪影,图案鲜艳醒目,楚漾看了第一眼忍不住再扫了一眼。   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裤子?   楚漾站定,给出标准答复:“我会在游泳池边等你。”   别墅游泳池边有沙滩椅和遮阳伞,他可以站在那儿躲躲太阳,挺好的,变相摸个鱼。   想了一会儿,凌意舶摇头,朝楚漾走近了些,抱着胳膊,平视楚漾的脸,“你不能下水吗,陪我练练?”   “我没带泳裤。”楚漾拒绝。   “我叫小陈去给你买。”凌意舶说。   楚漾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陈迦礼开车二十分钟进景区只是为了给他买条二了吧唧的泳裤陪现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凌意舶游泳。   “没有保镖出来接活儿会穿泳裤,等雇主掉水里扑腾了当众脱裤子手忙脚乱地换泳裤是不专业的表现,”楚漾有点暴躁了,“您如果实在是精力充沛发泄不完,您就练跳水,跳下去又游上来,跳下去又游上来,不出一个小时就可以达到精疲力尽的效果。”   “……”   原来生气状态下的楚漾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凌意舶挑眉,像是真在考虑他这个主意的可行性,“那做什么运动你能陪我?”   设想了一百种可能性,楚漾也没想到凌意舶是想找个人陪,“你非得找个人跟你一起折腾?”   “错,是锻炼身体。”   凌意舶在客厅站了会儿都站热了,锁骨处垂下几滴汗,他侧过脸拿毛巾擦擦,“目前能选择的人里面,你最合适。有三年没交过手了,你不好奇吗?”   楚漾:“不好奇。”   凌意舶的失望肉眼可见:“……”   “我去给你约个陪练来,你可以从现在游到日落。”楚漾转身想走。   “万一陪练把我摁水里淹死了怎么办。”凌意舶假设。   “淹死了就赔钱,”楚漾说,“钱应该是打到凌总账上。”   “那说明你没保护好我。”凌意舶学他说话的语气。   他说完,偷偷去瞥楚漾的表情,果然,那张像被制冷空调对着吹了一晚的脸,总算有了点儿波澜。   这种波澜出现在楚漾脸上蛮好看的,显得更生动了。   冷静。   不能为激将法所困,楚漾告诉自己。   如果妥协了,那一定是因为:   第一,周渡三十好几了又是保镖等下被凌二打趴多没面子;   第二,陈迦礼特种部队出身,又比凌意舶高那么点儿,等下凌二被打趴多没面子。   第三,他许久没和凌意舶过招了,趁机会打他一拳也不错。   “那么打一架吧。”他作出决定。   楚漾不是没有好胜心,而且这种长期压抑下的好胜心比正常情况下来得更加猛烈、直接,无关上下级,这场突然的较量只来自于他楚漾这个人和凌意舶这个人。   他说完,双臂交叉掀起衣摆,又伸展双臂,腰背猛地绷出曲线,从头顶脱下这件短袖。   楚漾很随意地抓了把头发,衣物挂在臂弯,柔软的布料轻轻磨蹭着他微微凸起的薄肌。   脱光衣服准备干一架的感觉,真爽。   “格斗我可以陪练。”   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短袖又楚漾被拎起来挥舞了下,头也不回,“我去换件背心,你等着,别跑。”   现在的楚漾生灵活现,像身体中跳出了另一个灵魂在蓄势待发。   换完衣服,楚漾随凌意舶走进了负一楼健身房。   为了方便住家保镖们日常训练,这里除了一些常见的健身房器材,楚漾在入住的第一个周便开拓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边缘摆放了巨大的黑色铁架,铁架悬挂着一条朱红色沙袋。   顺着负一楼外天井的自然光,沙袋的影子映射在同色系的地板软垫上。   楚漾过去抬手砰砰给了几拳算热身,影子摇摇晃晃。   他换了件速干紧身背心,牛仔裤也脱了,只穿了条黑色运动短裤。   楚漾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光洁干净,肌肉漂亮,身材不像一般健身人群那样血脉贲张,而是刚刚好,看着足够有力量,又不至于太浮夸。   凌意舶没穿衣服,身材相对更健硕,肩背更宽,由于青少年时期常年在海边生活,所以肤色更接近人种本身的颜色。   他和楚漾凑近了比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没出过门,一个天天撒野。   “我陪你练,就在这里,”楚漾指了指朱红色软垫的边缘,“这里是界,出界了算犯规,界内你要怎么打我都可以。”   凌意舶取下肩膀上的毛巾,将毛巾搭在健身器材上,又取下项链,听楚漾这么说,听笑了,“难道不是你打我?听森叔说你得过格斗冠军。”   “是得过,在东南亚。”   谈到所获荣誉,楚漾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这会儿有点拽起来了,“第二名被我打得快脑震荡,等颁奖才缓过神来。”   看着他自信又傲气的笑,凌意舶稍有些意外,又觉得好玩儿,“还真看不出。”   如此近身,赤裸相对,凌意舶才发现楚漾的下边——   腹外斜肌上有几道浅淡刀疤,新长出来的皮肉与原本偏白的肤色不甚融洽,他没见过,应该是在东南亚受的刀伤,目光再往上移,楚漾漂亮的胸肌上,从左边心口到腋下,斜切着一处更深的疤痕,有皮肉外翻的痕迹。   这个疤痕,凌意舶记得。   十八岁那年刚上大学,雨夜,楚漾同他去赴谢崇珩生日宴,两吨重的轿车被跟车的人直接在快速路上撞进护栏,车子质量太好,车辆侧身打滑,车身撞凹进去一块,后窗玻璃也不是成片地零碎,而是破了一大块往车内跌落。   楚漾下意识往凌意舶身前挡去——   那时正值最为炎热的仲夏夜,楚漾只穿了件短袖衬衫。   之后凌意舶再也没买也没坐过轿车,肇事者现在还在监狱里没有出来。   楚漾这样面对着他,凌意舶也无法近距离观察他的后脖颈,只能看见笔直的肩背、凸出的一字锁骨,肩头圆润,往下是足够结实、富有生命力的血肉之躯。   楚漾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   他也不搭理凌意舶,低头扯开一卷米白色绑带,绑带从拇指缠绕一圈,绑上手腕,再斜斜绕回拇指,顺着虎口从无名指与小拇指之间穿过,布料紧贴着骨节分明的手背。   歪着头,楚漾另一只手飞快动作着,绑带回到手背绕了一圈。   他按住手腕,轻轻埋头,张嘴咬住绑带悬挂下来的一节,狠狠一拉,才算固定好缠手。   他弄好自己的防护措施,转身又扯下长长的一卷,不由分说,一把将凌意舶拽过来,下巴一抬,示意人乖乖听话:“把手伸出来。”   凌意舶很配合地抬起手,“必须缠么,不太舒服。”   “嗯,”楚漾全神贯注,“怕把你狗爪子打废了。”   凌意舶愣了下,扬起唇角笑了,“这是你的赛前垃圾话?”   “你先在谢崇珩面前骂我是狗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楚漾用力一扯,绑紧缠手,推了凌意舶一下,示意他往后撤留出空间。   “我还听森叔说你还打趴过集团新招的美国佬。真这么厉害?”凌意舶的手隐隐作痛,楚漾像报复他一样,缠得好紧。   上次在办公室被楚漾全面压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凌意舶或多或少是有那么点儿不服的,好胜欲和征服欲被楚漾这副模样一下子刺激得拨到了顶峰值。   “不信就来试试啊,”   楚漾学凌意舶平时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对他勾勾手指,“来试试你一个月花七八万雇的保镖是什么水平。” 第11章 小舟   第一回合。   一开始楚漾还礼节性地让着他,两次拨挡冲拳后,步步再退,连接下好几次快速直拳。   凌意舶也看出来他放水,决定逼楚漾一把。   不知道凌意舶这几年是学哪儿来的野路子,上来就抬腿,侧身一脚扫踢过来根本不给自身留后撤的余地。   楚漾再往后撤,躲闪不及,脚后跟已达楚河汉界。   为了不犯规,他往下怀切去一个横挡,抓住凌意舶的脚踝,趁凌意舶单腿悬空,楚漾再猛一上前,以极为强势的力量勒住凌意舶的脖颈往后一勒——裸绞!   凌意舶个头太高,楚漾身体素质再好也扛不住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一号的成年男人往后仰。   两个人一下子都往软垫上倾倒而去。   楚漾在下,凌意舶在上。   还未等到后背着地,楚漾抬起一条腿,肌肉发力,别住凌意舶大腿内侧!   按理说这个制服动作简单迅速,只要楚漾不放松手臂力道,不出五秒,凌意舶就得被迫结束战斗——   但楚漾下意识松了手。   被对手勒住脖子喘不上气的濒死感,楚漾太明白。   以前一遇上打小型赛事的决赛,规定不明朗,黑吃黑,在打完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脖子都是通红的,被那些下死手的对手勒得不成样子,全是伤。   就这一秒的迟疑,凌意舶有了翻盘的机会。   凌意舶狠命挣脱开腿部的束缚,往侧面空地一滚,单手捉住楚漾暴露在空气中等人拿捏的手腕,再抬腿压上楚漾的双膝。   楚漾挣了一下,不行。   力量性的、倾倒性的压制。   死死压制。   “……我知道,刚才你心软了。”   凌意舶微微喘气,嗓音发哑。   他动动喉结,刚被楚漾勒过了脖子,就那么一两秒,力道之很辣,是真疼。   几滴汗顺着他的下颌流淌过喉结,汇集在锁骨处,一颗一颗下坠,最终没入身下的软垫里。   “赛场上的人可不会心软。我只是……”   只是不能让你受伤的本能形成了肌肉记忆。   软垫像在发烫,有一种夏日独有的闷热快要穿透楚漾的背脊。   他穿的背心布料单薄,汗水紧贴在皮肉上,衣料正小心地透出皮肤的颜色。   对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钳制着他,拥有再绝对的力量也难翻身。   可他不服。   “只是什么?”凌意舶俯下身的距离过于近了。   “少废话!”楚漾热得眼眶发红。   “只是什么,”凌意舶又重复一遍,嗓音沉得像在诱导他,“……只是因为我?”   楚漾抬头对上凌意舶的眼,对方的视线明明干净纯粹问心无愧。   望着凌意舶,楚漾那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眸再难以平静,心中忽然汹涌起正在享受竞技体育的雀跃。   此时他终于不觉得现下仍处于什么狗屁二十四小时安保任务之中,有的只是和他一同流汗的凌意舶,在1v1近身肉搏中势均力敌的凌意舶,即将要明白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凌意舶——   楚漾突然只抽出一条腿,另一条腿迅速缠上凌意舶结实的后腰,再利用制住腰部的力量,楚漾上半身用力翻身而起。   仅仅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的位置急骤倒转。   咚——   重物坠地。   凌意舶仰躺在地,耳边一声闷哼,后脑勺枕着楚漾在他落地前一秒垫过来的手。   还没来得及反应,横在他身侧的楚漾飞快地空出一只手臂,以抱膝蜷缩的姿势抱住凌意舶的头颈。   再埋头,他以脸颊贴上凌意舶的臂膀,完全形成对手无法动弹的手臂三角绞杀绝境。   臂弯收紧力道,动作一气呵成!   “你不反抗……你不反抗,我就不用力了。”   楚漾轻喘着,汗水糊进眼睛,酸疼得厉害,手臂舍不得用太大力气,“凌二,你输了没?”   “我认输,”   凌意舶粗喘着望向天花板,声带像被人死死握住,压得有点疼,明白这是第二次,楚漾这是第二次放他一马,笑道:“原来我还是打不过你。”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几秒沉默。   楚漾转头看了眼凌意舶,凌意舶紧闭着双眼,不言不语,额间出了好些汗。   楚漾累得没有动弹,只听凌意舶嗓音哑哑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对凌意舶太过于熟悉,楚漾一听这句就知道凌意舶在放信息素试探自己。   “没有。”他装傻,心中警铃大作。   “哦。”凌意舶应声。   仔细看楚漾确实脸不红心不跳,半点儿被信息素影响的反应都没有,再想想这半个多月完全没有见过楚漾打抑制剂,也没有见过楚漾往后脖颈上贴什么东西。   也许那三棱军刺的疤痕在那个位置真的是巧合?   楚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么抱着他。   两具正在散发高温的身体隔得很近,界限、距离、阶级,好像都没有了。   感觉有点儿像他在东南亚森林里见过的两头小兽,疯狂地撕咬、扭打在一起,咬完了又抱着睡觉,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下一秒却又能马上干起仗来。   站在悬崖边的摇摇欲坠感席卷楚漾的全身。   最终他泻了力,松开臂膀,这一刻却像跳下悬崖了,不想站起来了,就这么压着软垫,趴在凌意舶毛茸茸的脑袋边……   凌意舶仰躺着,楚漾看见他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动。   再瞥一眼,是随着喉结上下滚动而动。   “楚漾。”凌意舶喊他,“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   楚漾“嗯”了一声,以为他又要问些什么让人难堪的隐私问题,握紧拳头,正准备蓄力,在这臭小子开口之前再反手补上一拳。   凌意舶难得提前斟酌了下用词,思考了几秒才说:“你现在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开心?你以前不这样的。”   “……没有。”   楚漾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   侧过头,脸贴在手背上,楚漾声线清冽,唇角在凌意舶看不见的角度轻巧上翘,“我现在就很开心,真的。”   凌意舶也转头过来看他。   两个人喘息一轻一重,胸膛如不远处的海浪在起伏,近得似乎能听见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世界安静得好像没有别处了,只有心跳、呼吸、若即若离的嘴唇……   还有刚才,才贴在一处又分离的,两处温热的皮肤。   那种分离是不真实的,好像透明黏胶中间长长的细丝,距离越远,丝线越细,触觉变成一个个被扯断后形成的尖,一下又一下地在皮肤上摩挲。   凌意舶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头一次离楚漾这样近。   “笑什么,输了还笑?”楚漾身上软得像没有骨头。   “好像是输了,”   凌意舶抹掉脖颈上已冰凉的汗液,“又好像是赢回来了。”   傍晚七点左右。   凌沣一通电话临时打来,说凌意舶的爷爷来小岛避暑疗养,住在渝水以北的景区那边,让楚漾带着凌意舶去陪同爷爷用餐。   凌意舶的奶奶去世得早,老爷子身体抱恙,这几年已经在首都的医院常住起来了,这身体稍微好一点儿,主动想要出院避避暑。   这个时节的渤海湾是比内陆更加凉爽,夜间温度稍低,海风在默默沉闷。   出门前楚漾贴心地给凌意舶加了件薄外套。   周渡开着车,将凌意舶送到一栋老别墅前,楚漾下车,照例排除安全隐患,再叫陈迦礼和周渡一左一右守在老别墅门前。   楚漾陪同凌意舶进入了一楼会客厅。   这里的装潢更接近于七八十年代的复古欧式,入户玄关被一面展开的百宝嵌屏风遮挡住,垭口由木胎大漆包裹着金箔点缀,红木檀香再配琉璃窗,算得上是独栋小洋楼,有很浓烈的渝水风格,只是外立面有不少被海风风化的痕迹,看起来那么些年头了。   用酒斟满一两五一个的白酒杯,楚漾退回到窗边落定站好。   动动鼻尖,他闻着这股香醇酒味,想起来听其他保镖同事说的话。   说二少爷的信息素味道有一股酒味。   具体是什么味道,楚漾也没闻过。   虽然他在凌意舶身边整整三年,但凌家对青少年时期才蜕变为S级Alpha的凌意舶照看非常谨慎,那时候还有专人看护此事。   只有一回,医生来得太慢,楚漾临时接到命令进入房间,他闻不到那股充满压迫感的香气。   只看见凌意舶面色潮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楚漾,楚漾。   凌意舶眉头拧到一处,少年Alpha的嗓音充满强势的蛊惑力,他喘息着喊,你还没分化真好……这个时候,你还能来陪我。   一整顿饭,凌意舶的爷爷精神矍铄侃侃而谈,凌意舶还算乖,只负责听话和碰杯,爷爷聊到他毕业了可以开始接触家里的工作,还说老二你才二十来岁不用着急谈对象,如果有看得上的Omega可以提。   聊完又夸楚漾,说楚漾好,说让凌沣不能偏心,回头要还凌思岸一个这么好的保镖。   老爷子退居二线多年,偶尔过问些公司事务也是大事,极少过问小辈身边这些过于细节的人事,自然不知道楚漾这么一号人物选择易主是为了躲起来割腺体。   “他不配,”凌意舶当场反驳,“要不然,您就让凌思岸在滇南待着别回来了,那边有山有水,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哎呀。不要总是针对你兄长。”   “他在校门口开车撞我同学车的时候,似乎也没考虑过别针对我,”凌意舶似笑非笑的,“当年我同学要是追了责,他能像现在过得这么爽快?”   谢崇珩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莫名其妙,好端端一辆轿跑被人撞得保险杠掉地上,车屁股塌了一块。   谢崇珩也跟天塌了似的,气冲冲跑去学校监控室,查了监控更疑惑了,我操!凌意舶,这不你哥吗!   凌意舶没有否认,谢崇珩又跳起来,你哥是不是看你天天和我混一块儿,以为这车是你自个儿瞒着家里在外面买的?   凌意舶点头,说是有这种可能,不过神经病发疯不需要理由。   发泄结束,凌意舶收了脾气,冷声道:“我从没抢过他什么东西,我看不上。”   凌思岸亲妈去世得早,凌意舶亲妈又心软,在凌意舶还没出世前就将凌思岸带在身边视如己出,没承想让兄弟俩养成争抢攀比的不良关系,凌意舶看不上他哥光想着烂裤裆那点事儿,从小到大,人人都说你要让着哥哥,却没人明白回回都是他凌意舶的东西被觊觎。   “我都知道,”凌老爷子慢悠悠的,“吃饭,吃饭。”   凌意舶眉头皱了下,没有表态。   他维持这个表情一直到吃饭结束,到喝得脸颊连着脖颈红成一片,都没将眉头松开。   也许是隔代亲,凌意舶和爷爷的关系明显比和凌沣的父子关系要健康许多。   老年人休息得早,这顿饭没吃多久酒却喝了不少,临走前爷爷又叫凌意舶跟他上了二楼,说有事要交代。   楚漾没跟着上去,在楼梯口静静等着,等到了十点半才见凌意舶下来。   强撑着醉意,凌意舶给爷爷道了别,车刚走没开多远,凌意舶就叫周渡停车,一个人在公路边蹲了会儿。   楚漾一句话没多问,又护送着凌意舶上车,直到车辆停稳在了家门口,楚漾才松了一口气。   “楚漾,”凌意舶头晕,在中间那排座椅上瘫着不肯起来,“你让他们先进去。”   “不想下车是吗?”楚漾的语气像哄小孩儿。   “嗯。”凌意舶沉沉地应,手指动了两下。   “好。”   楚漾点头挥退手足无措的陈迦礼和习以为常的周渡,忙不迭嘱咐道:“你们进屋拿几瓶矿泉水出来,还有湿毛巾。”   很快送来。   拧开矿泉水瓶盖向凌意舶喂过去,楚漾坐在同排座椅上,凑近了点儿,把毛巾对折叠好放到他唇边,“想不想吐?”   凌意舶埋头趴在靠背后,背脊一起一伏的,像是挺难受,看起来十分可怜。   楚漾今天才明白原来酒量都是遗传的,而且还一代不如一代,凌老爷子看上去什么事儿没有,凌二少爷这就快不行了。   被询问的人摆摆手,不吐。   过了会儿就没声了。   楚漾把毛巾扔在中控台上搭着,想看看凌意舶是不是睡着了,伸手过去扳凌意舶的脸,结果手还没碰到人,一下被凌意舶抓住。   夜景阑珊,盛夏雨水充沛。   海边再降下一场小雨,车内只有呼吸声和衣物窸窣声充斥耳膜,雨刮器自动打开了,机械臂左摇右摆,像在一旁起哄的看客。   随着凌意舶的手劲变重,楚漾的神经也绷紧了。   他想抽回手,手才动了下,凌意舶从臂弯中露出半张脸。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真是,明明是车外在下雨,雨却好像淋得凌意舶湿漉漉的。   阵雨渐渐来得猛烈,雨声变大了,雨点砸上车窗的声响毫不客气,啪嗒,啪嗒。   最后只剩一声很熟悉的,委屈的:“……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说话的人没有露出脸,没有再继续,嘴边出气急促而低喘,嗓音沉得像和雨点一同砸进了车里。   凌意舶只是握着他的手,指腹一下下地摩挲,他手凉,摸着舒服。   他大概能猜到凌老爷子是哪句话把凌意舶刺痛了,好端端的非得喝这么多才痛快。   楚漾欲言又止,拒绝的动作也停下了。   耳麦“嘀——”一声,传出信号接通的声音。   周渡问:“楚首席,你们还好吗?”   “没事……他就是喝多了不认识人,现在没动静,估计是睡着了,”楚漾叹一口气,“你叫上小陈来一趟,一起把凌二背上去。”   信号中另一条沉默的电流迅速变成怪叫:“我?我背他?”   “呃,以你的体格,背个成年男人不成问题。”周渡帮腔。   “可是这个成年男人比我小只不了多少,这个成年男人还是S级Alpha!”   “你最年轻力气最大。”周渡又说。   “行吧,我试试看,”陈迦礼对无脑夸颇为受用,“漾哥,你等着,我们马上就下来救你!”   信号中断,楚漾另一只手拍了拍凌意舶的肩膀:“凌二?”   没人应,手上力气还有,任由他怎么叫都不松手。   他听见别墅大门开了有人出来,皮鞋踏过石阶的声音很响。   “凌意舶,你听话,上楼再睡,你在车上睡会感冒的,”楚漾有点急了,“凌……”   眼见根本叫不应人,他顿了顿,声音变软:“小舟?”   “嗯……”   凌意舶回应他的嗓音温吞,沉沉的,像深海中雷达无尽的回声。   “小舟。”   “嗯。”   “小舟!”   “嗯?”   “小舟,”楚漾又喊,“你松手。”   紧紧抓着的手松开了。   楚漾垂眸,手背上出现一片绯红的印迹。 第12章 龙舌兰   这一晚折腾得够呛。   三个高个儿一起背着一个人进电梯。   周渡笑称这别墅电梯从没这么拥挤过,楚漾却笑不出来,回房间半晚上都没睡好,躺床上翻来覆去。   陈迦礼起床准备值班,睡眼惺忪,看床头电子时钟挂着凌晨三点,再往旁边床上瞧,吓一跳。   楚漾还坐在自己床上靠窗的那一边,手里握个屏幕未歇的手机,站起身说要去二楼看看。   原因是看看凌意舶吐没吐,等会儿半夜吐了不省人事,要出人命的。   确定了人没事,楚漾才回到房间。   一夜好梦。   做饭阿姨姓温,是楚漾在小岛本地托人招到的,人勤快又爱笑,还说自己有个儿子和楚漾有点儿挂相,说年轻人大多肠胃不好,所以每天都督促着楚漾要把早餐吃掉。   反而对凌意舶就只有恭敬,她说少爷那种一看就是众星捧月,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像你们这些出来自己打拼的小孩儿,才是没人关心呢。   楚漾很早就起床了。   他顺着海岸线那条大路慢跑了三公里回来,一身汗,回家对着温姨做的西式早餐胃口大开,他很捧场,吃了个蛋包三明治,又扒了点儿鸡肉馅儿下来,在别墅附近站了会儿,才看见两三只流浪小猫结伴前来。   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这两三只小猫。   今天轮休轮到周渡了,楚漾想了会儿,给李观棋发微信,说等下回来的时候如果路过宠物店,记得买点儿猫条猫粮来。   这些小家伙流浪得太久,吃惯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细糠。   这么想着,楚漾甚至将小猫咪的处境自嘲般地放到了自己身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外面漂泊的日子过久了,现在突然要适应专心听命于一个人的情况,还不太习惯。   结束完喂小猫的日常工作,楚漾安慰自己这也算是和“邻居”搞好关系。   站起身时,后腰居然有点酸痛。   凌二力气大又不按规则出牌,一身不服输的劲儿,楚漾昨天被折腾得晚上洗澡才发现侧腰有一道浅色淤青,不记得是在哪个回合受的伤了,指腹轻轻按上去,有点疼。   疼得好似伤口连着筋脉连着心,胸口一扯一扯地难受。   他走回别墅门口,恰巧碰见温姨出来浇花。   温姨一瞧见他就笑,一只手提着长长的软水管,另一只手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下水:“小楚,十点了,嗯,是不是差不多该叫二少爷起床了呢?”   凌意舶表面自由散漫,实则自律性很强,经常在早晨做有氧运动,再不济也会起床洗漱吃了早饭再睡,很少睡到这个点。   “好,”楚漾回以一个微笑,“我去叫。”   走上二楼,楚漾在房门前站定,有点犹豫。   昨晚喝成那样……   现在强行开机应该挺难受的。   进去看看?   楚漾的耳朵贴上房门,听了几秒,没听到动静,估计凌意舶还在睡。   算了,让他多睡会儿。   又过了半小时,楚漾在客厅里看书,周渡刚在别墅附近巡逻完回来准备走,一听说凌意舶还没醒,想了想,提醒道:“他人到底还在不在房间?会不会昨晚翻窗户跑了?”   “不会。”   我去看过。   他们团队少一个人,昨晚半夜轮值只到三点就收工了。   想到凌意舶的德性,楚漾心里忽然有点慌,他又上了二楼,犹豫几秒,敲了敲门。   没人应。   楚漾没了耐心,按住开门扶手,门开了。   门开,风一吹,窗帘轻轻摇晃,窗外大树苍翠,夏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大床上。   凌意舶还没醒,整个人埋进一团深蓝色的柔软中。   楚漾忽然就心安了。   “凌意舶?”楚漾走到床边,发现喊的人没反应,“……凌意舶?”   他蹲下身子,有点急了,还没开口,那团深蓝色中忽然伸出一只胳膊,他往前一趔趄,被凌意舶一把搂至床前。   被搂过去的一瞬间,楚漾还在想——还行,还活着。   凌意舶只穿了条睡裤,上半身赤裸,随意扔在床尾凳上带着酒气的衣服还是昨晚楚漾给他脱的,搂人的这截胳膊被楚漾用热毛巾擦过一遍,干燥而温热,不像现在楚漾的额头,正在一点点地冒出细汗。   凌意舶的脸还埋在被窝里,瓮声瓮气的:“别动……你陪我睡会儿。”   他像是不舒服,楚漾半蹲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在皱眉,搂人的胳膊很烫,身躯还属于酒精没有完全挥发的状态,意识也还模糊,像掉入沼泽地的人,只有上半截躯干接触了空气。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楚漾按开麦克风,“迦礼,你开车去药店买点儿醒酒药、葡萄糖,快去快回。”   紧接着,他又冷不丁听到很模糊的一句:“你说……以后我爸又调你出去怎么办?”   “什么?”楚漾没听清,只听清个“我爸”,果断关闭信号。   “没什么,”凌意舶头痛欲裂,“今天不是要剪头发吗。”   还记得剪头发,说明脑子没喝坏。   楚漾松口气。   因为工作性质,他见过不少喝酒喝出事的人,要么死要么残,要么惹上这辈子都还不完的患债,更何况凌意舶一天到晚没轻没重,对健康状态半点不爱惜。   “温姨做好午饭了,是你喜欢的本地菜,很清淡。”楚漾拍拍他的手,“下楼来吃点儿,会舒服很多。”   “你喝醉过吗。”凌意舶喉结一滚。   “就那一次,你知道的,”楚漾已经习惯他时不时蹦出没头没脑的问题,顿了顿,“我酒量很差。”   “我说你在国外,有喝醉过吗?”凌意舶问。   “没有。在国外的日子很危险,几乎每天都在上班,随时待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出现状况。我基本不敢喝酒,误事误的是身家性命。”楚漾回答。   凌意舶这才把脸从被窝里露出来,眼神一寸寸地在楚漾脸上扫过,以笃定的语气下结论:“所以你就学会了抽烟。”   “烟……”楚漾承认,“心情特别特别不好的时候会抽。”   “那什么算,心情特别特别不好的时候?”凌意舶追问。   “每一天。”楚漾说。   楚漾被迫半蹲在床边,一本正经的脸有了情绪波动,无条件的顺从中有些违和的抗拒。   气氛十分到位,凌意舶想接着往下问,又看楚漾脸色不太好,突然难得良心发现有点问不出口,也怕楚漾趁他现在虚弱不能自理直接给他一巴掌、   最后,他抬手揉了把楚漾的后脑勺,头发很软,比想象中好摸。   怎么脾气就这么硬呢。   他明显感觉楚漾的身体僵了一下。   楚漾顺着光看他,眼底亮亮的,“凌二,喝酒要讲究适量,不能喝到没意识。醉酒出事都是出大事。”   “这不是有你在吗,能出什么大事。”凌意舶不以为然。   说实话,他在外面喝成这个德行的次数屈指可数,昨天大概是因为楚漾在,又是和爷爷喝,他也就不管不顾地敞开了,自己没掐着量,一来二去就多下了几壶。   楚漾冷脸:“你别仗着自己是Alpha就……”   “就怎么,”凌意舶突然笑了下,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的语气却是平静的,“我像那种仗着自己是Alpha就为所欲为的人吗。”   你不像吗?   楚漾没回答他的话,他明白凌意舶的确是有为所欲为的资本,但他还真不是玩儿欺男霸女那一套的人,至少这六年断断续续相处下来,受雇于集团的高层保镖们都知道凌二少爷是个乖张顽劣的主。   但最近这段时间楚漾在成年后的凌意舶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词语叫,隐忍。   和平与危险在他身上交织,捕出一张严丝合缝的网,想要把猎物牢牢守住。   突然,凌意舶朝楚漾靠来,这下不止于胳膊搂着了。   而是将嘴唇放到了楚漾的侧脸边,楚漾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放大。   “你知道吗,”凌意舶的吐息萦绕在他耳边,“我的信息素是龙舌兰酒。”   他口吻狎昵,眼神却很坦率。   我当然不知道。   楚漾腹诽,不着痕迹地往后稍稍退一点儿。   胸膛一阵起伏,他凭借职业素养立马冷静下来:“我闻不到,所以不是很清楚。”   以半跪的姿势靠在床边,楚漾一直扣到顶端的衬衣纽扣解开了两颗,大敞开着,因为错位而露出了大半边肩颈,主卧墙体排出的冷风钻进去,肩颈连着背都凉飕飕的。   楚漾看凌意舶太近,担心他看到后脖颈下的不明痕迹。   下意识在他靠过来的瞬间闪躲了一下。   凌意舶不声不响,盯着楚漾微垂着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倏地放开了他。   “负一楼酒窖就有这种酒,有好几瓶,改天我取出来给你闻闻。”   凌意舶翻了个身,平静地一字一句继续:“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喝’醉。”   他的“喝”字说得很重。   楚漾慢慢站起身,看了凌意舶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两秒,抬手看了眼机械腕表,“理发师下午三点左右为你上门服务,你还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午睡。”   凌意舶趴着,动动露在被窝外的手指,举起手点了点空气,回答文不对题:“我觉得叫‘凌二’不好听,你再换个。”   “午安,凌二少爷。”   “不对。”   “……”   楚漾想了想,“午安,凌二小姐?”   凌意舶放下手,挫败:“……也行。”   他说完,转身的动作停滞几秒,扶着腰坐到床边,和没什么精神的凌意舶隔空对视许久。   “舍不得走了?”凌意舶语气玩味,朝后仰着撑在床上,上半身露出一小片肌肉,手掌心在床单上压出很深的凹陷。   那处凹陷周围的布料越来越皱——   他看得出凌意舶在攥紧双手,原本铺平的床单被抓出两处褶皱的鼓包。   “没有,”楚漾闭了闭眼,“腿蹲麻了。”   下午三点,楚漾提前联系的理发师准时被李观棋从首都带来渝水。   放任凌意舶多睡了这么几个小时,楚漾又掐着时间点上楼叫人。   进房间后他发现凌意舶已经起来了,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水珠还挂在身上,毛巾搭在脖子后面,完全没一点儿宿醉后的颓败感。   那么,中午那个恹恹的模样有八成是装出来的。   以凌意舶的体质,发烧都能活蹦乱跳,以前楚漾单纯又心软,凌意舶靠装病骗过楚漾不少次。   回回理由都是不想去学校上课、不想回家吃饭云云。   楚漾无奈,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凌意舶说你关心我一下啊,不用老在那儿一站就是一天,可以和我说说话的。   楚漾比凌意舶大了足足三岁,那时候还默认凌意舶就是个小孩儿,又是小老板,自然觉得我跟你能有什么好说的,聊动画片吗!   见楚漾来了,凌意舶把额前全部的头发往后按住,两道锐气的眉峰显现出来,“我让理发师给我整个飞机头怎么样,会不会油腻?”   “有点。”   楚漾实话实说,看凌意舶臭脸的表情也很真诚,“你以前留的那种背头比较好看。”   他把凌意舶捉来小岛那天,凌意舶理着不贴头皮的短寸,鬓角剃得均匀,头顶和额前的硬发茬稍微长点儿,很精神。   但以前留的背头足够精致,露出来的眉毛很浓,眉弓与山根形成弧度精妙的钝角,双眼皮褶皱颇深,眉眼间距近,看着就是个又矜贵又爱犯浑的人。   “是吗,我不觉得。”   凌意舶留下这句,换好背心长腿一迈,下楼了。   理发师恭敬地守在楼梯旁,一切准备工作已然就绪,凌意舶走过去坐上沙发,拿遥控板随便调了个电视频道看,抬手示意可以开剪了。   “背头吧。”   凌意舶大拇指微动,滑了下屏幕,把手机递给理发师看。   楚漾负手站在身侧,看他翻出三年前楚漾拿手机随手一拍的照片,又听凌意舶说:“要一样的。”   照片楚漾记得。   它来自于首都下雪的冬夜。   雪如倾沙,白银满肩,凌意舶穿了件纯黑羊绒大衣,脖颈线条没有被高领领口口遮盖完全,他那时的五官已然褪去稚气,初露锋芒,正在忍着笑望着镜头挑眉毛——   很装,却看得出来他很爱笑。   有一片雪花轻轻擦过镜头前,连带着少年锋利的轮廓也柔软非常。 第13章 单刀赴会   理发过程在别墅一楼客厅中进行。   专程接来的理发师是凌意舶往日就用得顺手的,足够信任,但已经换班回来的李观棋依旧需要承担起近身守卫的责任。   他站在凌意舶身侧,双手背于身后。   眼神的焦距落在理发师手中的理发推上,一动不动。   如此小的近身范围,有一个人看着就够了。   陈迦礼中午出去买药了,错过了温姨做饭的时间,现在饿得眼冒金星。   揉了揉酸疼的胃,他看一眼正在客厅享受理发的二少爷,往餐厅的方向走去,才发现楚漾也这个点儿才吃上饭,顿时不敢抱怨一句,可怜巴巴地站到楚漾旁边,“老大,唉。”   “累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楚漾很快吃完最后一口饭。   “头痛,”陈迦礼想了想,“刚才出去我都忘了给自己买药了。”   “坐下。”楚漾说。   得到首肯,陈迦礼立刻到楚漾身边的空位置上坐好。   楚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碗筷,起身站到陈迦礼身后。   他高高挽起白衬衫硬挺的袖口,露出一截有力的手腕,两只手平摊着往陈迦礼肩头上压了压:“别动。”   “您别动。”理发师按了下凌意舶的头顶。   “……”   凌意舶的脑袋被摆正。   他不得不只用余光往餐厅的方向瞟。   楚漾的确是在给陈迦礼做按摩,指法看起来很简单,就那么几个画圈的动作。   陈迦礼舒服得连连小声感叹,很不幸这些喟叹全部被凌意舶收入耳朵。   “就按这里,你自己揉十分钟,会舒服很多。”   楚漾压低嗓音,怕吵到在理发的凌意舶,几乎是附在陈迦礼耳边说话。   没忍住,凌意舶的头又偏了点儿,理发师不得不跟着他的幅度动作,剪得冷汗涔涔,时不时望一眼在旁边媲美雕塑的李观棋,汗流得更厉害了。   长痛不如短痛,手起刀落,理发师很快给凌意舶搞完一个满意的发型,鬓角和后颈都留了长度,前额头发全部往后梳,碎发只落下来几根。   只抬头看一眼,凌意舶以前那种肆意的劲儿又出来了。   楚漾忽然没勇气回头去看理完发的凌意舶。   早结束了给陈迦礼的按摩,楚漾的袖口却忘了放下来。   他走出别墅大门站在大理石台阶上,变戏法似的从指缝捏住一根细烟。   脑海中想起凌意舶中午的问话,他犹豫再三,没有点燃这根烟。   把烟收起来准备进屋,楚漾迎面撞上了收拾好工具箱出门的理发师,点头示意:“真不好意思,还麻烦您跑了一趟。”   “没事没事,”理发师忙不迭地,“下次理发您再联系我。”   “好。”   楚漾手指尖还夹着烟,偏过头,掏出手机打了几行字,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发语音:“观棋,出来送一下老师,把异地费结了。”   回到别墅一楼客厅内,楚漾顺手调高了空调温度,才理完发的凌意舶看起来不是很好,又回到中午那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懈怠样子。   凌意舶半躺着靠在沙发上,单手撑着脸颊,不紧不慢道:“怎么办,我头也痛。”   “宿醉后头痛是正常的,”楚漾声音清澈,听不出半点故意,“我马上联系医生上门看看。”   说到做到,医生在半小时之内就上门了,两个白大褂在别墅门口被搜完身,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凌意舶阴沉着脸坐在那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很快为二少爷做完了一套酒后检查,于是凌意舶就托着脸看他们捣鼓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下次少喝点。   医生还嘱咐,二少爷的易感期不稳定,为了避免不可控的局面,那一段时间内尽量不要出门。   临走时,医生留下了几管抑制剂,除了凌意舶所使用的,还有说是因为凌意舶信息素太为强大又太为年轻,对下一级Alpha的压制经验不够足,出于安全考虑,还需要交予别墅里唯一一个普通Alpha陈迦礼注射的药物。   凌意舶默然不语,气得去了负一楼的巨大鱼缸旁坐着。   他倒没继续看他那些四肢与头颅齐飞的血腥暴力R18电影,只安安静静地喂着看了一下午鱼。   暂时养在臻境公馆的那几条鲨鱼已经差人送回来了。   它们穿梭在他亲手设计的宏伟遗迹中,尾鳍掠过那三两棵色彩瑰丽的珊瑚,扁扁的海星附属在厚实的鱼缸壁上。   凌意舶从它超长的管足上倒映出自己的眼睛。   “二,二少爷。”   很遗憾,陈迦礼猜拳又输了,被派来问凌意舶明天出席小岛晚宴需要带几位保镖?   凌意舶听出他的意思,带谁都可以但不能不带。   “带楚漾。”   一条黑鳍礁鲨从凌意舶头顶灵巧游过。   “就一个吗?”陈迦礼忧心忡忡。   “应家人的场子,”凌意舶睨他一眼,“我带一群保镖是要我去踢馆吗。”   陈迦礼又问:“我们就在场外守着你,可以吗?”   凌意舶心情突然好起来:“可以。”   陈迦礼在楼梯口站了会儿,尝试着“得寸进尺”,提出了让他们另外三个人守在宴会厅门口的方案,最后在凌意舶的“再吵我真的会想把你扔下去喂鱼”中快速说完拜拜飞奔上楼。   由于凌意舶一直都在负一楼待着,所以楚漾把和李观棋的对抗训练换到了楼上。   陈迦礼跑上楼告状时,恰巧看见楚漾一个擒臂上勾外加顶肘撞膝大礼包,直接把李观棋压在墙壁上,惊得下巴快掉了。   “当保镖,不是你想为了雇主打谁就可以打谁的,你的存在是为了组织进攻、震慑他人,最重要的不是身手如何,而是抗不抗揍,还要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和危机意识。以你刚才的距离,当然是理发师会杀死凌二的动作更快。”   是楚漾在说话。   私人安保最吃团队协作,相互之间有默契是非常重要的。   “收了钱就要讲契约精神,第一任务就是保护雇主的安全,”楚漾顿了顿,“我们可以死,但是不可以错。”他松开卡喉的动作。   “……是,是,”李观棋咳嗽了几声,咧嘴,“不会再有下次了,首席。”   “怎么了?”陈迦礼跑过来。   “守着二少爷理发的时候,我走神了。”   李观棋挠挠头,“没午休太困,我没控制住发了个呆,首席一眼就看到了。”   “他还嘴硬,说这么近的距离没问题。”楚漾低头抚平衬衫衣襟的褶皱。   李观棋缩缩脖子:“然后楚首席就说我身手这么好这么自信,那是想接受直接扣工资还是比一比?赢了他就不用扣钱!然后我输了。”   陈迦礼立定站好,就差敬礼:“明晚我守着他训练!”   “好,嗯?”楚漾把袖口放下来,抬眸看着他,“凌二说了要我陪?”   点点头,陈迦礼说:“本来你去也最合适,这么大的场合,保镖肯定是要带在身边的,多去几个又不合适,太招摇……”   楚漾听完,唇角勾了勾,招摇?   他凌意舶还害怕招摇?   “有道理,首席你形象也最合适。总不能一眼就被别人看出来是保镖。”李观棋说。   楚漾抿唇不答,他倒希望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保镖,就是这样才不会有人造次。   如果觉得可以下手,那在这种场合之下可是大麻烦。   而且,前几天订礼服,凌意舶主动提出来要给楚漾也量身定制一套,说明凌意舶在之前就已经想好只带他一个人去了。   但出席这种大场合,要真只去一个保镖肯定是不现实的。   如果这次开先河迁就了凌意舶,森叔和凌沣那边,他们保镖小分队根本没办法交代。   楚漾很快想明白了保镖们在宴会厅外的隐蔽站位,再次把注意力放回这套让人头疼的礼服上面。   那件礼服造价昂贵,白是色泽纯粹的暗纹白,上以钻石粉、黄金线。   楚漾上身后,陈迦礼小声说了句怕是都分不出谁是少爷,嘴巴马上被李观棋死死捂住。   “看着真不像保镖吗。”   居然有了挫败感,楚漾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摸过李观棋放在临时衣柜里的一副墨镜戴上,“那这样呢?”   “这样,稍微像点儿了,”李观棋摸摸下巴,“但你看得清路吗戴个墨镜!”   楚漾沉默两秒,又把墨镜拨到额头上,“不太适应。”   电影电视剧里的保镖都要戴墨镜,很酷炫狂霸拽,但楚漾不喜欢。   镜片确实非常遮挡视线,凌家招人连近视眼都不要,想搞神秘还不如戴个口罩来得直接。   “我觉得除了你的脸以外,最大的问题还是这套衣服,我看一眼都觉得可以买我的命。要不然,你就穿平时我们的工作服?”陈迦礼提议。   “这是凌二定做的。”楚漾指了指身上。   与其穿自己的衣服让凌意舶这个小气鬼生气,还不如束手就擒。   只是这衣服太昂贵太合身,楚漾觉得有点儿妨碍自己发挥。   等会儿要是遇到什么事,出个拳都不利索。   他想了想,抬手解开胸前原本扣到顶部的两颗纽扣,望着两个手下,轻声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没礼貌?”   墨色衬衫领往外翻着,露出一片光洁肌肤。   “你要这么站他旁边,”李观棋胆儿大,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好怕别人误会你们是一对儿。”   “没事。”楚漾埋头整理袖扣,那是一枚切割面极其漂亮的矢车菊蓝宝石,“我离他远点儿。”   次日入夜,渤海湾,燕合亭。   应家这些年主要做船舶制造,专供动力主机、舱室锚链等配套设备,从渝水发家,后来在湾口别墅群修了座大型会馆,因背靠燕山而起名燕合亭。   月光倒映在半透明的海上,幽深处的黑色海浪与礁石不断碰撞,海面是银亮的,像凌意舶今夜扣在衣襟的银白胸针——   那是一艘由波浪簇拥着的精美舰船。   不过现在楚漾隔了凌意舶五米左右,近距离欣赏不了那枚胸针。   五米左右正合适,不算太近,有危险也能及时出手。   楚漾站在安全保护范围内,步伐随凌意舶而动,视线淡淡地扫过正处于社交状态的每一个人。   他太静了,弱化着存在感。   不像他穿过人群,更像是人群穿过了他。   看着摆满了小蛋糕的甜品桌,楚漾出奇地居然有了点胃口。   他的眼神从布丁船挑拣到海盐芝士,最后拿了个曲奇饼,趁凌意舶在和别人讲话,塞进嘴里。   戴着墨镜,楚漾反而觉得好像不那么在意有没有人在观察自己了。   这种场合戴墨镜虽然很像故作神秘的二愣子,但为了降低辨识度,楚漾还是把墨镜戴上了,不过是他自己的。   他耳位太高,戴李观棋那种大圆框的容易耳朵痛,还是这种无边框的更适合自己。   嗯,得找雷蒙德要一笔经费,给他们四个人配一样的。   这样才专业!   在凌沣布置的任务内,知道同凌意舶来往的人都是谁也非常重要。   楚漾吃完东西也饱了,迅速端起酒水台上的一杯香槟紧随其后,竖起耳朵听凌意舶讲话。   无非都是些场面应酬,直到他听见充满戏谑意味的一句——   “那是你保镖么,”是楚漾听过的一把嗓子,“那么骚包的礼服,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是应逐潮。   同为S级Alpha,应逐潮是凌意舶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儿的人。   他比凌意舶只大一岁,名字都是父母一起取的,导致两人性子恶劣程度不相上下。   但是在楚漾曾经与他接触的感受来讲,应逐潮总会给人一种“敌在暗处我在明”的感觉。   楚漾自己曾经也很想不通,凌意舶这样热烈恣肆的人,怎么身边会有他自己和应逐潮这样的两座大冰山?   透明的杯盏碰撞在一处,红酒轻晃,两个身形相仿的Alpha华贵惹眼,像两个坐标中心点,很快聚集起四周纷纷目光。   而且,凌意舶是真的很骚包,背头抓了几缕碎发下来,礼服里面配套的衬衫不穿,只把西装礼服外套的纽扣扣到最上方,脖子上挂了个风格简约的纯银项链。   楚漾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舌尖舔过那浅绿色的糖衣,楚漾突然想起那枚频繁出现在凌意舶胸前的蛇头绿翡翠。   那绿翡翠不是薄荷糖,肯定不是甜的。   也不会是凉的。   在胸口那一块皮肤上贴久了,大概同唇舌一般,是温热的。   凌二少爷现在爱收集各种不同的项链。   不过楚漾承认,项链的坠子垂到凌意舶胸膛前那道沟壑处,的确很赏心悦目。   这几年间常有凌意舶代表凌家独自赴宴的时刻,他对付这种场合已是游刃有余,可他多在首都露面,少年时期后极少回到渝水,不少人借着同应逐潮交谈的由头给凌意舶敬酒。   “衣服我选的,你有意见?”凌意舶仰头饮下一口炽烈红酒,“要是有别的见解,我希望你下次友情提供赴宴服装。”   “我的局你带什么保镖啊,装?”应逐潮朝楚漾看过去。   “甩不掉,”凌意舶在他面前很诚实,“也有装的成分在。”   应逐潮阖眼,带了丝嘲弄语气:“我不懂你有什么好装的。”   “你不懂的事情还很多,”   凌意舶侧过身,与应逐潮拉近了距离,压低嗓音,“比如你的眼睛可能和谢崇珩一样不太好,没看出来那保镖,是——楚漾。”   “那你把他带来,”应逐潮停顿了下,“是想在我的家宴上杀了谁吗。” 第14章 过来   “你别当他面说,”   凌意舶举起酒杯往空中一点,“不然我拦不住他第一个杀了你。”   应逐潮想了想,琢磨不出来怎么这人说话语气还带了那么点儿炫耀成分,勉强礼貌碰杯:“我相信他做得到。”   他何其有幸,曾经在某次圈内聚会上和凌意舶不约而同都带了保镖。   那时候楚漾年纪还小,又是陌生面孔,有好事者起哄吹嘘,听说凌二少爷收了个特别能打的保镖,正好今天潮哥的保镖也在,比一比呗?   有人吹口哨,有人提前鼓掌。   凌意舶躺在沙发上抿一口酒,修长的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脸上挂着笑,一句话也不说。   有那么点儿上位者不表态放任自由的意思,等着楚漾的反应——   结果楚漾下手没轻没重,出招利落敏捷,应逐潮隔那么近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拳的,次次都是下死手。   最后一个抬腿把应逐潮的保镖踹得在地上,再半跪下身用手肘压制住人,没有用脚踩。   既给足了应逐潮面子又放了人一马。   好事者凌意舶倒好,第一个鼓掌,反而让应逐潮那刚上脸的面子又被扒落。   应逐潮自诩从小就挺让着凌意舶,架不住这人生性好斗爱逞凶斗狠,两人又同为家世相当的S级Alpha,明里暗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争端。   现下正是晚宴灯光秀时间,算是个氛围暧昧的小高潮点。   燕合亭二楼垂直铺下的金色布幔随光影摇晃,应逐潮与凌意舶的身影也摇晃,两位万众瞩目的青年才俊一路往前,同重要的赴宴嘉宾交谈甚欢。   楚漾趁此时间,调了调歪斜的耳麦,简短问道:“有无异常?”   “前厅安全。”   “后院安全!”   信号中传来回应。   “那好,有事联系,你们继续再看会儿。”   楚漾低声,取下墨镜,眼瞧着跟前有服务生推着推车路过,顺手拿起一副面具盖在脸上,“你们二少爷又喝酒去了,今晚这局估计挺久。”   电视剧里演的就是假的,出任务戴墨镜还真不太习惯。   应家这次家宴有设置蒙面舞会的环节,场上配合跳舞的多是些小年轻。   楚漾戴上面具,反倒没有那么惹眼,很快,周遭投来的带有窥探意味的目光果然少了很多。   这幅面具是一只紫罗兰色闪蝶。   只遮住半张面孔,眼部位置挖空成一个眼角上扬的形状。   信号中哀鸿遍野,惹得楚漾一笑,面具中唯一露出来的位置有一道弯弯的笑眼:“好了好了,晚上收工回去我请你们吃烧烤。”   “好耶,要蒜香茄子!”   “要炭烤牛肉。”   “等会儿任务结束就去打包?”   “那会被二少爷发现的,不行不行……”   楚漾额角落下黑线:“先好好上班,别出岔子。”   一圈问好轮下来,应逐潮带着凌意舶见过了好几个在小岛当地颇有声望的长辈。   那都是些幼年时期见过的熟面孔,说好久没见凌意舶都长这么大了,问他球赛打得如何,自家有适龄的Omega可以考虑见见面,还让凌意舶代他们向凌沣问好。   凌意舶礼貌地连连应下,转悠了一圈,在一架巨大的鎏金竖琴边停下。   他向后靠了靠,埋头揉揉眉心,再看一眼紧随其后的楚漾。   那人身长玉立,安静庄严,就算一张脸被面具堪堪挡住了四分之三,也能从其侧脸线条的弧度和眼睛空余处看出来这是个很漂亮的人。   凌意舶满脑子都是方才长辈口中说的适龄的Omega。   他轻扯了下领口。   突然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凌意舶朝楚漾做了个打枪的手势,手掌向上,食指与中指并拢,勾了勾:“过来。”   “是。”楚漾向前一步站定。   “我想喝那个,”凌意舶指向酒水台上的柠檬水碳酸饮料,“你帮我试试。”   楚漾点头应下,伸手拿过一杯,抿了一口,又递给凌意舶。   凌意舶接过玻璃杯,把杯口转了个方向,对着楚漾嘴唇印下的痕迹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喝完把玻璃杯放回了回收位:“还可以,就是有点儿太甜了。”   “……”   楚漾忍不住,还是替这一杯无辜的柠檬水辩驳,“明明是酸口的。”   “我尝着挺甜,要不再来一杯?”凌意舶抹掉唇角水渍。   “是。”楚漾又试一杯,眼疾手快拿了角落的原液,递过去。   “咳咳。”   凌意舶这回是真皱起眉了。   他看了眼玻璃杯里装的柠檬原液,再看看淡定的楚漾,知道是楚漾故意要整蛊他,心情居然雀跃起来,语速轻快道:“不用再给我试了,有毒的饮料可能都比这更好喝一点。”   “是吗,”楚漾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儿笑意,“怎么我觉得这一杯是甜的。”   看楚漾只露了半边的笑脸,凌意舶动动喉结。   已经咽入喉咙的碳酸饮料开始后知后觉,气泡变成小小的烟火在绽放。   明明知道自己被整了,凌意舶莫名愉悦,双手插兜,用指腹擦了擦唇角:“你陪我去趟洗手间。”   凌意舶抬下巴,示意楚漾跟上。   “是。”楚漾捏住耳麦挂断信号,跟上。   赴宴是要跟的,上厕所也是要跟的。   总之,他与凌意舶距离超出十步以外便是他的失职。   燕合亭的VIP洗手间设置隐秘,墙上地上铺满暖米色石材,进入需要走过一个狭长的通道,再进行人脸识别。   楚漾先是进洗手间检查了一圈,再对着镜子扶正他的闪蝶面具,转身也学凌意舶气焰嚣张的样子抬下巴,示意凌意舶可以进去。   被他过于尽职尽责的模样弄得牙痒痒,凌意舶走到楚漾身侧,停顿脚步:“上个厕所还得你批准。”   “我可没锁你裤拉链。”楚漾陈述事实。   “你没有吗。”   凌意舶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朝里走了,留下楚漾一个人站在那儿没想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在洗手间门口站了会儿,楚漾腰也站痛了。   见四周没人,他放松紧绷的身体,悄悄揉了揉后腰,突然没由来地感觉有Alpha正在靠近——   他是闻不到信息素,但他身为保镖的直觉一向过分敏锐。   “出来。”   楚漾靠着冰冷的石材,紧盯着眼前能照出身后物的大镜子,水龙头不知道被谁什么时候拧开了,水流的哗哗声覆盖住了脚步声。   眼前人影一闪,巨大的半身镜上映出应逐潮的脸。   他一句话没多说,只是一边洗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漾,眼神像是在观察,像是在审判。   水流冲过手背,他拿过一张柔软的纸巾擦干了手,叠好,扔进垃圾桶。   应逐潮走到楚漾身边,压低声音道:“楚首席,你能骗得了凌二,可骗不了我。”   虽然鼻腔没什么感觉,但楚漾能想象,这个人的信息素味道一定很危险——   应逐潮落在他肩上眼神是探究的,甚至非常没有礼貌,正想要放肆地往他脖颈后延伸。   闪蝶面具下的人脸毫无波澜:“应先生,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你真的一点都闻不到?”   应逐潮凑近了,像是在闻楚漾身上的什么气息,闭了闭眼,复而睁开,“还是说,你在用你惊人的意志力控制……”   “应先生,”楚漾打断他的话,“我正在执行保护凌二少爷的任务,请您不要打扰。”   应逐潮收声,同时收起Alpha信息素的释放,他从楚漾那张覆了一层冰的面孔中看不出一点破绽。   紧接着,一条臂膀挡住了应逐潮的去路,是凌意舶跻身站在了两人中间。   “他在上班呢。”   凌意舶唇角是上扬的,眼睛是弯的,眼眸里却没有笑意:“你这样打扰他,不太合适。”   如果说应逐潮释放出的信息素仅仅是为了试探楚漾的虚实,那么凌意舶现在所释放的剂量便是在示威——   眼前身形高大的Alpha轻微颤抖着,他冷静地看着凌意舶,鬓角已凝结起冷汗,双拳紧握于身侧,一下站不住脚往身后的大理石墙上靠去。   往后仰的瞬间,压迫感消失。   应逐潮抬起手臂扶住墙壁,缓了缓,随意地瞥了楚漾一眼,对凌意舶道:“凌思岸用过的人你也敢要?凌二,你迟早栽他身上。”   两位少爷说话,楚漾不能插嘴,只得保持住颔首垂眸、耳目闭塞的样子。   但一听见这句尖锐的话,他的眼睫颤了颤。   “不管怎么样,你不该瞒着我来试探我的人,”凌意舶皱眉,“我不喜欢。”   应逐潮默然,也不再与凌意舶争辩什么,拢了拢礼服下摆,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被少东家这么一闹,凌意舶也没有了玩儿的兴致,抬手捏了捏楚漾的后脖颈:“走吧,没意思,你就当应逐潮今天发疯了。”   楚漾没想到这局散那么快:“去哪儿?”   凌意舶说:“我们回明水湾。”   楚漾感觉到伤口的不适,倒吸一口冷气,一声“嘶——”没藏得住,一缩脖子,下意识想挡开他,一不小心手肘往后击打至凌意舶胸口。   凌意舶被打得连退了好几步,后脑勺砸在洗手间门口落地镜的镜面上发出声响。   “你最好还是别随便碰我,”   楚漾颔首不语,胸膛微微起伏,语气却是在警告的,“特别是脖子,很痒。”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凌沣接下这个任务,楚漾有些负气地想,不回到凌意舶身边,两个人的矛盾也不会再继续,就那样终止总比现在这样好。   “脖子可是Omega和Alpha的绝对领域,”   凌意舶靠在落地镜上喘气,像被打得很爽,盯着楚漾看了会儿,咧开嘴笑了,“怎么,难道你也有感觉?”   可楚漾的下一句话让他笑不出来。   “那你就好好等着我分化成Alpha来咬碎你的腺体吧。”   撂下这句话,楚漾第一次没有跟在凌意舶身后,率先走出了洗手间。   凌意舶自然而然地快步跟了上来,抬手扳过楚漾的肩膀,顺势取下对方脸上的闪蝶面具,吹了声口哨:“怎么还生气了呢,我又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你这样一张脸,遮住了很可惜。”   他的语气是自己都没觉察出来的示弱和柔软。   “墨镜戴着不舒服,”楚漾说,“我正好看见宴会上有提供面具,就拿了。”   “就不能不戴墨镜?”凌意舶问。   “不能,做贴身保镖的第一步就是去标签化,最好不要被过多注意到,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楚漾回答。   他正想给凌意舶提议下次出行不要再专门订制过分惹眼的礼服。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笑,凌意舶说:“注意到又怎么样?你在我身边已经出名了啊,楚漾,人人都知道你,人人都垂涎你……都恨不得把你从我身边挖走,我当然要把你看得很紧。”   似乎是感觉到了Alpha在圈画领地的危险气息,楚漾直接看穿了刚才凌意舶大动肝火的缘由,偏过头去。   他低声道:“凌二,我认为应先生没有那个意思,你别多想。我也不可能离开集团去他家,这是最基本的行规。”   凌意舶一怔,没想到楚漾会揭穿他,生硬回应道:“我,我不是担心你跟别人跑了。”   “我不会走。”   楚漾抢过面具重新戴上,“至少在渝水的保护任务结束之前,我会保证不离开你身边。”   面具明明戴好在脸上了。   但说这句话时,楚漾竟然觉得胸口处的衣料像被挖掉一块,连带着皮肉骨血。   他只剩明晃晃的一颗心脏露在凌意舶眼前。   “你拿什么保证?”凌意舶质问。   “你可以预付我的薪水,这样我就不会跑掉了。”楚漾又想出小妙招。   “又是钱……这就是首席的契约精神?”   凌意舶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其中情绪复杂难言,看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用预付,我直接每个月再多付一倍,但我要求你把近身五米安全距离,也缩短一倍。”   那就是二点五米。   从今天开始,凌意舶要求他的保护距离缩短成二点五米。   也就是二百五十厘米。   他在形容他自己吗。   白痴,真和谁打起来那不是贴脸开大吗。   楚漾想了想在这个距离下他出拳出腿会伤到凌意舶的可能性,认真地纠结了一小会儿,觉得操作难度应该不大,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上下级之间的不友好交涉结束。   楚漾按开信号,嘱咐另外两位队友从燕合亭后门接应凌意舶离开。   远远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来,陈迦礼非常不合时宜地吹了声口哨,夸楚漾:“漾哥你今天好帅!”   又狗腿地添一句:“二少爷您也好帅。”   端水大师一碗水没端平,仔细看才发现凌二少爷一张酷脸漆黑如锅底,立刻被李观棋掐着胳膊飞快溜上了前来接应的越野车。   上车前趁着空调预热的时间,楚漾站在燕合亭的路边,仰头感受海风吹来的湿热。   他突然很好奇,能够闻到别人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感觉?   应逐潮同为S级Alpha,都对凌意舶的信息素反应那么大,那么凌意舶的味道一定很醉人,很有攻击性……   一定是他长大成男人之后被他藏在深处的气味,也许是身体里另一个只能被伴侣触及的灵魂。   取下闪蝶面具,他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想要查一下一种令他好奇的味道——   在搜索框输入:龙、舌、兰。   跳出来的第一个页面没有对其味道的描述,只有百科词条下简单的导语:   龙舌兰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可用作酿造龙舌兰酒,其叶纤维可以用于制作船缆,此外,它还是生产甾体类激素药物的重要原料,例如肾上腺皮质激素、雄激素……   往下。   龙舌兰的花语是:惜别,离别之痛,为爱付出一切。   楚漾动动鼻尖。   他面色镇定,好像又闻到了凌意舶信息素的味道——浓烈辛辣,有点泛酸。 第15章 公主抱   吵醒楚漾小憩的并不是闹钟与日光。   他今早轮值,晨间六点就起了,夏天昼长夜短,天亮得早,起雾的海面与他一同沉沉欲睡。   今天上午时间空出,楚漾没有给保镖团队安排任何安保任务,而是按规定坐车前往离明水湾1号最近的海水浴场进行八百米潜泳考核。   留下周渡一个人在别墅守着凌意舶。   成绩数据还要上传给集团做纪录。   也就是说,如果哪一项不合格,谁都有被替换掉的可能。集团内部卧虎藏龙,没有人有足够的把握能稳如泰山。   一圈儿泳游下来,楚漾和陈迦礼都是优秀,李观棋合格,周渡等着下次换岗来考。   进行完高强度运动,三人一同回别墅,楚漾刚坐下就困了,托着腮在餐厅眯了会儿。   “首席!”陈迦礼的喊声快要掀翻别墅房顶,“快来看二少爷送了我们什么!”   楚漾掀起眼皮,从餐桌上慢慢直起身来。   四个整整齐齐的铝皮箱,都摊开着摆在地板上,每一个箱子里面都有黑丝绒作打底,上面摆放着十来副款式不一的墨镜,有飞行员的、有窄框猫眼的、还有摩托车手专用骑行的……   还有个爱心形状的是什么鬼?   楚漾扶了下额头,这又是什么Play,我们真的需要带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墨镜出任务吗。   凌二少爷光自己骚还不够,还得拉着下属一起骚?   让他意外的是,现在凌意舶做事成熟多了。   要换了以前,估计完全不管不顾,送到面前来的只有一箱多款式的墨镜大礼包,根本不会考虑到其他人。   困意消散,楚漾随手拿过桌上摆的行程表看一眼。   下午的行程是出海海钓。   现下是最适合出海的季节,这次海钓是由谢崇珩牵头的,他求凌意舶派人从港口拉了一条自家的卧机钓鱼艇过来,说既然要住在渝水这边这么久,不出海玩玩儿多可惜!   既然是凌意舶的船,他组局,也叫上了应逐潮。   六月,海边的太阳不算毒辣。   远处湛蓝的天空与大海融为一体,钓鱼艇乘风破浪,载着一行人来到了适合垂钓的水域。   凌意舶的四位保镖都到了。   加上应逐潮带的两位贴身保镖,一共六位保镖,全部都装备好了防晒面罩和墨镜,负手而立。   凌意舶叼了根没点燃的烟,戴个墨镜站在那儿,黑背心配白裤子,手腕上一块银色的表闪闪发光,不像来海钓的,倒是像来收购某艘货轮的。   应逐潮对其穿搭进行合理评价:暴发户。   凌意舶懒得理他,还为上次楚漾的事儿有点怄气,只回一嘴一语双关:你管得还真宽。   海风从衣服内钻过,后背被吹得鼓胀,楚漾检查完船舷,站得笔直,感觉自己像一只即将要飘向远方的气球。   西裤包裹着两条腿,汗液黏糊糊的。   下次再有出海海钓这种事儿,干脆直接给凌意舶否掉好了。   一旁的陈迦礼根本不知道人美心善的楚首席在想什么小九九,只看楚首席站得笔直,在阳光如此直晒的温度下体态都那么完美,不禁肃然起敬,励志朝楚漾教科书般的精气神看齐。   保镖们都戴着防晒面罩,布料一直包裹到脖颈往下,墨镜也把眼睛遮挡了个完全。   谢崇珩这次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哪个是楚漾,又对着陈迦礼吹一声口哨,然后在凌意舶的“你有病吧那是个Alpha”中挪开目光假装四处看风景。   “首席,”李观棋额头冒汗,“我们为什么要站得隔二少爷这么近啊。”   “他要求的。”楚漾小声。   没错啊,二点五米,二百五十厘米嘛。   “站太近有点儿热我觉得。”陈迦礼小小声。   “别说你了,最热的是我,”   凌意舶听不下去了,阖眼,额头青筋都要气得爆出来,“全部都退后,五米开外。”   四人退步整齐划一,凌意舶又勾手一指,“你不动。”   楚漾上前一步,站好立在凌意舶身后两米左右的位置。   “哇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军训呢,”   谢崇珩换上鱼饵,同情地看了看楚漾,“凌二,现在烈日当空你在这儿折腾这么漂亮的手下,小心人家又跟人跑了。”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应逐潮冷笑一声,补刀:“身在这种家庭,被保镖出卖是常有的事。”   “谁再提那个事就扔下去喂鱼,”凌意舶眯起眼,用鱼线穿饵,“应逐潮,你家保镖八百米潜泳合格了吗?”   被提到的两位贴身保镖不约而同朝这边看了一眼。   应逐潮抱着胳膊欣赏海景,懒得理他。   “好啦,知道你家楚漾游得飞快!”   谢崇珩及时拱火,手腕一提,往后猛扯鱼线,拎起来一只通体呈亮红色的草莓斑鱼,欣赏一番,赞叹道:“多漂亮的颜色!浅水海域的鱼要见人,果然长得要面子点儿,我去南海钓深海鱼每次都钓些歪瓜裂枣……”   应逐潮挥杆:“你就是深海鱼。”   谢崇珩也挥杆:“你能看见我,那你是什么?”   上钩的鱼儿被长钩高高抛起,鱼尾疯狂挣扎,飞溅起的海水一滴不落地洒到旁边凌意舶身上。   凌意舶推了推墨镜:“……谢崇珩。”   谢崇珩举手:“我在!”   “知道你在,”凌意舶扫了他一眼,“晚上很容易钓吹筒小鱿鱼,你要不要试试一个人夜钓?”   谢崇珩闭眼:“你想要我去死就直说。”   “我真服了你了。”   凌意舶抬肩,用袖口擦了擦颈项边的水珠,又接过楚漾递来的纸巾擦脸,一抬头,楚漾的眼睛被墨镜遮挡完了,嘴边却挂着看热闹的笑。   一片蓝海之上,阳光铺洒开碎金。   楚漾笑着,那么他的眼底应该是无尽的深蓝色,和他名字一样,波光粼粼。   五年前第一次见面,凌意舶就从楚漾那张脸上看到过两个字,清纯。   凌意舶突然后悔今天送了那么多墨镜。   等下他要让周渡他们把那些墨镜全部退掉。   楚漾露出眼睛就是最好看的。   当事人楚漾也想不通凌意舶抽什么风要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一副墨镜?   挡视线就算了,脸上出汗,又黏又腻,墨镜还会往下滑,李观棋抬手做了好几次扶眼镜的小动作。   还好楚漾鼻梁够挺,暂时没有这个烦恼。   船开得不晃,三人再次挥杆下水,都没穿救生衣。   谢崇珩和应逐潮站在垂钓的区域,凌意舶偏就要跟保镖们凑一块儿。   他直接跨坐在船舷上,一只手执钓鱼竿,一只手抓着身前的银色扶手,太过于随性没个正形不说,还根本没半点儿认真钓鱼的意思,完完全全就是故意来秀大腿肌肉的。   远处各种船只交错滑行在海岸线上,如此宏大的海景平时难见。   楚漾都不用试探,绝对有爱开小差的人在借着戴了墨镜看风景。   原本坐在右舷上的凌意舶动了,上半身往外猛地倾斜!   几乎是同一时间,只有楚漾一个保镖箭步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还没等楚漾的手碰到凌意舶,凌意舶又坐正了,得出结论:“你果然在看我。”   他眼里笑意甚浓,手上把握着的钓竿又回归一个漂亮的弧形。   蓝色的海像一块绸布,阳光在平静的海面上照出似月清辉,映得他一张年轻又张扬的面孔愈发敞亮,也不知道在钓鱼还是钓人。   楚漾愣了下,恢复站定的姿势:“这是我的职责。”   从果盘里挑了颗青提出来吃,凌意舶正想说点什么再逗逗楚漾,结果转眼看见谢崇珩和应逐潮拎了钓竿从外边的板上下来,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跟你俩玩儿真没劲,一个不吭声,一个在这儿玩花样垂钓。下回我约几个Omega过来,最好都不穿上衣,往沙发那儿一躺,准比你俩养眼。”   谢崇珩嘀咕几句,取下一条咬钩的鱼,随手往桶里一扔。   插了充氧泵的活鱼桶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应逐潮也取下自己的鱼,学着谢崇珩的样子往桶里扔。   那条鱼大得差点儿把活鱼桶掀翻,他带的保镖一下子蹲下身按住活蹦乱跳的鱼,鱼尾飞溅起的水几乎是弄到了全场所有人身上。   “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厉害啊潮哥!”   应家的保镖们很捧场,情绪价值拉满。   陈迦礼也不甘示弱,带头鼓了下掌,又看向自家少爷,“二少爷你也加油啊!”   “嚷嚷什么,”凌意舶心情也好起来,下巴往钓竿一抬,“我的鱼一般压轴出场。”   唯独谢崇珩黑了脸,知道应逐潮这货摆明了“羞辱”他呢,抬手对应逐潮比了个中指。   应逐潮把钓竿一放,取下手套,第一步走向谢崇珩迎接挑衅的步子还没走出来,他家保镖已经挡在身前了,气势瞬间从一米八八变成八米八八。   应逐潮抬手止了他们的动作:“算了,谢三公子跟我开玩笑呢。”   “是。”两人恭敬退下。   谢崇珩倒是不怕,他身旁还有凌意舶在。   他说:“天天就知道拿你保镖仗势欺人,我这边还有楚漾呢。”   凌意舶完全是看戏的心态,一边笑一边摇头。   被点到的人也笑了笑。   楚漾的背脊一下挺得直直的,无声地表明了立场。   在任何极端环境下,雇主的好朋友就是他的好朋友!   刚叼上烟,谢崇珩的烟被凌意舶夹走了,烟被放到旁边的小方桌上。   凌意舶的手指敲了两下:“别在我船上抽烟。”   “不就打了个嘴炮么,”谢崇珩白他一眼,“我说的白净漂亮的Omega,难道你不喜欢?”   不等凌意舶说话,谢崇珩又说:“噢,你的确不喜欢。我觉得你对Beta更感兴趣。”   旁边一直在专心钓鱼的应逐潮没忍住笑了下。   凌意舶瞟了眼戴着墨镜面色不改的楚漾,抬手捏住谢崇珩脖子边的一块肉,咬牙切齿的:“下次出海你来开船。”   不等日落,一行人结束了三个小时的海钓活动打道回府。   凌意舶和应逐潮都在海边长大,对钓鱼轻车熟路,反倒是谢崇珩吹得厉害还没钓几条。   谢崇珩搂着鱼竿靠在车边,看几个保镖把十来斤重的装鱼桶从车上端下来,冲楚漾一指:“你看那条!”   如果楚漾没记错,那是一条凌意舶钓上来的小飞鱼。   通体钴蓝色,群青纹理,鱼雷形状,胸前展开一对小翅膀。   “听说这种鱼一般只有夜钓才看得见,凌二运气真好啊。”谢崇珩道。   “我没见过。”   楚漾蹲下来看那条被透明渔网包裹起来的,奄奄一息的小鱼,伸出手指碰了碰它滑腻的双鳍。   “这是它的胸鳍,也就是‘翅膀’,”凌意舶扫一眼,“这种鱼可以在水底下攒积足够的力气,靠胸鳍脱离水面,在空中做短暂的滑翔。”   楚漾惊异于那种梦幻般的触感,低声叹道:“好神奇。”   “小时候我陪我爸出海,晚上一个人睡不着坐在甲板上,会看到有些小飞鱼迷路,飞得自己撞上我们的船。”   凌意舶也蹲下来,手指点了点它短小的叉状尾部,“但我没见过这种蓝色的飞鱼。”   楚漾的眼神还拴在这条小飞鱼上。   凌意舶抬手一指,诧异,“你这么喜欢?喜欢就养起来好了。”   要知道,在外除了保护对象,楚漾几乎不会把目光焦距放在另一个物体上超过二十秒。   养在你的鲨鱼缸里是吧。   楚漾没理他,凌意舶猜到他在想什么,有些不悦,“我意思是再买个小鱼缸把它放你房间里。”   “不用,还是放生吧,”楚漾眼底光芒纯澈明净,“让它继续飞,飞高点儿,飞远点儿。”   入夜,温姨将所得鱼获做了一桌子海鲜作为晚餐。   香煎杂鱼、豉油青衣、港蒸鲈鱼……   什么都有,还有一道菜是体型偏大的石斑鱼做了姜葱清蒸。   谢崇珩玩儿累了,还要开车回首都,饭都没吃上就先走了,凌意舶伙着应逐潮在负一楼打枪战游戏、看F1锦标赛。   保镖与雇主不同吃,楚漾先走进厨房看温姨忙完没有,能不能早点盛饭。   温姨见楚漾来了,眼睛笑成一道桥,可劲儿稀罕他,“小楚,少爷打回来的鱼获太多了,就他们两个肯定吃不完。少爷刚才说也分点儿给你们保镖吃,你先来点儿?我给你切鱼腹上最嫩的一块肉!”   身体档案是集团出具的,连带着福利院给的先天资料,楚漾也不能完全确认每一项数据都保真。   他看了会儿那尾卖相极为可口的清蒸石斑鱼,摆手:“算了,我真吃不了。”   “小楚,你一直都没吃过海鲜?”温姨有些遗憾。   “吃过。”   楚漾想了想,吃过海虾,也吃过鱿鱼,吃完只是胳膊上有点儿痒,起一点点面积不大的小红斑,医生说他身体素质够好,抹点药膏就行了。   “那应该没事的,”温姨劝道,“听不吃饭就走了的那位少爷说,这条石斑鱼可是凌二少爷费劲力气钓的,尝一点?”   凌二钓的啊。   那好吧。   就……尝一小口?   “行。”   楚漾耳根子软,妥协了,递过去餐盘,顺手把另外的餐盘都拿过来,“给他们也盛点儿。”   凌意舶和应逐潮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应逐潮带的贴身保镖被派到门口轿车上去候着了。   想了想应该也没什么危险,楚漾便让另外三位手下回房间各自早点休息了。   在客厅大门入口处站了半个多小时,楚漾逐渐感到头晕目眩。   他往后挪挪步子,勉强稳住身形,深呼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   今晚晚班只值到十一点,再坚持会儿就可以回房间休息。   “你手怎么回事?”   凌意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一下就反应过来,“你吃海鲜了?”   楚漾点头,下意识抬手捂住那一片慢慢弥散的绯红色小斑点,痒,挠了一下:“我让,我让迦礼开车带我去买药,你继续,继续坐着吃。”   他半垂着眼,那道好看的眉拧起来,胡乱地扯了扯领带,莫名觉得喉咙发紧,呼吸短促。   恍惚间,楚漾一下子没站稳,手臂扶到椅背上,椅子腿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我还吃得下什么我吃,”   凌意舶嚯地站起身,挽至臂弯的袖口掉下来,瞥了一眼从房间跑出来一脸茫然的陈迦礼,压下眉眼:“你不用管。”   随即,他伸手去扶软了半边身子的人:“楚漾?”   “没事,我就是有点晕,手上痒,开点药就好了。”   楚漾摆手,语调克制,喝了点儿应逐潮好心递来的热水,也不管有毒没毒,仰头喝了一大半。   “得去医院。”凌意舶说。   楚漾甩甩脑袋,清醒多了,朝陈迦礼勾手:“迦礼你随我……”   凌意舶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也发号施令,语气很冷:“陈迦礼你别动。”   陈迦礼这下是彻底不敢动。   楚漾看了凌意舶一眼,不多说话,开门径直走向别墅外的车库,顾不得选哪辆车了,打开那辆Urus的车门坐了进去。   他拨开盖板启动点火开关,拉动换档拨片,脚踩下油门,懊恼地看了眼手上的痕迹。   该死。   他就不该贪嘴吃那口鱼,更不能让凌意舶跟着去医院。   东南亚和国内医疗条件不一样,他回国之后还没有空出时间去看医生。   万一体内Omega的腺体激素还没有完完全全代谢干净,万一医生老道毒辣一眼看出来他割过腺体,万一……   他上车太匆忙,忘了落锁。   转头一看,凌意舶踩上踏板直接把车门打开了,态度是一贯的强硬:“楚漾你去副驾驶坐着,我开车带你去医院。”   “上下级有别,我不能让你开车——喂!”   楚漾没忍住一声惊呼,只感觉凌意舶倾身靠了过来,一双肌肉结实的臂膀穿过他的后背与腿弯,再用力往上托住。   楚漾下意识攥紧了唯一能依靠的胸前衣襟——   凌意舶直接从驾驶座上抱下楚漾。   轻轻松松打横抱起。   少年人野蛮生长的身体是不容忽视的强壮,轻松环抱住自己的手臂肌肉发硬,甚至硬得硌人。   楚漾当然记得这双手在前段时间还受了不少伤,一个个伤疤骇人非常,都在不断地提醒着楚漾,是你没有保护好他。   凌意舶抱着他绕过车头,再把人塞进副驾驶位。   动作甚至因为急躁有些粗暴。   在被过分靠近的一瞬间,楚漾下意识屏住呼吸,所有感官在黑夜中无限放大。   凌意舶抱起他时的闷哼声如有回音。   那枚象征着重生的翡翠蛇头项链从胸膛垂下,轻擦过楚漾的嘴唇,阵阵冰凉。   “我说我送你去医院,”   凌意舶俯身,上半身罩在楚漾头顶,强调,“是凌意舶,送楚漾去医院。”   来了渝水这么多天,楚漾第一次,在凌意舶脸上看见了久违的急躁、不安,甚至是不愿面对未知的恐惧。 第16章 我们少爷   车内光线昏暗,仪表盘如黑夜的星星点点。   庞大如一头丛林野兽的越野车向前飞驰着,车前大灯照亮了这一段路灯光线昏暗的沿海公路。   海天在暗夜中融为一体,一眼望不到尽头。   凌意舶着急,开得太快。   楚漾靠在副驾驶上深呼吸,眩晕感从后脑勺发作,直冲天灵盖。   忽然,他鼻尖弥散开一种陌生气息。   像是……   龙舌兰酒的味道。   凶悍、强势、带着蛊惑人心的欲望,极具侵略性,甚至就像是专门为某个人量身定做的气味。   楚漾莫名察觉到一丝丝神经被撩拨的危险,眼神微动,强撑着从过敏的不适感中抓回已经飘荡在空气中的理智。   在凌意舶主动提过自己的信息素后,楚漾其实有悄悄下去过负一楼酒窖。   他对照着标签找出了三两瓶龙舌兰酒,只有一瓶开了封。   他拿起开了封的那瓶银樽龙舌兰,放于鼻息之间,酒精气息顺势而下,嘴唇微微发麻,心肺顿时灼热。   他听说品龙舌兰酒最好的伴侣是盐与柠檬,能在酒的清冽中寻找回已经模糊的味觉。   等到轮休的时,他要找机会尝一尝。   那味道和网络百科上说的大概一致,浓烈、辛辣,以龙舌兰草的心为原料,像掺入蜂蜜的甘甜与柠檬的微酸,40%Vol左右的佳酿最是醉人。   至于楚漾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他也不知道。   还没有长出来就已经被摘除的腺体,仿佛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昏昏沉沉,思绪流转。   楚漾缓了缓神,眉头皱起来,脑海中掠过的无数想法像乱糟糟裹成一团的毛线球找到了线头。   突然,他后背汗毛直立,哑着嗓子出声:“凌意舶?你晚餐喝了酒吗?”   “没有啊,我不爱跟应逐潮喝酒。跟他那种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凌意舶奇怪地看他一眼,踩油门的力度变大了。   “那……”   为什么车里会有酒味?还是龙舌兰的味道。   酒在车上洒过吗?   楚漾单手托着脸,手指在太阳穴敲了敲,吸了吸鼻子,又感觉那股龙舌兰的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再闻不见。   “喝了我还敢开车?你是把我想得有多浑啊?”   凌意舶试图用交流来转移楚漾的注意力,好让他舒服一点儿,“我要是酒驾真出点什么事儿,我是SSS级Alpha也没人保得了我。”   楚漾头晕的症状缓和些,很淡地笑了下,“没有那种生物。”   哪来什么SSS级,像凌意舶这样的S级就已经是最强。   因为凌意舶家庭背景错综复杂,根深蒂固,所以他从小被保镖跟到大,身边的人来了又换,换了又来新的,有背叛过他的,有一直看他长大的。   但是像楚漾这样自己离开了又回来的,还是头一个。   S级Alpha足够强大,但树大招风,也需要多人保护。   在凌意舶看来,凌沣给他安排那么多保镖日夜跟随,无非是想要达到一个监视的效果。   离渝水第一医院还有整整十七公里。   这旅游度假区设施完善应有尽有,唯一的毛病就是没有足够好的医院。   眼下,都不需要去看仪表盘,楚漾凭借驾驶经验都能估摸着凌意舶的时速在超速边缘徘徊,忍不住告诫道:“你不要着急,安全第一。”   “谁说我着……”凌意舶想嘴硬。   想了想,他泄气般道:“好吧,我着急。”   他也不明白,明明楚漾才是他花钱雇来的下属,可楚漾一和自己讲话,凌意舶就总有种忍不住想要服从的念头。   有时候愈发愈觉得楚漾讲话趾高气昂,他就越想要挫挫楚漾冷冰冰的锐气。   就像叼着绳子找主人的狗,等绳子被主人狠狠拽住了,狗又忍不住想要往外挣脱。   楚漾的耳朵不争气地软了一下,假装完全没注意到凌意舶的局促,认真提示道:“着急也要慢点开,我没事的。”   楚漾音色冷清,像一块浸透冰水的棉布盖上攒动的不安火舌。   他看见凌意舶前额那缕碎发摇曳着扫过了眉弓,从侧面望过去,睫毛也很长,呼吸随车身在一同起伏。   “其实,”凌意舶开口,声线有些不稳定地颤抖,“我一开始不是……”   “嘘,先别说话,盯死你那边后视镜。”   楚漾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目光紧紧盯着从后视镜里出现的不速之客,“再看下前车车距,油门踩死,靠着最里面那根道走。”   真行,真会挑时候。   凌意舶暗骂一声,呼吸连同胸膛一同起伏,曾经和楚漾在高速公路上出过事后的劫后余生感又来了。   跟车尾随的车灯大开着,光束直直地打在后视镜上。   楚漾已观察后面那辆轿车已久,从他们驶出明水湾到现在,起码已经跟了五公里以上。   这些人估计早就潜伏在明水湾附近,好不容易蹲到了今天夜里外出,居然还只有两个人上了车。   凌意舶听楚漾的话,打了方向盘靠内,踩油门加速。   果然那辆尾随的跟车也跟着打了灯靠内走。   “我开这么快,你会不会晕?”凌意舶问。   “现在不是在意这种问题的时候。”   车辆加速,楚漾在过敏后的眩晕感的确加重了。   他单手撑在车窗边,闭了闭眼,右臂探到身后,从副驾驶储备箱里取出一把长刀藏在身侧,镇静道:“你别看我,先往医院开。”   凌意舶可不是草包少爷,车技和心理素质完全过硬,很快就听着楚漾的指挥甩开了跟车的人。   楚漾明显感觉到了这三年来凌意舶学会的沉着冷静,这种清晰的久违感再一次提醒着他——凌意舶现在已经是个足够成熟的男人。   二十分钟后,越野车行驶到医院门口,楚漾看了眼急诊大楼的情况,指挥凌意舶把车开到医院里面的停车位上去。   跟车的那拨人,从他们进医院开始便消失了。   楚漾想了想,放下拿了一路的刀,手心紧握了一下,又松开,刀背硌出了一道如掌纹般的痕迹,手还疼得反应不过来。   按下耳麦信号,楚漾道:“迦礼,你们现在马上开一辆车到第一医院来,刚才路上有人跟车。”   信号挂断,楚漾又掏出手机准备给雷蒙德通话,手机屏幕刚亮起,被凌意舶按了下去。   “先去急诊看医生,等下再给他打。”凌意舶说。   “这事得立马报告。”楚漾手没力气一下没抓住,手机被凌意舶从掌心抽走。   “你打算怎么说,说你吃海鲜过敏了,所以得来医院?那么雷蒙德又会问,为什么陪你来的是我而不是陈迦礼他们,”   凌意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尽力安抚:“你在车上坐着,我去给他打,等我一分钟。”   凌意舶下了车,靠在车门外边与雷蒙德通了话,楚漾靠在车门里面,侧耳倾听凌意舶说话的声音模糊传来,朦朦胧胧的。   这一刻这一秒,他突然不怕他会逃跑了。   楚漾能听见凌意舶在编造来医院的理由,说是因为他自己出海时鱼钩划破了手臂,不放心,要楚漾陪着来医院打个破伤风。   通话结束,凌意舶松一口气,打开车门,“你往我这边挪挪,我抱你下来……”   话语戛然而止,楚漾不在车里。   这回轮到凌意舶心头慌乱要到处找人了。   他就没搞懂和楚漾是犯了什么戒律,怎么一直都在互相玩儿着你追我赶躲猫猫的游戏?   此时,急诊大楼二楼。   楚漾一路跑过来累得心神不宁,脸如雪一般苍白,扶着墙走了几步,呼吸微颤,低头看手上的小红斑又扩散了一小圈。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导诊单,转身走进已经叫号的诊室。   急诊医生是一位Omega,很面善。   听完过敏情况的来龙去脉,医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打下药方时停顿了动作,扶了扶眼镜,问他:“你是Alpha还是Omega?还是,Beta?”   楚漾拿起挂号单指了指性征那一栏,提醒:“是未分化。”   “我看得见,”医生强调,“所以我现在问你到底是什么?按理说,你的过敏症状其实不该这么严重的,你也说过你有过往病史,都是涂涂药就好了。你现在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明你体质在变弱。”   楚漾怔了怔。   他心中有如擂鼓乱震,“体质变弱”这四个字冲得他脑门儿发蒙,却连眉梢都不抬一下。   他尽力控制住情绪,认真回忆道:“但我……我现在还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工作强度太大了吗?压力大?”医生问。   “也没有。”楚漾抿唇,“我老板人还不错。”   医生握着笔,观察着他手上过敏的情况,为自己的固执解释道:“那还好,总之你得注意身体。你应该也知道,想要快速康复需要外用药和口服药同时使用,而口服药物作用大,所以Alpha和Omega吃的是不同型号,所以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诊室门口,凌意舶背靠着墙。   仰着头,喉结滑动,心跳如擂鼓。   他没有烟瘾,现在却紧张得想来一支烟,周围环境中的嘈杂声宛如潮水般涌来,楚漾的声音是潮水褪去后留在岸边的贝壳。   他听见楚漾讲话的声音压低:“我是……”   凌意舶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让一让,麻烦大家都让一让!这里有伤员!”急诊室外的走廊,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担架车匆匆穿过,围在一旁的病人家属们纷纷侧目而视,场面极其混乱吵闹。   凌意舶靠墙仰头的动作没变,拳头松开——   楚漾后续讲的话他一句话都没听见。   操。   凌意舶只想锤墙。   “哎,你们这些病人,个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怎么糟蹋怎么糟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的……”   医生念叨几句,见怪不怪,敲键盘开好药方,指了指急诊室对面房间门口的公用饮水机:“那里免费提供纸杯和白开水,你尽快把药吃了吧。”   楚漾顺着医生所指的方向看去。   意外瞥见门框边露出的衬衫衣摆,是如无尽夜般的哑光深黑。   很好,这三年学什么不好还学会了偷听。   楚漾匆匆挪开目光。   “好的,感谢您。”   楚漾道了谢,咳嗽一声,又说,“医生,以我现在的状况,完全可以当自己是Beta,对吗?”   医生在处方单上签下名字,勾画几笔,点了两下:“嗯。但这个,你要注意。”   楚漾朝他笔尖落下的圈看去,是一种Omega专用的抑制剂。   “我?”楚漾怔愣两秒,“请问我为什么还需要这个?”   “看起来是用不上的。”   医生也看了眼门口,随即微笑,“但我认为你最好准备一些放在床头柜里,以备不时之需。”   凌意舶这会听清了,但没太懂医生为什么要提床头柜。   难道是,套吗?   为什么要准备这个,楚漾现在有性伴侣?   不可能。   楚漾现在每天都在自己视线范围以内,别的人根本无从近身——他也相信楚漾足够自持,更不可能打破规则玩儿什么办公室恋情。   楚漾起身止住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再次感谢您。”   他想了想,说:“麻烦您把这个单独给我开在一张单子上,我回去报账用。”   “没问题。你有空要常来检查,可以挂我的号。”   医生对这个教养非常好的年轻人印象极佳,朝门口睨了眼,用只有他和楚漾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又多说了句,“但不要再带上这个S级Alpha了,他会影响你。”   “好。”   拿着处方单走出急诊室,楚漾单手揣兜,将过敏药的处方单在衣兜里揉碎成纸团,抬手揽住凌意舶的脖子,强打起精神:“我们少爷偷听到什么了?嗯?”   我们少爷。   凌意舶没忍住勾了下唇角,他感觉快八百年没听到过楚漾对他用这个称呼。   “注意什么?”凌意舶被他一把带得往前趔趄几步,“医生让你注意什么?”   楚漾另一只手空着,趁凌意舶不注意,把写了Omega抑制剂的处方单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凌意舶被他搂着,完全没看见。   “让我注意门口有个S级Alpha,”楚漾目不转睛地往前走,寻找取药处的方向,唇角翘起来,声音很淡,“长期和他待在一起会容易影响我也变成Alpha。”   “……”   凌意舶身体僵了一瞬,“我又没有天天放信息素给你闻。”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小孩子做错事了?   不过本来就是小孩子做错事了啊,谁家好少爷动不动放信息素给保镖闻?   楚漾锁定了取药处的方向,听凌意舶这么说,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凌意舶的唇上,乌黑的眼睫微微闭合,过了半晌才说:“你知道放信息素给人闻是什么意思么?”   很好,看来这三年学什么都没学性知识。   楚漾年长凌意舶三岁,在此时居然生出了一种身为长辈要给小辈科普的自觉。   “我当然知道啊。”凌意舶笑起来,“是安抚Omega,是压制Alpha的意思,可惜你闻不到。”   他说完,俯身到楚漾耳畔,“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天天给你闻……万一总有一天你能闻到?”   楚漾稍稍侧身,冷静地告诉自己就当凌意舶在发疯。   用胳膊肘往后捅了他一下,楚漾说:“别口嗨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我要吃药。”   “特大新闻,楚首席居然随意使唤雇主。”   “你不去我自己去。”   “手还痒不痒?”   “感觉好点儿了。”   凌意舶松一口气,又乖乖去倒水。   楚漾趁此机会,弯腰朝取药处的玻璃窗口递去在衣兜内揉皱的处方单,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对药剂师道:“麻烦您看下三号急诊室的处方单。我需要多开一组Omega抑制剂,谢谢。” 第17章 沉没   跟车这种情况,楚漾不是第一次遇到。   跟车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在雷蒙德向凌沣报告后又打电话来问需不需要增援保镖时,楚漾拒绝了。   现在光四个人每天跟着凌意舶进进出出,凌意舶都已经很烦躁了,如果再多加派人手,保不齐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凌二少爷能一冲动从二楼窗台跳下去。   楚漾心想干脆让雷蒙德拨点经费过来买个超大的气垫床扔窗口下面算了。   这样凌意舶还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儿多危险啊。   “确定不需要增援?”雷蒙德在电话那头问。   “护得住。”楚漾微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我护得住。”   “也好,”雷蒙德的中文发音非常标准,“除了安全庇护外,凌总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小凌总能借此沉没一下,收敛心性。”   “沉淀。”楚漾纠正。   雷蒙德清了清嗓,“那,请问楚首席,沉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   楚漾站在房间的窗边打电话,窗外视野开阔,他的眼神望向推开窗即可看见的渤海海面,波浪交错涌动。   “比如水面上有一艘船向下进入了波浪之中,”楚漾顿了顿,“就叫‘沉没’。”   大海深蓝色的弧线翻涌着,其间浮出水面的鱼鳍像连绵小山,又慢慢沉入水里。   汇报电话挂断。   楚漾扫了一圈已经放了两张小床的房间,开始着手计划把他才签收的快递放到哪里。   一个小型的智能冰箱,装在二十一寸行李箱那么大的纸箱里。   楚漾算了算时间,陈迦礼才请假去拿快递,五分钟之内肯定回不来,那么现在拆快递是最合适的时候。   他锁好门,拆开快递包裹,将里面的小冰箱抱出来放到靠他床那边的角落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把打架子用的木棍放在一旁,又拆了一包Pocky饼干棒。   凑近闻了闻,红酒巧克力味的。   楚漾抽出来一根咬在嘴角,动作跟抽烟似的,又起身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昨天在医院开的Omega抑制剂,撕开抑制剂最外层包装,把它放进了Pocky饼干棒的盒子里。   楚漾又把饼干棒盒子放进小冰箱的冷藏室,再把其他口味的盒子也推进去,装有抑制剂的盒子被推到了最里面,欲盖弥彰。   Omega抑制剂需要放在冰箱里冷藏,这是他上网搜的。   保镖团队里的人都是Beta和Alpha,上学时期认识的Omega他又不是很熟,直接问别人很冒犯。   大功告成!   饼干棒被楚漾咬短一截,挺甜。   快递打架子的木棍还在他手里比划了几下。   于是陈迦礼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间门时,楚漾正叼着根Pocky棒,手里拿着半臂长的木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陈迦礼也不躲他:“漾哥你今天又要打谁,打我吗!”   楚漾手臂一弯,木棍搭在自己肩膀上:“有事?”   陈迦礼说是物业管家送了个凌意舶的快递过来,一张台球桌。   围着台球桌转了一圈,楚漾想了想,说抬到负一楼去吧,一楼放不下了。   他不知道打台球是凌意舶多久养成的习惯,想象了一下凌意舶挥杆进洞的样子,猜他估计是为了耍帅。   “还有个事,”陈迦礼靠过来,看了眼在拆除台球桌角包装的周渡和李观棋,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势,“我听保镖群里的人说,二少爷今天找他要了你的简历。”   “嗯,”楚漾头也不抬,整理袖口,“我知道了。”   “他该不会是要拿去练飞镖吧,我看他最近一天天也不出门,就在负一楼玩儿飞镖,”陈迦礼说着,强调道,“还越飞越准。”   “……”   倒也没有那么恨。   不过也说不准。   楚漾那道好看的眉皱起来。   他现在完全摸不准凌意舶对自己的态度,时好时坏的,说好听点是爱恨交加,说难听点就是忽冷忽热,完全符合他的少爷脾气。   不打招呼就走是楚漾理亏,但当年完全没有时间去告别。   他更不可能告诉凌意舶,我离开是为了割腺体,我想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还有一点。   楚漾心里有不可能的人,而腺体又会控制一个人的精神和生理,所以腺体的存在只会成为影响他稳定状态的累赘。   除此之外,他对Omega的生理反应也感到恐惧,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此依赖一个Alpha的生活。   如果发情期突然来临,但他还在凌意舶身边工作怎么办?   又或者正在集团内部进行季度考核怎么办?   楚漾不敢想。   至于陈迦礼所说的简历其实就是个人资料罢了,凭借凌意舶在长丰集团的地位,他还能把清楚记载了楚漾每年体检情况的本子一并调出来。   但记载了Omega信息素征兆的那一页,早已被抹去得无踪无迹。   难道凌意舶还没放弃怀疑他已经分化了?   “发的什么简历过去?”楚漾拍拍陈迦礼的肩膀。   陈迦礼意会很快,马上调给他看:“这样的。”   手机屏幕上是只有一页的资料,资料里只有姓名、年龄等等基本信息,还有一张楚漾十八岁成年时被集团带去统一拍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他,青涩、沉稳,双眼皮是还没有完全被岁月抹开的扇形,嘴唇不算薄,下颔线条冷白深刻,足够让人留下印象的脸在那时就初露锋芒。   渝水市比首都小了太多,但凌意舶经常出入的场合都是新鲜的,遇见熟人的概率也就小了,再加之夏天太热,楚漾在这边没有带口罩的习惯。   以前在首都,他跟着凌意舶出入各种场所,见过不少人,每次凌意舶都会让他把墨镜或者口罩戴上,二选一,遮得严严实实。   森叔也说这样是对的,要抹去个人印记,磨灭个性,仅仅成为凌意舶身边无数个保镖之一。   “漾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以前的照片!我感觉区别不是很大。”   陈迦礼端详了一阵楚漾现在的脸,又看看屏幕,最后得出结论,“现在更成熟,但气质还是……很干净!”   手指微动,楚漾放大了屏幕,盯着简历上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   目光刚好撞上正在慢慢闭合的餐厅玻璃隔断门。   玻璃上映出他现在的脸。   依旧沉稳、安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有双眼皮长开,变成了有点平行的大外双。   “眼睛是长变了点儿。”   凌意舶自言自语了一阵,抱着胳膊,看眼前的照片和手机,两张图并在一起,是两双大差不差的眼睛。   照片上的楚漾,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脸上抹了迷彩油彩,笑容勉强挤出来,皮肤在东南亚那种地方根本晒不黑,他正搂着旁边的保镖同事,抬手比了个大拇指的合影Pose。   这是一张凌意舶存了两三年的照片,已经揉得发皱了。   那时候楚漾刚去东南亚不久,长丰集团组织外派项目的保镖们搞团建,听说是玩儿什么真人CS的合影留念。   而手机上的楚漾,眉清目秀,光眼神就看着很纯。   这张出自凌意舶让手下其他保镖发来的简历。   他想起第一次见楚漾是在那么吵闹的夜场里,他早听说凌沣要给他安排一个才十九岁的保镖过来,根本没当回事。   凌意舶原以为在这种场合逗弄两下,对方会像每个初次进入这种场合的人一样变成受惊的小鹿。   结果楚漾出奇地镇定,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了五六个小时。   那时的楚漾已经出落得五官完美,肩宽腿长,身上有种与环境不搭调的,一尘不染的气质。   凌意舶仰头喝下去的酒都热辣辣的。   随手一滑,凌意舶把简历上那张十八岁的寸照截了图,存进手机相册里。   早上起得早,凌意舶在负一楼锻炼完了回二楼,一身汗,正往肩背上搭了毛巾准备进浴室洗个澡,手机又没命地响起来。   他睨了眼,是凌沣。   这么多年来,父子关系长期缓和一阵又闹一阵,只要不涉及到完全与自身意愿相悖的事情,凌意舶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用他那个神经病哥哥凌思岸的话来说,他们父亲凌沣这种人,当惯了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和他沟通就得把自己当员工,只管回答是的好的没问题就行。   按下接听,凌意舶故意没先开口。   听那边沉默一阵,才传来中年男人的浑厚嗓音:“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这句话该我问您,”凌意舶脱掉衣服,往浴缸边一甩,“昨天跟车是什么人,派人去查清楚了?”   “了解了一些,我会找人去处理。你就安心在渝水再待一段时间,想想你之后到底想接手哪个子公司。另外,我手上有文件要你过一下,已经让助理发到你邮箱了,别让我失望。”凌沣说。   凌意舶随便抓了块精油皂走进淋浴间,把手机放在壁龛里,“等我想好再说。”   放水,淋浴头哗哗作响,水飞溅在地上激起水花。   凌沣又问:“楚漾用着还顺手?”   凌意舶甩了甩头上的水,抬手往后抹了一把,“顺手。”   他蹙眉,不太认同凌沣使用的这个“用”字。   “既然你还要在渝水待一段时间,那么……”   凌沣犹豫几秒,凌意舶听出来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才是此次通话的重点,“你的易感期打算怎么解决?”   凌意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爸提的这个事情,算了下时间,回答:“打针。”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因为等级高,凌意舶的易感期发作频率没有普通Alpha那么频繁,根据记录看是小半年一次。   这一段在渝水的禁足日子恰好撞上了时间。   “你都二十一了,不一定要全靠打针撑过去,对你来说太伤身体。这是我以一个Alpha对你的忠告,”凌沣长舒一口气,电话那头传来手指敲打木质桌面的声响,是在打量着什么,“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我提前告诉楚漾,命令他去联系。”   “我不需要。”   “你不要在渝水招惹上一些来路不明的Omega。”   “要怎么样的Omega才算来路明朗?”   凌沣以一种高位者姿态道:“家里介绍的,门当户对的。”   “那您还是先管好自己,”凌意舶说,“据我所知,上次您带回国的那个女人也并非什么好出身。”   凌沣默然,过了会儿才说:“所以我没有同意你妈妈提的离婚。”   “不提我妈我还能和您说话,提了我就无话可说了,”凌意舶气笑了,“我洗澡呢,先挂了。”   开什么玩笑,凌沣居然还想要让楚漾去帮他找Omega。   水流声变大,水温越来越热。   凌意舶坐在淋浴间的石材长凳上,低垂着脑袋,举着淋浴头往头顶一寸一寸地浇。   他闭起眼,忽视掉流水进眼的酸胀感,感受热水从喉结往下流淌进小腹的炙热。   易,感,期。   这三个字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有概念了。   想起每每度过易感期时的煎熬,他每次都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床上躺两天两夜不出门,汗水很快就会把身下的床单浸湿。   Alpha等级越高对抑制剂的排斥反应越强烈,刺入脖颈后的针是最粗的那一号,液体推针疼痛无比,曾经有好几次连医生都按不住他的躁狂……   楚漾那张被他揉皱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三年前楚漾走得太快了,一点什么东西都没给他留。   在别墅里相处了半个多月,也什么东西都没……   他蓦然睁开双眼,抹掉脸上的温水,突然想起楚漾在重逢后第一次进二楼主卧往自己怀里扔的那一条衬衫夹。   凌意舶深吸一口气,吞下一团火,调凉水温,将淋浴头对准身体,往腰腹处浇淋——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水从指缝流过,并拢两根手指,三天。   还有三天。   他的易感期就快要到了。 第18章 小饼干   翌日,清晨。   凌意舶一大早起来在别墅里逛了一圈儿,没看到楚漾在哪儿。   现在才六点,渝水海面上已升起一圈浑圆的东方鱼肚白,像河豚翻滚望天,身后绽放出万丈金光。   易感期临近,凌意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梦半醒,整个人像昏沉着在感官世界中下坠,现在醒了困意全无,只得一个人下负一楼做了半小时卧推,又上楼去厨房倒了杯水,惊动了一大早来别墅打扫卫生的温姨。   “您早,”温姨笑得温柔,换鞋进屋,“早餐您想吃什么?”   “煎块牛排就行,五分熟,”凌意舶喝完水,把玻璃杯拿着晃了晃,“您也早。”   温姨点了点头,提着一帆布袋的白玫瑰花往一楼开放式西厨走去,凌意舶突然出声:“温姨,您买的花?”   “是呀,小楚说这别墅的黑白灰装修风格太冷淡,怕您待着压抑,让我买些花点缀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轻人住着呢,多添加点儿生气,”温姨说着指了指帆布袋,“这个品种叫白雪山呢,等开花了会更白,是小楚选的。”   凌意舶点头“嗯”了一声,说:“既然是装饰,那他应该挑彩色的才对。”   “我也不清楚,但小楚说您会喜欢。”温姨尴尬地笑了笑。   扫了一眼那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颜色如月光般的纯粹,凌意舶想起自己曾送给过楚漾的一枚白玫瑰胸针——定制款18K白金,满嵌钻石两百多颗,足足十克拉,寓意是永不凋谢的爱。   这枚胸针刚送出去就被退回来了,全程在楚漾手上待了不到二十秒。   理由是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直到凌意舶很快又派人抱了个保险柜过来,楚漾还是拒绝,凌意舶才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最贵的东西是他的一颗真心。   凌意舶还以为这么无足轻重的小事,楚漾早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温姨把那一束白玫瑰插入青花胆式瓶里,“楚漾今天怎么不在?”   “啊?”温姨从冻库拿出一块牛排准备解冻,“今天周六,小楚可能是轮休了?您可以问问小陈,我记得昨天小楚告诉我说今天有什么事找小陈。”   “好。”   凌意舶放下水杯,看了眼一楼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又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才到七点,七点是保镖们不值夜班时起床洗漱的时间。   楚漾有早起晨练的习惯,一般六点也差不多起来了,难道还在睡?   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明明闻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他就是感觉楚漾不在别墅里。   凌意舶走到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谁啊……”陈迦礼睡眼迷离地翻了个身,“是……”   他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像是酒,像是——   “二少爷!”陈迦礼蓦地从床上弹起来,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他上半身还没穿衣服,“我我我我马上起床!”   “我可以进来么?”   “可以!”   凌意舶推门而入,没有看陈迦礼一眼,眼神落到旁边那张铺好被褥的床上,床上整洁、干净,纯白的床单没有任何褶皱,看不出一丝昨晚睡过人的痕迹。   “楚漾昨晚就不在?”凌意舶皱眉。   “啊,他,他说他给森叔请假了,”陈迦礼解释道,“他今天正好轮休两天,昨天晚上打了招呼提前走了。”   凌意舶感觉手上的青筋都跳了几下,唇角绷出一个难看的弧度,“难道他不该第一个通知我?”   “漾哥昨晚走的时候,说,说去您房间门口敲了门的,您可能睡得太……”陈迦礼小心斟酌用词。   “罢了。”凌意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眼睛一瞟,又注意到楚漾的床。   在靠近床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相对袖珍的小冰箱。   “谁的冰箱?”凌意舶指了下。   “漾哥的!”陈迦礼挠头,“里面好像都是些小饼干什么的。”   “饼干?他什么时候那么爱吃甜食了,我怎么不知道。”凌意舶转悠几步,视线往窗外瞟了几眼,很无所谓地走到冰箱前,低头咳嗽了一下,“咳。”   “咳。”陈迦礼立刻会意,望天。   凌意舶:“这么的大人了还买个冰箱放甜食,很不像话。”   陈迦礼:“就是就是。”   “我有必要检查一下他买了什么东西。”凌意舶说着,蹲下身子,身体挤在床与窗户的中间过道,伸手打开了冰箱柜门,只见里面齐刷刷一排——各种口味的Pokcy饼干。   凌意舶顺手拿了最外面的一盒起来看,摇了摇,里面一阵沙沙响动,一根一根的,还有碎屑的声音,的确是饼干。   “他平时,”凌意舶有点不敢相信,“躲在房间里偷偷吃这些?”   凌意舶明明记得楚漾是不爱吃零食的,那天在应家家宴上倒是吃了不少,估计是当天体力消耗过大需要补充糖分,他能理解,那么现在呢,这成堆的小饼干是什么?   “呃,说实话,二少爷,”陈迦礼再挠一下头,“我上次推门进来就看到楚首席嘴里叼了一根呢。”   “……”   凌意舶点头表示明白,盯着那冰箱看了会儿,直到由于柜门太久没关上,冰箱发出了“嘀嘀”的气温报警声,他才说:“也不多,才七盒。”   “对对,”陈迦礼以为凌意舶要处罚楚漾,急了,“楚首席平时都没什么爱好,吃东西也吃得少,我觉得他放点儿零食在房间里不算过……”   “你加下我微信,”凌意舶勾勾手指,“我转两千块钱给你。”   “什么?”陈迦礼完全反应不过来,但动作大于思考,马上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扫了凌意舶亮出来的二维码。   “太少了,”凌意舶收起手机揣进兜里,“就吃这么点儿,我怕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低血糖头晕。等下我给你放一上午假,你进市区里去再买点零食回来放进去。”   “好好好,”陈迦礼一听要放假都忘我了,“主要买些什么?”   “曲奇饼,柠檬汁饮料,”凌意舶回忆了一下前几天应家家宴上楚漾拿的甜食,又想了会儿,“还有……姜饼、华夫薄饼、手指饼干、桃酥,你能在超市买到的饼干都买回来。”   凌意舶说完就走出房间了,陈迦礼刚睡醒还处于脑袋蒙圈儿的状态,等凌意舶走了才想起来问,这么小的冰箱怎么装得下那么多饼干!   运动完冲了个澡,凌意舶待在三楼书房简单处理过了子公司的文件,坐在办公椅上往后靠了靠,拿出手机,对着才新添加的对话框想了会儿,发了条语音过去:“陈迦礼,你把楚漾微信推给我。”   这种紧急情况,陈迦礼连提前给楚漾知会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忙不迭地推送了个名片过去。   凌意舶点开名片,没有一秒犹豫,发送添加好友的请求。   把手机放在电脑键盘边晾了会儿,凌意舶内心有些不安,起身在三楼偌大的书房内转了一圈,望着海面,过了一阵子,才听见手机微微振动的声响。   楚漾通过了他的请求。   凌意舶没急着发消息过去,而是点开了楚漾的朋友圈——   头像是阳光下泛起层层波纹的海面,像潮水间锦鲤金黄色的鱼鳞。   背景是楚漾打格斗比赛时的背影,没有奖杯,没有观众,只有他绷着白色缠手的手掌,手臂肌肉微微鼓起,背上的一行英文是他的名字:RIPPLE。   凌意舶问过楚漾为什么不叫“Young”,楚漾说更喜欢“Ripple”的寓意。   涟漪,波浪,不停起伏的水面。   很性冷淡的做派。   朋友圈内容是一句:以下内容对好友仅一年可见。   凌意舶倏地退出界面,发过去一条语音:“你把我分组了?”   “你把我分组了?”   Alpha朝气十足的声线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楚漾听了两遍,迷茫地瞥了一眼手机,对眼前即将下针的医生道:“您稍等一下。”   楚漾按下语音键:“……我把你移出来。”   凌意舶等了会儿再点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也对,楚漾这样的人,朋友圈只有一个“长丰航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全面布局‘绿色低碳’新赛道”的新闻转发太正常了。   也许是楚漾说话的声音太过于虚弱无力,很快,凌意舶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轮休……嘶,”楚漾眼睁睁看着原本悬在手臂上的针扎进了皮肉,努力调整好错乱的呼吸,“应该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位置。”   “你回首都了?”凌意舶听上去有些着急。   “没有。”楚漾还是想让他心安,口吻带着些安抚,“我晚上再回去,森叔派车来接我了。”   电话那头的凌意舶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楚漾听着“嘟”一声的挂断音效,用手背撑住额头,无力地掀起眼皮,看着推针一寸寸地继续,头一次觉得控制激素分泌的药物注射起来如此疼痛。   前几天才见过的Omega医生看他一眼,试图用讲话来让他放松,“是你老板吗?休息日还打电话找你,有点过分了哦。”   “不,”   楚漾停顿了下,钝痛感如针般扎上了他不停狂跳的太阳穴,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回答跃出水面化作有声,“是,以前喜欢过的人。”   反正只在渝水待这么一段时间……   无所谓。   医生一愣,似乎是惊讶于才认识没几天楚漾就能对他如此袒露心意,像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好奇道:“我猜猜,是上次尾随你来的那个S级Alpha?”   “嗯。”   楚漾轻轻喘气,因疼痛产生的汗水自额角往下颔滴落,一颗饱胀的水珠离开了他下巴最尖的位置,直直拍打在他手中还未熄灭的屏幕上——   水珠继续滑落,为屏幕上“凌意舶”三个字备注凭空添上一道泪痕。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删过凌意舶。   在去东南亚之后,楚漾才发现自己被凌意舶单删了,发现这一情况的契机是他出国第一年时。   凌意舶生日那天,楚漾守着零点想发句“生日快乐”过去,直接弹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他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微信个人简介改成了一个emoji蛋糕。   之后年年如此。   但凌意舶大概率没有发现,因为楚漾已经被删了。   “那你为什么……”医生意有所指,顿了顿还是把心中疑惑说出来了,“为什么要割掉你的腺体?”   楚漾瞳孔蓦然一缩。   “您早就看出来了吗。”疼痛感缓解,楚漾坐直了身体。   “我猜的,”医生为他收针,快速拿了根棉签过去按上,“因为我看到你脖子后面的疤痕了,那的确是刀伤没错,但看起来更像是你故意划的。”   将紧压住冒血针眼的棉签交给楚漾,医生抬起手臂做了个手中握刀往颈项后划拉什么的姿势,又放下手,“以我的经验来看,那个刀口,有这样的动作痕迹。”   “是吗。”楚漾松开棉签,手指捏着挽起的袖口再放下。   “你可不要想着再去划一刀掩盖什么,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会发炎发高烧进医院,到时候做个什么系统的全身检查,没准你那位Alpha就什么都知道了,”医生耐心地解释,“我的家族中也有Omega跑去国外割了腺体,所以我看你的情况能猜个大概。”   “你猜得没错。”楚漾面色无虞。   医生托腮,笔尖点了点桌子,“恕我直言,你喜欢的人既然是个Alpha,那你就当个Omega,岂不是更合适吗?”   “因为,他也是我老板。”   楚漾说完这句,垂眸看了眼医生新开出的单子,上面写着这种针隔一周来打一次就好了,打三次一个疗程,体质养好了抵抗力自然会好转。   从医生的角度看,楚漾些微长长了的碎发落到鬓角边,瞳孔颜色是几近纯黑的深蓝,鼻梁和唇形以及延伸到下巴的线条非常利落,刚才因疼痛而死死咬住的嘴唇上有很浅的齿痕。   这样的人应该是苍白破碎的。   但楚漾身上又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狠劲,对别人,也对自己。   “噢,那我明白了。”医生摇摇头,“你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楚漾否认:“不完全是。”   “我叫唐抚宁,本地人。要是害怕你的秘密外泄,下次可以又挂我的号。你放心……”医生转着笔,往椅子后背一靠,手指放在嘴边,做个嘘声的动作,“同为Omega,我嘴巴很严的。”   楚漾迟疑一会儿,起身点头道别,“好的,我记下了。”   “我不了解你的身世、处境,所以也不劝你,”唐抚宁像想到什么,嘴角绽开很甜的笑,楚漾这才发现他有颗很隐蔽的小虎牙,“但我希望你的身体逐渐好转。你有这么强的身体素质,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   “是啊,”楚漾的手扶在门把手上,回头笑了下,“谢谢你,唐抚宁。”   与唐抚宁告别后,楚漾又按照医嘱去输液室挂了个点滴。   这种控制激素的药物总会有些副作用,楚漾挂水没多久便开始犯困,他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想了想,动动手指,设置了只有森叔和凌意舶能打进来的功能,握紧手机,抱着胳膊靠在输液的长椅上小憩了会儿。   唐抚宁只给他开了一次挂水,剂量大,要挂三个小时,楚漾睡了会儿又看森叔发来的定位,森叔距离渝水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了,楚漾按下呼唤铃叫来护士,麻烦护士帮忙调一下输液的速度,尽量在两个小时以内完成。他不想让森叔等待。   “调太快会很疼哦,”护士柔声道,“您确定吗?”   “嗯,没关系,”楚漾垂眼,看着手腕内部略微有些密集的针眼,“我习惯了。”   调快了输液速度,楚漾的确感觉到腕部有些微不适,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继续小憩,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凌意舶。   凌意舶要求他把位置共享打开。   楚漾想了想,打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意舶的电话打进来了:“你为什么在医院,哪里不舒服?”   楚漾忍住输液的胀痛感,调整气息,回答他:“我头晕,最近有点累,随便挂了个号过来看看。”   “那,”凌意舶停顿几秒,像在做什么决定,“你可以多休息三天,周四早上再回渝水。”   楚漾怔愣几秒,才说:“好。”   电话挂断得飞快。 第19章 小漾旧事   这一天,直到楚漾该挂的水全部挂完,森叔都迟迟未到。   楚漾手上贴着止血纱布和胶带,一个人在医院门诊大楼门口站了会儿,泡了碗汤面吃。   他看有人被急诊担架推着进来,看有人和亲人互相搀扶着进来,看有昏迷不醒的人被配偶背着进来,还看有的病人因为不按时吃药被数落。   他知道人世间有千百态,有一半冷暖都在医院里。   但这些人情好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橙红殆尽,渝水市的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森叔开着一辆纯黑色辉腾姗姗来迟。   森叔在门诊大楼停好车,下车来迎接他。   二人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看楚漾一个人从门诊大楼走下台阶,森叔抬手一碰,楚漾的手臂上全是细密的汗,汗凉了。   他知道这孩子等了许久。   他一下子想起楚漾很小的时候。   也是这么眼巴巴地站在福利院门口,一张惨白的小脸在一群天天泥地里打滚儿的小孩中打眼得不可思议。   当时他和凌沣已经去过好几次,第一眼就相中了楚漾。   因为这孩子天生就有种不服输的凌厉,不高的个头、细瘦的身形也像雨后春笋,总有往上疯长的劲头。   骨骼完美、身体素质结实,冷静又好动,似乎天生是习武的料子。   从福利院配合出具的检测报告来看,楚漾只有成为Alpha或Beta两种可能……   因为无法准确掌握生父生母的准确信息,森叔后来回想,报告确实也只能作为一种参考。   自打办完领养手续后,楚漾在森叔的家里度过了一个有蝉鸣和西瓜度过的夏天。   那种飞奔在林间、跳跃在庭院里的自由感是冒着汁水的甜。   为了了无牵挂,森叔膝下无儿无女,也没有成家。   因为小孩子的到来,森叔突然觉得这个沉寂已久的,连他都不太回来的房子里有了那么些生气。   望着楚漾从蒙尘变得亮晶晶的眼,灵动清澈,森叔想起风吹过后的海面,他轻声问楚漾,小楚,你想不想有个名字?   我叫小楚呀。楚漾说。   老师、玩伴们都这么叫他的,急了才会大声叫一次他那被取得十分随意的名字,楚阳。   Yang,二声。   这个阳到底是哪个阳,负责登记在册的老师都不清楚,有时候写“阳”,有时候写“洋”。   但他的表现似乎与这个阳字完全相反,阴郁、冷淡、乖戾。   大概是老师们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再适合他,也一口一个小楚地叫,叫得小男孩快忘了他到底叫什么。   就叫,楚漾吧。   森叔伸手拨开一片飘落到楚漾头顶的树叶,又说,荡漾的漾,是波浪的意思。   看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不太能大彻大悟,森叔解释道,就是水面原本很平静,但是有风吹过去,或者有船驶过去,水面就会起一些……   森叔说着,又觉得语言实在是贫瘠,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波浪的弧度。   大概是觉得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字太过于开心,楚漾跟着森叔的动作学了一下,倏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好像草地里爬行的蛇哦,楚漾说。   是吗,是有点像,森叔也跟着笑起来,往小孩嘴里塞一块切好的香瓜。   楚漾说没吃过这样甜的水果,森叔说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漾,你都长到九岁了,不用改姓随我,不用改口叫我爸爸,叫我森叔就好了,森林的森,三个木,明白吗?   这里就是你的第一个家。   很快,森叔就带他去了第二个家。   一整个盛夏匆匆而过,楚漾就那样疯长着,周一到周五乖乖到学校上课,周六补习九岁之前落下的文化课。   周日全天则只有一个安排,去长丰集团的保镖训练营里练武。   楚漾表现得太好,小小年纪应变能力极快,出招有条不紊,甚至是大老板凌沣亲自来检查所有人的训练结果,他也表现得游刃有余。   唯一的缺点不算缺点,只能算弱点:长得太出众,容易被记住。   当年一起考核的保镖大多数都比他年纪更大,来来去去,一大部分都是从安保市场上招来的专业人士,却不如楚漾有准头。   楚漾能顺利取下格斗老师腰间的腰带,能动作漂亮地歪头拉弓,用一支箭穿破放在靶子上的橘子。   很快,凌沣对楚漾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   他更满意森叔给楚漾起的这个名字。   手指落到办公桌后的书柜门上,凌沣缓缓拉开把手,从最隐蔽的地方取出一张全家福,指腹抹过一张稚嫩又出众的脸,那是他的引以为傲的次子,凌意舶。   阿森,楚漾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你要监督他好好学习,我会安排他去新加坡念完大学。   凌沣说完,以一种审视的眼神扫过楚漾全身,看了好一会儿,他笑容变得慈爱,说,楚漾,等你长大了,你就到凌意舶身边去,保护他,照顾他。   从那天以后,凌沣兑现了他的所有诺言。   船靠波浪的托举推动向前。   船也是大海里唯一稳定的核心,它的使命,是不断行驶,永不靠岸。   “森叔。”   楚漾跑得脸颊通红,后背出了细汗。   门诊大楼离停车的位置不远,但他还是想要小跑过去。   上次见森叔是在东南亚某个十分混乱的港口城市,民间武装组织炮火连天,街上平民百姓四处逃窜,两人总共打了个照面没说上几句话。   这次回国也没有时间见面。   飞机刚落地不久,才休整了一天有余,楚漾就直接被凌沣指派去体育馆抓凌意舶了。   “小漾,”森叔迎上来,皱纹在那张原本十分有威慑力的面孔上越来越深,“别跑别跑……怎么回事儿你,跑一下都出这么多汗!”   “最近天天在别墅看着凌二,出门的机会不多,我锻炼得太少了。”   楚漾单手叉腰,不好意思地笑笑,扯了下衬衫,黏糊糊的,不舒服。   “先上车,上车再说。”森叔招呼他上车。   一坐进车内,楚漾莫名感到心安。   这辆黑色辉腾已经陪伴了他们十多年,包括楚漾后来在新加坡念大学,每次回国也是这辆车来接的。   车子低调、车门厚、吨数够重,安全系数绝对高,凌意舶偶尔坐几次也放心。   “小漾,森叔要给你道个歉,”   森叔踩下油门,车辆驶出医院停车场,说:“本来我都快到了的,孟家打了电话过来,说听池刚从国外玩儿了一圈回来,转机从沪城直接飞的渝水机场,问我能不能去接一下,所以就耽误了一会儿……白白让你等了那么久。”   楚漾垂眸,眼睫动了动。   孟听池这号人物,在楚漾的记忆中的确是个平时没事就到处飞到处玩儿的主。   那是个外形十分出挑的Omega,热情开朗,家里做旅游开发,他陪凌意舶去过的渝水市的阿兰若度假区就是他家的手笔。   他和应逐潮、凌意舶一起长大,听说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大学在国外念的,时不时回来一趟便会呼朋引伴,所以楚漾以前跟着凌意舶见他还算见得频繁。   孟听池说以后想要当时尚杂志模特的时候,楚漾在场。   孟听池说凌意舶和应逐潮都帅得他选不出来的时候,楚漾在场。   孟听池和凌意舶一起坐着吃饭听双方父母言笑晏晏、话里有话的时候,楚漾也在场。   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孟听池飞回渝水,难道是因为凌意舶的易感期?   “没关系的。”   楚漾想了想,喉咙发涩:“其实那么远的车程,我都没想到您会亲自开车来接我。您开了那么久的车肯定也累了,我来吧。”   “你才输了液,手肿那么一大块,不要开车了。我还想我们爷俩多活几年呢。”   森叔往他手上瞟过去,满眼心疼。   楚漾这才回过神注意到手上的针眼肿起来了,附近皮肤鼓鼓囊囊的,他抬手按了按那发红的鼓包,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您别担心我。”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长辈安心。   “小漾,你为什么去输液?没恢复好吗?”   楚漾选择割掉腺体的事,森叔是知情的。   “恢复好了,就是最近抵抗力有点弱。”楚漾回答。   “为什么不等着我接你回首都看?我记得凌总有给你指派专门的医生。”   因为不想。   不想被医院再叫去做什么检查,不想再被人监视身体的状况,楚漾觉得可以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好了,没有必要一定要让凌沣知情。   他有他自己的考量。   “因为是小问题,”楚漾不想让他担心,勉强挤出笑,“只是在别墅住不惯,最近我有点感冒。”   森叔在专注开车,没看到他表情,自顾自道:“那个恒温黑科技真不能调温度?”   “可以吧,但是要联系工程部,比较麻烦。”   “哎,他们Alpha的体温都偏高,可能也会影响你。要不然你和周渡住吧,他年长你些,没有小陈那么吵。”   “小陈也不吵,就是年纪小,比较活跃,”楚漾把着安全带,眼神下意识看了看后视镜,盯了好一会儿才安心,“我和小陈相处得挺好的。”   森叔点头,又问:“周渡脾气好,办事妥当,又稳重,做搭档应该不错……那李观棋呢?”   “李观棋……他比陈迦礼要难管一点,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偶尔容易开小差,”   楚漾想了想,斟酌用词,“但他的团队意识很强,不爱出头,也挺不错。”   前方一段路没什么车。   森叔看了眼时间,踩油门的力度大了:“那凌意舶呢?如何?”   “嗯?”楚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看了眼一向都将凌意舶叫成“二少爷”的森叔,有些意外,“凌二?他……”   一开始态度恶劣得不行,少爷脾气,让他在别墅多待一天都烫脚到像要煎鸡蛋。   现在好很多了,对他,对保镖团队都挺好,除了时不时蹦出一些难听的话。   “凌二一直不都那样吗。”   楚漾垂眼,看了眼熄灭的手机屏,话中人的眉目瞬间在脑海中具象化,“直来直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做事行动大于语言,对手下的好都是真心。”   “他有因为你跟了大少爷的事为难你吗?”森叔前面铺垫了那么多,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没有。”楚漾加一句,“他不会。”   他不是那样的人。   为难也就为难了那么一小会儿,比起凌思岸对他做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凌二这小孩……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森叔叹一口气,“你看他们那家人,他爸,他妈,他哥,都一个难伺候的样子。”   “是啊,”楚漾扬了扬唇角,目光投向前方一望无际的点点星空,终于有了要回家的实感,“凌意舶,他真的和他名字一个样……”   他好像一艘自由自在的船,只管信任着陌生的星象,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情况呢。”森叔又问。   楚漾微怔,即刻反应过来森叔的意思:“没有。”   “果然他以前反过来黏你黏得那么紧是因为信息素,”森叔小心地遣词用句,“我自己是Beta所以我不太明白,但是都说Alpha和Omega之间才会有那种天生的吸引力,所以凌二当时对你……”   “您别说了,我知道的。”   楚漾头一回出声打断森叔的话语,眉心拧出很微妙的弧度。 第20章 偶遇   上次回到这“第一个家”,已经是三年以前。   楚漾从去了东南亚之后几乎没休息过。   做完手术在医院养伤没养多久,他又跟着出海在凌思岸的船上漂了大半年。   南海以南运行航线复杂,各种突发状况多,想要平安航行需要做足够充足的准备。   那一个个风吹雨打的日子,楚漾没有觉得苦,倒是觉得忙一点儿好,充实起来的生活能让他忘记很多烦恼与焦躁不安。   森叔的房子在首都郊区的位置,是个只有两层的小独栋别墅,一楼自带花园,可以利用的空间很大。   楚漾小时候听话不会乱跑,就常常找根凳子坐着在庭院里吃水果。   也会和邻家几个面熟但不知道名字的小孩儿一起去附近的小山坡上欣赏日落,看水红色的蜻蜓从指尖落了又震动双翅飞过。   楚漾的房间在二楼,所有陈设在这么多年里几乎没有动过,他也看得出来床单被套都已经换新过,低头闻一下有股清爽的皂香。   与森叔道过晚安,两人也没有多余的话要再讲。   楚漾洗完澡上楼,在窗户边趴着看了会儿仲夏夜的小庭院。   凌意舶曾经来过这里。   那时候楚漾也是在二楼从上往下看凌意舶。   估计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点儿,养尊处优的少爷穿了件与年龄还不太符合的黑色衬衫,梳了个背头,态度不好地问他要不要下楼?   他说要接他去山顶看星星。   楚漾当时觉得,二十岁和十七岁简直差了一道万丈鸿沟。   他现在是下班休息时间,就算他是真的为凌意舶在动心,他也因为高强度的安保任务累得实在是需要休息,明天还要上班,今晚没休息好的话,明天保不齐要出什么岔子。   他还在感冒,浑身软绵绵的,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楚漾说不去,凌意舶的失望肉眼可见,就差在身后摇尾巴。   楚漾还是说不去,最终惊动了已经睡下的森叔,森叔也在庭院里站了会儿,头一次倒戈帮着楚漾这边,说二少爷您回去吧,小漾肯定很累了。   凌意舶点头,一句话没多说,转身走了几步上了车。   森叔替他把门关好,躬身道歉,凌意舶说,没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   楚漾托着腮在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觉得凌意舶特别像那种打群架来堵人没堵到的。   想了一会儿,他给凌意舶发了个消息道歉,凌意舶没回。   那时候楚漾还不知道,他的浑身无力、受寒,都是因为他体内还未被发现的Omega腺体在作祟。   在窗边,楚漾望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万籁俱寂,点了一根味道很淡的细烟。   他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抽烟。   食指搭上香烟,轻轻点了点,楚漾掸落下烟灰,看烟灰像小小漩涡旋转着下坠,他用纸擦了擦窗台,脱衣服上床,睡了回国以来最最安稳的一觉。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十点钟。   楚漾已经许久没睡过懒觉了。   洗漱完,他坐在床边缓了缓,拉开窗帘往楼下望,森叔昨天开回来的那辆黑色辉腾已经不在院子里,说明森叔也出门了。   他穿好衣服快步下到一楼,从包里摸了一副凌意舶送的墨镜戴上,往小区外散步走了一公里多,才上了集团派来接他的车。   今天虽然是私人行程,但森叔怕他劳累,还是安排了车来接一下。   楚漾拨开墨镜,绕到车尾看了眼车牌号,顺手发给陈迦礼,拉车门入座,“您好,去淮海路银行。”   在国外三年,他手上的工资卡一直在国内收薪资,再加上有一些零碎的境外汇款,他的网银早就被停了。   到了柜台后,楚漾查询账户,对着那七位数的余额想了想,从手机上翻出一串银行卡账号,手抄下来递到柜面去:“我需要给这个账户转账,金额和之前一样就好。”   楚漾被福利院养到九岁。   从他跟着森叔走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过,等以后自己自食其力能赚到钱了,他会每年给福利院汇一笔钱,汇到九年为止,或者资金充裕的话,一直汇都行。   今年是第六年。   凌沣虽作风严苛,但对手下部将们的待遇从不吝啬。   这六年来,楚漾的薪资完全算得上是富足,他也存了一大笔钱下来。   商贾之家瞬息万变,凌意舶现在还年轻,没成家,楚漾还能毫无顾忌地跟在他身边,保镖又是吃的青春饭,他明白他和森叔都需要积攒足够的物质条件作为保障。   走出银行,楚漾看了下手腕上的指针,十二点。   按照最迟晚间九点归队的时间来算,他还能空余出一下午的时间来采购一点生活用品带回去。   他猜,凌意舶要求他周三再回渝水,大概是不想让楚漾看见自己易感期发作的样子。   三年前楚漾离开时,凌意舶才十九岁,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没有发展到顶峰,每次度过易感期也就是发发热、流流汗,有气无力,像受了一场风寒,期限一过又活蹦乱跳。   在众人眼里,楚漾是没有分化的位高权重者,自然将他当成Beta对待。   在凌思岸的保镖团队里,楚漾总是沉默着为部下们处理好突发状况的那一个,所以他虽然自己没有当过Alpha。   但他知道二十来岁身体素质属于鼎盛时期的Alpha迎来易感期是何等模样。   别墅里值守的人只有周渡、李观棋、陈迦礼。   说实话,楚漾一个都不放心。   周渡和李观棋闻不见信息素的味道,同凌意舶又没有那么熟悉,很有可能不能提前发觉凌意舶的异样。   而陈迦礼同为Alpha,也许只会被凌意舶压制出生理痛苦,起不到任何作用。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如凌意舶所说,等避开这三天再回去。   楚漾做事周全,他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凌家在渝水提前联系好的医疗小组,但他不清楚医生会给凌意舶这样的S级Alpha准备什么……   抑制剂?   他见过Alpha打的针,等级越高需要的药物液体更多,为了方便注射,针头也就越粗。   楚漾记得后脖颈被下针的痛楚,手术前的麻药打得像要将他安乐死。   等逛完百货商店,已经下午五点左右。   楚漾戴上口罩,按了下鼻梁固定的硬条,进入了一家药店,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常年处于警戒状态,楚漾养成了习惯,走出密闭空间时会下意识观察一圈周围的情况,他在药店对面一家装潢豪华的会所门口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谢崇珩的路特斯Emira。   果然,烁锇银色跑车的车窗缓缓下降,谢崇珩拨开墨镜,露出一双带笑的眼。   “楚漾?真巧,在这里都能遇到你,”谢崇珩靠在驾驶座上,懒洋洋的,手指往方向盘上敲了敲,“今天休息?”   “嗯。”   楚漾应一声又觉得不太礼貌,“你好。”   谢崇珩不得不承认,凌家选人的眼光的确有一手。   作为保镖,楚漾的外形出挑得他隔这么远都能一眼望见,偏偏楚漾身上又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这就不得不勾得他嘴贱打声招呼。   “你是不知道,应逐潮那个麻烦精,非要我亲自跑一趟给他拿酒,没想到这段时间我还能在首都遇见你,嗯,现在突然觉得来跑个腿也不错……”   谢崇珩多看了几眼穿便装的楚漾,又朝他手上拎着的口袋瞄去,身为Alpha,他看那袋包装越看越眼熟,有些意外,神秘道:“抑制贴?你分化了?”   “不是。”楚漾否认,“不太方便说。”   “那还能是什么……凌二?”谢崇珩摸摸下巴。   雇主的敏感时期可不能往外说,楚漾蹙眉,想了一下谢崇珩和凌意舶多年的交情,没吭声也并不否认。   谢崇珩看出来他的态度,手撑着太阳穴,笑了一声:“楚漾,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凌二可是S级Alpha,这种抑制贴对他来说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你都三年没回来了,根本不知道他在现在这个年龄对信息素的掌控力。既然如此,医疗小组呢,你有给他安排吗?”   楚漾迟疑,真的在思考谢崇珩的话,抬眼朝行人车辆都并不多的街道扫视一圈,轻声道:“你赶时间吗,谢公子。”   “不赶啊,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特别是对好看的人。”   一阵风拨开谢崇珩前额的发,他笑容灿烂,“你不用叫得这么拘束,叫我阿珩就好。”   楚漾当没听见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颔首应道:“上车说。”   “你这是第二次坐上我这辆车,回回都是因为凌二,他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摆着个臭脸摆谱。”   谢崇珩见楚漾坐进来,主动落了车锁,抬起胳膊表示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手臂放下来打在腿上发出很亮的声响:“你想知道什么?”   他能感觉到楚漾是个目的性非常强的人,也可以说是机器人。   上车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兜风,一定是有事要问。   楚漾就这么坐在副驾驶位上,脸被冰封住了似的,眼睫微垂,手谨慎地扶在车内把手上,白色内饰和他的一截手臂很相衬。   半晌,谢崇珩看他那张近乎冷酷的面容有了松动。   楚漾开口的嗓音很淡:“阿珩。”   “啊,”   柔软的夏风吹进耳朵,谢崇珩被他叫得一激灵,这称呼喊得他毛孔都快竖起来,赶紧回应,“在在在,你问?”   “我想问,S级Alpha在易感期的时候,有多难受?怎么安抚对他伤害最小?”   楚漾问话的声音悦耳好听,谢崇珩猛地伸手一按,把车内正在放的英文说唱关掉。   谢崇珩莫名大脑空白一片。   S级Alpha——   他谢崇珩认识的,或者说是长这么大身边遇到过的,就那么两个独苗苗。   谢崇珩懵怔:“谁?凌意舶还是应逐潮?”   “……”楚漾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凌二啊。”   “哦,哦,”   谢崇珩这下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敲了下自己脑袋:“凌二的话,据我所知,他一般都是打针解决,然后让家里派十来个Beta保镖守在门口,正常情况下昏迷个三四天他就出来了。他么,虽然说不上非死即残,易感期结束后虚弱到失联几个小时是必然的。”   “他以前也有这样的症状。”楚漾说,“但现在他已经二十一……”   “没有Omega,”   谢崇珩非常认真地盯着楚漾的眼睛,“他不会乱去找Omega解决的,更何况是在易感期这种思考能力都会变弱的情况下。”   “不会吗。”楚漾开口是问句,语气却更像笃定。   “你以为他是应逐潮啊?身边有那么稳定的Omega,羡慕死我了。”谢崇珩打个响指。   似乎是感觉到楚漾表示出的疑惑和迷茫,谢崇珩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挑眉:“孟听池啊!”   “……”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吗?那你不在的这三年里可发生了太多事了!”   谢崇珩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光瞅一眼楚漾的眼睛都知道他大概想了什么,一拍大腿,嗤笑一声:“宝贝,你该不会以为孟听池喜欢凌意舶吧?他们仨从小一起长大是没错,但孟听池和凌意舶完全就是互相看不上,光是双方父母在一块儿凑热闹,孟听池干脆就把应逐潮给睡了。”   “……”楚漾见他说得起劲,很捧场地点了下脑袋,“这样。”   “不过,我听说他们没在一起,”谢崇珩添上这句可有可无的,目光又落回楚漾身上,眨眼,“但我相信,就算世界上只剩孟听池一个Omega了,凌二也不会感兴趣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喜欢安静点儿的……”   谢崇珩顿了顿,又评价道:“孟听池嘛,我和他不熟,但觉得他漂亮是漂亮,就是太聒噪。”   楚漾一愣,眼神些微躲闪,“我不是关心这个。”   “怎么能不关心这个呢,你可是凌二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保镖,生理需求也是需求啊。”   谢崇珩话说得直白,转头看他,手指碰了碰楚漾大腿上放的袋子,“你买的这个东西,对他没什么用。”   楚漾下意识动了下腿,避开谢崇珩的手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楚漾早就习惯了接受审视的目光,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感激谢崇珩的坦率。   “你只想问我这些?难道你不想了解,Omega的发情期要怎么应对吗?”谢崇珩道。   “……”   楚漾摇头。   他毕竟一天Omega都没有当过。   谢崇珩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半点掺假。   楚漾今天穿的牛仔是颜色很浅的蓝,柔软干燥,无限接近于他本身,白衬衫宽松地包裹肩背,就算是坐在底盘这么低的跑车里,肩颈线条也直得像一杆竹。   谢崇珩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就懂了凌意舶那么狂的人为什么会把楚漾当成如此特别的存在。   谢崇珩张口而出的话一下就没过脑子:“真可惜。亏了凌二他……”又倏地止住话,以打开空气内循环的动作缓解这一分秒间的尴尬。   可楚漾耳聪目明,捕捉得很快:“凌二什么?”   “哎呀,没什么。”谢崇珩又关上天窗,忽然靠楚漾近了点,温和一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楚漾已放下一半戒备。   闻言,他下意识深呼吸一口气,空调吹出的丝丝凉气混杂着轻快的柑橘香味。   这种气味将楚漾瞬间拉回小时候在森叔家附近逛过的橘子果园,柑橘的果香青涩明亮,一口咬下去捣碎在唇齿间,多汁又略带回甘。   这下好了。   这下他真闻到了。   凌意舶要试探他,应逐潮要试探他,谢崇珩要试探他,这下真被试出来了。 第21章 越狱   “没有。”   楚漾坐着, 左手放松地搭在身侧,右手垂在另一边身体旁谢崇珩不太能看得见的位置,手掌握出半拳, 拇指狠狠陷入了中指关节的皮肉里。   谢崇珩破天荒地闭了嘴, 屏住呼吸, 看着他的眼睛, 想要找到破绽。   可楚漾是大腿被插进刀子都不会喊疼的人。   他说不上来这若有若无的气味对自己有什么印象,他只是在一瞬间的晕眩中稳住了身形——   那气味像黑夜中蓦然绽放开的烟花, 只那么短短几秒, 又消失不见。   松开手, 被按压过的指关节已有一道深红色的血痕。   谢崇珩还在观察他, 而楚漾已恢复镇定, 低头看了眼腕表, 准备伸手去开车门同谢崇珩告别。   谢崇珩突然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   视频通话的画面里是,凌意舶。   谢崇珩薅一把不长的刘海, 露出眉挑了下,“凌二, 你看看谁在我车上?”   凌意舶正在打台球。   他的手机竖起放在台球桌边的饮料台上。   画面中, 凌意舶正歪着头,手中巧克粉在摩擦球杆皮头, 他没抬头,不咸不淡地应:“看什么看,看又是哪个傻白甜Omega上了你谢公子的车。”   他说完,朝旁边抬了下下巴, “免不免?”   “不免。”应逐潮的声音。   “这你都不……”   他仿佛是大发慈悲朝镜头看了眼, 看见楚漾的那一瞬间神色骤变,脸黑成炭, 嘴里噙着的那个“免”字变成一句很低沉的:“操。”   “你先操应逐潮吧,他叫我专门跑一趟给他送酒,不然我哪儿这么幸运遇得上楚漾?他倒是潇洒,知道麻烦我,自个儿在陪你戳球?”   谢崇珩气笑了,拨动空调叶片想给自己降降温,“喂你这什么反应,你不怀疑你的宝贝保镖背叛你?”   背景传来应逐潮很沉的笑:“急什么,我打完这杆就回来找你拿酒。”   “我怀疑他背叛我不如怀疑你脑子有问题,”凌意舶躬身,手指卡进球杆,“楚漾能跟你这种人有什么瓜葛。”   “凌二,你现在挽尊的样子好像在给已经装满的垃圾袋努力打结。”谢崇珩锐评。   “我迟早把你的头按到我的台球桌上。”凌意舶一杆进洞,抬眼朝镜头冷笑,“鲨鱼缸里也行。”   他像是没什么心思打了,握着球杆转了半圈,径直走到手机跟前来,屏幕上显示出他大半张脸:“楚漾?”   楚漾本该条件反射地低头回应,这次却是直直地看着凌意舶:“是。”   “这都能偶遇,挺巧。”凌意舶这才抒发他的极其不满。   “是偶遇。”楚漾只解释三个字。   “我知道的。”凌意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楚漾看了会儿,“三天后按时回来。”   他抬手挂断了电话。   楚漾以为凌意舶会说“赶紧给我回来”或者“你什么时候和谢崇珩都能私下见面了”等等,但凌意舶没有,只说让他按时回去。   手机在掌心中微微发烫,楚漾也微微发怔。   他有点摸不准凌意舶到底是因为不想让他看见易感期的自己,还是凌意舶发自内心不想见到他,想要他晚点儿再回去。   见楚漾居然望着前挡风玻璃的位置出了神,谢崇珩也没闲着,挪挪身子,调试着上半身倾斜角度,本就尖利的视线落到楚漾放松的后脖颈——   那里有一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的凸起。   会是腺体吗?谢崇珩想。   “回渝水要三个小时,我得先走了。”楚漾出声,“下次再见。”   他正要开门下车,谢崇珩喊道:“你等一下!”   几乎同一时间,谢崇珩陡然出手想要拽住楚漾,没料到只抓到衣角,衬衫被如此大力拉扯,本就半敞开的领口崩落下两粒纽扣,纽扣坠落至楚漾大腿上弹了两三下——   掉进安全带卡扣边的缝隙里。   一尘不染的衬衫领口大开,锁骨前后一片雪白。   谢崇珩双眼眯了眯,呼吸收紧,借着如此之近的距离,看见楚漾脖颈后面被刀刃深剜过的疤,以及刀疤往下一寸处的咬痕。   那绝对不是爱侣之间耳鬓厮磨时的印迹,那个咬痕很淡、很浅……   伤口早已结痂掉落,倒是没咬在正常Omega长腺体的位置,一般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或者说看不懂那是咬痕。   但谢崇珩偏偏曾经遇到过个爱咬人的前任,总于情到浓时往他胳膊上咬,恢复需要半把个月的功夫,痊愈了就差不多这副模样。   谢崇珩僵着不动。   楚漾也不动,面色铁青。   他也不知谢崇珩是有意还是无意。   “哎,哎,对不起,”谢崇珩手足无措,迎着楚漾越发冷漠的眼神,双手举起来掌心合拢到一起去,在想是先认错还是先抱头,“我不是故意的,楚漾,你别打我……”   “你是凌二的好朋友,我不会打你。”楚漾不知道他是否捕捉到自己转瞬即逝的慌乱。   “呃虽然我知道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想问一句……你,你被咬过?”   谢崇珩颇为震惊,每一句问话都拖得冗长,“是不是有谁……标记过你?”   “没有。”楚漾冷冰冰地否认,“我不是Omega,我不会被标记。”   谢崇珩觉得他像公式化地背过什么书,每次遇到同样的问题都是这么同样的一句。   “哦,好的,我知道。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谢崇珩噤声,知道点到即止,不能多问。   楚漾长长吁了一口气,重新整理好衣摆的褶皱,用中指与食指夹起掉落的纽扣,将其握在掌心。   他看了眼谢崇珩,放软语调:“请你不要告诉凌意舶。我唯一能向你说的实话就是,我没有被任何人标记过。”   “我懂的,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我当然不会告诉凌二,况且这只是个擦伤——对吧?”谢崇珩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嗯。”楚漾垂眸,很轻地应。   “都说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嘛,我以前也见过你那么多次了,这得回眸多少回啊,咱俩不如交个朋友。”   谢崇珩伸出手,“谢崇珩,感谢的谢,崇高的崇,珩——佩上玉也,很高兴重新认识你,请多指教。”   楚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并没有把手回握上去。   他们在车上聊天耽搁的时间太久,现在刚好六点左右,街上正处于车水马龙的晚高峰时段,同谢崇珩道别后,楚漾下车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打到车子。   他今天决定擅自回渝水的行程没有上报给集团任何人,森叔就没有给他安排专门的车辆送回渝水。   楚漾太久没有在国内这种人群密集的场所生活,没有料到车居然这么难打。   再加上高速出入口堵车……   到渝水的路程估摸要四个小时。   楚漾下车,谢崇珩也不走,就在路边停车看着。   等一根烟燃尽了,他转脸看楚漾还直直站在那处打电话,那张似乎不会做任何表情的脸蛋上总算有了焦急的颜色。   他咬着烟屁股,拉开车门朝楚漾走去,拍了拍楚漾的肩,再朝车里瞄了眼,小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楚漾意会了他的意思,只问:“出四环行么?有车来接我。”   实在是情况紧急,楚漾没找森叔,破天荒主动联系了个在首都的手底下的熟人。   谢崇珩对楚漾的主动询问有些意外,他掐灭了烟,白雾往上漂浮弥漫过带笑的眉眼,“行啊,我求之不得。”   银色的跑车以正常速度驶出街道。   在上了城市快速路后,谢崇珩才开始加大马力,电子引擎声浪如滔天海水,一层越过一层。   谢崇珩踩着油门吹口哨,看起来心情很好,楚漾看他一眼,突然也觉得很轻松,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是他不曾体验过的。   也许,凌意舶反抗的点也是在这里。   没有人不渴望自由,更没有人愿意被限制在一小方天地中央,楚漾也一样。   只要不想不愿,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没一会儿,城市高速出入口果然开始拥堵。   谢崇珩放了首节奏感很强的快歌,肩膀搭在车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紧鼓点,楚漾的手机也跟随节拍响起来,是凌意舶打来电话。   “你还和谢崇珩在一起?”凌意舶听起来有些躁动。   楚漾看一眼罪魁祸首谢崇珩,瞄了眼他放在扶手箱里的手机,还亮着。   谢崇珩朝他绽放一个心虚的微笑。   “我搭他便车。”楚漾回道。   “行。”那边有很沉的吸气声,“你去哪里?找个路口下车,我派车送你。”   “不用,快到了,”楚漾实在没有撒谎的习惯,说话慢慢的,“我,我去和同事吃饭。”   “集团里一半的保镖今天都去沪城陪我爸开会了,剩下一半调了三分之二去滇南陪凌思岸,和你吃饭的是谁?”   凌意舶虽然人在渝水,消息灵通的本事仍让楚漾惊讶。   他声音病恹恹的,自顾自说了一长串,又道:“算了,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你要和谁吃就和谁吃,但是,但是你到了吃饭的地方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   楚漾不太适应,但还是回答,“好。”   谢崇珩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凌二你干嘛呢,查岗啊?”   “谁在说话?”凌意舶无视掉他,又道,“到了告诉我,挂了。”   电话挂断,谢崇珩评价道:“楚漾,你刚才找的借口还真是蹩脚又可爱。”   “他只是想知道个确切回复,真假与否并不重要。”楚漾说。   谢崇珩哼笑,车辆继续往前飞驰,“哎哟,凌二的占有欲和心眼儿还真是成反比。”   哪有什么占有欲。   楚漾垂眼,左手捏住右手坚硬的腕骨,紧了紧力气,心想,一个保镖而已。   黄昏落日,远处天边衔接首都与渝水的山脉镀一层红晕,银灰色的跑车稳稳停在四环路出口一个较为偏僻的安全岛上。   打开车门下车,楚漾算了下时间,来接应的车大概还有三十分钟才到。   车身被极美的明霞映出更刺眼的金色,楚漾看得恍了神,想起扔进龙舌兰酒杯里来回晃荡的冰块。   谢崇珩见车还没来,也跟着下车,从兜里摸了一包细烟出来递过去,楚漾想着要回去了,摆手推拒。   谢崇珩却还是往前递:“卡比龙呢,上次你抽过的,味儿不大。”   “算了,”楚漾抿唇,“少抽点。”   这是唐抚宁嘱咐的,说他这段时间激素不稳定,烟酒都要少抽,不然治疗成果都白费了。   楚漾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医院往返跑,他做事也一向讲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对谨遵医嘱这事看得极重,不敢掉以轻心。   谢崇珩没有劝人酒的习惯更不会上赶着劝人烟,自讨了个没趣,插兜转身,咬着滤嘴正往停车的方向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四环路口也悠悠驶来一辆蓝色皮卡。   皮卡车呈夹角状停稳,恰好把谢崇珩楚漾二人与那辆Emira包围成了个三角形。   楚漾是何等警觉,他一个箭步上去抓住谢崇珩的手臂,还没等谢崇珩出声问怎么回事,他们后方又有脚步声落地。   楚漾回头一看,是绿化带外翻上来三个和他们身高体型相等的Beta。   再回过身看,前方皮卡也下来了人,五位Alpha,刚好把皮卡车坐满。   来者不善,有B有A,那么是明显指着他们来的,并且还清楚谢崇珩是个Alpha。   这些人有几个皮肤都偏黑,身上都挂着多圈琥珀、沉香串儿,穿短裤短袖,色彩花纹都较为浮夸,另有几个还是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楚漾迅速判定他们应该是和谢崇珩有瓜葛的人,竟然心下还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他把危险带给谢崇珩的,就行。   “谢三公子,”为首的人操着一口很重的边境腔调,“你看兄弟们那么远来接你,能不能给我们个面子?走一趟?”   楚漾侧身一挡,没理他们,先问谢崇珩:“什么人?”   “服了,还不是都怪我弟那个赚黑心钱的!”谢崇珩低声唾骂,“他上个月低价从缅甸进了批翡翠料子,货囤积着没销掉,协商好要退一部分回去,他拿其他水种的次料去充,被卖方发现了,我妈还在家里处理这事儿呢,怎么就……”   他说着,提高音量喊回去:“那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找我弟去啊?找我干什么?”   楚漾没出声,心下已了解个大概,谢崇珩在家排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家里掌权的是母亲,家里最不学无术的就是那个老幺弟弟,听说谢崇珩对凌意舶不太看得上那小子的态度很赞同,从来都不带着一起玩儿。   “你弟说他没钱,说你有钱。”   那个头儿指了下谢崇珩停在路边的Emira,又侧身来看他,眉间粗重川字纹已压上高耸的眉弓:“这么好的车,真可惜。你是觉得我砸车好呢,还是砸你——和旁边这个漂亮Beta呢?”   谢崇珩瞪大眼睛。   楚漾皱了下鼻子,平静道:“你就该打个电话过来让你弟一起被揍。”   “走一趟?”另外一个中东长相的男人上前一步,气势汹汹,中文发音别扭,“和我们去仓库,然后,等着谢家的人,来接?”   见谢崇珩当真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楚漾提醒道:“不能去。第一,你不清楚他们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不排除把你迷晕了送出境的可能;第二,你家没有雇私人保镖,家里人来送钱也不安全,除非能报警。”   第三,凌二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太好,他得赶紧回渝水。   谢家发家得不算早,还没富到第三代,但在也这行风生水起多年,佳士得、保利各种拍卖会都有谢家人的身影,大多盈利来源于线下销售渠道,也有捞偏财的性质,没想过会得罪什么人。   谢崇珩在少年时期一直念的私立学校,安保良好,大学时期又和凌意舶经常在一块玩儿,相当于一起被保护了,所以根本没想过要去雇什么保镖。   “我家肯定不会报警的。”谢崇珩知道理亏在先,急了,又问,“你那两个同事多久到?”   楚漾摇头:“堵路上了,况且那也只来两个人。”   他话音刚落,衣领忽然被眼前的外国人攥成一团,对方盛怒道:“走不走?你们有选择?”   见楚漾冷着脸不吭声,似乎对这种场合早已习以为常,谢崇珩动作比脑子快,不耐上前推搡一把:“你要动手?”   “动手?”对方重复,“你想动手?”   看这架势,硬要走肯定走不了,也不可能就这么被一直堵在这儿,楚漾粗略估计了一下敌我数量,想了几秒。   如此近身的距离,一拳干一个肯定不方便。   直接用腿算了。   “谢崇珩,”楚漾第一次叫他大名,“你往后退。”   “可是你……”   谢崇珩望了一眼渐渐围上来的十人,空气中弥散开来的Alpha信息素霸道而混乱,多种味道交杂在一起,使人非常胸闷气短。   谢崇珩瞠目看向楚漾,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异样,悬着的担忧才落下一半。   “凌二比你能打,遇事还不会说废话,”楚漾曲起双膝降低重心,抬起一只胳膊把谢崇珩牢牢护在后面,“所以你不想拖后腿就把嘴巴闭上。”   他继续低声道,“现在立刻,给你家里发坐标,维持通话不要挂断。我护着你往车的方向跑,你上车我们直接走。”   谢崇珩连声应下。   太阳已被群山吞没,四环路边的路灯还未亮起,绿化带旁的一片区域笼罩于暗色阴影之中。   他握着手机,胡乱地乱点一气,打开通话页面还没按下去,只见楚漾突然以膝盖为轴,侧身抬起小腿,猛地朝离他们两人最近的人单腿横踢而去,一脚踢至来人下颚。   从口腔喷出的血飞溅上楚漾干净的裤脚。   楚漾皱了下眉。   他第一腿踹翻一个,紧盯着补上来的人,迅速弹收小腿,往后方稍稍侧了点儿身形,握住谢崇珩的肩背借力,回身拔地跃起,又借单腿的力量踩上人身,回旋半圈,另一条腿发力,腾空后踢直击面门!   短短几十秒,谢崇珩只听得见叫骂声、呜咽声,以及阵阵劲道拳风。   那些来人似是没料到能遇上个如此能打的“Beta”,Alpha 天生的信息素压制不起任何作用。   谢崇珩不至于只会些花拳绣腿,也冲上前帮楚漾挡了好几次拳头,可楚漾不停地变换出招方向,谢崇珩只能感觉到他在尽量避开自己这一处软肋受限。   直到谢崇珩被一腿踹倒在地,还没等他熬过剧痛爬起来,他眼前人影晃动,楚漾又结结实实挡在了他面前,再紧跟上一记动作利落的勾拳。   路灯终于亮了。   光线昏暗,谢崇珩粗喘着气,这才看清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多少人在狼狈叫唤,他立刻看向楚漾——   楚漾的衬衫经过粗鲁拉扯后已经快全部敞开,肌肉匀称,没有半分旖旎色情,因为擦脸动作而微微凸起的后背蝴蝶骨一闪而过。   他眼下的皮肤擦破了一小块。   血从耳根顺着他左腮往锁骨流淌,脸上仍是不动如山的镇静。   他无心念战,连单打独斗都是符合保镖的水准,不好胜、不主动、不拖泥带水,第一要务是保证被保护者的安全。   楚漾缓缓直起身,抹了把脸,路灯太暗看不清是汗还是血,手背上划出一道很惨烈的猩红色。   突然有已经倒下的人又跪着爬起来。   谢崇珩抬脚将人踹倒在地,还想再补一脚,楚漾直接往后拉拽他的衣领:“别冲动,先上车!”   被拽走后谢崇珩都还在恍惚,楚漾明明是那样细致单薄的身形,为什么偏偏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像一只晚霞下捕食的豹,攻势凌厉,身手矫健,只管开辟出一条能走的道路,其他外界因素丝毫无法撼动他的爪牙。   两人一路小跑到那辆Emira旁。   谢崇珩不敢再拖后腿,即刻开门上车。   楚漾倒放松下来,粗喘着气,趁谢崇珩启动的空档,拿手机对着那群颤巍巍爬起来叫骂的人拍了几张照片。   即刻提速,车身如离弦之箭,直直冲进宽敞的辅道。   谢崇珩太过于紧张,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喘起气,牙齿像要打架:“你还,你还有功夫拍照片?”   “完成了集团业务范围外的任务,自然要拍照做个凭证。”   认真陈述完理由,楚漾笑了下,用手背又擦了下脸,意识到车上没有卫生纸,干脆自暴自弃地拎起衬衫的一角,往眼下抹了两把。   棉质衬衫上很快晕染开水红色的血印。   “我靠。你也太专业了。”   谢崇珩不敢看他那半张脸上抹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已经能想象出凌二暴跳如雷要把自己喂鲨鱼的样子了。   内疚加心虚的双重恐惧加深,他着急道:“现在怎么办,我送你去哪儿能等你下面的人过来?你的脸要不要紧,或者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不用,”楚漾望了眼后视镜,脸上火辣辣地疼,“你送我回渝水,我们扯平。”   潜台词就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凌意舶,脸搞成这样纯粹算自己倒霉。   谢崇珩连声应下,又不放心地多看了楚漾几眼,瞥一眼在扶手箱持续震动的手机,终于挤出一个笑:“但是真可惜,我都把坐标甩我们群里了,凌二肯定……”   楚漾捕捉到关键字:“什么坐标?”   “就那儿啊,”谢崇珩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刚才我们一被围我就发了,出这种事不找凌二和应逐潮我还真不知道找谁,我妈我姐我弟都不靠谱。”   他说完,迟疑了会儿,又说:“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凌二应该不会罚你的……吧?”   楚漾脑子木了一下。   他习惯了独自面对危险,一时难以将凌意舶的反应与之挂钩。   同时,楚漾的手机在裤兜里没命地响起来——   “楚首席,楚首席,”陈迦礼的声调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二少爷不见了!我刚去他房间想问下他吃……”   楚漾的呼吸在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急促起来。   他捏紧手心,强迫着自己镇定,回复道:“你先看住李观棋和周渡不要往上汇报,我天亮之前一定把凌二带回来。” 第22章 易感期   渝水, 夜起大雾。   从群聊收到坐标位置后,凌意舶给楚漾回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发消息也没回。   当时凌意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心中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   预感楚漾和谢崇珩还在一起, 预感出了点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认识谢崇珩那么多年, 每次甩定位都是吆喝着出去玩, 对什么事儿都兴趣甚浓, 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不知会一声情况。   于是,他纵身跃下别墅二楼的窗沿, 单脚踩上一楼顶部采光井的边缘。   渝水涨潮, 海边雨雾湿滑, 凌意舶几乎是不犹豫地, 踩稳透明顶棚, 又跳了下去。   为了翻墙, 他还特意换了身球衣,透气、吸汗、不影响四肢舒展, 没有比这更适合跑路的衣服了。   追媳妇儿嘛,主打一个灵活变通。   刚落地, 球衣衣摆已经蹭上湿泥与青苔。   应逐潮倚在车边, 双手插兜冲他冷笑,“凌二, 你至于么。”   这是应逐潮这次来专门开的一辆车,车内灯光全熄灭了,就这么停在别墅背后的空地里静静蛰伏。   而凌意舶今天除了吃饭,一整天都因为脑袋昏沉不太舒服没有下楼, 陈迦礼等三位留守人员自然放松了警惕。   “你就会说风凉话是吗, ”凌意舶开门上车,冲应逐潮勾手, “赶紧出发。”   “着急成这样?不放心就叫别的手下去看看,搞笑呢,难道首都就没有你凌二差遣得动的人了。”应逐潮嘲弄道。   “我还是想亲自看看。”   凌意舶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担心“越狱”被发现,夺下应逐潮的钥匙,直接坐进了驾驶位。   “所以,你今天火急火燎地约我来渝水陪你戳台球,就是为了?”应逐潮抱着胳膊看向他,眼中敲出一个问号。   为了跑?   凌意舶摇头,深吸一口气,眼下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疲倦:“为了控制住自己。”   为了转移注意力,控制住不去骚扰楚漾,明知道今天是对方好不容易休息的机会。   但楚漾偏偏,和另外一个Alpha在一起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哪怕那个Alpha是谢崇珩,他都有些控制不住体内暴戾的控制欲、不该有的占有欲。   楚漾说过,上班时间内保镖完全属于雇主,可下班时间,他只是他自己。   很可惜,过分健康、讲究礼貌又讲究距离的感情从来没在他凌意舶身上出现过。   他直来直去,不懂什么游刃有余。   等到再也受不了保持距离的这一天,他就要主动出击。   况且谢崇珩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出,也许二人当真是有危险。   哪怕楚漾是保镖,把楚漾放在这么个活靶子身边,凌意舶没办法完全放心。   坐以待毙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现在,明明是最绝妙的逃跑机会。”应逐潮再次提醒。   在他看来,凌意舶大可以离开渝水,离开首都,找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先待一段日子,凶多吉少也好,至少不用这样被像圈养物一样随时监视。   所以他搞不明白凌意舶现在要去首都自投罗网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   凌意舶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可我现在有比追求自由更重要的事没有做。”   应逐潮推他肩膀:“你懂不懂什么叫……”   凌意舶被硬生生推了一下,没生气,反倒笑着接话:“懂啊。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应逐潮坐在副驾驶位上,神情晦暗难明:“不是,这话不是这么说的。”   凌意舶的笑容瞬间消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真理,你就别教育我了。”   现在在他身边的不是楚漾。   他就好像丧失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勇气。   他只是想现在见一见楚漾,很想很想。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   越野车前灯如利箭劈开渝水夜晚泛起的层层海雾,在高速上咆哮而行。   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凌意舶开着车来到了谢崇珩和应逐潮约定好的地方。   应逐潮在首都的家。   车辆缓缓驶入小区内部道路,应逐潮在副驾驶坐着,手全程都握在扶手上,一句话不多说,只拿出少有的耐心在观察凌意舶。   等车速慢下来,他才忍不住道:“喂。”   “嗯?”凌意舶换档的动作有些僵硬。   “你是不是易感期快要到了?”   同为S级Alpha,应逐潮和凌意舶从小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成年后没有哪次易感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的,头一回遇到这样潦草突发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凌意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因为这车上没有洒过龙舌兰酒,但我却闻到了味道,”应逐潮控制着自己信息素想要与之外泄争锋的不适感,咬牙道,“我劝你先停车,凌意舶。”   “没有,”凌意舶否认,“马上就到了。”   但应逐潮这句无心之语,一下子就把凌意舶点醒了一般——   楚漾在几天前也问过他这么一句,你是不是喝酒了?   难道楚漾能够闻到?   一想起楚漾,凌意舶微微喘气,枕在靠椅上的后脖颈炙热起来。   那种难忍的燥意像蚂蚁啃噬着他的镇静。   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蜷曲起来,直到手背连着臂膀都绷紧出一节一节鼓胀的青筋。   “你停车,别发疯!”应逐潮压低嗓音吼道。   他眼瞧着车辆驶入他这栋别墅的车库,心道还好凌意舶还能找得着路,用手背往凌意舶额头上探了一探,不算烫,估计易感期才刚刚有点苗头,得赶紧联系医疗组过来。   这人看着玩儿得花,实际到底什么个样子应逐潮清楚得很,跟三年不见的初恋玩儿守身如玉呢。   应逐潮也不确定从未做过信息素完全释放的Alpha会在某次易感期中爆发到什么地步,心头犹豫着,拿不准主意。   车辆歪斜着停好在车库内。   应逐潮只庆幸他这车库完全属于他自己,不然凌意舶这么横行霸道地停,不知道得把墙上的油漆蹭多少下来。   “算了,我看你也别去找什么楚漾了,回我家吧,我叫医疗组来接你。”   应逐潮皱眉,怕凌意舶不配合,补充道:“我家里没有Omega,你放心。”   凌意舶停好了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额头和鼻梁出了一层薄汗,看上去是像在生闷气的表情,但看人的眼神却已然略微失去焦距。   “在这方面上,我没办法替你做决定。”   “……”   “凌二?”应逐潮喊他。   凌意舶迟疑几秒才点头:“嗯。”   应逐潮放在扶手箱内的手机响起来也没工夫管,扶着凌意舶的肩背,忍不住又嘲一句:“凌二,你这个样子我真该给你拍下来,为了一个保镖,你他妈第二次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第一次正是三年前,楚漾走后的那个夜晚,凌意舶头一回喝酒喝到睡着。   应逐潮听见凌意舶说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说楚漾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声音很沉,呼吸很重。   但凌意舶酒品不错,身为S级Alpha信息素又是酒,按理来说不会喝到如此地步,应逐潮当时就想,如果把凌意舶血管割开,估计里面也全是酒精了。   他自诩生性比较淡薄,有时连孟听池作妖都无法左右他的情绪,所以完全不太能理解凌意舶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还能是爱情吗,一个雇主和家养的保镖谈爱情?   怎么可能呢,这事儿要是往外传出去,那得有多少人议论凌意舶放着一大堆好好的Omega不谈,非要去谈个Beta还爱得死去活来啊?   应逐潮不是凌意舶,他对下级向来严格保持距离,所以完全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会和下级培养出感情。   “我只是易感期快到了,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狼狈。”凌意舶坐在车里还没出来,眼皮已经烫得他呼吸如刀割般疼痛。   “易感期到了你去找Omega,你跑去找楚漾算怎么回事?”应逐潮问。   “我现在不需要Omega。”   凌意舶深呼吸,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如果一遇到易感期我就需要找不相干的人去发泄,那说明我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一个Alpha,想要和未分化的人站在同一条线上……那第一步就是不能为信息素所控。”   应逐潮看了他一会儿,没出声,突然被凌意舶不慎外溢的信息素搞得暴躁起来,抓了把头发,打开车门车窗,打电话和医疗组说了几句现场情况。   到这个前期发作的地步,凌意舶也一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一把抢过应逐潮的手机,挂断了正在和医疗组沟通的电话,转接了谢崇珩打过来的:“你们在哪里。”   “我去,凌二,你听起来快死了!”   谢崇珩那边的声音堪称手忙脚乱,再伴随着一阵紧急尖锐的刹车声,谢崇珩道:“回头,我们在你们车后面。”   凌意舶意识浮沉,只“嗯”了一声。   他连摘取话语中的信息都要慢半拍,扶着额头趴在方向盘上半天喘不过气。   直到应逐潮拍拍他的脸,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凌意舶才从臂弯中抬起脑袋,朝车窗外扫去一眼。   楚漾就这么站在这溶溶黑夜中。   越野车仍未熄火,引擎轰鸣着,暖黄光车灯从涂满油漆的车库墙壁上反射回来。   为楚漾冰冷白皙的脸颊覆上一层静谧的灰。   他得到消息后一路赶过来得急,甚至没有时间洗脸,脸上的肮脏血块已经干涸,一道一道连着脖子蜿蜒进大敞开的衬衫内,眼下的伤口简单地用消毒湿巾处理了一下。   也不在乎毁不毁容了,反正他只是个不会有伴侣的“Beta”。   只这么一眼,应逐潮瞬间扣紧凌意舶的肩头,额头泛起密集的冷汗,体内在叫嚣的对抗因子叫做暴力与冲动——   很显然,凌意舶的易感期在一瞬间被激发提前,信息素正在骤然爆发,本体对信息素的控制完全不似之前那样游刃有余。   应逐潮狐疑地看了眼楚漾,深呼吸一口气,确实没在空气中嗅到任何Omega的香味。   “我很想,”凌意舶无意解释身体的变化,再抬不起眼眸看楚漾,只埋头吃力道,“我很想下车来接你,但是……”   他止住话语,再开口已被神思游离扯去另一个话题,“你别怪我跑出来。”   楚漾站直没吭声,抹了下脸,想趁凌意舶没注意把脸上的血迹抹干净。   但是已经不行了,他用指腹把脸搓红了都不行。   谢崇珩下车跑来的动作匆忙,陪着楚漾在越野车边站定,突然拧起眉头,捂了捂口鼻。   嗅到的辛辣酒气让他一阵头部剧痛,像有人拿锤子使劲在敲打后脑勺最脆弱的部位。   “我操这什么味儿,是凌……”   话还没说完,才经历过打架斗殴事件的谢崇珩本就体力不支,再被信息素这么一压制,往前一个趔趄,头撞到车门上“咚”地一声,再站不稳地往后仰去。   应逐潮快楚漾一步,一下子接住了他。   “还什么味儿,白痴,S级Alpha信息素的味儿,你当然接不住。”   应逐潮终于抬起眼皮,观察了旁边的人几秒,才递过去车钥匙,颇有几分无奈,“楚漾,我把谢崇珩弄上楼去休息,给他喂点补剂。”   楚漾向来人冷心冷,对除了凌二之外的人和事都不太在意,眼见着谢崇珩被凌意舶的信息素刺激成这个样子,不免担心:“反应这么大?”   “连我都有点难受,可想而知……”应逐潮微微喘气,见楚漾在如此浓烈的信息素攻势中神色如常,有些意外,继续道:“但你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漾微怔,随即道:“我本就不该有。”   应逐潮没有功夫深究这句话,用胳膊架着半昏迷状态的拖油瓶,“凌二他估计是易感期提前了,人就交给你了。”   “好。”   “论照顾他的易感期,我相信你比我有经验得多。”   楚漾还是点头。   应逐潮发现楚漾这样的保镖并不会把雇主的朋友也当成等同于雇主的存在,反倒不卑不亢的,让应逐潮一时间都不觉得自己是处在一个上位者的位置。   他看着肩膀上难受到哼哼唧唧的谢崇珩,调了下让对方挂着的姿势,瞥了眼凌意舶的衣兜,犹豫再三还是说:“医疗组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我留了凌意舶的电话号码。”   “麻烦你了,楚漾,之前的事是我冒犯,”应逐潮态度很认真,“请照顾好他。”   楚漾轻轻出声:“我会的。”   这种情况,楚漾本该非常得体地回复一句,我本来就是凌家的人,照顾二少爷理所应当。请您放心。   他只点了点头。   应逐潮放了心,又打了个电话,低头对手机说了句“过来接一下”,便有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别墅内走出,从应逐潮手中扶走了谢崇珩。   两人都是凌意舶的至交好友,但在这种情况下,楚漾会先去考虑弱势者的安全。   楚漾抬手拦下应逐潮,后者抬起眼,冷笑了声,道:“都是家里的保镖。”   见跟前手臂没有放下的意思,应逐潮以眼神制止了自家保镖们的动作,盯着楚漾脸上那一处还在溢血的艳红伤口,看了会儿。   他继续说:“这儿能对谢崇珩信息素压制的只有我……而我对他没兴趣。”   楚漾这才放下手,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再拉开车门想要近距离观察凌意舶的情况。   过分刚硬的轮廓昭示着这是一张分明已经长熟的男人面庞。   只有在潮热、不可控、依赖于最原始欲望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丝丝回到曾经少年时代会委屈会撒娇的意味。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种情况是多久了。   为了防止信息素外泄得太厉害,楚漾不得不从主驾驶位将还有意识的凌意舶扶下车。   两人绕着车屁股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圈。   打开后车门,楚漾手上一使劲,把凌意舶半拉着推进相对宽敞的后座。   这里空间大,能施展得开,如果凌意舶实在是不听话,楚漾偷偷趁着四下无人揍他几下让人老实还是可以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凌意舶脸上是很不舒服的表情,平时颇有戾气的面孔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渐渐柔和。   他发了会儿呆,没等楚漾回答,又掀起眼皮看人,“楚漾呢,我要找楚漾。”   他像是潜意识觉得脸上受了伤的人就不可能是楚漾。   “我在,我在。”   楚漾尽力放柔声调,抬手摸了摸凌意舶的脸,想试试体温。   手背却一下子被凌意舶抓住了。   凌意舶顺从地把脸靠在楚漾干燥微凉的掌心。   他整个头部快要灭顶的灼烧感终于得到缓解,嘴上的话语却是清晰:“但我记得,我记得楚漾去国外了,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只去了……”楚漾动了动手指,动作轻微地在凌意舶脸上安抚,像在摸一些长毛的大型动物。   凌意舶也很温顺地蹭回去,直到听见下一句:“三年。”   “三年”这个词语戳到了凌意舶的某根神经。   他很躁动不安地皱了下眉。   “他才回来我就对他那么凶,他肯定……”凌意舶轻喘着气,往后捋过头发的额间密集起虚汗,情绪一下子又混乱起来,“他肯定觉得我变了。”   楚漾不知道怎么以局外人的姿态回复这句话,就只是看着他。   是啊,变了一点点。   你长得太高跑得太快,不再需要我的保护,我好像都追不上了。   车内光线太暗,亮着的前车灯反倒成为了这一半地下车库中的唯二光源——   另一处光源是凌意舶的眼睛。   他完全摒弃了周围的环境,只一边用脸颊紧贴着楚漾的手掌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漾看。   他强行地想要讨要这种抚摸,几乎是要把楚漾顶在车门上了。   楚漾有些无措,明明自己一向镇定自若,现在却被轻易地带偏了呼吸。   两人隔得太近,近到凌意舶低头就可以亲上楚漾的脸。   他也这么做了。   那个吻正好落在楚漾眼下受伤的口子上,还没有来得及贴创口贴。   凌意舶在舌尖尝到一丝腥咸,有些疑惑,还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楚漾抬手去拿后排放置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拧开矿泉水,往手里倒了一些,打开车门,背对着凌意舶,往脸上一阵揉搓,要把脸上的血迹斑斑洗掉。   水从指缝中流到车外的地上,楚漾低头拿衣角抹了把脸。   脸上突然有一只手摸了过来。   手抹到水渍,僵了一瞬,“你哭了吗?”   随后,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按上他锁骨,力道极大地把他往后一带。   楚漾直接后仰,整个人被凌意舶在后排狭小的空间内抱进怀里。   没来得及拧紧瓶盖的矿泉水一晃荡,洒了不少水出来,打湿了楚漾的裤子,晕开湿漉漉一片。   凌意舶一直都很爱从背后这么抱他。   以前总是趁他不注意,凌意舶甚至会在楚漾在集团训练处练反曲弓时这么抱一下,楚漾会惊得手一歪,离弦之箭继而以脱靶告终,下意识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来,凌意舶则马上做个心口中箭的动作,往后退一步观察他有没有生气,再来抱他。   楚漾是不习惯这些搂搂抱抱的。   但如果凌意舶非要这么做,他也不会反抗,顺从似乎是他对凌意舶天生的肢体反应。   那是年久日深养成的习惯。   “你不要哭。”   他听见凌意舶像在发高烧的低哑嗓音,“都是我不好。”   一股热气喷在后肩,楚漾感觉自己那一块毛孔都张开了。   如果他能闻得到凌意舶的味道,整个车内一定充斥着酸甜辛辣的酒气。   那味儿一定很醉人。   在黑暗的环境中,人的感官总是更加敏感。   凌意舶亲吻他后脖颈的力度十分虔诚,虔诚到楚漾真以为那里有个存活的腺体。   自己残破的、聊胜于无的感官时不时给他来上闷头一棒,让他尝到Alpha的味道,又时不时不起作用。   此时此刻,楚漾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马上闻闻凌意舶的愿望。   但他也只能想一想。   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嗅觉。   Alpha滚烫的嘴唇轻轻磨蹭着那处刻意伪造的刀疤,像要企图用唇形记录下疤痕的形状。   楚漾反应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就差一寸,凌意舶就快要亲上那个被粗鲁咬过的位置。   他庆幸现在的环境足够黑暗,正在发热状态的凌意舶也不可能注意到那个地方。   再往前,Alpha有些蛮横地挤进他的侧脖颈间,楚漾不得不被迫仰起头,呼吸有些急促。   Alpha的手扶在他紧绷的腰间。   他听见凌意舶很克制地在呼吸着,宽大的手掌轻轻用着力,像想要捏住他的腰,却没有出格的动作。   炙热的呼吸时不时拍打在后颈,凌意舶像第一次看到那极为难看的刀疤一样,呼吸变快,嗓音发紧。   楚漾竖起耳朵竟然听到了他细微的呜咽:“很痛吧,都被刀划成这样了,一定很痛……”   楚漾避无可避,任由他抱着,贴着,很想转头看看凌意舶那总是攻击性很强的眉眼,又完全无法动弹,只得低低地应了声:“还好。”   “你离开的这三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凌意舶再次开口。   楚漾微微睁大眼睛。 第23章 训小狗   “对啊。”   半晌, 楚漾听见自己说。   凌意舶以一种更大的力道回答他的话语,桎梏在胸前的臂膀越发收紧。   而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拳手,此时应该做出的反应是向后肘击, 但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楚漾的鼻尖绕开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绝对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脸上。   他侧过脸, 果然看见凌意舶在紧咬下唇, 已经咬出血了,楚漾立刻抬手掐住他下巴, 强制着他松嘴看自己。   看来得让周渡去采购一批止咬器了。   以备不时之需, 楚漾想。   很快, 凌意舶又平和下来, 头枕在楚漾肩膀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拱。   楚漾想起自己在东南亚某个码头抚摸过的一只罗威纳犬, 脾气坏时能凶残到一口咬掉一个人的手,脾气好时又会乖乖趴在楚漾身边, 叼住他的裤腿,再轻轻地拱。   现在凌意舶还清楚自己身处何种状况吗?   楚漾手上动作没有放松, 看他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暴躁, 因为担忧而高悬的心脏又紧缩了,自己在国外守着Alpha下属时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掐住人下巴的手往下滑。   楚漾动了动喉结, 微凉的手指停在凌意舶唇边。   很热。   看着对方在易感期中完全被驯服的模样,顺势往对方下巴的位置挠了挠,引导性地问道:“凌二,告诉我, 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们在渝水吗, ”   凌意舶竟然从楚漾挠自己下巴动作中得到了安慰,半睁开眼, 神思明晰了一些,“我为什么,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他思绪迟钝,话语说得很慢,平日里半分嚣张的模样荡然无存。   楚漾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电视记录频道里那些非洲大草原上被雌狮训得狗血淋头的雄狮,蜷缩着趴伏在岩石草丛边,任由雌狮疯狂地撕咬他们的脖子。   楚漾疑惑道:“我们在首都。”   凌意舶没有接他的话,那张不服任何人的脸不再仰得高高的,反倒埋得低低的,像惯性依赖一般停在楚漾怀里,过了很久才说了句:“想回渝水。”   楚漾一怔,仿佛看见空气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渝水,”凌意舶又难受起来,喘着很深的气,“是新的。”   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楚漾现在整个心思都在如何让凌意舶舒服一点上面,顾不得自己伤处的疼痛,努力回忆白天谢崇珩说的那些方法。   他继续对着凌意舶又顺毛又拍背,感觉没什么太大作用,急了不知道怎么办,抓过手机拨通谢崇珩的电话。   刚才谢崇珩只是小晕了一下。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一个小小的恍神,手机再次以被收走的方式回到凌意舶手中。   “为什么还要找他,”凌意舶眉宇间有怒意,开口却是委屈的,“有什么问题,你问我不可以吗。”   “好,”楚漾捏他脸,“雇主易感期到了变成狗了,怎么办?”   凌意舶动了动喉结:“训狗的第一步是什么。”   “安抚,我刚才已经做过了,”楚漾说,“第二步呢?”   “喂点吃的。”凌意舶的脸在车内光线下忽明忽暗。   “暂时还没有。”   楚漾的视线随光源挪动,直至光源落在凌意舶眼眸里,而凌意舶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或者是嘴。   凌意舶没有不合时宜地亲过来,只是凑过来闻他。   更确切一点是嗅他。   车里很黑,呼吸重得能烫伤了人,像是想把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气味都榨取干净,楚漾不自然地别开脖子,手肘横在二人之间。   “我这里没有吃的……”楚漾小声说。   凌意舶好像并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要什么想触碰又收回手。   “嘟——”手机响起,应逐潮联系的医疗组来了。   楚漾想要下车,凌意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直用胳膊搂着他,也不说话,意识沉沦着,又大概能感知到要做什么,任由楚漾摆布自己的四肢。   直到楚漾按住他的头,将他的Alpha腺体露出来,他才反应很大地挣动一下。   医生甩甩手中的一管抑制剂,楚漾在医疗组带来的照明灯中看见了那太过于粗壮的针头,出声阻止:“等一下!”   医生配合地停下动作,看着他,略有不解。   “没有细一点的针吗,”楚漾垂眸看了眼趴在自己怀里的凌意舶,揉了揉人耳朵,凌意舶果然又平复了些,“这个针扎下去会很痛的。”   “没办法,”医生耸肩,“S级Alpha的抑制针都是这么粗。虽然我们通常服务于应先生,但凌二少爷也是我们的熟人了,他应该不是第一次打这种针。”   “抱歉。”楚漾像自己要挨针,“麻烦您轻点。”   医生苦笑了下,摊开手表示没有更好的缓解办法。   针头破皮,液体推进,楚漾的手指插进凌意舶头顶的发,他听见凌意舶很重的闷哼。   活了二十四年,楚漾头一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什么叫,心疼。   他对感情的认知一向比较迟钝,连小时候被森叔带回家都是跟了一两年才养熟,在这方面慢半拍的毛病总让楚漾觉得他的大脑里某一块地方像蒙上一层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但现在,那层布像被针头一起扎破了。   针头拔出,凌意舶的腺体鼓胀得绯红,弧度是正在往外释放信息素的不正常。   楚漾动了动鼻尖,什么都闻不到,只得看着那处流血的小孔。   他接过医生递来的酒精棉签,一点点地把针孔周围擦干净。   大概是没出现过这么紧急的情况,医疗组的每一步都做得比较妥帖,打完针后要进行的下一步是监测身体状况,可凌意舶已经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叫他一声,他还会自己动作,似乎还醒着。   医生拉出凌意舶环在楚漾腰上的一只手,打开机器,将电极片贴上去。   楚漾捋开他被热汗湿润的几根前额发丝:“凌二?”   没有反应。   楚漾又喊:“凌意舶?”   “先生,您不要喊了,”医生叹一口气,把检测仪摆正,吩咐助手再测一遍,无奈道,“心跳得太快了。”   楚漾听见怀中一声哑哑的闷笑。   他没忍住揪了下凌意舶的耳朵,凌意舶还是笑。   “……”   楚漾侧身让开更多空隙,自己耳尖倒是一红。   专属于S级Alpha的药量效果着实惊人,他估计是打完针后缓过来了。   “醒着吗?”楚漾推他脑袋。   但推不动。   “没有。”凌意舶露在空气中的脖子连着腺体一同发红。   楚漾这才放弃了推他。   要抱着就抱着好了,也不算太过分的举动,楚漾破罐子破摔地想。   他也第一次遇到Alpha到了易感期会往自己身上黏糊的情况,有些束手无策,又找不到别的办法替凌意舶缓解。   好像他自己表现得还比凌意舶更慌张,更无措。   这不是一个首席保镖该有的素养和经验,楚漾痛定思痛。   监测完身体状况,医生松了一口气,叫助手拿来一盒药交给楚漾,嘱咐道:“这个药现在喂他吃一次,明天早上还要吃一次,之后症状会得到缓解,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挺过去了。”   “之后不能再吃了?”   “副作用很大的。这些镇定抑制类药物对于S级Alpha来说都会比较影响大脑神经中枢,服用过多会容易控制不住情绪。”   医生说完叹一口气,“但是你这位Alpha……已经算非常自律了,我是首都第一医院专攻S级Alpha易感期课题的主治医师,见过一些患者,很少有他这样能遏制住发泄欲望的。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次已是轻松应对。”   意思是,凌意舶第一次在易感期表现得如此温和?   “那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楚漾问出口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啊,”医生无所谓地摊开手,“和Omega做那个咯。”   “我知道了。”   回忆起刚才注射进去的靛青色液体,楚漾很难不把这种颜色的药物和有毒物挂钩,多问了句:“那……S级Alpha注射了镇定抑制剂,在他们的易感期结束以后,他们的记忆是完整的吗?”   医生正在收拾医疗器材,闻言,手上动作停滞了一下,说:“按文献参考与临床试验来说,注射药剂之前的记忆是完整的,注射药剂之后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假性昏迷。”   “假性昏迷?”   “对,是一种Alpha天生的保护机制。意思是,Alpha本身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但他还有自我保护意识,会让自己远离人身危险。”   楚漾捕捉到重点:“打针后会记忆缺失意思。”   “也可以这么说,”医生对他抱歉地笑笑,“因人而异。”   医疗组来得快,撤退得也快,大概是跟了应逐潮多年跟习惯了。   楚漾想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凌家的医疗组得到凌意舶回首都度过易感期的消息。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凌意舶的。   他给应逐潮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再用自己的手机给周渡去了个电话,说通知医疗组在周四按时到岗。   到时候就说凌意舶的易感期提前了,自己熬过去的,后续再做一些检查就好。   医疗组走了,应逐潮也带着谢崇珩在家里休息,楚漾看了眼依旧埋在怀里的人,开始思考下一个去处。   按照刚才嘱托的意思,应逐潮大概是没有收留好兄弟的打算。   楚漾埋头,凑近凌意舶的脖颈闻了闻。   虽然闻不到,但是……   估计味道挺浓的,没办法带去酒店冒险,要出点儿什么事惊动集团内部的人就不好了。   他低下脑袋的时候,额前细碎乌黑的发也垂下来,无意地扫过凌意舶后颈的皮肤。   凌意舶颤了一下。   楚漾反应很快,立刻摸上人的后脑勺以作安抚。   他像抱着一头无家可归的猛兽,皮毛连着肌肉骨架都烫得像烙铁,头也很好摸,摸一下拱一下,摸两下会颤抖,仿佛易感期服药的副作用就是对任何肢体接触双倍敏感。   可凌意舶似乎是会读心术,他从怀里抬起头望向楚漾的眼神有些隐忍:“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你家?”   楚漾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   一个小时后,应逐潮这辆车停在了森叔家附近居民区一个小巷里。   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着黯淡的光亮,这附近也没什么人,楚漾下车转了一圈,看了眼那与居民区格格不入的豪车,决定还是拍了张车子的照片,再给应逐潮发去定位,说明天一早自己会安排人把车开回去。   应逐潮秒回了一句:好。   凌意舶的手机没有套手机壳,薄薄一片,金属质地很滑。   楚漾的手掌心又干燥,一下子没拿稳,不小心把聊天页面往上滑了几下。   看别人聊天记录是不好的行为,楚漾的职业素养也不允许自己涉及雇主的隐私,但他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两个Alpha不愧是一起长大的,聊天记录简洁明了,近一个月的交流通通都只有两个字:   来?   来。   来?   来。   然后就是互相甩坐标。   唯一让楚漾出乎意料的,是半个多月前应逐潮发来的一句:出来?   凌意舶回复:出不来,禁足了。   [应逐潮]:?   [应逐潮]:我想想办法?   [凌意舶]:你别插手。   应逐潮又回了几个问号,凌意舶没再回复。   握着手机,楚漾站在被车辆前灯光照着的位置,回头看向那没什么动静的车内,再想起今天凌意舶跑得这么顺畅,心里有些忐忑。   说不准,凌意舶真的有一百种办法从他手里逃出来。   他不逃,只是因为他不想。   夏夜静静,渐起波澜,深巷里的翠绿老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几片巴掌大的树叶从天边打着旋儿落到楚漾身边。   他在车边站定,树叶打上车门玻璃的声响惊动了头脑昏沉的凌意舶。   “到了?”凌意舶扶着头下车。   “你先下车,要跟我走一截路。”   楚漾靠近他,压低声音,“等会儿我开门你就和我一起上二楼,森叔是Beta闻不到你的味道,但别惊醒他。”   “我找得到,”凌意舶一把挂上楚漾的肩膀,声音模糊,“我去过的。”   楚漾往前走的步伐顿了顿,侧过脸,恍惚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 第24章 旧照片   刚走到家门口, 楚漾拿手机手电筒照了下门口停着的黑色辉腾,确认是森叔的车。   再看了眼已经熄灭所有灯的窗户,断定作息一向很规律的森叔已经睡下。   楚漾松一口气。   他转头对凌意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凌意舶点头, 能自己走路, 就是步子有点儿晃, 站不稳, 上楼梯要扶着墙,手臂撑着墙壁的力气很大, 身后只有手电筒的光, 微弱的光线却将男人手臂上的青筋描绘得分外明晰。   原以为这栋房子在凌意舶的记忆中已经淡化了, 可他轻车熟路得像回到了自己家。   摸进楚漾的房间, 凌意舶的手在吊灯开关上停留了下, 没按下去, 很自觉地趴到床上。   看他这么宾至如归,楚漾又气又好笑, 凌意舶这人天生适合当狮子,总习惯为自己规划出一片不可侵犯的领地, 对任何人和事都有这个脾气。   拧开木制小台灯, 他给凌意舶添加了点光源,哄似的道:“你先乖乖待着,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满脑子都是凌意舶说的,训狗第二步,要给点吃的。   意思是,填饱肚子会让Alpha舒服一些?   但是给凌意舶喂吃的一直是件麻烦事, 这少爷吃什么都带着笑, 有不爱吃的也不明说,总之楚漾买什么他吃什么, 但只要楚漾开口问了,他又提要求,什么荷包蛋要溏心的啦,什么泡面要泡得不软不硬啦。   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刚刚转过身,楚漾见凌意舶坐起来了,警惕地回头看去,手臂下意识挡住了门边的出路。   凌意舶后脑勺顶在床边的墙壁上,侧过头看他:“我要真想跑……也只有你拦得住我。”   “那你就老实待着。”楚漾警告他。   “这里安全。换句话说,有你在的地方我才安全,”凌意舶很随意地往后靠,语速非常慢,“所以,我没兴趣去别的地方。”   楚漾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借着屋外泄进来的月光,在茶几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小包泡芙,又放轻上楼的脚步,尽量避免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凌意舶主动要求来的,楚漾却生出诡异的心虚感。   一是怕森叔往上给凌沣打报告。   二是怕森叔看见他和凌意舶单独待在一块儿。   房子老旧,木制结构导致它常年有股深沉的木质香,仿佛矗立于郁郁葱葱的森林。   其实凌沣有提过要给森叔换房子,但这间房两个人已经住了十多二十年,跟着大老板的日子福兮祸兮,谁都保不齐有被扫地出门的那天,还是完全属于自己不依附于任何人的不动产住着最安心。   楚漾对干到多少年限没有什么要求,更不想以后等凌意舶有了小孩,自己还要围着小小少爷和太太打转,或者再去领养一个孩子为凌家卖命,他目前只想攒钱买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如果可以,再从事点儿自己喜欢的行业。   格斗教练?游泳教练?   还是,平面模特?   这些听起来不太靠谱又合理的建议都是同事们给他提的。   大部分同事从事这个行业都是为了赚快钱,青春饭也就那么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楚漾人好,脾气好,性子虽然冷了点但都知道他的严厉是为了部下们本身好,偶尔几个人一起蹲在公路边吃盒饭,看远处休眠火山边的绿植与飞瀑,阳光照在瀑布上横跨出纤细的彩虹之影。   部下们问他,楚首席,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回国,您还会回二少爷身边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少爷从二少爷那边挖来的。虽然大少爷表面上做得不计前嫌,可都听说过两位少爷都不好相处。   楚漾深知人在异乡不得有异心,只说了句:不会。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会与不会的主动权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凌意舶眼里容不得沙子,万万不会再将他讨回。   大概是这句“不会”跨越海域传入了凌意舶的耳朵里,所以才会有重逢那天对方那样厌恶的神情。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准,凌意舶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楚漾想过趁还年轻,早一些辞职,又深知自己与森叔、与集团的关系甚密,在危机度过前根本脱不开身,而凌沣又实实在在供他念书上学,和森叔一起给了他第二种人生。   尽管这样的人生,他并不明白是否是自己想要的。   也许完全不需要站在谁的身边也能获取身份,不需要再做谁的人肉铠甲,不要去为了金钱做什么事,那样才是自由的。   打开卧室门,借着台灯浅淡的光晕,楚漾看见凌意舶飞快地往身下藏了什么东西,眯了眯眼,他假装没看见。   走到床边蹲好,楚漾捏起一个泡芙要递给凌意舶吃,指尖陷入泡芙甜酥的表皮,奶油覆盖了指纹。   这手感跟楚漾捏凌意舶耳朵时有点儿像。   也是软的,又有点脆,易感期发作时怎么捏都行,捏成各种形状这人都不会有什么反抗情绪。   凌意舶没接,反倒凑过来——用嘴接。   楚漾的指尖被他的嘴唇蹭过,微微一颤。   “我批准你也吃一个,”凌意舶趴着,额间细汗出得不似之前明显,大概是舒服多了,那张嘴里面蹦出的话也就讨厌了起来,“试试看有毒没毒。”   “担心有毒你可以不吃,家里只有这个了,我和森叔都没有贮存食物的习惯。”楚漾耐心解释,“你知道的,我们经常需要出差,家里东西放多了会过期浪费,所以……”   凌意舶见楚漾居然一板一眼的,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痛了,就那么斜靠着在床头,呼吸深长,说出的话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你给我吃什么就得对食物负责。”   怎么有人快要失忆了都管不住自己的嘴?   怎么有人在易感期都是这副天经地义了不起的模样。   “……”   楚漾瞪他一眼,低头将泡芙一口咬掉一半。   还挺甜的。   一点奶油沾到唇角,楚漾舔不掉,没办法,用指腹轻擦了擦,动作一气呵成,做完了才反应过来凌意舶正在看自己,有些窘迫地把剩下的泡芙全部吞掉。   这个时候,他又不像人前稳重冷淡的楚首席,倒是更像他自己。   “你一点都不像比我大的。”凌意舶评价。   “也没见你叫哥啊。”楚漾瞥他一眼。   成天楚漾楚漾,没大没小的。   凌意舶哼一声:“我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你是不喜欢你哥。   楚漾没点破他,学着他的表情,也哼:“那你喜欢什么称呼?”   凌意舶没说,脸色不太好看。   看着凌意舶一口把泡芙咬破了吞进去,楚漾有点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吃得进去甜食了,正想开口问第三步是什么,突然瞥见凌意舶靠墙那边的手肘下压着什么东西。   楚漾反应和动作都够快,伸手一下便将那东西抽出来——   一根衬衫夹,一张照片。   衬衫夹像是在人的掌心内待了好久,叠成一团,皮屑翘边,裂纹凹凸不平,满是对折的印记。   看着挺眼熟的,好像是……   前段时间随手扔给凌意舶的那一根。   当时凌意舶满不在乎,假装没看见似的,随意搭在了床边,楚漾还以为被当成垃圾丢掉了,结果怎么在这里?   至于照片,这张照片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也许是团队发在过工作群里被他忽视掉的。   他穿着背心和迷彩,没被抹彩色油漆的皮肤寸寸白皙,手里一把通体漆黑的M240,楚漾都不记得那是真家伙还是仿真的了,就那么直直挎在肩背上,腰杆挺得和枪杆一般直。   很奇怪,楚漾不记得他有把这张照片打印下来过,更不记得有什么时候寄给过森叔,又或者说这张照片是森叔印出来放在床上的?   那张照片好像不是被手指揉成软绵状的,而是心底流不出来的眼泪作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皱成了被水浸泡过的样子。   “你从哪里找来的照片?”楚漾问。   凌意舶明显僵硬了一下,没回应,随后把脸埋进楚漾的枕头。   他放在旁边的手动了动,焦躁地抓着床单,用力抓出一处小小的山丘。   他原意是想挡住现在所有的表情,没想到枕头上一股很淡的香味像码头的尾钩将他一下拉回安全的港口,全身沉浸在沸水中的闷热感消失了大半。   “这是你……带在身上的?”   回应他的还是沉默。   这一发现有些打破了楚漾的认知。   在他的理解里,S级Alpha不缺感情更不缺伴侣,绝对不会把注意力倾注到某种物件上,更不会谈什么真心不真心,所以他着实想不出来凌意舶为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带在身边。   易感期的Alpha原来会这么需要Omega的东西吗。   楚漾听说过一些安抚方式,但没想到凌意舶居然是一个能自己找到安抚方式并且把自己管理得井井有条的Alpha。   工作习惯所致,楚漾很少允许自己发呆,眼下的状况却像一记猛烈的棒槌锤到了后脑勺上,短短的沉默间,他甚至觉得漆黑一片,看不见凌意舶的反应,也看不见自己在夜里的眼睛。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楚漾叫了声:“凌二?”   “你当我死了。”凌意舶不把脸露出来,嗓音很闷。   “……”那怎么行,“你死了我会哭的。”   凌意舶的声音在暗夜中像丝绒擦过耳朵:“可你是不会流眼泪的人。”   我会啊。   一个人在国外做手术就哭过。   东南亚的医疗条件不太好,但是割掉腺体是合法的手术,凌沣派人去联系的是当地医院技术非常成熟的主刀医生。   楚漾一口英文说得标准流利,可医院里的护工说英文总带了当地的口音,听得吃力,沟通也麻烦,楚漾干脆懒得说话了。   没人说话,他就躺在床上等麻醉,等一遍又一遍地挂水,等着通知出院。   有时候后颈会疼得连着头一起发昏,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要通过手术割掉腺体是很复杂的操作,来来去去一共做了三次麻醉才切除干净,第一次是全麻,后两次都是局部麻醉。   在做完第一次全麻之后楚漾就觉得脑袋木木的,还因为担心恢复不了反应能力而一个人在船上找了个禁闭室把自己关起来自责了许久。   后来,伤口不再疼痛,他也不再需要担心变成Omega。   但他不会同凌意舶提起这些细枝末节。   也许一辈子,凌意舶也不会知道。   楚漾看着凌意舶露在被子外抓住床单的手,扯了扯嘴角,说:“我是你保镖,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一定就是我的疏忽,我必然不好过。”   这双手也长得好看,修长有力,惯会发号施令,指天指地,可也会搂着他的腰犯腻歪,会做让他不得不心软的事情。   意料之中,凌意舶根本不想理他这句生硬的借口。   但他发现凌意舶的身子朝着靠墙的方向稍稍侧了点,光线微弱,手上正在做着他看不清的动作,楚漾一摸衣兜,手机果然不见了。   不等楚漾出声,凌意舶又很随意地把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常亮着,微信置顶除了工作群还多了一个。   是凌意舶的号,备注被改了个:少爷。   “少爷”两个字前后都加了emoji,分别是绿色小船和白色游艇。   所以你到底是乘风破浪的游艇还是一叶孤舟啊二少爷?   看了眼备注的这两个字,楚漾越看越想笑,唇角翘起来压不下去的弧度:“你不是说这么叫很恶心?”   凌意舶撑着脑袋枕头上看他:“现在觉得好听了。你再叫一声听听?”   男人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逗弄,但并非轻薄恶意的,反倒是充满期待的,好像楚漾只要一开口便是一种奖赏。   楚漾记得在从前,凌意舶求着他陪他去做什么事时,也是这样的。   这一刹那间,小屋安静,树木轻晃,灯还亮着。   分离的三年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楚漾在这方面很诚实:“你要这么认真听我叫,我叫不出口。”   “楚漾。”   凌意舶突然靠近了一些,低沉的嗓音在四周漂浮入耳,带着特有的蛊惑力,“要不然你叫我小舟吧。” 第25章 占有   楚漾以沉默回应。   他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他蹙了下眉,脸上表情弧度轻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避开凌意舶的目光, 不想让对方看出什么。   这样亲昵地去称呼雇主, 明显不在楚漾的可行性范围内。   但这个人是凌意舶, 事情总会变得不可控而必须可行。   凌意舶就好像是他稳定的人生轨迹、稳定的情绪中的不稳定因素。   三年前的凌意舶年纪太小了,成天跟着他喊“楚漾楚漾”, 从来不叫一声哥。   楚漾皮肤白又显年纪小, 凌意舶反而是更加高壮的那一个, 楚漾自己有时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保镖。   众所周知, 那时的楚漾是凌二少爷身侧一把最锋利的刀, 但不是钝刀, 他能感觉到凌意舶对自己的不一样。   以至于有一次冬季集中训练结束,凌意舶专程开车从家里过来接他, 少年人远远地笑着。   楚漾就那么站在集团大楼的门厅前,隔着旋转玻璃门一下又一下地从切片视线里拼凑出凌意舶的整个身形。   他没有给任何回应, 眼睁睁看着凌意舶失望地上车、走远。   楚漾都不记得那一晚自己去了哪里, 好像是回了森叔的家,又好像是回了集团的宿舍。   他只记得自己洗了个冰凉的冷水澡, 妄图浇灭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刚过了青春期情感还很躁动的二少爷发现楚漾好像的确是不喜欢他,仍听不进去那句“你还是喜欢Omega比较合适”,光是横冲直撞地表达。   他想着要和楚漾聊一聊。   聊他那次醉酒后亲他额头不是冲动。   聊他每次打球赛进球后的频频回眸。   聊我们真的不可以试一试吗?   没有人能拒绝十八岁的凌意舶,楚漾也一样。   结果等来的是楚漾一纸机票翩翩落到跟前, 心上人即将登上远渡重洋的船。   最后还是变成了, 一个保镖而已。   一千多天未见,凌意舶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青涩思维, 要因为一些事而厌恶他,也正常。   毕竟他连“前任”两个字都担不起。   他们之间甚至连破镜重圆都不算。   就这样守在他身边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吵架、分手……等等脆弱的问题,也许用钱买来的雇佣关系才是最长久的。   亲生父母连亲生的孩子都可以抛弃,他的呼风唤雨也只是因为有保护少爷们的利用价值,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了。   凌意舶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他会一直有钱,但他不一定会一直爱着十七八岁就爱上的人。   楚漾一句话没说,没回答。   凌意舶就那么趴在台灯边儿盯着他看,易感期本就体力不支,再加浑身冒汗,额头很快起了涔涔冷汗,脸压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轻手轻脚地靠近,楚漾双手托起他的脸,推了推人,想把凌意舶翻个面儿。   可人又重,光是扳肩膀都扳不动,楚漾怕他半夜睡着发闷,只牵了半边被角在他腰间,就让他这么趴着睡了。   他居然有点希望凌意舶的易感期再久一点。   也不知道,随晨曦而起的Alpha是否还能记得昨夜袒露的脆弱。   为他掖好被角,楚漾调低了点儿空调温度,往自己肩膀上披了件衣裳,把床让给他,自己在书桌边坐在凳子上,看了凌意舶许久。   确认凌意舶只是昏睡过去,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楚漾就这么趴在床边看了他一晚上。   直至凌晨四点的闹钟响起,楚漾才昏沉着睁开眼,身体已经以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   凌意舶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趴着的,后脖颈那处被强制注入抑制剂的针眼似乎仍在往外渗着点点血渍。   他往凌意舶脸颊上探了探,已经退热。   松了口气,楚漾又去倒了杯水过来,哄着半梦半醒间的凌意舶把药吃下去。   专供S级Alpha的药物是专门研制的,数量稀缺,副作用也大,从登记在册的用药记录来看,凌意舶每次遇上易感期都会服药,再加上注射药剂,他的症状都是这么粗暴解决的。   四点半,天色还未既明,晨雾被路灯照出一团团淡黄色的光晕,窗外小庭院依旧,在夏夜偷偷疯长的树木枝桠模糊出毛绒绒的质感。   走出卧室房门,楚漾看了眼对面森叔紧闭的卧室门,估摸着森叔还在休息,只要动静不大就不会被发现。   楚漾按下手机通话键,那头传来机械化的人声:“楚首席,我到楼下了。目前没什么异常,您可以带二少爷下来。”   叫醒凌意舶,楚漾拍拍他的脸,嗓音不自觉柔软:“回渝水,好不好?”   正处于易感期第二天的人微微皱眉……   花了几秒消化和理解这句话,凌意舶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楚漾没辙,只得坐到床边,动作轻微地抱了抱他,“和我回渝水,好不好?”   凌意舶的回应是抬起胳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   楚漾像抱了一头大狮子在怀里,费劲又灼热,有些挪不动步子。   三个小时后,晨风冽冽,日出当空。   车胎压过沙砾间起伏的石板,黑色轿车破开海岸金光,稳稳停在明水湾 1号别墅门口。   一个身着西装、身材高大的Beta从主驾驶下车,绕到后排打开车门,低头道:“楚首席,您先下车,我联系周渡他们来接应二少爷。”   “不用,”楚漾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进入深度睡眠的人,思虑后开口,“你和我带他上楼就好。”   话音刚落,别墅大门打开,陈迦礼第一个跑出来到车前,愣了下,先是长松一口气,随即道:“天哪,漾哥你还真把他带回来了!”   他说完脑袋一沉,往后靠在上前一步的周渡臂弯间,甩了甩头,“咦,我头怎么这么痛?”   “你慢点儿。”周渡接住他,无奈地叹口气。   “你最好还是进屋,”楚漾说,“凌二不太舒服。”   陈迦礼一下就懂了,连连点头,装感冒风寒身体不适,跑到门口的路边去站着。   尽管来接应的手下是心腹,楚漾仍旧秉持着不可向外透露雇主易感期状况的原则,选了周渡和李观棋一起将凌意舶扶上二楼睡觉。   安顿好凌意舶,周渡紧绷的心情得到缓解,又知道一定有躲不过的惩罚,“楚首席,我们这次确实是失职了。”   三个手下站成一排,恭敬地听候发落。   “他怎么出来的?”楚漾只想知道这个。   “据现场勘察分析,二少爷看起来是从二楼跳下去的,”周渡答,神色中也有不解,“但二楼也那么高……”   况且昨晚渝水下了雨,一不小心就是缺胳膊少腿的风险。   凌二少爷为什么要往楼下跳,为什么跳了又乖乖跟着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一晚上?   关于凌意舶如何逃跑的,其实楚漾能猜到几分。   估计是因为他自己不在,人手不够,周渡没有安排轮换巡逻,再加上凌意舶这一天闭门不出表现得太服管,周渡就松懈了对主卧窗户下区域的看管。   如果被凌沣知晓此事,恐怕凌意舶能外出的规则也会被打破,到时候父子俩再起冲突,恐怕更不利于工作开展。   “等会儿你带着他们两个围绕明水湾跑五公里吧。”楚漾说。   “啊?”李观棋率先抬头,有些错愕。   另外两人也抬头,没料到这么轻松被一向纪律严明的楚漾放过。   “没有往上报就好,”楚漾像昨晚根本没有发生看管对象逃跑的事情,凝思片刻道,“凌二昨晚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怎么了?”   “噢,噢噢,对的对的,”陈迦礼拆开一包饼干塞进嘴里,想压一压头晕的感觉,伸爪子打他们一下,“凌二少爷一直都在啊,你俩脸怎么愁得跟苦瓜似的,支棱起来啊哥们儿!”   “是。”周渡和李观棋一同回答。   周渡踌躇了一下,还是说:“谢谢楚首席。”   原本凝重的神色瞬间轻松,李观棋朝陈迦礼肩膀推了一下,笑起来,“走走走,快,我们换运动服跑步去!”   周渡的视线却落在楚漾眼下那一块伤口处,有些担忧:“你脸上的伤是……”   腥咸的海风自二楼走廊穿堂而过,楚漾这才察觉到它的胀痛,又想起昨晚凌意舶如羽毛般轻柔的触碰,发了下怔。   “小问题,”楚漾面不改色,“被飞来的小石头砸了一下。”   没有人会相信的理由。   保镖团队是非常血性而团结的,说直白点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平时相处的时间也很多,总会在团体中不知不觉倾注更多的情感,所以周渡对楚漾脸上破相的伤势非常在意,三人在不依不饶下仍然无法得到正确答案。   “算了,不愿意说就算了,让楚首席有点儿自己的自由不行吗,”陈迦礼说着笑起来,“咯嘣”咬碎一根 Pokcy棒,忿忿道:“下次外出轮休我也不告诉你去哪儿!”   “你这样不合规定。”楚漾终于笑了下。   这才注意到他吃的零食,“这就是你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吃点儿的那次拿的?”   在自己轮休期间,陈迦礼有专门打电话来问能不能吃一包饼干,求求你你最好了,不依不饶地念叨了挺久,楚漾才无奈地同意,并告诉他只能拿最外面的那一盒。   “没办法嘛,太饿了,”陈迦礼虚弱地揉肚子,“我还在长身体呢,每天晚上就只能吃个三四根,不过凌二少爷……”   “他怎么?”   “回房间看吧?都让我给你塞满了。”   楚漾脸上不显露任何情绪,语调却有些忐忑起来:“他打开过那个冰箱?”   “打开过啊,”陈迦礼笑容灿烂,完全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咬一口饼干还要捂住口鼻,停不住嘴,“但是他……”   话还没说完,楚漾已经不见了。   陈迦礼嘴里还叼着饼干,不明白楚漾在急什么,“哎哎”了几声,回头冲周渡点了下脑袋,从楼梯上一路追下去。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间门口,楚漾已经在他那台小冰箱边站着了。   陈迦礼还在吃,很迷茫,但还是下定决心要把情况解释清楚,“上次二少爷也是这么站在那儿的,他没翻你东西,就是打开冰箱门看了一下,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楚漾已经蹲下,拉住冰箱门的把手,柜门打开。   “哗啦——”一声。   被塞满的小饼干袋全部掉出来堆积在楚漾双膝间。   楚漾僵硬地转过头,身子没动,望向陈迦礼的眼神充满疑惑和茫然:“……”   陈迦礼忽然觉得楚首席这副样子还有点儿可爱,呆了几秒,才一拍脑袋,说刚才没说完的话:“然后他给了我钱,让我去给你多买点儿饼干填补弹药!”   “填补弹药?”楚漾摘取重点。   “他说怕你吃不饱,”陈迦礼往门口躲了下,“你看嘛,我就说,他以前故意点多了然后让你吃肯定是怕你挨饿,看你太瘦了!”   楚漾想了想自己的身材,还好吧,也没有很瘦。   他倒是觉得刚刚好。   零食是可以偶尔吃一点补充体力的,上班时间吃点小饼干也不算违反纪律,但这也太多了点,再在渝水待几个月都吃不完。   楚漾盘算着,得挑个陈迦礼不在的时间检查一下抑制剂还在不在。   平复了下心情,他关上冰箱门,只说:“你如果饿了就拿来吃。”   “真的吗,”陈迦礼像中大奖被幸福砸得头晕目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以前在部队可没有那么多偷嘴的时候,干了保镖之后对自己的身材更为严苛,很担心每个季度的集团审核过不了,所以从他跟着楚漾开始对自己要求也严一些。   现在楚漾松了口让他吃三餐以外的东西,陈迦礼倒是有种游离在规定之外的快感。   “嗯,但也不能全部吃完,”   楚漾往卧室门边走,关门前落下这么一句,“凌二掏钱买的那部分,你要给我留点。”   “啊?”陈迦礼一下没反应过来。   “别发呆了,”楚漾听起来心情不错,“还不快去跑步?”   陈迦礼火速立定敬礼:“马上去!” 第26章 一颗樱桃   在一楼和负一楼都转了一阵, 楚漾又绕着别墅周围巡视一圈。   确认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状况,他打算让李观棋和陈迦礼去把昨晚凌意舶“跳”楼的痕迹处理掉。   更棘手的是,别墅的建筑外观设计就是如此。   他们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去解决掉二少爷还有可能往下跳第二次的问题。   楚漾在二楼主卧那扇窗户下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周渡才跑完步回来, 一身汗, 喘着气上前一步问需不需要想想别的办法。   楚漾抬手制止, 说凌二哪天要真想跑,谁也拦不住。   狗急了会跳墙, 凌意舶急了是会跳楼。   摸出手机, 楚漾在交予周渡的采购单上, 又加了个:跌打损伤常备药。   往上, 是气垫床, 专门供高空跳楼用的。   再往上, 是止咬器。   括弧,备注:要材质最好的, 市面上设计最好看的。   “什么?止咬器?”周渡飞快地扫了眼的单子,“二少爷能答应戴这个?”   楚漾点头:“我怕他啃桌子。”   他想了下, 一个身强力壮的S级Alpha啃桌子的破坏力还是非常大的, 值得提防。   周渡难以置信:“……他昨天啃了?”   楚漾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倒也没有,主要目的是以防万一。”   周渡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他在凌家待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二少爷在易感期还需要止咬器这种强制辅助工具的。   集团上上下下还说二少爷生活作风好,自控力强,颇有凌沣年轻时候的风范,可周渡不觉得, 在他心里, 小老板比大老板有人情味多了。   拍了拍人肩膀,楚漾帮助周渡拉回思绪, 继续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市面上都有些什么款式,然后发给我。”   “款式?不就都是些……”周渡不解。   “要有设计感点儿的,嗯,比如什么铆钉的,哥特风的,雕花的,液态金属银的……”楚漾实在想不出来他搜过的止咬器款式了,“各种花里胡哨的,你都买回来。”   凌意舶不就喜欢这些个性鲜明的设计吗,给他弄个好看的止咬器,说不定下次易感期能哄着人乖乖戴上。   周渡可不知道头儿的算盘打得如此清脆又响亮,只知道照着意思去办,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还真有些五花八门的,带着纸笔回餐厅坐着算经费燃烧得多么猛烈了。   喝了杯咖啡提神,楚漾整理好衬衫衣领,绑好一根纯黑领带,问道:“他俩呢?”   “哎哟,还没跑完呢,”周渡边写边笑,“俩小孩儿挺自责的,主动说要加练三公里。我说你要找我给采购单,就不和他们跑了。”   楚漾良久才开口:“这确实是个严重的事。”   周渡不由得苦笑道:“我明白的,这事有我们看管疏忽的成分在。二少爷也把这次擅自外出做得很干净,找了应先生来接他,留不下什么痕迹。还好你把他带回来了,不然他回首都搞出点什么大动静,我们的工作都得暂停。”   “我说过,他对手下不错的。”楚漾拉紧领带的结。   但这次擅自外出绕了几道弯解释都因楚漾而起,他也愧疚,深刻地做了工作反省,下次绝对不能在凌意舶易感期之前轮休。   毕竟就算易感期未到,提前分泌的一些激素也容易影响本体的情绪。   明水湾这一片住宅区面积极大,又大多数是私家宅院和各种疗养院,地皮就这样被切割开,原本不宽敞的道路也变得更窄,想跑满八公里得上上下下绕挺远的路。   楚漾站在别墅门口等。   他站了挺久,等到不远处他的心腹爱将们班师回朝,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一直到两天后,规避开凌意舶擅自外出被怀疑发现的可能性,楚漾才把照片发给森叔。   [Ripple]:汇报日常训练。   森叔秒回大拇指,说对就是要这样,免得这群小子天天找不到事儿做混日子,陈迦礼你知道吧,他还在朋友圈发他们三个下班时间打斗地主的照片呢,我点了个赞他就给删了!   什么,还偷偷凑一起打斗地主吗?   打就算了。   还不屏蔽森叔,是不是皮有点太痒了?   上次楚漾让李观棋去逮陈迦礼午休时间看韩剧,结果俩小孩儿脑袋凑一堆一起看了一整集,哎。   揉了下太阳穴,楚漾再一次感觉到上班时间还要管教小孩儿真的很累,森叔以前真是不容易。   [Ripple]:怎么下班时间打牌您都要管。   [Ripple]:随他们去。   又觉得自己这么讲话语气有点儿冲,毕竟文字消息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情绪,看着对话框上方断断续续闪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楚漾点了个“:)”的颜文字,发送。   森叔回复,也是,总有人一直在岗位上。比如你就肯定不会打。   森叔还问他,“:)”是什么意思,笑吗?   楚漾说,对鸭。   手都一抖错字按太快,他也嫌懒不想撤回,就这么着吧。   打牌不打牌不要紧,楚漾是真学不会。   工作就已经是高强度了,随时都紧绷着,下班时间打个牌还要算来算去,他嫌累,集团还有同事说过,谁都别教会楚漾打牌啊,不然保证让你们所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底裤都不剩。   楚漾冷着张脸在旁边点头,他欣赏会未雨绸缪的人。   看着森叔发的那句“找不到事儿做混日子”楚漾摸了下想要上扬的唇角,心道,凌二少爷其实还挺会找事儿的。   比如这才下午,凌意舶又说要射箭,让保镖们去MPV上把他从首都带过来的装备都取下来。   作为S级Alpha,他的易感期算短了,也就三四天结束,除了第一天私自往外跑,其余时间他基本都在二楼休息,每天三顿饭都是楚漾送的。   有时候凌意舶在睡觉,有时候又在玩儿他那种枪林弹雨的血腥游戏,还问楚漾要不要一起玩?   趁着这几天凌意舶听话,楚漾空闲,不巡逻的日子他都待在一楼餐厅开着电脑处理集团保镖的其他冗杂事务。   好不容易逮着点儿可以“假公济私”的玩游戏时间,忙里偷闲,他如凌意舶所愿拿起游戏手柄应战。   打之前唇角一翘,还得说句,我第一次,怎么来?   凌意舶捏他下巴,楚首席,你好狂。   楚漾伸手拍掉他的爪子,搓热掌心,口吻淡淡的,哦,就是CS枪战丛林版,那简单。   小样,哥在东南亚都玩儿真人版。   好了,二十分钟对决赛打下来,凌意舶被楚漾几炮M203榴弹发射器轰得找不着北。   好没劲啊,我走了。   等你能拿AK瞄准我太阳穴的时候再一起玩儿。楚漾说。   楚漾端着凌二少爷吃干净的空盘子下楼,只剩战败方把游戏手柄扔在床尾凳上,望着天花板,眯起眼睛,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刚才楚漾是不是在嫌我菜?   他瞄准吊顶上一处凹凸不平的小油漆点。   嘣!   现在凌意舶要射箭纯属一时兴起,渝水也没有环境合适的大型射箭馆,更来不及预约清场,楚漾只得和周渡商量过后在负一楼找了个适合挂靶的地方。   等布置好一切,再叫凌意舶下楼去到现场。   他穿一件紧身黑色短袖,上半身被布料包裹得极为紧实有力。   看一眼把果盘和饮料端来的温姨,凌意舶礼貌地道了声谢,又冲负手站在楼梯边的周渡和陈迦礼,扬下巴:“你们都上去吧,不用守着我。”   “是。”李观棋回答完毕。   倒是周渡多留了个心,没应声,朝楚漾看过去。   楚漾也转身要往楼梯上走。   “楚漾留下。”凌意舶挽弓搭箭,手臂举过耳朵。   都明晃晃点大名了,楚漾想走也走不了,只得低头调试了下耳麦,想了会儿,顺手按下耳麦上的按钮,关闭信号。   对上周渡疑惑的目光,楚漾朝楼梯瞥一眼,对个唇形:你放心吧。   凌意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冒出来的气泡像被还没射出去的箭给隔空戳破了个洞。   他从果盘里挑出一颗嫩粉色的桃子,慢悠悠地抛了两下,桃子表面的绒毛沾在掌心里,和楚漾的眼神一起搔得他心痒痒。   “吃点儿水果?”   凌意舶抬起臂膀,低位握弓,拉弦到下巴的位置,眼睛没看楚漾,嘴上话却不停,“我易感期那段时间你都没睡好,肯定也没怎么吃饭。”   瞄准黄心,手指果断一松。   离弦之箭滑出,携风声深陷进靶心。   “瘦了。”凌意舶说。   楚漾这才看向果盘,樱桃、脆桃、苹果,都是他爱吃的。   凌意舶再次换箭拉弓。   了解凌意舶是个不爱分享什么的人,既然开口了,那今天这水果算是非吃不可,楚漾随手塞了颗樱桃进嘴,汁水酸甜,估计是渝水本地产的,很新鲜。   又走了个神。   凌意舶忘记转臂,弓弦猛地划到小臂内侧,皮肤上迅速擦出一道红印,绑在小臂上的黑色绷带也被打得垂下来几根。   他低头重新缠上绕带,接过楚漾挑好递来的箭,二人之间甚至不需要言语,默契得一如往常。   “我也想吃。”凌意舶说。   他睨了眼楚漾认真挑选来的最饱满、成色最熟的一颗樱桃,举弓靠弦,闭右眼,眼中准星朝靶下方挪动些许。   “你喂我。”他说。   话音落,又一箭射中金黄色区域。   他这才转头看向抬着手臂不动的楚漾,像是真的在发表疑问:“怎么那天晚上都可以,现在就不可以了。”   楚漾开始懊悔挑什么不好偏偏就挑了颗樱桃,“原来你还记得。”   他用的肯定句式,手里的樱桃也放回了原位。   “记得一点,但不多,”凌意舶再接过一支箭,箭身与手指轻轻摩擦着,“你是希望我记得还是不记得?”   楚漾脱口而出:“不记得。”   男人身形微微一僵,背肌扩张开仍是舒展的状态。   他开弓指靶,突然脚下步伐一个调换,那枚足以要人命的锋利箭头直接对准了楚漾。   就这么一瞬间。   楚漾盯着那箭,动也没动一下。   凌意舶也举着弓箭,没动。   悬挂在负一楼酒窖边的机械挂钟上,分针已过半。   凌意舶这才潜藏瞬息,转动重心,转过身面朝着靶子,双脚站位一前一后,手一放,手背连至腕骨隆起的青筋也松弛下来,那枚箭直直栽进靶心,留下很深的印记。   他做了个很漂亮的收弓动作,扯动露指手套的边,侧过身冲着楚漾笑了:“这叫什么,绝对的服从,还是绝对的信任?”   “绝对的信任,”   楚漾答复很快,“我不躲,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今天森叔给我发了微信,说手底下的人都在刻苦训练,让我多体恤体恤你们。”   凌意舶指腹在屏幕上翻动,拿起手机晃了两下,眼底被荧幕的光映得发亮:“他还给我发了张和你的聊天记录过来,说你今天心情不错,难得那么详细给他汇报了工作。”   “什么?”楚漾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冒号,括弧,表示笑脸。嗯,呀还要打成鸭。”   破天荒的,楚漾又在凌意舶脸上看见和委屈那样的情绪挂钩的神色,他没吭声,只听见凌意舶说:“你什么时候能用这种语气和我聊天?”   “……”   我只是打错字了。   楚漾不忍心揭开这个事实,只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堵住凌意舶这张嘴,顺手把之前放下的樱桃又拿了起来。   可他被凌意舶越来越近的身体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整个肩背靠上了做了满墙的酒窖。   这一面酒窖是半开放式,除了下面的储酒柜,上半部分的酒都是敞开放的。   凌意舶离得太近,并且没有半点打算放过他的意思。   楚漾眼底闪过慌乱,朝脑袋边摆放的一瓶铂金酒身包装扫了眼,英文艺术花体设计瑰丽惹眼——Tequila Ley.925。   是龙舌兰酒。   不知道是否因为酒窖中各种类龙舌兰酒摆放密集,还是因为有酒没拧紧瓶盖,楚漾鼻尖散开很淡的、甜辛微辣的酒香。   和上次在车上闻到的气味大差不差。   无路可退。   头顶一片过于名贵的玻璃酒瓶像悬在头上明晃晃的剑。   楚漾倒没去思考他们的价值,只觉得那些灯照反射着光亮在酒瓶之上,而凌意舶望向自己的眼好像藏了一簇初升的骄阳。   藏了感情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此时此刻,他好像就在说“你用什么语气和我聊天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聊天”。   “张嘴。”楚漾突然说。   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颗樱桃,他把这一颗艳红放到凌意舶的嘴唇中央。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稀薄了。   一时说不准现在凌意舶和他谁更缺氧。   楚漾手腕上的青筋轻轻鼓起,他几乎是用食指指腹,将那枚樱桃往前推了推。   再一下一下,揉进凌意舶的嘴里。   凌意舶含着樱桃,没咀嚼,也没动,只凝视了片刻楚漾停在半空的手指,低头亲吻在根部,干燥性感的嘴唇顺指骨往上。   直到这个吻最后停在指腹的位置。   他才把那颗樱桃吞进喉咙。   “其实那也是绝对的服从,我对你的绝对服从。”   凌意舶的声音又沉又模糊,他们头顶酒瓶反射的光又好像都洒在了话语上,每个字都在楚漾的听觉中随之越发明晰滚烫。 第27章 腺体   今晨楚漾起晚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闻了酒气儿头脑发晕, 楚漾昨晚很早就睡下了。   难得翘了一回夜班巡逻,倒是周渡拿着记录册问他,真扣一千?就两个小时夜班, 昨晚也没什么异常, 你不说没人知道啊!   楚漾洗把脸才舒服多了。   他咬着把牙刷站在卫生间门边, 舔过沾在唇角的泡沫, 朝周渡点点头。   这会儿倒是一副视金钱为无物的态度,破罐子破摔道:“扣吧。早上没起床训练的钱也扣。”   他们隔天早晨是有晨练的, 一样不少。   前直拳, 侧闪, 勾摆, 立掌, 弓步, 没哪样不是能把人越练越精神的。   楚漾一向对训练看得很紧,自己带头旷班还真是第一回。   他稍稍偏头往周渡身后的餐桌上看去, 招呼一声:“给我留点儿。”   周渡笑着说他:“钱你不要,就光想着吃了。”   “饿了, ”楚漾突然就懒得计较钱是怎么个事儿, 累了,“你们给我留个顶饱的。”   他很少像昨晚那样一觉睡那么久那么沉, 脂肪光顾着燃烧去了,没考虑到身体的主人饿得头晕目眩。   转身进卫生间继续洗漱。   他拿起牙膏看一眼,眉心很细微地皱了下。   还是樱桃味的?   只盯着牙膏包装上那一颗红艳艳的樱桃看一眼,楚漾的思路瞬间被拉回昨天那颗被他生生揉进凌意舶嘴唇的樱桃上——   这谁买的?   昨晚楚漾想了很久都不明白那股莫名被挑动起来的情感是怎么释放的。   他只记得凌意舶一寸寸地缓缓逼近, 像是将一把锋利刀刃横在他脖颈上最脆弱的部位。   楚漾不得不往后仰去, 直到鼻尖附近的那一股芬芳酒味儿愈发浓郁。   他脑袋昏昏沉沉,被凌意舶很没礼貌地直接翻了个面, 下一秒,滚烫又熟悉的身躯从身后环抱住他。   为了保证在岗状态,楚漾每天对自身饮食要求都非常严格,要不是他清楚自己吃了什么,他一定会怀疑是不是有人趁他不设防下了什么迷药,不然他怎么会头晕目眩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是对酒精不耐受,可还不至于到这个闻一会儿就手脚发软的田地。   凌意舶力道强硬地贴着他,俯下身讲话的动作很克制。   那张才叼过一枚樱桃的嘴唇摩挲着楚漾的侧脸,头顶龙舌兰的气味几乎穿破酒瓶瓶身。   “你看看,你看看……”   “看什么,”   凌意舶充耳不闻,像听不见他说的话,没分半点儿注意力在看什么上,双臂收紧,一双眼宛如干涸地,死盯着楚漾敞开的衬衫领口往下视其为水源,“看你故意把纽扣解开了一,二——三颗吗?”   他竟然还慢条斯理地在数。   他竟然真就毫无顾忌地往里窥探着。   见楚漾憋着一股气儿不答话,眼睫颤动,脖颈连着肩背那一片全部湿透了,汗涔涔的。   凌意舶突然喜欢上这种黏腻的触感,眯起眼,说出的话是即将要把楚漾激怒的混蛋:“看什么,说啊,楚漾,下次我一定要在酒窖这里安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是怎么用一颗樱桃勾引我的,啊?”   楚漾听着,急促地闷哼一声,觉得凌意舶这会儿有点疯。   “不是……”楚漾一向平稳清冷的嗓音被堪堪磨得骤然变调,尾音抬高:“看看酒瓶是不是没拧紧啊!”   “我就没舍得喝过,”凌意舶的耳朵在楚漾看不见的角度发红发烫,嘴上仍然是不饶人,“上次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说了要留给你闻闻吗?”   凌意舶又习惯性地用这种连续问句来和他说话,楚漾应当是要在这种情况下迅速做出反应的。   但他此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平时在大脑中宛如机械设定的反应卡了壳,只觉得头重脚轻,往前一栽,双腿发软,整个人趴到酒柜上。   “楚漾?”他只记得在快晕过去的前一秒,凌意舶喊了他一声。   随后他安稳地落到一个过于舒适的怀抱中。   也顾不上什么主雇关系了,楚漾顺势靠在凌意舶胸膛前,呼吸发软,皱着眉,口吻中净是恼火:“我可能,我可能有点发烧。”   他说完准备要按下耳麦信号,想叫陈迦礼他们下来扶自己回房间。   凌意舶伸手挪开了他的耳麦,面色不悦:“不用叫他们来。”   楚漾头昏,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抱你。”   凌意舶不等他回话,做了主,就着让楚漾依靠在怀中的姿势,手腕绕过楚漾的膝盖下方,毫不费力地把人抱着站起身。   随后的场景,浑浑噩噩,像梦境又像真实。   楚漾感觉身上披了件很薄的外套,应该是凌意舶的衣服。   那股浓郁的酒香越来越淡,上楼梯时凌意舶的身体难免摇晃不稳,楚漾就抓住他的衣襟,紧闭着眼,抽不出一点力气来看看凌意舶现在的模样。   哗啦。   一抔冷水浇在脸上。   楚漾双手撑在洗手台前,喘口气,抬眼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苍白,沉静,眉眼间的精气神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楚漾再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分析自己昨晚的异常表现,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抬手往后一摸——   摸向自己早就已经在三年前处理干净的后颈。   他用指腹,往本该有腺体的地方按了按。   好像……感觉比上次伸手去摸的触感更软了?   还是说,这是心理作用?   后颈那处是个平时不刻意去碰几乎不会接触到的位置,楚漾陷入回想自证的怪圈,甚至迷茫了好几秒钟,视线重新聚焦在镜子上,自己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点儿怔愣。   被割掉的新生皮肉长出来,是会软一点儿的吧?   楚漾喉头一滚,抓了把碎发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再次狠狠地甩甩脑袋,努力地回忆他自己几乎都从来没有接触过的Omega后颈是什么样子,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抓一个Omega到跟前来看看……   总之,应该不会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Omega腺体柔软又甜美,总不该是他这样的。   从小到大,楚漾没有接触过什么Omega。   他上学时期就独来独往,在集团训练时更没有什么机会,去东南亚执行任务时偶尔见到过几个,无一例外,身边都会跟一个早早将其标记的Omega,所以其他人绝无靠近的可能。   只有一个Omega,长发的,长着一副偏立体的东亚面孔,眼瞳却是热带雨林般幽深的绿,特别外向,是其他船运公司在马来西亚驻点的员工,他曾经每次都会在港口等楚漾回来。   楚漾不太爱说话,对方就用蹩脚的中英文与他沟通,楚漾也耐心地听,直到楚漾登上长丰的船离开雅加达港口,那个Omega才塞给他一枚玉做的玉兰花吊坠,说再来雅加达,记得去找他。   相识一场,大家都算是朋友,楚漾不愿意在最后关头反驳了人的面子,在起哄声下,他主动拿出手机扫了对方特意为他注册的微信二维码,对方也十分知趣有礼,只发了句不知道哪个中国人学来的表白古诗词,顺带问了句楚漾乘坐的船什么时候抵达国内?   楚漾不喜欢让人触摸到行踪,只回了句:你猜。   手机那头的Omega连发了好几朵玫瑰花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我等你。   随后二人并没有别的太多联系,无非是互相问候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相比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唐抚宁,楚漾觉得自己如果去问在国外萍水相逢往后不会再有交集的Omega,反而会更有安全感。   在国外待独身着待了三年,打过楚漾主意的人不在少数,什么人都有,但他下意识逃避,更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回应,也许是腺体欠缺,也许是工作原因不能拥有独立完整的自己,楚漾总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配去爱人的位置。   这是他骨子里仅存的、唯一的卑微。   他想着,拿出手机打下一句:   ——嗨。你能告诉我,Omega的腺体碰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迟疑着,楚漾看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像调情。   退出对话框,眼神一瞟,又看见被凌意舶蛮横置顶的“少爷”。   算了。   他瞬间泄了气,没把这条性骚扰一样的消息发出去。   他又抬起手臂,衣服领口的另一边垂下肩颈,露出洁白一片,腕骨上悬挂的水珠顺着手肘滑下去,滑到被他自己再次抚摸的后颈上。   冰冰凉的,楚漾浑身一颤。   他努力按压着脖子后那一截第七颈椎的棘突,在那附近一寸的位置,那道狰狞的疤痕仍旧凹凸不平。   尽管是做了麻醉,手术刀刺进去的想象总在深夜将他纠缠。   一个人待在医院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记得病床天花板上不断旋转的老式扇叶,吱呀吱呀的,病房窗台前的绿色热带植物肆意生长,掉落粉屑的白墙与花砖上被上一位病人写下他看不明白的歪扭文字和血迹,他的身体如同这南洋建筑的装修风格,潮湿、炎热、腐朽。   楚漾再低头洗了把脸,仰头抓过洗脸巾擦了擦划过下颔线的水渍,出门前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并无异样。   陈迦礼正在和李观棋坐在餐桌边吃早点,看楚漾终于精神了,双臂抬起来作环抱状,把桌面上两份没动过的麻酱烧饼挪到自己跟前,护起食了。   “给漾哥留的,你不许吃。”陈迦礼说。   “叫首席。”周渡差点把他脑袋拍进羊杂汤里。   “我长身体呢,多给我留个都不行啊?”李观棋埋头喝汤,头一回遇上楚漾旷了训练还旷班,脑子有点儿懵,小声问陈迦礼,“楚首席他恢复过来了?”   “看样子是,”陈迦礼一口一个羊肚,香得眼睛快眯起来,乐呵道,“他昨晚九点就睡着了,颓得很,我还开着台灯玩儿手机他都没醒,平时他睡眠都很浅,没见有过这种情况。昨天肯定是累着了吧。”   李观棋思考:“他和二少爷一起射箭了?”   陈迦礼以一种看人缺心眼的眼神望着他,那弓箭是他们亲手拿下来的。   只有一个!一个!   况且以这两人的相处氛围,他觉得如果是一起射箭,很有可能是都把箭尖对准对方的恶劣情况。   很血腥的。   有的保镖能和雇主打成一片,有的保镖楚河汉界,楚漾就不像会和雇主玩到一起去的那类。   “我感觉他最近身体看着有点脆呢。”李观棋说。   他刚才出来闪现了下,略长的湿发贴在耳根,皮肤白得晃眼。   楚漾身上的美从来都代表旺盛生命力与沉静的交织,不会出现这样的病态。   “是有点儿。也有可能是头发长了,看着娇气。”陈迦礼说完,又冲卫生间喊一声:“楚首席,出来喝汤吃饼!”   头发长了不舒服,楚漾洗漱完顺手往头顶挤了洗发水洗了,这会儿才拿毛巾擦着脑袋走出来,“什么汤?”   “羊杂汤!”陈迦礼喊。   “你也不嫌膻得慌。”楚漾放下手臂想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那一动作惊得陈迦礼以为楚漾要拿毛巾抽他,毛巾还没到就演起来了,朝旁边一躲,“还留了麻酱烧饼!”   三人这才再近距离细致观察他的脸色。   比昨晚打招呼睡下时好了点,可能是洗完脸的热气扑腾到脸上,双颊氤氲开很淡的水红,周渡一下子错乱地想起他见过的一些发情期的Omega,狼狈地把目光挪开,认为这是对楚首席的不敬,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嗯。好吃。”楚漾干脆叠好毛巾放到一旁,“今天上班允许你多说几句话。”   烧饼炸得金黄酥脆,进口一股浓厚的麻酱香气,哪怕是楚漾这种不爱吃麻酱的人都觉得美味,刚想问有没有多给凌意舶买些,只听陈迦礼问:“今天什么安排?”   李观棋立刻道:“你不看群的?”   “喏。”周渡依旧最有耐心,拿过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点开PDF文档给陈迦礼看。   “我想听楚首席亲口说,万一他一觉睡醒了又有什么变动和新想法,万一他想出去看海滩走走呢,是吧。”陈迦礼对李观棋挤眼睛。   后者这才领悟到是想和楚漾多说几句话调动氛围,让楚漾气色好点儿,默契接嘴:“是是是,我看今天海上蓝天白云的,早上又没大雾,要不你去坐坐跨海索道、骑骑车什么的?我们三个人绝对保证在岗,就在别墅里面待着,我们哪里都不去。”   楚漾沉默着,吃完最后一口麻酱饼,腮帮略微鼓着没吭声,脸又臭又好看,陈迦礼不知道为什么从中读取了些无奈的情绪。   “今天温姨不在,”楚漾说,“你们给凌二买的早饭在哪里?”   “啊?”陈迦礼愣住。   “温姨什么时候请的假?”李观棋问周渡,后者摇摇头。   “昨晚半夜。她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被一通微信电话打醒的,我记得我有把情况说明发到群里。”楚漾揉了下眉心,“这次不罚你们跑五公里了。”   “那罚什么!”李观棋隐隐察觉不是什么好事。   “下午你们陪凌二打沙滩排球去,我要去市里剪个头发。”楚漾说。   李观棋艰难地发出单音节:“……啊?”   陈迦礼兴奋了:“穿沙滩裤吗,好啊!我都还舍不得扯吊牌呢。”   周渡最在工作重心上:“那早餐怎么办?”   三个人真是各有各的重点。   楚漾摘取到李观棋最后的疑问,埋头喝了口拿铁,朝开放式厨房瞄了眼,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使唤手下,“你们陪凌二打球,我去给他下碗通心粉当早餐。”   “很公平!”就差振臂欢呼。   我真是很惯着你们。   楚漾笑了下,心情莫名变好,身上干劲儿充足,拎了温姨平时系的围裙穿上。   围裙是米白色的,边缘嵌一圈粗蕾丝,细带绕过他腰间到臀部往上的位置打结,恰好勒出弧度。   他穿着制服衬衫,袖子捋起挽至肘部,衣料和露出来的肌肤一样雪白,一副精英派头,腰上却系个围裙,三人远远地看着,又互相对视一眼,居然丝毫不觉得违和,围裙和楚漾身上的鲜少流露出的柔软气质达成微妙的和谐。   “哎,迦礼,”周渡忽然道,“你之前跟着楚首席在国外的时候,凌大少爷对他怎么样?”   陈迦礼反应慢半拍才想起来周渡口中的凌大少爷说的是谁,不假思索道:“不怎么样,挺针对他的,但又拿他当重点对象看着,”   “为什么?”李观棋看楚漾做饭的样子看得一时挪不开眼,小声嘀咕,“楚首席多讨人喜欢啊。”   “因为他跟过几年凌二少爷啊。这兄弟俩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奇差,凌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集团里知道这事儿的人还不多。”陈迦礼也随之压低嗓门,“我还撞见过凌思岸把人捆起来呢,我不太放心,就在门口偷听了会儿,等到漾哥被放出来,我才走的。”   “啊?捆起来打他?”李观棋掩嘴。   “不是,”陈迦礼摇头,极少对雇主直呼其名,“凌思岸再犯浑,也没这个胆子。”   在国外的水深火热,陈迦礼是明白的,虽然他是中途临时被楚漾招去的,但两人也在海上漂泊着相处过一段时间。   楚漾就是个遇到什么事儿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向来报喜不报忧。   那次他在门口偷听,楚漾也是知道的,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让他不要过多担心,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   从那天起,陈迦礼就看见楚漾后脖颈一寸处贴了个白纱布,有很浅淡的血迹溢出来。   楚漾下意识抗拒他的靠近,只摆摆手说是被铁器砸到了,过几天就好了。   陈迦礼再神经大条,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Alpha,看他捂伤口的位置,一瞧就能猜个十有八九。   但他明白楚漾是个多骄傲的人,便没有点破。   当时陈迦礼想安慰他的手停在半空,不敢靠过去,呆愣了会儿,复而脸上重新挂起灿烂的笑,说是不是船舱里有老鼠,有蛇啊,漾哥你这是被畜生咬了一口是吧!   楚漾挑起半边眉梢,声线毫无波澜,眼里带笑。   他难得开启吐槽模式,话多了点儿,说陈迦礼你真够幼稚的。这么安慰人?   陈迦礼看了他一会儿。   原本那么高傲、优雅的人,如今蹲在这船舱边,比一众糙男人都更白皙的脸被海风摩擦得微微发红。   眼神掠过他贴得严实的纱布,掠过他单薄又固执的背影,再掠过一望无际的海上之夜,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浪花卷入船底。   最终只化作一句:漾哥你也是幼稚鬼。   幼稚到自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   幼稚到以为什么都可以自己扛下。 第28章 窥视   楚漾这架势, 看起来像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   其实他真是不太会做饭。   凌思岸在东南亚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大少爷偶尔跟着船出个海,还要装作贴近基层的样子, 会和底下员工一起蹲在甲板上吃吃泡面、压缩饼干……   只有楚漾知道他进舱后的享受堪称奢靡, 舱内沙发里面、船舱保险柜里面, 乃至他让保镖放枪和子弹的军火盒里都藏了能下船到当地换物的金条和名酒。   偶尔泡面吃不惯, 楚漾又对海鲜过敏,不能像船员那样趁着晚上夜钓打个星星小灯, 等着吹筒小鱿鱼进入泡面碗, 他只能就着煮面的锅下些挂面, 再加点薄荷生抽与剁椒酱, 凑合着吃点, 吃惯了就尝不出来自己的水平。   船上其实是有厨师的, 中西餐都有,楚漾反而还不爱吃厨师做的饭, 吃多了嫌腻。   就像在读书时期,凌沣对他出手挺大方, 可他就是不爱顿顿都吃过于复杂的烹饪料理。   青春期的男孩子长肉就得整点儿牛肉、大米、牛奶蔬菜什么的, 所以他一身肌肉长得盘靓条顺,像是被什么公式精心计算过的。   海上夜晚风浪大, 有时候船开得急,波涛汹涌,剁椒酱加得太多,楚漾身子一晃, 手握着栏杆, 另外一只手还端着碗,一口辣椒钻进喉咙, 呛得他脖根和眼睛都通红,眼泪簌簌盈眶。   有船员手中绕着缆绳路过,好奇地探究他,问一句,楚老师,你怎么啦?   没事,就有点儿想家。   楚漾快速恢复站姿,看着碗里的面,突然还真有那么点儿想。   国外环境错综复杂,楚漾手上有权力,一些常年在外打工的员工总爱叫他一声楚老师,楚漾为了担得起这称呼,时不时会抽空开个小班教他们一些防身术来自保,他也最精通这个。   久而久之,海天渐渐融为一体色,面条中好像掺杂进一股腥咸的海风气味……   还有对曾经生活思念的味道。   想归想,楚漾还是手一抖多放了点儿罗勒酱进盘子,也摸不准通心粉到底熟没熟,准备上楼叫凌意舶下来吃早餐。   如果,这碗通心粉能吃的话。   应该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咽不下去吐掉或者给二少爷喂点儿胃药好了。   最近正是暑假,度假区内人满为患,高峰期订个外卖要送挺久的……横竖都是对肠胃不好,还不如,吃点儿?   楚漾谨慎地思考着,想着凌意舶正是在长身体的年龄不能不吃饭,怔了会儿,又反应过来,这小子早过了肆意疯长个头的青春期了。   楚漾站在二楼主卧门外,没有立刻敲门,他侧身前倾,贴了只耳朵在门边,靠着,想听下里面有没有动静,以此来判断凌意舶是否起床。   他耐心听了一会儿,没声响。   门板却忽然一动,从里面被打开。   楚漾上半身不受控地往前扑。   一下子,栽进了一个比自身体温高些的温热怀抱。   “早安,楚首席是低血糖了吗?”   头顶传来男声,口吻没有半分戏谑,更像是装得非常到位的关怀。   凌意舶垂眸看他。   楚漾的眼瞳是几近于深黑的蓝,天生适合沉默与专注,整张冷淡的脸又因为上扬的唇角和鼻侧那颗小痣而有些生动。   “确实有一点。”楚漾顺着他的话说,挣脱开过于熟悉的怀抱,站直身体。   凌意舶“哦”了一声,直接单手扣住楚漾的手腕,虎口卡在脉搏上,模仿着血糖仪检测的触感和方式,动作有一丝理所当然,“我来试试……”   一张覆盖在脸上的冰冷面具终于裂开名为慌张的细缝,楚漾抽回手,“我给你做了早餐,你趁热下来吃。”   这句话是在他转身走之前说完的,楚漾腿长,步子迈得开,凌意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给你做了”,楚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边角,只留下一片薄白的影。   楚漾走得急躁,他在下楼梯时微微躬身,凌意舶怀疑自己眼花,总觉得楚漾脖子后面那块被刀故意伤害过的疤痕变得更明显了——也不能说是明显,就总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点鼓、发红。   像是肿了,又像是因为埋头而凸起一块骨头,凌意舶不太确定。   凌意舶眯了眯眼,张开的手攥紧成拳,又松开,低头看了眼掌心,抓不住。   连半片衣角都抓不住。   用完午餐,楚漾和周渡打了个招呼做好报备,准备开车进市区理发去。   虽说都是下属保镖身份,但毕竟是自己人,凌沣不会过多苛责待遇,专门吩咐过楚漾,如有需要可以用那辆揽胜代步,不会计较公车私用。   谢崇珩在上次事后已亲自给楚漾道过谢,甚至还惊动了谢崇珩的母亲打过电话来,说等凌意舶的“禁令”解了,一定当面找楚漾再道谢,楚漾礼貌拒绝,只说是职责之内的事,私下见面反而不太方便。   凌沣是个好老板,同时也是个疑心病重的人,楚漾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况且他能察觉得到,凌意舶本就不乐意他和谢崇珩单独见面。   渝水的天气已进入盛夏阶段,出门走动十分闷热。   楚漾换上短袖短裤,甩甩才用冷水冲洗过的头,脸上水珠四溅,他从地下室一道敞开的小门内拖出长似蟒蛇的软水管,试了下高压水枪的力度,径直往车库走。   他绕着那辆身躯庞大的越野车观察了会儿,又注意到安静停在一旁乘凉的Urus,不确定凌意舶这骚包往车身外镀的什么膜,决定把揽胜开出来再拿高压水枪冲洗,免得误伤了凌意舶的大宝贝,他再扣进去十年工资都赔不起。   陈迦礼一听有拖出高压水枪的声音,手痒痒,兴奋起来,挽起裤脚下楼就往车库跑。   楚漾握着水枪手柄,为了方便,将略长的头发一股脑薅到头顶,脖根处的碎发被车身反弹的水流溅湿了点儿,质地柔软的白短袖贴在身上,头顶强烈的阳光把这一切都打出一种半透明的光泽。   楚漾把白短袖往上捋了点儿,抓起衣摆往腰腹一拉拽,打了个结,露出半截腰身和腹肌。   看得出来,他的衣摆已经打湿了水,还很皱,再不卷起来,等会儿车洗完还得沾湿更大一片。   今天的渝水难得一遇,天空只有蓝白两种色调,空气漂浮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热。   水枪软管一路绕过花园蜿蜒到别墅门口,像一条色彩鲜艳的蛇。   楚漾先踩在踏板上洗完引擎盖,看陈迦礼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忙了,点了下头。   陈迦礼一句废话没说,默契地接住楚漾扔来的毛巾,先去把用水反复冲洗过的地方擦干,一边大开大合地动作,嘴上也不停:“漾哥,要洗车你说一声不就行了,保管提前给你洗好,哪用得着你亲自洗啊?”   “我自己洗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没必要。”楚漾答。   况且等会儿你们还得陪凌意舶打沙滩排球呢,遇上这么个精力充沛的老板,够你们受的。   但这句话他没说,怕这小孩儿一听这话,整张朝气磅礴的脸都得皱成一团。   “这有什么?”陈迦礼一双眼笑得又弯又讨喜,“等会儿你一走,我去把另外两辆车也洗了。”   “行。”楚漾想了下,凌意舶以前就有自己洗爱车的习惯,又摸不准人的心思,“你最好提前问一下他,他不一定能让别人碰他的车。”   陈迦礼愣了下,笑了,“二少爷真是讲究。”   楚漾不置可否,放在裤兜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一下,是拨动和弦的铃声,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他没否认陈迦礼的话。   “何止是车。”楚漾说。   “什么?”陈迦礼没太明白。   “没什么,”楚漾招呼他,“来牵下水管,我去拿清洁剂。”   “是!”陈迦礼从不纠结不该追问的问题。   楚漾知道那不止叫二少爷讲究,那叫这人领地意识太强,天生就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做事习惯了掌控,森叔还曾经告诫过楚漾,这是S级Alpha的天性,就像他们习惯性使用啃咬后颈腺体的方式来标记自己对Omega的所有权一样,更有甚者,还会向有领地争端的Alpha发起信息素的挑衅。   对人如此,对车如此……对部下也如此。   其实二少爷不但领地意识强,还喜欢像那些在草原上争夺领地的野兽一样,时不时巡视一番自己的地盘——比如现在。   二楼主卧的房间有一处全落地窗,巨大的玻璃墙边各开了两个窗口,还有一个长条形的露台。   凌意舶正在注视着在楼下洗车的两人。   相隔有一定距离,他看不清楚漾的表情。   但他能看见楚漾跳下引擎盖,擦干净手上的水,秒回自己的消息。   凌意舶刚发过去一张吃饭前拍下来的通心粉照片。   [Ripple]:吃完了吗?   [舟]:有点硬。   按下发送键,凌意舶又将手搭在窗沿,半张脸隐在纱帘后,看着楚漾握着手机在屏幕上操作,是在用键盘打字的手势,却没回复他。   此时在家里做计划表的周渡倒是难得地收到了楚漾主动找他的消息:   二少爷吃完饭没有?   周渡回复,吃完了啊,还光盘行动了。看来楚首席做饭有一定的手艺在里面!   心下了然,楚漾能猜到凌意舶这是变着花样逗他呢,手指不自觉点开了凌意舶的头像,才看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网名改成了一个“舟”字。   楚漾觉得,那日夜里的沉默就是软拒绝,可凌意舶似乎不这么觉得,拿沉默当了默认。   收起手机继续洗车,楚漾不自觉弯了下唇角,嗯,那人的嘴和通心粉,总有一样是硬的。   陈迦礼毕竟是处在二十出头刚长大的年纪,洗着洗着玩儿心上来,没打招呼,一枪飙过去往楚漾脚边的轮胎冲刷,还好楚漾反应够快,及时躲开,卷着手里的毛巾往陈迦礼背上毫不客气地抽过去一下。   陈迦礼又笑着躲,楚漾也忍不住笑。   站在二楼的人却一下笑不出来了。   别墅门口停车的地方不知道哪儿来了个趁着天气好在慢跑的邻里,三五个小年轻一起,有男有女,人多胆子大,一群人停下来慢走,推推搡搡的,终于推出一个看身型像个Omega的男生踌躇着走到车前,朝楚漾说了几句什么。   因为是背对的角度,凌意舶看不清也猜不出来。   这连峰山不大不小,没什么路可问,如此冷门的景点偶尔有游客来爬山,在信息时代也不至于会迷路。   那么,就只有见色起意搭讪这一种可能性。   随即,凌意舶模糊地看见楚漾抬起手做了个拒绝的摆动手势。   隔这么远,他都能清楚地瞄见那个Omega整张脸和脖根爆红,连连后退几步,像是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转身小跑着离开,人都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看楚漾几眼。   到如此地步,凌意舶就算是只看狗仔偷拍的照片都能想象出来连贯合理的剧情,而陈迦礼倒是轻松地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走过去拍了拍楚漾的肩膀,指了下自己。   这下凌意舶也看懂了,他合理猜测陈迦礼这小子在说,你不给就不给,这Omega怎么不找我要联系方式啊?   因为你不是别人喜欢的类型,凌意舶想。   想了会儿,又感觉有点笑不出来,为什么楚漾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倒回回都像如临大敌,进一步,就退一步,压低了重心朝他靠过去,他反而不会拒绝不会躲,只用一种非常合理合规的眼神望着你,让人觉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一不小心侵犯了某处神族的祭司,下一秒将要迎来铁律的审判。   他这会儿倒不觉得自己站楼上看人洗车有什么问题,开始想为什么楚漾非要把车拖出来洗,怎么就不能在车库洗呢,怎么就还专门挑了个他二楼能清清楚楚观赏全貌的位置?   衣服还穿成这样。   还和别的Alpha打闹嬉笑。   凌意舶偏生是个性子急的,有事儿向来直接打电话解决,才懒得发消息,此时一个电话砸到周渡面前,信号一接通,还不等周渡率先问候,劈头盖脸上来就是一句:“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周渡连声道:“是是是。”   凌意舶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愚蠢,又道:“这别墅的围墙有加高点儿的可能性吗?”   “您要加什么?”周渡没反应过来。   “或者和物业商量门口买一条道,别让过人。”凌意舶倒真像在思考。   “是……发生了什么?门口怎么了?我稍晚去查一下监控。”周渡贴心询问。   “没什么,就,算了,不用,”凌意舶气焰灭下去一点儿,气得头痛,揉了揉太阳穴,“你转告楚漾,让他剪完头发早点儿回家。”   周渡皱皱眉,从凌二少爷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儿楚漾人善被人妻的感觉,说不上心中哪点觉得怪异,没说多错多,只应了声“好”,又道:“呃,二少爷,您是想加高到多少米?我这边做不了主,肯定是需要和楚首席报备一下的。”   凌家保镖,主打一个百依百顺,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算了,不用跟他说这些。”   凌意舶咬牙,往楼下又瞥了好几眼,没由来地想起楚漾鼻侧那颗痣,想起楚漾昨晚难得手软脚软的模样,想起他恨不得一巴掌招呼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凌意舶眼皮一跳,拉上了窗帘,用分外认真的口吻道:“你只用告诉他,如果天黑之前他还不回来,我会亲自开车去找他。”   周渡相信凌意舶有这个越狱的实力。   他一瞬间冷汗直冒,连忙答应。   不得不说,凌意舶这局句“威胁”实在有杀伤力。   楚漾紧赶慢赶,还真就在太阳落下渝水湾口之前赶回了别墅。   他没觉得凌意舶是在威胁他。   他在开车往回赶的途中收到过凌意舶的一条消息,就四个字:多久回来?   楚漾一下就明白了那种心情,不是说谁得关着谁,对方的存在就是一种天生的安全感……想起在外一整天的惴惴不安,他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同样也需要凌意舶。   车停在车库前面,来了个漂亮的倒车入库,楚漾打开车门下车,才理过的头发显得人更有精神了,他唇角的弧度绷得很紧,面色严肃,和陈迦礼等三位属下对视过一阵,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越野车后座拿出一大袋打包好的烧烤。   “上次就说要吃,这回我来兑现诺言了。”   楚漾的脸在别墅门口的路灯下愈发亮堂,乌黑的眼睫垂着,打出一片密密的阴影。   陈迦礼远远望着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觉得楚漾此时此刻宛如天神下凡,完全就是来拯救自己的!   没办法啊,今儿个温姨请假不在家,没人做饭,楚漾一走,晚饭是周渡叫的外卖,他实在是吃不惯北方这动不动就酱香发甜的口味,下午陪凌意舶打沙滩排球又消耗了太多体力。   起先场面还很和谐,还是二对二这么打,打了会儿就体力不支了,改成一对三,三个保镖轮流着来和凌意舶对抗,李观棋拍球拍得头昏眼花,都没精力去研究凌二少爷今天又穿了什么图案的沙滩裤了,累得气喘吁吁,一抬眼对上凌意舶很嚣张的表情和调笑。   二少爷态度挑衅,说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我请的保镖都打不过我?   骨子里独属于Alpha的斗志被点燃,陈迦礼跳着站起来,说再来!   “然后呢,你赢了他没有?”楚漾纯粹随口一问。   “没有!”如果有小白旗可以拿,陈迦礼一定会在第一回合结束的时候就举旗投降。   这到底拥有多逆天的魔鬼体力啊?   想着,单纯善良的小陈同学开始心疼自家二少爷以后的Omega,那得多耐受,得多强的体魄才能与之抗衡。   “正常的,毕竟你在和专业运动员比赛,心态要放好点儿。”楚漾难得安慰人。   他知道凌意舶的运动天赋有多强,以前没成年,有一段时间在疯狂长身体,集团里上上下下的保镖,从Alpha到Beta都被他练了个遍,无一不是一片哀鸿遍野,有时候楚漾都觉得如果自己的技巧再差点儿,不吃体型更小更灵活的红利,说不定凌意舶也能把自己给打趴下的。   凌意舶惯会使用撒娇耍无赖那套对付楚漾,但对外人一向以实力光明磊落地碾压,楚漾根本不担心凌意舶会用不吃亏犯浑的方法欺负下属。   “但是……”陈迦礼靠近些,忧心忡忡,“我总觉得今天二少爷怎么对我有点儿敌意啊?我哪里惹到他了?”   “别想那么多,你就当他抽风好了。”楚漾伸手揉了下陈迦礼的后脑勺,拍了拍,招呼周渡和李观棋来吃烧烤。   凌意舶一向不会对属下无缘无故有什么情绪。   如若要是真有,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楚漾想着,等会儿晚点抽空和凌意舶聊几句,问下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一谈起耽搁了许久的烧烤团建,周渡提议说:“室内吃着味儿大,干脆咱们去别墅的庭院里吃吧?正好仓储室还有没怎么用过的新烤架,再搞点儿炭火,热一热再吃?”   这回周渡擅自做了主,不等楚漾答应,开始招呼人去抬架子。   一对上楚漾疑惑又探究的目光,周渡恨不得在心中向凌意舶双手祈祷保佑,默默腹诽,二少爷,这是你指使我的啊,可千万别让楚首席觉得不舒服……   可很快,周渡的注意力被楚漾比起晨间缓和不少的脸色吸引而去,看他原本没血色的唇不再那么苍白,随口问了句:“楚首席是在车上休息了吗,精神看起来好太多了。你上午就像发了一场高烧似的。”   楚漾“嗯”了声,不自然地摸了摸手背。   他木着脸没搭话,单手插兜,挡住了手背皮肤被注射过药剂的痕迹。 第29章 决定   没错, 楚漾下午根本就没有回首都。   而是在渝水随便找了家店理发,还算好了时间,驱车前往医院临时挂了唐抚宁医生的号。   他开车途中还担心凌意舶发疯耍浑追着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可今天凌意舶没有, 还真就安静了许多。   唐抚宁对他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讶, 想了想, 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开了药剂注射的同时还不忘了揶揄楚漾一句:“我上次叫你离那个Alpha远一些……你肯定没做到。”   “……”   楚漾沉默了会儿, 说:“没办法, 那是我老板。”   唐抚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老板又怎么样, 你没有别的工作可以做了吗?”   楚漾不吭声, 紧张的时候就会动一动耳朵, 饱满的唇抿成弧线,有再多的想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直到唐抚宁耳畔落下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还有楚漾难得茫然无助的话语:“唐医生, 您不了解, 我从小就是为了他被培养的,连我的名字也和他有关系。除开我的个人情感因素, 他是个不错的老板。”   “所以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楚漾认真补充。   他知道唐抚宁和自己只是医患关系,出发点都是为他好的,所以想多解释几句,希望能让主治医生安心一点儿。   他这人, 就是不习惯别人为他操心。   唐抚宁凝视他一阵子, 半晌,真切道:“我看你可不像个会信命的人。”   “我的确不信, ”楚漾侧过脸,“所以我自有我的出路,只是现在没有办法离开他,这是我当下的必然选择。”   无论如何,人心都是肉长的,让他不明不白地抛下凌意舶第二次,楚漾是做不到的。   他的鼻尖到人中有着漂亮的硬朗折角,说话时动起来的嘴唇却将画面变得柔软了。   唐抚宁叹气,一头浅栗色的碎发快被自己揉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这次我再给你开点儿药,但副作用很大,你要适量吃。”   “多大?”   “可能会像部分Omega怀孕那样呕吐、恶心,还会分泌一些激素让体重上升,但多运动锻炼可以避免。嗯,还会……反正挺难受的。不过你放心。”   “放心什么?”   “你是不可能怀孕的,因为你的腺体早就已经不完整了。”   楚漾微微拧眉,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唐抚宁用来形容腺体的“不完整”,上半身瞬间僵直,藏在胸腔内极少会有不良反应的心脏突突一跳,剧烈加速,鼓足勇气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语:“那唐医生,我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的情况很复杂,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决绝的病人,”唐抚宁一边开药单一边喋喋不休,“总的来说,第一,你告诉我你怀疑自己能闻到别人信息素的味道,是吗?”   楚漾回想了下,表情漠然:“是的。”   唐抚宁看愣几秒,笑了下,没搞懂为什么高冷和清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得如此相得益彰,这分明是私密的话题,却被楚漾表现得公事公办,让人有种想要撕碎他面具的冲动。   “第二,你说你在闻到别人信息素之后,身体发热,浑身无力,症状接近于发了一场高烧,对吗?”唐抚宁道。   “对。”楚漾藏在身侧的手捏紧了牛仔裤布料,又倏地松开,这过分柔软极佳的料子又让他想起来,这条裤子是凌意舶亲自买的。   “第三,你说你……”   唐抚宁随意地转了下笔,“总觉得脖子后面那一块,”他执笔在空气中画了个圈,点了点,“变软了,对吗?”   “我不太清楚。”   楚漾蹙眉,眉心皱出个不太好看的弧度,急切地想要被抚平褶皱,“因为其实虽然我二十五岁了……”   他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下,唐抚宁以为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会浮现出半点羞敛,结果楚漾仍然不动如风,唯有耳廓悄悄地红了一圈,“我还没有和任何Omega有亲密接触过。”   “你当然不会和Omega接触了,”唐抚宁直奔主题,“因为你曾经是Omega。”   楚漾一颗心踏实落地。   又听唐抚宁压低了嗓音正色道:“未来可能也是哦。”   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又高高悬挂而起,楚漾拧眉,面色不悦,多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了个逐渐清晰的、充满戏剧化的答案:“什么意思?”   “以你现在的情况,不排除自身腺体又长出来了的可能。”   “……”   “性别是天生的,你本身就是Omega激素的宿主,你可能无法摆脱它。”   “……”楚漾依旧保持沉默。   “国外是有过摘除腺体变成Beta的成功案例,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么做,而且我听你讲过,你是去东南亚的发展中国家做的手术,那边医生的手艺再高明,也可能会出现恢复期没有彻底断绝激素分泌的情况。”   唐抚宁说着,挽起白大褂袖口,温声道:“来,让我摸一下。”   楚漾顺势低下头,对医生的敬意迫使他安心地露出最为脆弱的脖颈,手掌撑在问诊桌上,唐抚宁只瞟了一眼,从手背凸起的青筋感受到他的紧张。   “摸着还好,是有点儿发软,但目前我还没有摸出什么蜂窝状的软体组织……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要离那个S级Alpha远一些。”唐抚宁的话语断断续续,如复读机朗诵般回荡在耳边。   “你的意思是,对方的信息素正在强烈地影响我?”   “对,但这只是你腺体重新生长的诱因之一。”   听到唐抚宁这么说,楚漾突然有那么些如释重负。   他居然感觉到了轻松。   因为这些天来折腾他的疑问和奇妙的生理反应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尽管身体发展的结果还不太明朗,但他总算是明白了现在是什么处境。   他恐惧未知,更恐惧自己被别人支配。   至少提前了解,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付政策。   楚漾想了想,道:“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我现在算得上是Omega吗?”   “当然不算,”唐抚宁顺手又摸了把他的脖子,“真正的Omega会有明显的腺体组织,会对气味非常敏感。而且你今天到院的时候我就给你开了抽血的单子呀,结果没显示你是。”   “那意思是说,我其实对Alpha不会构成什么影响。”楚漾思考。   “对,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和Beta无异。就算是有谁告诉你闻到了什么味道,那一点激素剂量微乎其微,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反应。”唐抚宁回答。   “这样啊。”楚漾莫名松一口气,若有所思。   唐抚宁看他这样,猜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话也说得直:“怎么,你怀疑你那个Alpha接近你是因为你的信息素?”   楚漾抬眼看他,被说中了心事。   他半个字没说,唐抚宁却读出了他眼里的“你怎么知道”,耸了耸肩,解释:“没办法,你身上他的味道太浓了,一进诊室我就,就嗅到了一点点。”   唐抚宁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下,开玩笑似的提醒:“总之呢,你的信息素是不会对Alpha们有影响的,但你的长相身材会啊。”   “……”楚漾脸热,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儿,憋了句:“谢谢。”   “好客气,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嘛。”唐抚宁笑得很甜。   可眼下当务之急根本不是到底要不要远离凌意舶,楚漾明白,他首先要应付一个月以后到来的集团体检,那体检非常细致,如果不再加以控制,他可能会被第二次揪出来放到凌沣眼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怎么选择呢。   唐抚宁看他陷入沉思,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想法,抬手打了个响指,颇有些怒其不争,“喂,你在想什么呢啊?人类进化出腺体,可不是为了让你割来割去的,你要学会去正视它的存在。而且你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明白这玩意儿有二次,三次,甚至四次生长的可能性,你总不能每三年都做一次大手术吧?”   见楚漾不吱声,唐抚宁敲敲桌面,“楚漾?”   “我没有,”楚漾脸颊绷着,瞳孔紧缩,“我不会再做手术了。”   那么他就只有一个选择,离开。   脑海中,无数个设想走马观花般掠过。   就算是楚漾这么有主见,这么固执的人,也无从定夺。   他什么都可以去做,但是做不了太违心的事情……   他是保镖的前提是他是一个人,就算是他的命再不值钱,他也无法做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选择。   唐抚宁吊着的怒意落下来,松了口气,双手撑在桌面上,伸出二指在楚漾眼前晃悠,“你可别让我在什么地下医院,什么黑市出了人命的手术台上见到你的脸。”   楚漾也随他放松地笑了下,“不会。”   唐抚宁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同为Omega,对楚漾的关心也就多些,唐抚宁也不明白为什么楚漾明明这么冷静强大,却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想找话题试着让他放松一些,调笑道:“你的那个Alpha,就那么难追吗?”   被问到的人摇摇头。   楚漾只说:“可这是我对他隐瞒的最大秘密。”   他的Alpha,都不需要追,好像只要他招招手,那人就到眼前摇尾巴了,如果喂了食物,那人还会不满,会一副欠训的样子要他摸一摸头。   唐抚宁摸摸下巴:“你是Omega这事不能告诉他?”   楚漾皱眉,说:“至少现阶段不能告诉,我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因为坦白的同时就意味着离开。”   唐抚宁不太清楚楚漾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但从气质和身段能猜出一二,大概率都是什么某个豪门的贴身助理之类,不然很少有工作会和老板近距离接触那么久。   “似乎确实是找不到两全的办法。”唐抚宁托腮。   “我的养父告诉过我……阶级是很难跨越的东西。”楚漾其实也不懂阶级是什么晦涩的词语。   “那你养父有没有告诉过你,相信阶级的人都是傻子,”唐抚宁抱臂,绕着楚漾走了一圈,“打破原生思维认知才是第一步,你既然能拥有,那么就配得上。”   他说的这些,在楚漾的固有思维里几乎算是没想过。   唐抚宁见他提起这个话题有些抗拒,想了想,又把白大褂的衣领翻下来一点儿,微微低头,露出脖子后面那一块皮肤,指了指:“你不是说不知道Omega的腺体是什么触感吗,要不要摸摸看?”   楚漾脸一热,愣道:“……不太好。”   唐抚宁被他一本正经的反应逗笑了,“有什么不太好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也是。”楚漾应声,复而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面带好奇,又很警惕地看向唐抚宁的脖子,食指动了动,轻声:“真的可以么?”   “可以啊,”唐抚宁本意是想让他先知道到底是什么触感,想让楚漾慢慢接受他自己身体本来的样子,现在却好奇楚漾的反应,“你就当我是在给你科普好啦。”   楚漾眯了眯眼,盯着那浅栗色碎发下一小片皮肤,最终还是被好奇心战胜了礼貌和距离,伸手,弯曲食指,用前两节关节背对着碰了碰,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手。   很软,温热的。   除了有一小处丘陵鼓起,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像贴了快很小的蒸汽眼罩在后脖颈上。   那么Alpha的气息就是空气,眼罩一撕开包装,便开始发热。   “好了,我现在知道了,”楚漾垂眼看着自己的食指,又抬头望向唐抚宁,眼神中满是感激,“谢谢。”   唐抚宁满意地点点头,“不用谢,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不要再去打割腺体的注意。上次我给你开的抑制剂,你按时打就好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加大剂量,你争取每三天自己扎一支,不够了再找借口出来,来我们医院补药。”   楚漾“嗯”了一声。   他也想明白了,现阶段就是接受自己,考虑未来。人总不能躲避,他也不愿意自己再成为一个不会直面问题的人。   他为人处世总顶着一张厌世脸,总覆着层尖锐的薄冰,这样的人,如果是在海上漂泊着漫无目的地遇见,你是会觉得他没什么活头的,可他一旦站在那个需要保护的人身边,身后连着背脊又似乎长出了顽强的劲草,满是宁折不屈的韧性。   切割掉腺体之后的日子很难熬,海风腥咸,刮过伤口处总有着密密麻麻、过于敏感的痛楚。   楚漾在船舱里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流着汗,流着泪,总想着能咬牙过一天是一天。   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脆弱,更没有人知道他会在某些个万籁俱寂的夜,调出存在手机上的一段视频,一个人靠着桅杆,蹲在甲板上戴着耳机,靠这段不联网就能看无数次的视频度日——   视频上的男人初露锋芒,西装革履,胸前总佩戴一些闪闪发光的胸针首饰,他低头剪彩,下颔在镁光灯中显现出硬朗轮廓。   就是这么个人,支撑着楚漾在外居无定所的三年流浪人生。 第30章 匹诺曹   楚漾的思绪骤然拉回。   庭院里亮起几盏石雕地灯, 下过雨的青草地与不远处的海平面一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烧烤架才从仓库里搬出来,周渡将其擦拭了个遍, 放进炭火、食材, 手艺生疏的临时厨师们就位, 奶白色烟雾和香味一起升腾。   “真的?你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李观棋问。   他身前重新被架上烧烤架的烤鸡都快焦了, 几滴油滴进炭火里,火焰簌簌窜起挺高。   陈迦礼一边咬牛肉串一边拿杂志裹成的扇子扇风, 嘴上骂骂咧咧的:“我服了呀, 李观棋, 你知不知道现在也算是在上班啊, 你摸鱼就摸鱼, 别光顾着聊天不看火啊?”   “你懂什么, 这本来就要烤焦点儿才好吃呢。”   “我怎么不懂,我之前跟着漾哥在国外的时候在森林里还烧烤过呢, 什么装备都没有,我们就地取材, 我们烤出来的食物可香了……”   李观棋眼珠一转, 顺着话往下说:“你这么厉害吗,那你来呗。”   “我来就我来, ”陈迦礼撸袖子开干,劲儿多得没地方撒,“让你见识见识我高超的烧烤技艺!”   “好啊好啊。”李观棋退到一旁安心等着吃。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喊楚首席,”周渡接过扇子, 对李观棋的激将伎俩一听便知, 汗流浃背,推搡了一把, “我来我来,你俩小年轻继续聊爱情。”   爱情,这词语好陌生。   楚漾掐着塑料碗坐在一边,乘凉。   他头顶海风轻飘飘地往身侧吹拂,专心听两个小孩儿说话,半句话没插嘴。   “你接着说啊。”李观棋当甩手掌柜也不忘记听八卦。   “噢,对,还没说完呢。我喜欢的人那都是初中暗恋过的了……我听说他去年出国读书了,还是硕士,所以我说过我也想攒钱去读书。”   陈迦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手上不忘记呼呼扇风,挑了串烤熟的甜椒递给楚漾,嘴上说个没完,“万一以后我又遇到他了呢,重逢嘛,总是想要给喜欢的人展示出最好的一面!”   这话倒是说到楚漾耳朵里去了。   重逢……   一定要展示最好的一面吗?   他也不知道在凌意舶心里,这次如此狼狈的初遇算不算好,自己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公事公办,不留情面,凌意舶在某一个瞬间一定是怨恨自己的,一定是失望透顶的。   就像凌意舶曾在醉酒后一通视频电话横跨大西洋打来,楚漾躺在病床上望着手机发呆,连按下接听键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接了电话,他能说什么呢。   就算说一句“我想你”,在那样极端的残酷条件下,凌意舶也不会信他说的是真的。   “楚首席呢?”李观棋忽然问。   “对啊对啊,我们好好奇哦,漾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陈迦礼也担心楚漾光吃东西太无聊,附和道。   “……”   楚漾在工作的事情上能够做到睁眼说瞎话,主打一个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但这一下被问到私事,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揉了揉眉心,唇角挂起很淡的笑,“没有。”   没有。   没,有。   两个字如有回音,在二楼偷听了一阵的凌意舶待不住了。   怎么可能是没有呢,肯定不对。   楚漾这些天和自己不是没有过更近距离的接触,楚漾看他的眼神不可能没有半点私人感情,他凌意舶只是追不到人,不是傻子。   也是,作为集团高岭之花的楚首席需要在手下面前装冷酷无情,凌意舶也能理解……   但这个“没有”。   他还真就是怎么听怎么心里不舒坦。   放下手里卷成听筒状的杂志,凌意舶等不到周渡给他发消息打暗号叫他下楼参与,直接抬手脱掉睡衣,换成一件紧身纯黑背心,大步流星,毫不客气地往楼下径直而去。   两分钟后,楚漾眼看着凌意舶迈着长腿从别墅内走出来,手里拎着从冰箱里拿的冰啤酒,随性自然,啤酒隔了老远就扔过来一人一罐,“聊什么呢,加我一个?”   “聊八卦呢!”陈迦礼抬手接住啤酒。   “成啊,我爱听。”凌意舶吹一声口哨,神采奕奕的,像有消耗不完的无限精力。   陈迦礼:“光爱听可不行啊,得聊!”   凌意舶笑起来:“没问题,你们要问什么我一定如实奉告。”   望着男人爽朗的笑容,陈迦礼突然心里估摸着一想,凌二少爷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也许白天的针对真是自己有问题,犯错了?   周渡和李观棋都接住了冰啤酒,一同向凌意舶谢过。   而楚漾的那瓶,凌意舶还真就没给他。   李观棋眼尖,看到楚漾那瓶不是酒,叫嚷起来:“二少爷偏心哦,怎么楚首席就能不喝酒啊?”   凌意舶也乐,哼道:“把他灌醉了谁管你们啊?”   周渡在旁边偷摸闷着乐,光点头不吭声,的确是啊,这俩毛毛躁躁的臭小子让他一个人管可管不太住。   反倒是酒在手里握了会儿,凌意舶才靠过来坐在他身边,很自然地单手拉开一瓶不同色的易拉罐,把冒泡的碳酸饮料塞到楚漾手中,没好意思直勾勾地看人,状似若无其事道:“你刚才说什么?”   楚漾闻到碳酸饮料冒出的甜腻香味,“什么?”   “你说‘没有’啊,”凌意舶十分玩味地笑了下,眼神却挂着点儿心灵受伤的渴求,凑近了些,“我想知道,是什么‘没有’?”   楚漾顿时语塞:“……”   你千里耳是吧,这都能听见?   陈迦礼仰头一口啤酒喝得爽利,胆儿也肥了,兴奋道:“楚首席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   凌意舶随口一应。   他开始庆幸自己坐的位置和另外三个保镖有一段距离。   他跟楚漾坐在旁边吹风呢,用不着自己动手烤吃食,悠闲自在得很,那三个人忙前忙后,烤串一把又一把地消灭,是真的饿坏了。   他朝楚漾再靠近一点儿,眼底带笑,“那我怎么感觉,你鼻子变长了点儿啊?”   “什么?”楚漾下意识摸了下鼻尖。   望着凌意舶嘴角噙起的笑意,楚漾微恼,知道自己被耍了,收回手,又听凌意舶说:“是撒谎的话,你就喝一口饮料。”   他伸出指尖,碰了碰楚漾手中的瓶子。   力道宛若央求似的,推了推。   楚漾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不容易被发现针眼的右手拿着易拉罐,紧攥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用力,瓶身被捏出了凹陷,眼神是努力平复的冷静。   他的手指雪白匀称,几乎每根指腹都有磨得薄薄一层茧,由于不断地添了新伤,其间浅淡的疤痕也交错着——这样一双手,掐在人脖子上,或者抬手举起军刺的模样,一定举世无双。   凌意舶一下子就回想起那日在负一楼二人对抗,楚漾满眼傲气,冲自己勾手说来试试的样子。   他的呼吸一下就乱了节奏。   凌意舶又将瓶身往前推了一寸。   楚漾心绪波动,随瓶子里的液体一同叮呤咣啷。   看凌意舶这副模样,楚漾想,如果这人真有尾巴,现在一定小心翼翼地摇起来了吧。   平日里在处理集团事务时表现得杀伐果决、笑里藏刀的凌二少爷,什么时候也能容许自己在下属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陈迦礼完全注意不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十分八卦地又抛出问题,笑出一口白牙:“那二少爷呢,有喜欢的人吗?”   “哎我靠,上头这么私密的问题你也敢问?你喝多啦?”李观棋当他是喝高了,吓得险些抬腿踹人,抬胳膊单手搂住陈迦礼的脖子,搂得人身形一歪。   陈迦礼被勒得咳嗽一声。   周渡使眼色过去:“行了,稍安勿躁。”   “我?”凌意舶仰头喝了三分之二的啤酒,舒爽地长吁一口气,半晌才答,“我也没有。”   他喉结滚动,啤酒罐子被捏得变了形,看得出液体猛地下去了一大半。   楚漾懵懵地想——   他也在撒谎。   两人各怀鬼胎,都怜惜着嘴巴里那点文字不肯说出实话,气氛紧张得楚漾甚至快要听见沉默的声音。   但他忙不迭将眼神对上凌意舶的,凌意舶又冲他笑,笑得当真问心无愧,表情中颇有几分真心。   从前的从前,凌意舶那股谁也劝不动的犟劲儿上来,非要寸步不离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二少爷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陈迦礼喝了点儿酒,又觉得今晚这气氛极佳,有种参加公司团建的感觉,再对上李观棋挤眉弄眼的八卦表情,俩小孩儿一合计,顺水推舟地问了。   一听陈迦礼胆大包天地问出了口,李观棋马上变成“这是可以问的吗”的表情。   “你猜?”凌意舶使坏,“都相处这么久了,互相之间也会有一些了解,你觉得什么类型的人会是我喜欢的?”   周渡扶额,二少爷这给人下套子呢,陈迦礼这小子肯定会傻乎乎地顺着话往下说。   “嗯,我觉得,”陈迦礼咬一口串,吃得香,心情也好,话就更多了,“我没谈过恋爱,但是都说情侣在一起要互补嘛,像二少爷这样的人,那能吸引到他的肯定是个,是个内敛,性子淡薄,最好不爱社交,不毒舌,边界感非常强,然后比较融不进周围热闹的人……”   楚漾怔愣住,稍稍往几人胡乱攀谈的方向挪了挪,想要以无用功来小小地力证自己是个非常合群的人。   他这些小动作,直接被身旁的凌意舶尽收眼底。   凌意舶弯起唇角。   他觉得有趣,双手向后撑了撑,不动声色地随楚漾挪动身体,坐得也更近了,长呼出一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非常没有边界感地将手掌就这么扶在楚漾的后腰上。   楚漾在一瞬间僵直:“……”   他的反应也被凌意舶轻松捕捉到。   凌意舶控制住面部表情,眉梢一挑,回到话题:“哦,你意思是我没什么边界感?”   “不不不,”陈迦礼拼命摆手,“您对我们这几个手下还是挺有边界感的。正儿八经是个上司样子。”   但是嘛……对楚首席好像就没有。   陈迦礼喝了酒再胆子大,也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凌意舶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哼了声,笑而不语,又听李观棋找补道:“对对对,您对我们都挺好的啊,集团有些同事别提多羡慕我们了,说我们这日子过得跟度假似的!”   “陈迦礼,”   凌意舶拉长尾音,没接李观棋的话,把谈话进度往前拉了进度条,忽然就笑出来,“你形容得……和楚漾好像啊。” 第31章 烟火   陈迦礼这才后知后觉, 喉咙像被辣椒刺痛,卡住了。   他赶紧喝了口水,才惊叫了声, “就是说啊!如果有这样的Omega就好了, 和二少爷一定很配的。”   周渡继续扶额, 偷看了眼凌意舶的表情, 再在心中暗骂几句陈迦礼这傻小子!怎么还没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劲!   他暗暗发誓,下次保镖例行周会他一定要向森叔提议给所有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保镖开一个情商培养课程啊喂!   在凌家人这种人精的家庭底下谋事, 学会察言观色简直迫在眉睫。   楚漾心头突地一跳, 潜意识不愿意面对, 低头啜了口冒泡冒到瓶口的碳酸饮料, 舔了下易拉罐的边缘, 心口像吃了颗糖似的甜。   暗恋的戏码一旦揭开帷幕, 贪婪、虚伪、嫉妒、痛苦等等将会随之而来。   楚漾的潘多拉魔盒似乎被打开了。   他面前的小木桌板上放了一些烤好的肉串,不多, 他也不饿,所以吃东西吃得慢, 那些串儿已经凉了一部分, 楚漾慢慢地吃,也没觉得口渴。   可一不小心看见凌意舶因为与属下聊天而飞扬的神采, 看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过一抹凝珠水渍,看他饮过冰啤酒后发亮的唇——   楚漾忽然就渴了。   眼前星空璀璨,渝水的海边难得迎来一次如此悠闲的夏夜,海风不闷不燥, 一排排白皮松晃荡在海岸线边, 明水湾1号别墅的庭院内升起一朵朵半透明的白烟。   “那……”   李观棋对话题已然越界心知肚明,但实在是舍不得这大好氛围, 举起手来,装得很有礼貌,“该我提问了,可以吗?”   凌意舶颇为享受地按住楚漾的腰,心情大好:“你问啊。”   他就是料定楚漾不敢动。   因为他一动,自己的手也不会放开,在眼前吃得哼哧哼哧的三个馋虫一定会看到他凌二的手不怕死地放在了哪里。   手感也很不错,比想象中软了许多。   掌心之下,是锻炼过的肌肉弧度,足够柔软又有韧性。   说实话,这样带有亲昵意味的“亵玩”,还是第一次。   凌意舶早就长大了,他不是那个只会闻骨头味道的小狗了。   光抱一抱,口头占点儿便宜,他怎么会满足呢。   他记得楚漾十九岁才来的时候,勤快又机灵,身兼数职,人又心软,而且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心软。   有时候,楚漾会帮着家里的保姆和管家把活儿分摊着干,生怕拿到的薪水不匹配自己做的事情,就经常在花园里浇水,那时候凌意舶住的还是凌家最大的一个宅院,年岁深久,房子结构复杂讲究风水,二楼方位和渝水现在这套别墅一样,花园正对着二楼卧室落地窗的位置。   凌意舶没事儿就在二楼看,看楚漾弯下腰去摆弄一些花草,穿了衬衫的腰总能被勾勒得线条非常好看,像是名画家悬挂在展览上的油画,每一寸都是按着比例生长的。   那时候他做都想摸一下,想试试看楚首席一把好腰到底是什么感觉。   想着,凌意舶手上动作又加重,报复性地捏了下。   楚漾极为敏感地再次挺直了背脊,回头甩来一个瞪眼。   确实是生气了,凌意舶看得出来。   可感觉那瞪人的眼眸和他的心一样软软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警告。   “哎,毕竟咱集团适龄的小老板就那么几个嘛,二少爷你又是S级Alpha,自然在公司茶水间或者饭后话题里就非常炙手可热啦……”李观棋先铺垫。   凌意舶后仰着身体,手一勾,“你说重点。”   李观棋很有眼色地继续切入:“我就是想知道,孟家那位,孟听池,我们都听说他和您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有没有可能以后……”   楚漾在努力去控制想往凌意舶身上放的眼神,又因为听见这句话再次僵直了原本已然放松的背脊。   而凌意舶的手还在他腰上,自然也感觉到了。   凌意舶这下心情更好了。   半点儿想计较手下试探隐私的意思都没有,他爽快回答:“我不喜欢孟听池。我和他只是好兄弟。按照你这逻辑来推测,我和应逐潮那也是竹马啊,相比孟听池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我和应逐潮还走得更近一点儿,你们怎么不怀疑他?”   “啊,”李观棋讶异,结结巴巴道,“因为,因为你们,你们都是Alpha,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谁说Alpha就必须要找个Omega才行呢。”凌意舶加重音,“而且,和孟听池有一腿的是应逐潮啊,你们不知道?”   楚漾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可以把别人的私事到处说!   凌意舶对上他的目光:这不是要给你解释到底吗而且好像全世界就你不知道的样子啊笨蛋。   楚漾挪开眼不看他,默默咽下“我知道”三个字,怕凌意舶抽风要追着问是谁说的,如果知道是谢崇珩讲的,凌意舶又要闹谢崇珩凭什么和你聊感情!   “的确,”周渡适时插话,“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李观棋此时瞳孔地震,恨不得偷偷掐周渡一把,悄摸耳语道:“怎么你知道的八卦还不告诉我啊!”   周渡无奈道:“不去娱乐圈当明星保镖真是屈才你了。”   李观棋当真陷入思考:“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梦想。”   凌意舶也挺震惊的。   都不用想,周渡在行业内干了这么多年,也许是认识哪个已经从应逐潮或者孟听池身边离职的保镖,茶余饭后八卦了一下,那看来自己和楚漾的事儿,还得要在周渡面前遮掩一下的。   像楚漾这样的性子,应该不喜欢被同事传言和老板搞在一起。   不过也还没搞在一起呢。   以楚漾的性格,和老板搞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到这一点,凌意舶喝了酒又吹风的头有点钝痛。   思路回转到“应逐潮和孟听池分手”这上面。   凌意舶皱眉:“是吗。”   这点消息怎么底下的人传得如此之快,他连半点儿风声都不知道。   若不是两家人足够相熟,有时候凌意舶都怀疑应逐潮是在什么保密单位工作的,嘴巴的严实程度和楚漾绝对有得一拼。   而陈迦礼的思路就不一样了。   他向来对这些离自己太远的人没什么好奇心,不爱聊这些,注意力全部放在方才凌意舶斩钉截铁的“不喜欢”上。   托着腮,陈迦礼又一口冰啤酒下肚,望着海边星空,满眼少男心事,嘀咕道:“你们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凌意舶垂眼,捕猎似的望着掌中温热的腰:“想拥有他。”   周渡的回答很居家好男人:“还要和对方组成家庭,共度余生。”   李观棋跟上:“呃。想标记对方吧?不过我是个Beta,没有那么多生理困扰,所以,喜欢,也许就是想要一直守在对方身边,能常常见面就好了。”   “那楚首席呢?”陈迦礼不放过最后一个八卦的机会。   他话音落,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楚漾,而凌意舶气定神闲,手还放在那儿,甚至还稍稍坐直身体,拿起才复烤过的一串香菇,一口咬掉半边柔软。   “以上……”   楚漾能感觉到凌意舶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说话忍不住顿了声,“所有。”   看来你感受还挺深么,凌意舶想。   他盯着楚漾看了一会儿,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骗我说没有喜欢的人?   露馅儿了吧楚首席。   终于,他在楚漾默默躲避的动作中依依不舍地挪开手,忍不住笑了笑,又想上手再扶一会儿。   楚漾是受不了他这么折腾了,趁着三个手下加炭洒调料,抬手要去按住凌意舶的手让对方别作乱。   “凌二……”楚漾闷声警告。   “在呢。”凌意舶从容接道。   结果才伸出来的手猛地被凌意舶捉住,再以极大的力道撑开十指指缝,死死握住。   楚漾垂眸,望着莫名其妙牵在一起的手,皱起眉看向凌意舶。   如果人的头顶有弹幕,那他头顶一定有个呆毛问号。   短短半小时内,第二次感觉自己被耍了。   凌意舶的手心很烫,是S级Alpha比普通人更高一些的体温,真真切切的,连带着他原本发凉的手都攥热了。   楚漾一狠心,甩开手。   他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敢看此时凌意舶的眼神,肯定是带着受伤的神情望着自己的。   他只能选择举起手中的饮料,凑过去,想缓和气氛,和凌意舶手中的啤酒碰了碰。   这边一给点儿好脸色,凌意舶像瞬间讨着了好,心情极好地再靠了点儿过来,顺势调换了两人手中的易拉罐,仰头喝了口楚漾的饮料,冲他使眼色:“来尝尝啤酒?”   “喝不了。”楚漾盯着手中噼里啪啦冒泡的淡黄色液体,喉头一滚,下不了嘴。   啤酒是苦的,他不太喜欢。   甜的饮料,他也不太喜欢。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紫微斗数的命宫有地空,不然怎么会对什么事物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我还有问题!各位原谅一下初恋都还捂在怀里的人问题多哈。那要到底喜欢一个人多久才能叫做喜欢啊,”陈迦礼嘿嘿直笑,“最长喜欢一个人是多久呢?”   “六年。”   “六年。”   凌意舶和楚漾几乎是异口同声。   楚漾朝远处漆黑如墨的海面扫了一眼,耳边心神震颤,仿佛听见了什么船只没入水中的声响。   不知道沿着海岸线以南而去的阿兰若度假旅游区今晚在搞什么活动,黑夜中瞬时升起一簇簇绚烂烟花,星火洒落,前进的飞鱼落入海面。   渝水的上空,正放起烟火。   楚漾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凌意舶一眼,恰好看见烟火照亮了凌意舶的眼底,那亮晶晶的神采能瞬间将他拉回六年前的无数个日夜。 第32章 汪汪   好了。   这回轮到保镖三人组呆愣片刻, 再面面相觑,最后假装四处看风景。   陈迦礼单纯,咀嚼不出个中异样, 和李观棋一样都是才入集团没多长时间的面生小孩儿, 只当是巧合中的巧合, 一拍大腿, “太巧了,居然都那么久!”   说完他又感觉不对劲, 掐指一算, “六年, 不对啊, 楚首席, 二少爷, 你俩今年才几岁啊就就就……”   就那么久?!   那不相当于早恋吗,早恋不应该是明令禁止的吗, 早恋不健康啊!   周渡额头上一大滴汗都快落到地上了,伸手扯了下陈迦礼的衣领, 微笑:“迦礼, 你该去值夜班了。”   冷汗直冒,周渡甚至想回去查查集团规定, 劝劝楚首席回头是岸……   少爷和保镖滚到一块儿去这不合规矩啊!   楚漾低头揉太阳穴:“我觉得也是。”   李观棋眼观鼻鼻观心,也觉得气氛微妙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附和道:“你别说,还真是, 今晚还真是陈迦礼值夜班!”   凌意舶在旁边乐, 没说话,心情因为那一声“六年”好得不得了。   陈迦礼连滚带爬地飞快吃完了才烤好的大肉串。   递了张卫生纸过去供他擦嘴, 楚漾抱着胳膊,微笑招手:“晚安,迦礼。”   “我不喜欢上夜班的时候有人和我说晚安。”陈迦礼撇嘴。   “快滚。”楚漾也笑起来。   走了一个气氛组,烧烤和酒也消灭得差不多了,周渡可不想再继续刚才的敏感话题,多年贴身保镖的就职经验告诉他此时此刻应该赶紧叫上李观棋一起收拾残局然后上楼睡觉,得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听不见。   电影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知道太多了会死得很快。   楚漾也帮着收拾了一会儿残局。   夏夜的晚风闷热,楚漾很快额头出汗,衬衫也黏糊糊地贴在小腹上面。   风一吹,腰腹极为匀称的线条尽显眼前。   而凌二少爷就那么坐在别墅前的躺椅上,手中冰啤酒喝得见了底,直直地盯着楚漾看。   楚漾动作乱了,但人还是冷静的,马上扯了扯衬衫,空气钻入,假装在扇风散热。   凌意舶不以为意,仍然继续看他。   还挽起袖子,找了一包湿巾,大有要过来帮忙的架势。   人还没欣赏够,手机震动,凌意舶划过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人声轻佻:“在渝水?”   凌意舶语气不耐:“我在哪儿,和你有关系?”   “的确没关系,但很快就有了,”男声一顿,嗤笑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滇南我待够了。”   “所以?”   “所以我下周要来渝水待几天,避避风头,你知道吗,你哥我在滇南差点儿被人把脑袋敲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过来挨着你住,我呢,就时不时过来看看。”   “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凌思岸轻笑,“看楚漾啊。”   沉默两秒,不再想听对方做无谓的挑衅,凌意舶直接挂断电话,直到手机屏幕全黑,玻璃反射出他盛怒的脸。   楚漾走过来,察觉到凌意舶不对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凌意舶先是一愣,再转向楚漾的脸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你是喜欢谁喜欢了六年?”   “是我吗”卡在喉咙,没底气说出来。   “……”   楚漾与他对视,声音很轻,“你就当……你就当是凌思岸手底下的一个保镖。”   他实在是不善于说谎话。   他说谎话的时候,一向平静如水的眼神会起波澜,会躲闪,凌意舶又是个会看人的,都不用多费口舌,也不恼,直接略过楚漾这句谎话。   凌意舶更知道,楚漾一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声音会变得轻飘飘的。   明摆着避而不答,楚漾也不想和凌意舶就沉浸在这个糟糕的话题里面,转身拎起放在一旁装易拉罐的垃圾袋,朝别墅墙角边的地方拖拽。   别墅院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温姨明天来上早班应该不会有太为难她的大工程。   现下四周空无一人。   楚漾朝通往二楼的楼梯看了眼,示意凌意舶可以回房间休息了。   可凌意舶就把这眼神理解成:我们上去说。   刚才那一通电话打得凌意舶方寸大乱,原本完全能驾驭局面的感觉荡然无存,满心都是楚漾在三年前头也不回地下楼的背影。   他喉头发紧,握住楚漾手腕的力气变大,问句几乎是从后槽牙磨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喜欢谁喜欢了六年?”   望着凌意舶这般着急的脸,楚漾心头发热,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欺骗对方的话。   森叔提醒过很多次,哪怕是在三年前察觉出俩孩子之间有异样,森叔也是说的,有可能只是因为信息素在吸引对方。   楚漾明白,就算是森叔的亲生骨肉,以森叔的行事性格,也会问一句,凡事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楚漾是不知道森叔为什么对这方面如此上心的,也许长辈也有自己的秘密。   楚漾怀疑过,自己对凌意舶的心思是否也是因为信息素。   可当腺体摘除,潮水退去。   他发现他还是那样,偷偷地拥有想念。   命运有时的安排就是这么残酷,你以为只是你以为。   当一个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心,那他就注定会被情感操控。   他想起刚才和同伴们一同讨论的话题,想起那句“想要一直守在他身边”,“和对方组建家庭”等等……后者是他的身份地位无法奢望的。   但是前者,现当下的他完全能做到。   只要按时吃药,只要配合唐抚宁给的治疗方案,把九月份的集团年检隐瞒过去,这样平静绵长的日子就不会被改变。   “反正,”楚漾干涩地开口,“反正不是你哥。”   他知道凌意舶在担心什么,也不会说阴阳怪气的话,更不会玩儿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招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凌意舶信他。   凌意舶坐在一楼餐厅的凳子上,不出声:“……”   楚漾能感觉到他闷了一下,像心头闷下一口喷薄欲出的血。   紧接着,他又听凌意舶忿忿道:“反正也不是我。”   楚漾看着他这副急赤白脸的样子也来气,冷声道:“是狗。”   “什么?”   “你就当我喜欢狗,不喜欢人。”   小狗多可爱,直白热烈,从来不需要人去猜。   凌意舶这长大了点儿心思也变沉了,楚漾总被他搞得一头雾水,猜不透,懒得猜。   凌意舶眼神倏地一变:“你为什么总在骗我?”   这人眉压眼总是一副凶相,没半点儿纨绔气息。   楚漾被他盯得发毛,“啪”一声关掉了一楼的顶灯,四周黑暗无际,只有别墅外昏黄的路灯往室内投射着光线。   他侧身,手指尖往下垂,脚边落出一片阴影。   “狗在问。”   楚漾说完,按开楼梯的感应灯,准备引凌意舶上楼睡觉,在这么大的别墅里做保镖需要这样,得自己先于雇主一步到达卧室,排除风险后才安心让凌意舶一个人过夜。   走上二楼,他身后步伐声匆匆。   楚漾站在二楼主卧门口。   他定睛一看,自己身体在床边、地上投出的阴影,此刻被一团更大的人影结结实实地笼罩住。   还不等他快速反应,腰上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耳旁是过于青涩的厮磨,褪去稚气的嗓音低沉迷人:“巧了,狗也喜欢你。”   这人变脸比翻书快多了。   楚漾心中警铃大作,作势要推,又推不动。   掌心就这么抵在凌意舶的小臂上,清晰地感受到青筋脉络。   他暗暗地想,看来保镖小分队的训练力度要加大了,他一个保镖连雇主压过来的身体都推不动,像什么话。   楚漾被他抱得晕头转向,稳住气息:“……我,我没说我喜欢你。”   “一向沉着冷静精明能干大名鼎鼎的楚首席,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说不喜欢?”凌意舶哼笑,十分强硬地往楚漾侧脸上凑,“能干”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极重,像不客气地咬上了楚漾的耳垂。   这下楚漾引以为傲的沉稳全乱了,推又推不开人,慌不择言:“我真的不喜欢你!”   凌意舶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完全能料到他的回答,很快换上受伤的语气:“那你还会喜欢谁六年?还有谁……有这么久在你身边的时间?”   下一句“只有我啊”呼之欲出。   但凌意舶知道楚漾脸皮儿薄,经不起逗,没有点破。   楚漾不答。   凌意舶又低头贴过去,贴得更近,邀功似的:“楚首席该不会是有什么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吧?我可是明说了没有的。”   “……”   楚漾气急,没想到否认喜欢孟听池的事儿都能被这少爷用来拿乔。   可他生气,着急,也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一时间竟然被凌意舶堪堪逼成了嘴巴笨的那个。   卧室不同于之前待过的负一楼酒窖,现下阿兰若的烟火活动仍然在继续,二楼视野开阔,窗外不再是原本如黑洞般一望无际的海天,时不时有烟花像海上灯塔般亮起,他怕凌意舶靠得这么近,再加上双方挣扎拉扯,能将他看得太清晰。   凌意舶是个聪明人,三番两次地试探,恐怕是早已开始怀疑。   又或者,同样从事对外海运的应逐潮手眼通天,已经掌握了楚漾做过腺体摘除手术的证据,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在应家家宴上的见面不应该是那样的态度……   这人肯定是要和凌意舶消息共享的。   凌意舶见他充耳不闻,伸手去拽他的手腕,楚漾假装疼得叫一声,趁凌意舶松开的间隙,猛地按下卧室灯的开关,切断了所有光源。   怀抱太紧,桎梏在腰间的手臂迟迟不肯放松。   凌意舶牢牢抱着楚漾的肩膀,抱得楚漾觉得凌意舶肯定内心在骂他,恨不得往肩膀上来一口——   他突然还期望楚漾咬他。   咬他说明失态,失态说明失控。   失控说明有机可乘。   楚漾这时候又有了眩晕感,不确定是那喝了一大口的冰啤酒在作祟,还是……   啤酒是苦的,龙舌兰是辣的。   楚漾喉结微动,吞咽。   舌尖尝到一抹辛辣,密集的小针扎了上来。   感受到凌意舶又不依不饶的缠上来,楚漾只担心等会儿在外围站岗夜巡的陈迦礼想偷个懒回来眯会儿,会听到楼上有异响。   他使劲把凌意舶往外推,喘着气:“凌,凌二,你先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等会儿小陈值完班回来你这味道大得都散不掉,你们两个人都会难受的……”   味道?   凌意舶留了个心眼儿,但不打算现在问,不打算破坏气氛。   他装作毫不在意,尝到甜头了,只想拉下面子来哄人,抬手把楚漾拉扯着翻了个面儿,摊煎饼似的:“你推我干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那我出去……”楚漾想往外走。   “进来了还想出去?”凌意舶单手就把他拉拽了回来,嘀咕,“平时你喊我凌二凌二的,没见喊得这么性感,怎么今天不一样呢。”   他尾音上扬,楚漾听得耳朵发麻,晃晃头,“你别……”   凌意舶乘胜追击,唇角笑出斜斜的弧度:“什么小陈小陈,谁允许你叫得这么亲密的?”   放弃了推人,楚漾有种挫败的暴躁,气息不稳:“那,那要怎么叫?”   凌意舶得寸进尺:“上回在你家,你答应了我什么?”   楚漾回答:“以后易感期我都在。”   凌意舶摇头:“不是这个。”   楚漾的脸发红:“做饭,或者找吃的给你吃。”   “也不是。”凌意舶脑袋还在摇。   他一摇头,偏硬的发茬在楚漾脖颈间放肆地磨,磨得人痒痒。   偏生楚漾又是个一哄就好的,还真就放松了警惕。   他顿了顿,眼睫连着肩颈在泄进窗边的月光下微颤,张了张嘴,破天荒地容忍自己借着酒劲发疯:“小舟。”   小舟。   楚漾终于温声喊他。   “在呢。”   凌意舶粗喘着,像被施了某种魔咒,一下就动不了了,低下头颅,两人额头抵在一处,都粗喘着气,谁也不敢看谁,心念随海面潮涨潮落般起伏一阵。   楚漾迷蒙着眼眸,有些控制不住,抬手抓住凌意舶的头发,收紧五指,想把他的后脑勺拉拽得离自己远一些——   就因为这么个动作,凌意舶吃痛,呼吸一沉,反而颇为受用,衔什么物件似的,低下头,一下子叼住楚漾的唇角。   就真像草原上什么捕捉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似的,轻轻咬住一小处皮肤,拉扯。   楚漾吃痛,没躲。   凌意舶光碰着,也不动,只亲,不纠缠着吻,看楚漾根本没有半分闪躲的反应,又亲了两下便很沉地笑出一气,眼神发亮。   男人的嘴唇和眼睛一样滚烫:“这是家里人叫的。”   楚漾惊惶抬眼:“嗯?”   “你叫了,你以后就要对我负责。”他说。 第33章 咬痕   负责。   好厚重的一个词。   别说是对凌意舶负责了, 楚漾自认为他的人生态度有时候都叫自暴自弃,对自己负责都做不到。   但他现在没功夫想这个事。   问题是,刚才凌意舶亲了他一下。   或者说咬了他一口。   这样的力道和举动是爱恨交加的, 况且凌意舶现在不在易感期, 说明他脑子清醒,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盯着人眼中的直白烈火, 楚漾突然不明白凌意舶这人,到底是长大了还是没长大, 为什么还和十来岁一个模样?   他无言以对, 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你幼不幼稚……”   凌意舶低头用鼻尖碰他, 按着楚漾的后脑勺不让他躲。   又问:“我咬你一口就叫幼稚?”   对啊。   那可不就是叫幼稚吗。   三年前易感期就咬过他一口, 那咬痕因为闪躲落到了腺体下方一寸的位置, 到现在还没消, 没消就算了,在国外被凌思岸穿小鞋单独叫进船舱, 那咬痕给凌思岸刺激得不行,怀疑他是Omega伪装成Beta, 非要按住他看看腺体——   在做完手术之后, 伤口恢复,为了避免手术痕迹留下祸患, 楚漾自己拿了把军刺弄坏伤口,等皮肉重新生长成刀疤的形状。   可凌思岸是个眼尖的,知道他后脖颈有伤,想看个清楚, 还没等楚漾的刀疤长好, 纱布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疼得楚漾眼睛都红了。   当日在船舱, 其他手下都被凌思岸挥退了。   凌思岸居高临下,看着楚漾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冷笑着,说:“谁能拿着刀近你的身?你没事儿割自己脖子玩儿?楚漾,你别把我当傻子。”   他一直都不懂,为什么自己身边尽是些草包保镖,而父亲凌沣不给他一个长子配备如此精英,反倒要将其给次子作为左膀右臂?   他那个脾气坏的弟弟,同为Alpha,本来等级就比他高,处处都高他一头,身体素质和武力值都比他强,哪里需要楚漾这么个人留在身边?   楚漾深蓝的眼眸依旧垂着,只答:“大少爷说的是。”   凌思岸手中的纱布还在滴血。   楚漾疼得发颤,不动如松地站着,又说:“我只能向您保证,在您身边,我绝对不会做损害您利益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   凌思岸上前一步,抬他下巴:“别这么硬啊。海上多无聊,你就留在舱里陪我吧。”   男人,上下级,和性。   那么陪,无非是陪睡。   大少爷凌思岸惯爱吃窝边草,身为Alpha,在身边的队伍里找不到Omega,就爱玩儿弄同样身强力壮的Alpha下属,这在他们出海的团队里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楚漾没有兴趣去了解身边哪些同事和凌思岸睡过了,偶尔从部分同事时不时的趾高气昂能猜出一二,也许有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认为他楚漾也被睡了,但他无所谓。   只要他没做过。   他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看法,专心致志完成自己的任务。   楚漾偏头躲开,懒得掩饰厌恶的神色:“这是违反规定的。”   凌思岸毫不在意,戏谑地笑着,问:“那你和我弟弟呢?”   楚漾面无表情:“我与二少爷清清白白。”   “谁信?”凌思岸玩味,“他那么喜欢你,你一点意思没有?”   楚漾沉默着,不回答。   他只觉得后颈伤口火辣辣地疼,想回去上药,转身要走出船舱,凌思岸却一把拽住他的手。   下一秒,楚漾直接从大腿侧面的战术束带里抽出那把锋利的三棱军刺,刀锋冷厉,正对着凌思岸那因为恐惧而滚动一下的喉结。   只再进一寸即可刺破凌思岸的皮肉。   凌思岸花了几秒的时间强迫自己镇定,料定楚漾不敢在船上就这么杀了他,舔舔嘴唇,态度挑衅:“你还真辣啊,楚漾。”   可那刀锋还真就立马近了一寸。   凌思岸感觉到尖锐的刺痛,猛地往后退一步,手背挡在胸前,怒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楚漾收了刀锋,眼神分外冷漠,“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不是Omega也不是Alpha,更没有伴侣,是个光脚的人。而大少爷你不一样。你要再找机会羞辱我,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凌思岸捂着脖子,目如蛇蝎,呼吸剧烈起伏。   看他那表情,楚漾能猜出一二。   “你也不用费功夫放信息素试探我了,闻不到就是闻不到。况且,Omega和Alpha之间也需要契合度够高才能互相强烈影响,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倒是挺聪明。”   “不聪明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楚漾顿了顿,感觉自己一整天说的话都没现在多,“我在你手下谋生,只是因为你是凌总的儿子。你的安全和你的工作事务我会负责到底,但生理需求,抱歉,我只是保镖不是情夫,也不是你在东南亚每个城市随叫随到的床伴。”   凌思岸眯了眯眼:“原来你都知道?”   “如果大少爷不想让人知道,就麻烦做得干净一些。”楚漾说完,终于是忍不住剧痛,推开舱门走出去,迎面撞上在甲板上一脸担忧走来的陈迦礼。   陈迦礼还以为楚漾被咬了一口。   楚漾也没解释,他总不能对陈迦礼说那咬痕是凌二少爷咬的。   随着年龄增长,越高等级的Alpha会对自己生理变化的控制力越来越强,如今二十三岁的凌意舶对上一次的易感期都记忆模糊,那他对刚成年的某次易感期乱咬人属实有完全不记得的可能性。   这么想着,楚漾有点儿来气。   咬一口不叫幼稚。   但乱咬人就是幼稚!   楚漾深呼吸:“……我不是说这个。”   手肘又弯曲起来抵在凌意舶胸膛前,楚漾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胸肌都变硬了,就像要故意硌着让他不舒服似的。   凌意舶的胸肌比楚漾的更饱满些,一放松下来就是软的,任由楚漾这么推了会儿,凌意舶又放松了。   一整条小臂抵着的地方,是带着劲儿的软绵。   楚漾的耳朵霎时通红。   他不自觉侧过脸朝黑暗处靠了靠,企图遮盖掉绯红发烫的耳朵,却忘了藏住一只耳朵,那么另一只耳朵——   就会无处可逃地露出来。   凌意舶盯着他的耳朵,没藏住笑:“那你负不负责啊?”   “对你负责是我的职责。”楚漾别过视线,不看他的眼睛。   “看着我。”凌意舶低头又去顶人鼻尖。   “嗯。”楚漾没动,由着折腾。   看是不敢看的。   凌意舶在调情这方面对付他就好像老虎捕猎,一巴掌能把他拍得晕晕乎乎的。   龙舌兰的味道他闻不到了,Omega的腺体激素没有继续作祟。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趁现在。   楚漾抿了抿唇:“我还要去周边巡逻,先走了。”   “今晚值班的是陈迦礼啊,我是听到了的。”   “……”   “你不许走。”   “……”   楚漾没回话,动作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往主卧外走,凌意舶一怔,还真没抓住。   楚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他脑子嗡嗡的,甚至有点儿昏,不仅仅是因为只闪现了一瞬的信息素,还有……   凌意舶亲了他。   那种吻不是晚来风急,而是缱绻的,就那么几下,每一个都带着温度和感情。   那样的感情和一句“负责”同样厚重。   一路从二楼下来,楚漾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他走到别墅一楼的大门外,随意地抓过放在门口鞋柜上的手电筒,叹了口气,准备往花园外走。   至少不能再待在别墅里了。   等凌晨大家都进入深度睡眠,他再起床打抑制剂好了,被发现的风险会小一点。   “咚——!”   别墅外墙传来闷响,是重物落地之声。   只见别墅边二楼窗户下的采光井上有什么纵身一跃,跳下来一个人。   是凌意舶。   他快步朝楚漾这边走来,堵在跟前,胸膛起伏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半点儿喘气。   楚漾愣了下,抓起凌意舶的手掌仔细看了看,全是青苔和土屑。   他有点儿发蒙:“你从二楼翻下来的?”   “对啊,不这样根本追不上你,”凌意舶很享受楚漾担心他的样子,低哑道:“等我再下楼梯,你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楚漾只说:“你真是。”   还真是挺浑。   这么黑的海边,不做任何准备,从二楼直接翻下来有缺胳膊断腿儿的风险,可这人就那么虎,做事跟随本心走,从来不考虑后果。   “其实呢,我也不是非要你负责。”   凌意舶在这事儿上倒是很明白,楚漾能够让他亲了还没还手揍他,就已经是算一种接受,所以不能把人给逼得太紧,继续说:“只是你别躲着我,能做到吗?”   “能。”楚漾咬钩。   “也别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行不行?”凌意舶继续放钩子。   “……”楚漾不上钩了,不吭声。   上位者也学会了问询的口吻。   让人很难拒绝。   成熟后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露出了莽撞,就这样如靠山般站在渝水的海风里,身后的烟火仍然在将天空点亮,凌意舶背对着那些烟火,楚漾像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脸颊上的点点光斑。   凌意舶明白在行大事上要学会既往不咎,楚漾和自己现在才是命运共同体。   他开门见山:“对了,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凌思岸要来渝水了。”   楚漾应了一声:“多久?”   “就最近吧,他说在滇南待不下去了,估计是大伯那边有人掌控了他的行踪,在找他麻烦,逼着他将局面变得更乱,”凌意舶不悦,“有麻烦不会解决,非得把麻烦带回来。”   楚漾:“他是想把麻烦转移给你,毕竟你才是继承人。”   凌意舶:“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倒是你需要多注意。”   “注意什么?”楚漾问。   “凌思岸啊。你本来就是他费尽心思挖走的人,跟了他三年又回了我身边,他哪天要是有机会逮住你,不得扒你一层皮?”   “扒就扒了。”楚漾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态度淡然,“那也要先把衣服扒了才能扒我的皮。”   他无牵无挂,唯一的梦想就是活下去,不在乎谁要拆他的骨头吃血肉,他只在乎值不值得。   凌意舶恨得牙痒痒:“你现在是我身边的人,他估计又得打你什么主意。”   楚漾笑了下,料想凌意舶在这三年间一定听到过什么桃色风声,不信,但听着难受,反应才会这般如雷贯耳。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凌意舶,楚漾接话道:“我不怕他的。我一个没分化的保镖,他能打我什么主意。”   我就在打你主意啊。   凌意舶伸出两根手指往楚漾的嘴唇撑出一个笑容的弧度,“这样才对,多笑笑。”   “无聊。”楚漾继续笑着,让他扒拉唇角。   “集团的事情,我陆陆续续在处理,家里就交给你了,”凌意舶丝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又或许是故意要这么说给楚漾听,“还有,我爸现在走得远,管不着我。”   “什么意思?”楚漾听不懂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几天我爸松了口,我会和他好好谈谈,总在渝水躲着不是办法,”凌意舶顿了顿,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要求做铺垫,“你就陪我一起回首都,你就……”   楚漾这下听懂了:“你直说。”   凌意舶无非是拿捏住了,知道如果凌家父子二人天南地北地起什么冲突,楚漾一定是尽力保护好凌意舶站在这一边的。   从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楚漾冷静下来回想过就知道,什么手腕上磨出血,什么被收拾得站不起来,什么被保镖的信息素压制,都是这个S级Alpha演的。   凌意舶了解他的心软,特别是了解这种心软只对他发挥做大作用。   “你就留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凌意舶擦掉掌心的泥土,眼神热切地看着他,“任务期限可以延长一点。”   延长到多久呢。   楚漾想都不用想,没问,他知道答案会是“永远”。 第34章 抑制剂   气氛古怪且粘稠。   只要凌意舶没有给一个准确的期限, 那他就当是永远好了。   楚漾走进一楼厨房打开了冰箱门,暗自紧张地手脚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那就战术性地拿一瓶饮料出来喝好了。   冰箱的门打开, 冷气如海底的小鱼涌出, 而凌意舶的热气从身后来, 像水草缠绕上他的身躯。   楚漾有点儿后悔把一楼的灯光全部关掉。   人的感官, 在黑暗中总会更加敏锐。   凌意舶在他身后贴得很近,下巴几乎放在他肩膀上, 问:“你喝什么?”   “喝牛奶, ”楚漾拿下一瓶, 原本就发烫的脸被吐息烤得更热, 递过去, “要不要喝点儿?”   “不喝了。你要睡觉了?”凌意舶跟着楚漾移动, 寸步不离的,像在绕着他转圈。   “去洗漱完就睡觉, 明天上午我还要值班。”   “好。”   见凌意舶没半点儿要上楼休息的样子,楚漾正儿八经地强调:“我真要值班。”   “好。”   应了声, 凌意舶扯扯唇角, 没忍住道:“你像在哄小孩儿。”   楚漾的表情淡淡的,带着笑:“你本来也像小孩儿啊, 小舟。”   这声“小舟”喊得亲近,听得凌意舶偏着脑袋乐。   楚漾总算是在足够融洽的氛围下叫出来了,还有那么点儿嗔怪的意味。   但他还是跟着楚漾往一楼卫生间的方向走了几步,楚漾看了眼微信群里的消息, 陡然站住脚, 回身整个人撞到凌意舶身上,深吸了口气:“周渡他们快回来了。”   “行……那我先上去。”   楚漾什么意思, 凌意舶能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不适合这样不管不顾地展现在其他手下面前,凌意舶也不想把楚漾推到风口浪尖。   只点了点头,凌意舶走上楼梯几步又折返,道:“明天早上出门吃早餐?”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   “好。吃什么?肚丝汤、咸豆腐脑、煎饼卷猪肉、饽椤饼,你想吃哪个?”   “都买回来试试啊,我都没吃过。”   楚漾没再出声回应了,只站在阶梯边,手臂随意地搭在楼梯扶手上,冲凌意舶抿唇,像笑了下,指了指卫生间,“我去洗漱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没问题。”凌意舶说完,也站在楼梯上不肯转身上楼。   “你上去啊。”   “你先去洗漱。”   “……你先休息。”   楚漾这才发觉自己的脚步也千斤重,就是挪不动步子,两人站在楼梯口跟傻子一样,谁也舍不得先离开。   眼下的场景太诡异了。   楚漾没由来地想起周渡爱看的那些甜宠剧里面,新婚夫妇才去婆家或者娘家都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封建旧俗,两口子不让睡在一起,两人也是这么依依不舍地互道晚安。   凌意舶望着他笑,那笑容会蛊惑人心,楚漾再是冷静自持,胸腔内一颗心也不要命地跳起来,再看不下去了,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关上门,过了会儿才听见凌意舶走上楼梯的动静。   主卧门徐徐关上,厚重的木制门发出很沉的声响。   干脆不等他们睡觉了……   等不及了,就是现在。   现在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凌意舶又上楼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敲门。   楚漾果断地反锁了门,门锁“咔”一声。   他从盥洗台下拿出一方矮凳,再踩上去,伸手够到浴室吊柜的顶部,手指往里探,抽出一盒用干燥毛巾包裹的Pokey饼干。   楚漾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装,拿出藏在饼干盒里的一支抑制剂。   他擦了擦镜子,捧住一抔凉水往脸上浇去,抬头,额头甩出连成线的水珠,他望向镜中脸色苍白、耳廓连着脖颈却透出绯红色的自己,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检查了下使用规则,楚漾找出消毒水喷过双手,装上针头,微微低下脑袋,动作果断,对着后脖颈最柔软的部位就是一下。   长针进肉。   尽管是从不怕苦不流泪的楚漾,痛觉也异常敏锐。   “嘶。”楚漾没忍住哼一声,单手撑在石材台面上,缓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否因为自身是Omega,他一直都比较怕痛,同样大小的刀伤,落到陈迦礼身上,人家能忍则忍一声不吭,楚漾就会流生理性眼泪,完全控制不了,会闷哼,惹得陈迦礼还笑他,说漾哥你居然这么怕疼,看不出来啊。   被说中的楚漾佯怒,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陈迦礼又干巴巴地补充一句,哦,也对,漾哥你细皮嫩肉的,对比起来我整个就是一糙汉嘛,皮肉厚实,所以……   楚漾也干巴巴地回击,就算我怕疼,也能打你两个。   陈迦礼的头点得像破浪鼓,啊这倒是!   索性这人夜巡没出什么幺蛾子,楚漾也顺利地偷偷打完抑制剂,这一夜安然度过。   第二天,凌意舶守时地起了个大早,而且比以往都起得更早,洗漱完毕后在一楼餐厅边坐着,对着笔记本电脑一顿操作,接了好几通工作电话和狐朋狗友的问候,终于等来了楚漾起床。   楚漾看着窗外才升起不久的红日,看了看四周没别人,另外三个保镖都还没醒呢,连一向准点上班的温姨都还没买完菜过来。   自己是起来晨跑的。   楚漾双眼迷蒙,甩了甩脑袋恢复清醒,淡淡道:“凌二,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凌意舶摸着下巴看他:“五点半啊。”   “你是没有瞌睡吗。”   “我睡饱了,就等你带我出门。”   “你刚才是不是在跟谁说话?”楚漾怀疑自己幻听。   “刚才在朋友和下属打电话啊,”凌意舶补充,“因为他们都在国外,所以有时差。”   “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八点我上楼叫你。现在这么早,早餐店都没开门的。”楚漾当着他的面,懒得顾忌了,抬手脱掉睡觉穿的白T,换了件纯黑速干背心,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换衣服的间隙虽然短暂,可那腰腹上的肌肉、线条,凌意舶又看了个爽。   要不是不能对下属搞职场霸凌,他恨不得命令楚漾上班不要穿衣服,衬衫他还没看够,现在天气又热,楚漾还时不时穿个紧身衣,这不是故意考验他的定力吗。   凌意舶顺势趴在餐桌上:“睡不着,我失眠。”   这人嗓音沉闷着,真像没有休息好。   楚漾脑袋上蹦出问号:?   他以前一直觉得凌意舶就是那种天选之子,这辈子除了花不完的钱以外,还有两个最牛掰的技能,一是吃不胖,二是沾枕头就睡,很少有失眠的情况,身体素质一流。   因为集团一直都为二少爷配了专门的营养师,凌意舶每个季度的睡眠质量都达标,也从来都是活力满满,连黑眼圈都不曾出现过。   你要是睡不着,这世界就不分昼夜了好吧。   楚漾手拧着白T,懒懒地倚在门边看着他,嘴里还咬着樱桃味儿的牙膏:“你失眠和我中彩票哪个更有可能性?”   凌意舶还趴着:“你陪我上去睡回笼觉更有可能性。”   楚漾被牙膏甜得发腻,眯眼:“你陪我晨跑,有没有可能性?”   “好,你陪我,这个词用得很到位,抓住痛点,”凌意舶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来,也双臂交叉脱掉了上衣,“行啊,我陪你!”   像一颗才燃烧的烟头触碰着皮肤,楚漾即刻挪开目光。   明明才年轻三岁,活力程度怎么能差这么多啊。一对比起来,自己简直像日落西山。   调整好气息,楚漾才说:“你先上楼把运动服穿好,别裸奔。很不雅观。”   其实挺雅观的,还养眼。   楚漾憋着这句话没说出来,准备等凌意舶那张爱演戏骗人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后再说,结果只听见对方说:“那我在家里跑步可以不穿衣服吗?”   “……”楚漾无言以对,蹲下系好鞋带出门。   凌意舶果断小跑跟上。   于是,周渡和李观棋一觉醒来,洗漱完一同下楼,和陈迦礼碰上面,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别墅敞开的大门。   楚漾和凌意舶穿着背心,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大汗淋漓。   一看就是运动过的样子。   可是,平时凌二少爷哪有起得这么早过啊?   周渡吞了口唾沫,看窗外的渝水海滨万里晴空,却觉得暗无天日。   昨晚他还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凌意舶看楚漾的眼神,错综复杂,一向傲气冲天的凌二少爷居然同时出现了矛盾的情绪,比如喜爱、委屈、苦楚、迷恋等等……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多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凌二少爷是喜欢楚首席的吧?   也对,谁会不喜欢楚首席呢,就算不是男欢女爱的喜欢,那也是一等一的仰慕啊……   但在凌家这样等级分明的大型私人集团里,收了钱就相当于没人权的保镖和第一顺位继承人搞在一块儿去,这不相当于古时候的御前侍卫和皇子皇孙暗通款曲吗?!   这会抓起来秋后问斩的吧。   周渡再吞一口唾沫。   他脑袋里歪歪出楚漾穿着银黑铠甲,凌意舶穿着杏黄色四爪蟒袍,两人噗通跪地……   不能想了。   好可怕,干脆就装作不知道来打掩护好了。   楚漾看着周渡难得发愣的神情,不知道他的爱将此时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风起云涌。   他罕见地率先出声打破沉静:“周渡?”   周渡回神:“我在!”   凌意舶勾着唇,喘了口气儿,从周渡身边借过:“你当你是小爱同学呢,还我在。”   楚漾解释道:“我和二少爷晨跑去了。”   “是。”周渡被凌意舶的压迫感搞得大早上冒了冷汗,“二少爷终于养成了晨跑的好习惯。明天可以叫我们一起。”   旁边的陈迦礼和李观棋同时闭眼,恨不得踩周渡一脚。   我们可起不来!   要去你自己去哦周渡哥哥。   “那倒不用,我和楚首席跑得挺好的。”凌意舶扯纸巾擦了把汗,坐到餐桌边,喝了口温姨沏好的普洱:“对了,我今天哪里都不去。”   天灵灵地灵灵,陈迦礼最爱听的就是这句话。   楚漾偶尔也让他做计划,这计划一做一变动就没完没了,还要冒着挨批评的风险,所以干脆陪着凌二少爷不外出是最好的选择!   “迦礼。”凌意舶喊。   “哎!”陈迦礼被喊得受宠若惊。   “你去,给我找点儿双人游戏,那种两个人一起玩儿的,不要太弱智,”凌意舶心情大好,“再找点有深度的电影,放进负一楼影院的播放列表。等下我回来看。”   凌意舶知道这是在给下属增加工作量,还善解人意地添了句:“你今天的力量训练就不用做了。”   陈迦礼本来还在郁闷忙些乱七八糟的,一听二少爷这么说,要不是李观棋给他死死按住了,小孩儿差点一蹦三尺高!   选电影,选游戏,这什么神仙任务!   这是保镖配做的吗?   这完全就是要求硕士学历的私人助理工作啊!   “行行行!二少爷您要看什么题材的电影?”   陈迦礼说完,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比划了下,“我懂了,就要那种枪烟炮雨、刀剑无眼、杀人如芥的历史战争警匪动作题材!”   李观棋:“有这么长的题材吗。”   周渡:“他只是太激动了一气呵成没断句。”   楚漾:“……”   “要爱情片。”凌意舶给出答案。   “只是爱情片吗,”陈迦礼一愣,“加动作吗。”   “那玩意儿你们楚首席看不了。你给我找纯爱的就行,歌颂爱情伟大的那种,”凌意舶朝旁边站得笔直的楚漾看去,抬手一指,还是那个中指食指并拢、无名指小拇指弯曲,掌心向上的勾手手势,轻笑,“楚首席,下午陪我看电影打游戏,行吗。”   陈迦礼又举手:“那我们呢!”   凌意舶道:“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   言下之意,其他人离远点儿,识相就别来打扰。   而楚漾眯了眯眼,没吭声,心道也不是看不了。   就是不能跟你看! 第35章 亲一下   陈迦礼想举手跃跃欲试:“二少爷, 其实我也可以打……”   “你闭嘴吧你。”周渡揪了下他胳膊肉。   周渡觉得陈迦礼这小孩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说多错多,等渝水任务周期结束了一定要买本《驭上之道:如何与不同类型的上司相处》这种职场宝典送给他,又或者说陈迦礼真以为凌二是个年龄相仿的小少爷, 只有周渡明白, 凌二这种老板就是咬人不见血的, 越是笑眯眯越是摸不清习性。   在长丰有些年生, 周渡自打跟着凌沣起从未担心过自方阵营有什么闪失,直到凌沣把他下放给老二, 他才开始盘算站队的问题。   相比起对大少爷的放任自流, 凌总对二少爷总是更严苛些的, 两人的核心问题就在于长子和S级上……在这个以信息素为王的时代, S级可以被降级改变, 但长子的身份永远不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 楚漾身上有种信服力和安全感,周渡莫名认为只要跟随楚漾的决定走, 那准是没错的,可眼下, 他的直系领导似乎和上头人的关系发生了点儿微妙的变化。   “走啊, 买早餐去。”凌意舶起身,好哥们儿似的勾住楚漾的肩膀, 见他没躲,突然暗爽,“你们今天想吃什么都行,都托温姨做。”   “好耶!”   “二少爷万岁!”   俩小伙子振臂欢呼, 周渡稳如泰山, 拍巴巴掌:“伙食又变好了,可喜可贺。”   当天下午, 楚漾都不想再回顾。   凌意舶还真自我攻略上了,拉着他玩儿了几把双人游戏,一涉及到打枪游戏又玩儿不过楚漾,央求了几句“你为什么不让着我”,楚漾心软,放了水,凌意舶又不要脸地凑上来,说“你好顺着我啊”。   楚漾被说得想摔枪。   或者以下犯上,把发热的枪口抵在人额头上。   在竞技游戏中耍赖的人不亚于耍流氓!   耍流氓的人还很无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对对手造成了干扰。   楚漾还是握紧手柄,保持着眼中冷冷的神色:“要不我们玩儿赛车吧。”   “为什么?”凌意舶下套。   “比比谁更快啊。”楚漾上套。   凌意舶翻身搂上来,一股温热气息扑进楚漾颈窝里,嗓音沉沉:“你想比随时都可以啊。”   “……”   楚漾脖根发烫,尽力平复不经意乱掉的呼吸,已经习惯他现在完全不隐藏的不着调,假装没听懂:“你……你起开。”   望着极限竞速游戏里的几辆顶级跑车,凌意舶往后一靠,不操控游戏小人上自己的车,非要去开楚漾那跑车的门,开门还要挤上去。   楚漾瞪着屏幕里两个并肩而坐的小人,又垂眸睨了凌意舶一眼,无奈道:“这要怎么玩。”   “我们不比谁快了,”凌意舶按下油门加速,“我们在赛道里兜兜风。”   楚漾:“……”   想法还真挺浪漫。   凌意舶很明显是跑完过整条赛道的,他握着手柄一边往前开车,一边给楚漾介绍四周的风景取自现实生活中地球上的哪处风景名胜,笑着,说等渝水软禁这件事过了,有机会一定要带楚漾去世界各地到处看看。   这负一楼的大荧屏影音效果好,音响三百六十度环绕音,楚漾坐在凌意舶的“车”上,还真就出了神,陷了进去。   除开曾经跟随凌沣和森叔远赴欧洲出席过一次海运例会,再除开东南亚的三年漂泊之旅,楚漾确实没有去过太多地方,世界上的每一处景观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比新奇的。   两个人被划定了活动范围的人,坐在地下室里靠影像看世界,说来也真是可怜。   可楚漾有时会想,是不是两个组成家庭过日子的人,就是这样?   一辆改色膜为海湾蓝的阿斯顿马丁DB12一路向前,赛道一望无际,终于停在一处大峡谷前,冰川和泥土混合成斑驳的深灰,峭壁高耸,从两边的山体往下是个倒三角的横截面,其间瀑布与溪流交叠,养育着翠绿植被。   “这是尼泊尔的卡利甘达基峡谷。”凌意舶说,“如果不是游戏,我们可没有机会开跑车来到这样的地方。”   眼前景色壮阔,游戏内Bgm同样激昂,楚漾想起凌意舶曾捕捞起来的那条小飞鱼,想起自由的感受,认真评价道:“真的很漂亮。和我见过的海洋不一样。”   “这世界上也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凌意舶转头盯住他的侧脸,“以后我们一起去见识也不迟。”   楚漾怔了半秒,很轻松地笑了下:“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不敢轻易许诺。   他这人,能答应下来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这辆车很适合你,对吧?”急于得到肯定的口吻。   “嗯?”楚漾没想到会扯到自己。   “颜色、外观、乃至品牌的气质……”凌意舶说,“这车在游戏里很贵,贴的改色膜也是稀有,我花了不少赛程才赢来的。”   “是吗,”楚漾垂眼,转动手柄滑轮,仔仔细细把车的内饰都看了一遍,唇角翘起来,“我也很喜欢。”   游戏结束,陈迦礼收到楚漾发来的消息,适时入场,蹑手蹑脚的,还端着温姨切好的果盘,表情很狗腿地将其放到茶几上,又站在大荧幕边准备放电影。   他没想过在渝水画地为牢的日子里,还能给两位顶头上司安利自己喜欢的电影,呜呜。   陈迦礼按下播放键,等熟悉的龙标出现,搓搓手:“我能一起看吗?我很喜欢这部的,它得过不少奖。”   凌意舶拒绝:“不能。”   楚漾揉了揉额角:“他们另外两个人在干什么?”   “巡逻,外加看电视剧,看的内容太脑残了,他俩还凑一起嘿嘿嘿地笑,我不想一起看。”陈迦礼像是以为凌意舶变成了心软软的好少爷,会答应他一起看电影,从西装衣兜里拿出包Pokey准备撕了吃。   楚漾眼尖,一眼瞄到那袋的包装。   他几乎是从柔软的大沙发上弹起来,整理好衬衫衣摆,先对凌意舶说:“我去下厕所。”   又冲陈迦礼一抬下巴:“跟我来。”   凌意舶躺在沙发上没动,狐疑道:“你俩一起上厕所?”   “我也急!”陈迦礼立刻捂住裤裆。   凌意舶摆了摆手应允,不愿在上班时间干涉楚漾的自由。别等会儿上个厕所都不行,像他多小气一样。   虽然本来也挺小气吧……   负一楼的卫生间默认是给主人家用的,保镖等一众人等通常都会只使用一楼的卫生间,楚漾拎着陈迦礼走上阶梯,在一楼楼梯口站定脚步,摊手:“拿出来。”   陈迦礼发蒙:“什么?”   楚漾面色不悦:“Pokey啊。”   陈迦礼叫道:“你不是说我可以吃吗!”   “现在不行了,”楚漾一把扯过饼干包装袋,“只剩几包了你还好意思抢我的。”   他拿过来,瞪了陈迦礼一眼,又进了卧室,把饼干塞进小冰箱里,又瞪陈迦礼,再匆匆下了负一楼。   陈迦礼回想着刚才那个眼神……   忽然觉得楚首席还挺可爱的嘛,也没那么冰山美人。   集团保镖群里那些闲杂人等为什么老说楚首席是个漂亮的冰雕啊,人明明就很生动好不好!   楚漾回到凌意舶身边,看大荧屏上还是个半透明的暂停标识。   他喝了口茶,下巴一抬:“开始吧。”   凌意舶不动作,眼神火辣辣地盯着他看,楚漾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好看。”凌意舶与他低声耳语。   “你想军训吗,”楚漾嘴上很硬,却没躲避开他的试探,“明天练你。”   “……”凌意舶沉默两秒,知道楚漾这人单纯如白纸,根本就想不到别的。   画面摇晃,暗夜深沉,镜头被雨珠连串儿拍打过,留下细密的印,一部得过金麒麟奖金各种奖的爱情文艺片播放完毕。   楚漾侧过脸,动了动肩头,发现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男人根本弄不醒。   抛开平日里一系列恶劣行径,凌意舶睡着的样子还是很安静的。   呼吸绵长,眉宇俊朗,眼睫浓密,高挺的鼻梁并非这张不可一世的脸上长得最好的五官。   如果一定要评选出一个最佳,楚漾最喜欢那两瓣唇。   形状好看,偏薄,非常有棱角,却不是个薄情的人。   所以,那天在酒窖,他才会近乎不能自持地——把樱桃揉进去。   电影结束,彩蛋才开始,正片里因为地位悬殊、机缘巧合没有能在一起的两位Alpha主角,在一个水声噼里啪啦的雨天,无可救药地吻在了一处。   双唇交接、黏腻,背景音的喘息声和水渍声盖过了雨水,铺天盖地地包裹住楚漾的听觉。   他一动不动,眼神放在凌意舶的嘴唇上挪不开。   楚漾喉结滚动。   乱糟糟的、禁忌的思绪同电影里下过雨的湖面一起翻涌,而他的心是一块没淋过雨的干涸地。   干燥的嘴唇被自己舔得太过于湿润了。   两位主角亲吻的场景较为阴暗,屏幕时不时也黑漆漆一片,楚漾直视着其上反射出自己的脸庞,眼眸清亮,冷淡、平静,却不知为何满是欲望。   他抓过随意放在一旁的毛毯搭在凌意舶身上,起身想要走,整个人却像黏在沙发上了,起不来。   楚漾屏息凝神,不敢呼吸,望着凌意舶的睡颜又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偏过脑袋,在凌意舶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眼前原已熟睡的人却猛地一动。   回应他的,是不知从哪里伸出的手,那手像炙热的藤蔓,顺着肩背攀附上来,缠住他的肩背,掐住他的下颔。   楚漾一声惊异的喘息被封在嘴里。   凌意舶从侧面翻身而上,把楚漾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堵上来的唇舌也侵略得彻底,紧密得没有缝隙。   这个吻来得太急,像是对楚漾只亲了额头的报复。   所有呼吸一下被狠狠堵住,楚漾整个大脑只剩下濡湿灼热的触感,那总是紧抿的冷淡的唇也被亲得愈发愈软,一个舌尖随另一个而搅动追逐。   液体交换的声音、呼吸声,同电影里的雨声共同高歌,又怕被其他人听见,压抑得快发疯。   楚漾不禁双腿交叠,他不太会亲,直接被亲得想要全身蜷缩,又被凌意舶死死扣着后脑勺,背后是沙发,避无可避,没有半点儿能够供他躲闪的空间。   鼻尖那股龙舌兰的沉醉之意又袭来,Alpha的信息素横冲直撞找不到与Omega契合的方向,楚漾此时居然有那么点儿后悔打了抑制剂,如果没有抑制剂,那这个吻一定更舒服的。   电影里的两人吻得温柔缱绻,荧幕前的两人却吻得深入激烈。   楚漾愕然,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能笨拙地学着电影里的人闭上眼睛,可难以忍耐,他又想睁眼看凌意舶……   很巧,凌意舶也在看他。   两个人像是都在确定,正在与自己亲吻的对方是不是真实的。   楚漾攥着凌意舶衣领的力道更紧了,因舒爽而折起的内眼角是一个尖尖的锐角,呼吸不顺畅,眼眶承载着重量挤不出湿润的泪,凌意舶头一次看到这双一贯冷漠的眼里情绪如此饱满,像受了刺激一样,强硬地按住楚漾的肩膀,完全控制不住信息素的气味争先恐后地溢出。   因为在接吻,所以楚漾能感觉到凌意舶扯了下嘴角,是在笑,凌意舶亲了会儿,嘴唇离开他的,又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声道:“接吻的时候要好好享受。”   楚漾没说话,凌意舶又故意嘟哝一声:“楚漾。”   他有意无意地朝他双腿瞥去,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受到信息素的影响。   “嗯?”楚漾闷哼。   他这软泥般的嗓音一出,凌意舶像没亲够一样,霸道而厚重的吻又急慌慌地落下来。   等到两个人缠在沙发上都快缺氧了,楚漾的脖子侧面被凌意舶握出一道绯红的印记,凌意舶才放开了他。   还不忘舔舔唇角。   Alpha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楚漾坐直身子,盯着他的少爷说不出话,神色没那么冷淡了,却绷得很紧,脸皮像一块不能有褶皱的缎布。   凌意舶说的话仿佛在演绎他的内心独白:“咬都咬过了,亲一下没关系的。”   楚漾睁大眼睛:“……”   这什么逻辑?   可的确是有安慰到他,忐忑的情绪褪去不少。   “好了,别有负罪感。”凌意舶伸手撩拨他的发,指尖不经意触碰过后颈,故意按了按,“两张嘴碰了下而已。”   楚漾被摸得轻颤。   只被按得缩了下脖子,大脑缺氧得没有留心凌意舶为什么要按那么一下。   没有避开触碰,楚漾只说:“电影时长太久了,我需要上楼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掀开因为接吻而胡乱搭在身上的毛毯,往楼梯走去,凌意舶也懂了适可而止,没有追上来。   上楼梯时,他听见采光井那边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鼻尖一动,闻到了海边的咸湿潮气。   下雨了。   刚才他和凌意舶,好像确实是应该接吻的。 第36章 戒烟   凌意舶的攻势完全是层层递进。   那次过敏去医院的时候, 还没牵过手,就直接抱上来了,从公主抱到后背抱, 亲完额头又亲手, 最后到上嘴就啃, 半点儿不含糊, 每一个举动都在底线上来回横跳,只当楚漾全盘默认。   他闭了闭眼, 深呼吸, 仔细回想入集团第一天就集中学习过的保镖守则, 很小的一页纸, 密密麻麻全是字, 有写如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外溢, 有写如果因为信息素影响导致任务失败拖了后腿会怎么惩罚,但是就没有写过和少爷搞在一起会承担什么后果。   因为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毕竟连森叔自己也没想到过, 他和凌沣一起亲手培养出来的首席保镖居然会是Omega,这根本没有先例。   楚漾走到一楼卧室门口想要回屋喘口气, 却迎面看见两个屁股挤在陈迦礼的小床上, 面前摆了部iPad,在播什么韩剧。   看样子是周渡去轮值了, 这两人将就着周渡没看完的剧继续往下看。   “哎呀,”陈迦礼回过头来眯眼笑,“漾哥,你拖鞋都穿反了。”   接个吻, 楚漾本来脸没多红。   被小辈这么不搭边地一说, 他的脸晕红如火焰燃烧开来。   李观棋还觉得怪,看了看四周, 咦,没觉得多热啊。   “很热吗?”陈迦礼问。   “嗯。可能是进入七月了,气温总是要高点儿的,等有时间我们需要找物业来调试一下室内温度,”楚漾说着,不自然地用手扇扇风,意识到自己说谎时小动作很多,冷静地转移话题,“你们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陈迦礼听了前半句还以为自己摸鱼要被骂了,一听后半句,兴趣上来,正准备和楚漾介绍这部绝世大甜剧,衣袖突然被李观棋一扯:“别说话!亲上了亲上了!我就说嘛,这个男的肯定喜欢他!”   “什……”陈迦礼又被扯得身子一歪,靠过去,压低声音叫嚷,“我去!真亲上了!”   iPad上两个人同靠在一辆车的后备箱边,车背掀起来,一个人按着另一个人在树林间接吻。   这什么野外戏码。   为什么他感觉今天全世界都在接吻。   陈迦礼满眼希冀地瞥了满脸淡定的楚漾一眼,像在说:这你都不磕?   好吧,我磕。   楚漾只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还真跟着两个小孩儿看起来。   直到一个人在接吻的时候把手伸进另一个人的衣摆,往上摸,楚漾微微皱眉,想起刚才凌意舶好像也这样了。   像狗爪子,一把拍在他接吻时不再直挺挺的背脊上,还留了淡红色的指痕。   没有排斥,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痒。   说不上是那块皮肤痒还是心里有小猫在抓。   身体上每一个相互触碰的地方都有了心跳。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凌意舶的表现都很正常。   看向楚漾的眼神有种刻意的云淡风轻,等到四下无人注意,眼神遥遥和楚漾撞上,头顶仿佛冒出对话框,里面印着一行字:你是不是忘了刚才亲过我。   吃完饭,凌意舶又说要散散步。   这段时间凌沣在国外非常忙碌,长丰集团在国内的事务几乎全权交由凌意舶打理,在渝水待了一个多月,除了跟车事件外没有太多生命威胁的动静,凌沣便已托雷蒙德带话,说不用把凌意舶看得太紧。   当爹的,也怕把孩子逼急了和自己对着干。   况且像凌意舶这种性格的Alpha完全就是弹簧,压得越死,对抗性越强。   凌意舶的散步,其实就是和谢崇珩、应逐潮在小区外的沙滩上碰个头,三人凑在一块儿聊事情。   谢崇珩瞥了眼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站在旁边的楚漾,笑着打招呼:“嗨咯,好久不见。”   楚漾礼貌颔首:“谢公子。”   谢崇珩抗议:“上次你可不是这么叫的哦?”   楚漾睨了眼凌意舶,犹豫几秒,才道:“阿珩。”   谢崇珩:“哎!”   凌意舶阴阳怪气:“谢崇珩你什么时候改名的。”   “遇见你家楚漾的时候。”谢崇珩心情好,突然觉得凌思岸这厮要回渝水回首都都不是什么讨人厌的事,“我就觉得楚漾这么叫着好听,我乐意听他这么叫。”   应逐潮原本静默不语,现在却低头假意咳嗽一声:“阿珩?”   谢崇珩快翻白眼:“你不许叫。”   “哦,对了,”应逐潮又说:“上次家宴,有外形家世都不错的Omega找我要你联系方式,你确定不给吗。”   “给啊!”谢崇珩两眼放光。   “我问凌意舶呢。”应逐潮道。   “滚。”谢崇珩瞪过去一眼,“找凌意舶要联系方式多正常,他就是长得比你帅。”   应逐潮知道这人拱火呢:“我没跟他比。”   谢崇珩揭穿他:“放屁,你俩从小比到大!”   三个少爷斗嘴聊私事,楚漾假装四处看风景,假装听不见。   当贴身保镖有时候就得学会当一条鱼,三秒记忆,在雇主说话的时候装一下正在发呆,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远处,应逐潮带来的贴身保镖站得更远一些,还是那两个钓鱼时当捧场王的人,已经无聊得在踢海边的毛白杨了,树叶沙沙抖动,席卷至沙土上的海水缓缓向后退去。   “不就是个凌思岸么,你手底下的人最了解,”应逐潮眼看谢崇珩在原地走了一小圈,“你别转了,转得头疼。”   “这倒不是重点。”凌意舶才是真头疼,“他就是知道从我手里抢不到什么,所以才会一直想方设法恶心我。”   “凌叔叔那几兄弟呢?”谢崇珩适时插嘴。   “上次跟车是我大伯派的人,”凌意舶点了根烟,看白雾绕上指尖,“我爸家里四个兄弟,一个瘸了一个病了,剩下的就是我爸……以及我大伯有野心。”   应逐潮若有所思:“你小叔本就是养子,没什么竞争力,在凌伯伯这种地位的人眼中,个人能力再强不是亲生也没用,集团跟他一直都没有关系。”   “上一辈,只有我爸和我大伯是Alpha。”凌意舶皱眉,“但选择集团掌权人的手段不应该只是如此。”   “所以你一直遭到诟病,”应逐潮说,“你只是比凌思岸多了个S级的指标,明明是次子,却还得到的比他多得多。”   谢崇珩问:“那阿姨呢?她在首都还好吗?”   凌意舶回答:“派人保护着的。她最近都在山里。”   “嗳,那你哥这从滇南回渝水了,她不来看看?”谢崇珩知道凌意舶妈妈深居简出,自己和凌意舶认识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他妈,觉得神秘,连大学开学新生报到也不见人来送过。   大学开学那会儿,凌意舶带着几个穿短袖的男人进校,颇有气势,二少爷自己手上也提着行李,谢崇珩嗅觉够敏锐,也爱观察长得出众的人,眼神跟过去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没穿西装的职业保镖。   他见过给小孩请职业保镖的家庭,但一般就带一两个,这一口气四五个,得什么身家啊?这样的人能忍受得了老牌名校四人间?结果一进宿舍谢崇珩才发现是自己室友。   凌意舶没接话,狠吸一口烟:“还是先说下孟听池吧。”   应逐潮很细微地皱了下眉:“说什么。”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凌意舶虽然和孟听池的关系没有和应逐潮那么铁,但好歹是发小,凌意舶觉得自己还是拥有知情权的:“你们分手了?”   应逐潮那对冷峻的眉眼皱得川字纹都出来了:“你听说了?”   凌意舶哼笑,一屁股坐在沙滩椅上,“真够扯的,还是我家保镖告诉我的。”   应逐潮不可置信:“楚漾?”   “不是他。”凌意舶还得辩解一句:“楚漾没这么八卦。”   应逐潮嘲讽道:“那你家保镖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啊。”   凌意舶挑眉:“那就是真分了?”   “嗯。”   “为什么?”   “不合适。”   “处了二十多年了没听你说不合适。”   “那不一样。”   “我看你俩挺配的。”   应逐潮别开目光:“……过去了。”   “喂,差不多得了,”谢崇珩有点儿受不了这两人惜字如金的聊天方式,笑嘻嘻的,适时插话:“我听说孟听池还在他家的阿兰若社区搞什么烟火宴会,听说每个月都搞一次,这是他为了庆祝什么,庆祝你们分手?下次我也去看看,跟着庆祝庆祝。”   应逐潮抓到盲点,冷笑:“你有什么好庆祝的?”   谢崇珩立刻回嘴:“庆祝你单身呗。没Omega多可怜。”   “你有?”   “我没,但至少我不曾拥有。”   见应逐潮没什么多的反应,谢崇珩道:“哎哟,还真是可惜,孟听池那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他拍的杂志我都在候机厅里见过呢。”   应逐潮阖眼:“你要是喜欢,你追他去。”   谢崇珩说:“求之不得,我明天就去。”   “劝你少费这劲儿,你不是孟听池喜欢的类型。”凌意舶友情提示。   “需要装得冷酷点儿是吗,我也会,”谢崇珩拉下脸,整个脸上只有他那一张微笑唇显得违和,沉声道:“冰山男来也。”   “是吧,”凌意舶幸灾乐祸的,还在想阿兰若社区放烟花的事儿,“哎,追人追了挺久,分手不也得轰轰烈烈吗。”   应逐潮抿着冷硬的唇不说话:“……”   楚漾站在旁边,同情应逐潮的境遇了,平时他被夹在陈迦礼和李观棋两个活力小孩儿中间被迫听叽叽喳喳也是这样的。   千言万语都变成:我@#$%&……哎,算了。   凌意舶留了两位朋友吃夜宵。   既然是夜宵,就是要喝点儿酒的。   楚漾从负一楼酒窖取了几瓶上好的白兰地出来,给冰桶加满了冰块,再检查一遍温姨认真准备的丰盛法餐,负手而立,站在一楼餐厅门口对凌意舶点了点头。   临时宴席准备完毕。   他反正是搞不懂这酒有什么好喝的,他就不爱喝酒,还好人菜瘾儿也不大,绝对不是那种经不起劝的,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有些同事会违规操作偷偷带酒到船上伙同船员一起喝,楚漾偶尔也喝点儿,只喝一杯,为了催眠。   他不会让自己无法保持清醒,只为了想浑身发烫,早点儿睡觉。   带着一众保镖,走出了别墅,关上大门,几个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还得观察周围动静,喂蚊子。   奶爸周渡很贴心地给每个人都喷了驱蚊水,还给楚漾戴了个浅蓝色的驱蚊手环,说海边的蚊子可多了。   楚漾看着那橡胶小圈,怀疑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周渡这是觉得要给予他更多的关心,才好为以后的促膝长谈做准备。   “周渡,我还是被咬了。”楚漾不忘给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告状。   “呃,”周渡也不明白为什么连他女儿都能避免被蚊子的驱蚊工具在楚漾身上失去了作用,摸摸下巴,理性分析:“可能因为你的血太甜了!”   楚漾:“……”   好分析!   三位少爷在餐厅里喝酒吃饭,楚漾动动鼻尖,闻着那法餐的香味,肚子饿了,朝周围扫几眼,果然瞧见两个小孩儿蹲在门口吃薯条。   他也蹲下:“麦当劳?”   陈迦礼被悄无声息的脚步和突然蹲下的楚漾吓一跳,以为要挨罚了呢,楚漾又说:“来一根。”   他张嘴咬了一根薯条,仰起头,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动作,李观棋又给他一根,楚漾没吃了,叼在嘴里,望着连峰山下不远处的海岸线发呆。   李观棋笑笑:“楚首席真酷,好像在叼烟哦。”   “别学,”楚漾吃掉那根薯条,“我得戒烟了。”   “怎么呢?”李观棋诧异,他身边抽烟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主动戒烟的人。   烟这东西呢,他抽过一口,抽完直呛,还被当时的同伴嘲笑,说别抽啦,你一小屁孩儿无忧无虑的,又不爱喝酒,抽烟干什么呢?雷打不动每天都抽的人是有烟瘾的,因为有烦心事儿。   楚漾果然说:“抽多了身上不好闻。以前有烟瘾是因为心情不好。”   李观棋一听,围着他转圈圈,探头问道:“楚首席现在心情变好啦?”   楚漾唇角没弯起来,眼中却是有笑意的:“嗯。” 第37章 点火   蹲在门口的下属继续吃薯条, 陈迦礼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汉堡,还配了可乐,心虚地对着楚漾笑了笑。   现在风平浪静, 凌二少爷又带着好友在别墅里乖乖吃饭畅谈, 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楚漾懒得和陈迦礼计较违规点外卖的事。   他只睨过去一眼, 催促道:“赶紧吃,你等会儿被监控拍到就麻烦了。”   因为主人家在别墅里谈事情, 他们四个保镖都在外面静候, 没人去管监控的线路, 不能像凌意舶“越狱”那样把电源线掐了, 监控只在别墅室外有, 目前的一举一动都正在被集团总部监视。   只是看监控的人摸不摸鱼, 同不同他们计较。   有些事不做得太过分,人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是!”陈迦礼嘹亮一嗓子。   夜宵没吃多久, 酒喝得不少,两瓶满满当当的白兰地见了底, 西厨供应的冰球都跟不上, 楚漾和周渡两个人在西厨柜子里捣鼓制冰机,研究了好一会儿, 愣是再急冻不出新的冰块来。   三个少爷混在一起,真的很难伺候。   楚漾想不出来过段时间再多个孟听池和凌思岸,场面该有多么混乱。   热胀冷缩,他头都大了。   谢崇珩酒量较另外两位要差些, 白兰地没了冰块只能纯饮, 喝了两杯shot,被那股烟熏麦子味呛得龇牙咧嘴, 连忙扯过桌上的餐巾纸拴在筷子屁股上,摇白旗,哥喝不了了。   凌意舶仰着,靠在软椅上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玻璃杯边缘敲打,手腕上一块银黑色钻表闪闪发光。   他穿了件塔夫绸面料的灰色短袖衬衫,下半身还是去夜店那天穿的黑钻短裤,唇角一直上扬着,抹成背头的发茬有些长了没来得及修剪,整个人在昏黄的室内光线下格外醒目。   就是这么个人,走那儿都是最耀眼的。   楚漾呢,双手抱臂,胳膊倚在门框边悉听差遣,凌意舶大刀阔斧地坐着,大腿敞开,趁着应逐潮和谢崇珩饮下最后一杯shot的功夫,朝他拍了拍大腿。   过来坐。   楚漾知道凌意舶这混不吝的是这个意思,没忍住瞥过去一眼警告,抱着胳膊的动作没变,转了个身,又背靠着门框,用余光看了眼凌意舶,看表情这人又在装可怜呢,指不定在想,反了,哪有保镖瞪着自家少爷的?   “楚首席,谢应两家的司机和保镖都到了。”耳麦里传来讯号。   “行,”楚漾低声,看了眼表上时间,“谢公子喝得有点多了,你带人进来接一下。”   “好,要搜身吗?”李观棋问。   楚漾想了想:“搜。”   手表是集团给每个保镖配备的电子表,除了显示时间之外还有通讯、定位功能、相互传递SOS信号功能,这玩意儿费电,两三天就得充一次,陈迦礼非常不怕死的吐槽过,说还没手机好使。   按理说进了别墅里就都是自己人,但楚漾赌不起任何闪失出现在凌意舶身上,所以不得不更加谨慎。   几分钟后,谢家的司机来了,看着四五十岁,是个中年人,楚漾想着,看来谢家还是没请保镖。   也有可能,这人身手不错。   楚漾用打量的眼光迅速掠过来人肩背,他的眼睛就是尺,不亚于一台精密的安检仪器,等中年人从眼前经过时,抬手挡了一下,那人反应也很快,霎时抬起手肘抵住楚漾的手臂。   中年人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楚漾放下手,“只是想提醒一句,谢公子喝得有点多,您可以先询问他要不要去卫生间吐一下。回首都的高速路要开三个小时,路上难受非常麻烦。”   “谢谢提醒。”中年人蹙眉,“他……平时很少喝得这么醉过。”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冷言冷语的年轻人,看样子是凌二少爷的贴身保镖,他为什么会知道今晚谢崇珩要回首都?   因为凌意舶和应逐潮近三日来都在渝水活动频繁,再加上谢崇珩那辆Emira在这边做汽车年度保养,所以谢崇珩干脆就在这边的房子里住着了。   楚漾:“心里有事吧,家里也有事,对么。”   中年人蓦地抬头看他:“您都知道。”   楚漾皱起眉:“既然家里出了事,那也麻烦您把谢公子看紧一些。事情解决之前,不要影响到身边的人。”   这是下属与下属之间的对话,中年人听得懂。   言下之意,不要把危险带给凌意舶。   楚漾在这种时候并不会觉得谁是谁的朋友,一切以雇主的安全和利益为上。   尽管他真心觉得谢崇珩是个不错的人,但自己在工作时不能有朋友。   保镖的软肋只能是雇主,考虑别的关系是禁忌。   中年人点了点头,楚漾也稍稍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按开了通往餐厅的玻璃门密码。   门开,他借机朝三人喝酒的方向看去。   “凌,凌二……”谢崇珩还趴在桌子上,耳朵喝得通红,眼睫微垂,手肘抵在桌面上,哼哼唧唧地抬起头,身子一歪,胳膊搂在应逐潮脖子上,喝不下的坦诚没了,又说:“再喝点儿?”   应逐潮不太自在,却没躲,以眼神示意凌意舶把剩下的酒收走。   周渡是个会看眼色的,还不等凌意舶发号施令,走过去拿掉了桌上的酒。   “你家来人接你了,别丢人,再多喝几杯你高低得下海游几圈儿去,我今天可没在渝水港口停打捞船,”凌意舶单手勾着谢崇珩臂弯,冲中年人点了点头打招呼:“云叔。”   谢崇珩一看家里来了人,清醒了点儿,拿起勺子喝了几口马赛鱼汤,晃悠悠地起身,接过楚漾递来的温水,看了楚漾一会儿,因为醉酒而浑浊的眼神清亮起来,他挣脱开应逐潮的怀抱,一条手臂挂在凌意舶脖子上,另一只手掌握着楚漾的肩头把人拽过来,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楚漾啊……”   应逐潮阴沉着脸在旁边动动耳朵,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在。”   “你为什么今天不喊我阿珩了啊?”   我明明就喊了!   楚漾知道和喝醉酒的人说不明白话,依他:“……阿珩。”   立刻按住凌意舶想要甩开谢崇珩的手,楚漾声音柔柔的:“你别和醉鬼计较。”   谢崇珩的头像是从胸口抬起来的,语出惊人:“你,你要对凌二好点。”   “……”   我要是对他不好我就得被开了。   楚漾一怔,看向凌意舶,后者则是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表情。   凌意舶他臂展够长,又顺着扶起谢崇珩的动作将手搭上楚漾的背脊,掌心牢牢地捧住蝴蝶骨那一截的位置,模仿弹钢琴的指法,一按一松地点火,摸得楚漾整片背阵阵酥麻。   这儿这么多人看着,有应逐潮,有周渡,还有没打过照面的别家司机,楚漾颇有些不自在,好在凌意舶摸了会儿便放下了手,朝那个叫云叔的男人点了点头,道:“云叔,就拜托您照顾好他了。”   云叔非常有职业操守,一直垂着眼不看场景中的任何人、任何事,听见凌意舶点名了才把头抬起来,连忙道:“这是我该做的。”   三位少爷够熟,也不是什么盛会家宴,楚漾害怕凌意舶喝了酒吹不得海风,送客的事情就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等他安排好全部事宜,凌意舶已经坐负一楼的电梯上二楼休息。   楚漾检查了一遍周渡排好的夜班表,回房间再检查完闹钟,准备下半夜四点起床值班。   一般遇到这种凌晨需要起床的情况,楚漾都会不穿衣服睡觉,第一是为了节约时间,半夜起来直接套上短袖就出门了,第二是为了更快入睡。   今天恰好遇上陈迦礼值守上半夜,卧室里也就没别人,楚漾进房间就把衣服脱了搭在凳子上,准备去冲个凉。   渝水虽是避暑胜地,但忙了一天一身汗,黏糊得难受。   楚漾喜欢洗完澡后浑身温热的触觉,钻进被窝后像被人抱着。   对着手机看了会儿,就像意念显化般的,微信聊天框很快弹出一个红色小点。   [舟]:睡了没?   楚漾秒回了个“没”,刚发出去,对面的视频电话闪过来了,楚漾以为他真有什么急事,没在乎自己没穿衣服,按下接听,手机拿得很近,只露出一只眼和半边额头。   他的嗓音被海风的盐味浸泡得哑哑的:“有事?”   那头是浴室,凌意舶还在洗漱,上半身也没穿衣服,很刻意地,背对着镜头在用毛巾擦脸,脸还来不及从毛巾里出来,声音发闷:“办贷款的都能给你打视频,为什么我不行!”   “……我又没接。”楚漾低头翻找干净的衣物准备换洗,“而且我也没说不行。”   自从上次去给福利院转账在银行填了手机信息,各路神仙的贷款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来,也许是月流水过于高,还有小额贷款工作人员直接给他弹视频的。   没戴壳的手机太滑手,楚漾没拿稳,镜头往下带了一下,凌意舶眼尖,一眼看到他没穿上衣,眉梢一挑:“小陈睡觉吵不吵啊,打不打呼噜?”   “他值班。”   “喔,好。”   凌意舶轻快地把毛巾搭在脖根,手机镜头是一个仰拍的角度,眼神往下俯视,嘴唇微微撅着,哪怕是这样的死亡角度也有种侵略性十足的锐利,好似他天生就是这般的。   恰巧看见楚漾翻找到了换洗的——贴身衣物。   楚漾微微皱着眉,上半身白得反光,肌肉薄薄一层,胸肌中间的沟壑像毛笔扫上去的一道湿润水印,他手里攥着贴身衣物,眼神在镜头边游离,找了会儿焦距,目光才直直迎上镜头。   凌意舶几乎是一下就愣住了。   他的喉结像观光电梯一样滑了下,又往上,再开口的声音既变得和楚漾一般沙哑:“怎么不穿衣服啊?”   “你不也没穿。”楚漾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准备洗澡啊,不是想裸聊。”   他是真在解释的语气,没半点揶揄。   越纯,越正经,凌意舶就越想去打破这滩平静的湖水,让船沉没也好,漂浮在上也好——   他眼眶发红,忍得难受,只说了句:“我倒是想。”   这回轮到楚漾脸热了,偏过头去,小声训斥:“你别乱说话。” 第38章 跪下   两人又扯东扯西聊了几句, 楚漾没明白这楼上楼下的说个话还得打视频?   但他又能猜到原因一二,凌意舶大概是为他着想,不想被同事发现。   这情况不亚于办公室恋情, 或者说是老板在火热追求员工。   以前两个人年纪都小, 被凌沣雇来看管凌意舶的保镖大多又都比凌意舶年纪大些, 自然就把楚漾和凌意舶归为“小孩子闹着玩儿”。   他们从来不觉得二少爷和楚首席关系那么近有什么不对劲, 换句话说,一个没分化的保镖和作为S级Alpha的继承人不会有什么瓜葛。   就算有, 私下的议论也被严格的制度吞没, 难听的话传不到凌意舶耳朵里, 只有楚漾能听见只言片语。   但他不在意。   都是职场上讨生活的人, 要嘴碎什么就说好了, 他无所谓, 对别人的嘴巴占有欲没有那么强。   楚漾托着腮,实在是困, 没力气和他聊了,又知道凌意舶打视频过来是想和他说话, 安抚性地摸了摸镜头, 像在摸人,哄道:“好了好了。我四点还要起来值班, 要先洗澡睡了,行么?”   屏幕上的凌意舶绷着脸,布料声窸窸窣窣,呼吸粗重, 半晌才极重地“嗯”了一声。   楚漾没戴耳机, 那声“嗯”很性感,像轻擦过耳廓说的。   他回味着楚漾刚才摸镜头的动作, 目光滚烫地追随那长年累月被冷兵器磨出茧的指尖,舔了舔唇,笑了笑:“你还挺会的嘛。也没那么呆。”   楚漾绷着薄薄的脸皮,发出很没有攻击性地反抗:“谁说我呆谁呆。”   其实楚漾在这方面相较于三年前没有成熟许多,还是只会红着脸躲避。   但凌意舶长大了。   他已经学会怎么样用让对方舒服的进攻速度,一步一步达到目的。   放手是不可能的,他能用工作缘由将楚漾绑在身边一阵子,但绑不了一辈子。   他要让楚漾心甘情愿。   楚漾吃过太多苦了,才十九岁就练得一身伤,明明是最怕疼的那个,挨罚时却不喊不叫,手上缠着绷带趴在拳击场里眼中全是泪也不求饶,唯一的情绪波动总和他的小雇主凌意舶有关。   凌意舶有时候想,什么时候能让他也保护楚漾一次?这样跳出那个划定的命运圆圈,楚漾才能将两个人放在平等的位置。   楚漾没先挂视频,望着屏幕上走势陡峭的眉峰看了会儿,不知道凌意舶拧着眉在做什么,刚想开口问询,反倒是凌意舶粗喘一声,先挂断了视频电话。   他没多想,拿起贴身衣物搭在肩上,拐进浴室准备洗澡。   拨开淋浴开关,楚漾发现淋浴头只出凉水,取下花洒敲敲打打,没什么用,来来回回折腾了二十分钟,还是不行。   手机震动,是凌意舶发过来的一条:晚安!外加一个戴墨镜很臭屁的小黄豆表情。   [Ripple]:你洗澡有热水吗?   [舟]:有啊,一楼没有?   [Ripple]:嗯。   [舟]:我下来看看。   楚漾刚想拒绝,已经听到楼上有人穿拖鞋开门下楼的动静。   凌意舶只穿了件背心,手里拿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扳手,颇有几分修车工的架势。   食指卡在扳手里的圈内晃了晃,凌意舶将扳手转了一圈停在掌中,做了个“靠边儿站”的手势,侧身挤入淋浴间,蹲下来。   男人的背肌在浴室内冷白的光线下呈现出极为优越的身体弧线。   楚漾没收回视线,光明正大地欣赏。   还是敲敲打打的动作,凌意舶歪着脑袋研究,没几下功夫,调试好了,他探个头出来,下巴扬着:“弄好了,你来试试?”   楚漾收回眼,“这么快?”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凌意舶靠着,“你在国外没遇到过淋浴出问题?”   “有啊。”楚漾老实道,“都是陈迦礼修的。”   凌意舶若有所思,点点头:“你俩一块儿住了挺久?”   “嗯。船上住宿空间小,就一个三十平的双人间,两张床,”楚漾不知为何想要解释清楚,“下船后就分开住了,我自己一间,陈迦礼和当地的员工一起住的。”   凌意舶点点头,一听他这么说,不可避免地有点吃味儿,但好在楚漾改了口没再在他面前小陈小陈地叫,心里舒服多了。   楚漾没进去,顺手开了盥洗台的水,热的。   他颇为讶异:“你居然还会这些。”   凌意舶就跟个老师傅似的斜倚在淋浴房上的玻璃门边玩儿扳手,道:“读本科的时候我和谢崇珩是室友啊,你忘了?宿舍设施不给力,经常坏,时间久了我就会修了。”   “没打电话摇人来修?”   “自己能解决的事儿就解决了,麻烦你找人干什么。”   楚漾突然是想起来,凌意舶上大学本科的日子自己也跟过的,学校不方便进去,更不方面出现少爷的贴身保镖这种小众生物,再加之凌意舶本人在校行事风格也较为低调,楚漾只会带几个同事在校门口附近转悠,等着凌意舶出校的时候再像变态跟踪狂一样默默跟在身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漾甚至把校门口哪家冒菜店好吃都给摸清了,还在校门口小吃街当了回见义勇为的群众标兵。   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有时候他会戴着口罩斜躺在同事开来的摩托车上,会帮着校门口的推销人员发传单,会蹲在卖时令水果的地摊边问多少钱一个……   偶尔凌意舶出校看见他等自己等得灰头土脸的样子,眯着一双笑眼,愣道,不是,楚漾,你玩儿Cosplay呢?   那段工作经历算是最轻松的了,因为校内人员相对单纯,学校地处大学城,附近也安生,除了凌二少爷偶有“别让人看出来你们是保镖”的过分需求,工作几乎没什么难度。   以至于伪装得太好,有人注意到了楚漾,凌意舶随口搪塞,说那是我表哥。   学校球队里总有人跃跃欲试,说我追不到你还追不到你表哥吗!凌意舶来兴趣,说你去追啊,你猜他搭理你吗?   可惜楚漾主打一个来无影去无踪,没人堵得住,也就没人拿得下。   还有队友前来告状吐槽,舶哥,你表哥挺辣啊?我缠他半天不给联系方式,最后叫我滚?   那股子占有欲此时倏地疯狂作祟,凌意舶心里莫名暗爽。   还不知足?没打你都不错了。   他笑骂,现在我也让你滚!   此后在篮球训练场,总有人问,舶哥!你那漂亮表哥今天来没有?让他来看我打球啊!   凌意舶一个球砸到人脚边,乐了,我表哥练拳击去了,等着削你呢。   他上学还算乖,不添麻烦,楚漾不拖后腿,主雇二人相安无事,还不太熟,算是度过了一段回忆起来蛮有意思的陪读时光。   凌意舶横刀立马地这么站着,身后高温热水从花洒中飞泻而下。   水花砸向地面,浴室中升腾起一层薄雾。   楚漾看他这副样子,少爷难得接了地气,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的。”   “在追你这件事上,”凌意舶说得顺畅,“我还要多学学。”   凌意舶没半点儿要走的意思。   楚漾缓慢地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警觉起来,空气变得潮湿,被煮热的龙舌兰酒味弥散开,苦辣之气慢慢遍布五脏六腑。   楚漾腿一软,脸上晕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红色,表情仍是冷硬的:“你……”   “你还没给我解释……那天你为什么叫我把信息素收一收,难道你闻得到?”凌意舶朝他走近。   楚漾万万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发难:“我那天喝了酒,误以为身上的酒味是你的信息素。”   凌意舶点头,表情像是信了,却又问得莽撞:“你是不是已经分化了?但要任务期结束之后才能公开?”   浴室里没来得及打开换气,热水爬上玻璃镜,白雾氤氲,很快遮挡住了所有视线。   楚漾身后没有退路,地砖也因迅速攀升的高温而变得湿滑。   他一下光着上半身靠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很轻地喘了口气:“不是。”   后背太凉了,凉得他打了个颤,想要接触滚烫的东西。   凌意舶充耳不闻,顺势抓住楚漾的胳膊,看了眼塌下后的腰身上旋出浅浅的小窝。   手用力,他将人往只能看清轮廓的镜子前一按,强迫他抬起头。   楚漾被迫露出脖颈,看向镜中人。   Alpha伸出手,往镜子中央抹了一道,像用手泼了墨,那小块白雾瞬间变成水滴——   楚漾平日里冷静、没感情的漂亮脸蛋,此时被染上了红潮。   他表情淡,眉眼却长得重,眼睑连着睫羽的颜色都很明朗。   皮肤又白,鼻侧那颗勾人的小痣像会跳动,脸颊侧边和耳朵连着脖颈在充血,薄薄的,透明似的覆盖上一片片羽毛。   凌意舶耳语:“你现在的脸,和Omega发情的样子好像。”   楚漾尽力控制呼吸节奏,轻声:“你……你见过?”   凌意舶摇头,陈述:“现在是第一次见。”   楚漾生硬反驳:“我不是。”   “嗯,我没说你是啊……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他又模仿犬类咬食的动作,叼住耳垂,轻轻撕咬。   楚漾已经没功夫去思考身后顶住自己的是扳手还是别的什么了,只努力让自己清醒,辩解道:“热水温度太高了,我热,可能有点发烧……”   他也许不是发烧,而是发情了。   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留着凌晨四点起来打的抑制剂,此刻正横在凌意舶头顶的吊柜上方。   只要凌意舶稍微抬头向斜上方看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奇怪的饼干盒子。   它显然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种锅,楚漾也没办法甩给另外三个人,他们已分化许久,显然不可能是Omega,怀疑对象只有可能是自己。   按唐抚宁给出的日历表来算,这三四天正好是他的发情期,他腺体虽然不完全,但还是要做好准备,在情潮来临之前就必须把抑制剂注射入体内,以防万一。   “你这里,可不是生病的样子。”   思绪陡然强拉拽回,楚漾双腿一软,他觉得他的拒绝像欲拒还迎,偏生了个钩子缠着凌意舶的手腕不让走。   雾气愈发浓郁,楚漾看着凌意舶抬手按开浴室内的换气扇,嗡嗡的工作音起,Alpha又勾着唇角,“啪嗒”一声反锁了门。   随后,原本站在他跟前的Alpha蹲下身。   楚漾单手撑在盥洗台前,另一只手插进凌意舶那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头发里,掌心紧缩了下,粗糙的指腹碾磨过头皮,又放开,只用根本没发音的气声,低哑地喊了声:“……小舟。”   凌意舶没办法回答他,只用掐人做回应。   楚漾就是个怕痛的,这会儿被掐得大腿钝痛,感官又敏锐,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   -   说不清是雾还是汗。   楚漾整张脸连着上半身都是湿润的。   发情期被解决后,Omega在密闭空间中对Alpha暴露出了腺体,这近乎让Omega天生的警觉和不安全感在楚漾体内被激发。   强烈的压迫感涌上大脑,他后退一步,目光焦距不落在任何一寸有凌意舶的画面。   楚漾的喘气声细微,眼睫下满是水光:“不行……我要洗澡了,太晚休息明天精神会差。你快去睡觉。”   “好。”   不爱听人指挥的凌二少爷竟少见地不再纠缠,只说:“我知道啊,你今天说好多次了,说你四点还要起来上班。”   他舔舔唇,乐了:“或者说是起来保护我。”   “……”楚漾不置可否。   他的视线落在凌意舶穿的背心上,从领口连着胸前,有明显的几道痕迹。   楚漾以眼神示意了一下:“你把衣服脱下来。”   凌意舶挑眉:“想继续?”   “不是,”楚漾又被说得脸一红,不自然地别开头,掌心往前推了他一把,速速收回手,“你脱下来,我洗澡的时候顺便给你洗了。总不能就这样穿着。”   其实他知道凌意舶在生活习惯上没有那么少爷脾气,平时贴身衣物能洗都自己洗,从来不会麻烦温姨,但……自己弄出来的痕迹,要自己亲手搓掉“罪证”。   “真体贴。”凌意舶低头,往他肩头上飞快地亲了下。   明明是上位者,却还说什么喜欢他下命令的样子……   明明只是亲肩膀,却比亲嘴还亲昵。   明明,明明。   他刚才推人的动作要是不收得快点儿,估计得被凌意舶抓着手掌心亲。   这人惯爱亲吻他的手。   亲指腹最色情,亲手指最旖旎,吻手背最虔诚。 第39章 你混蛋   浴室雾气升腾, 花洒头流出的水滚烫非常。   楚漾往肩背打上香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挂在淋浴系统开关上的男式背心,抬起胳膊朝上面浇水, 再挤了泵洗衣液, 仔仔细细地把不该有的痕迹清洗掉。   男式背心皱皱巴巴躺在那里。   有点可怜。   这背心采用一层单薄的速干材料, 湿得非常快, 在强光的照射下甚至是半透明的。   楚漾脑海里闪回过凌意舶低头,掀起衣摆擦嘴的模样, 他仰起头让花洒淋过后脖颈已经慢慢消肿的部位, 水滴顺着胸肌轮廓滑下。   液体贴住肌肤往下流淌的画面让他想起了什么, 深呼吸一阵, 挺直身体。   还好凌意舶都吐出来了, 只弄了一点儿在衣服上。   ……太过了。   一个首席保镖, 居然让雇主为自己半跪在地上。   那样的虔诚应该只是他对雇主有的。   冷静,冷静啊楚漾。   他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错”不是光靠扣工资和体罚跑个几十公里能解决的。   况且他记得, 从开始到结束,他没有闻到浴室中凌意舶有弥散开任何信息素的气味, 也就是说这次越界的冲动与那股龙舌兰气息没有什么关系。   纯粹就是, 他想,他要。   六年前才接手工作时凌意舶不服管挑衅地说过一句“难不成你还能骑在我头上”, 现在这句话成真了。   那一秒,垂眼望着凌意舶的发顶,楚漾的语言系统瞬间失灵,半句拒绝都说不出。   他第一次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仔细回忆起刚才凌意舶丝毫不觉得羞敛的动作, 楚漾收紧手力, 攥着背心,闭眼往淋浴头下一站。   回忆中的画面像放大镜, 放大他的感官,水珠噼里啪啦地往身上砸来。   热水来得铺天盖地,从头顶往下渗透进心里。   他像淋了一场大雨。   往后好几天,楚漾都失眠。   原来Omega的发情期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具体还可以以什么手段去解决,唐抚宁没说清楚过,直接默认了他肯定懂,最近几天还发消息来问候,问楚漾过得怎么样,发情期来了没,有没有捱过去?楚漾对着手机动了动喉结,回了个:嗯,放心。   楚漾是懂,但从来没真枪实弹操练过。   他这人就算是曾经快要分化成Omega也和情欲这两字不搭边。   如果非要说接触过,那还是有的,比如十六七岁时还没到凌意舶身边去,在集团搞保镖集训时遇到过两个在更衣室里纠缠到拧成麻花的两个Beta。   那时楚漾正开了柜锁换衣服,一件白短袖蒙到脑袋上、脸上,布料黏糊着,满脸是汗,视线被一片白色蒙住了,听觉变得敏锐,他只细听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扶着铁皮柜轻手轻脚侧身去看,楚漾看见那两人的嘴唇黏在一处,又咬又啃,忘乎所以,甚至放松警惕到察觉不出来现场有第三人在。   因为私事而对外界失去防线,这是保镖的大忌。   可当时心跳加速的感觉让楚漾记忆犹新。   他珍视这样陌生的生理反应,也头一次违背了森叔的命令,没有私下揭发他们,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森叔在开训会议上严令禁止的“不允许发展私人感情”原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再比如在海上时,楚漾执行完任务半夜回船舱在贴身保镖专用的小隔间里休息,小隔间与主人间仅仅一墙之隔,而船上的任何墙体都谈不上隔音。   不知道凌思岸是有意无意,楚漾那一整晚都听得见另一个Alpha的呻吟,双A的信息素相冲相斥,他听出痛苦、欢愉,也听出来那个爬上大少爷床榻的是某个平日里略有些互不对付的同事。   当时他弯曲着身体躺在小床上,心绪随着船只与波浪摇晃,想着在陌生的环境里一些人为了生存对事情的接受度毫无下限。   说不上对其抱有唾弃,更多的则是迷茫。   那些年纪轻轻做保镖的人,赌上性命,甚至押上肉体,为的都是钱。   他而自己现在吃穿用度都用不了什么钱,物质欲望也低,没什么烧钱的兴趣爱好,也没什么能够去真正生活的私人时间,再加上森叔这一层养父子关系,他有时甚至能从森叔身上窥探到自己未来漫长枯燥的一生。   跟随在那个人身后,做他的影子,做他的盾。   看他一路顺着洋流自由而下,最后停进某个能避去风雨的港湾。   可凌意舶坚持了六年的“喜欢”,从一开始就不在楚漾的人生规划内。   六年前凌意舶的猛烈攻势可以用年纪小还不懂事来解释,可现在二十来岁的步步为营再找不到多的借口来搪塞。   接下来连续好几个夜晚,楚漾一闭上眼,就是凌意舶挤进他大腿间,再蹲下身的样子——   还有,自己这双被亲吻过数次的手。   为了凌意舶进入过枪林弹雨的手,拿过利刃见过血的手,就这么胆大妄为地、直直地插入雇主的头发间。   还抓了,还扯了。   扯得凌意舶闷痛,呼吸乱了步伐,鼻息变得极重。   发茬扎到掌心是刺痛的、发痒的,那头顶越揉越顺,紧紧抓起来能感觉到皮肉在颤动,总像是在爱抚着什么毛发坚硬的大型动物。   他被凌意舶和信息素迷昏了头。   还被白雾蒙了眼,甚至不想回忆当时凌意舶有没有偷偷抬头,玩味地观察他的难得失控的表情。   Omega拥有发情期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轻而易举地失去攻防。   被Alpha的信息素刺激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于Alpha来说,注射抑制剂并不是必须要做的,并且注射过多也会造成激素紊乱,所以在整栋别墅里,只有陈迦礼一个Alpha会定期注射抑制剂,用于调整生理状态的轮休假期也比另外两个Beta多些,而凌意舶基本不需要。   他身上流淌着S级Alpha的血液,除开是人都躲不掉的易感期之外,他足以拥有掌控自身欲望的能力。   这几天一到白天,楚漾几乎和周渡形影不离。   两人作为驻扎在渝水的接应人,尽力和凌沣那边派遣对接的雷蒙德沟通,等待凌沣处理完公司事务后再对凌意舶的去留做决定。   另一方面,首都那边长丰集团总公司的董事会也下了最后通牒,说凌沣与凌意舶父子二人,必有一人回去坐镇。   有一处涉及到几个亿投资的港口建设,还需要长丰集团竞标往里投钱再拿到使用权。   要缴纳前东家欠下的巨额税款,得由董事会层层签字,偏偏就是卡在了凌沣这一环,人还没回国,一直拖着时间,董事会也有了意见。   楚漾听着在首都的保镖下属打来电话,眉头紧皱,心道原来自己一走三年,凌意舶早已被众人被迫推向了一个踩高跷般的位置,高却不够稳。   而相对长子和次子的职责来说,凌思岸反倒暂时成了坐享渔翁之利的那个,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大少爷,捏好自己的股权,每年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分账就可以了。   楚漾这边挂断电话,周渡也挂了电话:“楚首席。”   “怎么样?大少爷那边怎么说。”楚漾问。   “已经计划好三日后要从滇南国际机场飞来渝水,”周渡站直身体,“中途要在华北省会经停,已经派人过去了。”   楚漾点头,只说:“……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周渡颔首:“是。”   楚漾又问道:“飞机几点落地?”   “晚上十点。”   “从首都调三个人去机场,等把凌思岸送到渝水的居住地再撤。”   周渡迟疑着,提意见:“会不会有点负责得太多了?按理说应该他们的人自己负责,我们去倒是像……”   楚漾摇头,解释道:“与其被误会,不如把事情做到极致。凌思岸如果在渝北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情,再不合也是亲生儿子,凌总很难不往我们头上怪罪。”   周渡说:“好。要给雷蒙德汇报吗?”   楚漾想了想:“要。”   点头在手机上记了什么,周渡的手指敲敲打打,踌躇几秒,才说:“楚首席。”   “什么事?”楚漾听他谈正事的语气,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周渡问道:“我想问凌二少爷是不是准备下个月回首都了?我听说……”   楚漾挂在面上的表情和口吻一样淡:“我们不要猜测他的行程。”   “我是想说,到时候如果凌二少爷回首都了身边缺人,我愿意跟着,”周渡不挠不休,“二少爷为人不错,总比我任务结束回总部重新拜山头强。”   “你现在也是在拜山头。”楚漾半阖着眼睛。   “是,”周渡承认,难得露出怯弱的情绪,“集团里的人都知道您不喜欢拉帮结派,但现在大少爷回来了,难免有人怕站错队。我就是那种人。”   楚漾只答:“我知道你以前跟着谁。”   周渡对情绪的把控很有序,怔愣的神色只在那张普通的脸上一闪而过:“夫人平时都一个人住着,身边不需要我这样年轻又浮躁的了。”   这人三十出头,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正是上升期,自然明白光待在凌意舶母亲身边没有什么出头之日,而且她经常在山里一住就是一个月,许多保镖已叫苦不迭,觉得没有上升空间,只有年纪稍微大点儿的、资格老的,心能静得下来,才能在那地方待得下去。   楚漾“嗯”一声,抬眼望向窗户外碧波万顷,道:“我会和二少爷提起。”   周渡将头埋得更低了,音色欣喜:“谢谢楚首席。”   原本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楚漾的目光又冷又沉:“但我希望你不是在拿什么事情为要挟。”   “当然不是,”周渡连忙解释,“楚首席,我周渡做事优柔寡断,讲究迂回和追求平衡,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够利索,而您又是铁面无私的人,所以凌总才会叫我来制衡您。今天我既然提了,那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嗯。”   “至于别的事……我确实是不清楚。”   楚漾说:“你想要跟在凌二身边,就得明白他有多讨厌背叛者。”   一旦被长丰集团以背叛者的罪名除名,那在圈子里基本不可能再从事相关的行业了,都是吃这口饭的,楚漾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声。   周渡回答:“是。”   “那你去吧。”楚漾在书桌边坐下来,摊开外出计划表,动动手指,“今天由你去给凌二汇报大少爷那边的动态,顺带问一下他明天要不要出门。要出的话,我们早做打算。”   “是,”周渡说,“等回了首都,我们的安保随行是不是会增加人手?”   “是吧。”楚漾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周渡轻叹一口气,说:“其实二少爷每次出门要带一大堆人挺麻烦的,做什么都要被监视。等回了首都,恐怕凌总对他的限制会更多一点。”   楚漾点点头,没否认:“是吧。”   其实周渡完全想错了,凌意舶是什么人?   曾经三十来个保镖地毯式找人那样在大学城那一片搜他,楚漾第一个发现踪迹,却被还在念大学的凌意舶拽住胳膊拉进小巷子里。   准确来说是两栋低矮楼房的间隙,只能勉强侧身共两个人通过,人一拐进去,面对面,胸贴着胸。   才刚成年的凌意舶强势又蛮横,做事不留余地,一条腿插进楚漾的腿间,将其分开,楚漾根本无处逃跑,耳麦被掐断了信号,而楼房间的通道又过于狭窄,楚漾手脚被缚,连手机都没机会在凌意舶眼皮子底下掏出来。   再回忆起来,他只记得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首都大半个城区,雨季连绵的雨水潮湿无比,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飞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个人的裤腿。   近在咫尺的呼吸也变得湿润了。   楚漾被捂着嘴,炙热急促的呼吸一下下地喷到凌意舶掌心,他闻不见凌意舶刻意释放的信息素,瞪着眼睛,腿倒是没被钳制着,可又不能真一抬腿顶到二少爷胯下,只能听凌意舶凑近了,一双眼笑起来试探着问,信息素还真对你没用?   楚漾冷冷地瞪着他,没明白这个新雇主皮怎么会痒成这样,高抬腿一脚击向其胯间!   “施暴”者一怔,表情微动,神色复杂。   因为他膝盖接触到的地方不是柔软的,而是……   楚漾退不得,进不得,咬着牙道:“你真是……混蛋。”   凌意舶吃痛,闷哼一声,却还扯着嘴角乐:“骂得真好听,再多骂骂。”   楚漾恼羞成怒:“你!”   牢牢捏住楚漾的肩,凌意舶半点儿小差没出,额间汗水涔涔,流下来的水珠浸进衣领,晕开一小块暗色,只见不远处几个眼熟的保镖匆匆跑过,凌意舶又偏着头在楚漾耳畔出声安抚:   嘘——   等楚漾猛地回神想要趁机将其制服,哪儿还有人在,早就脱开他跑远了,连个影子都没留给他抓。   一向对制服叛逆期二少爷颇有建树的楚漾非常挫败,他从来不认为Alpha拥有天生的压倒性体力。   所以说,凌意舶这种来去如风的人,他随时想跑就能跑,就算在首都多几个保镖随行也奈何不了他的。   等过段时日回了首都,身边的保镖多了,有自己人就有别人的人,又要多长几个心眼儿来提防。   只是现在……   踢人要害这种动作,楚漾再做不出来了。 第40章 下水   本月外出记录表就在眼前。   不看不知道, 看了楚漾才注意到凌意舶最近外出次数大大减少,除了偶尔和应逐潮等人一起吃个饭、去码头转悠转悠,这些天几乎都是在别墅里度过的。   要知道, 在刚搬进来的某个时间段中, 除开海钓, 凌意舶还搞了身潜水装置到海边浮潜区域玩儿了好几次, 末了吩咐保镖们弄个烧烤架在沙滩上支着,一个人也很热闹, 丝毫不在乎有没有人陪他玩儿。   李观棋为此还担心, 说二少爷要是浮潜逃走了怎么办?   保镖四人组凑一块儿想了很久对策, 楚漾觉得总不能给凌意舶头顶上安个浮漂吧, 干脆就采取了信任战术。   现在, 一开始号称在别墅里待不住的凌二少爷, 突然就变宅了。   陈迦礼为此还不明所以地调侃,说工作量小了一半, 这工资拿着好烫手啊!   楚漾面无表情,说集团财务应该第一次遇见嫌自己工资太高的。   自从看电影那天两人稀里糊涂地接过了吻, 楚漾发觉凌意舶这人越发肆无忌惮, 仗着室内没监控,总在家里旁若无人地碰他几下, 要么扶一下腰,要么抓住手背亲一口就走人,总之那些亲密举动做得自然而然,像起青春期在学校里搞早恋的情侣, 根本不怕被抓包。   楚漾都怀疑有一天凌晨他起床上厕所, 碰见凌意舶只穿了条裤子下楼拿牛奶是不是故意的。   温姨放下一壶沏好的普洱,又和新招来的小时工园丁一同去外围花园里浇花。   处理完几个文档, 楚漾托着腮都犯困了,才等到周渡从二楼下来。   渝水的天气进入即将入秋前的燥热,阳光炽烈,透过别墅外的树荫落进窗,爬上楼梯,光斑在木质楼梯上碎成一片片金叶子。   汇报完工作的周渡拾级而下,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快步走到楚漾跟前,局促道:“楚首席,二少爷说他今天还是不想出门。”   楚漾打字的动作一顿:“那他想干什么。”   周渡支支吾吾:“想……”   “……”   不祥的预感。   “他说,想游泳,呃,”周渡不确定楚漾会不会同意,斟酌着语句复述,“让我们做考核训练去。”   楚漾:“我也做训练?”   周渡:“除了你。”   凌意舶这么一题,楚漾用屁股想都知道凌意舶在想什么,无非是想让自己单独陪着他呆一下午,也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   但下水是不可能下水的,没有保镖会在雇主的池子里站岗。   除开要求陈迦礼他们去跑十公里训练。   也还好吧。   平时楚漾自己每天晨练也是五公里起步的……   算了,也就是苦了周渡他们了。   “那你们好好练,训练你来负责,成绩如实实时报给我,”虽然前面的话都说得隐晦不明,但楚漾也懒得遮掩,只说,“我负责下午看着他。”   渝水不愧为久负盛名的旅游城市,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下雨时白浪滔天,晴天时整个湾口的光芒都汇集于此,海天是蓝宝石般的色彩,放眼望去尽享无边的蔚蓝。   渝水虽贵为避暑圣地,但在即将进入秋季的时节中穿一件长袖也稍显闷热。   海风吹得岸边的毛白杨哗啦啦作响,浪花顷刻朝礁石边打来。   楚漾又换上了那件纯白的衬衫,手臂两边的肱二头肌上紧捆着一条黑色臂环,溶解着粗盐的咸湿空气一股一股地从海面上吹来,衣物紧贴于皮肤,腰身尽显,没站一会儿浑身是汗。   ……都怪错误的天气预报。   回去要把那个App卸载掉!   天气预报说了下午会下小雨的,楚漾不喜欢肌肤接触雨水的感觉,所以穿了长袖,没想到半颗小雨都没下下来,反倒艳阳高照,他在太阳下暴晒了一会儿怕中暑,逼得他不得不退到游泳池边的大遮阳伞下,身姿笔挺地站着,身上像落了水般湿。   眼前,他的凌二少爷正仰躺在自家池子里泡水。   对,就是泡水。   这别墅占地面积有限,私人游泳池修得不大。   大概只供凌意舶这样身高的人来回游个几分钟,脚踩到底还能露出肩颈。   所以凌意舶背对着楚漾在用才换过的干净池水洗脸,整片如山般壮实的脊背轻轻动作,波浪摇曳,水面上像漂浮着一艘扬帆起航的船。   他的手腕血脉偾张,青筋一条一条地蜿蜒过手背,像有魔力似的,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让水流听从了他的指挥。   凌意舶游了几次回合,累了。   他拿过放在岸边的墨镜往脸上一戴,双手舒展开,手肘撑在岸边,瞥了明显在躲太阳的楚漾,打趣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美人鱼晒到太阳会变成泡沫?”   “西装穿着热,”楚漾负手而立,“需要游泳计时的话,你可以发出指令。”   他突然觉得那些在夏天拍户外婚纱照的新郎一定脾气很好。   他这句话把凌意舶逗笑了,Alpha游到离他更近的水池边,双臂交叠,趴在泳池边缘,背部浮起来,鼓胀的肌肉暴晒在阳光下:“你今天好像机器人哦。”   “所以我要离水池远一点,”楚漾顺着他的话说,唇角噙着笑,“机器人进水会坏掉的。”   “是吗。”   那我想研制一下防水的机器人怎么办?   凌意舶支起手腕,还是那个动作,勾勾两根手指:“你现在太明显了,一看就是保镖,能不能穿点儿不像保镖的?”   楚漾没动:“不像的?”   “把制服脱了,”凌意舶隔着空气点了点他,“然后……”   “等一下。”楚漾冷静地瞬间按掉耳麦信号。   他又续上刚才负手的姿势,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你继续说。”   楚漾依着凌意舶勾手的动作往前走了几步,太阳晒到后颈暖烘烘的,莫名非常舒服,像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正在细细抚摸他的腺体。   他很想忽视掉这种不必要的快感,可是太舒服了,舒服得楚漾忘了停下脚步,甚至朝他的Alpha靠得更近了点。   接二连三拍打上岸的池水打湿进泳池区域要换的一次性拖鞋,他的脚边涌起了潮汐。   “脱掉衬衫,再脱掉西裤,”凌意舶端详,“脱掉就不像保镖了。”   “……”   楚漾看了圈四周,没别人。   只是他不知道凌意舶什么时候做的手脚,原本正对着游泳池的摄像头直接被敲掉了脑袋,想都不用想,凌意舶肯定已经想好了理由,什么下雨淋得进水了没讯号啊,什么要在游泳池里裸泳不能被拍到啊等等。   他这人挺擅长找理由的。   还擅长给点儿阳光就灿烂,仗着楚漾对其的纵容,数次将楚漾的底线拉得更低。   等将底线一口气踩在脚下,还要问一句,你刚才明明挺舒服的,不是吗?   又来了,凌二少爷现在又恶趣味大发,要和他玩儿一些“看不出来是保镖”的换装游戏了。   凌意舶追着问:“我给你买的泳裤呢?图案是一大片D字老花的那条,没见你穿?那条我还挺喜欢的,我也有一条,不过是灰色的。”   楚漾:“穿了。”   灰色显大是吗,你还需要?   凌意舶:“哪儿呢,没见过啊。”   楚漾一声不吭,垂眸凝视着凌意舶的眼睛,面色淡然,撩起衣摆,低头咬住汗湿的布料,认真地解开皮带,手指翻飞,一下就把西裤给脱了。   楚漾一张脸长得清隽,脱裤子的动作却干净利索。   “现在应该不像保镖了。”他说。   谁家保镖穿个泳裤站在雇主面前啊。   凌意舶盯着他两条白皙有力的长腿,还有,那紧身的、遍布D字繁复花纹的——蓝黑色泳裤。   泳裤包裹着形状好看的臀部,被楚漾当内裤似的这么穿在西裤里边儿。   他看了足足有四五分钟。   烧得快起火。   明明埋了半张脸在池水里,凌意舶的呼吸却烫了,眼底的欲望分毫不惜得遮掩。   ……像那种非洲大草原上时刻准备在水源中捕食猎物的,鳄鱼。   楚漾眯起眼打量。   好想提拉着人后脖颈那块肉把人拎起来,把头发丝儿上和身上的水甩干净。   凌二鳄鱼出水,慢条斯理道:“你想得这么周到,连泳裤都穿了,不下水多可惜。”   “于礼不合。”楚漾婉拒。   他光脚踩在岸边,池水一浪接一浪地吻过他的脚踝,很舒服,池水还被太阳晒得热热的,像有人不断在轻轻抚摸。   整个肩颈都露在水面上的凌意舶却不见了。   楚漾心一慌,朝水中看去,下意识放松了警惕,担心凌意舶是不是腿抽筋了或者怎么,完全没想到这泳池的深度根本淹不死人,也没注意到随池水一起来的还有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握住他的脚踝,猛地把人往水里一拖!   扑通!   水花溅起来打到遮阳伞下的躺椅边,整个泳池的水面剧烈震荡,波光粼粼。   凌意舶似笑非笑:“那就无礼。”   楚漾从水里冒出脑袋,头发和上衣全部湿透了,碎发滴滴答答地垂在额前,表情要怒不怒的,想挣脱开凌意舶禁锢在腰间的手,推不掉,气喘吁吁,只能安慰自己这条昂贵泳裤终于有机会完成了它的使命。   ……天杀的。   这水溅得足以媲美男子一米跳台了。   地面是大理石打磨平整了铺的,遇水湿滑,所以等会儿要自己先上岸,再让凌意舶上岸,不然脚滑摔倒了进医院就糟糕了。   做贴身保镖,就是要为雇主设想一百个《死神来了》。   像眼下这种情况,楚漾能根据经验歪歪出的紧急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泳池旁的草丛里突然蹿出来持枪袭击者、凌意舶小腿突然抽筋、二少爷幼稚上头要玩儿谁更会憋气小游戏然后把自己憋晕等等。   总之,在没有其他保镖在场或者十分钟内无法到场的情况下,保镖和雇主一起泡在泳池里是很危险的行为,出点事儿能够轻而易举被一锅端。   看楚漾有点儿生气,凌意舶趁机靠得更近,主动提出:“你打我吧。”   楚漾冷着脸:“欠打的人被打一下会很满足,是吗?”   凌意舶:“……”   自己没办法否认这句话。   “哎,眼睛进水了,”凌意舶皱眉,“好疼。”   楚漾尽力在水中站定脚步:“我看看?”   刚才他掉进水里卷起的波浪太大,这会儿池子里都还摇摇晃晃的,他站不稳,只得扶住水里唯一的稳定物——凌意舶的胳膊。   男人再无衣物遮挡的肌肉鼓胀着,贴在掌心里发热,靠上去一定蛮舒服。   水滴顺着楚漾的睫毛往下坠,划过他漂亮的唇峰、下颔,落进他胸膛前的小小湖泊,荡开涟漪。   他眼睛也才进过水,眼角揉得发红,无缘无故像才哭过。   消毒水是李观棋才打过的,入眼是有点儿不舒服,因为腺体生长的问题,楚漾最近体质也比较弱,他也有点儿不确定眼睛会不会发炎。   楚漾担心凌意舶难受,靠近了点儿,手指掰着对方的下眼睑,手足无措,只得吹了两下,柔声:“好点儿了么?”   凌意舶盯着他湿润的嘴唇不说话。   阳光正好,水面也反射锋芒,楚漾唇色殷红,才抿了又抿,覆上薄薄水光。   “别去揉眼睛,还不舒服的话我去进屋给你拿药……”楚漾说着,最后含混地发出单音节:“唔。”   凌意舶扣着他脑袋,往嘴唇上亲了下。   这张嘴还含过……   “……”   楚漾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再次裂开,凌意舶跪着又吸又舔的场面在他脑海里破碎成一片片飞出的玻璃,将他紧绷的理智划破。   Alpha,和Omega。   天生一对,毋庸置疑。   管你三年六年十年,再相遇还是这样。   暧昧的新举动一桩又一桩,不断覆盖前面的,最终被凌意舶吃掉全部底线。   背心,制服,泳裤,衬衫夹……樱桃。   这栋别墅已经遍布他们的痕迹,不论发生什么,这段时光都无法被抹去。   此时此刻,泳池是最小的海。   而楚漾,是波浪也是帆。   凌意舶那已经完全成熟的男低音昏昏沉沉,发哑又带着笑意:“其实,欠亲的人被亲一下也会满足的。” 第41章 接机   三日后, 楚漾收到任务通知,带领李观棋前往渝水机场接机。   这次接机主要由凌思岸身边的人从首都驱车前往,三辆MPV, 坐了七八个保镖, 排场比最有望掌权的凌意舶还大。   这得是一线男明星的架子, 陈迦礼在收到李观棋偷拍的现场筹备照片后锐评。   猜不透是凌沣还是夫人的意思, 森叔也从首都来了。   他和楚漾在机场停车区域遥遥一望见对方,互相点过头算打了招呼, 没多说话, 各自带了人马往到达口走去。   为了不太兴师动众, 森叔留了一大半人在停车场待命。   在到达口接机的保镖加上楚漾就只有六位。   楚漾、李观棋站一边, 森叔和一位老资格保镖站一边, 剩下的两位是凌思岸身边的人。   非常均衡的配比。   航班平安落地的广播响起, 六人虽各为自主谋事,此时也整齐划一, 都身着西装、身姿笔挺,双手交叠放在身后, 在一众旅游观光团接机的牌子中尤为显眼。   歪歪扭扭的旅客接机牌高举着, 李观棋被挡住半边脸,长松一口气, 望着牌子上的字发呆,又看那些参加夏令营旅游团的一家人热闹走出,又想着自己刀口舔血、孤家寡人的,不免艳羡。   站是站着, 总不能干巴巴地等, 聊几句不算出格。   李观棋跟随楚漾来得匆忙,与顶头上司许久未见, 紧张得快结巴,打招呼道:“森,森叔,好久不见您。”   凌沣是大老板没错,但森叔才是他们这一保镖体系的Top级领导。   森叔正直壮年,虽有暂退幕后的打算,但目前仍未退居二线,手下又有楚漾这样的几员猛将,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爱穿马甲西装,留了点儿络腮胡,沉稳和蔼,温文尔雅,非常有老钱气质,看起来像那种自家儿子回回考试吊车尾五十九分不及格也会继续采用鼓励式教育的父亲,哪怕是集团里一个普通的小保镖对他的评价也是平易近人。   所以有时候李观棋也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亲手带出来的小孩儿楚首席,怎么会随时随地板着一张脸蛋冷冰冰?   陈迦礼为此和李观棋讨论过,最后得出玄学结论:星座,都是星座啦,或者八字!紫微!一个人生下来,他的性格和命运就是剧本,已经决定好了!   李观棋翻他白眼,觉得这人有点病病。   “嗯,你好啊,观棋,”森叔扶正嘴边的麦克风,微笑回应,“最近在二少爷那里还好吗?”   “任务挺顺利的。二少爷人很好,楚首席对我们也很宽容。”李观棋说。   楚漾腹诽,“宽容”这个词你可用得太对了。   当保镖最怕的就是遇到个凌意舶那种少爷脾气的雇主,做事不讲道理不留退路,但好在凌意舶从来不为难打工人也不和下属置气,真是很宽容。   这种人,你顺着他毛捋就好了,把他陪开心了比什么都重要,他就在你身边圈地拿你当自己人,根本不会像有些鼻孔朝天的少爷一样阴晴不定,老觉得自个儿高人一等。   森叔旁边的中年人闻言笑了笑,通过麦克风询问道:“嗳,观棋。你们在渝水都干嘛呀,天天都待在别墅里不会无聊吗?”   他们一众保镖端正地站在这里,又不能看这看那,只能用信号频道聊天了,聊的都是些零零碎碎,被凌思岸的人听去也无伤大雅。   “不无聊啊,可好玩儿了。”李观棋斟酌着用词。   “都干了些什么呢?”森叔问。   “二少爷平时喜欢海钓、浮潜、沙滩排球、喝酒、烧烤、射箭、看电影、游泳、逛街什么的,都让我们陪着。总之二少爷对下属都还不错,没有为难过我们。”   说完,李观棋看了看楚漾平静的脸色,放心了。   一句话没说对等会儿回去受罚又是五公里起步,遭殃啊,呜呜。   通讯信号里有人轻咳一声。   李观棋听出来那是凌思岸那边保镖的声音,壮了胆子继续道:“大少爷行李很多吗,怎么等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放肆!”那人愠怒。   “别这么紧张嘛,兄弟,都是自己人。”   李观棋本来无意挑衅,好言好语随口一聊被安上个僭越的罪名,心里不舒服,想着有楚漾这个护犊子的领导在旁边撑腰,突然天不怕地不怕,又说:“你们俩比我们还先到呢,在这儿跟手办似的站了得有两个小时了吧?真不累吗?”   “与你无关。”那保镖说,“我们只……”   “还真有两个小时。”   信号里另外一个保镖道。   森叔和他的直系下属,两个老古董,都因为这句小小的反抗沉默了一下。   ……零零后真是逆天啊。   “脚疼。”那保镖又抱怨。   “年纪小就是娇气,”森叔缓和气氛,“和小陈一样吃不得苦。”   楚漾站得直直的。   他皱起眉,扭过头来看了森叔一眼:“他其实还行。”   言下之意,陈迦礼现在是我这儿下面的人,您别当着我面说他不好啊。   森叔道:“这就护上了?”   这孩子性格硬心软,现在这么早就把手下护上,学不会撇清干系,以后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李观棋心思提溜一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无视掉那位保镖的不友好,往前跳接了这位保镖的话茬:“是吧,我说大少爷就是磨磨叽叽的,不像二少爷,做事快得很,出门绝对不要我们等,说几点走就几点走,有时候八点出门他五点就起了!”   “真羡慕。大少爷经常让我们等好几个小时,饭都没得吃。”那人说。   “那这哪儿能叫上班啊?这叫虐待。”李观棋煽风点火。   “哎。那你们轮休也正常放?”   “放啊,渝水回首都坐高铁才一个多小时,我半个月就能轮上一天呢。”   “操,”那位保镖没忍住骂出电流滋滋声,“真爽啊,我都四个月没回家了。”   “你们缺人手?”李观棋问得心惶惶,可别把他调去。   那保镖道:“不缺,纯粹就是剥削。”   资本主义的剥削,将付了薪水的牛马运用到极致。   李观棋咳嗽一声,将背脊打得更直:“天呢。我这周末都又要休假啦。”   保镖:“哎。”   李观棋:“不要叹气啊,兄弟,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跟对人……”   先前起了范儿又被打断的那位保镖再次煞风景:“你们,你们最好都少说几句。”   机场里路过的旅客们时不时看他们几眼,躲远,或者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开,也有拿手机偷偷录他们像的,一边夸一边拍。   没有森叔的指令,保镖团队雷打不动地站着,没人知道他们在耳麦信号里在悄摸吵嘴。   楚漾在旁站立着,背脊肩颈挺拔如小白杨,那对放在杜宾犬脑袋上更合适的耳朵又立起来仔细听着耳麦里的对话,忍着笑,静默不语,心想还好他今天往机场带来的是李观棋。   这小子就是憋着焉儿坏。   如果要是带的陈迦礼来,又调侃又炫耀的,跟藏獒似的Alpha要跟人打起来拉都拉不住,不知道怎么收场。   也就是考虑到陈迦礼性子跳脱容易出岔子,再加之森叔在场,凌思岸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森叔面前对自己出言不逊,楚漾才主动请缨要代表凌意舶这边全程护送。   出门前凌意舶还闹了一阵,不想让楚漾去,又不得不妥协,因为抛开那些恶心事不说,楚漾曾经在凌思岸手下做了三年的事儿,是最好的人选。   当时车子发动机都启动了,超大型越野车的轰鸣声阵阵,轮胎卷起沙砾,几只临时落脚的苍鹭从别墅边的紫穗槐中惊飞而起,展开灰白双翅,扑腾地跳远了。   凌意舶站在大门边不死心地问,你不用避嫌吗?   楚漾回头,避什么嫌?   凌意舶没解释,只说你小心点。   双方阵营聊几句日常无伤大雅,要学会适可而止。   不过看凌思岸那边保镖吃瘪的样子,还挺爽的。   楚漾看准时机,冷声打断:“观棋,准备了。”   “哦哦,”李观棋应声,“里面的人说要出来了吗?”   森叔此时也收到了关内随行人员的信号:“是的,各位多注意周围异状,准备就绪。”   楚漾补上一句:“一切以大少爷安全为主。”   “是。”   “收到!”   “明白。”   玩笑归玩笑,保镖团队此时已迅速回复纪律,严阵以待。   没一会儿,周围旅客让路,两三位黑衣保镖开道,如舟浆划过水面散开一条狭长的拖尾。   凌思岸戴着墨镜、帽子,脖子上挂了个颈枕,从保镖围成的中心点靠墙走出。   他身形清瘦颀长,气质诡谲,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   凌家的少爷们外形条件都还不错,连凌意舶大伯生的那个Alpha也是个非常出挑的存在。   但凌思岸偏瘦,头发留得略长,整体给人感觉阴冷轻佻,相比其他Alpha更像个Beta,据说信息素也稀薄,想要完全标记一个Omega需要费些力气,凌沣一直觉得这是母胎里就带给大儿子的毛病,所以对他也多了些纵容,算是将更多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二儿子凌意舶身上。   凌思岸和随行的保镖差不多高。   楚漾看着他仰头,再踮脚,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目光足足停留了好几秒,才挪开。   楚漾戴着墨镜,稍稍颔首,算打过了招呼。   许久未见,楚漾再看到凌思岸本人也觉得不舒服。   可能是凌家基因的问题,两位Alpha少爷都很爱装,但装的程度不一样,性质也不一样,凌思岸是坏人装好人,凌意舶是好人装坏人,一个让人甘拜下风,一个让人避若蛇蝎。   凌思岸的信息素有股很寡淡的苦涩味。   闻一下,能胃疼小半天。   他半点儿Omega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相处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凌思岸的身上,楚漾看到了某些Alpha独有的贪婪、混乱、掠夺成性。   甚至对于凌思岸这样家世显赫的Alpha来说,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里玩儿,玩儿腻了丢弃掉也无所谓。   楚漾私底下一个人理智剖析过,他在想,大少爷是不是羊尾啊,所以才那么好色,还喜欢玩儿同性别的Alpha,就喜欢那种欲罢不能的征服欲,压制住最强的就能让自己越爽……   那,他会不会追过应逐潮?   楚漾微微一怔,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大胆想法惊呆了,屏住呼吸,继续想,对弟弟下手这种骨科剧情肯定不可能,那么就得专挑S级Alpha下手啊,只有应逐潮了。   但两人实力太过于悬殊,正常资质的Alpha遇到S级Alpha,意志力再强大也没用,体力再厉害也都是吹的,只会被信息素狠狠压制住,被啃得渣都不剩。   网上那种“S级Alpha避雷贴”有一些,不多,楚漾都仔仔细细看过,无非就是让Omega远离这样的Alpha,说还是谈主导权在自己手中的恋爱比较好。   也或者,凌思岸对自己感兴趣,就因为觉得是还没分化的Alpha?再加之是亲弟弟的心上人,Buff叠满,欲望就更旺盛。   但森叔的存在是给自己吃的一颗定心丸。   料是森叔也在国内听说过一些荒唐传言,此时上前一步挡在楚漾身前:“思岸。”   “森叔。”凌思岸脸上挂着微笑,“我只是回一趟渝水,没想到都惊动您了。”   “凌总还是不放心,让我来看看,说是把你交给我,他才睡得着觉,”森叔弯腰,伸出胳膊对着停车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请。”   凌思岸安全出关,六位保镖并未在到达口多做逗留,六人成列为凌思岸排出一条通道,簇拥着他,快步朝停车区域走去。   停车场内灯火通明,保镖们一见凌思岸来了,相互对视一眼,腾出一条道,簇拥着凌思岸随机上了其中一辆。   MPV车门滑动关闭,一位Alpha保镖朝楚漾恭敬地点头示意,又邀请森叔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而楚漾哪辆MPV都没上。   他扭头对背对着MPV正在警戒的李观棋低声道:“走。”   李观棋不知往哪儿走:“回明水湾?”   “送佛送到西,”楚漾冷声,“立刻跟上他们的车。” 第42章 赴宴   两人坐上自己开来的车, 跟随车队出了停车场。   李观棋年纪轻但驾龄挺长,技术不错,楚漾坐得安稳, 没怎么费心神。   他接起凌意舶算好时间打来的电话:“没什么事, 已经接到了。”   李观棋开着车, 随口一问:“二少爷?”   “对, 问下我们什么情况。”楚漾掩住听筒回答。   “你没有在他车里吧。”电话那头的男声听起来气息不稳。   楚漾知道这句话指的是凌思岸的车。   “没有,”楚漾把手指放上空调风口, 冰凉凉的, “我坐的你的车。”   “这还差不多。”凌意舶说, “你弄完早点儿回来。”   “好。”楚漾收回指尖。   一路跟车过沿海公路, 来到离连峰山别墅大概有二十公里的一片住宅区, 凌家两个少爷, 一个住渝水河以北,一个住渝水河以南, 完全相反的方向。   路虎揽胜停在住宅区门口,李观棋是司机, 没下车, 楚漾下车了,仍然一句话没说, 只是走进保镖队伍里,低着头,站得笔直。   保镖拉开车门,凌思岸下了车。   他双手插兜, 站在这栋小别墅前, 哼道:“给我安排这么小一栋。”   “思岸,这栋别墅的装修最新, 才派人打扫过,床垫也换了你最喜欢的软硬度,会做日料的厨师每天都来,”森叔温和地笑,“如果住不惯,我随时派车来接你回首都。”   “先住几天吧,待腻了再回去。”凌思岸打个哈欠,在飞机上没睡够,眼睛睁不开,半眯着,冷不丁朝楚漾所在的方位道:“不过呢,这别墅是比我弟弟的那栋小了挺多,是吧,楚漾?”   楚漾没正面回答,只说:“您也可以和二少爷一起住的。”   凌思岸脸色变了又变,眼神幽幽落到楚漾身上,突然一亮,语速缓慢道:“啧,还真是许久不见了……为什么我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变了呢?”   楚漾面色不改:“您说笑了。”   不能确定凌思岸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但楚漾猜测,大抵是因为Omega激素在作祟,他强健的身体也愈发有些更具力量美的趋势,在海边丝毫不受日照充沛的影响,肤色更白了,眼睫变长,面部线条从锐利变得柔和,不再那样乍一眼望上去冷酷薄情。   这样的变化,楚漾照镜子也看得出来。   不过他不太在乎外貌的变化,外形对他来说只是个罩在外面的玻璃罩,不被定义,就什么样子都行。   他还发微信问过唐抚宁这正不正常,唐抚宁说这样的情况不多见,但是Omega激素肯定会为身体带来一些变化,影响并不会太大,他该有轮廓不会有剧烈改变,只是要付出更多汗水去保持住肌肉,让楚漾放一万个心,不过呢,还有一种情况就是……   你恋爱了吗,楚老师!   楚漾望天几秒,回了个:我没有!   感叹号也很无力的样子。   “思岸,”森叔适时插话,皮笑肉不笑的,“你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小漾了,他在渝水这次任务周期里非常辛苦,变憔悴了不少啊。”   森叔说着,拍了拍楚漾的背,捏他胳膊上的肌肉,喃喃道:“这小孩儿,你忙到没时间吃饭是不是?肌肉都掉了!回去加把劲儿练起来,小心季度考核过不了啊!”   凌思岸的保镖凑热闹道:“森叔,您说笑呢,楚首席可不会过不了考核,他哪次不是第一名?”   楚漾知道森叔在给自己解围,嘴角勾起个勉强的假笑:“谢谢森叔信任,我会努力的。”   眼下太多人在场,凌思岸没继续刁难楚漾,只瞥了森叔一眼,径直朝别墅大门走去。   大门牢牢关紧,森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楚漾上前一步:“森叔。”   听候指令。   森叔转身道:“小漾,依照凌总的意思,我还得在渝水待几天,这边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楚漾点头:“明白。”   森叔继续说:“你就负责看好二少爷。我听说后天孟家那个老幺在阿兰若要办什么生日派对,二少爷收到请柬了?”   “收了。他有要去的打算。”楚漾说。   “他打算带你去?”森叔问完,见楚漾点了头,才松一口气,“是你去的话,我就放心多了,你有参加宴会的经验。”   “您放心,二少爷不会有事的。”   如果是其他手下说出这句话,森叔还要抱一百个不确定,但这样的军令状出现在楚漾口中,森叔知道这孩子一定是把凌二的生命安全看得比自身更重的。   “安全第一,不管是他,”森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是你。”   楚漾略微抬了下眼眸,重重地“嗯”一声,说不上心底的感受。   把他的安全看得和二少爷一般重的……   就只有森叔了。   他与森叔明明亲若父子,但各为其主,互相有许许多多的秘密都不得不对彼此隐瞒。   想到这里,楚漾临上车前又多看了森叔一眼,只说:“您也是。”   “是什么?”森叔没反应过来。   “多保重啊,”楚漾很淡地笑了下,“等您退休了,我还要回家和您一起住的。”   他想起凌思岸在渝水待不了太长时间的行程,皱眉道:“大少爷这从滇南回来了,夫人她……”会不会来渝水看他?   楚漾没问出来,森叔明白他的意思:“不会。最近夫人都没有下山的打算。”   楚漾点头:“好。我会带话给二少爷的。”   森叔目送他上车。   回到车上,楚漾坐下,揉了揉眉心:“观棋,我坐后座,你别介意。”   虽然是直属上司,但楚漾一向把李观棋等手底下的保镖当同事看待,觉得同事开车自己坐后座难免有些不尊重人,但他实在是太累了。   工作上事情变得冗杂,体能训练力度加剧,外加因为Omega激素而带来的身体上隐藏的变化……   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不是机器人,但却一直在扮演一个类似于机器人的角色。   日复一日。   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情绪,不能会发泄。   一切都必须憋在心底。   “没事的,你就坐后面,我开车慢点儿,等到了别墅我叫你。”李观棋知道楚漾一大早就起来忙事情,知道他也疲惫了。   “好。”楚漾合上眼,长舒一口气,“你开车小心。”   护送凌思岸的任务才执行三个小时,楚漾却觉得像忙碌了一天那么累。   李观棋从后视镜上观察着他安静的眉眼,点头:“您放心。”   他仰着脸靠在揽胜后排宽敞的座位上,随手扯过凌意舶放在后座的飞行夹克服,皮质凉凉的,盖在身上却很保暖。   车内空调呼呼地吹,楚漾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狠狠地吸了口气。   飞行夹克里藏着一股遗留许久的龙舌兰味,像放置许久的陈酿,不刺鼻,明明寡淡却很强势地在他鼻腔内冲撞。   楚漾现在对自己能闻到Alpha的气味见怪不怪了。   Alpha的信息素气味像城墙堡垒,给他形成一个坚硬的外壳。   楚漾像被凌意舶的怀抱包裹其中,安全感铺天盖地,倏地卸下所有防备,不用害怕任何。   头脑昏沉、身上有点发热的感觉……很助眠,适合睡觉。   他放松全身,睡意蛮横席卷而来。   两日后,渝水,阿兰若。   此次生日派对在海滩边举行,孟听池专门用一片私人沙滩搭了小舞台,供他娱乐公司旗下的模特艺人走秀表演,说是给他过生日,其实也是一场双赢的狂欢。   同时,也给了不少新人露脸的机会。   会场布置得隆重,筹备也繁琐,舞台上灯光测试都执行完毕了,酒水区还有服务生在紧急摆上所有调酒与点心。   人头攒动,纸醉金迷。   楚漾握着香槟杯一口没喝,倒掉一半兑了矿泉水进去,紧紧跟在凌意舶身侧,时不时抬起手臂为其开道,不敢有半点分心。   谢崇珩跟随其后。   经历过了几次惊险事件,谢崇珩觉得自己太有必要在这种人多的场合紧紧跟随着凌意舶了,哦不,是跟着楚漾,自己才会有安全感。   与其去外面请些个又贵又草包的保镖跟着培养默契,还不如不要脸一点儿,贴着楚漾呢!   谢崇珩想着,吸吸鼻子,可怜道:“楚漾,你如果哪天分化成Omega了一定要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屁股被凌意舶穿着靴子的脚踹了下,往前趔趄。   凌意舶不爽道:“你找死。”   “哎哟,开玩笑嘛。这世界上除了钱、美食、珠宝,就只有楚漾让我有安全感了。楚漾楚漾,你走慢点儿啊,人太多了,我快跟不上你了。”   谢崇珩喋喋不休起来有种让人很想往他头顶薅一把的冲动,眼睛不是桃花眼,一笑却有那样的弧度和形状,别人笑都靠整张脸的表情牵动,他笑起来是纯靠那双眼睛的。   楚漾哭笑不得,依他放慢脚步,说:“好。”   他那一双使唤刀枪的手也牵住凌意舶的衣角:“你也慢点儿。”   凌意舶回头瞥谢崇珩:“……这是我家保镖,你清楚吗?”   谢崇珩:“?”   好兄弟共享一下怎么了!   这么小气!   主舞台背景由纯黑色的硕大苹果为中心,泡雕材质,以红玫瑰瀑布为点缀,花丛中间竖起一根闪闪发光的金色权杖。   权杖尾部垂直向地面,朝T台两侧坐观众的方向延伸而去,观众席则是在左右各两排,一边是孟听池的亲友,一边是公司邀请来的资方。   秀场和秀款服饰均以东罗马拜占庭为主题,走秀的模特有A有O还有B,混搭着出场,除了都长得非常好看之外,唯一的共同点是,衣服布料都很少。   有在腰间围了块米色雪纺及地长裙就出来的男模,肌肉线条流畅,让人完全只注意得到上半身;也有肩膀上搭着鎏金竖琴的,还有数种花色布料拼接而成的长裙……   T台上洒满花瓣,模特全部赤脚。   凌意舶等人为上上宾,坐在观众席最中央的位置,而随行的一众保镖则一字排开,负手而立,站在自家雇主身后,面容肃穆。   “小池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凌意舶一语双关。   应逐潮假装听不懂,认真欣赏:“这场秀和Valentino有一年的春夏系列很像。”   谢崇珩找不到他的重点:“哦哟,你发音很标准嘛。”   应逐潮说:“……我跟你这种时尚盲区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谢崇珩不知道他在傲个什么劲儿,不想跟他说话了。   应逐潮:“衣服还可以拿来脱。”   谢崇珩:“……”   我要报警,报警!   转头打量凌意舶的着装,谢崇珩只觉得他那身黑背心配纯金蛇形珠宝颈链越看越骚包。   下面是巴洛克印花短裤以及一双切尔西短靴。   简直潮到风湿。   谢崇珩的潮人恐惧症要犯了。   凌意舶整个人五官立体,眼窝又深邃,鼻梁高嘴唇薄,长相莫名和这身西方风格的打扮还有点儿搭调,不笑时充满戾气,一笑又是纨绔的世家子弟。   手里再握一把弓箭可以去角色扮演古希腊王子了。   最好再骑一匹马,上台演半人马。   谢崇珩吐槽:“真受不了,凌二,你非要装比穿个背心。”   “背心怎么了,小池不是发了通知说有Dress Code么?”凌意舶瞥他的米色上衣一眼,像破麻布袋,冷笑道:“就你这衣品还想追孟听池呢。”   应逐潮在一旁默默听着,挑了挑眉。   孟听池的确在派对前几天就发来了着装要求,凌意舶也借此机会给楚漾又定了套制服——依旧是最标准的衬衫。   颜色不如日常制服那样死白,融合了点儿米黄色调,亮金色织带作为臂环出现在单边手臂上,袖扣是镀了金的狮首。   此时周围一阵躁动,T台上走来一个肤白貌美的Omega。   他赤裸着上身,胸前挂着金色太阳神装饰,穿西方神话中祭司才会穿的长裙,自信又大胆,顾盼生辉,惹来台下一众摄影师的追拍与观众席的起哄叫喊。   “这个打扮得真不错,”谢崇珩拍手叫好,“嗳,不如让孟听池把这个小模特介绍给我。”   凌意舶抿一口香槟:“希望你明天酒醒了还记得这事。”   谢崇珩:“你是不是性冷淡?”   凌意舶:“我俩比起来你比较像羊尾男。”   旁边一位姓应的冰山脸正看戏呢,抱着胳膊意味深长地点头。   谢崇珩:“你真不感兴趣?”   凌意舶:“不感。”   偷摸瞧一眼楚漾,谢崇珩懒得否认他这句话,也知道比身材和信息素都是比不过的,故意道:“装?你是不是妻管严了你?”   应逐潮僵着的冷脸有了弧度,笑容一闪而过。   凌意舶抱着胳膊,居然被骂得很爽。   我?还真就妻管严了怎么了。   我有妻,你有吗?   凌意舶管他怎么说,也知道楚漾听得见,爽快认下这“罪名”:“我确实是。”   楚漾在身后端正站着,站了两个小时,腿都麻了。   又听凌意舶这么承认下来,脑子嗡嗡直响,也麻麻的。   楚漾:“……”   妻是谁,我吗。 第43章 跳海   又看了会儿秀。   谢崇珩忍不住道:“有些模特一看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 光是身段和脸蛋好看,走个路背都打不直,还不如让楚漾上去呢。”   凌意舶点头:“就是。”   楚漾在身后沉默:“……?”   我上去做什么, 表演打军体拳吗?   走秀环节隆重结束, 孟听池压轴出场。   再次正式见到孟听池, 楚漾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各方面条件都极其优越的Omega, 他身上有着能够模糊性别的美丽与热烈,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在多方宠爱之下长大的人。   孟听池生着大眼睛、小脸, 眉眼间波光潋滟, 名字和本人很搭, 鼻梁挺翘秀气, 算是Omega中非常甜美的长相。   在发完情照镜子之前, 楚漾一直以为Omega都是这样的。   或甜美, 或柔软,或清秀, 可以是许多种不同的样子,但绝对不是自己这样……身体连着心都硬邦邦的。   楚漾不乐意在乎这个。   无论以怎样不合群的形式存在, 他都是他自己。   就算变回Omega也好, 继续维持Beta的伪装也好,他都不在意。   他这人, 本来就没多少能在意的事情。   望着凌意舶的发顶,楚漾罕见地出了会儿神,直到凌意舶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叫他:“你在发呆?快跟我走, 去酒水区吃点儿蛋糕?”   “好的, ”楚漾得寸步不离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凌意舶被谢崇珩拽着胳膊往前走, 周围全是往来穿梭的人群,拥挤在人缝里也要回过头冲楚漾粲然一笑,“我肯定在你旁边啊。”   楚漾的心正在剧烈跳动。   不对。   应该是,保镖在雇主旁边,我在你旁边,才对。   他沉默不语,点点头,跟随凌意舶的步伐往孟听池开香槟塔切蛋糕的方向走。   一路上有不少拿着长枪短炮拍模特们的摄影师注意到他,想邀请他去人少的地方拍几张照片,楚漾礼貌回绝,迎上凌意舶打量的眼,没忍住瞪了他一下。   都怪你,让保镖穿成这样……   被抓走拍照去了我看谁还管你!   还有不相熟的人来给凌意舶打招呼,很难忽视掉站在身后的楚漾,会问,这位是?   凌意舶把楚漾拉到身前来主动介绍,没说“我手底下的人”也没说“我家保镖”,只说叫他“楚漾”就好。   闻者恍然大悟,哦,这就是那个楚漾吧!   让首都富二代圈里开出百万年薪高价要挖人的楚首席啊。   以前凌二少爷都把这人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这次大大方方没墨镜没口罩就带出来了?   楚漾端正站着,唇角要翘不翘,一副贴身保镖的范儿端得很足,不言语不与人握手,只低下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等会儿我们要去陪小池切蛋糕,你站在我身后就行,我切完就端给你吃。”等来宾一个个地对自己景点打卡似的招呼完了,凌意舶才说。   “嗯嗯。”楚漾回。   “还有,小池可能太久没见到你会有点话多叽叽喳喳,你可以假装听不见不搭理他。”凌意舶继续交代。   好像你更像叽叽喳喳那个人。   楚漾知道他说的“我们”中的另一位是指应逐潮,没搞明白竹马变情侣分手了怎么还能在一块玩儿,也没多想,只认认真真地在调频耳麦的信号和场外布控的保镖们取得联系,也没仔细听凌意舶说话。   凌意舶知道他开小差,凑过来:“你听明白了吗?”   “嗯嗯。”楚漾忙不迭答道。   到了给寿星切蛋糕的环节,人很多,大家都簇拥在一起朝三层巨型苹果蛋糕的方向走去,凌意舶紧紧贴着楚漾,想惩罚他不仔细听自己讲话,手没忍住,在楚漾后腰上捏了一把。   手感还是极好。   衣摆被挤得有了褶皱,不再那么服帖地盖在皮肤上,手掌可以轻而易举地抚摸进去。   “!”   楚漾一惊,哼了声,抬腿想踩凌意舶的脚。   没舍得踩。   皮鞋挺贵的,踩脚也挺疼的,所以……   感觉到楚漾的后脚跟抵在皮鞋前,没下一步动作,凌意舶又趁机扶着腰牢牢贴过来,低声耳语道:“舍不得?早知道刚才应该亲你一口的。”   反正也不会在公共场合挨一巴掌。   楚漾又瞪他一眼。   凌意舶凑近耳语:“你瞪人跟勾引没两样啊,别瞪了。”   “……”楚漾耳朵通红。   现场安保招呼着众人稍微散开一些,孟听池邀请来凌意舶和应逐潮走到离蛋糕最近的位置举起香槟,四周纷纷传来拍照咔嚓声和鼓掌声。   孟听池放下一把纯银制的三角刀,笑得很甜,在众人的欢呼下切开了第一层蛋糕。   渝水的夜空霎时绽放开数十朵烟火,繁星遍布,整片海湾被光芒照耀出如白昼日出般的亮红色。   远处海水波澜阵阵,天幕与海平线相接,让人一时分不清天地。   孟听池切完蛋糕,有一位Alpha从人群中走出,弯腰抱住他的小腿将其高高举起。   寿星取下香槟塔顶端的杯盏,对着前来参加派对的人群再次道谢,在一声“生日快乐”后,在场所有人共同举杯,各自将手中液体一饮而尽。   楚漾全程没动。   他紧锁着眉头,如一滩不流动的死水,抬着胳膊,将凌意舶和涌动的人群分割开来。   最放松的时刻往往最危险,就刚才那共同举杯的动作,楚漾只往人群中扫视一圈,哪些人是安插在人群中的安保人员,他一看便知,都非常明显。   “谁去抱的孟听池?”谢崇珩挤过来,掩着嘴,“我靠,我不会被捷足先登了吧,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   “他朋友吧,”凌意舶对发小的八卦实在不感兴趣,“没听说他又谈了。”   谢崇珩笑得眼睛弯弯:“你这个……又,用得非常传神。”   凌意舶无奈:“秀场那边有镜子,你真该照照,看看你幸灾乐祸那样,等下我潮哥又要膈应你。”   “你潮哥膈应我还少了?”谢崇珩四处张望一阵,“他这下应该是失恋了吧,该找地方偷偷躲起来哭了。”   “你又在给别人脑补剧情。”   “很合理啊!如果是我失去这么优秀的Omega,我会选择直接跳海的。”   搞笑了,风流倜傥的谢三公子居然会想殉情。   这人被孟听池迷到变异了?   “他和小池其实是……”凌意舶话说了一半,没说完。   因为孟听池走过来了,言笑晏晏。   其实凌意舶想说,自己这两个发小内部消化后又分开,很有可能就是那种最典型的,太熟悉的人错误把友情当做了爱情,在一起后又发现哪哪儿都不对劲果断分开的,好聚好散,洒脱友好,无人伤亡。   但他不乐意去八卦应逐潮的事情。   因为他希望以后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的时候应逐潮和谢崇珩这俩嘴皮子能气死人的人能嘴下留点儿情。   远远望见孟听池,楚漾对其颇为欣赏,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就是磁场很强,像银河的中心点,所过之处皆为配角,唯他一人璀璨如星。   天生的模特,天生的豪门小少爷,天生的Omega。   凌意舶躁动难安:“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很羡慕他。”孟听池这样的Omega,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楚漾这样囚于牢笼、身负重任,为了被利用到极致而一路被培养、被迫成长起来的人在羡慕孟听池什么,凌意舶能猜到几分。   “要不是入场前有人在车上被我亲到腿软……”凌意舶低声耳语,面色不改,“我都以为你要爱上他了。”   楚漾:“……”   他都不忍回想。   车在阿兰若社区的停机坪上还没停稳,仗着自己是VVIP,凌意舶眼见四下无人,周渡他们开来的MPV还在倒车入库,他松了副驾驶的安全带,凑过来俯身对着楚漾的唇边蛮横一吻。   楚漾忍不住蜷缩起腿部的本能,手掌忙不迭按在喇叭上,“嘟——”声异常响亮。   看出他的慌张,凌意舶一边亲一边笑。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允许凌意舶不管不顾地在外面碰他了?   底线一退再退,再往下,他连退路都没有了。   谢崇珩:“你俩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凌意舶:“滚。”   摇晃着香槟杯,期间鹅黄色的液体被孟听池仰头喝了两三口,他才慢悠悠道:“好久不见啊,楚漾。”   “您好,”楚漾颔首,站得直溜,“听池少爷。”   “你真的变成熟了好多。”   孟听池对好看的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甚至喜欢夸张的修辞手法,“你简直是我这段时间见过最美的人。我跟你说,我为了筛选今天上T台的模特,你都不知道我见了多少丑人!”   楚漾很少被人这样贴脸开大夸奖外貌。   也不习惯被用“美”这样的词形容。   但这样一个字眼,也不错。   因为美,可以是多种多样的。   力量美是美,柔和美是美,心灵美也是美,总之这是个集大成的字。   他不适应地别开脸,道:“……谢谢。”   “你也太乖了,一被夸就这么客气,我都要以为能把长丰集团大部分保镖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不是你了。”   孟听池双手合十,靠近一些,仔细端详他的脸,笑道,“长这么漂亮就不要和人打架啦,脸如果受伤了多可惜啊。”   从某些方面来说,孟听池的性格和谢崇珩是有相似之处的。   嘴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态度轻浮,看人的眼神却很真诚,楚漾对这样的人讨厌不起来。   楚漾只说:“听池少爷也确实不负盛名。”   孟听池笑着回应:“你也不差啊。”   楚漾抬头:“嗯?”   孟听池摊手道:“我早听逐潮说过你从东南亚回来了,所以就一直好奇楚漾这隔了三年是什么样子?比如有没有在海上晒得黑黢黢的,比如有没有和别的男人跑了?现在看起来,你对凌二还是忠心耿耿嘛。所以你们俩现在这是……破镜重圆了?”   凌意舶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没破过,也没圆。”   “你要加把劲,”孟听池拍拍他的肩膀,“别再为了爱情喝得烂醉了,你都二十多岁了,稳重点儿啊你。”   楚漾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什么烂醉?   凌意舶刚想说什么,肩膀被人一拍,发现是一位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被人拉到旁边闲聊几句。   “你不知道吗,”孟听池瘪嘴,看了眼在旁边和宾客轻松应酬的凌意舶,小声道:“三年前你没走的那会儿,可是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呢。你一走,消沉了好久,天天都找我们喝酒,还喝得很醉。”   “……”   “被人丢下的Alpha真的非常可怜。”   “……”   我没有丢下。   楚漾像哑巴掉了,半句反驳说不出,因为在外人视角里看起来他对凌意舶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子的。   再多解释也无用。   因为他的突然倒戈,临时离开,就是说不通。   他想了好几秒,才说出一句:“这次不会了。”   孟听池眯着眼打量他,笑了笑,心底莫名涌起一股说不上缘由的信任,楚漾这人就是有种信服力,说什么都得信。   “小池。”   两人交谈间,身后冒出一个熟悉的男音,尖锐、阴沉,像一块油光水滑的鹅卵石扔进了池塘里,捡起飘着浮萍的、腥臭的水花。   孟听池回头:“思岸哥。”   凌意舶与孟听池一起长大,和凌思岸也认识但不熟,孟听池又是个和谁都打得起交道的,假笑说假话手到擒来,深知既然发小还没和这人撕破脸就得装模作样地拿人当邻家大哥哥看待。   “哟,楚漾也在嘛,”凌思岸手里拿的红酒杯,主动递过去碰了下楚漾的杯子,“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大少爷。”楚漾礼貌应答,朝后退了一步,“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还在执行任务中。见谅。”   这句话是说给孟听池听的。   他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凌思岸叫住他,“你对前任领导就这态度吗?”   楚漾侧过身,没完全正对着他,举起手中香槟杯,冷声道:“我干了,您随意。”   香槟度数不高,他事先了解过的,喝个小半杯都不会微醺。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对凌思岸点了下脑袋,不做多逗留,迅速从此处抽身回到凌意舶身侧,身段挺得宛如一根竹。   孟听池一颗七窍玲珑心,隐约觉得怪怪的,稍看出些其中端倪,连忙端着酒杯拦住凌思岸,笑道:“思岸哥,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可不会让我的祝福缺席,”凌思岸微笑,“生日快乐,小池。” 第44章 神庙   凌意舶正在与一位行业前辈交谈。   他见楚漾在自己身后站得很近, 略微抬头往楚漾人来的方向扫一眼,低声:“来了?”   “嗯。”   楚漾走上前悄声耳语:“我在现场也看到好几个眼熟的保镖。”   说完退回到一旁站立的位置。   凌意舶并不在意:“不用在乎他们,可能没注意到来了什么熟人。我们好好享受派对。明年孟听池应该不会再搞这种一群人假笑到脸抽筋的派对了。”   “嗯。”楚漾又应。   他在外人面前对凌意舶的态度十分乖顺且恭敬, 只有凌意舶看得出来这是在外要给足了自己面子, 都是演的。   其他人倒是真的脸笑抽筋了, 谢崇珩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到快抽筋。   他在一众漂亮的Omega模特中间谈笑风生, 周旋于数位可发展对象之间,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楚漾眯着眼偷偷观察他, 觉得有意思, 非常好奇谢崇珩到底是怎么做到同时和好几个热情似火的Omega聊天玩儿游戏的。   什么抓手指、你有我没有等等喝酒游戏, 都被他玩儿遍了。   那凌意舶以前和谢崇珩出去喝酒, 也是这么玩儿的吗?   楚漾想到这里, 皱了皱眉头。   两个Alpha坐在一群Omega中的场面……   非常刺眼。   而现当下,凌意舶和应逐潮两个人根本不惜得赔笑, 也不太主动走动,全程站在那儿当移动打卡景点, 当NPC。   每个路过的人都要来敬几杯, 混混眼熟。   都知道这是今天寿星的两位至交,Alpha中的大红人, 况且两位S级Alpha一同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情况不多见,这是只有孟家老幺孟听池才有的待遇。   趁着都在喝酒进食,楚漾不顾上人多眼杂,找好时机, 稍稍弯下腰, 掀起西裤裤腿,取出一把绑在小腿上的短刀, 指尖拨开几处腰间的纽扣,将短刀藏在侧腰上。   这刀刃随主人。   锋利无比,见血封喉。   他的另一条小腿上,还绑了支卡片式一次性抑制剂,即取即用,以备不时之需。   便携针头是昨晚才换新的,虽短,但足以扎破人类的表皮。   整支药剂都非常袖珍,是唐抚宁寄快递邮给他的,说万一遇到点儿什么特殊情况还能用得上,虽然楚漾没明说,但唐抚宁猜到楚漾从事的职业又特殊又危险,也没多问。   为此,唐抚宁在微信通话中哈哈大笑,说在小说电影里知道得太多的人会死得很早的!   楚漾这才透露了自己在前来赴宴前已经在十二小时之内紧急注射过两支抑制剂,唐抚宁语气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不知道该心疼楚漾还是骂楚漾,怔怔道,你,你肯定是疯了吧……   通常情况下一支抑制剂就够受了,还扎两支,不想活了吗?我辛辛苦苦救你,全程追踪你服药,就是怕你滥用药物啊。   楚漾说知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医生。   唐抚宁心软了,再说不出半个指责他的字。   他自己也是Omega,也知道,如果不是根本没得选,谁愿意短时间之内扎自己两针呢,抖M吗。   摸了一下抑制剂存放的部位,楚漾放下裤腿站起来,保持着警觉,眼神一动不动地保持在凌意舶后脑勺上,跟随他移动。   按理说,以凌沣谨慎到变态的性格,他是不会让两位继承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的。   楚漾云里雾里地想,难道是想逼谁动手?   那么,哪一个儿子会是牺牲品?   虎毒不食子,凌总应该不会为了保全其中一个做到这种地步……   还是说,凌沣远在大洋之外,根本不知道孟听池办个生日宴还礼节性地邀请了凌家大少爷,还真来了?   楚漾皱眉细想,想不出今晚凌思岸的表现有何破绽。   除去大舞台、T台和酒水区,生日派对还规划了宾客休息区,俨然和一个容纳几百人的婚宴没什么两样。   宾客休息区安静耸立于在靠近海滩那一侧。   礁石拍打上岸,浪花滚过脚背。   一座泡雕雕刻而成的“帕特农神庙”造型的小庙宇矗立于沙滩边,临时搭建而成的建筑物边还有一盏巨大的落地月亮灯。   昏黄的光芒打在米黄色石柱上,沙滩空地上放了一架三角大钢琴,不断吸引着来宾上台演奏一曲。   天越来越黑,海面上往来航行的船只也变少,宾客们还在把酒言欢,凌意舶也累了,腿酸,心想楚漾肯定腿也不舒服。   他朝四周打量一阵,也没和楚漾商量,径直走到宾客休息区,在神庙内找了个豆袋沙发坐下去,下巴一抬:“跟着我站这么久了,你腿酸不酸?坐下来,我给你揉揉。”   “不用不用,”楚漾没想到凌意舶会来这出,怕他发现卡在小腿上的抑制剂,后退几步,“被别人看见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又不给别人揉。”凌意舶哼笑。   “你哥带了两个保镖来,我都认识……集团里有人在的。”楚漾说着,按着凌意舶肩膀让人坐下来,又瞟了眼不远处热闹的沙滩空地,孟听池还是个挺有创意的寿星,居然在神庙旁边搭了调酒台,露天吧台中央一个调酒师正在玩儿花式调酒。   “去帮我要杯龙舌兰?”凌意舶道,“谢谢。”   楚漾翘起唇角:“这么客气?”   “谢谢媳妇儿。”   “……”   “这样不客气了吧?”   “……”楚漾顿了顿,“你再这样我不叫你小舟了。”   好,好有力的威胁。   凌意舶靠在沙发上,笑得很欠,眼里看不出一丝歉意,“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不乱叫了。”   楚漾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儿,心道神庙这种四面透风的设计应该没有什么视线盲区,虽然这里离主会场人群较远,但单凭凌意舶的身手和信息素压制,在他离开几分钟的情况之下不会出大问题。   “龙舌兰配盐还是柠檬?”楚漾临走时问。   “盐。”   “没问题。”   “看样子你还很懂龙舌兰酒啊,不喝酒的楚首席?”   凌意舶看他穿一身白衣服站在海风夜色里的模样,看他半张完美侧脸被月光灯照映出柔和阴影的模样,心里某处地方像塌陷下去似的,突然很想亲他。   品尝一口龙舌兰,“略懂。”   楚漾半垂着眼,不会承认自己偷偷摸摸研究过。   喝不了酒的酒垃圾也有了解酒的资格。   怎样?   “酒调好了尽快回来,别乱逛。”凌意舶放松地长吁出一口气,陷入过分软绵的沙发中,面朝月光下神秘的大海。   他抬起脚,踩踩沙子,他鞋底已经牢牢黏上了一层湿沙,心道今天还好穿的是靴子。   楚漾才走一分钟,有穿着制服马甲的侍应生走来,问他要不要喝矿泉水,凌意舶摆手礼貌拒绝。   现在应该有不少人在会场找他的踪影,还得感谢孟听池这个小没良心的能弄个休息区供他喘息。   调酒台边人还不少,都排队围着那一个调酒师看热闹。   “宝贝,今天只有你一个人调酒?”   “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你?”   “看到你就想来杯初恋,伏特加配白朗姆,再加红石榴糖浆,谢谢。”   看客七嘴八舌。   调酒师是个看起来刚成年没多久的Beta,长得白净清秀,于是吧台旁边围了好几个人,都在欣赏他调酒的利落样子。   “您,您稍等,”调酒师抱歉地看了楚漾一眼,“您的龙舌兰马上好。哎,哎冰块儿还差点儿……”   他结结巴巴地在纸上擦擦手,根本不搭理那些与他搭讪的男人,只低头一个一个地划掉待做清单,抬起头道:“您好,那个,龙舌兰日出用的马拉奇诺樱桃还没送来,请您再稍等一下。”   楚漾静静站在吧台一边,静得和所处场地有些割裂。   他淡淡道:“您尽快。”   “好好,在做你的,”调酒师有些忙中出错了,“这就给您加橙汁……”   有人斜倚在吧台边逗他:“哎哟。害羞啦?”   也有人吹口哨:“两个Beta都很正嘛。帅哥,一个人来的?”   楚漾充耳不闻,完全不在乎这些人在说什么,一个也没搭理,面色冷淡,保持着能看着调酒也能望到神庙的视角。   这个时间段离派对散场还很早,休息区里的宾客极少,人流基本都汇集在主会场与酒水区域,甚至没有人在神庙里走动,只有凌意舶和一个不认识的Beta在里面半躺着小憩。   突然,楚漾发现一个上半身赤裸的人靠近了那一小团如丘陵堆起的豆袋沙发。   很快,坐在沙发上的凌意舶坐起身来,和那个没穿上衣的人交谈着什么。   没穿上衣的那个人……   楚漾望着那服饰特殊繁复的轮廓,仔细回想,好像是T台走秀时那个压轴出场的,把谢崇珩电得嗷嗷叫的那个Omega。   Omega的话……   威胁力较弱,楚漾举棋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凌意舶认识的人或者只是搭个讪。   心中略有不快,楚漾又催促了调酒师一句:“请问龙舌兰日出还没好吗?”   调酒师满头大汗:“马上马上!”   他这会儿才把橙汁和石榴汁倒进摇壶里,用吧勺轻轻搅拌着纯龙舌兰酒,又用冰夹取冰块儿,手一滑,噼里啪啦掉了好几颗下来。   “马上马上。”他又默念。   过了不到两分钟,调酒师将马拉奇诺樱桃放进酒杯中,笑容满面:“这位先生,您的龙舌兰日出好了!”   手掌心触碰到冰凉杯盏的同时,楚漾望见原本站着和Omega说话的男人忽然跌坐了回去。   楚漾顾不得手上还端着酒了,心下一沉,朝神庙快步走去。 第45章 释放   耳麦中传来机械声响。   “滴——”   “喂?楚首席!”   楚漾脚下步伐加快, 轻轻喘着气,控制呼吸,镇定道:“主会场神庙这边有异状, 你叫人陆续进场。”   那头回应:“是!”   挂断耳麦讯号, 楚漾眉心紧皱, 心下难得忐忑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杯中的龙舌兰日出已经跌跌撞撞地洒出来三分之一,液体黏在手指上, 艳红色的樱桃沉了底, 抹在杯口的盐和柠檬片只剩个残骸, 不知道掉落在沙滩的哪一处去了。   他快步跳过礁石, 走上神庙的小阶梯, 侧身躲开一个从神庙里狼狈跑出来的Alpha。   那位Alpha看起来呼吸急促, 浑身冒汗,皮肤红得像一口气灌了半斤白酒下肚后酒精代谢障碍, 又像是得了荨麻疹,但更像……被Omega的气味勾得受不了了。   不像是信息素对冲后的痛苦表现。   那就说明凌意舶暂时没有信息素外溢, 这座神庙里也没有比凌意舶等级更高一筹的Alpha在场。   楚漾深吸一口气。   他的腺体时不时作怪给他当头一棒, 却在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失去了作用。   他半点儿气味都闻不见。   楚漾抬起手摸了下自己愈发绵软的后脖颈,暴躁地往上捶了几拳, 那处隐秘的区域传来钻心窝子的疼痛,他动动鼻尖,还是没闻见什么味道,直到他又朝前走了几步……   他的脚步只停滞一瞬, 警铃大作。   这下能闻到了。   神庙内弥散开一股异常甜腻的, 独属于Omega发情期特有的气味,同类独有的信息素在他的嗅觉中非常不礼貌地炸裂开来。   此仿古建筑内四周通风, 仅有几根罗马柱支撑顶部,敞开的区域都用半透明的白色亚麻纱垂吊成帘,海风过境,纱帘翻飞而起,落地烛台被困在玻璃罩里,灯影和人影一同晃晃悠悠。   人脸忽明忽暗。   眼前,凌意舶半躺在沙发上,四肢是没有力量支撑的感觉,整个人几乎是陷进去了,上衣衣摆已经被捋起一半,那枚纯金项链垂坠至锁骨以下,腹部肌肉若隐若现,大有要继续往下的趋势。   这股甜美气息与若有若无的龙舌兰味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漂浮的欲望一点就炸。   现在,只差一团火焰去点燃它。   眼见着楚漾赶来了,凌意舶没看他,扯着嘴角,只对着趴跪在身前的Omega干笑一声:“看来……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不起作用。”   被说到“你们”,那个莫名其妙过来搭讪的Omega猛然抬起头。   那是一双湿漉漉的、可怜得发红的眼眸。   Omega正双膝跪坐在凌意舶跟前的沙地上,面色酡红,热汗涂满整张脸乃至整个身体,浅色碎发贴在额间。   他喘着气,一把握住凌意舶靴子的脚踝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来认识一下您,”他收紧虎口,咬牙道:“求求您,凌二少爷,求求您帮帮我……”   楚漾尽力克制住体温升高的难耐感,再三确定自己没有信息素溢出。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因为现场只有两种味道,两种不同性别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单方面压制着,这位无助的Omega已经汗湿得如同刚从海水里打捞出来,闭着眼流泪,周身环绕着一种调制的果酒酒香。   看来有人不但派了个外形完全足够勾引Alpha的Omega来,还专门找的同类型信息素……   这样的Omega,与Alpha的契合度更高,不可控的影响也就更大。   凌意舶半阖着眼,单手撑着额头,没动作,也不看任何人,手指却频率很快地在揉自己的太阳穴。   “您是难受的,对吧?”   那Omega说完,大着胆子又靠近一些。   他的手攀附着黑色靴筒往靴口上摩挲,再抱住这条坚实有力的腿,身体不可控地在S级Alpha的影响之下颤抖。   楚漾不能确定凌意舶被影响到了哪种程度。   眼下情况紧急,不论是主雇关系还是未确认的伴侣关系,他都需要马上带凌意舶离开。   更糟糕的是,同类影响他被动发情了。   S级Alpha对自身信息素的控制力很强,溢出来的信息素味道并不浓厚,还不足以让楚漾这样腺体发育不完全的Omega发情,但这个Omega却正在疯狂释放信息素,没有半分收敛。   在楚漾平时生活的环境中,Omega近乎于绝迹,很少接触过,他根本没料到自己对同类的气味如此敏感。   两种气息对他来说像两条高高扬起的鞭子,在半空挥舞,交错着击打在他挺直的脊梁上,双重攻击,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楚漾甚至自嘲地想,这事儿要是让唐抚宁知道,肯定会说他是在叠buff。   现在凌意舶就在眼前,楚漾又控制不住扎针的力道和准心,立刻蹲下拿针剂往身上来一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抗着浑身发热的难耐,他将喘气声控制到最小。   不让口鼻呼出热气,那些热气就好像从耳朵出来了,击破耳膜的爆炸声和海浪连成片;又好像从眼眶蒸发了,熏得他眼睛通红,想哭却又哭不出。   一滴汗从单边眉眼正上方的位置滑落下来滴进眼中,他眨眨眼,努力缓解眼睛刺痛的不适感,想看清凌意舶现在的反应。   凌沣嘱咐过的,要监督二少爷远离来路不明的Omega,最迷人的往往最危险,一定要时刻谨记规章制度……   但这是……   他作为下属,可以打扰凌意舶和其他Omega发展的理由吗。   眼部刺痛感淡化,楚漾眼前一片清明,他垂眸,视线焦距在Omega已经按住凌意舶大腿肌肉的手掌上。   那腿他也按过的。   Alpha的腿肌发硬,会因为呼吸太近而抬起下巴牢牢盯住他的嘴唇。   忽然,楚漾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捂住凌意舶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抬起腿,用最狠厉的力气,一脚踹开那Omega!   一声闷哼,Omega被踹出去两米远,又挣扎着爬回来,脖颈间悬挂的太阳神金饰互相撞击得咣当响,细白的手指间满是细碎沙土:“我受不了了,求求你,求求你!”   抔起来的沙土淹没凌意舶的半个靴头。   他仍然一声不吭,呼吸很快,眉心拧着,像被海水冲刷过的沙滩,软泥一样地往沙发中下陷。   楚漾漠然地望着他,没有半分恻隐之心,拔出别在腰间的短刀挡在胸前,弯下腰捞起瘫在沙发上的凌意舶:“走!”   这种时候楚漾根本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讲究什么力道,他当凌意舶这副没力气的样子是被Omega的信息素夺去了力气,没多想,架着凌意舶的胳膊想要往神庙外跑去。   阿兰若的海滩早已入夜,月光沉沉,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拍击上礁石。   原本在调酒台那边围着调酒师玩闹的几个男人骤然出现在眼前。   “出来了。”凌意舶低声。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楚漾难得大动肝火,又气又急,但知道凌意舶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和处境,一肚子委屈发泄不出来,只能拽着凌意舶将计就计,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配合他来这一招引蛇出洞。   “我是没想到真有人会蠢到拿Omega来试探我,那就假装我被信息素影响到了也不错。”凌意舶道。   楚漾眼睛一眯,看见了那个原本脸嫩羞敛的Beta。   果然是你。   他蓦地握紧手中利刃,加重力气攥住凌意舶的胳膊,压抑住身体的不适,镇静道:“后退,凌二,你后退……”   他呼吸起伏着,凌意舶观察到他手上用的力气非常之大,手背连着腕骨一片凸起青筋,手一松就是鲜红的指印。   耳朵太红,不正常。   拿刀的手压不住力气,不正常。   汗也流得太多,不正常。   凌意舶一把拽过楚漾:“你现在不对劲!”   楚漾喘息着别过头:“不用你管!”   “什么意思?”凌意舶愣道。   他拼尽全力压制着体内躁动的信息素,庆幸自己这些年对控制Alpha的本能已经轻车熟路,却没明白楚漾这摆明了浑身难受的状况到底因为什么。   这明显不是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能做出的反应。   “不是……你就在我身后,别乱动,”楚漾斟酌用词,“我已经叫其他人赶来了,你忍耐一下。”   “楚漾!”凌意舶愠怒。   这人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就一下就好。”楚漾继续安抚。   他此时肘部直击出拳,再利落回身,猛烈飞踢,踹开一个拿着针管冲上来的Beta,又抬手掐住来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手持刀刃压在脖颈前,凌意舶从身后默契侧身,挥拳将人打翻在地,朝着心口部位踩了上去!   楚漾厉喝:“小心针剂!”   凌意舶点头,用坚硬的靴头一脚踹飞那枚针剂,针剂腾空飞出去几米远,不见踪影。   就地一滚,楚漾又不管不顾地绕到凌意舶身前,照惯例抬起胳膊:“你后退。他们其他人手上还有针剂,明显冲你来的。”   凌意舶隔他太近,看得出他视线涣散,完全是在强撑着一脚又一脚踹倒不要命一样冲过来的袭击者,此时再顾不上和楚漾讲什么“我们是平等的”这样的大道理,强硬地掰开楚漾挡在身前固执的手——   拳击距离太短,楚漾怕被人看出破绽,所以不断在侧身抬腿,以最快最有杀伤力的防御方式抵抗来人的袭击。   他手上的那把刀刃甚至没起到什么作用,只被他当做什么泄压球一样死死捏在手掌心里,直到刀刃划破表皮,掌心鲜血淋漓。   凌意舶蛮横地挡在他身前,手肘抵住来人的咽喉,混乱中分辨不出这几个袭击者中有没有Alpha,不得不释放出一些S级Alpha的信息素进行压制,吼道:“万一是冲你来的呢!”   “不可能,”楚漾喘着气,直直看着他,眼中满是坚定,“那针剂里一定是什么对你不好的东西,所以才会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把你废掉,不至于致命,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也会生不如死。   凌意舶一把抢过楚漾紧握在手里的短刀,上面的鲜血触目惊心,心中阵阵剧痛,情绪在那一瞬间不可控制,他吼道:“楚漾!”   本就如猛虎出山般的龙舌兰信息素开始咆哮,影响力也就急速往上提升了一倍!   楚漾突然捂住胸口,一阵剧烈喘息:“你……”   察觉到楚漾因为自己信息素而产生的变化,再结合刚才闻到Omega后楚漾的反应——   凌意舶怔怔地别过头,每个字咬得清晰:“你其实,是Alpha吗。”   他不可能是现在才分化的。   也不可能是近期才分化的。   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控制力,很明显是已经有过经验了。   楚漾来不及回答,被朝着自己直奔而来的一个袭击者抱住后背,膝盖窝一痛,楚漾弯曲膝盖直直跪进沙土中,被抱摔在地!   他迅速反应过来,挣扎着往后猛地一撞,反身抱住来人,眼睛却被扬起的沙土糊住一半视野,只见黄褐色的颗粒与鲜艳的血色之间,隐约闪过一道耀眼的银光。   朝着胸口来的。   楚漾喷出一口血沫,钳在人脖子上的手不得不松开,抬起胳膊下意识想要挡一下!   眼前仿佛还有翡翠绿与金光,银色之刃没入肌理。   对方的那一刀狠狠划过凌意舶裸露在外的右肩。   凌意舶靠过来挡了一刀!   楚漾只听得凌意舶一声痛到了极致的、沉闷的气声,周围过于嘈杂的脚步声、短刀落地声、海岸潮水呼啸声,等等,都听不见了。   援兵未到,止血、包扎……   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半睁开眼,楚漾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望见白色纱帘像天边浮动的云,像海钓那天瞧见过的鳐鱼裙边。   陈迦礼等人从还有十几米的地方跑来了,那边是生日派对出入口的反方向,神庙这边的动静鲜少有人能看见。   楚漾沉默不语,扶着还没被疼昏迷过去的凌意舶坐好。   他二话不说拽起那袭击者的头发,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使劲了全身力气,抱着那人脑袋一顿死命挥拳,揍得那人直直往后扑摔到神庙边缘的罗马柱边去,脑袋一歪,没了声响。   楚漾撑着膝盖,头昏脑涨,龙舌兰气息侵占身体的阈值忽高忽低。   他感觉凌意舶的信息素有所减弱,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鲜血顺着他手肘一路往地上滴,一朵朵飞溅成花。   还有最后一个人,脸上全是惊恐,吓软了腿,手持一把刀,节节往后退,喃喃道:“你,你一个Beta,你怎么能……”   “……我不是Beta。”   楚漾很疲惫了,伸手掐住对方的脖颈,冷漠道:“我是……”   “Omega”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   陈迦礼已经率先掀起帘子冲进神庙,看见满沙地的血迹、歪七扭八的袭击者以及站在原地努力维持身形的凌意舶,吼道:“二少爷!!!”   十来个集团保镖鱼贯而入,楚漾动了动耳朵,眼前被汗水和沙子糊得混沌一片,又听见有人喊:“二少爷受伤了!快!”   “楚漾呢?”周渡的声音。   “刚才还在这儿啊!”有人说。   “什么,人不见了?”   “不可能啊,我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还看到楚首席的影子……”   趁着陈迦礼带人冲进来的间隙,楚漾已经翻身跳下神庙露台,藏身于海岸礁石与神庙间的缝隙。   他后背抵着坚硬的石头,忽视掉海水侵蚀过的黏腻感,控制手的颤抖,掀起裤腿,摸出一支抑制剂。   月黑风高,他深呼吸一口气。   对自身的生理反应、彻底被激发出Omega特征的身体,感到一种不愿面对的恐惧。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压抑和控制会使自己对Omega的信息素也有反应。   这些可能性,唐抚宁明明都说过的,可他缺乏对两性关系的了解,完全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利用契合度极高的Omega发情来操控凌意舶。   楚漾想都没想针头有没有对准,脑袋昏昏沉沉,抬头朝着后脖颈腺体处一使劲,一针进肉。   “嘶……”   他呻吟一声,疼得想哭,又看了看手里的针,刻度被掌心的血迹模糊得快看不清了,只得低头凑近了点儿看。   ……凌意舶应该没事的。   伤口不深,他肯定没事的。   周渡他们都来了,会马上把他送医院接受救治。   那个放信息素勾引凌意舶的Omega已经被踹晕了,现在现场就楚漾自己一个Omega,信息素往外漏了,对在场每个人都不好。   他垂着头发呆,手上的血流得还很厉害,满脑子都是凌意舶那句“你其实是Alpha吗”。   海风吹拂的气味很重,冷调、清新、磅礴,像初生冰川融化进入海洋后的凛冽气息。   楚漾吸吸鼻尖,秀气的鼻子皱成一团。   他仿佛闻到一股水生莲花或者什么娇气植物的气息,忍不住想苦笑,难道这是我的信息素吗?   “楚漾去哪儿了?!”是森叔的声音。   “森叔……您别急。”凌意舶的嗓音很轻,气若游丝,“可能他身体不舒服,找了个地方休息了。”   楚漾瞬间僵直背脊。 第46章 受罚   远处海浪翻滚。   渝水的天空一片透蓝发黑。   船只的明亮灯光照在波涛汹涌的夜海之上。   不断有海鸟高歌着掠过水面, 体型庞大的鱼类在波浪间露出鱼鳍,一圈一圈地打转,摸不清是伴游还是示威。   巡逻用的小型直升机旋转升空, 整片附近海域都能听见旋翼破空的噪音声响。   一位S级Alpha抱臂站在窗边, 像是看腻了这样的景色, 又被直升机的动静吵得难受。   拉上窗帘, 他遮掩上这番夜景。   应逐潮轻皱了下眉头,朝大床上的男人问道:“凌二, 你醒了?”   凌意舶半睁开眼, 在窗帘闭合的瞬间看清夜色, 能猜到自己没昏迷过去多久。   夏季温度高, 海边潮热, 再加之袭击者的刀刃并不干净, 他的伤口很快发炎红肿。   这一感染起来,凌意舶昏睡了一阵。   不久, 一个小时。   但这一个小时的记忆断代足以让他心悸。   他跟随谢崇珩扶起自己的力道艰难起身:“……楚漾在哪?找到人没有?”   毛毯从胸膛滑落至腰间,他结实的上半身光裸着, 整片胸肌斜着被白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包扎, 腹肌上还飞溅几滴抹过血水的污迹。   凌意舶随手摸了下毛毯的温度,不算热, 知道自己没昏迷过去多久。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长丰航运集团设置在渝水的港口,有一大片区域都长期停泊着长丰的船只。   有办公船也有医疗船,而他接受救治的这一艘就是装潢更简约干净的专用医疗船。   船上配套设施应有尽有,只要是配备医生能解决的小问题, 都尽量会往医疗船上送。   “楚漾人呢。”凌意舶又问了一遍。   他按下楚漾的通讯信号, 关机。   微信电话也打不通,界面一条消息都没有。   应逐潮闻言一怔, 嘲弄道:“大情种啊你,都这时候还想楚漾?”   凌意舶没好气道:“我问你他人在哪儿。”   “喂,楚漾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谢崇珩又来充当调解员了,掀起毛毯坐在床尾,挠了挠头发,“我听森叔说袭击者才十来个人,他平时一个打十个都很轻松啊!除了那个引诱你的Omega,其他都是Beta,按理来说,楚漾闻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更不可能被影响……”   了解到这边鸡飞狗跳的情况后,谢崇珩忧心忡忡,打了凌意舶电话也没人接,慌了,几乎是鞋带跑散了还差点儿摔一跤,半个人快挂在应逐潮身上,两人才在保镖的护送下赶上凌家派过来接应的车。   应家的保镖甚至都没跟上,几分钟前发消息说还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应逐潮阖眼,“他闻得到信息素。”   语气笃定。   凌意舶沉思:“你是说……他会被那个Omega发情的气味影响。”   应逐潮:“是。”   谢崇珩:“那说明他其实已经分化了?”   应逐潮:“不清楚。”   他不是没怀疑过楚漾已经分化,从楚漾回国后第一面起,应逐潮就抱着这样的想象,现在蛛丝马迹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提醒凌意舶切莫掉以轻心。   应逐潮从未怀疑楚漾的忠心耿耿。   但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会因为怎样的原因,隐瞒自己已分化的既定事实?   一句话都不想说的凌意舶仍旧选择沉默。   他往右肩伤口的位置按了按,指腹摩擦过光洁的纱布,隐隐作痛。   S级Alpha拥有足够强悍的体质,这点伤在最初的剧烈疼痛后会慢慢愈合,痛感微乎其微,完全能忍。   “据我的了解,楚漾是Omega的可能性很小。一般只有体质很弱的Omega才会因为同类发情而被动发情。”谢崇珩继续分析。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在夜店里见过引起全场骚乱的“现场”,那小O看起来内敛斯文,发起情来毫不含糊,一截水红色的舌头湿漉漉地伸出来,满眼含泪,抱着旁边人的胳膊乱蹭……楚漾绝对不可能这样。   凌意舶“嗯”了一声。   他不想再就楚漾到底是什么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忍耐着伤口处密集细微的灼烧感,翻身下床,双手放在身侧,扶着床沿拿起他那双黑色的切尔西靴——   鞋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不知道是谁的血。   想到楚漾魔怔了一样将锋利的刀刃捏在手掌心里,凌意舶呼吸一滞,右肩上的钝痛感旋即转移到了胸前心口。   谢崇珩见没人接话,猜到应逐潮不好就楚漾的信息素发出评价,只得换个话题:“你又是怎么受伤的?那个Omega放点儿浓度高的信息素还真把你制住了?我不信。”   “我确实是装的,就想看到底是什么人,”凌意舶懊恼,“按照楚漾平时的战斗力,区区十几个人不算什么,我就临时起意行了事。”   “然后呢?”   “然后……他虽然状态不佳但也收拾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用刀偷袭我。”   凌意舶隐去了自己挡的那么一下。   他这人一向想干什么干什么,信奉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头一次,被激出了后悔的情绪。   如果从那个Omega一靠近他就发起驱逐并且打电话叫人,事态根本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楚漾也不会受伤。   应逐潮出声提醒:“现在的重点是楚漾分化了。”   凌意舶别过头:“我们的分析不一定对。”   看得出来好兄弟是不愿面对,应逐潮难得叹一口气,再次提醒:“逃避可耻,也没用。”   逃避确实可耻。   但不代表遇到事情不能逃避。   凌意舶眯起锐利的眼,想起楚漾翻身跳下神庙露台时的背影,仓促、果断,像海边预知暴风雨即将来临而躲进港口的渔船。   当时“楚漾已经分化”的信息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处理过载。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   楚漾那找地方躲避的样子,他一张冷清又高傲的脸发红发烫的样子……   更像是Omega。   但谢崇珩这不靠谱的家伙说得对,对同类信息素有反应的情况只存在于体弱的Omega。   楚漾显然不属于这类。   他敏捷干练,杀伐果决,一记漂亮的踢腿能把人踹出去几米远。   他显然不属于身娇体弱的类别。   那会不会是因为Alpha信息素呢。   可如果是同类压制,Alpha也会因为S级的信息素而颤抖、痛苦。   这些都不足以是楚漾到底分化成什么了的理由。   凌意舶脑子快炸了。   他薄唇微抿成一条线,站起身来,拒绝了谢崇珩的搀扶。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向应逐潮,后者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道:“小池还在会场。我让他先把凌思岸稳住。这事儿具体和凌思岸有没有关系尚且不知,森叔那边应该还在调查中。”   “用发情期的Omega引诱你属实是下三滥的猥琐手法,像你哥的风格。”谢崇珩说。   “等拿到切实证据再说吧。”应逐潮出声制止他。   “好。”   凌意舶按下呼唤铃叫来守在门口已久的周渡。   周渡将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只进了半个身子,面色看起来很是担忧。   “二少爷。”他喊。   “楚漾人呢。”凌意舶直截了当。   周渡身后跟了一位医生进屋。   医生将换药的银色托盘放在桌子上,看出来凌二少爷对诊治的抗拒,有些手足无措,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周渡:“周先生,二少爷这……”   周渡没有理会他,抬手制止了话头,只低下头对凌意舶道:“楚首席他和森叔去主船了。”   侧身避开医生伸过来的手。   凌意舶命令道:“你带我去。”   主船是停在港口中最大的一艘船。   偌大的“长丰”二字遒劲如笔走游龙,作为集团最大的标识悬挂于这艘船只之上。   今夜船上的室内只开了稀稀疏疏几盏白炽灯,甲板上一字排开占满了人。   说是带去,凌意舶却走在周渡之前。   他所过之处,有下属们顺着算不上明亮的光线认出他,纷纷惊愕对视,鞠躬喊道:“二少爷!”   “别发出声音。”   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凌意舶朝四周环视一圈,目光聚集在通向二楼的漆黑楼道。   他问:“森叔在几楼?”   “三楼,”有人上前一步,看得出来二少爷心情不佳,大着胆子在火上浇油,“那个,那个,楚首席也在。”   也有人接嘴道:“在受罚吧。”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都以极其细微的弧度点点头,甚至还有人悄声议论,为什么啊?   凌意舶想都不用想,能猜到楚漾的这次表现在保镖这一部门中被传成了什么样子,无非是:因为没保护好二少爷,没善后还没报告,援军一到只见着个人影儿。   周渡厉喝:“都闭嘴!”   凌意舶没说话,眼眸又黑又沉,高挺的鼻梁骨上有擦过血的淡痕,身上胡乱套着那件沾满了血迹的背心,衣料褶皱着,脖子上的金项链不知道被医生取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异常狼狈的。   但他整个人却仍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权势,眼神凌厉,下巴高昂,斜着往人群中央一扫,压迫感十足,现场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楚首席能有什么受罚的理由?想说可以说给我听听。”   凌意舶慢条斯理地讲话,目光再落到那位挑起话头的保镖脸上,定了几秒。   那人不吭声,摇头。   再挪开眼,凌意舶只对着身后的周渡说话:“你,带我上去。”   吊灯是船只上摇晃的月亮。   夜晚的海让人心生出一种对大自然的畏惧。   周渡挺着身子直走在前,身侧的栏杆外却不是甲板了,而是犹如巨兽能将人吞噬的海。   船随着波浪而晃动着。   周渡想起今晚的失职,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对楚漾的担忧,他扶住栏杆,强做镇定地往前走,最后停留在一道舱门门口。   “您请。”周渡抬手。   他看了眼满眼焦急的陈迦礼、李观棋以及一位随时跟在森叔身边的同事,选择和他们一同守在门口。   陈迦礼原本蹲着,一瞧见周渡带着凌意舶来了,像看见了救兵,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周渡颔首道:“二少爷,我们不方便进去。我们就在这里等您,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   “嗯,我明白。”凌意舶抬手按下指纹。   舱门开了。   舱门之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   这条走廊近乎于密道,设计得十分隐蔽,在尽头拐弯处有一个玄关。   凌意舶只依稀对这里有着小时候来受罚过的印象。   他这人倔强,从小就学不会忍让,凌沣常常担心他仗着自己是老幺而恃宠而骄,对凌意舶的管教特别严格,凌意舶又皮实,行事作风有一番自己的想法,因此挨了不少顿打。   但他现在顾不得回忆了。   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   他快步上前。   玄关两边分别有路,能进入一个密闭的走廊,凌意舶听觉灵敏,能察觉得出房间里面不止楚漾和森叔两个人。   他突然想起来,长丰集团对下属的惩罚制度有一条非常明确的——不得由共事者执行。   意思就是如果凌意舶这边的人犯了错,就得由凌沣或者凌思岸手底下的人来处理。   主打一个不留情面,不留余地。   再往前走几步,凌意舶听见一声呵斥:“是谁!”   “是我。”   凌意舶压根儿当没听见那句话的阻挡含义,轻按了下肩膀伤口的位置,觉得还行,能打。   大步迈进主屋,凌意舶先是看见了四张熟面孔。   森叔。   以及两位在集团内部较为元老级的人物,其中一人为保镖。   另一人,是他的大伯,凌岳。   而他的楚漾,此时单膝跪地,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他。   一见来人是凌意舶,森叔先是一怔,估计是没有想到凌意舶醒来得那么早。   他颔首,后退一步,将交谈的空间留给伯侄二人。   “小舟?”凌岳上前一步,笑着迎他,“看样子你伤口恢复好些了?这S级Alpha的自我疗愈就是快!我们阿岑就没有这个福气。”   “……”   凌意舶没搭话。   他的眼神落到楚漾身上。   楚漾只匆匆扭头,直勾勾地盯了他一眼,像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又飞速转过头继续半跪着。   哪怕是低头,也匀直如一把尺的肩。   哪怕是跪下,也稳定如山岿然不动的背脊。   冷白的顶灯向下照射,楚漾只转过来一瞬,面部轮廓和下巴形成利落尖角,呈现出一种绝处逢生的脆弱美感。   他此时立在那里,像雕刻完美的冰,一碰就碎。   楚漾一言不发。   他知道不管什么原因,抛下雇主是大忌,他作为首席保镖,作为所有人的行为准则,他无从抵赖。   “……起来,”   凌意舶闭上眼深呼吸,复而睁开眼,从头到尾只看楚漾一个人,“没有我的命令,你就不许跪下。” 第47章 追问   主船虽是停泊在港口的不动船, 但一遇上夜海里的风浪,也难免颠簸。   船晃得凌岳身子一歪。   他扶住墙壁,又抖了抖手掌心黏上的灰尘, 站直身体, 继续冲着凌意舶微笑。   凌岳是个看起来脾气好又和蔼的中年男人, 留着络腮胡, 看面相不比凌沣大几岁。   他排行老大,与侄子凌意舶并无半分肖像。   只有凌意舶心知肚明, 那笑容里面藏了刀, 就等着哪天将他一击毙命。   凌岳的独子凌岑杨当年分化时被误判为S级Alpha, 凌岳作为Beta深感欣慰, 大摆宴席要庆祝一番, 结果宴席开场前市级医院发来误判通知, 说凌岑杨只是普通Alpha。   因为当年S级出生率低下,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被纳入档案, 所以市级医院对此的管控格外严格。   好巧不巧,仅仅一周后凌意舶也分化了。   恰巧就是他这个最有能力、最有竞争力的侄子, 带来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再次成为了眼中钉。   至于凌思岸,完全是自己作的, 非要什么都和凌意舶争,凌岳才不得不将他划进憎恶范围内。   说白了,他真正嫉妒的人是凌沣。   什么跟车都是小把戏,绑架、水溺、制造意外这种戏码, 凌意舶在童年时期就已经经历过了, 谢崇珩为此还感叹过,说你们这种有背景的豪门还真就不一样, 复杂得跟深宫大宅一样,像我家这种暴发户家庭就没人抢这抢那。   除却凌岳之外,长丰这块肥厚的大蛋糕有的是人盯着想要吞掉。   啊。   这船舱甲板就很硬,他幼年时期跪过,想起来了。   楚漾现在长那么大了,骨头硬,皮肤软,跪上去一定很痛。   “楚漾。”   凌意舶第二次下达命令,“你起来。”   S级Alpha在尽力掌控自己的怒意,信息素已如一团保不住火的纸巾,即将到达崩坏的临界点。   楚漾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森叔的表情。   森叔颔首站在船屋的角落,一言不发,望着楚漾的眼中有难得一见的疼惜。   “你要是嫌站着累,你就坐地上。”凌意舶说。   什么?   坐地上?   楚漾僵住身形。   “坐地上舒服点儿,免得你在这儿站着听我们说话多累。”凌意舶恢复那副随性的口吻。   他一进来就明白了。   在场另外一位一言不发的副总,他是认得的,但这人听说常年多在黄海区域走动,明面上是凌沣的人,暗地里却在帮着凌岳做事讨点儿彩头,很少回首都,凌意舶自然就见得不多,一些风言风语他却是听说过的。   这位元老级别的副总以心狠手辣闻名,酷爱对手底下的人动用私刑,或打或骂,用鞭子打手下也出现过好几回,凌沣看不起这样的作法,还亲自出面劝告过。   森叔出现在这里是凌沣的意思。   那么凌岳和手下这位副总出现在这里,就是要把楚漾废了的意思。   既然今日凌岳在场,森叔如果想要护得住楚漾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凌意舶斜睨过去,指挥:“森叔,拿靠枕给楚漾垫一下。”   房间里有皮质的贵妃椅,上面放了个真皮抱枕,应该是给领导休息用的。   凌意舶说完,朝两位长辈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眼中深邃不见底:“我家保镖很爱干净的。随便跪脏了裤子不太好。”   裤子还都是我订制的。   “……”   楚漾利落起身。   他整理好袖口,指腹碾过袖扣上的金色狮头,一直低垂着眼,目光不曾在伯侄二人脸上停留一瞬,将靠枕垫在地上,就地坐好。   要是换到平时,楚漾会优先考虑凌意舶的处境,绝对不会任由他随着性子胡来,但他现在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刚打了抑制剂不久,脑袋昏沉。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给不给谁面子,而是保持清醒,避免双方产生进一步的冲突。   那位副总眉心拧出川字纹,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放肆,放肆!”   凌意舶哼笑一声:“你越级让我的保镖对你们下跪,你不放肆么?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道理你不懂?”   “这……二少爷,”副总清了清嗓子,被凌意舶反问得冷汗涔涔,“让楚首席罚跪,是凌……”   凌意舶又笑着打断:“大伯。”   不知道为什么,凌意舶心头一慌,不想让楚漾在这种场合听见凌沣的名字。   他表情乖戾,看不出半分虚伪。   凌岳知道,他这二侄子惯会伪装,笑面虎一只,从小就侵略性强。   领地意识极重,吃人不吐骨头的。   凌岳劝告道:“小舟,楚漾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罚跪,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可是楚漾明明战斗到了最后。”凌意舶皱眉,“你们不应该去惩罚一个为雇主拼搏到最后的人,我是目击者,在场三位都没我有说服力。”   “就算是这样,就算如你所说!”凌岳解释,“我们不惩罚他,那其他手下心里怎么想呢,你不怕他们觉得你对首席保镖有特殊待遇吗?”   “不怕。”   凌意舶沉声,再抬起眼死死盯着他,“因为这就是特殊待遇。”   “你……可他是……”凌岳下意识动鼻子,没闻到任何气味,又肘击一下身边的副总,后者掩鼻,瞪大了眼摇头。   楚漾高悬起的心稳了些,知道这是抑制剂起了作用。   “别多想,”凌意舶漫不经心地拉扯了下背心,“我对Beta没兴趣。”   真没兴趣。   算了,装不下去了。   凌意舶为自己的谎话感到一丝头疼,也再没有心思在这儿陪这两个年龄加在一起上百岁一只脚踩进坟包里的中年男人演什么伪装戏码。   他被楚漾无意垂下来的一小撮发丝掠夺去了最后的耐心。   天知道他手有多痒痒,有多想把那根头发捋起来别来挡着他看他老婆。   “对的,小舟,你就该找个Omega尽快结婚生子,这样的话,你弟弟才……”   凌岳斟酌着用词,双手很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像在做什么领导发言赘述。   凌意舶不乐意听这些话:“你们先出去,楚漾这边我知道罚他。”   “怎么罚?”那位副总就跟抖S一样,一听说要罚人赶紧来了兴趣,眼神往楚漾脸上乱瞟,“二少爷,我这里有皮鞭,您可以试试看。”   一丝丝龙舌兰的气息开始溢出。   辛辣、狠决,像一口滚烫的开水,一入喉就会将呼吸系统皮开肉绽。   副总愣住,捂着鼻子哇呀呀大叫。   他完全丧失掉职场权威者的风度,胡乱抓扯着身上的西装,表情非常痛苦。   凌岳和森叔都闻不见这气味,但能从副总的神情中猜出一二,满眼惊愕地看向凌意舶,企图制止他这向长辈外泄信息素的不合适行为。   “我易感期到了,”凌意舶强迫自己冷静,“你们别逼我。”   男人尾音上挑,夹杂着几分故意,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凌意舶别过头,以命令的口吻唤道:“森叔。”   “在。”   “您请两位长辈出去。”   放慢语速,凌意舶蹲下了身子。   拨开楚漾垂至前额的发丝,他的眼神聚焦在对方光洁白皙的额头。   手指往下,最后堪堪停留在楚漾的下颌处。   凌意舶的指骨修长,臂膀肌肉又过于精悍,和楚漾较小的脸庞相比,属实像捏了个什么盈盈一握的东西。   手指合拢。   他轻轻一捏。   龙舌兰信息素争先恐后地如藤蔓缠绕上在场的每一个人。   “唔。”   隔得太近,只有凌意舶听见这声嘤咛。   而他终于——   在楚漾的脸上、耳朵上,甚至领口裸露的锁骨处,看见了最想要的反应。   红了,一片片的。   手指按上去,说不定会有更深的印记。   “您也一起出去。”凌意舶再吩咐。   森叔略微担忧地看了楚漾一眼,又看了看凌意舶,还是决定提醒一句:“二少爷,小漾他可能现在不太舒服。”   坐在地上许久没动静的楚漾这才出声:“不用担心我。”   “等一下,”凌意舶仍捏着楚漾的下巴,“森叔。”   “二少爷。”森叔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凌意舶说:“麻烦您对门外我的保镖们转告,去关掉二楼露台上的灯,把黄总藏在身后的皮鞭拿出来。”   那姓黄的副总一惊,顾不上被自己扯得凌乱的西装领口,手脚并用,放在身后的那只手想要拼命把鞭子塞进后腰裤子里。   见鬼了,还没来得及用!   楚漾又听见凌意舶下达指令:“然后,让他们把黄总的手绑起来,请黄总去露台。”   呼吸一顿。   尽管隔得这般近,凌意舶的眼眸仍晦暗不明。   “以什么姿势在露台待着,待多久,他自己比我清楚。”   森叔再一低头:“明白。”   二少爷的意思是,楚漾跪了多久他就跪多久。   关上门之前,森叔脚步顿了顿,又多看了楚漾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楚漾明明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森叔每次走之前都习惯性多看他一下,总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其实楚漾今天反常的原因,他能猜到一点。   可身边的眼线早已把情况告知了千里之外的凌沣,凌沣也迅速下达了指令,该罚就罚。   只是没想到凌岳这厮顺道来渝水出差,今晚刚好在主船上休息。   从一楼一路带着楚漾上楼进房间,所过之处,每个Alpha都神情镇定,并无异常,说明楚漾的Omega信息素已被压制下。   有外人在场,森叔不好多问,只得将这个揣测先放一放。   船舱门自此紧闭。   凌意舶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先是抓过楚漾紧紧攥成拳的手。   被刀刃划破的伤口很深,简单包扎了一下,猩红的血块粘稠在纱布两侧,像被挤压后的红色牙膏。   今晚值夜的医疗船上大概只有一个医生,而楚漾从来都不是优先级。   “……凌二?”楚漾呼吸急促地喊。   他嗓音压得低低的,心跳因体温上升而加快跳动。   凌意舶道:“别动。”   楚漾条件反射地将这句话当成命令,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当真就不动了。   可真正让他僵住身体不动的,是凌意舶骤然拉近的呼吸。   凌意舶面朝着他,学着先前单膝跪地的姿势,沿着楚漾身侧半跪下来。   凌意舶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们打没打你?”   楚漾答:“没有的。”   凌意舶:“是不是只让你跪了,没有做别的?”   “也没有的。”楚漾叹一口气,安抚他:“你放心。”   “做贴身保镖就得一直贴着啊,以后不能再有我醒来你不在的时候了。”凌意舶居然有点儿委屈。   楚漾微微睁大眼。   因为凌意舶的呼吸停在了……   后脖颈的位置。   船舱内的白炽灯称得上是惨白色,从顶部遥遥照射下来,楚漾的皮肤显得更白了,这也方便了凌意舶观察。   观察他的腺体。   那处对Omega来说隐蔽的部位,此时暴露无遗。   楚漾能感觉到空气中的信息素气味时有时无,是凌意舶在故意控制释放。   那信息素像高高挥舞的逗猫棒,忽高忽低,就是不让小猫抬爪子去抓。   凌意舶伸手,粗壮的指节插进后脑勺连着后脖颈的那一块碎发,柔软、湿热,全是汗。   他突然握住楚漾的脖子,往下。   朝着腺体触碰上去。   “嗯……”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漾被摸得蜷缩起上半身,单手撑在地上,露出的一截脖根和脊椎骨形成了如小丘陵状的弧度。   腺体稍稍鼓胀着,凸起,在冰川般洁白的一片小山中格外显眼。   “这里为什么是红的,楚漾。”凌意舶沉声。   他加重了力道,指腹触摸着腺体,一寸一寸地轻按,又用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背瘙痒似地刮蹭上去,揉弄那淡红色的腺体。   楚漾浓密的眼睫也因为抚摸而加快闪动。   他攥紧衣角,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近乎于发情。   “Alpha遇上S级Alpha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凌意舶说。   楚漾:“……”   凌意舶谆谆善诱:“可是,Omega遇上Alpha,也会有这样的反应,你知道吗。”   楚漾:“……”   他那张冰冷的漂亮脸蛋上终于有了几分守不住城池的崩坏痕迹。   凌意舶这次不用手玩儿他的腺体了。   改用嘴了。   S级Alpha的气息强大又让人心底安定,楚漾一个不留神就放松了警惕,猛地吸入一大口龙舌兰气息进入肺腑,瞬间察觉到腺体的鼓胀。   他甚至能听见身后凌意舶的轻笑。   凌意舶埋着脑袋,伏在楚漾后背上,嘴唇碰了碰那鼓胀红肿的部位。   楚漾浑身一颤,云里雾里。   他先前埋着脑袋跪在那儿,背影还有一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面冷心冷,可现在被凌意舶摸着后脖颈抬起头来,脸上又不是那回事了。   “你告诉我,你是多久分化的?是不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对……”   “为什么瞒着我。”   上位者的质问不容拒绝。   楚漾望着他不说话,眼中含有一汪清潭。   他不是不想说,他是根本没想好要怎么说,要他在身体脆弱的状况下一口气将这六年来的所有困窘和心境都发泄出来,太难了。   那是他最酸楚的一面,最狼狈的年岁。   有时候楚漾会想象自己是一条飘荡在大洋之上的忒修斯之船——一艘船在行驶过程中坏掉后被不断更换部件,那它是否仍是那艘船呢。   原本该分化成Alpha的自己最后变成了Omega,那他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身体和容貌都会因为信息素而产生微妙的变化,那他是否还是最初的他?   见楚漾的态度没办法沟通,凌意舶知道他还需要开口的时间,不想逼迫他。   盯着楚漾看了会儿,凌意舶叹一口气:“我刚才说假话了。”   “嗯?”   “第一,我对Beta感兴趣,对Alpha感兴趣,对Omega也感兴趣,前提是对方只能是你;第二,我易感期根本没到,你知道的。”   将干燥的嘴唇触碰他肩膀边。   凌意舶停止了拼命嗅闻的动作,宽厚的手掌抚摸上楚漾的胳膊,像怕他再翻身跑了一样:“最后……你才不是我的狗。”   S级Alpha的气息太浓郁,楚漾现在的腺体承受不住这样近距离的猛烈攻势。   一向将身子挺得如一把笔直利剑的楚首席,此时在一条船上被他的少爷弄得身体东倒西斜。   后背湿润,汗水把内里的衬衫浸透了。   他在意识快要丧失的最后听见凌意舶说:“你是我喜欢的人。”   你也是啊。   楚漾有点没力气说话了。   凌意舶根本不打算停下自己亲吻腺体的动作,蹭了两下,故作讶然:“它肿起来了,好烫。”   楚漾几乎栽在一边:“呃……”   “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   他足够了解楚漾是个什么样的人,成长于长丰,年少成名,有自己的傲气,不可能因为两个Alpha在一起不合适而藏住已分化的事实。   凌意舶顿了顿,下了结论:“除了你是Omega外,我想不出任何你选择隐瞒我的理由。” 第48章 坦白从宽   翌日, 臻境公馆。   俱乐部修建在海边的马场风景绝佳,海浪翻卷,风似乎能加快马匹奔跑的速度, 障碍栏就着海天一色进入眼帘, 别有一番意境。   凌意舶翻身下马。   原本守在马场边的周渡冲他招手。   凌意舶取下头盔交给工作人员, 手扶在马鞍上, 点头示意。   他走出场外,长靴踩过洒落在地上的粮草屑, 突然停住脚步, 回头:“早餐买回来了?”   “是的, 用保温袋裹着的, 都买的是楚首席爱吃的。”周渡说。   凌意舶没接话。   周渡惯会察言观色, 跟进道:“放在别墅一楼桌子上了, 就等着您亲自送上去。”   凌意舶扯下手套,满意道:“不错。”   周渡适才松一口气。   从昨天这二少爷打横抱着楚首席出来开始, 他就猜到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争执。   再加上那黄姓副总在甲板上跪了一个小时后晕了过去,凌岳派人来接应时脸色十分难看, 估计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甚至可能惊动已经开始动身回国的凌沣。   集团高层的血雨腥风,他总是想躲远一点的。   但周渡是知恩图报的人。   从一开始接手任务到现在, 楚首席明里暗里帮了自己多少,心里门儿清。   海湾岸边,直升机低空飞行的噪音响彻云霄。   凌意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望见驾驶舱内穿黑色制服的人, 能猜到是凌岳又拿这次袭击大做文章, 贼喊捉贼,要求森叔以航运安全为借口加强巡逻。   螺旋桨盘旋着, 逐渐拉起高度,将白云一片片撕碎。   嗡嗡嗡——   嗡。   后脑勺昏沉,后颈部阵痛。   ……好吵。   直升机的噪音着实扰民。   楚漾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臂张开,两条修长的腿也张开,难得一改之前睡觉都颇为拘谨的姿势,五指合拢攥紧布料,整个人陷入无比软绵的被窝中。   半梦半醒间,打个哈欠。   楚漾的眼眶浮上一层水汽,眼一眨,睫毛也变成湿润的。   直到大脑一片空白地连着在床上翻了三四个身,楚漾才反应过来怎么还没碰到床沿?   怎么床这么大?   自己那个单人小硬床明明宽一米都不到。   难道我没在自己床上。   楚漾猛地坐起来,正巧看见两个活动物体闯进视野。   大床正对着的落地窗外,直升机从远处缓缓飞过。   大床侧对着的主卧门外,凌意舶从近处快步走来。   或者说不只是走,他是边走边脱衣服,动作流畅自然。   “我为什么在这里?”楚漾望着凌意舶的表情无辜又迷茫,蒙圈儿了。   又回到他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倒显得昨晚所经历的一切恍若一场荒唐梦,凌意舶是如何负伤,自己是如何逃走、跪下受罚,再如何被捏着下巴,画面都变成了模糊场景。   他深呼吸,拍拍脑袋,面色沉静。   却有点儿记不清了。   “因为你昨晚昏迷过去了啊,楚首席,”凌意舶脱掉衬衫上衣、长裤,再坐到床尾凳上脱他的护腿,手指并拢把靴口捏出很深的褶皱,“你这句话,好像电影里两个人经历过一夜情之后第二天醒来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他抓过毛巾搭在下半身,准备去冲个澡。   凌意舶早晨八点左右就醒了,盯着楚漾看了好会儿浑身燥热再也睡不着,干脆去马场跑了几圈马泻火,这会儿衬衫背心还是湿透的。   楚漾闻言一愣,掀开被子看了眼。   光的。   只有一条里裤。   光得就像那天凌意舶蹲在他身前时一样。   楚漾脸皮薄,脸颊上蹿出密密麻麻的火焰,烧起来了。   凌意舶就不一样了,脸皮比山海关城墙还厚,不穿上衣在家里到处晃悠那是常有的事。   他环顾四周,拿了件搭在床头柜上的纯白T恤闻了闻,记得是前两天温姨洗完后收上来的,还留有木质香。   走进浴室之前,凌意舶使坏,靠在雕花梁柱边对楚漾笑了笑:“你别乱跑哦,外面都有人守着的。”   楚漾:“?”   守着的人还能是谁。   现在在这栋别墅里待着的保镖,无非就是那三个人,居然被凌意舶拿来看管着自己了。   楚漾痛定思痛,一下有了种家被偷了的感觉。   套上那件松垮垮的白T恤,楚漾又钻回被窝。   浴室中哗啦啦的水流声停止。   凌意舶出来了,热气腾腾的,很骚包地用浴巾裹住下半身,要遮不遮的。   完了。   楚漾现在一看见凌意舶,满脑子都是昨夜那句贴脸开大的质问——你到底是Alpha还是Omega?   以及最终结论:你是Omega对吧。   看凌意舶那稳操胜券的表情,相信早就已经有所起疑。   见楚漾发愣在想事情,凌意舶还想靠他近一点儿,俯下身走到床边。   只见那原本舒舒服服四肢伸展躺在床上的人一瞬间裹着被子形成了一个小包。   白色小山包。   又或者说是粽子也行。   好了,看他这难以开口的样子,凌意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单膝跪上床沿,伸手掀开楚漾的被子,想着刺激他一下。   结果被刺激到的是自己。   楚漾身体精壮,腰间没有一点儿赘肉,单看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身材,但肩膀比起凌意舶来就窄了些,撑不起这么大号的T恤,领口连着胳膊那一块儿稍显松垮。   他一动,锁骨往下如一片圣洁之地,就像等着人往上添些旖旎痕迹。   这些地方他都摸过的,只是不敢太用力,楚漾太白了,稍微不收着力气就会留印子。   凌意舶还保持着跪在床沿的姿势:“你是什么都行,让我咬一口就知道了。”   他单手握住楚漾的肩头。   指尖触碰到那悄悄滚动的喉结。   没想到楚漾居然没挣扎。   他几乎是乖顺地垂下了头,那截漂浮在冰面上的冰川又露出来,纯白洁净。   一看就想玷污,一看就想咬。   想扑过去标记,永久标记。   凌意舶此时有点儿头疼。   楚漾这么冷淡做派的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能做到高傲的脑袋一埋就让Alpha标记的啊?   这压根儿就是心里有一杆秤,算准了凌意舶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朝他才受过伤的身体咬上那么一口。拿捏得死死的。   凌意舶止住动作,疯狂压抑着体内Alpha想往上啃一口的本性,一股邪火乱窜越烧越旺,再开口嗓子都发哑了:“你可以猜猜我们有没有发生什么。”   “……”   这怎么猜。   自己身体没有不舒服,应该是没什么。   凌意舶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   不会趁人之危的人此时正凑过来往他耳廓上亲了一下。   楚漾整个脖子上的细小绒毛都立起来了。   “看在我忍了一晚上的份上,作为奖励,你也得给我亲一下吧?”   什么逻辑?!   但凌意舶这人的指令,不管有理无理,楚漾很难拒绝。   他摸了下刚才被亲到的部位,点头:“行。”   这一松口,凌意舶更来劲儿了,一只手钳制住楚漾的手腕,另一只手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人乱动。   “亲都亲了,再咬一口也不过分。”凌意舶补充。   “你干什么……”楚漾再次被迫露出脖颈后面那块细腻的肉。   凌意舶瞅准了腺体所在的位置,拽住T恤领口往下扯,只在看清那军刺刀疤时犹豫了一瞬。   很快,冲动第无数次战胜了理智。   他看着那腺体下面浅淡的咬痕,对准了一口咬下去。   没舍得咬腺体,咬的是皮肤。   后脖颈那块敏感之地传来形容不出又痒又痛的湿热感,楚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旁边躲——   “疼!”他低声喊出来。   “是你让我咬的,你看我多听你话。我还没咬对位置呢。”凌意舶又埋头亲了亲。   楚漾闷闷地哼了好几声,不想理他了,靠在柔软的床头上,锁骨凹出浅淡的阴影。   还行,有长进。   同一个位置,这回倒嘴下留情。   没给他咬出血。   几年前咬出血的意外事故他可以既往不咎。   “对了,”凌意舶说,“你还没有回答我昨晚的最后一个问题。”   楚漾一怔。   “你昨天状态不佳一定是因为分化后的腺体产生了反应,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闻不见你的气味。”凌意舶从背后捞过他的腰,“现在也闻不到。”   楚漾吸吸鼻子,目光焦距落在被褥上的一处小小凹陷上,集中精力闻自己的气味。   的确,那股清新的水生香味消失了。   腺体发育得不好。   他现在不像O也不像B。   “我都想好了。如果你是Alpha,我就在你的易感期打抑制剂或者吃药把信息素压下去。我做过功课的,都说两个Alpha在一起,信息素除了让对方痛苦以外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所以有没有都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   信息素是S级最异于常人之处,也是身份的象征,没了压制他人的信息素,就是最普通的一类人。   主卧床头上的床幔如瀑布垂下,拖曳着搭在床的两侧,窗外的阳光正好,光斑恍惚,楚漾身上仿若有一簇跳跃的赤色焰苗。   如果是Omega呢。   楚漾没问。   不动脑子都知道凌意舶会说什么混账话。   他只抬起手,看玻璃落地窗外不知什么装饰物件反射过来的明亮光斑落到手背上,再滑到指尖,最后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指腹靠上凌意舶那张已经舔得湿润的嘴唇。   嘘——   那光斑像一个吻,就这样落到凌意舶唇上。   这时候,凌意舶在想,如果这手指上有一枚钻石,那一定能折射出彩虹打碎后的漂亮。   “你昨晚猜对了啊。”楚漾说。   眼前人影一闪,他被扑过来的人猛地压到床沿,过分软绵的床垫塌陷出小窝,楚漾半个后脑勺悬空在外面,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人凶狠地压着前胸。   楚漾面红耳赤道:“凌,凌意舶!”   “在在在,不止我,小陈他们也在外面呢。”凌意舶凑过去,“楚首席,你这样大喊少爷的名字不太好。”   楚漾掐住他胳膊:“你先让我起来,别耍浑……”   “你答应了叫小舟的。”   凌意舶看着他因为后仰失重而微微张开嘴的模样,忍不住朝那处伸去手指去追那淡红色的湿软,挑眉道:“叫啊,叫你的Alpha。”   楚漾瞪着他,嘴里含混不清,“别……别逼我咬你。”   最后还是一声哼哼。   “闻一下,给我闻一下好不好,”凌意舶又从身后抱着他缠他,“你到底是什么气味的?”   “你是狗变的吗!”楚漾哭笑不得,没想到凌意舶知道自己是Omega之后没去考虑什么身份地位怎么样瞒天过海之类的操蛋问题,居然最好奇他的味道。   凌意舶也乐了:“你才知道啊。”   “我还没学会熟练地控制,”   楚漾被他的下巴顶得昂起脑袋,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去,被这年纪小了三岁精力充沛的男人整得耳朵通红,佯怒:“下次易感期我要给你戴止咬器!”   对,他之前和周渡一起订的那批货应该是到了,不知道凌意舶这张俊脸上套个恶犬专用的止咬器会是什么样子,肯定蛮适合他的。   想要对付Alpha,就要用最高级的利器,拿来禁锢最难驯的人。   “戴什么?什么止咬器,止咬器是什么东西啊,”凌意舶又拱又亲,“我连Omega都有了,还要什么止咬器。”   “你还没有……”楚漾反驳。   “我说有就有。”凌意舶把他抱得更紧,结实的臂膀蛮横揽住他腰身,“你是贴身保镖,贴身懂不懂。”   望着天花板上几个吹笛子的小天使浮雕,楚漾有点儿再难以直视“贴身保镖”这四个字。   这里面打得火热,外面的人等得枯燥无聊。   无奈主卧大门的用料实在是太好,陈迦礼耳朵贴着门板,趴在那儿,屏息静气都没听见里面在说什么。   周渡无奈,担心他身量太健壮,一个不小心把门板压坏了整个人扑进去,提溜他后衣领,提醒道:“你别偷听了,再偷听扣你工资了。”   “你不担心吗,周渡哥,”陈迦礼忧心忡忡,被昨晚搜出来的皮鞭吓呆了,“你说万一要是二少爷动用私刑怎么办!”   “陈迦礼,你的担心真的很多余,”李观棋摸出一把坚果啃了几颗,“二少爷都说了是因为担心楚首席休息不好,才把他弄到主卧睡觉的。”   陈迦礼懵懵地点头:“可如果你休息不好,二少爷会让你睡他的床吗?”   “我靠,你这……”李观棋嘴里的坚果突然不香了,“灵魂拷问啊!”   “被二少爷惩罚也比黄副总那变态好吧,昨天我们收的那皮鞭,天呀,这么粗一根,”陈迦礼伸出手指比划了下,又肘击周渡,“周渡哥,昨天幸好你去叫了二少爷过来救场,不然漾哥不知道得被打成什么样子。”   “都说了要叫楚首席……”周渡擦了擦满头黑线,“你这小孩儿怎么教不会呢。”   森叔才说了不按制度叫人要扣工资的!   扣上级领导——周渡自己的工资,罪名是监管不力,教下无方。   其主要目的是预防陈迦礼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零零后Alpha不服管。   不过他稍微放了点儿心。   楚漾被凌二少爷这么个凌家最有种又最浑的人护着,只要人还在,吃不了什么大亏。   本来他对这两人的关系有多种猜测,想过是炮友也想过会不会是单方面追求,心中还不太明朗,但经过昨晚两人的表现一看,感情定是有厚度的,绝不像自己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你能别着急了吗,”李观棋恨不得往陈迦礼这小子屁股上来一脚阻止他团团转,“听也听不出什么名堂的,二少爷这主卧推门进去还要往北走一小截才到休息区域,里头大着呢。”   整个楼梯间忽然回响起手机震动声。   呜呜呜呜——   陈迦礼竖起耳朵听着,不知道是手机在哭还是自个儿担心得想哭。   周渡也在找声源。   陈迦礼个儿高眼尖,第一个察觉到手机在凌意舶回来时随手放在扶手长软凳上的马术靴盔包里。   那就是二少爷的手机没带进去。   他拉开拉链拿出手机,没问过周渡,上前站定,十分有礼貌地敲了敲门:“二少爷!”   “你……”周渡拦都拦不住。   “什么事?”里面传来凌意舶的声音。   听上去有点儿,嗯,在跑步?   这主卧那么大面积,跑跑步也很正常。   陈迦礼:“您手机响了,要接吗?”   凌意舶的声音由远变近:“谁打的。”   “我看看,这备注有点儿奇怪哈,”陈迦礼紧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用凌意舶的手机,准确来说第一次操作顶头Boss的手机,生怕稍有闪失给他恢复出厂设置,小命不保,“尼,尼斯湖水怪?”   “哦,”凌意舶哼声,“接吧,别出声,看他说什么,不着急就挂了。”   陈迦礼光荣接下任务:“好!”   他挠挠头,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谢崇珩道:“喂?楚漾到底是什么啊!”   陈迦礼一愣,没明白为什么要问楚漾,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替凌意舶接电话:“啊?”   那头谢崇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嘈杂的,没听出这单音节不是凌意舶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想出来没?”   “楚漾?”   陈迦礼左看看右看看,听出来这是凌意舶身边那个关系亲近的少爷,吞了吞唾沫,以为是在问他,心下陡然紧张起来,严肃道:“楚漾是我的偶像!” 第49章 宝贝   陈迦礼在电话那头“尼斯湖水怪”的一声爆笑中, 脸颊爆红。   用李观棋当时一边吃坚果一边看戏的观感来说就是,陈迦礼你是什么新出道的搞笑艺人吗。   周渡好死不死在旁边冷静补刀,说可以引荐给听池少爷问问能不能签你。   门开了一条缝。   陈迦礼被笑得脑袋晕眩, 门缝里边儿有什么他都看不见, 多亏了近日来渝水的好天气, 金光四射, 白花花一片。   凌意舶估计也听见了陈迦礼那声回答,唇线紧抿, 忍笑忍得很辛苦, 下巴扬着, 摊手道:“把手机给我吧。”   那手机像烫手似的, 迅速被转移到它主人手中。   谢崇珩这才又聊起来, 一声哀叹:“哎, 凌二,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好命, 身边每个跟着你的保镖都那么可爱。我遇到的都是些讨人厌的老古板。”   这会儿杜宾犬楚漾正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呢,闭着眼想……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随主人吧。   “有事吗, ”凌意舶不想听他胡扯浪费时间, “没事挂了。”   哥忙着呢。   哥的腿此时被某位睡不醒的Omega抱着。   哥很满足。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楚漾到底是什么啊?”谢崇珩划重点, “我和潮哥赌了十万块钱!”   “是么,”凌意舶冷笑,“他的秘密就值十万?”   搞笑呢,楚漾的分化秘密这事儿要放黑市上挂着卖, 绝对不止这个价吧。   谢崇珩眯眼:“操!我听你这语气……”   我的十万块钱是不是飞了?   电话那头传来很友好的:“嘟——”   谢崇珩伸手指戳了戳手机屏幕, 骂道:“这人怎么随便挂电话,没礼貌!”   旁边应逐潮抱着胳膊观察他一会儿, 嘴角一勾,手一摊:“十万块钱,拿来。”   谢崇珩:“啊?”   “听不出来他不想告诉你么?”应逐潮分析,“说明楚漾是Omega。他开始护食了,所以要防着你。你忘了你之前调戏楚漾那些话了?什么如果分化了一定要告诉我,什么阿珩的,你记性很差吗?”   谢崇珩在震惊两件事:第一,应逐潮居然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第二,应逐潮揶揄起来语速快没感情,像机器人在疯狂输出。   “有道理欸。你好聪明!”谢崇珩甚至打了个响指。   “是你太蠢,”应逐潮这话倒是真心,“傻瓜。”   电话挂断。   楚漾抱着枕头趴在那儿,瘦削的下巴陷进棉花里去,睫毛随呼吸一上一下,没睡饱。   他瞥一眼凌意舶扔到旁边的手机。   凌意舶欲言又止。   “我全都听见了。”楚漾说。   “是昨晚他们来船上看我了,所以知道大概情况。”凌意舶平躺到他身侧,解释,“也一直挺关心你的情况。”   “我只想知道阿珩为什么叫尼斯湖水怪。”楚漾托腮。   “呃,这个。”   听完凌意舶一顿冗长描述,楚漾才听明白了,是谢崇珩大学时期和凌意舶去学校游泳馆游泳,这人为了引起Omega注意搞了个水怪头套在深水区游来游去,被人拍下来传到校内论坛上。   没人觉得我很有趣吗?   没有。   当时凌意舶就确定此人是真二。   楚漾听得想笑,又觉得这一行为放在谢崇珩身上很合理:“那他谈到Omega了没有?”   “没有。学校其实有好些Omega追他的,他都看不上,这一搞搞得彻底没人追他了。”   “……”   好惨。   楚漾又瞄了眼凌意舶的微信备注。   给应逐潮的:南极冰川。   给孟听池的:白雪王子。   “你真会起外号。”楚漾来兴趣了,“你给我也起一个。”   “宝贝。”凌意舶趁机邀功,“我叫你宝贝吧。”   “?”   什么鬼。   “宝贝和保镖同音啊,很合适的。”   哪里同音了!   楚漾又想把他捏成鸭子嘴:“就是不能这么叫。你小时候该不会是那种最讨人厌的爱给同班小女生起外号的男同学吧。”   他突然好奇凌意舶给自己的备注。   会是什么?   但现在没机会偷瞄手机了,下次。   凌意舶自证清白:“我才不是,我都不太去学校的。”   “请老师到家里上课?”不少有钱人心疼小孩儿每天风吹日晒跑学校,或者小孩儿内向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会有在家里搞“私塾”的情况发生,楚漾听说过。   “对,五岁那年我还没念小学,治安没现在好,小池被绑架过,家里很紧张,担心殃及我,就停了两年的课。学校时不时会去,也不太和同学接触,所以我念大学的时候才会想要住校,尽量多体验校园生活。”   楚漾点头:“读书的时光确实很美好。”   不光是自己念书的时候很轻松自在,连他陪读凌意舶的那段时光也让人怀念。   那时每天只有单纯的上下学、进出校,时不时碰上凌意舶去打篮球比赛,他还能混在人群里坐着当美学雕塑,耳朵上虽然挂着醒目的耳麦,肢体不能有过多的动作,不能分心,但却悄悄雀跃着和周围的观众一起为他呐喊助威。   凌意舶扯着被角掖在他下巴处,怕他冷,拍了拍,表情真挚:“那你还想读书吗?”   “想。”楚漾秒答。   一提起未来,楚漾这样刀尖舔血的人其实是没有规划的,活一天算一天,尽全力将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完成至极致就是他需要做的。   包括他的本科专业、硕士专业,无非不是在为当一个顶级保镖做准备。   至于他自己想学什么,没想过,但凌意舶这么认真地问了,他几乎是没考虑,脱口而出了答案。   他回答完毕,凌意舶反而没说话了。   放在被子上的手又拍了拍:“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你可以睡到下午再起床。”   “我也该起了,”楚漾揉了揉额角,翻身坐起,“下个月的集团考核我还没……”   凌意舶扯住他衣摆不让走:“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分化的。”   “嗯?”   你问了吗?   “分化时间”这个问题总算是被一通集团总部打来的电话搪塞过去,楚漾确实还没想好挑个什么合适的时间开口。   但,不能隐瞒太久。   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凌意舶能忍受一次隐瞒,不代表就该被糊弄第二次。   凌意舶裸着上身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楚漾下床,坐在床沿缓了会儿,才从床脚凳上翻到几件能穿的衣服。   皱巴巴的,手洗过的制服。   他埋头闻闻,鼻尖隐隐闻到了股檀香,像是凌意舶放在主卧浴室里的洗衣液味道。   真行。   又开车又挡刀又帮忙洗衣服的少爷,这要传出去让凌思岸那几个怨种保镖听了去不得气个半死。   电话挂断。   “楚漾。”   一般凌意舶突然这么叫就是有正事儿了。   “在。”   “今天叫温姨把别墅简单打扫一遍,明天不用来了,这个月工资照发。”凌意舶沉思几秒,“我们一行人后天启程回首都。”   “是。”   楚漾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他也接到了凌沣已准备回国的风声,“回首都准备住哪儿?”   “住家里。”   凌意舶又扶着床沿俯身下来,鼻尖挨着人鬓角蹭两下:“漫合那套。”   话音一落,凌意舶当真又把他当什么精巧花束一样碰了碰:“怎么碰你哪儿你哪儿就红啊。”   “……胡说。”楚漾眼皮微红。   “你在撒娇吗。”凌意舶收紧双臂,怀中留出的可呼吸空白区域不多。   他肩胛肌肉夯实,臂膀那一块还缠着线头乱窜的纱布,白花花的。   这人简单包扎一下,都能把纱布搞成时尚单品。   抬手想抵开他凑过来的亲密动作,楚漾又担心碰到纱布包扎的伤口,没办法,只得让凌意舶赖皮地怀抱着,继续当“贴身保镖”。   那伤口楚漾当即就已经看过,刺目狰狞,不算深,以凌意舶的体质不算大问题,只是新伤愈合成新肉需要过程。   可那伤口留在那儿,随时都在明晃晃地提醒他——   你没保护好他。   你不是个合格的保镖。   知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楚漾回过神,问他:“漫合?”   漫合那套房子,大平层,是凌意舶十八岁时凌沣花大手笔赠送的礼物,算是大大小小资产中最耀眼夺目的产权之一,而在楚漾的就职期间里,除去凌意舶的大学阶段,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漫合度过的。   他听森叔说过,那套房子二少爷许久没去住了。   现在又突然说要回去?   “对啊,漫合。”凌意舶重复一遍。   “森叔说我走后,你都没在漫合住了。”   “你也知道是你走后啊。现在回来了,就想和你在最开始的地方待着。”凌意舶喜欢熟悉的人和事,喜欢习惯性的依赖。   楚漾忍不住犯职业病,起身要走:“行,那我得提前安排一下。”   凌意舶恨不得按着他后腰把人捞回来,只怪现在自己胳膊不够长够不着:“你先陪陪我啊,等会儿再找。”   大脑机械化地飞速运转,楚漾就差从内裤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记,“漫合我记得有两百来平,那得今天连夜找四个保洁去打扫卫生,还要把生活必需品买齐……”   “这都是助理做的,你别操心。”   凌意舶才洗过用吹风机胡乱抓了一通的粗硬发茬透出几分恣意张扬的气息。   他总觉得楚漾投入工作的样子很勾人。   一个强大又冰冷的人——   站在一个保护者的高位上,同时拥有仅他可见的弱点。   高速运转的精美机器有了感情,很难不让人心动。   强压着再进一步的心痒难耐,凌意舶知道得一步步攻坚克难,才能把楚漾藏在迷雾之后的身影牢牢抱进怀里。   他手痒痒,把楚漾按回去,又把楚漾立起来的一小撮黑发抚平。   不习惯他摸头的动作,楚漾往后缩了下肩膀,想了想,说出心中所惑:“不过,为什么是后天再走?明天周四,如果周五再出发的话,现在又正好是暑期,游客多,高速路会很堵的。”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俯身,正色道:“想和你一起再看看这里。”   每个理由的开头都是,和你。 第50章 日出   这一疑问持续到第二天清晨才有了答案。   “谢谢, 辛苦了。”   “没事儿,记得给好评哟!”   大门啪叽关上,外卖员跑远。   李观棋手里的外卖袋子快成了二十斤重的哑铃。   我们五个人是真的能吃啊, 点个早餐跟满汉全席似的而且每次都能全部消灭掉!   不过二少爷也太食人间烟火了, 回回都要和我们吃一样的小吃摊儿!   点这么多, 配送费都得加钱。   但这么说起来, 他还真不想离开渝水。   温姨做的饭好吃,而且是点菜, 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吃腻了还能点外卖, 全部报销。   这别墅又那么大, 抛开每次都快被蚊子抬走的夜巡、早起, 他们完全像来度假的。   抽出一杯豆浆含住吸管, 李观棋拎着保温袋走向餐桌,望了眼桌边三个拿着碗筷嗷嗷待哺的人, 手指夹住外卖小票捋平,看了一眼。   “大早上吃锅包肉, 你不嫌腻味啊?”李观棋在陈迦礼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陈迦礼咬着筷子拆包装:“你不懂了吧, 我以前早餐都吃炒饭的。泰式菠萝炒饭。”   李观棋冲他竖大拇指:“真牛。”   食物盒开盖,一股新鲜饭菜的香味溢出, 楚漾难得有了点儿胃口,皱皱鼻子。   “咕。”   肚子很轻微地叫了声。   楚漾捧着速溶豆浆抿了抿,当没发生。   还好没人听见,有失形象。   昨天凌意舶走后, 楚漾在主卧又眯了半个多小时, 下床穿鞋,一出门发现凌意舶还很贴心地给他留了李观棋一个人守着。   他往前一步, 李观棋就跟着走一步。   楚漾瞬间感觉被偷了家。   李观棋当时握着手机冲他呲牙笑,楚首席,你醒了啊,马上,马上等我打完这一把……饶了我吧,是二少爷说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跟丢了要扣半个月工资。   楚漾“啧”一声。   凌二这么狠?   摸鱼被逮个现行的后果就是沿海滨路又跑了十公里回来。   楚漾陪跑,当锻炼了,也没吃晚饭,回来就从冰箱里拿了个面包出来啃。   他现在要增强点儿体力,绝对不能任由Omega激素再肆意发展下去,体质越来越弱不是好事。   他不但要和腺体的变化抗衡,还要和自身的身体素质抗衡。   又跑步又不吃饭,现在饿了也很正常。   嗯!   陈迦礼这时候倒是耳朵最灵光,一愣,朝楚漾笑道:“饿啦?你先吃!”   一份手擀面放在面前。   这小孩儿像金毛巡回猎犬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漾沉默两秒,动了筷:“……谢谢。”   “你和我还客气啥,”全然未察觉到楚漾的尴尬,陈迦礼摸了摸下巴:“哎?二少爷是不是服用了什么Alpha的秘密兴奋药物,我总感觉他这几天异常亢奋。”   “好好吃饭吧你,”周渡抬手往他后脑勺上拍一下,“你自己是Alpha你还能不知道吗?”   “我是,但,”陈迦礼艰难咽下一块桲椤叶饼,“我精神还没他一半好。天没亮我是不会主动起床的。”   “我靠。这天还真没亮呢。”李观棋夹过锅包肉嚼嚼嚼,咽下去,被齁得一句话在喉咙里缓了好几秒,眼睛半睁不闭,“你说他那么早起来干什么啊?”   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向楚漾投去。   都觉得凌意舶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楚漾总会知道答案。   只见楚首席仪态优雅地吃着非常接地气的渝水本地小吃。   他见怪不怪道:“看日出。”   三位无辜群众:“……”   一行人很快驱车来到渝水观看日出的最佳地点。   凌意舶要用此次任务最后一天待在渝水的时间来看日出这种行为,楚漾一点儿都不意外。   因为渝水的海上日出真的很美。   五个人开了两辆车。   周渡非常有眼力见,直接把凌意舶那辆Urus的车钥匙交给了楚漾,郑重地拍了拍楚漾的肩。   二人世界,交给你了。   我们主打一个跟随。   “天下形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观棋下车后小声跟在陈迦礼身后指指点点,“我看你是忘了二少爷之前怎么作妖的啦?他安静了一段时间你就真当他平平淡淡才是真了吗。”   “我现在好困,”陈迦礼打个哈欠,攥着周渡的衣角,“周渡哥,等下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要保护我。”   “……”   带娃好累。   你一个Alpha为什么会认为自己需要我一个Beta保护?   原本他们只打算在沙滩上等着的,非常有礼貌地距离凌二少爷保持十米的安保距离。   结果凌意舶一路走到离海水最近的礁石边,鞋尖差一点儿就能触碰到海浪白沫,回过头,冲他的四位保镖勾手:“你们站那么远怎么看,都过来。”   周渡率先迈步,陈迦礼和李观棋紧随其后,楚漾走得稍微慢些。   他原本就有点儿浪漫过敏,对看日出这种事情提不起什么兴趣,但看见凌意舶站在海天交接、红日冒出万丈金光的地方等他,他加快了脚步。   天地一体。   耀眼的光芒如箭矢,万箭齐发,刺破黑暗。   半轮鲜红的太阳在海平线上徐徐浮动,整片天空映射着橙色的奇异光晕,海鸟扑腾着在海面点足、掠过,整个明水湾汪洋的海水是流动的碎金。   万物航行,海面荡漾。   陈迦礼双手合十,当这是流星,开始许愿。   李观棋也跟着做。   而周渡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在录像,准备发给在家里的媳妇儿看。   楚漾站在凌意舶身后一两米处的位置。   他停下脚步。   日出是明亮的一把剑,几乎要把他在暗处的、单薄的灵魂刺穿。   他像才降临世间不久的婴儿,不记得自己是谁,第一次见到太阳,第一次看海。   风中飘来的咸湿气息,都是新奇的。   他突然不再想要做一艘忒修斯之船,不想纠结哪个零碎部件是否被换掉——   他是谁,他曾经是什么,即将是什么,都不重要。   坦然地去接受身体变化的事实,拿出有效的应对方案最重要。   命运让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好了。   做一个接受自己的人吧!   再小的水池也会泛起涟漪。   再小的水流也终会汇入大海。   宇宙中如此渺小的个体,要付出多少,才能成为一颗光芒万丈的恒星。   远处海鸟的翅膀落到背脊上,在海浪中跳跃的蓝色小飞鱼将水面拍打出波光粼粼的形状。   “太阳出来了啊,楚漾。”   凌意舶侧过头笑起来,初升的旭日终于缓缓爬上少年人飞扬的眉梢,“从此这世界上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是新生的。”   “嘟。”   灰白色海鸥振动着双翅从镜头前飞掠而过。   周渡默默按下录制结束健。   回别墅的车是陈迦礼开的,年轻人精神饱满,那么早起都只焉了吧唧一会儿便不犯困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哼歌,还哼的时下流行的什么Rap,周渡听他唱得含糊,也没听明白是什么歌,只盯着手机里的录像发愣。   他扭头看了眼楚漾,没睡,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   凌意舶身上盖着薄毯,闭目养神。   李观棋独自开着后车在追。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周渡决定把他录到的视频发给楚漾,里边儿恰巧录到了凌意舶转头望向楚漾的那一段。   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两个人凑一块儿跟拍偶像剧一样,氛围满分,表情满分……   连那个回头的笑和热烈劲儿都是他们生活里很难见到的。   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扑进干枯的草原。   火焰烧遍海面,水火相容,连了天。   隔空投送提示音响起,楚漾面无表情地点击接收,直到视频关静音播放完毕,他翘了翘唇角。   放在衣兜内的手机一震。   周渡收到一句:非常感谢。   楚漾低头又仔细观摩,视频结束。   画面里那只海鸥引吭高歌,几乎要飞出屏幕。   它在伟大绚丽的日出中扑腾着翅膀飞远,盘旋在每年都会造访的这片海域之上,又在漫长的夜晚后苏醒、飞近,踮着爪子落到某处别墅门口。   “早安啊,来吃点儿。”   楚漾捏下一小块面包屑放在别墅前的石阶上。   海鸥被门口的壁灯照得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最近吃了不少游客喂的食物。   楚漾手上还拿着手机,没摸这小海鸥的头,想起他来别墅第一天喂的那只小猫咪,之后再也没见到过了。   现在是他反复看那段视频的第十次。   结算过温姨的工资后,楚漾关掉视频,抱着胳膊在一楼走了两三圈,深呼吸一口气。   “舍不得?”陈迦礼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哎,我舍不得我的高薪啊,回首都就没这么多钱了,但我假期变多了,也不错!”   “九月初集团考核,”楚漾接过自己的箱子,手腕搭在拉杆上,提醒他,“别掉以轻心。”   “是,”陈迦礼立定,“保证完成任务!”   一小时后,一辆MPV和凌意舶的越野车飞速驶入京哈高速。   两个小时后,两辆车打着转弯灯进入漫合府地下停车场。   周渡不是第一次来漫合,对家里的布置构造还算清楚,也知道凌意舶不喜欢私人空间被过多打扰,就领着陈迦礼和李观棋检查保洁卫生漏洞,再等着将大部分行李一一分类归置。   凌意舶家中的装潢风格和他本人穿搭大相径庭,主要以银黑金属色系为主,显得压抑冰冷。   “哇,”陈迦礼都不敢碰摆在玄关的艺术摆件,“我一直以为二少爷住的地方会是那种极繁风格。”   “是吧,我也以为。”李观棋赞成。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觉得比我想象中小一点,”周渡评价,“大概是没什么安全感的人都不爱住太大的房子。”   一个人住着,空落落的。   有时候他遇上轮休,老婆孩子回娘家去,周渡在家里待着都浑身不得劲儿。   陈迦礼:“我是因为没钱。”   李观棋:“你小点儿声!”   周渡:“……”   李观棋找话题:“楚首席陪二少爷下去了?”   “嗯,”周渡皱起眉,“这周末不轮休了,你们要请假都等集团考核之后再说。”   一片哀嚎。   这段时间一直帮凌意舶在首都开会的助理,连带着小区内部的物业经理、公司好几位等着文档签字洽谈的下属,都在楼栋一楼的会客厅内候着。   凌沣出海,凌二少爷和大少爷又太长时间没有露面,集团上下众说纷纭,人心惶惶,这好不容易逮住二少爷回首都的机会,那些心腹手下几乎和他们同步抵达漫合府。   凌意舶走进电梯轿厢中,神色恹恹。   他将从车上拿下来的薄毯抖开,随手往楚漾后背上一裹,双手合拢,一下子把楚漾拉至身前。   埋下头,凌意舶许久没打理还毛刺刺的脑袋蹭到楚漾颈窝里拱一拱的,像抱怨又是像在撒娇,声线很沉:“终于回来了……可是为什么自由了也不开心。”   楚漾双臂被缚,挣脱不开,只得哄道:“我们总在渝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凌意舶闭着眼:“烦。”   楚漾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不烦不烦。”   果然,无论是总裁还是打工仔,一遇到非上班不可的时候都会生出抵触情绪。   言谈间他抬眼,看电梯楼层从40飞快降落至30、20——   他推了推凌意舶,推不动,又哄:“快到一楼了,电梯门快开了。”   “再一下下就好。”凌意舶嗓音疲惫着,从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慰。   楼层下降至10——   楚漾脸上表情很淡,站着不动:“你这样会被手下看见在保镖怀里撒娇的。”   凌意舶嗤笑:“看见就看见。”   下降至1,电梯门即将打开。   楚漾慌得又推了他一下。   凌意舶这才在电梯门打开的前几秒好整以暇,站直身子,对着轿厢里的反光处整理好衣襟,神情闲散。   要是再往他手上加一根球杆,绝对是去打台球赛的公子哥。   电梯门打开,他那两个多月未见的Beta助理恭敬地站在门口,面上堆满公式化微笑:“欢迎回家,二少爷。” 第51章 勋章   回首都后的忙碌程度可以用连轴转来形容。   某天上午和下午开会的地点分别在城北和城南两处, 除去开会的时间,一整天几乎都在车上度过,恰好那天碰上楚漾轮休, 周渡和李观棋两人齐齐上阵也差点儿出了纰漏。   楚漾一休假, 周渡临危受命, 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就没点燃。   再加上周渡头一遭和凌意舶的助理梁时予共事,摸不清此人脾性, 没什么默契, 楚漾轮休才半天就接了两次告状电话。   “知道了, 我等下和时予沟通。你别急。”   楚漾说完, 挂断电话。   唐抚宁见对面坐着的人放下刀叉, 略微蹙眉, 那表情很像是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端起玻璃茶壶为他斟一杯, 笑道:“你的神秘工作还真是很忙。”   接到楚漾轮休回渝水检查身体的消息,唐抚宁想提前约楚漾出来见个面, 原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还真约上了。楚漾有难约的资本,在渝水的时候就约了几次没约到。   楚漾轻道了声“谢谢”, 继续吃饭。   他一身西装衬衫剪裁挺括有型,在西餐厅最安静的氛围格调中十分起眼,餐厅经理来了两回,说隔壁桌有人想帮他们买单, 想问下这位先生是否单身?   唐抚宁但笑不语, 观察楚漾穿着正装一本正经拒绝人的样子,觉得那张漂亮脸蛋上偶尔出现的尴尬和慌乱有点儿意思。   他颇有兴趣:“你平时下班时间也这么穿?”   “最近我们总裁事情多, 我们要随时待命,”楚漾揉揉额角,“干我们这行其实不算有下班时间。”   “总裁”这声称呼还是他跟梁时予学的。   都知道集团里上上下下背地里喊凌意舶一声“小凌总”,也喊“凌二少爷”,这次回首都后凌意舶接了更多担子,梁时予也正儿八经地在工作群称呼凌意舶为“总裁”。   怎么听怎么不习惯。   ……感觉像一只会咬人会围着人团团转的罗威纳犬穿上了特别定制的西装。   凌意舶曾经也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除了赴宴之外鲜少有穿正装的时候。   如今参与商场博弈,楚漾反倒有种只能在战场外围观摩他厮杀的无力感。   唐抚宁看他心里有事:“你同事很着急?”   楚漾:“挺急的。有棘手的事情解决不了。”   唐抚宁:“那你今天……打算和我吃了饭就走?”   迟疑几秒,楚漾点头:“嗯。”   唐抚宁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神情颇为遗憾:“好吧。你托我给你带的抑制剂都在车上,吃完饭一起去拿?然后我送你去上班。”   “好。”楚漾把目光转向唐抚宁的脸,“但送我去上班就不用了,我还要和司机开车去接医疗小组。”   “医疗小组?”唐抚宁来了兴趣,“去看那个S级Alpha?”   一般这种级别的Alpha从青春期分化后都会配备专门医疗组,以来监测S级的信息素动向,由于杀伤力太大,上级部门看管也严格,每年都需要做一至两次回访。   楚漾抿了口茶,没回应,只说:“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关于总裁的私人问题。”   “职业素养满分,”唐抚宁比大拇指,“期待你对我没有秘密的那一天。”   楚漾没回应,只与他碰杯为谢。   一顿饭急匆匆吃完。   保镖团队临时出了状况,楚漾必须得提前回首都。   他深知如今有检测结果为Omega的风险,便选择跟随唐抚宁来到渝水一家私人医疗生物公司,抽了一小管血进行快速检测。   半小时后,穿白色无菌服的工作人员上传实验室报告,结论仍然是三个字:未分化。   楚漾松一口气。   “现在看倒是安全的,因为数值还未达标。可你体内的信息素有数值升高的可能性。”唐抚宁急得在原地走了个圈圈。   楚漾表情淡然地做出结论:“也就是说,现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技术手段能将Omega血液伪造出未分化或者Beta的假象。”   “是的,你那工作是Omega不能做的对吗?”   “嗯。”楚漾知道唐抚宁聪明,没做多解释。   夏末的白天漫长而炎热,等两人一同走出生物公司大楼,渝水的天空仍是太阳留有余晖的火红。   唐抚宁率先下一台阶,转头看向楚漾:“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接受自己,不割腺体。”楚漾眼眸清亮,形状锐利的眼角被晚霞照出薄红。   “大不了开启新的人生。”唐抚宁笑说。   晚高峰后,楚漾所乘坐的车辆停在漫合府门前。   轮休去渝水是私人行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他在门口等待了十来分钟,载着医疗组的车和凌意舶的司机也到了。   楚漾领着一行人来到接待室:“稍等。”   他看了眼手机,稍稍颔首:“凌二少爷在接待临时来的客人,还需要各位多等待。”   “没事的,”为首的医生摆摆手,“我们等多久都没关系。”   “让医生等待是失礼的行为。”楚漾态度温和,“二少爷要求我转达他的歉意,让我先通知管家准备晚餐,各位边吃边等。”   知道凌意舶在自己生日派对上受伤后,孟听池很愧疚,主动提供了模特线索给森叔,还拎着慰问红酒跟应逐潮一块儿来了趟漫合,结果酒往展示架上一放,三个人凑一起打了一下午射击游戏。   等用过晚餐,人一走,楚漾带着医生上门换药,凌意舶把短袖脱掉,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盯了会儿在给自己拆纱布的楚漾,抱怨道:“接待他们一下午比上班还累。”   楚漾听得想笑,哪有这么说朋友的?   医疗组被招待得很好,给凌意舶看病的劲儿都更足了,忙前忙后地询问、记录。   为首的那位医生最后将质感清凉的祛疤药轻柔地涂上凌意舶的伤口,摇头道:“凌二少爷,您这伤口恢复得不太好。”   楚漾看了一眼血肉狰狞的伤口,那外翻的皮肉如利箭刺进他眼皮里,疼得发酸,不敢再看第二眼。   估计是怕楚漾难受,凌意舶换个药也不甚在意的。   楚漾心中的愧疚的情绪像气球膨胀起来。   他捧着一本小册子在旁边:“需要忌口是吗?”   “忌烟酒,”医生说,“严禁剧烈运动。”   “……”   楚漾条件反射地看凌意舶一眼,耳朵烫红了。   不知道怎么样的才算剧烈运动。   想了想,楚漾的笔尖在白纸上勾勾画画:“骑马射箭可以吗?”   医生:“严令禁止!”   楚漾瞥一眼凌意舶,在纸上打叉。   “钓鱼打台球可以吗?”   “钓鱼不建议,至于打台球……要看哪只手打,扯到肌肉也不太建议打,”医生沉思,想起来这凌二少爷花里胡哨的爱好是出了名的多,“打篮球也禁止。”   “是。”   楚漾一脸冷漠,继续打叉。   好像这叉就是个实体封印,要打在凌意舶脸上,把人给二次囚禁了。   “就没点儿能做的么,”凌意舶长叹一口气,“我这天天就公司和家里两边儿跑,什么都不让做不得闷死我。”   “您这伤口毕竟有那么深,恢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医生苦口婆心,“疤痕这么长一条留在这里也不好看……”   凌意舶没接话,只点了下脑袋。   他一根手指撑着额角,闭了闭眼,冲楚漾勾了下手,示意人过来。   医生们在收拾监测设备。   楚漾行至凌意舶身边,在沙发扶手侧方半蹲下来,肩背挺拔薄削,眉眼低垂,下巴尖尖的,一副听话模样。   他衬衫扣子扣得极为规整,袖扣配以一枚色泽温润的白贝母,手握成拳放在膝侧,恭候听令。   只有凌意舶知道那拳风有多劲道。   凌意舶沉声:“让他们给你也看看,好不好。”   楚漾顾左右而言他:“凌总手眼通天。”   “医疗组的人早被我换了一批了,”凌意舶握住他手腕,指腹在腕骨上来回磨蹭,又轻按到凸起的青筋上,“这点你可以放心。”   “他们来是给你换药的。”楚漾摇头,“还要监测一下你的下次易感期。”   凌意舶勾着唇角意味明显:“易感期还需要测吗。我怎么觉得现在就是。”   楚漾:“那给你扎一针好了。”   凌意舶:“你扎的话可以。”   “……”   几乎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楚漾难得外露出心疼的情绪,目光牢牢锁在凌意舶受伤的位置,说:“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医生说的对,这么长一条疤露在外面不好看。”   “你不要有压力,就当是勋章。”   “嗯?”   “是我保护过你的勋章啊。”   楚漾怔了怔,停住手中记录注意事项的动作,笔尖一歪,甚至划出了条印记很深的弧线。   凌意舶用很随意的口吻,就这么说出了这句突然烙在楚漾心底很重的话。   等医疗组走了,楚漾收拾好治疗伤口的后续药物,将其规整到医疗急救箱里,在偌大的客厅内找了个醒目的位置放好。   天色不早了,等收拾完这些他得回长丰集团的保镖宿舍去。   凌沣还未回国到港,自己再次分化成Omega的既定事实还没向凌沣汇报,他不能听凌意舶的命令像曾经一样在漫合住下。   连森叔都还不知道。   楚漾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说。   “你就真的不能搬过来么?”凌意舶从背后抱住他,委屈的嗓音发哑,温热气息拍打在颈窝处酥酥麻麻的。   “我是Omega的事情,集团上下早晚都会传遍,”楚漾没推开他,“凌总和森叔应该都不希望有人说闲话。”   凌意舶只说:“你总是这样。”   “什么?”楚漾迷茫了。   “习惯性打点好一切事情,有计划和安排,但从来不是为自己,”凌意舶收紧双臂,“楚漾,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   楚漾没作声。   他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页面跳转到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明天是一个热到没有一丝流动微风钻进云层的艳阳天。   “好了。”   楚漾转身,将他伤口纱布翘起来的边角掖好,像无数次半夜巡房给他掖紧被角,“明天晚上室外温度高,让助理给你找套透气的礼服去澹湖。”   澹湖位于首都之南,是一处开发完善的人工湖片区。   晚宴设置在室外,人工湖中央,楚漾不仅给保镖团队准备了藿香正气液,还安排陈迦礼往MPV上的小冰箱内放满了冰镇矿泉水。   以免有人中暑一头栽进水里。   凌意舶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眯起眼:“什么意思,明晚你不陪我去?”   “明天早上我过来陪你,晚上我会护送你到了澹湖门口再走,”楚漾安抚他,甚至主动亲了他脸一下,“明晚我需要和森叔一起去港口接凌总。”   凌意舶对此颇为受用。   但他还是不爽楚漾要因为凌沣的事情不待在他身边。   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凌意舶望着楚漾,用手捧了捧他的脸,没多说什么。   总有一天。   我会有完全保护你的能力。   凌意舶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楚漾的,像悄摸的,私自就许下了什么约定。   离开漫合时,楚漾看了眼时间——23:45。   他站在电梯间,抬眼睨了下悬挂在入户厅顶部的小型摄像头,屏息凝神,待一切声源静默后,那摄像头终于展露出深红色的微光。   烈日灼灼,MPV顺着车流开出隧道。   首都的夏季闷热难忍,阳光不留余力地投向地面,反射出大一片雪白刺眼的光。   梁时予汗湿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想起好些年前见过的皑皑雪地。   与雪地一同出现的还有楚漾这个人。   梁时予那时候才大学毕业,和楚漾差不多同岁,他是集团秘书专程去高校单招的“好苗子”,当时说就要他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没就职过的乖仔,单纯、尽心尽力、干劲十足。   他跟在二少爷身边当助理尽心尽力那么多年,见证楚漾走了又回来。   楚漾这人脾气淡淡的,处事也淡淡的,本不该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留下痕迹,奈何长了张过目不忘漂亮到过分的脸蛋,就算随大少爷出国走了三年,集团上下也不乏他的一些流言蜚语。   当时首都才下过雪,楚漾站在雪地里,耳朵戴着罩子,问梁时予要不要喝杯咖啡?   啊,谢谢,谢谢楚首席。   梁时予受宠若惊。   楚漾冲他翘了下唇角,看得出笑容是勉强挤的。   但眼神是真挚的,捧到梁时予手里的咖啡也是热的。   那会儿梁时予就知道集团中说楚首席是“高岭之花”的传闻属实,业务能力一流、战斗力一流,偏偏就是待人冷漠。   可这次时隔三年再相见,楚漾身上似乎多了点儿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楚漾此时坐在副驾驶位上,仪态放松,小臂搭在车窗边,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后视镜上,唇角微微弯起来,心情貌似不错。   车已经出了隧道,往前方笔直大道上铺开来的阳光分外刺眼。   “哎,快傍晚了还这么热。”梁时予鼓起勇气和楚漾搭话,“楚首席需要墨镜吗?”   今天赴宴是凌二少爷的私人行程。   由于不想被过多人打扰,他就安排了给司机放半天假,下午至凌晨的接送服务由自己全权负责。   “你戴吧。驾驶位的视野更重要。”楚漾道。   他衣兜内的手机震动。   是凌意舶发来消息:坐后面来?   楚漾回复:不来。   “梁时予,我们离澹湖还有几公里?”   凌意舶从柔软的座椅上直起背,手肘抵在扶手上,身体靠前,左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绕过前座副驾驶的椅背,捏住楚漾的胳膊,不紧不慢道:“导航显示还有多久?”   “二少爷,”梁时予以为他在催促路程,汗流浃背的,“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太堵车了。”   凌意舶笑了下:“我们应该早点出发的。”   他稍稍收紧虎口,捏得楚漾猛地压抑住哼声,知道梁时予在认真开车顾不上看别的,又抬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下楚漾的耳廓,在楚漾通过后视镜投来警告的目光之前收回了手。   梁时予一松一紧地踩着油门,终于熬过了堵车路段,正在庆幸不会迟到,又发现后视镜中凌意舶神情严肃。   他不免紧张起来。   只听凌二少爷敲敲皮质座椅,道:“梁时予,前面找个地方靠边停。楚首席换到后座来一下,排班表要改。”   “啊,是。”梁时予同情地看了眼楚漾。   停好车,又见凌意舶打开MPV隔断板,什么都看不见了。   路边靠边停车,楚漾下车,坐进后座。   他从内胆包中抽出电脑,还没来得及打开,一上去就被扶住了腰。   凌意舶抵着他,亲了个天旋地转。   后背接触到的座椅是凉的,身上的人是滚烫的。   直到楚漾终于抽出力气攥住凌意舶的衣领,都顾不上这是不是自家少爷穿去赴宴用的,气喘吁吁,尽力压制住吐息声,被情欲染红的眉眼终于有了凌意舶顽劣态度下想看见的愠色:“凌二,凌……凌小舟!”   “在呢,”凌意舶低头抹干他眼下溢出的水,“你就是故意的,知道这么叫我才能放过你。”   “我还真以为你要改排班表,”楚漾绷着脸,拽紧手里的电脑,怕这人莽起来弄坏了,喘道,“……时予听得到。”   “对他换一个称呼,”凌意舶不满地夺过电脑放在桌台上,重复道:“换一个。”   - 第52章 考核   九月初, 白露。   长丰集团员工的季度考核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安全保卫这一部门的考核被分配到了几个场馆分别进行。   楚漾身兼考生与监考官双重身份,在连续三天的考核日程中几乎没合过眼。   基础体能、游泳、射击、长短跑, 甚至是临场反应和国际语言, 集团上下都需要楚漾亲自到场督战。   用森叔给军令状时的话来说就是, 这是对你身心的一次巨大挑战。   至于体检, 时间安排在了九月月中。   长丰集团的考核制度和运动员选拔模式类似,物竞天择, 胜者为王, 并且由于有楚首席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Beta先例, 保镖的去留只看谁是更强的人选。   甚至因为Beta能够不受信息素约束, 现在集团内部对性别选拔的态度有所改变, 都认为相比起Alpha, 大多数Beta更为冷静、自持,长期的激素平衡使他们拥有更能灵活解决问题的能力。   楚漾的日程表安排到竞争最为激烈的考核末日。   五公里这一项恰好是早晨太阳毒辣的时候进行, 楚漾第一个轻松过终点。   周渡的秒表掐到:18分47秒。   “和去年的成绩差不多,”周渡冲他比大拇指, “但是今天的体感温度却比去年高了不少哦。”   楚漾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一边走一边擦汗,盯着跑道看了会儿, 才说:“没什么进步。”   上午的基础体能项目就已经耗费去不少精力,楚漾捋起汗湿的白色速干背心,才冲了澡浑身乏力。   他接过陈迦礼递来的运动饮料,轻声道了谢, 也不顾水会不会打湿裤子, 沿着泳池边坐下。   室内场馆的全景天窗顶部被首都的秋老虎炙烤着,导致整个游泳馆的温度都升高了。   “漾哥, 上午成绩怎么样?”陈迦礼展现标准露齿笑,头发全湿了垂在额头上,顺毛,显得十分乖巧,“今天下午周渡哥不在,我可以这么叫吧?”   “正常发挥。”楚漾如实回答。   “正常发挥那就是第一名咯?那我呢,我呢!我能排进前五吗?”陈迦礼追问。   “能的。”   “我天,那我肯定能留下了!”   望着小朋友握拳加油打气的样子,楚漾翘了下唇角,抿一口甘甜的水,提醒他:“别忘了还有射击和笔试没比。”   避免过于劳累难以集中精力,考核中的笔试都安排在体能测试后的下一周。   而体能测试难以名列前茅的人,或者勉强擦及格线过的人,也就失去了参加笔试的资格。   “射击太难了。”   陈迦礼伸手指划划水,坐在楚漾身边,忽然又有了点儿在渝水待着“度假”的惬意感,长叹一声:“哎,还是渝水好啊……”   “能在岗位上工作就是最好的,”楚漾瞥他一眼,笑了下,“加油吧,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了啊,楚首席,”陈迦礼又改称呼,“你该像以前那样叫我,迦礼!”   “迦……”   楚漾止住,想起凌意舶乱吃飞醋的样子,头疼,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决定从根源上就斩断一切可能性。   “我还是叫你小陈吧。”楚漾喝完最后一点儿饮料,把瓶子捏扁。   “也行,”陈迦礼歪着头看他,“或者小迦,小礼,都行!”   总比集团那些同事之间互相叫的什么x先生、x哥、x保好吧……   哦对,最近楚首席一直喊梁时予叫“梁助”,听起来就很商务。   楚漾点头,捧起一抔水洗脸,小腿浸在泳池里,汗湿的短袖贴在腰腹上勾勒出精干的身形。   他才洗过的碎发也湿了,紧贴着皮肤不舒服,他抬手一把将头发全薅到头顶,柔软的头发又汲取着水份耷拉下来垂在脸侧,楚漾又不耐地伸手去薅,细白的手指穿插在乌黑之间,色彩分明得刺眼。   堪称长丰集团的招牌风景线。   梁时予作为记分员,进进出出场馆好几次,眼神在人群中扫视,终于落到在泳池边歇息的楚漾身上。   那么瞩目的一个人,坐在泳池边玩水,周遭的冰冷气息似乎为他形成天然的屏障,无人敢擅自靠近。   但其他接受考核的人都在休息区坐着,假装交谈经验、互相加油鼓气——却一个个目光炯炯,全落到楚首席身上。   那个叫陈迦礼的小子坐过去了。   他和楚首席并肩坐在水池边,水面波浪起伏,金光闪闪的,室内泳池浓郁的消毒水味几乎冲散。   陈迦礼还给楚首席送了水喝,两个人非常自然地聊着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起多年前楚漾在冰天雪地里递来的咖啡,梁时予喉间忽地一涩,把握在手中原本要送出去的饮料拧开,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当没发生过。   也许是单独共事了一段时间,陈迦礼和楚漾二人很熟悉。   可自己和楚漾曾经共事了差不多三年,唇齿相依,也唇亡齿寒,楚漾为什么一直若即若离?两人顶多算个同派系的同事关系。   “你有没有觉得楚漾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只手掌放到肩膀上,身子一沉,梁时予听到身后的人是对自己说话,脑子还木木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口欲言又止:“有……”   他回头,一句“关你屁事”正要脱口而出,在看清来人后瞬间噤声,垂着头道:“大,大少爷。”   “你在看谁呢,小梁。”   凌思岸见他答题答了一半便低头装鹌鹑了,笑了笑,并不挪开手掌,反倒加重力道,拍了拍。   梁时予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大少爷和二少爷不对付,他是二少爷手底下的人,这时候装死不搭腔是最好的选择。   “楚漾吗?的确很好看。可那是我弟弟的人呢,你这样直勾勾地看他,不太合适。”   凌思岸嗤笑,口吻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男人的欲望可都在眼睛里,还在……”   他意有所指地朝梁时予下半身瞥了一眼,啧啧两声,摇头:“你不太行啊。你有没有见过胆子更大的人?”   “什么……”   梁时予往人多的地方看了眼。   一眼看到有两个Alpha保镖对视一眼,周围人都疯狂压抑着闲言碎语声,笑嘻嘻的,有个手忙脚乱地捂住才换的泳裤钻进更衣室跑远,一个直接面红耳赤地被推进水里。   因玩闹而起的水花仿佛溅入了梁时予的眼,很不舒服。   楚漾这三年走了太久,占有一席之地全靠大洋彼岸传来的震荡回声,底下的保镖许多是新来的新生力量,有的是不清楚他手段的。   而侧对着他们在深水区坐着聊天的楚漾和陈迦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以为只是普通的嬉笑打闹。   梁时予一时噎住喉咙,气得脸红脖子粗,低声骂道:“他们,他们怎么敢!”   “楚漾这样的Beta,只有Alpha才能征服,”凌思岸的话语又滑腻腻地爬上耳廓,“你只是个助理,你算什么东西。”   您觊觎二少爷的东西。   您又算什么东西。   梁时予忍耐着怒斥的冲动,强压下头颅,耳朵羞红得滚烫,摇头辩驳道:“大少爷,我对楚首席只有仰慕和欣赏,绝没有您说的意思。”   “我们上头的人养着个这么漂亮的玩物,自然是有他的用处,”凌思岸放慢语速,“养着你,也希望你有你的用处。”   梁时予只答:“您说得是。”   见梁时予憋红了脸不吭声,凌思岸些微俯身过去,不顾他躲避,压低音量道:“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梁助理。”   泳池里的水被训练者扑腾上岸,溢出的水花高高跃起,淋湿了梁时予的裤腿。   他没说话,也没抬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嗯,了解了。”   森叔表情温和地关掉监控画面。   表情却在窗口关闭的一瞬间沉下来。   日常监控摄像头藏在死角,而考核用的专业摄像机放得很明显,大部分人自然就忘了场馆里还有别的监控,自以为拍不到。   森叔喝了口热茶,对旁边静候的下属点了下头,吩咐他去办:“这七个开楚漾玩笑的人,全部开了。”   下属:“是。”   森叔:“下去吧。”   “是。”下属颔首,快步走出办公室。   敲了敲桌面,森叔又来回踱步,望着窗外明亮反光的高楼大厦,不忍叹了口气,按下许可铃,道:“你进来吧。”   楚漾才参加完射击考核。   集团大厦的室内空调冷气开得够足,体感不热,他身上的射击服还没脱下。   取下护目镜,楚漾活动着手腕,一张脸冰冷又毫无血色。   拽开衣领,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利用反光的金属隔断照了下镜子。   他脖颈连着胸口的皮肤被不透气的布料捂得太严实,过敏了,绯红色一片。   他手机震动。   凌意舶才发来的微信消息。   凌二少爷在看过心上人的过敏症状后急了。   楚漾的照片从下往上不找角度,拍得抖动模糊。   [舟]:什么时候考射击能不穿这玩意儿。   [舟]:出任务又不穿射击服,有屁用?   楚漾回了个微笑的黄豆表情。   [Ripple]:你忙你的。   脸上也很淡地笑了下。   开门,走进办公室内,楚漾转身关好门,走到会客沙发边站定,也不坐:“森叔。”   “你发消息说你有事要找我,很难得,”森叔起身斟茶,“你一直是个很省心的孩子。”   楚漾低头,眉眼沉静:“是。”   森叔递过去一杯茶,双手交叉合十:“说吧。”   在从小带自己长大的长辈面前如实奉告此事,楚漾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居然感觉喉咙间翻滚上了名为委屈的情绪,像有异物感,塞进了一颗玻璃弹珠,疼痛难忍,硌得他声带强行撑开,说不出半个字。   他今早考核前才打过抑制剂,还吃了唐抚宁给的辅助药物,甚至被凌意舶掰着嘴巴喂了一颗Omega才吃的补剂。   甜丝丝的,像果味软糖。   一运动起来,楚漾确实感觉劲儿没以前那么足了,但是应付一场常规考核完全游刃有余。   不知道森叔有没有发现他成绩的退步。   楚漾稳住心神,只说:“我前段时间不太舒服,找了个外地的医生看病,医生告知我我的腺体又长出来了。”   原本还在摩挲茶杯杯身的手指一顿,森叔悠悠抬眼:“意思是,你又变回了Omega?”   “不是变回,”楚漾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眼眸一动不动,“是我本来就是。”   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现在正是临近下班时间,整栋集团大厦里的员工都在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吃饭,楚漾听见这层楼里有保镖在进行戒严,来回走动,脚步声无限放大。   森叔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他:“你接受自己成为了Omega。”   楚漾紧绷的脸色因为森叔的审判目光而有了裂痕:“抱歉,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迎面直视那双满是困惑的眼,认真道:“我不准备再接受割掉腺体的方案。”   森叔沉默几秒,抓过桌上空空如也的烟盒:“凌总知道吗?”   “不知道。我正在想怎么开口。”   “凌意舶知道吗?”森叔发现里面没烟,一下子动静极大地把烟盒甩到垃圾桶里。   “他知道。”   说完这句如释重负,楚漾松开捏紧通红的手心,试探性地多解释道:“上次在阿兰若参加生日晚会,凌二出事,就是因为我被那个Omega的信息素影响了,没能发挥出水准。当时您和我身边随时都有外人在场,我很抱歉不能向您如实汇报情况。”   森叔从皮质办公椅上起身,脸色是楚漾极少见到的难看。   他朝楚漾走来,最终在楚漾身前站定,双手抬起来死死按住楚漾的肩膀,仿若有千斤重,急迫需要知道答案:“他标记你了吗,他是不是标记你了?”   如果真的被标记,就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脆弱的Omega应当择良木而栖。   但二少爷明显是一只海面上的舰船。   楚漾一愣:“没,没有……”   他试图按住森叔想捋开他后脖颈看“罪证”的手,又担心力气太大伤到森叔,最终不得不在抓扯下露出自己已经发育得稍稍鼓起的腺体。   富有光泽感的肉色小丘。   除了人为的刀伤外,没有被标记过的痕迹。   森叔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手僵在半空,嘴角微抽,放软了责备的声音:“你发现异常多久了?”   楚漾猛地往后退几步,喘着气,重新将厚重的射击服穿上:“在渝水……就有了。” 第53章 秘密   “你确定要以一个Omega的身份活下去?” 森叔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楚漾别开目光:“我会想好退路的。但,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即将到来的体检。”   “你想好的退路是什么?逃离长丰,逃离凌意舶,逃离……我吗?”森叔气急攻心, “我在长丰三十多年了我都逃不掉, 更何况你?”   中年男人那张常年和蔼的脸上终于露出失控的神情, 楚漾这才惊觉他对自己的控制欲有多强。   森叔对他如亲生子, 但他们始终是没有血缘关系。   无论时间带来的羁绊多么深厚,都会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养不熟”。   无法心连着心, 就感受不到痛。   从接到楚漾开始, 望“子”成龙, 将所有最顶尖的要求都赋予他之上。   拼命培养出能够算得上top1的人才, 这何尝不算一种对自己失败的弥补, 对子女的掌控。   甚至不惜……   鼓励子女割掉腺体, 来永永远远成为那个无懈可击的佼佼者。   只为做好一把最忠实的、最趁手的工具。   楚漾突然很想知道,在凌沣和他之间, 森叔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颗膨胀的心像被扎进一根刺,很快泄了气。   “小漾。”森叔突然出声。   “在。”楚漾低头。   “如果有一天, 我只是说有一天。我想带着一个人, 还有你,一起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会不会选择和我走?”   一个人。   谁。   楚漾满眼震惊。   他只庆幸自己低着头,能死死掩盖住情绪,心跳几乎不可闻地加快了,连着耳膜那一块震动得一鼓一鼓的。   和森叔这样忠诚的人在集团大楼里聊这样的话题, 是最禁忌的死罪。   楚漾也更快地明白出一个情况。   自己对森叔毫无保留, 可森叔对他是有秘密的。   他极快稳定下心神:“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在凌沣身边这么多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利益至上、亲情淡薄……甚至连自己的发妻也不放在眼里,”   森叔喉结动着,突然顿了顿,听不出是否是哽咽,“凌意舶的妈妈叫赵镜如,常年住在山上,很爱画油画,时不时会去山脚的灯塔看看大海,看每一艘往来的船。她一直觉得凌思岸生母的死和自己有关,对凌思岸多有愧疚,所以才抱着赎罪的心态,忽略了凌意舶。”   “……”楚漾以沉默为应答。   “凌沣冷血,赵镜如怯弱,”森叔语调平缓,“凌意舶身为S级Alpha,能成长为这样,已经是歹竹出好笋。”   楚漾倏地抬眼,与森叔对视。   这么多年,楚漾对森叔是有一样学一样,一直以能够在长丰集团接替森叔的班为己任,连“不要议论雇主”这都是小时候挨打学来刻苦铭心的教训。   稚嫩白净的小小手板心朝上,几句话说得不对,挨了不下十次打。   他从来没想过长大后的某一天,当森叔逐渐年迈,居然会从森叔嘴里听见对雇主的不满与数落。   “这样一个Alpha,身体里流淌着凌沣的血,天生就会被各种各样的Omega所吸引,”森叔沉声,“你该不会以为,他能对你付出全部吧?他读书那会儿玩儿得那么花,说是游戏人间也不为过,你难道没看见过?他不可能是什么好伴侣。”   “他……”   他没乱玩儿过。   在大学时期,楚漾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四小时在凌意舶身边待命,见过他身边一些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男人女人们,凌意舶从来没搅合上什么不干净的花花事件。   凌意舶。   他强大、率直、张扬……善良。   楚漾常常觉得要用全世界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去描述凌意舶都不为过,这样一个出生于豪门的Alpha,拥有不健全的家庭,却能拥有百分百爱人的能力。   凌意舶教会他很多。   教他,爱不是用痛觉来感知的。   而是靠眼睛,靠心,靠行动与时间的堆砌,只能通过负面情绪来感知到的感情不叫爱。   分明年纪比自己小,却主动在感情的路上先走了九十九步。   “您放心。”   楚漾喉间干涩,每多说一句话内心都是矛盾的,“我对感情有自我把控的能力。”   “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和他继续相处呢,Omega吗?”   森叔还想多劝几句,似乎看见门外有人影闪动,压低音量,告诫道:“楚漾,我作为你的养父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凌沣这次回国还有件大事就是给两位少爷安排结婚的人选见面,递来橄榄枝的人不少,我都了解过了,都是像孟听池那样的角色。”   楚漾别过头去不和森叔对视,冷硬着一张脸,衣领敞开,就着夕阳余晖往外望去,望向漫合所在的方向,不想多说一个字。   凌意舶就在他头顶一层的办公室。   不知道他是否现在也在这样看夕阳,等着楚漾忙完了接他一起回家。   话不投机半句多。   楚漾无意再解释,他也不认为他有义务要给森叔解释清楚自己的感情生活。   他原本是准备明天去找凌沣坦白腺体发育的,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放下茶杯,楚漾打开办公室大门。   陈迦礼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手中的文件袋,笑容讪讪,冲楚漾打了个招呼:“嗨。”   楚漾没理他。   只站定身体,稍稍侧过了脸,发白的手指按在门框上,下巴与下颔线显现出弧度绝佳的折角,护目镜还挂在衣领上,扯出更大一片光裸的肌肤。   “森叔。”   楚漾低下眼,睫毛在晚霞之下投出一片蝴蝶般的影:“我也不差。”   陈迦礼完全没搞懂什么情况,看看两个气氛不太对劲的上司,只当是吵了一场架,还没消化完他隐隐约约听见的一句“Omega的身份”,懵懂应上森叔几乎快把他杀掉的眼神。   怎么办,脚和手都在发抖。   他吞了口唾沫。   森叔脸上由阴转晴,嘴角勉强挂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小陈,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见我拿了述职报告,就……就就以为是今天考核出了什么事情,放我过来了,”陈迦礼挠挠头,发抖,抖得思路灵活飞速运转,“哎哟,楚首席你也在这里?正好,等会儿我给森叔报告完了我们一起去漫合啊。”   “好。”   楚漾抿唇,稍稍躬身,看了眼冷汗涔涔的陈迦礼,道:“我在门口等你出来。”   陈迦礼道:“没问题!”   办公室的大门徐徐合拢。   楚漾泻力似的靠在门边,抓了把头发,长呼出一口气。   他现在更清楚的是。   纸包不住火,一件事情若不想被别人知道就不要去做。   如果说这段时间他实在是找不到在体检瞒天过海的办法,那就随便了。   他受够了。   他不想再过长期遮遮掩掩的人生。   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楚漾竖起耳朵,能听见里面零碎的话语声,具体什么没听清,只能模糊分辨出是陈迦礼在报告今天考核的成绩。   毕竟森叔对陈迦礼寄予厚望,是有必要单独汇报的。   十分钟后,陈迦礼开门走出。   楚漾没看他,低头确认了下腕表上的时间,头也不回:“走。”   “妈呀。”陈迦礼一步三回头,追上来,一把搂住楚漾的脖子,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像烫到了似地收回去,“楚首席!”   陈迦礼朝四周东看看西看看,确定四下无别人,压低嗓门儿,用小时候两个玩伴才会说的悄悄话音量道:“你真是O……”   他的嘴也张成一个“O”形。   楚漾抬手捂住他嘴。   陈迦礼:“吗?”   ……啊。   楚首席的手掌心出奇地软,冰冰凉凉的。   这只手微微松开,抬起来,停止在离脸颊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像随时要一耳光扇上来,陈迦礼下意识闭上了眼准备挨揍。   楚漾淡漠地掀起眼皮:“你想死吗。”   “我不想,”陈迦礼跟上他的脚步,“但我想知道答案。”   “这两者没什么区别。”   “那我就知道答案了之后再去死!”   “你要是敢说出去……”楚漾陡然停住脚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杀了我?”陈迦礼颈边一阵穿堂风吹过,凉飕飕的。   “还要割掉你的舌头。”   楚漾用很淡的口吻说着,像说等会儿去吃顿饭。   不寒而栗。   陈迦礼赶紧从楚漾左边蹿到右边,捶捶肩又捏捏胳膊,手指并拢对天发誓,求饶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无人回应,陈迦礼补充:“还有森叔知!”   楚漾停住脚步:“二少爷知。”   陈迦礼一愣,吓得快昏死过去。   赶紧掐自己人中。   “二少爷他他他他,他不会开除你吧,”陈迦礼急出一脑门儿汗,就差跪地求饶,一张元气十足的脸胀得通红,“我去求求情?谁说Omega不能做保镖呢是吧,只要定期……”   “定期,”   他顿了顿,灵魂瞬间出窍:“咦,等等。”   这时两人已经进了往楼上总裁办去的电梯。   轿厢门合拢,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映射在银色金属上,像照镜子,陈迦礼都不敢看楚漾的脸。   楚漾一动不动:“怎么。”   “定期打抑制剂,”陈迦礼悄声,“你不会早就在打了吧?我跟你住一块儿也没发现啊。”   叮咚——   楚漾输入指纹密码,电梯轿厢开门。   “你以为你吃的Pokey是什么。”楚漾睨他一眼,当这人不存在似的,走出电梯间。   “唔——!”陈迦礼连忙捂嘴,“靠靠靠!”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这层楼安保严密,总裁办在走廊尽头的最内侧。   现在四周空无一人,都差不多走空了,等着交接班的保镖应该还在总裁办门口候着他们。   抵住陈迦礼还因为年幼的好奇心作祟而想追上来问的步子,楚漾皱眉,冷声道:“难道这世界上所有你好奇的事情都要有个结果?想活命就严严实实闭上嘴,你干这一行,有的是人想拿你的命换秘密。”   “啊,是!”   陈迦礼不敢再多问了,被说得羞愧难当,红着脸又小声道:“漾哥,那,你再和我一起住不合适吧。”   楚漾步调一顿。   他的手指在领口动作着,射击服又穿好了,胸前那一片瓷白的皮肤遮挡得严严实实。   “我是腺体残缺的Omega,你不用担心。”   “……”   见他沉默,楚漾继续说明:“暂时没有信息素外溢的情况,也不会让你发情。”   陈迦礼的愧疚突然在这一瞬间攀升至顶点。   他艰难地动了动步子,挪到楚漾身边,扯了下他衣角:“不是,漾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对你影响不好,毕竟你是这么优秀这么引人注目的,嗯,那个什么,你还是要……”   “不用担心我,”楚漾像假人一样立在办公室门口,口吻平淡,“我不会结婚的。”   陈迦礼知道楚漾说得没错,没有Alpha会和一个腺体不完整的Omega结婚,哪怕这个人是楚漾……可正是因为是楚漾,他更不可能找一个普普通通的Alpha结婚。   这问题是死循环,无解。   他想都不敢想,他自入行以来那么崇拜的首席保镖——居然。   不等到陈迦礼再多说废话,楚漾再次按下指纹锁推开办公室的门,朝里面点头致意,轻声道:“二少爷,我们来接您回去。”   凌意舶已经脱掉了一穿上就浑身难受的西装,换好了运动服走出来,对着陈迦礼一点头,又冲楚漾笑了笑。   一刹那间,现在的晚霞仿佛不是太阳正要落下,而是太阳又重新升起来了,和渝水那日盛大磅礴的日出一样。   保镖们在漫合的工作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需要陪凌意舶待到睡下休息。   最近工作压力变大,再加上身体变化的原因,楚漾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为了单独给楚漾开小灶补补营养,凌意舶专门安排梁时予请来粤菜大厨,为保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呢,自己在客厅坐着吃轻食玩儿射击游戏,说他最近在增肌,吃点儿牛肉就行了。   许多次凌意舶想捋开楚漾衣领看看过敏的程度,都被楚漾轻轻推开,说等会儿再看。   多久?   等会儿。   几分几秒?   ……我让他们先走,我留下来脱给你看。   好!   凌二少爷心情很是不错,砰砰砰几枪摘掉一个开着榴弹炮杀来的雇佣兵脑袋。   “二少爷都练成这样了还增肌,”李观棋小声嘟囔,“到底谁更像保镖啊。”   周渡猛猛吃饭:“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他比我能打点儿。”   李观棋说:“拜托,那可是S级Alpha耶。”   同在桌上吃饭的还有梁时予,他听着没吭声附和。   而陈迦礼从在集团总裁办接到凌意舶之后一直不说话,随司机坐车在副驾驶位上发呆了一路也不说话,满脑子都是:楚首席是Omega——   楚首席,居,然,是,Omega。   天知道他一个人憋着这个秘密有多辛苦。   但分享欲再强,他也不能背信弃义往外说,他答应了要保密的。   “陈迦礼,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嘛,今天怎么不吭声了,失恋啦?”李观棋笑说。   “没呢,”陈迦礼望天,“肠胃不舒服。”   可这种难受程度和失恋也快不相上下了,作为天生会对O感兴趣的A,他半点儿窃喜都没有,反倒是忧愁,这才一个夕阳西下的功夫,他的担忧已经从“集团内部的Alpha太多”推演到了“我以后能不能打得赢欺负楚首席的Alpha”。   作为头号粉丝,他很愁。   楚漾抿着唇角不吭声,往客厅的方向看一眼。   脱掉西装外套与那些款式过于浮夸的礼服后,凌意舶单穿一个背心坐在沙发上,胳膊伸展着放在靠背边,肱二头肌那一块肌肉鼓囊囊的,估计是还在长身体。   再过个几年,指不定凌意舶还真不需要他再保护了。   用完餐,梁时予等人张罗着把餐具都拿去厨房洗了,因为凌意舶很注重私人空间,不喜欢被打扰,在首都也同样没有请住家保姆,请的保姆只每隔两天来一趟,凌意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用餐,很少回漫合吃饭。   “周渡。”楚漾喝一口虫草汤。   “在!”周渡放下碗筷。   “上次安排你去买的止咬器买回来了吗?”楚漾问。   “买回来了,放二少爷书房里了,下次时间大概是……”周渡掐着日程表算了算,“月底?”   “差不多。”楚漾喝水,“止咬器、Alpha抑制剂、营养液等等,该备的都和梁助一起准备好。”   周渡点头:“是,请放心。”   “这周监督大家早点休息,别熬夜玩手机,全力准备体检。体检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二少爷有宴会需要出席,提前准备布控,方案做完了打印出来交给我。”   楚漾有条不紊地交代完事情,手指撑在额角,仔细思考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是。”周渡飞快记录下楚漾说的话,想了想,道:“那么二少爷的易感期是不是和宴会……”   “撞了。”楚漾说。   “呃,那怎么办呢,”周渡虚心请教,“我暂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合适的办法。”   名利场上倒是有过Alpha不得不戴止咬器去参加宴会的先例,在场众人大不了侧目而视多看一眼,可如果这人是S级的凌二少爷……   楚漾只说:“我会想办法的。”   “是。”   周渡冷汗直冒,摸不准楚漾的心思,“您这几天是准备要有什么事吗?”   “嗯,有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楚漾起身,“我今晚就不回宿舍了,等会儿你和迦礼他们说一声。”   收拾完厨房,三个年轻的小孩儿聊着天走进餐厅,梁时予扯出一张卫生纸擦手,眨眨眼,道:“啊,楚首席要去哪儿?我们送你啊。”   楚漾眯起眼,对他的过度关心表示拒绝和警告:“不用,我打车去。” 第54章 止咬器   电子显示屏的时间走到——23:55。   保镖们和助理一起拿上车钥匙, 准备回公司宿舍住,临走前梁时予还问了楚漾多久走。   楚漾头也不抬,在客厅里抱着电脑敲敲打打, 说不着急走。   他不愿意说明白, 大家也都默契地不再多问了, 周渡拽着梁时予的胳膊往外走。   大门关闭。   凌意舶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夜幕下灯红酒绿长亮如繁星点点, 千家万户是穿梭其中的灯盏,半边天际被染出紫红色, 而漫合这套房子因为有楚漾在, 也终于称得上算是一个“家”了。   握着手机斜倚在窗帘边, 凌意舶扯了下领口, 看群消息。   为了楚漾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谢崇珩又赌钱, 又赌了十万。   凌意舶在群里骂他赌狗。   [舟]:滚蛋。   [舟]:你俩要是太闲了就找人玩去,别见天儿打他主意!   [蟹蟹很行]:哼哼!   [舟]:我服了, 谢崇珩你这什么破网名?   [Chao]:还哼哼,你改名叫谢崇哼算了。   [蟹蟹很行]:关你屁事啊!   [Chao]:谢屁哼。   [蟹蟹很行]:?   [蟹蟹很行]:@舟, 兄弟, 我不是觊觎你对象,我是真的很好奇!   [舟]:好奇不就是觊觎。你真下头。   [蟹蟹很行]:我……dniofvorjvgijr   听见身后有电脑关机的声音, 凌意舶知道楚漾差不多快忙完了,想知道他等会儿要去哪里,懒得和谢崇珩多费口舌,按下语音键。   “不瞒你说, ”凌意舶仔细想了想, “我都没闻过。”   信息素是没闻过。   但这身体上的味道已经闻透了。   楚漾在外不方便留下太过于明显的个人痕迹,所以几乎没喷过香水, 身上全是洗衣液清香的味道,和他本人一样干净。   鼻梁非常挺拔,又秀气,光看着那鼻子都能看得出楚漾妈妈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鼻侧还有一颗小痣,莫名添上几分肉欲和性感。   头发也柔顺,凌意舶很喜欢。   小腹受到外部刺激后会紧绷起来,那时候腹肌纹路很明显,薄薄一层。   不紧绷时就是软的,软得想用手指在上面弹钢琴。   腰很细,众所周知的细。   特别是当他站在一众五大三粗的保镖里,那截腰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目光。   臀是翘的,常年训练,连着大腿的肌肉都十分有弹性,有爆发力。   腿长,平时低头系西装裤的皮带,楚漾会拎住裤腰往上一提,凌意舶就满眼只剩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了。   凌意舶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那现在想法有了,一定就是要上手摸的。   他走过去,捋开楚漾的衣领,解下前三颗纽扣,看了看:“还是有点儿红。今晚给你准备的菜里有过敏原?我记得我吩咐了不要准备海鲜的啊。”   “没有,”楚漾扶额,“估计是我刚才没忍住挠了两下,所以红了。”   凌意舶听着,手上动作不停:“很痒?”   楚漾:“有点儿。”   凌意舶:“我再看看。”   刚才都看过了还要看!   已经习惯了凌意舶伸手过来掀开衣领的动作,楚漾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凌意舶把他扳着胳膊像弄什么物件似的摆弄。   凌意舶走到医疗急救箱边翻找一阵,拿出一管药膏走过来蹲下:“我给你涂点药。”   不是询问,是命令的口吻。   楚漾点头,只得又将纽扣解开一个,扯出更大片肌肤。   “你今晚不打算回公司宿舍?准备去哪儿。”凌意舶发热的手指触碰上来。   楚漾身子一抖:“去酒店。”   凌意舶动作停了停,嘴唇翘起来:“去开房?你带上我一起啊。”   楚漾不回答。   想了想,凌意舶又用指腹挖下一截膏体,打着转涂抹往过敏的部位上去,换一种更容易得到答案的问法:“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还能有什么麻烦。   Omega难以启齿的,对他说不出口的麻烦,只有那么一个可能性。   人嘛,难免有七情六欲,相当于柴米油盐酱醋茶。   直面生理需求是学会对自己诚实的第一步。   但楚漾这种天仙是不会懂的。   得有人拿着梯子攀月摘星,才能把他拽下来。   自己像拿了个打火机在烤冰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真把冰山烤化了个小边角,水往下流淌了。   “嗯……”   楚漾被他打圈式的指法弄得想哼哼,往沙发里面靠了靠,整个人快缩成一团。   他胸口那一片肌肤红得更厉害了。   说不清是因为药膏,还是因为凌意舶的手指……太具有让人失去防备的迷惑性。   楚漾想了想,说:“除去上次被动发情,按上个月的时间来推算,我估计我九月的发情期就是这几天,我担心回宿舍会影响到他们。”   凌意舶非常认同:“那你的确是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住了,以后都不行了。”   楚漾下意识:“那我住哪儿?”   凌意舶顺着往下说:“你住我家!”   “什么?不行的,”楚漾拒绝,“我今晚在万瑞酒店开了房间,我带上抑制剂去待两三天就好,酒店房间里也有冰箱的。”   “抑制剂,”凌意舶装傻,“什么抑制剂?”   楚漾侧过脸看他:“上次经过你同意之后,我把渝水带来的抑制剂放家里小冰箱了啊,你……你扔了?”   凌意舶单手撑着脸:“没扔,藏起来了。”   楚漾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中有些微动:“你藏哪儿了?”   他相信这种事凌二这小混蛋是干得出来的。   当初就不该相信他会把抑制剂好好保管。   就差上手揪这人的狗耳朵了!   “那东西对身体不好,要少打,这也算是谨遵医嘱了,”凌意舶拧上药膏盖子,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你今晚就住在漫合,别出去了。家里有多的房间,你真出点儿什么事我还能照顾你。”   楚漾垂着眼睫,还在拼命思考前因后果以及后续计划是否被打乱。   他说:“出不了什么事。”   见楚漾仍然觉得不妥,凌意舶又道:“你不是说你分泌不出信息素吗,或者说你的信息素没有什么味道,影响不了什么人。”   好有道理啊。   他面色严肃地说着,要不是眼神忍不住落在楚漾那张一开一合的淡色嘴唇上,凌意舶自己都要信了。   楚漾摇头:“也不是,偶尔会有点味道……哎你别!”   他话说了半截,直接被按倒在沙发上。   推不开动作强硬力气大的凌意舶,楚漾只能用膝盖顶着不让他更近一些,只觉得这张过于有侵略性又凌厉的脸靠得太近——   这样一张具有杀伤力的脸,热切又直接。   楚漾的呼吸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抓住凌意舶胳膊的手不由得收紧,却因为身体发软而力道不足,越捏越像在调情。   “现在还不行……”   音色还是那副清冷的调调。   “什么不行?”   凌意舶低下头嗅了嗅,手掌很放肆地在他腰上揉了一把,听楚漾和空调温度差不多的语气,想要逗弄的兴致来得更加浓烈了。   “什么不行啊,楚首席,你说清楚?”   楚漾脸颊通红:“……”   凌意舶对此非常满意,猛地松开他,斜倚靠在沙发背上,一条腿敞开着,另一条腿弯曲起来,抬起下巴点了下:“不要折腾了,你就在这儿睡,睡客房,我保证不动你。”   楚漾整理好被揉捏得褶皱的衬衫,愣了下:“不合规矩。”   “你我不合规矩的事情做得还少了么,谁家保镖和雇主亲嘴儿的啊,谁家保镖让雇主……”   凌意舶话还没说完:“唔。”   嘴被捂住了。   凌意舶低头按住楚漾捂过来的手,冲着手掌心亲了一下。   楚漾没收回手,只睁大了眼瞪他。   就算被堵住了嘴,凌意舶还是要把剩下的字说完:“口。”   楚漾那张五官浓郁表情寡淡的脸,肉眼可见地还在持续红温:“你……不许说。”   凌意舶忽然觉得两人关系的确进步了不少。   要是换做以前,楚漾肯定触电一样收回手去,然后再气鼓鼓地耳朵通红,转身走人。   说不定还半路折返回来踹他一脚!   算了。   心软心善的楚首席生气肯定有他的道理。   凌意舶仰起头笑了:“你扇我一巴掌我也认。”   “不扇。”   舍不得。   楚漾自认栽,没说话,起身打量客房所在的方向——在书房与主卧之间。   凌意舶不喜欢有外人来住,所以在装修初期就已经把原本有的客房格局改掉了,专门弄了个房间来放他那些五花八门的爱好必需品。   他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堆得像小山,周渡曾经说过,瞧瞧,这么多兴趣爱好,这才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啊!   李观棋评价,这叫不愁生计的人,跟爱不爱生活关系不大。   咦怎么二少爷不玩儿高尔夫呢。   嫌不够刺激,太老头乐了。   就喜欢不珍惜生命是吧。   咱们二少爷喜欢什么射击射箭啊,跳伞啊,篮球啊什么高危对抗的,据说前几年想玩儿翼装飞行被凌总差点儿提前斩了一对胳膊!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漾还记得凌意舶非要买翼装飞行装备的时候,自己也被吓得够呛,生怕拦不住。   “那我就睡这里,”楚漾记得浴室也在屋内,他往里看一眼,诧异道:“你床单都换过了?”   “换了啊,随时等着你回来住。”   凌意舶用的词语是,回来。   楚漾愣了愣,扶住门框,迎上凌意舶颇为热切的眼神:“时间不早了,我去休息了。”   “好。”   凌意舶回答得十分爽快,连楚漾都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作罢。   “我也回房间休息,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他晃晃手中屏幕常亮的手机,转身去餐桌边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下,喉结上下滚动着,等半瓶水下肚,手背擦擦嘴角的水渍,又偏过头来看楚漾。   像是吃准了楚漾还在盯自己。   “……”   楚漾假装没看见地飞快挪开视线。   偏了偏脑袋,挡住通红的耳朵,他镇定心神,关上房门,进卫生间洗澡洗漱。   用手沾了点儿凉水,楚漾洗洗手,又摸摸耳朵,试图让过于高热的温度降下去。   凌意舶甚至连洗漱用品都备好了。   早就有所准备。   怎么感觉是个……圈套?   洗完澡,楚漾肩膀上搭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热气腾腾的,上衣还没来得及穿,走到卧室门口,打开往外看了一眼。   一片漆黑,寂静阑珊。   真去睡了?   不太像凌意舶的作风。   楚漾合上门,背抵在门板上,站了几秒,收回按在门锁上的手,决定不锁门。   不管他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住在漫合,他首先都是一名合格的贴身保镖,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才是第一位。   万一雇主半夜发高烧怎么办!   楚漾沉默地想着。   凌二壮得甚至像头牛,除了易感期比较脆弱之外,这人发高烧的可能性极低。   那万一半夜打雷,雇主害怕怎么办?   嗯,现在过了立秋,恰巧正是夏季雷暴天气最频繁的时候,非常有可能。   楚漾找了许多种理由说服自己不锁这道门。   凌意舶今晚看起来兴致缺缺,应该不会半夜跑过来挨着自己睡。   兴致缺缺。   真的吗。   楚漾想了一会儿刚才凌意舶高抬贵手放过他的样子,笃定今晚这人肯定有点儿累了。   夜里十一点,楚漾紧攥着绵软的被褥,半梦半醒间愈发觉得热,一脚蹬开缠在身上的布料。   眉头紧皱,继续趴着做梦。   凌晨十二点,楚漾再次醒来。   他翻身坐起来,挪开搭在腰间的被子,额角溢汗,轻喘了几口气,动动鼻尖——   龙舌兰。   又是龙舌兰的味道。   苦辣浓郁的气息像是被狂风卷起吹成旋涡状的纸屑,拼了命地将他包裹起来。   楚漾的额角早在睡梦时就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汗,连带着整个光洁的背脊都湿透了。   S级Alpha的气息仅仅一墙之隔。   他皱着眉动动身子,换了个姿势,仍然觉得身上的所有布料都是多余的,黏腻的。   来自Alpha的信息素使他的发情期提前了。   但他的味道仍没溢出。   那就说明此次发情不会影响到凌意舶。   楚漾心下放松了点儿,又躺下,双手握成拳,整个人像扑腾上岸搁浅的鱼,趴在床单上,身下已经润润地浸湿一片。   全是汗水。   他受不了了。   发情热潮来临,也许是欲望的根源就在隔壁,他头一次觉得如此难捱。   楚漾醒来后在床上翻来覆去二十多分钟,最终放弃抵抗,翻身坐起来,口干舌燥。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到餐厅找水喝。   门打开,一阵微凉的风穿过身体,楚漾打了个颤。   在门口站着的,还有凌意舶。   这位S级Alpha戴着……   止咬器。   凌意舶赤着精壮的上身,一件睡觉才穿的背心拧结缠在腰腹,整个过于立体的面部轮廓在只开了一盏灯的过道上稍显锋锐。   黑色的头发抓得凌乱,一簇簇非常嚣张地立着,发型和本人气质极其符合。   很奇怪,他分明戴着止咬器,却像会咬人的狼在假装温驯,莫名多添了分野性。   这止咬器是楚漾才吩咐周渡买来放在书房里等着凌意舶下次易感期时用的,楚漾记得还没拆过封。   凌意舶居然自己去拆了戴上了。   非常犯规。   楚漾还没反应过来,凌意舶直接跻身往内,“顺便”关上了房间的门,伏在颈窝处蹭蹭他。   那一抹龙舌兰气息突然浓郁,纠缠着攀附上脖颈。   楚漾呼吸不稳,只感觉脖颈处最敏感的皮肉被人捏起来了一样,一阵细小的电流酥麻着窜上后脑勺。   “这是你的时尚单品吗。”   楚漾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再加上身上并不陌生的燥热感更甚,这下完全确定,他作为Omega的发情期提前了。   好了,都不耽误考试了。   “好看吗?好看吧。我戴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会标记你了,所以我做什么都可以,是吧。”   凌意舶说着,用戴了止咬器的下半张脸去顶了顶楚漾的侧脸,手指摸上正在持续发红鼓胀的腺体。   满意地听到一声轻咛。   他持续释放信息素,半点儿没保留,贴着楚漾的脸都被汗湿了。   凌意舶突然说:“我好像闻到了什么。”   他做了个深呼吸。   一股水生香气,像淋过雨后清香的玫瑰,和楚漾本人的气质很像,冷冽、艳丽,无人可轻易采摘。   这是一种,浸入肺腑的香。   还不够。   凌意舶觉得不够,单手捏住楚漾的下巴,迫使他露出半边颈窝给自己闻:“抬头。”   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的楚首席已经快没思考的能力了。   他扬起脑袋。   只听凌意舶深吸一口气,又沉声道:“好乖。”   “你先放信息素,你……”   楚漾被止咬器顶得被迫扬起脖子,下巴与肩颈连接处一条天鹅引项般优雅的弧度,“是你先耍赖的……”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   凌意舶心情畅快:“而且会咬人的狗不叫。”   楚漾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人是狗?”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凌意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我听你的。如果能当你的Alpha,再当你的狗也不错。”   止咬器是金属材质的,冰凉。   楚漾却觉得它是热的呢,快被自己皮肤的温度融化了。   “我听说Omega的发情期一个月一次,没有Alpha的话,就要靠抑制剂度过……我还听说这玩意儿打多了对身体不好,很伤腺体,”   凌意舶握住他侧腰,语气委屈,“你现在都有Alpha了,为什么还要打?”   楚漾仰着头,感到凌意舶那滚烫的气息已经将自己完全笼罩进去,吐息穿过止咬器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入耳廓,他那习惯性挺直的腰背如今过电般颤抖着,像被抽去了一根筋,快没力气了。   “我……”   “六年了,你不考虑给我松松手铐吗。”凌意舶催促,“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小舟……”   凌意舶呼吸猛地一滞。   “小舟,”   楚漾沉闷着,侧过脸,凌意舶这才看见他双眼已蓄积起薄薄一层难以压制的泪,“你帮帮我。”   - 第55章 事后   楚漾的生物钟常年规律。   再加上睡眠通常较浅, 心里总挂念着几点要起床,有事儿,楚漾早上都醒得早。   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早起选手。   明水湾的大妈大爷晨跑圈绝对有楚漾的一席之地。   李观棋还调侃过, 说渝水要是搞个什么马拉松比赛, 楚首席绝对率领他们参与!   可偏偏这一天, 楚漾几乎被消耗掉了全部精力, 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多钟。   放在枕侧的手机狂震,他都没醒。   倒是凌意舶赤裸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手在楚漾凌乱的碎发边拨了拨, 瞥了眼来电显示, 忍住想要替楚漾接电话的冲动, 推了推人软绵绵的身子:“陈迦礼他们估计是来了, 起床看看?”   这群小子, 早晨间没接到楚漾的消息,偷懒耍赖, 足足晚了一个钟头才来漫合上班。   “什么……”楚漾迷蒙地睁开眼。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现在这儿是凌意舶的主卧。   腰酸背痛,下半身疼得像烙铁燎过。   特别是大腿根部那一块, 异常酸胀, 感觉合不拢也张不开。   他是怎么被凌意舶抱去客厅,又怎么陪着人在沙发和落地窗前胡闹的?   楚漾回忆了好一会儿, 才把全部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想起了昨晚发生的全部。   ——你要不然把止咬器取了?   ——没事的,我知道你还没做好准备被我标记,我怕我忍不了, 你不用在这种时候给我机会, 我要你想清楚了再给我机会……   ——你掐死我我也认了。   ——掐死你就没人叫我宝贝了。   记忆里的凌意舶伏在身上,与他对视, 双眼中尽是烈火,一滴汗滑落至洁白的胸口,啪嗒。   他的身体是海的平面,溅起水花。   思及此处,楚漾不自觉地摸了下耳朵,耳垂却被凌意舶率先揉了揉。   楚漾歪着脑袋躲开:“……痒。”   往下看,搭在胸前的被褥徐徐下坠,自己腰间那一截被掐得红印斑驳,而始作俑者还戴着止咬器,睡一整晚的觉居然都没取。   凌意舶正在床边站着,慢条斯理地套上一条睡裤。   上半身还是没穿。   都是Alpha,凌意舶从来懒得在陈迦礼这愣头青面前遮掩身体,很无所谓,反正两个Alpha凑一块儿么,谁身材差谁尴尬。   他冲楚漾笑了下:“我去开门?”   楚漾懵了几秒,还在困倦中回不过神。   他的大脑开始清醒运转,抬手道:“你先把我抱到客卧去。”   凌意舶有样学样:“是。楚漾少爷。”   “乱叫。”   “没你昨晚叫得乱。”   楚漾很紧张地望了眼门口,推了推凌意舶的腰示意他去开门:“……嘘。”   “嘘不了了,”凌意舶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故作为难的神色,“你现在满身都是Alpha的味道,怎么瞒?”   楚漾:“现在打抑制剂有用么?”   凌意舶:“你买的那种抑制剂藏不了我的味儿,功效不对。而且现在买也来不及了。你别急啊,我没标记你,这味道半天就会散的。”   “你先看看门口有几个人?”楚漾飞快地思考应付方案,“如果他们都在,你就说你家里有情人,不方便,让他们去车库等你,你换好衣服再下楼。”   “我?”凌意舶指了指自己,“情人?哎不是,这牺牲也太大了,我一直为了你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这要是传出去了对我影响很不好的。”   楚漾还是一副冷冷酷酷的表情:“那我知道你没有不就完了吗。”   “不行,S级Alpha也是会在意名声的。”   “……”楚漾知道他就是耍无赖。   “我有一计!”   “说。”   “说我易感期来了发狂把你咬了,所以你身上有我的味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   “……”楚漾沉默,冲他勾手,“你先过来。”   “怎么了?”凌意舶听话地坐下。   黑色金属泛起微光,分明是那样小的一个笼具,却轻而易举地就囚禁住了野兽。   “先把止咬器取了啊,哪有让下属看到自己戴止咬器的?”   楚漾伸手拨弄几下锁扣,“啪嗒”一声解开了止咬器,轻轻笑了笑:“你可是S级——Alpha。”   很俏皮的尾音。   他笑得很乖,甚至说是温驯的,凌意舶感觉那日喂樱桃时在别墅里射出的箭终于找到了准心,一下子栽进心口里。   深呼吸一口气,他捏了捏楚漾脸蛋,狠狠地揪了一下,跑了。   楚漾:“……”   嘶,好痛。   手劲儿不小啊凌意舶!   凌意舶看了眼门口,只有陈迦礼一个人,问了句其他人呢,陈迦礼说其他人还在楼下停车呢,等会儿上来。   楚漾此时已经穿好衣服了,趿拉着拖鞋从主卧走出来。   打起两百分的精神,试图让自己的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一点儿,但是。   但是陈迦礼这小子缺心眼儿,估计不会留意得太细节。   凌意舶还拦了楚漾一下:“你这么直接出来,陈迦礼会闻到你的味道。”   楚漾说:“他是Alpha保镖,早上上班出门都要例行使用抑制类药物的,不会被影响。”   “哎,二少爷,”陈迦礼在门口没有进来,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好一会儿才探进来半边身子,诧异道:“什么时候安的摄像头?”   “估计是凌总找人安的。你放……”楚漾刚想说放回去,又想起陈迦礼拆摄像头的举动岂不是已经全部记录在案。   这摄像头他早就看到了,没动过。   凌沣总归不会害自己的继承人,把摄像头装在这里肯定有他的道理。   无非,就是想监视凌意舶有没有带些外面乱七八糟的Omega回家。   陈迦礼手一抖,吓得想掐自己脖子一死了之:“完蛋了,我会不会死。”   楚漾安慰:“不会的,不知者无罪,没事,拆了就拆了。”   凌意舶也跟着:“这个月工资给你涨五千。”   陈迦礼瞬间振奋,一下子感觉凌二少爷和自己又莫名其妙亲近了些,握拳:“好!毕竟冒犯大大大老板这种算心理工伤!”   楚漾:“……”   我们公司还有这玩意儿吗,要真有,那他得领多少回工伤补助了?   楚漾关门进客卧准备洗个澡,只感觉陈迦礼的眼神时不时瞟过来,蹲在阳台上修剪花草的背影显得那样失魂落魄。   这小孩儿大概是闻出来了他身上有Alpha的味道。   尽管那股龙舌兰和水生香纠缠的气息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但只需要靠近一点点就能闻到。   陈迦礼在这时候又变得很聪明,一声不吭地蹲着,浇花、修剪枝丫,闲得团团转,直到楚漾洗完了澡从浴室出来。   整个人容光焕发,热气腾腾。   楚漾用毛巾擦头发:“支支吾吾什么,想问就问。”   陈迦礼动动鼻子,又觉得那股味道消失了,想了想,还是觉得言多必失,只看了看紧闭的主卧大门,犹豫道:“漾哥,没人欺负你吧?”   一双清澈阳光的小狗眼里满是明晃晃的担忧。   这也是他身边,真心待他的人。   楚漾一怔,心头软了软,答话的语调也变软起来:“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他说话的语气特别像哄小孩儿,被哄的小孩儿也半信半疑,又悄声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   “我不会像在国外那样假装不知道了。我那时候人生地不熟,才认识你没多久,也不知道你是需要被保护的那种……那种……我一直以来都特别愧疚。”   “那种Omega。”   楚漾从容接话:“但那种Omega现在也不需要你保护的,你在每一次任务中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陈迦礼懵了一瞬,连连点头:“好。”   楚漾继续说:“你这么大块头,还回回都冲在最前面,想一枪崩了你目标最好找。你看李观棋就比你聪明,宁愿往后躲点儿挨顿骂。”   陈迦礼豁然转头看他:“可是保镖不就是要为了雇主抛弃自我吗?”   “是,”楚漾垂眸,“所以当个不那么聪明的人也好,糊涂一点儿,顾虑得少。”   陈迦礼感觉懂了一点点,突然一个激灵:“那你体检就打算这样去?”   楚漾迟疑几秒,点头:“Alpha的味道会消散,但我自身的腺体说不定还会产生信息素,在集团清一色的Alpha和Beta中太过于显眼了,肯定瞒不住的。”   “我,哎,我也想不出办法,我真没用。”陈迦礼懊恼地抓一把头发。   楚漾干巴巴地宽慰:“没事的。”   陈迦礼小心翼翼:“漾哥,你会离开集团吗?”   楚漾擦着湿润的发丝,说:“……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刨根问底也不是好事对吧,你说得没错。我只要你跟我说没人欺负你就好了,我相信二少爷不是那样强取豪夺的人。”   陈迦礼起身指了指门口,“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去车库等二少爷吧?毕竟你们两个人……可能还要多聊两句?”   “好。”楚漾点头。   有时候最笨蛋的人其实最伶俐,他会把握尺度,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恰到好处,点到即止。   知道得越多,风险就越大,这句话不假。   楚漾叹一口气,拨通了森叔的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自身腺体的情况。   他一直以为他的腺体是不会有影响到他人的气味的,可昨晚……   凌意舶说闻到了。   能瞒则瞒的计划被全部打乱。   自己被怎么编排怎么议论都无所谓,就怕影响到身为Alpha的同事们。   就算同事们日常都会使用一些抑制类的镇定药物,也不是万全之策。   森叔那边在沉默后很快传来答复,让他等消息。   楚漾一颗心仍然悬着,转身去主卧敲开凌意舶的门。   两个人坐在床边聊了几句。   凌意舶接过吹风机,扳过楚漾的身子让他侧对着自己,按开开关,一边拨弄柔软的发丝,一边道:“所以,你给森叔说了?”   “说了。”   “那体检你打算怎么办?”   “坦诚面对。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不对。”   凌意舶伸手把楚漾捞过来,在颈窝处嗅了嗅,干燥的嘴唇碰了碰他脖颈上的皮肤,不自觉抿了抿,眉毛拧起来:“又没味道了。   那股清新的水香,半点儿不剩。   楚漾不以为然:“你没有标记我,味道留不了多久是正常的。”   “但你才过发情期……腺体可能有点问题,你去检查过没有?”   凌意舶自己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眼神落在那挨了一刀的腺体上。   刀疤像刻意覆盖上的,像有意而为之。   是先有腺体,还是先有刀疤?   分化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信息素才开始分泌溢出,楚漾又对其较为陌生,说明这腺体是才发育了不久的。   可为什么,偏偏就能这么巧伤到了这个位置?   “不用去检查的。”楚漾回了句。   楚漾不太会撒谎,也不想对凌意舶撒谎,选择避而不答,继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吹头发,三两下就吹干了,想站起来往外走,一下子被凌意舶拽着手腕按回床上。   “你为什么宁愿找森叔想办法,都不找我?我都听见了。”   凌意舶表情不太好。   楚漾愣住。   从一开始,他就把凌意舶作为雇主的身份放在了与腺体分化事件无关的位置上,高高捧着,不让他沾染分毫。   所以他也没想过,这事儿和凌意舶有关系,没觉得他可以向凌意舶示弱解决问题。   打心底说,楚漾更不想凌意舶和凌沣因为自己的事情起什么父子隔阂。   自己握在凌沣手上的秘密太多了。   完全成为Omega的这个既定事实,连楚漾自己都还在花时间去消化。   凌意舶皱起眉,松开楚漾的手,眉宇间隐约有怒气在忍耐。   他反复深呼吸,一字一句道:“你可以相信森叔,甚至……可以相信陈迦礼,但就是不能相信我。”   楚漾只感觉一颗心像被乌云飘来的笼罩住了,闷痛难忍,小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56章 标记未遂   负责总裁办安保的保镖乔鸣觉得这两天二少爷很不对劲。   他作为二少爷麾下多年养在集团中的直属心腹, 填补了楚漾三年不在的空缺,自认为对二少爷还是非常了解的。   换句话说,二少爷很少有脸这么黑的时候。   平时不说随时都笑着, 但那性子绝对是个张扬随性的, 不会像现在这般阴沉沉。   二少爷早上处理完文件后紧急开了个会, 开完会又回办公室坐着, 下午和手底下员工约好的球赛都没去,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 过了会儿又站起来喝水, 一上午喝了四五杯水。   乔鸣在电梯口接了来访请求, 踌躇一会儿, 快步走至门外, 低头道:“二少爷, 岑杨少爷来了。”   凌意舶脸色登时就变了:“不见。”   乔鸣:“他说是有事找您。”   凌意舶冷笑:“谁找我不是有事情?”   凌岑杨来还能有什么事情,肯定是替他爸来道歉的。   上次在阿兰若的事情一番追查下去, 倒是没把握住证据查到凌岳头上,但这很少见一面的人冷不丁出现在渝水, 难逃责任, 说不定玩儿的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凌岳在这时候惯会拿准他的弱点。   小时候的凌意舶和凌岑杨关系还不错,理解不了父辈的纷争, 逢年过节一见面就能一起玩儿,长大了反倒因为父辈的关系几经生疏,可凌意舶知道他这堂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凌岑杨虽然是Alpha,但从小就爱哭, 凑一块儿就被凌思岸偷偷欺负, 胳膊被人掐红了也不会反抗、不告状。   凌意舶那时候年纪小,心善, 有几次看不下去,阻拦过,凌思岸表情古怪,说你护着一个Alpha做什么?   有时候凌意舶还挺羡慕凌岑杨,性子直率单纯,说明被凌岳保护得太好。   凌岳在某些方面上来说是个好父亲。   凌沣就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凌意舶对自己孝顺与否,不会跟亲儿子玩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只在乎凌意舶能不能成为长丰集团合格的接班人。   过了两个多小时,乔鸣又进来:“二少爷。”   凌意舶手里拿着根触控笔在屏幕上勾勾画画,抬眼:“怎么,人还没走?”   乔鸣站得笔直:“没有。”   凌意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让他去接待室等着,等我下了班再说。”   “是。”   乔鸣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还有两件事。”   “你说吧,我听着。”   “第一件事是老石那边传来消息,东南亚那边有华人出高价想挖楚首席,已经找人给森叔开过价了,森叔拒是拒了,但保不齐这条线会让楚首席自己搭上,虽然……虽然我相信楚首席他肯定不会答应。”   乔鸣小心地观察着凌意舶阴晴不定的脸色,后背一层细汗黏腻着衬衫和西装。   凌意舶年纪轻轻,对外都是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样子,吃喝玩乐样样占全,在公司待在夜店待都一个样子,但在处理公事上从来没含糊过。   可最近的二少爷有点儿不一样。   乔鸣感觉得到,从渝水的“软禁期”结束之后,甚至可以说是从楚首席回来之后……   二少爷有那么点儿变化。   更成熟、沉稳了些。   做事下手也更狠了。   凌意舶似笑非笑:“是么,出多少钱?”   乔鸣忙不迭道:“听说是现在薪资的一倍,可是那种地方,枪林弹雨,楚首席才去了肯定是卖命的。”   “你也觉得他不该去?”   “当然!”   “其实呢,现在也是卖命,”凌意舶喉结滚了滚,“大家族内斗,有的是人拿我身边的人开刀。”   乔鸣不置可否,不敢在凌意舶面前浪费时间,又说:“第二件事是,楚首席来了。但我看您今天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什么情况,没直接放人进来。”   他眼看着凌意舶错愕几秒,扶正领带,深呼吸一口气,眉眼间攀上点儿和他年龄符合的雀跃:“让他进来。”   乔鸣点头退下。   人前脚刚走,楚漾后脚就在门口站定,推开一个门缝,敲了敲。   门缝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臂膀,直接把他拉着一下子拽进去。   “凌……”   楚漾话还没说完,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凌意舶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只手去扳他的肩膀,盯着楚漾后脖颈上发胀的腺体瞧了会儿,如同梭巡自己的领地。   他把楚漾拉上去的高领拉链往下拉。   他等楚漾的脖颈完全露出来,指腹抹掉那层捂出来的细汗,抹得缓慢,最后把汗搓没在自己掌心里,半晌才说:“这么热的天,楚首席还穿高领跑出来看我。”   “我是想给你道歉。”   楚漾被他弄得痒,又热,索性脱了高领外套往空调风口下一站。   他站好了,身后的冷风吹得舒爽,低下头又是贴身保镖该有的样子:“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凌意舶尽力耐着性子听:“嗯。”   楚漾继续道:“因为我觉得我的事是我的事,我有能力解决好,就不想麻烦你。你是……”   “你是我的雇主,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不该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所有的困难我一个人担着就好了。”   这话说得顺畅无比。   却是凌意舶接的。   穿上西装后的少年人稚气不再,原本俊朗舒展的眉眼此刻紧紧打结,像有天大的委屈和烦闷。   Alpha高大的身躯缓缓走过来,给予了楚漾极强的压迫感。   “楚漾,你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你只起了个开头,我都能想象出后面你想说什么。”   凌意舶伸手把楚漾按下去。   楚漾坐在了接待沙发上。   慢慢俯下身,凌意舶的双臂撑在楚漾两侧,逐渐形成一个把他包裹封锁住的外墙:“你是不是忘了,我喜欢的人是你?”   楚漾愣了下:“我没忘。”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太强。   心脏湿漉漉的。   楚漾像扑上岸的水滋润了即将干涸而死的鱼。   他静静别过眼。   强压下喉头的酸楚,楚漾重复一遍:“……我没忘。”   “我说过很多次,我可以保护你,我早就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做什么事情都要准许你上报的凌二了,也不是那个除了说喜欢除了死缠烂打什么都不做的凌二。我有自己的下属,有自己的股份,甚至……”   压抑着龙舌兰信息素的外泄,凌意舶眼神清明:“我原先那么激烈反抗凌沣想要将我强留在渝水的做法,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不需要,我不需要父辈对我进行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   “没有软肋,就没人能杀得死我。”   “可我那时候意识到你又回来我身边了。”   “那就一定有人会捉住我的软肋,将你我一击毙命。所以我需要躲着,把人从暗处拽出来,再来谈自不自由。”   “我还发现在渝水待着岁月静好的日子很舒服,和你待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好,那是我想要的。”   “我也怪我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变化……更怪我把你带进刀光剑影里。”   凌意舶说着,慢慢蹲下来,与坐着的楚漾平视,一向桀骜不驯的男人像一头乖顺的狮子。   “所以我想你不要对我再有秘密。”   凌意舶的声音很好听。   不算低沉,听着就有股朝气,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很干净,像暴雨过后晴朗天空下的海面。   楚漾长这么大,从来没人一次性对自己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他像哑巴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应该站在我身边,而不是站在我身前。”   “保镖是花钱就能雇来的,可是钱雇不来真心。”   凌意舶牵起楚漾的手,翻过面,看脉搏往下的手臂,肌肉结实,皮肤白净,却满是斑驳的针孔,很刺眼。   来之前,肯定又打了抑制剂。   楚漾这人做事很有计划,而且习惯性全方位无死角地保证万全,所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发情期解决了,就算身上的信息素气味暂时消失了,他也会打抑制剂的。   绝对不能出一丝纰漏。   这是楚漾为人处世的态度。   可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说完了两个人一起想办法解决,这是凌意舶爱人的方式。   天知道他此时此刻看着楚漾茫然无措的眼神,多想说一句,你现在是Omega了,你可以不做保镖,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可他做不到。   他说不出口。   他怕他真的说出来,楚漾就会说,我想离开你。   “我确实是想走。”   楚漾冷静的语调中有一丝轻颤。   “可现在不行。陈迦礼还不够成熟,李观棋胆子小,周渡又太会审时度势……乔鸣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也没有被森叔完全认可。我想的是,等之后陈迦礼和乔鸣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就算做不了你的保镖,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我也能在首都立足,我也可以和你……”   他垂眸,眼眶酸胀着,不想让凌意舶看见他的眼眶,肯定红了。   凌意舶一开口嗓音很哑:“你想去哪儿,又去东南亚吗,成为华裔商人的首席雇佣兵?”   楚漾哑然。   “又”字用得有种讽刺的准确。   而“在一起”三个字,凌意舶都没给他机会说出来。   凌意舶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脊椎连着腺体往上到后脑勺,尖锐的长矛刺进头皮。   他闭上眼,每一下呼吸都扯着头在发了疯地钝痛。   凌意舶豁然睁开眼睛,站起身,单手撑在沙发背上,慢慢扶住楚漾的脖子,猛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近到只剩吐息和心跳。   他按着楚漾的脖子,知道楚漾不会反抗。   凌意舶的嘴唇在颈窝处游移着,手上稍稍一用力,楚漾吃痛一声,暴露出最为敏感之处。   Alpha来到Omega腺体正在急剧发烫的位置。   他张嘴。   楚漾痕迹细微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凌意舶松手,蓦然放开他。   龙舌兰信息素同时瞬间收回,周身仿若只弥散开了淡淡的雾。   明明手已经松开了,楚漾却觉得呼吸仍旧困难,像那手掌还在脖子上。   凌意舶居高临下的站着,脸色不太好看,伸手扶正歪斜的领带。   只听楚漾道:“我……我已经拒绝那边了。”   除了心脏闷得发慌,楚漾还有些许错愕,他没想到离开这三年凌意舶在集团公司羽翼渐丰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灵活掌握森叔那边的消息。   这种被挖墙脚要易主的消息,森叔一定会捂得很死,不会轻易走漏的。   门外响起敲门声。   凌意舶皱起眉,还没开口,乔鸣在门口又敲了三声。   明白大概是有急事,楚漾率先起身,端正地侧立到一旁,拢紧衣领,准备出去。   “你就在办公室等我,”凌意舶叹口气,“等下班了一起回家。”   “嗯?”楚漾抬头看他,以为凌意舶这一生气会气很久,正愁想办法哄哄。   “你是来接我下班的,我知道,”凌意舶提起西装外套穿好,“我去见一下凌岑杨,很快就上来。”   他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几步,盯着楚漾看了会儿,不满道:“你不要乱跑。”   楚漾轻声应允:“我不会。”   乔鸣借着门缝的间隙,瞟到楚漾正坐在沙发上,想起动了动鼻尖,总觉得楚首席今日有那么些不寻常,又闻不着什么味儿,后退几步完全退到门外去,低头道:“二少爷。”   凌意舶不悦:“什么事这么急?”   “老石那边递过来消息,说凌……”乔鸣噤声,把嗓音压到最低,凑到凌意舶耳边,“凌总今天上午去了趟医院。”   凌意舶愣了下:“什么科室?产科?”   “不是,是腺体,”乔鸣道,“问了您的信息素样本,可能是要求医院配合寻找契合度高的Omega。”   没标记过Omega的Alpha容易被信息素影响,可身为S级Alpha的凌意舶不会,他被影响与否全看自己内心选择,但凌沣仍然觉得不妥,百密一疏就会出事。   选择质量更高的Omega,就能为凌家继续稳定诞下S级的Alpha。   “他还没放弃给活人配种那一套么,”凌意舶叹一口气,“让他折腾去吧。”   乔鸣:“是。”   凌意舶低头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担心楚漾在办公室坐久了不舒服,吩咐道:“备车,准备回漫合。晚饭还让上次请的师傅过来做。”   他顿了下,扭头瞥一眼楚漾的身影,一股躁郁之气又翻涌上心头。   “再给周渡打电话去买点儿樱桃、苹果、桃子。桃子挑脆的。晚餐叫人做楚漾爱吃的。”凌意舶低头取下金属腕表。   乔鸣一怔,那种模糊的不对劲感终于明晰起来,张嘴迟疑了好几秒,才慌张应道:“是。”   凌意舶继续道:“安排好了就下来开车。我走我的电梯下车库。”   “那……岑杨少爷呢?”乔鸣问。   “让梁时予带他去漫合会客厅等。”   凌意舶说完,推门走进办公室,抓起西装盖在楚漾身上,蹲下身去,手臂穿过楚漾的膝盖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楚漾抓住凌意舶的衬衫衣襟,小声:“你放我下来。”   “人不舒服就别乱动,”凌意舶冷着脸,明显还在怄气,“回家吃饭。” 第57章 3A茶话会   几经波折, 谢崇珩终于靠VVIP高消费在某次大牌新品发布会上再次见到了孟听池。   两人开开心心互相加了微信,聊了没几天,孟听池就非常直接地表明——   阿珩, 我不喜欢你这款的。   万箭穿心, 谢崇珩备受打击。   他几乎快要靠在凌意舶胸前哭了。   呜呜呜呜,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这款的, 难道他就喜欢应逐潮那种脾气又臭心又硬的?!   应逐潮在旁边看戏呢,利落补刀, 对啊。   这次聚会, 他们非常明智地选了个新开的清吧, 驻唱嗓音悠扬轻缓, 不知道在唱那个国家的歌, 一点儿都不吵, 完全不用交头接耳地说话。   周围人也不多,三个人靠三个沙发, 空间宽裕。   应逐潮对此很满意。   他歪头躲过飞来砸向自己的抱枕,给了新的意见, 你要不然伪装成Omega?假装对Omega不感兴趣, 然后先和他混熟,让他对你放下戒备, 再表白。   那不处成兄弟了吗?   兄弟亲一口只会变成亲兄弟,不会变成情侣的!   他谢三公子谈恋爱,来得快去得快,就从来没有什么细水长流日久生情这一套, 来的都是王八对绿豆, 不对,干柴烈火。   谢崇珩没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教兄弟追自己前任的怪人。   还有, 什么叫伪装成Omega!   我?怎么可能!   “对。”应逐潮抿一口酒,调笑,“你难道以为你长得很像Alpha吗?”   谢崇珩蹙眉:“可我就是货真价实的Alpha啊,你要看我的分化证明单吗,检测用的发票都可以给你。”   应逐潮非常礼貌:“不用了,谢谢。”   原本想怒放信息素示威,谢崇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信息素和应逐潮对撞那只有自己节节败退的份儿,闭嘴了。   等下被S级Alpha折磨得小命不保。   进医院了多丢脸!   谢崇珩这会儿郁闷地想,要是楚漾今天在场,他就可以给应逐潮这人好好上一课,什么叫不要以貌取人,既然这个世界上有像A的O,那就肯定有像O的A啊,这是物种的多样性。   台上的驻唱继续没睡醒似的哼哼,床幔状的纱帘柔柔挽过来挡住卡座一角。   谢崇珩眼瞧着凌意舶今天换了好几个坐姿,知道他这是楚漾不在浑身不得劲儿呢,正准备调侃两句。   凌意舶放下酒杯,先发制人:“有个问题。”   应逐潮抿酒:“你讲。”   凌意舶眉心微拧,真就一副困惑到极点的表情:“如果两个人已经互通心意了,对方因为某些顾虑和还没有解决的客观因素不能被我标记,那我们算是情侣么?”   谢崇珩:“噗。”   应逐潮:“你在说你,还是你的一个……朋友?”   凌意舶:“我。”   应逐潮:“要不你拿你的一个朋友来代替吧,你一谈你的感情问题我就想起楚漾,实在把他和可爱乖巧的Omega联系不起来。”   凌意舶:“楚漾挺可爱的啊。”   两位听众:“…………”   应逐潮沉默几秒:“打人的时候?”   谢崇珩帮腔:“还是杀人的时候?”   无视掉两人眼中的震撼,凌意舶继续说:“既然已经是伴侣了,那是不是不该有秘密?”   “此言差矣,”谢崇珩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情侣之间要保持百分之三十的神秘感才能让彼此的新鲜感长存哦。”   凌意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中:“对我有秘密,对我隐瞒,我生气,也没有错。”   “不!你当然错了,你大错特错,”谢崇珩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交予大任地拍了拍,“你面对的可是楚漾啊,他本来性格就冷,又从花季雨季少年时期就跟着你,现在还愿意当一株白菜给你拱,你觉得到底谁错了?”   凌意舶一怔:“是我错了。”   今天不就是么,明知道楚漾这几天不方便出门,还把楚漾一个人放在漫合。   楚漾现在是一个独身的、没被标记的成年Omega。   凌意舶自己身边都临时换了周渡和陈迦礼两员大将来亲自跟,连梁时予和乔鸣都不太放心地在车上和司机一起等着。   鲜少出门有这么大阵仗。   可如果陪楚漾在漫合待着,凌意舶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止咬器取了啃上去。   楚漾无数次被止咬器顶得喊疼。   Omega的腺体那么柔软、细嫩,咬上去肯定很疼。   楚漾要是被咬得哭,也不会哭出声,只会抿起嘴唇默默地忍耐。   凌意舶肯定下不去嘴了。   他那天真的也忍住了。   一直忍到梁时予多番上楼催促,说岑杨少爷等得急,凌意舶才缓缓挪开一直缠在楚漾腺体上的视线,整理好着装,下楼赏光,见了凌岑杨一面。   那小子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只知道拼命地道歉,堂哥长堂哥短,凌意舶耐心地听了几句,让他不要掺和家里这些事。   凌岑杨还支支吾吾地说,最近去人多的地方要小心。   “嗯嗯不错,孺子可教也,”谢崇珩抱臂,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等等……你,你又给楚漾告白了?”   这个“又”,怎么听怎么刺耳。   凌意舶不以为意:“从他还没说他是Omega的时候我就说过喜欢他了。”   “那你追人家了吗?不追怎么叫确定关系?”谢崇珩恨铁不成钢,“凌意舶你是不是不行啊?楚漾这样的肯定得狠命儿追啊!你不行我换来!”   凌意舶:“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应逐潮精准地捕捉到重点,问道:“不标记是害怕集团里的其他人知道?”   凌意舶回答:“他毕竟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底下还管着一帮人,需要一个过程。”   “行,你也终于算是追上喜欢的人了,”应逐潮持着庆祝的态度和凌意舶碰了碰杯,好心提醒一句:“可我最近听说你家老头张罗着给你介绍联姻对象呢,你能同意?”   “我推了好几个了。”凌意舶挺无所谓。   应逐潮挑眉,非常不解:“你爸还不知道楚漾是Omega?”   凌意舶说:“应该还不知道。我手底下的人报上来说最近他和楚漾没见过面,我这边也没什么动静。老头子回国一堆事要处理,除了催我结婚之外对楚漾还没时间关心。”   应逐潮又道:“可我记得你们集团最近不是在搞什么体检吗,听协华医院的人说阵仗搞得挺大,把体检中心都包了半边天,这楚漾体检完的消息爆出来往上边儿递去,你能压得住?”   “压不压得住要看我的本事,”凌意舶挑眉,“总之楚漾是Omega的这个事实,绝对不能以体检结果的方式让集团的人知道。”   应逐潮点头:“这样会搞得像楚漾瞒不住了对不对?”   被问话的人不言不语,伸出一只手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上反复碾磨,手心温度几乎把杯中晃荡的冰块融化了,像在触摸爱人的心。   沉思几秒,凌意舶才说:“对。要他自愿地以Omega的身份出现在下属面前,以开诚布公的态度,才能维持住局面。”   “不错啊,凌二,”应逐潮很浅地笑了笑,“你真长大了。”   凌意舶也笑:“十七八岁就没追到的人,现在二十来岁了还追不到,总是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不然让楚漾一个人去解决这些事情,还要防范身边那么多个Alpha……”   顿了顿:“我也太缺德了。”   他想起昨日自己差点一时上头强行标记了楚漾,想起楚漾隐忍的表情。   很想唾骂自己。   你是真是缺德啊,凌二。   应逐潮评价:“你缺德也不是一两天了。”   凌意舶闭了闭眼:“等会儿。”   “嗯?”   谢崇珩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坐直身子,收拢衣摆,配合地竖起耳朵。   凌意舶唇齿间尽是酒意,半张浓墨重彩的脸隐没在桌上升起的干冰烟雾里,眉眼间疑惑甚笃:“你是不是早听说过楚漾的腺体有什么动静?”   应逐潮狠吸一口烟:“怎么这么说。”   凌意舶皱眉:“为什么在渝水燕合亭办家宴的时候,你就对他态度那么不好?像是吃准了他隐瞒了腺体分化的事实。”   应逐潮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关心则乱么,楚漾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会怀疑。”   “……”   凌意舶不说话,在努力回忆,好像的确从一开始起,他就认定了楚漾是跟着凌思岸跑掉了。   设想理由有许多。   最有可能的无非就是,他的追求攻势太过于猛烈,给楚漾造成了困扰。   又或者说凌沣发现了,要把楚漾从他身边调开,冷却一下年少轻狂的感情。   也想过是不是楚漾想换一换工作环境。   应逐潮顿了顿,才说:“我的确是有听当地的朋友说过长丰集团那个漂亮得人尽皆知的首席保镖分化的事,可我没掌握到准确信息,也就没说,怕你生气。没人知道他是Alpha还是Omega。”   凌意舶问:“是有人猜他分化了,还是有人知道他分化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应逐潮摇头表示不知情:“不清楚。天高皇帝远的,消息没国内来得这么自如。不过如你所见,东南亚那些船舶所在的港口很小,中国人之间互相都认识,楚漾长得又招眼,腺体稍微露出点儿什么马脚,总有人会注意。”   凌意舶花了好几分钟才让自己冷静。   他很久没抽烟了,几乎是为了楚漾把烟戒掉了,现在心里烦闷,从桌上敞开的烟盒中摸出一根夹在手指尖,低头,大拇指抵住额头,一个人闷了会儿,才坐起来,说:“你的意思是,楚漾有可能在东南亚那三年就已经分化了?”   “有这个可能性,但不大。”应逐潮道。   在旁边一直听聊天内容但没怎么发表意见的谢崇珩愣了几秒,参与到讨论中来:“欸,凌二,当时年楚漾为什么要跟你哥去国外来着?”   凌意舶说:“长丰那年有一条船在上半年出过事故,下半年又复航,要重新走那条线,船上货物也贵重。说是为了锻炼凌思岸,就让凌思岸带那条线去雅加达港口,顺便把新的合作项目谈下来,养一养那边的新驻点。”   应逐潮吞了口烟雾,在嘴里含了会儿,半晌才让它徐徐溢出,刀刻般立体的面容模糊起来:“那你爸把他调走的动机,你到底问清楚过没有?”   “当时乔鸣和我一起分析过。要么是楚漾为了钱主动申请调动,要么是凌思岸是个草包,家里不放心,挑了个最厉害的跟。”   说完,凌意舶眯起眼,“我当时恨他,是恨他一句话都不说。”   谢崇珩原本在玩儿手机呢,绞尽脑汁还想和孟听池多聊几句,又怕被拉黑,听到又在聊楚漾腺体的事情,来了兴趣,挪屁股坐过来听讲座。   但清吧窗外有风吹进来,烟雾飘散得快,全往他鼻腔里灌入,谢崇珩还没来得及说话,咳嗽几声,呛得眼泪汪汪。   应逐潮沉默着掐灭烟头,道:“以楚漾的性子,第二个理由更有可能。”   “哎,我也觉得,我也觉得,”谢崇珩擦擦泪,“实不相瞒,我还问过楚漾要不要来给我当保镖呢,我……”   凌意舶抬眼:“你是不是皮痒啊谢崇珩。”   谢崇珩举手投降:“我看他那架势,左一个出生入死右一个二少爷等我,我出十倍薪酬他都不愿意。”   他说完,又倒一杯酒:“喝酒啊!你们为什么要在酒吧里聊这些事情?微信上聊不行吗?”   没人理他,应逐潮还是那副死人脸。   “东南亚那边,惯用三棱军刺么?”凌意舶冷不丁又问。   应逐潮对亲近的人十分有耐心,但实在是被发小这过于跳跃的思路搞得摸不清头脑,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道:“那边枪支弹药管得不严格,但通常不让开火,开火容易引发成国际事件,所以擅长使用冷兵器的人还是挺多的。”   凌意舶想了许久,开口:“应逐潮。”   应逐潮:“嗯?叫这么严肃?”   凌意舶:“求你个事。”   应逐潮都不用听完他下一句想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叼起烟,摸过桌上的打火机按下去,一簇明亮的火焰跳跃出来,映得眉眼更为深邃。   他侧身捂住火光,将一根烟塞进凌意舶的嘴唇,应逐潮手中的火焰吞噬了他干燥的烟草芯,凌意舶狠狠皱眉,深吸一口气。   应逐潮了然道:“我会再去想办法打听这个事的。之前是我不对,太想当然了,没替你把消息追下去。”   “没事。”   凌意舶咬着烟,静默,把烟抽出来按灭,仰头喝下半杯亮澄澄的金标龙舌兰酒。   四十度,不醉人,却是又辣又苦的,突然就难以下咽。 第58章 生气   集团召集所有保镖做体检那天, 首都罕见地下了场特大暴雨。   因为要统一坐车到指定的医院集合,凌意舶担心楚漾淋雨,特意让梁时予排开了座位序列表, 安排专门为自己开车的司机一同接送楚漾。   MPV停在医院楼下。   门诊门口就是停车场, 最显眼的位置。   窗外瓢泼大雨, 雨刮器像有观众挥舞呐喊般地拼命刮着。   凌意舶坐在软椅上, 一只手放在笔记本电脑上来来回回地划,另一只手托着腮。   司机等累了, 东张西望一阵, 眼神落在后排这尊大佛身上, 忍不住询问:“二少爷, 你这看什么呢, 看好久了, 要不我把灯打开?屏幕太亮了对眼睛不好。”   这司机跟了两三年了,是从保镖队伍里筛选出来的人, 人好性格好,话也少, 但就是一开口就爱叮嘱这叮嘱那, 凌意舶也习惯了,揉揉额角:“没事, 不用。”   司机还说:“老石说要多看着你点儿。”   凌意舶感觉眉梢都跳了跳,伸手按住:“他是让你看着我别莫名其妙被人捅一刀或者一枪爆头,不是让你看着我不要在光线不好的地方看电脑。”   “呃,那, ”司机尴尬了几秒, “那二少爷,咱们是在等什么人吗?”   “等楚首席, ”凌意舶完全懒得遮掩,猜这人也听说过什么风声,“这才是你想问的吧。”   “呃,啊,是,”司机挠挠头,“前段时间我也接送了楚首席好多次了……我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希望这次体检能顺利。”   “他的确是身体抱恙,”凌意舶说,“等过完年我会给他放个长假。”   司机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毕竟最近集团内部流传的风言风语听得人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还没吭声呢,只见凌二少爷凝视一阵窗外的暴雨雨势,朝自己摊手问道:“车上的伞在哪儿?”   “伞在……哎?您要去接吗?”   “对。”   凌意舶顺利地从后排储物箱边找到一把通体乌黑的大伞,脱掉西装外套,拽住衣领扶正了领带:“身体本来就不好,淋了雨会感冒的。”   “啊?”司机留在原地僵硬了。   说完凌意舶打开车门,拿外套撑起伞,走进雨里。   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肩宽腿长,背影如阴沉沉的山脊,朝体检中心的方向直直而去。   没过几分钟,司机打着伞下车等候,远处楚漾身上披着件西装外套和凌意舶一起躲在大伞底下,两人谁也不说话,往车的方向而来。   话是不说,为什么总看着有种很暧昧的气氛?   司机打开车门,鞠躬问好,一时间不知道给谁打伞,只觉得凌二少爷和楚首席之间的氛围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其他的事不确定,但凌二少爷今儿个全世界欠了他几千万的表情是真的。   凌意舶拉上MPV隔板,像浑然忘记了两人还在吵架冷战,只忍住默不作声了几秒,问:“抽血没有?”   “抽了。”楚漾很乖地露出小臂给他看。   “这么大个针眼儿,肯定很疼。”凌意舶审视一圈,得出结论。   楚漾:“还行。”   凌意舶:“没按好吧,都紫了。”   “不疼,没什么感觉,”楚漾阖眼,“针都一样大的。”   凌二这人真是。   一边生闷气,一边关心。   这气都怄了好几天了,非要说些带刺儿的话来气人,又要把脑袋凑过来求摸,很像生闷气的小狗,背对着主人坐下,耳朵竖起来,尾巴却是疯狂摇着的。   后仰躺在靠椅上,楚漾额角搭在车门边,身体随路况颠簸一上一下的,白天拿着记录本划拉太久,手有些酸痛了,快抬不起来。   其实他是想直接靠到凌意舶身上去的。   这人块头这么大,肩背又宽,靠上去肯定刚刚好,但凌意舶这副“别惹我”的表情实属罕见,楚漾摸不准,怕又踩了老虎尾巴,也就没自然而然往上凑。   这下轮到凌意舶不爽了。   楚漾宁愿靠在车门上都不往他这边靠。   “你屁股呢,”凌意舶脸色很难看地扶住他后腰摸一把,手掌往下,“屁股这里也不疼?”   “屁股”这两个字发音挺正常的,怎么凌意舶说出来就这么色情?   楚漾蓦地抓住他作乱的手:“这么心疼?”   最心疼你,只心疼你。   凌意舶没说,只点了下脑袋。   楚漾:“做的时候没见你心疼,没见你轻点。”   凌意舶:“……”   楚漾:“怎么?”   “你说这话,”凌意舶动动喉结,躁动得想猛喝一整瓶矿泉水,“和直接说再做一次有什么区别。”   楚漾阖眼,假装没听见。   凌意舶伸出手。   他拎起楚漾被飞溅起的雨水濡湿的裤腿,捋开,手掌合拢,握住皮鞋后跟把鞋脱了下来,再捏了捏楚漾的脚腕,道:“小腿呢?小腿也给我看看,那些个检查的人个个没轻没重,没把你捏坏吧。”   自从两人在床上滚过了一遭,凌意舶经常下手没轻没重,肢体接触自然而然,楚漾把腿往回收了一下,还不太习惯。   凌意舶单手就把他摁住了。   楚漾斜着眼瞪他,跟只猫似的。   见凌意舶的手还握在脚腕上,楚漾又气又好笑,抬腿从凌意舶掌心里抽出来,一脚蹬在他身上。   力气不大,却足够让凌意舶倒吸一口冷气。   凌意舶咬牙:“你真是……”   头继续靠在车窗边,楚漾闭起眼小憩,面无表情,语调却是只对凌意舶才有的柔软:“凌小舟,检查的医生下手可没你捏得重。”   凌意舶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下,又去抓他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摩着,不满道:“叫我怎么还加个姓在前面。”   “那叫你楚小舟。”   “凌漾!”   楚漾嘴角抽了抽:“挺合适,我就是领养的。”   凌意舶:“你很坦然。”   “为什么不坦然,”楚漾眉眼静静的,没丝毫波澜,“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我这条件放相亲市场上应该很可观。”   “你在内涵我相亲?我可没去,那些Omega的资料倒是发过来不少,我都没点开。再拖个几天,我猜凌沣会亲自来逮我了。”凌意舶听出来楚漾是吃醋了,阴阳怪气得非常罕见。   要知道,楚首席一向专注自身,从来不在乎别人干了什么,连生气都少有。   现在却一分钟无数个表情,又冷脸又忍不住笑,连瞪人的眼神都被凌意舶看出几分撒娇。   凌意舶心里爽得发麻,唇角难以压抑地勾起来一点儿,佯装被气乐的样子:“喂,楚小舟,你吃醋就吃醋,为什么要把你自个儿往相亲市场上放啊,你有Alpha了你不知道吗?”   楚漾这时候嘴巴也很硬:“我没有。”   “再过半小时你就知道有没有了。”   见楚漾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耳朵一红,凌意舶躲不过又被蹬一腿,伸手钳制住楚漾的脚踝,指腹在踝骨紧绷的皮肤上来回抚摸,这回是真笑了:“够辣啊,我肾都要被蹬下来了。”   楚漾:“……”   蹬下来算了!   之前在渝水1v1爆锤凌意舶的时候就该蹬下来!   凌意舶眼睛够尖,瞥到大腿曲起时有一道浅浅凸起的痕迹,环状的,非常眼熟,一下反应过来:“你体检还戴这个?”   楚漾眨眼:“医生没摸到那儿去。”   凌意舶突然恨得牙痒痒。   一回到漫合,司机停好了车,正准备按着明天的行程计划表朝二少爷确认一下,抬头只看见两个匆匆进入电梯的背影。   “欸?”司机嘀咕,“原来二少爷和楚首席也是凡人啊,还会急着上厕所……”   一进客厅,凌意舶灯都来不及打开,只听外面暴雨声阵阵,过于充沛的雨水敲打在落地窗巨大的一整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   暴雨天气带来的氤氲潮气几乎钻入室内。   甚至,弥漫上两人憋得通红的眼睛。   Alpha精壮的胸膛剧烈起伏,张嘴一口咬到Omega的脖颈侧方,强忍着没往腺体所在的方向去。   楚漾忽然想到明天要去澹湖,手腕推了推他,提醒道:“要不然你和闻湛少爷说一声,明天不过去了?”   “你叫他闻某就好了,叫什么少爷,”凌意舶不满地捏住楚漾的手腕,“我才是你的少爷。”   楚漾感觉眉头跳了跳,头疼,还是以商量的口吻:“你真的不介意戴止咬器出席宴会?S级Alpha的易感期时间是很私密的事情,如果被别人知道了……”   凌意舶埋头认真亲他的手腕:“无所谓。我有Omega在身边,我怕什么?就是要你对我寸步不离。”   “……”楚漾沉默了,“被一些好事的人拍到到处发怎么办?”   “没事。总会被拍到的,不是只有易感期我才需要戴。”凌意舶喉结滚了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要忍住想标记你的冲动。”   楚漾身强力壮,在体能、敏捷度、反应速度等等考核上从来没落后于人过,就算分化后和凌意舶偶尔一对一单挑抱摔,都不至于是被压在身下起不来的下场。   可凌意舶现在就像他一手养大的狼狗,有朝一日终于有了压制主人的能力,伸出前爪,一掌将人死死按在床榻上,露出拥有致命弱点的后背。   凌二少爷惯会享受,漫合这张床足足有二米三宽,成年人躺上去打滚能打好几圈。   楚漾曾经在这主卧门边守了半宿,曾经每次进去都要面对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曾经推开虚掩的门,望见仰躺在床上扯开领口的凌意舶,才知道原来S级Alpha的易感期如此难熬……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凌意舶炙热的身体抱拥过来,搂着他,一路从客厅到走廊,再从走廊推门进了主卧,凌意舶单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男人热切潮湿的吻如窗外的暴雨来势汹涌,像是一定要在漫合把这几年缺失的亲吻都归还来。   等双唇分开,两人额头抵在一处,喘息着,死死盯着对方,谁的眼神都舍不得挪开。   凌意舶手中握着楚漾才取下来的衬衫夹,勒住楚漾的手腕,把人往跟前拉了拉,恨不得把楚漾扒光了再让他穿上。   松开楚漾的下巴,凌意舶用指腹抹去楚漾嘴唇上的水光,又拍了拍他的脸:“等我一下。”   楚漾被亲得晕晕乎乎,离不得人,一感觉到凌意舶要走,下意识收紧了胳膊拦住他:“做什么?”   凌意舶哪受得了这个。   他又低头吻住楚漾,甚至是加大了蹂躏对方嘴唇的力道,在湿润的唇上咬了一会儿才诱导着楚漾张开嘴,舌头强势地挤进去。   一直到他猛地醒过来按住楚漾勾住他裤腰的手指,才向后抽离开,嗓音低哑:“我去一下书房,马上。”   再出来时,Alpha戴好了止咬器。   止咬器还是黑色哑光镶嵌了铆钉的款式。   Alpha还脱了上衣,身材锻炼得极为精赤强悍。   楚漾靠在床边,眯着眼打量。   哑光黑与浅金铆钉的设计,像是内敛中带了那么点儿……   难以驯服的野性。   不得不与本能抗衡的欲望,最迷人。   楚漾动了动喉结,单手拉开已经松垮的领带,将制服衬衫纽扣通通解开。   他长腿舒展,交叠着搭在床沿,清澈的眉眼间仿若浮起在外淋过雨的潮气。   易感期即将来临,作为S级,凌意舶的确有必要戴上止咬器来控制住自己,避免咬伤自己的Omega。   让凌二少爷戴着止咬器参加宴会的做法,肯定是下下策。   楚漾想起上次易感期凌意舶的表现,皱起两道好看的眉。   不知道今晚的凌二哄不哄得好。   可每次一看见凌意舶半裸时肩膀上那道斜着飞入血肉的醒目疤痕,他就心里疼得发胀,好像凌意舶只要一开口,他什么都愿意给。   楚漾想着,抬起手,学凌意舶之前对自己招呼的那个手势,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处,掌心朝天,状若随意地勾了勾:“过来。”   回答他的是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 第59章 二少爷你   楚漾做了个很短的梦。   梦里早春三月, 草长莺飞,有小时候屋前连绵的麦浪、山坡,隔壁班小女孩儿亲手做的捕梦网挂在一楼木屋前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铃铛撞击声声清脆, 一群小孩子人手攥着一把狗尾巴草坐在田坎上, 脸蛋红扑扑的, 满脑门儿汗。   麦浪金黄,漫山遍野是无忧无虑的绿。   其中有个小男生长得出众, 虽然稚嫩, 但却拥有成年人面孔的高鼻梁、深眼窝, 一看就是孩子王, 穿得也最规整, 小黑马甲, 一甩一甩的皮鞋尖擦得锃亮。   他皱着鼻子喊:“咦,那是谁——”   楚漾馋他手里汁水饱满的西瓜, 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跑到人跟前, 低头张嘴想咬, 下巴又被捏住了:“我是谁?”   楚漾张嘴,惊觉喉咙发不出声音, 只得打手语比划:二,二少爷。   被喊作二少爷的小小舟不放开他:“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为什么从森叔家出来?”   周围的小孩儿哈哈大笑起来,介绍道:“他是楚漾!”   梦里的楚漾急得团团转,想吃西瓜, 又挣脱不开, 指了指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鼓着脸:我是你未来的保镖!   小小舟脾气可倔了:“胡说,我都没见过你。”   楚漾很着急,饿得发慌,还是一脸乖巧地比划:森叔和凌沣叔叔都不让我见你,所以你不认识我。   小小舟睁大眼:“为什么不让?”   楚漾一脸茫然,摇摇头,他也不明白,只觉得那口西瓜让人垂涎欲滴,好声好气地想说话,发现还是说不出话,像哑巴了,“呜呜”好一阵没人搭理他,干脆按住小小舟手里的西瓜,张嘴一口咬下去!   “嘶!”   身后传来吃痛的哼声。   楚漾醒了。   后背被Alpha紧贴着,两根手指并拢挤入唇齿间。   楚漾生涩地含着手指,舌尖被按住,舔了一会儿,又松开嘴,鼻息间还残留着互相之间滚热体液的气味,这些淫靡激烈昭示两人方才那般密不可分。   楚漾这才彻底悠悠转醒,意识回笼,转过身去,安抚性地往凌意舶怀里拱了两下,把耳朵贴到凌意舶胸前,很小声:“刚才我咬你手了?对不起……”   “梦到吃大餐了吗?”凌意舶笑了下,胸腔微震,还在笑,“你咬得我胃痛,你要负责给我揉。”   他笑得楚漾耳朵痒痒。   楚漾也绷不住笑了,从凌意舶的角度,能看见楚漾因为笑而轻颤的肩头,光裸、白净,甚至圆润的弧线都像是造物主精心雕刻出的。   可“胃痛”两个字一出,楚漾就不笑了。   “大半夜胃痛?我去给你找点儿药吃。”楚漾翻身要爬起来。   “你给我揉揉就行。”凌意舶把他拽回。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楚漾半垂眼帘,竖起耳朵听窗外的雨声,想起梦中的麦浪。   已拉上的窗帘摇摆出缝隙,天黑如墨。   “十一点了,”凌意舶保持着抱他的姿势,“我弄完第三次你就晕了。”   楚漾推了推他:“好意思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真疼,你揉揉。”凌意舶这才舍得松开手,给楚漾和自己之间腾出空间,抓过楚漾的手往自己小腹往上的位置放好。   他很少胃痛,估计是今晚没吃饭,饿的。   现在他只想抱着楚漾睡觉,不想吃饭,以前他总不明白谢崇珩太寂寞天天哼唧的“有情饮水饱”,现在他懂了。   也许是易感期真的如约而至,凌意舶闭着眼,难受得双颊泛红,额头只需要用手背一抹,能擦下一层细密的汗。   楚漾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一手给凌意舶揉着胃,一手拿着手机回工作消息,很神奇地两头兼顾,按压揉弄,力道时重时轻,凌意舶舒服了不少,斜靠在一边,手臂枕在脑后,认真欣赏楚漾工作时的模样。   光用眼神就能亲遍楚漾全身。   [迪迦奥特礼]:老大老大,你今晚休息是吗,这么大雨,我们是不是不用去漫合啦?你回宿舍住吗?你是不是在漫合呀?[坏笑]   [Ripple]:是。   [Ripple]:你们不用过来了。   [迪迦奥特礼]:呜呜。这样来说,之前二少爷刁难你就能说通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也有很多男生会欺负自己喜欢的人。   [Ripple]:[擦汗]   发是这么发,但陈迦礼这么一说,楚漾居然觉得像嘴里被猛地塞了颗糖,入口是苦的,抿了一会儿发现很甜。   他淡淡地笑了下,敲敲打打输入几个字,又删了。   现阶段情况不明朗,他还不能让陈迦礼知道太多,就算关系再好,同事之间有点秘密留点儿空白是有必要的。   况且知道得太多,危险就越大。   但楚漾不担心陈迦礼会往外说,他自己挑的人,品性如何,他心里有数。   凌意舶抬手捏他脸:“跟谁发消息?笑那么开心。”   “嘶……”楚漾觉得疼,反抗:“你松手我就告诉你。”   凌意舶松开手,眉头皱着,表情恹恹的,当真看起来是不舒服的样子,楚漾觉得他小腹往上走连着胃的那一块儿越揉越硬,拍了两下:“你放松点。这样硬着我揉不了打圈,没效果。”   “你挺会弄的。”凌意舶盯他。   “还好吧。”楚漾没说自己也有胃痛的毛病,常年在外有时候忙得忘了吃饭给饿出来的。   “你还没说你在和谁聊天儿。”凌意舶记性好得很。   “小……陈迦礼。他问我是不是还在休息,估计体检完去玩儿疯了没看群消息。”楚漾手上动作没停。   体检前一周大家都在控制饮食、调节作息,生怕体检结果出点儿什么问题这份工作就丢了,都过得克制,现在体检一结束,撒欢玩儿,光他知道今晚去夜店准备半场开香槟的小团体就有好几个。   但楚漾懒得管。   都是年轻人,爱怎么闹怎么闹,心里要有数。   楚漾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惊讶地发觉今天做完腰还没多酸,手上揉捏的速度放慢了点儿。   外面下着暴雨,大家才体检完都疲惫,楚漾心想着自己也上不了班,干脆和周渡一拍即合,给手底下直属的几个人都放了小半天假,说晚上不用来漫合了,直接回宿舍休息就行,明天按时来上班。   “才到渝水那会儿,”凌意舶想起来这个事,“你说你在国外学会抽烟,是因为心情特别特别不好?”   “嗯。”楚漾收回在按压胃部的手。   对于楚漾这般惜字如金的人,连用两个“特别”来形容,很难想象是有多难受。   “什么时候学会的?”   “掐着手算回国日子的时候。”   楚漾说话做事一向谨慎,几乎不会出现错词漏字的情况,凌意舶对他太为了解,等楚漾话音刚落,直接抓起楚漾藏在背后的手,强行摊开他的手掌心,这次借助着床头灯暖色调的光线,果然看见一处处的,月牙状的深红色小疤落在手掌掌腱上。   算了。   看见就看见吧。   楚漾太过于了解凌意舶了,看出来他一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手足无措,手指蜷缩了下,想要挡住那疤痕,低声解释道:“你放心,我现在抽得很少了,你刚才亲我是不是都没有烟味?因为我现在……”   我现在很开心。   身体的秘密浮出水面,喜欢的人视若珍宝,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怎么看他,他不在乎。   楚漾本来就是一把立在寒风里的剑。   现在他身后的人,要做他的剑鞘,他怎么能不感激。   他话说了一半,顿住,只感觉凌意舶沉默着伸手抱过来,男人的头埋在自己未着寸缕的胸前,止咬器上凸起的铆钉按压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触感冰凉。   楚漾忍不住往后躲了下,又被不满地力道牢牢制住。   他不得不抬起手来,手指在止咬器挂在耳后的位置处扣了两下,亲手取下了凌意舶戴了大半夜的Alpha刑具。   “这东西戴久了肯定不舒服,你还是……唔。”   先是仿佛无止尽的接吻,环绕在身侧的龙舌兰气息汹涌澎湃,楚漾哪受得了这种刺激,自身又浮起一股燥热的冲动,亲了一会儿,他的后颈被按住,光滑圆润的肩头被送到凌意舶嘴边。   楚漾以为凌意舶会张嘴咬上去。   但他没有。   他只捉住楚漾的手,十指紧扣,再把头深深埋进楚漾的胸前,潜意识与Alpha的本能驱使着他贪婪地嗅着某种气味,想要将眼前这具身体彻底占为己有。   “这里,”凌意舶轻喘着,抓住他的手往左心房的位置上放,“好疼。”   楚漾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不出别的话,收拢双臂,抱住凌意舶的脑袋。   他发现凌意舶喜欢这个动作。   他自己也喜欢。   这样,他就像是凌意舶抵御外界风暴的软壳,能把最喜欢的人好好保护在怀里。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宽大的被子裹住两人,夜雨仍在继续,那点只为对方分泌的疼痛感仿佛永无止尽。   楚漾突然有点想哭。   他小时候被集团的训练师一拳揍在地上爬不起来时都没哭,还没人肩膀高的年龄被扔进水里按在水里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时都没哭。   但是他现在突然好后悔。   后悔三年前做的决定多么武断、多么自以为是,凌意舶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哪怕是上司,他连知情权都不施舍给凌意舶。   可是命运的剧本就是如此,不会给他留两全的可能。   摘除腺体的动机之一就是能留在凌意舶身边。   他现在的确也还在凌意舶身边。   那时候他不懂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无论天涯海角,都会是在对方身边。   他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代价太大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晨光熹微。   楚漾头脑昏沉地坐在床头,敲了敲脑袋,想收回自己内心腹诽腰怎么没那么酸痛这些话。   昨天半夜被按着腰弄了第四次,凌意舶像拼命叼取猎物的狼,在发泄,一边温柔地喊他的名字,一边在胸前那些位置留下淡红的痕迹。   还凑过来亲他的耳垂,呼吸极重,迫切地想要更多汲取来自Omega的所有。   楚漾还闻到了龙舌兰交错着海风的腥咸气息。   像是冰球上浇淋下了龙舌兰与海盐,细碎的颗粒撞击陈酿醇香,持杯之人将吞未吞,最后手一扬,酒全部洒进海里。   拿起手机,楚漾看了眼时间,7:00。   按照医院的速度,这会儿体检结果大概已经有了定论,可集团工作群里情况正常,自己也没有红色的私聊标记弹出。   楚漾握着手机,往下滑。   所有群都很安静,只有手底下的保镖们在互相发晨练的照片,还有暴雨后过于灿烂绚丽的日出。   无声无息。   楚漾沉下心思考着,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腺体内的Omega激素仍未达标,医院的常规检测难以定论,依旧按照未分化处理;二,结果就是Omega,但已经有人替他擦抹干净。   集团上下能有如此权势的,只有两个人。   除了凌沣,那就只有……   楚漾愣神半秒,眉心微微有了弧度,拉拽起滑落至大腿根部的被褥,转头看了看仍在熟睡的人。   凌意舶睡觉很安静,几乎是抱住了他就不会乱动,那张早已褪去稚气的脸在睡着后不那样生动,眉宇沉静,这样才像一个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少爷。   没平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   兴许是昨晚戴止咬器戴了太久,他脸上被金属压出很淡的印记。   凌意舶侧睡着,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轮廓硬朗,鼻挺唇薄,鼻梁把枕头压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凹陷。   深深地呼吸几下,凌意舶又下意识收拢手臂,感觉到身前的空白,才睁开眼,挪动到床沿来,又抱住楚漾的腰。   他胳膊收得死紧,喉咙间爆发出难耐的闷哼,楚漾被勒得难受,喘不过气:“凌……凌意舶,你放开!”   楚漾看见他的眼白很红,像燃烧了干裂开的柴火。   骤然松手,趴在旁边,凌意舶闭眼继续睡。   楚漾:“……”   他戳了戳凌意舶的胳膊,说:“该起床了,今天行程很满。”   “再睡五分钟。”   “好。”   楚漾在旁边掐表,掐到五分钟满了,又戳:“五分钟到了。”   “再睡十分钟。”凌意舶耍赖。   “……好。”楚漾亲亲他,由着他任性。   等十分钟到了,楚漾再次低头望向凌意舶那张光睡着都能把人心骗走的脸,嘴唇对准了闭合的眼睛,亲了亲,感觉到眼球的动,又耐心地哄:“时间到了,你该起来了。听话好不好?”   “再睡……”   “再睡一分钟都不行,”楚漾一狠心,把他手臂拎开,“中午有医疗团队上门来给你做易感期监测,下午要准备去澹湖的服装、配饰,还要准时到达澹湖进行签到。”   “谁家设宴四点半就开始签到啊……闻湛不就是想风风光光炫耀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吗,”凌意舶不耐地皱起眉,再次环抱住楚漾,恶狠狠的,“等会儿我去把他女儿掐哭。”   楚漾哭笑不得,知道他就是在撒娇找借口赖床打嘴炮:“这么小的婴儿,你下得去手?”   “我对小孩儿没什么兴趣。”凌意舶慢慢坐起来,盘着腿,眼巴巴地从身后把楚漾又抱住,下巴抵在楚漾肩膀上,还困得眼睛睁不开,“你生不生都行。”   “……”楚漾脸热,“那你别弄进去。”   凌意舶咬他耳朵:“不让我标记怎么会怀孕。”   颈间的酥麻扩散到整个背脊,楚漾缩了缩脖子,淡声道:“我本来也不会怀孕的。”   凌意舶闻言微怔。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楚漾到底能不能生,但听见楚漾如此斩钉截铁的话,有几分诧异:“为什么?”   他话音刚落,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着森叔的名字。   现在才早晨七点。   森叔清楚凌意舶的作息,一般这么早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根本不会打电话过来。   凌意舶松开手,翻身到床的另一边,接起电话:“喂?”   仅仅几秒,凌意舶脸色微变,应声:“我知道了。”   “什么事?”   “这几天凌沣也易感期,请了医生上门检查身体,说是高血压要住院一阵子,让我过去看看。”   临出门前,楚漾想了许久,决定找出一件才洗过的衬衫,抖了抖,用手抚平上面的褶皱,将衬衫递给凌意舶:“你今天穿这个吧。”   凌意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闻。   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把头埋在楚漾颈窝间,哪怕从他起床开始洗漱完毕一直都是这个姿势,脚跟着脚,手跟着手,总之楚漾从起床开始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控制不住地想要从对方的身体温度、气味上获得安全感。   “你的?”凌意舶开口,嗓子哑得像音域降至最低。   “嗯,我听说Alpha在易感期会比较需要Omega的气味作为安抚,你也总不能一整天都这么抱着我……”楚漾看了眼他贴在后颈的抑制贴,想起谢崇珩说的那些话,忧心忡忡,“你确定光靠抑制贴和抑制剂能稳住?”   “应该能,”凌意舶把楚漾已然穿好的衣领又解开,“以前易感期那么疯,是因为……”   “没有性生活?凌二!你……”楚漾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按住衣襟,被迫侧过脸去反复亲吻凌意舶的下巴,“你到底……”   凌意舶不给他任何放松的机会,落到眼前人耳畔的亲吻极其细密而急躁:“我到底什么?”   楚漾:“……”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易感期?! 第60章 奇迹小舟   “转过来, 我看看贴好没有。”   楚漾认真细致地按下抑制贴边角,握住凌意舶的脖子。   他收拢虎口,感觉到掌心的喉结在动。   滑的, 坚硬的, 像抓不住的一尾鱼。   凌意舶沉着眼瞧他, 看了好一会儿, 笑出来:“你再使点劲儿就是掐我了。”   他说罢,俯身贴近:“你记得那天……你在我要设的时候掐我吗?”   “记得。”   楚漾气息略有不稳, 但再被蛊惑住也能记得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做什么, 镇定下心神, 拍了拍自家少爷的肩头, 拂去细碎的衣物飘絮, 又道:“我的衬衫你穿着真的舒服么, 会不会觉得紧?”   为了安抚易感期的Alpha,楚漾还真把自己那件衬衫给凌意舶穿了。   二少爷对此很满意。   一向对衣物配饰挑剔无比的他连衬衫胸围小了些绷得胸肌不舒服这种问题都无所谓了。   楚漾扶额, 只希望澹湖的制冷机器厉害一点儿,免得凌意舶热得把西装外套脱掉。   不然到时候应逐潮等人一定会问一句, 靠, 凌二这是走男模路线了?   穿紧身收腰的衬衫?哈?   胸肌都被紧绷成那样了还不在乎,骚包二世祖。   至于抑制针剂, 医疗团队刚才已经上门打过了,那粗长一针扎入凌意舶的腺体,楚漾肉体凡胎,竟看得也跟着剧痛难忍。   凌意舶埋在他怀里, 等长针退出去, 才冷不丁抬起头,又气又好笑, 说刚才针打得还没你揪我头发疼。   楚漾愣了愣,看手指缝里……   还真有几根头发。   摸摸!   我这不是心疼你心疼得受不了了吗。   楚漾没说话,只认命地亲了亲凌意舶的鬓角。   Alpha真难伺候。   好了,这下爱人的衬衫、抑制贴、抑制剂通通上阵,已经有了完美性生活的二十二岁S级Alpha凌意舶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哦对,还有一样。   “你真要戴?”   楚漾头疼地看凌意舶从一大堆止咬器中精挑细选,实在是佩服周渡能在市面上找到那么多花样百出的止咬器,道:“你确定你等下戴着这个去医院看凌总,他不会血压升得更高吗?”   “我取了再进去,”凌意舶挑挑选选,“闻湛就这一个女儿,非要搞得人尽皆知。闻湛设宴难得有这么大的排场,去看看总是不错的。”   楚漾败下阵来:“你就是爱凑热闹。”   对闻湛这个人,楚漾略有耳闻,家世同凌意舶相当,算是在大学时期和凌意舶交往较深的学长,可是结婚太早,在凌意舶还在念大二时他就已经抱得美人归,这么多年下来才得了个千金,那肯定得跟宝贝似的供起来。   对凌意舶爱凑热闹的行为,楚漾也知一二,就是哪里人多好玩儿他就爱往哪儿去,还爱看戏。   自己和凌意舶完全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居然奇迹般地互补了。   “这个如何?”   凌意舶眼前一字排开三个止咬器。   一个是纯金打造的,闪得楚漾差点儿睁不开眼。   中间那个是很素雅美观的925纯银,做旧设计,侧面配有暗黑十字架,连接头颈的部分采用黑色牛皮革,低调又有那么点儿小心思,和凌意舶时而粗糙时而精致的气质完美适配。   最边上那个通体镶嵌深黑色施华洛世奇满钻,和第一个的闪烁程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终经过激烈角逐,凌意舶的手指向……   “戴中间那个,”楚漾及时制止住他的动作,唇角勾起来,“戴中间那个就挺好。”   凌意舶点头,很听话地拿起中间那个纯银的止咬器戴好。   楚漾赶紧说:“就这个,这个帅。”   “真的吗?”凌意舶眉毛挑起来。   “嗯啊,你现在特别像那种走朋克风的秀场男模,这止咬器和你今天穿的黑色礼服很配啊。”   楚漾还鼓掌,啪啪啪。   “……”   凌意舶被哄得很想亲亲楚漾,又感觉止咬器戴着重,难受。   他很急躁地把止咬器缠在脖子上的部分解开,低头亲了楚漾一口,又在对方又恼又羞的眼神中把止咬器重新戴上,丝毫不嫌麻烦。   选完止咬器,楚漾又看一眼搭在偌大衣帽间中央换鞋凳上搭着的几条裤子,拎起来简单审视一番,叹口气。   这又是什么。   一条设计独特的黑西裤,挂以银骰子裤链,从侧腰带延伸至后腰,完完全全潮流前线。   楚漾皱眉:“这条链子……”   凌意舶用手指勾着链子,晃了晃它:“很潮的,八万八呢,非常Travis Scott!和我今天的止咬器也很搭。”   “取了。”   “嗯?”   “你戴个止咬器还戴根链子,你觉得像什么,”楚漾又头疼起来,“而且这么醒目的一根链子挂在腰上,不方便逃跑。”   “……”凌意舶本来想问一句“跑什么”,又想起上次楚漾为自己受的伤,心虚了,只得悻悻道:“哦。”   好吧,有过于繁重的配饰吊着确实不方便。   楚漾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楚漾抱着胳膊站了会儿,看凌意舶乖乖取下那根碍眼的银色链子,忍不住伸手去帮凌意舶检查止咬器有没有戴好,再看看衣着、随身公文包。   准备出发之前,楚漾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整理自己的衣襟。   又是一套新礼服,很素雅,面料是淡蓝色的波浪暗纹……一看又是凌意舶亲自挑选定制的手笔。   他不穿凌意舶就要闹,不得不穿了。   两人收拾完毕,走出衣帽间,来到客厅。   楚漾环视一圈偌大的空间,思索有没有什么遗漏,因为漫合离澹湖车程较远,要真把什么东西拿丢了还不方便找人取了送来。   抑制贴带够,更换用的止咬器也带上。   为了伺候凌二少爷易感期外出,楚漾还专门收拾出了个手提式小箱子,应有尽有,绝不含糊。   身后一道人影闪过,楚漾一下子反应过来,却被凌意舶搂住腰身,连拖带拽地往沙发边靠,两人近乎是扭打在一起,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胜负。   “楚首席,”凌意舶攥紧他的衣领,一边喘气一边笑,“我怎么这么喜欢你管着我呢。”   “……”   楚漾不答,抿紧唇,看了他几秒,找准时机,膝盖从凌意舶双腿之间顶起,腰部用力,猛地一个翻身!   这次轮到他把凌意舶死死压在沙发上。   “因为只有我管得住你啊。”   楚漾拉拽住他的领带,收紧,下颔线坚冷锐利,眼神却放软了笑意:“二少爷。”   二少爷被勾得心猿意马,无法辩解。   二少爷甚至在楚首席的胯下被压得动弹不得,不懂反抗,笑得很开心。   直到凌意舶被勒得咳嗽几声,楚漾才放松开手,泻力般地倒在他怀里。   凌意舶揉他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亲头顶。   来接凌意舶的车停在了漫合停车场。   对坐副驾驶专门来带车的梁时予点头示意,楚漾打开后座车门,端正笔直地站在车边,抬手:“二少爷,请。”   凌意舶听得心痒痒。   这个“二少爷”和刚才在沙发上那句耀武扬威的“二少爷”,完全是两个音调。   楚漾一切换至这副公事公办冷言冷语的样子,最让人揣摩不透,也最让凌意舶想敲碎他的面具。   今天来接的这辆车是凌沣那边的,中大型轿车,中间没有挡板,他想在车上逗逗楚漾都不行。   凌意舶叹口气,手扶在额角,思考着,要不然再买辆房车好了。   楚漾在旁边端坐着,一听凌意舶叹气,眼神瞟过来:?   我们二少爷又怎么了?   漫合到医院的路程开了半小时。   凌意舶穿着西装礼服,闭着眼小憩,腿太长,双膝就隔得开,这么敞着,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真像是睡着了。   只有楚漾知道,凌意舶的膝盖有意无意地蹭过来,还专挑楚漾在拿手机给周渡他们发语音指令的时候。   “嗯,就这么去办,然后……稍等。”楚漾语速放慢,瞪过去一眼,只得到凌意舶一个随性张扬的笑。   就偏偏。   就想要听他冷静中的不可控。   车辆停在医院楼下。   楚漾和梁时予率先下车。   周渡带着几个楚漾手底下的人站在住院部门口,严阵以待,而乔鸣则单枪匹马站在另一边,对楚漾点了下脑袋:“楚首席。”   “嗯。”   楚漾了然,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有无异状,才动作利索地打开车门,道:“二少爷,到了。乔鸣在等着了,他带您上去。”   凌意舶不满道:“那你呢?”   楚漾微怔:“我看乔鸣的意思,应该是森叔吩咐了让我在楼下候着。”   “不用听他们的,”凌意舶单手揣兜下车,趁梁时予在接电话,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捏了下楚漾的掌心,转头对他一笑,“楚漾,你随我上去。”   留在这儿跟一群不明就里的保镖站在一起,凌意舶一颗心悬起来放都放不下去。   现在楚漾只要离开他视线范围内,他就心慌。   楚漾颔首:“是。”   凌意舶被楚漾和梁时予一前一后簇拥着来到住院部门口,看了乔鸣一眼,乔鸣也立刻会意跟上。   梁时予没继续跟,和周渡并排站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多余的话,只听手底下的一个Alpha窃窃私语道:“喂。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陈迦礼站在周渡身后,皱鼻子,故意拔高音调:“啊?什么味儿?”   空气中的确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Omega气息,绝对不是他们这群粗糙老爷们儿身上能有的。   “很淡的Omega的味道!”   “欸,你真别说,是有一点儿……”   “哪儿来的?”   “有谁昨晚野去了回来没洗干净啊?”   “二少爷身上的吧?”   “我没听说他有什么伴儿啊。”   “太淡了,我都闻不出是什么信息素。”   “都安静吧你们,”陈迦礼乐呵呵的,掩住嘴,“你们是不是都想被乔老师罚跑绕医院跑二十圈啦?”   “……”   死一样的静默。   周渡朝后瞥了一眼,乐了,心想原来这乔鸣看来是得了楚漾的真传,还有比楚漾下手更重的啊?   几人乘坐电梯一同上到Vip楼层。   凌意舶抱臂站在电梯轿厢的正中间,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表,又抬起头目视前方,楚漾和乔鸣一行人一起成包围状将凌意舶护在最中央,个个不言不语。   唯一的区别,是楚漾没戴墨镜。   定制的礼服外套已经脱了放在车上,里面是一件纯白塔夫绸衬衣,布料透气且薄,领口被凌意舶在家里就扯得松开了最上面两颗,忘了扣回去,锁骨隐约可见,露出的皮肤白得发光。   楚漾站着,甚至也像个少爷。   凌意舶一抬眼,就能从轿厢中的反光面儿上瞧见楚漾那双淡漠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自己。   到达Vip楼层后,凌意舶后退一步,楚漾等人率先走出轿厢,几人快速站好队形,还是由楚漾站在离凌意舶最近的位置,微微躬身:“您请。”   凌意舶点了下头,不太习惯楚漾这么规矩的样儿。   这个月两人关系突飞猛进,楚漾都能主动解他裤腰带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一副坐在冰箱上的高冷做派,尽职尽责……凌意舶不禁喉咙干涩发哑,怎么看怎么欲壑难填。   森叔来到走廊上,引着凌意舶拐弯进了最靠内的那间病房。   凌沣靠在病床靠枕上,气色还不错。   他旁边仍然坐着那个凌意舶并不熟悉的女人。几个月过去,她收敛不少,一见凌意舶进来,半句话不敢讲,只看了一眼凌沣,得到眼神许可后,被森叔带离了病房。   森叔欠身:“二少爷,凌总身体不适,还望您……”   凌意舶点头:“嗯,我知道。”   不气他老子是吧,只能说尽量。   凌沣回来有一段时日了,父子俩各有各的事情要做,还没来得及碰上面,凌意舶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种地方。   “医生怎么说?”凌意舶拎过一根凳子坐下。   “医生说是高血压,让观察几天,还得预防并发症,没什么大事,”凌沣闭目养神,顿了顿,才睁开眼看他许久未见的儿子,“你呢,最近怎么样?”   “挺好。”凌意舶长舒一口气,“您不要求我去相亲当然更好。”   “我可没强迫你相亲。我比谁都清楚,你凌二不想做的事有谁能逼着你做?”   眯起一双精明深沉的眼睛,凌沣的嗓音透露着病时的微弱,继续问:“孟家那个小子,孟听池,最近在忙什么?你们有没有联系过?”   凌意舶笑了下,往后靠在凳子上,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指关节拱起来,道:“您不用跟我那么迂回,前段时间孟听池搞生日宴会邀请了我,还出了事儿,您不是了然于心么?”   凌沣闷声不语,过半晌才直入主题:“凌二,你觉得孟听池怎么样?”   “我应该对您说过,我和小池不可能。”   “你说说理由。”   凌意舶快被凌沣这副等着给他上汇报学术评估的样子气笑了,忍了忍,无视掉这个问题,只说:“您与其看好孟听池跟我在一块儿,还不如考虑考虑楚漾?”   凌沣一愣,罕见地拔高声调:“楚漾?” 第61章 贴身   病房的窗帘只露了边角, 房间里光线很暗,很难看清凌沣的表情变化。   凌沣又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凌意舶从小到大看他脸色猜久了,现在就不想猜了。   而被父子俩直接提到的人, 正站在病房门口, 颔首不语, 眼神冷得像擦拭枪口掠过的寒锋, 紧紧地盯着走廊上任何可能有不速之客来访的方向。   凌意舶挑眉,装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说:“嗯, 他很不错啊。知根知底, 外形出众, 能力也很强, 您非要为我搜罗适龄的配偶, 为什么不选他呢?”   这难道不是您亲自选的人吗。   亲自一手培养起来的,最适配我的人。   凌意舶又笑了一声。   凌沣不语, 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搪塞。   也许是生着病,人不太舒服, 气昏了头, 凌沣的脑袋还很混沌,潜意识就忘记了——   楚漾现在仍旧以“未分化”示人。   他完全遗漏了凌意舶的“并不知情”。   而凌意舶现在是何等的人精, 一看凌沣变幻莫测的神情,就将凌沣早已知道楚漾分化的事实猜到一二。   他心下一股火噔地冲上大脑,奋力压住难以抑制的怒意,猛地站起来。   凌沣侧头, 手指撑着太阳穴, 愠怒:“楚漾只是下人。”   “他只是收了你的钱为你做事,”凌意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不应该是你看不起他的理由。”   “我从来没看不起他,我反倒非常欣赏他,他是下一代保镖中最出众的人选,甚至把他只放在保镖的位置上都是屈才,”凌沣停顿,“但……”   凌意舶不想再听凌沣的那么多理由,只问:“凌思岸在国外玩儿保镖,还玩儿了好几个,您清楚?”   “清楚,”凌沣一提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些保镖我都开除了。”   说罢,凌沣迟疑几秒,缓慢抬起头:“他动楚漾了?”   “没有。”   凌意舶冷静了些。   他继续道:“所以我还没时间去找他麻烦。我今天来还要知会您一声,凌岳那边的动静您尽快解决,我知道您顾及兄弟关系,顾及凌岳是凌家的长子,我可不会。”   “你放过你大伯。”   凌沣阖眼,指腹打着圈儿揉弄穴位,“这事我已经在收尾,会替你扫清障碍。凌岳毕竟是你长辈,你直接出面不合适。凌岑杨年纪小,你也别怪他无辜。”   “上次在主船上,是您让楚漾下跪的?”凌意舶的语调骤然凛冽几分。   想起黄副总藏在身后的鞭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意舶居然后怕起来。   他不敢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赶到现场,楚漾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而楚漾就算是疼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甚至连可以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对,”凌沣摩挲手中的木质珠链,气定神闲,“他作为你的保镖,没保护好你,罚一下理所应当。”   “况且……”凌沣顿了顿,冷笑,“你不是也为了你手底下的人,把你黄叔的面子臊尽了吗?”   凌意舶不以为意,面上含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那今天就说清楚,以后楚漾都听我的。”   凌沣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是向我要人?”   “我能同意在渝水待两个月,就已经相当于是向你要人了,这是我听你话的交换条件,”凌意舶朗声,“从今天开始,楚漾的所有事情脱离森叔,交给我直接指派。其他人不要再插手。”   凌沣沉默了一阵。   再生疏有矛盾的父子也心连着心,更何况凌二可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小孩儿。   从儿子毫不遮掩的口吻和强势态度中,凌沣思索着,终于咂摸出一些异样,试探道:“你这是要护着他?”   凌意舶垂眸,扯了扯领带,身上那股纨绔之气此刻荡然无存,言语掷地有声:“我的人交出去您护不住,那就还给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沣额间青筋暴跳,强忍怒意,越想越不对劲:“凌二,你到底什么意思?”   凌意舶正色道:“我是要通知您一声,多看着点儿自己身边的人,别什么事都抓着楚漾不放。保镖只是他的工作,不是非得给你卖命的。”   在渝水的时候,凌沣曾经趁着楚漾轮休的时间,派人从首都过去接人,重新检查了一次。   已摘除的腺体并无异样。   那时候凌沣才出海不久,疑心病重,所以派人拉着楚漾又抽血又检查,遭了一次罪。   现在凌二为了个才回到身边的保镖如此针锋相对?   凌沣摇了摇头,冷静下来想。   他遗漏了一个事实。   无论怎么样,楚漾都是一个Omega。   凌沣转念一想,道:“我今早上看了梁时予报过来的行程,说你下午要去澹湖?”   “对。”凌意舶手上翻杂志的动作停下,“就快要开始签到了。”   “那你快去,别迟到。收收你那飞扬跋扈的性子,不要给人落下话柄。”凌沣有些许疲惫了,摆摆手。   凌意舶合拢杂志:“知道。”   本以为父子俩的汇报式谈话点到即止,没想到在凌意舶临走之前,凌沣又幽幽开口:“昙山不远,有空你去看看镜如。”   “我妈不想见我,”凌意舶皱眉,“您叫凌思岸去吧。”   凌沣错愕地动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凌意舶无意再听,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关上了厚重的病房大门。   他倚在门边站了会儿,连对那个莫名其妙跟在凌沣身边的女人都懒得再有敌意。   其实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楚漾还背对他站着,肩背匀直,如一株劲挺小白杨。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从凌意舶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样清冷傲气,情绪难以有能被调动的变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将身板挺得直直的,像这世界上一切最难熬的事情都压不跨他。   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凌意舶望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自己那被父母所忽略的童年,那些身边只有保姆、司机和保镖环绕的漫长岁月……   一切都在他分化为S级Alpha之后有了改变。   相比起楚漾承受的所有,凌意舶忽然觉得他家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事。   至少他不需要为另一个人而活。   但楚漾是的。   等凌意舶出病房后,凌沣躺在病床上思忖良久,按铃叫来了在楼道中静候的雷蒙德,后者身边另外还跟了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   凌沣长呼一口气,不紧不慢道:“阿森呢?”   雷蒙德低头:“在电梯口送楚首席和二少爷。”   凌沣点了点头,对在场的另一个人抬起手:“问下医院,楚漾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能送来。”   “凌总,刚才医院那边来电话了,”中年人躬身,伏在凌沣身侧耳语,“还是未分化。”   “那凌二这算是在搞什么,”凌沣气极反笑,“喜欢一个Beta?”   但凌沣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看凌意舶没有直接爆发出来的样子,大致能猜到……   楚漾的国外做的那一场手术仍然是埋在地底下的秘密,还未得以见天日。   凌沣思及至此,竟然有些庆幸。   那种庆幸像是劫后余生,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机会。   手下的人跟了凌沣那么多年,心思何其敏感,察觉出凌沣的情绪有变化,低垂着眉眼,不敢作声。   “不对。”凌沣顿了顿,“你越过阿森,找人再去查查。”   手下道:“是。”   凌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开始思考,三年前残忍的决定是否过于武断,但当时他急需凌意舶快速成长起来,也舍不得丢弃楚漾这一员养在身边多年的大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事到如今,凌沣居然打从内心底泛起深深地恐惧。   如果凌意舶真的对楚漾产生了感情,他肯定会恨自己,肯定会将父子之间本就难以修缮的关系再次将至冰点。   楚漾是个好孩子,但他应该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凌沣坐久了,心率加快,体力不支,完全朝后靠去,头枕在软垫上,眉心皱出川字纹,颇有些无奈地望向医院大楼外难得一见的落日光景。   傍晚,夕阳垂落。   红橙晕染出的光晕笼罩着整片水域。   澹湖是位于首都以南的一片人工湖,被开发商大费周章做成中式庭院风格,哪怕是在冬夏季节也能保持垂柳迢迢、翠绿成荫。   不接活动的时候,澹湖平静无波,倒真像个世外桃源,可凌意舶总觉得,这里的静谧都是伪装出来的,只有渝水才是那个真正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闻湛用来做百日宴的场所设置在澹湖正中央的宴会厅,底座为一个圆形大露台,共四百来平方。   澹湖边有能通往湖中心的路,也可以乘船而入。   楚漾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考虑再三,决定同凌意舶一起走路进入。   因为临时抽开身去医院看了凌沣,签到时间耽误已久,重要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楚漾远远望见谢崇珩跷着腿坐在场中的一个位置上,指了指专程为他们两个人留的座。   在场来宾大多站着仍在交谈,杯中酒轻晃,周身珠宝琳琅,各自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人脉,但在场人数远没有孟听池那日生日设宴多。   宾客们一见唯一入口处陡然走进两个高挑俊朗的男人,纷纷侧目。   等等。   楚漾看见谢崇珩旁边的空位,蹙眉,尽量将音量压制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最低:“两个?我坐下合适么?”   “我告诉闻湛,是两个人来。”凌意舶耳语,“等会儿你走过去,就能看见椅子上贴了你的名字……”   “楚,漾。”凌意舶说。   他噙着笑意,任何来自Alpha骨血中的征服和掠夺都没有,只有两个珍贵的字被含在唇舌间。   楚漾蜷缩了下指尖,很快稳定下心神,面若冰霜,只有发丝间露出的耳朵红得滴血。   跟随凌意舶参加那么多次宴会,第一次,楚漾有了坐在凌意舶身边的资格。   他通常都是站在凌意舶身后,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一整宿,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严阵以待,自岿然不动。   楚漾想了想,出于过于优秀的职业素养,还是犹豫道:“不太好吧。”   凌意舶早对他的答案有所预料,无所谓道:“这是命令。”   “……”   楚漾好想捏他耳朵。   拧个一百八十度!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后凌意舶刻意慢下脚步,楚漾调整不及,变成并肩而行。   楚漾仍保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对凌意舶稍一躬身点头,做了让步,只和凌意舶保持一截小臂的距离。   凌意舶睨他一眼,妥协了,领着楚漾继续往前宾客落座的区域走。   几十米长的接引台两侧做满青竹造型,寓意着父母对女儿的美好期许。   楚漾跟随凌意舶一步步往前,感觉到尽头宾客区不断投来陌生的目光,不少人停下交谈声,往这边看来。   而周渡和乔鸣早已入场。   两人身穿黑白西装制服,戴好耳麦和墨镜,两脚距离与肩膀持平,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闻湛作为主家,也担心客人在场子上出什么事情,早听说了凌意舶身边近日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提前和对接的梁时予打了招呼,说凌二想多带几个保镖入场也无所谓,不碍事。   乔鸣拨弄耳麦,眼瞧着楚漾跟随凌意舶从接引台尽头快步入场,低声道:“二少爷要入场了,注意。”   “是。”周渡应答。   “湖边就位。”陈迦礼的声音。   “湖边就位。”耳麦信号里陆续传来四个人的回应。   陈迦礼调试了一下话筒,觉得耳麦扣在脸颊边不舒服,仰头望向头顶逐渐以蓝黑色落幕的夜空,欣赏一眼已经盈盈而出的鹅黄色月亮,心道果然是快中秋节了,离满月没多久了。   他规整好站姿,看一眼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同事们,挺直背脊,对耳麦道:“等下完事儿了我们哥几个聚聚?”   陈迦礼最近在漫合附近的一个夜市上找到了个评分3.8分的十八年老店,他还信誓旦旦地跟李观棋说,出来吃饭,就得找这种多年屹立不倒的老店,评分还这么低,肯定好吃!   李观棋满头黑线,说你这互联网玩儿得够转啊?你这评分再低点儿都能歇业倒闭啦。   “陈迦礼。”周渡出声提醒,“扣你五千不为过。”   陈迦礼:“……呜呜。”   李观棋:“哈哈!”   陈迦礼小声:“二少爷这不还没进去吗?我时刻准备着呢!”   耳麦里还有另外两个人的闷笑。   都不敢笑得太大声,等会儿工资可就不止扣五千了。   乔鸣抽了抽嘴角,没吭声,腹诽,楚首席带出来的团队气氛这么好吗?   嗯,怎么自己手底下就死气沉沉的?   等百日宴结束了,要找楚首席取经去,是不是得多搞点儿团建聚餐什么的呢。   周渡轻咳一声,似乎是觉得手底下的人太淘,面子上挂不住,一脸尴尬地冲乔鸣笑了下,暂时中断连接信号,小声:“鸣哥,您见谅。”   “没事儿,”乔鸣紧盯着凌意舶入场的方位,“年轻人有点儿活力是好事。”   周渡点了下头,低声:“来了。”   两人完全出现在周渡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第62章 澹湖(一)   凌意舶跨入宴会厅的台阶。   他秉持绅士风范, 侧身扶了一下楚漾,后者略微有些不适应,但也没躲, 把手大大方方地放到凌意舶手上, 借力也跨过了宴会厅的门槛。   守在签到区端酒杯迎客的闻湛抽不开身, 还没来得及去和凌意舶打招呼, 只听旁边席位上有两个小辈望着凌意舶入场的方向交头接耳。   闻湛多留了个心。   那是闻湛的表弟,今年刚十八岁成年, 才分化为Alpha。   一个穿金丝线西装的小少爷单手揣兜, 跷着二郎腿, 手中的香槟晃得如涨潮的江水, 轻哼:“咦, 那是谁”   表弟瞥过去:“凌家老二啊。”   小少爷翻个白眼:“凌二哥谁不知道, 我问你他旁边那个。”   表弟嬉笑:“凌二哥身边的一条狗。”   “啊,谁?没见过呢, 长这么好看,凌二哥头一次带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少爷看呆了。   “楚漾吧?就他那个贴身保镖。我听说都消失三年了这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凌二哥金屋藏娇那么多天, 终于舍得带出来……”表弟的调侃声戛然而止,胳膊被猛地一拉拽, “欸欸欸!”   他定睛一看,被眼前人的怒火吓得够呛,结结巴巴道:“闻,闻湛哥哥!”   闻湛捏住他的衣袖:“走。跟我去道歉。”   半大的少年被猛地钳制住手肘, 下意识想要挣脱开, 又被按得无法动弹,犟劲儿上来:“为, 为什么!”   闻湛咬牙切齿,压嗓道:“你知道凌家养了多少保镖么,几个你都不够收拾的!”   表弟道:“隔这么远,他又没听见!”   “你看你后边儿。”   闻湛话音一落,表弟惊恐回头,只见两个身高一米八几的保镖已经取下墨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表弟愣道:“谁,谁家的?”   “你说呢,”闻湛掐住他胳膊不放,“趁人多还没围观起来,你要点儿脸。走!”   百日宴宾客签到的环节即将结束,闻湛没心思去休息室哄女儿和老婆了,与身旁的助理交代几句,点了点头,拎着他一脸懵圈儿的表弟来到签到桌前,耐心等着凌意舶签完到。   凌意舶收起签到笔递给旁边的礼仪小哥:“谢谢。”   楚漾乖巧地跟在身后,也签了个名字。   签到面板上,“凌意舶”三个大字十分惹眼,他人爱打扮字儿也写得苍劲有力。   而楚漾的名字写得不大。   它们紧紧靠在“舟白”字下面,小得像一个批注,“漾”字里的“永”拖了个尾巴。   还加了个“^_^”。   写完字,楚漾扣好笔盖,冷冷道:“给您。”   礼仪小哥没忍住乱瞟的眼睛,多看了他几眼。   凌意舶意外地挑起眉。   现在突然很想捏楚漾的脸——   以前为什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可爱呢,楚首席何等面瘫啊,还研究颜文字?   在旁边等了两分钟,闻湛见两人写完名字要往宾客区落座了,眼神和凌意舶撞到一处。   闻湛顿时笑得满面春风:“凌二,好久不见。”   “学长,恭喜啊。”   凌意舶抬起手握上去,两人掌心用力交握,身体带力往前,默契地撞了一下肩膀。   这是他和闻湛在大学篮球校队时常做的动作。   现在两人都毕业各自回家接手家业,偶尔也碰面打球,只是遇上在渝水闭关这事儿,凌意舶有好几个月没上场了。   被楚漾从体育场带走那天,闻湛也在场。   他之后才听说了凌意舶被保镖带走的事儿,知道别人家的秘密了解得太透彻不太好,于是也就没有多问。   “真行,消失两三个月还长壮了,”闻湛敲敲凌意舶礼服下的肱二头肌,笑了,“服了,你小子找地方偷偷卷我们啊?”   凌意舶双手插兜,笑道:“说我卷?你还真是做什么都快人一步,上学那会儿你每回被教练罚一千次绕场运球就总比我结束得快。”   这时闻湛的眉梢才真正浮现出喜色,哼道:“我女儿和老婆在休息室呢,等会儿开宴了再出来。”   凌意舶点头:“行。”   “多久回来打球?”   “下个月。最近有点儿忙,事多。”   闻湛了然,又说:“阿珩呢?来了吗?”   他说完这句才不经意瞟到签到墙上同样龙飞凤舞的“谢崇珩”三字,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而凌意舶呢,本想指一指谢崇珩所在的方向。   一眼就望见谢崇珩和后座的Omega真交谈甚欢,笑眼弯弯,打得大为火热,就差再叼一朵红玫瑰。   算了,当没来也好。   “行了,你别忙着招呼我了,都一个校队的兄弟,不用那么客气,”凌意舶低头看表,又收回手,“那么多客人都在等你,你忙你的去。”   他说完,非常自然地往后一伸手,带过楚漾的腰,把人往跟前一搂:“忘了介绍,楚漾。”   “好久不见,我是闻湛。”   “楚漾。”   闻湛先楚漾一步伸出手来,西装笔挺,目光随和,跟楚漾印象中的模样又不同了。   他爽朗笑道:“我们应该大学那会儿就见过?”   楚漾与之礼貌握手,有点不太适应和不熟悉Alpha有肢体接触,松手后退,抬眸道:“见过的。大学时期我经常在球队见到您。”   闻湛微笑:“哎哟,你太客气了。”   凌意舶盯着那交握的手,扬起的唇角落下了,莫名有点儿不舒服。   他假装气定神闲,将楚漾稍往身侧一带,像才注意到那个被闻湛连拉带拽领过来的面生小孩儿,挑眉道:“学长,你带的这位是?”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小小公子哥,现在正像一只被老鹰一爪子拍住毙命的小鸡仔,很没精气神地埋头站在一旁。   他甚至,在发抖。   “哦对,这是我表弟。”闻湛这时候才觉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可内心的羞耻感就像大学时期无数次被凌意舶当头盖帽一样难以言说。   他叹口气,搓搓手,脸上又挂起笑了:“凌二,刚成年还毛头小子一个,不懂得分辨是非,说话做事没有分寸,刚才可能……”   “小事儿。”   凌意舶语调散漫,笑意却不达眼底,“但楚漾不是我的狗啊,他是我对象。”   表弟一瞬间忘了发抖:“呃……啊?”   闻湛微眯了眯眼:“什么?”   连楚漾都背脊僵直了半秒,朝现在态度强硬的Alpha甩过去黑沉沉的一瞥。   “道歉。”凌意舶无视掉两人的反应,很轻淡地说,“给他道歉。”   “是,我拉他过来就是要道歉的,”闻湛很快反应过来,推着小表弟到楚漾跟前,“跟楚漾哥哥说对不起。”   小表弟泫然欲泣:“对……对不起。”   楚漾淡淡地看着他,眸中浮冰漂动,半晌没说话,等闻湛都憋不住要打圆场了,才开口:“没事。”   隔得这般近,闻湛这才注意到两人露出的左耳里都扣了个极其小的微型收音器,楚漾的衣领上甚至还别了个胸针样的麦克风。   他赌对了的。   凌二这人,睚眦必报、敢爱敢恨,做事哪儿考虑过前因后果,在校队就是个不轻易认输的主,绝不乐意吃一点儿亏,如果今天没摆在明面儿上来道歉,他这个小表弟私底下不知道得被怎么处理。   自己和凌二的关系也会变得微妙。   还不如直接认错,都是兄弟。   宴会开始之前,楚漾同周渡和乔鸣打过招呼,三人跟随着凌意舶进了宴会厅旁边专供宾客使用的更衣室。   “楚漾进来,”门后传来凌意舶的声音,“这个我不会戴。”   乔鸣一怔,看向楚漾。   要知道,楚首席刚才才从里面出来,抱着备用物资箱进去,空着手出来,宴会开始在即,时间那么紧,还进去干什么?   “那个止咬器……”楚漾转身拉开门,手把在扶手上,咳嗽一声,“是真的很难戴。”   “是的,”周渡立定,“我采购的。”   乔鸣不明所以,隐约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楚漾对周渡点了下脑袋,进了更衣室。   他知道,刚才乔鸣告状闻湛表弟说的那番话时,凌意舶动了怒,包括那小男孩儿被拖拽到跟前时,凌意舶的怒气值几乎达到了顶峰。   但他控制住了脾气,没有当众发火抹了闻湛的面子。   很奇怪。   明明没有标记,两人只是精神上的互通心意,楚漾却还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凌意舶的情绪变化。   也许那些年久日深,从不曾留下遗憾。   凌意舶端坐在高脚凳上,敞开两条长腿。   楚漾安静地站在他腿中央。   微仰着头,凝视他。   楚漾拉开出发之前收拾的备用物资箱,取出那枚精挑细选后的银灰色止咬器。   端详了几秒凌意舶的脸,楚漾伸手捏住凌意舶下巴。   “抬起来。”他命令。   指尖很凉,却在触碰到皮肤时烧起连绵的火。   凌意舶听话地抬起下颔,一条有棱有角的轮廓线随动作而加深,嘴上却在说:“其实刚才我是有点儿生气的。”   “嗯,我知道。”楚漾说。   这是什么语气,在撒娇?   易感期来临,好不容易成长不少的二少爷又回到在渝水时那副黏糊糊的模样了?   松开凌意舶的下巴,楚漾比划着止咬器该戴好的位置,解开束带扣,双手绕到凌意舶颈后,再拉回。   他轻声道:“闻湛当你学长的时候,对你还不错,我记得。今天是他设宴组局,你能忍则忍。小孩子听风就是雨,骂的也是我,你别生气。”   说着,楚漾深深地注视凌意舶,俯身亲了下对方想要告状的嘴。   算作安抚。   他明显感觉,凌意舶条件反射地夹了一下腿,身侧的两条结实大腿肌肤热得发烫。   亲完了,他将银扣卡在一起,“啪”一声,止咬器戴好了。   凌意舶嘴上还要继续说:“就是因为骂的是你,我才……”   楚漾看着他戴上止咬器还要一直说话的样子,强忍着眼底的笑意,哄道:“我当然知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凌意舶就这么被按下暂停键。   “在外总会有人这么说我的,我真的不介意。你最近要收敛一些,不要让凌总担心。”   凌意舶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又皱起眉:“我……他……哎,我知道了。”   “噗嗤。”楚漾没忍住笑出声。   看凌意舶满是情绪的眼,他突然觉得凌意舶这人在脾气上来的时候颇有点儿回到了十七八岁那副天高任鸟飞的调调。   在其他人面前装得再拿腔拿调,都不如楚漾了解他。   人一旦有了软肋,铠甲也会变得更加坚硬。   楚漾叹一口气,又认命地亲亲他的额头。   “走吧,二少爷。”   乔鸣与周渡归位,依旧站在宴会厅的角落。   头顶挑高十米的宴会厅顶部垂下深红色缎面,昂贵的布料一直延伸至舞台中心的旋转楼梯。   吊顶上数十盏鎏金水晶灯亮起,追光打至二楼楼梯边,全场瞩目。   乔鸣却没在看那里。   他盯住坐在场中的、戴止咬器的、侧脸帅得突出的、自信无比丝毫不觉得旁边的人盯自己看有什么不舒服的——二少爷看了几分钟,“那个那个”了半天,捏住耳麦,悄声道:“周渡,你还真会选啊?”   周渡继续目视前方:“啊?”   乔鸣也一动不动:“那止咬器啊,你选的?哎我说怎么和我们二少爷气质那么符合呢,我都形容不出来今天二少爷有多潮,我感觉那块儿就是个湿地公园。”   呃,这就是集团中传闻的,凌二少爷长期对手底下的人进行的时尚霸凌吗!   周渡:“这已经是我帮二少爷买的止咬器里面最最最朴素的了。”   乔鸣:“……”   那真是很好奇其他止咬器长什么样子呢。   微笑。   他又咳嗽一声,站好了,决心不再闲聊,开始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将眼神落到以凌意舶为半径中心点往外十米至五十米的范围来回观察。   坐在半径中心点旁三十厘米的谢崇珩也发现……   今天的凌意舶,狠狠地打扮了自己。   今天的凌二少爷连共同举杯的姿势都非常杂志,谢崇珩跟着举起手臂,晃荡杯中酒,看着自己不够流畅潇洒的动作——   突然觉得杯中不是香槟而是啤酒。   这儿不是宴会厅是KTV包厢!   他这才明白了“每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Old Money老钱都是从小练习过是吧?   哪怕他见到凌意舶第一面就压低了嗓子骂:“你有病吧戴止咬器出门?”   凌意舶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那些明星不也在公共场合戴过吗。”   谢崇珩:“那是明星,明星!人家的工作就要抛头露面,那能跟你比吗,你能不能有点儿豪门少东家的自觉?”   “……”   凌意舶沉默,认真道:“我是少东家又不是少奶奶。”   谢崇珩:“…………”   你好有道理啊凌二。 第63章 澹湖(二)   共同举杯干完第一杯酒, 全场宾客落座。   楚漾安静地坐在凌意舶身侧,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压越小, 低至凌意舶最后提醒谢崇珩:“好了, 闻湛家的小公主要出来了。”   谢崇珩马上抬头, 伸长脖子看热闹。   音乐响起, 闻湛夫人抱着女儿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满钻鱼尾礼服极尽奢华, 每一颗钻石都在折射彩色光亮。   谢崇珩:“哇, 这要用手机拍都对不上焦。”   凌意舶:“你拍别人老婆干嘛。”   谢崇珩:“终于有人和你品味一样喜欢闪瞎眼的满钻咯。”   凌意舶:“呵呵。”   楚漾:“……”   侧过脸看一眼无语的楚漾, 凌意舶猜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正在思考——   等哪天他凌二也找个由头办个派对玩玩儿, 楚漾穿一套满钻的西装外套一定非常艳惊四座。   越立体的长相就要用越浮夸的装饰去搭。   但是一想到所有人的目光焦距在楚漾身上的场面, 凌意舶又有点不爽了。   他自认为是个大方的人。   可一旦摊上点儿楚漾什么事, 他又变得很小心眼。   此时,台上全场瞩目。   闻湛抱起软香可爱的女儿, 耐心地哄了两声,抹掉小姑娘奶呼呼肉脸上的泪珠, 又蹭过去用脸挨了挨她, 小姑娘笑起来。   她没长多少头发的小脑袋瓜上戴的蝴蝶结也很可爱。   闻湛向所有宾客展示未来闻家的新一代当家人。   谢崇珩:“俗称二代目。”   凌意舶:“你小点儿声。”   谢崇珩:“哦,我忘了你是N代目。”   楚漾继续:“……”   抱着女儿向所有来宾炫耀的Alpha笑得满足, 旁边端庄的闻湛夫人气场并不输他,一家三口对摄影师招挥手、比合影的动作,其乐融融,面上洋溢着装不出来的、旁人挤不进去的幸福氛围, 绝对是豪门家庭教科书式的范本。   楚漾静静地看着。   可能他确实没有体验过有父爱母爱是什么感觉, 对这种一家和睦的场景看得习惯了,那种空荡荡也就无关痛痒。   谁说家庭不健全的小孩子就一定缺爱呢。   他偏要做茁壮的劲草。   楚漾稍稍偏了偏头, 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在凌意舶脸上。   从回到渝水开始,不对,往前倒推时间更久一点,从上任后乔鸣递过来的行程汇报表看,凌意舶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去昙山看过赵镜如。   楚漾从来不劝凌意舶去昙山。   因为他知道,也许最能刺伤一个人的,就是“妈妈”两个字。   天底下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有的是。   没有参加过资格考试的父母有的是。   台上一家三口的欢乐气氛仍在继续,闻湛邀请家中长辈上台合影,宾客们鼓掌声热烈,再过十分钟即将开始用餐。   楚漾动动嘴唇,刚在想说点什么分散一下凌意舶的注意力,后者却侧过脸来。   凌意舶眼中带笑:“很幸福,是吧?”   楚漾弯起嘴角:“你是说那个小女孩吗。”   “嗯,”凌意舶抱臂,肢体语言很轻松地舒展,“从小被全家人众星捧月地长大,她一定会幸福的。”   他坐累了,止咬器又有些重量,莫名压得脖子疼。   吊顶追光灯一遍遍扫过宾客席位,映得楚漾眸中似有流星,亮晶晶的:“祝福她。”   凌意舶看了他几秒,眼神舍不得挪开。   他参加过一些婚礼,一直不太信新郎在婚礼上说的“给你一个家”,觉得多是大放厥词。   可现在楚漾在眼前,凌意舶又想,也许那些人在说出口的那一秒,是真心想过的。   爱存在于誓言表达的一瞬间。   往后会如何是瞬息万变,把握住当下就最好。   “也祝福你啊,”凌意舶想什么说什么,“楚漾。”   楚漾一愣神:“啊?”   “我说,如果人有祝福的名额,你要留给自己,”凌意舶说,“全部都留给自己。”   他言至于此,轻咳一声,眼神不自然地望向台中央:“我的也留给你。”   楚漾的心脏莫名被一种羞敛感如藤蔓般缠绕住了。   祝福我不就是祝福你吗。   笨蛋。   他抬手,毫不避讳地捏了捏凌意舶的耳朵——这耳朵出卖了它的主人,红得像才被什么坏东西舔过。   宴会厅里人多,凌意舶待得热了,他又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捋起西装外套的袖子,里面楚漾的衬衫过于贴身,紧紧绷着小臂肌肉,线条鼓囊囊的,又濡湿了汗,更不好捋起来。   他些微烦躁了,气急败坏地看着楚漾。   楚漾早就注意到他这边,看他没章法地弄了会儿 ,笑了下,也不顾旁边有没有其他人看见,轻声:“你把手伸过来点儿。”   凌意舶找到了他的救星。   楚漾扶着他的小臂,按了按凸出的青筋,很快地把内里的衬衣捋上去,又抬手擦去了他淌到颈间的汗,问:“舒服了没有?”   抬起手臂,凌意舶狠吸了一口衣袖的气味,那股清新的海风香味钻进鼻腔,成功安抚一颗极速跃动的心脏。   点点头,凌意舶朝用餐区域望去,道:“去吃饭?”   楚漾却摇头:“你去吃,再怎么说我也在上班,和你一起用餐不合适。闻湛给陈迦礼他们定了盒饭的,我和周渡换班的时候去门口吃。”   “……好吧。”   凌意舶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思考过后,觉得楚漾这么说也有道理,干脆说:“那我和你们一起?”   楚漾笑了:“你又跟我们一起吃盒饭?”   “对啊,又不是没吃过。”凌意舶调了调止咬器,“本来我也在易感期,和其他宾客一起吃饭不好,还要取止咬器,风险大。”   楚漾长眉微蹙,还在考虑:“嗯。我看是长条桌……你不去社交一下?”   他不太懂这些圈子的人凑一起吃饭都要聊些什么,但这些人总归是很爱吃饭的,以往凌意舶还在念书的时候,每周末就被各种聚会、车友会、夜店局排得满满当当,尤其以这种长条桌为例,一顿饭局吃下来会有不少人拿手机过来想要认识他。   凌意舶笑了:“今天来的人基本都认识啊。”   楚漾:“……”   哦,忘了你是交际花!   凌意舶还在加码:“而且闻湛准备的是西餐,我不爱吃西餐。”   楚漾睨过去一眼:“那你爱吃什么?”   凌意舶牙痒痒:“你明知故问。”   “行吧。跟我一起出去用餐。”   知道这人一旦决定了什么就根本改不了,楚漾只能妥协,转身要领着凌意舶去宴会厅门口的露台休憩区。   他刚转过身,凌意舶只听见音色清冷的、冷不丁的一嗓子:“你理由真多啊凌小舟。”   这一声直接给凌意舶听得x了。   他动了动喉结,“嗯”了一声,权当告诉楚漾他听到这句了,小步追上去,想要去拉楚漾的手,被忙不迭躲开——   他又去拉。   楚漾还是躲开,并且如凌意舶所愿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凌意舶挑起一边眉梢,爽了。   爽得要命。   夜幕已落下,澹湖湖中央的大型宴会厅灯火辉煌,反倒湖边上这一块外围安保区域稍显落寞。   湖边路灯昏黄,连同皎洁的月光一同泻下,披在陈迦礼肩上。   陈迦礼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吃着盒饭,开心得很,用胳膊肘撞了下李观棋:“哇,这闻湛少爷真大方,四荤三素,还有羊排,这得什么家庭条件啊……”   “赶紧吃吧,等会儿!这两个多的羊排你可不能吃,”李观棋端过另外两份乔鸣特意让留下的盒饭,嘀咕,“楚首席什么时候饭量那么大了要吃两份。”   “啊?”陈迦礼一怔,“给他留的?”   “对啊,里面来消息说留四份,我怎么数都只有三个人啊。乔鸣哥、周渡哥、楚首席,然后……”李观棋掰手指。   “凌……”陈迦礼饭吃到一半,蓦地站起来,“二少爷怎么出来了?”   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宴会厅中走出,身侧紧紧跟着乔鸣和周渡二人。   依旧是一前一后。   不同的是这回楚漾走前面。   凌意舶在后面,单手插兜,看上去心情极好。   楚漾的淡蓝色礼服被澹湖的灯光照映得很好看,配以暗纹与流光感,如有波澜浮于胸前。   凌意舶一身黑礼服,低调内敛,唯有他的止咬器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身上的野性张狂。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说了一会儿,凌意舶加快脚步跟上去,两人变成并肩。   那是旁边的周渡和乔鸣根本融不进的氛围。   尽管不想面对现实,但陈迦礼不得不承认——两人还挺配的。   是那种天作之合的配。   好像这么两个人生来就该在一起。   “哎。”陈迦礼忽然叹一口气,又马上捂住嘴巴。   “……”   李观棋的眼神在陈迦礼和羊排中间游移。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二少爷要吃盒饭就吃呗,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就抢了你一个羊排!别这么小气啦,我的给你?”放下筷子,李观棋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哥真没白疼你!”陈迦礼接过羊排。   但我郁闷的不是这个啊。   算了,管他的。   先把羊腿吃了再说,嘻嘻。   “你对我真好啊观棋。”陈迦礼埋头狼吞虎咽。   “要吃就好好吃,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李观棋脸莫名一热。   陈迦礼从进入集团开始几乎就是拿楚漾当做标杆的,突然知道了上司和少爷滚在一块儿这种情节,他还有点接受无能。   虽然在楚漾面前,陈迦礼已经装得非常淡然。   他对楚漾从来没有什么越界的想法,一直都是干净纯粹的仰慕,哪怕在偶然得知楚漾是Omega之后,陈迦礼没有窃喜,没有非分之想……   倒多的是在担心楚漾的处境。   陈迦礼的母亲就是个Omega,他从小看着她吃了不少苦,知道Omega在江湖上飘着更容易挨刀,才学了武、进了部队,练了一身腱子肉,想着趁这几年年纪轻,还能狠吃一口青春饭,多赚点儿钱回去。   低头戳戳米饭,陈迦礼又认真观察着两人逐渐走近。   楚漾唇角居然是含着笑的。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我也想听。   可能真的挺开心?   但凌二少爷毕竟是少爷啊,真能照顾好他?   从各方面看,凌意舶确实作为Alpha没得挑,唯一的缺点就是少爷脾气重了点儿,狂了点儿,嘴巴太硬了点儿,爱装了点儿……   “第一次见你吃饭还发呆。”   脑袋被楚漾很轻地用曲起的食指敲了敲。   陈迦礼一缩脖子:“哎呀。”   “怎么了,饭不好吃?”凌意舶倒没蹲下来,站着,接过乔鸣给他掰开来的一次性筷子,端稳饭盒,往嘴里送去一口。   男人因袖口捋起而露在外边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衬以月光更加明显。   他的止咬器已经取下,这会儿眉眼间又有股随意流淌的样了。   陈迦礼是佩服他身上自带气质的,随随便便能把盒饭吃成法餐。   他盯了凌意舶几秒,埋头专心吃饭。   头一次让凌意舶的话落在地上,没接。   乔鸣以为是凌意舶哪儿不高兴了,赶紧说:“没没没,挺好吃的啊,我们赶紧吃,吃完还要去旁边参加园游会。”   楚漾点了下头,歪着脑袋观察了陈迦礼一会儿,不知道这臭小子今天发什么神经。   他给李观棋递过去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   连续共事两三个月,保镖小分队内部都非常有默契,李观棋比了个“Ok”的手势,指了指凌意舶。   意思是你快去吧别管我们了!   楚漾拿起地上放的一瓶矿泉水,拧开抿了一口,朝凌意舶走去。   李观棋继续低头吃饭,可乔鸣眼睁睁看着那瓶矿泉水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被凌意舶接过,然后。   然后。   喝了一口。   乔鸣睁大眼,看向周渡:什么情况?   周渡见怪不怪,假装看不懂眼神似的迎上乔鸣的目光:怎么了?   “……没事。”   乔鸣蹲下来,揉了揉眉心,刨了几口饭菜,想起来凌意舶交由他去吩咐老石处理的那份体检报告。   楚首席不是没分化吗?   那为什么要做手脚?   乔鸣是三年前才入集团开始跟着凌意舶的,只在集训的时候和楚漾远远打过照面,还没来得及熟络起来,他就听说楚漾去国外跟着大少爷了。   他又想起凌意舶特意嘱咐给楚漾买水果。   那种感觉……   像是对心爱之人的照顾。   他什么时候见凌二少爷这么讨好一个人啊?   这少爷以前都是好的玩儿的全自己享受,连谢崇珩和应逐潮那种关系的好兄弟靠近过来,凌意舶都要嚷嚷着画个领地意识的圈儿。   乔鸣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对谁诉说,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看向陈迦礼。   后者也看着他,还在咀嚼:“你看我干啥。”   飞快挪开目光,乔鸣埋头扒饭,一边吃一边说:“我以为你敢拆凌总安的摄像头是不经意呢,没想到你还真是胆子大啊,刚才二少爷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陈迦礼没好气道:“为什么就一定要理他。”   “怎么啦?”李观棋凑过来偷听,“等今晚任务结束了回去跟我说说?”   “行。”   陈迦礼莫名就气鼓鼓的。   怎么有人配得上楚漾呢,虽然说,二少爷的确很帅很有钱!   但是。   算了,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的双人间其实早就睡成了单人间,楚漾都好久没有晚上回宿舍住了吧。   又发了一会儿呆,陈迦礼再想不通也不会和吃的过不去,奋力吃完最后几口饭,吃饱了,心情又好了。   等了一会儿,楚漾匆匆吃下几口饭,戴上耳麦跟随凌意舶的身影而去。   乔鸣还在旁边吃饭。   陈迦礼问道:“咦,二少爷去哪儿?”   乔鸣说:“楚首席陪着他去吃饭的席位上打个招呼,毕竟闻湛给他俩都留了位置,估计还是上宾,总得露个面。”   陈迦礼又开始操心:“那会不会不太好啊?”   乔鸣想了想,微笑:“易感期的确不适合共同用餐,闻湛少爷能理解的。”   陈迦礼点头:“哦。”   周渡走过来,用取下的耳麦碰了碰陈迦礼的头顶,问:“吃完没有?”   “报告,吃完了!”陈迦礼抬头。   “吃完了就好好坚守岗位,”周渡说,“园游会快开始了。”   陈迦礼随周渡所指的方向望去。   考虑到来参加百日宴的各个年龄段都有,闻湛担心宾客无聊,干脆把围绕澹湖的一大片专供举办草坪婚礼的翠绿草地包了下来,让负责派对策划的公司斥巨资做了一场园游会。   用餐结束,仍要留在宴会厅的客人可以在宴会厅逗留,想要出去转转的客人则可以来参加园游会,赢奖品。   简而言之,就是玩儿,逛街。   整个园游会采用了精灵森林主题,过道四处都是晶莹剔透的触角装置,还有扑闪的电动小精灵在绕着拱门、立牌飞舞。   自从经历过那么些事儿,谢崇珩惜命得很,回回一遇上大型活动都跟在楚漾和凌意舶身边走。   他管这种行为叫:蹭保镖。   凌意舶狠狠地抓住他脖子:“别说得这么恶心。”   “还好吧,你自个儿容易想歪。等会儿,”谢崇珩摸摸鼻子,蓦然望见一个非常眼熟的Omega,愣了半秒,“我是不是起猛了?我怎么看那个Omega那么像……”   “许清阅?”谢崇珩压低嗓音。   “你没看错,那就是。”凌意舶瞟过去一眼。   许清阅。   一个大学时期追求过他的Omega。   人挺可爱,清纯俊秀那一挂的,进了篮球队啦啦队,还被谢崇珩取了个“天线宝宝”的外号。   因为许清阅长得乖,一头柔软的自然卷染成浅栗色,时不时翘起来支棱着像天线,总被朋友们薅来薅去,脸蛋嫩得能掐出水。   但凌意舶知道这人根本不是表面看着那样,完全就是不达不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   会自动把凌意舶身边的OB朋友甚至是普通级别的A都规划为假想敌。   那时候几乎可以是闹得人尽皆知,但凌意舶从头到尾一颗心都挂在楚漾身上,只觉得困扰,半点儿心没动过。   楚漾也知道。   谢崇珩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被列为假想敌过,揣着手继续打量:“哎,要不过去打个招呼,好歹以前……”   “行了,你再多看他几眼就要过来打招呼了,”凌意舶拽走谢崇珩,“我不想让楚漾看到他。”   “为什么?”   谢崇珩问完这句也反应过来自己很蠢很没深度,闭嘴了。   穿过拱门迎宾区,凌意舶从甜品台上拿了个提拉米苏,朝楚漾递过去:“吃点儿?”   凌意舶原以为,楚漾还会拒绝他心爱的甜食。   他连下一句话要说“我戴止咬器吃不了你替我吃”都想好了。   结果楚漾从善如流,接过去了,还冲他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凌意舶微微翘起唇角,接下来又路过了什么摊儿,完全没注意到了。   第一批宾客入场,每个摊位的负责人开始揽客,主持人上台,介绍即将开始的第一轮游戏。   凌意舶这才来了点儿兴趣。   射击游戏,赢奖品。   当主持人大方展示出本次射击游戏的奖品后,在场宾客们躁动起来,有人惊呼,有人跃跃欲试。   还有人已经举起手,十分有把握地来到射击区域就位。   其中就有那个许久未见的许清阅。   “Porsche……”   谢崇珩双手插兜,在落地荧屏边转了一圈,看清头等奖品后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拉高音调:“哟,帕拉梅拉?”   “Turbo,S。”凌意舶把奖品型号念完。   谢崇珩当真是吃了一惊,突然就来了兴趣,被壕无人性给整笑了,一边摇头一边道:“操。闻湛这么大手笔?”   顿时,谢崇珩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爹妈怎么没等他小时候刚能拿稳枪就送他去学射击呢?!   凌意舶也没想到闻湛能这么出血拉高竞技氛围,乐了:“他这是为了他女儿要普天同庆。”   谢崇珩狂拍大腿,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扛枪:“这完全就是与民同乐好不好!”   凌意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吧。”   谢崇珩:“怎么说,你上还是我上?”   “你随意,我这边让楚漾去。”凌意舶完全放松,没搞明白谢崇珩这么激动个什么劲儿。   楚漾在颇有兴趣地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他像完全不在乎许清阅也在现场,眼神只在对方身上蜻蜓点水地轻轻掠过,飞快地鼓动羽翼飞走。   他面色微冷,像置身事外。   热闹和他无关。   突然听到凌意舶提到自己的名字,楚漾才转头:“我?”   凌意舶扬起下巴冲那边示意:“嗯,你去。赢了算你的。” 第64章 澹湖(三)   谢崇珩一屁股坐下来, 愁眉苦脸:“完了,那其他人还玩儿什么玩儿。”   不知道为什么比赛还没开始自己就那么得意,凌意舶出声挑衅:“谢崇珩, 你不是挺能吗?”   谢崇珩干咳一声:“我不去了, 打枪多没意思。”   “别那么快认怂啊?没人的话, 这头等奖直接给楚漾得了。”   他说这话的音量并不高, 是刻意往下压了的。   但是表情很嚣张。   像接下来要去瞄准开枪的是他自己。   看得楚漾突然就特别想搏一搏。   既然凌意舶都说了想看他玩儿一把,那就试试。   楚漾想, 如果真能赢下来, 凌意舶应该会很开心。   主持人组织着活动, 要参加射击游戏的客人们集合到了同一片区域内。   为了安全着想, 闻湛给气手枪射击区域配备了安全员。   乔鸣和周渡有提前过目全程安排, 知道有射击游戏,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小游戏。   没料到闻湛下的注如此之大,过于有吸引力的奖品极尽所能地调动了宾客的积极性, 本就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更加活络起来。   现场暗藏危险的可能性颇多,两人也不再隐藏在人群中, 而是直接站立在凌意舶身后, 一左一右。   周渡扶正耳麦:“气手枪,三把。”   楚漾沉下心, 微眯起眼测距:“靶位十米。”   乔鸣:“问题不大。”   楚漾:“嗯。”   乔鸣小声道:“你去吗?”   楚漾面无表情,双手交握,用拇指擦拭另一只手掌心的细汗:“去。”   有公子哥模样的人吊儿郎当地喊:“这送车不诚心啊,哪儿有大晚上露天打枪的?看这有湖风、有夜风的, 那不是凭运气嘛!”   “啪啪打几枪赢回一辆保时捷呢。”   “可不就是凭运气?”   “这么酸?这也需要运气和实力并存才行啊。”   宾客中还有认识楚漾的, 眼不敢往凌意舶那边瞟,举手支支吾吾:“保镖也可以上吗?”   大场面夫妻俩有必要各自照顾客人, 闻湛早就离开宴会厅朝这边赶过来了,这时才踱步走到主持人身边,面向所有人。   闻湛微笑解释:“都可以啊,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而且楚漾是我列在名单中的客人,他完全有资格。”   主持人忙不迭补充:“简而言之,您家如果有保镖,也可以来尝试!传统打擂台嘛,打三把,环数最高者胜!”   “没错,”闻湛背着手走到射击区域边,冲凌意舶笑了下,又抬眼扫向众人,“大家请。”   部分宾客们又互相推搡着,玩闹着,都在考虑要不要参加,直到有一位带了保镖的娇俏小姐举起手跃跃欲试:“我先来!”   小姐带的保镖人高马大,看模样和雷蒙德一样是外国人,中东长相,穿黑色紧身衣,他非常轻敌,走到射击台前,拿起气手枪,抬手就是砰、砰、砰,三下。   小姐双手作喇叭状呼喊:“Adam——你好帅!”   立在湖畔的大屏幕上显示出记分员的报道,分别是:8.5、9、8环。   宾客欢呼,面面相觑,在迟疑要不要上场。   “哟,”谢崇珩哼笑,“凌二,劲敌啊。”   “小问题。”   凌意舶很稳地站着,一把按住楚漾准备往前走的肩膀,楚漾侧过脸来。   他侧着脸,湖畔镁光灯照得他整张脸白净通透,脸颊上过于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   凌意舶想起他在地下室玩儿射箭那天捏在掌心的桃子,喉咙发痒,轻巧道:“先不急,你得压轴上。”   谢崇珩在旁边酸:“也是,楚漾上去三个十环完全洒洒水啦。”   “真赢下来了,让凌二借你开一个月,”楚漾声线温和,“拿你那辆Emira来换。”   凌意舶讶然。   楚漾现在还能跟谢崇珩开开玩笑?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在我不知道的角落?   谢崇珩倒没想那么多,自来熟得很,握拳:“成交!楚漾你也太好啦。”   翘起唇角,楚漾安静观察场上动态,没接话。   谢崇珩还伸出手指往左锁骨点一下,右锁骨再点一下,双手合十,很小声地加了句:“楚漾万岁,保时捷万岁!”   凌意舶挑起眉:“你哪儿学的姿势?”   谢崇珩握拳:“看世界杯赌球的时候学的。”   楚漾被他俩逗得心情更好了,抿紧唇,继续全神贯注地关心赛况。   又一位男士上了,成绩惨烈,灰溜溜地下场,紧接着上来了一位女士,英姿飒爽,啪啪几枪把之前那个什么Adam的成绩给干下去了。   随后近十位挑战者的成绩都不理想。   有脱靶的,有1环的,还有因为枪太沉,手抖了半天按不开枪的。   直到那位叫许清阅的Omega出现。   他挑选了副护目镜戴上,走到射击区域内,跟前一字排开三把枪,顺手拿起一把银色的。   开枪之前,许清阅突然扭头,朝凌意舶所在的位置看了眼,唇角绽放开一个很甜的笑。   凌意舶饶有兴致地望着靶位,没和他视线对上。   楚漾微微拧起眉。   谢崇珩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他大学那会儿还是射击社的,玩儿气步枪更多,还拿过校内的名次。”   凌意舶只说:“哦,是吗,不清楚。”   楚漾若有所思,没说话。   三次射击结束,显示屏播报:9、9.5、10。   还没得到凌意舶准许让自己上场的命令,楚漾眉眼沉静,歪了下脑袋,扯住领带松了松,脱掉外套。   他手一抬,都不需要言语,离他最近的凌意舶接住了西装。   而站在旁边的乔鸣只觉得胸前衣领一松——因为天黑而取下来的墨镜被楚漾顺手拿走了。   楚漾戴好墨镜,低头解开纽扣,一边走一边折叠好内里衬衣的袖口。   他径直走到射击台前,将持枪的那只手袖口捋到肘部,左手自然垂在身侧,然后揣兜。   宾客中已有人窃窃私语:“天黑了还戴墨镜?”   “刚才不是有人也戴护目镜吗?”   “但没人戴墨镜啊,完全挑衅行为。”   “靠,这在射击场上相当于给人竖中指了。”   “真吵,”乔鸣放松下来,揉了揉心口,悄声打趣道,“这些人老老实实看我们楚首席不就完了吗,话这么多,这完全是表演赛啊。我浅浅估计三个十环吧。”   “不一定,”周渡理智分析,“湖边有风,还是夜里,他还故意戴个墨镜。真想赢那个擂主的话,打两个九点五一个十就够了。”   场外,守在外围的保镖相互对视一眼,大气儿不敢出,只有陈迦礼小心翼翼地问了李观棋一句:“什么情况?虐菜?”   李观棋也不说话,表情迷茫地摇摇头。   场内,楚漾站定身体,敛眸不语,双腿自然直立,调整好站姿。   他偏偏也挑了那把银色的。   枪是有点儿沉。   楚漾右臂上抬,举枪,平准准星后缓缓落下手臂进入瞄准区域,虎口死死正对握把,食指指腹轻触扳机。   他没使用任何辅助工具,神色冷淡,甚至一边眼都没闭。   缺口准星瞄准——   标靶下切口——   砰!   握枪的手臂放松,稍往下沉了些,只休息了几秒,又稳健抬起,楚漾一动不动,不敢大意,被墨镜遮掩住半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稍稍抬起下巴——   砰、砰。   果断、连续、精彩的三枪。   全场静默,众人屏息凝神,等着显示屏记分员报数。   像等了好漫长的一阵,楚漾才取下墨镜,拧着的眉心仍未松开,抬眸冷冷地朝屏幕上一扫——   10、9.5、10。   此刻无关奖品,无关姓甚名谁,在场许多人都自发鼓起掌来,还有人吹口哨欢呼起来:“牛啊!打擂成功!”   谢崇珩第一反应是去看凌意舶。   好小子,嘴角扬得跟什么似的,把桌子上那三把枪拿过来都压不住。   谢崇珩用手肘捅他一下:“啧啧啧,恭喜凌二少爷吃软饭喜提帕拉梅拉①。”   “你吃不上别酸。”凌意舶保持着一种十分得意的笑。   “真受不了你那全世界第一拽的劲儿。”谢崇珩吐槽。   站在一边看戏的闻湛也很开心,一直在鼓掌,还空出手朝楚漾和凌意舶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守擂失败的许清阅,闻湛明显察觉出来了异样,“哎呀”几声,对凌意舶指了指许清阅,耸耸肩,安慰去了。   凌意舶装没看见,你随便去。   楚漾回身走来,额角溢出了细汗,眼中难得有了灵动的雀跃,想了想,又有些懊恼,道:“刚才其实打两个九点五和一个十都完全足够了。”   凌意舶安慰:“暴露实力也不是坏事。”   谢崇珩瞪大眼,捂住胸口:“天啊,你在装吗?楚漾?好难得看你装一回啊,看得我好爽,好想让你打我。”   楚漾:“……”   “滚开,楚漾只能打我。”凌意舶又伸手拎小鸡一样把谢崇珩推到一边儿去。   楚漾手心的兑奖券快汗湿了。   如愿以偿拿到了奖品,他却很紧张。   他只兴奋了一阵,很快又沉下心来,当着乔鸣和周渡的面,把那张兑奖券塞进凌意舶的礼服衣兜里,认真道:“我是代你出场的,这车还是你拿着吧。”   凌意舶知道楚漾为什么不要,但还是趁机盯着他多看了会儿:“真不要?”   每次低着头交代什么事情的时候,楚漾的脸和下巴会形成尖尖的夹角,像极了十九岁时懵懂地闯进凌意舶所在包间时不知世事的样子。   凌意舶真希望现在自己有个什么道具,能马上变出一个封闭的小小空间……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楚漾按在墙上,想亲多久亲多久。   “嗯,”楚漾捏着兑奖券,抬起头,眼神清亮亮的,“当我送你。” 第65章 澹湖(四)   “还有什么游戏?”   凌意舶拿过周渡递来的园游会地图, 展开,粗略地扫一眼。   周渡道:“射箭。”   “好。”凌意舶心知肚明。   闻湛知道他有这个爱好,但估计也没想着在前一个游戏中那车能被楚漾一举夺魁。   这个射箭游戏, 百分之八十是为了凌意舶准备的。   凌意舶大学时期在射箭馆泡掉过不少时间, 甚至在首都除了漫合外另一套房子里都专门设置了练习射箭的区域。   闻湛为了叫上他一块儿打球还专门开车来射箭馆接过他。   有时候嫌麻烦, 他连小臂上绑的护手都不取, 闻湛还开玩笑呢,说凌二你这带着护手一板一眼的, 跟专业运动员似的, 怎么一喝酒气质那么狂放不羁啊?   凌意舶笑而不语。   谢崇珩在旁边拍桌子, 学长, 这叫反差, 这叫什么风格都能拿捏。   那么, 凌意舶突然对射箭赢家的奖品更感兴趣了。   一定是闻湛精心准备的。   行至射箭活动区域,凌意舶望见一个外壳坚硬的玻璃箱被两位侍者托举着, 旁边站了两位安保人员。   从奖品下方的托盘造型来看,被簇拥其中的是一枚皇家蓝蓝宝石。   那克莱因蓝极为浓艳, 色泽深邃, 蓝到发暗,有种天鹅绒般的质感。   有些像楚漾眼睛的颜色。   被拉高了明度、饱和度之后。   或者说, 和楚漾心情好时笑起来的眸色相近。   “斯里兰卡的浓彩蓝,”谢崇珩非常满意,“闻湛真有眼光。”   凌意舶笑说:“你这么懂?”   谢崇珩歪斜肩膀,轻撞过去一下:“因为是我卖给他的啊!他说要给他女儿买宝石, 从我家珠宝行弄了好些走。”   “哦。”凌意舶长舒一口气, 乐了,“这么一看, 我还真有点儿兴趣。”   谢崇珩:“是嘛,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凌意舶反问:“闪闪发光的东西不好看?”   他问话的时候,眼睛不看着人,偏生一副谁都看不进眼的模样,朝着谢崇珩的那边耳垂上扣一枚纯银做旧的小十字耳钉,晃得谢崇珩眼仁疼。   谢崇珩举起白旗投降:“好看。”   凌意舶揉了揉手腕:“那不就得了。”   “但是吧,配上你这张脸,就显得特别闷骚。但你一般不是闷着骚,你是明着骚。”   凌意舶哼笑:“确实。”   谢崇珩嘴角一抽,还真没见过几个这么诚实的,凌意舶坦荡得让谢崇珩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品味太狭隘。   他想起之前在阿兰若酒吧拍凌意舶大腿那次,那铺天盖地的钻扎得自己白嫩嫩的手掌心疼了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天杀的,凌意舶这种骚包就该和练过铁砂掌的人一起玩儿!   而不是和脆弱的自己。   “又想什么呢。”凌意舶打个响指。   “想你满身挂满钻石是什么样。”谢崇珩答。   “这你就不懂了。这样,我和你打个商量怎么样?我亲自去把那个蓝宝石赢回来,你拿回你那儿去加工,做个胸针或者做个项链什么的都行,钱我出,款式你定。”   说完,凌意舶放慢语速,像吃泡芙一口咬下去尝到内里的甜馅儿:“然后我拿来送楚漾。”   谢崇珩翻白眼,知道他在虐狗了,嘀咕:“靠。你这不相当于定情信物吗?还让我设计?你能不能有点创意啊?自个儿想。”   “行,我想想,”凌意舶琢磨,“楚漾应该不喜欢身上带什么垂坠的东西,不够利索,影响发挥……”   谢崇珩瞥过去:“确实,你看你花里胡哨的,人家楚漾的OOTD①就很简洁。”   “是吗,其实我还有更复杂的款式。我今天只是没穿出来。”   “是不想穿还是楚漾不让你穿啊?光看你这止咬器我都知道你今天本来想穿成什么样。”   “呵呵。”   凌意舶冷笑一声,懒得辩解,眼神跟随和周渡交谈的楚漾而去,看了一会儿,抬手招来一位端着盘子在宾客中静立的侍应生:“射箭游戏还有多久开始?”   “您稍等,我问问,”侍应生忙不迭掏出对讲机喊话几句,点点头,又转身来交回答:“先生,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因为上一轮射击游戏才结束,现在客人们都在园游会里玩儿别的项目呢。”   的确是在玩儿别的项目。   这次才几分钟的功夫,楚漾就被谢崇珩拉到旁边摊位上去扔沙包了,一扔一个准,那些沙包连投掷洞口的边都没擦到,完全是空心进洞。   谢崇珩负责鼓掌、兑奖品,旁边周渡手上的礼品袋挂得大包小包的。   只有乔鸣还守在凌意舶身边。   夜晚园游会场内的光线并不明朗,楚漾微微侧着身听谢崇珩说话,神情淡然,时不时笑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听,全神贯注地扔沙包。   倾听少爷说话和扔沙包这两件事,楚漾同时进行,半点儿不耽误,完全像个人机。   凌意舶觉得,这澹湖边的空气也不怎么新鲜啊,怎么有股酸味儿。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臂直接搂上楚漾的腰,把人往跟前一带,冲谢崇珩道:“先失陪一下。”   楚漾手上还抓着沙包没放下去:“怎么了?”   他手上戴着一只一次性黑色缎面手套,是闻湛为了玩儿沙包游戏的客人准备的,用透明方形小袋子装着,楚漾才撕开一个。   凌意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撕包装袋、戴上。   他莫名就将眼前的场景和楚漾主动拿套给他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也是那样,单手拿着咬住,头一歪,轻松撕开。   手套这样深沉的黑色,出现在今天的楚漾身上很突兀,但他那双手戴手套又太适配了,让人不得不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上。   “陪我去趟更衣室取这个,”凌意舶皱起眉,颇为不舒服的样子,指了指脸上的止咬器,“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取。”   场外园游会的更衣室是临时搭建的,是草坪上的一处移动小房子。   从礼服衣兜内拿出VIP通行证,楚漾刷卡开门,刚想转身叫凌意舶,凌意舶却把他往更衣室内推了几步,反手关上更衣室的门。   更衣室内有发光的落地LED镜、供客人自我欣赏的小圆站台,还有几张并排而立的梳妆镜。   凌意舶一步步往前。   楚漾身后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直至他的后腰触碰到坚硬的梳妆桌边缘。   凌意舶伸出一只手臂,绕到楚漾后腰上,臂膀肌肉用力,单手将他抱上桌子:“坐好。”   楚漾听见凌意舶说:“帮我一下。”   并不宽敞的密闭空间中溢开一股浅淡的龙舌兰香。   怔愣几秒,楚漾与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垂下眼睫,伸手要去撩起凌意舶的衣摆。   Alpha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衬衫,布料本就又紧又薄,如今又流了好些汗,硬挺地贴在小腹肌肉上。   手一勾,衬衣衣摆就挣脱开了皮带的桎梏跑了出来,柔软的布料躺在楚漾的掌心里,像雪白的波浪。   Omega顶着一张最清纯禁欲的脸,在做现当下最主动顺从的事。   凌意舶也愣了一瞬,加深呼吸,一把按住楚漾够到自己裤腰的手,很克制地动了动喉结,拉长尾音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指了指自己脸上碍事的东西:“是这个啊。”   哦——   止咬器啊。   楚漾收回手,脸红得快要滴血。   他很快地平复住心跳和呼吸,头一回有种被凌二这人逗得想钻进地缝里的无措。   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但为了维护住表面上的镇定自若,楚漾很快冷静下来,抬起手,脑袋稍微歪斜一点儿,手指摸上凌意舶的鬓角。   指端轻巧往下,碰了碰那枚纯银的耳钉,好奇地多观察了会儿,再为他取下沉甸甸的止咬器。   “你戴耳钉很好看。”   说完,楚漾隐隐有些唾弃自己的善变,明明前两个月才发现凌意舶打了耳洞时,还觉得穿西装的男人打耳朵看着太过于轻浮,还觉得凌意舶长不大。   可现在来看,这种漫不经心和稳健被凌意舶巧妙地融合在了一处,很符合他身上矛盾的气质。   楚漾把止咬器抓在手心里掂量重量。   随后,他将止咬器放在身后去,有些心疼地用指腹捻过凌意舶耳后的那一块肌肤。   挂那么久,肯定红了。   他着急,想想耳后有没有擦伤,揪着凌意舶的一只耳朵,对折起耳廓,摸了摸,居然挺软。   凌意舶任由他随意摆弄着,没有反抗。   手往后撑了撑,楚漾勉强稳定住身形,还没开口说话,凌意舶捏住他的手腕——戴了手套的那只。   指尖一轻。   指尖也很烫。   Alpha站在他双腿之间,低头咬住手套上无名指的顶端,再抬起下巴往后仰,喉结滚动。   手套被凌意舶用嘴脱下来了。   “……等等。”楚漾很细微地轻喘一口气。   “别动。”凌意舶命令。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凌意舶呼出的炙热气息,楚漾的手僵硬住了,想顺着人下巴摸上去,又想收回手,还未来得及动作,凌意舶动作强硬地拉过他的手。   亲吻上他光裸的手指。   从根部开始。   楚漾莫名觉得羞耻。   他一只手被抓着无法动弹,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尚且能自由活动,此时却像被钉子牢牢定在桌面,只有手指能蜷缩起来。   凌意舶亲得太认真了,嘴唇从关节吻到指端,又最后把楚漾的手往下拉,大一号的宽厚手掌覆盖住了手背,放到自己胸口上。   准确点来说,是按。   兴许凌意舶也在紧张,他胸肌都变硬了,按上去像贴着墙。   血肉之下的心脏正在极速跳动。   砰砰砰地响——   扑到耳膜上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和他刚才开枪的声音相差无几。   “你换,”楚漾开口,“换一块抑制贴?脖子上那个贴了有两三个小时了,时间久了没药效。”   更衣室里开了空调,体感十八九度,楚漾却觉得热,额间的汗像雨后林间的小菌类,齐刷刷冒了个尖儿。   “行,来吧。”   凌意舶点头,又很听话地埋下脑袋,扯了扯衣领,把腺体露出来。   把手腕搭在凌意舶肩膀上,楚漾认真撕开包装,动作轻柔地把抑制贴捋平边角,贴上Alpha那肿胀的腺体。   他又摸了摸抑制贴:“你舒服点没有?”   “不舒服。”   “嗯?”   “贴就贴了,你还摸两下,摸了更难受了。”   凌意舶含糊地说完,往前走一步,脑袋埋进楚漾胸前,“楚漾,你也让我闻闻。”   他又扑进楚漾怀里。 第66章 蓝宝石   每次凌意舶这么喊他的名字, 要么带了点儿哀求,要么带了点儿讨好,就等着尝点甜头, 再把他一口吃掉。   楚漾条件反射地抱住凌意舶的脑袋, 顺手揉了揉。   黑硬的发茬穿过指缝, 不扎人, 手感很不错。   他想了想,道:“可是我还不知道怎么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身边没有Omega可以教我。”   凌意舶心里暗爽:“没有认识的Omega么?”   “有认识的, 但是……”   楚漾想了想唐抚宁近日才给他寄的一大箱Omega专用补剂、保养品甚至是一封手写明信片, 越想越觉得怪, 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 “不太方便问, 还是算了。我上网查查资料也好。”   凌意舶还想知道更多:“是在雅加达认识的吗?”   楚漾不想隐瞒什么, 只说:“……雅加达也有。”   哦,意思是不止一个了。   “也是, 你在国外待了整整三年,又没分化, 揍人还那么凶, 有Omega崇拜你喜欢你很正常的。”   凌意舶收紧手臂环抱住腰身的力度,不耐地往前拱了一下, 又往上拱了一下,惹得楚漾赶紧又摸摸脑袋安抚。   楚漾哭笑不得:“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凌意舶声音很闷:“自己。”   他这个时候又不倔强了,让楚漾听得很想把他脑袋抬起来亲亲嘴巴,看看还是不是那样硬。   “好了, 好了, 我认识的Omega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在雅加达港口时结交的椰城人, 另一个是在渝水医院认识的医生,”   楚漾耐心地给他说明情况,“嗯,如果还要算的话,听池少爷和我也算认识吧?”   “当然算,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凌意舶个头高,就着这个姿势久了脖子酸痛,从楚漾怀里抬起头来,“等会儿我把小池的微信推给你,你在生理上有什么不懂的真的可以问他。”   迟疑后,楚漾才点头应允:“可是有关于腺体的生理问题都很私密……你不介意?”   “介意,但是能理解你,”凌意舶将他垂落至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去,眼神很专注地看着他,“那么晚才分化,对自己身体还很陌生,你肯定是有点害怕的吧。”   你肯定会害怕的吧,楚漾?   楚漾怔了怔,本就弯曲起来的手指完全缩进了掌心,修剪干净的指甲陷入肉里,拳头变成了和他一样胆小的乌龟壳。   是啊,其实他害怕的事情好多,也曾经一个人面对了好多。   而那些无助和茫然,都无法言说,甚至找不到人可以倾诉。   这样的话,听得楚漾耳朵软软,心里发酸,喉咙里干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至那股痛楚弥漫上了鼻尖,想要强压都压不下去。   “小舟。”   楚漾喊他,主动地动了动胳膊,仰起头,深呼吸,难得笑了笑,顺势将脸贴上凌意舶的胸膛,轻声:“现在来换我抱抱你。”   凌意舶颇为意外地僵直了身体。   那种被大奖砸中的兴奋感甚至让他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样不知所措,愣了好几秒才笨拙地学着楚漾抱他的样子,揉了揉楚漾的后脑勺。   紧接着,他听到很深的一下抽气声。   凌意舶紧张道:“感冒了吗?”   “没有,”楚漾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像清澈溪流淌过安静的河床,“我们该出去了,在更衣室待得太久了。”   楚漾说完抬起头。   凌意舶捧住他的脸,往额头上亲了亲,并留意到那双眼中烟波深蓝,是海风吹不散的蓝色。   不知道为什么,像刚刚才哭过。   直到现在,楚漾垂眸时眼皮都有一层很薄的红。   他不知道在场上乱瞟什么,在凌意舶盯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将注意力投过来。   “谢了。”   收回目光,凌意舶定了定心神,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箭,眯眼审视了一圈箭靶,在弓把凹槽内卡好箭的尾巴。   射箭的活动区域更为广阔,好几个参赛嘉宾同时进行比赛。   凌意舶挑了个最中心的位置。   他的礼服外套已经脱掉了,只剩里面单薄的、贴着肌肉的衬衫,原本普通的版型被他的倒三角身材穿成了收腰,澹湖边镁光追灯一扫过来,在场许多人都往这边看。   乔鸣上前一步,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二少爷,护指。”   “没事,不用。”   凌意舶低头,手指勾在弦上,稍微将弓拉紧了点儿,开背活动肩颈,“就四箭,用不着护指。”   目光朝场边一扫,凌意舶心又乱了。   他逼迫自己尽量沉下心来,上半身略微前倾,双肩自然下沉,肩胛骨向后推张再向下垂,缓缓拉弓——   扣住弓弦的虎口贴到嘴唇上。   眉心拧出轻微褶皱,他闭上一只眼睛,吸气用力,另一只眼睛瞄准准黄心——   楚漾刚才肯定哭了。   但乔鸣和周渡在外面敲门催得急,楚漾又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凌意舶还是坚持将“楚漾这样一定有他的道理”政策贯彻到底,没有多问,准备等晚宴结束了再说。   他为什么哭呢,今天受了什么委屈?   不应该。   凌意舶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让楚漾难过了。   是不是他说“对自己的身体很陌生”?这句话会不会让楚漾觉得,他的身体不像一个Omega?   要说实话,楚漾确实不像。   因为分化太晚,他比正常的Omega都要更壮实、硬朗,但也只是表象,毕竟凌意舶亲身有所体会,在床上的时候,楚漾全身上下所有能出水的地方都是湿润的。   想到这里,凌意舶呼吸变紧,手抖了一下。   不行,别想这个了凌意舶。   现在你的目标是蓝宝石。   他背肌持续发力,眼眸平静地观察着瞄区,松开勾弦的那只手——   一支利箭破开黑夜与光,“嗖”地一声栽入准心。   射箭动作比较慢,语音播报及时,凌意舶只听到报了一声“十环”,朝场边站着的楚漾抬了抬下巴。   他单边唇角扬起来笑,又勾手去拿箭筒里的下一只箭。   Alpha稍稍弯腰时,衬衫将腰腹勾勒出微妙的折角。   他站定,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箭。   楚漾看他得意洋洋的那样儿,也笑了,只听旁边谢崇珩道:“凌二帅吧?”   楚漾一怔:“嗯。”   谢崇珩又逗他:“那你喜欢吗?”   楚漾应得很快:“喜欢。”   谢崇珩简直想拍大腿:“哎哟,我……”   楚漾没明白:“你什么?”   “我该给你录下来啊,录给凌二当每天早上起床的闹铃去,他肯定一听就清醒了。”谢崇珩说。   楚漾这会儿才细密地回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对凌意舶说过一句“喜欢你”。   一直都是凌意舶以成年后男人的方式,不断地在向他表达,他并不拒绝,只用行动证明着在乎,可一句嘴上说过的好听话都没有。   等今晚回去就跟他说。   楚漾又看了一眼表,算时间,晚宴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结束了,等回了漫合大概十一点左右,他一定要找机会给凌意舶说一声“我喜欢你”。   他是个腺体不完整的Omega没错。   但他喜欢的人该得到的不能比别人少。   差一点儿都不行。   楚漾抬眼朝场上看去,凌意舶挽弓搭箭又是一个撒放,动作潇洒干脆,风声利可破竹,箭靶的黄心上又多了个洞。   “十环,又十环!”谢崇珩嘀咕,“服了,你们两口子今天是来抢劫闻湛的是吧?是不是提前知道了奖品要完成KPI?”   凌意舶继续拿箭。   上一把射击比赛太激烈,闻湛觉得好玩儿有意思,临时让主持人宣布把射箭的回合改成四次。   凌意舶倒还好,没觉得弓箭举久了手酸,没觉得一大群人盯梢似的盯着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只觉得那么久抱不到楚漾真烦。   依旧是勾弦开弓的那一套动作,凌意舶再次将目光投向场边时,没看见楚漾了。   人呢?   凌意舶皱起眉,也顾不得准星了,随手射了个五环。   语音播报结束后,凌意舶才看见楚漾又出现在场边——刚才有搭建园游会合影背景板的员工从宾客观赛区前的小路借道,把楚漾挡住了。   连乔周渡都惊了,掩嘴:“五环?”   乔鸣作为兢兢业业三年的头号粉丝,百分百相信他的二少爷:“这叫收视率打法。”   “射箭又不是射击,你看这些客人里连会正确开弓姿势的都不多,还别说能射中准星了。你现在看凌二的比分暂时遥遥领先,但他不被别人后来居上的前提是他需要在下一箭稳拿十环才行。”   谢崇珩努力为凌意舶站台,继续说:“他刚才可能就是装的,在演,在控分!控分你知道吧?”   “我知道,”楚漾道,“但看着不像。”   刚才语音播报结束后,凌意舶明显有一瞬间的紧张,现在还好了,状态很放松,远远地又投过来一眼。   凌意舶快速抽出最后一根箭,箭在手中打了个转,再被勾弦搭进扣里。   他眼神落在楚漾身上,看了会儿,笑了笑,做口型喊出一个称呼,抬手竖起食指,在唇畔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宝贝。   别聊天了,看我啊。   紧接着他抬臂开弓,动作干净漂亮,完美拿下最后一个十环。   闻湛和谢崇珩对视一眼,这有悬念吗?   没悬念啊,和他对象一样的,玩儿表演赛。   大概是因为价格高昂的奖品没一个属于自己,谢崇珩沉默几秒之后忍不住念叨:“我说实在话,闻湛一开始还不如直接联系我把那颗蓝宝石送给……”   他想起好兄弟拜托给自己的“秘密惊喜”,陡然刹住车,捂住嘴巴。   楚漾朝他投来好奇的眼神:“送给谁?”   要知道,让一个人对着楚漾的眼睛说谎是很难的事情,谢崇珩在这一瞬间居然觉得他是不是正在欺骗神灵。   “送给,”谢崇珩强颜欢笑,“孟听池。”   “什么?”   “你知道的啊,孟听池才过了生日,凌意舶可能是忘了送礼物吧,所以……”   “嗯,”楚漾垂眸,“听池少爷和蓝宝石很相配。”   “还好吧,哈哈,哈哈,”谢崇珩尬笑两声,突然收了笑声非常郑重道:“但是没你配。”   楚漾:“……”   我才不信你呢。   凌二那种爱钻石爱装饰品如命的人,能把这么大一颗蓝宝石送给孟听池吗?   倒不如信他会把蓝宝石镶嵌在他自己养鲨鱼的鱼缸里当亚特兰蒂斯的装饰。   因为宝石较为贵重,接下来一直带在身上不方便,凌意舶和闻湛交谈一阵,便叫来乔鸣亲自将宝石护送上车,联系梁时予过来把宝石送到谢崇珩家的珠宝行去。   他安排完一系列事情,没楚漾在身边还不太习惯,热得解开领口纽扣,扇了扇风,单手插兜朝楚漾和谢崇珩所在的地方走去。   才走一半路,凌意舶被拦了下来,是许清阅。   “凌二,”许清阅站定,脸上绽开笑容,声音很甜,“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凌意舶善意提醒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心虚,眼神没敢停在许清阅身上观察这人毕业后变化大不大,只从他肩头掠过去找楚漾的身影,嘴上还在应付,“上次见面是去年闻湛学长过生日。”   “啊,对的,”许清阅愣了一秒,又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见你,觉得你变了挺多的。”   “什么,”凌意舶实在是没心情和他在这里寒暄,把眼神收回来,落到许清阅脸上,礼貌性回了句:“你也是。”   “我也是吗?好少听见你评价我,”许清阅说,“我家里人说你父亲有意在给你挑选Omega,我母亲代我投了基本资料过去,希望能……”   “……”   简历?   你是在找工作吗,同学。   凌意舶动了动喉结,心下忽然一阵烦躁,想直接走人。   但家教不允许他对Omega这么没礼貌,只得说:“许清阅,虽然这是你的个人行为,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抱歉,是我父亲在这件事上比较固执。”   “啊?”许清阅认真地应,装作一副当真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你那个保镖,楚漾?”   他视线中的凌意舶矜贵又冷峻,笑的时候一看就一副少爷脾气,不笑的时候心思很沉。   大学那会儿根本都没人猜得出来凌二少爷到底有几个坏心眼。   但许清阅莫名就喜欢凌意舶身上的劲儿,不盲目自信、不虚浮,没几个Alpha有。   他大学那会儿就听说了凌二对带在身边的那个贴身保镖很有意思,许清阅拉着朋友一块儿到校门口蹲过楚漾。   几个人对一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清阅一看那张脸就知道自己没多少戏。   后来听说楚漾跑国外去跟着凌思岸了,这差不多算是在凌意舶的雷点上蹦迪,他就以为机会又来了。   在一次闻湛组的局上,几个哥们儿帮着他设计问凌意舶喜欢什么样的Omega,许清阅睁着一双小鹿眼听取答案,只听凌意舶言简意赅,说,年纪大点儿的。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更改,唯独年龄不能,这一下就给他堵死了所有的路。   现在楚漾再次出现在了凌意舶身边。   “很明显吗?很明显就对了,”   凌意舶朝楚漾所在的方位抬了抬下巴,像在叙述一件本就该发生的事,“但我还没追上。”   他在等,楚漾真正同意标记的那一天。   如果真等不着,就干脆咬楚漾一口,让楚漾知道,他们两个人这辈子就得这么纠缠下去,三年也好,六年也罢,他凌意舶不是等不起。   许清阅都没时间去琢磨“没追上”是什么意思了,后脑勺仿若迎来二次撞击:“什么?”   凌意舶只说:“等追上了下次闻湛过生日我会给大家正式介绍的。” 第67章 宝宝   许清阅头一回把情绪挂在脸上, 惊诧、难以置信。   这号人长袖善舞,交际面之广泛,为了接近凌意舶, 骑马射箭什么都练过。   凌意舶是真烦了, 直说过一次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一口气堵得许清阅好几个月下不来台。   而凌意舶又是个很会把握距离感、领地意识极其强烈的人。   他直来直去惯了, 有话就说没话就不来往,不爱和动机不纯的人来往。   所以, 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大概只有每年闻湛的生日。   谢崇珩本来是认识他的, 后来见凌意舶那么反感穷追猛打的Omega, “啧啧”几声说挺可爱的啊你为什么看不上?   不喜欢可爱挂的?   哦, 喜欢你家漂亮保镖那种成熟的是吧?   咦, 怎么回事, 怎么我看楚漾脸长得挺嫩的,性格就……太冷了那么点儿, 捂都捂不热。   当时凌意舶只说,不喜欢很吵的人。   谢崇珩马上捂住嘴巴。   他忍不住吐槽, 说你真不懂怜香惜玉, 又很自觉地和许清阅保持了距离,避免被凌意舶无差别扫射。   也许是“没追上”这三个字给了许清阅当头一棒。   Omega的眼眶迅速汇集上湿意, 及时仰头,很体面地没哭出来。   “不是吧,哭了?”   谢崇珩远程观战,拽了下楚漾的袖子, 完全没想到楚漾是不是嫂子, 只觉得这么精彩的情节一定要拉一个人一起吃瓜。   谢崇珩隐隐兴奋:“许清阅哭了耶,估计是被拒绝了。”   楚漾淡淡地“哦”一声。   内心的小人却在跳篝火舞, 正围着一面鼓疯狂地敲打,噼里啪啦。   这边,凌意舶立刻抬起手掌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你别……”   算了。   等下说多了给人留希望也不好。   他止住话头,看了许清阅一会儿,叹一口气,觉得这人的眼泪大有可能是没有收得回去的打算,又抬眼去看已经转过身来望向这边的楚漾,侧过身子要走,“抱歉,失陪一下。”   他这句话也对一个端着高脚杯前来敬酒的客人说。   现在这是澹湖场外,不是宴会厅,凌意舶兴致缺缺,没工夫和没必要打交道的人玩儿什么成年人你来我往的把戏。   没有耐心等许清阅反应,凌意舶点了下头,大步朝楚漾走过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楚漾,比完了,我们……”   楚漾瞥他一眼。   转身朝下一个摊位的方向走去。   那张纯情又寡淡的脸上难得有了点儿生气吃味的表情,看得凌意舶一时间像被施了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脾气好又心软的楚漾这是怎么了。   生气了?   还是,吃醋了。   这是肯定句。   凌意舶想起刚才许清阅过来打了招呼,又看谢崇珩心虚到极致的表情,踱步走到一个宾客少的地方,冲谢崇珩勾了勾手,做口型:过来。   一瞬间,在场不少宾客的目光都朝这边落了,颇有些好奇地看向谢崇珩,谢崇珩没觉得荣幸至极。   唯有大事不妙。   拢紧西装外套,谢崇珩侧身挤开人潮,朝凌意舶所站的地方走过去——   凌二这人爱凑热闹,在社交场合几乎永远是中心,极少在公开场合单独站到旁边去,如今像自带了隔离区,脚边一米内无人靠近。   谢崇珩观察了他几秒,才靠过去,特别没种地放软语气:“凶什么,和Omega说话的人又不是我……”   凌意舶搂住谢崇珩的脖子把人往身前带,两人都背对着宾客,他威胁道:“谢崇珩,你个帮倒忙的!”   他压低嗓音,悄声:“你跟我媳妇儿说什么了?”   你媳妇儿?   什么就你媳妇儿了?   谢崇珩被他夹在臂弯里动弹不得,小声抗议:“操。你家能打又能砍的首席保镖知道他家少爷私底下这么叫他吗?”   凌意舶手上使了劲儿:“应该是不知道。”   “我等下告诉他去!”谢崇珩说完想跑,发现根本跑不掉,凌意舶力气太大了,完全把他制住。   “随便。”   凌意舶冷笑,“我巴不得他听见我这么叫,肯定除了羞就是气,比他板着一张脸有意思多了。谢崇珩,我问你话呢,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谢崇珩只觉得脑袋疼,哼唧道:“你听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这十来秒就没有了,因为我是时间掠夺者,专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来浪费你的时间。”   “…………”   凌意舶放松了力道,“我是想说,你干得好。”   谢崇珩:“你为什么在‘老婆’和‘宝贝’之间选择了喊……?”   凌意舶冷笑:“你不懂很正常。这喊着顺口啊。”   谢崇珩怒竖中指。   现在时间才九点不到。   凌意舶看了下表,默默盘算了一会儿,乔鸣太过于了解他了,看他是另有想法的样子,上前一步:“二少爷。园游会还逛吗?”   楚漾呢。   这一眨眼间楚漾又被谢崇珩拉到旁边捞金鱼去了。   估计是放心不下,楚漾时不时还回头望这边看,最终在凌意舶的注视下回以一个很甜的笑。   心中那么点儿升起来的小气火苗倏地灭了。   凌意舶放弃抵抗,看他玩儿那么开心,对园游会消失的兴趣又回来了。   他对乔鸣道:“没事,我再想想。等下再叫你。你跟着就行。”   我的祖宗,你还玩儿啊?   “是。”   乔鸣又退到一旁去,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二少爷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家中游戏机里的游戏不都是些打打杀杀的吗,这百日宴上的小摊位游戏能有什么好玩儿的。   “对了,晚餐没吃饱吧,”凌意舶正在看楚漾,话却是对着乔鸣说的,“甜品台还有那么多现做的蛋糕,你和周渡要是站累了就吃一些。随便吃,没什么的。”   乔鸣一怔,连忙点头道:“是。谢谢二少爷。”   “别谢我,”凌意舶转身要去楚漾那边,“谢闻湛就行。”   捞金鱼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俩能捞上来多少。   果不其然,圆形的水池边聚集起人群的小山,除了一些童心未泯的成年人之外,还有带着小孩儿来玩的客人。   水中金鱼正奋力游动,红色橙色的鱼鳍鼓动在水波中,和前几天凌意舶见过的落日色彩相近。   楚漾眼看着凌意舶跟过来了,放心不少,拗不过谢崇珩求他,认真阅读了一遍捞金鱼游戏第一名的奖品。   “阿珩你……真喜欢?”楚漾问。   “是的。我今天什么奖品都没捞到,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可太磕碜了!我妈肯定要笑我。”谢崇珩声音越来越小。   上个月他在首都被要账的人差点儿打了,要不是楚漾在场英雄救草,他估计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哭呢。   被勒令每天晚上必须回家,一回家还要挨他妈一顿教训,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儿这么野?   谢崇珩觉得挺逗的,那我都这么大人了您还管我?   谢母冷笑一声,恨不能一根小皮鞭抽她儿子屁股上,说那你下次别晕倒了被一个S级Alpha差人送回来啊?   你丢不丢人?   谢三公子无言以对。   被凌二的信息素硬生生弄昏厥过去那事儿绝对能排上他谢三公子丢人排行榜前二十名。   S级Alpha真可恶,完全是休眠火山。   哎。   这备注不错,回去要把凌意舶和应逐潮的微信备注改成休眠火山1号和活火山2号,肯定比凌意舶的什么尼斯湖水怪和南极冰川有创意多了。   “阿姨笑你是觉得你可爱,”楚漾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该开心啊。”   “好吧。”   谢崇珩本来还想辩驳点儿什么,想起楚漾无父无母,是凌家从福利院里领回家卖命的,一时语塞,不往下说了。   这种时候,说多了像炫耀。   什么时候该嘴巴损,什么时候该闭嘴,他还是清楚。   他转念一想,又求起来:“楚漾,你看你都喊我阿珩了,那我们就是朋友啊,你帮我拿个第一名呗?”   谢崇珩双手合十,那副赌球祈祷的表情又来了:“求求你啦。我把那个包赢回去送我妈。”   楚漾没立刻应声,仰头去看凌意舶。   凌意舶一屁股坐在水池边的凳子上,挺大一个个头立在那儿,跟人肉监视器一样,沉着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阵。   凌二少爷才慢悠悠地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可以。   凌二少爷要是不抬下巴,只沉默,意思就是不乐意。   “抬下巴”这个肢体语言楚漾很熟悉了。   意思是少爷让你去做,少爷让你看那边,少爷同意了。   “好。”楚漾说干就干,开始捋袖子。   他发现捞金鱼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完全是技术活,还得靠运气。   池水特别清澈,小金鱼成群结队、招摇过市。   楚漾本来胸有成竹,结果手中的网勺刚碰到它们,它们就倏地游远了,像鳞片上覆盖了一层鲨鱼鳍似的,又湿又滑,溜得飞快。   在场参加游戏的其他宾客都已经陆陆续续捞上来了三两只了。   在看到楚漾与胜利失之交臂好几次后,原本在旁边看戏的凌意舶终于坐不住了,将射箭比赛结束之后就没放下来的袖口捋得更高,露出的肌肉线条鼓胀。   凌意舶那股劲儿又上来:“让我试试?”   自尊心和争强好胜心微微受挫,楚漾有点郁闷。   楚漾:“好难的。”   凌意舶:“你忘了我海边长大的?”   楚漾:“那你来,至少要十五只。”   凌意舶:“全捞上来吧。主要是为了赢。”   “……”楚漾扶额,“你捞那么多回去做什么,要去喂鲨鱼吗?”   你真的很装啊,凌小舟。   楚漾这边还没在心里偷偷吐槽完呢,旁边有在捞金鱼的小男孩儿一听这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网也不动了,鱼也不捞了,盯着楚漾看了好几秒,最终嘴角往下一撇,“嗷”一声就哭出来——   “哇!”   “鲨鱼!”   永远以沉稳冷静示人的楚首席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凌意舶。   好死不死,凌意舶才不管小孩儿哭不哭,也不管场面会不会更加混乱,还添油加醋了句:“巧了,正好我家就有鲨鱼。”   小男孩儿哭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一起流。   谢崇珩在旁边憋笑憋得很辛苦。   小时候在福利院待过,楚漾对这种年纪的小孩儿哭声特别敏感。   他一下就想起那些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认山头的弟弟妹妹们,对眼前小男孩儿的怜惜感涌上心头。   因为小楚漾年纪偏大了,打架又凶还有主见,那些小孩儿总会抱着他腿,馋嘴,想让楚漾去管老师要点零食,小楚漾总是抿着唇拗不过,硬着头皮去找老师要一些,又留下来点儿边角料,一个人蹲在福利院后面的空地喂时不时来陪他玩儿的流浪猫。   那些小猫眼睛大大的,和他照镜子时有几分相似。   不过最相似的是都没人要。   默默地把手放在膝盖上,楚漾尽力蜷缩成一个和小孩身高差不多的高度,轻声哄道:“宝宝不哭好不好,哥哥开玩笑的。你看这些金鱼……”   他伸手用网勺在水池里搅一搅,“金鱼多漂亮,不可能喂给鲨鱼的哦。”   尽管是在哄小孩儿,楚漾语气柔软,脸还是冷冰冰的。   “你媳妇儿叫他宝宝欸,”谢崇珩用手肘捅凌意舶一下,拱火,“那你是什么?”   凌意舶:“…………”   行,今晚回去就让楚漾叫他“宝宝”。   小男孩儿停止住哭声,又看了他一会儿,像被楚漾一张太好看的脸哄好了,哭倒是不哭了,开始流鼻涕。   这时候,小男孩儿的妈妈从不远处小跑过来,手上还提着可以在园游会中免费领取的爆米花。   女人拎着裙摆蹲下来,用手抹掉他的泪珠,又非常动作熟练地从包里掏出纸给他擦。   这时候,凌意舶才注意到整个捞金鱼的水池边有不少对母子、母女、父女,甚至是……在育儿场所比较罕见的父子组合。   楚漾察觉到了凌意舶情绪的波动,注意力没再放在小孩儿身上了。   他转身过来,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说什么,只捏了捏凌意舶的掌心。   凌意舶垂眼,反手搭在楚漾的手背上摸了摸。   没事。   都不需要言语,楚漾懂了他的意思。   接下来凌意舶集中精力速战速决,没多久就按照楚漾说的数量把小金鱼捞上来了。   谢崇珩很兴奋,排队等着去统计处算数量。   闲得没什么事儿做,凌意舶又多捞了几只上来,邀功似的递给楚漾。   楚漾挑眉,这么厉害?   真不愧是海边长大的人,捞鱼钓鱼游泳手到擒来,虽然捞起来的也不多,但断层第一还是没问题的。   成功拿下第一名的凌二少爷很开心,楚漾侧过头注视他一阵,莫名觉得他可爱,为什么有人能把小婴儿生日宴上的捞金鱼小游戏捞出一股全国第一名的架势?   凌意舶放下网勺,身子往后靠。   沉思几秒,他抬起手勾了勾,唤道:“乔鸣。”   在旁边看少爷捞了十多分钟鱼的乔鸣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二少爷。”   “你去让各方位准备一下,”凌意舶说,“这边结束后,都随我去一趟昙山。”   晚间九点左右。   和闻湛打过了提前退场的招呼,凌意舶和楚漾往澹湖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走,谢崇珩知道闻湛忙,剩下在场的都是些没话找话的熟面孔,他待着无聊,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谢崇珩双手插兜,跟着两人来了停车场,站定在自己的车边,举起手中的捞金鱼奖品,晃了晃:“喂,你俩。”   等楚漾和凌意舶回头看过来,谢崇珩又喊:“谢啦。”   楚漾站在原地,望着谢崇珩的笑容,忽然感觉谢崇珩真的变成了他的朋友……什么时候,他也有真正的朋友了。   可能从上次在首都出手救过谢崇珩起,谢崇珩就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楚漾当时想得也简单,就直接把凌意舶的朋友纳入了保护范围之内。毕竟朋友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凌意舶也会担心。   孑然一身地活着,楚漾自认无牵无挂,做事的唯一原则即是,凌意舶会,凌意舶同意,凌意舶想要。   “没事,”楚漾立在那里,“阿珩,不用给朋友道谢。”   谢崇珩懵了两秒,笑出来:“奇怪了,我第一回亲口听你说我是你朋友,为什么心里这么开心呢。”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凌意舶:“凌二。”   “你别欺负楚漾啊。”   谢崇珩说完,大拇指立起来变成了个打枪的手势,指尖往上一抬,还放嘴边吹了吹“烟”。   “知道,用不着你说。”凌意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滚。   谢崇珩哼声,麻溜滚开,拎着奖品往他那车小得可怜的副驾驶上一放,手撑在开合门边缓了缓,背对着楚漾他们,点了根烟叼上,头也不回地招手道:“我自己抽根烟,等会儿跟你们一起出去。”   楚漾想了想,应答:“好。”   他看谢崇珩点烟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一下,下意识伸出食指和中指交叉,模仿拿烟的动作。   不过为了不让凌意舶闻到别的味道,楚漾已经戒烟有一阵时日。   他这人挑抽烟的时间较为情绪化,不会早中晚都有习惯,而是只有心情低落时才想来一根……最近他过得很开心,开心到不需要任何除了凌意舶之外的抚慰。   凌意舶走到车边。   澹湖的停车区域化了片,闻湛给他这一行人留了宽敞席位,汽车排列成行,谢崇珩的Emira打头阵,凌意舶的MPV停在最中间,另一辆保镖坐的揽胜负责殿后。   梁时予送宝石去了,开走一辆闻湛的车,乔鸣站在原地清点人头,稳稳当当刚好坐满。   凌意舶头顶的停车场灯刚好不亮,光只照到了车身旁的一小块空地,月光也晕染开来。   站在车前,他勾手示意周渡过来,吩咐:“先不急,都等几分钟再走。”   周渡点头:“是。”   手底下的保镖们刚想拥上来把矜贵的二少爷团团围住护送上车,只见周渡适时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后退。   陈迦礼与之交接一个眼神,立刻会意,也推了推同事:“先别过去。”   “啊?哦,好。”   Beta同事要稍微个头矮一截,被陈迦礼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也不敢再好奇,目光没往路灯下黑漆漆的两团人影靠过去。   凌意舶往车身上一靠,递烟过去:“来,抽根烟再走?”   接过烟,楚漾夹着,手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两遍,盯着那根烟,道:“你不是戒烟了么?怎么身上还带烟。”   这是他喜欢抽的烟。   大概是扔在垃圾桶里的包装被凌意舶看见了。   所以,凌二少爷就多留了个心,随时在身上带烟,随时等着楚漾问他要一支。   可这种细节上的事情,以往都是楚漾才会为凌意舶做的,比如二少爷爱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品牌,回回周渡的采购都能精准地让二少爷满意,绝不踩雷。   楚漾含住滤嘴,眼中透着清冷的静谧。   凌意舶立刻摸出一支打火机,“咔哒”一声按下火。   夜风寂静,火光红艳。   楚漾低下头,抬起手,掌心拢住那如海水涌动的火焰——火光映到他鼻梁上,眸中也似有火光在跳跃。   火焰吞噬烟草丝,楚漾轻吸一口气,再吐出白烟。   动作流畅、熟稔。   在国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给他点过烟。   凌意舶心头一动,抬手从楚漾手指间夺过那支烟,扣住他后脖颈,凑过去闻他脖子上能安抚Alpha的细微气味。   然后,又把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放回楚漾唇边。   才含过滤嘴的唇边有股烟草香,这支烟又是尼古丁味道不重口味,再混合上楚漾身上残留的清新海风,凌意舶忍不住深深吸气。   “你干嘛呢。”   这是楚漾这辈子头一回叼着烟说话。   在去雅加达之前,森叔得知他抽烟后专门抽空教过他,说叼着烟说话不礼貌。   可眼下楚漾才顾不得什么礼貌与否,知道凌意舶不会介意。   凌意舶盯他看了会儿,笑出来:“你这样子还真像那种混社会的。”   楚漾瞥他:“没有你像。”   出个门排场那么大,一天到晚身边几个保镖跟着,除了钱就是钱……不想打你的人看了都想打你!   楚漾暗暗握了握拳,眼底含笑,望着凌意舶观察一阵,又想,但应该没人舍得打这张脸。   凌意舶继续评价:“穿个黑西装,白衬衫,打领带还叼根烟,到底谁是老大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捏在楚漾脸上,捏得楚漾“嘶”一声。   楚漾把烟捏在手里,冷笑着瞪他:“我是。”   “行,”凌意舶笑了,“你确实是。”   楚漾点了点头,又问:“你不来一根?”   “不了。”凌意舶指了指脸上还没取下来的东西,“烟是给你准备的。”   楚漾垂眸,心头动了动,只说:“以后不用了。” 第68章 昙山(一)   楚漾也跟着乐。   他压下笑,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随意地再吸一口烟,歇了会儿, 用手肘碰了下凌意舶, 淡漠道:“那辆车……你记得让闻湛放你名下, 我真用不上。”   凌意舶闻言, 头都不抬,没觉得这是多大个事。   他只说:“没事儿, 你收着。我向闻湛报了你也是嘉宾, 是有参赛资格的。你收了理所应当。”   “但我出行都跟着你, 有车送还有司机。”楚漾想了想, 还是说, “那么好一辆车放我名下太浪费了。”   “有一辆自己的车肯定不一样的, 周末轮休都可以用。”   侧过头,凌意舶朝后靠, 腰背很舒服地靠在车上,伸手拍了拍, “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没有车, 下班后回到家才算是下班,但如果有车, 坐上车就下班了。”   楚漾没明白凌意舶想要表达的意思:“嗯?”   凌意舶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你才不会那么紧绷。”   他说完,思忖几秒,大概能猜到楚漾在顾虑什么, 落在肩头上的手揉了揉, 又游移到楚漾后脖颈,轻轻地握了握, 以作抚慰,道:“放心,集团一直都有给骨干配车的习惯,本来也该给你配一辆车了。”   楚漾看着自己指尖,应声:“是。”   他掸了掸烟灰,指尖坠落下羽毛似的余烬。   凌意舶又说:“而且那是油车,和电车不一样,车内没摄像头。”   楚漾讨厌自己的秒懂,脸很不争气地热了,朝凌意舶瞪过去一眼,刀子似的,想把他那层厚厚的脸皮削薄一点。   “床上都没做几次就想着车上,”楚漾弯起唇角,“任重而道远啊,二少爷。”   凌意舶突然停下目光,沉默地欣赏了他一会儿,喉咙里笑出很低沉地一声,点了点头,强调:“你真行。”   楚漾淡淡地“嗯”了一声。   像听不出凌意舶口吻中的兴奋,像刚才出声挑衅的不是自己。   他直起身子,翻开手机上的地图,放大,缩小,指尖划了划,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去昙山需要的时间,又抬手在凌意舶额头上摸了摸。   还行,没发热。   说明腺体的情况还很稳定,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身边的缘故。   可他手刚放下来,凌意舶就拽着他衣领,靠近,很用力地往颈窝的位置嗅了一口,用鼻尖碰了碰他。   “等你学会用信息素安抚Alpha之后,干脆找个小瓶子把信息素封起来送我好了。”   凌意舶说完,没有要回到原位的意思,两个人站在光线昏沉的路灯下,隔得很近,风都吹不散粘稠的呼吸。   “你今天……”楚漾说,“跟许清阅聊什么了?”   好,终于问了。   凌意舶被查岗查得很开心。   “就打了个招呼,说说近况。今天来的都是大学认识的人,你都见过。别说脸了,你连一手资料都有啊。”   “哦。”   楚漾淡淡地扫一眼手机上被调出来的文档,指着上面才见过的可爱Omega说,“这个我不认识。”   凌意舶揭穿:“嗯,选择性不认识。”   楚漾只说:“他打枪不如我。”   他这样难得外露一些负面情绪,凌意舶被勾得心痒痒,盯着他看了会儿,招手叫下属过来,指令简洁明了:“走,去昙山。”   乔鸣很自觉地打开后排车门,钻进副驾驶,一句话没多说。   凌意舶没先进车内,只钻进去上半身,扶着前排座椅把隔挡板拉起来,又下车,欠身:“请。”   楚漾站着,身上的西装剪裁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精致,原本想躬身请凌意舶上车,这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耳朵猛地红了一点,不知道这少爷抽什么风。   他小声抱怨:“……怎么还反过来了。”   “我得挣表现啊,哪儿总能让你服务我。”凌意舶靠近些。   楚漾撩起眼皮:“那你想干什么。”   凌意舶尽力压音量:“我比较想服务你。”   然后,他看到一抹绯红完全覆盖住楚漾的耳朵。   昙山位于首都以南,是一片开发并不完善的人造山丘,从澹湖出去还要往南几公里才能到达。   澹湖是离昙山不远,可上山要绕路,需要个把小时的时间。   赵镜如居住的别墅坐落在昙山半山腰上,房前房后都栽满树木,绿植簇拥着房屋,远望过去像动画片中小森林和矮人的小屋。   她深居简出,从年轻时期起就是不爱说话的温婉美人,身边又常年围着凌沣指派过去的一众保镖,时间一久就更不爱与人交流了。   再加之性格内向,赵镜如不争不抢,在凌意舶十岁后就与凌沣分居,对于这些年来凌沣身边换了多少人、什么人,一概没有太大兴趣。   听说凌思岸的妈妈和凌沣离异后也一直独居,在凌沣另娶赵镜如之后暴病而亡。   凌意舶每周都让梁时予或者乔鸣过来送东西,也每半个月指派医疗组来一次昙山。   “为什么不自己来?”楚漾顿了顿,每次提起那九百多天还是会心有余悸,“我记得三年前,三年前你常来的。”   凌意舶取下止咬器,晃了晃头。   “凌思岸出国这三年我也常来的。他现在回国了,我就来得少了。”   楚漾了然,问:“不想和他撞上?”   “不完全是。”凌意舶沉默几秒,声音变低,“我妈也不想见我。她只想让我争口气,说不能让凌沣看不起赵家的孩子。”   楚漾说:“不会的。”   他动了动嘴唇,发觉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世界没有百分百的感同身受。   在长丰待了这么些年,楚漾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骨干也会听见一些风声,所以对赵镜如亲弟弟借了凌沣上亿现金流的事情略有耳闻,夫妻两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在新婚后不久产生巨大间隙。   直至凌意舶出生,那笔钱带来的缺口才被凌沣想办法堵上。   赵镜如的父亲在嫁女后退居二线,一辈子积累下来的家产被小儿子糟践得不成样子,全倚仗迅速起家后风头正盛的凌沣。   “不会有妈妈不想见小孩的,她可能只是有苦说不出,希望你成才,希望你能比凌总做得更优秀,”   楚漾对亲情这方面的感知实在是太为单薄,他笨拙地安慰,没话找话,“所以……”   “所以她就放任凌思岸欺负我,”凌意舶侧过脸来看他,目光很沉,“再加之她自己内心对凌思岸愧疚,又对我期望过高,凌思岸会讨她欢心,就拿凌思岸来当制服我的推手。”   楚漾摸了摸他的头,哄道:“那就这一次,下次我们不来了。”   MPV行驶在上昙山的环形公路上,车内寂静,引擎轰鸣,乔鸣在副驾端坐着,司机在驾驶位上专心开车。   楚漾看了眼夹在车内空间的隔板。   他只看了这么一眼,凌意舶立刻会意,懒懒散散地伸手一勾,搂住楚漾的腰,拍了拍大腿,俯在人耳边说:“你坐上来。”   换做平时,楚漾可能还会拒绝。   但现在他知道现在凌意舶需要他的安慰。   楚漾抬起屁股乖乖坐上去。   凌意舶拎起他的胳膊,拍了拍:“要这样。”   认命地环住凌意舶的脖子,楚漾别扭地靠过去,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人父母,控制欲太强也不是好事。”   楚漾迅速倒戈。   凌意舶在哪边他就在哪边,凌意舶就是道理。   毕竟他还是有那么大块头,缩在凌意舶怀里总归不太舒服,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头往凌意舶颈窝里偏过去,嘴唇刚好亲到喉结的位置。   楚漾想了想,闭眼亲了一下。   凌意舶很细微地喘了声。   察觉到身下异样,楚漾不敢动了。   “偶尔,我也会觉得我摆脱不了性格越来越像我父母的厄运,”凌意舶思来想去,“特别是对你。”   楚漾一怔,叹口气,说:“怎么现在那么爱反省自己了?你那不叫控制欲,你只是喜欢我。”   说实话,凌意舶所做的重来都不算越界。   他表面随性任性却进退有度,从不会把楚漾逼到一个难堪的位置,甚至还会提前布局考虑好后果与防线,会完全虔诚地把关系主动权交到楚漾手上,任听差遣——   唯一的失控大概就是无数次想要靠近腺体的嘴。   “可是太喜欢了也会有控制欲,还会有占有欲。”   “嗯。”楚漾安静地应,“还有什么欲?”   “……”   被问话的人不语,心里蹦出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他侧过脸吻上去。   凌意舶接吻的时候一向很认真,一只手捏着楚漾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一只手又卡在他后腰不让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Alpha力道强硬又粗鲁,楚漾避无可避,轻咬了下他的舌尖,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楚漾被亲得想要抓住一个空隙换气,手腕抵在凌意舶的胸膛上推了推:“你轻点儿……”   “你明知故问不就是找亲?”   凌意舶三两下又掰过他下巴,继续凶狠地吻上去。   嘴唇边的湿意被凌意舶用舌头卷走。   很满意地感觉到楚漾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领口,衣物布料在越收越紧,过一会儿又松开,又再次抓紧。   最后吻到那张饱满微翘的嘴唇上满是清润水光,凌意舶才将其放开。   骨节漂亮的手松开了,衬衫上有蛛网状的折皱。   一大片衣物抓扯后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像山巅才融化的积雪。   楚漾喘着气,微恼:“……就该给你戴止咬器。”   凌意舶乖顺地点头,连声说“是啊”,手上却拽住楚漾的裤腰不放。   “那你闻闻我,”凌意舶在他耳边发出很沉的笑,亲了亲那每次都出卖主人的耳朵,“看看酒量有没有见长。”   闻到了。   两滴汗从楚漾的两侧下颔汇集至尖尖的下巴,滴上凌意舶被抓乱的礼服衣襟。   MPV在山路的行驶过程中颠簸起来,楚漾一声惊喘,又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得环抱住凌意舶的脖子,轻蹭了两下,道:“你小点声,别被发现……”   “好。”   凌意舶随手扯过放在储物箱上的纸巾。   干的湿的都有。   然后楚漾才知道,凌意舶的“好”就是放了首Remix夜店摇滚乐来掩盖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他是从哪个酒吧听来的,还是超长合集,足足有五十五分钟。   大脑空白,楚漾听到凌意舶说:“床都没上几次就想着车上。这句话是你说的,楚漾。”   - 第69章 昙山(二)   “对了。”   凌意舶单手搂着楚漾, 另一只手给他扣纽扣,扣完还拢了拢衣领,话里有话:“你今天陪谢崇珩玩儿那么久, 是真把他当朋友?”   “是的。”   面对凌意舶, 他一向很诚实。   凌意舶说:“可我感觉你之前还挺防着他, 特别是上回云叔来明水湾接他的时候。”   楚漾不置可否:“你看出来了?”   凌意舶说:“你那样子, 像猫弓背似的,就没把云叔当自己人, 搜身又警告的, 我全看见了。”   楚漾迟疑道:“那阿珩……谢崇珩知道吗?”   凌意舶点头, 解释:“他有点印象, 但他跟我说, 能理解你。他自己家里出了那么些乱子, 还有人专门从边境过来绑他,他也怕影响到我。”   一丝丝愧疚感如藤蔓把心裹起来了。   楚漾往凌意舶怀里靠了靠。   在他心里, 凌意舶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这已经是多少年来挥之不去的习惯了,楚漾没办法改, 也不想改。   “没事, 我就问问。谢崇珩是个不错的人,很善良, 你真拿他当朋友是件好事。”   说完,凌意舶还捏住那两片衣领,拢得严丝合缝。   他说了句和话题不相关的:“以后出门在外,解一颗扣子就行。不然比你高的人一低头全看见了。”   “没几个比我高的。”楚漾很淡地回。   陈迦礼一个, 凌意舶一个, 乔鸣一个,没了。   按身高顺序, 这三人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手机信号格。   两人才在车上完事,楚漾脸上的红晕刚褪去一半。   耳朵还是烫的。   他忍不住又补了句:“……而且我身上这些印子都是你啃的。”   始作俑者还搞起规章制度来了?   “我就啃,我啃怎么了,你这么白,身上这么容易留印,不就是给我啃的,”   凌意舶抱着他,简直爱不释手,伸手扳住他下巴,想要讨一个加深的吻,“楚漾,再给我亲亲……”   他一喊名字,楚漾浑身就发软,没辙。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在分化过程中吃错什么药了,才会对喜欢的人敏感到如此地步。   那种身心一同充盈的感觉,让人很是上瘾。   这时候,楚漾倒没把凌意舶当少爷看了。   凌二少爷是一只会围在他身边疯狂摇尾巴的大狗,毛发油光滑亮,肌肉健壮,表达爱意就是张嘴咬,表达痛苦也是。   楚漾浑身汗湿。   他闭着眼,和凌意舶亲了一会儿,再睁开眼,两个人对着望进对方的眼睛。   凌意舶忽然又扣住他后脑勺亲上来。   完全不给任何退路。   越被亲,楚漾越想缩成一团,仰着脖子让凌意舶又亲了几口,掌心抵在胸膛前,又舍不得使力,只说:“别亲……”   凌意舶蛮横地挪开那只手,“我亲我老婆怎么了?”   什么,怎么这么叫。   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楚漾一张脸憋得通红,想推推不开,“谁是你老婆……我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男的我也要叫老婆,”凌意舶蹭他脸,从下巴蹭到耳朵,狠狠又来了一口,“要不然我叫你老公也行。”   他说完,笑了一声,“又硬了?”   楚漾想彻底投降:“…………”   凌意舶看他满脸拒绝的样子好来劲,叫得很坦率:“老公。”   楚漾:“……”   凌意舶:“老公?”   “别闹。”   楚漾被他做得倦倦的,哑声:“要叫就好好叫,为什么要用问号。”   “楚漾,”凌意舶动了动喉结,嘴唇在他耳廓边磨了又磨,沉声:“我这算不算追到你了?”   楚漾一怔,嘴角的弧度淡了些。   “你想标记我吗。”他问。   这无疑是Omega最诱人的邀约。   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辆翻越减速带往前飞驰,车内一阵颠簸,凌意舶收紧双臂,把楚漾抱得更紧了些。   此时心跳大过于世间一切。   凌意舶只恨为什么上昙山的盘山公路不能路程再漫长点。   或者说不浪费时间去陪谢崇珩那个二货捞什么二货小金鱼,直接早点散场早点来昙山,这样他就可以早些时间回漫合抱抱楚漾。   他原本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楚漾,最近心越来越软,几乎是有求必应。   凌意舶是什么人,他当然要抓住机会不放。   他要得寸进尺,最好得一寸进十尺,一步步把楚漾打上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楚首席没有软肋。   可心一软,就有了。   心上人的哪里最柔软,凌意舶比谁都清楚。   “当然想,一直都想,”   凌意舶扶住他腰的手骤然收紧,手背在楚漾看不见的地方青筋凸起,“可以吗?”   楚漾的沉默让凌意舶又轻轻松开了掌心。   可凌意舶不想听到拒绝的话。   楚漾没吭声,叹一口气,从身侧抽出手。   凌意舶马上把脸贴了过去,握住楚漾的手腕,蹭了蹭他手心,嗓音沉沉地仿佛落到地上:“如果不行的话,我今年过生日再许这个愿望……”   这话说得太可怜了,楚漾听得心口发紧。   “晚上回家就试试。”楚漾说。   “嗯?”凌意舶急需一个肯定的回应。   “我说,晚上回去就让你咬,我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不一定能成功,只能试试。”   他听不得凌意舶有半点儿委屈。   他也真的没有要拒绝凌意舶的意思。   他只是不知道才新长出来的腺体是否完整,能不能标记得上。   那份有真实性的体检报告被周渡收起来了,楚漾还没有得空抽出时间来看一眼。   仔细回想,凌意舶应该是绕过了凌沣,将他的Omega结果抹去了。   他也知道,凌意舶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手里,才有话语权,才有底气。   思及此处,楚漾长舒一口气。   不得不佩服现在的凌意舶心思之缜密,那足够宽阔的肩膀上已经能够承担起重量。   脖子上抑制贴是凌意舶自己贴的。   针也是自己扎的,半点儿没犹豫,只说周围那么多Alpha,万一有人影响到了楚漾怎么办?   眼前路灯光照越发明晰,一栋栋小别墅映入眼帘。   MPV缓缓驶入山顶别墅社区,停在了一栋并不算宏伟的别墅门前。   别墅设计偏复古风,能看出来已有段年生。   扣下开关,放下来一半的车窗升了起来,楚漾深吸一口气,太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密封于树林间的青草香。   乔鸣从副驾驶下车,轻叩车门,对从别墅门口走下来接应的保镖点了点头,转身对车内道:“二少爷,我们到了。”   “稍等一下。”车内传来凌意舶沉闷的声音。   他在楚漾颈窝处埋了会儿,喉头一滚,狠吸了口气,才说:“稍微舒服点儿了。”   “这样去看夫人真的没关系?”   楚漾捏住凌意舶的下巴,仔细观察脸上很淡的红色压痕,担忧道:“夫人会不会担心。”   “她不会的,”凌意舶垂眼,调试着止咬器,“她只会怀疑我对S级Alpha信息素的操控能力。”   凌意舶不愿再多说什么,对车外道:“开门,下车。”   以前每次来看赵镜如,他都是送了礼待一会儿就走了。   今天唯一不同的是,他带了楚漾。   所以,他紧张了。   赵镜如早年间不在山上隐居,也会参与不少集团事务,风评也很不错,在逐渐退居二线之后见过楚漾几次,一直对凌沣给凌意舶从小就养保镖的事情比较反对。   理由很简单,保镖跟着的时间久了,难免产生感情,而一个大集团的接班人最不能被情感所左右。   人一旦有了感情,会产生很多无法挽救的错误判断。   赵镜如还和凌沣提过要把楚漾送走,或者转移到别的部门去。   可等楚漾再大一些,赵镜如也在森叔那儿见过楚漾几次,渐渐就放下了觉得培养贴身保镖不对的观念。   下车后,后面坐满了一车保镖的越野车也到了。   乔鸣遵循着凌意舶的意思,叫来陈迦礼等人来后备箱卸货。   “嘶,这么重。”乔鸣拍了拍木条钉好的大货箱。   “我也来。”楚漾捋起袖口走过来。   他才流了一身汗,鬓角的头发和衣领还有些湿润,浅蓝色的礼服外套早就脱下来了,只剩纯白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   乔鸣没忍住多看了眼,说:“你行吗?”   “开玩笑呢,鸣哥,楚首席是什么人啊,别看他骨架小,可有劲儿了,”陈迦礼捂捂胸口,“在雅加达能一脚把我踢飞出去十米远。”   楚漾抿唇:“哪有这么夸张。”   “欸,这里边儿什么东西?”陈迦礼好奇了。   “嗯……据说是二少爷给夫人准备的礼物,每次来都要带上这么一点儿,什么东西都送过了,这次估计也没什么新意,”乔鸣故作神秘道,“楚首席,你和二少爷走得近,平时还得你多开导开导他,这昙山不来也罢。”   楚漾点头,问:“他以前经常来?”   乔鸣说:“也不算经常,一两个月来一次吧,只是我看他每次来心情都不太好。要我说还不如不来呢。”   “来还是该来的,毕竟是妈妈,”楚漾蹙眉,“夫人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也孤单。”   “还是你心眼儿好。”乔鸣叹气。   楚漾自然明白乔鸣作为凌意舶的心腹,也作为旁观者,会为凌意舶打抱不平,心里更安稳了些,拍拍乔鸣的肩膀:“不过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行!来,大家一起把这个木箱搬下去,”乔鸣开始指挥在场的保镖,“然后得把泡沫板拆出来,东西要一样一样地抬进去。”   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周渡突然说:“乔鸣。”   “哎,怎么了?”乔鸣回身。   “你知道,我是从夫人这里出来的,里面那好几个保镖都是熟面孔,”周渡顿了顿,“我就不进去了。”   “行,小问题,那你和梁时予守着两辆车,耳麦戴好,随时检查信号,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或者你直接进来也行,”乔鸣笑了笑,“毕竟你知道的,凌二少爷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周渡颔首:“明白。”   可乔鸣在人员配备上没有楚漾的权利大,只得打个响指,道:“那行,我和楚首席说一声。”   凌意舶见楚漾还在弄木箱的事,乔鸣又过去了,也不着急进屋,抬手止住了赵镜如手下保镖靠近的步伐。   “别动,”凌意舶命令,“你就在那儿等我,我先接个电话。”   保镖低着头,安静地站在别墅屋前的灯下。   凌意舶掏出震动的手机,屏幕显示是应逐潮的来电。   他滑动屏幕接听。 第70章 昙山(三)   “凌二。”   “嗯?”   “你还在你学长那儿么, 结束没有?”   “结束了。”   “过来见一面?”   应逐潮和凌意舶这两人私底下说话就这样,像按青蛙屁股,按一下跳一下, 问一句回一句。   “来不了, 我现在到我妈这儿来了, 在昙山, ”凌意舶心头一跳,不知道应逐潮究竟是想说什么, “到底什么事?你直接说。”   “上次喝酒你让我查的那个事情。”   应逐潮很郑重, 郑重得凌意舶心头一跳。   握手机的掌心出了汗。   “我听东南亚那边的探子交代的意思是, 有点儿眉目, ”应逐潮难得叹口气, 头一回在说正事之前拖拖拉拉铺垫那么多, “你想现在就听,还是我等会儿再跟你说?”   “现在。”   凌意舶杀伐果断, 从不拖沓也不逃避。   应逐潮却破天荒地迟疑了:“要不你先陪陪阿姨,然后……”   “现在说。”   只要是有关于楚漾的事情, 他一刻都等不及。   不想等。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多少耐心的人。   “我听说他……在雅加达住过院。”应逐潮只说这么一句, 还没想好这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如何跟凌意舶开口。   但凌意舶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相当于半个亲兄弟, 有事情就得说,瞒不了一丝半点。   原先明明打听到了风声却没往下查,这事就已经让应逐潮非常愧疚。   “为什么住院?”凌意舶克制着呼吸,不耐, “你直接说事情就行, 不要怕我接受不了。”   “也是,你一向都是大心脏, ”应逐潮顿了顿,才说,“印尼雅加达港口当地的线人说佩拉医院入住过一个非常漂亮的中国男性Omega,各方面和楚漾本人非常吻合,入院姓名写的是LING YANG。因为现在国际上只有东南亚国家敢做腺体手术,所以……”   LING YANG。   凌洋?   凌意舶冷不丁打断:“什么手术?”   “腺体,”应逐潮头疼了,“腺体……”   凌意舶重复:“什么手术。”   他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多么哑。   恐惧像一张大手,混杂着昙山上能将人吞噬的黑夜,把他的心脏撕扯住了。   他的心脏变小了。   应逐潮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强调:“腺,体……切,除。这个手术在东南亚一带的私人医院里盛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后遗症和无法根除,部分医院都不做了。”   凌意舶如坠冰窖。   应逐潮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静默的电流声,以及男人很深的抽气声,再传过来的男音带着明显不稳的颤抖:“……他多久做的。”   “具体时间没有给我,按照证人的回忆来看,”应逐潮说,“我估计就是三年前。”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   凌意舶尽力平复着,喉结一滚,拼命让自己的肩膀也冷静下来,以免楚漾从他打电话的背影中看出端倪,“他三年前出国,不完全是为了凌思岸,主要目的是割掉分化后的Omega腺体。”   应逐潮给了他个痛快:“对。”   听凌意舶情绪不对劲,应逐潮叹气,又宽慰道:“但现在楚漾状态很不错,你别太难受。先说到这里,你去陪陪阿姨,我微信里跟你聊。如果你不想让楚漾知道你知情,聊完记得删记录。”   为什么。   直到挂断电话,凌意舶脑子里都是,为什么。   他睁着眼看了会儿手机屏幕,什么字都看不清,屏幕发出的亮光太过于刺眼,刺得他眼睛一皱,一滴忍不住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滚下来——   与此同时,一滴汗坠落到楚漾胸膛前。   他随意地抓住衬衫擦了擦那滴滑落进腰腹间的汗水,笑下,承认道:“我体能真是变弱了。”   “没事没事,你最近那么累,考核和体检那么折腾你,身体弱点儿很正常的,不要焦虑!你都够卷了,让我们这些菜鸡喘口气儿呗?”   陈迦礼绝对不允许楚漾说自己弱,“下周回来我们一起锻炼?”   “嗯,”楚漾弯起唇角,“晨练得捡回来了。”   挨着凌意舶住,老是……   折腾到半夜。   早上起都起不来,浑身像散架一样,特别是大腿根部那一块酸痛得厉害,偏偏凌二那人还是个越说他越来劲的。   几米开外,别墅门前灯光恍然,凌意舶还站在树下漆黑的隐蔽地带一动不动。   那背影看起来,不太对劲。   楚漾的心悬起来。   而周渡已经很有眼色地下了车,负手守在一旁不远处的位置,随时待命。   什么电话,打那么久还没打完?   楚漾快步走过去,拍了拍凌意舶的肩膀,“凌……”   剩下的两个字和他的身体一起,被吞没进了无比温热的怀抱里。   凌意舶抱住了他。   以一种很大地力度,像是与遗失的心爱之物久别重逢的力度。   明明是欣喜的。   可凌意舶的手臂不断地在收紧,在揉他的后背,那样的恐惧又像是痛苦的。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感官和触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楚漾小心翼翼地做深呼吸,果然闻见那股龙舌兰气息横冲直撞,止咬器也顶得他颈窝很疼。   他猛地一抽气:“……你怎么了。”   凌意舶这才松了力道,还是没说话,直到楚漾不再由着他发泄情绪了,扳过他肩膀。   “小舟,眉头为什么皱成这样。”   楚漾说着,抬手,微凉的指腹触碰到Alpha的眉心,手指动了动,想要把那让人看了心疼的纹路揉开。   凌意舶握住他的手背亲了亲,沉声:“我们回漫合,我不进去了。”   “嗯?”   楚漾没搞明白折腾半天又要打道回府是什么意思,眼见赵镜如身边的保镖又来催了,分了神,一时间没注意到凌意舶的语气不太对劲,正想劝一句。   “楚首席,二少爷。”   乔鸣迎上来,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促道:“夫人在问了。”   可凌意舶很固执,没有对乔鸣的催促做出回应,只望着楚漾说:“我想回漫合,东西让人送进去就好了,我们直接走。”   “夫人都知道你来了。”楚漾哄道,“就进去待个十来分钟就走,好不好?”   凌意舶站在原地没动。   他那张脸被止咬器遮住了半边,整个人看起来野性难驯,本就已经算深的眼窝如今看来更加不可测。   赵镜如的保镖本就不知道这脾气向来不错的二少爷怎么了,今天态度像吃了枪.药,担心是自己的服务有什么问题。   见楚首席主动解围,他便大着胆子立刻上前一步顺杆往上爬,诚惶诚恐道:“二少爷,请。”   偌大的一楼会客厅内灯火通明,楚漾鼻尖嗅到一股花香。   那种香氛气味柔软舒适,楚漾不由得想,如果他也有妈妈,妈妈身上肯定是这样的味道。   会客厅连接餐厅的长走廊上还摆了不少赵镜如画的油画。   楚漾听森叔说过,说赵镜如时不时会去海边采风,画的都是些灯塔、往来船只,还有贝壳海螺之类,偶尔也画画山色林景,但从来不画人。   楚漾不会画画。   他想,或许人是最难画的。   凌沣给赵镜如配的保镖大概五个人,排场不大,但各个都是有些年纪的老手。   每位前辈都板着一张无趣的脸,穿黑衣黑裤,呈包围状站在会客厅的沙发边,到齐了。   而几个归属于凌二少爷麾下的保镖陆续进屋,双手放在身后,立在墙边。   手放在身后,是少爷和别人交流,他们警戒。   手放在身前,是少爷要下什么指令,他们履行。   手交叉抱在胸前,那就是——少爷动怒了,他们指哪打哪,但他们毕竟是保镖不是□□,一般不会主动动手。   总会有年纪小的保镖对手势这套不太熟练,放错后又慌慌张张放回正确的位置。   偶尔有一回陈迦礼做错了手势,双手交叉于胸前,气势很足,被楚漾一巴掌打下去,无奈道,我们是保镖,你别看起来那么违法乱纪行吗。   现在陈迦礼看李观棋那手脚不麻利的样子,幸灾乐祸,没忍住笑了下,又被乔鸣一眼瞪回去。   楚漾平视前方,很小声地咳嗽了一下。   正准备落座的凌意舶转头过来,楚漾对他轻轻摆了摆脑袋,别看我。   关系再为生疏,也毕竟是母子,赵镜如果然在看见凌意舶戴的止咬器后吃了一惊,说:“易感期?”   凌意舶端坐着,有些无措:“对。”   “易感期应该在家里待着,跑出来不合适,”赵镜如说,“被其他Omega看到了怎么想。”   凌意舶皱眉,只答:“您说的是。”   “我这里的保镖都是Beta,但……”赵镜如欲言又止,“你还是戴着吧。”   这三年里,乔鸣随凌意舶上昙山的次数多,和赵镜如更为熟悉,展示礼物这件事自然交给了乔鸣去办。   乔鸣上前一步,打开雕花精美的木箱。   木箱里有刮刀、油壶、画架,旁边还有空运来的插花花束,极为旺盛繁茂的一组,大飞燕配以糖棉彩掌,色彩淡绿素雅。   将花艺组抬上正方形的矮脚茶几,乔鸣拨弄了下叶片花瓣,低头道:“夫人。二少爷亲自为您选的花。”   这花楚漾知道,才从澹湖出发时就听梁时予打电话说已经通知订花的人加急往昙山送来。   “小乔,放那儿吧。”   赵镜如拢住披肩,眼神越过单人沙发背落到楚漾身上,“今天连楚漾都来了。”   “嗯,”凌意舶像对他妈不看礼物的行为习以为常,端起乔鸣才倒的一杯热茶,放至唇边吹了口气,“楚漾才回国不久,倒是和您许久不见了。”   赵镜如依旧在打量楚漾,评价道:“三年不见,楚漾长变了。”   凌意舶心下一顿,果然女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是不容忽视的。   两个人谈话间都提到自己名字,楚漾这才抬起头去看。   在场所有保镖的眼神都是向下或者目视前方将焦点汇聚于某一处的,绝对不会偷瞟乱瞟。   楚漾这眼神一投过去,从过于严肃的氛围中察觉到一丝不适应。   他目光平静:“夫人。”   “是,楚漾回国的事情我听思岸说了。我还听说,楚漾回老二那儿去了,”   赵镜如发髻盘得低,说话嗓音也柔,只有浓重的五官与艳丽的棱角为她平添气势,“为什么呢?”   凌意舶抿一口茶,不作答。   楚漾心底发沉,不确定这句话是在问凌意舶还是问他。   他不卑不亢道:“夫人,出国只是我的外派任务期。”   言下之意,外派期结束,就理所应当得回到原先的雇主身边去了。   楚漾对凌意舶主动要人的事只字不提。   赵镜如静默几秒,优雅开口:“思岸还说从滇南坐飞机回来直接落的渝水,说你们两兄弟一面都没见上。”   凌意舶坦率点头:“是的,没见。”   赵镜如:“那……逐潮和小池最近如何?”   凌意舶:“还不错。应逐潮一直在港口处理家里船厂的事务,孟听池办的娱乐公司经营运转良好。他们两个人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赵镜如点点头,楚漾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听凌意舶说:“妈,我还有事情。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起身,眉宇间满是焦躁,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又放开,才说:“还有,妈,中秋节快乐。”   “等等。”赵镜如坐直身子,放下茶杯,“我听阿森说,你上次在阿兰若遇袭受了伤,还见了血,是真的?”   这才终于问到了他。   “是。”   “你随我进来,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凌意舶些微愕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不深。”   “进来吧。”   赵镜如主动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临走时看了楚漾一眼。   母子两人走进房间,房门与地板的夹角越来越小,大门沉重地闭上了眼。   楚漾也微微闭了闭眼。   站定身体,他双手交握放于身前。   扶了扶耳麦,楚漾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走廊,莫名心下也一阵空落落的,决定调陈迦礼和乔鸣来门口守着。   陈迦礼心思最为单纯,就算听到了夫人和凌意舶之间的什么谈话也没有往外说的胆子。   乔鸣入职三年没出过差错,对凌意舶最忠诚。   楚漾扶了扶耳麦交代完站位,又道:“我去走廊入口玄关那儿等着。”   “是。”   “是!”   加快脚步往前走,楚漾低头看表算时间,想着昙山这边结束了之后回到漫合还要一个小时。   昙山毕竟基础设施不完善,天气预报显示再晚点山上可能要下雨了。   夜雨,山路。   一想起这些,楚漾就想起那个和凌意舶一同被撞进护栏的凶猛雨夜。   被金属硬块划破肌肤的痛楚并不好受,凌意舶破碎的眼神他不愿意再看见第二次。   那种感觉,楚漾体验过一次了。   在阿兰若孟听池举办的生日派对上,凌意舶替他挨下的那硬生生一刀——   将他几近凌迟。   伤口割在凌意舶身上,血滴在楚漾的神经上。   楚漾心里不踏实,道:“乔鸣。”   耳麦里乔鸣的声音很清晰:“楚首席?”   “你算着时间,二少爷进去超过十分钟你就敲门提醒一声,顺便确认他的安全,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力道将他往后拉扯,是肩膀处接受了来自外界的猛烈撞击。   啪嗒。   原本正在通话中的耳麦被撞得掉在了地上。   楚漾仅仅怔愣半秒,很快做出反应。   他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冷静沉着,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递给眼前撞他的人。   楚漾弯腰去捡。   刚碰到耳麦,手背却被人踩住了。   随手指动作而凸起的骨头和青筋像也被踩进去了。   那鞋底很重,带着细屑泥灰。   楚漾的手背迅速爬上红痕和肮脏的灰印。   “楚漾,你说神奇不神奇,”   是凌思岸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悬挂在头顶上方,“一个Omega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三年——我居然才发现。” 第71章 昙山(四)   头顶人声压得很低。   锋利的剑尖几乎触碰到头顶。   楚漾心下一沉——还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大少爷。”   楚漾眼眸中闪过如狼般凶狠的光, 那抹光转瞬即逝,顺着低头的动作消失在眼底,“没想到您也在昙山。”   “因为我来看我妈啊。要中秋节了, 我在后花园赏月呢, 没想到老二也来了, 正好合家欢啊, ”   凌思岸四处看看,继续道:“怎么, 没人跟你们说我在这里?我存在感这么低?”   楚漾颔首:“是。”   凌思岸一怔, 气乐了, 凑近道:“你们做保镖的人……是不是只会这么一句啊?你解释解释, 你回答的是哪句?”   “……”楚漾没吭声。   直到肩膀被人扳着拉拽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侧身子, 避开凌思岸的抓扯, 又抬手抚平衬衫上的褶皱。   这件衣服是凌意舶为他定做的。   楚漾忍受不了它有半点瑕疵。   他是真的不愿意在昙山和凌思岸起任何冲突。   他与凌思岸的矛盾积久日深,甚至在船上就因为干涉凌思岸骚扰一个不愿意委身的Alpha而起了争端。   楚漾是靠自我庇护迅速成长起来的人, 体验过极致的善,也见过极致的恶, 他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愿意就此将手底下的人亲手推进无底的深渊。   见死不救,也是一种恶。   凌思岸当时想动他, 又忌惮是在船上,再加之楚漾毕竟是老二那边过来的人,森叔在集团中又树大根深,凌思岸暂时不敢造次。   现在, 凌思岸竟然在昙山如此挑衅。   哪怕凌思岸明知道凌意舶就在房间内, 大概是才从渝水回来不久没和他们打过照面,凌思岸对凌意舶和自己如今的关系没有个明确的理解。   可能以为凌意舶只是玩玩。   可能以为他们只有肉.体.关系。   楚漾细细盘算着,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自己就不是个能无故吃亏的人。   竞争意识足够强的人,永远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赢。   他现在是Omega,本就在集团再待不久,无需瞻前顾后,说白了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方才大少爷一脚踩下去的不是他的手,是雷。   “藏那么久,你真行,我是说为什么在雅加达我说让你跟我睡的时候你那副贞.洁烈.夫的样子,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分化了,居然还是Omega……为什么能藏那么久?嗯?你是想其他人都笑我这个雇主是傻瓜吗?”   “……”   楚漾还是不说话,被推搡得喘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朝后退了一步,礼貌让出距离。   他只答:“二少爷在和夫人谈话,大少爷还请去客厅等待。”   “你一个Omega,未必还在幻想能够留在集团的保镖团队里当首席?”   凌思岸冷笑一声,逼近了,“你还记得你在雅加达时怎么拿一把刀对着我的吗?”   不用再猜,楚漾能想象到凌思岸的下一句话将会是,你也有今天。   楚漾再颔首:“记得。”   凌思岸摸了摸脖子,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痛感,“你,楚漾,一个保镖,把大少爷的脖子划破了你知道吗?”   楚漾有问必答:“知道。”   凌思岸一步步靠近他,努力嗅着空气中极为隐蔽的Omega气味。   那海水气息让人恍惚间以为仍然身在渝水,却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   完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拥有固定伴侣的Omega该有的浓度。   他忽然就笑了,嘲讽道:“你没有被标记?看来我那弟弟还是不行,还是说……他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终于提到凌意舶了。   楚漾抬眸:“与你无关。”   下一秒,凌思岸的手蓦然朝面门而来,掐住了楚漾的脖子。   楚漾反应极快,向后侧身一躲,手比脑袋更为敏捷,一耳光扇到凌思岸的腮帮上!   “啪”地一声,极为清脆响亮。   凌思岸被打得像半边身子遭人拉拽住了,猛地往旁边一扯,脑袋和身体一起偏了。   他满眼震惊,第一反应去摸唇角有无开裂,怒意直冲头顶,仗着Alpha所拥有的强硬力道,顾不得楚漾脖颈上已有红痕,又掐过来,虎口发紧。   凌思岸眼睛充血:“你打我?”   “对。”楚漾喘着气,语调平淡,“我打你。”   他重复一遍,又在凌思岸咬牙切齿的质问中再强调道:“我,一个保镖,打了大少爷你。”   凌思岸收拢虎口,怒道:“……楚漾!”   “你大可以掐死我,”楚漾的胸膛剧烈起伏,“你掐我一次,我就扇你一次。”   凌思岸加大手上力气,笑了:“你一个保镖敢打我的脸,真有意思。”   楚漾呼吸急促,面色由苍白逐渐漫上不正常的酡红,“凌思岸,别拿保镖不当人。离了你的姓,你什么都不是。”   凌思岸冷笑:“那你呢,你真以为森叔把你当儿子?”   “森叔作为养父对我已仁至义尽,而你……”楚漾说话断断续续,“你在雅加达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情……”   凌思岸掐得楚漾被迫仰起脑袋,视线不自觉地偏移,猛然就看见走廊窗户外的一处盆景——灰白色枝干上盛开成簇状的花叶,一株罕见名贵的三角槭。   楚漾对盆景兴趣不深,但这乍一看,倒是非常眼熟。   鼻腔间钻进的Alpha信息素气味极快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凌思岸的信息素气味——   太淡了。   淡得完全勾不起楚漾体内的任何反应。   凌思岸在放信息素。   并且他发现楚漾对他的信息素没有什么反应,怒意更甚,“你个……”   凌思岸掐得太用力,几乎是想在就地将他掐死。   察觉到了丝毫不掩藏的杀意,楚漾奋力向后一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起长腿,冲着凌思岸的肋骨豁然一脚踢去!   重物落地,凌思岸被踹出去一米远,捂着胸口,在地上哼哧哼哧喘气,没起来。   楚漾收腿,下肢竟然有些酸软。   保镖们也到了。   赵镜如那边加上凌意舶带过来的人——还有凌思岸带来的人,将近二十个保镖将走廊前后如水注洞般围住。   而楚漾仍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乔鸣本就在过来的路上,于是楚漾手底下的人率先冲进走廊。   陈迦礼快步跑来,一看场面热闹成这样吓一大跳,心知不合时宜却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漾哥!”   这回没有周渡在旁边提醒了,李观棋心头一跳,立马拽住陈迦礼向前冲的胳膊,“迦礼……”   三方保镖面面相觑,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情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集团主心骨又站在那儿似乎是把大少爷给揍了。   乔鸣是凌意舶这边的人,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都不需要陈迦礼开口说,他已经对凌意舶和楚漾关系的理解有了个模糊的雏形。   先按住陈迦礼,乔鸣害怕他冲动。   凌思岸半躺在地上,手肘部支撑着全身,气喘连连,像是也觉得这一场戏好看且精彩。   他慢慢地坐直,背对着,抬手止住了身后自己的保镖。   楚漾立在走廊正中央,与陈迦礼他们是面对面的。   此时他眼神冰冷,垂在身侧的手用尽全力紧握成拳,骨节凸起来显得十分狰狞。   乔鸣往前走一步,权当没看见这样混乱的场面,朗声道:“楚首席,您刚才叫我过来站位。”   “是,去书房门口,”楚漾淡漠开口,“替我守着二少爷。”   楚漾的话说得晚了。   那扇厚重的大门已经打开。   刹那间,独属于S级Alpha绝对强劲的信息素在走廊蔓延开来。   龙舌兰的气息辛辣、浓烈,攻击性十足,急速侵略进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仿若将所有神识笼罩其间。   已经有几位Alpha保镖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往客厅的方向逃去。   楚漾腿一软,扶住了墙。   有人扶着额头,道:“是……是……”   有人接嘴:“二少爷?!”   乔鸣这时候又不再听从楚漾的指令了,只对着陈迦礼一行人说:“你们都出去。”   陈迦礼身形一震,强忍住不适感,道:“鸣……鸣哥,那你呢?”   “我作为Beta不会受影响。”   乔鸣没时间解释过多,他对李观棋道:“观棋,你把迦礼带出去,这里有我和楚漾,你放心。”   他乔鸣跟了凌意舶三年有余,忠心耿耿,一直话少做事多,明里暗里也替凌意舶给夫人打过交道。   母子关系虽然淡薄,但夫人知道兄弟两人水火不容,绝不会故意联系凌思岸提前来此处等着凌意舶。   大概就是凌二少爷一时兴起要来昙山,又正巧遇上中秋佳节,和前来见夫人的大少爷撞上了。   夫人为了避免矛盾激化,才隐瞒了大少爷在此处的事实。   “我去守着夫人。”乔鸣说完,抬手制住一位冲过来的保镖。   是赵镜如的人。   先前来门口接应凌意舶的那位。   “冕叔,”乔鸣保持镇定,口吻恭敬谦卑,“这是二少爷的意思。”   乔鸣腕部别了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但是夫人她……”被喊作冕叔的Beta皱起眉。   乔鸣注视着他:“我再说一遍,这是二少爷的意思。夫人的安全您大可放心,那是二少爷的亲生母亲。”   “是。”Beta后退,静默于乔鸣身侧,守在了书房门口。   在场只剩下Beta保镖。   乔鸣收起匕首,朝楚漾稍稍鞠躬,转身进了书房。   西装衣摆消失在门边,又一双纯黑锃亮的皮鞋踏了出来。   凌意舶出来了。   龙舌兰信息素一出,本就坐在地上的凌思岸更没力气起来了。   他喘着气,一只手放到颈后捂住腺体,双眼赤红,看着凌意舶的止咬器,愣住了。   搞什么,凌二,止咬器?   凌意舶从出来就没看过凌思岸一眼。   他走到楚漾身边,那股信息素淡了些。   握住楚漾的手腕,凌意舶看了眼那通红的掌心,“打疼了吗?”   楚漾咬紧牙关:“疼……”   捻起袖口,凌意舶顾不上那洁白的布料是否会脏污,擦拭掉楚漾手背的污黑痕迹。   凌意舶又摸了摸楚漾的脖子。   他的楚漾肤色很白,颈间线条是独一份的好看,被掐成这样的鲜红色,施暴者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凌意舶又问:“疼吗。”   “疼。”   楚漾急速换气,还想说点什么,腺体一阵一阵地跳跃,发胀,喘息道:“凌,凌……小舟,收收,收一收……你别这样……”   不对,凌意舶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中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把本就身体软下来的楚漾拽了进去。   楚漾的一声惊呼与关门声齐平。   乔鸣低声:“嘘。”   随后大门关上,凌意舶瞥了眼仍留在原地的部分保镖。   他没作声,抬手,仍是习惯性勾手的指法,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走廊上顿时只剩下凌思岸的人。   凌意舶眉心轻拧。   龙舌兰混杂易感期的暴戾冲上瞳孔,眼睛红得厉害,又勾手,示意才走的人折返回来。   他再次指了指凌思岸的人。   紧接着是一顿暴力拉扯、混乱叫嚷,剩下的人全被他的人带走了。   凌意舶蹲下身,垂着眼,唇角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抬手猛然死死掐住了凌思岸的脖子:“你找死。”   “不是吧……”凌思岸疑惑道,“老二,你居然真的还喜欢他?你不是玩玩儿吗?我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情种……”   凌意舶咬牙,也笑起来:“哥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凌思岸很剧烈地呛了一声,疯狂咳嗽道:“你这么能耐,怎么连喜欢的Omega的腺体都保不住?”   易感期冲击再加之长期高度禁锢的信息素已经全部外泄,凌意舶恍惚间几乎忘记了应逐潮说过的事。   他只觉得这话,或者说这件事情,很熟悉。   凌意舶收拢虎口,小臂肌肉绷紧。   他道:“你说什么。”   凌思岸眼神阴鸷:“我说楚漾的腺体,你都没保住。”   而那双眼中倒映的凌意舶,瞳孔蓦然紧缩。   第二次。   他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讯息。   “我天真的弟弟,不然你以为他脖子后面的疤痕是什么,普通的刀疤吗?雅加达有谁能近他的身?想不到吧,那是被割掉腺体后……”   凌思岸凑过来,在他耳边吹气,气若游丝:“他为了瞒住你,为了不让你发现,为了不让你标记,他故意拿三.棱.军.刺割的呀。”   为了不让你标记。   凌意舶皱眉,脑海中反复循环这句话。   腺体在一瞬间鼓胀得剧痛难忍,凌意舶痛得甚至不得不松懈手上的力道。   语毕,凌思岸笑容轻佻:“难道你以为他的腺体是才长出来的……怎么可能呢?”   “他的腺体三年前就长出来了,出发跟我去国外之前就长出来了,然后他选择割掉了。”   “他在国外不知道是不是还被谁咬过一口,腺体下面有咬痕。”   “你不知道吧。”   “三年前你装得那么喜欢楚漾,可连他分化了你都拿不到消息……你真是废物。”   凌意舶听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闷声不吭。   他松开手,凌思岸重重地摔回地上,Alpha在面对S级Alpha的绝对力量时,毫无反击之力。   “我听说,你在国外睡了几个保镖,”凌意舶哑声,“那你肯定也把主意打到了楚漾身上。”   凌思岸一愣,来不及作答,却看清了凌意舶眼中的怜悯。   随后,一股极为强势的龙舌兰信息素席卷走廊,那些让普通Alpha根本招架不住的气味如灵蛇钻入凌思岸的鼻腔。   凌意舶转身,侧对着他,背脊剧烈起伏,眼看着凌思岸在地上捂着腺体打滚,声嘶力竭——   兄长那露出来的腺体红肿滚烫,隐隐有无法忍受之势。   “嗬嗬……嗬……”   兄长粗喘着嘶吼,喉咙却只能发出类似老旧收音机无法搜寻信号时的呻.吟,整张脸摩挲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眼角沾满毛屑与灰尘,痛苦至极。   凌思岸在地上与自我扭打起来,扑腾、翻滚。   凌意舶歪着头。   视线中的止咬器挡住了他的小部分视野,银白色的金属质感在走廊窗户泄进的月色下发光。   挡住了。   他抬手,动作粗暴地取下止咬器。   用来支撑扣住耳后的束缚带被没有任何技巧地取下,皮质束带“啪”一声断了。   耳朵有点疼,但没关系。   现在能看得很清楚。   “……”   他面无表情地审视凌思岸的表现,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思绪模糊,他莫名想起来晚上在澹湖被捞起来的小金鱼。   金鱼在网中干涸搁浅时的挣扎,就是如此。   步调一晃,凌意舶站不稳身体,扶住墙壁,思绪一片混沌……   他不耐地扯开领口。   纽扣一颗、两颗、三颗,顺着他腹部往下坠,跌落到地毯上,滚了两圈,落到凌思岸挣扎的手边。   凌思岸捏住那枚纽扣,声线已然嘶哑:“弟弟,弟弟……求你……”   凌意舶充耳不闻。   或者说他根本就听不见了。   他抬手脱掉衬衫,凌意舶极为迫切地将脸埋进了衬衫里,狠命呼吸着那股海水气息,大口喘着气。   他如从山崖间即将坠地的人,拼命够住了一支伸出峭壁的新绿枝丫。   头疼得快要爆炸。   凌意舶抬脚,踩上了凌思岸伸过来求饶的手背。   “小舟……小舟……”   书房内传来拍门板的声音,力道不大,夹杂着中年女人无助的哀求。   妈妈。   是妈妈吗。   凌意舶大脑混沌,手一顿,心下剧痛,稍有些不解地皱眉。   为什么妈妈要叫他?   门板依旧在响,眼前的凌思岸蜷缩着身子拼命发抖,已经快软成一滩烂泥。   拍门声变得三短一长,凌意舶又听见一声清亮尖锐的男声在疯狂呼喊:“小舟——!!!” 第72章 下山   夜雨瓢泼。   山路湿滑。   陡峭的盘山公路上, 几辆车首尾相连、蜿蜒蛇形,大雨涨破黑夜,一束一束的线形水柱砸向地面, 轮毂碾过波浪, 惊溅起满地水花。   楚漾靠在车窗边, 怀中抱着已昏迷不醒的凌意舶。   “小舟。”他喊一声。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呼吸滚烫,眉心拧着, 正迎接着一场难熬的高热。   凌意舶本来也正处于易感期。   S级Alpha控制不住容易紊乱的信息素。   凌意舶是陈迦礼从别墅里背出来的。   等上了车后, 陈迦礼和乔鸣又去匆匆指挥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保镖们。   凌思岸昏迷抽搐, 被他自己手底下的人急急忙忙抬上了车。   赵镜如吓得快昏厥过去, 哆哆嗦嗦地喊送医, 指着楚漾欲言又止, 只哭着说救救他们。   Alpha信息素对冲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简单来说,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楚漾能猜得到, 凌思岸肯定也没有想到过凌意舶会下手狠决到这个不顾亲兄弟情面的地步。   可是, 楚漾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只顾得上凌意舶。   车身摇摇晃晃,连带着楚漾的意识也随雨水蔓延浮沉。   空气中充满了水分, 潮湿的粘稠感一浪翻涌过一浪,如口鼻被摁入了海水,堵得他喘不上气来。   指腹抹过凌意舶滚烫的脸颊,楚漾蹙眉, 抬头朝窗外看去。   由于下着暴雨, 车队行进很慢,每辆车都打着双闪车灯, 闪烁刺眼。   他闭了闭眼睛,又听手底下的人指挥道:“跟上!”   “快,快!”   “乔鸣,跟这边!”   是陈迦礼和周渡的声音。   “鸣哥!”   有人气喘吁吁地来到车边,一边追一边跑,手指紧扣在窗沿,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大,大少爷快喘不上气了,一直在后座打滚惨叫,夫人,夫人说得直接送医院……”   “送,”楚漾镇定下来,“亲兄弟起冲突,总不能够一个真弄死一个,到时候谁都交不了差……”   那保镖看着年纪小,才来集团估摸没多久,对楚漾还不太熟悉,一听楚漾发号施令,下意识去看乔鸣。   乔鸣点头:“听他的,送。”   “是!”那保镖忙不迭跑回自己车上。   乔鸣坐在副驾驶位上,转头望过来的眼神满是担忧,“楚首席,你……”   楚漾冷声质问:“你刚才在书房,为什么拦住我。”   “那是二少爷的意思,”乔鸣不敢去看楚漾的眼睛,“这几年我跟他太久,他一个眼神想要做什么,我能明白。他不想让你被夹在兄弟二人中间,所以……”   楚漾接话:“所以就让你把我控制住。”   乔鸣无言以对,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你现在……你好点没有?”   “嗯,别紧张,”   楚漾深呼吸,知道乔鸣本质上只为凌意舶一人服务,也无心过多怪罪,叹一口气,“我们现在先想想对策。”   乔鸣思忖几秒,迅速应答:“夫人在大少爷车上,说要陪着去医院。”   楚漾幅度轻微地点点头,只答:“应该的。”   毕竟凌思岸的情况看起来确实比凌意舶严重多了。   乔鸣继续:“二少爷这边情况看起来还好,应该只是昏迷……但我看,大少爷那边已经有人报给监察处了。”   楚漾道:“监察处联系你了?”   这时候,送完蓝宝石后就已经动身前来昙山的梁时予也到了。   梁时予下车,站在雨中疯狂招手呼喊——   “乔鸣!”   “车速减慢,”乔鸣指挥司机,“靠边。”   梁时予也将车停靠在一边,伞都没打,淋着雨跑过来。   他满头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上气不接下气道:“鸣哥,楚首席,监察处来电话了,说一个小时后他们会派人来漫合。”   S级Alpha在易感期时受监察处监管,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用信息素施暴压制的情况。   更何况是在易感期。   失控的局面会使这位S级Alpha变得更加危险。   可能凌意舶即将面临一段时间的预后监管期,要求足不出户,只能由伴侣照看。   乔鸣担忧道:“二少爷他……”   “叫医疗组到漫合待命,”楚漾挽起袖口,在凌意舶的颈窝处试了试温度,又捋开领口衬衫,探进去摸了下腺体的肿胀程度,“应该问题不大。”   上次身处于易感期的凌意舶只暴露出了脆弱,易怒和失控这些敏感点被楚漾的安抚完全遮盖住了。   太大意。   他们一行人都完全没想到过凌思岸会在中秋节前后来探望赵镜如。   “你呢,”梁时予突然出声,站在副驾驶的窗户边往后排望去,“楚首席,您怎么样?”   “我没事。”   楚漾反应平淡,听出来他话中有话,现在完全不对自己Omega的身份再做遮掩,“我再打两针,能扛得住。”   梁时予眼睫垂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往下噼里啪啦地砸去,又开口:“但是,您……”   楚漾眯眼,出声提醒:“梁时予。”   “我……”   梁时予抬手狠狠抹掉砸进眼中的雨水,颇为关切,还想再说点什么。   只听楚漾指挥道:“你去夫人那辆车前面带车,务必亲自和大少爷那边的人一起把大少爷送去医院。冕叔跟了夫人很久了,是个好人,他现在是主心骨,不会为难你。”   “对,”乔鸣附和,“出这么大的事,我们这边有责任,不能没有人去跟。”   “没问题,我一定办妥。”   梁时予连连点头,又说:“对了,我刚才上山的时候,看到了岑杨少爷的车……”   楚漾瞬间警觉:“他来做什么?”   “两门双座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看表情挺急的,”梁时予道,“估计等会儿下山就能碰上。”   “好,”楚漾说,“你先去夫人那里。”   梁时予淋着雨跑开,站在公路边示意后边车辆停车招手。   乔鸣知道凌思岸那边情况更紧急,指挥司机靠边让道,让夫人那边的车率先下山。   “路太黑了,雨又大,”司机踩下刹车,也着急,“老石那边的建议是让我们尽早下山,但是这路……”   “只能下山了,二少爷现在看起来情况良好,但是说不准等下扛不住,”   楚漾顿了顿,继续:“乔鸣,联系老石,让他和森叔对接情况,带三辆车到山下来接。”   乔鸣知道楚漾是为了防范凌岑杨在做警戒,问:“老石知道了?谁报的?”   楚漾没吭声,乔鸣也不追问。   在场所有人都没联系过石观东,但在集团里埋线替凌意舶做事的石观东却能知道,说明赵镜如手底下也有凌意舶的人。   那今天的事情更不可能是夫人有意而为之。   松开一只托着凌意舶头部的手,楚漾一只手伸到身后扶手箱去摸了摸,低声道:“观棋。”   坐在MPV最后一排的李观棋应声,急忙道:“怎么了?”   楚漾道:“你坐的座椅左边扶手箱里,有一盒Pokey饼干,你拿给我。”   李观棋闻言慌慌张张照做。   顾不得车上有人了,楚漾单手解开衬衫纽扣,“哗——”一声纽扣崩开了好几颗。   纽扣跳跃着砸到凌意舶眼皮上,凌意舶哼都没哼一声。   明知道凌意舶现在不会有痛觉。   楚漾还是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皮,哄似地揉了揉。   碰一下都心疼。   更别说砸了一下了。   楚漾稍稍歪身子,空余出来的右手拉住左边衣摆,抬手就把上衣脱了。   在瓢泼夜雨中行进的车辆颠簸着。   在李观棋震惊的眼神中,楚漾从Pokey饼干盒里拿出一管抑制针剂。   李观棋愣住,说话都不利索:“楚,楚首席……你这是,这是什么?”   这怎么,怎么像……   “来不及解释了,你帮我按住,”楚漾偏头咬开抑制剂包装,捉住李观棋的手放在腺体上,推了推针管,“你别动。”   李观棋指腹下的腺体火热发烫。   他睁大了眼睛,紧张得甚至几乎快忘了呼吸,颤声道:“楚……你,你是……”   楚首席居然是,Omega?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这鼓胀的腺体,没亲眼看见楚漾方才在别墅内潮热的样子——   谁这么告诉他他都不会相信。   李观棋第一反应是看了眼在旁边昏睡的陈迦礼,又去看乔鸣。   前者没意识暂且不论,后者已然知情。   李观棋收紧手指。   就我不知道?!   “李观棋。”   楚漾喘气,提醒他集中注意力:“别动。”   粗长的针扎入腺体,楚漾再能忍受也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涔涔,推动针管的手一直在颤抖。   那种难以忍受的轻颤,是他无法掩盖痛苦的痕迹。   再怎么被真相冲击到傻掉,李观棋也是从上百个保镖里选出来一等一的好手,很快就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快速投入到紧急情况中来。   李观棋看不过,伸手握住楚漾的手,很小声地安慰:“没事的,没事……”   一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去,楚漾清醒了许多,甩了甩脑袋,又迅速指挥李观棋拿药:“把药递过来。”   李观棋一摸。   那是从渝水开始,楚漾就一直为陈迦礼贴心准备着的Alpha药剂,是专门应对S级Alpha易感期所用的。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所以药只带了一份。   陈迦礼闻凌意舶的信息素闻得不多,所幸只是昏迷,没有出现凌思岸那样失控的情况。   没想到时隔那么久,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前座,乔鸣握着对讲机在联系周渡指挥调度车辆,争分夺秒。   长丰集团两位少爷起内讧的事情肯定压不下来,相信凌沣那边也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乔鸣一边联系各方,一边给陈迦礼拧开一瓶水,担忧道:“这小子还没醒?”   “快了,”李观棋说,“我记得当时医疗组的医生说这药见效很快的。”   没两分钟,陈迦礼悠悠转醒,剧烈咳嗽一声,嘴边吐出一些才咽下去的粉末,又皱着眉找水喝。   李观棋赶紧给他喂了几口。   “拖,拖后腿了我,”陈迦礼急促呼吸着,“奇怪,我现在闻得到一点点二少爷的味道,但没那么难受了……”   “因为你吃了点强效药,”李观棋解释,“但这药每年只能吃一到两次。”   “这药真难吃……”   陈迦礼捂住胃,被晃得想吐,还在强撑着打趣:“那岂不是之后每次二少爷易感期我都可以轮休了……”   “可以的。”楚漾弯了弯唇角。   “大,大少爷呢?”陈迦礼又问。   “晕了,也可能疯了,”李观棋说,“二少爷拿信息素压他,给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正往医院送。”   “那这药为什么……”陈迦礼噤声。   他想问,为什么不把这个药给大少爷吃。   因为他潜意识觉得,他一个保镖的命是没有少爷们重要的。   可楚漾很快给了他答案。   “我只管我的人。”   楚漾平静至极,“凌思岸下场如何,那是他们两兄弟的事情。而且他那个情况,吃点强效药起不了太大作用。”   “是。”陈迦礼吸吸鼻子,“谢谢哥。”   “不用谢。”楚漾苦笑。   他这情况车上这几个亲近的人都看见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在长丰集团待多久。   他只能尽可能为手底下的人争取更多。   都是出来上班的人,都是为了讨口饭吃。   在楚漾的观念里,并不是年纪小的人就该吃亏的,凭什么呢。   看着陈迦礼已经苏醒,楚漾心疼至极,揉了揉凌意舶的耳廓。   他也顾不得在场手下们都看着了,更顾不得被压得发麻快失去知觉的腿。   楚漾牵起凌意舶的一只手背到唇边亲了亲。   他低声道:“小舟,你也快醒醒。”   MPV缓慢行进。   昙山基础建设太差,一下起雨来,平时能照亮半边山麓的城市光线几乎被雨水阻隔到消失不见,探路几乎全靠车辆大灯的光照。   这场夜雨来得太猛烈,为了防止车身打滑的情况,楚漾吩咐车上所有人都把安全带系好了。   可凌意舶在他怀里挪不动身子。   楚漾不得不放开他,自己半蹲着靠在座椅边,几乎是没犹豫地把第二排唯一一根安全带系到了凌意舶身前。   坐在旁边的陈迦礼见状,也松开了安全带,张开双臂,背对着车门,面朝着楚漾和凌意舶,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副驾驶乔鸣的椅背。   “二少爷还没醒?”耳麦里是周渡的声音。   他所乘坐的前车已经领先三四十米左右,打着双闪也无法在暴雨天为后车探路。   “大少爷和夫人的车已经往前走了,但是开得很慢,”周渡紧张道,“我们没那么赶时间吧?”   楚漾深呼吸:“安全第一。”   周渡持反对意见:“可是……”   “开快车下山不现实,很明显打滑出车祸的可能性比二少爷因为易感期失控的可能性更大,”楚漾道,“你们要相信他能扛得过去,他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周渡沉默几秒,道:“是。”   陈迦礼和李观棋紧张得对视一眼,不敢呼吸。   乔鸣坐在副驾驶,一颗心也随路况悬起来。   人对危险情况的恐惧是天生的。   说实话,他也第一次遇到凌意舶“不在”的情况。   一时间所有有过的设想、决策都成了轮毂下的一滩烂泥。   如果今天楚漾不在,他绝对做不出选择。   凌二少爷的情况可大可小,只有楚漾有这个魄力为雇主做决断。   周渡突然出声:“等等。”   楚漾追问:“怎么了?”   “凌……岑杨少爷的车,”周渡道,“停在前面路边了。他下车跑过来了,拦在了车面前!”   楚漾霎时僵直背脊:“什么事?” 第73章 血肉   凌岑杨其人, 楚漾接触过几回,不多。   但楚漾背过他的资料,誊抄过他的大致经历、喜好——   凌岳那一支中的独苗苗, 在分化为Alpha后更是众星捧月, 小时候因为父辈地位的差异常受凌思岸欺负, 说难听点, 逆来顺受,容易低头, 所以才会在凌岳激怒凌意舶后跑来集团里找凌意舶道歉。   可楚漾记得凌意舶没有会欺压弱小的恶劣品性, 大抵凌岑杨是记得他的好的, 平时打个照面也恭恭敬敬喊一声“二哥”。   凌岑杨从初中开始就在国外留学, 性子独立, 在外面倒没受过什么欺负, 身边保镖人员的配备也不多,不爱使唤人, 内部对其一致评价为:像个少爷,但心眼不差。   他长相也颇为俊俏, 干干净净的, 头发染成浅淡的金色,只有下颔处线条稍显凌厉些、眉眼间距近, 和凌意舶仅有一分挂相。   思绪被更加磅礴的雨声骤然拉回。   楚漾蜷起手指,撑了撑额角,被迫打起一万分精神。   陈迦礼没系安全带,他面朝着凌意舶和楚漾, 背对着车门, 以一种环抱的姿势蹲着。   这时候他一听周渡说凌岑杨来了,稍抬了点屁股, 按开车内照明灯,急促道:“我下车去看看?”   楚漾以眼神制止:“我们车不用下去人,让周渡去看。”   乔鸣会意:“是。”   车内空调温度开得低,楚漾扯过薄毯往凌意舶胸口上搭了搭,又用手背试探了一下他颈窝的温度,终于放下心。   楚漾冷声道:“乔鸣,二少爷目前状况良好,现在后车一辆前车一辆,你指挥车队有序下山。”   乔鸣又答:“是。”   陈迦礼仍然保持着半蹲的警戒姿势,脚都麻了,低声议论道:“嘿,二少爷这S级Alpha还真是不一样……这和文枫的状况截然不同呀。”   李观棋也跟着松一口气,问:“文枫?”   “嗯,我和楚首席在雅加达认识的一个华裔Alpha,可壮了,比我还高。有一次易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边磕.了.药,信息素没有得到有效排解,我们那个临时驻点港口很偏僻,医疗设施相对落后,文枫就疯了……”   陈迦礼想起来仍然后怕,继续说:“他抓着我一直打滚、惨叫,说救救他,和今天大少爷的样子很像。我闻到他的气味也难受起来了,直接晕过去,还好楚首席把我扛回宿舍,我才没交代在异乡呢。”   对于陈迦礼叙述方式的夸张和添油加醋,李观棋早就了解了,一听他这回说得这么吓人,李观棋下意识看向楚漾,后者沉着眉眼,只点了下脑袋。   李观棋小声:“那也算救你一命咯。”   “算的。”陈迦礼说完,迎上楚漾递过来含笑的目光。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战术性将眼神在车中四处游离,突然看见凌意舶放在胸前动了两下的手指。   陈迦礼惊呼:“二少爷醒了!”   凌意舶的指腹上还有血迹。   新的,鲜红的,甚至像才流淌出来,蹭在他如当下雨夜漆黑的礼服衣襟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楚漾被那血迹吓得一愣,突然就想起把凌意舶“强行”带来渝水的那一天,凌意舶的手腕伤痕累累,满是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   那些都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证明。   楚漾蹙眉,牵过凌意舶无意识在胸口颤动的手指,低头,也顾不上车内到底有谁了,用唇畔蹭了蹭那指端,又伸手去捏凌意舶的下巴,果然看见被咬破的嘴角。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道身处易感期绝对不可以用信息素压制对方,却还是要这么做。   但现在的心疼即使是千万倍也无用,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把人带下山去,平安回到漫合,之后监察组要管他十天半个月的,凌意舶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但这都是后话了。   楚漾又想起凌意舶养在渝水别墅中的黑鳍礁鲨。   离开渝水后,凌意舶就安排了远洋的船,把鲨鱼给放了,换了一些养殖类的观赏珍惜鱼种。   这人还自己安慰自己,不一定尖锐的、血腥的,才是值得欣赏的。   当时楚漾还调笑,说戾气小了不少啊二少爷。   此时,凌意舶已慢慢睁开眼,但眼神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没有细致意识。   难道是第一次易感期时医生所说过的……   后遗症?   所幸,楚漾没有再闻到任何龙舌兰气息。   是凌意舶已经有意识控制释放还是消耗殆尽,不得而知。   楚漾心下一凉,抬手遮住直射凌意舶面部的灯光,担心光线太刺眼会让凌意舶不舒服。   “凌意舶?”楚漾合拢手掌,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醒着吗?”   凌意舶双眼像蒙上一层雾,一声不吭。   “放松,小舟,”楚漾半跪在他身前,双臂抱着凌意舶的头,手指慌乱地在他颈边按压,又不敢去触碰腺体,“你抬头看我。”   几乎是只有在渝水晨练陪楚漾在小区里喂猫时,陈迦礼才会听见楚漾这么柔软的语调。   他看见楚漾很耐心地重复了好几遍一样的话,又换了个蹲姿,一下下地揉捏凌二少爷的耳朵。   揉完了,楚漾又靠过去小声地喊了几句什么。   外面雨声太大而猛烈,陈迦礼没有听清。   李观棋瞪圆了眼睛瞧过来,手指裹着安全带,看陈迦礼过于平静的反应,一下子就明白了在这车上他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   二少爷和楚首席的关系,原来真是这样。   “乔鸣!”   一声尖锐的呼喊几乎刺破耳膜,李观棋仅怔愣一瞬,立刻反应过来那尖叫声是从耳麦里传出来的,并且这声音很熟悉。   李观棋和陈迦礼对视一眼,两人凭借默契异口同声:“是周渡!”   抬头一看,李观棋晃眼,几乎以为自己是眼睛花了。   他从驾驶位后视镜中看见已经行驶过的盘山公路上有庞大的黑色不明物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驰。   那车他们都不认识。   陌生车辆本应驶过凌二车队礼让出来的一条道,却在过弯时突然朝车队最中间的这辆MPV冲撞而来。   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明知车辆在后方,还是下意识狂按喇叭,打开双闪朝后车疯狂示意:“嘟——”   乔鸣大吼:“变道!”   耳麦里周渡的嗓音骤然嘶哑:“车!!!”   “砰——”   剧烈的汽车撞击声砸入耳膜,李观棋头部钝痛,对车祸的恐惧迫使他紧闭上双眼,整个人被车身的震动撕扯,撞上了车内顶部。   他像滚筒洗衣机里才扔进去的衣物,轻而易举地被搅动到浑身粘稠,破布一般搭在不知名的位置,分不清身上的雨水和血水哪个更多。   他抱住后脑勺,连一句呼喊都发不出。   只听见车外几乎是同时传来呐喊:   “楚漾!”   “二哥!”   “二少爷!”   主驾驶位开了半边窗,窗外的雨水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混着血水,一路从座位淌到了车轮,轮毂孤零零地转着。   李观棋不记得他短暂地失去了几秒记忆,不记得他是如何被周渡等人拽着腿拖出车内,也不记得乔鸣拼命拍他的像是在打耳光……   乔鸣头皮撞出了血,半边脸已经和血水相融,眼球也充血了,所幸活动自如,很快就撬开了副驾驶的门逃出。   MPV车身太重,雨天路面打滑,轮毂起不了作用,车辆在经过猛烈撞击后侧翻滑出几米,没有完全滚下山沿。   啪啦啪啦。   雨水砸到眼皮上,李观棋呕出一口不明液体,半阗着眼,莫名想起楚漾在渝水时对自己的训斥,想起那理发师架在凌二少爷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含混不清道:“二……二……”   入行四年,李观棋自诩待在集团内部的日子优哉游哉,非常舒坦,周渡又是个非常让人省心不为难下属的好领导,再加上楚漾这么个护犊子的主在,李观棋几乎没有离生死一线如此之近过。   楚漾无数次教导,作为保镖,就要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在这个行业做得潇洒,活得自在。   可真正危险来临时,他发现他做不到像陈迦礼那样。   那样直接扑到凌二少爷眼前。   准确地说,陈迦礼伸长臂展死死将怀中形成一个三角圈,将因为猛烈撞击而趴到凌意舶身上去的楚漾包围起来。   他大半个背脊活生生扛住了冲击的大半重量,金属部件砸进肩背,鲜血被利器堵进血肉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手肘流淌下来,汇成楚漾膝盖边的小小湖泊。   楚漾的身体劲瘦彪悍,却在蜷缩成一团时看起来那么脆弱。   人的肉身比不过钢筋铁骨,陈迦礼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猛烈地弹了几下,不动了。   楚漾趴在凌意舶身上,陈迦礼趴在楚漾身上。   尽管已然晕厥,陈迦礼手臂的肌肉线条依旧凸起偾张,无意识地还在用力。   雨还在下。   车辆的双闪犹如猩红的恶魔之眼。   乔鸣顾不得头出血了,和周渡一同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把驾驶座上的司机拖拽出来。   MPV后座金属板和座椅压着本就乘车坐姿不标准的楚漾和陈迦礼,一时半会儿根本拖不出来,只能看到血一直在流。   天太黑了,什么情况完全看不清楚,其他车上的三四位保镖都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打着手电筒,拼命抹掉脸上的雨水,现场安静得除了呼吸声只有雨珠砸向车身的巨响。   乔鸣推了推周渡。   周渡淋着雨一直喊,喊什么他听不清,乔鸣只自顾自地吼:“你去打电话!周渡,你去给森叔打电话!报警!”   乔鸣猛地在救援的几个人中看见凌岑杨,伸手拽住凌岑杨的衣领,怒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打了……打了电话了,上山之前我就,”凌岑杨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报警了!我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再往前……”   乔鸣气得变了调:“凌岑杨!你说清楚!”   周渡脑袋嗡嗡的,整个太阳穴发胀发痛,一下就反应过来,今晚凌岳的目标是凌思岸。   但凌意舶突然上山,突然发难,导致凌岳手底下的人将计就计,直接撞了凌意舶的车。   李观棋头部剧痛,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他在地上爬了几米,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撞得已经在冒烟的那辆陌生车辆边,使劲拽出在驾驶位上昏迷的人,一拳砸过去。   那人稍微有了点意识,挣扎着想跑,李观棋二话不说,又一拳砸过去,两人双双倒在公路上翻滚扭打起来。   楚漾这时候才回了神识。   他慢慢从凌意舶身上支起上半身,头部晕眩,久久未回过神,直到一滴血砸到颈窝,再往锁骨下滑,那滴浓稠的血再落到凌意舶眼皮上。   凌意舶眼皮微颤。   楚漾浑身疼得说不了话,他张了张嘴,只感觉更多血液贴着皮肤,湿热、腥稠。   “不用管监察组,不用回漫合……”   凌意舶半睁着眼,嗓音沙哑,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楚漾……直接送陈迦礼去医院。” 第74章 标记   “迦礼。”   “二少爷会给你买很多新衣服, 你上班想穿外卖小哥的衣服都可以……”   “你想出国读书,也可以,你想戴着挂脖风扇吹凉也不会被开除, 下次去蹦迪我请你吃好多夜店的美食, 羊杂汤想吃几碗吃几碗, 也再不让你值夜班了, 迦礼。”   很意外的。   第一句来自周渡,第二句来自李观棋。   而第三句, 最长、也最念叨的话, 来自楚漾。   当时车窗外的景象飞快倒退, 像这些年相处的时光一同回溯, 走马观花, 浮光掠影——   那是李观棋第一次听到楚漾的哭腔。   很轻, 很弱,他也像下一秒快要碎掉的拼图, 少了一块,就将再也拼凑不出原本的样貌。   雨夜深黑, 前车的汽车尾灯透过玻璃照射进车内。   楚漾闭着眼, 整张惨白的面孔被尾灯照出了猩红气色。   现在,抢救室外的红色警示灯明亮, 光线再次毫不留情地扑到楚漾脸上。   他睫毛动了动。   乔鸣盯着他看了会儿,朝医疗组一招手,几个穿救援制服的医生跑上前来,乔鸣再次向医疗人员确定楚漾并无大碍。   可楚漾靠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虚弱。   只要手底下有人一靠近, 楚漾就抬手制止,摇摇脑袋。   头被砸出血的部位已经包扎过, 伤口面积很小,算是外伤,楚漾歪着头揉了揉太阳穴也不觉得昏沉,才示意乔鸣跟进去病房里守着已经苏醒的凌意舶。   周渡领着几个保镖蹲在抢救室门口等,森叔带了一批人过来了解了大致情况又走了,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上报到凌沣那里。   森叔还带走了面色灰败的凌岑杨。   临走时凌岑杨同楚漾对视一眼,微微欠了欠身,楚漾木着脸,眼神冰凉,连一句礼节性的“岑杨少爷”都没有喊。   “乔鸣。”   楚漾长出一口粗气,眉梢随揉弄额角的力度弓起弧度,复而睁眼道:“监察组跟过来了?”   乔鸣点头道:“是。一收到消息就往医院来了,他们自己带了医生,要给二少爷做个大致检查。”   他低头看表,补充:“十多分钟之后到。”   “那你进去守着检查。”楚漾说。   “是。”乔鸣起身站直。   经过几乎是一整夜的折腾,乔鸣也稍显狼狈,碎发全在淋过雨后黏在额角,西装被扯得满是褶痕,裤腿泥泞飞溅,那些泥点和血迹甚至沾了几滴到脸颊上。   乔鸣抹了一把脸,不等楚漾询问,主动报告情况:“大少爷情况比二少爷严重多了,现在夫人陪着他的监护室里,估计没个一两个月出不了院,应该是腺体有损伤,要静养。”   不知道为什么。   凌意舶这样贸然出手废了凌思岸之后……   楚漾竟然只觉得痛快。   他侧着身子,半边雪白的脸被灯照得绯红,冷声吐出四个字:“罪有应得。”   “……”乔鸣没作声,只低下头,喉结动了动。   两人之间的沉默还不达十秒,在抢救室的走廊尽头,梁时予领着腺体科室的两位医生小跑了过来。   梁时予气喘吁吁:“楚,楚首席?”   楚漾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你说。”   梁时予道:“这两位是对Omega腺体很有研究的医生。为了您和二少爷的安全着想,在您进病房之前最好还是看看,排除一下隐患。”   “好。”楚漾接受得坦然。   梁时予略微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楚漾会抵触。   但楚漾一言不发地单手解开领口纽扣,将衬衫剥落一小半至胸肌处绷着,埋下头露出腺体,只说了声:“……麻烦您。”   说完,他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抬手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的血渍。   梁时予递过去一张纸巾,楚漾接过后没擦嘴唇,只因为医生按压腺体的钝痛而将纸巾猛然揉成了一团,攥紧在掌心里。   说不上是生理痛还是心理痛,他吸吸鼻子,鼻尖连着眼眶泛上一层薄雾,几乎快让他看不见晨曦。   两位医生检查完毕,收拾好了简单的仪器。   其中一位医生瞧着楚漾面生,只认识梁时予,她叹了口气,对梁时予说:“梁助,这位先生的腺体现在看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似乎发育得不太完全,比普遍的Omega腺体要少了部分软组织,或许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梁时予哑然:“这……”   楚漾及时接话:“那我现在能和S级Alpha接触吗?会不会影响他?”   “不会,”医生回答,“简单概括,就是腺体信息素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已经发挥到完全了,还需要时间积攒。除非有新的Alpha信息素来影响你,你才会持续分泌。”   “明白。”   楚漾多少查阅过一些文献资料,这就是为什么单身Omega更容易身体不适、更会察觉到腺体有“干涸感”的原因。   “那,”楚漾喉结滚了滚,“能被标记吗。”   “啊?”医生愣了一秒,才说:“能。”   点点头,楚漾双手合十以示感谢,又对梁时予道:“让周渡不要去守着抢救室了,那里有李观棋在就行,一切以陈迦礼为优先。”   乔鸣出声:“但周渡他情绪不太好,就算知道了陈迦礼脱离生命危险之后也一直不说话。”   “所以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找点事给他做,”楚漾叹一口气,“现在,梁时予和周渡找人去安排腺体科室的医生过来,麻烦医生帮我们把今晚在场的每位Alpha保镖的腺体都大致检查一下,要确保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乔鸣默不作声地在心里记下楚漾的命令,抬头:“那你呢?”   “我去二少爷的病房看看,”楚漾拧眉,“监察组快上来了,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处罚还是未知数。”   “是,”乔鸣应声,“但……”   楚漾茫然抬头:“什么?”   “楚漾,你,”乔鸣指端捏着抽纸,满眼担忧,极少这样直呼其名,“你先擦擦泪,别让二少爷看见你哭了。”   乔鸣后面那一句话说得很小声,直至最后一句“他会伤心”也只有楚漾和梁时予能听见。   楚漾不记得他的眼泪是什么时候蓄起来的,只记得他在凌意舶所在的病房门口徘徊时,病房外玻璃窗反射着他的脸庞,眼底通红充血,是像才哭过。   可他知道那些眼泪不仅是为了陈迦礼而起。   更多的还有愤怒,不甘,后悔。   很快,甚至楚漾还来不及整理好情绪进病房探望,监察组的人来了四五位,守在门口的下属来报说已经上了楼梯。   楚漾低声对乔鸣和梁时予说:“不管等下监察组提出什么要求,比如时间、地点等等,我们都配合。”   他话音刚落,监察组急匆匆地朝抢救室门口走来。   凌意舶手底下的保镖们对视一眼,原本都背对着墙的身体侧过来,瞬间挡住了走廊半边过道。   楚漾一惊,厉声道:“全都让开。”   二少爷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有几个保镖自然就不知道上来的是什么人,一听楚漾发了话,下意识腾出一条道。   只见为首的女监察官上前一步,严厉道:“凌意舶在吗?”   楚漾也起身,礼貌颔首:“凌意舶在病房里。”   “梁先生,乔先生。”   监察官对着两个人点了点头,又朝楚漾示意,只觉得这人眼熟。   情况紧急,楚漾了解在之前学习S级Alpha管理条例时就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一个怎样的监禁惩罚制度——S级Alpha在监禁期间只能独处,如果要有陪同者,那只能是他的Omega。   并且,监察部门非常支持在易感期犯下错误的Alpha能有自己的Omega相伴安抚。   楚漾礼貌退让半步,欠身:“你们先聊,我进去看看二少爷。”   监察官只觉得这位长相身段十分出挑的Omega绝不是一般人,伸手阻拦道:“这位先生。”   楚漾没说话,只垂眸看着挡在身前的手臂:“……”   “从S级Alpha在易感期失控的那一刻起,他的行为就受我们监察组管辖,监禁条例也即刻开始,不管接下来凌意舶先生选择回住处接受监禁还是在医院里,我们都尊重他的选择。但监禁期间,他身边绝不允许出现其他无关人等,这点您需要清楚。”   “如果我说,”楚漾拉拽下领口,淡然笑了笑,“我是他的Omega呢。”   梁时予微微睁大眼。   楚漾抬手,指端指着腺体下的咬痕,以一种极为放松的语调道:“这是凌意舶先生咬的痕迹,有好几年了。我腺体发育得不好,所以他一直没咬成功。”   监察官皱眉,扫了眼梁时予身后医生胸前的标识牌,眯了眯眼。   医生点头,道:“楚先生的腺体残缺情况属实。”   楚漾不等监察官应允,抬手推开病房门,只推出一条能进人的缝隙,眼底仍含着笑,态度难得松弛:“所以,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简而言之,给一次标记的机会。   这是监察组在职责范围内可以行使的通情达理。   监察官不语,后退一步让出空间,点了点头,默许楚漾再进一次病房。   可下一秒,楚漾勉强笑出来的表情凝固在唇角。   他看见门边伫立的,僵硬的人影。   他被一股力道拽进门内,病房的门“啪”一声牢牢关上,巨大的木板震颤甚至惊动了簌簌作响的玻璃。   楚漾靠在凌意舶肩膀上,眼睛盯着病房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下突然落入爱人怀抱的那种冲击让他大口大口喘气,拼命地想压抑住眼泪与恐惧。   他听见凌意舶很沉的嗓音:“原来……那是我留下的痕迹。”   他还听见自己在悄声说:“我应该让陈迦礼下车去看的,我应该不管凌岑杨,我应该不同意你今晚上昙山,我应该……”   他不知道凌意舶有没有听他说。   他只知道凌意舶扣住他的后脑勺,两人粗喘着气对望,对视,或者说是狠狠地要把对方看进自己的眼底——   视线之外,看不见就丢了。   楚漾无法形容亲眼目睹一滴血砸上凌意舶眼皮的伤痛,他那时候根本没时间分辨那滴血是谁的。   凌意舶喘息声很重,周身没有半点龙舌兰的味道。   他宽大的手掌抹过楚漾的后脖颈,又从颈窝滑到下颔,拇指使劲捏住那尖削漂亮的形状。   凌意舶搂着他往病床上退,单手将楚漾抱上病床边缘坐着,又低头去吻楚漾的喉结。   原本已经扯烂的领口更加凌乱不堪。   凌意舶半蹲着身子,握住楚漾的半边脖颈,嘴唇极尽克制的、却又像近乎失控地在肩颈部位的皮肉上轻咬。   “无需自责,楚漾……”凌意舶沉声,“你也需要人保护的。”   空出一只手来反扣凌意舶的脑袋,楚漾从抚摸头发的触感上得到了一些安慰。   他深吸一口气:“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凌意舶的眼神逐渐清明:“可你值得这样。”   楚漾控制不住身体的后仰,手肘撑在病床上,眼神冷清,呼吸却是乱的。   “快标记我,凌意舶。”他居高临下,“再咬一次,像三年前那样。” 第75章 沉船   楚漾其实不知道凌意舶是疲乏了还是怎么了。   如今定定望向自己的眼眶, 又红又骇人,血丝爬满原本干净的眼白,眼球内眦边急速集结起一层很淡的水光。   凌意舶那样要强, 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当真, 同意我……”凌意舶喘着气, 声线不稳, “标记你?”   楚漾垂着眼,以一种从上往下的角度, 用露骨的眼神描摹过凌意舶那张早就已经刻在他内心深处的脸。   他端详几秒, 突然觉得——   凌二这张脸, 戴不戴止咬器都是一个样子。   就算现在没戴, 看着也像戴了。   有的人天生脖子就有一根链子, 至于想把链子的另一端交给谁, 完全靠他自己定夺。   野性,难驯, 又偏偏有种克制的张狂。   比如现在。   分明就是一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表情和欲望,却还要问, 可不可以?   楚漾迟疑道:“你的腺体……”   其实他想说, 他不确定凌意舶的顶级信息素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等下如果被咬昏过去了还得谨遵医嘱,更别提想要陪凌意舶度过难熬的监禁期。   这样没有任何准备的临时标记是一把双刃剑, 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凌意舶一怔,却以为他是反悔了想拒绝。   “其实我知道的,腺体压制并不会伤人性命,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我把凌思岸废了……凌沣和赵镜如都恨我。”   凌意舶弯起唇角, 表情像是在哄在喂定心丸, 嘴上却没说半点儿安慰人的话,“监察组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我能当继承人不是靠的腺体级别。”   可他是楚漾绝对爱惜的存在。   楚漾听到“处置”两个字,皱眉:“你想好什么了?”   “其实S级Alpha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信息素监管很严格,从小到大,这个级别带给我的更多是限制,我不在乎。”   凌意舶故作轻松,大拇指指腹刮过楚漾的唇角,“你不是把自己的腺体割掉了吗,现在长也长不好。”   凌意舶“嘶”一声。   搓掉才从楚漾脸上擦掉的血迹。   还不等楚漾说话,凌意舶继续道:“动手之前我就想好了,监察组可能会按照最高条例决定对我的处理,就是割掉腺体……我也接受的。”   楚漾浑身一震,不语。   凌意舶又说:“割掉我的腺体,就可以不设监禁期了,也不用非要我的Omega才能陪伴……就只是你,只是楚漾也可以的。”   楚漾听得有点儿懵。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惶然。   腺体,割掉,我的割掉也可以。   这三个信息点重叠在一起,凌意舶近在咫尺的面庞竟然又快变成迷蒙的一层晨雾,他想起上半夜引发巨响的夜雨,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砸到他耳膜上,让他完全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易感期的Alpha情绪敏感,对伴侣的渴求极为强烈,可楚漾知道凌意舶现在状况稳定。   这些话,绝对不是头疼脑热下做出的决断。   发愣之余,他才看到旁边白色病床上铺开一件非常醒目的蓝色礼服。   就是自己先前穿去澹湖的那件定制礼服。   是饱和度很低的浅蓝色,面料揉得皱巴巴的,在见赵镜如之前凌意舶就将其脱了下来了,礼服被楚漾搭在座椅扶手上。   刚才送医院的场面太过于混乱,楚漾竟然不记得凌意舶什么时候偷偷从车祸现场“掳”走了这件衣服。   “你的腺体受伤了,我知道,不能咬的。”   原本握住他脖颈的手往下滑,凌意舶按住楚漾的手,指端挤进指缝,十指相扣,“所以只能亲一亲,闻一闻你的衣服……那是你才穿过的,有你的味道。”   “……”   “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就拿你衣服,但我一个人在病房很需要你。你原谅我。”   我需要你。   就只是你。   楚漾的呼吸也快起来,半个字说不出。   他知道这是一场告白。   哪怕它不合时宜,哪怕它听上去有些委屈——但它字字刺骨,句句真心。   他不想用任何话语打断它。   他想听凌意舶对他说。   “我不是个称职的Alpha,没有从一开始就关心到你的处境,我只想过你是不是讨厌我,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我去森叔家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后来我想,你这么有主意的一个人,说走就走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我没想到过会是因为分化。”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我只顾着表达,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有多难。”   其实凌意舶从不觉得楚漾所做的决定是自私的。   他也说不出“你没有考虑过我”这样的话。   对方的确没有考虑过当他知道后会怎么样,会有多痛苦、多难受。   相爱的人都会明白,对方被划一刀,那一刀就好像也划在了自己身上,那种痛楚毁天灭地,让人无能为力。   楚漾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的身体是你的,你有绝对的选择权。”凌意舶摇摇头。   他伸出一只手指抵在楚漾的唇边。   这个动作还是他跟楚漾学的,每次楚漾不想要听他说什么话,楚漾都会伸出手这样制止他——莫名带着上位者的强硬。   一人之下,数人之上。   凌意舶喜欢看他这样。   那种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把不在乎的都摒弃掉的模样。   凌意舶的五官轮廓深,些微眉压眼,鼻梁挺直,认真看人时总会有很强的压迫感,“所以,那些我曾经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我知道你隐瞒我的秘密以后……我都想得通了。”   什么时候呢,楚漾仔细回想,很快捕捉到了一个凌意舶情绪变化的点。   “昙山?”楚漾轻声,“是在进夫人别墅之前,你接的那一通电话,是吗?”   他并未追问是谁打来的,无需追问。   凌意舶点头:“对。”   “所以你当时才说,回漫合,不进去了?”   “对。”   “……”楚漾忽然有点难受了。   当时他有注意到凌意舶眼睛红,但没太在意,以为是凌意舶在外与人打了一整天的交道后疲惫了,根本没想过这样要强的人会流眼泪。   “你当时哭了是吗。”他轻声补充。   “嗯。”凌意舶喘了口气,“你流那么多血,我哭……”   楚漾耐心地听着,知道他想说“我哭哭怎么了”。   但凌意舶心痛得说不出来了,那股有理的劲儿又哑火了,眉心紧紧拧着,知道现在不能用反问句式对楚漾说话,盯着楚漾看了一会儿,只想把脑袋往人怀里埋。   “我当时就说了,小舟,眉头不要皱成这样,”楚漾淡声,“我在渝水的医生告诉过我,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要想站在你身边的第一件事不是掩饰而是接受自己。”   这也是三年来……   在学各国语言、学格斗擒拿、学射击、学游泳等有形形色色的老师之后,楚漾教会自己的第一课。   “那么,今天我也给你一句准话,我不会再去割掉腺体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我都不会了。”   “之后还能不能留在公司里,那是董事会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但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这件事……”   “从渝水那次吃烧烤看见烟火开始,你记得吗。”   他说着,望进凌意舶的眼睛。   那一夜,他没想到凌意舶会同他一起脱口而出那句“六年”。   凌意舶幅度轻微地点了点脑袋,继续认真地帮楚漾搓掉脸颊上的血污。   楚漾轻敛着笑,揉了把凌意舶的耳朵,平日里冷淡的眼眸点燃火光:“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放弃。”   哪怕是三年前我决心重新开始,也没有想过彻底离开你的身边。   话音一落,凌意舶扳着他的肩膀,直接把人翻了个面。   现在是凌晨五点,晨风吹起病房窗帘的一角,那些日出后零碎的光影随布料摇曳的形状落到楚漾眼前的病床上。   很快,凌意舶的影子也落下来了。   他曾经拿性命保护的少年已经拥有了足够宽厚的肩背,能把他的影子笼罩其中。   已经足够强大到,能让他不管不顾,只想要许诺一次没说出口的任务期限——   永远。   以前楚漾总想,船的存在不是为了停泊,而是为了航行。   那么前行就需要灯塔的指引,他只是托举这艘船的千万浪花之一。   可现在,他只想任性一回。   就算是离经叛道一次,为了自己活一回。   楚漾不知道凌意舶对着那腺体下的咬痕看了多久。   最终,一个滚烫的、情绪饱满的吻朝着那处落下去。   花好像开了。   一朵朵绽放在后脖颈、后肩,楚漾闭着眼,双肩轻颤,不用看都能想象地出来他最脆弱的肩颈现在是何种模样。   满是温情的吻结束,Alpha充满掠夺气息的啃咬席卷而来。   楚漾疼得闷哼一声,抓过床上的枕头边角抱在怀里。   汗水湿透了衬衫里衣,一片一片地贴在身上,楚漾闻见鼻尖边快速弥漫开的龙舌兰与水生香气。   尖锐的犬齿化作刀刃,皮肉破开裂缝。   被更加强壮的Alpha按着脖颈咬下去的感觉并不好受。   楚漾再能忍痛,也受不了地抓紧了凌意舶的衣襟,直到凌意舶伸过来手掌,握住他四根手指,又用大拇指在楚漾掌心安抚性地摩挲。   连着“嗯”了好几声,楚漾生理性地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潜意识想要反抗,又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凌意舶。   他被凌意舶伸手牢牢按住,趴在床上,头不知道朝哪边偏,只得粗喘着气瘫在床上,半阗着眼,看凌意舶按在自己手上的手背、小臂,都凸起连绵蜿蜒的一条条青筋。   最终,Alpha强势的信息素注入腺体,一株盛开在海边悬崖的睡莲泼上了龙舌兰酒。   楚漾猜对了。   他确实承受不住。   S级Alpha的信息素完全注入,被临时标记的眩晕感瞬间从脊背攀上后脑勺,楚漾弯曲着手肘,拼命想撑起来身体,却没有力气,被凌意舶伸手又捞进了怀中。   刚被标记只能埋着脑袋,楚漾疼得抽气。   可一当满足感和放松又充盈了全身,他甩甩脑袋,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只说:“凌二,一旦走出这道门,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再反悔。走廊上几十个部下,甚至闻讯赶来的高层们……都会知道我们的关系,闻见我身上属于你的印记。我的名字,究竟是因为什么使命而来,你清楚的。”   凌意舶哼笑,似乎是不满楚漾又叫他一声“凌二”,扯了扯嘴角,持续释放出能让自己Omega缓解疼痛的气味,沉声道:“我知道,所以我……”   眯起眼,楚漾为了转移疼痛了扩散的注意力,目光直直地望着踩在瓷砖上的脚。   凌意舶的皮鞋鞋尖很干净,是对着自己的方向。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楚漾发觉他越来越少看见凌意舶的后脑勺、后背、后脚跟——   更多是看见侧脸,看见笑,看见平视过来的双眼。   楚漾有气无力:“什么……”   他怕他的音量太细微,凌意舶听不清,就用手去拍拍凌意舶的大腿。   他伸手这样去安抚一下,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凌意舶的气息稳了许多。   凌意舶只答:“我想藏在你的波浪里面,永远。”   船进入了水面,就会沦陷,这无可避免。   那就沉下去,让你怀抱我所有。   也成为我的所有。 第76章 自由   谢崇珩收到消息时是上午九点。   他昨天在澹湖玩儿累了, 脚都走软,所幸晚上没去参加什么夜场活动,回家倒头就睡。   他平时睡觉就睡得死, 以至于早晨七点, 应逐潮打了十来个电话过来都无人接听。   直到九点钟家门被敲响——   谢崇珩的妈妈谢妍也才睡醒, 听管家说来了个面生的男人还吓一大跳, 以为是谁在外面闯了祸招惹的讨债主找上门来,她身上盖着披风, 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 才让管家开了门。   应逐潮端正立在门口, 规规矩矩的, 比谢崇珩好多朋友都着调。   听完一声“阿姨好”, 谢妍多打量了他几眼, 越看这晚辈越眼熟,才说:“既然是来找阿珩的, 就不用那么客气。”   应逐潮点头:“好。”   谢妍抱臂,实在想不起来儿子在哪里认识的人还能找上门来, 蹙眉:“你是凌二的朋友?我好像见过你。”   应逐潮回答:“是, 我在今年年初的拍卖会上见过您。现场人太多,就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和阿珩才认识不久。”   “可关系看上去不错。”   谢妍说完笑了笑, 示意管家去叫谢崇珩下楼。   这两家人的生意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记不清也正常。   “没事,阿姨,”应逐潮把车钥匙随手放到玄关处, “方便的话, 我去叫他。”   “行,”谢妍让开一条路, 指了指二楼,“二楼门上挂了皮卡丘的那个房间,你敲门叫他就行。”   应逐潮道:“好。”   谢崇珩就是这么被折腾醒的。   敲门声不大不小,故意惹他睡不踏实似的,他蒙着被子喊了好几声进来也没动静,直到应逐潮按捺不住,推门而入,双手插兜走到谢崇珩床前,冷声道:“凌二出事了,你知道么?”   “他出事不是挺正常吗,出……”   谢崇珩迷迷糊糊的,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还没等他发问,应逐潮又道:“人没死。”   “啊?”   这听起来很严重啊!   说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凌意舶闯的祸不在少数,但很少有危及生命的情况。   “他哥,半死不活,”应逐潮低声,“你不是最讨厌他哥了吗,听到这消息不爽快?”   “他哥,他哥其实也就是撞了我一辆车,我心眼儿这么善良,我不至于咒人死吧……”   谢崇珩突然又放下了,赶紧问:“你快讲啊,到底什么情况?”   “你跟我去趟长丰集团就知道了。”   “去干什么?”   “早上梁时予来找我了,说得过去一趟。凌二现在不方便出面,让我去探探风声。”   应逐潮十分冷静,有条不紊,“我本来不适合插手他们家的事情,但听说是凌二自私动用信息素压制,现在被监察组依条例监禁。”   这回谢崇珩更懵了:“……啊?”   作为凌意舶的好友,谢崇珩足够了解他,知道凌意舶不是个冲动的角色,相处这么多年下来从不利用信息素乱来,这样的失控还是头一次见。   但谢崇珩只在乎一点:“所以说他又被?”   “对,又限制行动了,你这个又用得很传神。”应逐潮无奈,“这回还是玩儿真的,你我用尽办法他都跑不了。”   不是说又玩儿个跳楼金蝉脱壳就能逃的,这回性质都不一样。   “多久呢?说没说?”   “监察组还在研判。”   “至于吗,这么严肃?”   “S级Alpha的信息素不管不顾地放出来和移动生化武器没什么区别。”应逐潮说完,冷冰冰地挪过去一眼,像在说:你要不要试试?   谢崇珩吞了口唾沫:“你继续。”   应逐潮继续道:“还好事发地点是在昙山,如果是在澹湖会更麻烦。”   “是的,”谢崇珩从床上弹起来,“我们先去看看吧,看有什么事情尽量帮他处理了。”   “他有一助二助有无数个保镖,应该用不着我们处理,去露个面表示还有人就行,”应逐潮说,“我来找你是受他所托还有别的事。”   “什么?”   “他那个,蓝宝石,你磨得怎么样了?”   “……”这下谢崇珩语塞了,“大哥,那是珠宝设计,是宝石,就算是结石也没这么快啊!”   真行啊凌二,折磨兄弟讨好老婆是吧?我还得加班加点给你整?   应逐潮督促:“他就是提醒你快点儿。”   谢崇珩道:“非要最近交货?”   应逐潮说:“嗯,我听他打电话过来的声音挺嗨的,听说是楚漾要陪他过监禁期。”   “楚漾?”谢崇珩哑然,“那不是他们已经……”   虽然谢崇珩不是S级,但在生理课上他有听过一些相关条例,大学上社团活动课的时候凌意舶还好几次被校医叫去询问易感期时间,怕的就是罕见的S级在学校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惹出什么事端。   “对,从此以后,”应逐潮一字一句,“生理上、心理上的,唯一指定伴侣。”   “……靠。”   谢崇珩多希望此时此刻他能说出点儿祝福的话,但想要倾诉的欲望到了嘴边。   他又词穷了。   总之这样的事对于他谢崇珩来说,是不敢想的。   凌二假浪荡真深情,那么多年来别的地方硬不硬他不清楚,但凌二这人最硬的就是嘴,终于一回头居然摘下了天边皎洁的白月亮。   做人要敢想敢做,这句话没毛病。   应逐潮轻笑:“你有别的词儿吗?好歹跟凌二一个大学毕业的,语言能力这么贫瘠?”   “好兄弟的祝福要亲自送到才作数。”   转眼冷静下来,谢崇珩扭头望向二楼窗外骤然下起的雨,淅淅沥沥,他又翻身从另一边下床,踩着拖鞋走到窗棂边,往下看一楼花园外蓄水的池塘。   雨点往水面砸出千千万万个波浪圆圈,重叠又消散。   谢崇珩没回头。   室内未关闭的空调风吹过睡衣,靛青色的布料裹住肩背,精壮的Alpha偶尔也会显得单薄。   他说:“等会儿走的时候提醒我带把伞。”   应逐潮怔了一瞬,点头允下来:“好。”   才下起来的雨愈发愈大了,逐渐有昨夜的瓢泼趋势。   落地窗外激起的雨雾如一张网落下来,弥漫开潮湿的凉意。   夏天正式结束,首都已匆忙入秋。   楚漾不记得雨是多久开始下的。   监察组开了一辆车,长丰集团开了四辆车,医疗组跟了一辆车,车队浩浩荡荡,又把凌二少爷安全护送回了漫合。   医疗组上楼最后为二少爷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又为楚漾的腺体和激素状况检查一遍,监察官点头签字下批文,最后写了个十五天的监禁时间。   不算顶格,可也不轻。   算是要给凌意舶一个明晃晃的警告。   凌意舶不吭声,没觉得是自己错,也没觉得监察组的惩罚方式不对,欣然应下,转身坐在沙发上,送客。   大门轻轻关上,客厅里人一空,凌意舶搂住楚漾的腰,连哄带委屈的,不知道亲了多久。   估计要亲到雨停。   楚漾嘴唇湿润鲜红,手掌按在玻璃上,喘了还没两口气,玻璃起了雾,紧接着一只更大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背,手指再挤进每根手指的间隙,用力扣住。   他的指腹在玻璃上按了按,在被凌意舶搂住往后仰时划过几道湿痕。   凌意舶不满地蹭蹭他的耳朵:“为什么不画个我的名字首字母啊。”   楚漾往后用手肘捅他一下:“……凌意舶你几岁?”   “怎么办,现在突然又喜欢听你叫我全名了,”凌意舶被弄一下也不觉得疼,“小舟排第一,全名排第二,凌二排第三。”   楚漾不说话,凌意舶紧追不舍:“第四、第五还是空着的,你要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称呼?”   “……”楚漾知道他想听什么。   但自己现在脑子太清醒,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紧绷的工作状态一时间调节不过来,就叫不出口。   凌意舶亲了亲他的脸,觉得凉,又空出手摸了摸楚漾的鼻尖,发现还真是冷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弯腰抄起楚漾的腰背,将人打横抱起,低头也用鼻子顶楚漾的额头,说:“不闹了,进去补觉。”   一宿没睡,还被某只大型犬狠狠咬了一口。   楚漾就算是精力再充沛,这会儿也想打哈欠了。   他也没挣扎,顺从地往凌意舶怀里靠了靠,放低音量道:“你都第几次这样抱我了……什么时候让我抱你一次?”   凌意舶愣了,又笑开:“想试试?”   楚漾双臂乖乖地挂在他脖子上环住,嘴上却讲:“我不比你弱。”   知道他这是争强好胜的心又来了,凌意舶把他放下到沙发上,又用膝盖顶了顶楚漾的屁股,整个人横着躺下了,非常配合:“那你来?”   楚漾沉思几秒,下令:“抱你的时候,不许乱动。”   凌意舶学着他的口吻:“是!”   “也不许故意往下沉身子。”   “是!”   “更不许……突然亲我让我泻力。”   “楚首席,这个好难。”   “这样才公平。”   楚漾歪着头盘算凌意舶的身量,捋起袖子,露出小臂白皙的皮肤,外侧沿着腕骨凸出一两道交错的青筋。   凌意舶长呼出一口气,直到楚漾温热的皮肤触碰过来——一只胳膊从后背揽过,另一只胳膊探到大腿下方穿过膝弯。   呼吸骤然止住一秒。   楚漾用了点儿力气,原本已经将人成功抱起来了,但他垂眼瞄到凌意舶滚了一滚的喉结,手上力气忽然软了。   凌意舶又躺回沙发上。   “很重吗,要不然我脱一件,”凌意舶抬手解开纽扣,又去扯皮带,“这样会轻一点。”   Alpha精壮的上下半身一起半.裸,饱满的胸肌上还有脏污血迹,已经干涸成块,血迹铺在他狰狞的刀疤上,赤色玫瑰开满了藤蔓。   楚漾耳朵也红得滴血。   他控诉:“……你犯规。”   “你没说不能脱衣服啊。”凌意舶又搂上他脖子,轻笑,“楚首席,抱你的少爷去洗澡吧。”   楚漾抿着嘴唇,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凌意舶打横抱起,在凌意舶附在耳畔的下一句“一起”之后差点儿腿软将人摔在木地板上。   浴室氤氲,楚漾闻着热气蒸发开沐浴露的乌木檀香,想起在渝水浴室中的那个隐秘夜晚,凌意舶直接就那么蹲了下来。   刚被标记过的Omega,总会对Alpha身心依赖更多些。   淋浴头的水还没关,凌意舶从浴缸里起身走过来,用热水往头上浇了个酣畅淋漓,不给楚漾任何说话的时间,低头亲吻他湿漉漉的鬓角。   楚漾喘息着别过脑袋。   凌意舶把他下巴扳过来,央求似的:“说了要一起洗的。”   他一用这样的语气,楚漾就没辙了。   一个澡洗了四十多分钟。   楚漾若不是挣扎着去打开了窗户通风,他估计他和凌意舶会赤.身.裸.体地晕倒在这即将半个月都不会有外人来访的浴室里。   洗完澡,楚漾自然是再没有力气。   这回轮到凌意舶用浴巾将楚漾全身擦了一遍,裹春卷似的裹住,再大摇大摆地把楚漾抱上床,摊开春卷,双手撑在楚漾身侧,想吃里面的馅儿。   楚漾被看得羞敛。   他一巴掌捂住凌意舶的眼睛,脑袋往侧面偏去,低声:“看什么。”   凌意舶笑了笑:“真行,我没想到你还真抱得起我。”   “这是力量训练,小时候就做过很多次,”   楚漾抹了把睫毛上没擦干的水珠,认真回忆,“从进入集团开始,每年都会根据你的体重来负重跑三公里的,背着跑或者抱着跑,都有。抱着跑的距离要短些。”   凌意舶的笑凝在唇角。   他知道有这种事,但是亲口听楚漾说出来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这种训练,会影响你生长发育吧。”   “还好,我本来就比你大三岁,这也是森叔和凌总选我的原因之一。不过后来你越长越快,超过我自身的重量我就有点吃不消了。”   凌意舶问:“练这个有没有受伤过?”   “有的。脱臼都是小事。”楚漾说,“只是就算自己摔下去,也要把沙袋放在自己身上。”   凌意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回想起刚才细细亲吻过的,属于楚漾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一部分皆由自己而起。   喉咙哽得难受,凌意舶只亲亲楚漾的眉梢,又问:“你昨晚哭,肯定不只是因为陈迦礼。”   楚漾的小情绪,再次被灵巧捕捉。   他在凌意舶胸膛前拍了拍,示意对方侧躺下,随后也侧过身子抱上去。   光.裸的皮肤贴在一起,外面下着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除此之外,我有种泄愤的畅快,也有鸣不平的委屈。”人在黑暗中的倾诉欲总会强一些。   凌意舶逐渐养成了爱倾听的好习惯:“嗯。”   他发现他多听,楚漾才愿意多说。   “我在雅加达,听说凌思岸给手底下的Alpha保镖注射Omega激素,有一个保镖被弄得完全丧失激素的控制能力,需要靠当地的禁药维持激素分泌,彻彻底底不能离开雅加达……”   楚漾慢慢说完,顿了顿,看凌意舶正是思考的神情,继续道:“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玩儿手底下的人,会把人玩儿死,就只挑在国外临聘的Alpha保镖,回国内后集团部门才不会查到他身上。”   “所以,要想兵不血刃一次性到位,只能我出手,”   凌意舶阖眼,“他激怒我的原因有很多,对你出言不逊和那些想在国外做掉你的传闻是导火索。”   疲惫感渐渐袭来,楚漾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没解决完的问题,他根本舍不得花时间睡觉。   他只能强撑困倦。   楚漾嗓音嘶哑,眼底满是血丝:“但十五天的监禁……”   凌意舶摇头:“不算什么。在渝水我待得更长。”   “那不一样。”   “现在我发现深居简出也是种不错的生活方式,也不是非要出去玩儿的。”   楚漾没忍住弯了弯唇,扯了把凌意舶的脸,轻声:“……听你鬼扯。”   他又说:“早上我听梁时予来报,说凌岳那边想要出境。”   “老石那边昨晚就报警了,没人给凌岳留退路。凌沣那边……默许了。这事情集团查不明白就只有交给别的人去办了。”   凌意舶顿了顿,搭在楚漾肩背上的臂膀收紧了些,放软音调,“可是目前根据老石报上来的情况看,集团里不止凌岳一个高层重要人物想要出境。”   楚漾对这个问题,倏地感到没由来的心慌。   他动了动喉结,往凌意舶颈窝里蹭了两下,拼命地去嗅属于他的Alpha气息。   过了好几秒,那种无端的躁动和恐惧才被安抚下来,终于鼓起勇气问:“还有谁?”   其实他是能猜到这个答案的,但他没办法亲口说。   凌意舶答:“森叔。”   楚漾呼吸变紧:“……”   “还有,我妈。”   将不见光的答案高高抛起,凌意舶将楚漾抱得更紧些,紧得几乎要揉进身体里。   那些盘旋在楚漾心间的疑问不再回荡,一块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凌意舶叹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小,言述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听冕叔说,今年中秋也是我妈叫凌思岸上昙山多陪陪她的。只是,她没料到我会出现。”   “夫人她……”   楚漾睁着眼看主卧天花板,想起在昙山别墅走廊上看见的那株名贵三角槭,那分明是很小众的盆景爱好。   还有油画上的树林、十年如一日的“镜如”。   以及她做不到全身心爱护凌意舶的理由。   凌意舶几乎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更换了躺着的姿势,往下挪了点儿身体,把脑袋埋进楚漾的颈窝。   “楚漾。”他喊。   楚漾不语,只用摸摸脑袋回应他的呼唤:“头发该剪了,扎手。”   “森叔最近应该会想办法来找你,找你谈话,”凌意舶说,“关于你的事,不管他和你说什么,你都不用告诉我。”   楚漾手上动作一滞:“嗯?”   “我想要你自己做选择,”凌意舶的嗓子也哑了,这时候他才回到一种少年时对低落情绪毫不遮掩的状态,往楚漾怀中更深处动了动,“我想要你为自己活一次。” 第77章 抱抱   这日清晨, 房间昏暗,雨下得张狂,欲望潮湿而直白。   楚漾的视觉被贴上封条, 在暗色中, 视野里隐约只有属于成年男性的肌肉线条, 随粗重的呼吸声一同流淌跌宕。   他伏在凌意舶胸膛前, 感受Alpha刻意收敛起来的龙舌兰气息,淡到几乎不可闻, 渐渐地, 凌意舶皮肉骨骼所带来的熟悉味道替代信息素充盈鼻腔——   他仍旧保持闻嗅的动作:“小舟……”   “嗯。”凌意舶的头靠过来了。   Alpha天生携带一股侵略性, 就算只是倾听的动作也像是在索取什么, 楚漾沉闷地哼了两三声, 表明自己的满足。   得到反馈的男人像撕咬住肉类的猛兽, 侧过身用气声说话:“到底是信息素还是我,能让你这么着迷呢, 楚漾?”   楚漾听得出凌意舶酷爱叫他的全名。   第一个字的发音像索吻,第二个字口腔放松, 张开唇舌的吐气裹上耳廓, 轻抚上聆听者的耳垂。   除此之外,凌意舶还在床上喊过几声“宝贝”。   每次楚漾都听得意识浮沉, 总觉得被称呼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是无价之宝的底座,怎么会成为凌意舶的宝贝,可现在他心尖上捧着的人,当真掏出了和他一样的一颗心。   “是你, ”楚漾冷静地克制住呼吸, “你身上的味道,我都喜欢。”   这是实话。   楚漾从不撒谎的。   凌意舶像被按下暂停键:“……”   楚漾困得嗓音细细的:“怎么了?”   耳边传来凌意舶略带催促的话语:“你再多说一点点。”   “闻不闻得见信息素, 我都喜欢你。”他的耳垂被吐息烫红,温度一直蔓延到心脏里,开始剧烈跳动。   一早晨,楚漾听凌意舶说了许多。   听他说他自己其实也不喜欢从小就一堆保镖围着过生活,可是没有别的办法,等长到十来岁了,他才明白这样的人生是注定的,挣脱不了。   他说小的时候就察觉到过森叔和妈妈有耐人寻味的关系,他甚至怀疑过凌沣是知情的,最后双方都不愿再做表面上的和美夫妻。   他说很羡慕凌岑杨、应逐潮那样的独子。   他还说谢崇珩有个很好的妈妈。   每次凌意舶去谢家做客,谢妍都会亲自下厨弄点并不好吃的食物招待儿子的同学,可谢崇珩连赵镜如都未曾见过。   最后的最后,等楚漾被睡意折腾得快睁不开眼睛,他感觉到凌意舶伸过来手臂,把他捞进怀里,很小声地说:“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被人羡慕的。”   不是钱,不是别的。   是很多人都羡慕我有个楚漾。   “我听说很多人出高价要你,想抢走你,可你只对我一个人好。”   以前他带楚漾出去,总有不长眼的公子哥把眼睛往楚漾身上瞟,凌意舶有时候觉得烦躁,有时候又觉得理所应当——见过楚漾的人,很难不多看几眼,他自己也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着,但他知道爱不是囚笼,不能把爱的人拔去翅膀,框在其中。   楚漾重重地点头,知道凌意舶在说是因为什么被羡慕。   那就羡慕一辈子好了。   我希望你一直享受周围最艳羡的目光。   被祝福的人不知道他闭着眼在思考什么。   凌意舶只说,现在真的是我的楚漾了。   无所不能,纯净皎洁,像水一样包容所有的楚漾。   这昏天黑地的一觉睡到了当天傍晚。   楚漾迷迷糊糊地按掉闹钟,翻身坐起来靠上床头,盯着仍在熟睡的凌意舶看了一会儿。   再次确认,原来凌意舶的怀里那么好睡。   Alpha的怀抱强壮、结实,炽热的体温永不消散,像一堵厚厚的城墙,将墙外的烽火硝烟全都击退去远方。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凌意舶的肱二头肌。   估计这里被枕麻了。   又捏了捏,楚漾现在处于肉.体醒了精神还在熟睡的状态,蒙圈儿地想,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凭什么S级Alpha就能轻轻松松长那么多肌肉,自己却要付出努力练那么久?   楚漾原本记得,十九岁时,有段时间他还和凌意舶比过肌肉,两人体格是差不多的。   男人在二十岁是一道坎,跨过去,由少年蜕变为男人,稚气消散在风中,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现在却壮实了一大圈,轻而易举地能把他强制住。   再上手准备敲敲打打——   凌意舶突然抬起臂膀一把将他捞回怀里,眼睛依然紧闭着,很重地呼吸了一声,说:“你就睡好了?觉那么少。”   “嗯。”楚漾彻底醒了,也不动了。   以前就有人说过他,精力太充沛,瞌睡少,这样的人能成事。   想来想去,楚漾也没觉得能成得了什么事,不过是被使用起来更顺畅,能高效完成任务,这么对比下来,乔鸣和陈迦礼那种爱打瞌睡的保镖就不太好过了。   陈迦礼经常在巡逻的时候偷偷打哈欠,楚漾偶尔说过他几回。   乔鸣则是端端正正地站在凌二少爷身边,挺拔如松柏,上眼皮和下眼皮却不断在打架。   想着想着,凌意舶收紧了胳膊,嘀咕:“想谁呢。”   楚漾很老实:“乔鸣和陈迦礼。”   “……”凌意舶哼哼,“今天允许你想。”   楚漾扑哧一声笑了,又叹一口气,提醒:“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梁时予问问现在的情况?事情毕竟因你而起。”   “好。”凌意舶应下来。   拨通电话,梁时予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又说周渡和李观棋在给陈迦礼陪床,让二少爷和楚首席不用过多担心。   凌意舶“嗯”一声,只交代说等陈迦礼苏醒后务必给楚漾来电。   挂断电话后,楚漾才说:“上位者,安抚下属和收拢人心也是关键。你做这些一向都做得很到位,底下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好。这么些天相处下来,迦礼他们对你早已有改观。”   凌意舶乖乖点头,被楚漾夸得毛茸茸的尾巴快要摇起来,又强调:“陈迦礼。”   ……你抓错重点了,二少爷。   楚漾不甘示弱:“孟听池。”   “知道了,”凌意舶点明,“你在介意我叫他小池。”   “也没有特别介意,只是……”楚漾修饰措辞,“你要求我的,我也会要求你。”   “没问题,”凌意舶拱他脑袋,“还想要求什么?”   “……”   楚漾被问住了,按住Alpha的后脖颈,“给我也咬一口。”   “好,”凌意舶牵过楚漾的手往小腹上挪,喉结动了动,嗓音发哑,“咬这里。”   半小时后,漫合的门铃被按响。   凌意舶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消息,是乔鸣发来的,说应逐潮和谢崇珩已经离开长丰了,乔鸣先前补了四个小时的觉,现在正和石观东碰面,要一同去凌沣那里汇报情况。   思忖之余,凌意舶猜到了是谁来了漫合。   谢崇珩和应逐潮一起,大包小包地提着购物袋,里面装了不少原本应该由梁时予等助理准备的食物。   应逐潮还发来消息,说手底下的人都这么忙,他们带点食材过来算不上什么麻烦事。   监禁期管得严,楼底下一直有人看着,家里日常用的厨师也来不了,这两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才上了楼。   在合理范围内,凌意舶将门开了一条缝。   谢崇珩放下买的肉类食材。   他气喘吁吁,手放在腰胯上,哼声:“服了,楼底下那个监察组的人就这么一直守着你啊?你家保镖在楼底下会客厅站了三个,监察组的人就一个,他们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我众敌寡啊,要这么守半个月?我真怕他们打起来。”   在旁边站着当门神的应逐潮开口:“打起来好啊,打完了凌二直接再蹲一年。”   “什么蹲不蹲的,说得这么不吉利,”谢崇珩也乐,“但我看这和蹲监狱也没区别?也是,谁蹲监狱还有老婆陪啊。凌二你这日子过得,度假呢?”   凌意舶忍住想弹他一个脑崩儿的冲动,冷笑:“监察组的人不至于和保镖打架。”   谢崇珩预判到了他的动作,朝后躲了下,说:“我是怕你的人揍别人。”   “不会,”凌意舶拎过门外放的一大堆食物,“都是楚漾带出来的人,一个个比出海航向都稳。”   应逐潮又问:“最近你家船走得如何?”   凌意舶答:“顺风顺水。”   两人又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谢崇珩听不明白,只偷偷从门缝往内看,看凌意舶赤.着上身一副混不吝的劲儿,“啧”一声挪开视线,说:“行了,看来我们是白来了,来都是打扰你俩过二人世界的。你现在都是有Omega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儿羞耻心啊?”   凌意舶鼓了下胳膊肌肉,哼笑:“你是看不惯比你练得好的。”   谢崇珩被拆穿,咳嗽了声,摸摸鼻尖,又偷瞄着往里望,问:“咦,嫂子呢?”   凌意舶还真一手指戳过去:“当面别这么叫。”   “楚漾呢,”谢崇珩抱臂,“你对象呢?”   “这么叫还行,”凌意舶挺满意,笑了,“东西放下你俩快滚蛋,等会儿监察组的人上来了。”   应逐潮点头,伸手去拽谢崇珩的袖子:“好。”   “哎,等等。”   凌意舶又叫住他们,回身去沙发上随手抓了件干净短袖套上,朝大阳台的方向抬了下下巴,“你们再多站个五分钟。”   应逐潮问:“怎么了?”   “楚漾打电话呢,和他养父。”凌意舶垂眼,斜靠在门框边,手指不安地卷起背心衣摆,捋起一点又放开。   反复重复了两三次这样的动作,他才继续说:“可能……在谈什么我不方便听的内容。”   应逐潮诧异:“还有你不方便听的?那上下都可是你的人。”   “我就是不想把他框在这样的限制里,”凌意舶挑眉,“我不希望他对我是因为顺从。”   应逐潮摇头:“搞不明白你俩到底谁更像看门的那个。”   凌意舶一愣,笑开了:“这还看不出?我啊。”   窗外雨已停了,楚漾挪开手机屏幕看了眼通话时间,已经有两三分钟。   他和森叔都是话很少光做事的人,平时有个什么指令直接就下了,照办就行,极少有打电话沟通那么久的时候。   来电闪烁的那一瞬间,楚漾心也跟着跳了下。   “你真就想好了,要留在凌二身边?凌总那边已经得到你再次成为Omega的消息,他也已经开始防着我了。”   看来,消息还是晚了好几天。   有没有可能,每个人的人生,都要有一次想要重来的机会。   留在凌意舶身边,并不意味着妥协。   通话里,中年人的声音疲惫沙哑,楚漾听得揪心。   “不管如何,贸然离开对我来说都不是长久之计,”楚漾沉声,“叔,我想真正地遵循内心去选择一次。”   现在集团内部正乱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走。   不管两人是否心意相通,自从楚漾回到凌意舶身边再次成为左膀右臂起,他就答应过不会再那样离开。   森叔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可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难言的酸楚如鲠在喉。   楚漾知道森叔和凌沣是雇佣关系,这么多年就是给钱,然后办事,抛开多年来积攒下的情谊,两人浅显点儿说就是老板和员工。   森叔做事忠诚、专注,说是凌沣绝对的心腹也不为过。   可要被带走的那个人是凌意舶的妈妈。   赵镜如独居昙山已久,物质生活虽然丰裕,但精神生活过得并不太好,楚漾也知道。   所以他一句劝告的话都没有说,他也无法站在长辈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   但森叔毕竟是他的养父。   楚漾想了想,还是贸然开了口:“那……夫人呢。”   通话忽然陷入沉默,电流声愈发清晰刺耳。   森叔对他的疑问早有所料,从容道:“凌思岸出了事……镜如要照顾他,现在不会和我一起走。她觉得她如果真的走了,兄弟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无人能够制衡。凌思岸不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他以后做事该有分寸了,这点我放心。”   楚漾知道森叔是在担心他的安全。   很轻地“嗯”了一声,楚漾道:“对于这次凌二做的事,凌总那边……什么态度?”   “他准备再送凌思岸出去,出去待个几年再回来,避开凌意舶的风头。但这次不会再指派你。”   “去哪里?”   “除了雅加达之外,长丰还有别的海外贸易港口。时间长了,兄弟两人心性会磨砺得更成熟,总有能不见血的时候。”   楚漾攥紧拳头,又松开:“那这次有什么后遗症吗。”   “医院还在观察,”森叔长话短说,“他本来就是个信息素不强的Alpha,但凌二使用信息素压制的时间并不长,这次应该构不成太大伤害。”   楚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讲:“受到教训了也好。”   “楚漾,”森叔再次提醒,“说到底,你也只是凌二的手下,你是他的影子,这一点你比我清楚。既然我的事情凌二已经知晓,那离捅到凌沣那里去只是时间问题。三日后我会前往港岛,你可以来首都家中与我会合。”   森叔有别的住处,但不去住,楚漾知道。   他也知道在监禁期间,监察组能管得了的,说到底只有犯了错的S级Alpha。   自己作为Omega,可以申请一天三次自由进出。   长丰内部乱成一锅粥,各路幕后操纵者的手下各显神通,凌思岸和凌沣都住院,赵镜如不管事,凌岳事败潜逃,凌岑杨也挑不起担子,所有人都在等着凌二出山。   可凌意舶行动受限,也分身乏术。   就算楚漾走了,凌意舶手底下也调不出够格的人来追。   他不确定森叔这时候说的是哪一套,只问:“田野和树?”   “是啊,”森叔答,“秋季往外看有漂亮的麦浪,那是我经常叫你回家时去寻你的方向。” 第78章 等你   临出门前, 楚漾点了一根烟。   漫合是大平层,整栋楼都有烟雾报警器。   之前业主群里有业主说家里一有烟雾房顶就会呲水,为此凌意舶还小声跟楚漾说不可能, 这就跟学校围墙拉了电网说高压线有电似的, 他高中翻墙出校还用手去碰过, 根本没电①。   楚漾听得头疼。   少爷你能不能有点儿安全意识。   以后这种危险的试验性.行为还是我来吧。   凌意舶抱着他的腰一直蹭, 把脸埋进楚漾肩膀,想了会儿, 说, 嗯, 家里有这么好个人, 为什么等我上大学了才给我认识?   应该初中高中就让你跟着我啊, 我带你翻墙, 帮你写作业,给你抢食堂最香的那口饭, 参加校运会打球赛让你和我一起上场,还可以去借个自行车载你回家沿路看夕阳……   楚漾哭笑不得, 反问, 你这是上学还是搞对象?   凌意舶也乐,说你在就是搞对象, 你不在我才有心思上学。   捏住男人的脸扯了扯,楚漾唇角弯弯。   楚漾说,那还好我没和你一起上学,不然你现在就是小混混。   凌意舶不反驳他, 还说, 楚漾,你穿校服一定特好看。   蓝色本来就适合你, 蓝白相间更不得了了。   薄薄的校服再大一号,风一吹过布料轻晃,每天下课放学铃一响,所有人都乌泱泱往楼下走,你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抱着书仰头看我,头发黑皮肤白,眼神里没情绪,但焦距全都是我……   楚漾被说得脸热,伸手推了一推。   那样美好的校园生活,他从没想象过,或者说没什么资格去想。   一个人外出读书的那几年,楚漾除了认真学习应对考试,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泡在训练场、体育馆,有时候担心增肌不够还会给自己灌点儿蛋白粉补剂什么的。   森叔总说,先长个子再长肌肉,你别本末倒置,身高不达标什么都白费。   楚漾觉得有理。   于是他学着开始吃一些不喜欢的菜,开始强迫自己拥有良好的作息,也养成了晨练的习惯。   偶尔有同寝室的室友逗他,说楚漾你真卷啊,生活习惯怎么和老年人一样,非要天天起来晨练?   楚漾不答,只想起当时流行的一个健身软件开屏总会弹出一句话,自律给我自由。   他自己是个计划性非常强的人,说一不二,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总觉得那样才会有选择的余地。   他心高气傲,并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青睐,他只希望他对得起森叔,对得起凌沣。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给路边小狗喂一口饱饭那样简单,而是完完全全给了他新的人生,看见了更大的世界。   所以他想,慢慢地,成为众所期望的模样。   其实,他很早就见过凌意舶的照片。   那时候凌意舶还在念初中,小小少年五官没完全张开,穿着西装坐在钢琴前,面色凝重,手胡乱地搭在琴键上,完全没有演奏者的优雅气质,很明显不会弹,摆拍。   还有一张,是凌意舶穿了件赤红色的球衣,笑容灿烂,眉梢挑了一边,表情很拽,志在必得。   他站在校篮球队最中央,怀中抱着高度比成年人小臂还长的金色麦穗奖杯。   集团上下奔走相告,说不得了了,听说是二少爷率领校队打球拿了全市青少年第一名!   有人嘀咕,那说明我们二少爷实力够可以啊,哪儿还需要什么啦啦队啊?森叔还让我们去现场呐喊助威呢。   那时候楚漾就知道,这个未来的小雇主,爱恨分明,喜欢和不喜欢都挂在脸上,做事绝对有自己的一套。   楚漾又想,要被这样少爷脾气的一个人接纳,不算容易。   要更好,更强。   这样的人,只有认同了强者,才会听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凌意舶不容易服人,也好胜,只服有能耐的人。   搓掉无意洒落上指端的烟草,楚漾拍拍衣摆,燃尽最后一颗猩红火星。   他捏着湿润的滤嘴,从阳台回了室内,眼神落到摆放在照片架上的张张获奖照。   每一张都是凌意舶抱着金色的奖杯,或咬一口奖牌,那些都是他所热爱的领域。   从少年长到男人,凌意舶眉宇间那股不服输的心气从未改变过。   楚漾别过脸,视线又回到现在的凌意舶身上——男人装得气定神闲,眼底却有楚漾无法忽视的忐忑。   “你点这烟,不是为了我吧。”   他开口,嗓音沉闷如谷底回声。   分明是强者伏下身段,趴地求饶。   “不是的。”楚漾从不说谎。   “你给监察组打的报告是几点回来?”凌意舶说。   楚漾弯腰去拿放在沙发上的皮衣外套,听见凌意舶紧追着他的步伐,在追问。   这件皮衣是凌意舶的,穿在身上稍微大了点儿,为了匹配楚漾的气质,凌意舶还专门挑的哑光皮质,把腰间的藤蔓爱心纯银装饰取了下来。   凌意舶给的理由是,穿着我的衣服出去,你总会无时无刻想起我的。   楚漾听得出他的意思。   凌意舶是想要尊重他,想要告诉他,你可以随时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人,眼前是一次不当保镖能够获得自由的机会。   楚漾回答:“九点前。”   九点钟监察组会换一次岗,到时候新的交接班人员补上,楚漾也得同一时间出现,并且签署监察组交接岗的字。   “好,”凌意舶亲亲楚漾的额头,“我等你。”   下午三点,楚漾坐上周渡开来的车。   担心凌意舶一个人吃不下饭,楚漾还是选择了在家里陪凌意舶用完午饭后再走。   哪怕少爷亲手下厨做的牛排还有楚漾吃不惯的血水,楚漾耐心地等凌意舶手忙脚乱地回锅了两次。   凌意舶还说,下次我一定一次性成功!楚漾摇头,说下次让我来吧笨蛋。   “楚首席。”   周渡开来的是那辆路虎揽胜,楚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这车。   楚漾没有告诉周渡要去哪里,去见谁,只报了个地址。   周渡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他只一边开车一边简单说了些陈迦礼的情况,说让楚漾不要多担心,等二少爷的监禁期结束了,陈迦礼也差不多出院了。   “护主算是功臣,我会让乔鸣和石观东商议,给陈迦礼换个位置,先养好身体。”   楚漾说完这句,往后靠了靠,闭目养神。   周渡看了他一眼,“嗯”了声,继续开车。   一个多小时后,身形庞大的越野车停在了林间别墅附近的一条隐蔽小路上。   这条路,楚漾印象十分深刻。   以前小时候从长丰集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忙完回家,森叔开着车载他,在这里熄了火停留一会儿,抽根烟或是两人聊几句。   偶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森叔也皱着眉不说话。   楚漾会绞尽脑汁安慰他。   森叔总笑,说你这小孩儿,说话那么老成。   楚漾坐立不安,表面还装得冷静淡定,说都是您教得好。   下午五点,日光正环抱住山峦边界与大地做告别。   坐在副驾驶上,楚漾仰头往树林间望去,一群不知道什么种类的灰黑色鸟儿扑腾着翅膀簌簌飞离,树叶被秋风卷起层层巨浪,铺天盖地地往车前窗袭来。   楚漾想起那些侵袭上甲板的腥咸海水。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被吞没。   视野受了阻挡,周渡按开雨刮器,那些树叶跳跃着离开。   越野车的引擎声太大,但周渡没有熄火。   楚漾睁开眼,指挥:“那有辆辉腾,停旁边去。”   “森……”周渡及时止住话头,没敢多问,踩下油门将越野车停到轿车旁边,并排。   楚漾坐在副驾驶,森叔坐在驾驶位。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开车门下车,直到楚漾按下车窗,辉腾也下了车窗。   一辆车底盘高,一辆车底盘低。   一个人仰视,一个人俯视。   间隔很近,也像遥遥相望。   一看到周渡的那瞬间,楚漾能察觉森叔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明白了。   竟然带了下属来,那今天楚漾明摆着不走,只是来送他,再见一面。   此去天南海北,天地辽阔,往后的人生就不只是拘囿于那一方海上的小小世界,两人都亲手放飞了能飞去西伯利亚的海鸥。   楚漾静默着,眼看着森叔伸手递来一根烟,楚漾没有接。   他只是按下打火机,为森叔点燃那根烟。   轻轻捏住烟的手指抖了抖,一直到火舌焦黑吞噬过烟草四分之一,森叔才夹着烟收回手。   森叔吸一口烟,说:“有空来港岛看看我。”   “会的,”楚漾说,“一定。”   森叔也知道楚漾这孩子不说假话,只要他说的事情,就一定会做。   车窗缓缓合拢。   驱车离开后,周渡确认那辆辉腾没有再追上来,又看楚漾情绪不太好,主动询问要不要在路边停一会儿?   楚漾说不用,开车往城边走,找个人少的银行。   踩着银行下班的点,楚漾往森叔的海外账户上汇去一笔钱。   汇完钱出来,天色渐暗,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聚餐吃饭的人三两围集,那辆庞大的黑色揽胜还默默停在路边等他。   楚漾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开门上车,终于露出今天周渡见他以来的第一个笑。   “你找个好点儿的餐厅,我们去打包一顿大餐,”楚漾侧着脸,眼底含笑,“然后去医院看看迦礼和观棋他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好好好,”周渡放松了不少,“不急着回漫合?二少爷他……”   “我说了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楚漾说,“他明白的。”   打开手机软件上的美食排行榜,周渡挑选一会儿,说陈迦礼这小子爱吃什么啊?   楚漾说,爱吃肉。   周渡点头赞成,说那行,挑个做西北菜的。   到了餐厅,楚漾点了一桌子菜,等下单的时候说要全部打包带走,服务员愣了几秒才问:“全部?”   “嗯,”楚漾起身合拢外套,“带去医院给弟弟吃的,麻烦您包装得严实一点,不要洒漏了。”   周渡接话:“全部都用保温袋。”   等菜的间隙,楚漾抱胳膊坐在餐位上,拿走桌上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机摄像头,用手机横屏拍了张所在位置的照片,准备打开微信看看未读消息,再把照片发给凌意舶。   嗯,就是想逗逗凌意舶,看看外面的世界。   二少爷这刚结束渝水的禁足不久,又被关起来,才关了两三天就说待不住了,现在是饭点,估计一个人在家里折腾晚上要做什么饭吃。   也难为他了。   楚漾一想起凌意舶对着锅碗瓢盆犯愁的样子就好笑。   打开手机,置顶和凌意舶的对话框备注依旧是“少爷”,外加一艘Emoji小船。   凌意舶前几天看到还说再过个五年十年你把表情改成后面那个大的轮船。   [舟]:宝贝你看我给你捏的寿司!但不知道是哪一步做错了,你回来帮我看看哦。   图片是七零八落的海苔寿司卷,米饭太热已经把海苔弄软了。   楚漾长按消息引用,回复:像饭团。   下一条估计是凌意舶自己捣鼓了点儿泡面,鸡蛋打了两个,溏心蛋,很考验技术的,说明凌二少爷在煮泡面上有一番自己的造诣。   [舟]:多久回来啊,我让今天轮值的手下去买菜了,明天给你做韩餐。我之前看你收藏了一家附近韩料,等我解禁了一起去好不好?   还带了两个黄豆表情:[可怜]   配图是漫合到那家韩料的步行距离,十五分钟不到。   [舟]:部队锅得吃,冷面得吃!   楚漾回复:你也得吃。   第三条是视频。   客厅的灯都关掉了,只有一盏凌意舶淘来的中古花鸟落地灯亮着,灯面是弧形屏风。   而凌意舶正端坐在灯边的沙发尾部,手上拿了个哑铃,大腿敞开,手臂肌肉线条尽显,整张脸连着喉结硬朗分明,光晕昏黄交汇,锻炼出了股横刀立马的气势。   设定时拍的。   他姿态很散漫,对那楚漾都要花点儿力气才单手拿得动的哑铃练得漫不经心,看起来真的很无聊。   [舟]:今天要练满多少分钟,老婆才会回来?   表情包不知道哪儿找的,一只白色小狗,面前放了一个圆形的碗碟。   楚漾回复:下一条发裸.照给我。   “先生,您的菜好了。”   餐厅服务员来了四个,大包小包地拎着,给他们当面做最后的打包。   楚漾扫了一眼,对周渡点了下脑袋,只说:“辛苦了,打包完了麻烦您直接帮我们送上车。”   一个服务员抬起脸笑:“没问题。”   周渡看着那起码将近两千块钱的菜色,揉了揉肚子,长叹道:“哇,我还真有点儿后悔吃晚饭了。”   “中秋节没聚成,今天在医院聚聚。”   楚漾说完,放进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屏幕上弹出凌意舶的消息,楚漾直接划开。   他抬眼看了下打包进度,没留神,直接点开对话框里才发来的图片。   半.裸的男性上半身几乎充盈屏幕。   楚漾一怔,立刻按键黑屏。   周渡被那些牛骨的卤香勾得想流口水,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楚漾揉揉额角,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嘴唇绷直,“等会儿别吃太久,我还得回漫合。”   周渡看表,完全没想着是不是二少爷催了,饿得光想着吃:“离九点还早,不着急的。”   “嗯。”   楚漾倒了一整杯茶水一饮而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试探温度,口干舌燥,又倒一杯喝下去,“但我急。” 第79章 灯塔   八点。   凌意舶在餐厅放酒的隔层来回踱步几圈, 蹲下来将每瓶酒的标签从下往上看了个遍,终于抽出那瓶在渝水没喝的龙舌兰酒。   这酒一直被他珍藏在明水湾别墅的酒窖中,没动过。   准确地说是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契机让他喝。   可现在, 凌意舶费了点力气将酒拿下来, 又走回客厅, 取了一只他平时小酌会用的岩石酒杯, 倒了半杯进去。   龙舌兰酒气味辛辣,直冲鼻腔。   震得五脏六腑都发麻。   他越闻, 越清醒。   就越想楚漾。   凌意舶扫视一眼冰箱中的果汁, 没拿, 只拎了个银色冰桶, 又取了些海盐, 再坐回客厅。   倒出来的酒, 他一口没喝。   凌意舶想,如果楚漾能回来, 那就有了值得庆祝的事情。   如果没有回来,他也喝。   Shot纯饮一口气半杯下肚, 身上会发烫, 思绪会缓慢,觉才睡得着。   一旦清醒着去想人, 会痛苦。   在坐在沙发上等人的时间里,凌意舶思考了许多。   他想起去澹湖那天下午在医院探视凌沣,凌沣说“昙山不远”。   一是看赵镜如,二是暗示他有空去昙山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在场。   这个人可以是森叔, 可以是凌思岸, 可以是任何人。   也许从楚漾分化的事情有疑点开始,凌沣就对森叔已有所防备。   凌沣知道凌思岸那天会在昙山, 猜测到凌岳那天有动手的计划,想用老大引蛇出洞,保全老二。   只是没料到凌意舶会在澹湖晚宴结束之后再上昙山……那和凌沣已经掐算出来的时间并不吻合。   事发后父子二人通过几次电话。   有关于公司和手底下人的情况,凌沣什么都问,就是不问那天俩兄弟发生矛盾的细节,凌意舶猜,那些细节恐怕已经被人向他父亲描述得比他记忆中还要清楚。   八点半。   凌意舶靠在牛皮沙发上,纯黑色皮质冰凉,却因为人.体肌肤的亲密接触而有了温度。   楚漾也是这样。   贴一贴,求一求。   这人冰山下心软的那一面就会尽数显现。   好像更生动,更活泼,更愿意诉说。   凌意舶也知道楚漾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做事利落果决,不拖泥带水,就像在渝水海钓时,楚漾会对小飞鱼露出的艳羡神情,向往自由,向往远方,绝对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捆缚。   八点四十。   电梯门打开,门上的红色光点轻微闪烁,那是门厅有访客的证明。   凌意舶倏地站起身,又坐下。   “嗯,行……吃多了就去楼下消化科找医生,然后好好休息。要早点康复你才能出去玩儿。”   隔着门板,凌意舶听不清楚漾是不是在接电话,或者是在和谁说话,男人嗓音断断续续,指纹已经按在密码锁上了。   “我到漫合了,告诉观棋他们都放心我。十天后见。”   楚漾挂断电话。   今天是他第一次外出,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想再把凌意舶一个人扔在漫合了。   开门进屋,屋内光线昏暗,连灯都没开,凌意舶坐在沙发上,低矮的茶几上放着酒,空气中有股异常浓郁的龙舌兰酒气息。   楚漾一愣,条件反射以为凌意舶发.情。   可当他快步朝凌意舶走去,又不觉得这气味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神识非常清明。   直到凌意舶敞开双膝,一把搂住他的腰将其抱紧。   凌意舶的脑袋正埋在楚漾小腹处的位置。   楚漾喉咙干涩,能察觉到他的依赖,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低声问:“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吗?”   “没有,我是怕你回来得很晚。关着灯你看不清路,会摔。”   凌意舶闭上眼,深深地闻着属于楚漾身上的气息,安心不少,“像几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楚漾沉默不语,直挺着身子,单手解开衬衣领口,扯松领带,将领带拽下来,柔软的布料显出褶痕。   一圈,又一圈,领带缠绕在手上。   “忘掉那一次,”楚漾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脸,以惩罚的、不满的力度拍了拍,说:“只记这一次。”   凌意舶没回话,只抱着楚漾半躺下来。   两个人一同仰躺在沙发上,皮质沙发陷进去浅浅的窝。   凌意舶手脚都搭在楚漾的身上,很紧地抱着。   楚漾想起在渝水时见过海边沙滩上的小螃蟹,也是这样用钳子抱着自己的小泥球堆成窝。   他试图想开点儿什么玩笑缓解一下凌意舶周遭压抑忧伤的气氛:“我们二少爷好黏人。”   未曾想凌意舶大方认下来:“就是。”   松开手上的领带,楚漾牵着领带从凌意舶的后脖颈绕过,双手抓住领带的两头,轻轻一扯——   凌意舶的脸近在咫尺。   楚漾亲了亲他的唇角,舌尖舔过自己的,才说:“你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很神奇,楚漾对凌意舶喝酒的场面大多记忆都在呼朋唤友,一群不着调的男人凑在一块儿碰杯灌液体,极少有这种一个人对月独酌的情况。   或者说,深沉、阴郁、患得患失这样的词汇就不适合出现在他凌二身上。   “还没喝……想等你回来一起喝。”凌意舶被拉着脖颈,下巴稍稍抬起来,凸起的喉结正被楚漾用眼神近乎粗暴地反复碾磨。   楚漾问:“哪一瓶?”   “Tequila Ley,”凌意舶发音纯正,“九二五。”   楚漾点了点头,有点印象。   他色令智昏往凌意舶嘴唇里揉樱桃进去的时候,有注意到那悬在头顶明晃晃的铂金酒。   据说是很贵,具体多贵他也不清楚。   之前好奇凌意舶的信息素味道,楚漾下酒窖闻气味,也只挑了自己能负担得起的别的龙舌兰酒,这一瓶的包装就昭告着它不在选择范围之内。   凌二少爷今天直接财大气粗把这一瓶给开了,肯定是为了等他回来。   “一个人喝是有些无趣,”   楚漾寻了眼冰块,知道这样的好酒扔冰块进去怪可惜,只把冰块挑了个含在嘴里,“凌二,我今晚陪你。”   他说完,端起桌上晃荡液体的酒杯,都不等凌意舶出声,皱着眉头将酒仰头吞下去一半。   纯的龙舌兰,实在是够苦,够辣。   像黑夜中落下携带火种的陨石,落到他这枯燥的青黄草原上,以燎原之势,野火连了天。   “嗯。”楚漾轻出一口气,评价,“不怎么好喝。”   凌意舶:“……”   楚漾不懂他瞪眼是什么意思,放下岩石杯,略有些懵:“怎么了?”   “你一口气喝这么多?”凌意舶是真被吓着了,以楚漾的酒量,这酒一口下去那么多肯定得晕乎。   他抬手用手背试了下楚漾额头的温度,果然有发热的征兆。   凌意舶解释:“这酒要品,还得调一下,你倒好,直接给我干了。”   楚漾发蒙:“……那怎么办。”   不等凌意舶回应,楚漾还是懵懵的,话也变密了:“我喝都喝了。”   喝都喝了……能怎么样嘛。   他张嘴,含着没化完全的冰块碰撞牙齿叮当作响,在落地灯暧昧的光线下和唇舌一同包裹潋滟水光。   “楚漾。”   凌意舶呼吸变紧,抬手捏住他下巴。   楚漾被迫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中的凌意舶也扬起下巴,吐息变得急促。   凌意舶凑近,楚漾张开嘴,用舌头将那枚没含化的冰块展示给凌意舶看。   忍无可忍,凌意舶狠狠吻住故意略微张开的嘴唇,楚漾的回应热切而迷茫,双眼也氤氲开雾气,他抬手环抱上凌意舶的脖颈,唇齿和冰块的碰撞声淹没了所有的听觉,心中的海啸冲毁了岛屿的防线——   一股令人沉醉的酒香碰撞在喉咙间。   松开楚漾之后,凌意舶亲昵地用鼻尖顶了顶楚漾的额头,又往下滑,最后鼻尖对着鼻尖。   他问:“第一次喝龙舌兰酒?”   “不是,”楚漾此刻酒意上头,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想说什么直接就说了,“在渝水别墅的时候……我下地窖,偷偷抿过一点点。”   “什么时候,哪一瓶?”凌意舶呼吸如沸,每一个吐字都裹挟滚烫的温度,舌尖的冰块打着圈儿。   理智模糊不清,冰火两重天。   “银樽龙舌兰。”楚漾如实回答,“在……啊。”   他微微皱眉,挪了下腰:“你捏疼我了。”   凌意舶趁机亲亲他:“对不起。”   楚漾闭了闭眼:“没事。”   凌意舶认真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松开虎口力道,滚烫的手还扶在楚漾的腰上,“什么时候?”   “嗯……”楚漾已经忘了时间节点,“好像是,回到你身边后第一次在燕合亭见应逐潮之前。”   “那么早。”   凌意舶忍不住又加大力气,“所以其实你一回来,就还是……”   “还是喜欢你,”楚漾打断他的话,这时候丝毫不考虑礼貌不礼貌,不考虑谁说话是优先级,“我在东南亚的那几年,一直都喜欢你。”   凌意舶的喉结剧烈地动了下,断断续续地往楚漾侧脸亲亲,回应:“你说的六年,我记得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身上找到的照片?你抱着枪,脸上涂了迷彩油彩,穿了个黑背心,那是我偷偷打印出来的。”   拼命强撑意识听凌意舶说完……   楚漾醉了。   他脑袋很晕,身上发烫,眼皮像被暖水袋触碰过,很重,有种发.情期热潮来临的错觉。   他整个人四肢发软,勉强维持着身形倒在凌意舶肩膀上,说:“今天是多少号?就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彻底迎来一次新生。   凌意舶收拢双臂将他抱紧,贪婪地去闻那股不属于自己腺体散发出的龙舌兰香,笑声低沉:“那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我想……”   “你想。”   亲生父母,养父森叔——   楚漾都不怪罪,世间百态,人形形色色,各有各的苦难,谁都不需要依附谁而活,没有必要去追溯所有的错与对。   “我想有个永远不会丢下我的人。”   楚漾学着凌意舶往常喜欢的姿势将脸埋入凌意舶怀中,清冷生硬的嗓音变得柔软非常,“小舟,我想那会是你。”   那肯定会是我的。   那必定是我。   让你的目光从青春期追随到青年时期的人,一直都是我,也只有我。   凌意舶在抱楚漾回房睡觉之后,拿出手机改了自己置顶的楚漾微信备注,点进聊天框。   怕第二天醒来两人都忘记,他给楚漾发送过去一句:那会是我。   也不知道这醉鬼醒来还记不记得。   给自己定了生日,还许了生日愿望,这对循规蹈矩的楚首席来说完全是离经叛道,而且还搂着雇主的脖子,还嘀咕什么什么……   “凌意舶,托举你向前算什么?”   “我还要做你的灯塔。”   “我会,在每个黑暗的时刻,陪伴你去往任何方向。” 第80章 好喜欢你   备注“Lighthouse”外加一个Emoji爱心的备注在第二天被楚漾发现。   他睡得头昏脑胀, 习惯性翻身起来坐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正处于想睡多久睡多久的监禁期。   凌二少爷已经掌握自己做饭的技能,他也不用绞尽脑汁给凌二少爷投食了。   继续睡!   除了下定决心戒酒之外, 楚漾心里还有别的事情, 随意抓过床上扔的手机看一眼时间, 正想要关, 又看到屏幕上弹出来闻湛发来的消息。   凌意舶戴止咬器的照片被疯传。   照片还发了过来,就是凌意舶和谢崇珩一起坐在宴会厅台下交谈的时候——   Alpha一身如极夜的墨黑西装, 微抬下巴, 整个下半张脸哪怕被纯银止咬器笼罩也挡不住一股张力与随时会被对视的侵略性。   用闻湛的话来说, 眼神还挺横。   照片是从斜后方拍的。   谢崇珩侧对着镜头, 看不清脸, 笑容咧到耳后根。   闻湛还说有人都在网上发帖子寻人了, 标题起得很张扬不知收敛,不知是谁家的少爷小姐又看上凌意舶了, 几乎每年都有人问,一问一个不知声, 前几年还好有人会主动来要凌意舶的联系方式, 现在人愈发成熟气场强大,敢直接上来的人就少了。   楚漾揉了揉眉心, 立刻闭上眼,缓缓后再睁开,发现还真不是梦。   他一股气劲儿上来,点开和闻湛的对话框, 反应过来这是凌意舶的手机, 再退出,又看到凌意舶给自己的备注。   Lighthouse①。   楚漾:“……”   他默默翻个身, 胸膛贴紧凌意舶的背。   怎么办,宿醉后的酒精仍在发酵,余热不减。   其实偶尔喝喝酒也蛮不错的,只是不能酗酒,不能贪杯。   好了,今天将是戒酒第一天。   结果睡醒了又在喝。   凌意舶从冰箱里搬出一罐IPA精酿,又取了冰块,说给楚漾醒醒酒。   “……喝不动了。”楚漾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我酒量真是差。”   “想练的话可以再喝点儿,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凌意舶扣开一罐,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当饮料喝。   “就一口。”楚漾伸出食指。   凌意舶爱喝酒,但不酗酒,要为了男朋友练练爱好也是可以的,楚漾挺不服输,越是什么不行就越想练一下。   “来。”凌意舶亲他,插上吸管给楚漾喂了一口。   外面应该没人想得到楚首席喝酒要用吸管。   “这个度数低,喝着舒服多了。”楚漾评价完,又接过凌意舶倒的温水抿了抿。   唐抚宁早上还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最近情况如何,用药用得怎么样?楚漾简单说明了一下标记的情况,没有提凌意舶的监禁期。   电话那头清亮的Omega男音有些失落,随即又很快打起精神,说有机会来首都出差一定要再见楚漾一面,还问楚漾会不会回渝水玩玩。   楚漾说会的,我们也会再见。   等轮休回渝水散散心的计划是有的,他实在是想念那个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那么多喧嚣的城市——   连推开窗看海时,人的心情也会不一样。   大海是治愈人类情绪的法宝,波浪能够藏住欲望。   渝水只有夕阳、海鸥、海岸线,和漫长无际的沿海公路,一个人在沙滩上坐一坐,他时常会觉得没有什么事大不了。   凌意舶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蟹蟹很行]:凌二少爷风流倜傥不减当年啊!   “蟹蟹很行”拍了拍“舟”并构成故意伤害罪。   [蟹蟹很行]:6   [蟹蟹很行]:咦凌二你不觉得你忘了一件事吗?   [舟]:?   [蟹蟹很行]:你老婆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可私聊。   [舟]:你直接来我家闻?   [蟹蟹很行]:来咯。   [舟]:?滚啊。   [蟹蟹很行]:十万块,十万块啊!!!   [舟]:@Chao,你告诉我你赌的内容,然后分我两万块!   [Chao]:好。   一来一去的言辞挑衅下,谢崇珩还真来了。   不知道谢崇珩给楼底下监察组的人带了什么好东西,别人开了后门,说是只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一小时之后必须下楼签字。   谁说这不是坐牢呢!   谢崇珩想。   楼下监察组守门的那个Beta怪有原则性的,非要他搂着喊了几声“宝贝”、“你看我像坏人吗”才肯红着脸放人,为了兄弟的爱情牺牲自己色相还真不容易。   谢崇珩想起刚毕业的那段时日,家里生意不紧张,时间就空闲,他时不时约凌意舶出来夜夜笙歌,也叫上闻湛,叫上一拨狐朋狗友,凭着凌意舶和闻湛两尊神像的存在,总能勾出来一些白净可爱的Omega。   都是些关系好的,认识的。   他们出来喝酒,不太会花钱去找陪酒的,只因为好奇花钱找过一回Alpha。   谢崇珩拉开人衣服,Alpha羞得满脸通红。   盯了半天那健身痕迹极重的胸腹肌,谢崇珩再慢条斯理地摆摆手,嗤笑,说不行啊,凌二,这还没你壮。   凌意舶叼一根烟,不点燃,也不说话,只冲着他乐。   偶尔有几个和楚漾风格类似的Omega过来玩儿,身材劲瘦,有人开玩笑说一看就是床上带劲儿的,他凌二少爷才会屈尊纡贵多看几眼。   有人以为他有意思,就把人推过去,谢崇珩也玩儿得开心,会牵过那些Omega的手,握人柔软的掌心,说你过去,能不能有点儿法子让凌二少爷碰一下你,下次玩儿还叫你。   凌意舶一副谁都看不上眼的样子,敞开腿在沙发上坐着,对人笑,也喝酒,就是不上手,谢崇珩看得骂他装什么装?   抿一口酒,凌意舶笑他幼稚。   谢崇珩不明白,说那你又不玩儿,出来做什么?   凌意舶说,我只是想喝酒,喜欢热闹,不想一个人待着。   楚漾才走的那半年,他一个人待着就难受,明明漫合是那样有人气儿的一个地方,他却在外面待得不想回去。   一回漫合,许多回忆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他也不想在外面装得一副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样,演演差不多得了,来真的没必要,对谁都不公平。   直至今日,谢崇珩才觉得,可能还真不是装的。   虽然不排除凌意舶这人爱装。   但爱情中那种排他感觉是真装不出来。   “真行,”凌意舶还是斜倚在门边,吹口哨,“监察组的人都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谢崇珩笑起来:“你亲自下去也许效果更佳。”   凌意舶抱着胳膊评价:“那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为什么?”   “你擅长。”   谢崇珩:“你能不能说点儿人话?”   凌意舶:“辛苦您了,谢三公子。”   谢崇珩:“……”   一听凌二这混蛋这么客气,谢崇珩汗毛直立,总觉得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   他也不和凌意舶多费口舌,拎起随身带上来还被监察组搜查过的袋子,推了推凌意舶的胳膊:“喏,你拜托我的事办妥了。”   “好,”凌意舶看都没看一眼袋子,只道,“你可以走了。”   “不走,”谢崇珩瘪嘴,“让我看看楚漾戴上什么样。”   凌意舶瞪眼:“你看?”   “呃,”谢崇珩马上解释:“你不是订了两种吗,我看戴在外面的那种行不行?我可是争取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我才上来几分钟啊你就要我走。”   “那行,”凌意舶把门缝打开一点,冲他抬下巴,“那你进来。”   结果就是他一个人往客厅沙发上一坐,烫屁股似的,又站起来,冲主卧的方向喊了好几声:“楚漾楚漾,我来看你啦。”   楚漾穿着浅灰色的睡衣走出来,歪着头露了个脸,很浅地笑了下:“阿珩。”   “先进来换衣服。”凌意舶追出来,伸手把他捞走。   谢崇珩悲愤交加,一口气喝光了桌上没开封的西柚汁,酸得倒吸一口凉气,认为这是凌意舶在暗算他,低头拿手机开始输出。   [蟹蟹很行]:@Chao,如果你今天陪我来就好了,TOT~   [Chao]:我说了让你等我啊。难道不是你太想楚漾了非要今天去?   [蟹蟹很行]:草?   [蟹蟹很行]:赢朱超你别挑拨我和凌二坚如磐石的兄弟情啊!!!   [Chao]:……是应,逐,潮。   [舟]:?   凌意舶打下一个问号,手机前是楚漾摊开的一只手:“在聊什么,你笑这么开心?”   “有人羡慕我呢。”   凌意舶说完,直接把手机递过去了,无所谓楚漾翻不翻什么记录,郑重地把用绒布包好的铂金小圆盒打开,很夸张地眨了眨眼。   他这一表情又吸引了楚漾的注意:“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好闪,”凌意舶拽着他,语调浮夸,“太闪了。”   “……”   楚漾想破脑袋都想不出那是什么,只猜测凌二少爷又花大价钱搞了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毕竟这是日常。   衣帽间里,二米七高的柜门全做透明的玻璃,落地镜宽度足足两米,头顶设计过的射灯倾泻下充足光源,凌意舶珍藏的数件服饰装备晃得人快睁不开眼睛。   凌意舶坐到衣帽间中的换鞋凳上,双腿敞开,拍了拍大腿,又冲楚漾做那个双指合拢的勾手姿势,示意他靠过来一些。   在有关于身体的指令上,楚漾一向很听话。   “衣服,”凌意舶抬下巴,“捋起来。”   楚漾没多问,听他的,双臂交叉让手指捏紧睡衣衣摆,再发力向上拉拽一些,腰腹线条绷直如满弓的弧度。   他就保持着这样别扭如同按下暂停键的姿势,垂眸乖巧地凝视他的爱人,铁了心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陪他胡闹。   凌意舶再下令:“别动。”   “嗯。”楚漾低声细语,像两个人正在分享秘密,“到底是干什……”   Alpha从怀中掏出铂金匣,指端敲了敲盖子,再打开,手指带出一条悬挂四枚珠宝的纯银腰链。   碧玺,皇家蓝,蓝玉髓,坦桑石。   分别为:丹青色、克莱因蓝、紫罗兰、钴蓝。   四种色彩不一的蓝色珠宝由银白串联成滔天波浪,被凌意舶牵住首尾两头,再扣紧相接,海水汹涌漫上楚漾腰间。   他的腰劲瘦,爆发性强,柔韧度高,凌意舶经常仰躺着扶住他的腰粗喘,每次毛手毛脚地捏上去时都在想——   这样的一个人,戴上腰链会是什么样?   楚漾越利索,凌意舶就越想装点,想让这个如白纸一张的人打上颇有他风格的烙印。   要是楚漾不喜欢的话,他就亲亲楚漾,撒撒娇,楚漾总会同意在家里戴给他一个人看看的。   楚漾抿唇不语。   他轻晃腰身,只觉得这装饰物触感冰凉,又头一次见这种稀罕物件,便转过身照镜子。   镜子中的男人肩宽腿长、皮肤白皙,腰上一串璀璨夺目的波浪腰链竟不显得妖治艳丽,反而多出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纯情。   “蓝钻寓意不好,据说收藏者会厄运连连,我就给你找的这些,会不会不喜欢?”   怕楚漾真看不上这种碍事的饰品,凌意舶试探性地亲吻楚漾的手背,“我想给你做的东西太多了,一颗蓝宝石肯定不够,才让谢崇珩去给我找了些好料子给你做腰链。”   楚漾摇摇头,像在回答他一个问题,却又问:“做了什么?”   凌意舶回答:“上次在澹湖给你赢回来的那一颗,给你做了枚胸针。”   他拿出藏在铂金匣子下方暗盒里的一枚胸针。   正是那枚他靠射箭亲手赢回的皇家蓝。   除去底座做了一圈细密精致的钻石围镶,他对宝石本身没有过多设计。   这种蓝色幽深、静谧,很像楚漾眼眸的纯粹底色。   胸针也和最开始赢回来的造型大差不差。   楚漾小心翼翼地从凌意舶手中接过胸针,将其比对到自己衣襟之前,瞬间词汇量贫瘠到只会夸赞:“好看。”   “我想,最美最好的东西,应该就保持他一开始的样子,”凌意舶站起身,从身后环抱住他,低声,“不需要多余的改变,也不用打磨、不用历练……这样才像你,永远都面对自己的真实。”   楚漾性子够冷,不言语,却足够直白、坦率。   他心软,但不爱弯弯绕绕,有自己的丛林法则,有自己固执的坚持。   “你看这样的一颗宝石,”凌意舶抬手,用食指扶住胸针悬挂的位置,往上抬了抬,肌肤滑过那坚硬的触感,“你觉得它像什么?”   “……海洋。”   楚漾说完后,身后的人不作声,他明白是还要继续比喻,便试着去发散思维:“蓝莓?三色堇?”   凌意舶亲亲他的肩头,笑着引导:“还有吗?”   “蝶豆花,箭毒蛙,蓝枪鱼……”楚漾说着自己都笑了笑,“百事可乐?”   凌意舶说:“是啊,那么多。”   楚漾眼眸彻底弯起来:“我还能说好些。”   凌意舶点点头,被楚漾难得主动活跃的情绪调动得也笑了,陈述:“所以它可以是任何事物,不必把它局限成什么。”   然后,他听见凌意舶很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温热、漫长,慢慢地被凌意舶尽数吹散在肩头,留下一片浸入肺腑的余热。   他能听懂凌意舶想表达的意思,心更揪得疼了,他不想凌意舶为他考虑这些的。   楚漾侧过脸亲亲凌意舶的:“我一定会。”   不过这枚胸针的围镶……和凌意舶那枚舰船胸针有相似之处。   楚漾没有去取下腰间的腰链。   腰链很轻,戴着没有什么不舒服,凌意舶既然喜欢,那他就时不时戴着好了。   楚漾忍不住问:“我记得你有个很像的?”   凌意舶的思路很霸道:“反正现在看来是情侣款了。”   还不等楚漾说要再欣赏欣赏,凌意舶取出放在丝绒盒里的舰船胸针,真是他去燕合亭参加应逐潮家宴时所佩戴的那款。   因为和凌意舶本人实在是太搭,所以楚漾记忆犹新。   楚漾站累了,坐到换鞋凳上,凌意舶却贴着他腿蹲下来了,像在为国王献宝。   他说:“这是我满二十岁那年,自己设计图纸找人做的。”   楚漾知道凌意舶有喜欢搞这些小玩意儿的爱好。   他想起渝水别墅鱼缸里巨大的亚特兰蒂斯水景,突发奇想,要是凌意舶不是坐在如今长丰集团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上,设计行业应当有他一席之地。   凌意舶仰头笑起来:“挺配的?”   “嗯,”楚漾眼底放光,“和我们的名字一样配。”   楚漾想起自己名字的由来,未觉不适,转念一想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早就已经为两个人的姓名添上了一层别的含义。   真正意义上的纠缠、互相成就,难舍难分。   凌意舶赞扬:“嘴真甜。”   “对了,阿珩突然过来,我差点都忘了一件事。”楚漾起身走到放饰品的展示柜边拿起自己随手放在上面的手机。   凌意舶问:“什么事?”   楚漾没吭声,背对着凌意舶,呼吸放沉,腰间银链随身体摇曳起涟漪,泛红的耳朵出卖主人的羞敛。   那种银白装饰在他那处,像白云飘影过山间。   他拿自己手机给置顶的凌意舶发了一条语音过去:“我好喜欢你。”   “你可以直接转过来跟我说,”凌意舶挑眉,“为什么要一个人转过去对着手机说。”   这是悖论。   对着手机告白是永久的,可语言会化作秒数表现出时长。   对着人告白是片刻的,可语言会在那一刻成为永恒。   楚漾对比着形式,不确定哪种方式更能让他的二少爷觉得稳当。   “突然想起来,我害怕忘了。”楚漾就是想要什么就马上要做什么。   凌意舶没明白:“什么?”   “阿珩之前告诉我,如果你听见我这样讲,”楚漾有点紧张,“会开心得想要把这句话录下来当闹钟的。”   放在手机里,就可以反复听。   每一天都听一遍。   每一天,我都喜欢你。 第81章 去留   那一天, 楚漾可是让谢崇珩陪着凌意舶把自己打扮了个遍。   一些小众品牌在市面上的限量款秀款被凌意舶挑了好几件拿出来,每件在楚漾身上穿着都有不同的感觉。   凌意舶完全拿他当芭比娃娃。   连下次、下下次参加晚宴要给楚漾穿什么衣服搭什么配饰全部计划好了。   凌意舶还说,腰链可以不只戴在里面的, 拿出来系在西装礼服外面也合适, 得配一身月光白。   谢崇珩点头, 插了根吸管喝软饮, 看着楚漾随意挂在衬衫外的腰链,挪不开眼。   这样……别出心裁的稀罕物件放在楚漾修长挺拔的身段上, 意外适配。   楚漾问:“还行?”   “当时凌二给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我还说他变态呢, 这么一看来……”谢崇珩从不吝啬夸赞, “简直神来之笔啊, 腰链还真挺适合你。”   天啊, 凌二在他老婆面前和在外面完全就是两个物种!哦,江湖人称专修无情道的楚首席也一样。   楚漾又换上凌意舶那些捡破烂似的RO风背心, 宽松、随意,显然大了一码。   谢崇珩看到楚漾背肌起伏的轮廓, 小声嘀咕:“不是吧, Omega也那么壮?”   虽然穿衣服的时候肩宽就看起来挺显眼的。   楚漾侧过脸望着他笑了下,举起捏紧的拳头至胸前, 轻声:“Omega能一拳打你两个。”   谢崇珩不痛不痒地乐,知道楚漾才不会对他动手,也就是嘴上吓唬吓唬他。   凌意舶摇动手指,对楚漾说:“不止, 你能打他十个以上。”   谢崇珩不敢对着楚漾叫嚣, 只敢对着凌意舶竖中指,看不起谁!   千万别和一对情侣在一块儿单独待太久, 这是谢崇珩的经验之谈。   等离开漫合后,他下定决心要多多锻炼身体,争取追赶上凌意舶和楚漾的脚步,不然以后再蹭别人保镖都不带他一起玩儿了。   其实相比起凌意舶那种出门还要带保镖的生活,谢崇珩还是更喜欢像现在自己这样自由自在的。   他也明白,人一旦选择了什么,就得舍去一些什么。   [蟹蟹很行]:健身哦兄弟们,周末先练胸!   [舟]:你周末不都是在KTV么,练肺活量?   [蟹蟹很行]:?   [舟]:我九月份跑了55km了。   [蟹蟹很行]:都有O了还卷?   [Chao]:你那么卷干什么。   [舟]:就是有O了才卷啊!   [舟]:为了留住楚首席的心。[眨眼][墨镜]   对,楚漾觉得这事情找得还不错,成天在家里除了远程处理公司和港口的事以外——   凌二少爷要么贴着他腻歪,间隔半小时闻不见楚漾身上的气味就像没了呼吸,非要过来美其名曰“充个电”;要么,就在家里专设的健身区域跑跑步、练练器材,说是为了楚漾身体健康着想要泄泄火。   或者二合一,趁楚漾躺在床上的休息的时候就凑过来,双手撑在楚漾耳朵两侧,说是要为了连俯卧撑更有动力,往下做一下就亲一下,好不好。   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是凌意舶的请求——   楚漾没办法拒绝。   只把手轻松地搭上凌意舶的手臂,丝毫不觉得这样会影响人锻炼,说那你先做一百个?等会儿换我来。   凌意舶眼角上扬,得,你也卷我。   楚漾笑而不语。   在漫合不能出门的日子过了快十五天,他都快被凌意舶养懒了,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凌意舶理由还多得很,说什么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换着来让我也感受感受?   凌意舶还时不时咬他。   舍不得咬在腺体上,咬痕都在肩头、在腕骨。   楚漾自从发现凌意舶很爱亲吻自己的手后,还抓过凌意舶的手指反复摸了摸,又低头亲亲手背、手指,问,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他垂下脑袋亲吻的模样很乖,耳廓绯红,神情却又是冷的,看得凌意舶喉结一滚,说你真该现在就给我戴止咬器,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想咬你。   楚漾又会特别配合地露出后脖颈那块软肉,认真道,可以的,你已经是我的Alpha了。   才经历过破皮流血的刺入标记,凌意舶再冲动也舍不得再对着没愈合的伤来一口。   他只得从背后抱着楚漾,脸埋在楚漾柔软的颈窝里,放沉声线,半带勾引式样地喊楚漾的名字,喊“老婆”还喊“宝贝”,楚漾羞红了脸,正想出声阻止,凌意舶又说,宝贝你叫我“小舟”就可以了,老公那样的称呼留着床上喊。   楚漾:“……”   被周渡一同塞进止咬器收纳箱里的,还有时尚品牌宣传手册,想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甚至是采取夜光涂层的止咬器,楚漾回想起凌意舶在出发去澹湖之前挑选的那三个,又还行了。   等下次收纳衣帽间,他要把宣传手册藏起来,避免等到下一个易感期时凌二少爷突发奇想,又要折腾止咬器。   但是,不对。   他的Alpha已经标记了他。   那就是,只需要一些布满Omega气味的衣服、Omega结实温暖的怀抱……这些他都能做到。   凌意舶喜欢买衣服,那就多买好了。   他自己也可以多换换工作装,日常服饰不只局限于衬衫、短袖,偶尔也可以穿穿背心。   再加之现在秋冬季节即将来临,买一件羊绒大衣穿一天,衣服上能留下不少自己的气味,他可以准备好多好多件自己穿过的衣服,给凌意舶筑成一道厚实的、可抵御风雪的城墙。   以前楚漾不懂OA之间信息素法则的魔力究竟在哪里,他只知道对于一个人产生原始的暧昧情愫在于外形与这个人是谁,一直到出海三个月,在去往雅加达港口的货船上,楚漾都在想,年少轻狂的凌二少爷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一个Beta。   可有的伴侣,天生就被吸引。   跟性别没有关系。   而爱情中最令人着迷的过瘾点就在于,被需要。   监禁解除那天,闻湛安排了手底下的人开了MPV过来接。   闻湛说是在医院陪女儿,他临时确实走不开,给凌意舶打来好几个道歉电话,说只得让助理带他们去4S店提车。   凌意舶说没关系,小孩儿生个病多正常,你忙你的。   思来想去,楚漾出于谨慎,和梁时予交代几句,拒绝了坐闻湛的MPV,差使周渡开来了凌意舶自己的车。   原先在昙山撞得快报废的MPV已光荣退休。   凌意舶说那车车身质量好,经得起大面积碰撞,为了讨个好彩头,楚漾又让梁时予安排在监禁期间重新买了一辆再次启用。   办好所有程序准备提车那天,楚漾随便穿了身西装和白衬衫就去了。   他将凌意舶送的那枚皇家蓝胸针别在胸口,全程只有乔鸣和凌意舶陪同。   凌意舶亲手送他的礼物,将陪伴他人生中每个重要的时刻。   乳色哑灰的车身、午夜蓝的烤漆改色轮毂与卡钳。   内饰没选经典波尔多红,楚漾自己选了个浅灰拼墨黑。   乔鸣评价:“车身配色很有个性又低调,但是呢,这个配色,像在开船。欸楚首席你看,轮毂那里点缀的蓝,像不像车在水面上?”   楚漾笑着答:“像。二少爷很会搭配。”   乔鸣一语双关:“还特别有品味。”   楚漾从容接下:“谢谢。”   等乔鸣去录入车牌信息的间隙,凌意舶和楚漾再次就车辆放在谁名下的问题讨论一番,凌意舶仍不让步。   “闻湛把东西放那儿,同意让你参赛,就肯定早就做好了东西要给我的打算。”   凌意舶坐在副驾驶,鼻尖绕开一股新车的皮革香气,“从今以后你去公司,只要是Alpha都能闻出来你被我标记,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你是我的伴侣。连车的配置都是你和我一起选的。这当然是你的车。”   楚漾歪着脑袋思考。   也对,毕竟凌意舶觉得午夜蓝的配色更好看,而楚漾嫌弃蓝色外观太骚气,执意要浅灰,最终凌意舶还是以“这是你的车”为说服点,自己说服了自己。   看他出神,凌意舶伸手捏捏他耳朵:“所以,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   楚漾一向说不过凌意舶,只点头:“嗯。”   “方向盘在你手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凌意舶眨眼,“但是呢,最好都带着我。”   楚漾琢磨他说的话,那不就是形影不离吗。   “……上下班接送你?”   凌意舶注视着他:“不是啊,我意思是比如你想去哪里玩儿,如果有不烦我的时候,请你都带上我一起。”   “不烦我”、“请你”。   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些可怜兮兮的词汇让我心软了?   楚漾挑眉,很快识破他的意图,早对凌意舶的黏人习以为常,哄着哄着便答应下来:“正好新车要跑磨合期,只要你有空,我一定都带着你。”   日常随行配了保镖、助理、司机,极少有凌意舶和楚漾能开车的时候,凌意舶也鲜少有机会能坐上楚漾的副驾。   他这时心潮澎湃,发消息给乔鸣:你开MPV,跟上。   凌意舶按下车窗,手指在玻璃边缘敲打,哼出轻快的小调:“出发!”   一队人马往回头路走,陪着楚漾把车停在漫合。   凌意舶让梁时予联系管家给楚漾搞了个车位,就停在电梯口旁边。   新车还没上车牌,凌意舶背着手在停车场里转悠了半天才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个圆锥筒放在车边。   乔鸣颔首,先去按好下停车楼层的电梯。   他和楚漾得等着凌意舶换身衣服,再加上周渡、李观棋等人,要前往公司述职。   凌沣出院一周,还没和儿子打过照面,估计也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迫切地需管儿子要一个答案。   “等下我上去见凌沣,你就在总裁办等我,和乔鸣他们待在一块儿,别乱跑,”凌意舶深吸一口气,心中忐忑,却有十足的把握,“等我和凌沣谈完事情,我还有关于你的事要跟你说。”   楚漾点头:“好。”   他现在很少再说“是”,在试着慢慢把应答的词汇改成“好”,而凌意舶要讲的事一定要等见过凌沣之后再讲,肯定就有凌意舶自己的道理,楚漾绝不会多问半句。   “话说回来……”   楚漾斜倚在车边,推手拒了凌意舶递来的烟,手指勾到凌意舶穿的皮衣口袋处,稍稍将人往身前拉拽十厘米,“闻湛送了你这么个礼物,你准备以什么回礼?”   “这么操心?”   “想过问你的事。”   凌意舶原本只是想逗弄他一下,没想到楚漾的回答这么实在,心里猫爪似的痒痒,倒还认真思考起楚漾的问题了,说:“嗯,等以后我们婚礼的时候……”   “你先说重点。”   楚漾眸色微动,翘起唇角,勾住他衣服的手指又收回,推了他一把。   “我们也搞搞活动?搞热闹一点儿,我再找个由头,给闻湛……”   凌意舶想来想去想不出闻湛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一天到晚除了老婆就是孩子,也实在不清楚那么大点儿的小妞妞能对什么感兴趣。   他想起那天谢崇珩说的话,没过脑子就说:“给闻湛他老婆送个什么满钻的珠宝或者手表吧。”   “……”   楚漾冷着脸握拳,抬手往凌意舶胸口就揍过去一下,打完头也没回,转身朝电梯口乔鸣等待的方位走去。   凌意舶揉揉心口,“嘶”一声,也没觉得疼,只摇了摇头。   真行,原来楚漾正儿八经下手手劲儿这么大? 第82章 船鸣   长丰集团, 总裁办。   凌意舶没想到凌沣直接过来了。   凌沣的办公室原本设置在集团大楼的最高层——四十楼,凌意舶的办公室在第三十八楼,司机和助理同层, 凌沣一般都直接从停车场坐专用电梯上顶楼, 很少有来三十八楼的情况。   十多个保镖黑压压一片鱼贯而入。   值守总裁办的保镖只有两位, 凌意舶今天随身带的也就四位。   六对十六。   毕竟来的人是凌沣, 值守总裁办的两位保镖不知该如何应对,纷纷把目光投向凌意舶, 而随行的李观棋和周渡都望着楚漾, 准备看楚漾的下一步动作。   楚漾面色冰冷, 只抬了下手, 示意都别动。   保镖们顿时低头不语, 目光投向地面。   凌沣看上去苍老许多。   局势操纵者的那股气势仍不减分毫, 面色却略发灰白。   楚漾往他身后随行人员扫视一圈,没看到森叔。   这个人就像水消失在了水中, 再无踪迹,也没人敢再随意提起, 楚漾也顺利收到了森叔在港岛落脚的消息, 手机通讯也只传来一条临时住所消息,说勿回勿念。   楚漾能感觉到凌沣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 没有震惊,只有淡漠,还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   Omega被标记后的气味是遮掩不住的。   想必早已有人把他一个保镖被二少爷标记的事情递到凌沣眼前。   楚漾身姿笔挺,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办公室内的凌意舶。   后者一个人正在办公室内处理工作, 态度随意地坐着, 像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凌沣来了,抬起头朝玻璃隔间外看了眼, 给了楚漾一个眼神。   楚漾放下手。   侧身为凌沣让开一条道。   凌沣走在前,他的随行人员在后,楚漾直接抬手臂拦住了第一个跟上去的人。   楚漾抬眸与之对视:“二少爷需要私人空间来处理家事。”   那人说:“凌总身体抱恙,身边随时需要人。”   楚漾寸步不让:“二少爷会照顾他。”   “可……”   那人声未落,乔鸣与周渡再迎上来挡住去路,凌沣所带的保镖与之瞬间气氛剑拔弩张。   只听周渡低声警告:“岳董出境,岑杨少爷退出股权,大少爷还在医院,凌总需要休养,今天的长丰只有二少爷坐镇。当初入职培训教的你们什么,都忘记了吗?”   “正是因为不忘,我们现在才要听凌总的。”人群中传来掷地有声的中年男音,“周渡,我们手底下人做事从来不见风使舵,还请楚首席不要为难我们,让一条路。”   一见开口的人是石观东,周渡噤声不语。   老石?   这是凌意舶一直放在凌沣身边的线人,真正养起来也就是楚漾离开凌意舶的那三年,所以楚漾与之并不熟悉,只在小时候打过不少照面,也听乔鸣提过几嘴。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要等凌沣开口。   楚漾与乔鸣交换过眼神。   楚漾厉声道:“但里面是二少爷自己的办公室。怎么,你们要冲进去把二少爷围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楚首席,”石观东道,“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一天,你手底下的人要怎么做,当然是听你的。但我们只……”   “老石。”凌沣终于开口了。   他伫立在办公室门边,像静静欣赏完闹剧的观众,沉声呵斥道:“我要和我儿子谈事情,你们不必跟着,都先出去。”   石观东做戏要做全:“但是……”   凌沣没有理他,继续往里走。   凌意舶这时才单手插兜,慢悠悠站起来,身后皮质的办公椅轻晃了下。   他退到办公椅之后的位置站好,朗声:“请。”   这一句是对凌沣说的。   凌沣开口了让手底下的人下去,但凌意舶还没有,于是乔鸣领着李观棋等人紧随其后,如潮水率先堵住了出口。   “你们都先去乔鸣办公室,”凌意舶抬下巴,示意乔鸣带下属先出去,“楚漾,你也跟乔鸣走。”   凌沣让步了,他也得做出态度。   楚漾和乔鸣对视一眼,一同迟疑。   其他人面面相觑。   因为往日就算是凌意舶与凌沣父子两人谈话,他们作为保镖的下属也必须在门口等候着的。   楚漾拧眉,想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扯了下乔鸣的袖口,“走吧。”   竟然楚漾和凌意舶都发了话,乔鸣也不得不听劝,转头又看了凌意舶一眼,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再亲手关上门。   楚漾垂头站在办公室门口,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压左手关节,心中焦躁,又出于信任凌意舶的判断,不得不跟着乔鸣往保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十分钟。   加上梁时予与二助,将近二十来个人在凌意舶办公室十米开外的走廊上候着,乔鸣叼了根烟倚在墙上,问楚漾要不要来一根。   这次楚漾没推拒了,接过来叼着,学乔鸣的样子,也那么叼烟靠着倚在墙边。   仰头,除了盯天花板发呆以外此刻没有任何办法。   周渡望一眼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牌,看楚漾挽起袖口露出的清隽腕骨,突然感觉忧郁风挺适合楚漾。   十五分钟。   楚漾推了推乔鸣的手,又打响指唤醒发呆的梁时予,问:“你们谁去看看?凌总闻出来我身上味道不对了,我去不合适。”   梁时予下意识动动鼻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Beta闻不到气味,一阵莫名悲愤,握拳:“乔鸣去!我是助理,这会儿哪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找二少爷啊。”   乔鸣指了指自己,瞪大眼:“我?”   楚漾点头:“对,就你。”   乔鸣如负重任,就差立定站好了:“是!”   二十分钟。   乔鸣敲了敲门。   他礼貌颔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对凌意舶耳语道:“岑杨少爷那边的事也办妥了。”   凌沣年纪大,听觉并不够灵敏,发现乔鸣当着他的面掩嘴后颇为不悦,心下暗自复盘时间节点,只问:“在说凌岑杨?”   “嗯,”凌意舶与之对视,“您才与他见过面吧。”   不是疑问,是肯定。   乔鸣尽量让自己冷静,反复念叨楚漾的告诫,只是进来看这父子两人会不会又一言不合开始干仗。   公司里总有前辈传言说凌意舶的性格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凌沣,怎么他就看不出来呢。   “让楚漾别担心,”凌意舶压低声线,抬下巴,“你先出去。”   “是。”乔鸣得到特赦,立马转头就走。   凌沣长叹一口气,道:“他要拿着钱随他父亲去就去,要留在国内也无所谓,管你要人就给他……你不要为难你堂弟。”   “我从来没为难过他,他上昙山的具体经过我也听楚漾和其他手下说过了,”凌意舶说,“并不是他出现在第一现场就可以摆脱关系的。”   凌沣握紧钢笔:“但你知道他是个……”   “我知道,所以我不搞父子连坐那一套,”凌意舶皱眉,“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让公司里其他人知道,不管对着谁下手,不管到最后伤了谁,只要造成了人员伤害,要承担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你是说,”凌沣抬眼,心中颇有积忿,“陈迦礼?”   凌意舶点头:“小陈如果不想再继续做保镖,我准备调他来当三助,先跟着梁时予学一段时间。”   “你拿个保镖当三助?”   “他年轻,学东西快,能作为楚漾位置的后备力量,就自然能顶得上三助。”   “……”   凌沣沉默不语,皱纹于眼角处延伸,缓了气才开口:“陈迦礼这个人,我是准备……”   “我知道你是准备让他接楚漾的班,”凌意舶说,“只是没想到楚漾会回到我身边,并且,被我标记。”   被我标记。   这四个字说得很明白,也很清楚,近日来公司中那些让每个人听到都觉得近乎荒谬的传闻直接被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凌沣瞳孔猛地缩了缩,攥紧拳头,神情忧虑起来,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要留谁在身边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法干涉。就像你说的,在渝水时我就相当于把楚漾交了出去。”   “楚漾作为保镖本来就只是个职务,不是你的什么附属品。”   凌意舶眯起眼,声线硬朗,“他本就不属于你,不属于森叔,更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   像看陌生人一样的,凌沣盯着儿子打量好一会儿,骤然笑开来:“你对他这么看得开?”   凌意舶无意与凌沣继续这个话题,只答:“关于陈迦礼的问题,等他完全康复好之后他自己决定。”   凌沣道:“那楚漾的去向呢?”   “您还想让他割腺体吗?”凌意舶笑起来,“他割我也割,我说到做到。”   “……”   “楚漾是我的另一半,您为难他和为难我没什么区别。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孩了。”   凌意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凌沣放在桌面上的手蓦然发抖,额角滑落一滴汗,汗水被握进纹路粗粝的手掌间:“凌二,你……”   “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被跟随的,被看管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往后我出行会减少保镖的配比,尽量将保镖岗位的部分人员转移到别的岗位上去。他们很多人都还年轻,也不只有体力和武力。”凌意舶避开直接回应,“时间在往前走,员工也会老去,你培养那么多心腹不就是为了广撒网的这一天。”   凌沣被骤然说中心事,长呼出一口气,不语。   比如楚漾,他一开始就没想让楚漾一直在保镖的位置上待着,他想要楚漾取代森叔,想让楚漾从凌意舶手上的一把利刃变成刻入骨血的利器,他想让楚漾永远为长丰的任何一个雇主卖命。   可现在命运的走向变得不可控,他连拿亲生儿子都无法。   “我自己的保镖团队,我会重组,”凌意舶起身,看了眼手表,再多待一会儿楚漾该担心了,“至于楚漾的去向……”   先前楚漾是个Omega没错,不稳定的信息素和腺体随时会有让集团中其他Alpha发狂不可控的可能,但他现在被标记了,坚持定期标记与医疗组随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凌沣浑浊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期待他说出剩下的答案。   凌意舶也停顿了很久。   父子间的沉默窒息而空旷。   凌意舶想起小时候在渝水海边听到过巨轮鸣笛的回响,海面因日光升腾起抹不开的光晕。   过了好一阵子,凌意舶才说:“我暂时……不会让他留下。”   嘟——   嘟嘟——   一枚乳白色海螺被抛起扔向水面,浪花化作涟漪。   才四岁的凌意舶一边跑一边撒欢儿后退,踩了满脚的泥沙,身后几个保镖你追我赶,折腾了一下午有些赶不上小少爷的体力。   同岁的应逐潮也蹦蹦跳跳,跳了一会儿又扯着凌意舶的背心衣角坐下来,船鸣声回荡在渝水海面,打破蔚蓝大海的静谧无边。   小小舟捏起鼻子:“应逐潮——!大船又在放屁!”   小小潮道:“放了两声,那是什么意思?”   小小舟反应迅速:“短声,短声就是……正在向左转向!”   小男生版应逐潮正在经历一生中嘴巴比钻石还硬的时刻:“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说!”   可他又听海面上回荡起鸣笛声,好奇心起:“四声呢?”   “意思是船在说,我不同意你的要求!”   “对谁说?”   “附近的船!”   “为什么要说!”   “你好烦!”   小小舟天生本就没多少的耐心告罄,一屁股坐在小小潮身边,把沙子捧在手心里,拿铲子狠狠挖了几下,没挖到追赶不及退潮的中华沙蟹,向下找了会儿潮间带,没找到后放弃,又仰头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向天空:“哇——你看!”   一排排通往海上岛屿的跨海索道正运行着,天空湛蓝秀美,游客不算多,像天空中架起一道专供车辆往来的铁索桥,小男孩儿们眯起眼,只看得到游客们晃晃悠悠的脚,还有……不知道谁掉下来一只人字拖。   那只人字拖从天上掉进海里,啪嗒,水花无声无息。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笑得憋红了脸。   小小潮:“索道?”   小小舟兴奋得双手握拳:“我们也去坐!”   “不行呢,上次就说过要去了,”小小潮说,“但是售票处说必须要有成年人陪同才可以。”   “啊哦。”   小小舟犯难了,爸爸妈妈来陪是不可能的,让保镖叔叔陪更不可能,这报告要层层叠叠往上打,麻烦得很,等审批结束天都黑了。   而且,爸爸妈妈绝对不可能让保镖或者集团中任何一个成年人陪着他坐索道的,不然半途中解了安全带把他推到海里去喂鲨鱼也说不定。   被鲨鱼咬一口肯定很痛,绝对比前段时间一个人偷偷跑去爬灯塔摔一跤更痛。   “好啦。我不可能坐的。”   小小舟站起来,拍拍屁股,眼疾手快抓了只趁两个小屁孩谈天说地时冒出脑袋的小沙蟹扔进自己用沙土堆砌的破烂城堡,紧了紧土,不愿意再谈论坐不成的索道,专心当自己的小国王。   小小潮已经想好周末让爸爸妈妈陪自己来坐了,望向好哥们儿的眼神变得怜悯,只说:“好吧,等你长大了再来坐。”   小小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你”字,心里有点儿泛酸,哼道:“长大了也需要成年人陪同吗?”   “长大了你就是成年人了吧,就可以一个人坐了吧?”   小小潮懵懵懂懂,还不太确定,想出十全十美的法子:“或者你可以让你老婆陪你坐,老婆肯定不会想要害你。”   是哦。   小小舟本来想要点头夸赞这个很有前瞻性的建议,可想了想家里父母恶语相向的样子。   他愁了:“也说不准呢。” 第83章 为爱而生   他说完, 刚想把塞进城堡的小沙蟹抓出来玩玩,却眼睁睁看着小沙蟹撑破海涂泥泞的束缚,从“对头洞”中蹿出来, 大摇大摆地在海涂上留下一串足迹, 跑远了, 直至被浪花卷走一头栽进海里。   小小舟呆住。   连沙蟹也跑了!   小小舟很气愤, 开始拼命地在海涂滩中找洞,决心要再找一只沙蟹, 此时海面上悠长的船鸣再次响起, 半大点儿的小男孩擦擦手掌上的沙土, 又朝远方眺望而去——   嘟——   嘟嘟嘟嘟——   头顶那些如水底海草般摇曳的人腿变得模糊, 身影飘向高处, 与海边压制水面的云层混合在一起, 有海浪侵蚀后的沧桑平静。   海边的云湿软,多变, 会根据阳光的照射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凌意舶常常见到的是红色。   含在唇齿间的也是红色。   湿润, 艳丽, 柔软。   他张嘴,松开他的一片海边的云。   凌意舶又不舍地咬上去, 手掌捧住楚漾那才被海风拂过的柔软脸颊,额头抵着额头,促狭地亲昵好一会儿。   “都,都有人看着……”   楚漾一张脸羞红, 垂下眼抬手挡住凌意舶又凑过来的脸, 讨好地顺了顺他扎手的短硬发茬,手一紧, 忙不迭揪下几根头发,发愣地盯着抓下来的毛发,又揉了揉凌意舶脑袋:“疼不疼……”   凌意舶顺杆往上爬:“疼。”   其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楚漾因愧疚让步:“下了索道上车再亲……”   “亲一下,就一下,”凌意舶磨他,完全拿住他的心软,“他们离得远,没关系的。”   另外几个随行保镖都在后面的索道吊椅上,只不过听从了凌意舶的命令隔了两三个那么远,只遥遥望得见凌二少爷和楚首席的脑袋凑在一处。   “好吧,”楚漾软下来,“亲两下也可以。”   “那三下好不好。”   “……”   这种特赦令无非是一种勾引,勾得凌意舶非要在索道最高点像他讨一吻——楚漾身上淡香的水生信息素气味和海水巧妙融合成一股能够安抚他内心所有狂躁的抚慰剂。   凌意舶看他发愣,凑过去闻闻:“想什么呢。”   “每次一看海,”楚漾哑声,“就很想说我爱你。”   这种感觉从在雅加达时就有了,人总是这样的,一看着大概,心底藏着的秘密就会漂浮起来,随波逐流的,妄想那样的小事能随浪花到对方身边去。   “看到船呢?”   “就想说我想你。”   凌意舶的指腹细细在楚漾腺体的位置打圈儿,按了按,又埋头亲吻上去:“我也爱你。”   偌大海面上的船鸣声仍在继续,楚漾放眼远眺,能看见不远处忙碌的港口。   小船大船来来去去,交织成这世间的熙熙攘攘。   楚漾听着耳边再熟悉不过的汽笛声,说:“原来渝水以北有那么多航线……以前没来过渝水,从来没注意到这是个海上线路那么重要的地方。”   凌意舶说:“是啊,再往北就是东北了,那边有凤凰城港、滨城港,从这里出去的船可以去往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耳畔的货船仍在鸣笛,那样深沉悠长的汽笛声仿若海面上十几年前传来的回音。   楚漾的声线轻快起来:“希望下次再出海能有你一起,到时候我一定在船上给你煮面吃,还可以在甲板上看星星。”   凌意舶挑眉:“楚首席,这么浪漫?”   楚漾微笑应对:“为了讨凌二少爷欢心。”   凌意舶想起小时候被保镖追着在渝水听船鸣的日子,长呼出一口气,颇为放松地往后靠了靠,对楚漾道:“一长一短一长声表明本船希望和你船联系。”   楚漾又侧过脸亲他一下,笑道:“已经联系上了啊,凌船长。”   “……”凌意舶扭头不说话,紧握住楚漾的手。   修长的手被海风吻得冰凉,继续他的嘴唇来回温。   “好难,”楚漾仰面吹海风,“以前我乘船下南洋的时候,就觉得开船是个很辛苦的差事,或者说一切和大海有关的工作都非常需要能吃苦。”   在船上晃个几个月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有些出海一出就是半年一年,那种无边无际的日夜不知道要做多少心理建设才坚持得下去。   他发现凌意舶很认真地在听船鸣。   楚漾也侧耳听了一阵,眼睛发亮,天边柔和的光映在他刀刻般轮廓锐利的脸颊。   他语调温柔:“一长声是本船即将要横越,我听出来啦。”   凌意舶点了点头,夸他,说:“那我应该是,嘟——嘟——,叫两声,很长的那种。”   楚漾道:“嗯,是要靠岸的意思。”   他知道凌意舶想表达有了他就是船进港了,有归属了,有些话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不用细说都明白。   “其实,”凌意舶顿了顿,“鸣笛一长声除了横越,还有要离开泊岸港口的意思。”   “啊。”楚漾没懂凌意舶为什么都解释一句,隐约感觉他有话要说。   “那天我提到说要和你聊聊关于你的事,这些天我一直都舍不得开口,现在趁着机会,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的想法吧,”   凌意舶做足了心理建设,“我想送你出去念书,想你把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   楚漾下意识抗拒:“……不要。”   但他没想到他随口一提的事情,凌意舶居然记了那么久。   他记得那是孟听池生日派对出事后的第一个白天,他躺在渝水别墅主卧的大床上和凌意舶亲吻、聊天、耳鬓厮磨,然后凌意舶问他还想不想要读书。   楚漾说想。   他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很少这样对凌意舶说出了内心直接的想法,就被凌意舶记住了。   “最近的,也比较现实的,你可以去港岛。森叔在那边生活,你也有个照应,我等你读完书再回来,”凌意舶牵起他的手亲了亲,只觉得嘴唇也跟着发凉,“我可以经常过来看你的,保证每个月至少飞四次,好不好?”   该说不说,楚漾心动了。   这是在渝水的日子里,陈迦礼和李观棋那两个臭小子常说的,可以去散心的跨海索道。   这条索道就这么将渝水海岸和海边的一座小岛屿紧密相连在了一起。   也许凌意舶说得对,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趁年轻就要去做,不管是离陆地很远的岛屿,还是另一处港口与天边,一艘船与另一艘船,都总有办法紧密相连。   那天楚漾给的答案是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说再想想。   想要出去读书不是什么难事,他年龄也不大,花两年的时间完成学业,对自己的生活其实完全不影响。   如今公司主要势力重组,凌沣相当于失去了凌思岸这个不中用的选项,所有压力和担子都落到了凌意舶身上,而石观东和乔鸣在高层与保镖中的两股力量已完全成型,梁时予谨慎聪明,康复后的陈迦礼和周渡也能挑起大梁。   楚漾也想过,他是不是该休息一阵子,就那样待在凌意舶身边,继续做一把藏在左胸腔内离心脏最近的一把刀。   那天凌意舶和凌沣在办公室里谈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之后凌意舶随时把他带在身边,并且不允许他使用任何抑制贴,只偶尔让手底下的人给唐抚宁送去一些礼物,算作那些Omega补剂的回礼。   唐抚宁是个很洒脱的Omega,感觉到被楚漾婉拒后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也知道楚漾有Alpha了,但只要楚漾一来渝水,该约饭还是约饭,凌意舶也没说什么,楚漾想赴约就去。   楚漾也算有了真正的,和工作、和长丰集团没有任何关系的朋友。   短短几个月,他收获了爱人、战友……还有唐抚宁、谢崇珩这样贴心的朋友,这些都是楚漾之前不敢想的。   “我说过的,有车,是希望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凌意舶作此解答,“有我,是希望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爱不是束缚。   他不想拿亲密关系来捆绑楚漾,就像他从不会因为和父母是亲子关系而妥协委屈自己的内心。   他的楚漾也不是为了托举任何人而生。   他就算是作为凌意舶前进的航向,指引方向的灯塔,也可以选择亮或者不亮。   “那你易感期怎么办?”   “我就抛下所有工作来找你,我让乔鸣和周渡,或者陈迦礼送我来找你。”   “那我发.情期怎么办?”   “我也来找你。”   凌意舶补充:“可是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前提,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想你,不需要前提。”   楚漾轻点头:“好。”   “我会永久标记你,在你走之前,”凌意舶蹭蹭他鬓角,“只要你愿意。”   楚漾哽了哽,垂眼,长长的眼睫括出狭长的阴影:“……愿意的。”   只要是面对凌意舶,他没有什么事情不愿意。   这样从小就几乎融入骨血的条件反射,现在正以一种唯一的方式被凌意舶返回爱意。   “我知道你会一直陪我,但我不想你的十几岁,二十几岁,都只有为了我的事在奔波。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了。”   “读读书挺好的,出去走走看看,每个月见我四五次,等读完书再回来,到时候……”   到时候你我都能迈出更稳、更坚定的步伐。   偌大的首都体育馆中人声鼎沸。   凌意舶掌中带球,快步绕过前来防守的一位敌方队员,一个挡拆,再向前突进将球长传给谢崇珩,急速破入篮下,跃起接球,空中跳投——   进球!   “好装,真受不了,凌二你又劲儿来了是吧?”闻湛笑呵呵地和谢崇珩碰一碰拳,又和凌意舶撞了下肩膀,“有老婆在场发挥得都不一样?你毕业之后就没玩儿过空接了!”   谢崇珩轻哼:“你不怕腰闪到啊?”   “我腰好得很。”   凌意舶闲聊中又从控球后卫手中接一球,懒得和他们胡扯,一边跑一边给场边教练打手势,这回连三秒区都不进了,直接在三分线边站定脚步,抬手对了对抛物线——   举球,手腕轻推,三分进球。   观众席边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闻湛同谢崇珩一起冲过来撞凌意舶,把他撞得七扭八歪。   连场边扮做围观群众的乔鸣都忍不住了,脱掉西装外套,和陈迦礼一同振臂高呼:“凌意舶!凌意舶!”   梁时予点评:“你们真的很明显是请来的水军。”   周渡:“天啊,陈迦礼,你这西装被你这么举起来挥舞,你知道你明天用熨烫机要烫多久吗?”   陈迦礼的手僵在半空,又迅速挥舞起来:“没关系!为了二少爷我买件新的都行!”   乔鸣:“没事,使劲挥,我给你发一件!”   陈迦礼:“好!”   楚漾在一旁:“……”   完全憋不住笑。   他推了推陈迦礼,道:“胳膊好了?不疼了?”   “不疼不疼,二少爷这给我又康复疗养又VVIP病房照顾的,我肯定现在得活蹦乱跳!”陈迦礼手上动作不停,因为凌意舶的一颗进球激动得满脸通红,“现在二少爷上战场我肯定要给他雄起的!”   “也是。”   楚漾点点头,有道理啊,陈迦礼这小子不是早在渝水的时候就被凌意舶哄得被收编了吗。   就算要出去念书了,楚漾还是坚持每天晨练,时不时在周内挑时间来带带陈迦礼他们的格斗训练,体力上不能落下的还是不落,毕竟凌意舶对楚漾的工资还是照发不误的。   楚漾还在凌意舶的“都不多花时间陪陪我”控诉下反复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解释,说万一读完书回来还要给你当贴身保镖呢,我要是打不动了谁保护你?   那时候凌意舶手一指,陈迦礼!   陈迦礼一愣,旋即站得笔直,是!   想到这些,楚漾乐了一会儿,抱起胳膊继续看球赛。   他还穿着一件白短袖和牛仔裤。   与几个月前不同了,现在楚漾整个人都少了几分脆弱感,多了些活力。   今天除了他,其他另外的人都穿了保镖制服,明晃晃一排坐在观众席并不显眼的位置,只有明眼人看得出来是凌二少爷手底下的人。   楚漾端坐着,看了看表,突然就想起几个月之前——   他也是这样坐在观众席上,安安静静地看凌意舶。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神都没变过。   凌意舶也没变过。   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桀骜不羁的凌二少爷,自在如风,不受任何束缚,身上那股子向上冲的劲儿和随性永远吸引着楚漾。   再次进球之后,凌意舶扯起球衣下摆擦了擦汗,露出的整齐腹肌引起观众席上一群人尖叫呐喊。   凌意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楚漾。   他像没听见似的,朝楚漾所在的方位小跑几步。   他举起双手,笑容张扬,抬了抬下巴,一边跑——   一边比了个超大的爱心。   球队队员们跟着看乐子,手指放进嘴里吹哨、尖叫,看台上自家保镖们高举起手起哄:“哇啊啊啊!”   “……”   幼稚!   楚漾一怔,心跳加快,举起一只手,动作幅度很大地朝凌意舶挥了挥,以作回应。   谢崇珩假装要冲上去踢凌意舶屁股,闻湛和另外个球员立刻笑嘻嘻地迎上来把谢崇珩拖走。   “我去,凌二,那真是你对象啊?”有球员跑过来撞了凌意舶一下,好奇道,“这么帅?我怎么感觉那么眼熟,我好像前几个月……”   旁边有人一拍大腿叫起来:“靠!凌二,你不是说那是你表哥吗?你玩儿我?”跑过来搂了凌意舶脖子一下,后者也极少见地不反抗,歪着脑袋傻乐。   凌意舶唇角一勾,笑着:“嗯!他前几个月来过。”   那人问:“那会儿就……?”   “对啊,”凌意舶挑眉,“那会儿就是我对象。”   那人道:“真行,等下庆功宴叫上他一起啊。”   凌意舶想了会儿,才点头:“好啊。”   一声哨向,他伸出食指比了个“1”,举起手跑了几步,直到楚漾的眼神定定落过来,凌意舶才转身又一头栽入混乱的战局中,突然浑身有力,什么对手都不在话下。   楚漾一直都在给他力量。   教他成长,教他独立,教他学会如何去学会爱一个人。   看台之上,沸反盈天。   人海之中,楚漾是他一盏明亮的灯。   凌意舶不断地投篮得分,跑步,挥洒汗水,脑子里想着楚漾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割掉的腺体。   那重头新生于土壤之中的腺体。   都是时间与爱不可阻挡的证明。   他第二次亲手想要放飞一只海鸥,等来暖春季回暖时,他的海鸥又会回归海岸线。   他的楚漾还说——   “我只能向你保证不会离开你身边。”   “你要做什么都行,但要我走人,不可能。”   “小舟。”   “抱歉,凌二少爷的意思就是我做事的唯一准则。”   “戴止咬器不舒服,你可以不戴的。”   “狗才喜欢你。”   “六年。”   “小舟……你帮帮我。”   “掐死你就没人叫我宝贝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弃。”   “每次看海,我就想说爱你。”   “你给我写保证书,保证每个月都来看我,或者让我回来看你……什么,等研究生读完就结婚?”   楚漾总是那样端正地坐着,默默地注视着他,然后满足他的所有要求,隐忍、善良,像大海包容一切。   也包容船舶的前进。   他现在好想把楚漾从看台上拽下来抱在怀里,亲亲他,然后说一句。   楚漾。   下次看海叫我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