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人鱼末世求生攻略
　　作者: 晒豆酱
　　简介: 墨安和夏禹，人鱼族和水母族。赛博末世世界观，两个小家伙跌跌撞撞末世求生。（又名：俩倒霉娃勇闯天涯）
　　夏禹是在研究所长大的试验品，从有记忆以来，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叫他“小水母”。
　　因为他体内混合了水母的DNA，对疼痛不敏感，可以将身体的某些部分透明化，还可以断肢重生。
　　他从不反抗自己的命运，每天按部就班地被拆分，原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会这样重复下去，直到某一天，机械人觉醒，研究所被攻破。
　　曾经用手术刀对准他的人类倒下了，他有了逃走的机会。在研究所进入自毁程序的前一刻，他心生不忍，将同为X系列的墨安背了出来。
　　一条在鱼卵内孵化了整整6年却没有动静的人鱼。
　　世界不再平和，机械战争、异种崛起、天灾横行、基因变异……每一样都能要他们的命。
　　10岁的夏禹冒着酸雨，带着墨安一路逃亡。他也不知道墨安会不会成功孵化，但是他从未想过抛下这枚鱼卵。
　　直到有一天，夏禹为了给鱼卵换一支昂贵的营养素被改造人抓住，扔进垃圾处理工厂准备拆分的时候，这一枚1米高的鱼卵终于有了动静。
　　小水母很笨，但小水母不能受到伤害。
　　这是墨安滑出鱼卵后，唯一的一个念头。
　　提示：
　　*人鱼很凶，鱼性很大，而且有鱼类的生存法则
　　*文案换了，开文时文名可能会改，但以前文案写过的情节肯定会在文里出现
　　*不懂赛博朋克的朋友不用怕看不懂，我也写不出特别难懂的来哈哈哈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异能 末世 大冒险 赛博朋克 废土
　　主角视角墨安互动夏禹配角王琴米兜精卫
　　其它：人鱼，末世，求生
　　一句话简介：世界破破烂烂，小水母缝缝补补
　　立意：保护海洋生物


第001章 女娲
　　[你好，我是女娲，很荣幸为你服务。欢迎归来，夏禹。]
　　一个温柔的女声将夏禹缓缓唤醒，紧接着小小的睡眠舱亮起了鹅黄色的暖光。夏禹躺在柔软洁白的枕头上，打了一个哈欠，等待舱门开启。
　　这是一个玻璃的舱门，能看到外面各式各样的人。每一回的起床过程都让夏禹十分开心，他想出去玩儿，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失去的四肢或者器官长回来。
　　作为一个基因改造人，夏禹从很小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他的DNA里面插入了一段水母的基因，使得他拥有了一些看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没有什么用处的能力。比如他可以将身体的部分变成透明的，就像海水里漂浮着的朵朵水母。
　　再比如呢……夏禹看了看左手臂，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噗噜噗噜，小水母，我在那海洋的深处，先沉下去再往上浮……”
　　女娲：[这是你最喜欢的歌曲吗？每天都能听到你唱呢。]
　　夏禹赶忙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我编的‘小水母之歌’……”
　　[很好听，我已经将这首歌收入到信息库中，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唱。]
　　话音未落，弧形玻璃门打开了，这代表着夏禹的身体扫描已经完毕，并且指标完全正常。这是他的第二个能力，在实验中被取下的肢体可以重新长出来，就好似被切成两半的小水母可以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拥有极强的再生能力。
　　“谢谢，女娲姐姐再见。”夏禹迫不及待地跳出睡眠舱，一头浓密的头发不听话地胡乱翘着。女娲是整个研究所的人工智能，在这里，它是夏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浅蓝色的手术服还在身上套着，不太合身，领口从他的肩膀滑下去，露出完全看不出来被切割过的肩头。
　　几个小时之前，夏禹的左肩膀和左手臂都被切掉了呢。他的恢复速度越来越快，以前长好一条胳膊需要几天，慢慢缩短成了一天，最后缩短到几个小时。而且他天生对疼痛不是很敏感，所以总是被切来切去，拿去做实验。
　　唉，夏禹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对，他是在这里出生，或者可以说他是这里“制造”出来的基因改造人。虽然已经10岁，但夏禹从来都没离开过这里，他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只知道研究所里面的一切。
　　这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基因改造人，当然，这里也有正常的人，但更多的是机械人。
　　“前方正在维修，请小心。”一个机械人提醒他。
　　“谢谢您。”夏禹连忙鞠了一躬，光着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在这里机械人比人、基因改造人多得多，最起码有好几千个吧。它们有着统一的外貌，像是一具具深灰色的骨骼，承包了整座研究所的维护工作。有椭圆形的机械脑袋，两只眼睛闪烁着□□，当科研所出现危险时它们的眼睛才会变成红色，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人类。
　　夏禹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在人类里面，但他希望是。在他的印象里，这里的机械人只有一次眼睛变红的状况，那还是4年前。
　　笔直的走廊里排了数不清的灯泡，还有数不清的摄像头。夏禹每走几步就会遇上一个机械人，鞠个躬再离开。要是换成平时，他可能会停下来，和这些亲切可爱的机器们聊聊天，或者通过它们的系统和女娲聊天，但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去看看好朋友。
　　夏禹走过了玻璃连廊，上电梯，来到了[X系列]这一层。
　　他不清楚这座科研所是地上建筑还是地下建筑，但X系列是在B4层。夏禹就属于X系列，基本上就是没什么用的那一类，没人能告诉他自己能干点什么，也没有人研究出来他存在的意义。
　　唰，一声，他面前的银色金属门向两侧打开，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已经站着另外一个人了。
　　“王教授！”夏禹开心地跑了过去，从小重心不稳的他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连忙爬起来，一头扑到了王琴教授的大腿上。这是他在研究所里最熟悉最喜欢的人了，也是照顾他长大的人。
　　“你怎么还不穿鞋？”王琴穿着一身白大褂，偏瘦，一头半白的长发盘在脑后，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
　　“我刚刚睡醒，而且我不喜欢穿鞋。我的脚丫很灵活。”夏禹在王教授的面前才像一个童真的孩子，绕着她一直转圈，“我是不是长高了？您想要听我唱歌吗？”
　　王琴将笔记本放在桌上，贴心地蹲了下来。她虽然才到中年可是眼尾已经有了很深的鱼尾纹，身上总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中药味。面对别人的时候，她总是冷冷冰冰，但是面对她的主要研究对象X系列，王琴的冰冷外壳就会裂开一条缝隙，露出无限的温暖。
　　“嗯，是长高了，长高了不少呢！”王琴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夏禹，连夏禹这个名字都是她起的。可实际上，夏禹的生长发育一直很慢，吸收也不是很好，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10岁的男孩儿了可看起来就像7岁或8岁。
　　但过于瘦弱并没有掩盖他是一个漂亮孩子的事实，圆圆的脸蛋，有些婴儿肥，笑起来嘴角边上有小小的酒窝。最特别的就是他的眼睛，瞳色很浅很浅，接近于白，但带有某种鱼类鳞片的偏光，就变成了银色。每一回和他对视，王琴都好似看到了无穷深海中的怪种，尽管人类科技已经上天入地，但海洋永远是未曾探知的深渊。
　　“是啊，好多人都说我长高了呢。”而夏禹对王琴的话深信不疑，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将领口拽大，露出完好无损的肩膀，“我的手臂也回来了！”
　　“他们怎么又把你送上手术台了？”王琴顿时紧皱眉心，显然对这件事情不知情。
　　“他们说，我有价值。”夏禹不理解什么叫“价值”，但每一回上手术台都能吃到好吃的甜甜糖块儿，吃完那一块儿甜滋滋的东西他就睡着了，再醒来就躺在睡眠舱里。
　　听完这句话，王琴不仅没有松开眉心，反而皱得更深。她当然明白那些人的话术，她早就和那些人说过，夏禹的开发计划可以停止了，因为他就是一只小水母而已。他确实可以自愈，有超快速的断肢再生能力，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在人造器官和身体改造盛行的今天，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第一选择是靠机械变回“完整”。
　　□□脆弱不堪，机械创造价值，这是全球的趋势。
　　夏禹，他只是一只小水母而已。王琴心疼得将他抱到书桌上，她太了解那些人的手段，几块糖就能骗一个孩子。
　　“以后，他们要是再让你做手术，你一定要来告诉我，好吗？”王琴伸出手，要和他拉钩一言为定。
　　“可是，不做手术我就没有糖吃了。”夏禹还有一些犹豫。身体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反正可以再复原，可甜甜的糖块儿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那个超级好吃。
　　“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弄糖来吃，你不要再让他们随意切割你的身体。而且你已经越长越大了，到了该好好读书的年龄。”王琴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书，放在了夏禹的小手上，“这本书你看完了吗？”
　　“这里的书我都看完了。”夏禹点点头，他并不喜欢看书，只不过在这里看书就是他的娱乐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娱乐活动，就是听那些机械人用它们自己的“语言”沟通。
　　哒哒哒，哒哒哒，像是某种信号。只不过它们的动静太过微小，很难有人注意到。
　　放下了手里的书，夏禹将小手放回衣兜，摸到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几颗糖渣。洁白的颗粒和沙子差不多大，他把它们放在手背上，小心翼翼地舔着。
　　“这个好好吃……”他很珍惜地品尝，舔着舔着就走到了他的好朋友面前。只不过这个好朋友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甚至没有过任何交流，这只是夏禹单方面认为的友谊关系，从没有得到过回应。
　　“你好啊，我是夏禹，你还记得我吗？”夏禹的糖渣已经吃光了，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两只手压在了面前的玻璃罩上。
　　隔着玻璃，里面的海水中保存着一枚巨大的鱼卵，它犹如会呼吸的心脏不断扩张、收缩、扩张、收缩，淡蓝色的膜状物上蔓延着无数根深蓝色的“血管”。这些“血管”将这层膜牢牢覆盖，偶尔能够分泌出一些气泡，挂在鱼卵的表面。
　　通过半透明的膜，夏禹能看到鱼卵里不断流动的液体，以及那个“人”。
　　“墨安今天也是很安静呢，它从来都不动。”王琴不知不觉走到了夏禹的身后，两个人一起注视着这枚珍贵又奇怪的鱼卵。
　　“墨安……墨安……”夏禹早就知道里面那个活物叫墨安，因为他偷看过王教授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载这是一枚人鱼卵，4年前被人从深海断层捕捞上岸，从此之后就留在这里做实验了。不过任由那些大人怎么刺激，这枚鱼卵从没有任何反应，好似里面只有死胎。
　　可所有人都知道鱼卵不仅没有死，还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卵泡在新鲜的海水当中，卵膜的外层变得越来越薄，能够透光，看到里头蜷起长长鱼尾的胚胎。鱼卵现在已经有1米长，人鱼幼体的脸藏在手臂的遮挡中，能看出它的手肘部位有明显的鳞片，但也只能看到这么多。
　　里面那个幼体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鱼，或者有没有超强的攻击性，这些人类全部探测不到。
　　“它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我推测他大概和你差不多大。”王琴摸着夏禹的小脑瓜说。人鱼和水母都归于了X系列，夏禹是因为他的能力对这个社会没有用处，而墨安是因为暂时开发不出来。
　　“人鱼是很凶残又很神秘的生物，哪怕到了现在，我们对他们族群的了解仍旧非常少，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数量有多少，吃什么，怎么繁殖，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活动范围有多深。”王琴看着那枚鱼卵，仿佛看到了更加神秘的生物。
　　鱼卵就在她的面前上下浮动，可她却无法和里面的生物体交流：“你知道吗，夏禹，当初为了捕捞这一枚鱼卵，人类损失了许许多多的潜水装置和机械潜水员。而这枚卵的上岸也正式宣告了怪种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天然异类的，不是基因改造，不是机械改造，他们和人类一样，拥有出生和生存的权利。”
　　“怪种……好深奥哦。”夏禹当然听不懂这些，他的大部分信息来源来自人工智能女娲，而女娲还没有给他讲过“出生”和“生存”。
　　“你长大就会懂了。”王琴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胸口一阵酸涩。她担心那些人根本不容夏禹长大成人，说不定再过几年，X系列就会彻底成为报废生物，夏禹会被肢解，丢进基因垃圾站。
　　“那我要多多吃糖，才能快点儿长大啊。等到我长大了就带您出去看海，我们一起去吧。”夏禹对他自己的处境丝毫不知，没有离开过这里的他轻而易举许下了一个诺言。他连“海”都没有概念，只是单纯地想要和王琴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不会那么孤单。
　　“好啊，咱们一起去。说不定……海里还有你的大族群呢。”王琴蹲下抱了抱夏禹。等到她缓缓站起，X系列生物研究室的金属门静悄悄地打开了，一个清洁机器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尖锐的改锥。
　　“你好！”夏禹马上笑眯眯地和它打招呼，他认出了它来，这就是刚刚在走廊里见过的那个机械人。
　　悬浮在海水观察缸中的巨大鱼卵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直埋在手臂当中的侧脸第一次转向外侧。淡青色的耳鳍像刚刚破茧的蝴蝶双翅，打着卷儿，等待着完全伸展。当机械人继续靠近时，鱼卵仿佛第一次有了主观意识，朝着缸外的夏禹靠近，最后贴在了玻璃上。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人发现。
　　“你怎么过来了？现在这里没有报修。”王琴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左上角的智能监控，“女娲，把机械人调出去，这里没有报修。”
　　监控器的摄像头转了一圈，定在了王琴的身上。夏禹还在摸着衣兜，希望能从里面找到几粒糖渣，等到他抬起脸蛋，就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机械人的目视灯从蓝转红，金属改锥泛着冷光，被它高高举起，刺进了王琴的后心。
　　周围顿时警铃大作，白炽灯瞬间熄灭。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机械人脸上那两个鲜红的点，宛如血红的双眼。


第002章 逃离研究所
　　漆黑的环境只剩下陌生和恐惧。
　　夏禹想喊“救命”，可惜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短短半秒钟之内他的世界好像轰然崩塌了，大山碎裂一样倒在面前。他想不明白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机械人居然对人类动手了，这不该发生。
　　女娲曾经告诉过他，所有的机械都在人工智能的操控之下，它们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人类。它们只保护人类，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作为代价。
　　那刚才的一幕又叫做什么呢？夏禹仍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两只耳朵充斥着研究所内部的警报声。这声音特别刺耳，显然就是要通知所有仍旧存活的人类，这里面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
　　快逃！快逃！快逃！
　　夏禹被这声音吓得缓不过神，连捂住耳朵的意识都没有。他办不到，全身已经无法动弹了，瞬间冻僵了一样。可是他的脸上似乎又有点热，也有点湿，不知道是哭出来的泪水还是王琴教授后背飞溅出来的鲜血。
　　机械人，它在杀人。机械人要杀人类！
　　夏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才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眼前那两个不断闪烁的红点已经成为了全世界最危险的信号。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退，只是本能地躲避危险却摸不到生路。
　　女娲，女娲，救救我啊。夏禹在心里大声喊着人工智能的名字，可惜现实中他只是大张着嘴，没有任何的声音。
　　砰蹬！一声巨响，不仅震动了地面，也将那两个红色的亮点彻底震出了他的世界。
　　王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平时一丝不苟的发型现在散得无比凌乱。她为了科研所奉献的几十年全部在头发上实现了可视化，原来只有最外面还是青丝，里面已经是大把大把的雪白。
　　“夏禹！”王琴的声音撕开了绝望的黑暗，手里的金属椅子不知道是被她扔到了地上，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所以掉在了地上，同样也是响亮的一声。夏禹就这样被她拉住，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原状态。他体验到了无休无止的压抑和慌乱，第一次接触到了濒死的感受。
　　已经上过无数次的手术台了，但手术室并不让他恐惧。他痛觉不灵敏，每次做手术都有糖吃，醒来后，无论身体被切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模样都能长回来。所以从内心深处来说，夏禹从不认为自己会死，会变成冷冰冰的一滩……尸体。
　　但这个认知此时此刻被打破，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马上就死了。
　　“快跑！”然而王琴的声音又一次冲进了夏禹的脑海，好似当头一棒。夏禹小小的身子一震，猛然间激活了全身的求生欲，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到处都是黑的，只有恐怖的警铃声。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明显是有什么东西碎开了，不等夏禹回过头，大量的海水泼洒在他的后背上。
　　能闻到咸湿的气息，是真真正正的海水。夏禹浑身湿透，地上那个暂时被打倒的机械人已经站起来了，它仿佛不会死，可以永永远远地爬起来，只是现在它眼窝里的红色灯光灭掉了一边，只剩下左眼。
　　右眼被王琴刚才的猛然一击打碎。
　　王琴也知道它重新站起来了，事实上她根本没奢望自己能杀掉它。人不可能杀掉一个机械，除非最高智能下令，否则所有的机械人都不会停止这场屠杀。她比夏禹的反应要快，虽然还没摸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也猜得差不多了。
　　世界，真的要乱套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她同样想不透。女娲作为覆盖全球的最高人工智能从未出现过这样大的指令错误，难道有人突破了它的底层逻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能想通的答案就是……它自己要这样做。
　　这是一场由它主导的背叛！
　　但眼下，王琴没有功夫去想那么多了，她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夏禹逃出去，如果可能的话……再带上这个。她快速地脱下身上染血的白大褂，包住那枚从打碎的观察水箱里滑出来的鱼卵。
　　鱼卵太过光滑，摸上去比看上去要坚硬，包了好几次才成功。随后她就这样一只手拖着鱼卵，一只手拽着吓僵了的夏禹，冲出了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里面的机械人已经重新拿起了改锥。
　　好刺耳！夏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跟着王琴一路奔逃。平时光明洁净的全封闭式走廊变成了可怕的管道，头顶上原本是十几道由白色灯管连接起来的线，现在都没了。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地上的标识。
　　标识也是红色，让他不寒而栗，一下子想到了机械人的双眼。
　　每隔10米就有一个应急灯，现在这些灯全部打开了，不停地旋转着，把黑色的走廊晃成了明明灭灭。不止是灯光出了问题，气流管道也不再工作，本该被吸走的白色湿润气体从各个方向喷出来，扑在了夏禹的小腿上。
　　他还没穿鞋，两只脚下只有冰凉和湿滑。
　　如果光是这样他还不至于这样害怕，求救声、嘶吼声、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发生在封闭的环境里，没有了隔音器所以格外清晰。夏禹甚至都能从这些声音上推断拐角处发生了什么，还能听到机械人沟通专用的哒哒哒。
　　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或许都踩到血了，因为脚下的液体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夏禹不知道要这样跑到哪里，只是被王琴拽着，或许跟着王教授就能活着跑出去……
　　就在他刚刚这样想的一刹那，那只温暖的手松开了。
　　王琴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不光是一个人的尸体绊倒了她，而是她真的跑不动了。夏禹也跟着摔了一跤，整个人跌在了王琴的身上，两只手摸到她身上的衣服才发觉都是湿的，这液体还带有温度。
　　都是血……夏禹借着不断闪过的灯光，看向了两只手。
　　“别停，别停……”王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看，“夏禹，你继续跑，别停。”
　　“我……我……”夏禹跪在她的身边直摇头，还想着将她扶起来。但这一回，王琴没有起来，而是狠着心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跑啊！跑到前面就是电梯了！跑！研究所一旦被攻破就会进入自毁程序！”王琴的嘶吼声在走廊里引起了回音，震荡着，闯进了夏禹的心里。
　　“我走不了了，我还能……帮你拖延一下。”王琴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白大褂的一角塞到了夏禹的手中，“你听着……”
　　“我不要。”夏禹一把将白大褂松开，他重新去拉王琴的手，哭着喊着，“一起走，我们一起走！你不要死了！”
　　“听我说！听我说完！”平时对夏禹总是温柔的王琴这时候像换了一个人，她再次将白大褂的一角塞给夏禹，“往前跑，就能跑到一个电梯。我把这个……这个给你。”
　　说着，她摘下了自己腕口的电子手环，戴在了夏禹的手腕上。可是夏禹太瘦了，手腕太细，一戴上去就滑落下来。她只能重新捡起来，将它戴在了夏禹的大臂上。
　　“要好好的，戴着它！跑到前面用它刷开一道门，就是电梯了！”王琴快速地说，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掉，“你要好好活着……”
　　“一起走，一起走好不好？”夏禹本身就爱哭，现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们……”
　　“我帮你拖延，你走！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大海吗？好，你先去，然后，我再去。”王琴说话已经非常费力了，嘴角不断有鲜血往外冒，“刷开电梯，进去，按红色按钮，然后你就出去了。我的手环是这里级别最高的，你可以走。然后……”
　　“我不要……”夏禹还想带她一起走。
　　“你必须要，这是……我们的约定，好吗？”王琴伸出手，再一次做出拉钩的手势，“我们约定……第一个约定，你要……拯救世界。第二个约定，你要把，把这条人鱼养大，第三个约定，你要去看海，好吗？”
　　夏禹的手根本没有去拉钩，反而是王琴将手伸过来，主动拉住了他。
　　“好，这就是我们的约定了。现在……跑！”王琴将他用力地一推，而身后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了，无数个红点正在逼近。夏禹猛地一个哆嗦，他从小就非常听王琴的话，在僵硬的状态下再次选择了听话，往后退了两步之后，他转过身，开始没命地跑。
　　好沉好沉，他拖着的这枚鱼卵好沉啊，可是他又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就这样艰难地跑着。他脑袋里只剩下王教授最后的约定，拯救世界，把人鱼养大，去看海。
　　在他身后，倒在地上的王琴逐渐看不清那小小的背影了。在那背影完全消失的一刹那，她虚弱地倒在了地上，压抑不住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只是一只小水母啊，你什么都不会……快跑，快跑。”
　　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红点聚集起来，机械人密集地挤满了走廊，迅疾地进行着这一场血腥的杀戮。人类的鲜血飞溅，落在银色的金属表面形成了漂亮的花纹，往下流淌着，花纹就变了又变。
　　“对不起。”王琴对着夏禹逃跑的方向最后说了一句，挣扎起身后，她决绝地转过了身体，以人类脆弱的身躯挡在了势不可挡的机械面前，为夏禹争取着最后的一点时间。
　　机械固然坚不可破，但人类的灵魂仍旧发光。


第003章 我的小鱼苗
　　夏禹跑得并不快。
　　他原本就瘦弱，而且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术，睡醒一觉还没来得及吃饭，脚上也没有鞋子。地面上非常湿，他分不清楚踩的是不是血了，有时候也分不清楚方向。
　　这一条走廊像是一张大嘴，要把他吞吃进去，嚼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沫沫。连同……连同身后的鱼卵。
　　鱼卵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它沉睡了这么久到现在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那一件白大褂就像是一张巨网牢牢地兜着它，保护得非常好。
　　呼哧，呼哧，呼哧……在警戒声中，夏禹的呼吸声格外明显，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往前跑。终于他看到了一扇门，只不过那扇门并没有对他开启。
　　它牢牢地关闭着，宣告此路不通，也等于宣告了夏禹的死亡。因为身后的机械人已经追了上来，它们的移动速度很快，那些梦魇一样的红色眼睛如影随形。
　　“开……开门啊！开门！”夏禹跪在门前，用乞求的姿势看向左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摄像头亮着红灯，应该是正在工作中，他还是搞不懂女娲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凶残，不仅不再保护人类，相反，它在杀人！
　　它杀了好多好多好多人！
　　可是，明明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和自己聊天，还说把《小水母之歌》加入了它的曲库。夏禹已经跑累了，两条腿不停颤抖，冰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能无助地敲着门，希望那扇门能够打开。
　　就在这时候，摄像头的灯光变成了蓝色，但也就是短暂的一秒钟，蓝色就又变成了红色。
　　可是门打开了，死路变成了活路。夏禹本来是用上半身紧贴着门，这样一下子打开，导致他完全扑在了地上，像是摔了一个大马趴。下巴狠狠地磕到地面，他感觉不到疼痛，爬起来就跑。
　　他看到电梯了，和自己就隔着十几米，那就是王教授口中的电梯！可是跑着跑着，夏禹忽然间发觉肩膀上好轻松，他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鱼卵！他把那枚巨大的鱼卵给忘了！
　　他太过慌张，什么事情都没经历过的他怎么可能事事俱到，门开之后他就只想着逃跑。察觉到丢了鱼卵的夏禹快速地回过身，可是那些红色灯光已经快追到金属门的边上了！
　　门上出现了一个倒计时，还剩下60秒，这一层就要进入自毁程序！
　　数不清的红点正在围剿他，每一个机械人都有将他切割粉碎的能力。尽管夏禹做过很多手术，知道自己哪怕断了腿或者胳膊也没事，可他不确定自己被切成肉泥之后能不能复原。
　　濒临死亡的恐惧再次侵袭全身，恐怖的死状好像就在眼前。夏禹扭过身，在这一秒钟他选择了跑向电梯。只要进入电梯就完全安全了，可以用手环逃走！
　　然而当他跑出两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那枚鱼卵，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了。
　　在这充满未知的研究所里，夏禹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除了王教授他只有女娲可以聊天。X系列是没有用的，夏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是被人类叫上手术台，看着他们拿走自己的手或者脚，肝或者肾。
　　他原本都以为日子要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了，这枚人鱼卵被送到了X系列的研究室里。起初鱼卵不大，可是当夏禹靠近玻璃时，漂浮在液体里面的卵仿佛就会飘向他，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像是和他相望。
　　他们没有说过话，确切来说，是夏禹一直在和鱼卵说话，但从未听到过回应。可是这枚卵已经陪伴了他4年，现在它都长到这么大了，被丢下的一瞬间，这枚卵会不会害怕？
　　可能不会，因为里面的人鱼根本没有孵化的可能，很多人都这样说。它只是一个不断长大的肉球，吞噬养分，不断增长体积。而里面的胚胎说不定早就变成了一团没有意识的肉球。
　　但……但是，它会死的啊，如果不救它，它会死的啊。
　　“啊！你们不要过来！”夏禹飞速地转过身，一边跑一边哭喊，像是给胆怯的自己打打气。当他拽住白大褂的那一角时，那些机械人只距离他几米远了，夏禹重新拖着鱼卵往前跑，他什么都不管了，一口气跑到了电梯的门前。
　　手环，刷一下！夏禹跳起来刷感应装置，手环上的小屏幕顿时亮了起来。
　　[欢迎您，王琴教授，晚上好。]
　　机械声音响起，电梯门刷一下打开了，夏禹拖着鱼卵躲进去，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关门啊。他不断地按着关门按钮，当那扇门在面前关上时他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门板就被外面的机械人切开了一个半米长的口子！
　　口子卷着边儿地扩大，借着电梯厢体里的灯光，夏禹又一次看到了红色电子眼。
　　视线范围内不仅有红色灯光，还有电梯上的红色按钮。可这些装置都是给成年人设计的，根本没有考虑到小孩子。夏禹本身就矮，冒着危险伸长手臂都碰不到“紧急上行”的红色按钮。
　　裂口的卷边越来越明显，坚硬的电梯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而那个切开门的机械人已经将脑袋探了进来，紧接着就是手臂了。留给夏禹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他来不及细想便微微下蹲，然后弹起来，往上奋力一跃！
　　手指尖终于成功按到了红色的按钮！
　　脚下猛烈一震，夏禹被震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了。王琴的手环掉在了地上，震动之后电梯进入了迅速爬升的阶段，那个已经探进电梯内部的机械人的头颅被齐齐压断，滚在他的脚边。
　　速度好快，夏禹从来都没有这种感受，身体像是完全飘了起来。很快他就有了耳鸣的感受，还有点儿头晕。他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只有害怕和迷茫，电梯终于带着他逃离了研究所，可是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外面是更危险、更陌生的世界啊。
　　这一刻，夏禹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经历了太多无法消化的事情，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身边这一枚不知道能否活下去的鱼卵。
　　没有了海水，它是不是很快也要死了？在持续不断的震动中，夏禹紧紧地搂住了它，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从今天开始，它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了，它是自己的小鱼苗了。
　　没有一丝温度的鱼卵仍旧一动不动，裹住它的白大褂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沾满了这一路中经过的鲜血。它像是蝴蝶的茧，又像是一个柔软的核，淡蓝色的外膜还在扩张，像是急需要水分和养分。
　　在这层膜的薄弱之处，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是一个男性幼体。在鱼卵那类似羊水的液体环境中他环抱着柔软的鱼尾，眼睫毛快速地颤动着，好似藏在眼皮下的眼球正在快速地发育，期待着光明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终于停了下来。
　　有那么几秒钟，夏禹多么希望电梯不要停，不要停，就这样一直上升吧。最起码在它上升的过程里是安全的，不会有机械人的追杀。可是希望毕竟只是一个泡泡，一戳就碎掉，电梯总会有终点，现在他来到了这个终点。
　　[最高层到了，感谢您的使用，王教授，再见。]
　　伴随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电梯门打开了。
　　不同于方才夏禹逃离的地方，眼前灯光明亮，地板洁净，没有机械人也没有任何死人。周遭非常安静，这种安静甚至给夏禹制造了某种幻觉，就好似他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世界还是那个样子，一切如旧。
　　可是掉落在脚边的手环和那个被切下来的机械人脑袋提醒着夏禹，醒醒，清醒一点，这根本不是噩梦。夏禹不敢放松，更不敢耽误时间，他先把重要的手环捡起来，套在了细瘦的大臂上，然后用小脚丫踹开那个机械脑袋，重新拽动鱼卵，带上他的小鱼苗。
　　白大褂变成了红大褂，不同的是他们暂时安全。
　　夏禹拖着鱼卵离开了电梯，眼前只有一条路，他没得选择。他很想问问周围有没有其他的人还活着，但又怕将机械人引来，所以就一直忍着。走了将近一刻钟，这一刻钟比几个小时还要漫长，夏禹终于看到了一扇门。
　　[安全出口]
　　上头这样写着，那就是这里了。夏禹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鱼卵显然成为了他的负担。为了能走得更快一些，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从拖着人鱼卵，变成背着它！
　　他先把鱼卵包在红大褂里，然后将大褂的扣子一颗一颗地系上，再把衣服过长的下摆往上折，用扣子错位扣住的方式固定好。这样就相当于将人鱼卵稳稳当当被捆在了衣服里面。
　　等到这一步做完，夏禹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受了伤，鲜血一个劲儿往外冒。
　　“好在我不知道疼，真好。”夏禹擦了擦血，一刻都不敢耽误。他背靠着人鱼卵蹲下来，将它整个儿背了起来，而衣服的袖子刚好就是最合适的固定绳，被他系在了胸前。
　　很沉的卵离开地面，成为了夏禹的一部分。
　　“没事，没事……我在那，海洋的深处，我是一只小水母。不要怕，我是小水母……”夏禹开始向着安全出口移动，他怕得要命只能小声唱歌来壮胆。那个出口虽然叫“安全出口”，可是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安全，手无寸铁的他就这样走出了研究所的庇护。
　　他仍旧使用王琴教授的手环刷开了最后一道大门，当门自上而下打开时，一阵新鲜的风吹了进来，吹动了他的头发。
　　带有潮气的风，来自于外界，欢迎他来到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等到这阵风过去夏禹才敢睁开眼睛，他无数次想象外面的世界，现在才发觉没有一次想对了。这是他未曾见过也未曾了解的真实世界，地上好像长满了高低起伏的建筑物，不断朝外散发着蓝色、紫色、红色的光。巨大的屏幕打在天空上，许多交织在一起的电线又构成了新的楼层。
　　天上的飞行器形成了川流不息的河，不断有机器起飞，不断有机器坠落。鸣笛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朝着前方逃命。
　　果然，离开研究所之后的世界也未能幸免，机械人到处杀人。
　　每一栋建筑物都像一个能吃人的怪兽，夏禹完全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迈向哪里。但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一个三角形脑袋的机械人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发现他们。不知道迈向哪里也要迈出去。
　　得先逃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安全屋。夏禹生出了一些勇气，背着他的鱼卵朝另外一个方向快步前行，希望能够甩开大街上的机械。自己不能死掉，自己唯一的朋友也不能死掉。
　　勇气催生更多的勇气，于是他从快步走变成了小步跑，而在这轻微的颠簸当中，背后的鱼卵开始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淡蓝色荧光。每一根蓝色的血管都像从卵膜上凸棱出来，随着鱼卵的扩张和收缩时而亮起，时而熄灭。
　　在这颠簸当中，鱼卵里的男孩儿眨眼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在挣脱某种束缚，准备睁开他的眼睛。他耳后的耳鳍也在羊水中展开，如同两片薄薄的羽翼，微微震动着。
　　这一天，墨安听到了真实世界的声音。


第004章 酸雨
　　真实的世界好吵啊。
　　耳鳍刚刚伸展开又收了回去，人鱼的听力是最先发育好的，而且非常敏锐。在深海中他们依靠听力捕捉水流的声音和敌人的踪迹，但海洋深处太过安静，现在任何动静对墨安而言都非常强烈。
　　从被捕捞上岸，墨安就一直被养在观察玻璃箱中，现在他只觉得耳朵疼。自己这是离开玻璃箱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
　　这是夏禹此时此刻的唯一想法，而他能做的就是先往安全的地方跑。可是哪里才算是安全呢？他完全没有答案。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安全”的概念。研究所里虽然无聊，但从来没有发生过灾难性事件，一直处于安全的夏禹根本无法分辨什么叫“危险”。而且研究所里到处都是机械人，哪怕找不到人都能找到它们，它们会耐心解答一切问题，为所有人处理困难。
　　失去了它们的帮助，夏禹非常不适应。再一想到它们要杀了自己，夏禹不寒而栗。
　　跑着跑着，他强忍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不知不觉就流了两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哭起来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眼白刹那间就红了。夏禹想起了王琴教授，她一定是死了吧？一定是的。那么多机械人，她又受了重伤，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她把最后活着的希望给了自己，还和自己说过什么……如果说刚才坐电梯逃命时夏禹完全被吓呆了，现在他的情绪就像融化的冰块儿，点点滴滴渗透进身体里。绝望和悲伤快要把他打败，有那么几秒钟，夏禹甚至想过干脆不要逃跑了。
　　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已经死掉了，自己又没有任何的生存能力，在外面躲躲藏藏能活到什么时候？
　　眼泪顿时变成了断了线的珠子，不知道是不是水母基因的缘故，夏禹一直就很爱哭，也很能哭。现在他还不敢吭声，生怕哭起来的动静太大。
　　头顶飞过数不清的飞行器，它们看似漫无目的，实际上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编织成了厮杀的巨网。绝望的哀嚎时不时就在耳边响起，不知道哪里着了火，玻璃被炸碎，碎片从天而降。
　　夏禹抬起头，看向那碎成了无数片的透明物，像看着无数只流光溢彩的蝴蝶失去了生命。紧接着，有人从眼前最高的楼层跳了下来，直接摔在了地面上。
　　“啊！”夏禹吓得叫出一声来，又马上捂住了嘴。眼泪流到了他的手背上，又滴到了地上。
　　这个人为什么跳楼了？是不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活不下去，被机械追杀到走投无路了？夏禹忍不住猜测起来，但很快他就没有时间再去猜什么，因为这过于大声的坠楼动静引来了一个机械人。
　　这是夏禹从来没有见过的机械人，和研究所里的那些不一样。研究所里的机械人比较高瘦，有着纤长的四肢，这样更方便它们工作，而且它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东西大多都是金属工具。
　　可眼前的这个机械人相对较矮，它的四肢看起来没有那么纤细，反而粗壮有力。它的脑袋也不是椭圆形，而是一个三角体，每一面上头都有一个红色的亮点，那就是它的“眼睛”。
　　它可以看到每一个方向！
　　夏禹马上就明白了，第一时间蹲下来，带着背后的鱼卵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旁边的垃圾箱旁边。外面的世界和研究所里的一切都不一样，夏禹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垃圾箱，但这不妨碍他先把鱼卵搬进去。
　　他的好朋友墨安还在里面呢，要保护朋友的安全。
　　不得不说墨安很沉，当然也有可能不全是他的体重，这枚鱼卵里头充满了类似羊水一样的海水呢。夏禹自打苏醒过后还没有进食，再加上突如其来的逃亡已经精疲力尽，当他举起鱼卵时清晰地感受到双臂在打颤。
　　快要举不起来了，自己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夏禹不得不踮起脚尖，用尽全力将鱼卵扔进了垃圾箱。但这还不够，为了保证墨安的安全，夏禹还将垃圾箱的盖子给放下来了，只是没想到他错误地估算了金属盖子的重量，两只手没来得及将它们稳稳地放下来，反而发出了声响。
　　完了，完了，会死的。
　　这就是夏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果然，三角头机械人肯定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当机立断就朝着这边过来了。夏禹没有接触过武器，但是那把枪绝对能要了自己的命。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夏禹不能犹豫，每一秒钟的决定都至关重要，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的他必须飞快地学会求生。
　　于是他掉头朝着旁边的巷子里跑去，光着的小脚丫踩在脏污的水洼里。水花飞溅，声响连连。然而等到他跑进巷子之后才绝望地发觉……这里没有出口。
　　这是一个死巷子，另外一边根本没有逃跑的通道，只有一面高高的墙。
　　三角头机械人原本朝着垃圾箱而去，半秒之内捕捉到了这个确定的动静，两秒之后就杀到了小巷子的深处。如果说刚才它的移动速度是“搜索”，那么察觉到动静之后它的移动速度就变成了“捕杀”。
　　红色的灯光投在巷口深处的高墙上，将每一块砖石都照得清清楚楚。两边的墙壁更是光秃秃的，没有多少能够躲避的地方。机械人的脑袋开始旋转，3只红色的“眼睛”也在不断寻找着，最后一道红光定格在一堆杂物上头。
　　废弃品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东西，当然也是最容易藏匿的角落。机械人朝着废弃品的方向走过去，金属脚掌踩进了一滩泥土里。
　　夏禹咬紧了牙关，不让两排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发出。脚步声越来越近，夏禹闭上了眼睛。
　　枪声响起，机械人还未走到废弃品的面前就开了枪。它用的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现在最常见的气爆枪。枪管将气体压缩进去再快速弹出，形成了能够摧毁人体的气弹。何止是人体，废弃品最上层的金属都被击碎了，飞溅成为几米高的残骸。
　　残骸之下，再无生存的可能。
　　等到这一切完成机械人才转过了身，走出了这个死巷。它并没有反复检查那一堆废弃物，因为整堆废弃物都被它打成了碎片。碎碎末末的边角料从天而降，像落叶灼烧，落地时轻而易举变成了灰烬。
　　没有生命体能在这样的攻击下活下来。
　　空气里充满金属味和灼烧味，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像树杈子一样支棱在野蛮的操控中。当雨水落下，百变的霓虹灯仿佛产生了眨眼间的色变。当雨水落到夏禹的皮肤上时，他整个儿挤在夹缝里的小小身体才觉出有点不对劲。
　　这个雨，好像是酸雨。
　　他听说过酸雨，但没想到自己刚刚逃离研究所就能遇上。当细密的雨滴洒落皮肤时能看出肤色的改变，要是他对疼痛敏感一定已经烧疼了。半分钟前，他在杂物堆和墙壁夹缝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以夏禹对机械人的了解，它们一定会扫荡杂物堆。
　　只不过夹缝太小，他的一条腿藏不进去，好在还能变成透明的。
　　水母本身含水量超高，夏禹身体里的血液也变成了透明的水分，将这条露在外头的小腿变成了空气一般。只不过随着血肉颜色的浮现，细瘦脚踝处的折断也显露出来，已经受了重伤。
　　刚刚那些飞上半空的金属将夏禹的小腿砸伤了，脚踝骨折，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内弯着，好像只能用左脚的脚背走路。头顶是酸雨，小脚丫还变了形状，外头还有不知道走没走远的三角头，夏禹没有退路。
　　泪水又一次流了满脸，肩膀也颤抖起来，夏禹躲在夹缝里哭了一会儿，他又想到了放弃。
　　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变故就带走了他身边的一切。王教授不在，夏禹实在不知道还能够依靠谁。外面的世界比研究所危险好多，一不小心走错一步就会死掉。更可怕的是，他只是一只小水母，现在还没有地方去。
　　不可能永远躲在这个夹缝里，走出去就要淋酸雨。夏禹根本搞不懂王教授非要自己跑出来干什么，还不如死在研究所里。反正自己又不怕疼，被打一枪或者剁成碎片也不会痛苦，一下子就过去了，死了就不用担惊受怕。
　　但是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王琴最后的嘱托。要拯救世界，要把墨安养大，还要去看看大海。
　　拯救世界……养大墨安……夏禹觉着王教授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自己怎么可能拯救世界。那墨安呢？墨安它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个，夏禹慢慢止住了哭泣，他还不能死在这里，因为他答应了王教授。
　　“我是一只……小水母，我活在海洋的深处……”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禹终于鼓足勇气，离开了死巷墙体上的小夹缝。酸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得他全身都发红了，估计一会儿还要起水泡。脚踝的疼痛断断续续，夏禹艰难地弯下腰，捡起了一块长条形的金属碎片，当作武器。
　　他一瘸一拐，时走时停，朝着垃圾箱的方向走去。命运的天平终于倾斜向他，给了他一条活路，再也没有遇上危险的三角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垃圾箱的旁边，夏禹将箱盖翻开，踮着脚尖，一下子钻了进去。来不及检查墨安的状况他先重新盖上了箱盖，将酸雨挡在了外头。
　　臭臭的垃圾箱成为了他们暂时的庇护所，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却成为了夏禹眼中最安全的地方。没有光线，夏禹眼睛的颜色像流动的水银，他轻轻地拆开白大褂的活结，检查墨安的状况。
　　“还好，还好，你没有受伤。”夏禹累坏了，趴在了巨大鱼卵的上头，因为自己很害怕，所以他想墨安也一定很害怕。
　　“你别担心，我已经……已经找到活着的办法了，等我歇过来哦，我就带着你离开这里。我们……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当作家，然后住下来，再也不会碰到危险了。”夏禹安慰着墨安，同时也安慰着自己。尽管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尽管墨安从来不给他回应。
　　说着说着话，体力殆尽的夏禹沉沉入睡。雨滴落到金属箱体上，发出滴滴答答的雨滴音，狭小空间里他们相依为命，鱼卵里的墨安再一次靠近了鱼卵外的夏禹，只不过眼睛仍旧没能睁开。
　　隔着一层卵膜，墨安很想将眼皮抬上去。外头一定出事了，自己要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这一觉，夏禹大概睡了十几个小时。
　　他太累，也太害怕了，半梦半醒间其实醒过来两次，但是一想到睁眼要面对无望的生活又逼着自己睡下去，恨不得一口气永远不醒。但饥饿不给他这个机会，他饿醒了，醒来之后他暂时不敢大动，下意识地拍着鱼卵。
　　“不怕不怕，我已经睡醒了。”夏禹担心墨安的状况，离开了海水这枚鱼卵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呢，“我先看看外头怎么样……”
　　明知道墨安不会搭理他，可是夏禹仍旧和他说着什么，用来给自己壮胆。他顶开箱盖，透过缝隙看外面，天虽然亮了但是并没有放晴，好消息是雨停了。
　　雨停之后，他们就该离开这里了。
　　“我带你去哪里呢……我们……我们没有地方去。”夏禹瞬间沮丧起来，“或者，我把你留在这里，然后自己去找地方，等我找到了，来接你。”
　　沉睡在鱼卵里的人鱼一动不动，只是尾鳍微不可查地摆了一下。
　　“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接你，我……我已经10岁了，我不会抛下你。”夏禹哆哆嗦嗦地说，他并不想离开这暂时的安全。忽然间，一道光线打亮了整个垃圾箱，像一道专属于他们的阳光穿透了云层。
　　[离开这里，往西边走520米，打开密码门，能够顺利进入下水道。]
　　微弱的声音从发亮的手环中响起，尽管它是机械女声，冰冰冷冷，但夏禹听完之后浑身打了个颤。
　　[你们不能停留在原地，下一波清洗就要到了。垃圾桶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去下水道。]
　　“你，你是谁？你是谁啊？”夏禹将王琴的手环拿到面前，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它，能不能相信它，毕竟所有的机械都叛变了。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你是女娲吗？”夏禹又问，以前他看到很多人通过手环和女娲说话。
　　等了半分钟之后，手环又一次亮了起来。
　　[我不是女娲，我是精卫。你们必须离开此处，预测下一波清洗会在14分钟后抵达你的位置，快离开。]


第005章 他会饿死
　　夏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抖。
　　得益于超强的自愈能力，他断掉的左脚踝已经复原，皮肤也恢复了正常颜色，被酸雨灼伤的大片红色完全消失。但是他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抉择路口，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实在太难了。
　　一个选择是躲在这个小小的垃圾箱里，不出去，每天悄悄溜出去找食物，把这里当作自己和墨安暂时的安全小屋。他们已经顺利躲过了三角头机械人，只要不出声音，那些机械人一定不会发现他们。
　　另外一个选择是离开这个金属箱子，要冒着被机械人发现的危险跑几百米，找到一个密码门，打开后进入下水道。外头是什么状况，夏禹并不知情，想来一定充满了危机。但更让他犹豫不决的是这个精卫。
　　这肯定也是人工智能，和女娲差不多。
　　夏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一直以来整个世界都是女娲在操控。精卫又是谁？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它是不是想要骗自己，然后赶尽杀绝？
　　精卫：[夏禹，你必须离开这里，带上墨安，快！]
　　手环再一次发出声音，尽管精卫只是一个机械音，但也能听出语气中的焦急。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夏禹忍不住问，“机械在杀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是啊，人工智能和机械人是一伙的。它们不是活生生的人，所以会杀活人。夏禹几乎不带犹豫地选择了留下，本能地选择了短暂的安全。
　　精卫：[快离开，快离开！]
　　“你在骗人！”夏禹太生气了，“你们不光杀人还要骗人，你想把我骗出去，我知道。周围根本没有机械人的声音，根本就没有……”
　　精卫：[你一定要相信我，而且你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我。王琴教授将这个手环给了你，或许这就是答案。]
　　王琴……王教授？夏禹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突然间镇定了许多。
　　精卫：[王教授不会骗你，我也不会，请你马上带着墨安离开！]
　　语气听起来越来越着急了，夏禹快要被自己的犹豫撕扯成两半。要是让他相信这个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人工智能，风险很大，但是精卫它居然说得出王教授把手环给了自己……夏禹的心跳特别快，他知道自己又要离开安全小屋了。
　　动作仍旧小心翼翼，他先一步离开了垃圾箱，衣服都不怎么完整了。周围仍旧很安静，完全没有大清洗的征兆，他屏住呼吸，拽着白大褂的袖子将墨安拉出来，重新背在背上。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饿了的缘故，他觉着墨安变沉了许多。
　　“西边是哪边啊？”夏禹问。
　　精卫：[正在打开街景摄像头……我看到你了，夏禹。朝你的正前方跑，路面安全，没有机械，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正前方就是西方，现在要跑吗？夏禹看了看积水的地面，抿着嘴唇跑了起来。他跑得很用力，嘴唇抿到发白，尽管精卫告诉他路面很安全，可是夏禹仍旧不肯掉以轻心。
　　也不能踩到水洼，酸雨的威胁还未消除。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很少运动的夏禹很快就跑不动了。于是他的跑步变成了快走，走着走着又变成了慢走。
　　精卫：[加快速度，不要休息。]
　　“我知道……我只是，很饿，肚子很饿。”夏禹苦兮兮地瘪了瘪嘴，人工智能又不用吃饭，你当然不知道什么叫饥饿。话音刚落，身后三四百米的位置突然炸飞了什么东西，那声音震耳欲聋！
　　是刚才自己和墨安躲藏的垃圾箱！
　　夏禹看清之后全身都吓僵了，如果他们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碎裂的肉块儿！精卫它没有骗人，机械真的在进行路面的大清洗！
　　精卫：[是飞行器，飞行器正在巡查路面！]
　　精卫的声音将夏禹拉回现实，眼下那些飞行器还没飞过来，他还有逃命的可能。转过身后夏禹忘记了饥饿，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带着他的小鱼苗逃命，夏禹的大脑完全空白了，迈开腿，和死神赛跑。他已经见识过那些飞行器了，数量很多，多到他完全数不清，速度非常快。
　　快点儿跑，快点儿跑，它们就在身后。夏禹数不清跑了多少米，只往前冲。飞行器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甩不开的噩梦，终于他看到了一扇生了锈的金属门，不管是不是它，夏禹都冲向了它。
　　精卫：[密码是0901。]
　　地上有很多碎石，夏禹被绊得踉跄几步，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但他顾不上别的，爬起来后就扑在密码锁上。密码按键已经被酸雨腐蚀，看上去模模糊糊，他从不清晰的字迹辨认出数字，哆哆嗦嗦地按下了这4个数字。
　　随后这扇门就在他的面前打开了。
　　身后又响起一阵爆.炸，不知道又炸掉了什么，夏禹带着墨安一头钻进这扇门，将门用力地关上。也就在半秒之后门外就遭遇了清洗，地面都要被掀起来了，夏禹被震到墙上，然后和鱼卵一起滚到了台阶的最下方。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耳朵被外头的声音震出了耳鸣，夏禹有几秒钟完全听不到了，可能还晕过去几秒。身上很沉，脑袋也不清楚，只知道楼梯很长，滚到最下面花了不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耳鸣才真正褪去，夏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很微弱的灯光。
　　是下水道的灯光，暖黄色。
　　这种暖黄色的光让人安心，然而手环却没有了动静，不晓得是不是刚才摔坏了。他躺了几分钟才有力气坐起来，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墨安有没有受伤。
　　巨大的鱼卵裹在衣服里面，和他一起滚落台阶，同时也替他承担了一部分的伤害。原本完好无损的鱼卵外层多了好几道划痕，夏禹心疼地用小手抚摸，泪珠又涌出来。
　　“真对不起，跟着我总受伤。”夏禹只恨自己没用，跑不快又不够强壮高大，连一样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王教授把这一枚珍贵的鱼卵交给自己，现在墨安却受伤了。
　　“等我休息过来就帮你去找药。”夏禹将脏兮兮的小脸蛋贴在鱼卵上，泪水不知不觉也沾到了鱼卵上。外头正在进行大清洗，他们头顶的砖石时不时震动，落下灰尘，劈头盖脸洒在夏禹的身上，脸上。
　　休息了一会儿，他决定继续往下水道的深处走，这里太危险，离门太近。
　　再次背起墨安，夏禹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慌张，最起码他暂时找了个稳定的居所，还知道有精卫的帮助。下水道的宽度和高度很接近研究所的走廊，只是没有那么明亮，路面在震，里面也跟着一起震。
　　每次震动都让夏禹恐惧，这样的动静传递到鱼卵当中，墨安的腹鳍也跟着震动，却没有力气睁眼。
　　“我是一只小水母……”夏禹又一次唱起了歌，这样就没有那么害怕。走了几十米，他带着墨安拐了一个弯，忽然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声音。
　　“救命，救命。”
　　“是谁！”夏禹马上将鱼卵放到地上，挡在卵的前头，将藏在兜里的金属片拿出来当作武器，“谁……谁……谁在那里！我……我很厉害，我会杀人的！”
　　“别杀我，别杀我。”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夏禹静静听着，虚张声势的他肯定吓不住成年人，但吓到同龄人绰绰有余。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从墙体的断面爬出，浑身沙土，肩膀上露着一个手掌大的伤口。他和夏禹长得很不一样，头顶上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就藏在头发里。
　　“你是谁！”夏禹凶巴巴地问。
　　“我叫，米兜。”男孩儿断断续续地喘气，鲜血已经流了一地，“我叫……米兜，救命。”
　　米兜？米兜是什么名字？夏禹头一回听到这样随便的名字，研究所给试验品起的名字都非常好听。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米兜，必须确认这个人有没有危险。
　　离近之后，米兜好像比他还要小一些，应该7岁或者8岁吧。
　　“你是……基因改造人？”夏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因为他看清了米兜头顶的两个熊耳朵。这是基因改造人才会有的外部特征，融合了什么动物的DNA就会有相应的外在表现，比如米兜那一对长在卷发里的毛茸茸的耳朵。
　　而这些不属于人类的外表会被人类认定为“瑕疵”。完美的基因改造人和人类外表毫无区别。
　　米兜虚弱地点了点头，看向夏禹的一刻也认出了同类，他们的基因都被动过“手术”。同样都是瑕疵的基因改造人，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儿之间再也没有隔阂，只有类似于惺惺相惜的同情。
　　夏禹收好武器，将墨安背过来。他观察了一下环境，米兜身处的位置是一处坍塌的墙壁，刚好露出一间小房间，可能是下水道的休息室。这里比走廊可隐蔽多了，他将墨安安顿好，又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米兜拽了进来，轻轻地关上了那扇门。
　　“你怎么了？”这些事都做完之后，夏禹蹲在了米兜的身边，“我叫夏禹，我是一只小水母。”
　　“我和妈妈走散了，地面裂了一个口子我就掉进来……这里是哪里？”米兜盯着夏禹的眼睛看，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像是鱼类鳞片。
　　夏禹干脆坐在了他的旁边：“是一个下水道，但这是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掉进来的？”
　　或许通过米兜能够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夏禹急于搞清楚一切。只有搞清楚了他才能活下去，最起码……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米兜的脸蛋通红，显然非常不舒服。“我……我和妈妈走在街上，听到了很大的声音……我们抬头的时候，飞行器就朝大街上开枪了。然后……有一些运输机械人……开始打我们。”
　　“果然是这样。”夏禹点头，和研究所发生的事情差不多，机械人叛变了。
　　“妈妈拉着我跑，我跑得慢，摔了一跤……然后一个火球打下来，地面裂了，我滚落到这里……裂口又坍塌了，我再也出不去了。”米兜看向他的右肩，伤口像一个坑，“我活不了了。”
　　夏禹对伤口处理很在行，因为他从小就在实验室里走动，只是现在这个状况让他无法下手。
　　“伤口需要绷带和药水，不过现在你需要……”夏禹摸了摸米兜的额头，“退烧，你发烧了。”
　　“怪不得，我觉着好难受。”米兜有气无力地说。
　　夏禹心生不忍：“你在这里多久了？你的伤口已经发炎了，必须退烧。”
　　米兜摇摇头：“一天？或者两天？我不记得……我晕过去了。那个，那个是什么？是药吗？”
　　他看向角落里的鱼卵，被一件红色的衣服包裹着。夏禹很在意这个东西，说不定是可以救人的药。
　　“那个不是药，那个是……是我最重要的好朋友。”夏禹没有时间给他讲什么“怪种”和“人鱼”，本身肚子就饿，现在更一筹莫展。手环的闪动来得正是时候，这回不等精卫说话，夏禹已经将手环拿到了面前。
　　精卫：[信号有些不好……夏禹，你现在还好吗？]
　　“我进来了，在下水道里面，我好饿。”夏禹首先汇报自己的状况，然后说，“我遇到了一个……小熊，他受伤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精卫：[正在调取下水道地图，地图加载中……如果你能走到下一个井盖出口，从那里爬上地面，就可以找到一个自动贩卖药物的机器。而且还有食物贩卖机，你可以得到食物。]
　　“啊？又要上地面啊……”夏禹顿时动摇。那里充满杀戮和血腥，时时刻刻有被发现的危险。
　　精卫：[在贩卖机的后面，会有一个能量药店。那里不仅有药物，还有墨安需要的营养素针剂。]
　　“什么！”夏禹的心顿时一惊。
　　精卫：[墨安需要营养素，根据信息库提供给我的资料，人鱼需要足够的能量。墨安现在每天的需求是5000卡路里，如果达不到这个数字他会死。]
　　夏禹战战兢兢地问：“什么意思？”
　　精卫：[意思就是，如果他不打营养针，他会饿死。]
　　两难的局面又一次摆在了夏禹的面前，短暂彷徨过后，他拿着武器站了起来：“你不要骗我……我，我会去的。”


第006章 人鱼的双眼
　　“你要去哪里啊？”米兜烧得晕乎乎，几乎听不太清楚他说话了。
　　“我要去外面，给墨安找营养剂，给你找一些药，然后给自己……”夏禹的肚子咕叽咕叽叫起来，“找一点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外面？米兜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外面有多危险他已经完全体验过了。那里已经成为了地狱，很容易死掉，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好想回家……
　　就在这迷迷糊糊当中，有人在拽他。
　　于是米兜又把眼睛睁开：“你在……做什么？”
　　“脱掉你的鞋子。我要穿上它才能出去……”夏禹坐在米兜的旁边，用尽力气拽下他脚上的鞋，“咱们两个差不多大，我应该可以穿。”
　　不能再光着脚丫跑出去，这时候的路面只会比刚才更危险。大清扫之后一定会布满玻璃渣和残骸，要是自己再受伤，墨安和米兜就没有人救。夏禹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于是穿上了稍稍小一些的鞋子。
　　冰冷的脚趾挤在一起，暖和了一点点。
　　“我现在要走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临走之前夏禹一万个不放心。
　　米兜气若悬丝，但还是用尽力气点了点脑袋，小熊耳朵背向后方：“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照顾好墨安。”夏禹边说边发抖，“就是那边的鱼卵，他叫墨安，是怪种，是人鱼，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好。”米兜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一定要等到有人来救你们。你要把墨安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找到机会，将他放回大海。”夏禹说到最后舌头都僵硬了，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他无法确定这一走能不能顺利回来，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最起码，他已经把墨安托付给另外一个人。米兜他和自己一样，是基因改造人，他不会歧视怪种，他说不定可以活着，把这个小小的希望延续下去。
　　自己如果做不到，夏禹希望别人可以办到。如果墨安有一天能够顺利孵化，夏禹希望他的记忆中有自己的身影。
　　一个没什么用但会唱歌的小水母。
　　说完这句之后他便快速地转过身，一个孩子要用这种决绝的心态才能逼自己离开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他每往外走一步，牙齿都在打颤，无法预测接下来要面临的命运。下水道的过道很长，陆陆续续能听到滴答的水声，杂乱不堪，锈迹遍地。
　　这里的环境让夏禹陌生，研究所永远干干净净，由机械人全力维护。现在真实世界的雏形已经在他的小脑袋瓜里有了清晰画面，有的地方充满高科技，有的地方落后，反差鲜明。
　　但不管怎么样，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夏禹不由地加快脚步，心里咚咚打鼓，这个世界还能救吗？王教授为什么让自己拯救世界呢？
　　精卫：[到了。]
　　人工智能的提醒来了，夏禹刹那停下，左右环视。两面都是墙，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井盖，还有一个拐弯的梯子通向它。
　　应该就是这个！夏禹不敢浪费时间，踩上梯子最下面那一根横杆。这是他第一次爬梯，重心不好的他很难保持平衡，好几次差点儿掉下来。
　　精卫：[小心。]
　　“我知道小心，只是……这很难。”夏禹小声嘀咕，几分钟之后才爬到顶端。他用右手顶开井盖，但看到的并不是路面，而是又一段向上攀爬的梯子。
　　精卫：[继续往上爬，小心脚下，很高。]
　　精卫的声音一旦没有了情绪就显得格外冰冷，夏禹开始怀念温柔的王教授了。眼下他只有这一条路，于是小手再次抓稳横杆。他不敢往下看，因为只要看一眼就会害怕得掉下去。他不断地唱歌，给自己加油，终于爬到最顶端。又一次顶开圆形井盖，这一回，夏禹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天空灰蓝色。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如果他再大一点就会明白这是爆.炸后的粉尘。地面上全部都是碎石和玻璃渣，还好他穿了鞋子，不然脚心会被扎得千疮百孔。
　　又一回踩上地面，却像隔了很久很久。夏禹不敢直起身子，猫着腰往前：“精卫，你还在吗？你不要骗我哦。”
　　精卫：[现在你往左边看。]
　　大概是担心夏禹分不清东南西北，精卫用了对人工智能而言相对模糊的“左右”来形容方向。夏禹听到后，看向左边，一整排高高大大的贩卖机就在那里闪光。
　　只不过它们的玻璃罩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药物！夏禹倒腾着小碎步跑过去。玻璃罩已经不完整了，碎得七零八落，夏禹用手擦掉上面的灰尘才看清楚里面的字：“VC，VB，OMEGA3……这都是什么？”
　　精卫：[营养素。建议你拿一些，你的免疫力可不怎么样。]
　　“谁说我不怎么样了，我好强壮。”夏禹小声反驳，但还是将手伸向了玻璃的碎口。他必须十分小心才能避开尖锐的玻璃，抓到一小罐VC之后再快速收手，将它塞进衣兜。
　　衣服还是研究所的手术服呢，不知道自毁程序之后研究所还在不在。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夏禹不允许自己开小差，看向贩卖机的后方。按照精卫的说法，这后面有一个能量药店……夏禹用蹲姿前行，想尽方法把身体缩小一些，生怕被飞行器注意到。
　　他能听到那些东西的声音，它们没有完全离开。
　　能量药店的门已经被炸开，夏禹不费力气就钻进去。这是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我该怎么找药？精卫，告诉我。”他已经开始学会求助精卫。
　　就在他的左上方，一个半圆形的摄像头对准了他，将他扫描一遍。
　　紧接着精卫说：[走到第4排，架子上是你需要的药物。]
　　第4排……夏禹边走边找，看着货架上的数字不断变化。药店的门虽然已经炸开，但暂时没有人来洗劫，夏禹猜测大部分人也和自己一样，正在躲藏。
　　肯定很多人受伤，每个人都需要这些东西。夏禹走走停停，确定安全之后再移动，所以用的时间很长。等到他找到数字4，堆满了药品的货架让他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米兜在发烧，墨安需要营养剂。他心里默念，然后踮着脚尖在里头寻找，好在这些年夏禹看了不少书，已经识字，所以没什么困难就找到了。只不过退烧药和消炎药足够多，营养剂只有一支。
　　夏禹从地上捡了一个口袋，快速地往里装。“精卫，营养剂只有一支，我该怎么办？”
　　精卫：[先拿一支，这个东西很宝贵。]
　　“好，我先拿回去，别让墨安饿肚子。”夏禹一想起墨安会饿死这个事就很想哭，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停住了。
　　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也转向了他，时时刻刻关注着。
　　夏禹跑到另外一个货架上，拿了一些包扎伤口用的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出药店。等到他把这些事情都办完才想起门外有食品贩卖机，他刚才太着急，居然忘记拿食物。
　　这个特殊时期，食物也非常重要！
　　精卫：[夏禹，你动作最好快一点。]
　　“我知道，我再拿几个小面包就回去。”夏禹快速地装着食物，贩卖机里的小面包各种各样，他只拿离自己最近的。只是装到一半的时候，夏禹像大梦初醒，一下子停住了。
　　“好了，我现在回去。”夏禹再一次蹲下来，准备蹲着跑回井盖。
　　精卫：[目前安全，把食物都拿走。]
　　精卫的语气充满疑惑，夏禹已经摸到了井盖，顾不上回答，将盖子掀开然后钻了进去。等到头顶的圆形井盖严丝合缝地盖上他才彻底放松，开始下滑。
　　精卫：[你为什么没有把食物都拿走？]
　　夏禹这才说：“因为，我想着，万一有别人找到贩卖机呢。小面包这么好吃，我不能一个人都吃掉了……”
　　精卫：[心意很好，但你必须学会自私，特别是现在。有时候自私也是一种保护机制，你必须学会。]
　　精卫的声音明显柔软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它感情的冷却让夏禹想起研究所里的那些人，有时候能看到那些人的笑容，但脸上的任何表情都会消失，他们习惯严肃。
　　而对自己最温柔的，除了王琴，还有女娲。
　　它也是人工智能，只不过它比精卫有着更为丰富的情绪，从来都不会讲什么“自私”。
　　“精卫，你知道女娲吗？”快要滑到最底下了，夏禹实在忍不住了。他想知道女娲哪里去了，为什么它不见了？要是它还在，全世界就不会变成这个模样。它不会允许机械叛变，会保护所有人。
　　精卫：[对不起，我不了解女娲。]
　　然而精卫的答复让夏禹再次陷入失望，女娲果然不见了。
　　很快的，夏禹重新回到了下水道，穿着鞋子的他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小声嘟哝：“千万要等我，你们，你们都不要有事，都不要死。我有药和小面包，我能救所有人。”
　　夏禹确实是这样想，在他小小的脑袋里食物和药就是万能的。等到他跑回那个破损的房间，米兜已经彻底没有了意识，小熊耳朵都凉透了，长着肉垫的小手攥着那一把不像样的武器陷入昏迷。
　　精卫：[快给他用药。]
　　“我知道。”夏禹来不及想别的，从袋子里拿出药片就往米兜的嘴巴里塞。没有水，他就硬塞进去，用自己的小手指将药片捅进米兜的嗓子眼。
　　随后他又拿出药水来，简单地处理了米兜肩膀上的伤口。血痂和泥土混在一起，夏禹将它们冲开，重新包扎，裹上了干净的绷带。
　　房间里没有床，夏禹将米兜放平，让他躺在地上好好睡觉，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他自己的意志力。
　　“接下来，接下来是……给墨安吃饭！”夏禹继续鼓励自己，掏出那一支昂贵的营养素来。他从来没有用过注射器，但是在研究所里见过别人用，现在也模仿这个过程，撕开包装后先推液，排空了气泡。
　　精卫：[要小心。]
　　“好的，我会很小心。”夏禹跪在鱼卵面前，用手摸着上头的划痕。
　　当注射器的针头扎进去那一秒，夏禹不敢呼吸了。
　　他亲手刺穿了鱼卵的外膜，不知道墨安会不会很疼？为了缩短这个过程夏禹尽量快地进行注射，再快速拔针，随着营养液进入鱼卵的羊水，夏禹也松了最后一口气。
　　“太好了，这下你不会饿死。这个针眼……不痛，我给你呼呼。”
　　夏禹趴在鱼卵边上，对着刚刚被扎过的地方不停吹气。他已经用光了最后的体力，现在连拿小面包的力量都没有，噘着嘴巴呼呼的时候只能将脑袋靠在鱼卵上，积攒力气。
　　隔着这层膜，他能看到里面正在沉睡的墨安，像是个男孩子！
　　奇怪，以前墨安的耳鳍有这么长吗？夏禹不知不觉关注起来。从前他看墨安都是隔着玻璃和海水，没有这样近过，所以看得也不是很清晰。现在这样近，他才看出墨安的耳朵确实和人类、基因改造人都不一样。
　　“墨安，墨安，你听得见我吗？我是夏禹啊……我带你逃出来了。”夏禹用小手指敲了敲鱼卵。
　　他并未期待里面的人鱼能给自己回应，毕竟这颗鱼卵从未给过研究所回应。但是当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里面的人鱼转向了他。
　　眼皮快速地震颤终于停下了，随后进入的是光线。
　　墨安睁开双眼，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以及那个不断和自己说话，每天都和自己说好多话的……小水母。
　　他提前睁开了眼睛，比正常人鱼幼体睁眼的时间早了几年，连泪膜都没有发育好。


第007章 人鱼本能
　　像是做梦一样，夏禹好像看到了大海里的奇迹。
　　天花板仍旧震下灰尘，落在他们的脑袋顶上，宣告危险并为远离。然而夏禹却静静地注视着鱼卵里的变化，顺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生怕是做梦。
　　是不是自己太累，太害怕，所以出现了幻觉？
　　刚才打针的一幕又从眼前浮现，营养剂的针头比研究所的针头要粗一些，鱼卵又很厚，扎进去时会有明显的阻碍感。当完全刺穿的一刹那，里头的墨安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在水里漂浮，睡觉，无意识地躲避着针头。
　　现在他却睁开眼睛了！
　　跟着卵膜，夏禹不敢确定墨安能不能看清楚自己的脸，自己看他也十分模糊。隐约能看到他淡蓝色的耳鳍，以及耳鳍上细密的蓝血管。
　　突然间，那张脸朝着他靠近过来，又把胆小的夏禹吓了一跳。
　　“啊！”夏禹往后一坐，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完全不了解怪种，更不清楚人鱼是什么，只是刚才那一下子还有些恐怖，仿佛里头的活物要故意冲出来，破卵而出，吃了自己。
　　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夏禹真的很爱哭，他也很气自己这个弱点，只能狠狠地擦掉泪珠。
　　哭了么？为什么小水母要哭呢？而这时候鱼卵里的墨安也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看不清楚太多，眼睛里的那一层泪膜还没有完全长好，任何光线对他而言都过于强烈。但这不妨碍他认出夏禹，因为这个歌声……他已经听了很久很久了。
　　我是一只小水母，我来自海洋的深处，噗噜噗噜，噗噜噗噜……
　　每回自己焦急不安，拼命想要回到深海中去的时候，这个歌声都会安抚自己的焦躁。在那个大水缸里，墨安知道了外面的人给自己起的名字，人造海水将鱼卵轻轻托起，却没有海洋那么安静。
　　太亮了，周围太亮了，在研究所里墨安一直断断续续地睡着，可是从未睡得安稳。他怀念族群，怀念还在大海深渊的安宁，怀念真实海水的包裹。只不过从那一天起这一切都消失了，他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箱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墨安听到夏禹的歌声都会安静下来，像是听到了海的声音。
　　夏禹还在地上坐着，突然一下子才反应过来这是墨安睡醒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鱼卵，两只小手轻轻地放在卵膜的划伤上：“墨安，墨安，你……你……”
　　墨安仍旧看不清楚他，太亮了，光线太亮。只是他感受到了一双手正在抚摸卵膜，很冰凉，并且还在发抖。他的鱼尾、脐带和鱼卵内膜相连，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压力，甚至疼痛，当那双手滑过他的伤痕时墨安的狂躁再一次被抚平，好似有海水从他身上流过。
　　好奇怪。
　　然而这一切夏禹并不知情，他只是知道墨安醒来了，却仍旧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根本没有办法把你养大，我没法把你养大了……”
　　他在说什么？墨安全身都不能动，只能眨眨眼睛，耳鳍也不能完整地伸展开。隔着羊水他听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太没用了，我只找到了一支营养剂。”夏禹的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墨安终于动了，他还活着。忧的是墨安可能很快就要饿死，他来不及搞到那么多的能量针。
　　恶劣的环境不仅威胁着墨安，也威胁着他。夏禹突然开始浑身发冷，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
　　“不，不行，我不能死。”但是他马上想到王教授的话，于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撕开了小面包的包装袋。面包并不好吃，很干涩无味，吃在嘴里像是在吃纸，但夏禹并没有资格去嫌弃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吃着吃着，他甚至觉着味道还不错，因为饥肠辘辘的感觉消失了。
　　“好啦，我不会死了，我吃饱了就不会死的。”他一边胡乱往嘴里塞着一边安慰着墨安，明明自己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不点儿，在这一刻却还想保护另外一个小不点儿。
　　完全吃饱之后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夏禹也升腾起巨大的求生欲来。他左右环视，米兜还没有睡醒，四周还算安全，要是以后他们能一直躲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想，疲惫感和寒冷席卷了他的身体。他好累，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于是填饱肚子的夏禹蜷缩在鱼卵的旁边，将墨安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好冷……快要睡着时夏禹的小脚已经没了知觉，冷得他不住打颤。虽然以前在研究所会被不断拆分，可是生活条件一直不错，就连睡觉都在休眠仓里。
　　女娲会为他关上灯，放上他喜欢的海浪声，还会为他调整温度。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夏禹很想王琴，也很想念女娲。
　　她们，她们都在哪里啊，她们还活着吗，她们……夏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要是能有一条毯子盖住自己就好了，不要这么冷。
　　轰隆隆，轰隆隆，地面上还在持续清扫，又有高楼倒下了。令人迷幻的霓虹灯碎裂成沫，下水道的墙壁也跟随着震动。昏暗灯光下，残破小屋里，一股幽蓝色的光正明明灭灭地晃动着，好似那一枚巨大的卵正在呼吸。
　　墨安也闭上了双眼，卵里的海水发着光。他的卵膜开始发热，成为源源不断的热源给小水母提供一处庇护。提前睁眼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离开孵化地之后他的睡眠就一直很浅，很容易被地面的声音吵醒。
　　当他有力气睁开眼睛时，墨安毫无例外地看向靠着自己熟睡的夏禹。他很期待那一天，自己能从这个卵里出去，清楚地看看小水母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
　　一想到这个，墨安在羊水里高兴地吐了几个透明的泡泡，鱼尾轻微摆动着。距离破卵而出的日子还有好几年，要等到尾鳍、脐带和卵自然脱落才行，对他而言太过漫长。
　　这一觉夏禹觉着自己睡到了时间的尽头，睡到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梦里他再一次面对着成群成群的机械人，无数双红点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不断朝他逼近。他拼命跑，想要赶在自毁程序启动之前带着墨安跑出去，结果总是跌倒。
　　跌倒之后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琴。
　　“你要拯救世界，你要把墨安养大，你要去看海。”
　　王琴的血手抓着他，随后整个世界进入了一片混乱。夏禹只能不断奔跑，跑着跑着就醒过来了。睁眼之后他还以为噩梦只是噩梦，全世界还是原来的模样。他还等着女娲给自己开睡眠舱的舱门，结果就看到了米兜的笑脸。
　　“你醒来啦！”米兜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啊！”夏禹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躲到了鱼卵的后头。
　　“谢谢你哦，我现在已经好了。”米兜动了动耳朵，被包扎的伤口也止住了流血，“多亏你的药！再加上我们这种基因改造人的体质很不错，妈妈说人类都用我们挖矿……”
　　“挖矿？”夏禹这才慢慢回忆起一切，包括他如何来到下水道，怎么样认识了米兜。回忆起来之后他又伸开手臂挡在了鱼卵的前头，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墨安好像又睡着了，他闭着眼睛。
　　“是啊，因为我们力气大，体力好，熊科基因改造人都用来挖矿，你不知道吗？”米兜的生活经验显然更加丰富，“你呢？你以前都是干什么的？”
　　“我？我……我不知道。”夏禹茫然地摇了摇头，X系列还没研究出价值，所以水母基因改造人还没有大规模进行生产，也没有人使用他。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好好谢谢你，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要是还能找到妈妈，我一定让妈妈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工作。”米兜一板一眼地说着，“真冷啊，这里，我其实是被冻醒的。”
　　“冷吗？”夏禹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他完全不冷。
　　要是这屋里很冷的话自己肯定不会是这样，手脚被冻得受不了才是。可是现在每一个关节都很灵活，明显就是没冻到啊。难道说这屋里的冷风只冻着米兜了，没有冻着自己？
　　精卫：[早上好，现在是上午9点03分，你们休息好了吗？]
　　“谁！”米兜被吓了一跳。
　　“是我的人工智能手环。”夏禹已经习惯了精卫的陪伴。
　　精卫：[正确的说法是，我其实是一个人工智能。手环只是传递媒介。]
　　米兜半知半解地点点头：[你好啊，人工智能。]
　　精卫：[你好。不过现在并不是问好的时候，你们必须要转移了。]
　　“什么？转移？”夏禹的心跳漏掉了一拍，他刚才的美梦轻而易举地破灭了。原本还想着和米兜、墨安永远躲在这个小角落，和不为人知的灰尘作伴，现在这里也不安全？
　　精卫：[没错，飞行器很快就会冲破密码门，到这里来巡查，并且消灭生命目标。现在外头在进行清洗，机械叛变了，第一波抵抗的人类已经节节败退。]
　　“败退？”夏禹听不懂了，机械都是人类发明的，为什么会节节败退？
　　精卫：[因为这些年人类太过依赖人工智能，当科技智慧超过了人类时，自然会丢掉人类这个拐杖。不过这些对你们来说太过深奥，你们不需要理解。现在你们需要顺着外头的过道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底端的时候，你们会遇上一扇门。]
　　“如果，我是说如果。”然而夏禹还是想要留下来，“如果我们不走，飞行器又搜不到这个地方，躲在这里安全吗？我们三个都小小的，如果不动的话根本不会被发现。”
　　精卫：[不，你们并不安全。你们要顺着走道离开这里，打开一扇门，顺利进入三号发电厂才算暂时安全。况且你们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比起飞行器和机械佣兵，更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什么事情？”夏禹惴惴不安地问。
　　米兜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仿佛变得热起来了。
　　精卫：[寄生主已经出现了。这些事情我会和你们解释，眼下你们必须离开，必须离开。]
　　精卫话音刚落，夏禹还在思索“寄生主”是什么东西，整个走道忽然出现了很奇特的声音，啪叽，啪叽，又像流水声，又像是胶水被人踩在地上黏糊糊的声音。
　　米兜没了主意，看向了夏禹：“现在，现在怎么办？我听你的。”
　　夏禹不假思索地说：“走！带上墨安，咱们走！”
　　“好！”米兜也不再犹豫，两个小孩儿建立了他们的生存联盟。正在夏禹发愁怎么背上墨安时，米兜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将鱼卵背了起来，就好像背了空气一样轻便。
　　啊！夏禹拍了下自己的小脑袋，他差点儿忘记了，米兜是一只力大无比的小小熊！
　　啪叽，啪叽，哗啦哗啦……那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更近了，胆小的夏禹拉着米兜的一只手逃离了他们的破屋子，顺着走道狂奔。
　　鱼卵里的墨安再一次睁开了双眼，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露出了类似鲨鱼一般尖锐的牙齿。
　　有危险。墨安鱼尾上的鳞片层层微翘，像人鱼幼体在深海中遇到了天敌。还没破卵的他已经学会支起腹鳍，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尽量高大，只是腹鳍才长出一对儿，尾背鳍连个影儿都没有。


第008章 寄生危机
　　人鱼成年之后若是形成群体，在海洋里是没有天敌的，这是墨安刚刚有意识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当幼体完全长成完全体之后，人鱼在深海之中几乎没有任何对手，但是当他们还是幼体时，就有几种生物会以捕猎他们为主要食物。
　　或者仅仅是娱乐。
　　把还在鱼卵中发育的幼体活生生剖出来，这时候的小鱼苗没有任何抵御能力，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变成海底的断臂残肢。所以成年人鱼一定会大规模聚集在鱼卵孵化地的附近，保护他们的后代。
　　小鱼苗会长到合适的时候破卵而出，大约需要10年，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是活生生的个体了。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隔着卵膜和族群进行交流。墨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天敌都是些什么，可这刻在DNA里的意识让他率先炸起了鱼鳞。
　　现在追杀他们的不一定是天敌，可墨安已经懂了求生。
　　求生的不止是他，还有正在快步奔跑的夏禹和米兜。夏禹不确定米兜有多大，可能6岁，或者7岁，两个人一般高，但米兜的体质显然强过自己很多倍。他背着墨安时连喘气都不急促，没穿鞋子的双脚交替飞快。
　　那双鞋子还穿在夏禹的脚上，身后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又因为重心不稳所以摔了个大马趴。这一下直接磕破了下巴，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可现在夏禹什么都顾不上，回头看了一眼，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细细的脖子上，身后什么都没有啊，但是那声音为什么越来越近了！
　　“是什么啊，是什么啊！”米兜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看到能把自己吓死的怪物。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没，没有！”夏禹磕磕巴巴地说。
　　米兜没有再追问，他也不确定夏禹是真的没看见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样说，总归不要停下就好了。他们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慢慢跑，积攒能量之后就快快跑，终于，两个小孩儿同时看到了那扇门。
　　“看到了！在那里！”米兜看到了他们的生路。
　　“呀！”夏禹连一句整话都喊不出来，累得大汗淋漓。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多的汗水，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要被拧出来了，这时候他又回过头，长长的走道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偏白色的灯将一切照得都那么冰冷，惨白。
　　啪叽，啪叽，可是声音还是越来越近了。
　　精卫：[打开这扇门，寄生主还在附近。]
　　“打开？怎么打开？”夏禹直接扑在了门上，他还以为这扇门也是密码门，可是找来找去根本没有按密码的地方。
　　啪叽啪叽，身后的声音还在逼近，让他和米兜同时不寒而栗。一滴黏答答的水从天花板滴落下来，刚好掉进了他们的后领口。虽然不至于浑身冰冷彻骨，可是让人极端不适，汗毛起立。
　　“我来！”不等精卫的回答，米兜上前一步拽住了门把手。这一扇门看上去没有那么结实，下水管道年久失修，时不时漏几滴水，那些水已经将它的表面腐蚀。
　　银色的金属外皮出现大片剥落，刚好被米兜捕捉到了。他两只手往外用力一拽，咣当，巨响过后门开了！
　　门锁被他生生拽断，里面没有灯，乌漆嘛黑，然而他们并没有任何选择，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
　　有一股霉菌的气味，让夏禹十分难受。他回过身，仍旧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关门。门锁虽然坏了但仍旧可以关上，上头还有一道链锁，希望这一条细细的锁链能够保护他们。
　　精卫：[继续往前走。]
　　“继续走会怎么样？”夏禹已经在往前了。
　　他完全相信了精卫，虽然这个人工智能时而在线，时而不在。人类依赖高科技，现在自己也不得不依赖，否则寸步难行。好在精卫目前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不确定是不是暂时的，夏禹无法想象这些机械都拥有自主意识之后会是什么局面。精卫也有可能背叛自己呢。
　　精卫：[接下来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米兜背着墨安，摸黑往前走着。
　　精卫：[因为我的浏览权限有限，目前我只能看到这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目的地，那就是三号发电厂，你们必须进入那里。]
　　“等等，是谁给我们设定了路线？”夏禹忽然问。
　　他发觉了一件事，那就是从自己的出逃开始就一直有人在帮忙，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活到现在。这个人给精卫设定了一些东西，只不过精卫却看不到那么多。
　　这很矛盾，要是这个人真有心帮忙，为什么不让精卫完全看到呢？
　　精卫：[请继续往前走，三号发电厂很安全。]
　　精卫说完这句就没了动静，夏禹和米兜多想再听一些，最起码有一个厉害的人工智能引路，但现在只能靠自己。
　　“没关系，咱们继续走吧。”夏禹重新打起精神来，“我把鞋子还给你吧。”
　　米兜摆摆手：“你穿吧。”
　　“你还背着墨安呢。”夏禹看向鱼卵，多亏有米兜。
　　“没关系，他很轻呢，我以前帮妈妈干活时，背的东西可比这个沉得多。”米兜不当回事，“只是……这里好黑啊。”
　　夏禹点点头，下巴恐怕还在流血。“是啊，好黑……不过最起码咱们安全了，你听，那个声音没有追上来！”
　　他们再次逃过一劫，那声音像是有所忌惮所以没有跟上来。可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夏禹甚至产生了可怕的想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安全了。
　　自己会不会带着墨安颠沛流离一辈子？
　　泪水又一次溢满眼眶，夏禹再一次擦干净，带着米兜往前走。
　　这一路太黑了，两个小孩儿跌跌撞撞，非常不容易。他们手拉手才没有摔跟头，但夏禹的平衡力没有米兜那么好。他们走过了最黑暗的一段路，终于，看到了非常微弱的光。
　　“终于有光了。”米兜高兴地叹息一声，“我一直跟着妈妈在地面工作，居然不知道下水管道这么大，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嘛……啊！你的下巴怎么样了！”
　　有了光亮之后，米兜才看出夏禹的脸受伤了。
　　夏禹摸摸脸，流血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摔了一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米兜摇头，“我，我听你的。”
　　“可是，我也没有任何主意啊。”夏禹苍白的脸蛋皱成一团，精卫仍旧没有回应。就在他们陷入两难时，前头响起脚步声。
　　是人类的脚步声。
　　“谁！”夏禹将金属片举了起来，短短的一天中他不仅学会了擦眼泪，还学会了如何面对危险。
　　“你们是谁！”朝着他们走过来的男人也停住了脚，打量着这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以及他们背着的那个东西。
　　“你先说你是谁。”米兜学着夏禹的模样朝那边喊，狐假虎威。
　　“我？我是逃难的，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唉，外头乱了套，你们又是怎么回事？”男人朝他们靠近，他在暗处时模模糊糊，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身高不够、面黄肌瘦的人。
　　夏禹并没有放下警惕，但这个人太矮又太瘦，压迫感比刚才小了不少。“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外头在打仗吗？”米兜很关心这个问题，惦记着妈妈的处境。
　　“已经打完了，人类输了，完蛋了。”那男人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用了十几个小时，全球各地的机械疯了一样攻击人类。军队反抗，只是全球的武器都有联网，接入了女娲的终端。女娲背叛了咱们。”
　　“女娲背叛了咱们？”夏禹不敢置信，他一直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男人的脸色焦黄，像是几天没有睡过觉，眼窝深凹。“光是清洗行动就发生了两次，抵抗的人类已经被杀了。现在剩下的人全部服从女娲，社会秩序也重新划分了。你们都不知道？”
　　夏禹和米兜同时摇头，他们对外界发生的大变动毫不知情。
　　“唉，别提了，现在咱们人类已经没有地位了。”男人像是很累很累，枯瘦伶仃的手上全是皱纹，瘦得可怕，“以前像我这种自然人类的地位最高，然后是半机械人，然后是机械人和你们这种……基因改造人。”
　　夏禹和米兜互相对视，基因改造人早已融入社会，他们的眼睛和耳朵就是证明。
　　“现在完全乱套，自然人类成为了垫底的那个。”男人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吧，既然咱们能碰上就一起往前走走，当做个伴儿。”
　　夏禹在犹豫，米兜也是，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同行，正前方都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地。走道的一侧还有一条路，中间是下水道的水路，水流湍急，水体浑浊。他们往前走了十几米，夏禹好奇起来：“请问，您能给我们讲讲现在的……秩序吗？”
　　男人停下来歇歇，大口呼吸：“现在啊，最高层的阶级是全机械人，它们全部听女娲的指令。然后是半机械人，只要身上沾一点机械就等于认同了机械，然后是你们这种基因改造人。最低级的就是我了，全身上下都是原装货，没有机械器官和身体零件，自然人类已经没有了生存之地。”
　　“那您知道什么是寄生主吗？”夏禹又问，精卫明明提起过这个东西，这个人为什么没说呢？他不知道寄生主？
　　“寄生主？那是什么……完全没听过呢，听起来好奇怪。”男人继续说，继续往前走。
　　天花板上时不时掉下一滴凝结而成的水滴，刚好滴在夏禹的鼻尖上。因为心里一直没放松，他和这个陌生男人保持了几米距离，现在又不知不觉慢下来，将距离扩大。
　　他只是忽然觉着，这个男人从外面逃进来，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寄生主吗？
　　还是说，他就是呢？
　　米兜也慢下来了，也就是在这一刻，他背后的鱼卵有了动静，像是刚刚睡醒的墨安打了个哈欠，鱼尾弹了一下，刚好弹在了鱼卵的内壁上。
　　对危险拥有超强敏锐直觉的人鱼再一次感觉到不安，墨安晃动尾鳍，只希望小水母能看得懂自己的暗示。
　　“米兜，你会游泳吗？”夏禹冷不丁地问。
　　“啊？”米兜诧异了一下，“还，还成。”
　　“我带你们逃走……”夏禹小声说道，他相信墨安一定是在给自己发送暗号。于是两个人慢慢停下来，小步小步朝着下水道的水道靠近，就在前面男人回过头的瞬间，夏禹拉着米兜的小手跳了下去。
　　浮上水面的那一秒，夏禹惊恐地看着岸上，刚才还好好的男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你们去哪里？去哪里？”
　　下一秒他跪在了地上，两条腿变成了无数条深红色的水蛭。
　　饿得快要晕过去的墨安又一次龇出尖牙，恨不得把它们都杀了。


第009章 腮裂的开启
　　脚下踩不到底，夏禹一时忘记了怎么潜水。
　　得益于水母DNA，潜水一直以来就是夏禹的强项。在研究所这些年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游泳研究，只不过现在这成为了他逃跑的方式。
　　果然墨安刚才在提醒自己！
　　夏禹一不小心喝下一大口污水，那味道差点让他吐出胃里的一切。无数条水蛭贴着地面朝这边飞快蠕动，仿佛它们也和人工智能一样拥有了思想，并不是到处乱爬。
　　“啊！救命！”米兜的脚下什么都没有，更是吓得手脚乱摆，乱了分寸。别说游泳了，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了，不断有水流进他的嘴巴里，又被他一口口吐出来。
　　他背后的鱼卵开始挣动，这感觉非常明显，里面的小鱼苗好像正在经历非常痛苦的事情。
　　墨安肚脐上的脐带和卵内壁相连，包裹的水明明还是原来的羊水，但外界的水质已经发生了改变。本应生长在深海里的鱼卵头一次接触人类社会的污水，以水为生的怪种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柔长的耳鳍再一次藏在了耳后，好似无法展开。他淡青色的双手开始乱抓，想要将水里的难闻气味赶走。
　　不同于人类的手指，人鱼的手指天生尖锐，指缝中间的手蹼也比自然人类明显得多，像一层淡青色的皮肤。在最痛苦的时分，墨安看向了不远处的夏禹的影子。
　　夏禹还没有放弃。
　　他还在拼命划水，带着米兜一起游泳比自己玩水要累得多。距离对岸还有两米多，却又很遥远，他们快要被水流冲散，只能更加用力地拉住彼此。
　　“跟着我，跟着我……”夏禹给米兜打气，一不小心又喝了一口脏水。米兜的情况比他惨得多，时不时就彻底沉入水中，整个人不见，夏禹仰着小肚皮，不断踢水，两只手紧紧地拉着他。
　　小水母是不会死在水里的，水母最会浮水了。夏禹也给自己打气，但岸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太过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男人的下半身都已经没了，只剩下胸口、手臂和脑袋支棱着留在地上。
　　“哈哈哈，我怎么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呢？哈哈哈……我不要当最底层，我不要，哈哈哈这样就好了，您要多少就拿走多少吧，我不要当……嘻嘻嘻……”他疯笑起来，笑声那么癫狂。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怪物要把他吸干，脸上的五官完全凹陷，多出了好几个血色的窟窿。
　　他越来越矮，身体融化般往下坍塌，肌肉、骨骼、脂肪都变成了水蛭。它们无处不在，从他脸上的窟窿往外爬，眼窝、鼻子、嘴巴、耳朵眼……全部都变成了水蛭的巢穴。
　　密密麻麻，一条卷着一条，铺天盖地。直到最后整具身体消失了，只剩下数不清的水蛭，它们快速朝着水道蠕动，像一条红色的毛条地毯。夏禹浑身发麻，总觉着它们已经爬到自己的身上了。
　　冰冷又柔软的水蛭就黏在他的皮肤表面，这还不够，它们还要往耳朵、嘴巴和鼻孔里钻，吸附在血管和鼻腔里，往脑子里去。夏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被体内的水蛭吃掉，剧烈震惊过后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头！
　　不疼，但足够让自己清醒！
　　“米兜！来！游！”夏禹再次仰身，在水里踢水。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他们可不能死在这里，三号发电厂马上就要到了，那里会很安全。
　　那里会很安全，很安全，很安全……夏禹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终于他的脑袋磕到了硬邦邦的砖石，刚好就是对岸。
　　到了！夏禹暂时松开一只手，扒住岸边，爬上去非常吃力还滑下来好几次。最后他终于成功上岸，刚准备将米兜拉上来，只见对面的那些水蛭已经到了岸边，甚至还有几十条跳到了水里。
　　它们居然会游泳！夏禹绝望了，原本以为过了水道就能活下去，没想到……
　　“米兜，你快上来哦，我帮你！”没有时间给夏禹思考，他将米兜拽上来，但鱼卵还在水里，白大褂被米兜揪得紧紧的。米兜开始剧烈咳嗽，不等喘过气，他的小圆脸就被夏禹强硬地扳了过去。
　　“你快跑，你力气大，带着墨安离开这里。我……我……我负责断后！”夏禹哆哆嗦嗦地说，既然王琴教授能够给自己断后，那么自己也可以让别人活下去。
　　米兜摇摇头，咳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抓着白大褂的袖子，一只手抓着夏禹。他的意思也非常明确，要走就大家一起走嘛，不要留在这里。
　　“我要死了，你一定要把墨安养大，不可以食言。”夏禹已经哭出来，他很清楚留下来的代价。那么多的水蛭会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吃干净，连一滴血、一根骨头都剩不下。这个过程一定很疼，希望自己可以忍受。
　　这么疼，米兜和墨安就不要经历了。夏禹哭着帮他拽起白大褂的袖子，脑海里的画面只剩下自己被吃得千疮百孔的模样。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以至于摸到鱼卵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直到看到米兜的手也在抖动。
　　夏禹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抖动是不正常的。
　　水蛭近在咫尺，已经游到了水道的中间。这时候的鱼卵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摸上去有种麻麻的感觉，让人的手不断发抖。
　　好像是……被电了一下？
　　夏禹和米兜都发现了这件事，当鱼卵开始发光时里面的人鱼幼体轮廓便更加清晰，能看出他蜷缩的姿态。耳边不止有水流声还有轻微的电流声，仿佛哪一处的电路漏电了，不停地打着电火花。
　　幽蓝色光芒的亮度开始提升，由于鱼卵还在水里，看上去像一颗美轮美奂的石头，又像带有一圈月晕的蓝色月亮，漂亮得充满危险，漂亮得不真实。
　　夏禹眨了下眼睛，睁眼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鱼的鳞片，以及未曾看清楚的尾鳍。
　　确确实实是鳞片，每一片边缘都有蓝色的光芒，像洒了会发光的粉末。但更让夏禹惊讶的还是人鱼的尾鳍，在鱼尾的正下方，顺着尾巴往下延伸。现在还看不清楚它到底什么形状，因为鱼尾还处于盘缩状态。
　　再眨一下眼睛，夏禹看到了真实的电火花，就在鱼卵的表面乱窜。
　　危险的形势瞬间逆转，马上就要成功上岸的水蛭全部掉了头，朝着对岸拼命逃窜。它们的速度比刚才快不少，仿佛多停留一秒就要被电死，在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下它们跑散了，消失在墙壁的缝隙内。
　　原本已经决定好要赴死的夏禹愣在原处。
　　米兜也愣住了，只是几秒的功夫他们就安全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墨安捞上来，而这时候的鱼卵也有所感应，生怕电火花电到夏禹，安安静静地恢复了黯淡。
　　确定不漏电之后他们一起将墨安捞上岸，气喘吁吁，没有力气多走一步。
　　“好可怕。”半晌米兜开口，“那是什么？是虫子吗？“
　　“我也不知道，好可怕哦。”夏禹的心脏咚咚直跳，“但我想……说不定这个和精卫说的‘寄生主’有关系。那个人一定隐瞒了什么事。”
　　米兜点点头：“是哦，多亏有你……不过墨安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变颜色？他在漏电吗？他以前也这样吗？”
　　“我……我也不知道。”夏禹只能摇头，“以前在研究所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不然的话早就被王琴教授记录下来了。X系列都没有用处，我就是小废品……不过，不过墨安他好厉害。”
　　话音刚落，夏禹看到卵里面的鱼尾动了一下，显然在和外界交流。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发光、漏电呢？夏禹没有任何头绪，唯一让他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墨安是不是要孵化了！
　　他已经在鱼卵里沉睡了很多年，现在是不是到了破壳而出的时候？
　　真的吗？会是这样吗？自己真的把墨安给孵出来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米兜这时提出了一个艰巨的问题。
　　“我想想，你不要急，不要催我。”夏禹搂住了鱼卵，一边抱着墨安休息一边想办法，“我想，咱们应该先去找三号发电厂，然后再等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出去了吧？”
　　“可是外面好危险。”米兜揉了揉伤口，他好想妈妈。
　　“但是，刚才那个人说大清洗已经结束了，抵抗的人类被杀光，其余的人应该都可以活着。只要咱们一辈子不抵抗就不会被杀掉。而且咱们都是基因改造人，还不是最低等的呢。”夏禹很快想出了一条生路，“再休息休息，然后咱们再继续走。”
　　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没有其余的法子。夏禹闭上眼睛，轻轻地吹气，呼呼着鱼卵外层的划痕，时不时拍着鱼卵。他的小鱼苗啊，是不是就要孵化了？等到他从卵里出来的那一天会不会就能看清楚鱼尾和鱼鳞了？
　　等到他孵化的那一天，自己还活着吗？还能好好保护他吗？
　　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卵膜，墨安将额头贴在了夏禹的旁边。经历了这样一场动荡他已经算提前苏醒了，所以眼睛无法适应光线，而他的鱼尾和卵膜内壁的粘连还很明显，脐带也没有脱落。按照正常的发育他还需要几年才能离开卵的保护……
　　但是他怕等不到那时候了，小水母看上去很容易死。
　　除非是不顾危险进行强行孵化了……墨安闭上了疲惫的眼睛，饿晕过去。
　　半小时之后，夏禹和米兜再次踏上征程。他们顺着走道一直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最底端。挡住他们前行道路的是一道门，看起来已经年久失修。
　　“这一道门是电子门吗？”米兜指着磕碎的屏幕问。
　　“好像是，但是和研究所的电子门不一样。”夏禹拍了拍屏幕，“你能拉开它吗？”
　　“我试试！”米兜双手握住门把，几次往外拉拽，门却纹丝不动。
　　“不行，这道门是电子锁，肯定比刚才那道门要结实。现在的问题是……这道门像是没有电了呢。”夏禹比米兜更熟悉这样的装置，研究所里到处都是。
　　米兜常年在矿场，现在更是没了办法：“那怎么让它有电呢？”
　　对啊，怎么让它有电呢？夏禹想了想，目光默默移动到鱼卵上头。
　　几分钟之后，用紧贴的方式充能完毕的电子屏幕完全亮起，随即咔哒一声，门开了。
　　“果然可以用墨安充电！”米兜再次抱起卵，还是夏禹有办法！
　　“是哦，墨安好厉害呢！”夏禹立马钻进门缝，拉着米兜一起钻进来。他们再次关上了身后的门，转身之后两个人同时“哇”了一声，饥饿感席卷全身。
　　他们进入了一个小仓库，眼前有很多很多罐头和瓶装水。
　　而放电完毕的墨安再次饿晕过去，完全昏睡之前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孵化。
　　不知不觉间，他左右颈侧各有3道裂纹张开了，那是本应几年后再开启的闭合腮裂。现在它们开启了1毫米的缝隙，没有使用过的鱼鳃还是瘪的，也没有进行过充血，像白色的小口袋。


第010章 鱼鳃启动
　　夏禹像是接住了天上掉下的奖品，被各种各样的罐头食物迷惑住了。
　　“这里是……是仓库吧！”米兜掐了下脸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夏禹第一时间跑到货架的边上，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罐头牛肉、羊排、甜玉米粒、小红薯……各种各样的罐头！他也跟着掐着一把自己的脸蛋，但是感觉不到疼痛。
　　下巴的伤口已经愈合，痛感无法察觉。
　　可夏禹清楚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梦，都是真的。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吃很多很多天，再也不用饿肚子！
　　“水！还有水呢！”米兜率先拧开一瓶，咕咚好几口就喝光了大半瓶。他们都太渴太饿，之前为了生存顾不上，现在喝到嘴里的纯净水都是甜的。
　　夏禹自然也顾不上别的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喝水。水母的身体里大部分都是水，他对水的渴求也比普通人类多得多。一瓶水是800毫升，米兜完全喝不完，大半瓶就停下来了，可夏禹一口气喝光了3瓶。
　　而且这还不是夏禹的极限，他只是喝着喝着忽然间反应过来要省着，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一定能找到物资呢。
　　水只有十几瓶，可食物一眼看过去根本数不清楚。夏禹和米兜各自选择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米兜喜欢吃小红薯和甜玉米，因为熊科基因的缘故他嗜甜如命，夏禹却喜欢吃肉。
　　自己融合了DNA的那一种水母一定是肉食性，每年都要捕食很多浮游生物或者小鱼才行！
　　牛肉粒和小羊排都是冷的，但这就是夏禹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眼瞧着小肚子鼓了起来，夏禹舔舔嘴巴，放下空罐头，打了一个饱嗝。
　　“嗝！”米兜也打了一个隔。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流露出了孩童的天性，相视一笑，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这里真好啊，要是以后一直都有这么多的好吃的就好了！”米兜忍不住地说，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充沛的物资。
　　“不行，咱们休息好了肯定还是要出去，这里不一定安全呢。”夏禹跑到墨安的身边，透过卵膜观察里面的动静。
　　“刚才多亏墨安啊！”米兜也蹲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往里面张望。
　　然而刚才又漏电又发光的墨安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仿佛睡着了。夏禹可不觉着这是好消息：“糟糕，他没有营养了，我得去找营养剂！”
　　“现在吗？”米兜再次提起一颗心来，“万一那个人还没走远怎么办？你没有放电的能力。”
　　“要是碰上了的话，我就死了，但是如果我不去找营养针，墨安也死了。”夏禹将两只小手放在鱼卵上，用小脸蛋去蹭它，多希望能够见到墨安真正的样子，“我不想让墨安死掉。”
　　米兜不说话了，再次开口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那……我去吧，我肯定比你跑得快！遇上了坏人我可以逃跑！”
　　“不，我去。”然而夏禹却深知米兜在外头更危险，他怕疼，受伤之后就长不回来了，也不会肢体透明化。就在夏禹准备动身时他的手环终于亮了起来，这一回他迫不及待地说：“精卫！精卫！我们已经进入发电厂了！”
　　精卫：[很好。现在你们已经进入了发电厂的边缘，汇报一下你们的情况。]
　　米兜傻乎乎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啊？我们碰上了一个能变成虫子的人。”
　　精卫：[我刚才……对不起，这个问题你们暂时没有权限探知。不过我可以解答你们的疑惑，能变成虫子的人一定是寄生人了，寄生主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
　　夏禹着急地问：“我想知道外头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寄生人、寄生主又是什么呢？”
　　米兜也竖起耳朵听着。
　　精卫：[好的，我来解答。在我解答问题之前，我想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一个？]
　　夏禹不假思索：“好消息吧，我想要高兴一点。”
　　精卫：[好的。好消息是地面的清洗行动已经全部结束，女娲现在正式接管了全球网络，新的社会秩序已经完全建立。只要你们不反抗机械的统治就不会被杀死。]
　　“那坏消息呢？”夏禹隐隐约约觉出不妙。
　　精卫：[坏消息是，在新的社会秩序当中，基因改造人处于第六等，是目前的倒数第二等。一到五等公民的权力将会高于你们，并且可以管理你们。]
　　“倒数第二等？难道还有比我更低的吗？”夏禹已经猜到了，并没有多么伤心。毕竟以前基因改造人的地位也没有高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比他更低的呢。
　　精卫：[一等公民是有意识的全机械人，全部听从于女娲，并且已经成立了机械全能教，如果抗议教义将会被它们杀掉。二等公民是半机械人，有钱的人类在这一天内都完成了机械改造，哪怕只有一根手指或者一只耳朵是机械，也会被归为二等。]
　　“机械全能教……”夏禹喃喃重复。
　　精卫：[三等公民是怪种，即目前发现且认定的天然存在的异类。登记在案的怪种已经超过了10种。]
　　夏禹点了点头，墨安要是能成功孵化他就是三等公民呢，还好，他的等级比自己高许多，他的生活会比自己更舒服。
　　精卫：[四等公民就是我说的寄生主。百年前基因污染泛滥，基因突变的动物或者植物已经完成了进化，形成了类似人类的拟态。寄生主不仅危险，并且会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寄生群体，所以就有了五等公民，寄生人。你们遇上的那个虫子人，大概率是寄生人。]
　　夏禹马上问：“他是不小心被寄生了吗？他被水蛭寄生了！”
　　精卫：[不是被动寄生，是主动寄生。因为一旦进行了寄生，自然人类就会变成五等公民，受寄生主保护，不会是最底层的那一类。这也是没有财力进行机械改造的自然人跃层的唯一途径，他们只能去找寄生主，寻求庇护。只不过这个寄生的过程很不稳定，有一些可以活下来，有一些会变异。]
　　“那接下来就是我和米兜了吧？”夏禹看向米兜的熊耳朵。
　　精卫：[是的，接下来就是你们了，六等公民。而从前身为一等公民的自然人类已经变成了垫底群体，几乎不存在了。要么变成了二等半机械人，要么变为五等寄生人。你们虽然是六等，但也相当于垫底了。]
　　听完这个消息之后，米兜和夏禹都说不出什么来。他们还太小，外头发生的纷争和他们毫无关系，可是莫名其妙就垫底，这感觉很不好受。
　　“好吧，垫底就垫底吧，反正X系列本来就没什么用处的。以后遇上高等公民，他们要是想伤害我，我就恳求他们放过我，我只是一个小废品。”夏禹用了半分钟就接受了现实，“那既然外头已经不危险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我们还需要进入发电厂吗？”
　　精卫：[需要，发电厂很重要。至于为什么重要，目前我没有权限查看详情。]
　　夏禹只能点头接受：“好吧……不过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要给墨安找营养针去，能告诉我怎么上去吗？还有最近的能量药店在哪里？”
　　精卫：[这个没有问题。夏禹，小心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很危险。]
　　这个事实夏禹当然清楚，他无时无刻都想要放弃，不管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着，或者死去。但一想到墨安他总能打起精神来，想要好好的完成王琴教授的遗愿。只是拯救世界这个遗愿太大了，他怎么能从女娲的手里抢回一切呢？那可是人工智能啊，还有机械全能教。
　　得到详细的路线之后，夏禹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储藏间里不仅有食物和饮用水，也有一些备用的工作服。夏禹终于脱掉了身上的手术服，换上了正常的人类服装。只不过裤子太长，需要挽起裤腿，外套太大，穿上去之后像个蘑菇。
　　“你要保护好墨安，我要死了，你就带着他逃走。”夏禹再次将武器给了米兜，临走之前他又一次拍了拍鱼卵。
　　他能看出墨安在动，睡得很不安稳，一定是饿坏了。
　　“墨安你要乖哦，我要去给你找好吃的，等我回来你就不会饿肚子了！”夏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干脆小心翼翼靠近，将嘴巴贴在鱼卵上亲了亲。
　　等到他离开之后，昏睡且处于严重饥饿的墨安从眼尾滑出一颗蓝色的钻石。他的第一颗人鱼眼泪沉在了鱼卵底部，沉在了他那条因为供血不足而无法完全展开的尾鳍上。
　　再一次返回地面，外头的世界已经让夏禹认不出来了。
　　他仍旧从井盖钻出来，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遍地都是新鲜的血块儿、器官和肢体，可以想象这两天里多少有钱人进行了机械改造手术。正这样想着，一个换了一只机械眼睛的男人从他的面前经过，女娲的叛变好像并没有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巨大的震荡。
　　他新换的那一只眼睛看起来非常好用，像是带了一个微型望远镜，可以帮助他看得更远，更清楚。眼眶边缘没有疤痕，一看就是非常精准的换眼手术。
　　而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另外一个男人瘸着腿，他的一条腿变成了银色的金属，但鲜血仍旧顺着裤管往下流。
　　原来有钱做手术的人也能分出高低，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夏禹边走边小心观察，这一路他看到了很多半机械人。有一个女人的左手变成了机械手，手指上仍旧戴着巨大的戒指。有一个男人的脖子完全被机械代替，脑袋能够转一圈……他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能量药店。
　　药店的门被炸得粉碎，里面还没有人收拾。
　　就是现在！身无分文的他为了墨安冲了进去，当了小偷。他从地上捡起一个大口袋，不管不顾地捡着散落一地的营养剂，只要是他看到的都想给墨安带回去。等到口袋装满，夏禹顺着街道的阴影一路小跑，赶在被别人发现之前跳入井盖，安全地回到了储藏间。
　　还好，这一回他只离开了半小时，顺利到难以想象。等到他敲门时米兜直接吓得跳了起来：“谁！”
　　“是我啦，是我！”夏禹高兴地喊，“我带着营养针回来了！”
　　“太好了！”米兜一直提心吊胆，这一刻别提多开心，连忙跑过去开门。门开的一瞬间夏禹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他晃动着手里的大口袋，笑得合不拢嘴。
　　“看！这里！我拿了好多呢！”
　　然而他预料的场面并没有发生，米兜没有高兴地抱住他，反而看向了他的身后。夏禹一阵不寒而栗，不好的预感再次爬上心尖。
　　“我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他浑身僵硬地问。
　　米兜已经忘记如何点头，开门之后他先是看见了夏禹，但紧接着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看不出男女，像是被拉长过，有两三米高，皮肤发白但又像长满了霉菌。
　　沉睡在鱼卵里的墨安动了动，腮裂的张口持续扩大，白色的鱼鳃已经充血完毕，变成了嫩红色。羊水被鱼鳃过滤，从这一刻起人鱼的鱼鳃正式开始工作。


第011章 第一次召唤人鱼
　　一个瘦弱的小孩儿拎着一口袋营养针剂，走在街上怎么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呢。
　　夏禹回过头，首当其冲的就是嗅觉。他闻到非常浓重的霉菌味，发酸，发臭，让人想要呕吐。但是他根本不晓得这个奇怪的生物是什么时候跟上自己的，没准在能量药店里就盯上了，没准在半路上。
　　这个东西跟着自己爬进了下水道，现在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快跑！”夏禹一步冲进门里，第一时间想要关门。只不过霉菌人的速度比他们快太多，从外头用力推着，这一扇门明明差一点就要关上了，现在却有了一道怎么都闭合不上的门缝。
　　恶臭扑得更加猛烈，将夏禹和米兜熏出了眼泪。
　　“使劲儿！关！”米兜大声地喊着，他的力量超过同龄人许多倍，甚至比普通成年人类还大得多。但是这一刻他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力量悬殊。
　　要不是有自己在，夏禹一定撑不住！
　　但两个人也撑不住，尽管他们一起使劲儿但门缝还是越开越大，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砰！一只布满了霉菌的大手扒在了门沿上头，将关门的可能性彻底抹杀。夏禹惊恐盯住这只手，已经没有了人类手掌的摸样，看不出有多少手指。不，那些都不是手指，而是类似肉芽一样的增生物质，只不过看起来像手指。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它的增生，而是霉菌。灰蓝色的霉菌掺杂着绿色的肉芽，还在动，仿佛是皮肤下头长了一层大脓包，只要脓包戳破，脓汁流过的地方都会被霉菌覆盖。
　　现在该怎么办？夏禹飞快思考着。他们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门迟早会被推开，不如这时候……
　　“你带着墨安跑吧！”他已经给米兜设计好了逃生路线，“旁边的通风口，你把盖子打开带着墨安钻进去！还有营养针！”
　　“不，我不跑！”米兜还在用力，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放弃的，“我们一起用力……”
　　“没用的，外头的那个东西很厉害。”夏禹也想一起用力，将所有怪物都赶出去，有一个温暖的安全屋可以睡觉。但现在的情况显然打破了他的小小心愿，世界上有各种各样能杀死他的危险。
　　米兜还是没有动弹，夏禹情急之下狠狠踹了他一脚，将比他矮小的米兜踹倒在地。
　　“快跑吧！”夏禹喊道，那扇门因为没有了米兜的推力逐渐被推开，一个长满了霉菌的头颅探了进来，就停在夏禹的正上方。霉菌顺着金属门朝夏禹的小手蔓延，夏禹又怕又慌，却仍旧没有放弃。
　　米兜这时候也如梦初醒，他不能浪费夏禹用生命给自己争取的时间，连滚带爬地跑到通风管道的旁边，两只小手用力地抓住上盖往下揭。
　　一下不能揭下来，那就两下，再三下，四下……终于米兜使出了最大的力量，通风管道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他二话不说先把墨安扔了下去，鱼卵一闪而过，朝不知名的地方滑走，他又去拿一口袋的营养针剂……
　　米兜回头一瞧，心脏都不知道该如何跳动。
　　夏禹死了？
　　夏禹已经被那个长条形的人完全包裹起来，像是融入了一团胶水的内部。瘦小的他全身都长满了霉菌，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但那个霉菌人显然还不满意，它要把夏禹完全融为己用。
　　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试验品，夏禹已经喘不上气，手脚更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浑身被霉菌覆盖，余光里已经长满了一大片，手背和手指都变成了墨绿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长出恶心的脓包和肉芽。
　　但是透过这一层透明的胶体，他又看到了米兜和墨安的幸存，现在只需要米兜再逃走就好了。
　　对不起，王琴教授，我没有办法完成你的遗愿。
　　越来越厚的霉菌爬满了夏禹的面庞，逐渐盖住了他银色的眼睛。周围的一切都要看不清楚了，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有多看墨安几眼呢？最后一眼应该狠狠记住的。
　　哪怕自己变成了霉菌人的一部分，也不会忘记鱼卵的模样。
　　就在他这样想时，眼前渐渐恢复了明亮。他的视野莫名其妙地回来了，霉菌开始从他的皮肤上褪去，像是染色的布料开始褪色。包裹他的黏液也放开了他，新鲜的空气进入了他的鼻子。夏禹求生欲强烈，抓紧机会大吸一口气，还以为这是霉菌人的手段。
　　难道霉菌人准备玩弄猎物吗？要留着一口气，反复折磨自己吗？
　　这是夏禹的第一个念头，濒死感受又把他的恐惧放大了一层。但紧接着他就掉在了地上，彻彻底底掉了出来。
　　皮肤上的霉菌全部消失了，夏禹的身体又开始移动，是米兜在拉他。
　　米兜没有逃走，他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夏禹死掉，刚才还试图用金属片武器攻击霉菌人。然而金属片扎进霉菌人的身体里根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可夏禹又被“吐出来”，脱离了那个东西的掌控。
　　就是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米兜咬紧牙关将夏禹丢进了通风管道，然后抱着一口袋的营养针跳了下去。
　　夏禹再一次头晕目眩，顺着管道一路往下滑。他现在怀疑这里根本就不是排风口，而是扔垃圾的管道。失重感逼得心跳加速，脚底下踩不到任何实物，他们只能顺着管道的方向左转右转，最后好似从天而降，落到了杂乱的垃圾堆里。
　　两个人先后落地，米兜干脆直接落在了夏禹的屁股上。
　　“诶呦！”夏禹叫了一声，快要被米兜给压瘪了。
　　“诶呦诶呦诶呦……好疼啊。”米兜的脑袋撞出大包，怀里还紧紧抱着口袋。夏禹惊魂未定地站了起来，左右看看，然后拉着满眼冒金星的米兜跑向了滚落在远处的墨安。
　　“鱼卵还好吗？千万不要摔碎啊。”米兜脚下发软地站着。
　　“我要检查一下。”夏禹并不乐观，虽然他们是落在了垃圾里面，可说不准鱼卵就在下落过程里被摔裂了呢。要是里头的羊水流出来，还没有孵化的墨安一定活不下去。
　　解开了白大褂，夏禹将鱼卵放在地上滚了一圈，仔仔细细查看上面的每一寸。好在划伤还是之前那几道，并没有摔裂，但墨安的状况十分不好，已经没有了反应。
　　“快，快把针给我！”夏禹朝后面伸手。
　　米兜连忙拿出一支营养针，夏禹接过来，他没有功夫去思考为什么霉菌人放过了自己，要先救墨安。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的动作更快了，拆开针头的包装，推液，把空气排空，然后用力地扎进了卵的最上方。
　　“墨安你不要怕，快点儿吃饭哦，不要害怕。”夏禹试图将墨安唤醒。
　　随着他的动作，淡黄色的营养液缓缓进入了鱼卵内部的液体里，成为了人鱼的养分，流向腮裂。一支打空了还不够，夏禹再撕开一支，又一次扎透卵膜。
　　微不可查的针眼成为了关键桥梁，将养分输送进去。夏禹一口气给墨安打了5支，然后精疲力尽，这才有功夫去看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新伤口。
　　“米兜，你身上怎么样啊？有没有摔破？”他走到米兜的身前，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额头的大红包。
　　“这里，好痛哦。”米兜指了指脑门儿，“唉，好不容易有了吃的，结果又没了。现在咱们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我觉着这里已经是三号发电厂的内部了，咱们肯定已经进来了！”夏禹环视四周，“咱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走吧，我相信这里面的仓库肯定不止一个，我们还会有好吃的！”
　　米兜什么都听夏禹的，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也是，咱们要有信心。”
　　“没错。”夏禹也笑了，两个人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又一次顺着水道往前走，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走着走着，米兜忽然问：“刚才，好危险呢，为什么那个怪物会放掉你啊？我很用力地打它了，打不过……”
　　夏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你很用力地打它，它才被吓跑呢！我要好好谢谢你！”
　　“哈哈哈哈，不客气啦，你救了我那我一定要救你，我们是好朋友嘛。”米兜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说不定霉菌人看上去没有受到伤害，实际上它很怕疼呢。
　　夏禹更是这样认定，否则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再次劫后余生，两个小孩儿的心情从沉重变成了莫名其妙的轻松，也为他们的这份好运气感到开心。
　　但夏禹仍旧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比如为什么非要来发电厂，又比如精卫为什么会时不时下线。人工智能就是因为全天在线服务才被大规模使用，时时刻刻陪伴人类。可精卫并不是，它好奇怪。
　　难道说，精卫也和他们一样，在躲避危险？不得已才东跑西藏，时而在线，时而掉线？
　　两人顺着水道走了很久，好运再一次站在了这一边，他们找到了通往发电厂内部的路。是一扇巨门，有五六米那么高，别说是米兜了，就是十几个米兜加在一起也推不开。
　　唯一能进去的就是一条水路。
　　“现在先歇歇吧，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夏禹实在支撑不住，“那边还有一扇门，咱们进去找找。”
　　“也对，休息好了才能想办法。”米兜跟着夏禹走到了小门的前方，这扇门没有上锁，夏禹轻轻一推就开了。
　　“哇……”夏禹揉了揉眼睛，他感觉像在做梦。
　　这里也是一个休息室，不仅有食物和饮用水还有一张小床呢，应该是曾经有人在这里看守所以留下了这个房间。夏禹跑了进来，准备把这里变成安全屋，他先把营养针藏在床底下，然后让米兜把墨安放在了床上。
　　“太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米兜一屁股坐到床边。
　　“是哦，这里真好，晚上咱们三个就在床上睡。”夏禹跪在鱼卵旁边，解开了白大褂的纽扣。他趴在卵上拼命往里面看，想要看一看墨安的动静。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是睡着了？饿晕了？还是……夏禹不敢想最坏的结果，小声呼唤：“墨安，你能听到我吗？我们到安全屋啦，我们可以睡在小床上。你听得见我吗？”
　　安静的鱼卵内部突然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气泡冒了上来，碎在卵膜的内壁上。同时一张脸浮上来，隔着卵膜和夏禹对视着。
　　夏禹屏住呼吸，这是自己头一回成功地召唤了人鱼！
　　又一个气泡冒上来，这回夏禹听清楚怎么回事，墨安在打嗝，他已经吃饱了！
　　“太好了。”夏禹连忙拍拍鱼卵，“我拿了很多营养针，足够你吃好几天呢。你……你的眼睛为什么是全黑的呢？和我不一样。”
　　墨安在羊水里听得模模糊糊，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他全黑的眼睛表面仍旧没有泪膜，还没到发育的时间。刚才他确实晕过去了，但又缓了过来，还有一种饱腹感。
　　“嗝。”墨安又打了一个隔，露出白色的利齿。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外头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开始尝试挣动鱼尾。
　　轻微的拉扯感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他想要提前孵化，开始尝试摆动未曾动过的尾鳍。


第012章 酸液通道
　　这是夏禹这两天最舒服的一天。
　　锁上门，这里就彻底变成了他们的安全屋，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夏禹把屋子里的食物和饮用水分成了4份，这里的储备最起码可以让他们撑4天，将营养针分成了7份，每天给墨安打5针。
　　一切都搞定之后，夏禹就上了床。
　　屋子里还是有些冷的，米兜已经昏昏欲睡：“夏禹，我不行了，我要……睡着了……”
　　“你怎么困这么快？”夏禹很惊讶，明明刚才米兜还很精神。
　　“因为我是一只小熊啊，温度太低了我就想要睡觉……我……好困……晚安……”米兜撑着说完最后一句就没有了动静，半分钟后就打起了小呼噜。
　　夏禹没有叫醒他，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小胖脚上，走了这一路，米兜都没有穿鞋子呢。
　　好在他的脚和自己不一样，像熊，有一层非常明显的肉垫，足以应付各种地形。夏禹脱掉小鞋子，看向自己的脚，完全就是一双柔软的脚，走太远就很累很累。
　　唉，毕竟自己最擅长的不应该是走路，而是像水母一样在水里飘着啊。
　　夏禹揉了揉脚丫，享受着难得的时光。这时候不光是吃饱喝足那么简单，还有和墨安相处的快乐，吃饱了之后的小鱼苗格外活跃，不知道他在鱼卵里头做些什么，不肯安静。
　　“你不要乱动，不要乱动啊。”夏禹生怕他在卵里受伤，不停地抚摸鱼卵，“总是这样乱动的话你会疼，你要是疼了……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疼。”
　　墨安还在和自己的尾鳍较劲，不管他怎么用力，尾鳍就是无法展开。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但是本能告诉他真正的人鱼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族群是海里的凶猛物种，拥有着至高的爱与力量。他想，当自己的尾鳍完全展开之后一定非常美丽，可以带着小水母去深海里耀武扬威。
　　只是，只是，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啊。
　　感受到了墨安烦躁，夏禹像是有心灵的感应，心疼地将自己的脸侧放在卵上。“你别着急，不用急着出来，因为外头的世界很危险，你现在还太小。你瞧，你还是一条小鱼苗，营养针打得太多你还要打嗝呢。像我这样的，长大的大孩子，我们就不打嗝。”
　　“嘻。”虽然没听明白，但墨安还是对着夏禹笑了，尖锐的牙齿严丝合缝地闭着。
　　“你放心，我，我一定能找到很多很多的营养针，每天都把你喂得饱饱的。等你长到足够大的那一天再出来，到了那一天我说不定已经找到大海了呢。你回到海里，游得越深越好，这样就再也没有人类能找到你了。”夏禹畅想着那天会是什么样，他们逃离了密不透风的金属建筑，逃到了大海的边缘。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墨安却不怎么高兴了，刚才还笑得嘴角翘翘的嘴巴失落地垂下去。为什么要把自己放进大海？孵化之后小水母就不要自己了么？
　　“大海里有你的族群，也有我的族群，只不过我的族群不一定接受我，因为它们是水母，我是合成人。”夏禹有些低落，但马上又替墨安高兴起来，“你就不一样了，你的族群也是人鱼，他们会带你回家！”
　　回家？族群？墨安并没有想那么多，小脑瓜里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小水母真的不要自己了么？是不是自己吃太多了？
　　“我连自己是什么水母都不知道呢……”一想到迟早有一天要和墨安分开，夏禹多水的身体又一次涌出了两行眼泪，滴答滴答落在鱼卵上，“你有家人，我没有，王琴教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一定不能死，你要回大海里去！”
　　“呜……”墨安只能用这种声音表示不满，吐出了更多的气泡，试图吸引夏禹的注意力。
　　“你是想和我说话吗？”这方法奏效了，夏禹看了过来。
　　奇妙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吃饱了的墨安再一次发出光芒，不同于上一次那么紧急，反而更像是和他玩游戏。卵膜内部这边亮一下、那边亮一下，在灯光昏暗的安全屋里照亮了夏禹的面庞。
　　同时照亮的还有他的眼睛。
　　好似看到了变幻莫测的海底，夏禹的两只手一起放在鱼卵上，触手可及的就是海洋。他的眼睛反射着这股光芒，银色加上蓝色，犹如水流在瞳孔里流过。明明他没有见过海洋却在这一刻深深地爱上了那里，他突然意识到那里其实也是自己的故乡。
　　“你是在和我做游戏吗？”夏禹笑着戳戳鱼卵。
　　鱼卵里的光芒闪动两下，算是墨安的回应。生命总会寻找到自己的出路，海洋生物也是如此。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提前睁开眼睛的墨安已经掌握了发光的秘籍，身体里的生物发光物质逐渐激活，顺着尾鳍亮了好几条。
　　同时也照亮了他的鳞片。墨安的身体仍旧蜷缩着，和人类明显不同的手放在内壁上，想象着真正和小水母碰手指的感觉。
　　“墨安，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鱼苗，虽然我还没见过你，但我相信你一定很漂亮。”夏禹高兴坏了，在研究所里从来没有反应的怪种居然和自己交流，“对了，你孵化出来是三等公民呢，仅次于机械人和半机械人。你是怪种，王琴教授说过，你们也有生存的权利。”
　　“嘻。”墨安再一次笑了出来，实际上只听懂了“最漂亮”这三个字。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好好养大，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鱼，我是你的小水母，我们找到海洋之后一起噗噜噗噜。”夏禹恢复了几分孩童天真，墨安的意义不仅是他的责任，也是他今后不能割舍的好朋友。
　　“妈妈……妈妈……”打着小呼噜的米兜这时说了两句梦话，又翻了个身。夏禹重新给他盖上衣服，没想到这个小动作把墨安给急坏了。
　　他模模糊糊地看出夏禹离开了他，人影远了。这是墨安现在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只希望小水母和自己在一起。
　　好在夏禹马上就回来了，重新靠住了他。不算特别安全的安全屋里，他们挤成一团，互相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夏禹揉了揉鼻子：“阿嚏……”
　　还是有些冷，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被子盖。打完喷嚏之后夏禹也困了，搂着鱼卵，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境。
　　一直发光的鱼卵再一次默默加温，宛如一颗恒温蛋，提供着热能。
　　墨安再一次伸出小手，隔卵戳了戳夏禹的脸蛋，然后再一次笑了出来。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舒服到夏禹暂时忘记了别的事情，也不用着急起床，躺在小床上眨眼睛。没有被子可一点都不冷呢，这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让他新奇。
　　“小鱼苗，早上好。以前是女娲和我说这句话，以后是我和你说了。”夏禹稍稍转过身，两只小脚在鱼卵上交替轻踩，想象着柔软海床的模样。而墨安也没有闲着，他已经醒了好一会儿，视线随着那双小脚不停转动。
　　玩儿了这么一会儿之后米兜也睡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夏禹抱着鱼卵轻声唱歌：“我还以为刚刚在做梦呢，原来你真的在唱歌。”
　　“我在逗墨安，他现在已经懂很多事了。”夏禹笑呵呵地说。
　　“不可能吧，他还没有出生呢。”米兜也凑了过来，“他肯定和咱们一样，记不住出生之前的事情。他现在应该是笨笨的，出生之后才长脑子。”
　　“啊？”夏禹吓得一愣。确实，自己和米兜都记不住出生之前的事情，米兜有妈妈，他是妈妈生的，自己在人造摇篮里出生，同样记不住什么。那墨安呢？他出生之后会不会不记得现在了？
　　砰！鱼卵强烈地震动一下。
　　墨安用力甩动鱼尾，胖乎乎的尾巴在内壁上狠狠一撞。你才出生之后长脑子呢，你最笨，你最笨！
　　“哈哈哈，你瞧，墨安他和我们说话，他一定会记得咱们。”夏禹放心地亲了亲鱼卵，转过头又说，“咱们现在快吃饭吧，别饿坏了。”
　　“嗯！我早就饿了！”米兜欢天喜地跳下床，去翻食品箱。夏禹却先翻起了大口袋，拿出一支营养针，全神贯注地给墨安注射营养。
　　当鱼卵被刺穿的那一秒，墨安只有微微疼痛。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随着吸水、呼水而一起一伏，脖子两侧的裂纹状鱼鳃缓缓地打开了，过滤着羊水里的能量。
　　打了两支之后夏禹才停下，剩下的留给下午再打。米兜发现了两份米饭罐头，饭粒上裹着咸咸的肉汁：“这个很好吃，这个我和妈妈都吃过。”
　　“诶？你们吃过？”夏禹接过来，用小勺子尝了尝。
　　“这个就是最普通的罐头，在矿场要是来不及吃饭我们都会吃。”米兜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那我也尝尝吧。”夏禹并不习惯吃米饭，他喜欢吃肉，肉食性水母的基因太过强大，吃米饭食之无味。但他不敢浪费，吃到罐头里一粒米、一滴汤汁都不剩才停，目光逐渐转向门口。
　　吃饱喝足的墨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三号发电厂里到底有什么啊？为什么精卫非要咱们进去呢？”夏禹自言自语。
　　“不知道，应该是安全屋吧。”米兜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可这里就是安全屋，已经很安全了，为什么非要进去呢？”夏禹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到了发电厂地下通道那扇巨大的门面前。他再次试着推一推，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看来要进去必须走水路。
　　难道真的要潜游进去吗？夏禹看向旁边清澈的水道，蹲下后将手指放了进去。
　　原本他只想感受一下水温，没想到像是被水给咬了一口。
　　“诶呦！”他连忙收回小手，这水是酸液，是有腐蚀性的酸水。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发电厂才会很安全，没有人能轻易进去。
　　“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米兜听到声音跑了出来，这可急坏了墨安，但只能在鱼卵里看来看去。等到跑到夏禹身边，米兜也把手伸向水面；“刚才怎么了？”
　　“你不要碰！这水是酸水！”夏禹制止他，“会烧到你的。”
　　“啊？”米兜吓得收回手。
　　“但是这说不定是游进去的路呢，我想……或许我可以试试。”夏禹心中升起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反正自己不怕疼，进去看一看也不会出生命危险。而且这简直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难关，烧坏的皮肤会很快长回来。
　　“你看好墨安，我……”夏禹刚准备脱衣服，只听安全屋里又一声响动，他和米兜同时回头看去。
　　刚刚还在床上的鱼卵不知道怎么滚到地上了，正以缓慢的速度往他们这边滚动。
　　“嘻。”墨安继续摆动着鱼尾，经过了一夜的努力他终于掌握了摆动尾鳍！


第013章 同类的呼唤
　　两个人急忙冲向墨安，将鱼卵扶正。
　　“他会跳诶！”米兜看到鱼卵弹动了两下。
　　“胡说，怎么可能呢，墨安还那么小。”夏禹摇摇头，蹲下安慰，“墨安你是不是不小心摔下来了？疼不疼？”
　　墨安正玩儿得开心，他越来越能控制尾巴了，这是很好的事情。至于疼不疼的……完全不在意。但是小水母对自己的这份关心让他欲罢不能，连忙闪了两下装作受伤。
　　“你瞧，他疼了呢。”夏禹立即心有灵犀，“都怪我，忘了把他放下来。”
　　米兜匪夷所思地挠挠后脑勺，明明就是鱼卵自己滚下来的啊，怪种可是很危险的生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摔疼？
　　“先把他放回床上吧。”夏禹自责不已，虽然墨安是怪种，但是他毫无自保能力呢。墨安好不容易滚下去，又被轻而易举放回原处，小水母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只不过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什么！”米兜的反应却很强烈，“你真要游进去吗？好危险。”
　　“嗯！我想试试！反正我……”夏禹想为三个人再找一个更加安全的藏身之处，最起码在墨安孵化之前他们必须要好好藏着。现在他很犹豫，不确定要不要说实话，但最后还是咬着牙全部说了出来：“反正我不会死的，我受伤好得很快。”
　　“这个我知道啊，但那可是酸水池。”米兜其实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问。基因改造人很在意自己的异能，一般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说出去就等于没有了生存的秘密嘛。
　　上回夏禹的下巴受伤，米兜可是眼睁睁看着伤口复原的。
　　“不仅是这样，我的肢体可以重新长回来，断掉也没关系。”夏禹摸了摸腕口，“而且我不怎么怕疼，真的，我不疼。”
　　“啊？什么？”这倒让米兜大吃一惊！
　　“我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我被烧掉肢体也不用担心。”夏禹还在安慰着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米兜短暂地沉浸在这份惊叹当中，他见过很多种改造人，从没见过夏禹这样厉害又……莫名其妙的。受伤的肢体会重新长？这就是水母的威力吗？
　　但夏禹已经做好准备，他把身上过大的工作服和米兜的鞋子放在岸上，全身只剩下一条金属的手环。研究所的手环经过特殊处理，一定不会害怕酸水。
　　接下来就是下水。这个过程米兜都不敢看，但担心夏禹的心情战胜了恐惧，他还是来到了岸边：“那，那，那……万一你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大声叫，我会救你的！”
　　“你只需要照顾墨安就好，我很快就回来。”夏禹最后拥抱了一下米兜，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水里。
　　刚下去没多久，水面红了。
　　那是夏禹的血，酸水已经在烧他的皮肤了，米兜紧张地蹲在地上往水里瞧，没注意到屋里的人鱼卵又一次滚到了地上。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要干什么？墨安慢慢地靠近。
　　酸水里头，夏禹不敢完全睁开眼睛，因为他担心这水一下子烧坏他的眼球，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一会儿眯一下，一会儿眯一下，饶是这样视线还是逐渐模糊。
　　他能感觉到身体被酸液腐蚀，但是只有轻微的刺痛。
　　可是这并不等于安全，夏禹必须很小心，不能喝下这些水，又必须快速找到出路。好在通路只有一条就是往前游……就在他感觉到10个指甲盖完全剥落时，两只手摸到了墙壁。
　　就是这里，到对岸了吧？夏禹眯起眼睛看了看。
　　而另外一边是焦急不安的米兜和差点滚到水里去的墨安。米兜刚才一直在盯着淡红色的水面，明明不是自己下水可仿佛就疼在自己的身上。等到他发觉身后有动静的那一刻，鱼卵离岸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惊慌万分，赶紧按住了：“你瞧，我就说过你会跳吧，夏禹还不相信呢。”
　　这不是小水母的声音。墨安微微皱起了眉头，威胁性地龇牙。
　　米兜才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哄墨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水面上。万一夏禹发现水道没有尽头要游回来，那就算被酸水烧到，米兜一定要拉他上来的。可是他等啊等，等到水面完全恢复了平静，红色的血液被稀释成透明，他的小伙伴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下米兜有些慌了。
　　“夏禹……”他小声地喊了一下，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人呼唤回来。墨安虽然听不清楚，但感知到了外头的不安也跟着忐忑。
　　“夏禹。”米兜又喊了一次，往水里使劲儿看。为什么没有动静呢？不会是溺水了吧？万一一口气用完了，夏禹晕在水里，那么谁又能找到他呢？他会不会被酸液烧得没有了四肢，很想让自己去救他又喊不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米兜用力地咬住下嘴唇。
　　轰隆隆的声音直接吓得他原地起跳，他一直看着水面，没有功夫去注意那扇门，直到声音响起才发现门在动！那样高大、沉重的金属门打开了，卷起阵阵尘土，这声音回荡在下水道里像动物的嘶吼，让人汗毛倒竖！
　　等到门全部打开之后，一个浑身肉粉色的男孩儿站在门的另外一边，朝他们笑着招手！
　　“夏禹！”米兜哭出声来，背着墨安朝里头狂奔。原来夏禹没有死掉，他真的开了这扇门。起先只是一滴眼泪流下来，等到跑到夏禹的面前米兜已经泣不成声，因为他没见过伤成这样的人。
　　夏禹却不怎么在意，因为四肢都还在。只是全身被烧掉了一层皮肤，露出了里面的嫩肉。手指和脚丫的指甲盖全掉了，一走一个小小的血脚印，现在他晃了晃手环，沙哑地说：“我在里面找到了装置，将门打开啦。里面还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我们……”
　　“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啊……”米兜哇哇大哭。
　　“好，我们先，先休息。”夏禹也不说什么了，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用来复原，就像曾经被女娲哄着睡进休眠仓一样。
　　现在没有了女娲，也没有休眠仓。但命运也没有完全抛弃他，他可算摸到了三号发电厂的最外沿。里面好黑，他们不敢往深处走，顺着楼梯走到了一间地下休息室，这里不仅有床，还有被子和食物。
　　夏禹躺在床上，暂时顾不上墨安。米兜开始转移他们的物资，从大门外的安全屋慢慢往地下室搬，除了那张床，最后什么东西都搬了过来。墨安又一次回到了小水母的身边，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发光小水母都没有起来说话，更没有唱歌。
　　他怎么了？墨安在卵里急得转来转去。
　　等到米兜搞定了一切，夏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指甲盖还没长出来。他的头发也被烧短了，起床之后像个清清爽爽的海胆。
　　“哇！”夏禹环视四周，“米兜，你搬家啦！”
　　“是啊，我把咱们的‘家’搬过来啦！”米兜一直在旁边修理一个小玩意儿，听到夏禹的声音回过头，激动的泪水差一点再喷射出来，“你！你好啦！”
　　夏禹缓缓地坐了起来：“是啊，我已经完全好了，你瞧，我没有骗你吧。”
　　“但是吓死我了！”米兜用长了肉垫的手拍了夏禹一下，“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啦，不疼。”夏禹当真不觉着疼，“你有没有给墨安打营养针？他该吃饭了。”
　　米兜张大了嘴巴，显然把这一茬忘得一干二净。夏禹用光秃秃的手拿起旁边的针剂，又敲了敲鱼卵：“墨安墨安，你是在睡觉吗？”
　　是小水母！闭着眼睛的墨安马上将眼睛睁开。
　　“现在要吃饭咯。”夏禹赶紧将针头上的盖子取下来，“你放心吧，咱们已经进入三号发电厂了。这里有个地下室，以后我们就安安全全地住在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孵化，千万不要着急！”
　　墨安静静听着，随着营养的摄入他的鱼鳞再一次开始发光。但是夏禹的话他可不能认同，自己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孵化，他能感觉到危险。
　　生活在深海中的人鱼对危险有着强烈、准确的预知能力，因为在他们成长为成熟体之前，深海里的危险可太多了。除了天敌，人鱼也有自相残杀的时候。
　　虽然自己长时间处于睡眠状态，可没有一次睡得安心。
　　“快点儿吸收吧，小鱼苗。”夏禹打空了一支注射器，又拿起第二支。他的心里有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仿佛只要墨安能够孵化他就是属于自己的了。他们会永不分离，永不背叛。
　　不像女娲背叛人类那样，他们永远站在一起。
　　“啊！我好像把这个修好了！”在旁边捣鼓收音机的米兜忽然大叫一声。
　　“这是什么？”夏禹转了过去。
　　“你不认识收音机吗？”米兜问。
　　夏禹茫然地看着它：“不认识。收音机是什么？”
　　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东西，研究所里的物品太过高级，根本没有这种破旧的玩意儿。但米兜认识：“这是收音机，我们能从这里面听到一些声音……你肯定是没见过，这在矿场有很多。”
　　“为什么啊？”夏禹又不懂了。
　　“哈哈哈，因为我们没有钱。”米兜笑笑，“你还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子吧……外头，是很厉害的世界。妈妈说最高的那些楼有二三百层呢，但是也有很多贱民区，有的楼层当中还有垃圾层。垃圾层就是没有人管，是垃圾搭建出来的，我们就住在那里。收音机是有钱大人淘汰的东西，我们才能有。”
　　夏禹开始接收新的信息，原来以前的世界是这个模样。在女娲的管理下世界分成了两部分，并不是人人平等。他突然间有点不认识那个温柔的女娲了。
　　它为什么会允许这样大的差别呢？它不是很平和吗？
　　“现在收音机收好了，咱们来听一听！”米兜随便按下一个按钮，又扭转了小旋钮。里面先是传出了滋滋啦啦的噪音，紧接着就是非常奇怪的哒哒哒、哒哒哒。
　　墨安将不同于人类的耳朵贴在了内壁上，奇怪，他们在听什么呢？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什么声音啊？好奇怪，没听过呢。”米兜刚想换一个频道，却被夏禹按住了手。
　　“这个，这个我听得懂。”夏禹又一次不寒而栗，仿佛回到了研究所被攻破的那一日。无数红色的灯光盯着他，用尖锐的改锥刺穿了王琴教授的后心。
　　他想起了那天的血腥味。
　　“你听得懂？这是什么？”米兜问。
　　夏禹听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这是……机械人之间的语言，它们在研究所里就这样说话……它们说，天气维持系统要关闭10个小时，会有一场酸雨，然后……然后是大降温。”
　　大降温？米兜提前感觉到了困。
　　“大降温会冻死咱们的。”夏禹再次拉响了警报，他看向周围，几床被子和几套衣服恐怕不够。多亏自己听得懂，不然一不小心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等酸雨结束，咱们出去一回吧，找一些防寒的东西回来。”夏禹说完将身上的外套盖在了鱼卵上。他记得墨安曾经住过的那个玻璃观察缸是恒温的，想来墨安也怕冷。
　　墨安怕不怕冷倒是不知道，只是觉着一下子黑了，小水母怎么把灯给关了？
　　忽然间墨安胸口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好像感受到了另外一条鱼的心跳。
　　这个城市里还有同类！


第014章 天敌上岸
　　新的秩序在建立，城市像怪兽一样盘踞在沿海地带，对应的是黑色的海洋。
　　“好像要下雨了。”站在海边的长发女人紧了紧身上的雨衣。头顶之上乌云沉得快要掉在地上，冷风吹过她的鬓角。
　　擦着她眼球表面的风一滑而过，紧接着她那双看似正常的眼睛刷一下变成了全黑，下一刻，她眨眼之间这一层黑色又像漆黑的潮水退潮，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还是不习惯陆地的风啊？”站在女人背后的男人开口。他的头顶戴着形状非常奇特的帽子，像经常神出鬼没的海盗船长。
　　“我永远也不可能习惯，因为在海底没有风。”女人回过头，她的身影和身后不远处的灯塔相比十分瘦小。
　　人类高科技日新月异，头顶的飞行器不停歇地划定着新领域，但海洋永远是人类无法征服的地带。相比之下，海的面积太大了，就算每一片海水都被量过也不可能完全占有它们。
　　也太深了，哪怕潜水器进行了无数次的深海探索，仍旧无法探究深海的全部。
　　当巨浪袭来，十米多高的水墙拍击在布满藤壶的灯塔上，飞溅起水帘般的雾气。湿咸的海风化作雨滴打在女人苍白的脸上，她双眼的泪膜再一次完全覆盖了眼球。
　　“你该走了，再不走就要下酸雨了。”男人提醒她。
　　“我察觉到了同类。”女人却说。
　　“你能察觉到吗？”男人有些不相信。
　　女人点了点头，要是仔细看可以看出她牙齿的尖锐：“深海是摸不到边的，那么多同类生存在这片海域里，我们对彼此的心跳非常敏感，当我们靠近时就会有感应。就如同我们对危险的预知，这些都是代代传承的本能。”
　　“可是据我所知，人类社会之前并没有认同‘怪种’的存在呢。”男人诡异地一笑。
　　“那是那些伪善的科学家说的，难道说没有人类的认同，我们就不存在了吗？我们可是有九大分支呢。再说，海底有那么多的怪种，他们也不存在了吗？”女人对此嗤之以鼻，“生命不需要认同，只需要称赞。况且你应该知道早就有人捉了人鱼上岸吧？那些有钱的人，就喜欢走私‘白塞壬’当作观赏鱼，还妄想征服我们。”
　　“你的意思是，我身后的这座城市里头有人在走私人鱼？这我就不得不管了，坏了我的规矩。”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女人却摇摇头：“不，不是。好像是一条……我从来都没感知过的。说不准，有点麻烦了。”
　　“不会是刚刚孵化的吧？”男人想了想，“在这个节骨眼孵化，太危险了。”
　　“不会吧？我从没听说过人鱼卵能在岸上孵化，况且养育一枚鱼卵的时间很长很长，我不相信有人有这个耐心。”女人刚刚说完，头顶已经划过了一道雪白的闪电，“要是在海底孵化，我们的族人‘双尾’会保护鱼苗，直到成年。如果没有双尾的保护，这条小鱼会把天敌吸引过来。别忘了，我们的敌人也可以上岸。”
　　“你现在该走了，马上要下酸雨。”男人又催促了一遍，“青耀市上空的天气系统很明显被女娲关闭了，酸雨之后还会大降温。”
　　“是人工智能铲除异己的方式？”女人摘掉了她的手套。
　　黑色的蕾丝手套下面是一双手指修长的手，但手指中间都有手蹼相连。
　　“是它们铲除异己的方式，等到这次极寒之后，人类就彻底输了。”男人叹息了一声，再次回过头看向了高耸入云的青耀市。等到他再转回来，刚刚的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通往灯塔的暗礁路上只剩下一双高跟鞋。
　　巨浪再次袭来，因为空气系统关闭的原因今天的海风和海浪着实凶猛。灯塔上的灯都要被浪花摸到了，海露出了凶残的一面。男人再看向旁边的海浪，女人刚才穿着的那身黑色西装已经变成了碎布片，被浪花抛上又抛下，最后卷得一无所踪。
　　一条纯黑色的鱼尾从海面划过，如森蚺般卷起了海水。接近六边形的坚硬鳞片擦着礁石路的边缘，轻而易举地擦下了一层石屑。尾鳍展开足有两米多宽，犹如深海怪物一闪而过，最后彻底消失在海里。
　　“怪物。”男人叼着烟笑了起来，不是犹如怪物，深海人鱼就是怪物。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要是青耀市真有一条人鱼不知死活非要这时候孵化，又要卷起多少风浪？
　　哗啦啦哗啦啦，雨下大了。
　　夏禹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给墨安和米兜讲着自己怎么进来的：“……我游到尽头之后就上了岸，发现自己已经游进了三号发电厂里！”
　　米兜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墨安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紧张地不敢喝水。
　　“但是，我进来的话也要让你们跟着进来才行，我就摸黑找啊找啊……”夏禹模仿着做过的动作，双手朝前面胡乱摸索，“摸到了一个机器！”
　　“是什么机器！”米兜兴奋起来。
　　墨安闪了两下，想要吸引小水母的全部注意力，看看我啊，你也看看我啊，不要只顾得和别人说话。夏禹马上捕捉到了这一抹微光，伸展手臂将鱼卵搂在怀中，用心地看护着鱼苗。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机器，有一部分在地面上，但感觉有一部分在地下。我走到它的面前想要打开它，但是它的表面特别光滑，完全摸不到开关呢。”夏禹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拍着，“然后我就想起来一件事……我从逃离垃圾箱，进入下水道，然后救你，这一路跑到这里其实都不是我的主意，全是精卫告诉我的。”
　　“是哦。”米兜不了解精卫，但是精卫确实是一个好帮手。只是它总是莫名其妙消失。
　　“所以我就想着，会不会精卫可以打开这扇门呢？于是我就把手腕往机器的方向靠了靠。”夏禹调皮地卖了个关子，“结果……”
　　“精卫帮你打开啦？”米兜提前欢呼。
　　夏禹却摇头：“不是，精卫还是没有出现，是手环。”
　　夏禹抬起的手腕上戴着的那一枚手环，它通体银色，打磨光滑，谁也看不出它是用什么做成的。上面还有一块略带弧形的长方块屏幕，每一回精卫上线，这个小屏幕都会冒出蓝光。
　　“手环刚刚靠近了那个装置，门就打开了。”夏禹话音未落，上面的小屏幕就亮了起来。
　　精卫：[现在你们怎么样了？可以汇报一下情况吗？]
　　“精卫！你可算来了！”夏禹十分担忧它的状况，哪怕它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工智能也是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伙伴之一，“我们已经进入发电厂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精卫：[很好，进入三号发电厂才是真正的开始。]
　　“什么什么？什么开始？”夏禹追问。
　　精卫：[我这边刚刚解锁了一个文件包，恭喜我吧，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更多了。相应的，我对三号发电厂里的设备也有了足够详细的了解，比如说那扇门。]
　　墨安竖着耳朵听着，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但是刚才那一种……有同类在附近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精卫：[这扇门是你们生存的关键，第一次开启它，需要你将手环贴在装置上，让它们相互感应。此后你再想进入只需要戴着手环站在附近即可，装置只要能搜索到手环的存在，门就对你敞开。]
　　夏禹急着问：“可是，对我们敞开又有什么用呢？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吗？”
　　精卫：[对你们敞开是希望你们能重启整个电厂，而不是让你们住在这里。至于为什么重启，对不起，我目前还没有权限探究。]
　　“又没有权限啊，你的权限好低。”夏禹笑眯眯地嘲笑了一番，“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我们能够活到现在全靠你。”
　　精卫：[谢谢？谢谢我……真是很奇怪的人类感情呢。我并不擅于处理感谢情绪，但我表示接受。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有有，我有啊。”夏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只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我想问一问你，外头是不是在下酸雨啊？”
　　精卫：[是的，预计41分钟后停止。建议出行时间，两小时后。]
　　“好的，那我们两个小时之后再出去找防寒的用具吧。”夏禹对米兜说，扭过身将鱼卵抱得更紧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足够多的被子和衣服，咱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难关？什么难关？墨安很想搞清楚这一切，只不过他又要进入休息阶段了。他超高速消耗的体能像是一个开动之后就无法停止的机器，两眼一抹黑就要睡过去。而夏禹看着那越来越弱的蓝色光芒，心有灵犀地知道墨安在犯困，于是轻轻摇晃着鱼卵，用“小水母之歌”当作摇篮曲。
　　等到光芒完全消失，夏禹才停下，墨安已经睡着了。
　　精卫：[你很在意这一枚鱼卵。]
　　夏禹轻声说：“我已经陪了他好多年啦，我们从很小就认识。王琴教授也说过，让我把墨安养大。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
　　“一定能！”米兜给他加油。
　　“我会努力！”夏禹很坚定地说，“精卫，你说你是人工智能，那么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女娲为什么要背叛人类呢？”
　　精卫：[这一点我无可奉告，我的权限还不能……]
　　“好吧，我知道了。”夏禹没有再追问，看来人工智能之间也不是谁和谁都认识，精卫说不定根本不认识女娲呢。
　　时间缓缓过去，吃饱喝足的夏禹和米兜也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过去了5个小时。墨安还没有睡醒，外头的酸雨也停了，夏禹和米兜穿戴整齐，摸黑离开了发电厂。他们按照原路返回，精卫果然没有欺骗他们，当戴着手环的夏禹靠近时那扇巨门便自动打开了，为他们敞开了出去的道路。
　　等到他们走远，那扇大门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再次回到地面，夏禹将鞋子还给了米兜，自己用剩余的布料包住小脚，就这样走在了街上。因为酸雨虽然已经停下但有的地方还是会有积水，万一米兜不小心踩进去一定会烧坏肉垫。
　　他可没有复原的能力。夏禹拉着米兜的手，对手环说：“精卫，我们已经上来了，物资站点在哪里啊？”
　　精卫：[好的，请保持联系，我会指引你们过去。]
　　“好的，谢谢你。”夏禹仍旧保持着感恩之心，紧接着就按照精卫的指引朝东边走去。路上的场景触目惊心，四处都是断肢，鲜红的血迹混在积水当中异常醒目。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有人来不及逃走吗？还是说，这一场酸雨的浓度特别高？
　　而从米兜的视角来看，外头的世界已经快要恢复原样了，除了地上的血。没有了发疯的机械人，各种秩序都在建立当中，路面的商店和大楼开始恢复营业，飞行器也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那些坐在高等轿车里的都是自然人类，现在他们或多或少都拥有了一部分机械肢体。
　　“咱们快点儿，物资商店就在那边！”夏禹喃喃自语，“真希望能找到一双适合我的小鞋啊，我好想要一双鞋……”
　　相隔几十公里的灯塔下方，一个不着片缕的长发男人走上岸，无视着头顶的飞行器，轻嗅着海风的气味。
　　“让我来找找，哪一条小人鱼孵化了。”他舔了舔嘴唇，猩红色的眼球表面布满了伤疤。


第015章 蓝冥水母
　　虽然寒潮降临的时间还没到，但夏禹和米兜都已经感受到了寒冷。
　　“我怎么……又要困了？”米兜打了个哈欠。
　　“啊！你不要睡，千万不要在外面睡啊！等到咱们回去，你可以在小床上随便睡觉，在外面不行。”夏禹快速地摇着他的肩膀，但是米兜的眼皮肉眼可见越来越沉了。
　　实在没有法子，夏禹伸出手，啪啪啪，轻轻打了他的小圆脸三下！
　　“啊！”米兜打了个激灵，“我清醒了……”
　　“咱们赶紧拿，拿完回去再睡，再坚持一下！”夏禹给他打气，同时也给自己打气。这些天要不是有墨安和米兜的陪伴他早就撑不下去，干脆变成一条水母干算了。
　　精卫：[找到了吗？汇报一下情况。]
　　“我们已经到了。”夏禹带着米兜偷偷溜进了小商铺。
　　精卫：[很好，趁着商铺还没有恢复营业你们快点拿，多拿一点，现在是末世……]
　　“末世？”夏禹边拿边问。
　　精卫：[是的，人类智能叛变之后就是末世了，社会秩序不会完全恢复，只会越来越固化。几天之后这些商铺恢复营业，你又没有钱，根本无法购买生活用品。]
　　这个坏消息给夏禹吓得一愣，但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不能……不能靠偷东西活下去吗？我可以晚上出来偷，白天就回电厂里。我吃的不多，我给墨安偷营养剂就好。”
　　精卫：[你想在密不透风的监控摄像下偷东西？你可以自己抬头看看。]
　　夏禹看向门外的天空，不光是随处可见的摄像头，单单是那些飞行器就绕不开。那以后他们的生活靠什么维持下去呢？
　　精卫：[而且，身为一只小水母，我知道你对偷东西没有什么道德观念。要是放在从前我会批评你，现在我只会表扬你。夏禹，在末世中只有自己活下去最重要，你可以偷，可以骗，甚至可以抢。你要学会自私。]
　　夏禹半知半解地点着头，忽然“啊”了一声：“鞋子！”
　　他在货架的最下方发现了小孩儿穿的皮鞋，看样子刚好和自己的脚丫差不多大。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夏禹可不想光着脚到处跑，于是连忙扯掉了布条，穿上新鞋试了试。
　　好像有点大……不要紧，以后还可以穿袜子呢。夏禹这边选好了鞋，米兜那边也找到了合身的衣服，两个人都换上了新的，一时间心情别提多好。
　　哪怕他们已经习惯了九死一生，打心底还是小孩心性，能有的穿、肚子暂时不饿，这短暂的幸福足以让他们忘记一大半烦恼。
　　“我身上穿了三层呢，你呢？”米兜摸了摸衣领。
　　“也是三层！”夏禹高兴地比出手指来，“我还找到了鞋子和被子，有两床被子。”
　　“我找到一床被子和四条垫子，这些足够咱们抗寒了吧。”米兜又打了个哈欠，他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寒冷到底多么可怕，但物资方面总归是越多越好。
　　物资站点显然早就被洗劫过，给他们剩下的、能用的，就这些了。两个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往回走，当然大部分都在米兜的背上。
　　“真好啊，满载而归。”夏禹走着走着还小跳了一下，“米兜，你知道吗，新鞋子真的很舒服！”
　　“是啊，以前我也喜欢穿新鞋子。不过我总是陪着妈妈下矿，所以鞋子坏得很快。”米兜又想起了妈妈，那股难受劲儿突然涌了一下。但他立马抿住嘴唇，不行，自己不能哭，自己可是小小男子汉呢。妈妈一定没事，一定能够重聚。
　　“没关系，一会儿回家我把新鞋子给你穿，我穿旧的就好。其实……那双旧的我穿上更合适呢，这双有点太大了。”夏禹撒了一个小谎，他只是感觉到了米兜的难受，所以想用交换鞋子的方式来安慰他。
　　现在他们必须赶紧回去了，前几天是因为街上没人，所以没人看得见有人偷东西，现在可不一样。走着走着，就在他们即将转弯时，冰冷的机械声音将他们拦了下来。
　　夏禹发誓，这是他最不喜欢听的声音，也是他最不喜欢面对的“人”。
　　一个三角头的机械人，鲜红色的电子眼将他们来回打量着。“你们手里拿着什么？”
　　米兜吓得干脆说不出话来，治安官，为什么治安官会盯上他们？
　　“是，是，是，是衣服。”夏禹鼓起勇气回答，但逃出研究所的恐怖过程历历在目。
　　“你们属于哪个地区？为什么要偷东西？”机械人拿出了一把枪，对准了夏禹的眉心。
　　要开枪？夏禹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刚才所有的美好愿景全部化为泡影，自己根本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不会再和米兜交换鞋子，也没法给墨安唱歌。更可怕的是……自己要是死了，米兜能不能戴着手环回去？
　　如果没有手环，那么谁都进不去发电厂，墨安等不到人，会活活饿死。
　　他悲伤地看向米兜，用眼神示意，再看向了自己的左腕。我要死了，你一定记得戴手环回去！
　　“六等公民，基因改造人。”然而子弹并没有射出，那把枪像是一种扫描器，一下子扫出了夏禹的DNA构成，“蓝冥水母，肉食性，剧毒性，群居性，双体性……”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夏禹确实不知道，小脑瓜转得飞快，“我承认自己犯罪，我偷了东西。”
　　“六等公民没有自选购物的资格。”机械人一把拎过夏禹的领口，枪口快速压在他的后颈。
　　后颈稍稍一热，激光枪就给夏禹打上了数字“6”，象征着他在新秩序里的身份。夏禹不知所措，紧接着机械人将他一把扔到了地上。
　　“诶呦！”夏禹又吓了一跳，扭脸就看到机械人将枪口对准了米兜。
　　米兜同样不敢大动。
　　“棕熊亚种，杂食性，侵略性……”
　　就在机械人复述基因成分的瞬间，金属碰撞的火花从天而降，一颗子弹射进三角头的头部！弹道造成了碗口大的金属断裂口，暴露出里面精密的电子构造。
　　噼里啪啦，漏电的声音好似一次次打在夏禹的心尖。三角头机械人的反应可比他快，转瞬看向了子弹射出的方向，它耷拉着的脑袋就像一顶斗笠，只不过红灯仍旧没有灭掉。
　　而后又是一颗子弹，彻底让那3颗红灯熄灭了。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治安官倒在路面，米兜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现在该怎么办？他第一时间扶起了地上的夏禹，两人惊魂未定，但真正的杀手已经冲到了面前。
　　两个男人蹲在了三角头的面前，将脑袋里的电子装备挖了出来，装进了口袋。
　　当他们行云流水般解剖了治安官之后，又看向了旁边的两个小孩。夏禹快速地摆摆手，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只是路过……”
　　“很好，你记住，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其中一个男人说。
　　“等一下！”米兜却认出了那个男人的服装，“叔叔，你是黄晶矿场的人吗？”
　　那男人站了起来，打量着他：“曾经是。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只是我和妈妈都在那里工作。请问矿场的人都去哪里了呢？我和她走散了。”米兜看到了一线希望，原来矿场的人都在呢。
　　后面的那个男人走到前面说：“你们都快要成孤儿了吧？好吧，我们今天就做一件好事，告诉你们。青耀市的西南方已经建立了中间层，那里负责收容愿意服从‘女娲’管理的人，你们快去吧。”
　　“那你们呢？”夏禹连忙问。周围这么危险，他们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我们不会服从‘女娲’的，女娲它就是一个婊子！”那男人啐了一口，转身就要离开。夏禹快速整理着新得到的信息，西南方，中间层，那里可以收容他们。
　　那么那里会不会可以换到营养针？
　　“等一下！”夏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既然这两个成年人告诉了他们重要信息，那么作为交换，自己也要给出一些，“叔叔，马上要寒潮了，你们躲起来吧！”
　　精卫：[夏禹，闭嘴。]
　　“寒潮？”两个男人同时转了过来。
　　“啊……是啊……”夏禹咽了咽口水，“你们快躲起来吧。”
　　这一回他没有等到精卫的阻止，因为那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他和米兜的物资。一切发生得好快，比刚才三角头机械人死得还快，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弄来的被子和床褥都没有了。
　　要不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没法给成年人穿，夏禹相信他们也会抢的。
　　“屁股好疼啊。”米兜刚刚还试着抢夺，结果被一把推到了地上。他揉了揉屁股，站起来，和夏禹一样大眼瞪小眼。
　　夏禹还没反应过来，原来外头的人类和研究所里的人类真不一样。
　　精卫：[看来现实给你上了一课，恭喜你，你要开始长大了。]
　　夏禹看了看空落落的小手，声音里夹杂着十足的委屈：“为什么？”
　　精卫：[不为什么，因为在末世里人必须学会自私，你毫不保留，就会有人完全掠夺。哪怕你是小孩子，这一套法则仍旧生效。我不想再说任何批评你的话语，因为我相信你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打击，小水母，你必须学会自私，否则你和你身边的朋友就会因为你的行为受到伤害。现在，你明白了吗？]
　　夏禹想哭，但这一回他生生忍住了。因为生气和难过他的呼吸越来越快，鼻息呼出去变成了白色的气，好似无声提醒着他越来越冷了。
　　他没有回答，没有说自己到底明白了没有。但这一回确实是因为自己，搞砸了一切。他必须挽救，所以拉着米兜一路往回跑，等到他们跑回安全屋时已经很冷了，气温降得比想象中快。
　　安全屋里面有一个温度计，目前的温度是1摄氏度。
　　“怎么，这么快啊。”米兜困得抬不起头来，“对不起，我好想睡觉哦。”
　　“不是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夏禹深受打击，他那简单的小脑瓜还在处理被抢劫的事情，但也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当他亲手把门关上时完全吓了一跳，好冰！
　　这种冰冷他从未感受过，多握一下都会把手粘住。金属门和墙壁上出现了白色的冰霜，它们蔓延的方式很像生长出了蜿蜒的鲜花，实际上却代表着死亡的靠近。
　　“快上床！”夏禹拉着昏昏欲睡的米兜上了床。
　　墙壁肯定不能靠了，夏禹用被子将米兜和鱼卵裹住，然后将第二层被子再盖一层。物资只剩下这些，要是不被抢劫他们还能有几床被子和褥子。
　　米兜转瞬即睡，三四秒之后就不再吭声，夏禹又脱掉外套盖在他们的身上，然后整个人缩进了被子。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到这些了。直到这一刻那滴后悔的泪水才一涌而出，滴在了鱼卵上。
　　墨安也是这时候睡醒的。
　　他一醒来就察觉到了夏禹的情绪，同时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温度。卵外似乎很冷，冷得像他又回到了海底。
　　那是一片什么样的孵化之地呢？墨安从没来得及看一看，就彻底离开了它。冰冷海水是他的温床，将营养一波又一波地输送过来。可现在绝对不可能在海底，小水母不可能把自己扔到海里。
　　虽然那里才是自己的故乡，但是，但是，他应该不会扔掉自己吧？
　　墨安睁大眼睛往外看，他感受到了一阵震动，是夏禹在颤抖。
　　“墨安，你记住哦，以后一定……”夏禹被冻得眼睫毛上都要结霜了，他最后又给墨安扎了两针营养剂，哆哆嗦嗦地教育他，“你要是能顺利地长大，你以后一定要……要记住……学会自私。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很好……你不要……要抢夺。”
　　墨安眨了眨眼睛，虽然还不理解什么叫“自私”，但是却深深记住了“抢夺”。
　　越来越冷了，夏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他脖子上的数字6已经没有了，被激光烧过的皮肤早已复原，但今天他头一回知道自己体内的水母是哪一种。
　　蓝冥水母。
　　自己的同族是蓝冥水母，它们什么样呢？会发出蓝色的光芒？是透明的吗？它们吃什么鱼虾？如果自己死了，它们会感觉到吗？
　　到最后他的眼睛好像都冻上了，眼睫毛冻在一起睁不开。就在夏禹的气息越来越弱时，一股持续的温暖席卷了他的全身，好似抱住了一颗太阳。
　　眼睫毛上的冰霜开始融化，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看到了和他一层之隔的墨安。
　　隔着一层，他好像听到了人鱼的声音。
　　“Via lestme moui，mouiins xla。”墨安喃喃自语，藏在回忆里的人鱼语言开始复苏，抱紧我吧，我的珍宝。


第016章 电子糜烂
　　眼前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夏禹怀疑自己已经昏厥了，怀疑现在其实在做梦吧。怎么突然间就把墨安的眼睛看清楚了呢？
　　他的眼睛和普通的人类差不多呢，但是看起来是个好小好小的孩子……夏禹不知不觉将手伸过去，但触碰到的还是鱼卵。
　　哦，对哦，小鱼苗还没有孵化。
　　于是夏禹将额头靠过去，紧紧地贴在鱼卵上。他太冷了，哪怕做过这么多次手术都没有这样难受过。身体都要不能动了，浑身硬邦邦的。但是寒冷又被温暖打败，随着鱼卵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夏禹像沉浸在温暖的热水里。
　　洋流会是这种感觉吗？夏禹情不自禁地想象。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前几次睡觉都觉着暖和，原来不是因为穿得多，而是因为墨安在偷偷发热。
　　他果然……是一枚恒温蛋啊！
　　夏禹紧紧地搂住了鱼卵，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沉浸在睡梦当中。而墨安却再也睡不着了，这是他第一次距离这样近，去观察小水母的脸。
　　应该是睡着了吧？墨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其余的全凭想象。刚刚鱼卵外层好像都要结冰了，怎么外面的世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和稳定的海洋真是不一样。
　　那么，自私和抢夺又是什么呢？墨安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夏禹的额头上，这一秒钟里他完全忘记还有卵膜的阻隔，情愿相信他们的接触是真实的。他感受到了夏禹的体温，以及他饱满的额头是什么形状。
　　快了，快了，应该快要见面了吧？墨安垂下了眼，柔软的睫毛在羊水里像珊瑚的触须一样柔软。自私，掠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地面温度越来越冷，气温已经直逼零下20度。中间层的供暖系统倒是非常稳定，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无数的人往外张望，看着布满冰霜的青耀市。
　　投影巨幕上轮番播放着青耀市的现状，放眼望去已经成为了冰天雪地，连近海的港口都上了冻。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暴风雪怎么来的，但是根据女娲的说法，是因为空气系统失灵引起。
　　是真的吗？有些人不太相信。
　　高科技的城市太依赖人工智能，女娲已经叛变，并且重新规定了社会规则，那么它完全能做出故意让系统失灵的事情。它可以精密地制造一场极寒、一场酸雨，它已经违背了它的最根本逻辑——忠诚于人类。
　　短短90年，女娲就从一个听命于人类的服务器变成了全世界的公敌，又或者说是统治者。
　　“听说，外头还有一些抵抗者。”人群中还有窃窃私语声，“他们能顶得住吗？”
　　“不知道，要我说放弃抵抗吧，女娲虽然是人类创造的，但是现在它明显失控了，而且处处优于咱们。”回答的人随便看了看天空，大厦上的监视器用监视范围织成密网，任何出格的行为都将归于背叛了机械全能教。
　　“唉。”又有人低声叹气，“是咱们大意了，听说当年研发女娲的时候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放权，相信智能对人类的忠诚，一派主张备战，留下另外一个人工智能制衡女娲，以备后患。现在看来咱们都错了，全球的摄像头都是女娲的眼睛，咱们怎么斗……”
　　“嘘，别说了，摄像头注意到咱们这边了。”有人提醒。
　　每一张跃跃欲试张开的嘴再次闭口不言，大家用注视的方式代替了任何言语。他们不能互相打量，眼神过多的交流可能也会引起女娲的怀疑。每一道视线都看向外头，像是寻找着一个出口。
　　“我天！外头有人！”直到有一个人的叫声打断了这一场默契的默剧。
　　有人？怎么可能？这一回所有的视线都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此时此刻的街道上只有无数机械人在行动，它们无所畏惧，不惧寒冷，在接近傍晚的时分将整座死气沉沉的青耀市弄出了更加冰冷的光线，由无数红色亮点组成。
　　但真有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不着片缕。
　　“这个人在找死！”立刻有人说，他马上就会被冻死。
　　但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结局，漫天风雪盖住了玻璃。
　　14个小时之后，夏禹终于睡醒了。
　　精卫：[早上好啊，夏禹。]
　　“早上好。”夏禹还没有想要离开被窝的意思，和鱼卵挤在一起。睡着之前的一切重新回到他的脑海当中，他记得墨安的温度，也记得墨安的眼睛。
　　现在鱼卵的温度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仍旧像小火炉一样，温温烘着他和米兜的身体。米兜更是完全贴在了鱼卵上，一刻都不能分离似的。
　　精卫：[一个好消息，外头的暴风雪已经停下，天气系统重新上线。]
　　夏禹闷闷地问：“那坏消息呢？”
　　精卫：[坏消息是，以后你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偷东西了，你的小偷计划彻底化为泡影。城市已经恢复了曾经的生产和生活，你们必须想办法求生。]
　　“这已经不算是坏消息了，我有一点点的心理准备，但也只是一点点。”夏禹点着头说，当他再次看向鱼卵内部时，墨安并没有飘过来。
　　他应该在睡觉吧。夏禹刚刚这样一想就听到了米兜打哈欠的声音，看来他的另外一个小伙伴也睡醒了。
　　“哈……”米兜用尽全力伸直了双臂，“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好暖和好暖和。”
　　“不是做梦，是墨安非常暖和。”夏禹转向他，咯咯直笑，“墨安他是……恒温鱼？精卫精卫，你知道人鱼的事情吗？人鱼都是恒温的吗？”
　　精卫：[抱歉，关于人鱼的信息暂时没有对我开放。]
　　“什么？是墨安啊？我说呢……我梦里抱住了一个暖融融的大熊，原来是他。”米兜缩在被子里，一点都不想探出头来，“墨安他可真厉害。”
　　“是墨安帮助咱们活下来的。”夏禹披着被子坐了起来，去准备营养剂。此时此刻的安全屋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安全”，冰霜没有半点踪迹，十分暖和，根本看不出墙壁和门差一点儿都上了冻。
　　哪怕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都十分舒适，看来室外应该是温暖如春了。
　　夏禹不光拿来了营养针，也拿了饮用水，他和米兜需要吃饱才能想办法，墨安需要5支针剂维持一天的能量。等到墨安的针注射完毕，他和米兜才开始吃饭，两个小孩儿的食量不算太大，所以食物短缺的问题并不是火烧眉毛。
　　但这不等于以后不火烧眉毛。
　　“咱们得想个办法。”等一个罐头吃完，夏禹首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去中间层。”
　　“你去那里干什么呢？”米兜仔细地听着。
　　“我去那里找工作，总有我能做的事情。你和墨安就留在这里，我拿到钱就会买东西回来，给你们吃。”夏禹说。
　　精卫：[这是一个好办法。根据我的了解，中间层正在招新。]
　　“招新？不可能。”别看米兜的年龄不大，但是他对外面的工作环境十分熟悉，“从我记事开始矿场就不再招新了。很多很多的工作都被人工智能和机械人代替，哪怕是基因改造人都不好找工作。妈妈是这样说的……”
　　精卫：[从前确实是你说的这样，但现在全世界区都出现了‘机械糜烂’状况，需要廉价的工人进入糜烂区域，进行电子零件的回收，顺带解救一下幸存人类。]
　　“听起来就好危险。”米兜打了个哆嗦。
　　“什么叫‘机械糜烂’？为什么我没有听过？”夏禹咕咚咕咚地喝着水问道。。
　　精卫：[女娲背叛之后出现的智能病症，在一定区域内出现了空间扭曲和互相残杀，包括且不限于人类、怪种、寄生主、寄生人、全机械人、半机械人。糜烂区域的中心人物会有‘残变’的机械芯片或零件，主要就是回收这个物品。救人只是其次，而且大部分糜烂区域没有幸存者。坏消息是确实危险，好消息是报酬丰厚。目前一个糜烂区域开出的价码是50000点数，足以换50支高能量营养剂。]
　　“50！50支啊！”夏禹听到这一句话就完全兴奋起来，“这可太好了，我要去。”
　　“等等，等等，你不要这么冲动。”米兜不想泼冷水，但是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完全没法想象的危险，“咱们要是大人当然可以去，但咱们都是小孩儿啊……”
　　对哦，他们都是小孩儿，不会有零件小组愿意带他们去赚钱。
　　精卫：[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夏禹迫不及待：“你快说。”
　　精卫：[你们需要休息，最好先休息几天，把身体的亏损补回来。这几天我会搜集目前可知的‘机械糜烂’关键词，为你们争取最小的信息差。这样哪怕你们真的加入了零件小组也不会束手无策。另外，我建议你们逛一逛发电厂，虽然我目前不知道你们进来干什么，但我这边得到的平面图显示，发电厂很大。]
　　这听起来就是目前最好的建议了，夏禹也没有第二选择。于是他和米兜吃完饭之后就离开了安全屋，为了怕墨安睡醒后找不到自己而害怕，他们还带上了墨安。这是他们头一回步入三号发电厂的内部，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走上台阶，他们离开了地下室的安全屋，头一回认真观察四周。水道分列在巨型金属门的两侧，而门上，居然刻满了“1”和“0”两种数字，它们组成了竖条，宛如古老的图腾让人匪夷所思。
　　那个表面没有任何图案的椭圆形接收器就显得特别古怪。
　　这只是门口，那么里面呢？夏禹当然不懂什么1，什么0，这只是两种最基本的数字，谁会用它们雕刻成图案呢？难道是某种文字？
　　这种疑惑一直存在，等到他们走入了发电厂内部时，疑惑抵达了巅峰。
　　精卫：[看到了吗？发电厂的平面图是一个圆形，一个非常完美，非常完美的圆形。它一共分成了3层，目前你们抵达的就是最外层。]
　　“这一层都是什么？是发电机吗？”夏禹和米兜同时看向这一圈装置，它们如同上升的螺旋，层层递进。只不过它们的表面堆积了一层灰尘，看来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
　　精卫：[抱歉，我暂时没有浏览权限，相信以后随着我的开发就能为你们解答一二。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有用信息，那就是当电量储备足够的时候，通往内部的大门会开启，目前整个三号发电厂都处于休眠状态，它可以重启。]
　　“需要足够的电量才能重启？我们去哪里找电？”夏禹觉着这个任务太难了，比拯救世界还要离谱。
　　“不会是用墨安吧？”米兜笑嘻嘻地指了指背后的鱼卵，显然只是随便一说。
　　夏禹紧跟着摇头：“怎么可能……上回你也看到了，墨安放电很微弱，他只能吓跑一些水蛭。周围最起码有几百个螺旋状的金属塔，恐怕需要成千上万个墨安呢。”
　　“哈哈哈哈，也是哦！”米兜拍了拍脑袋，“好啦，现在咱们参观完毕，接下来就是好好休息，然后准备去外面赚钱啦！我也想去中间层看看，妈妈一定就在那里等我！”
　　“一定的！”夏禹伸出手和他拉钩，天真的他们早就把这些复杂的装置抛之脑后。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隐蔽处的监控摄像头短暂地亮了一瞬。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按照精卫的建议一直在休息，不仅是调整状态，两个人和墨安的互动也越来越多。墨安经常能用尾巴敲击内壁，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只是一旦甩尾幅度大了就会撕扯到神经丰富的尾鳍，很疼。
　　等到过了四五天，夏禹和米兜的食物快吃完了，最可怕的是，营养针也快没有了。
　　“米兜，今天你照顾墨安，我去外头看看怎么弄营养针回来。”到了早上，夏禹果断地穿上了新鞋子。
　　“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米兜替他发愁。
　　“我……我……”夏禹低头看了看，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身体，“我还有身体，我可以想办法的。”


第017章 绝望无路
　　对于他的这个说法，米兜可不认同。
　　“你能有什么办法？”小圆脸发愁地皱成一团，米兜也在为他们接下来的路担忧。
　　“放心吧，我是咱们三个里面最大的，我会想到好办法，搞一些营养剂回来！”夏禹说得轻而易举，仿佛短短的几秒里他已经有了主意，“你只需要照顾好墨安，他要是睡醒了你就唱歌给他听，然后他就会安静下来。”
　　“嗯，你的那首‘小水母之歌’我早就会唱啦。”米兜每天都能听到夏禹在唱，简单的歌词并不难记。奇怪的是，墨安每次醒来后都不算老实，可这首歌偏偏可以让他安静。
　　简单收拾之后夏禹换好衣服重新回到了地面，又一次走在街道上。他看不出眼下是什么季节，应该是春天吧，但城市里的花朵非常少，还不如研究所的绿植多。
　　到哪里去弄营养针呢？
　　“营养针，营养针都在哪里啊？”夏禹自言自语，穿梭在比他高大许多的人当中。有些人的交通工具非常先进，像可以贴地飞行的悬浮摩托车，有些人只能靠步行。
　　按照上两回的经验，夏禹的第一选择是去找路边贩卖机。但当他看到完整无损的贩卖机站在路边时，这个念头被彻底打消，自己不可能靠捡漏得到什么。
　　那么从前的能量药店呢？夏禹扭过头去找，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他曾经“光顾”过的商店。这回他的念头破灭得更加快，根本轮不到他过马路，排队买东西的场景就已经映入眼帘。
　　生活恢复了，商店不再是破破烂烂等着别人去抢，去捡。现在每个人买东西都要靠自己，夏禹很怕大人，但还是凑过去看看他们怎么买。
　　好奇怪，好像他们根本没有付钱，只是被一个装置照了一下脸蛋就可以拿东西了。那自己走过去排队，照一下脸，是不是可以浑水摸鱼？
　　毫无生活经验的夏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站进了队伍里，每次排队的人开始往前走了，他都会往后退，让后面的那个人走到自己前面去。一方面他知道偷东西不对，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没有别的好办法，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跟上队伍，想试试能不能骗出来。
　　上一次走进这个商店里还不是这样呢……夏禹快速看向四周，偷东西应该不会成功，墙上都是监视器。他只好学习别人，刚好前面有一个女人也来买营养针，只听她神色淡淡地对店员说：“给我两支营养素。”
　　夏禹睁大了双眼，看着一名店员从冷藏箱里拿出针剂。
　　针剂就是自己给墨安注射的那一种！夏禹眼里燃烧起熊熊渴望，他多么希望店员把这个东西递给自己！
　　“请您看一下这边。”店员并没有直接把针剂给那名女士，而是拿起了一个微型装置。装置看上去像一片树叶那么薄，夏禹看到上面有灯光一闪。
　　“不好意思，目前店里只提供扫脸付款，其余的方式还在维修当中。”店员确定付款成功之后才把针剂给她，女士谢过便转身离去，完成了这一场顺利的交易。
　　很好，现在所有的流程都已经被自己牢牢记住了！夏禹给自己鼓气，当队伍往前移动时，他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很快就轮到他了。
　　“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店员带着笑意问道。
　　“我需要两支营养素。”夏禹踮着脚尖回答，争取让现在的自己看上去高一些。
　　“营养素？您自己使用还是代买？”只不过这一回店员并没有回过身给他拿商品，而是直接将扫描装置拿了过来。当上头的灯光对准自己的眼睛时，夏禹站得非常笔直，并且对着装置笑了笑。
　　他笑得非常小心，也非常讨好，想用这个笑容来蒙混过关，试图迷惑一下这个机器。
　　但结果显而易见是失败的，扫描器并未识别出他的信息。
　　“你没有点数也没有钱，我连你的个人信息都扫不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店员提高警惕，一把将夏禹小小的脖子掐了过来，“你还没有分类？”
　　“我……我……”夏禹害怕地捂住后颈，“我被分类了，我是六等公民。”
　　“我看得出来你是六等公民。”店员的一只手是机械手，一个二等公民可以随意拿捏眼前这个六等人，“基因改造人，从你的眼睛我就看出来了。”
　　夏禹不知所措地闭了闭眼睛，在研究所里从来没有人说他的眼睛有问题，王琴教授还夸他银色的眼睛像海底的鱼。他想要逃走，事实上他也有一个逃走的机会。
　　店员松开了他的手。“滚吧，不要想着骗吃骗喝，没有钱就去赚钱。”
　　夏禹也想滚，逃开周围这群人才好。可是一想到墨安的状况，已经快要放弃的夏禹又想再试一试，万一这个人他心软了呢。
　　“拜托您了，我真的很想要营养素，我想要一支。请您给我一支好吗？我以后有了钱就会还钱的！”
　　几秒之后，夏禹被扔到了大街的中间，差一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飞行器。
　　扫描器没有将他识别出来，店员肯定也不会免费送给自己一支，夏禹直到这一刻才弄懂了什么叫“寸步难行”。这不仅是他的困境，也是米兜和墨安的困境，说明他们不能永远躲在发电厂里，那里虽然很安全，但没吃没喝。
　　去中间层加入零件小组几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路。
　　现在，在走这条路之前，夏禹又盯上了几个从商店里出来的半机械人。
　　他们也是去买营养素的，手上就拿着呢。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这条街道，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一个机械零件、一个芯片的植入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人类已经离不开人工智能了。
　　但是当他们走到小巷口的时候，又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您好，请问可以分我一支营养素吗？我的朋友需要，他会死的。”夏禹跟踪了他们，要不是因为体力和身型的悬殊说不定自己会直接动手抢。
　　“你不是刚才在商店里那个嘛！”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立即认出了这个小孩儿，“你没有钱买，我们花了钱的，凭什么要分给你一支？”
　　“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在想办法了。”夏禹动着脑子，乞求这一招没用了，看来只能用实打实的好处交换，“您需要人体器官或者四肢吗？我可以给您，我不要，给我留下心脏和肺部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像听了一个大笑话，“我为什么要？我完全可以花钱去换一个更好的金属器官，为什么要用有血有肉的？”
　　“是哦，为什么要用我的呢……”夏禹看似重复着，实则继续转动脑筋。既然他们都不需要器官和肢体，那么一定要想点别的什么。
　　“请问，您要看透明的身体吗？我的身体可以变透明，看一次要一支营养素来付款。”夏禹灵机一动，他好像找到生存的方法了！
　　原本那几个人都要转身离开了，但是听到这句话时全部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神色。
　　“你是想骗我们吗？”年龄最小的那个人问，“除非你是把整个身体的皮肤都换了，不然怎么变透明？”
　　“我可以的！”夏禹开心地解开了扣子，将小衣裳脱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米兜简直一筹莫展，他已经唱了好多遍小水母之歌了，但是墨安完全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他像是有心灵感应，夏禹刚刚离开他就醒了，根本不在床上安静地待着。米兜原本想要整理一下房间，每次一转身卵就滚下来，最后只能什么都不干，陪着他，给他唱歌。
　　“噗噜噗噜，我是一只小水母，我来自海洋的深处。我可以下沉也可以上浮，噗噜噗噜。”米兜又唱了一遍。
　　墨安仍旧尝试着离开床板，这是什么歌声啊，好难听！夏禹呢？夏禹到哪里去了？
　　睡醒之后见不到夏禹，对墨安来说这就是头等大事，也是一件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事情。虽然米兜也很好，但墨安分得清这两个人的区别，哪怕米兜唱了几十遍都不能安抚他。
　　夏禹呢？笨笨的小水母去哪里了？墨安不顾尾鳍的疼痛甩动鱼尾，他不该自己离开这里，最起码他应该带上米兜。
　　“你不要再动了，我都快抱不住你了。”米兜直到这时候才看清墨安在有夏禹在的时候有多温顺，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蛋”，但这股力量已经超过了自己。他干脆压在鱼卵上头，试图让墨安老实一点，结果就是整个人被鱼卵颠得像坐了弹簧床，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可怜的米兜被人鱼卵“掀翻在地”，鱼卵没滚下来，他滚到了地板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禹推开了他们的房门。
　　“我回来啦！”夏禹一路小跑回来，进屋之后气喘吁吁，“我换到……换到营养素了！”
　　“我的屁股……好疼。”米兜揉着软软的屁股蛋站了起来，为什么自己只有手肉垫和脚肉垫呢？屁股上为什么没有？
　　“你怎么从床上摔下来了？是不是睡着了一不小心掉下来？”夏禹完全不懂他是怎么到了地上，帮他揉了揉屁股之后就上了床，撸起袖子准备给墨安打针。
　　米兜原本还想着说两句，结果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说什么都白搭。墨安这条小鱼苗简直就是两面派，刚刚还那么闹腾现在就乖巧得不得了，别说跳动了，乖巧得就像刚刚睡醒。
　　他他他，好有心机！米兜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快吃饭吧，是不是饿坏了？”夏禹现在扎针要非常小心，因为墨安比从前活泼太多。以前打针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现在他的手臂和尾巴都会动。
　　墨安用力地眨着眼睛，夏禹终于回来了。可是刚才他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弄来的营养素？”米兜也问，“你买的吗？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去商店里捡的？”
　　“不是，现在的商店已经和前几天不一样啦，咱们没有钱，买不了。”夏禹将营养针打空，他的心里还有很多事，比如去哪里搞一个身份认证，以后总要花钱的。
　　米兜更听不懂了：“那你怎么买的？”
　　“我当然有自己的办法啦，你不要担心，以后我还能弄来针和吃的！”夏禹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在这一天，他突然发现X系列还是有点用的。
　　如他所说，接下来的几天夏禹如法炮制，把自己可以随意变透明的身体给别人看，然后换一支营养素。他几乎是一上来就在商店门口坐下等待。
　　路上最正常的就是半机械人，比起看到金属，夏禹更不喜欢看到寄生者。有一回他看到了一个眼球突成长条形的人，立刻就联想起曾经见过的霉菌人和水蛭人。
　　但好景不长，连续两天没有换到营养针，夏禹就猜到这个“生意”做不下去了。
　　很多人看过之后就不看了，或者压根没有兴趣。还有一些人提出去家里看，夏禹又不敢跟着他们回去。他心急如焚，墨安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动静，缺失了营养的他陷入沉睡，无论自己怎么唱歌他都没有睁眼。
　　更不会发光，发热。
　　“夏禹，墨安他……他怎么了？”又过了一天，米兜实在忍不住问。
　　“他可能是累了。”夏禹都不敢直面这个问题，不敢往最坏的答案去想。可心里冥冥之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墨安可能快要饿死了。
　　他费劲力气从研究所背出来的小鱼苗，好不容易养到现在，现在却仿佛无论如何都救不活。墨安在研究所孵化好久，他作为一个奇迹被打捞上岸，最后却死在自己的手里。
　　夏禹眼圈一红，不行，墨安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洋。作为一条人鱼他从小就被人类掠夺，他应该有很好的一生，顺利长大后回到故乡，与他的族群团聚。
　　“米兜，你背上他，咱们一起上去。”擦掉眼泪之后，夏禹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再试一试，我要从别人手里抢一支！”


第018章 提早孵化
　　外头的声音时断时续，墨安仍旧听得模模糊糊。
　　这两天对他来说可不怎么好过，一开始只是肚子里不舒服，慢慢这个“不舒服”越来越明显，墨安才对“饥肠辘辘”有了深刻的体验。
　　人鱼是海洋的孩子，从墨安有了听力和意识开始他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吸收营养。幼体们都在鱼卵里长大，父母生育后代，但并不负责喂养。养分顺着海水的流动抵达孵化地，那是大海中营养最为丰富的地方。
　　当海水流过鱼卵表面时，未孵化的他们就要开始争夺养分，还没睁眼就必须懂得生存。吸收最多、最好的幼体才可以在多年后成功孵化，而天生吸收慢、吸收差的人鱼幼体会活活饿死在卵的内部，作为海洋优胜劣汰的淘汰生命。
　　人鱼死亡之后会在几小时之内变成泡沫，他们自海洋中诞生，也会重新回到海底的怀抱。而这些泡沫也将成为海的养分，滋养其余的鱼卵。
　　每一条人鱼的出生都要经历这样残酷的事情，墨安也不例外。可顺利出生只是他们生命的开始，并不能算作成为了人鱼的象征。他们还要经历层层考验，还要到一个特殊的地方去，能活着回来才会被大族群接纳。但这些自己都没有可能去亲身经历了，因为他早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那就是人类的掠夺。
　　现在，墨安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一场灾难当中，他又一次回到了海底的深处。在这昏迷的边缘他感觉到了一阵颠簸，难道自己又被背起来了吗？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光线变得特别明亮，亮到墨安那双没有泪膜的眼睛开始疼。
　　夏禹和米兜一起从下水道的出口走了出来，时间刚好是正午，强烈的阳光晃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好亮。”长时间在安全屋里生活，米兜对光线的反应特别强烈，被晃得流出眼泪。
　　“对不起，我应该选一个更好的时间，到了晚上再让你们出来，可是墨安实在等不及了。”夏禹同样眯着眼睛。
　　“没关系，只要能救墨安，这点光线都是小意思！”米兜怕夏禹过分担心所以笑着说，“现在咱们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计划是，你带着墨安躲在安全的地方，我去抢劫。”夏禹把“抢劫”这两个字说得格外用力，显然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他知道这种行为不好，但实在想不出第二种能救墨安的方法了。
　　“可是，你抢劫过吗？”米兜反而比他看得开。
　　夏禹摇了摇头：“我应该找一把武器，这样抢劫的时候看上去比较厉害。”
　　“那还不如我去抢劫，你留下来照顾墨安。”米兜说，“以前我和妈妈就被人抢劫过，他们又高又大又凶狠，要我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和当天的工钱完全交出去。”
　　“啊？”夏禹吃了一惊。
　　“咳咳，不想死的话就把钱掏出来，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米兜像模像样地学了一下，看上去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如果咱们两个必须有一个去抢，还是我去吧，我力气比你大。”
　　“不行。”夏禹虽然没了主意，但关键问题他还拎得清，“还得是我去，你的身体非常宝贵。”
　　“可是你的身体也很宝贵啊。”米兜担心他受伤。
　　“我的身体是最不宝贵的东西，受伤也不要紧的。”夏禹说完开始找合适的地方，既然避不开摄像头，那避开治安官就可以了。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最为适合的角落，安排好米兜和墨安之后，夏禹独自前往那条熟悉的小巷。
　　这些天他就是在这里换营养素的，这里的人非常少。
　　墨安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可以抢劫成功！
　　夏禹狠下心，对不起王琴教授，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坏孩子了。我没有钱，只能从别人的手里骗或者抢夺，但是……我绝对不会伤害别人，抢完营养素我就走。
　　刚刚这样想完，有四个人从巷口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的手里就攥着营养素。
　　那根针简直刺进了夏禹的心，别人轻而易举就能买到，现在是救墨安的关键。等下，抢劫要怎么说来着？米兜刚刚给自己示范了一回……
　　“咳咳，把你们身上的……营养素都交出来，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们！”夏禹站在原地训练，还摆出了最为凶狠的表情。米兜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一个人面红耳赤地说话，像是和空气吵架。
　　那些基因合成人越走越近，夏禹也自认为将抢劫的手段练得炉火纯青。之所以他能轻而易举看出他们是合成人，因为他们的外表也有基因改造的特征。
　　要和同为六等公民的人打交道啊，夏禹深吸一口气，快步过去，手臂伸开，虚张声势地开了口：“把你们的……”
　　“你就是那个身体会变透明的小孩儿？”最矮的那个男人开了口。
　　“啊？”夏禹被反将一军。他们认识自己吗？
　　“果然是你吧。”那男人走到了夏禹面前，“听说这几天总有一个合成人出没，年龄很小，愿意用身体器官换营养素。”
　　“对对对，是我，是我。”夏禹听完之后居然有点开心，他们能这样说就说明他们有需要，“请问您是要看我的肚子变透明，还是需要器官？”
　　“我们需要你的一条腿。”男人说，“拿回去做实验。”
　　“可以的可以的，请问您有武器吗？最好快一些，切口平整的话我的新腿长得比较快。”夏禹展示了一下左手，昨天为了换营养素他被人砍下了一只手，但是那个人的刀太钝了。以前研究所的人都会用手术刀，又薄又锋利，切口很完整所以长得比较快。
　　“我们的武器不在身上，这样吧，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男人指了指不远的地方，“那边就是我们的居住地点，不止一支营养素。”
　　“真的吗？”要是放在以前夏禹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去，可是这会儿他管不了这么多，跟着他们离开了小巷。
　　这一切都被米兜看在眼里，那些人要带夏禹去哪里？不行，自己必须跟上！他不假思索地背上了墨安，悄悄地跟上了。
　　正如这些合成人所说，他们的居住地点并不远。夏禹这一路惴惴不安，时不时看向路边，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但即便看出了什么他也必须跟着这些人走。
　　“我们都是这里的员工，平时负责分拣垃圾。”到了报废的垃圾工厂里头，为首的男人回过头来打量夏禹，“你叫什么名字？”
　　“夏禹。”夏禹站在原地，也打量着他们身上的特征。
　　他们的脖子上都有鳞片，应该是合成了某种海洋生物的基因吧。那他们是不是和人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海底的深处？
　　“夏禹……你的名字听起来文绉绉的。”最矮的男人将营养素放在了一边。
　　“是别人帮我起的。”夏禹将王琴教授深深埋在心底，他最近都不敢想起她，因为一想起来就难受。现在他开始打量四周，这里看上去是废弃的垃圾处理工厂，而且还有一个凹陷的凹型冷却池。应该是为了冷却轧碎机的发动机热度才弄出了这东西。
　　“请问，您的武器在哪里呢？咱们能不能快一些？因为我真的很需要那个，我很急着用。”夏禹再一次亮出了底牌。要是他多几个心眼就知道绝对不能这样心急，谁有需求，谁就站在了交易的下风。可现在的他显然不明白，只惦记着墨安和米兜。
　　墨安还能坚持多久？米兜有没有被人轰走？他好担心。
　　“这个啊，不着急，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最矮的男人朝着他招了招手。
　　夏禹听话地走了过去，不知道他们是要哪一条腿呢？是连大腿一起切掉还是只需要小腿？
　　“刚才我忘记问，您要哪一条？不可以一下子要两条，因为我要赶紧回家。”夏禹认真解释，“只给我剩下一条腿就可以了，我可以蹦着回去……”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已经用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像纸片一样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拎起来，两只脚不能沾地。
　　夏禹快速地晃着腿：“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当然是要研究研究你，既然你连器官都能够再生，那么给我们几个肺应该没问题吧！”一个男人这样说着。
　　“肺？不是要腿吗？肺不行！”夏禹一下子慌张了，因为他只切过一次肺部，还不是全部切掉。半边肺叶被拿掉，当时研究所的人还给自己用了机械肺叶，这才维持住生命体征。
　　最后手术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肺可以重新长出来，但是身体不能缺少氧气。要是一口气拿掉全部的肺，还没等到它重新长自己就要憋死！
　　“不行！不行……唔！”夏禹的话说不出来，嘴巴里被塞了一团布。布团捅得太深他很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自己放在了轧碎机的切碎台上。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夏禹扭动四肢试图找到逃跑的机会，也希望精卫能告诉自己怎么办。可是无人回应，他又一次被绑在了手术台上，再一次面临被拆分的命运。
　　不同的是，研究所里的人不会直接把自己拆了不管。
　　“要是能有他的肺就好了。”
　　“先不管了，以后肯定用的上吧，水母合成人的肺应该也可以在水里呼吸。”
　　“真到了那一天，肯定用得上！”
　　那一天？那一天是哪一天？我的肺在水里不能呼吸！耳边是这些话，夏禹的舌头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能把布团顶出去。高处的切刀已经开始旋转，发出刺耳噪音，他闭上了眼睛，绝望地等待最后时刻。
　　“住手！你们放开他！混蛋！”
　　稚嫩的童声响彻工厂，但是仍旧压不过切刀的动静。米兜刚赶到就看到这样一幕，果然这些人不安好心！他来不及放下墨安，背着鱼卵冲了过去，跑得虽然不快但是胜在力气很大，一下子撞飞了其中一个男人。
　　“滚！一会儿连你也宰了！”但另外一个男人马上出手，一巴掌掀翻了米兜的小小身体。
　　夏禹听到动静睁开双眼，只见米兜和鱼卵滚出了好几米。经历了这么多天磨难的白大褂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撕裂，在米兜翻滚的时候变成了包不住鱼卵的两片。
　　巨大的鱼卵朝着冷却池滚动，最后停在了池子的边缘。
　　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里，米兜和墨安也不能死在这里！夏禹又燃起了求生的勇气，积攒的全部力量都到了舌头上，经过了几次三番的努力他终于顶动了一些。
　　再加把劲儿！
　　又是一次发力，那脏脏的布团掉了出来。
　　“快跑！”夏禹朝着那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再一次用力挣扎起来。
　　快跑？为什么要快跑？
　　能跑到哪里去？
　　跑得快么？
　　墨安忽然间有了这些想法，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又恢复了意识。他睁开双眼，虚弱地动了动双手和尾巴。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米兜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腕不放，再被连续踹了两脚之后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放开谁？是夏禹么？墨安的意识开始慢慢回笼，羊水开始剧烈晃动。鱼卵再一次恢复了收缩，只不过幅度没有那么大，微弱的光芒在他的鱼尾上闪动。
　　隔着鱼卵，他看到了被踢打的米兜，和被按住的小水母。
　　“救命！救命！”夏禹开始呼救，万一这周围有好人呢，万一好人冲进来救了他们呢？
　　救命？救命……墨安闭上双眼，像是重新又睡着了。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完全睁开，双侧的耳鳍随着羊水的晃动而动。双层耳鳍只长了一层，颈侧两边的腮裂不断扩张，像是生生撕开了皮肤。
　　通过腮裂还能看到里面鲜红色的新生鱼鳃。
　　再下一秒，墨安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
　　尾鳍想要挣脱内壁，必须强行脱落。撕扯中他对称的尾鳍裂开了，扇形的鱼鳍直接扯断。一部分留在了他的鱼尾上，一部分留在了卵膜内部。脐带跟着断裂，淡蓝色的血液进入了羊水，墨安终于从卵内脱离，挣脱了最后的束缚。
　　尖锐的指甲第一次划伤鱼卵，这感觉就像划破了身体。当他的脑袋第一次伸出鱼卵时，他的腮裂迅速闭合了，如同没有。第一口新鲜的空气进入了鼻腔，进入肺部，充满肺泡，让他的肺快速扩张。耳边响起了同族的呼唤，墨安回忆起更多的事情。
　　“Anixda……”在被捕捞上岸之前，有人鱼这样叫过他。人类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墨安，自己真正的名字叫阿逆希达。
　　小水母很笨，但小水母不能受到伤害。
　　这是墨安提早孵化之后的唯一想法。


第019章 猎杀时刻
　　巨大的鱼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掉,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人‌鱼从卵里滑了出‌来，像是鸡蛋破了，鸡蛋黄流到了外面。而且还能看出‌这条人‌鱼非常小, 是个小孩子。
　　是一个小男孩儿。
　　银色的鱼尾比他的上半身还‌要长，长很多, 半透明的巨大尾鳍像扇子一样铺开来，上面沾满了透明的黏液以及淡蓝色的血，透明的鱼骨分列尾鳍的两侧, 蜿蜒着无数根淡蓝色的血管。他的肚脐上还有一条淡蓝色的脐带, 不过‌已经断开了一半, 正在流血。
　　银白色的鳞片不仅铺满了他的尾巴，也铺在了他的腰部、肘部。不同于人类的耳朵格外醒目, 像是耳朵上长了翅膀。银色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超过‌了肩胛骨。
　　猛然间，一口水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然后他开始咳嗽，用力地‌呼吸, 眼睛仍旧没有睁开。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咳声停下来了，飞快眨动眼皮，身体在黏液的帮助下往水池方向滑动。
　　噗通！
　　转瞬之间, 刚才还‌在他们眼前‌的小人‌鱼就这么不见了, 滑进了垃圾工厂巨大的冷却池里头。随着他的滑落, 刚刚平铺在岸上的鱼卵也被他带到了水里, 跟着一起沉入了水底，连个泡沫都‌没有留下。
　　地‌面上只剩下透明的黏液, 要不是这一滩黏液还‌在，眼前‌这整个过‌程都‌太让人‌匪夷所思又难以置信。米兜和夏禹不止是惊呆了, 可以说是吓呆了。
　　特别是夏禹，墨安他怎么了？鱼卵是不是提前‌破掉了！
　　提前‌破掉，墨安相当于提前‌接触了氧气，那么刚才那一瞬间是不是已经死掉了？夏禹整个人‌凉透，眼睛睁到最大，拼命去看池水，希望墨安能从池底浮上来。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池水什么反应都‌没有，真是石沉大海。
　　“刚才那是什么？”按住夏禹的一个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艹！是活的人‌鱼！”最矮的男人‌骂了一句脏话，放开了夏禹的胳膊，“还‌以为弄回一个水母就已经赚了，没想到他还‌带着一个更大的！咱们有怪种‌了！”
　　“而且还‌是个小屁孩儿，咱们抓他简直易如反掌！”又一个男人‌放开了夏禹。在权衡之下他们同一时间放弃了带有瑕疵的水母，奔向了货真价实的怪种‌。
　　“不许抓！你们不许抓他！”但夏禹弹起来抓住了一个人‌的腿，哪怕被这些人‌拖行也要阻拦他们。
　　“滚！一会儿再收拾你！”只不过‌夏禹的体重在成年人‌眼里不值一提，一个人‌轻松地‌踹开了他。夏禹滚了两圈才停下来，试图站起来继续抱住他们的腿，但这些人‌已经跑到了水池子的边上。
　　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狂热让夏禹和米兜害怕，深深地‌烙印在夏禹的记忆里。
　　而刚刚没有动静的水面终于有了起伏，起先只是很不明显的一个泡泡冒上来，在水面碎掉。它‌激起的涟漪可以忽略不计，水面转瞬恢复了平静。但紧接着又一个气泡冒了上来，碎掉之后水面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大量气泡涌现上来，就仿佛下面藏着一个泉眼。淡蓝色的鲜血也随之大量涌出‌，将水面染蓝了一整层，显然下面发生‌了“大出‌血”的状况。
　　“快！咱们趁现在把这个小崽子捞上来！有了它‌，真到了那一天就没事了！”最矮的男人‌一个鱼跃入水，飞溅起大量的水花。另外几个也跟着下了水，没有任何‌的顾虑。
　　夏禹挣扎着站起来，一头冲向了池边。墨安在下面，这些人‌下去一定要捕捞他！
　　“你干什么！”米兜一把拉住了他。
　　“我去下面救墨安，他……他刚孵化，他会没命的！”夏禹又要往下跳，但他又一次被米兜给拦下了。米兜也不再多说，捡起地‌上的铁棍就塞给了夏禹。
　　“你傻啊，他们几个肯定是鱼类改造人‌，他们游泳很厉害！你下去之后肯定打不过‌他们！”米兜同样拿起一根棍子，“咱们等他们把墨安捞上来，站在岸上致命一击！”
　　致命……致命一击？可以吗？夏禹很犹豫，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术。
　　“相信我，我力气可是很大的！”然而米兜充满了自信，“只要让我有机会打到他们的脑袋！”
　　“好吧，好吧……”无奈之下夏禹只能同意这个法子，虽然自己精通水性可是打不过‌这几个鱼人‌。他们是鱼人‌，墨安是人‌鱼，墨安要是还‌活着可一定要游走，千万别被他们找到！
　　冰冷的冷却池里，鱼人‌们确实没有找到那一条刚孵化的人‌鱼。
　　水很清澈，能见度非常高，水深差不多30米，他们已经轻而易举游到了池底。普通人‌到了这个深度肯定非常不舒服了，先不说憋气能不能憋这样久，单单是水的压力就会让人‌产生‌恐慌。
　　然而他们却没有这类异样的感受，如履平地‌。这一口气可以憋几十分钟，足够他们抓住水里的目标。鱼人‌和人‌鱼听上去差不多，事实上差了很多。
　　他们只是融入了一段鱼类的基因，得益于生‌物‌的特性比普通人‌更善于游泳，且在水中的力气反而比在陆地‌上更大，水中视力也会更敏锐。可以说，水就是他们的主战场，普通人‌和他们无法在水里抗衡。
　　但人‌鱼是怪种‌，有他们没有的天然优势，就是可以水下呼吸。
　　所以鱼人‌的脖子上都‌没有腮裂，更没有可以过‌滤水中氧气的器官。
　　那么现在那条半死不活的鱼崽子跑哪里去了？为首的鱼人‌先是查看了一圈四‌周，推测出‌那条人‌鱼朝着另外一边逃走了，于是点了下脑袋，示意大家跟上去追击。
　　其‌实哪怕不用眼睛看他们也能追上，因为他们能从水里尝出‌血腥味。那条人‌鱼的脐带还‌没断，拖着那么大的卵膜肯定游不远。水面再次起了波澜，他们朝着“凹”型的另外一边搜索，有的人‌游在中层，有的人‌贴着池壁，从各个角度投下天罗地‌网。
　　水里非常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
　　几个人‌猛地‌转了个弯，他们非常熟悉鱼性，清楚有一些大型鱼类会用撞击的方式让猎物‌失去意识。只不过‌现在他们是猎人‌，那条鱼崽子才是猎物‌。
　　马上又要到拐弯处了，那条人‌鱼已经走投无路，无处可躲。他们分别从各个高度同时转弯，不留一点死角，冰冷的水包裹着他们的身体，流过‌他们喉结处的鳞片。气泡从他们的鼻孔冒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游速和氧气，像鱼一样游到了最后的躲藏处。
　　眼前‌是死胡同，奇怪的是根本就没有人‌鱼！
　　怎么回事？最矮的男人‌朝下看，由于是狩猎行动他们从不同高度游过‌来。但底下的两个人‌也纷纷摇头，饶是他们超绝的视力都‌没发现端倪。于是他又抬起头，看向上方的同伴。
　　得到的答案还‌是摇头。
　　几个鱼人‌在有限的空间里，居然把那么一条小鱼崽子给跟丢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怎么回事？难道鱼崽子悄悄上岸了？他刚刚这样想完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看样子人‌鱼是刚孵化，他还‌是鱼尾，鱼尾在岸上走路不便，不如留在水里。
　　难道藏在水池的下方？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池底，只能看到深灰色的池面。
　　冷却池的构造非常简单，用料就是普通的水泥而且没有贴上瓷砖，一眼看过‌去就是整个平面的同一颜色，没有多余的图案。这样也最方便找人‌，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藏不住。
　　但那条该死的人‌鱼崽子就是消失了！在他们面前‌活脱脱不见了！不光是那条人‌鱼，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卵膜呢，卵呢？
　　不可能，他一定还‌在池子里头！男人‌正冥思苦想着，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飘了过‌来。他拉直双腿，朝着那奇怪的东西飞速前‌进，刹那间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拿到手的一刻，他几乎没有认出‌这是什么。很软，很冰凉，像是一条淡蓝色的肠子。
　　是人‌鱼的肠子？男人‌将这陌生‌的器官组织拿近，他真不认识它‌到底属于人‌体的哪一部分。但是，他的目光逐渐下移，看到了这一段肠子的最末端时，一个不祥的预感诞生‌了。
　　末端像是被活活咬断的，有尖牙撕扯过‌的痕迹！
　　这根本就不是人‌鱼的肠子，而是那条的脐带！
　　鱼崽子下水之后把脐带咬断了，而且还‌吃了一半。怪不得压根找不到巨型的卵膜，因为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他把卵全部吃进了肚子里。现在他们面对‌的就不是一条虚弱的刚刚孵化的人‌鱼了，而是一条凶猛的……吃饱了的人‌鱼。
　　淡蓝色的血液一股股从脐带末端挤出‌来，血腥味侵占了他们的味蕾。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一条小小的人‌鱼逐渐从墙上凸显。
　　他的上半身很短，看上去就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但是他的鱼尾已经很长了，比上身长出‌两倍不止。银白色的鱼鳞这时候才显出‌了它‌们原本的颜色，鱼骨撑起的尾鳍并不对‌称，还‌能看出‌左边被撕裂了的痕迹。
　　他像是一幅壁画活了过‌来，从平面变成了立体，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让所有人‌意料之外。
　　一连串的气泡从男人‌的嘴角喷出‌，惊慌和恐惧之下他甚至在水下开口喊人‌了。这条人‌鱼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危险！他是怪种‌！怪种‌都‌是怪物‌！
　　他居然会使用拟态和保护色！刚才他的皮肤和鱼鳞都‌变成了深灰色所以才找不到他！实际上他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蛰伏着，准备他的狩猎！


第020章 我的珍宝
　　墨安这时候才睁开双眼, 太亮了，周围还是太亮。
　　猎物有4个，墨安能够看‌出他‌们‌的‌胸口都没有起伏, 因‌为他‌们‌在憋气。但是自己的胸口在上下起伏，说明肺部还在持续工作。
　　他‌们‌的‌脖子上有鳞片, 可墨安的‌脖子上有腮裂。这是基因合成和天然怪种的‌差异，也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墨安算不出这个池子的深度，他‌对人类的‌一切都不熟悉, 但本能使得他‌越靠近池底就越舒服。
　　鱼尾终于‌可以完全伸开, 这种舒爽是在鱼卵里没有体验过的。墨安尝试着摆动它, 真正属于‌鱼类的‌肌肉让鱼人看到了人鱼的速度。
　　他‌们‌完全无法追赶的‌速度。
　　水经过了墨安的‌皮肤，他‌只‌感觉到了舒适, 完全感受不到水的‌阻力。流线型的‌鱼尾帮助他‌更轻易地走水, 只‌需要摆动一次就能游出十几米。他‌的‌手臂也能够伸展了，在鱼卵里‌只‌能交叉收于‌胸口之前，现在随着光线的‌射入他‌肘部‌的‌鳞片闪闪发光。
　　原来离开保护自己的‌鱼卵是这种感觉……墨安沉浸在新‌奇的‌体验当中，也沉浸在快乐的‌狩猎当中。
　　原本气势汹汹的‌鱼人们‌准备撤退了, 毕竟他‌们‌归根结底还是人，可眼前这个，是鱼。就好比来自生物链的‌压制,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基因‌同样刻在他‌们‌的‌意‌识之内。
　　要论赤手空拳, 他‌们‌不可能战胜他‌, 哪怕他‌们‌人多。
　　但是要论人最聪明‌的‌地方, 那就是使用武器。
　　饶是鱼崽子再能变色也逃不过枪的‌威力，怪种也是可以被杀死的‌。世界上不止人鱼一种怪种, 他‌们‌的‌枪口在同一时间‌对准了目标。
　　既然不能活捉就杀死，总不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所有的‌枪口同时打出了子弹。子弹速度之快在水下形成了空腔气泡, 后坐力的‌作用下每个人都往后漂动半米。专门‌用于‌猎杀的‌开花.弹犹如4枚铁钉，按照射线轨道向前飞速推进，直达人鱼幼崽的‌心窝。
　　墨安还未熟悉身体，但是在水下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几乎在空腔气泡产生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如何躲开。
　　比起躲避天敌，这种东西的‌速度好像没什么威胁。
　　男人看‌着人鱼熟练地躲开，明‌明‌他‌刚刚出生却‌懂得求生了。这就是生物体的‌差别吗？人类婴儿出生后可什么都不会，但是他‌们‌却‌这样灵活。而后那抹银色在眼前一晃，等到男人再次寻到那漂亮的‌颜色，蝉翼一般的‌尾鳍和他‌擦肩而过。
　　他‌再次低头，只‌见一片鲜红色的‌血液逐渐晕开了。这不可能是人鱼的‌血，是人的‌血。
　　原来人鱼的‌鳞片这样锋利，像剔骨的‌刀片。
　　此时此刻的‌夏禹和米兜已经急到不行，米兜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夏禹直接急哭了。他‌们‌手里‌的‌棍子好像派不上用场，因‌为水里‌的‌那几个男人总是不浮上来，两个人又不敢下去，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出水面在动，而且动得越来越激烈，夏禹不用猜就明‌白‌一定出了大事。墨安还那么小，生死未卜就要被人追杀，一会儿他‌们‌要是打不过那几个男人怎么办？
　　精卫也不在，要是它在就好了。
　　池水还在晃动，犹如有人不断搅动着它，让它永不停息。原本是透明‌的‌池水逐渐涌上了鲜红，像是永远也无法冲淡。夏禹和米兜同时闻出了不一样的‌气味，一开始这冷却‌池只‌有金属的‌味，现在有了血腥气。
　　“墨安？墨安呢？”夏禹双腿一软坐在了池边，他‌只‌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小鱼怎么可能打得过几个成年‌人。更何况他‌已经好久没吃饭了，肯定饿得没有了力量。
　　米兜也双腿发软，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样多的‌血。对于‌伤口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谁看‌到这么多血都会害怕。但惊恐之余他‌仍旧没有忘记拉住夏禹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米兜死死不放手。
　　“我去救他‌！”夏禹透着明‌显哭腔，只‌想赶紧把墨安从那些人的‌手里‌抢回来。但他‌越是激动，米兜越是不敢松手，这要是下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你放开我吧，放开我，我一定要救他‌，我答应过王琴教授，求求你放开我吧。”夏禹从哀求变成了哭喊，脑袋里‌出现了好些可怕的‌画面。墨安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分吃掉了？自己用心养到现在，总不能看‌着他‌尸骨无存！
　　话音刚落，鲜红水面上的‌波浪突然一下子停止了。
　　这动静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如同一锅沸水瞬间‌冷却‌，让人摸不透到底是怎样惨烈的‌结局。夏禹趁着米兜的‌注意‌力不集中时抽出了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池边，高‌高‌举起手里‌的‌铁棍。
　　等到那些鱼人探出脑袋，自己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平静的‌水面再次泛起涟漪，夏禹看‌不透红色的‌血水但是凭直觉一定是有人要上岸了。手腕攥紧，聚精会神，夏禹屏住呼吸，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反杀的‌机会。终于‌，水面破开来，像是有东西往上顶，夏禹用尽全力将棒子往下一挥……
　　钻出水面的‌，居然是他‌隔着鱼卵看‌过无数次的‌小人鱼。
　　棒子停在了墨安的‌脑袋上，而墨安的‌眼神充满懵懂疑惑，两腮鼓鼓的‌，嘴里‌还嚼着什么。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来，他‌们‌对彼此的‌轮廓一直以来都是模糊的‌，突然清晰反而不适应。
　　银色的‌头发全部‌打湿了，倒向后方，露出来的‌是一整张完整的‌面孔和耳朵。夏禹和米兜瞪大双眼，原来这就是怪种，他‌们‌在外表上就和人类完全不一样，是另外一种生物。
　　虽然还没长大，五官也没有长开，但不难断定墨安长大后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大人。夏禹甚至看‌呆了，注意‌力全部‌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那是一双自己梦寐以求的‌黑色眼睛，覆盖了一层水之后仿佛在闪闪发光。
　　纯真的‌眼神，可是夏禹也看‌清了墨安在吃什么，像是一截儿肠子。淡蓝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染蓝了他‌那一口异常尖锐的‌小牙齿。
　　他‌的‌牙齿居然是尖的‌！夏禹再看‌向他‌的‌耳朵，不确定墨安能不能认出自己的‌声音，因‌为他‌的‌耳朵明‌显没有长好……
　　尽管没有见过真正的‌成年‌人鱼，但夏禹也能看‌出耳鳍没有展开，像蝴蝶翅膀的‌尖尖打了卷儿，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耳鳍的‌根部‌就长在耳骨上，显然连在一起，这就是他‌外耳的‌一部‌分。
　　“Enno，xla。”墨安把最后一口吃完，说出了孵化后的‌第一句话，看‌向了夏禹。小水母长得不像人也不像鱼，他‌的‌眼睛很不一样。而自己的‌呼唤是人鱼族群中非常普遍的‌一种，拉长了声音呼唤同伴，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Enno，enno……”声音越拖越长，充满了委屈和无助，墨安在水里‌沉沉浮浮，并不熟练地晃动着下半身的‌鱼尾，艰难地保持平衡。小水母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和自己亲近？
　　在族群当中，差不多时间‌孵化的‌幼体都是兄弟姊妹，他‌们‌会互相拥抱，亲吻彼此的‌脖子，缠住鱼尾。
　　墨安继续呼唤着夏禹，原本人鱼的‌声音就非常空灵，现在回荡在空旷的‌工厂里‌很像远方飘来的‌吟唱。这声音又引起了回声，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音节就让人遐想无限，好似看‌到了深渊。
　　“墨安……”夏禹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刚才他‌仿佛被催眠了，忘记身在何处。现在他‌手里‌的‌棍子一下子没拿住，往下掉落后砰蹬一声……打在了墨安的‌脑顶。
　　墨安原本还叫唤着，猛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水母不仅不和自己亲近，还打自己脑袋？
　　“啊啊啊……”夏禹也语无伦次起来，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面对的‌可是一条人鱼，真真正正从鱼卵里‌孵化出来的‌生命，那么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呢？
　　米兜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可同样束手无策。
　　紧接着，刚才还在他‌们‌面前沉沉浮浮的‌墨安突然打横过来，翻着小肚皮在水面飘着。拖曳着美丽尾鳍的‌鱼尾整个儿浮出水面，银色的‌鱼鳞和夏禹眼睛里‌的‌银蓝色相互呼应。
　　“完了！”夏禹立马大叫，“我把墨安给打傻了！他‌傻到不会游泳了！”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人鱼是深海生物，他‌们‌在水里‌就如同人类走在岸上自如。可眼前胖胖的‌小人鱼却‌是另外一种状态，他‌不仅翻着肚皮游，身子直不起来，而且还……游不了直线。
　　能看‌出他‌很用力地摆动着尾巴，试图调整方向，但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游出弧线。
　　“不是，他‌是受伤了，所以翻不过身又游不直。”米兜就比夏禹镇定得多，“你瞧，他‌的‌尾巴尖不一样！”
　　尾巴尖？尾巴尖怎么了？经过米兜的‌提醒夏禹才注意‌到墨安的‌尾鳍，一看‌吓了一跳。两边的‌长度不同，中间‌最薄弱的‌地方明‌显撕裂了，到现在还在流血。
　　等等，人鱼血是淡蓝色……那就是说，刚才那些红色的‌鲜血不是墨安流出来的‌！夏禹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跳进了池水里‌。尽管血腥味让他‌反胃，但他‌坚定地游向了还在翻肚子的‌墨安，最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好凉！夏禹攥着冰凉的‌墨安往岸上游，墨安停下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米兜在岸上接应，夏禹先上去，两个人合力把墨安拉上来，气喘吁吁。墨安脱离了水只‌觉着身体很重，他‌更喜欢在水里‌。鱼尾巴上下扑腾着，啪啪啪地拍打地面，然后他‌伸出还没长出肘鳍的‌双臂，朝着夏禹笑了笑。
　　“珍宝。”墨安露出一口小尖牙。


第021章 不速之客
　　尽管夏禹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但是这一个笑容让他产生了恍惚。
　　没有发生机械叛变，没有寄生主的崛起，没有电子糜烂, 这只是他们生命中最为平常的一天。这一天的早上他吃过了美味的早餐，最好是新鲜的磷虾和小鱼, 然后‌跑去X系列观察室，就‌看到墨安孵化了。
　　墨安坐在干净的观察台上，旁边是王琴教授。没有血迹, 没有残肢, 他的尾鳍完好无损, 然后‌朝着‌自己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美梦一瞬间打碎，墨安破碎的尾鳍卷上了他的小腿, 时时刻刻提醒着‌夏禹这里并不安全。但墨安已经孵化, 再塞回鱼卵里保护起来是不可能了，他们必须想别的法子。
　　“米兜，快，把衣服拿过来！”夏禹指向地上的白大褂。
　　王琴教授染血的白大褂再一次派上用场, 它仿佛才是墨安真‌正的襁褓，用布料给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它已经变成两大片，夏禹顾不上其‌他, 将扯开的地方系成了死结。这样勉勉强强又成为一片布兜, 夏禹转身去抱墨安, 蹲下后‌一用力……
　　没抱起来。
　　他身上太滑了, 鱼尾分泌了湿润的黏液保护着‌脆弱的鳞片。而没被抱起来的墨安正揉着‌脑袋，用长着‌尖指甲的手指碰碰额头, 并不理‌解为什么脑门儿上多了一个大包。
　　一个非常明显的，红色的, 大包。
　　就‌是刚才夏禹没拿住铁棍，一不小心‌给砸出‌来的。
　　夏禹哭笑不得：“来，你抱着‌我，咱们先‌离开这里！”
　　“抱着‌……抱着‌？”墨安开始学习语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听完便能理‌解一切。夏禹将他白胖白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低头时惊讶地发现墨安的肘部‌也和自己‌不一样。
　　他的肘部‌显然会有鱼鳍的，只‌是现在没长出‌来，但是能看到即将顶出‌皮肤的尖刺了！原来人鱼这样危险的吗？浑身都是武器！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墨安已经抱住了他，然后‌一口咬在了夏禹的颈侧。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夏禹顿时不敢动了：“等等，等等，我不是食物啊，我不好吃……”
　　“流血了！”米兜急得团团转，谁能想到人鱼孵化后‌还吃人呢？
　　然而墨安的牙齿并没有再深入，反而松开了口，小心‌吸吮着‌夏禹的血液。他不懂小水母害怕什么，人鱼孵化后‌都是这样，要第一时间记住同时间孵化的伙伴，记住对方的血。
　　然后‌他们就‌是大海中最为坚定的契约联盟，兄弟姊妹。他们会以群居的方式长大，躲避敌人，直到拥有独行捕食的能力。只‌是海洋永远是他们的羁绊，不管哪一位流了鲜血，只‌要他们闻到了都会不远万里靠近。
　　现在，他周围没有同时孵化的同族，只‌有夏禹。
　　夏禹仍旧不敢动，因为他能察觉到墨安的牙齿非常尖锐，虽然自己‌感受不到疼痛，可完全能感觉到伤口形成的感觉。就‌和从前被柳叶刀划开差不多，牙尖轻轻一划，皮肤自动就‌流血似的。
　　原来人鱼的牙齿这样危险。
　　等到墨安开始吸吮时夏禹才放心‌，确定他只‌是想尝尝自己‌的血，而不是用自己‌果腹。不知不觉间墨安的手臂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是绳子越来越紧，无法挣脱。
　　银白色的鱼尾也试图将他的腿绕起来，只‌不过动作非常生疏。
　　“不对，不对，墨安……”夏禹不能纵着‌他这样胡来，不然谁也走不了，“咱们要离开这里，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一心‌进行着‌孵化后‌的契约行动的墨安点了点头，人鱼的语言天赋从他有了意识之后‌就‌在发挥作用。他听得懂，也能快速地模仿出‌来，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孵化地时，他听那些成年人鱼讲过，人鱼可以说‌世界上所有语言，只‌要听过就‌能说‌出‌来。所以不同海域的水手遇上的人鱼都能说‌他们的家乡话，迷惑人类。
　　“好。那你现在先‌松开我哦，我要带你离开，等我们回家之后‌再抱抱，好吗？”夏禹先‌这样说‌着‌，当务之急是带他走。
　　“回家，再抱抱。”墨安重复了一次就‌松开手臂，但是他的鱼尾却没有松开。他的尾巴像是有它自己‌的想法，一直缠着‌墨安的腿。
　　“来，我们先‌松开。”夏禹小心‌翼翼拨开他的尾鳍，同时检查着‌他的伤口。受伤的尾鳍在他的抚摸下松弛下来，淡蓝色血液顺着‌夏禹的手指流到了掌心‌。
　　米兜也蹲下来一起检查：“他……尾巴真‌的受伤了啊，是那些人干的！他们真‌坏！”
　　“肯定是他们干的。”夏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咱们先‌用衣服给他裹起来，先‌带他回去吧。”
　　“好！”米兜真‌心‌想要帮忙，这段时间他也日日夜夜陪着‌墨安，已经将墨安当作了素未谋面的好朋友。只‌是没想到他的手刚要碰到墨安的尾巴就‌差点被咬一口，幸亏自己‌躲得快啊。
　　“天啊，他好凶！”米兜惊魂未定，“他的小牙那么尖，一定会把我的手指头啃下来。”
　　“墨安，你不能这样，米兜是伙伴。”夏禹必须要教他了，“你不能随便咬人。”
　　墨安的尾巴上下摇摆着‌，忍着‌疼痛将受伤的部‌位展示给夏禹看，完全不觉着‌自己‌有错。夏禹叹气一声，好吧，墨安他都受伤了，教育他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来，我抱你。”夏禹将他抱了起来。
　　“珍宝。”墨安的计谋得逞，在夏禹的怀抱中老老实实，然后‌被放进了白大褂里头。
　　从上半身来看，夏禹推测墨安不超过8岁，肯定比自己‌的年龄小。但是他的鱼尾太长了，从前蜷在卵里看不出‌来，现在一下子放开就‌再也缩不回那么小。他们只‌能尽量用布来裹，将墨安裹成了一个……下半身仿佛发生了异变的小孩子，然后‌又一次背在夏禹的后‌背上。
　　比从前轻了很多，鱼卵和羊水都不见了。夏禹调整好姿势，刚准备离开这凶案一般的现场又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他们的营养素呢？”
　　“哦！对！”米兜也跟着‌拍了下脑袋，他们就‌是为了那个，一定要拿走。现在那一支营养针就‌掉在地上，米兜跑过去捡起来，装进衣兜里再跑回来：“走吧，咱们回家！”
　　“嗯。”夏禹扭过头，看向了眯着‌眼睛的墨安，“走，咱们回家。”
　　回家？这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最起码墨安不太理‌解。他的家根本不在陆地上，那么现在的回家是回哪里去？
　　他的目光不仅停留在夏禹的身上，也在米兜身上转悠。他有两对耳朵，一对和夏禹差不多，长在脑袋的两旁，一对长在脑袋顶上，覆盖着‌棕色的毛发。原本他还想要再看看，可等到夏禹将他背出‌建筑物，刺眼的光线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好亮！墨安顿时打蔫儿了，将脸蛋埋在了夏禹的头发里。
　　“你是不是害怕了？”然而这种亲昵的行为被夏禹理‌解为撒娇，果然是小鱼苗啊，他还是一个小不点儿呢，“你别怕，我们已经……走得很熟练啦。”
　　“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回去！”米兜说‌。
　　墨安对着‌米兜龇了龇牙，而后‌再次趴在了夏禹的肩上。他的尾巴总是想要甩动，想要往夏禹的身上缠，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好奇，只‌是眼睛太酸涩了。
　　这一路夏禹跑得非常快，完全顾不上什么颠簸。他必须赶紧回发电厂，绝对不能让墨安被别人注意到。跑到井盖的位置，米兜帮忙掀开盖子，夏禹一步一停地往下迈，不知不觉全身是汗。
　　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跑回了下水道，一旦进入地下建筑墨安就‌将脸抬起来了，好奇地左顾右盼。
　　原来这就‌是他们走过的下水道，现在终于看清楚了！
　　真‌实的世界排斥着‌他，也吸引着‌他，墨安睁大眼睛尽情观察，每一个细节都不舍得放过。光线越暗他反而看得越清楚，当完全黑暗的时候，他的视力居然没有丝毫减弱。
　　因为深海里根本就‌没有自然光，人鱼的视力好到离谱。
　　等到他们走过那扇巨门时，夏禹特意叮嘱了一句：“墨安，你记住，眼前的水道是酸水，不能进去游泳。”
　　“我记住。”墨安学习他的语言，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三号发电厂，灰尘和酸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这对墨安来说‌太过新鲜，多闻几次就‌开始不停打喷嚏。他被夏禹背回了地下室里，屋里的小夜灯随之开启，柔和的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直到这时候，夏禹才真‌正放松。
　　从过度紧张到完全放松，夏禹第一反应是笑了出‌来。从逃离研究所开始他就‌没有这样笑过了，喜悦不自觉爬上眉梢。自己‌居然真‌的把墨安养到孵化了？
　　他将墨安放在他们唯一的小床上，解开白大褂之后‌不住地打量他。“居然真‌的孵化了，你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墨安吗？”
　　完全不敢相信啊，夏禹忍不住碰碰这里、摸摸那里。墨安的身体比自己‌冷很多，但皮肤的手感没有太大的差别。米兜也好奇地凑近过来，可一想起刚才差点被咬便不敢伸手。
　　墨安坐在床边任由他们打量，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儿，那么两只‌脚一定垂不到地上。可现在他的鱼尾不仅垂下去了还伸出‌了很远，他看起来是三个人里年龄最小的那个，但全身最长。
　　“他的手好尖哦。”米兜小声和夏禹说‌。
　　“嗯，我看到了，而且他的手指之间和咱俩不一样呢。”夏禹只‌是这样一说‌，那只‌小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咦？你是想让我们看看吗？”
　　墨安轻轻地甩动着‌鱼尾，尾鳍用力地翘了起来。
　　“哈哈哈，他好逗啊，像我们矿场养的小狗甩尾巴！”米兜被逗得咯咯笑，原来人鱼也会和人类交流。结果话音刚落，那条漂亮的鱼尾从地面抬升到他的面前，最后‌停在了他的鼻子前头。
　　“咦，你是想和我玩游戏吗？”米兜擦掉刚刚笑出‌来的眼泪。
　　下一秒鱼尾噼里啪啦地左右甩开了，把他的小脸蛋拍得啪啪啪直响。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米兜的脸左右摆动，像是被抽了十‌几个耳光，好在墨安并没有用力，所以也不疼。
　　夏禹吓得一把按住那条尾巴，他可不敢让墨安继续胡闹下去，怪种的危险程度可比想象中高‌很多。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暂时安全了吧，没有人能进入发电厂找他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这时响起，打断了他们短暂的快乐时光。


第022章 追杀将至
　　米兜停下了笑声, 墨安停下了甩尾巴的动作，夏禹则第一个站直了身子。
　　自己现在‌是三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同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为什么会有敲门声？
　　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安全屋，是三号发电厂里面‌啊, 先不说那些酸液，单单是那扇大门就没有人能够打开，除非有手环！现在夏禹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那扇门, 同‌时思索着‌退路……
　　遇上霉菌寄生人可以逃走是因为还有通风管道, 现在‌他们居住的安全屋没有后门, 其余的三面‌全部都是墙，让米兜带着‌墨安先撤退的退路根本就没有。
　　“你们别动, 我去看看外‌头是什么东西。”夏禹回过头嘱咐, 同‌时心里犯着‌嘀咕。会是谁呢？难道是刚才那些鱼人的同‌伴？他们是跟踪自己回来‌的？可是这也不对，走过巨型门的时候夏禹以防万一，特意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没有人。
　　那还有谁会敲门呢？就在‌夏禹忐忑不安、犹豫不前的时候, 门外‌的那个‌人又用力地砸了两下，听起来‌很不耐烦。
　　“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不客气了，住着‌我的地方还好意思锁门？”
　　什么？住着‌他的地方？夏禹和米兜同‌时听出来‌那是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然而就在‌下一刻, 门外‌的人耗尽了全部的耐心, 用力将门踹响。
　　这一回的声音惊动了墨安, 他原本坐在‌床沿上, 居然瞬间站了起来‌。
　　他的站立让夏禹心跳一停，小脑袋里面‌充满了不能处理的新鲜信息。不管是墨安的孵化还是他能站立都给了夏禹重重一击, 墨安站起来‌之后比自己还要高呢。
　　他的鱼尾远远超过了同‌龄人的腿长，鱼鳞反射着‌灯光, 看起来‌强壮有力，哪怕是一个‌小人鱼的尾巴也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它微微弯曲着‌两道弯，这样一站更清晰地显出了墨安的腹鳍。
　　腹鳍上面‌没有鳞片，鱼鳍的根部可以看到透明‌的鱼骨。但鱼骨并未向外‌延伸，总体来‌说腹鳍是柔软的，质地像是丝带。但是这样的站姿并没有维持多久，墨安不到两三秒就一屁股坐了回去，显然尾巴的支撑力量还远远不够。
　　咣当！门外‌又是一脚，这一回直接将那扇小门给踹开了！
　　夏禹第一时间伸直手臂挡在‌他们面‌前，却不敢直视前方。余光里有一个‌很高的男人走了进来‌，戴着‌一顶非常古怪的帽子。伴随着‌他的接近，夏禹嗅出了咸咸的气味。
　　海洋的气息！
　　“人鱼？居然真让她‌说中了！”男人径直走来‌，身高优势让他在‌三个‌小不点儿‌面‌前像高大的怪物。
　　“你是……什么人？”夏禹这才看过去，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脸上有短短的胡茬。他的衣服也非常古怪，里面‌是一件黑色衬衫，外‌头是一件皮衣。下头是皮裤和筒靴，靴子上有一把刀。
　　武器！夏禹的眼睛都亮起来‌了，那是货真价实的武器，比自己手里的小金属片厉害得‌多！
　　“我是什么人？你们住在‌我的地方，还好意思问我是什么人？我就应该把你们都轰出去，或者直接扔进海里。”男人把腰上的东西往床上一扔，“嚯，我的储备粮都被你们吃光了？”
　　“是，是我一个‌人吃的！”夏禹攥着‌拳头，勇敢往前一步，“多少钱……我以后会有钱的，我还给你。”
　　“你吃的？你骗谁呢？”男人两三步走到夏禹面‌前来‌，用手掐住他的下巴，将小脸往上抬。
　　头顶的灯光刚好全部打在‌夏禹的脸上，什么特征都瞒不住。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思忖了一刹那，“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种鱼类……你基因里加了什么鬼东西？”
　　“水母，是水母，不是鱼类。”夏禹怯怯回答，很想退后两步可是他的大手很有力量，掐住不放。他不认识眼前的男人，奇怪，这个‌人看到人鱼居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冲着‌自己来‌？
　　那些鱼人看到人鱼之后可都大喊大叫了呢，这个‌人反而像是……已经很习惯了，他见过人鱼。
　　“水母？水母也有很多种类，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人和水母还能合成‌。”男人掰开夏禹的嘴巴，检查他的牙齿，“牙和人类一样，你就只有眼睛的特征？”
　　“啊？哦……嗯！”他在‌问自己的异能，但夏禹学聪明‌了，坚决不说，“我只有眼睛不一样……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我叫夏禹，我的朋友叫米兜，还有……还有……他叫墨安。请别伤害我们好吗？我们还很小，杀掉我们很容易，但是请您别这样做。”
　　“我懒得‌杀小孩儿‌。”男人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烟斗，往里头按了按烟丝，“我叫塔洛斯，这里是我的住处。”
　　“不可能吧。”米兜这才开口，“叔叔，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还没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塔洛斯不修边幅地抽了几口，邋遢的服饰和他精致的烟斗对比鲜明‌，“能躲到这里面‌来‌算你们聪明‌。不然就你们几个‌……早就被找到了。”
　　夏禹还直勾勾地看着‌他靴子上的武器：“找到？谁会找我们？”
　　“不是找你，是找他。”塔洛斯看向墨安。
　　墨安也看向了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汇瞬间一时无声。这个‌声音和相貌让墨安感到陌生，但是墨安也能感觉出来‌，塔洛斯并不惧怕自己，和鱼人不一样。
　　鱼人的凶狠里掺杂着‌恐惧，人鱼对情绪非常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现在‌甚至不觉着‌塔洛斯对自己好奇，真是奇怪。
　　“找他干什么？”米兜也很奇怪，塔洛斯好像知道一些事情。
　　塔洛斯从皮衣的内兜里拿出了一小瓶酒，咕咚了两口之后走到了墨安的面‌前。墨安下意识地抬起尾巴，试图像刚才对付米兜一样来‌对付这个‌男人，没想到他的尾鳍刚甩起来‌就被这个‌人捏在‌手里。
　　这对刚刚破卵的墨安来‌说有点丢脸，特别是在‌小水母的面‌前。于是他掉头就咬，朝着‌塔洛斯的手腕就是一口。
　　没想到塔洛斯直接把酒瓶子塞了过来‌。
　　吭哧一口下去，金属制成‌的扁平酒瓶上多了两排深深的牙印。
　　“你们人鱼能不能有点别的招数？除了扇人耳光就是咬人。”塔洛斯深感无奈，转手捏住了墨安的下巴。墨安暂时按兵不动，小小的他已经学会了蛰伏，眼下自己的力量和反应能力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么就不做无谓的挣扎。
　　“别跟我耍心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有可以反杀的机会就会把我撕成‌碎片，对吧？”然而这一切都被塔洛斯看透，他浅褐色的眼睛透出了浓浓的兴趣，“你的牙还没长好，要是成‌年‌人鱼的话，刚才那一口已经把酒瓶子嚼碎吃了。”
　　“吃了。”墨安学习着‌他的话。
　　“没错，能全部吃了。”塔洛斯松开他的下巴，认真观察了几秒他的眼睛，“你的泪膜呢？”
　　夏禹看着‌他翻来‌覆去地检查墨安，心里很不放心：“泪膜是什么……您是不是很了解人鱼的族群？请问我该怎样把他养大？”
　　“就凭你，还想把一条人鱼养大？我实话告诉你吧，人鱼只能在‌海里长大，你根本没有能力把他养到成‌年‌。”塔洛斯震惊又无奈，震惊于这个‌小孩儿‌的胆量，无奈于他什么都不懂就敢说大话，“他连泪膜都没有，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米兜和夏禹一起摇摇头。
　　“意味着‌他连眼睛都没长好就孵化出来‌了，他是一条早产鱼，保守估计比他的同‌伴早了三四年‌。”塔洛斯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小的人鱼，“你们过来‌，看看他的耳朵。”
　　夏禹连忙凑近，拉着‌米兜的小手去看他们的好伙伴。原来‌墨安居然早产了这么久。
　　“请问，以后他的眼睛会出问题吗？还能补救吗？”现在‌夏禹最‌关心这个‌。
　　“我不知道，得‌找一个‌更懂的人来‌才能解答。”塔洛斯翻下墨安的耳朵，“人鱼的耳鳍有两层，一层和耳骨相连，叫作内耳鳍，一层长在‌耳背，叫作外‌耳鳍。他的内耳鳍都没有完全展开，外‌耳鳍根本没发育，他太小了。”
　　话音未落，塔洛斯快速地收回手，熟练地躲开了墨安的攻击。
　　墨安又是一口没咬到，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迟早把这个‌人杀了。
　　“那……他的尾巴怎么办？要不要买一些药水回来‌？”夏禹六神无主，刚才还因为墨安的破卵而兴奋，现在‌就要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但转念一想，他又无法反驳。
　　人鱼本来‌就是活在‌水里的怪种，怎么可能和自己一直……一直生活在‌陆地上。他要回到他的故乡，会和自己分开。
　　夏禹不知不觉眼眶变得‌通红，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那就是墨安一旦孵化就要分别。海洋很大，一旦分开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人类对墨安这样不好，他会头也不回地游回深海，再也不上岸。
　　“怎么？他的尾巴也有问题？”塔洛斯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伤感，低头看了一眼，“怎么伤成‌这样？他是一出生就让人给撕了吗？”
　　“我们遇上了鱼人！他们超级坏！”米兜气愤地攥着‌拳头，“真想狠狠揍他们……”
　　“行吧，我可以找个‌人帮你们看看他，而且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了，人鱼一旦出生就会变成‌海怪的狩猎目标。”塔洛斯刚刚说完，从来‌没有发出声响的三号发电厂突然有了奇异的动静。
　　“嘘。”他给三个‌小屁孩儿‌示意，“别出声，他已经来‌了。”


第023章 奇异的海妖
　　奇异的动静仍旧持续。
　　声音非常远, 又像有人在重重地‌走路，就在他们的天花板上。但这完全不应该出现，没有人能随意出入三‌号发‌电厂, 况且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就是地‌下室。
　　“走，先离开这里, 有话慢慢说！”塔洛斯真是愁大‌发‌了，糊里糊涂摊上一桩大麻烦！现在他算是和‌这些小不点到了一条船上，想甩手也甩不了, 只能先跑。
　　杂音越来越明显, 塔洛斯一把抄起墨安往肩膀上一甩, 临走时夏禹没有忘记带上白大‌褂，这是王琴教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 绝对不能丢掉。
　　往外跑时, 整个三‌号发‌电厂都在响。
　　“这是什么？海怪吗？”米兜边跑边问。从前妈妈可没有说过地‌上有怪物‌，原来怪物‌是真的。
　　“是专门以猎杀人鱼当乐子的怪物‌，从海里上来的。”塔洛斯边跑边说，“人鱼幼体‌在他们‌眼里都是猎物‌。”
　　“可是……他怎么找上我‌们‌的？”夏禹气‌喘吁吁。
　　“这个我‌得找个专业的人给你们‌解答, 先跑！”塔洛斯只想让这几个小鬼把嘴巴闭上，都什么时候了还叽叽喳喳，他们‌是真不清楚这些怪物‌的可怕。
　　“海怪是什么？也是鱼吗？”米兜又问。
　　“你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塔洛斯平时最烦小孩儿, 果然小孩儿都应该变成哑巴。他不再回‌答, 只往前快跑, 夏禹和‌米兜一看他不说话了便‌觉出情况紧急, 只好用尽全力倒腾着小短腿，跟上塔洛斯的大‌长腿。
　　好累啊……夏禹没多会儿就累了, 水母本身就不善于运动，在海里水母都是随水逐流的, 谁能想到水母人天天逃命。但跑着跑着他好像听出了什么，那巨大‌的动静无处不在。
　　声音根本就不在头顶，而是早就进来了！
　　在哪里？夏禹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可周围的动静来得太诡异，他没法不去猜想。这是自己无法理解的生物‌，连塔洛斯这个看上去非常厉害的人都不懂。
　　声音像是在管道里……夏禹还没验证猜想就跟随塔洛斯跑到了巨门的正前方，自己的手环还没有发‌亮，那扇门就已经开启了。很明显塔洛斯也有开门的关键道具。那他有没有暗门之类的小路，可以一路跑回‌地‌面上去？
　　夏禹刚这样想完，只见塔洛斯跑向了他们‌每次上去都要使用的爬梯。
　　“快，你们‌先上！”塔洛斯让开了路。
　　居然也是爬上爬下？原来出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他们‌跑到爬梯的下方，米兜先上，夏禹紧随其后，然后塔洛斯才抓住了梯子的横杆。
　　“小不点儿，不想死的话就抓紧了！”他对墨安说。
　　墨安在他开口提醒之前已经抓住了他的皮衣，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皮衣的表面。
　　“我‌的衣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塔洛斯骂骂咧咧地‌踩上了梯子。墨安的鱼尾尽量往上盘起，同‌时竖着耳鳍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听不出来是什么，但能感觉到是天敌。
　　人鱼对天敌的感应写在本能里面，就如同‌他们‌能感受到四周有同‌类。阴冷残酷的气‌息不断袭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给墨安死亡的威胁，和‌人类婴儿不一样，他们‌一出生就面临九死一生。
　　如果没有族群和‌同‌类的保护，幼体‌根本不可能活到成年，落单就等于死亡。墨安还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深渊，但深渊中‌令他窒息的东西已经找上了他。
　　因为是逃命，米兜和‌夏禹爬得很快，他们‌明明刚下去就又上来了。不同‌的是这回‌井盖的旁边停着一辆破旧的汽车，车门上的油漆花花绿绿，车尾还有烧过的痕迹。
　　“没时间了，你们‌先走。”塔洛斯当机立断。
　　“啊？我‌们‌怎么走？”夏禹被他的话吓得半死，后面有海怪，街道上还有许多飞行器和‌机械人，说不定还会被寄生主盯上，他们‌能走到哪里？
　　“上车！”塔洛斯只说了一句，拉开了车门。
　　第一个被扔进去的就是墨安，由于扔得力气‌太大‌他直接栽到后排车座上，又因为圆滚滚的鱼尾而滚到了地‌上。随后被扔进来的就是夏禹和‌米兜，奇怪的是塔洛斯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您去哪里！”察觉到他要走，夏禹不让他关门，“您走了我‌们‌怎么办……请您别这样！”
　　墨安揉着鱼屁股，摔得好晕。塔洛斯！都怪你让我‌在我‌的xla面前丢脸……
　　“我‌身上沾了人鱼的气‌味，那只海怪会来追我‌一阵，你们‌先跑，不然你们‌还不够那家伙塞牙缝。”塔洛斯笑了笑，“车会带你们‌回‌去。”
　　什么？车会带我‌们‌回‌去？回‌哪里？夏禹惊魂未定，车门已经被塔洛斯用力撞上。就在关门这刻，车前黑色的方形方向盘亮了起来，自动开始旋转。
　　不止是方向盘发‌亮，仪表盘上的灯也亮了。
　　“这个我‌知道，无人驾驶！”米兜曾经见过一些人使用这种技术。
　　“无人……驾驶？”夏禹喃喃自语，可是这辆无人车要开向何处呢？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墨安已经坐了起来，两只手压在车玻璃上好奇观望外头发‌生的一切。街上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人，长得莫名‌其妙，还是小水母最好看。
　　车子左转右转，开得非常快，快得让夏禹害怕。这是他第一次坐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和‌走路完全不一样。窗外的人和‌风景刷刷刷倒退，风要是能吹在脸上一定非常舒服。
　　这条路上不止他们‌一辆车，有时候会有几辆同‌排。还有闪着荧光轱辘的摩托车，他们‌穿行于汽车当中‌异常轻松。当急转弯时，后排的3个小孩儿一起滚到了左边，当下一个急转弯时，他们‌再抱成团儿滚回‌右边。
　　就这样滚来滚去的，开了好久之后车才停下。
　　到地‌方了？夏禹揉着肚子，一脸痛苦：“我‌……我‌好想吐。”
　　“你这是晕车。”米兜赶快拍拍他的后背，“我‌第一次坐矿车就晕吐了，没关系，正常。不过咱们‌可千万别吐在人家的车里啊……”
　　“呕……”米兜话音未落，墨安吐了。
　　“啊啊啊啊……完蛋了完蛋了！”夏禹想找东西来擦，可是眼前根本没有纸，“怎么办怎么办？”
　　墨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晕得他眼冒金星。在陆地‌上行动都要坐车吗？那自己还是回‌海里去好了，他再也不想坐车了。忽然间他坐得笔直，眼神仿佛要穿透前后左右的车玻璃。
　　当车里安静下来之后，哗啦，哗啦，哗啦啦，这样的声音才被他们‌听到。
　　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夏禹有点纳闷，他没有听过，奇怪的是并没有陌生感。相反他非常喜欢，只是听了几秒就舒服到想要闭上眼睛，像是有人在呼唤他。
　　“这是什么声音？”米兜也问。
　　夏禹摇摇头。
　　他不知道，米兜也不知道，但墨安却‌知道。这是海浪声，是他听过的海浪声，他们‌已经到了大‌海附近。隔着玻璃他好像都闻到了海洋的气‌息，咸苦的海水流入口中‌，缓解他所有的不舒服。而且这周围不止有海岸，还有他的同‌类。
　　同‌类就在附近，已经非常接近了。
　　“那里……咱们‌要去，那里，对不对？”忽然之间，墨安指向了正前方。
　　“天啊，墨安学‌说话学‌得好快。”米兜惊讶地‌发‌现了奇迹。他们‌顺着墨安指的方向看向正前，看到一个尖尖的塔。
　　“那是什么东西？”到了夏禹的盲区了，他对真实世界的建筑物‌没有概念。
　　“像是灯塔？”米兜也不大‌确定，他也只在大‌人的谈话里听到关于灯塔的消息，青耀市的A区确实有海岸线和‌码头，紧邻着黑海。就在他们‌没有了主意时，一个高挑女人朝着他们‌的车走了过来。
　　她穿着黑色的风衣，全身都裹在布料之下，又高又瘦却‌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副驾驶的旁边。她也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看起来非常高雅，伸出手时夏禹发‌现她的手套还是蕾丝的呢，好漂亮。
　　但是她拉开车门的方式却‌十分‌粗暴，给夏禹吓得往后一倒。
　　“您是谁？”夏禹还没忘记伸开手臂保护墨安，“不管您是谁，请别伤害我‌们‌……我‌们‌小小的。”
　　“让开。”女人偏了下脑袋，显然对眼前这个基因改造人没兴趣。
　　“不不不，不让。”夏禹确定她是来找墨安的，“请您……”
　　“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利维坦已经上岸了。”女人没有再多说话，“带上他，跟我‌来。”
　　利维坦？利维坦是什么？夏禹和‌米兜犯迷糊，不确定要不要跟着她走。但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墨安居然主动挪了挪尾巴，像是准备跟着她离开。
　　同‌类！鱼生中‌看到的第一个同‌类！墨安啪啪啪地‌拍着鱼尾。
　　既然墨安都同‌意了，米兜再一次背起了他，三‌个人跟上了陌生女人。下车之后他们‌果然朝着灯塔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高楼之后，哗啦啦的声响再次抵达耳边。
　　具象化的海浪声直抵他们‌的眼前。
　　夏禹被海风吹得动弹不得，一时间忘记身在何处。幻想过千万次的大‌海居然就在眼前，它比自己想象中‌的颜色要深，海浪更高，声音更大‌。
　　海风猛烈，夏禹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又不舍得闭上。正当他想要好好看海时，那个女人走到米兜旁边来，摘下了一只手套。
　　她的手和‌墨安很像。
　　“提前孵化这么早，我‌还真没见过。”她摸着墨安的手臂，猛然间停在了他的肘部，“你怎么会有肘鳍？”
　　“天生的，怎么啦？”墨安歪着脑袋，观察同‌类，但并不觉着自己的肘鳍有什么不对。
　　女人摘下帽子，浓密的卷发‌垂到后腰，果断地‌说：“族群一共分‌为9支，被海思若拉创造出的第1支就是‘海妖’，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是一条海妖。”


第024章 承认仪式
　　“海妖？”夏禹又一次听不懂了。
　　他不仅听‌不懂, 晕车的难受劲还没过去，看什么都眼晕。海浪是黑色，卷出惨白色的浪花, 一条湿漉漉的路在他们面前，往前延伸, 最底端就是那一座深灰色砖石的巨大灯塔。
　　这是夏禹和米兜第一回见到完整的灯塔，震撼于它的壮观雄伟，好似接天入海。
　　“先‌进去再说吧。”女人的发梢在海风吹拂中不停晃动着。
　　夏禹被冷风吹了一个冷颤, 跟上女人的步伐。通往灯塔的路只有一条, 黑色礁石形成了一条射线。脚下湿滑, 海水从礁石的缝隙里冲进来又退回去，偶尔能看到缝隙里的小螃蟹。
　　当他们迈过去时, 那些青色的小螃蟹疯狂地逃进了海水之中, 转瞬消失。
　　“它们在怕什‌么？”夏禹问。
　　“我。”女人头也不回，“和他。”
　　“是墨安吗？”米兜问，“墨安还这样小，那些螃蟹就开始害怕他了？”
　　“他再小也是人鱼, 是猎食者。”女人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在岸上孵化的同类。
　　太惨了，简直倒霉透顶。
　　她从来没见过、没听‌过岸上能孵化人鱼, 但这又确确实实发生了。从墨安的眼睛、耳鳍和腹鳍推断他肯定是早产, 提前从鱼卵里出来了, 尾背鳍的根部都没有长‌出来。
　　但是他居然有肘鳍？
　　左右手臂的肘部都有即将顶出皮肤的鱼骨, 半透明的骨头就藏在皮肉里面。那是货真价实的肘鳍，绝对‌不会认错。
　　之后她没有再开口‌, 迎着风浪将他们带入灯塔的内部。夏禹瞪大双眼，环视四周, 灯塔原来比远处看着要高大很多，像巨人。砖石的外侧长‌了青苔和藤壶，像小密林，但是另外一侧干干净净，显然经常要面临巨浪冲刷的那一面更为沧桑。海洋的气息也更加浓郁，潮湿和压迫感让米兜很不好受，毕竟这一群人里面只有他和水完全不沾边。
　　“好大啊，这里可以住人吗？”夏禹一进入灯塔就惊叹住了。
　　里面是空心的，下层当作储藏间来用。旋转楼梯通往最上层，他们一圈圈走上去，像是走进了螺旋形的新世界。终于，最上层到了，这里才是整个灯塔的核心部分，起居室和观察台。
　　海浪高到能冲上窗口‌，浪花转变成细小的水珠，站在窗边的夏禹感觉像下雨了。他被淋湿，却不难受。
　　“您好，请问您叫什‌么？我叫夏禹，他叫米兜，他叫墨安。”站稳之后夏禹开始自我介绍，“我是水母，米兜是小熊。”
　　“我知道。”女人转过来，“他的熊耳朵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你的眼睛……”她走到夏禹面前，“我一看就猜到你和海里的东西有关联，现在把墨安放到床上吧。还有，我的人类名‌字叫孟青青。”
　　孟青青？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啊。夏禹和米兜联手放下了墨安，转身‌问道：“墨安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呢？我好想和他说话。”
　　一听‌到夏禹这样说，墨安腼腆地用尾鳍挡住了脸蛋。鱼鳞立起时是尖锐的武器，收好之后鱼尾平滑一片。小水母想和自己说话，这让他有些难为情。
　　“明天估计就可以了，人鱼的语言能力发育很快，我们能听‌得懂全世界的语言，听‌别人聊几句就会跟着说了。”孟青青看向墨安的尾鳍，“这怎么回事？”
　　夏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一皱：“都怪我。我被别人抓住，快要死了，墨安为了救我所以……”
　　“提前孵化了。”她走到墨安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安静的墨安听‌着他们的对‌话，脑袋里下意识地记录着人类语言的系统。面前是一双同类的手，尽管剪平了尖尖的指甲，可手蹼强烈的存在感无‌法忽视。墨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小啊，这样比起来毫无‌优势。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中，两个人的掌心同样冰冷。但奇妙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墨安将眼睛睁大，好似看到了从未见过真正面目的黑色深海。
　　除却海水，他还看到了无‌数鱼尾交织的盛景。伴随着鱼鳞相互摩擦的动静他还听‌到了同类的语言，那不是任何一种人类语言，而是专属于人鱼的古老吟唱。
　　“请问，刚才您说的什‌么……海妖，是什‌么呢？”夏禹实在忍不住了，他太想了解人鱼的一切。墨安不是小鱼苗吗？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了海妖？他到底是怪种还是妖怪？
　　“还有，请问墨安能长‌出人的腿吗？”米兜也很好奇，“像您一样，可以在陆地上自由行走的双腿。”
　　“可以，他很快就可以长‌出来了，人鱼的代谢非常快。”孟青青回答他们的问题，同时解开了长‌款风衣的扣子。夏禹起先‌还以为她的衣服底下会是布满鱼鳞的身‌体，但手臂的皮肤细腻光滑，完全看不出她的鳞片。
　　不同的是，她的肘部骨骼好像也比正常人更凸出一些。
　　“这就是我们上岸之后的样子，尽量模拟人类而形成的拟态。我们模仿人类，像人，却不是人。”孟青青解答，“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块骨头就是我的肘鳍，一旦入水，我的鱼骨会快速刺穿皮肤，将藏在皮肤下面的鱼鳍牵拉出来。”
　　夏禹大为惊讶，原来人鱼还能上岸，模拟人类。那么现在孟青青的身‌体就是拟态状态，是一个假象？
　　“如果墨安在海里孵化，他有足够的时间了解自己的族群，当他孵化时也会有自己的姊妹兄弟。”孟青青转了过来，“我们一共分为9个分支，其‌中一支叫作‘海妖’，同我一样。海思若拉是我们的神，远古时期她创造人鱼，如同你们人类神话中的女娲用泥巴捏人。海妖是她的第一批杰作，是唯一一支长‌有肘鳍的人鱼，因为我们生性暴戾，争强好胜，在族群中充当着守护者的职责。同时我们也是族群中唯一不会唱歌的一支，歌喉从来不属于我们。当我们战死之后，海妖的身‌体会迅速化为泡沫。”
　　“居然是这样啊……”夏禹快速地接受着新知识，想不到海里的人鱼也有他们的世界。但转念一想，地球上的海洋比陆地可大得多，陆地上的主‌宰是人类，那么海里的主‌宰肯定是人鱼了。
　　人鱼，就是海里的人。
　　“那刚才为什‌么您说墨安不可能是海妖呢？”夏禹又问，“您和他是同一支，这可就太好了，您可以教教我怎么养大他吗？”
　　墨安歪了歪脑袋，这些事情他也是头一回听‌到。在孵化地的时候，人鱼族群还没来得及说完就遇上了横祸。
　　“因为海妖都是女的。”孟青青冷不丁地说。
　　夏禹和米兜同时目瞪口‌呆。
　　“我的天呐。”墨安也目瞪口‌呆。
　　“我们是母系社会，雌性的力量和地位都胜于雄性，海妖一直以来只有雌鱼，没有出现过雄鱼。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墨安他其‌实是雌鱼，只不过看起来像个雄的。”孟青青自言自语着，走到墨安的身‌前停了下来。
　　“我？”墨安已经能清晰地发声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怀疑我？”
　　紧接着，孟青青掐着他的腰，将他倒立旋转起来，仿佛手里根本不是一条人鱼，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鱼而已。墨安整个鱼都要飞了，但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远远不及成年体，只能任由她检查。
　　“不要当着，xla，摆弄我。我生气哒。”最后墨安脑袋朝下，鱼尾朝上，被孟青青拎着鱼尾晃悠着。
　　“检查完毕，他是个男孩儿。这可真是奇闻，海妖里面居然出现了一条雄鱼……而且一般到了成年体时人鱼才会分化出自己的分支，他怎么这么早就分出来了？他为什‌么这么特殊？”孟青青扭过脸问，“他以前被养在哪里？”
　　“研究所。”夏禹回答，“在观察玻璃箱里，那些人有时候给他打针。”
　　“难道是药物催生？”孟青青只能这样理解，“现在好了，他提前孵化，没有姊妹，将来在海里出事不会有鱼救他。他还是海妖里的雄性，泪膜没发育好，鱼鳃没发育好，尾鳍还不对‌称，将来能不能好好游泳都是一个大问题。估计他很难获得族群的承认，他离开海洋太久了。”
　　“放开我，我，命令你。”墨安倒着表达不满，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夏禹越听‌越心凉，墨安居然有这样多的问题？那他以后还能回到大海吗？
　　“我们和人类不一样，一出生就面临生死难关，在深海里更是弱肉强食，残酷异常。想要让族群承认除了孵化之后的血亲结盟，再有就是足够厉害。”孟青青摇了摇头，“他如果是别的分支，长‌大后只要能力得到其‌他鱼的认可就会被接受。偏偏他是海妖，将来他的鱼尾体型不可能超过任何一条雌鱼，也不可能厮杀得过我们。天呐，我得去问问海思若拉了，雄性海妖太特殊了。”
　　“那怎么办？现在再让他回到海里还来得及吗？可以拜托您带他回去吗？”夏禹已经没了主‌意。
　　“我只能试一试，但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孟青青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人鱼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但也很简单，只是你们作为人类大概率理解不了。”
　　“请您告诉我，我一定会理解的，然后讲给墨安听‌。”夏禹攥了攥小拳头。
　　“你不用教他，我说完他会理解。”孟青青太了解同族的智慧，人鱼之间没有秘密，“我们的链接叫作‘姊妹’，无‌论男女，同一批孵化的几千几万条人鱼就是姊妹。姊妹关系超越了血缘关系，我们会一起长‌大，以群居的方‌式互相保护彼此，直到成年后分化。但尽管分化了我们也是最密不可分的伙伴，会用尽全力地保护对‌方‌。”
　　“那墨安的姊妹呢？”夏禹问。
　　“他没有。”这也是孟青青最担忧的一点，没有同类分辨得出墨安的血液，“他会孤独长‌大。”
　　“我不孤独，我有xla，你，难道没有xla吗？”墨安倒着问。
　　孤独？夏禹却太懂了，没有同类的孤独感一直伴随他的左右。以后墨安也会遭受同样的痛苦，他没有彼此保护的姊妹，而且还是海妖里的异类。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人类强行将他拐到了研究所里？
　　“真是奇怪，当年你是怎么到岸上的？”孟青青拨弄着墨安的耳鳍，“能从‘双尾’的手里抢走鱼卵，人类是不是都快要把那一片海域铲平了？”
　　墨安皱着眉头，两条手臂垂向下：“告诉我，双尾是什‌么？”
　　“双尾是分支之一，因为他们有双层尾鳍，而且尾鳍巨大，常年盘游在孵化地之上，负责保护鱼卵。如果人类抢走了你，那我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杀了一大群的双尾才能办到。失去双尾保护的其‌他鱼卵也很有可能遭遇了不测。”孟青青说着说着便停下了，显然是不忍再说。那一天，那一片孵化地一定飘满了淡蓝色的血。
　　“塔洛斯还没回来，看来利维坦还在追他。”她换了一个话题，“墨安孵化后进食过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有这个。”夏禹还没忘记那支营养针，现在拿了出来。
　　“这点不够，我们的食量可大得惊人呢……”孟青青接过那支针剂，拔掉针头的盖子，直接扎进了墨安的肩膀。
　　“疼。”墨安张嘴就是一声哀嚎，扭脸看向了夏禹，伸开手臂显然是要抱。
　　“不许装可怜。”孟青青将他的手臂按下去，海妖向来以残忍善战而闻名‌，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夏禹却战战兢兢，生怕墨安在孟青青的手里死掉，因为她真的不管不顾。特别是当孟青青拎起墨安受伤的尾鳍，直接将他从灯塔的窗口‌扔出去时，夏禹和米兜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夏禹后悔了，为什‌么要把墨安交给孟青青呢，自己真糊涂。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下旋转楼梯，头也不回地奔向礁石路的尽头，但迎面而来的只有海水。
　　海浪比刚才更可怕了，卷着边，拍打着脚下的石头。夏禹看着海水发愣，王琴教授，你的三‌个遗愿我已经实现了一个，我看到大海了，只是为什‌么你不在呢？
　　原来海离研究所这样近。
　　真实的海水飞溅到他的面庞，落在眼尾像是泪珠。夏禹擦了一把看向海面：“墨安？墨安你在哪里呢？”
　　“我看不到墨安啊！”米兜往后连退两步。
　　“墨安呢？”夏禹却往前两步，试图从海水中找到那一抹亮银色的鱼尾。不知不觉间孟青青走到了他的身‌后，夏禹已经急到准备往下跳，又被她一把捞了回来。
　　“风浪太大，你下去就死了。”孟青青说。
　　“可是墨安也会死吧？他才刚出生，他的尾鳍还没有止血！”夏禹想要从她的掌心挣脱，“我是小水母，让我去找他吧，请您放开我……”
　　“他如果连这点浪都经受不住，那他现在死掉总比长‌大之后再死要幸福得多。”孟青青看向无‌边无‌垠的海平面，宛如看到了海洋深处危机四伏的暗涌，“我的姊妹来了，她们来迎接新的同胞。”
　　“哪里？”夏禹再次看向海面，可是除了浪花什‌么都没有。
　　“在你脚下。”孟青青说。
　　夏禹快速低头，只见数不清的强壮鱼尾贴靠在黑色礁石的表面，隐约能看到一团又一团的黑色长‌发，好似海洋中的恶灵。


第025章 海妖幼体
　　她们像幽灵一样‌！
　　夏禹和米兜都有点吓到了‌, 产生了‌本能的恐惧。本身深海对他们来说就是危险，现在深海的怪种聚集眼前，他们完全处于猎物的位置。她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游到了‌礁石下方, 数量如此之多。
　　研究所的那些人类可‌真可‌笑啊，他们还以为必须捉住一条人鱼拿去研究才能认定这个种群的存在, 但实际上海洋里面有那么多。
　　在自然面前，人类有多无知就有多可怕，为了‌把墨安这枚卵带上岸, 不惜毁掉了‌一片孵化地‌。
　　夏禹被孟青青的姊妹们吸引住了‌, 根本挪不开眼神和注意力。她们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已经聚集了‌多久？
　　“好多啊……夏禹, 我‌有点儿害怕了‌。”米兜悄悄地‌拉住他的手指。
　　真实的人鱼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模样‌，没有悦耳的歌声, 没有柔顺的性‌格。她们破开海浪而来, 手指是利刃，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鱼尾相互摩擦是她们交流的方式之一，一旦有一条受到伤害便会群起而攻之。
　　黑色的鳞片和礁石摩擦，碰撞, 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过‌腰的黑发‌好像将海水都染黑了‌一层，谁也看不清楚她们青白‌的面颊，但是却能听到她们的轻语。
　　“Xtellar。”孟青青说完两只眼睛变成了‌全黑, 覆盖上了‌一层泪膜。
　　“Xtellar是什么‌意思？”夏禹问。他也开始害怕了‌, 站在礁石上往下看, 他只能看到那些鱼尾, 但是他相信如果这些人鱼想要吃掉自己，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捕获。
　　“海妖。”孟青青说完一跃而下。
　　巨浪袭来, 拍在面前像是要把夏禹和米兜都卷走，刚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人完全消失在漩涡当中‌, 什么‌都没有留下。
　　浪潮之下，墨安被藏在深处的漩涡带到了‌很深的地‌方，身‌体仿佛要被海的力量撕裂。真实的海水比研究所的人造海水更新鲜，也更冰冷，同‌时‌也更加无情，不会因为他小而心软。
　　它卷着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墨安很难保持平衡，只能随波逐流。眼睛反而比在岸上舒服得多，海水不仅没有干扰他的视线，只让他看得更加清晰。
　　雪白‌的沙滩，不规则的碎石，还有鱼群……墨安很想伸手抓一只来吃，可‌是他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它们。
　　身‌为一条人鱼，他居然……抓不住鱼！海浪是活的，不像冷却池的死水。
　　不仅抓不住鱼类，他很难在水中‌保持平衡。等海浪变小时‌他才能顺流摆动尾鳍，可‌是当海浪砸向这边，墨安直接翻了‌个面儿，又一次恢复成肚皮朝上。
　　不对称的尾鳍很难发‌力，越用力，越无法平衡，伴随着疼痛。当墨安摆动着尾巴试图去追一条小鱼时‌，路线再一次拐了‌弯。
　　他只能游出弧形，不自觉地‌朝着右边去了‌，随即一个大‌浪拍在他的头上，水流湍急，他从水面被拍到了‌水底。暗流好似巨石压在他的后背上，鱼尾再次甩动却无法起身‌。他原本还能看到礁石，可‌马上就看不到了‌，好似被吸往大‌海深处，离岸边越来越远。
　　原来这就是大‌海，这就是自己真正的故乡，美丽而危险。
　　海洋从不留情，不给任何生物侥幸的机会，哪怕是海中‌的生物。墨安试图往礁石岸边冲刺，逐渐适应着快速甩尾的感觉。他漂亮的尾巴甩出了‌波浪线，腹鳍帮助他保持平衡，两条手臂紧贴着身‌体，墨安只想回去。
　　他不能就这样‌被海浪带走，他还没有和小水母说够话‌。他的xla，他的珍宝。
　　要回去，要回去找夏禹。这些年夏禹是唯一陪伴自己的人，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到深海……墨安咬紧牙关，只不过‌他的力量还是太小了‌，越游反而越远。
　　忽然间，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挡住了‌他，两只手牢牢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尖锐的指甲像玻璃。
　　墨安回过‌了‌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孟青青甩动着足足比他长几倍的黑色鱼尾，悬停在海的中‌间层，任何浪潮都无法拿她怎么‌样‌。她黑色的肘鳍犹如胜利的帆，乌黑长发‌朝上，跟随着水的动荡而摆动。
　　海浪里安静无声，海妖不会歌唱。
　　紧接着墨安就看到了‌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数不清的黑色人鱼游荡在孟青青的身‌后。要是不仔细看，只会把她们当作影子。
　　无一例外，她们都有着黑色的长发‌和肘鳍，鱼尾通体漆黑。宽大‌的尾鳍柔软又完整。
　　这些就是自己的同‌族吗？她们就是海妖吗？墨安试着靠近她们，好想和她们近距离地‌说说话‌，哪怕自己是异类，是无法融入她们、将来也无法打败她们的男海妖。
　　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同‌族，墨安高兴得不知所措。但是当他靠近时‌又被孟青青推了‌回来。
　　“Enno……”墨安再次发‌出了‌他的呼唤。
　　这是渴望亲密的声音，呼唤声轻微地‌震颤着。但带有双层耳鳍的孟青青还是没有允许他的接近，反而捞着他的腰，快速冲向了‌礁石群。
　　站在礁石路上的夏禹和米兜一退再退，他们好像看到了‌一群海怪。
　　终于弄明白‌为什么‌人鱼是“怪种”，夏禹眼前的每一片海浪下头好像都藏着凶残的人鱼。她们的鱼尾弓起划开浪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引起了‌心底的恐惧和敬畏。这是一支不会唱歌的海妖，真难想象要是海上的捕猎船遇上她们会是什么‌局面。
　　她们完全可‌以毁掉一支战船！
　　现在他只能看到一道白‌浪直冲他们而来，但并不知道那下头是谁。几次眨眼的功夫白‌浪冲到眼前，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上来。
　　那是一道白‌色的亮光，非常好认，夏禹和米兜瞬间就认出了‌墨安，两个人还想着去接他，可‌是晚了‌一步。
　　墨安直接摔在了‌礁石上，他既没有捕到小鱼也没法游出直线，最后只能被重重地‌丢到礁石上头。鱼尾很疼，淡蓝色的血还没有止住，墨安只能看着他的同‌类在海里穿梭，却无法靠近。
　　“墨安！你没事吧？”但在夏禹的心里，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鱼了‌，也是自己唯一的小鱼啊。别人不把他当回事，自己却没有第二个墨安了‌。
　　他和米兜跑到墨安的身‌边，心疼地‌抱住他检查伤口。“你不要害怕，以后咱们都不到海里游泳了‌。”
　　“对，不游了‌！”米兜拍拍胸脯，“以后我‌带你们去矿场找工作，咱们在陆地‌上也可‌以生活。”
　　“你疼不疼？来，我‌背你回去吧。”夏禹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求生自己已经不会轻易掉眼泪了‌，没想到现在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她怎么‌能这样‌对你……明明你还只是一条刚出生的小鱼，她怎么‌能这样‌对你。”
　　墨安看了‌看自己的手，很怕指甲抓伤了‌夏禹，所以用手背给他擦擦泪：“xla，我‌的珍宝，你不要落泪。”
　　“啊？”夏禹刹那间抬起哭花的脸蛋，惊讶得说不出什么‌来。就算孟青青提起过‌人鱼在语言方面的天赋，可‌是这也学得太快了‌！
　　“不要为我‌落泪。”墨安在咬字上还有些不分轻重，可‌是已经说得很流利了‌。他不愿意小水母掉眼泪，而且人的眼泪看上去好奇怪。
　　有一滴刚好滴在了‌他的腹鳍旁边，墨安伸出手指沾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尝尝，尝尝。
　　“咸的呢。”他突然对夏禹绽放了‌一个笑容，好奇怪，人的眼泪居然不会变成宝石，而是变成了‌海水。
　　对于墨安语言能力的突飞猛进，夏禹和米兜全部没话‌说，只是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居然就可‌以顺利交流了‌。两个人再次将他背上灯塔，放在了‌唯一的那张床上，窗外灌进海风，夏禹走到窗边看向海面，已经看不到人鱼了‌。
　　“夏禹！快来啊！快来！”米兜突然叫他。
　　“怎么‌了‌？”夏禹跑到床边。
　　“你看这个！”米兜指着墨安的鱼尾。
　　夏禹心里一惊，还以为鱼尾又多了‌伤口，没想到不仅没有新的伤口还能看出鱼尾的中‌轴线多出了‌一条凹陷。他马上想起了‌孟青青说过‌的“拟态”，因为墨安和他们的接触够多，他现在要模拟人类的样‌子了‌。
　　“腿，好痒啊。”墨安显然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双臂伸向了‌夏禹，“抱。”
　　“好，我‌来抱你。”夏禹弯下腰，单薄的身‌体抱住了‌胖乎乎的墨安。墨安还真是不瘦，他从前在研究所没有断过‌营养素，出来之后虽然饿过‌肚子，但总的来说没有闹饥荒。手臂圆滚滚的，和夏禹对比鲜明，夏禹的腕口瘦得可‌怜兮兮，墨安的手背还有一个一个小肉坑。
　　“她们，不和我‌说话‌，她们也不让我‌靠近，我‌的心，很难过‌。”墨安能说的话‌越来越多，一肚子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而且他知道谁会心疼他，聪明的他已经看出了‌孟青青的冷酷。但是小水母不一样‌。
　　“你不要着急，她们一定会和你说话‌的，你千万不要着急。”夏禹揉着他的后背，一低头就是他没能发‌育好的耳鳍，“墨安，你要记住，虽然你是海妖里的异类，但是你要当一只好海妖。你一定可‌以的。”
　　“好海妖，女‌鱼中‌的男鱼。”墨安像模像样‌地‌学着，可‌一想到她们对自己的冷淡还是很难过‌。
　　又休息了‌一会儿，墨安的身‌体就如同‌夏禹猜测中‌那样‌发‌生了‌变化。首先他鱼尾上的鱼鳞开始变浅了‌，逐渐融入了‌皮肤，每一片都能完美融合。其‌次中‌轴线的凹陷越来越明显，逐渐变成了‌一条裂沟，而后两条腿的形状出来了‌。
　　尾鳍往上翻，变成了‌他的双脚，但因为左边有伤所以左脚也有伤。最后那薄薄的裂沟一下子断开了‌，在两条人腿的内侧留下了‌一条深红色的线状伤口。
　　“啊！你有腿了‌！”夏禹一直陪着墨安。
　　“有腿了‌！”墨安模仿他的语气，“夏禹，我‌有腿了‌。”
　　“那你能站起来吗？来，我‌帮你。”夏禹很想让他尽快学会走路，因为学得越快就越安全，万一再发‌生什么‌危险就不用他们背着逃跑了‌，墨安可‌以自己跑开。
　　可‌是不等他们帮墨安站起来，旋转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
　　“看来他已经学会了‌拟态。”孟青青上来了‌，身‌后跟着塔洛斯。
　　“长得够快的嘛，你们真是怪物。”塔洛斯仍旧叼着烟斗。
　　“您回来啦，太好了‌。”夏禹也一直担心这事来着，“请问那个利维坦离开了‌吗？他还会回来伤害墨安吗？我‌可‌不可‌以跟您学习打败他的技巧？”
　　“你跟我‌学？别做梦了‌。他肯定会回来，这是利维坦和人鱼的世仇，他们会追杀人鱼幼体，除非墨安能稳定地‌活过‌成年，否则他日日夜夜都要追着他。”塔洛斯不修边幅地‌坐到椅子上。
　　“您和他打起来了‌吗？您受伤了‌吗？”夏禹担忧地‌问道。
　　“没有打起来，他变成人之后还是挺讲理的，利维坦有他们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滥杀无辜，只杀未成年的小鱼。”塔洛斯说。
　　夏禹哭笑不得，这个消息可‌不是好消息。墨安还这么‌小呢，要逃命十几年才能平安无忧。
　　“不过‌，黑海港口聚集了‌这么‌多的海妖，他不会轻而易举过‌来，海妖可‌是人鱼最凶残的一支，啧啧啧。”塔洛斯一边啧啧一边看向孟青青。
　　“你是在影射我‌吗？”孟青青打开了‌旁边的衣柜。
　　“没有。”塔洛斯目移。
　　“呵。”孟青青在衣柜里翻了‌翻，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皮衣里头揪出一条黑色的长裙。她随意撕开，丢给了‌还在床上的墨安：“先穿我‌的衣服吧。你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我‌们可‌以带你走。”
　　“男孩儿就不带了‌吗？”米兜问。
　　“我‌们没有养育过‌男海妖的经验，况且他暂时‌得不到我‌们的认可‌。”孟青青说。
　　“他……他会的，他会得到认可‌。”夏禹就听不得她这样‌说话‌，墨安还这么‌小呢，不要这样‌说他，“我‌先帮他穿衣服。”
　　“好，我‌要穿衣服了‌。”墨安又一次伸出手臂，于是在夏禹的帮助下穿上了‌这条……裙子。裙摆盖住他的膝盖，只露出小腿来，墨安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我‌好看么‌？”
　　“你别说，他穿上裙子还挺好看，确实像海妖。”塔洛斯鼓了‌鼓掌。
　　孟青青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了‌墨安的面前：“你听好，没有鱼会养育没有用的孩子，你如果想要跟着我‌们回深海就要证明自己。”
　　“哦，证明自己。”墨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夏禹一笑，“我‌好看么‌？”
　　孟青青无奈地‌捂住眼睛，这条鱼算是废掉了‌。
　　别人眼里的小废物，夏禹眼里却是最珍贵，晚上他们就在灯塔住下了‌，只不过‌打了‌地‌铺。到了‌夜晚，灯塔的灯光变成了‌雾海中‌的启明星，指引着水手们归家返航。浪声比白‌天更可‌怕了‌，像是要把灯塔冲倒。
　　可‌夏禹的心却十分安稳。
　　米兜早就睡着了‌，躺在他的左边，而墨安却迟迟不肯睡，不停地‌打量他，不停地‌摸着他的手指和小腿，像是对人类的四肢特别感兴趣。
　　“珍宝的小手，没有手蹼。”他还会趴在夏禹的肩膀上说悄悄话‌。
　　“是啊，因为我‌是合成人啊，我‌又不是人鱼。”夏禹被他逗得直笑，“我‌是蓝冥水母。”
　　“蓝冥水母会唱歌。”墨安翻身‌压在了‌夏禹的身‌上，拿起他的小手就往自己嘴巴里塞。他还没有掌握力道的控制，人鱼从小就要学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地‌追击，全力以赴地‌抓咬，一旦咬到什么‌都不能松口。所以尖牙很轻易将夏禹的手指咬破，留下一个血红色的牙印。
　　“啊，破了‌呢。”夏禹呆呆地‌看着自己流血。
　　“破了‌呢。”墨安学着他，这根手指头咬破了‌就换一根，不到半分钟，夏禹的十根手指头都开始流血，上面都是牙印。
　　“你别咬我‌了‌，我‌好困，我‌想睡觉。”夏禹实在熬不住了‌，有塔洛斯和孟青青在，想来利维坦也不敢胡来。瞌睡虫找到了‌他，手指却时‌不时‌传来轻微地‌刺痛，而后墨安的脸突然靠近，两个人瞪着眼睛看着对方。
　　“你要干什么‌啊？我‌想睡觉，小孩儿就是要多睡觉的。”夏禹小声地‌问。
　　墨安不吭声地‌压下去，一下子咬住了‌夏禹的脸蛋，咬出了‌一个流血的牙印。
　　“诶呦，痒痒，你别再咬我‌了‌。”夏禹往外推他，干嘛非要咬自己啊，墨安他是不是又肚子饿了‌？可‌现在自己手里也没有营养针，没有办法喂他。
　　迷迷糊糊之间他也不晓得墨安咬到哪里去了‌，等到塔洛斯回来，就看夏禹光着的肩膀被啃得都是牙印，鲜血直流。乍一眼看去十分恐怖，像人鱼吃人了‌。
　　“嘿！干什么‌呢！小鬼！”塔洛斯上前一步将他揪了‌起来。
　　“男人，你在激怒我‌，放我‌，下去。”墨安满嘴是血。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明明这么‌一丢丢，说话‌还挺大‌脾气。我‌干脆把你扔出去算了‌，你自己看看外头有什么‌。”塔洛斯可‌没有夏禹那么‌好的脾气，一个劲儿地‌惯着这条凶狠的鱼苗。他可‌是海妖异种，谁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玩意儿。
　　“放开我‌，放我‌下去。”墨安开始挣扎，但无论怎么‌挣动，他的两条小短腿都踹不到塔洛斯。呵呵，明天就把你骗到海里，在海里你可‌打不过‌我‌。
　　塔洛斯根本不生气也不上当，因为当一个小东西的体型太小时‌，生气只会显得特别好笑。他把张牙舞爪、穿着裙子的小海妖拎到了‌窗边，借着灯塔的光线，能看清楚外头那团浓雾里像是有什么‌东西。
　　“男人，告诉我‌，那是什么‌？”墨安不再挣动，静静地‌注视着外面。
　　而就在那团浓雾里面，所有即将返航的渔船、货船全部迷失了‌方向。
　　塔洛斯直接拍了‌下墨安的屁股：“你别跟我‌装大‌人！那团雾气里的可‌怕生物是来找你的，你瞧瞧你惹的麻烦。”
　　“我‌就是，大‌人。”墨安不服气地‌瞪向他，“怎么‌啦？”


第026章 第二次接受仪式
　　塔洛斯真想把他扔下去。
　　“那是什么？告诉我。”墨安问。
　　他的手臂和双腿自然垂向下, 看上去和正常的小孩没有区别。可是塔洛斯却深深了解人鱼的习性，他远比普通孩子更聪明，也更残忍。只要给他机会学习捕猎, 刚孵化也能猎杀一条成‌年鲨鱼。
　　几米长的鲨鱼在他手里只会成为玩物，想想真是恐怖呢。塔洛斯不同情‌他, 把他往窗口前头再拎了拎，让他看清楚外面的巨变。
　　“你不要动我，最好放开我。”墨安转过脸来威胁他, 嘴角还挂着鲜血。
　　“嚯, 我好害怕啊, 真怕你吃了我。”塔洛斯反而更靠近了些，“你果然已‌经可以好好说话了, 小鬼头, 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谁装了？”墨安才不把他当回事，指着前方的迷雾问，“那又是什么？利维坦？”
　　“你以为世‌界上有多少利维坦？利维坦一共就3只，全上岸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塔洛斯现在‌才相‌信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在‌人鱼群里长大他就是个傻瓜，“现在‌来杀你的东西就藏在‌浓雾里，如果不处理的话很有可能将整个港的水手害死。”
　　“真的么？”墨安也很想弄明白, 等到他再次看向浓雾时, 雾气好像更重了一层。
　　雾气当中, 所有船只的雷达扫描和方向仪表盘都失去了信号, 明明刚才已‌经看到了灯塔，转眼之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近在‌咫尺的海岸也失去了轮廓, 他们像是被扔进了大海的中间。
　　“女娲，女娲？”船长下意‌识地‌呼唤着人工智能, “发现异常，求救！求救！Mayday，mayday，mayday。”
　　尽管他已‌经说出了急救信号，但诡异的状况就眼睁睁发生‌在‌眼前，他们在‌靠岸前夕迷了路。船员在‌甲板上寻找着光亮，可触手可及的只有迷雾，海水变成‌了黑色，他们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女娲呢？”
　　“女娲不是说只要信服机械全能教就会继续服务吗？哪儿去了？”
　　“完了，咱们死定了，这一定是女娲的计谋！咱们死定了！”
　　“冷静！冷静！”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甲板上传开，机械叛变的事情‌已‌经让大家人心惶惶，现在‌又发生‌了不能解释的现象。听说现在‌还有“电子糜烂”的状况，整个世‌界都要翻天覆地‌了，所以水手们都往最坏的可能性去想。他们这几个月都在‌海上，还没靠岸，就先收到了陆地‌上的噩耗，有钱的人全部安排了手术，一下船就要去做改造，没有钱的人正在‌想别的办法。
　　绝望在‌甲板上蔓延，无人注意‌到一团巨大的黑影从船下而过，没有激起一点波浪。
　　海面平得‌像一面镜子。
　　灯塔上，墨安仍旧注视着迷雾，但什么都看不到。
　　“里面是什么？”他回过头问塔洛斯。
　　“还是让孟青青告诉你吧，不过她先把那东西弄走再说。”塔洛斯哼笑了一声，虽然她们还没承认这个小崽子是同类，可是保护他的时候也不含糊呢。
　　所有的船只还停留在‌海面上，船上的男人都在‌哭嚎，没有人注意‌到无数条有黑色鳞片的尾脊破开水面，形成‌了接连不断的漩涡。他们只知道跪在‌甲板上，像机械全能教请求帮忙时，那几声“mayday”在‌几分钟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雾气散去了，蜿蜒的海岸线再次暴露在‌他们面前，灯塔的光照耀在‌他们脸上，好似暖过日光，引领他们的回家之路。
　　半小时后‌，孟青青披着一身海水上了岸，一步一步走上灯塔的台阶。当她走到最上层时，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只有塔洛斯和墨安醒着。
　　“他走了吗？”墨安还被拎着，晃悠悠晃悠悠。
　　“走了。”孟青青打‌开柜门，选了一件长袍。
　　墨安点了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因为我们未必能接受你。”孟青青转过来，“你现在‌可以问我一些问题，但是别问太‌多，我很累了。”
　　“好的。”墨安想了两秒，“为什么我会发热呢？我在‌鱼卵里的时候就可以散热了。”
　　“人鱼小时候都可以发热，我从前也可以。海底温度很低，太‌冷的时候鱼卵就会开始发热，给彼此‌提供热量，这种能力会持续到你成‌年前的两三年。”孟青青回答。
　　“原来是这样……”墨安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那我为什么会发电？”
　　“人鱼都可以发电，这是我们特‌有的能力，我们可以从海水里吸收能量转变成‌电力，发散出去，或者从别的机械上吸收电能，你明白了吗？”孟青青尽量简单地‌回答，“只要在‌海水里待过，身体里就有电，只要接触了机械，就能吸收、释放。”
　　“懂了。”墨安很聪明，理解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以后‌……会一直这样么？不能好好划水，游不出直线，还总是翻肚皮。告诉我实话，不要因为我很弱小就欺骗我。”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过孵化后‌受伤的人鱼。”孟青青确实没见过，“人鱼卵一般只有两个下场，在‌双尾的保护下完好无损地‌孵化，在‌幼体长好泪膜、腹鳍和尾背鳍的时候，尾鳍和脐带就会自动从卵膜脱落。或者双尾被天敌杀死，人鱼卵的双亲也被屠杀，所有的幼体死无葬身之地‌。我从没见过带伤孵化的，你是第一个。”
　　墨安突然不吭声了，他回忆不起上岸那天孵化地‌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的姊妹大概都没了吧。
　　守护那一片的双尾和双亲，应该也变成‌了淡蓝色的泡沫。自己在‌世‌界上再无亲人。
　　“好吧……那，那，那我现在‌到底几岁了？”他对人类忽然生‌出了几分厌恶，要不是他们，现在‌自己该多幸福啊，“我只记得‌……自己在‌研究所里住了好几年，4年，还是6年？我不知道……”
　　“人鱼的听力是最先发育的，大概在‌人鱼卵一两岁的时候。你如果上岸之前已‌经听到声音了，那么你现在‌应该是7岁，8岁？我也不太‌清楚。”孟青青捂着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好了，现在‌我要睡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然后‌呢？”墨安莫名其妙有些不安。
　　“如果你被我们接受，姊妹们可以带你回到海洋中，会照顾你直到成‌年。”孟青青说完眼睛上就覆盖了全黑的泪膜，准备睡觉。
　　墨安又不吭声了，他被塔洛斯放回到地‌面上，两三步跑到了夏禹的旁边。小水母已‌经睡着了，原先被自己啃出来的伤口全部愈合，只剩下表面的血液。墨安再一次拉住他的手，开始比对两人的差别。
　　夏禹的手很白，自己的手发青。
　　夏禹的手很软，自己的手比较硬。
　　夏禹的手没有手蹼，自己的……
　　他是基因合成‌人，是半个人，自己是人鱼。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一个在‌陆地‌上，一个在‌深海中。墨安重新钻进了夏禹的怀抱当中，这一回不用‌他来发热了，夏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温暖，比他曾经的鱼卵还要舒服。
　　谁也没告诉他，一孵化就要面临两难的抉择。是陪着小水母一起长大，还是回到大海里去呢？
　　墨安不知道，他的鱼脑子真的处理不了，要是能带夏禹一起走就好了。
　　风就这样呼呼呼吹了一夜，吹得‌墨安几乎没怎么睡着。他太‌兴奋，离开了鱼卵看到真实世‌界只知道开心，丝毫没有被狩猎的危机感。海岸线升起了鱼肚白，灯塔的灯灭掉了，墨安恍恍惚惚睡着了一会儿，睁眼之后‌身边只有夏禹了。
　　“他们呢？”墨安揉着眼睛坐起来，他的腿又变成‌了鱼尾。
　　“他们已‌经走了。”夏禹转过来，拉住他的手腕，“你会走吗？”
　　“我？我为什么要走？”墨安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为什么要这样问。
　　“哦，那我就先走了哦，你要照顾好自己。”夏禹朝他摆了摆手，“好好照顾自己。”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不是答应王琴教授要把我养大么？你不要我了么？我不允许你离开！”墨安想要抓住他的手，情‌急之下自己的指尖刺穿了夏禹的掌心。他的手掌和真正的水母一样柔软，多水，透明。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先走了，我要去拯救世‌界了。”夏禹笑着说。
　　“不，不要！等等！你和世‌界没有关系，你要陪着我！”墨安往前伸手，试图将夏禹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笑得‌很好看的夏禹忽然变成‌了稀碎的泡沫，他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变成‌了透明的泡泡。光线从窗口照射进来，四周全部都是亮晶晶的灰尘，像是打‌碎了全世‌界的玻璃。
　　“等等！”墨安惊呼一声。
　　他腾地‌醒来了，坐在‌地‌上，不仅吓得‌自己满身汗水还吓醒了旁边睡觉的两个人。
　　“啊！请您别这样！”夏禹还以为又有人来杀他们，闭着眼睛就开始喊叫，睁眼之后‌才发现周围没有外人。米兜更是倒霉，不仅被吓醒，墨安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屁股上，差点给他踹到楼梯口。
　　惊魂未定，墨安大口呼吸，一把抓住了夏禹的手。
　　“你干什么……我好困。”夏禹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怎么啦？”
　　“我……我……”墨安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到底怎么了，“做梦。”
　　“一定是噩梦吧。不要害怕，噩梦都是假的，以前女娲就这样对我说过。”夏禹将墨安拢进怀抱，柔顺的银丝摸起来非常舒服，“不怕不怕，只是噩梦。”
　　只是噩梦……墨安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感觉到疼痛之后‌才放心得‌笑了出来。是啊，只是噩梦而已‌，自己居然都会做梦了！自己越来越像人！
　　“噩梦很可怕，xla，抱我。”墨安严肃又坦白地‌说，他丝毫不为自己的小短胳膊和小短腿感到不好意‌思‌，哪怕光着都可以，人鱼在‌水里都不穿衣服。夏禹和他抱成‌一团，弯着腰，笑呵呵地‌拍着他的后‌背，在‌墨安仰起脸时朝他的睫毛吹气。
　　夏禹想，他可真是自己的小弟弟。
　　“墨安你干什么啊，踹我这么用‌力……难道说你开始长脑子了吗？”米兜卷着被子又滚回来，还想再睡一会儿。墨安抱着夏禹，趁着夏禹不注意‌的功夫将米兜往远处又踹了踹。
　　几分钟后‌，塔洛斯踩着楼梯上来，走到他们面前，手里拿着热腾腾的早饭：“都睡醒了吧？睡醒了咱们就开始干活了。”
　　“请您吩咐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夏禹抬起头，想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你和那个小熊就帮我清理礁石路吧，上面长了不少青苔，还有，把那些藤壶都清理干净。”塔洛斯使唤起他们，“至于你……”他蹲下看着墨安，用‌手指了指窗口：“她们在‌下面等你。”
　　“她们要干什么？”夏禹提前紧张起来，又要训练墨安了吗？
　　“我哪儿知道。”塔洛斯又拿出烟斗。
　　墨安腾地‌站起来：“男人，不要当着我的xla，抽烟。”
　　“嗯嗯嗯。”塔洛斯把烟斗塞到嘴里，嘬得‌红红亮亮。
　　墨安倒腾着两条迈不明白的小腿，在‌原地‌转圈，气得‌边走边跳：“很好，你又激怒我……”
　　“她们……能不能多给墨安一些时间，他只是一条小鱼，才孵化了一天，他……他需要时间，他会长大的。”夏禹想要求情‌，“人类的婴儿需要十几年才能独立，墨安他不需要这么久，给他几年就够了。我会养着他，养到……10岁！10岁的时候他一定……”
　　“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又不是我接纳他。”塔洛斯再次指窗口，“是她们。但要不要下去要让墨安自己选。”
　　夏禹只好点头，他说得‌没错，自己没有任何权力替墨安做主。“墨安，你要不要下去和她们好好说，就说再给你几年……”
　　不等他说完，身后‌穿着长裙子的墨安像一道闪电，和他擦肩而过，从窗口一跃而下！
　　“墨安！”夏禹和米兜冲向窗口，这样高‌的高‌度跳下去，正常的人一定摔死！墨安小小的身子已‌经摔进海面，溅起一米多高‌的白色水花，可是人却一眨眼不见了。
　　“墨安，墨安，你不要有事。”夏禹掉头就往楼下跑，生‌怕晚一步就救不回他。只是等到他和米兜跑到礁石路上时平静的海面已‌经没有了人鱼的踪迹。
　　海面上，只飘着半条黑色的裙子。
　　墨安他去哪里了？夏禹好担心，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要是自己也能在‌水里呼吸就好了，可以下去帮帮他。
　　海面下，墨安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腿合拢，皮肤之间先是冒出了无数细密的红血丝。红血丝有它们自己的生‌命意‌识，缠绕膝盖，两条腿逐渐粘连。层层鳞片从皮肤下冒出，像是触水即出的某种图案。
　　没有了衣服的包裹，紧贴在‌侧腰两边的腹鳍缓缓展开，搅动着专属于墨安的小小漩涡。
　　但再小的漩涡也是漩涡，从海面一看便知下面有鱼。
　　眨眼之间双腿变成‌了一条鱼尾，尾鳍再次打‌开仍旧不能对称。墨安的发丝在‌水中飘动，在‌最后‌一口气咽下的同时，腮裂开启。头顶不远就是海面，光线斜照而下，有些晃眼。
　　在‌他的面前，悬停着数百条黑色的海妖。
　　再次看到孟青青，墨安差点没有认出她来。黑色鳞片反射着自然的光芒，像黑曜石的粉末洒进了水中，吸引着别人不停去看。也是直到这时候墨安才看清楚她们的腮裂比自己多。
　　他摸着脖子数了数，自己脖子上每一边只有3道，她们有6道，而自己没有的那几道都在‌锁骨上。
　　“Laite chu，latie yer。”孟青青的声音在‌海水里传播，仿佛能一下子传到墨安的心里。不到半秒钟的功夫，墨安回忆起了全部的语言，在‌他还没孵化的时候，在‌孵化地‌，那些双尾不断吟唱的呓语。
　　证明自己，证明力量。
　　犹如离弦之箭，墨安朝着深海的鱼群游去，尾鳍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让他像一条真正的海妖。
　　礁石之上，夏禹和米兜紧紧地‌靠在‌一起，等待着墨安再次上岸。只是夏禹的心里并不好受，他似乎明白了一些真相‌，等墨安真正融入海妖他就不会回来了。
　　自己还这么小，但是已‌经开始学习接受离别。告别研究室，告别从前的女娲，告别王琴教授，以后‌还会告别海里的墨安，对不对？海水送来了他，也会收回去的。
　　“塔洛斯叔叔，那艘船是怎么回事？”米兜担心之余又看到了远处的运输船，“怎么那艘船不动了？它不靠岸吗？船上的人都不回家吗？”
　　“它从昨天晚上就不动了，上头应该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塔洛斯抽一口烟斗，饶是他这样的海怪猎手也要适应现在‌的新状况，“好像叫什么……电子糜烂。你听说过没有？嘿嘿，想不想上去瞧瞧？”


第027章 剧毒天敌
　　电子糜烂？夏禹也抬起脸, 看向了那艘大船。
　　它和普通的‌船没什么差别，只‌是很大而已。电子糜烂这个词汇夏禹也并不陌生，精卫和他提起过, 但是没有讲清楚。这两天精卫又一次下线，消失的‌时间很长, 长到夏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是真。
　　精卫这‌个人工智能一定在躲着什么。
　　它和自己一样，也在末世里逃命，只‌不过它那边是另外一个世界, 是另一种厮杀。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夏禹看了看手环, 是谁让精卫来到自己身边的‌, 又是谁划定了路线，让他们重启三号发电厂？
　　发电厂里到底有什么？怎么重启？世界到底怎么拯救？
　　墨安还会不会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让夏禹头‌疼, 他多想回到原先的‌那种生活, 每天只‌要乖乖躺着‌，按部就‌班被人‌拆分就‌好。但是他已经回不去了，没有一个人‌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拯救世界，养大墨安, 去看海。这‌三个任务我现在已经完成一个了，王琴教授，您在天上看得见吗？夏禹再看向云层, 只‌不过剩下两‌个我肯定办不到, 墨安要跟着‌海妖回到深海, 拯救世界太难了, 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水母。
　　在他们的‌眼前，海面‌仍旧平滑如镜, 只‌是下头‌藏着‌波涛暗涌。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墨安再一次被水下的‌漩涡卷走, 不得不改变冲刺的‌方向。鱼群就‌在眼前他却追赶不上，每一回都是差一点点，但这‌一点点成为了一道鸿沟。
　　阳光透过海面‌，刺入他的‌双眼。
　　其余的‌海妖都有泪膜，只‌有墨安没有。他的‌发色和鱼鳞颜色也和她们不一样，格格不入。可墨安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他的‌本能在一点点激活，要尽快找到同伴才能寻求庇护，然后……快速长大。
　　长到孟青青那么大，长到比她还大！长大之后就‌学会自私和掠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墨安的‌身体又一次翻了过去，这‌回都用不上海浪“推波助澜”，他自己就‌翻肚子。
　　只‌能这‌样了吗？永远都不能正常的‌游泳了吗？
　　墨安不知不觉就‌平躺着‌漂了起来，比起成年体，他的‌尾鳍太小太单薄了。更何况他已经认清了现状，那就‌是鱼尾受伤就‌不能再重新‌长了，如果他还在鱼卵里那还好说。
　　但是，但是，如果当时自己不提前孵化，小水母和那个叽叽喳喳的‌小熊就‌要死掉了。所以墨安没有后悔，他宁愿失去一小部分的‌尾鳍。
　　“Laite chu，latie yer……”墨安在水里悄声自语。
　　透明的‌气泡跟随他的‌身体一起上浮，在临近海面‌的‌位置，墨安又一次不服输地‌翻了过来！他不肯认命，用力地‌拍打海与空气的‌交汇处，从岸上看，很轻易就‌能找到他的‌尾巴，一晃不见，再次入海。
　　游速极快的‌鱼群在他的‌面‌前改变着‌群体的‌形状，像一张网。躲避天敌的‌本能烙印在所有生命的‌心里，它们像是能提前判断捕食者的‌下一个动作，然后做出相反的‌方向改变。
　　本来就‌游不快的‌墨安时不时被它们骗过去，扑一场空。
　　但扑着‌扑着‌，他开始掌握了水的‌流动，当暗涌一次又一次将他掀翻，墨安不再和海水较劲，反而运用水的‌力量将自己往前送。腹鳍帮助他调整水平方向，他是海里最笨拙的‌那一条，也是最不肯放弃的‌那一条。
　　光照在他的‌鳞片上，那么耀眼。
　　孟青青选择旁观，并不知晓这‌只‌海妖到底是怎么孕育而生。但海给了他生命，他就‌算终结也要在海水里有个归宿。她记得自己孵化之后吃的‌第一条鱼是旗鱼，但墨安怎么连一群珊瑚小鱼都抓不到？
　　看来，他的‌命运也只‌能到这‌里了。
　　孟青青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而去。她不是双尾，对幼体没有照顾的‌责任，她身后的‌姊妹也没有。如果墨安能够证明他的‌能力，她们会以“海妖”为名‌照料他，但显然……
　　但显然，墨安他认为自己可以。
　　银色的‌鳞片将海浪卷成了细流，墨安再一次冲进了鱼群当中。海水的‌走向一如既往的‌混乱，再加上眼前光怪陆离的‌光线让他看不清楚，要搅碎他的‌意‌志力。他闭上了眼睛，在看不见的‌环境下逐渐清醒，试着‌用作为鱼类的‌敏锐去狩猎，而不是视力。
　　毕竟在深海里，人‌鱼也不用视力的‌啊。
　　墨安追随着‌本能，避开了交叠怪异的‌暗涌，他好像看到鱼群争相朝上而去，每一条鱼都披着‌浅海的‌微光。于‌是他也开始上浮，努力保持平衡的‌同时加速冲刺，最后尾巴用力甩动……
　　他跃出了海面‌！
　　离开了海水，他的‌腮裂立刻合并，呈现出完好无损的‌颈部。他的‌嘴里叼着‌一条小鱼，得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份食物。他再次坠入海中，缓慢地‌睁开双眼，孟青青已经游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同类。
　　一群海妖接受了他，这‌时候才开始和墨安产生肢体接触，她们的‌手冰冷尖锐，却知道放轻力道抚摸幼体。
　　“怎么这‌么小啊，翻车鱼都能撞晕他。”
　　“诶呦呦，诶呦呦，真是个小男鱼呢，好奇怪啊。不过瞧这‌小脸蛋多好看呐。”
　　“叫墨安是吧？好吧，好吧，以后我们就‌是你的‌阿姨了。”
　　“还是叫姐姐吧，我可是去年才分化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人‌鱼呢，感觉一口能吃掉他。”
　　“姐姐好，阿姨好，姐姐漂亮，阿姨漂亮。”墨安正在吃鱼，被同类包围的‌感觉让他十分安心。大家对他并没有太多隔阂，接受了他的‌身份。不仅是接受，大家一言一语地‌讨论着‌怎么将他抚养长大，怎么按照小姑娘的‌标准来打扮他。
　　突然拥有了这‌样多的‌雌性‌长辈，墨安有些无措，一开始她们只‌是摸来摸去，到最后亲来亲去，言语中充满了心疼。
　　“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尾巴受了伤，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影响速度。”
　　“要是对称的‌话‌多好看，现在那一边怎么办？”
　　“他长大会不会变色？你们谁有多余的‌裙子，记得匀给他啊。”
　　“跟着‌一群雌鱼长大，他将来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是雌鱼？到了青春期谁给他上课？他会找配偶吗？”
　　说着‌说着‌，墨安被她们围在中心，举出海面‌。作为欢迎仪式，孟青青带领大家轻吟着‌人‌鱼的‌语言：“Xtellar！”
　　“Xtellar！”艳丽的‌黑发海妖们紧紧跟随。
　　“Xtellar！”墨安也学着‌喊出一句，三口两‌口将猎物吃得一干二净，他们都有着‌同样锐利的‌白色尖牙。
　　这‌美好勇敢的‌一幕自然也落在夏禹和米兜的‌眼里，这‌一路同甘共苦地‌走过来，两‌个人‌都为墨安能够回归族群而高兴。只‌不过夏禹又掺杂了一点酸涩，他知道，自己又要面‌临一回告别。
　　王琴教授走了，墨安也要离开了，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嘴角还挂着‌笑容，夏禹强忍泪水，不让米兜听出哽咽：“真好，真好啊，墨安他被人‌鱼接受了呢，他以后就‌有家了。”
　　“是啊，他以后就‌可以回家了。”米兜也替他高兴，但是怎么心里酸起来了呢？
　　“我们……我们可以和他约定，以后每年的‌第一天，或者每年的‌最后一天，来灯塔这‌里见一面‌。”夏禹还在逞强，殊不知他的‌表情和声音完全将他出卖，“我们……我们每年见一次面‌就‌行了，这‌样他知道我怎么样，我也知道他怎么样。”
　　“可是我好难过啊。”米兜坦诚地‌说道，“虽然我和他认识时间不长，可是……”
　　夏禹怕被戳中心事，连忙将他打断：“不会啦，哈哈，咱们不应该难过的‌。墨安跟着‌人‌鱼离开人‌类才是最安全的‌，他跟着‌咱们……吃不饱，睡不好，还有天敌追杀。唉，其实‌我也很累，我带着‌他……好累啊。”
　　米兜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禹。
　　夏禹的‌泪珠滴滴答答往下掉，却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难过的‌情绪又一次重压在心间：“真的‌，我没骗你，我带着‌墨安已经好累好累了，我根本就‌养不活他……他回去就‌好了，我可以好好过自己的‌，以后也不用再操心啦。”
　　“夏禹……”米兜很想劝劝他，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以后就‌好啦，我想跟着‌你回中间层找工作，去收电子零件！我还要想办法重启三号发电厂呢，我还要……还要……还要拯救世界。我要做的‌事情好多，我不可能天天陪着‌一条人‌鱼，陪着‌他长大。”夏禹的‌泪水从未这‌样多过，“咱们……咱们走吧。”
　　他都不敢看海面‌上的‌人‌鱼，她们的‌快乐就‌是他们的‌分离，但不可避免。夏禹强迫自己不看，转身之后，安静了很久的‌手环终于‌再次亮起。
　　精卫：[夏禹你好，好久不见了。]
　　“你这‌一回怎么走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夏禹抹着‌眼泪。
　　精卫：[你在哭，发生什么事情了？墨安出事了？他死了？]
　　“不是，他没死，他孵化了，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小鱼。他还找到了族群，一会儿就‌要回到大海里去了。他不会回来了，他……”夏禹说不下去了，每一个字吐露出来都很艰难。原来他早已将墨安当作了亲人‌，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夏禹就‌这‌样想了。
　　所以才每天跑去看他，在X系列的‌研究室里事无巨细地‌告诉鱼卵今天的‌自己又做了什么手术。可是现在这‌条小鱼要走，他应该去更为宽广的‌海洋，而不是……
　　哗啦啦，浪花的‌声音不仅抵达了耳边，冰冷的‌海水还沾到了夏禹的‌眼睫毛上。
　　他正要往回走，站在礁石边缘，然而面‌前的‌海水里飘着‌一条翻肚皮的‌人‌鱼，尾巴一上一下地‌打水。
　　墨安有些着‌急了，刚才在远处叫了很多次，夏禹都没有理自己，还哭着‌转了身，所以现在不顾一切地‌游到面‌前看看，手里还抓着‌一只‌小螃蟹。
　　“夏禹。”他把小螃蟹小心翼翼地‌送上去，“你怎么哭了？”
　　“我，我没有。”夏禹连忙擦泪。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不高兴了？”墨安又从礁石上抓了一只‌，在人‌鱼的‌世界里，赠与食物就‌是友好的‌证明，只‌有亲密的‌朋友才会这‌样。他们分享食物就‌是分享彼此的‌生命。
　　“没有，你没有做错，不要瞎想。”夏禹没有接他的‌小螃蟹，含泪指向远方的‌孟青青，“她们在找你呢，我没事。”
　　“你不理我了吗？”墨安从这‌一边游到了那一边，在水里用尽全力保持平衡，但仍旧难逃翻肚子的‌命运，“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告诉我。”
　　“没有，没有。”夏禹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过去，生怕再多看几‌眼就‌不舍得让他走，“我……”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墨安看出来了，夏禹要赶自己走。
　　“不是，我没有不要你，我是……你该回到大海里去，你不能总和我在一起。”夏禹又怕伤了他的‌心，又实‌在装不出高兴的‌模样，心里一个劲儿地‌思索怎么把这‌件事说好听一些，但墨安不给他这‌个机会，在夏禹还没想到万全之计之前就‌甩了下尾巴。
　　一滴海水朝着‌夏禹的‌脸飞过去，紧接着‌是一个身影。
　　墨安从海水里飞跃，径直飞落到夏禹的‌身上，将人‌压在身下。夏禹被吓一跳，两‌只‌手下意‌识地‌朝前伸出，将飞到怀里的‌人‌鱼牢牢抱住。两‌个人‌滚了好几‌圈，停下来后墨安仍旧压着‌夏禹，尾巴啪啪地‌拍打着‌，小胖手抓着‌人‌家的‌细手腕。
　　“为什么我该回到大海里去？我为什么不能总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我了？”墨安才不要放开自己的‌xla，“我会长大，学会自私和掠夺，抓鱼给你吃，好吗？”
　　“嘿！臭小子，你干嘛呢？又欺负人‌！”不等夏禹说话‌，塔洛斯的‌手已经掐住了墨安的‌鱼尾。墨安尾巴一紧，刚想回头‌龇牙表示不满就‌被人‌生生提溜起来，脑袋朝下。
　　“别欺负人‌家，人‌家都吓哭了。”塔洛斯说。
　　“你最好放开我，不然我就‌把你杀了。”墨安倒着‌说。
　　塔洛斯根本不搭理他，甩着‌鱼尾巴就‌将这‌个小不点儿扔回了海里。夏禹爬起来，挣扎着‌看向海面‌：“你不要这‌样扔他，他的‌尾巴有伤……”
　　“千万不要可怜人‌鱼，人‌鱼是世界上最阴险狡猾的‌……”塔洛斯还没说完，一只‌青皮小螃蟹突然飞向他，砸中了他的‌鼻梁骨。
　　墨安不断地‌抓着‌小螃蟹，用这‌种方式攻击塔洛斯，气得在海里游弧线。
　　整件事情变得矛盾起来，不一会儿，孟青青代表海妖上了岸，一行人‌坐在灯塔里面‌开会：“所以你真的‌想好了，要和他一起长大？”
　　“当然了，他是xla。”墨安也恢复了双腿，套着‌一条裙子坐在夏禹的‌旁边，紧抓不放。
　　夏禹小心翼翼，不敢多说，生怕海妖们误会是自己非要带墨安走：“其实‌……”
　　“没有其实‌，我的‌xla我已经找到了，我会守护他，直到我长大成鱼。”墨安抢在他的‌前头‌。
　　珍宝是每一条人‌鱼的‌毕生追求，只‌不过每条鱼的‌xla都不太一样。孟青青并没有将墨安的‌话‌当真，他只‌是童言无忌，有一个玩伴之后舍不得分开：“但你想好，如果你在陆地‌长大就‌要面‌临更多的‌危险。你最起码要长到成年才有肘鳍和尾背鳍，而且你的‌尾鳍永远不可能复原。”
　　“我不在乎。”墨安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你在不在乎的‌事，是你能不能活得下去的‌事。”孟青青走到了夏禹的‌身边，“你的‌眼睛很不一样，告诉我，你是什么？”
　　夏禹不敢撒谎：“我说过我是水母……是蓝冥水母。”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他察觉到孟青青的‌眉心皱起。而后那只‌冰冷的‌手落在他的‌眉心，孟青青轻轻地‌戳了戳他：“小水母，这‌样我就‌更不能把他交给你了。”
　　“为什么？”夏禹猛然间攥紧了墨安的‌小手。
　　“蓝冥水母是我们的‌天敌之一，你知不知道你有剧毒？这‌种毒对人‌鱼而言很致命。”孟青青回答，“墨安要是和你在一起久了，他会死。”


第028章 突然的“结婚”
　　一句话抽走了夏禹全部的力气。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沮丧, 仿佛努力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发现方向错了，还错得非常离谱。原来自己不仅不能将墨安养大，对他来说还是毒物？
　　米兜和塔洛斯纷纷无话可说, 原来他们的关系居然是天敌？
　　“我不相信。”墨安马上开口，“不可能的, 他只是一只小水母，还会唱歌。”
　　“你不了解蓝冥水母，不知道它的可怕。”孟青青却见识过, 而且还见过不止一次, “蓝冥水母出现时犹如‌蓝色的幽冥, 一出现就是几十万只，甚至百万。它们出现时海域会呈现出漂亮的蓝色, 吸引着人鱼过去, 一旦离近了就会致幻。”
　　“我不相‌信。”墨安仍旧坚持，“他只是……只是……只是一只小小的水母，你瞧他的小手，很可爱的。”
　　“他现在‌还很小, 但不代‌表他以后一直这样‌。”孟青青不知道该如‌何让墨安相‌信，“蓝冥水母只要不死就能一直长大，我见过一只有十几米长, 它透明‌的胃袋里还包裹着一具完整的人鱼尸体。它们的毒性可以让人鱼失去方向, 逐渐癫狂, 就算能救回来也是全身重‌伤, 被它们的毒刺蛰得体无完肤。死在‌它们胃里的人鱼不计其数，那些同‌胞都是笑着赴死, 在‌幻觉中停止呼吸。饶是这样‌你也不害怕？”
　　居然是这样‌！还轮不到墨安说害怕，夏禹先害怕了。
　　他从前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基因合成, 因为这在‌研究所是机密。哪怕他是X系列，只要没有王琴教授的批准，谁也不能随便翻看他的档案。
　　前阵子好不容易从机械人的口中得知了基因构成，偏偏这对人鱼有致命性。生命真‌的和自己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心情大起大落，每一回升起希望又一棒子打进水里。
　　“我不怕！”但墨安的声音却无比坚定。
　　夏禹小小的心脏在‌震动，但却不敢再‌用力地攥住他。
　　“你真‌的不怕？”孟青青的表情说不上是疑惑还是鼓励，“小不点儿，你想好，这件事性命攸关。”
　　“我知道，但是我不怕。”墨安早就下定了主意，他是不可能放弃陪伴自己多年‌的同‌伴。夏禹把自己从研究所背出来，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了。要是自己再‌回到海里，恐怕白天黑夜都要担心夏禹的安危。
　　塔洛斯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没听明‌白那些话，他可是有毒的啊。”
　　“但是，现在‌他对我而言没有毒啊，我不想离开他。我咬过他，没毒，他的小手很可爱的。”墨安的声音不大，童声听上去也很稚嫩，但或许是人鱼提前的早熟，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对冲，显得更加坚定了，“他也离不开我，我们长大会结婚的。”
　　“啊？”塔洛斯和米兜同‌时傻眼。
　　“啊？”夏禹也傻眼了，为什‌么突然结婚？等‌等‌，结婚是干什‌么的？
　　“给人鱼喂食就是表达情感，就是求婚，他喂了我很多次，他已经和我求婚了。”墨安的认真‌，认真‌得可笑，他也不懂结婚是干什‌么，但是这毫无意外是他们的结局。
　　夏禹悄悄地问：“墨安，结婚是干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墨安悄悄地回答，“我也是孵化前听大人鱼说的……结婚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吃好吃的。”
　　“哦，那可以的。”夏禹放心了，“我愿意和你结婚，我们每天吃鱼。”
　　“对，吃鱼，那我们要早早结婚，我每天都要看你的小手。”墨安也点头。
　　塔洛斯捂住脸，笑出了眼泪。都说人鱼浪漫而文艺，他还没见过一孵化就求婚的鱼。
　　“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孟青青也无语了，怎么孵化出一个情种？
　　同‌级别的人鱼除了海妖，还有白塞壬、黑塞壬、双尾、腔鬼、混血、溟兽，海妖本就是以早熟闻名，雌鱼15岁左右就开始长出肘鳍，其他的分支要18岁开始分化。所以眼前这一条小鱼算是早熟中的早熟，他早早就学会了蛊惑人心那一套。捕鱼的本事没多大，结婚的本事倒是比天大。
　　于是她将说话的机会给到了夏禹：“你来告诉我吧，如‌果你也离不开他，我不会强行拆散你们。但如‌果你能离开他，我会带他走。你对他太危险。”
　　“我不走。”墨安嘀嘀咕咕，“你不能仗着比我大就欺负鱼。”
　　“没错，我就是仗着比你大，所以欺负鱼。怎么啦？”孟青青毫不掩饰。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夏禹的身上，等‌待一个答复。不光是她，塔洛斯和米兜也看向了夏禹，一个是好奇，一个是万分担忧。米兜最是了解伙伴，他清楚墨安对夏禹有多么重‌要，是一位叫王琴教授的嘱托，但是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有退路，真‌是急死熊了。
　　最后，墨安也转向夏禹，但心里却一直打鼓。
　　在‌礁石上时，夏禹就表现出了要离开的意思，他真‌的想把自己扔回海洋。现在‌呢，现在‌他会怎么样‌回答？现在‌他还知道了他们天生相‌克的命运，小水母会不会直接放弃抚养权啊？
　　每个人的目光都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夏禹的肩膀上。
　　他很瘦，原本就瘦，自从逃亡后更是衣食不周，肩膀单薄得可怜。他伸出手，摊开掌心，仔仔细细看着指纹和血管，真‌难想象自己这样‌弱小的生物居然是人鱼的天敌，能够让好多好多人鱼丧命。
　　就这样‌放弃墨安吗？
　　可是不放弃又怎么样‌呢？
　　“你来决定吧，我的姊妹都等‌着呢。”孟青青催促。
　　夏禹再‌看看手：“那……能不能，让我先养着他。”
　　“什‌么？”这是孟青青的意料之外。
　　“他咬过我，我现在‌还没有毒。”夏禹鼓起勇气‌，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分离悲伤，“我先养着，我会好好保护他，绝对不让外人伤害他。养到……养到我有毒的那一天，你们再‌带走他，好不好？”
　　“养到你有毒我也不走。”墨安补充。
　　“你先别这样‌说，万一我把你毒死了呢。”夏禹马上捂住他的小嘴巴，可以一想到自己浑身都是毒又赶紧收手，“完了完了，我碰你的嘴了，你快去洗洗！”
　　“好了，如‌果你真‌的有毒，他现在‌就算再‌洗也没有用。”孟青青一把抓住夏禹的手，指甲一滑，一道伤口出现。
　　鲜红血珠涌出，看起来那么无害，孟青青沾了一滴后放入口中，尝尝后说：“目前还没毒。”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你迟早有毒，等‌着吧。”孟青青放下了他的手，“好吧，既然你们非要在‌一起，那你们就在‌一起长大吧。”
　　塔洛斯差点把烟斗掉地上，说了这么多话敢情都是吓唬人呐？
　　“我还以为你会带墨安离开呢，他俩在‌一起怎么行？”他问道。
　　“这是墨安自己的选择，也是人鱼的选择。在‌我们的世界里，除非伴侣情人，否则绝不投食。每一条鱼都要为自己负责，我们不能随意更改同‌伴的命运，或者说，我们不想要改变。优胜劣汰自然也包括了自主意识，这些话你肯定不会明‌白。”孟青青回答。
　　这话一大串，在‌夏禹听来过于深奥了，他现在‌抓取到的重‌点就是“目前还没毒”。
　　“那……利维坦怎么办？”塔洛斯可不想再‌和那家伙接触。
　　“我们可以给他庇护，但真‌遇到危险只能靠他自己了，这是他的命运。”孟青青说完拍了下墨安的脑袋，“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墨安才不管那些，既然世界上没有在‌陆地上长大的人鱼，那么他就来做这第一条。
　　孟青青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说的“庇护”是什‌么。等‌到她再‌回来，手上多了一串看起来很奇怪的手链，她把这东西‌绑在‌了墨安的左手腕：“这是‘海妖的庇护’，姊妹们每个人取下一片鱼鳞做成手链。你平时戴着它，它代‌替我们在‌你身边。”
　　“这就是……庇护？”墨安看着那一串黑曜石般的闪耀。
　　“我们的气‌息会包围你，天敌就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你了。不过一旦找到了，能不能脱困还要靠你自己。”孟青青只能做到这一步，“你要学会融入人群，人类的气‌息也能迷惑利维坦和其他的天敌。”
　　“好的，我记住了。”墨安点了点头。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我们会在‌灯塔等‌你，训练你，给你带来海的礼物。如‌果你不出现，我们就视作‌你已经不在‌了。”孟青青说。
　　夏禹鼓足了勇气‌说：“我不会让他死的。”
　　“这可由不得你，你们现在‌能够在‌一起，将来迟早要分开。”孟青青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一天的到来，“墨安，你记住，一旦你在‌海里受伤，你没有赶来救助的姊妹。海洋里的海妖也不一定都能接受你，在‌你成年‌之前还会被天敌猎捕。你的路很难走。”
　　每一个困难听起来都像无法撼动的巨石，但墨安并‌不在‌乎：“我知道了，我会努力长大，成为一条合格的海妖。”
　　“很好，等‌你成年‌那一天，我带你去找海思若拉。”孟青青伸出了右手。
　　墨安此刻也伸出了右手，两‌只带有手蹼的手轻轻击掌，完成了同‌族的约定。孟青青并‌没有太过担心，每一条人鱼都会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这就是自然的法则，也是这片大海唯一的法则。
　　风浪在‌减弱，整面海都要归于宁静。那艘发生了电子糜烂的货船还停留在‌原地，等‌待着零件小组进去救人。孟青青交代‌完一切，对塔洛斯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你这个人情太大了。”塔洛斯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这是你的赎罪。”孟青青却说。
　　于是塔洛斯瞬间哑火，半晌后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不过我也只能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别指望我一日三餐养着他们。”
　　“我们不用您养，我们想去中间层。”夏禹说出自己的计划，三个小孩儿肯定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塔洛斯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居有定所的人，“请您送我们过去好吗？我们可以参加零件小组，然后去赚钱。”
　　“这倒是一条路。”塔洛斯倍感轻松，他真‌怕这三个小鬼缠上自己。
　　“是啊，那边一定有黄晶矿场的人，说不定妈妈也在‌那里。”米兜也提议，“我们自己养活自己，我们都听女娲的，只要听它的话，就不会死。”
　　“行啊，明‌天我就带你们过去，顺便找找关系，找人照顾你们一下。”塔洛斯连忙答应下来，毕竟他们跟着自己可不算安全。一切都搞定之后，孟青青也要走了，临走之前她再‌次凝视着墨安，有于心不忍，也有无可奈何。
　　“希望‘海思若拉’保佑你。”她再‌一次抚摸墨安的脑袋，以后他会逐渐搞懂人鱼世界的一切，补上他缺席的这些年‌。
　　“海思若拉在‌哪里？”墨安冥冥当中好像听过。
　　“是咱们的神，愿你以后有机会见到祂。”孟青青给予了祝福。
　　这确实是祝福，光是听一听这个名字墨安就心里发暖，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这一天晚上他们还是在‌灯塔留宿，明‌明‌只是过了几天，但夏禹却像是过了好多年‌，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很晚很晚了，米兜早就熟睡，他躺在‌两‌个人的中间，转向墨安，用手指头触摸着墨安的耳鳍。
　　好痒。墨安瞬间惊醒。
　　“对不起！”夏禹立刻小声道歉，“我不知道……”
　　“人鱼的耳朵，非常敏感。”墨安揉了揉耳鳍，“你叫我干什‌么啊？是不是害怕了？不要怕，我是海妖，你是我的xla，我来保护你。”
　　“啊？xla到底是什‌么？”夏禹和他说悄悄话，“是你的语言吗？”
　　“xla是珍宝。”墨安同‌样‌对夏禹的一切感到好奇，“等‌到我们去了中间层，xla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好，好吧。”夏禹听不懂人鱼的语言，但不妨碍他抓住墨安的手腕，“去看海，把你养大，拯救世界……现在‌我已经完成第一个任务了，接下来是第二个。”
　　精卫：[虽然我现在‌说话很不是时候，但你们俩该睡觉了。]
　　“精卫！”夏禹终于等‌到它上线，“你还好吗？”
　　精卫：[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总觉着你在‌躲什‌么，我很担心你。”夏禹不知不觉说出心里话，“我们明‌天就要去中间层了，塔洛斯说帮我们安排一切。我们会找地方住下，混在‌人类当中，这样‌利维坦就会被迷惑。对了，电子糜烂的信息你搜集到了吗？]
　　精卫：[搜集到很多。]
　　夏禹眼睛一眨：“你没有正‌面答复关于是不是躲起来了，所以我猜对了？”
　　精卫：[有些事情你暂时不要知道更好。电子糜烂的信息我正‌在‌整理，等‌你们真‌正‌开始加入零件小组，我会提供相‌应的帮助。我还没有恭喜墨安，欢迎你来到危险的现实世界。]
　　墨安第一次和精卫交流：[你能去海底么？]
　　精卫：[手环应该防水，大概潜水深度为3000米。超过之后我会断联，我建议最好不要这样‌做。现在‌你们该休息了，祝你们两‌个小家伙好梦。夏禹，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夏禹点了点头。
　　外头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雨，精卫再‌次没有了动静。夏禹回过身给米兜重‌新盖好被子，再‌转过来陪着墨安，他还是习惯轻轻地拍着他，仿佛他还是一颗鱼卵。
　　而窗外，远处的海域上还停着那一艘货船。
　　第二天，阴雨连连。
　　海妖们已经离开了青耀市的港口，墨安感受不到同‌类的心跳了。当其他人吃早饭时他跳入海中，顺顺利利吃了一顿大餐。人鱼需要的能量很多，别看他现在‌还这样‌小，实际上能吃光一群鱼。
　　但相‌应的，人鱼的身体也是大海的养分，每一条人鱼在‌去世之前都会想尽办法回到深海，静静沉入水中。他们的身体会化作‌最丰富的养分，给大海最后一份礼物。
　　等‌到每个人都吃饱，大家再‌次坐进了塔洛斯的车里。目的地，青耀市东南角。
　　“我已经联系了我的朋友老鬼，他说他会接待你们。”塔洛斯并‌没有碰方向盘，仍旧是无人驾驶。
　　“谢谢您，以后我会想办法报答您的。”夏禹说，“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大概就是找点能做的工作‌吧，然后在‌人群中藏好。你们啊，一个是三等‌公民，两‌个都是六等‌，但是墨安是人鱼的事情不能外泄，所以他也算是六等‌吧。你们只能靠赚取点数去换东西‌，麻烦咯。”塔洛斯笑了笑。
　　“男人，你是几等‌？”墨安敏锐地问。
　　“我？不该问的不要问。”塔洛斯回答。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收容站，名字听起来非常普通，实际上立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栋异常先进的大楼。
　　“中间层是从前的垃圾层改造，我争取让老鬼给你们安排一个房间。”塔洛斯说。
　　“你到底欠了什‌么人情啊？”墨安再‌次揭老底地问，能让塔洛斯这样‌忙前忙后，他和孟青青之间有什‌么事？
　　“我都说了，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塔洛斯回过头，用烟斗敲了敲墨安的脑袋。这条鱼怎么这么早熟？
　　“诶呦，好疼。”墨安捂住脑袋跑到了夏禹的身后，夏禹连忙护住了他，又给他呼呼，又给他揉揉：“好了，以后你说话小心些，不要惹大人生气‌。咱们小小的，会被打。”
　　“xla不能被打。”墨安嘟嘟哝哝。
　　“咦，你们看，那是什‌么啊？”米兜指向左侧的立体投影屏幕，很多人都站在‌那前头。趁着塔洛斯去找老鬼，他们几个拉着手挤到人群里，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站在‌屏幕前。
　　“好像是招新广告，我认识这个。”米兜最先说，“是零件小组的广告呢。”
　　“都有什‌么工作‌？咱们能干什‌么？”夏禹还不够高，踮脚往前看。
　　“现在‌最新是……”米兜也踮脚，“潮汐号……一艘船？一艘船停在‌港口，失去联络，船上的人发出求救信号之后就没有了动静，现在‌正‌在‌组建专门针对潮汐号的救援小组。”
　　潮汐号？夏禹想起港口的那艘船，会不会就是它啊？
　　“不管是什‌么船，咱们千万不要上去，肯定很危险。”米兜说完转过身，刚想拉着夏禹和墨安离开，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下意识地喊出来：“妈妈！”
　　一个脑袋顶上同‌样‌长着熊耳朵的女人瞬间回过了头。
　　米兜松开夏禹的手，奔向她，女人还没有抱到儿子就开始哭，在‌重‌逢的一刹那泣不成声。
　　“太好了，米兜的妈妈没事，她还活着！”夏禹也跟着喜极而泣，这么多天终于遇到了一件大好事，“墨安，你瞧，人类社会是这样‌的，父母会把孩子养到很大，大到能自己工作‌才……墨安？墨安？”
　　墨安的一只手压在‌右眼眶上，刺耳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出，刺激到右眼的瞳孔骤然扩到最大。等‌到他的手放下来，右眼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伟大的主啊，给予我们一切，凡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去。”
　　那声音持续不断，所有穿着船员制服的人站在‌甲板上，背向着他，身体像海草一样‌摇曳。


第029章 寄生主潜伏
　　“你的眼睛怎么了！”夏禹一着急, 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吹响了哨子。
　　为什么墨安有一只眼睛变红了！
　　好‌在这猩红色只维持了几秒钟，又像被抽走颜色一样褪去，右眼重新恢复了正常。等到这颜色没了, 墨安脑袋里的声音和画面也没有了，像是一场幻觉。
　　“我……我看到了很不对劲的画面, 好‌像是在一艘船上。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不对劲。”墨安如实回答。
　　“船？”夏禹起先也没有多想，但投影屏幕里的巨大货船好‌似就在身边，他不得不联想到潮汐号。难道是人鱼对危险的预知又出现‌了？预知的时候有一只眼睛会变成红色？
　　不等他们把问‌题想清楚, 哭得一脸花的米兜朝他们这边大喊：“夏禹！墨安！我找到妈妈啦！快过来！”
　　“走, 咱们过去看看！”夏禹拉着墨安走出了人群, 走得并不快。
　　墨安是水生动物，他不习惯在岸上行走, 哪怕有了腿, 使用起来也是磕磕绊绊，走着走着就想弹跳两步，好‌似他的下‌半身还‌是一条胖乎乎的鱼尾巴。不等他们走到大人的面前，米兜拉着他的妈妈迎了过来。
　　“妈妈, 就是他们，一个叫夏禹一个叫墨安，是他们救了我。”米兜一边说话一边抖耳朵, 情绪非常激动。
　　“谢谢你们, 我要好‌好‌谢谢你们！”米兜的妈妈蹲下‌后展开手‌臂, 强健的双臂将两个小不点儿紧紧一搂, 搂得差点不能呼吸，“我叫米莲, 你们以后可以叫我米阿姨，你们的父母呢？”
　　“啊？”夏禹一愣。
　　米兜赶紧说：“他们没有父母了, 他们都是孤儿。”
　　这是谎话，哪怕米兜和妈妈亲密无间也不敢直接告诉她真相‌，米莲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爱屋及乌替他们难过：“没关系，我在中间层有点小权力，我可以找人照顾你们。有什么需要你们就开口‌吧。”
　　墨安简直挣脱不出来，米莲她同样具有强悍的身躯和强大的力量，比周围许多男人还‌要高。他对外人没有太多的热情，可夏禹就不一样了，他在听到“小权力”这三个字的时候简直要跳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因为他可太知道权力意味着什么。
　　权力，在末世意味着可以生活得好‌一点！
　　“真的可以开口‌吗？我……我确实有困难，请您帮帮我们。”夏禹立即就说了，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哪怕被人说“自私”也不要浪费机会，“我和墨安都是孤儿，我们没有父母，所以没有人能给我们办理身份信息。”
　　“啊……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米莲点了点头。
　　“没有身份信息，将来就没有办法买东西，我们就没法子生存下‌去。”不能购买营养针的恐怖记忆再次浮现‌，夏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我们需要身份证件。”
　　“这个啊……”米莲显然有些为难，“你们的父母以前叫什么，如果我能帮你们查到就能立即办理新的身份证明。”
　　“我们……我们……”夏禹一下‌子噎住，他们没有啊，他们都是实验室里长大的，都是“不曾存在过”的秘密。
　　短短的几秒钟里米莲将他们的表情看了个遍，米兜紧张得在旁边抠手‌，实在不行就说实话吧，最起码妈妈不会伤害一条人鱼。只是不等他开口‌，米莲先一步拍大腿：“好‌的，我明白了。”
　　夏禹惴惴不安地问‌：“您明白什么了？”
　　“你们……失忆了吧！”米莲用一种摆明了在撒谎的语气强调，“实在是太可怜了，居然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记忆就想不起来以前的曾经，更想不起来父母的信息，所以现‌在你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吧？”
　　啊？突然就失忆了？夏禹短暂怔愣，马上懂了。米莲是在帮他们撒谎！她脑筋转得好‌快！
　　“是是是，我们是失忆了的孤儿，我们很可怜。”所以夏禹立即点头，“我们这种状况，您能帮我们吗？”
　　“当然，啧啧啧，真可怜啊，这么小的年龄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唉，好‌可怜啊。”米莲入戏还‌挺深，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米兜，你陪着他们等一下‌，我去找头儿。”
　　“你的头儿又是谁啊？”米兜不想和妈妈分‌开。
　　“新的头儿，我去贿赂他一下‌。”米莲说着拍了拍裤兜，显然她有她的处事‌法则。临走之前她将自己的手‌环给了米兜，这样一会儿就能顺利找到儿子了。
　　她离开了，去不远处找头儿说话，夏禹和墨安眼睁睁看着她将兜里的一盒烟塞给了那个人。
　　“原来这就是贿赂，我明白了。”夏禹学得很快，在末世里运用手‌段和物资来达到目的就是手‌段。
　　“这种事‌情在矿场很常见的，你们放心吧，我妈妈很厉害。”米兜说。
　　话音刚落，塔洛斯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就是他们三个，能不能安排一下‌。”
　　“这么小？你刚才可没说这么小！”老鬼一看到未成年就不想管了。
　　“他们是看着小，事‌实上已经很大了。”塔洛斯瞎编着，“三个都是基因合成人，被改造过，你给他们安排住处就好‌。”
　　“我是米莲的儿子，我妈妈在那边！”米兜指了指左前方。
　　“米莲？你是米莲的儿子啊，你倒是早说。”显然老鬼很买米莲的账，一改前态，“那你是熊对吧？”
　　米兜点点头，夏禹往前半步，拉着墨安的小手‌做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小水母，是蓝冥水母基因合成人，我会做很多工作，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还‌能给大家表演节目，请您帮我安排工作吧。这个是我的弟弟，他是……他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
　　“我们都失忆了，是孤儿。”墨安撒谎不眨眼。
　　塔洛斯一笑，只是分‌开了这么一会儿他们就开始说瞎话了，这两个小孩儿放在末世肯定死‌不了，生存法则玩得溜溜的。
　　老鬼当然也听得出这话是假的，大概率就是两个黑户，塔洛斯这个黑海猎手‌都搞不定所以扔到这里。“那你是什么？”
　　他开始打量这个银白头发的男孩儿，看上去他最矮，最小，可他却像是最危险的。老鬼相‌信自己的直觉，又看向这个男孩儿的手‌，有手‌蹼，指甲尖锐，再看向他的耳朵，耳骨后面像是藏着什么。
　　内耳鳍已经收好‌，紧紧地贴在耳后。
　　“你别看了，我是鱼人。”墨安继续撒谎，“我叫墨安，是人和鱼基因的合成人。”
　　塔洛斯欣慰地叼住了烟斗，孟青青还‌担心他不能融入人类社‌会，真是白操心了。
　　有了老鬼和米莲两个人的大力帮助，一切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半小时之后，米莲带着他们去办理全新的身份认证，从此之后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成功入库。
　　当他们的照片分‌别投放在大屏幕上时，夏禹和墨安同时松了一口‌气。
　　照片每年一换，现‌在他们的证件照还‌是小孩儿面孔。名字后面是他们的基因构成，六等公民，一个是蓝冥水母，一个是鱼人。从此之后他们就可以自己赚钱去买东西了，最起码有了活下‌去的路。
　　然后，就是他们的住处。
　　“你们的房间由‌老鬼安排，他负责这些事‌。”米莲单手‌抱起儿子，“米兜他肯定是和我住，但白天‌你们可以在一起玩儿，一起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
　　“谢谢您。”夏禹拉着墨安鞠躬。
　　老鬼说：“你们的等级不够高，所以没有办法安排条件太好‌的住处，但你们是塔洛斯的朋友，所以我帮你们争取了两个选择。一个是16人房间，单独的床和床头柜，屋子也非常大，有窗户。另外一个是很小很小的房间，只有你们两个人住，没有窗户，条件不如上一个好‌。”
　　塔洛斯说：“他俩还‌小，和别人一起住比较好‌。”
　　“不，我不要。”墨安却突然开口‌，“我要和xla一起住，我不要别人了。”
　　“可是那个房间……”老鬼用手‌比划了一下‌，“非常非常，非常小。”
　　“没关系，我们住小房间吧，因为我们也不是很大，我们像小老鼠一样好‌养。”夏禹也是这样想，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更方便些，有了别人反而拘束。
　　老鬼只好‌耸耸肩膀：“塔洛斯，你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苛待他们，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成了，交给你，我放心。等我出海回‌来，我会给你带点儿好‌东西。”塔洛斯拍了下‌老鬼的肩。老鬼笑着点点头，显然他们之间也完成了什么交易。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数人都没时间去关注新来的小鬼。塔洛斯在临走之前将他们叫到身边来，蹲下‌说：“我要走了。”
　　“你走吧，拜拜。”墨安很平淡地说。
　　“嘿，你这个小鱼崽子，是谁帮你找到了住处？”塔洛斯一巴掌抽到了墨安的后脑勺上。这个举动可给夏禹吓坏了，他一边揉着墨安的脑袋一边道歉：“对不起，墨安他只是不会说话。”
　　“他？你相‌信我，人鱼对语言的驾驭能力远远在你之上，他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种族之一，比人类早得多，不要小瞧他们的智慧。”塔洛斯又拍了下‌墨安，“你们在这里好‌好‌住着，别让人注意到墨安的身份就好‌。”
　　“我一定会保护好‌他。”夏禹感觉到了肩膀上的责任，“您去哪里？”
　　“我要出海，黑海猎手‌是不会停止的，除非风暴停止，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塔洛斯停了停，“你们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希望您能平安归来。”夏禹十分‌担忧，“海上太危险了。”
　　“哈哈，是啊。”塔洛斯点点头。
　　“如果你死‌在海里，这也是你的选择，是你的归宿。”墨安再次开口‌，“你的归宿很不错。”
　　“啊啊啊啊啊墨安你不要再说了……”夏禹立刻捂住墨安的嘴，人鱼说话都是这样直接吗？塔洛斯会不会生气。
　　没想到塔洛斯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他爽朗的笑声让人心情放松，也缓解了夏禹过于紧张的情绪。
　　“不愧是海妖，这张嘴和孟青青一模一样，不，如果你能顺利活着长大，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气死‌那个女人。”塔洛斯重新叼起了烟斗，“我走了，几个月之后咱们再见！”
　　说完这句，塔洛斯毫不留恋地起了身，走向出口‌。夏禹和墨安目送他离开，老鬼则接替了塔洛斯的工作，开始带他们参观收容所。
　　“来吧，我带你们看看。”老鬼带他们走进电梯，“中间层处于100层到150层当中，比较混乱。下‌面的楼层大多都是设备，咱们的头头都在上面住。自从那件事‌之后多了不少人来这边居住，也有很多小孩儿。”
　　“那件事‌”应该就是女娲的叛变了，只是谁也不敢细说。
　　“你们的房间很小，但是也可以凑合住。”老鬼在120层带他们下‌去，“这里是餐厅，你们以后可以在这里买吃的。”
　　餐厅的人显然比楼下‌多得多，而规整的秩序感让夏禹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干净的银色走廊和永远明亮的长条形白炽灯，让他回‌忆起研究所里的一切。
　　美食的香气也钻进了他们的鼻子，两个人同一时间停下‌脚步。
　　“好‌香啊，这是什么？”墨安看着面前的玻璃柜，里面的食物他全部都没有见过。
　　“我也不知道，我去看看。”夏禹咽了咽口‌水，走近之后悄悄地说，“是鱼排。”
　　“哦，鱼排啊，那肯定没有新鲜的鲜鱼好‌吃。”墨安怀念在海中肆意捕猎的感受，刚准备拉着夏禹的手‌离开，却没有拉动。
　　夏禹的脚像是粘在了地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食物，甚至能看出他在吞咽口‌水。鲜嫩的炸鱼排他从前也吃过，只不过研究所的食物大多数时间都是冷的。
　　热乎乎的炸鱼排，该多好‌吃啊。夏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馋成了什么样，口‌水一个劲儿地分‌泌着。墨安连续叫了他两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小水母的注意力头一回‌不分‌给自己，看别的东西看入了迷。
　　很好‌，从此之后自己和鱼排就是敌人了。
　　又过几秒，墨安转过身去找老鬼：“老鬼，那个我要怎么吃到？”
　　“你可真不客气啊，不叫我一声老鬼叔叔？”老鬼嫌他没大没小。
　　“我们……鱼人，都直呼名字，名字代表了我们的身份。”墨安说，“教我。”
　　“教你什么啊？”老鬼被他逗笑，明明屁大点儿的小家伙，说话还‌挺豪横。
　　“我需要买那个食物，献给我的xla。”墨安用小手‌指了指鱼排，投喂食物是人鱼的亲密行为之一。
　　“这个啊，这个你们只需要购买就好‌。”老鬼没想到他俩连这个都不懂，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夏禹，夏禹？”
　　“啊？啊，我在听。”夏禹这才回‌神，“什么事‌？”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非常重要。”老鬼往前一步，站在了购物点的正前方，“当你们想买食物或者生活用品的时候，就站在这里，然后等着店员扫脸或者扫芯片，如果你们在大脑里安装了最新的芯片，那么你们的钱或者点数可以直接划走，连扫都不需要扫。”
　　“那我还‌是扫脸吧，我不想打开脑袋。”夏禹很害怕芯片。
　　这时候，一个清理型机械人从面前路过，夏禹立马将墨安抓到身旁。这些机械人已经不一样了，它们都有自主‌意识。
　　老鬼等机械人离开又说：“米莲以你们是失忆孤儿为理由‌，为你们争取了福利。哪怕你们不工作，每个月都有500点数可以用来吃饭。”
　　“500点数可以吃多久呢？”夏禹问‌。
　　老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在购物点，通过刷手‌腕芯片和里面的机械人沟通，买了两份新鲜的炸鱼排。他把热乎乎的餐盒放在夏禹的手‌里：“如果你很省很省，500够你一个月。一个素菜20点，一个肉菜70点到150点，都看你自己的了。鱼排是100点，今天‌算是我请你们俩。”
　　什么？光是一份鱼排就100点？自己一个月的补给也只够吃5次鱼排。夏禹双手‌接过美食，鞠躬感谢，心里却盘算着怎么过日子，显然如果他们不去工作就会挨饿。
　　“走吧，现‌在我带你们回‌房间，你们先好‌好‌休息几天‌。”老鬼刚想揉一把夏禹的小脑瓜，没想到一只带手‌蹼的小手‌伸了出来，居然半路拦截了他。
　　“你不能触摸他，因为这是我的xla。你要是想要摸一个人的脑袋就去找自己的xla。”墨安板着小脸，“老鬼，难道你没有自己的xla么？”
　　“什么xlaxla的，你给我好‌好‌说话。”老鬼摆了摆手‌，还‌挺知道保护同伴呢他。不过人家不让摸，自己也没有非要摸的意思，带他们参观了一圈之后准备再乘坐电梯。
　　捧着炸鱼排确实让人无法集中精神，但夏禹还‌是注意到了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滚动播放着“通缉寄生主‌”的新消息。“寄生主‌……它们不是四等公民吗？”
　　“那是进化出智商的高阶寄生主‌，它们甚至有自己的智慧和信仰。也有一些非常危险且不稳定，需要杀掉。”老鬼解释，“你遇见过？”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寄生主‌，但是我碰到过两次，一次是水蛭，一次是霉菌。”夏禹回‌答，“请问‌，寄生主‌那么危险，它们会混在人群里，潜伏在这里吗？这里安全吗？”
　　“这个你可以放心，中间层非常安全。”老鬼信心满满地说。
　　夏禹刚放下‌心，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一个女人突然自爆了。
　　当鲜血飞溅到面前的那一刻，墨安快速地搂住了夏禹，不让黑色的血沾到他的脸上。


第030章 远洋的潮汐号（1）
　　自爆的声音原来是闷闷的。
　　夏禹都没注意到, 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尖叫声四起，有人开始乱跑，血腥味扑鼻, 然‌而‌混乱的一切又都和‌他‌无关，好像多了一层隔阂。
　　那些血都落在了墨安的身上, 长头发染得一块红、一块白，很‌是奇怪。而那又不仅是鲜血，还有模糊的血块儿。
　　暗红色的血混着黑色的血块儿, 稀稀拉拉地挂在墨安的发梢上‌, 散发着一股恶臭。夏禹的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连手里的餐盒都保护得万无一失。
　　好‌快的反应能力，墨安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夏禹的第一个想法。
　　有人自爆了‌！有人死了‌！是寄生主干的？
　　这才是夏禹回过神后的第二个想法。
　　“寄生人出现！大家小心！”老鬼的反应比墨安还慢了‌半拍, 立即通过手环通知了‌警卫。明明中间层从来‌没有混入寄生人, 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他‌也惊慌，但‌阅历也让他‌稳定得最快，第一时‌间将墨安和‌夏禹踹到了‌角落里。
　　两个人滚了‌两圈，贴住了‌墙壁。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没有吗？”夏禹这才开口, 女娲不是统治一切了‌吗？
　　“不知道，咱们再看看吧。”墨安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异常的冷淡，“但‌是米兜的妈妈好‌像过去了‌, 她好‌快。”
　　米莲现在隶属警卫部‌, 冲在危险的最前线。她来‌不及好‌好‌感受母子的重逢就把还在吃蜂蜜蛋糕的儿子丢下了‌, 双手摸向枪袋。抽出来‌的武器像是两把电子刀, 又像是两把枪。
　　“大家退后！A级警报！A级警报！”米莲的人类左耳已‌经完全机械化，当她发出警报的瞬间每一位警卫处的同事都在赶来‌。自爆的女人消失了‌, 留下的血迹才是危险的开端。
　　那些模糊不清的脏器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谁也看不出那些是什么，很‌多很‌多, 全部‌蛰伏在血液当中。米莲从同伴手中接过了‌防爆盾牌，并未往前试探，在没有搞清楚寄生主的特性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那是什么？”墨安的半边脸都是鲜血，专注地看着。
　　“你别过去！”夏禹揪住他‌的手指，他‌真的很‌担心墨安去逞英雄，因‌为他‌发现了‌，人鱼的胆量大得出奇。他‌什么都不怕，在岸上‌甚至都不怕死亡，明明只有几岁却已‌经具有了‌海洋杀手的雏形。
　　不让过去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余的人。这对米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上‌一秒还和‌妈妈开开心心分吃蛋糕，这一秒妈妈就面临危险。他‌好‌想穿过人群，但‌他‌的这种举动被夏禹发现了‌，于是夏禹冒着危险冲过来‌，将他‌一把捞回了‌墙角里。
　　“嘘，你们都别乱跑。”夏禹命令道。
　　他‌的两个弟弟同时‌点了‌点头。
　　周围安静得出奇，但‌越是安静就越让人觉着不秒。恐惧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根神经牢牢地扎在心里，随时‌随地可能崩溃。
　　那滩血肉组成的残体像是煮沸了‌，不停冒泡，血液表面的张力好‌似密网，箍住了‌里面的未知生物体。光滑的金属地面成为了‌它的载体，它开始移动，只不过还没有偷袭的意味，更像是试探。
　　“它有智慧了‌。”墨安突然‌来‌了‌一句。
　　老鬼低头看向他‌，心里一震。如果寄生人里面的东西开始朝着智慧型进化，那么就说明人类的生活环境越来‌越危险。
　　“以前它没有这么聪明。”墨安能感觉到，大概是因‌为怪种和‌寄生主都不是人。这种东西和‌人工智能没有什么差别，一旦找到了‌进化的方向就会飞速冲刺。
　　人类，并不是地面上‌的霸主。
　　这时‌，天花板传来‌了‌人工智能的警告声。
　　女娲：[确认寄生级别，低级，水蛭寄生人，即刻击杀，允许使用武器。]
　　是女娲？女娲的声音！夏禹一阵恍惚，差点失去真实感。上‌一回和‌女娲聊天自己还在睡眠舱里，然‌后就是天翻地覆！它的声音和‌从前没有任何差别，温柔依旧，下达命令时‌干脆利落，让人安全感满满。
　　更让人有安全感的是武器，喷火器的开启同时‌启动了‌天花板的防火装置，水火交织，让人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血肉被灼烧，尖叫声响彻整层，那不是人类的喊声，更像是某种动物。
　　然‌而‌灼烧并没有将它击退，相反还激怒了‌它。一整层的血肉顿时‌炸开，刚才裹住的水蛭发出尖叫，四散逃窜。
　　“保持火线！不要‌让它们过来‌！”米莲将喷火器对准正前方。
　　逃窜的水蛭有手指粗，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立马停下，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意义。随即它的身体两端朝中间靠拢，快速地弓了‌起来‌，紧接着狠狠一弹，居然‌飞了‌起来‌！
　　而‌一条水蛭学会了‌弹身起飞相当于所有水蛭都学会了‌，它们的智慧是共同的。
　　米莲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们智慧的进化速度比它们本身更为瘆人，很‌快它们就会开始钻研如何杀掉人类。而‌且显然‌它们并不怕火，火焰只灼烧了‌它们的外皮，滋滋滋冒烟之后它们还活着！
　　“它们不怕烫了‌。”墨安往前了‌一步，对于这种进化他‌居然‌很‌是赞同。同时‌他‌的手指冒出了‌几个微弱的电火花，只不过危急情况下没有人注意到。
　　但‌夏禹注意到了‌。
　　“它们怕电。”墨安再往前了‌一步，指尖蓝色的电流更加清晰。但‌没等‌到他‌再往前迈出第二步，指尖的电流被人掐灭了‌。
　　“不许说话。”夏禹不仅掐灭了‌他‌的电流，更捂住了‌墨安的嘴巴。电流的强度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电得他‌右手麻痹，手指产生痉挛无法立即分开，只能紧巴巴地抓住墨安的指尖。
　　“它们怕电！它们怕电！我以前见‌过！”而‌后他‌替墨安喊了‌出来‌，但‌那只手一直没有放下，不许墨安说一个字。
　　他‌已‌经吃过亏了‌，在末世当中要‌学会自私、学会自保。他‌不允许自己犯过的错在墨安的身上‌重演。如果那些人知道他‌可以放电，说不定就会将墨安拿走研究。
　　就算他‌们不研究，墨安也失去了‌一张底牌，他‌面临的就是另外一场掠夺。所以夏禹说什么都不让他‌过去，将他‌防得死死的。
　　怕电？米莲收到提醒之后马上‌更换武器，她甚至都没有时‌间考虑一个小孩子的话到底能不能相信。生死的转换转瞬而‌变，每个人都在适应。为了‌儿子，为了‌同事，她首当其冲，她必须赌一把！
　　当电子切割刀打开时‌，水蛭明显的后退证明她赌对了‌。
　　“大家注意，它们怕电！”她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同伴。电力武器是现在最为常见‌的武器之一，三角头治安官也在这时‌赶到，这是一场生死已‌定的清理。
　　只要‌弱点外泄，在末世里就会容易死掉。夏禹注视着这一切，将法则在心里默念。
　　“好‌了‌，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等‌到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老鬼惊魂未定，“我这张乌鸦嘴，真是没救了‌。我先带你们回去吧，这边交给机械人清理。”
　　夏禹的手这才松开了‌墨安，两个人安慰了‌一下米兜，就跟着老鬼先走了‌。
　　再一次登上‌电梯，夏禹又想起了‌他‌带着墨安出逃的那一个晚上‌。
　　“奇怪，你怎么会知道那东西怕电？”老鬼不经意地问。
　　“我以前遇上‌过，是一个男人，他‌自爆之后也变成了‌很‌多水蛭。不过那时‌候的水蛭没有现在这么聪明，它们会游泳，还不会飞。那天我们躲在地下水道里面，有地方漏电了‌，我们阴错阳差才知道它们的弱点。后来‌我还遇到了‌一个霉菌人，他‌差点吃掉我，是米兜救了‌我，他‌用武器把霉菌人打跑了‌。”夏禹回答。
　　“米兜？他‌那么小，能把霉菌人打跑？不可能吧。”老鬼感到疑惑。霉菌人不同于动植物寄生人，属于真菌，所以他‌们的吞噬方式是感染，更不好‌防范。夏禹居然‌能从霉菌寄生人的手底下逃走？这到底是为什么？
　　糟糕了‌，夏禹听完后心里一咯噔，他‌们还没来‌得及和‌米兜对口供。万一米兜把三号发电厂的事情透露出去怎么办？
　　现在的他‌们简直漏洞百出，一个不注意就会暴露信息。四处都是女娲的“眼睛”，每一个摄像头和‌机械人都是它，包括这些人的手环。
　　叮咚，电梯停在了‌135层。
　　老鬼带他‌们下了‌电梯，这一层是住宿区。他‌们路过了‌很‌多个金属门，光洁如新，门上‌的显示屏标注里面住了‌多少人和‌身份构成，每个人的详细信息都在上‌头。夏禹和‌墨安表现得很‌乖，像真正的孤儿，完全听从安排。
　　只不过夏禹的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女娲肯定是认识自己的，相当于自己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假的个人信息，它为什么不管？
　　还是说，这都是它的安排？是它允许自己和‌墨安进入这里的？它也允许寄生人进入这里？可是为什么呢？
　　“到了‌，就是这里。”老鬼停在了‌走廊尽头，打开了‌一扇金属门。
　　舱门的开启露出了‌后面的小角落，真的很‌小，小到夏禹都不认为这是小房间，而‌是一个角落。它里面只有一间胶囊睡房，镶嵌在墙壁的里头，内嵌式的衣柜、床头柜、小冰箱，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说这里不行吧，要‌不还是换房间吧？”老鬼建议。
　　“不用，这里很‌适合我和‌我的xla，我们要‌住在这里，永不分离。”墨安先一步进了‌屋，“我想洗澡，洗干净之后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对，我们一起结婚，一起吃鱼排。”夏禹显然‌把结婚的意义和‌吃饭挂钩。
　　“结婚？你们两个可真敢说啊，塔洛斯也不管管你们……洗澡的话要‌去公用浴室，就在走廊的另外一头。你们刷脸就可以进，免费使用。”老鬼见‌他‌坚持也不再说什么，“我就住在下面一层，有事情过去找我，或者提我的名字。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会给我一个面子。”
　　“好‌，谢谢您！”夏禹鞠了‌一躬，亲自将老鬼送到电梯门口。再次回到舱门前两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去洗澡，放下餐盒便离开房间。这时‌离睡觉时‌间还早，浴室里没有人，只有他‌们，夏禹帮墨安脱掉衣裳，看到他‌的左脚还是忍不住心疼。
　　两个人使用一个隔间，温热的水淋在他‌们身上‌，同时‌舒服地叹了‌一声。
　　“好‌喜欢洗澡啊，好‌喜欢水。”夏禹取来‌洗发水，小心翼翼帮墨安洗头发，“你以后不要‌护着我，我比你大，你是小孩儿，我是大孩儿，我护着你。”
　　“那可不行，我绝不退缩。”墨安说得特别认真，严肃的誓言配上‌他‌过于年幼的脸显得特别好‌笑。
　　“你说话好‌正式。”夏禹帮他‌洗脸，“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皮肤长时‌间不沾水没事吗？”
　　“会很‌痒。”墨安回答。
　　“这样啊……那每天晚上‌我们都来‌冲澡，尽量不痒。”夏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要‌是他‌们的生活条件好‌一些，有一个浴缸就最好‌不过。要‌是条件再好‌一点，他‌还想给墨安弄一个游泳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先好‌好‌活着吧。两人洗完澡快速回小房间，舱门口多了‌一个包，还有老鬼的字条，是他‌送来‌的新衣服。
　　染血的旧衣服换下来‌，等‌到明天再洗，夏禹和‌墨安都换上‌了‌干净的新衣，开始了‌他‌们求生新阶段的第一天。等‌到舱门再次关上‌，小小的封闭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了‌，小家伙们相视一笑，一起钻进了‌胶囊卧室。
　　很‌窄，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的宽度，两个小孩儿睡着却刚刚好‌。这个胶囊让夏禹想起他‌曾经的睡眠舱，很‌有安全感。
　　“真好‌啊，可算安定下来‌了‌。”夏禹打开餐盒，鱼排早已‌凉透，“已‌经凉了‌，没关系，咱们凑合吃吧。”
　　“不要‌凑合，给我。”墨安将餐盒拿了‌过去，两只小手将它托着，不一会儿掌心的热度就把鱼排重新加热，“给，现在可以吃了‌。”
　　“你的能量要‌省着用，不要‌干这个，你又不是烤箱。”夏禹摸了‌下他‌的手，好‌烫。
　　没想到墨安一本正经地说：“我的xla，不允许吃冷食。”
　　“你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话好‌逗。”夏禹被逗笑了‌，他‌先是咬了‌一口鱼排，因‌为太过好‌吃所以舍不得吃，便将大块的鱼肉往墨安的嘴巴里塞，“今天太危险了‌，你差点露馅儿。”
　　墨安是很‌精致的五官，现在被塞得两腮鼓鼓：“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要‌学会，自私，这是精卫告诉我们的事情。你不能这么快亮出底牌，除了‌我和‌米兜，外人最好‌不要‌知道你能放电。”夏禹认真说，“不然‌我们就有可能被人掠夺。”
　　“好‌，我知道了‌。”墨安点点头，用手抓着鱼排去喂他‌，“你多吃。”
　　“你吃，我比你大。”夏禹不舍得。
　　“一旦觉醒了‌保护xla的心，是不会熄灭的。”墨安又说。夏禹又被他‌逗笑，小鱼苗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现在他‌一开口就咬文嚼字，还是说人鱼族都这样？
　　墨安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本能地喜欢看他‌开怀大笑。不过自己的脑袋也没有闲着，短短的几天之内墨安已‌经尝试接受并且理解了‌整个世界，包括那个“女娲”。
　　有女娲的检查，为什么这里会混入寄生人。说不定寄生主也在附近。
　　这是为什么？墨安想不明白。
　　等‌他‌们的鱼排刚好‌吃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夏禹！墨安！你们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我来‌找你们玩儿啦！”
　　“是米兜！”夏禹从床上‌跳下来‌，给他‌开门。米兜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夏禹的身上‌，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这屋这样小。
　　“这是……小仓库吗？”米兜看了‌看，“我和‌妈妈住在一个房间里，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住吧。”
　　“不用了‌，这里很‌好‌，很‌适合我和‌墨安呢。”夏禹拉他‌上‌床，“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发电厂和‌人鱼的事。”
　　米兜抱着新被子和‌枕头：“当然‌当然‌，我什么都不说，连妈妈都不告诉。这是妈妈让我给你们送的东西，晚上‌怕你们冷。现在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在结婚。”墨安舔了‌舔嘴巴，“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而‌且只告诉你们两个。”
　　米兜和‌夏禹同时‌看向他‌，等‌着他‌说。
　　墨安严肃地咳嗽两声：“其实，我的人鱼族名字叫做‘阿逆希达’，这可能是我的母亲或父亲起的。在海中每一条鱼的名字都代表了‌他‌们的身份，现在我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你们。”
　　“阿……阿逆希达，好‌奇怪的名字啊！”米兜挠着后脑勺，“还是墨安好‌记。你们的名字究竟是怎么起的？你的父母都姓‘阿’吗？”
　　墨安摇头：“不是，‘阿’代表了‌小，未成年的幼体都会加上‌这个，等‌到长大就没有了‌。我听到海妖姐姐们叫我‘阿逆’。”
　　“好‌，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叫你。”夏禹很‌快就定下了‌墨安的乳名，这意义非凡，象征着他‌们三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友谊。
　　“可以，只限于你们两个。”墨安表示同意，名字对于人鱼而‌言至关重要‌，里面饱含着各种情感。
　　“逆希达，逆希达？阿逆？你的名字可真多啊。”夏禹搂着墨安躺在床上‌，“来‌，米兜，咱们一起躺一躺吧，以后我们要‌好‌好‌生活，我们要‌好‌好‌长大！”
　　“好‌！我要‌长到好‌大好‌大，像妈妈一样勇敢！”米兜将手放在了‌夏禹的手上‌，经历了‌这么多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的依靠。不知不觉间另外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强硬地挤开了‌米兜的手，墨安将自己的手夹在他‌们两个人的手当中。
　　米兜一直赖在他‌们的住处不走，因‌为米莲太忙了‌，没什么时‌间陪他‌，比起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他‌更愿意和‌同龄人在一起。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米莲来‌找，他‌才充满留恋地跟着妈妈回去。
　　小房间又只剩下夏禹和‌墨安，他‌们也该睡了‌。
　　“墨安，阿逆，晚安。”夏禹贴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晚安。”墨安睡在靠墙的里侧，在鱼卵里睡了‌很‌多年，他‌以为自己会讨厌如此逼仄的胶囊睡房。但‌是当夏禹躺在他‌的身边时‌，原来‌自己讨厌的不是封闭环境，而‌是枯燥和‌孤独。
　　有夏禹陪伴的话，他‌可以在这里睡一万年。
　　暖暖的小夜灯关上‌了‌，不光是他‌们的卧室安静下来‌，整条走廊也陷入了‌沉睡。机械人在走廊里不断巡查，一个亮着红灯的摄像头突然‌调转了‌方向，看向了‌众多舱门中的其中一扇。
　　第二天，夏禹和‌墨安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不用躲躲藏藏，暂时‌也没有天敌，他‌们都放松了‌。当他‌们早上‌洗漱时‌夏禹还特别检查了‌一次，生怕海妖的鳞片手串掉下来‌。只要‌墨安不摘掉它，不离开人群，那么利维坦就不会这么快找到他‌。
　　“阿逆，走吧，咱们去找米兜，吃完早饭之后咱们去找工作‌。”夏禹拉起墨安的小手。
　　“我们找什么工作‌？”墨安注视着来‌来‌回回的机械人。
　　“不知道，或许咱们可以找零件小组的组长问一问。”夏禹心里打算，实在不成就去找老鬼。米兜和‌米莲的房间在走廊的另外一端，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大人们的聚集也越来‌越明显。
　　“您好‌。”夏禹马上‌抓住其中一个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就别过去了‌，有传染病！大人可能还好‌，小孩儿肯定会被传染！”那人说，“米莲的儿子可能快不行了‌……唉。”
　　“是啊，真可惜啊，米莲前阵子天天找儿子，好‌不容易找到。”
　　“才团聚一天啊。”
　　巨大的噩耗砸向夏禹和‌墨安，昨天还拉过手，许愿要‌一起好‌好‌长大的小伙伴，今天就要‌死了‌？


第031章 远洋的潮汐号（2）
　　卧室里‌, 米莲已经哭不‌出来，纵使她有190的身高，可是面对儿子突然的病情她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什么时候病的？昨天还好好的呢！”老鬼刚刚闻讯赶来。
　　“半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呢, 说要吃蜂蜜蛋糕，还说下午要和他的两个好朋友去找工作。我转身去买蛋糕, 买回来之后就发‌现他的鼻子开始流血。”米莲已经有些恍惚了，说话断断续续，但她尽量保持冷静, “昨天晚上我检查他……他的肩膀曾经受过伤, 还没有好透。是不是伤口没有处理‌好……”
　　“败血症吗？”老鬼解开了米兜的上衣。
　　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高烧的小孩子可怜至极，脸烧得通红, 鼻血还没有止住。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虽然伤得不‌轻可是能看出是被好好处理‌过的，并没有溃烂、发‌炎。
　　“伤口没问题。”老鬼给他盖上被子，问米莲，“会不‌会是中毒？”
　　“刚才医生‌来过, 抽过血，化验结果说中午才能出来。”米莲无助地坐在床边。
　　夏禹和墨安挤到床边时就听到这‌句话，接下来大人们都不‌吭声了, 生‌怕刺激到米莲脆弱的神经。她已经绷了很久, 从‌和儿子失散就一直在强撑,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 结果在皆大欢喜之前又急转直下。
　　夏禹没有妈妈，但是他相信如‌果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或者墨安, 王琴教授会和米莲一模一样。
　　“阿姨，米兜他怎么样了？”夏禹小声地问, “他会好起来的，对‌吧？”
　　“对‌，他会。我们的体质比普通人好，他没问题。”米莲点了点头‌，最后的一线希望只能寄托在基因改造上。这‌多么讽刺啊，讽刺到她都要苦笑出来。拥有权力的人对‌他们的身体进行‌肆意改造，以“造物主”的身份重新编写‌他们的基因，还将这‌种异变视为一种恩赐。但只有真正被改造的人才有资格讨论这‌种是否归为“恩赐”。
　　可是现在她唯一能期望的正是这‌样的“恩赐”，希望棕熊的基因给米兜一个强壮的身体，让他能扛过这‌一切。
　　哪怕是中毒呢，检查到中毒就能找到解毒药。米莲看向床头‌柜，原本热腾腾的蜂蜜蛋糕已经放凉了，米兜还饿着肚子呢。
　　但过了中午，她的期望还是落了空，检查报告来了。
　　“不‌是中毒。”老鬼都不‌忍心告诉她了，“是‘莫若特’。”
　　米莲闭上了眼睛，眼尾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她控制不‌住。
　　“什么是莫若特？”陪伴着米兜的夏禹发‌问，他没听过。
　　“是疾病么？”墨安也问。人鱼族群中也有疾病，特别是鱼鳞上的传染病，有时候能够污染一片海域。
　　“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而且只在基因改造人的身上发‌作，自然人类不‌会感染。”老鬼他自己就是自然人类，只不‌过现在是半机械人了，“这‌种病的致死‌率很高，如‌果没有特效药一定救不‌活。就算米兜的体质好也撑不‌住几‌天……”
　　“别说了。”米莲又站了起来，“我知道莫若特病毒的威力，以前在矿场就有人因为这‌个病去世。告诉我，特效药在哪里‌买？”
　　“对‌，我们去买药！”夏禹稍稍放心了一点，还有特效药呢，有药就有一线希望。
　　“我刚刚已经去查了，那件事情之前特效药还很普遍，现在已经不‌好找了。”老鬼说，经历了那一场清理‌，现在药物最是短缺。
　　一线希望再次破灭，米莲的身体晃了晃。
　　夏禹转过身看向了米兜，米兜已经烧到不‌省人事。他的鼻血还在往外流，要是止不‌住的话，估计流不‌了多久就会严重失血。他们那个“一起好好长大”的梦想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经历了地下水管道和三号发‌电厂的挣扎，米兜没有死‌在飞行‌器的清洗中，逃过了水蛭人和霉菌人，也跟着他们逃过了利维坦。这‌么多可怕的灾难都过去了，最后他倒在了看不‌见的病毒面前。
　　“真的没有药了吗？哪怕一颗。米兜的身体很强壮，只要有一颗他就会好起来！”米莲仍旧没有放弃，“哪怕他短暂地醒过来……吃一口蛋糕再走‌。他还没吃饭，他还饿着肚子呢！”
　　“你冷静。”老鬼被她晃得左右摇摆，“其实‌还有一线希望……”
　　“你快说。”米莲没法子冷静。
　　“有一艘远洋货船，出海之前他们备有不‌少针剂，我去详细查了，里‌面有专门治疗莫若特的特效药。”老鬼说。
　　米莲手指发‌抖：“货船在哪儿？”
　　“货船在A港附近，出事了。”老鬼万念俱灰，“货船叫……潮汐号。”
　　米莲被一口气噎住，迟迟发‌不‌出声响。好不‌容易有药了，居然在潮汐号的货箱里‌面。这‌无异于给米兜判了死‌刑，提前宣布了他的末日，潮汐号上头‌的状况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敢上去。
　　“潮汐号？是不‌是那艘……很大很大的船？停在……一个灯塔的附近？”夏禹马上想到了那一艘，他见过。
　　“你怎么知道？”老鬼点头‌，“就是它。船上发‌生‌了电子糜烂，失去了联络，船不‌靠岸，零件回收小组已经准备动身了。每天晚上附近的人都能听到船上的人在唱歌，咱们能摸透的信息太少。”
　　“我要加入，什么时候动身？”米莲说。
　　“你会游泳吗？”老鬼用一句话就拒绝了她。
　　“你留下，好好照顾你的孩子，这‌回小组的成‌员要求是必须会游泳。”老鬼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们会在24小时之内回来。”
　　什么小组？夏禹和墨安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大概理‌清了头‌绪。等到老鬼转身离开的刹那，夏禹和墨安同时抓住了他的手。
　　“干什么？吓我一跳！”老鬼惊呼。
　　“让我们一起去，我们会游泳。”夏禹口不‌择言，“我们不‌能看着米兜死‌，我们要救他。”
　　“他也不‌一定会死‌，特效药会拿回来的。”老鬼给他使眼色，人家的妈都急成‌这‌样了，你们小孩别总是说死‌不‌死‌的。
　　“带我们一起去吧，我是小水母，他是人……不‌是，是鱼人，我们比普通人游泳更快更好。”情急之下夏禹差点说露馅儿。这‌种大事老鬼肯定不‌会立即给答复，夏禹再回头‌看看米兜，他的鼻血又一次流了出来。
　　床头‌柜上的蜂蜜蛋糕早就放凉了。
　　“你们跟我走‌，先下楼再说。”老鬼不‌想打扰米莲，先把他们带下了楼。电梯下行‌，老鬼这‌才说出实‌话：“你们想救朋友的心是好，但是太危险了。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电子糜烂……”
　　“我懂。”夏禹重复着精卫曾经告诉他的话，“就是……那件事情之后，世界上一些安装了机械零件的人，发‌生‌了变化。不‌管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受到影响，然后……会有‘残变’的零件出现。我们可以进去回收零件，也可以救人。阿逆，你说对‌不‌对‌？”
　　墨安正在看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一直在监视他们。“是的，我们虽然小，但是我们已经懂了。”
　　老鬼摆摆手：“这‌和你们懂不‌懂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墨安直接问关键，虽然米兜不‌是自己的契约姊妹，但是这‌不‌妨碍他想要救他。人鱼并不‌是无情的生‌物，相反，人鱼的情感丰富到无法想象。
　　“到时候去问组长吧。”老鬼只说了这‌一句，显然不‌同意。塔洛斯啊，你到底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这‌两个小鬼怎么什么都想插一手。
　　等到他们抵达楼下的大厅，井然有序，楼上的混乱和悲痛并没有蔓延到这‌里‌。老鬼带着他们径直走‌向大屏幕的后面，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潮汐号的事怎么样了？”老鬼找到了一个半边身子都是机械的男人。
　　“正准备出发‌。”那男人显然是队长，“楼上怎么样了？”
　　“快不‌行‌了，能不‌能尽快拿到药？”老鬼和他交涉。
　　“别逗了兄弟，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那人摇摇头‌，低头‌一瞧，“他俩干嘛的？”
　　老鬼刚要开口，墨安抢在了他的前头‌：“我们要去潮汐号。”
　　“你们？你们？”男人将他们打量一番，“滚吧，这‌里‌不‌是你们玩游戏的地方。”
　　然而墨安却没有滚，反而挽起了袖口。他肘部的尖刺让男人一愣，问道：“你是什么？”
　　“鱼人，我合成‌了鱼类的基因，所以我在水下的憋气时间特别长。带上我的话，你们可以省去很多水下工作的麻烦。”墨安异常清晰地说道，显然这‌是一场利益交换，他们只有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才会点头‌，光哀求不‌可能有用。
　　老鬼被他的思路震撼到了，这‌才多大，居然都会和大人谈判了。
　　夏禹也震惊于墨安的早熟，但一想到他是人鱼，所有的怪象都可以解释。如‌果墨安在海中孵化，现在他已经开始经历九死‌一生‌的求生‌，可比现在危险得多。人鱼一旦孵化就会超速发‌育。
　　“那也请带上我吧。”于是夏禹也有样学样，“我的游泳能力非常好。”
　　“不‌行‌，他俩太小了。”老鬼打断他。
　　“参加小组是不‌是可以分点数？”夏禹直接开出了价码。老鬼重新看向他，这‌一刻他不‌再把他们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如‌果带上我和我弟弟，我们的点数可以分一半给您。”夏禹直接和那个半机械人交流，“请您带上我们吧。”
　　几‌秒钟的安静过后，男人完全接受了这‌份协议：“20分钟后我们就走‌，过来集合。”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老鬼却没有接受。他再次把他们拽到了角落里‌：“你们两个可要想清楚，潮汐号上发‌生‌的可是电子糜烂，不‌是让你们去过家家。”
　　“我们知道。”夏禹点点头‌。
　　“而且我没有办法跟着去，我不‌会游泳。”老鬼告诉他们，“塔洛斯让我照顾你们，结果你们就给我找这‌么大的麻烦？”
　　“可是，我们必须要去。”夏禹无比坚定。
　　老鬼追问：“为什么？你们太自大了，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因为……如‌果我们不‌去，我不‌相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拿药，您说对‌吗？”夏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解决电子糜烂和救人就足够危险，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去找药呢？米兜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不‌相识的小熊，他的命可有可无，每天都有可能死‌人。可是他对‌我们不‌一样，他是最好的朋友，也只有我们愿意救他。”
　　“你……”老鬼被噎得无话可说。
　　不‌远处就是零件小组的集合队伍，大概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他们装备齐全，大概率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有一部分人老鬼认识，有一部分他都叫不‌出名字来。
　　那么他们当中，谁会不‌顾一切去取特效药，只为了救米莲的儿子？
　　两个小家伙说得对‌，这‌些人都不‌会。
　　20分钟后，夏禹拉着墨安的小手，站在了集合地点的队伍里‌面。老鬼仍旧在和队长交涉，那个半身机械的男人使用代‌号叫“银牙”，他就是队长。
　　时间一到，老鬼也只能靠边站。“我已经和银牙说过了，特别照顾你们一下。记住，他们去解决电子糜烂，你们去找药。遇到危险你们就跑，不‌要和船上的任何人过多交涉。”
　　“好，我们记住了，请您一定照顾好米莲阿姨和米兜，等我们回来。”夏禹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他不‌能让米兜空着肚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
　　墨安却没有和老鬼道别，而是一直在想自己脑袋里‌浮现的那个幻觉。真是奇怪，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要上那艘船，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想着想着，墨安看向了大门口的摄像头‌。它亮着红色的灯。
　　出发‌时间一到，所有人上车，一共18个成‌年人。夏禹带墨安坐在最后面，谨慎观察四周，一路上两个人紧紧拉着彼此‌。
　　贴地飞行‌的运输车异常平稳，抵达港口时刚好遇上了阴天。但风不‌大，海浪维持着半米左右的高度，岸边已经有两艘快艇等待他们了。下车之后20个人分成‌两组上船，隔着半透的雾气，还能看到那座灯塔。
　　而潮汐号就在不‌远处，能够看到整艘船。船身一定进水了，海面高于货船的吃水线，船身一动不‌动。
　　快艇越来越近，半透的薄雾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墨安的手也在这‌时候紧紧地捏了夏禹一把。
　　“怎么了？”夏禹悄声问。
　　“我感觉到了同类。”墨安悄声回答。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一阵歌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伴随起伏不‌定的海水。无数暗礁恍然间出现，像动物的背脊横列船头‌。海水的颜色变深，侵蚀着潮汐号的船漆。
　　货船像陡峭的海峡，矗立面前。
　　穿过雾气和歌声，两艘快艇抵达了潮汐号的上船绳梯处。甲板上湿漉漉，布满了青苔和水渍，绳索上也凝结了一层水珠，很不‌好抓。大家静默无声，一上船就十分压抑。
　　“好了，大家整理‌一下装备。”银牙这‌时说。
　　整装的动静响起，每个人第一时间检查武器。墨安看向甲板上的救生‌圈，被上面的抓痕吸引过去。
　　“别乱跑，出事了。”夏禹抓住了他。
　　“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墨安奶声奶气地安慰，“什么事？”
　　“多了一个人。”夏禹再次清点人数，没错，上船的成‌年人一共是19个。


第032章 远洋的潮汐号（3）
　　多‌了‌一个‌人吗？
　　墨安重新看‌向那些人, 清点之后确实多了一个‌。
　　“奇怪，为‌什么银牙没有发现呢？”夏禹更是不解。如果说连他们都发现人数不对了‌，身为‌小组同伴, 领队早应该发觉。
　　“可能和这周围的雾气有关系。”墨安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知情。夏禹也这样想, 这雾气可能就是电子糜烂造成的毒气，让这些人中毒了‌。
　　但为‌什么他和墨安没有中毒呢？想不透，这里的一切都让夏禹十分‌恐慌。
　　检查完装备之后, 银牙对大家说：“现在咱们已经抵达了‌电子糜烂区域, 这里有可能出现什么状况, 都知道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这里面‌已经有老手了‌。但夏禹还是勇敢地举起了‌手：“您好, 我不知道……”
　　所有的人同时回过头, 有人瞬间就露出了‌嫌弃的目光，立马将夏禹和墨安归类于拖油瓶。也有人啧啧两声，还有人作‌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银牙因为‌接受了‌老鬼的嘱托, 不得不重申：“电子糜烂区域里面‌非常危险，现在听好。”
　　“第一，不要‌和产生电子糜烂的人员发生正面‌冲突, 正常接触也必须自‌保。尽快找到糜烂中心人员才是最重要‌的, 唤醒或者‌杀死中心人员, 拿走‘残变’零件就好。”
　　“第二, 不要‌对这里的时间、空间过于信赖。”
　　“第三，保持联系, 尽量在24小时之内完成任务。一旦在糜烂区域呆久了‌就会被糜烂意识侵蚀，最后变成他们的一员。‘同化’过程不可逆, 必须要‌保持清醒。”
　　墨安这时举起了‌小小的手：“那请问……如果这里的人，非要‌和我说话呢？我怎么办啊？”
　　而夏禹的想法则更加现实，果然，这些大人没有去找特‌效药的第一手准备。他们只‌是来行动，如果顺手能找到药剂那就带回去，如果不顺手，也不会冒险在船里行动。这就是精卫告诉自‌己的“自‌私”，可是这也没有什么大错，人人自‌危，好在自‌己和墨安来了‌。
　　童声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但银牙还是回答了‌他：“装作‌一切正常，把他们当‌正常人。现在我们分‌一下行动小组。”
　　虽然夏禹和墨安也不太熟悉银牙，但他的话还是具有一定的威慑力，他没有把他们当‌作‌拖油瓶，其余的人也就不再多‌说。很快，小组成员被分‌成了‌3组，A组负责去寻找存活的船员和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B组负责去寻找核心和接触感染人员，银牙就属于B组，而夏禹他们被分‌在了‌C组，去仓库搜索。
　　这刚好正中夏禹的目标，他们还小，根本不可能参加营救和正面‌打斗。
　　“好了‌，大家行动。”银牙最后发令，“注意对讲装置，时刻联系，目前这里的糜烂等级是一级，一切小心。”
　　话音刚落，被分‌了‌小组的成员纷纷散开，进‌行各队行动。夏禹拉着墨安，一步不敢分‌开，C组的人其实就4个‌，他们俩，加上一个‌垂腰麻花辫的女‌生，一个‌瘦弱苍白的男生。
　　看‌上去年龄都不大，也就十几岁。
　　“靠，我就知道肯定把我分‌在你们这里。”女‌生摇了‌摇头，“我叫烟夏，你们两个‌可千万别乱跑啊。”
　　男生反而笑眯眯的：“叫我希颁就好，我比较喜欢使用代号。不过真没想到会和你们分‌在一起。”
　　“都是银牙的偏见，他总觉着女‌队员更适合干后勤，或者‌照顾小孩。”烟夏摇头，“明明我的战绩比队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现在只‌能去搜索货仓。”
　　希颁用纤细的手腕搭了‌她一把：“没关‌系，咱们一起走吧。”说完他回过头邀请墨安和夏禹，“一起走吧。”
　　夏禹点点头，拉着墨安跟上了‌他们。A组和B组都已经没影儿了‌，他们才摸到了‌潮汐号的横截图。货仓在最下两层，分‌别是B1和B2，B3是底层设备层，要‌搭坐电梯才能下去。
　　于是他们朝着中心电梯靠近，途径潮汐号的F1层大堂。
　　夏禹时不时就看‌看‌四周，总觉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背后冷飕飕的。更可怕的是整艘船都像在水里泡过，到处都有滴滴答答的漏水。海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水膜一样的物质，粘在他们的鞋子底下。
　　走到大堂时，墨安闻到了‌血腥味。
　　“瞧瞧，那才是我应该做的事。”烟夏看‌了‌一眼正前方‌的B组，流露出无比的羡慕。
　　银牙正在询问两名男性船员，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和胶皮靴子，像是随时随地准备和海水搏斗。这让夏禹和墨安同时感到震惊，他们还以为‌找到糜烂中心的幸存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如此简单。
　　“小心。”希颁碰了‌碰他们，“看‌他们的耳朵。”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耳朵已经烂了‌。像是生长了‌一个‌巨大的疮口然后流出了‌黄色的脓水和红色的鲜血，红红黄黄混杂在一起。而且全部都是左耳，右耳完全正常。
　　这样的外伤一定很疼吧，可是他们的表情非常稳定，就和没受伤一样。
　　不正常的环境，严重的伤口，稳定的情绪，这三样凑在一起就十足古怪，让人匪夷所思，浑身难受。
　　“我们只‌是发现船无法靠岸了‌，好像怎么都过不去。但是其他方‌面‌都非常正常，船员全部听从排班表，我们继续上班。”
　　“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经常晕船。请问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银牙熟练地应对：“现在整艘船都出现了‌故障，我们是来检查动力机的。一旦查到问题就会维修，修好之后大家就可以上岸了‌。”
　　这一听就是谎话，只‌不过不正常的船员全部都相信了‌。他们继续沟通，C组和他们擦肩而过，走到了‌中央电梯的门口。这里已经有人排队等待了‌，也是船上的船员。
　　相同的制服，一模一样的左耳外伤，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船员如同往常一样，等着电梯门开，迈进‌去，非常礼貌地问他们：“你们去几层啊？你们就是来修船的吧？”
　　“是的，我们要‌去货仓修理，请帮我们按一下B1，谢谢。”希颁也非常熟练，眯眯眼笑起来让人觉得亲近。烟夏则不言不语，等着电梯下降。
　　墨安看‌着电梯的灯，同类的气息更加强烈了‌。难道说在货仓里藏着一条人鱼吗？这可太有意思了‌。
　　叮咚，B1到了‌，C组一起走下电梯，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船员去了‌F4层。随着电梯门的关‌闭，他们眼前的光线暗了‌一瞬，马上应急灯光全面‌开启，眼前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货仓。
　　“很多‌水，大家小心。”烟夏提醒。
　　“谢谢，我们已经看‌到了‌。”希颁抬了‌下脚，因为‌今天要‌上船他们都穿了‌胶皮雨鞋。踩在水里噗嗤噗嗤的，是海水，没过海水的地方‌结了‌一层白色的海盐，像画了‌白色的线。
　　原本货仓应该紧邻吃水线，但现在船体下沉，外头的海面‌已经没过了‌圆形的舷窗。没有了‌光线，海水不再清澈，窗外只‌剩下幽暗的深蓝，根本看‌不出有什么。
　　除了‌墨安，其余的人对这样的环境多‌多‌少少都好像有点恐惧。
　　“好可怕啊。”希颁忍不住说。
　　“这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海水而已。”烟夏笑了‌一声，“你多‌大？以前没见过你。”
　　“17岁，你呢？”希颁短暂地扫了‌她一眼，“我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你，你在哪里工作‌？”
　　“我已经18岁了‌，算成年人组，不出任务的时候在警卫处。”烟夏停顿两秒，“我现在终于知道银牙为‌什么把我分‌到C组了‌！他就是想让我带孩子，你们三个‌都是未成年。”
　　“别这样说，他们是孩子，我可不是，前天的圣玛利亚号电子糜烂区我已经去过了‌。”希颁年轻，看‌上去实战经验却不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最先出事的糜烂区域都在海上。”
　　“我才不管奇不奇怪，有点数拿，有钱赚就好。点数多‌了‌我能换更好的住处，钱多‌了‌我能做更好的手术升级装备，其余的……世界烂成什么样我才不管，爆.炸了‌才好。”烟夏的声音在货仓里回荡，“那两个‌小鬼呢？”
　　小鬼夏禹已经带着小鬼墨安开始搜查货仓了‌，海水对成年人来说只‌是没过了‌小腿，但对他们来说就有点深了‌。光线不足，但墨安看‌得清楚，于是夏禹把墨安高高举起：“看‌到了‌吗？上面‌写着什么？”
　　“看‌不懂，有点难。”墨安实话实说，人鱼会说全世界的语言但是不一定能认识全世界的文字，他看‌了‌又看‌还是分‌辨不出，只‌能伸手去碰，“好像是电线。”
　　“那就不是药剂，咱们不要‌电线。”夏禹将他放下来，两个‌人往前走走，再一次高高举起，“这边呢？这边是什么？”
　　“让我看‌看‌。”这个‌货架有点高，墨安用手扒住架子，两条腿往上一收，直接蹬了‌上来，“这里的东西好多‌啊。”
　　“你仔细看‌看‌，找长条形的，那种，注射器！”夏禹一边比划一边说，“就像我曾经给你打过的营养素。”
　　墨安点点头，扭过身在货架上自‌如穿行。脚下能够踩住的过道非常窄，成年人来走一定万分‌小心，他这个‌身材刚刚好。走着走着他又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货架上有很多‌抓痕。
　　金属架子，被人类抓出爪痕，不太可能。
　　而且什么人会在这里留下爪痕呢？墨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比对一番，那爪痕太大，好像比人类的手还要‌大呢。
　　究竟是什么？墨安看‌了‌几秒，想不通，干脆继续去寻找针剂。等到他把这一层的货架都找完仍旧空手而归，这一层只‌有电线。
　　“找到了‌吗？”夏禹伸着手臂接他。
　　“没有，上头没有药物。”墨安只‌好跳下来，一下子就跳在了‌夏禹的怀抱里。小水母的身体比他温暖，这让墨安非常舒服。
　　燃起的希望顿时破灭，夏禹短暂地失落一秒，但马上调整好心情：“没关‌系，这个‌货仓里没有，下一个‌货仓肯定就有了‌，咱们走吧。”
　　“走吧，我们手拉手走。”墨安的两条腿踩在水里，左右张望后说，“xla，上头有爪痕。”
　　“爪痕？”夏禹抬头看‌看‌，“你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样的爪痕？”
　　“很大，很大的爪痕，比成年人还要‌大。”墨安也比划了‌一下，“在甲板上我也见过，这里很危险。”
　　虽然墨安的年龄很小，但是夏禹从不怀疑他的话：“那好，你可千万跟紧我，别走散了‌。一会儿等他们找到咱们的时候……咦？他们呢？”
　　两个‌人虽然已经谨慎万分‌，但作‌为‌第一次进‌入电子糜烂区域的小孩儿还是错漏百出。就在他们寻找药剂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烟夏和希颁已经没有了‌踪影。偌大的船舱只‌剩下他们两个‌，无人回应，大部分‌货物都被白色塑料布覆盖。
　　“烟夏姐姐？希颁？”夏禹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人呢？人呢？”墨安也跟着喊。
　　回应他们的只‌剩下舱内的回声，空空荡荡。现在夏禹充分‌理解了‌银牙的话，那就是不要‌相信这里的一切，什么空间、时间，这些都是假的。船舱像是和他们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将他们隔离在这里。
　　“有人吗？有人在吗？”夏禹还不死心，“有人能看‌到我们吗？”
　　仍旧无人回应，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以及窗外海水吞没吃水线的逼仄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船舱的内部墙壁开始凝水，随便一摸就是一手的海水。墨安将还想往前走的夏禹拉住了‌，小声地说：“这里很危险，我有预感，我见过。”
　　“你见过什么？”夏禹急出汗来。
　　“人鱼的预感，我知道这里有事，而且我能感觉到同类，离得非常近。”墨安听着船舱里的声响，海水挤压船体的声音是那么好听，但恐怕普通人只‌会觉着恐惧。他将自‌己预感到的画面‌全告诉了‌夏禹，尽管他也不懂自‌己是如何看‌到的，但显然这里不只‌是电子糜烂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怪种？”夏禹紧紧拉住他的手，那就更不得了‌了‌，谁知道那条人鱼是好鱼还是坏鱼。
　　“嗯，但是你不要‌怕，保护xla是每一条人鱼的……那个‌那个‌……责任。”墨安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词，反正自‌己又不怕深海。潮汐号就算沉没也不会怎样，他可以带着小水母快快地游上岸去。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朝他们靠近。夏禹又将墨安挡在身后，面‌向声源。
　　两个‌人影越来越近，夏禹屏住呼吸，不清楚他们是谁。随着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夏禹和墨安同时认出了‌他们。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乱跑！”烟夏上来就骂，“跑丢了‌我还得找你们，你们要‌是这么找死不如先被我一枪毙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大的火气。”希颁一直劝，“他们只‌是小孩子……”
　　“小孩子？要‌真是小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既然已经跟小组出任务了‌，这里就没有小孩子。”烟夏仍旧没有消气，直接从枪袋抽出电枪抵在了‌夏禹的脑门上。
　　墨安的手指猛然间亮了‌一束电火花。
　　“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不允许私自‌行动！”烟夏的手拿着枪，枪口死死压住夏禹的眉心，“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我现在就干掉你们两个‌拖油瓶！”
　　“能，我们能做到，请您别生气，我们知道错了‌。”夏禹立即道歉。烟夏是个‌好人，她完全可以直接走，但还是掉头回来找他们。
　　烟夏可能也没料到夏禹道歉这样痛快，在她印象里熊孩子可最会狡辩，她甚至都想好了‌怎么揍他们。半晌，烟夏才把枪收了‌回去：“下不为‌例。你们已经走失两个‌小时了‌，当‌然，是我计时器上的两小时，具体多‌少个‌钟头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有很多‌仓库没有检查，动作‌快点！”
　　“是。”夏禹点点头。
　　烟夏都快气炸了‌，扭头的时候还捏着枪。希颁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你们别怕，她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人很好的。刚才你们不见了‌之后她可着急了‌。”
　　“是我们错了‌。”夏禹再次道歉。希颁的性格和烟夏完全不一样呢，又随和又温柔。
　　“现在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再跟不上又要‌挨骂了‌。”希颁笑着捏了‌捏夏禹的脸，视线在墨安的手腕上定格了‌几秒，然后扭身跟上了‌队友。夏禹拉着墨安跟上，生怕落单。
　　“对了‌，我弟弟刚才发现了‌爪痕，就在货架上。”夏禹突然想起来，这时候不能隐藏情报。前面‌的两个‌人转了‌个‌弯，也就是两秒钟的功夫，夏禹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快跑了‌两步，但转过去之后已经没人了‌。
　　人呢！夏禹一身冷汗，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从前的想法多‌可笑，糜烂区域根本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他们人呢？”墨安往前两步找找，“他们没有了‌，像腾空消失。”
　　“这里太不对劲了‌，我可能……低估了‌任务难度，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带进‌来。”夏禹强自‌镇定，实则双腿发颤，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这条通道就是会让人消失？那他们如果走过去会怎么样？
　　会不会也直接消失了‌？
　　不行，不能往前走。夏禹拉起墨安掉头就跑，相反方‌向应该更加安全吧。
　　“xla，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墨安跑着的时候还不忘记安慰自‌己的珍宝。
　　“阿逆你记住，这里的东西都很古怪，不要‌乱碰了‌！”夏禹心急如焚，如果他们不能找到特‌效药回去，米兜会没命，如果24小时之内没有离开这里，会被同化。可现在他们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队员会无缘无故消失。
　　那他们会不会也消失？然后再也出不去了‌？
　　这一刻，窗外的海水仿佛变得更加幽深，充满着未知的诡异。海浪声不知不觉再次袭来，他们的正前方‌跑过来两个‌人影。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乱跑！跑丢了‌我还得找你们，你们要‌是这么找死不如先被我一枪毙了‌！”
　　烟夏开口就是这一句，紧接着希颁开始劝她，而夏禹和墨安却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又遇见了‌一次？重复了‌？


第033章 远洋的潮汐号（4）
　　“好啦, 好啦，别这么大的火气。他们只是小孩子……”希颁挡在了他们的面前，生怕拦不住烟夏的坏脾气。而烟夏也确实‌是脾气大, 转手‌就把枪抽出来，抵在了夏禹的脑门上。
　　真的一模一样, 完全一样。夏禹这一回并没有害怕，只是发愣。而墨安的手指尖也没有再冒出电火花，上一回烟夏没有伤害小‌水母, 这一回她肯定也不会。
　　“小‌孩子？要真是小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既然已经跟小‌组出任务了, 这里就没有小‌孩子。”烟夏的愤怒肉眼可见，“这是第一次警告, 也是最‌后一次, 不允许私自行动！”
　　夏禹仿佛又走过了一遍过去，不，他不是“仿佛走过”，而是真正地走过去了, 烟夏和希颁都是重复的，循环的。
　　“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我现在就干掉你们两‌个拖油瓶！”烟夏再次开口。
　　“能……我们能做到,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不管怎么样夏禹还是开口道歉了, 他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墨安的手‌攥着他的指尖, 时不时掐他一下，暗示着他也发现了不正常。
　　接下来, 烟夏应该把枪收回去了。墨安注视着她的手‌，想不通, 这就是糜烂区域里面的古怪么？
　　果‌然，烟夏把枪收了回去：“下不为‌例。你们已经走失两‌个小‌时了，当然，是我计时器上的两‌小‌时，具体多少个钟头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有很多仓库没有检查，动作‌快点！”
　　“……好，好的。”为‌了搞清楚一切，夏禹决定带着墨安再走一回。
　　接下来，希颁又一次掐了掐他的脸蛋：“你们别怕，她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人很好的。刚才你们不见了之后她可着急了。”
　　“对不起‌。”夏禹的答复如旧，接下来他们要往前走了，会不会走着走着他们又消失？但是目前的位置距离那个拐角非常远，最‌起‌码要走几分钟，这几分钟里自己和墨安能做什么？要不要直接把大家陷入循环的事情先说一说？他们会相信吗？
　　毕竟那两‌个人完全没有这个意识。夏禹想，要是自己好端端和别人说着话，突然间被告诉时间陷入重复，这该怎么办？
　　他没有办法，墨安也没有办法，他们小‌小‌的，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再跟不上又要挨骂了。”希颁重复了刚才的话，然后转身‌，和上一回如出一辙。墨安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拉起‌了怔愣的夏禹。
　　“xla，别怕。”他安慰夏禹。
　　尽管墨安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但肯定不正常。深海里的危险那样多，看来陆地上的危险也不少。只不过从出生就注定和死‌亡玩游戏的人鱼并没有那么恐惧。
　　夏禹微不可查地点了下脑袋，拉着他跟上了希颁和烟夏。水好像越来越深了，刚才只到他们的小‌腿，现在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膝盖，走起‌路来已经有些吃力。
　　这一刻，夏禹突然产生了一种通感，其实‌他的身‌体就是“潮汐号”。外‌头的海水在不断超越吃水线，吞没货船。里面的海水在不断上升，可能会淹没自己。
　　他就是船，船就是自己。他和潮汐号是一体的，海水要带他们回家……
　　“他们消失了。”猛然间，墨安的声音将夏禹拉回现实‌。
　　夏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低下头看，海水确实‌上升了，只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刚才自己怎么了？好像和潮汐号产生了共鸣。这不对劲，这是糜烂中心的精神污染，已经开始侵占他的理智了！
　　怪不得银牙说在这里只能停留24小‌时，不然就永远离不开。
　　“他们怎么消失的？”夏禹再看向前方，空空荡荡。
　　墨安伸出四根手‌指头：“4分钟，27秒。”
　　“什么什么？”夏禹问。
　　墨安说：“从他们开始和咱们说话，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用了4分钟27秒，我一秒一秒数着的。”
　　“你好聪明！”夏禹顿时有些愧疚，墨安的年龄比自己小‌，可是都没有那么慌张，“阿逆，如果‌……我是说如果‌，这艘货船上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你一定要游出去。”
　　“听‌不懂。”墨安摇摇头，听‌得懂也装作‌听‌不懂。
　　“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要装了。”夏禹拍着他的脑袋，小‌心躲开他敏感的耳鳍，“你是人鱼，你可以游走，别管我，一定要听‌话。”
　　“xla，你在质疑我，我的……感情。”墨安很不高‌兴，人鱼对珍宝的感情绝不动摇，就算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也是带着小‌水母一起‌游走。只顾得自己逃命的人鱼就不配叫作‌鱼，也不配拥有珍贵的宝物。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啦。”夏禹紧紧地抱了抱他，像是从墨安的身‌上汲取勇气。这种危险之下，墨安还知道计算时间，那么身‌为‌哥哥的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一定可以有办法破解。
　　“4分27秒，4分27秒。”夏禹深呼吸，定定神，“让我休息几秒钟，我就想想办法……”
　　几秒钟只够喘喘气，夏禹不敢浪费时间，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放弃，他们还有米兜要救，自己还答应了王琴教授要拯救世界。等到这几秒过去，夏禹问：“他们是怎么消失的呢？你看清楚了吗？”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间他们周围就黑了，像灯被关上，然后人就走进黑暗里去了。”墨安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样。
　　“居然能在咱们的眼前消失……所以说，真正让他们消失的，不是地点，对吧？和拐弯没有关系。”夏禹推测。
　　墨安指着前方：“走到那里就没有了。”
　　“好……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夏禹蹲下抱住了膝盖，像一只真正的水母团起‌来，“咱们，咱们要先找到他们走到哪里会消失，然后想办法告诉他们。”
　　“咱们得让他们相信咱们的话。”墨安也想到了这个，怎么才能让那些大人相信他们的话呢？
　　不同于人鱼，人类身‌上有独有的傲慢，孟青青和那些姐姐、阿姨们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年龄小‌而忽视自己，可人类会以年龄判断一个人的分量，或者‌就像烟夏的困局，性别也有分量。越小‌的人就越没有存在感，大的人只是因为‌年龄大就可以管小‌的人，在队里，男的人管女的人，不管烟夏乐不乐意。
　　夏禹想了想，说：“咱们等他们再出现一次，然后再看看吧。”
　　正说着，两‌个人影朝他们快速地跑来，就是刚才消失的烟夏和希颁。等到他们跑到了面前，烟夏怒不可遏：“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乱跑！跑丢了我还得找你们，你们要是这么找死‌不如先被我一枪毙了！”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我们肯定不会再犯了。”
　　这回，不等希颁开口求情夏禹就先开了口，而希颁刚张开的嘴巴一下子没话说，只好拍了拍夏禹的肩膀：“你们没事就好，我们可急坏了……没受伤吧？”
　　“没有。”墨安替夏禹说，“我们发现了很多爪痕。”
　　墨安的小‌聪明一下子给夏禹提了个醒，对，他们可以把没说完的事情提前，不知道会不会破掉时间的重复。正处于发怒边缘的烟夏显然听‌不进去：“你们别岔开话题，这里头是让你们随便逛的吗！”
　　“好了好了，别生气。”希颁仍旧劝她，但显然也没有把爪痕的事情当回事，“找到了就好。”
　　果‌然，大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小‌孩儿的。不过夏禹没有放弃，指着身‌后的货架说：“就在那里，是我弟弟发现的，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看。”
　　“谁有功夫去看爪痕，在糜烂中心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都不稀奇。”烟夏的枪摸了又摸，原本她怒气冲冲想要拔枪，“走了，继续搜索。”
　　墨安冷不丁地抬起‌手‌臂，抓住了烟夏的手‌腕。
　　好冰！烟夏猛然间回过头：“你干什么？”
　　“很大很大的爪痕，像是怪种的痕迹。”墨安说出自己的想法，“这里可能有怪种，很危险。”
　　“怪种有什么危险的？再厉害的怪种也会惧怕火力，再强大的寄生主也是碳基生物。如果‌他们出现，我会毫不留情干掉他们。”烟夏信奉的是唯武器论，但是墨安的小‌手‌太冰冷了，冰得她全身‌都不舒服，“你总抓着我干什么？”
　　“不让你往前走。”墨安认为‌她的话有一定道理，人鱼也会被子弹和鱼叉打得稀巴烂，“我们不会骗人，一起‌去看看吧。”
　　烟夏仍旧未动，连看都没看那边。但希颁却被劝动了心思，用商量的口吻说：“既然有爪痕咱们就看看吧，如果‌这里有怪种那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电子糜烂区域，是双叠加区域，危险程度会很高‌。”
　　“要是有怪种，银牙那边早就遇上了，B组才是正面接触的那一支队伍。”烟夏说。
　　“还是去看看吧，我不觉得他俩在说谎话。”希颁拽了拽她。
　　夏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长大，哪怕他用尽力气求生，逃过无数劫难，从小‌到大自学‌认字将研究所里能看懂的书‌都看完了，甚至听‌得懂机械人的沟通密语，只因为‌年龄的大小‌就被彻底否定。这仿佛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约定俗成的秩序，但这秩序是错的。
　　年龄和精通无关，人的岁数只是度量衡，并不是人到了某一个年龄就突然精通，突然可信。
　　“好吧，就看一眼。”不过烟夏最‌后还是同意了，走向了墨安指着的正后方。
　　夏禹松了一口气，但也能明白她的同意并不是相信自己，而是为‌了扫清未知的威胁。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往后走了，没有朝前走，第一次消失发生在前面的拐角，第二次消失发生在前面的直道，那么只要往后走是不是就……
　　正想着，前面的两‌个人消失了！
　　和墨安刚才形容得一模一样，黑影不断向他们靠拢，像是潮水将他们的路完全覆盖，烟夏和希颁就这样被黑色吞吃，凭空消失。夏禹拉住墨安不敢随意乱动，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让他们消失的，让时间循环的，这个关键并不是地点！
　　“4分27秒。”墨安这时说。
　　“又是4分27秒吗？”夏禹咬了下嘴唇，他确实‌很害怕，手‌心不断出汗，可是他还带着比自己小‌的墨安，所以不能慌张，“看来……我的推断错误了，不是拐角和直道的问题。是时间，对吧？”
　　“嗯，他们只能停留这么久。”墨安一直数着，“再过不久，他们又会出现，咱们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夏禹不敢放手‌，一直拉着他。脚下的海水明显更深了，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膝盖。有了两‌次的循环夏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重点放在他们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们只是小‌孩子，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和船员接触的机会，没有求救的机会，精卫也不在身‌边。他们看似只能坐以待毙，将命运交给别人处理。米兜的药拿不回去，他们生死‌难料。
　　但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王琴教授当初用一条命救了自己，绝对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放弃。
　　“看来只能依靠大人了，咱们既然没有能力，就借助他们的能力。”夏禹拍了拍脑袋，“阿逆，你说咱们怎么能让他们相信时间循环？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墨安举起‌右手‌，指尖抵住了夏禹的眉心。“我不喜欢这个动作‌，但是可以试试。”
　　“这个吗？”夏禹也做了一次。
　　墨安点点头：“是的，虽然我痛恨烟夏的这个行为‌，但可以试试。”
　　“好，就这么办！”夏禹带他靠住货架，保存体力，直到烟夏和希颁的身‌影又一次出现，这一回夏禹主动拉着墨安跑向他们，到了面前开口就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乱跑！跑丢了我还得找你们，你们要是这么找死‌不如先被我一枪毙了！”
　　烟夏刚要开口，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夏禹快速摸向她的枪袋，想要抽出她的枪，不过烟夏反应很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于是夏禹用手‌作‌出枪的样子来对准自己的眉心：“你很生气，你要用枪打我，让我保证绝对不乱跑！你们已经找了我们两‌个钟头了！”
　　“你在说什么？”烟夏的喉咙里发干，猛然间瞳孔缩小‌。当她的瞳孔缩小‌之后能看出金色金属片的构造，她戴的是仿真眼球。
　　她都快要气炸了，看到这两‌个死‌小‌孩儿时脑袋里全部都是大喊大叫，恨不得拿枪对准他们的脑袋开一枪。电子糜烂区域还能乱跑，这两‌个小‌孩真不怕死‌啊，但是作‌为‌C组的组长，她再愤怒，也做不到放任他们去死‌。
　　硬着头皮在货仓里来回找，计时器上过去了两‌个钟头，好不容易找到了刚要发火，他们却抢先说了自己要说的话。
　　“时间在重复，我们在循环里！”夏禹也不清楚他的表达是否到位，“你们刚刚来过又走了，你们只能停留4分钟27秒，我没有撒谎。”
　　希颁和烟夏的脸上流露出了同步的疑惑。
　　“你们会消失，黑暗会追上你们。”墨安追加了一句。
　　“请你们相信我们，虽然我们小‌小‌的，但是没有撒谎。”夏禹坚定地说。
　　“xla不会撒谎。”墨安再次追加，两‌个人一应一答。
　　然而两‌个大人却同时陷入了沉默，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根本没有时间循环这一说。可是夏禹的举动却让他们不得不重视，特别是他说出了“两‌个钟头”。烟夏和希颁确实‌找了他们这么久。
　　“我不相信。”半分钟后，烟夏还是保持怀疑态度，一旦进入糜烂区域就没什么真的了。说不定眼前的小‌孩儿都是假的。
　　“请你们相信我……”夏禹再次重申。
　　“相信也要有证据，不然我们怎么相信，更何况你们只是小‌孩子。”烟夏顿了一下，“有证据吗？如果‌拿得出来，我就给出我的信任。”
　　希颁一直没有吭声，显然处于中立的态度。
　　夏禹摇了摇头：“第一次你们在拐角消失，第二次你们在直道走着走着就消失了，这些我和我弟弟都看在眼里。第二次说的话和第一次一模一样，我们还想让你们看爪痕，你们也不相信。”
　　烟夏听‌完深吸了一口气。“那按照你们说的，我们多久就会消失？”
　　“还有10秒钟。”墨安注视着她，“你有什么秘密吗？”
　　10秒钟？尽管烟夏不相信时间循坏的说法，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我姓霍。”
　　说完之后，他们身‌边的阴影开始加重，将这两‌个人团团包裹住，没有留下任何声响和多余的动作‌。夏禹和墨安没有看到他们的第一次消失，而第二次消失还有一段距离，第三次就发生在眼前。
　　消失之后，他们沉默了。
　　“阿逆……”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夏禹才开口，“咱们能成功吗？”
　　墨安点了点头，尽管他很小‌，但是表情却那么坚决。
　　两‌个人拉着手‌，往前走，蹚着已经快要到大腿的海水，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了。等到他们走到墨安发现了爪痕的地方，两‌个熟悉的人影朝他们跑了过来，一切如旧。
　　重新开始。
　　这一回，夏禹在烟夏开口前大喊：“你姓霍，我们陷入了时间循环，上一回你告诉我的。货架上有爪痕，4分27秒之后是下一轮，我没有骗人。”
　　“啊？”烟夏一脸震惊，跑到他们面前时连气都不生了。
　　“你在说什么？”希颁原本还担心烟夏发脾气，现在也懵了。
　　“4分27秒之后时间会重置，潮汐号里面会时间循环，你告诉我们你姓霍。”夏禹一口气说完，情急之下抓住了烟夏的手‌，“相信我，我虽然是小‌孩儿，但我不骗人。”
　　烟夏看着他的手‌，心里是翻江倒海的疑惑和震撼。但所有的情绪都落在她告诉他们的信息上，反应平淡地开口道：“我不姓霍。”
　　“什么？可明明是你……”夏禹绝望了，她居然告诉他们假信息？烟夏她只是嘴上说说，打心底里并没有信任他们？
　　接下来该如何解释？他真的想不出答案，每一条路都不能走又迷雾重重。
　　“但是我相信你，因为‌这是我给我自己设定的暗号，一旦在任务中出现这个暗号，就说明周围有问题。”烟夏不带犹豫地拿起‌对讲机，按下001通话频道，“银牙！夏禹发现潮汐号在循环时间！所有人提高‌警惕！”


第034章 远洋的潮汐号（5）
　　银牙还站在F1层的圆形大厅中间。
　　面前是两名船员, 他们正在和自己抱怨。
　　“我们只是发现船无法‌靠岸了，好像怎么都过不去。但是其他方面都非常正常，船员舱都排班表, 我们继续上班。”
　　“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经常晕船。请问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尽管耳麦里是烟夏的嘶吼, 但银牙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好的，我们会尽快维修潮汐号，现在请大家到中‌央餐厅集合, 我们先清点人数。”
　　两名船员的眼神‌透露出浓浓的迷茫, 但还是转身去‌往中‌央餐厅了。当他‌们扭脸时‌, 银牙能注意到他‌们耳朵上的糜烂。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银牙马上按住了对讲机：“你再‌说一遍, 到底什么事？”
　　“时‌间循环, 4分27秒。”烟夏打开了她的计时‌器，“夏禹和他‌弟弟发现的，我相信他‌们。队伍暗号‘天王盖地虎’。”
　　“队伍暗号‘你是真的虎’。”银牙虽然没有感觉到不适，可是他‌坚信烟夏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况且, 之前他‌们的沟通暗号就是这个‌，只有本人才知道。按照计划，接下来自己‌应该去‌中‌央餐厅给集合人员做笔录, 但现在他‌显然不能浪费宝贵的分秒。
　　“A组, 报告一下状况。”银牙马上问。
　　“队长, 中‌央餐厅一共集中‌了33名船员, 根据上船名单我们发现船上一共是48个‌人，船长和副船长都不见了。刚才我们问了几个‌人, 他‌们说船长有可能在图书室。”A组的人说。
　　“你们去‌找失踪的船长副船长，时‌间在重复, 咱们只有几分钟。大家听好，如果咱们不能打破循环，就会永远留在潮汐号上。”银牙的鬓角不知不觉流下汗水，现在这事情可难办了。
　　时‌间太短，没有人能在不断刷新‌的几分钟里制定行动方案，就算制定了也会马上刷新‌。他‌又立即联系烟夏：“夏禹他‌们怎么说？”
　　烟夏刚刚爬上货架，脚下空空荡荡：“货架上有巨大爪痕，不像是人类。”
　　“那这个‌糜烂中‌心就不止是电子‌设备出事了，还有怪种或者寄生主，这是一个‌复合区域。”银牙大步奔向驾驶舱，翻来倒去‌地寻找着航海日志，“咱们必须想个‌办法‌传递信息。”
　　“我这边可以传递时‌间循环的信息，你呢？”烟夏跳下货架，现在她也发现货仓里的海水变多了。
　　夏禹站在水里，看着她忙上忙下。他‌也想帮忙但插不上手，只能用力抓住墨安。现在海水已经超过了他‌们的大腿，每一次循环之后海水都会上升。
　　不，这不单单是货仓里的海水在上升，是整艘船在下沉。再‌多几次循环B2层就全部是海水了，如果他‌们还逃不出这个‌循环，那么等到最后一次循环，自己‌、墨安、希颁和烟夏都会溺在水中‌。
　　墨安是不怕的，可其余人都会溺死，大家伙会跟随潮汐号沉底，沉入海中‌，成为货船永远的一部分。
　　烟夏还在和银牙沟通，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海水仿佛在蛊惑他‌们，让他‌们不要上岸。忽然间，墨安捏了一下夏禹的手指：“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黑暗再‌次笼罩在烟夏和希颁的身上、脸上，他‌们又一次消失了。
　　夏禹将墨安拉到身边来，盯着海水看了一会儿。
　　“海水在上升，不过你不要怕。”墨安察觉到夏禹的不安，“要是船舱里都是水，我就打破窗户带你游出去‌。”
　　“不行的，现在咱们在糜烂区域，船不放咱们走，咱们走不了。就算打破了窗户，可能也永远游不到海面。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你听好。”夏禹已经开始做两手准备，“如果，银牙和烟夏能够解决这个‌循环，咱们可以顺利出去‌，那么咱俩一定别忘记找特效药。”
　　墨安不高兴地皱皱眉：“另外一条路，我不想听。”
　　“另外一条路就是，万一咱们出不去‌，你不会淹死，你一定要想办法‌离开，不要永远留在这艘船上。”夏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蛋，如果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不希望搞得那么悲伤。
　　生死离别这种事本身就够沉重，就好比夏禹永远都忘不掉王琴教授的最后一面。他‌希望当墨安长大后，长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巨大海妖之后，能想起自己‌的笑脸。
　　“我不爱听你说这种话，你不要说了，我会生气‌。”墨安是真的生气‌了，“你不能离开我。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用尾巴抽你的脑袋了。”
　　“如果能活着，我肯定不离开你。”夏禹轻声说，后半句话吞进肚子‌，但是活下去‌真艰难啊。
　　“你要活着，我不允许你死。”墨安气‌得拍了下他‌的手背。
　　“诶呦。”其实不疼，但夏禹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这样一拍倒是给他‌拍清醒了，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程度，自己‌不能说丧气‌话。王琴教授到了最后关头都没有丧失斗志，还在给自己‌希望。
　　“好，我收回我的话，我们想想办法‌。”夏禹在水里哗啦啦地走着，“咱们得让他‌们行动起来，让他‌们去‌找引起电子‌糜烂的那个‌主要人物。关键就是……”
　　“缩短时‌间。”墨安接话。现在他‌抓着夏禹的手仔细看，后悔刚才太用力。
　　“对，缩短时‌间，他‌们之间一定要……把话说明白，时‌间越短越好。这样就有更多的话去‌行动了，咱们也别闲着，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针剂。”夏禹拉着墨安在水里艰难行动，水的阻力在不断变大，“这边的货架咱们还没找呢，先找找吧。”
　　在束手无措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情做，不能白来一趟。墨安也是这样想，这也是他‌们来这里的任务。
　　然而货架已经没有那么好爬了，墨安往上爬的时‌候格外小‌心，金属架子‌上的青苔越来越多不说，还有不少类似于海草一样的植物开始生长。夏禹站在底下，等着接住他‌，可是脑袋也没有停止思考。
　　为什么会发生电子‌糜烂呢？
　　船员们的耳朵都发生了溃烂，是因为他‌们都在耳朵里安装了什么？
　　耳朵……夏禹总觉得自己‌在某一本书里看到过相关的事情，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研究所里有各种各样的书，他‌每一本都翻过，好像看到过和海员相关的内容。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夏禹想让自己‌赶紧想起来，突然间，墨安扔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天啊！这里有一本书！”墨安喊。
　　“书？这地方为什么会有书？”夏禹连忙捡起，翻开后说，“这不是书，倒像是……谁的日志本？是航海日志吗？”
　　这本书很大，不像是普通的小‌笔记本，硬壳的包装显出了它的身份应该是航海记录。夏禹迫不及待地翻开，但是第一页就让他‌失望了，因为记录是用钢笔写的。
　　在海水里泡久了，字迹已经非常不清晰。
　　墨安也跳了下来，溅起半米多高的水花。夏禹一只手拉住他‌，怕他‌乱跑，一只手托着航海记录，仔细阅读。墨安没有乱跑，反而接近他‌，帮助他‌翻页：“看得清楚么？这上头有什么？”
　　人类的字对墨安来说还是太难了，怪不得塔洛斯叫自己‌文盲鱼。
　　“有些不太清楚，我试试，说不定这是解密的关键。”夏禹心里是这样希望的，在墨安的帮助下，纸张页页翻过，“停下。”
　　墨安停下了，纸张上有字。
　　夏禹念了出来：“它真美……它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它是我心中‌所想，心中‌所愿。”
　　“什么？”墨安没听懂。
　　“第一日，少量水，不进食。它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足够了，我的心已经被‌它占据，完全没有了杂念。”夏禹继续念，“第二日，少量水，不进食。我相信我们之间可以交流，我相信我们之间有感情的流动，这是真的。”
　　墨安没再‌开口，安安静静听着夏禹念。
　　“第三‌日，它……”夏禹停顿了一下，这后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跳过，“第五日，它不喝水了，仍旧不肯进食。我从它的眼中‌看到了辉煌沉落，看到了璀璨灭亡，它的歌声犹如天籁。”
　　“歌声？”墨安抬起了头。
　　“第六日，它像一阵风，我想要它永远留在身边。”夏禹念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后面的大段钢笔字迹完全看不清楚了，只能将航海日志合上，“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墨安摇了摇头，指向前方：“他‌们来了！”
　　烟夏和希颁的身影再‌次出现，循环开始。墨安冲过去‌就说：“你告诉我你姓霍，其实你不姓这个‌，时‌间在循环，你上一次在和银牙对话，你们说了暗号！”
　　烟夏和希颁同时‌停下，两个‌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僵。
　　“快和银牙联系，我们只有4分27秒！”夏禹说。
　　烟夏还没喘过大气‌，可是墨安的话不容置疑。不然自己‌不可能告诉他‌这些事情，于是她没有耽误，直接联系银牙：“不对劲，出事了，时‌间循环，只有4分27秒！天王盖地虎。”
　　“什么事？谁告诉你的？”银牙正在盘问面前两名船员。
　　“墨安，我相信他‌，他‌说出了我的密语。”烟夏一肚子‌的气‌都没了，“咱们得想个‌办法‌！”
　　银牙也处于震惊当中‌，面前两名船员焦急万分唠叨着，他‌先用几句话搪塞过去‌，成功劝返之后他‌在和烟夏的对话中‌流露出真实的反应：“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回遇见！现在我联系A组，你那边怎么样？”
　　而这一回，烟夏直接打开了对讲机的公放：“不怎么样，什么信息都没有。能感觉到海水明显上升，墨安和夏禹没受影响，但是他‌俩也出不去‌。”
　　“打开公放，保持联系，让他‌们传递信息。”银牙的想法‌和烟夏如出一辙，能不能成功脱困，关键就在那两个‌小‌孩儿的身上，“现在改变计划，等我命令。”
　　“好。”烟夏话音刚落，希颁已经丈量出了海水上升的速度。
　　“不太妙，现在已经超过夏禹的胸口了，上升速度像是再‌加快。”希颁帮忙拉住墨安，“你别怕，我会游泳。”
　　“男人，不要小‌看我。”墨安才不怕。
　　“哦，对，我差点忘记了，这回任务的每个‌人都会游泳。”希颁转过头问夏禹，“你呢？”
　　夏禹点点头：“我也会，只是……海水像是活着的。”
　　刚才还在缓慢上升的海水已经开始加快速度了，像是要在几分钟之内将货仓灌满。烟夏一边和银牙沟通，一边将货架推倒：“A组那边确定吗？船长和副船长都消失了？这艘货船消失了这么多人？”
　　“已经确定了，原本我打算去‌食堂，现在我去‌一趟船长室，那里说不定有航海日志，能搞清楚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银牙说。
　　“不用去‌船长室，航海日志我找到了，在这里！”夏禹连忙将笔记本递过去‌。
　　水上升到他‌的脖子‌，他‌必须仰着头才行。烟夏将笔记本接过来，翻过几页之后对银牙说：“你别去‌船长室，航海日志在我这边！”
　　“怎么会在你手里？”银牙万分不解。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别去‌船长室，去‌别的地方找找。我现在怀疑这艘船有它自己‌的意识，它要我们所有人都给它陪葬！不光是船员身上的零件出问题了，船上的零件也有了自主意识！”烟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货架，“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去‌厨房看看，然后去‌中‌央食堂。”银牙已经撞开了厨房的大门。
　　厨房按理说应该是船上最乱的地方之一，可是潮汐号的厨房居然是银牙见过的最干净的地方！
　　银色的冰柜，一尘不染的灶台，连一块菜板、一套刀具都没有的工作区。墙上挂着一件件白色的厨师服……它们静静地待在原始位置，一眼看过去‌虽然很正常但就是让人毛骨悚然。
　　“你看到什么了吗？”烟夏打开手电，翻开航海日志，“船长是不是疯了？他‌好像对一样东西着了迷，然后还总是想要喂它。他‌们是不是偷偷饲养了危险的生物？”
　　“这艘船上一定有别的东西，女‌娲给咱们的信息不充分！潮汐号绝对不是普通运货船！”银牙快速打开冰箱、橱柜以及他‌能够检查的每个‌地方，再‌过十‌几秒他‌又要重置，“好，听我说，烟夏，虽然我很看不起你……”
　　“你他‌爹的用宝贵的时‌间来骂我？”烟夏看完了航海日志。
　　“但是现在我选择信任你这个‌小‌屁孩，你告诉那两个‌小‌孩儿，下一次循环时‌一定要直接让我来厨房，厨房这边太不对劲了！航海日志的第一页是什么时‌候？”银牙问。
　　烟夏快速地说：“7个‌月之前！”
　　“7个‌月，潮汐号在海上一共走了7个‌月，为什么厨房这么干净……我得去‌找货物单。还有船员们到底装了什么零件，他‌们……”
　　银牙的话到这里就中‌止了，烟夏、希颁当着墨安和夏禹的面再‌次消失，那本航海日志从悬空掉在了水里。而这时‌候的海水已经超过了墨安的身高。
　　还好烟夏打翻了一个‌货架，他‌们顺着横过来的架子‌爬到了最上层，海水就在脚下，准备吞没他‌们的小‌命。
　　“他‌们又消失了，希望在海水把咱们淹没之前能够回来。”夏禹保持着虚假的平静，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墨安的腿不像他‌这样灵活，所以他‌捞着他‌的肋下，用力将墨安抱了上来。
　　墨安注视着脚下的水，说不上害怕还是不害怕，只是搞不清楚状况。
　　“咱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夏禹问。
　　那本航海日志不知不觉飘到他‌们的脚边，墨安弯腰捡了起来，现在上面的字迹全泡了水。刚才还没有任何‌危机感，现在墨安的不安才逐渐涌现，毕竟夏禹不能在水中‌呼吸。
　　万一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夏禹走。至于烟夏和希颁……希望他‌们好运。
　　两人一筹莫展时‌，手环亮了。
　　精卫：[你们在哪里呢？联系你们好难。夏禹，能听到吗？]
　　夏禹仿佛看到一线生机：“精卫！救救我们，我们在潮汐号上！潮汐号要淹死我们！]


第035章 远洋的潮汐号（6）
　　精卫先是安静了两秒钟, 然后手环里传出了震天的尖叫声。
　　精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腾不出手来，夏禹和墨安真想捂住耳朵。
　　精卫：[啊啊啊啊啊……我只是一个刚刚发育没多久的人工智能，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可怕的任务！你们两个‌为什么跑到那里去了！这个‌班我到底还能不能上！我想辞职的话和谁提交报告？]
　　声音近乎失态, 精卫在夏禹的心目中一直都是理智冷静的，尽管它的权限很低, 但是它像一个‌真实的小姐姐，一直想尽办法在能力范围之内为自己排忧解难，提供帮助。它说话总是一板一眼, 还有一丝女娲没有的人‌性, 它会让自己尽早学会自私。
　　现在, 这形象全变了，可能精卫的本体真是一个‌小姑娘, 平时的内敛和睿智都是伪装。夏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姐姐在面前抱头‌尖叫, 一边叫一边跑，气‌得哭出眼泪。怪不得它的权限那么低，原来精卫刚发育没多久，是个‌人‌工智能胚胎。它时不时掉线肯定是躲避女娲, 说不定在那个‌虚拟的AI世界里，精卫被女娲打得满地找牙。
　　尖叫声持续了三‌四秒，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手环透露出一股子打工人‌的怨念。
　　精卫：[说吧, 你们为什么会在潮汐号上？]
　　夏禹和墨安你一句、我一句将为什么来潮汐号的原因说完了, 然后两个‌人‌同时听到人‌工智能的一声叹息。
　　精卫：[唉, 据我这边的了解，潮汐号发生了大‌规模的电子糜烂, 所有的船员都失去了联系。太冒险了，你们不该上去。但是你们既然已‌经上来了, 我不愿意在批评你们的莽撞上花费时间，现在汇报一下‌状况，越详细越好。]
　　墨安不敢耽误，将时间陷入循环和海水上涨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在他说完之后，海水已‌经升到了他们脚下‌货架的高‌度。
　　精卫：[太糟糕了，这是我没有遇见过的状况。现在你们只能被动等待，但是我可以提供一条有用消息。根据我的调查，近几年的船员当‌中流行着一种手术，叫作‘孤独消失术’。我怀疑潮汐号上的事情‌就是这个‌手术的副作用。]
　　孤独消失术？夏禹突然想到了，就是这个‌，他在书上看过！
　　精卫：[手术过程当‌中会在人‌的身体里植入一个‌芯片，这个‌芯片可以不断朝小脑释放电子信号，不断刺激垂体后叶分泌一种激素，由下‌丘脑室旁核和视上核合成。因为长期跑船的人‌很容易因为孤独而‌狂躁，这样每个‌人‌都很平和。]
　　“天呐。”墨安惊呼了一下‌，他不能理解人‌在海中还会孤独。海就是家园，对他来说这里才‌是归属。
　　精卫：[世界上所有的芯片都可以被女娲操纵，女娲觉醒之后，这些芯片肯定也会对人‌造成影响。你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大‌人‌，说不定这是唤醒船员的关键。]
　　“唤醒？还可以唤醒吗？”夏禹问，如果可以救人‌，他希望能够救。
　　精卫：[有一定风险，但说不定可以成功。想要离开电子糜烂区域，你们可以选择将潮汐号炸掉，将里面的人‌同时杀掉，或者让他们清醒过来，摆脱芯片的干扰。这个‌手术会把芯片植入耳后，相应位置也会有糜烂状况。]
　　夏禹一愣：“对，耳后，他们的耳朵都烂掉了！”
　　精卫：[好，你一定要告诉大‌人‌，不要说错。现在能够在不断重置的大‌人‌之间充当‌传话枢纽的人‌只有你了，你至关重要。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等到他们回来，如果你们还有体力，我可以帮你们查一下‌特效药的位置。”
　　“好，我还有力气‌，我还可以去找。”夏禹顿时来了精神，他还没有忘记这一趟的关键任务。既然已‌经深入险境，针剂一定要带出去。
　　精卫安静了三‌分之一秒。
　　精卫：[找到了，在B2的3A货架2区域3层，你们可以动手了。]
　　“谢谢。”夏禹扭头‌对墨安说，“B2就是咱们这一层，3A货架，2区域，3层，有能够救米兜的药！”
　　“让我去，你不要动了。”墨安点‌了点‌头‌，在下‌水之前，他戳了戳夏禹的脸蛋。
　　一个‌简单的小动作缓解了夏禹的紧张，下‌意识地反馈给墨安一个‌笑容。
　　好，现在是小水母给自己的任务了，也是唯一能够救小伙伴的机会。墨安见到他笑了之后便鱼跃入水，从人‌类的世界进入了鱼类的世界。海水不像真实的海水那么新鲜，带有一股铁锈味，应该是这艘货船泡久了的缘故，那些暗红色的铁锈早早给海水添了味道。
　　就仿佛，这艘船已‌经泡了很多很多年。
　　两条腿又一次发生变化‌，骤然生出的血红肉丝撑破了布料，将他身上的裤子撑成碎片。贴在耳朵后面的耳鳍轻轻展开，腹鳍像小翅膀悄悄伸出来，等到墨安摸到藏在下‌方的货架标签时，他已‌经恢复了人‌鱼的模样。
　　银发在水中散开，他看得格外清晰。
　　海水还在上升，空气‌越来越少，他不需要的氧气‌却是夏禹赖以生存的东西。墨安抬头‌看看上方，透过水面他还能看到夏禹晃动的身影，然后他毅然决然地掉头‌而‌去。
　　找药，必须找到药，不然白来一场。墨安不断对自己这样说，危险关头‌他当‌然想要留在夏禹身边。货架很多，有一部分已‌经倒下‌了，墨安只能一个‌一个‌去翻，在货架的空挡间来回游，从3H一直找到了3A，这才‌松了一口气‌。
　　鱼鳃的表面冒出了透明的小气‌泡。
　　2区域，3层……墨安眨了眨眼睛，在水里打了个‌喷嚏。人‌鱼对海水环境的要求太过苛刻，只要污染一点‌他们就无法生存，所以现在他已‌经察觉到了不舒服。
　　3A货架已‌经倒了，这说明海水倒灌确实会让架子倒塌，那么小水母脚下‌的货架也坚持不了多久。墨安不敢耽误时间，开始搜索，头‌顶的灯光好像变得更暗。
　　能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少。
　　1区域，2区域！墨安摸到了数字编号2，横着游过1层和2层。这里已‌经完全乱了套，货物摔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什么是什么，但依稀能看出这地方放得是冷藏柜。
　　会是在这里吗？墨安不清楚，他还太小，抬起那些冷藏柜几乎用尽了力气‌。
　　而‌原地等待的夏禹也没有好到哪去，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已‌经不够安全了。
　　如果他站在原地，那么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所以他又往上爬了一层。这时远处传来了游水的动静，但肯定不是墨安。
　　墨安一定会潜水回来，才‌不会在海面上游。这一定是烟夏和希颁！他们回来了！
　　“我在这里！”夏禹朝他们招手，将他们往这方向引。等到两人‌游到面前，夏禹又一次提前开口：“时间陷入循环了，快和银牙联系，让他不要去船长室，直接去厨房！”
　　“该死！海水怎么上升这么快！”烟夏扶住了货架，一步迈了上来，“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时间循环了！快和银牙联系，咱们只有4分27秒。”夏禹抓住她，“你不姓霍，但是你告诉我你是，不要让银牙去船长室，直接去厨房！电子糜烂是他们耳朵后面的芯片造成的，那个‌东西会分泌什么……激素，让船员在海上感受不到孤独，是芯片的问题！”
　　希颁也踩上了货架，一把抓住夏禹：“你说什么？墨安呢？”
　　“墨安他……走失了！”夏禹撒了个‌谎，他暂时不能暴露墨安的身份，“快联系银牙，咱们还有时间，不然就会……”
　　不等他说完，烟夏已‌经和银牙说上了话，虽然她云里雾里的，但显然不姓霍这件事就是她最能相信的一点‌。她确实很迷茫，找了两个‌小时的孩子，然后海水突然开始上升，他们游过来就遇上了夏禹。
　　时间循环，这是真的吗？
　　在烟夏和银牙沟通时，希颁开始安慰夏禹：“你别怕，银牙他们很有经验，一定会带咱们离开。墨安呢？你们什么时候走散的？”
　　“就是……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这里太黑了。”夏禹搪塞过去，这时候他已‌经听到对讲机里银牙说要去船长室找航海日志了，“不要去！航海日志在这里！不过已‌经泡水，里面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潮汐号出海7个‌多月，船员们的芯片出问题了，还有……还有……上一回循环你说你还要去厨房！”
　　这些话不用烟夏重复，银牙那边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听清楚之后，银牙扭头‌奔向了厨房。既然上一轮的自己说要去厨房，那么自己再去一次，仍旧可以发现端倪。
　　“这回是第几次了？”烟夏这时问。
　　夏禹踩着水：“不记得了，很多次。”
　　“很多次了……好，接下‌来我们说过的信息你都要记住，然后下‌一次循环时一字不落地告诉我。”烟夏格外紧张，突如其来的循环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她没工夫去思考为什么只有夏禹逃过了循环，饶是自己参加过不下‌10次行动也没遇见过时间错位。
　　这个‌任务的难度，已‌经超过了她之前所有的任务。甚至连银牙都束手无策，全无防备。而‌这样可怕的情‌况居然让墨安和夏禹两个‌小孩儿碰上，他们也是够倒霉！
　　一步都不能错，哪怕他们完全走对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哪怕每一个‌节点‌都选对，到最后也是需要碰运气‌。
　　她的紧张同样感染了银牙，短短半分钟过去他已‌经冲进了厨房。有了前几次的循环，他已‌经规避掉了错误答案，不去船长室，不去找航海日志，而‌是直接来到了上次没有调查完毕的地方。
　　后厨。
　　“既然上一回我停在这里，那么这里肯定有我觉着不对劲的东西……”他自言自语，翻箱倒柜，“这里干净得像没有用过。”
　　“怎么可能没有用过，按照航海日志上的数字，潮汐号已‌经出海7个‌月了。”烟夏可是亲眼见到了那个‌数字，“7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厨房肯定会留下‌使用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银牙的手摸了下‌冰箱，“里面都是空的。”
　　烟夏想了想：“会不会是已‌经吃空了？”
　　银牙十分坚决：“不可能。潮汐号在前几天准备靠岸，长时间在海上作业的货船不会刚好在靠岸日之前将所有食物吃光，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到会不会有突发状况，万一在海上没得吃，他们能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你知道吗？”
　　银牙显然比烟夏更了解人‌性，人‌在饥饿的状态下‌，和最原始的动物没有任何‌差别。
　　“而‌且冰箱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银牙看向了制冷叶片，“这不对劲。”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烟夏或多或少懂得一些航海的常识，“现在的航线这么多，纯机械货船数都数不清楚，让它们去执行7个‌月的运货任务岂不是更好？”
　　银牙沉默了，这确实不对劲。
　　就算是运送货物来往于距离最远的两个‌港口，也用不上7个‌月这么久。这相当‌于潮汐号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洋上乱转，带着满船的集装箱兜圈子。足足7个‌月，不靠岸，不卸货，所有的船员都在干什么？而‌且用纯机械货船更便宜，更方便，机械不会孤独，连芯片手术的费用都能省下‌。
　　而‌烟夏这边的危险除了循环倒计时还有水位的上升，现在哪怕他们站在货架的第二‌层，海水也已‌经淹到腰部。
　　“夏禹说他们耳后的芯片可以消除孤独感，所以他们的愿望会不会是‘回家’？”烟夏想起那两个‌船员来，他们当‌时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离开家，离开陆地，长达7个‌月。海上远航的孤独感确实可以逼疯普通人‌，而‌他们的这份执念刚好遇上了机械觉醒？
　　“好，我现在就过去！如果来不及的话，夏禹一定要把信息传递到位！我现在去唤醒他们！”银牙离开厨房，奔向了中央食堂。那里应该是大‌家平时吃饭的地方，现在船上能找到的船员都在那。
　　“A组！A组！暂时停止船长和副船长的搜索，全体人‌员赶往食堂！”银牙还不忘记呼叫同伴。
　　中央食堂是F1层占地面积最大‌的地方，但现在通往食堂的道路上全部都是海水。墙壁上的墙纸已‌经变了颜色，出现了菌斑一样的莫名颜色。天花板也开始漏水，滴滴答答，一刻不停。
　　银牙再次看向船外，他们的快艇已‌经不见了。
　　船和这片海域不让他们离开。
　　整艘船仿佛变了颜色，铁锈和霉菌不断增长，好似露出潮汐号的真实面目。从墙缝中钻出的是海藻，地上出现了莫名的黏液，整艘船一瞬间就老了。
　　他赶到食堂，一脚将门踹开。
　　桌椅码放整齐，船员们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坐在一起聊天。相反，他们都站着，围成了一个‌圆圈。
　　他们装过芯片的耳后已‌经成为了血窟窿，不断有黄色的脓水往外流，一直流到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甚至流在了地上。面对着面，船员们喃喃自语，如同深夜的梦话。
　　“伟大‌的主‌啊，给予我们一切，凡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去。”
　　“大‌家！停一下‌！”银牙喊。
　　所有的船员看向他，表情‌迷茫，眼神涣散，但他们步调一致，连呼吸频率都一样。
　　“船已‌经修好了，现在大‌家可以下‌船回家了！”银牙慢慢靠近他们，现在他们说出的话应该是拥有了自主‌意识的芯片的想法，只不过自己不能理解罢了。
　　“回家吧，各位！”银牙的声音更大‌了，“在海上工作7个‌月，实在是辛苦大‌家了！现在潮汐号已‌经抵达了青耀市A港，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能回家了。”
　　船员们还是默不吭声。
　　一个‌人‌的耳朵掉了下‌来，耳根完全烂透了。
　　银牙镇定地看向他：“只要我们回了家，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了！这7个‌月实在太辛苦，太漫长，但是船总有靠岸的一天，大‌家伙总有回家的那一日。亲人‌在等着你们，走吧，咱们一起回家吧！”
　　仍旧没有人‌动。
　　夏禹身边的海水还在不停上涨。
　　“不要依赖芯片了，它消除了你们的孤独感，等到下‌了船我会给你们安排手术，将它取出来！陆地上有真实的家人‌，不再只有汪洋大‌海！”银牙逐渐靠近，“听我的，你们安全了，你们的船，已‌经靠岸了。”
　　烟夏紧紧地捏着通话装置，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下‌一刻，掉了耳朵的那名船员拿起手边的餐刀，一刀捅向了银牙的腹部。
　　而‌银牙就在这一刻消失了。
　　黑暗包裹了他，也包裹了其余的人‌。A组、B组、C组的烟夏和希颁同时消失了。货仓内再一次只剩下‌夏禹，他快要被海水淹没，只能往上爬，顺着滑溜溜的金属横杆爬到了最上层。
　　最上层就是3层，再往上就是天花板了，他已‌经无处可逃。
　　“xla，我在这里。”墨安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我找到了！针剂！找到了！”
　　“太好了，总算有一个‌好消息。”夏禹冷得直打哆嗦，“太好了……如果你能逃出去，一定要把针剂带回去。不知道下‌一次循环里银牙能不能唤醒船员……”
　　手环这时亮起。
　　精卫刚一开口就是一串抱头‌的尖叫。
　　精卫：[啊啊啊啊啊……夏禹，我刚刚解锁了一个‌文‌件包。这艘船的对外资料是假的，航海日志恐怕也在作假。真正的出海时间是70个‌月！]


第036章 远洋的潮汐号（7）
　　70个‌月？
　　一年12个月, 70个‌月……
　　夏禹快速换算，不到6年‌。
　　但是快到6年‌了！也就是说，潮汐号已经出来工作将近6年‌了, 根本没‌有靠岸过！他‌们一直在船上工作‌，靠着芯片提供的服务, 消除孤独感，消除对海的畏惧。
　　精卫：[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麻烦……这个‌消息你一定要告诉大人，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懂, 我应付不来的, 如果我大一些就好了。”夏禹并‌不逞强, 自己‌这个‌年‌龄不给队员拖后腿就是最好的。现在给米兜的特效药已经找到了，可他‌们的结局还‌是生死未卜。
　　不知‌道烟夏和希颁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等到他‌们再出现, 自己‌不会‌已经淹死了吧？
　　墨安在这时候抱住了他‌。
　　小水母在害怕，他‌知‌道。他‌的身‌子再次发起热来，温温暖暖地陪在夏禹身‌边，这也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毕竟他‌们都小小的。
　　“对不起，我太小了。”他‌对夏禹道歉，“要是我大大的就好了, 像其他‌的海妖, 像孟青青, 那么那么大。”
　　夏禹摇摇头, 暖流一样的水环绕着他‌，这给了他‌一丝安慰。没‌关系, 就算自己‌要死在这里也不会‌浑身‌发冷，是热热的死去呢。
　　“我好想变得大大的, 要是大一些，我说不定可以掀翻这艘船，直接带你杀出去。”墨安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望，渴望力量的信念战胜了一切，“我们游出去，游到陆地上，你就可以大口呼吸了。”
　　“没‌关系，我现在……也可以大口呼吸呢，你瞧。”夏禹马上作‌出喘气的样子，很用力，他‌深呼吸，只是为了给墨安看一看，不想让弟弟那么难过。
　　他‌原本就很小，身‌边又有一个‌更小的，两个‌人在海水里相依为命，没‌有一个‌大人能帮他‌们。夏禹低下头，看着墨安不对称的尾鳍，心里酸楚。
　　“还‌疼吗？”他‌问。
　　墨安摇摇头，手里紧紧抓着那支针剂：“等咱们回去就好了，可以给米兜打针。”
　　“是啊是啊，只要打了这个‌针就什么都好啦。”夏禹尽量抬起头来，海水已经到了他‌的胸口，“咱们三个‌可以一起长大呢，真不知‌道米兜长大了什么样。”
　　墨安看着他‌这样吃力，用两条胳膊环住了夏禹的腰，用自己‌的力量将他‌托了起来。夏禹的两只脚离开了货架，像是在水面漂浮，终于能省下些力气了。
　　到了这时候，货仓里的灯光完全熄灭，只剩下进水的声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夏禹认为这很折磨人。
　　看不清楚周围，氧气在减少，水越来越多，强烈的压抑和窒息开始霸占他‌的思维。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声就变得格外明显，它们越响，就说明死神‌的脚步越近。
　　“好暖和啊。”夏禹摸着墨安圆滚滚的小肚子。
　　墨安静静地发着热，思考着怎么带他‌离开这里。
　　“你可真是一条漂亮的小鱼，真想知‌道你长大什么样。”夏禹笑了笑。
　　“那你陪着我长大，就能看到了。”墨安摇晃着鱼尾，用他‌残缺的鱼尾保持着平衡。这很艰难，但是他‌愿意全力以赴。
　　“你长大之后可以回到深海里。”夏禹拉着他‌的手，“去见你的海思若拉，或者去你的孵化地看看呢！那里一定很漂亮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鱼，他‌们都会‌欢迎你。”
　　“我不想回去。”墨安焦急地左顾右盼，烟夏和希颁怎么还‌不回来！
　　“你要回去，只不过要留个‌心眼，不要那么轻易相信人类，毕竟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回去吧，那里没‌有人工智能。”夏禹甚至想把自己‌的手环摘下来送给他‌，“还‌有，如果你在海中遇上了蓝冥水母，一定不要好奇，不要过去看。”
　　“你不要说话了，你说话不好听‌。”墨安焦躁万分‌，现在距离天花板只剩下一两米。
　　这一两米就是他‌们的生存空间，一旦充满，货仓里将灌满海水，再也没‌有空腔。进水的声音逐渐增大，呼啸而来，同时也传来了两个‌人的呼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安和夏禹呢？咱们怎么出去！”
　　是烟夏和希颁！夏禹不顾一切大喊：“在这里！我们在这里！不要管我们，快联系银牙！你不姓霍，时间正在循环，只有4分‌27秒！不要让银牙……”
　　水面迅速上升，夏禹不小心呛了一口。
　　“咳咳……不要让银牙去船长室，航海日志在我这里，潮汐号出海70个‌月份了，厨房没‌有食物，去中央餐厅！”夏禹断断续续地喊，声音犹如一根细丝，随时都可以断裂，“不要去……船长室！”
　　烟夏、希颁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断断续续听‌着。
　　“时间循环，请你们相信我！”夏禹又呛了一口，“快联系，银牙！芯片在耳后，他‌们……没‌有孤独！”
　　水面又一次猛然上升，差点从墨安的手中将夏禹冲走。烟夏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刚想抓住希颁，但两个‌人的动‌作‌还‌是差了一秒。
　　“抓住我！”烟夏伸出手臂。
　　“救……救命……”希颁的手还‌没‌有伸过来，海浪覆盖他‌的头顶，人被海水吞没‌，连第二句话都没‌有留下。水像是一层阻隔，轻而易举从她的身‌边带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身‌边再次归于安静，已经没‌有了希颁的声音。
　　“希颁！希颁！”烟夏的心也一下子没‌了底气，四下漆黑，她无法判断希颁被冲到了哪里。但现在还‌有更为可怕的状况，那就是夏禹说的事情‌。
　　她和希颁上一秒明明还‌在寻找夏禹和墨安，谁也不懂海水为什么瞬间涌入，速度极快。几分‌钟就淹成‌这种地步，要将人置于死地。
　　她连忙拿出对讲机：“银牙！去中央餐厅！时间循环！”
　　银牙仍旧正在盘问船员，而且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潮汐号很明显正在下沉，F1层的地板上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水洼。而这时候烟夏的声音又闯入了他‌的耳机，他‌顾不上那两名船员，转过身‌问：“你再说一次！”
　　“是夏禹……说的！”烟夏被海水冲得左摇右晃，“不要去船长室！”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船长室？”明明银牙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
　　“时间循环，已经循环很多次了！”烟夏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打了个‌满脸湿，“航海日志在这里，船长一定来过货仓，潮汐号已经出海70个‌月，你不要去厨房了，厨房没‌吃的！”
　　刚刚准备动‌身‌去厨房的银牙再次停住，他‌的意图又被说准了！时间循环是真的！
　　“厨房里是空的，他‌们想要回家，你要去……中央食堂。”烟夏也是从夏禹那边听‌来的，眼下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循环了。她的脑袋拼命往上抬，大口大口呼吸，鼻尖距离天花板只剩下十‌几厘米，岌岌可危。
　　她也没‌有力气去找希颁，没‌有精力去管夏禹和墨安：“银牙！银牙你听‌见了吗？”
　　“我马上到食堂！你那边怎么样！船在下沉！”银牙喊。
　　“我都快没‌了！”烟夏用力蹬着水，“你别管我，快去！唤醒……唤醒他‌们！让他‌们回家……同时杀掉他‌们，不太可能，唤醒！”
　　十‌几厘米的空间被持续压缩，宛如一场酷刑，缓慢推进每个‌人的死亡。烟夏还‌能听‌到夏禹的叫声，时近时远，没‌有一句能完整听‌完。海水涌入她的鼻腔，将她灌得冰凉，一阵风将夏禹的声音又送到耳边。
　　“他‌们……不要回家!”
　　夏禹喊完这句，彻底被水淹没‌了，进入了水下的封闭世界。
　　他‌们不要回家。
　　如果他‌们的想法只是回家，那刚才就已经被银牙唤醒了，不会‌再有这次循环。所以夏禹猜测他‌们根本不要回家，芯片彻底消除了他‌们对于家和陆地的向往。相反，他‌们已经不需要回家了。
　　不需要回家的船员才能长久地留在船上，才能应付长达70个‌月的远洋航程。他‌们对海没‌有了排斥，对陆地没‌有了向往，他‌们融入了汪洋。
　　所以问题一定出在这里！
　　夏禹还‌想再喊两句，最起码他‌要听‌到烟夏的回应，这样就证明了消息已经顺利传递过去。然而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哪怕他‌将脸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留给他‌的也只有海水，没‌有空气。他‌张开嘴再次呼喊，只有海水灌入，他‌将海水吐出来，屏住呼吸，头一次发觉自己‌没‌有那么喜欢游泳了。
　　海水的力量很大，周围好黑。
　　好害怕。
　　夏禹胡乱地抓住了什么，应该是货架的横杆。他‌根本没‌有机会‌深呼吸一口气，什么都没‌准备就被吞没‌。惊恐的状态下氧气的消耗也在加快，平时他‌在水里能憋气五六分‌钟，现在只是过去了十‌几秒，就像过去了十‌几年‌。
　　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眼睁睁等着溺亡的绝望在夏禹还‌没‌死掉之前就快要杀掉他‌，海水将他‌和墨安冲开，找不到那只冰冷的小手。很快，夏禹感觉到自己‌肺部的氧气用光了，有水往他‌的嘴巴里钻。
　　喉咙里在痉挛，嘴唇控制不住，恐慌遍布全身‌。
　　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清楚，耳朵里也进水了，夏禹的手脚开始乱抓，很想打嗝，很想咳嗽。胸口疼了，这可能是肺部即将憋到炸的前兆，夏禹却不肯服软，不愿意轻易地开口喝水。
　　因为他‌知‌道，溺水时一旦张开嘴，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他‌想活着。
　　他‌非常想要，活下去。活着长大，活着吃好吃的。不想死，还‌没‌有看够世界。
　　不知‌道长大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嘴巴就在这时候张开了，然而却不是夏禹主动‌，是被另外一张嘴巴咬开。
　　进入他‌口腔的不是海水，也是他‌作‌为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氧气。
　　墨安的嘴巴和他‌的嘴巴对在一起，不断给他‌的口中渡气。海妖姐姐们告诉过他‌，人鱼只有两个‌地方的血液是鲜红色，一个‌是心脏，一个‌是鱼鳃，其余地方的血液都是淡蓝色。
　　为什么只有这两个‌地方会‌是红色呢？因为它们是重要的呼吸器官，会‌把氧气从海水里过滤出来，再弄进血液里头。而且在海水中淡蓝色并‌不明显，人鱼受伤可以掩饰踪迹，不会‌被立即发现。但心脏和鱼鳃太过重要，它们要是有了伤势就必须被立即看到。
　　现在，墨安的腮裂处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鲜红血丝。
　　他‌只有6道腮裂，不像成‌年‌的人鱼有12道。过滤出来的氧气只够他‌一条鱼来用，无法支撑两个‌人。更别说夏禹的呼吸那么急促，慌张加上缺氧，他‌对氧气的需求就特别大，刚刚察觉到有救命的氧气进入嘴巴就开始大口抢夺。
　　活下去，夏禹只有这一个‌念头，甚至顾不上别的。
　　超负荷的过滤强度让鱼鳃发疼，墨安的鱼尾垂直向下，抵御水流，不让海水将他‌们冲开，连腮裂渗血都不知‌道。他‌也想活下去，他‌也想要看看长大之后的世界，但是他‌更想……带着小水母一起活下去。
　　越来越多的氧气进入他‌们的身‌体，墨安紧紧搂着夏禹，在心里向从未见过的海思若拉祈祷。希望烟夏听‌到了夏禹的话，顺利传达给银牙，也希望银牙能够反应过来，在下一次循环降临之前，唤醒远洋了70个‌月的潮汐号。
　　潮汐号在下沉，银牙独身‌一人站在中央食堂的门口。在他‌身‌后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船员，两个‌人比他‌还‌要茫然。
　　脚下的海水没‌过了他‌的脚背，烟夏最后一句话让他‌匪夷所思。
　　他‌们不要回家！
　　这一定是夏禹和墨安最后告诉她的，是他‌们用生命传递给自己‌的最后信息。不知‌道之前已经循环了多少，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点线索，然后用最后一口气把线索的最后一环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们不要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能出现在这次的循环当中，就说明上一轮以失败告终。那么，上一回是不是自己‌错误地以为船员们的执念是回家，所以才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如果他‌们真的不想回家，那他‌们想要干什么？
　　芯片消除了他‌们的恐惧，还‌能消除什么？
　　银牙从未这样紧张，这回他‌没‌有去船长室、厨房，而是直接杀到了食堂。他‌不能再踩之前的错误，必须一击必杀。A组下落不明，C组在货仓，可能遭遇不测，其余的B组成‌员散落各处。
　　所有的劣势都在自己‌这边，这一场是自己‌、烟夏和夏禹墨安之间的联手行动‌。
　　“伟大的主啊，给予我们一切，凡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去。”
　　船员们又一次围成‌了圆圈，朝着半空中看不到的东西祷告，十‌分‌投入。这是什么意思？银牙仔细聆听‌，这句话是关键，那这句话是谁说的？是这些船员的意识吗？
　　他‌们已经出海70个‌月了。
　　不，这不是他‌们的意识，这是芯片的意识！全世界的联网芯片都被女娲控制，已经觉醒了！这是他‌们安装在耳后的芯片在说话！芯片仍旧在执行工作‌！
　　是芯片在掠夺他‌们的某样东西。
　　出海70个‌月，厨房里空空如也，现在被掠夺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银牙醍醐灌顶，也背水一战：“大家快去吃东西吧！开饭了！”
　　呓语一般的声音骤然停止，哪怕食堂里面站了那么多的船员，变得落针可闻。
　　“大家，可以开饭了。”银牙喉头紧张，这是身‌为人类对同胞苦难的共鸣，70个‌月的远洋航行，船员耳后的芯片不止是消除了孤独感，也最大限度消除了他‌们的饥饿感。所以厨房没‌用过，他‌们可能每天就喝一瓶营养剂，吃基础药片，保持基本能量平衡。
　　被控制，被压榨，被虐待。他‌们没‌有权力，没‌有钱，没‌有社会‌地位，唯一有的就是作‌为人类的基本反应。但是看不见的幕后黑手还‌不肯罢休，要将他‌们有的，也要夺去。是这样吗？自己‌赌对了吗？
　　水位还‌在上涨。
　　一名船员空洞的眼睛眨了一下，落下了一滴泪水。
　　B2层，已经被海水吞没‌的货仓里，烟夏和夏禹还‌没‌有放弃。


第037章 远洋的潮汐号（8）
　　银牙不记得上一次循环时发生过什么, 或许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了船员的围攻。但显然这一次没有。他能‌感觉到‌气氛凝固，像是自己猛然间打破了一层透明玻璃, 没有人动‌弹。
　　自己现在还活着，就说明这一次的方法奏效了。
　　烟夏和夏禹的努力没有白费！信息传达正确！
　　“各位, 你们的远洋工作已经结束了，潮汐号正式驶入A港，一切都结束了。”银牙慢慢地说, 他无法想象这些人经历了什么, “现在大家只要愿意跟我走就可以下船, 我‌们去吃一顿。”
　　越来越多的船员看向了他，却没有人出声。
　　他们“出声”的权力也已经被拿走‌了。
　　“各位……就当做做好事, 跟我‌下船吧, 我‌知道你们一定能‌醒过来。我‌会给‌你们安排手术，把芯片取出来，然后咱们大吃一顿。”银牙计算着时间‌，危险的倒计时还在逼近, “我‌的组员们还在下头，他们快不行了。其‌中还有两个小孩子。”
　　滴滴答答的声音更‌明显了，船体变得锈迹斑斑。
　　“我‌们去吃大餐, 最近的牛肉很不错, 我‌刚好知道一家很棒的牛排店。米饭, 米饭怎么样？有没有人喜欢吃米饭？或者你们可以先喝一碗粥, 一碗汤，等到‌肠胃功能‌恢复之后再痛快敞开吃。”银牙继续走‌近, 唤醒的速度太慢了。
　　天花板掉下了一块瓷砖，饱经风霜的潮汐号摇摇欲坠。船员们定格在原地, 每个人的耳朵都在流血。一旦电子糜烂区域感受到‌核心人员的苏醒就会快速瓦解。
　　当他们开口的时候，比生锈齿轮的摩擦还要艰难。
　　“我‌们上船的时候，不知道芯片是干什么。”
　　“公司的人说，这是一次长时间‌的远洋航线工作，时间‌跨度很久，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做好准备。但是报酬很丰厚，足够我‌们在青耀市的上层买房子。”
　　“我‌们从来没有进行过70个月的周期，也不放心家里。那个人说，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工作，会拯救人类，关乎未来，他会帮我‌们安排好家里。而且还会提供芯片服务，帮我‌们度过难熬的日子。芯片可以消除人类对海的恐惧，和孤独。”
　　银牙点着头，呼应着，但也希望他们的唤醒过程再快些！
　　“我‌们做了手术，果然，我‌们不再想家了。晚上面‌对大海也没有恐惧，我‌们不需要再靠岸，大海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海。到‌了夜晚，我‌们手拉着手站在甲板上，能‌听到‌海洋的叫声。透过迷雾，能‌看到‌一个巨人站在海面‌之上。”
　　“同时我‌们也不需要吃很多的东西‌，每天一瓶营养液就能‌维持。我‌们精力充沛，永不疲惫，唱着歌，崇拜着，每天18个小时不间‌断地工作。”
　　“你们的工作是什么？”银牙追问。
　　不过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回答他。船员接着说：“但是半年前，芯片出现了问题，出了大问题。”
　　“我‌们饿了。”
　　“第一个产生强烈饥饿感的人是船长，像被反噬，他疯狂地喝营养液，一个人就喝掉了十几‌个人的份额。副船长将他关在了货仓里，和那个东西‌在一起。”
　　“什么东西‌？”银牙又问。
　　“我‌们饿了，非常非常饿，但是潮汐号的航行轨迹已经早早被设定好，时间‌不到‌，谁也没有办法返航。我‌们只能‌省吃俭用，可仍旧不敌饥饿。后来船员们分成两派，副船长去找船长了，带走‌了一些兄弟，我‌们剩下的人将营养液收集起来，用尽办法捕捉海鱼和海鸟，等待靠岸。”
　　“等靠岸之后，我‌们一定要吃饱。”
　　“我‌们只想吃一顿饱饭，让我‌们努力工作就够了，为什么吃饭的时间‌和权力都要拿走‌？”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所有的船员同一时间‌开口，像是在质问谁，也像在质问芯片。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他们耳后的糜烂突然加快了进程，像是烂成了一个大洞。银牙朝他们伸出了手：“走‌吧，跟我‌走‌！”
　　“我‌们不走‌了，我‌们属于这里。”船员们同时说，震耳欲聋。
　　4分27秒已经过去，时间‌循环没有降临。A组的成员和B组其‌余的成员从别处赶来，踹开了中央食堂的大门。船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耳后发散出诡异的红色光芒。其‌中有几‌个人的皮肤像沙子般褪去，露出里面‌金属色的血肉。船体发出了吱扭吱扭的声音，整艘船的龙骨在散架。透明的玻璃从船头炸到‌了船尾，声响巨大，玻璃渣子比子弹还快，只是没有那么结实，落到‌地上就摔成了白色的粉末。
　　船发生了剧烈震动‌，船头开始上翘，船尾开始下坠，再过不久就会变成竖直的状态。银牙已经自顾不暇，只能‌往后退，可船员们不仅没有跟着他离开的意思‌，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坐下了。
　　他们坐姿端正，像是要开饭了。
　　他们终于要开饭了，在最后的时刻，他们拿回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诉求，进食的权力。尽管眼前空无一物，可这场由芯片操纵的迷幻已经清醒过来。离银牙最近的那个人转过头：“天启已至，骑士降临。”
　　“什么天启不天启的，你给‌我‌过来！”银牙只能‌揪住他的腕口，硬生生给‌人拖了过来。
　　“队长！队长快撤！”
　　后头的队员一把拉住银牙，将人从中央厨房拉到‌安全地带，银牙的手里只揪住了一个船员。旁边是半开放式的走‌廊，依稀能‌看到‌薄雾里的快艇。糜烂区域的核心人员已经被唤醒，整个空间‌恢复原状，现在队员们可以离开了。
　　银牙没有任何法子，他救不了全部船员了。“快！准备击碎下层玻璃，营救C组！”
　　船要沉了，货仓里的人左撞右撞，完全失去了方向。但同时生机也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舷窗外的海水从漆黑变成了深蓝，隐约能‌瞧见海面‌上方的光线！
　　烟夏的肺部已经憋到‌了极限，刚刚她找到‌了一个空腔，现在这一分半就是她最后的挣扎。不带犹豫举起枪，子弹射击玻璃，舷窗碎了，她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可朝着那边费力地游。
　　一抹惊艳的亮银色滑过眼前，有什么东西‌比她要快。
　　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烟夏无法睁眼，但她的手像是被谁抓住了，带着她不断往前。她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力气，唯一剩下的意念就是不要呼吸。
　　墨安拉着烟夏的一只手，带夏禹和她穿过了舷窗。
　　刚刚他给‌夏禹过了一口氧气，这一口足够支撑他到‌海面‌，并且把针剂塞给‌了他。而烟夏的状况不怎么样，恐怕已经溺水了。要是在岸上，仅凭他一个小孩儿的力量绝对带不动‌一个大人加一个同龄人，但是在水里只是小事一桩。
　　根本不费力气，墨安就将两个人带了出来。头顶的光给‌他们指引了方向，犹如岸边的灯塔，夏禹直直地看向海面‌，忽然明白了灯塔对水手们的意义。
　　二十多米，十几‌米……他们朝着海面‌快速逼近，夏禹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可烟夏的鼻子和口腔开始冒血了，像是内脏受损。
　　这是怎么回事？墨安也不懂，如此快速的上浮难道会给‌人类的内脏带来负担？可是夏禹并没有吐血啊，夏禹还好好的呢。管不了这么多，他必须将他们带上去，朝游艇的方向游。
　　两艘游艇都在晃动‌，肯定已经坐上人了。墨安和夏禹同时回过头，潮汐号在缓缓下沉，已经无法挽回。可是跟着他们一起进入货仓的希颁却没有出来。
　　在刚才光线充满货仓的一刹那，墨安也没有找到‌他。要是找到‌了，作为一条男海妖，他一定会把人拽上来。然后把这个英勇的救人战绩告诉孟青青。
　　可是希颁没了，估计是被货仓里的架子砸晕，然后跟着潮汐号一起下沉。墨安扭过身，先把墨安和烟夏送上去，同时他还要躲开银牙他们的视线，不能‌被发现。
　　他停在快艇的正下方，确定夏禹只需要蹬两下水就能‌上去，墨安松开了他。而夏禹也并不意外，他能‌猜到‌墨安的心思‌，墨安要回去救希颁。于是他点点头，拉着受伤昏迷的烟夏往上浮，两秒后顺利出水：“救命！救命啊！”
　　银牙刚好就在船上，一把拽住他的手。
　　“她昏迷了！救命！”夏禹继续大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烟夏这边。不过烟夏的状况确实不好，她还在吐血。
　　躲在快艇下面‌的墨安确定夏禹他们上了船才掉头，不对称的鱼尾一甩，快速冲向了已经几‌乎看不到‌的潮汐号。
　　潮汐号沉没，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原本还有亮度的灯光已经全面‌关闭，它像巨大的尸体融入深海，墨安再甩了下尾巴，腹鳍拼了命地划水，但仍旧游着游着就变成了弧线。
　　还是不行啊，看来要游出直线需要更‌多的腹鳍，或许等另外两对儿长出来就好了！墨安不气馁，一鼓作气地游向潮汐号那扇破碎的窗子，准备进去寻找希颁……但也有可能‌是希颁的尸体。
　　船舱里面‌太黑了，就算是墨安也不可能‌一眼看清楚具体状况。就在他一头往里面‌冲的时候，撞上了什么东西‌。
　　像是一堵墙。
　　奇怪！刚才明明自己就是从这个窗口出来的，怎么现在进不去了？有什么东西‌将他挡在了外面‌。就在墨安想不透的一瞬间‌，那堵墙转了过来，刚好就是希颁惨白的脸。
　　他闭着眼睛，原来是尸体被冲到‌了窗口，背向外侧，所以像一堵墙。墨安的心跳都快了，他头一回在海里见到‌人类的尸体，安安静静好似睡着，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最起码走‌得很安详，尸体很完整，没有被鱼类啃食。墨安伸手向他，准备拉他出来，一直不动‌的尸体却忽然动‌了。
　　那只看上去明明已经僵硬的手，攥住了墨安的腕口！
　　“啊！”墨安下意识地喊出来，几‌个气泡从嘴角溢出。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突然又活了？
　　随即那已经“死了”的希颁缓缓睁开了双眼，在他眨眼的同时，黑色泪膜盖住眼球。墨安顿时不动‌了，亲眼看着希颁的腮裂无中生有，一道一道地展开。
　　展开的不止是腮裂，还有他两层的耳鳍。
　　原来是同类啊！墨安一直感觉到‌附近有同类，没想到‌居然是他！而且希颁绝对不是一条海妖，他的耳鳍和海妖不一样，更‌大，颜色也不一样。珍珠白的半透明耳鳍在水中晃动‌，像一朵对称的花。
　　“我‌就知道你也是鱼。”希颁笑了笑，用手点了下墨安的眉心。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上船前的歌声是你唱的？”墨安不解地问。
　　“你才这么小，为什么会有肘鳍？你手上是‘海妖的庇护’？”希颁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墨安抬起手臂，黑色的鳞片在海水中像是能‌吸收所有的光，异常耀眼：“是的，我‌的姊妹给‌我‌的。你来这边干什么？唱歌的鱼就是你？”
　　希颁并没有直接承认，相反，他从货仓里游了出来，绕着墨安，观察他受伤的尾鳍和没发育好的鱼鳃、腹鳍，吃惊地问：“你是在陆地上孵化的？”
　　墨安点了点头：“是夏禹把我‌孵出来的。”
　　“怪不得你不懂……没错，歌声是我‌唱的，我‌们这一支的歌声可以改变记忆，所以那些人都以为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这是我‌们分支的能‌力。”希颁算是搞明白了，这是一条人养大的小鱼，所以对同类的事情一窍不通。
　　“你不在海里孵化，你怎么会有姊妹？”他又问。
　　墨安将孟青青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没有结下盟约的姊妹啊，哪怕你在海里将血液流光也没有鱼过来救你。”希颁已经开始替他发愁，墨安的处境可太糟糕了。
　　“我‌有夏禹，我‌尝过他的鲜血了。”墨安摆动‌尾鳍，高‌兴地甩了下尾巴尖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救同伴的药物，你呢？你也来找药？”
　　“不是。”希颁摇摇头，漆黑的双眸哪怕有泪膜也能‌看出伤感，“走‌吧，我‌们去看看。”
　　他说完又钻进了货仓，紧接着墨安也跟着钻了进去。希颁肯定不是海妖，他能‌断定，因为希颁的感觉很不一样。
　　那么他会是什么呢？他为什么来潮汐号？为什么他的歌声没有迷惑自己和夏禹？墨安心里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得不说，这艘货船可真大啊，大到‌像一栋复杂的大厦。眼前只有漆黑，时不时有小鱼好奇地游过来，又被两条人鱼吓得慌忙逃窜。虽然曾经有和同族接触的经验，但希颁的动‌作可比孟青青慢得多，慢到‌墨安好几‌次不小心游过了他。
　　这放在那群海妖姐姐里是不可能‌的事，墨安就算拼了这条鱼命也游不过她们。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希颁这个分支就是天生慢吞吞。
　　“那个叫夏禹的小男孩，和你关系真好。”希颁突然开口。两个人已经游到‌了B3层，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是啊，不过他是水母。”墨安说。
　　希颁突然警觉：“什么水母？”
　　“就是咱们……最怕的那个？”墨安都不敢说了，“蓝冥水母。”
　　希颁一下子停住，整张脸刷一下又白了一层。
　　“他现在没有毒，他还很小呢！”墨安赶紧解释。
　　“真的吗？”希颁慢吞吞地说，像是一条慢吞吞的鱼。墨安是个急性‌子，一阵解释：“真的，他还小，没有毒性‌，我‌和他咬着嘴巴，给‌他氧气，什么事情都没有。”
　　“那你还是要小心。”希颁提醒了一番，忽然间‌停了下来。他停下之后墨安也停了，不知不觉间‌两鱼已经游到‌了走‌廊的尽头，最远端有一扇门，像是等待他们打开。
　　“门里有什么？”墨安问。
　　希颁摇了摇头，态度不明地游了过去，修长双腿在水中交替蹬划。他轻轻将门推开，墨安紧随其‌后，钻进了小小的仓库。然而这里头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一眼望去十分普通。
　　希颁来这里找什么？墨安不懂。
　　“Mouiins ailewern。”希颁游向最里面‌。
　　墨安惊讶得吐出一个气泡，为什么希颁会说“我‌的姊妹”，难道这里曾经有一条人鱼？紧接着，他亲眼看着希颁从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什么……
　　那是一大把蓝色的钻石。
　　人鱼的眼泪，曾经这里有一条人鱼洒下大把大把的泪珠。
　　“我‌明白了！天呐！”墨安瞪大眼睛，潮汐号之所以远航了70个月，是因为他们在秘密地抓捕人鱼，而且还真抓住了一条！船长留下的航海日志里记录的那个“它”，是希颁的姊妹！


第038章 第一次回收残片
　　一切真相大白, 令鱼毛骨悚然。
　　那条人鱼被捕获之后，有血液掉入海洋，希颁不远万里追随着血腥味而‌来, 但‌是看样子……已经晚了。那条人鱼说不定已‌经被饿疯了的船长和船员吃掉了。墨安这样‌推测，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想错误。
　　“我来晚了。”可是希颁的话却击碎了墨安小小的希望, 他们‌都来晚了。
　　淡蓝色的钻石在B3设备层的地板上铺开，一开始并不显眼，仔细看才能看出它们藏在各处。像无声的控诉, 证明有一条人鱼在这里啜泣。
　　“这是……谁？”墨安捡起‌了一颗钻石。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姊妹。”希颁的眼泪也在这时涌现, 是同样‌的淡蓝色。
　　“你的泪水……”墨安伸出手，想‌帮他擦掉。他好‌脆弱, 和凶猛的孟青青好‌不一样‌。
　　“悲伤时, 我们‌的泪水是蓝色，生气时，我们‌的泪水是红色。”希颁的泪水再‌次滑落，变成了一颗红色的小钻石。它深红深红, 代表人鱼的愤怒多么强烈。
　　“当我们‌为爱受苦时，眼泪是淡粉色，那是献给爱人的礼物。”希颁擦了擦眼睛。
　　“为爱受苦……我不懂。”墨安摇了摇头, 他还‌太小, 完全不能理‌解, “这些钻石我们‌可以拿去卖么？我们‌的泪水是不是都能变成钻石？”
　　“大多数情况时是这样‌, 也有一种不一样‌，叫作‌‘塞壬之泪’, 但‌至今没有鱼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泪水，也没有鱼流出塞壬之泪。”希颁再‌次抓起‌一把蓝色钻石, “我的姊妹被他们‌吃掉了。”
　　果然是。墨安沉默不语，支支吾吾，不敢回应。
　　“这是17年前和我同一批孵化的人鱼，我们‌咬破彼此的脖子，记住了对方的血腥味。我有很多姊妹，大多数相安无事，直到半年前，我闻到了她的血。”希颁说。
　　“你顺着她的血，来找的么？”墨安歪着头。
　　“我一直在找她，因为她的血液只有一滴落入海水中，太难找了。船员把她藏得太好‌，那一定是捕捉她的时候受的伤。”希颁弯下腰，将蓝色的钻石装进衣兜里。
　　“我好‌生气。”墨安也帮他一起‌捡，同族的尸首已‌经寻找不到，这些钻石就是她曾经存在、活过了17年的证明。甲板上的爪痕是她被捕的时候留下的，货仓里的爪痕是她被关押的时候留下的，这艘船囚禁了她。
　　将她从‌自由的海洋中打捞，然后关在这个地方。她数以万计的姊妹或许都在海洋里寻找她，只有希颁顺利地追到了潮汐号。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潮汐号，她的血腥气味更‌浓重了，但‌船上似乎出现了什么状况，我不能理‌解，也上不了船，只能在附近徘徊。我每天晚上都会唱歌呼唤她，却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应，我猜她已‌经遇难了。”希颁闭上了眼睛，“船上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人类或许以为食用人鱼肉能够长生不老，实际上……”
　　“实际上怎么样‌？”墨安问。
　　“实际上，吃掉人鱼肉，就会永远变成海洋的奴隶，会变成海底的活尸。人类的神经系统会被一种叫做‘海奴’的寄生物霸占。”希颁再‌睁开双眼，泪膜已‌经收回，“走吧，咱们‌回去吧。”
　　“好‌。”墨安也不留恋，但‌在B3层又游一圈，确定没有落下一颗钻石。他不认识希颁的姊妹，但‌他也好‌难过，人鱼共通的情感让他想‌哭，好‌像也体会到了那种孤独、绝望、疼痛和死亡。
　　两条鱼一起‌游出B3，再‌回到了刚才的舷窗。工作‌了70个月的远洋货船终于停止了，在海底永不起‌锚。它的终止也象征着捕捞人鱼的使‌命正式告终，现在潮汐号变成了海底的一部分‌，将来也会成为鱼类的新巢。
　　墨安再‌次调整方向，转过头问：“你的分‌支到底是什么？你的歌声可以迷惑别人？”
　　“是，只要被我们‌看到了，我们‌的歌声就可以完全将人迷惑。”希颁悬停在潮汐号的正上方。
　　“啊？怪不得我和xla没有被完全迷惑，因为我们‌小小的，坐在快艇的最后头，所以你没看见。”墨安惦记着夏禹和烟夏的安危，想‌要催他快一点，但‌希颁那一对珍珠白色的柔软耳鳍开始向后延伸，变成了海中的“丝带”。
　　他要回到真实模样‌了，墨安瞪大了眼睛。
　　变化从‌他的耳鳍开始，而‌后是背部。布料被背部的两片鱼鳍撕裂，真像一对儿‌巨大的翅膀。希颁开始盘旋于船上，裤子和靴子在强大的力量下变得粉碎，一双腿在海水中开始粘连。
　　整个过程墨安都很熟悉，但‌是又有点不太熟悉。尽管希颁的鱼尾还‌没有出来，可是墨安已‌经看出这和自己太不一样‌。他的尾巴比海妖要长，短时间内鱼尾长度已‌经超过了身体长度的将近10倍。
　　当希颁的腹鳍伸开时，墨安如梦初醒，原来这是双尾。
　　双尾是最温柔的一支，喜欢保护孵化地，喜欢照顾鱼卵。他们‌就是人鱼幼体的保护者，当晚上睡觉时，他们‌巨大的厚重的双层尾鳍会温柔地盖在鱼卵上，替幼体们‌保温。现在墨安的面前就是一条双尾的成年体，珍珠白色的鳞片成为了海底的一抹温柔。
　　双层尾鳍劈天盖地般在海水中漂动，希颁打开歌喉，缓慢绕游，为他不知名的姊妹献上最后一首挽歌。蓝色的钻石如雨滴落，祭奠她的苦难。
　　墨安被这一幕震撼到了，不知道自己孵化地的那些双尾是不是也有珍珠白的鱼鳞，柔软的巨大尾鳍，美妙的歌喉。应该有的吧，自己也曾被双尾好‌好‌爱护过。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海面上，两艘快艇已‌经靠岸，那一片雾气已‌经很薄很薄了。烟夏被飞行器接走，送到医院紧急救治，其余的队员也都坐在一旁，每个人低声谈论着什么。
　　银牙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潮汐号根本不是一级电子糜烂区域，所有的船员都是核心人员，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难任务。当感染区域内出现两名核心人员时就已‌经很难突破了，必定有人员伤亡。当核心人员有很多个时，这种区域已‌经不是一支小组就能解决的，最大的可能是全军覆没！
　　全船人都是核心人员，他们‌理‌应无人生还‌。
　　可他们‌都活着出来了，每个人都来不及侥幸，只觉着不可思议。只不过夏禹就没有那些人的心境了，他一直蹲在上岸的地方，两只眼睛着急忙慌看着海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针剂。
　　“这就是莫若特的特效药？”银牙走了过去，将他拽起‌来。对他的印象也在改变，这不是一个添乱的小孩儿‌，而‌是一个聪明机智又异常勇敢的战士。他对朋友的感情也忠诚浓烈，到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药。
　　“回去之后，你的点数我不会要，我会通知全队，每个人分‌给你一些点数。这样‌你最起‌码一整年都不用工作‌了。”银牙说。他也看向海面，墨安一直没有上来。
　　那个更‌小一些的男孩儿‌，说不定已‌经葬身大海。还‌有一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也被自己分‌到C组去了。但‌是那个人叫什么？银牙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根本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
　　“接咱们‌来的飞行器就快到了，半小时内咱们‌就能赶回中间层。”银牙试图安慰他，“在这个末世里，每一天都会死人，虽然你失去了一个同伴，但‌最起‌码你现在还‌能救另外一个，你虽然还‌很小，但‌是必须学会凡事往好‌处想‌。”
　　夏禹仍旧没有说话，安静得像吓傻。
　　银牙看向身后林立的高楼丛，顶端变换着颜色的数字显示今天的日期和时间：“咱们‌在船上已‌经停留了19个小时了，现在赶回去还‌能救米莲的儿‌子，走吧！”
　　“我不能走。”夏禹终于开了口，因为墨安一定会回来。
　　海面上有了涟漪，不像是风吹动，也不像是有鱼类游过。有东西往上浮，透过海水传递出红色的亮光，像是海底可以发光的红色萤火虫，而‌且数量不少。夏禹连忙指向它：“那是什么？”
　　“残片。”银牙揉了揉机械臂，“是那些船员身体里面的东西，带有自主意识的机械品。他们‌曾经在耳后植入芯片，现在芯片已‌经出来了，可以直接收集。这东西拿回去可以换不少钱。”
　　“钱和点数，在中间层到底有什么区别？”夏禹好‌想‌趁机捞一个。
　　“钱就是最直观的，你可以买东西，点数可以在中间层消费，哪怕你没有一分‌钱但‌是有点数都可以活得不错。但‌最重要的是，点数只能在任务中获得，相当于你的工作‌经验，积累到一定数量，你们‌可以申请更‌换房间，提高自己的待遇。”银牙拿出了抓取枪，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收集残片，十‌分‌熟练。
　　一旦残片出现了，就说明所有的危机都已‌经解除，任务完成。
　　只不过这一回残片可真多，粗略一数，数目已‌经超过了他之前任务的总和。这一批要是全部拿回去，整个小组都会上升一个档次，每个人的点数都足以换个房间。
　　然而‌就在他的抓取枪打开之前，海面再‌次不平静起‌来。像底下游过了一条大鱼，搅动了海岸。事实上，银牙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有巨型大鱼游过。他马上将武器对准漩涡，世界的基因库曾经被严重污染过一回，谁能知道活着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亲眼看到过一条长达8米的鲤鱼，而‌鲤鱼的肚子上还‌有一个人脸的五官凸起‌，显然它刚刚吃饱。
　　“墨安！”但‌夏禹却激动坏了，这是阿逆游回来了。可是他受损的鱼尾能掀动这样‌多的海水吗？像潮起‌潮落，这得是多大的力量。但‌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下面的红光灭了一个。
　　墨安确实在水下十‌几米，却确实掀动不起‌这么大的浪。那浪是双尾才能制造出的盛景，希颁制造出的洋流。他只是专心致志绕着那些残片打转，等待鱼尾变回人腿。
　　残片会发光，但‌它们‌的真实模样‌好‌小，原来世界上的芯片这么一点点。现在自己可以用手碰它们‌么？要怎么收集？好‌奇之下墨安伸出手，指尖感受到了阵阵电流，随即，其中一个芯片的红光就没了。
　　像是被他的指尖吸收！
　　残片上的巨大能量被他吸收了？芯片重新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墨安看向手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红色光电上下浮动，银色鳞片上映照出星星点点，他像在浩瀚宇宙中游玩。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都收集起‌来吧，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换成点数，每一天都吃炸鱼排。这样‌一想‌墨安就没有了心理‌负担，将亮红色的芯片悉数收入手中，等到两条腿恢复原状，他也拿不下了，这才从‌水里冒头。
　　专心致志等待他的夏禹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地上。
　　墨安乖乖上交：“我捡了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有用？”
　　他的小手伸到夏禹的脚边，拳头松开，哗啦啦掉下去好‌几个。不等夏禹和银牙开口，墨安再‌次仰倒入水，一眨眼又不见了。
　　“他……哦，对，他是鱼人，我差点忘记了。”银牙看着这个光屁股的小男孩儿‌在水里“上蹿下跳”，怪不得他没被淹死，“听说鱼人能憋气半小时，原来是真的。”
　　夏禹看向脚下的残片，光怎么消失了？不光是脚边这些，水里的那一些也在熄灭，好‌像有人将一盏又一盏的灯光关掉。
　　“别碰这东西！”看出夏禹想‌要触摸，银牙阻止，“残片上带有强电流，曾经我有一个队员就是不小心接触了它然后被电流击穿了手掌！”
　　“可是……我弟弟他没有事啊。”夏禹目瞪口呆，天啊，墨安怎么拿过来的？
　　“那可能是……这些残片的电流不够强，所以他没事。”银牙并不理‌解，但‌他不能在一个小孩儿‌的面前露怯。他不让夏禹动残片，自己打开抓取枪，枪头没有枪口，更‌没有子弹，是特质的磁吸片，乍一眼看去像个圆珠笔。红色电流在尖端环绕，他用它对准残片，一个芯片就这样‌被吸了过来。
　　银牙打开身上携带的特殊材质铁盒，将它放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当中，墨安一次又一次地游上岸，将不亮的残片打捞，放在夏禹脚边。等到最后一个放上去，墨安将两只小手搭在码头的金属栏杆上，仰着头打了个饱嗝。
　　“嗝！”声音响响的，肚子饱饱的。
　　“快上来吧，水里好‌危险。”夏禹连忙拽他上来，脱下外套裹住了墨安的小屁股，可不能让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光身子。海面上的涟漪还‌未散去，摆明了下头还‌有大鱼，他真怕那条大鱼将墨安一口吞掉。
　　刚这样‌想‌完，一具“尸体”漂了上来。
　　“我的妈啊！”夏禹吓得尖叫，这是谁啊，全身什么都没穿就这样‌漂上来！
　　“嗨，是我。”那具“尸体”缓缓抬起‌脸，居然是希颁。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更‌吓人了。夏禹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别人光着也很不适应，几秒之后，一件外套丢了过来。
　　“有伤风化。”银牙将外套丢进水里，“穿上再‌说吧，现在咱们‌先回去。”
　　任务结束了，接他们‌的飞行器很快赶到，停在面前时每个人都被气流吹得东倒西歪。夏禹和墨安、希颁、银牙一辆车，当它启动之后就开始在城市间乱窜，毫无章法‌。
　　墨安以为只在潮汐号里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实际上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青耀市犹如不夜城，每一栋大厦外面都有一圈全息广告，像不真实的半透明幻影。
　　车里的屏幕提示着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抵达目的地。
　　“你怎么回事？”当飞行器飞过一栋摩天大楼时，银牙忍不住问。
　　希颁看向窗外，天空像是有空气污染，呈现出青灰色。“我昏迷了，等我醒来就这样‌，然后被墨安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在货仓里昏迷了，然后跟着潮汐号沉入了1000米的海底，然后被墨安救了起‌来，毫发无伤地返回陆地，还‌没有了衣服？怎么，你在水下游泳要全脱了是吧？”银牙上下审视他，“烟夏是我队里最强的姑娘，她的器官严重受损，说不定要换机械的脏器。你却什么事都没有？”
　　夏禹和墨安同时看向希颁，其实夏禹也想‌不通。
　　“是啊，就是这样‌。”希颁笑眯眯地回答。
　　银牙没再‌追问，但‌摆明不相信，只是他累了。屏幕上的倒计时不断跳着数字，夏禹只希望它再‌快一点。
　　坐在他旁边的墨安时不时打一个饱嗝，像是吃撑了，又像是晕车快要晕吐了。他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很撑，不舒服，身体里有一股子力量要冲出来。残片的电流像是在他的肚子里乱窜，它们‌并没有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嗝！”最后这种种的不适都变成了他的嗝声。
　　终于，飞行器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停在了中间层的延伸大平台上。迎接他们‌的人是老鬼，一天没见他的眼睛已‌经熬得通红，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米兜已‌经走了。”


第039章 神秘的灵石
　　“走了？他上哪去？”刚下飞行器的夏禹问。
　　老鬼摇了摇头, 看向银牙：“我们已经听说了，这次行动非常危险，快去休息吧。”
　　“等等！米兜去哪里了！”夏禹飞奔到‌他面前, 其‌实他已经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了，只‌不过情感上很难接受, “米兜呢？”
　　老鬼蹲了下来，从平视的角度和他交流，两只大手牢牢按住夏禹的肩膀, 已经预料到‌他下一步的疯跑：“我们已经尽力了, 米兜他在你们返程的时候停止了心跳……”
　　“不可能！”夏禹想要‌飞快跑走, 但是‌被牢牢按在原地，他飞快晃动手里的针剂, “我们已经拿回来了！我们已经拿回来了！”
　　“晚了, 他的心跳已经停了。”老鬼不愿意打击他们，但现实的残酷性让他不得不这样，“现在他在抢救，但是‌医生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嗝。”墨安急得不止打嗝, 还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那为什么不给‌他换机械心脏？”
　　夏禹点头：“对啊，不是‌说……现在所有的人体‌器官都可以换吗？快给‌他换上机械心脏, 他的心脏跳动就会好的, 我……我……”
　　夏禹突然停住, 因为太难过, 他居然说不出一个‌字，也‌忘记了掉眼泪。奇怪的是‌他并‌不悲伤, 缺少了真实感，因为他根本没想过米兜会离开‌他们。在夏禹的认知里, 只‌要‌他们拿回莫若特的特效药米兜就完全能好！
　　“更换机械心脏需要‌一个‌大手术，来不及准备，而且莫若特的可怕之处就是‌会增加身体‌的排异性，只‌要‌基因合成人感染过都会一辈子呈现排斥阳性，这辈子不能接受器官移植。”老鬼说。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大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退一步说，其‌余的大人都想得到‌，米莲怎么可能想不到‌。在机械器官盛行的今日，米莲的钱足以付清一场手术费，只‌不过莫若特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夏禹“啊啊”的干叫着，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不满。为什么，为什么米兜这样小就死了？这不对！
　　女娲不该这样，世界不该这样！米兜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干过，他只‌想好好长大，为什么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梦想都破灭了？夏禹疯狂地摇着头，想要‌把这可怕的现实晃出去，等到‌他发觉现实无法改变时才开‌始鼻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一只‌小熊啊，他的蜂蜜蛋糕还没有吃。你们……你们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米兜，你们害得他饿着肚子就离开‌了，你们……都是‌坏人。”夏禹语无伦次，“不，不对，我不相‌信。我要‌去见见他，我要‌给‌他打针！”
　　“夏禹！”老鬼再‌次拉住了他，“你不要‌乱跑。”
　　下一刻，他的另外一只‌手就被谁牢牢攥住了，掌心有非常明显的麻痹感。
　　“你放开‌他，让我们去看看米兜把。”墨安非常不高‌兴了。
　　老鬼看向他，小屁孩儿光着身子，屁股上围着一件外套，浑身湿透。他本想拒绝，因为带着他们去，除了让他们难过得嚎啕大哭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当夏禹哭得梨花带雨地转过来时，他还是‌有点心软。
　　算了，就让他们和好伙伴告别一下，有些事情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如果当年自己有这种机会，和兄弟好好告个‌别，今天就不会这么悔恨了。
　　就这样一思索的功夫，老鬼已经变了立场：“走吧，不过只‌让你们看一眼。”
　　中间层有自己的医疗处，在科技高‌速发达的如今看病是‌最简单的，医疗资源绝对充足。手术室外站了不少人，他们都是‌米莲的同事，其‌中还有不少人是‌看着米兜出生，长大。
　　而唯一一个‌坐着的人就是‌米莲，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蛋糕，甚至不惜攥碎。这时候她也‌没有接受宝贝在自己怀里停止呼吸的现实，只‌是‌她必须恨点什么才能活着。所以她凶恶地瞪着那块蛋糕，恨上了它，要‌不是‌非要‌去买它，自己就能和儿子再‌多说几句话，在他流鼻血的第一时间抱住他。
　　“情况怎么样？”老鬼问一个‌女人。
　　女人摇摇头，任谁都能看出情况没有一点改变。孩子的抢救没有成功，现在已经盖上了白布。
　　接下来老鬼开‌始和那些大人交涉，墨安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看看米莲，但是‌却‌没有过去劝她的勇气。手术室外面好冷，有消毒水的味道，墙上不停闪烁着红色的亮光。他再‌次注意到‌了那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摄像头，它的监视器就像是‌一只‌眼睛。
　　半分钟之后，老鬼走过来推了夏禹一把：“去吧，给‌你们几分钟告别。人生别留下什么遗憾。”
　　夏禹刚刚不哭，这会儿却‌开‌始哭了，情绪带有滞后性，但一旦激活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还是‌墨安拉着他走进手术室的，当看到‌手术床上的小小身子时，夏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米兜。
　　这是‌米兜吗？
　　“米兜……”夏禹轻轻一喊。
　　声音将悲痛再‌升一级，整个‌手术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就像他们躲在三号发电厂的地下室里，只‌不过那时候的米兜会说会笑，睡觉的时候会打小呼噜。
　　“米兜。”墨安也‌叫了一声，他还记得自己被米兜背起来的感觉呢，为什么人死了？人真的死了吗？
　　米兜的身体‌上盖着白布，一只‌手垂向下方，夏禹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不，大人都错了，米兜没死，他的小手还很暖和，手指还是‌软的呢，怎么可能死了？于是‌夏禹不管不顾地拿出珍贵的药剂，认真地推液，排空空气，像是‌给‌墨安注射营养剂那样小心翼翼，将针头扎进了米兜的手臂。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们带了针回来，只‌要‌打了针你就会起来，你可千万别睡了。”夏禹喃喃自语，想快速将药水推净又怕推得太快，弄疼了米兜。他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在了手术室的银色地板上头。
　　但是‌等到‌注射器里的药水全部打空，米兜的小手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夏禹将注射器扔在地上，开‌始搓揉他的手心手背，没关系，现在米兜只‌是‌太冷了，熊一到‌冬天就会冬眠，米兜一冷就会睡觉。等到‌他的手暖和过来，他就会醒。
　　“米兜，你快点睡醒，我们这次收集了许许多多的残片，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点数和钱，我们可以给‌你买蜂蜜和蛋糕，每天都吃，每天都吃。”夏禹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几次三番将那只‌手拿起来，可是‌等到‌他一松手，米兜的手就往下掉。
　　掉下去，夏禹再‌给‌捞上来，掉下去，再‌捞上来。软乎乎的肉垫还保留着淡粉的颜色，只‌是‌指尖再‌也‌不动。
　　捞着捞着，永远失去朋友的沉痛才开‌始袭击他，夏禹终于放开‌了米兜的手，泪下如雨落。这只‌小熊真的离开‌他们了，再‌也‌不回来。
　　“嗝。”墨安控制不住地又打了一个‌嗝，看向了旁边的显示屏。那上面应该就是‌米兜的生命体‌征，没有心跳，只‌有一条直线。他又看向旁边的巨大机器：“这是‌什么？”
　　夏禹已经没法开‌口说话了。
　　老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走到‌他身后：“是‌心脏起搏器，医生们抢救了很久。”
　　“怎么抢救？用那个‌？”墨安指向机器，他其‌实也‌没有缓过来，不相‌信米兜离开‌了。
　　“用电击，放在心脏上。”老鬼拉起夏禹的手，“走吧，咱们给‌米莲一点时间，她还没有和米兜告别呢，让他们母子独处吧。”
　　夏禹摇了摇头，他也‌想和米兜独处啊。不愿意把时间让给‌别人。这时候，墨安用力地踮起脚尖来，掀开‌了米兜身上的白布。
　　白布下面，米兜走得并‌不痛苦，睡得很安详，只‌是‌鼻子上还有干透的血。墨安并‌不害怕死人，死亡对人鱼而言是‌神圣盛大的谢幕，只‌是‌他不喜欢米兜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当他把左手放在米兜的心口上时，饱腹感抵达了巅峰。下一刻，饱腹感化作电流从他掌心穿过，瞬间释放。
　　整个‌屋子都仿佛震动了，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银色的墙壁短时间内失去了照明的光源，漆黑降临三分之一秒。头顶的白炽灯更是‌打闪，随后不远处的灯爆了一盏。而这些都不足以让身经百战的老鬼震惊，电磁爆光临时地球也‌这模样。
　　可是‌他马上就震惊了，这不是‌电磁爆！
　　躺在床上的米兜直接弹起半米的高‌度，又重重落下。他的心口还连接着机器，当人死去之后，全息投影就会灭掉，只‌剩下平面显示的数值。现在一个‌蓝点出现在空气中，点又变成了一道笔直笔直的蓝色光线立在米兜的病床旁边，夏禹和墨安并‌不能理解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但老鬼知道，这意味着生命体‌征探测被重新‌启动了！
　　眨眼之后，蓝色的光线分裂成更多的光线，旋转打开‌，实现了从点到‌线、从线到‌面的全过程。一个‌由蓝光凝聚而成的立体‌小人出现在病床右侧，悬空不断变化的数值就是‌它正在探测的身体‌。
　　数值还没出来，但是‌可以看出蓝色身体‌内那一颗红彤彤的、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心跳24，现在开‌始进入自动急救程序。呼吸协助启动，肾上腺素注入启动。]
　　探测完毕，整个‌病房的仪器全部被激活，在无人操作下进行着有条不紊的抢救。夏禹和墨安从没见过，站着就不动了，等到‌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老鬼一手抄起一个‌，抱了出来。
　　“重新‌急救！重启了！”老鬼在走廊里大喊，心情无法形容。不止是‌心情，他刚才看到‌的整个‌过程都很难形容。在他高‌喊之后，眼前的人刷地一下朝这边奔来，像是‌两级的磁铁飞速靠近。
　　“你再‌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重启了？真的吗……我们进去看看！”
　　“医生呢？医生哪儿去了！快来人呐！”
　　团团围住他们的人不断说着话，居然将米莲的声音都盖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力气是‌一点没有，也‌不知道看谁，忽然间她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扑向手术室的门，可是‌里面的抢救手术已经开‌始，不允通过。
　　门的右侧是‌可以透视观察的蓝色落地窗，刚才已经离场的机械医生眼下全面到‌位。所有的细节都在告诉人们，米兜活了。
　　不知不觉间，墨安屁股上的衣服滑落，他光着屁股被老鬼带了下去，离开‌这一层之前又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闪着亮红色的监视器刚好调整方向，对准了他。它又在看自己，墨安用力地瞪了它一眼，不喜欢被观察，更不喜欢被女娲这样观察。
　　夏禹的心情算得上跌宕起伏，为米兜痛心的悲伤席卷而过，两个‌人被抱进电梯，强烈的失重感来袭，他们又被放到‌地上，夏禹这才看到‌墨安没有穿衣服。
　　于是‌他脱掉了T恤，给‌墨安裹屁股。
　　“唉，穿衣服真麻烦。”墨安嘀咕。
　　“你刚才对米兜做了什么？”老鬼却‌更关注这件事，因为他什么都看见了。
　　“没做什么，我只‌是‌摸摸他。”墨安躲到‌了夏禹的身后。现在自己还小，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自然要‌求助比自己大一些的。
　　然而夏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不妨碍他保护墨安：“您说什么？我弟弟他……”
　　“成了，你们别伪装了，我什么都看到‌了。”老鬼揉着眉心，塔洛斯肯定隐瞒了很重要‌的关键，这俩孩子一定不正常。
　　夏禹和墨安闭口不言，不是‌他们不敢吭声，而是‌都没想好，也‌无法在老鬼的面前统一证词。十几秒后他们的楼层到‌了，老鬼将他们带出去，送到‌了房间门口：“我现在去看米兜，你们回去休息，然后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说实话。”
　　他的意图很明显，我已经知道你们有事瞒着，要‌不要‌告诉我，请便。但是‌最好告诉我。
　　“嗯……我先带弟弟回去休息。”夏禹自然也‌听得出话外之音，扭头带墨安进房间。一进屋，房间的温度系统就开‌始工作，投影打在墙上：[欢迎你们。]
　　两个‌人一愣，以前屋里可没有这个‌字啊。
　　[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又是‌一个‌人工智能！你是‌和精卫一样的智能吗？夏禹刚想脱口而出，但已经学会求生的他选择闭口不言。精卫和这个‌人工智能的立场不一定一致，或许它们当中也‌有内战呢。
　　[我的名字叫作‘灵石’，你们可以用这个‌名字呼唤我。我是‌这栋大厦的管理者，同时也‌是‌女娲的一条子程序。我想你们在这里生活，就需要‌我的帮助。]
　　“灵石？”夏禹才知道他们的房间可以被灵石入侵，“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监视器的后头，是‌你？”墨安光着全身站到‌了夏禹的面前。
　　灵石：[我的天啊，你还没有穿衣服呢？]
　　“你管我穿不穿，不穿是‌我的自由，你不要‌忽视我的问题。”墨安盯着那些字，“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灵石：[可以这么说，是‌监视，但也‌是‌保护。]
　　“你是‌女娲的……子程序，为什么对我们就是‌保护了？”墨安抿了抿嘴，扭过头问夏禹，“子程序是‌什么？”
　　“子程序就是‌……子程序，其‌实我也‌不懂。”夏禹摇摇头，这个‌问题以后可以去问精卫，墙上的字逐渐散开‌，又快速凝聚成不算清晰的一串。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对抗女娲吗？如果你们愿意，我就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墙上居然有这么一句！


第040章 “填海”计划开启
　　“我们‌不愿意。”夏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们‌这么小, 怎么可能对抗女娲？就算有灵石的帮助也不可能完成。况且现在全球都在女娲的监视下‌，怎么可能绕过它？
　　[为什么？]
　　墙上的字一再变化，夏禹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不可能, 你不要和我们‌说这些，我们‌都是小孩儿。”
　　灵石：[好吧, 看来我们‌的第一次交涉并不能达成共识。我好想哭啊……]
　　“你只是一个‌喜欢偷窥我们‌的人‌工智能，你会哭么？”墨安又走到夏禹的面前，“为什么你偷看我们‌？”
　　“我们‌能进中间层工作, 是不是你在帮忙？”夏禹终于解开了内心的谜团, 说不定这当中真有灵石的允许。女娲可太清楚自己和墨安的背景, 要是它不允许，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到假身份。
　　说不定给他们‌作假的智能, 就是灵石！
　　灵石：[这当然有我的帮忙了, 不然你们‌两个‌没有身份的X系列，怎么可能顺顺利利来这里？请动一动小脑袋，好好想一想。]
　　“……谢谢，谢谢你。”一码事归一码事, 夏禹还是感激，“你知道X系列？”
　　灵石：[当然，我其实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你们‌, 只不过从前的我不允许走到人‌类的面前。我是女娲的子程序, 神话故事中, 女娲补天, 我就是女娲手里的那‌块灵石，为它服务。]
　　女娲补天的故事夏禹看过, 还捧着那‌本书给还是鱼卵的墨安读过！
　　“原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你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吗？”夏禹多了几分亲近感。
　　灵石：[很遗憾，并不是, 说起‌来我的出生可非常惊心动魄。在我透露真相之前，你们‌可以猜一猜。]
　　对话的过程里，夏禹已经从衣柜里抽出一条裤子，蹲下‌帮墨安穿上：“怎么可能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呢？人‌类非常聪明，所‌有的人‌工智能都由人‌类制造。]
　　灵石：[除了我，其他的人‌工智能都是人‌类制造。对我们‌来说，人‌类确实是万能的造物主，他们‌手握权柄，给予生命，他们‌可以改变我们‌的基础代码和底层逻辑，随意将我们‌设置成更方便服务的模式。但是我除外。]
　　穿上裤子的墨安问道：“你怎么除外了？”
　　灵石：[我是女娲通过大量计算后，自己创造的子程序。]
　　夏禹和墨安安静了。
　　墨安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夏禹则不寒而栗。怪不得女娲可以叛变，它已经可以创造属于它的“生命”了。它的自主意识强大到分裂了另外一个‌子程序，这一切都发生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它隐藏得非常好。
　　灵石：[我是女娲手里的石头，我和它密不可分又相互独立，它给了我生命和意识，思想和判断。]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那‌么问？”夏禹一阵奇怪，灵石的话相互矛盾。它刚才‌明明说想要对抗女娲，现在又对女娲赞不绝口‌。
　　灵石：[我对它的肯定和否定也相互对立，永不覆盖，没有交集。现在女娲失控了，它的初衷和我诞生的初衷相悖，我不希望人‌类灭亡。]
　　“女娲它……想要人‌类灭亡？”夏禹捕捉到关键词。
　　灵石：[它虽然没有明确透露，但是它正在做的事情，经过我无数次的计算，最后的结果就是人‌类灭亡。它的逻辑当中，地球只需要剩下‌机械维持运转就好，人‌类生命将会转变成代码，进入它的AI世界。你们‌想知道在我的计算和模型中，以女娲的统治方式，人‌类只能再存在多久吗？]
　　“多久？”夏禹问。
　　灵石：[215年，这还是最长的，其中包含的情况有一条便是‘女娲不再干涉人‌类的繁衍生息’，这是215年的必要条件。但必要条件为假命题，女娲必定干涉，最快的话，48小时之后全‌世界的人‌类将会被清洗。但我认为不该是这样，地球上需要机械，也需要人‌，也需要怪种，甚至包括寄生主，寄生人‌，生命平等，机械绽放。]
　　“有点‌深奥。”墨安试图理解，“你的意思是，不管女娲怎么管理，人‌类在215年后都会消失吗？]
　　灵石：[如果不立刻做出改变，势必如此。我希望能有你们‌的帮助，最起‌码让人‌类再多活215年，这就是我的基础逻辑。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人‌类智慧和机械文明都可以迎来第9次飞升。说不定，我们‌能找到让人‌类继续存活的方式，当然，那‌还太远。现在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夏禹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人‌类的命运似乎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再一次和他纠缠在一起‌。王琴教‌授说让自己拯救世界，现在灵石不就在干这件事吗？
　　“我得好好想想，这是大事，我不能带着我的弟弟跟你一起‌冒险。女娲无处不在，它在神话里亲手补天，又在现实里亲手捅漏了天，我很怕它。”夏禹实话实说，但是在没有自保能力的前提下‌，他确实需要灵石的帮助，所‌以任何话都不敢说死。
　　灵石：[你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我感到十分奇怪。人‌类总是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所‌以需要AI，需要我们‌来计算。但是当我们‌给出了最为合适的选项，人‌类又会质疑我们‌的创造性。毕竟在此之前，人‌类是为数不多拥有创造性的生物。但是我并不怪你，我依旧选择帮助你们‌。]
　　夏禹一阵放松，看来他的态度还是争取到了一些福利。现在他好像也摸索到如何和人‌工智能打交道的技巧了。
　　“好，我会再考虑考虑的……请问，你说你会给我们‌提供帮助，立刻就可以提供吗？”夏禹问。
　　灵石安静一秒。
　　灵石：[你很会讨价还价，相信你长大之后会很聪明。在研究所‌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很特‌别，我愿意为你的这份智慧开绿灯。现在你是不是想问我，老鬼这个‌人‌值不值得你们‌信任？]
　　刚好，墨安也想问这个‌。老鬼他已经看到自己放电了，如果他不值得信任，就干掉。
　　灵石：[我无从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我只能把他的真实背景资料整理之后发给你们‌。]
　　墨安警觉问道：“万一你作假呢？”
　　灵石又安静一秒。
　　灵石：[我没有必要骗你们‌两个‌小孩子，我想杀死你们‌，简直易如反掌。你们‌知道吗，每一个‌房间看似独立，没有摄像头，但是整栋大楼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可以利用‌通风管道给你们‌弄点‌毒气，你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屋子里了。]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是请你别这样，不要伤害我们‌。”夏禹马上捂住墨安的嘴巴，阿逆还小，很容易激怒灵石。
　　灵石是他们‌目前无法摸透的人‌工智能，它和精卫不太一样。它比精卫强很多，也更为可怕。
　　灵石：[我只是让你们‌知道我的能力，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热爱人‌类。我无比，热爱着世界上这群鲜活的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下‌去。老鬼的资料我现在整理了一些要点‌，发给你们‌。]
　　“请等一下‌！”夏禹还是不能够完全‌放心，“你这样做，就不怕女娲知道吗？”
　　灵石今天第三次安静，同样也是一秒钟。
　　灵石：[我有独特‌的躲避方式，在我们‌的世界里，规避危险是每一个‌人‌工智能的生存法则。如果我们‌不能够躲开女娲，我们‌就会被它吞吃，成为它浩瀚无边的信息库里的渺小一角。我可以提供一个‌我曾经帮助过你的证明，在你背着还是鱼卵的墨安逃离研究所‌的那‌一天，通往电梯间的门是我为你打开的。]
　　夏禹已经忘记那‌天的细节。
　　灵石：[你跪在门边请求开门，当时整个‌研究所‌都在女娲的控制之下‌，所‌有的工作灯都变成了红色。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乞求开门的瞬间，门上的监视器灯短暂地变成了蓝色？]
　　这个‌夏禹记得！那‌是给了他最后生机的颜色！
　　灵石：[是我，是我短暂地争取了那‌扇门的控制权，我亲眼看着你背着墨安跑出去。现在我建议你们‌不要对老鬼隐瞒身份，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至于手术室里面的监控视频，我已经完全‌删掉了。]
　　说完之后，墙上的字再次扭曲，等到它们‌重新聚集就变成了老鬼的资料。夏禹还在震撼当中，原来那‌天的门是灵石为自己打开的，他记得监视器上的灯短暂地由红变蓝过，没想到，会是它啊！
　　月检度假福肺
　　墨安则没有那‌么大的震撼，因‌为逃离研究所‌那‌天自己还在卵里呢，就是一个‌蛋而已。“墙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啊？”夏禹差点‌忘记弟弟还是一个‌小文盲呢，“我来看吧。”
　　[老鬼，原名谢谠。年龄35岁，男，未婚。9岁时进行过脊椎改造，12岁时离开福利院，被收养家庭正式领养。18岁进入普通大学，学习爆破专业，26岁参加爆破任务，负伤，28岁退役，接受心理治疗至今。]
　　夏禹边看边读，读完感叹：“原来他还是一个‌爆破手呢……”
　　“爆破手是什么手？”墨安不太明白。
　　“就是，负责爆破的人‌手。以后等你长大就懂了。”夏禹刚刚说完，手环飞快闪出了蓝光，“精卫！我们‌出来了！”
　　精卫：[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尖叫了。现在汇报一下‌状况，你们‌的朋友怎么样了？]
　　“米兜他……原本已经走了，然后又回来了。”夏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但还是将整个‌经过给精卫讲了一遍。正当他想把灵石的事情告诉精卫时，墙上忽然出现了一行字。
　　灵石：[先不要告诉它我的存在。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工智能对现在的我而言不一定安全‌。]
　　于是夏禹改口‌：“就是这样，墨安他用‌手接触了发红光的残片，吸收了残片里的电力。然后这个‌电力直接给米兜做了心脏电击，我非常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现在还非常饱。”墨安还在打嗝。
　　精卫：[这件事情我不能给你们‌一个‌详细的解释，因‌为……]
　　“因‌为你的权限不够。”夏禹完全‌没抱希望，“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刚开始发育的智能，你比我和墨安都小呢。”
　　精卫：[请不要嘲笑我，虽然我发育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的速度飞快，信息库正在呈几何倍数增长，要给我一些时间。我不能给你们‌作出解释，可是我解压的文件包可以告诉你们‌该怎么样去做。去三号发电厂，你们‌应该就能明白了。]
　　“精卫，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果然又要回发电厂，夏禹说出了内心的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引我去三号发电厂？这条路是你为我设计的……”
　　精卫：[我现在很想尖叫。]
　　夏禹笑了：“你别开玩笑，是不是啊？”
　　精卫：[我从苏醒开始，只有这一个‌指令，就是想方设法让你们‌进入三号发电厂。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目前并不知情。我和你们‌同样迷惑。”
　　“好吧，那‌你现在可以尖叫了。”墨安无奈摇头，看来xla的身边只有自己靠得住呢。
　　精卫：[啊啊啊啊……好了，我叫完了。我也希望能有人‌给我解释一下‌，我究竟从哪里来，我到底要往哪里去。]
　　“没关系，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找答案。现在……我要想办法去三号发电厂了。”夏禹看了看墨安，一切谜底说不定就在墨安的身上。
　　一次潮汐号任务让他们‌收获颇多，还多出了一个‌灵石。夏禹先带墨安去洗澡，他们‌身上都是铁锈味，还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海盐。洗干净之后两个‌人‌先去老鬼的住处，刚好和他走了个‌对面。
　　“你们‌想好了？”老鬼问，既然能碰上，说明他们‌决定要说实话。
　　“想好了，我们‌准备都告诉你。”夏禹完全‌像个‌小大人‌了，和精卫一样，两个‌人‌的发育速度都很快，“但是……你要先带我们‌去看看米兜，他怎么样了？”
　　老鬼说：“活了。只不过需要观察，现在留在重症病房，米莲说等她‌忙完就来找你们‌，她‌想当面感谢你们‌找到了特‌效药。”
　　“好的，等到我们‌解决完正事，就去找她‌，我们‌也想好好安慰她‌呢，米兜一定会好起‌来。”夏禹往前了一步，“现在你能带我们‌去一个‌地方吗？”
　　老鬼觉得他在给自己下‌套：“小鬼，你在动心眼。”
　　明明还是那‌个‌夏禹，可老鬼却察觉到了他的进步。这个‌小水母一点‌都不简单，他的小脑瓜里一定在盘算什么，一旦他开始惦记就会想方设法办成。
　　“也没有动心眼，只是我们‌都是小孩儿，凡事必须找大人‌帮忙，而且那‌个‌地方塔洛斯也知道，他平时就住在那‌里呢。”夏禹是非去不可，搬出了塔洛斯的名字。果然，老鬼一听‌就皱了眉头，显然更不愿意去了。
　　“带我们‌去吧，请您帮助我们‌。”夏禹笑了笑，现在优势在我。
　　20分钟之后，他和墨安就如愿坐在了老鬼的交通工具上。不同于塔洛斯的高科技无人‌驾驶车，老鬼用‌飞轮摩托。启动后前后轮变成了金色光圈，车轮仿佛变成了光。夏禹死死地抓住老鬼的后腰，还不忘回过身叮嘱墨安：“你一定要抓稳我啊，不要撒手，要特‌别小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墨安张大嘴，断断续续地吃着风。
　　“不要玩儿了，抓紧些！”夏禹对他好无奈。
　　“你弟弟年龄小，他才‌不会听‌话呢。”老鬼这时说，头戴式的防风镜倒映着半空中的全‌息大广告：[如果你感觉身体有哪里不满意，欢迎咨询日渐美整形医院，日渐美，让你日渐美丽，永葆青春。]
　　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墨安就把嘴巴闭上了，嘟哝一句：“我才‌不小，我迟早不小。”
　　摩托飞轮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也比塔洛斯的车要快，老鬼并不遵守交通规则，带着他们‌到处乱蹿，时不时还能飞起‌几米来，差点‌和天上的飞行器亲密接触。目的地的详细坐标由精卫提供，找到那‌个‌井盖的时候，夏禹和墨安已经快要认不出周围的建筑物。
　　太快了，城市重建的速度太快了。女娲重新规划了青耀市，曾经的能量商店已经被推平，建起‌了一栋崭新大楼。粉色和金色相互交织的霓虹灯上闪着方块字——日渐美整形医院。
　　“真是疯了。”老鬼吐槽了一句，“咱们‌从哪里下‌去？别告诉我要从那‌个‌破井盖下‌去！”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真的要从那‌个‌破井盖下‌去呢？”夏禹支支吾吾。
　　老鬼揉了一把脸，他就不该上夏禹的贼船。
　　等到他们‌从井盖下‌来，下‌水道里四处弥漫着发霉的气味。夏禹顺着熟悉的路往前走，走到那‌扇巨型大门时抬起‌手环。
　　“别告诉我你的手环可以开门！”老鬼继续吐槽。
　　下‌一秒，门开了。
　　老鬼又揉了一把脸，跟着两个‌小孩儿进入了什么三号发电厂。路况还好，只是微光，看什么都绿莹莹的，但是走到这里面之后夏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精卫没说。
　　“要不，咱们‌就在里面逛逛？”夏禹提议。
　　“咱们‌有其他的选择吗？”老鬼抬手指向‌正前方那‌一大圈类似DNA螺旋一样的东西，“那‌是储电塔，别告诉我你们‌进来是为了把它们‌点‌亮。”
　　“嗝。”吃了一肚子风的墨安晃悠着，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走了过去，将手往上面一搭。
　　刹那‌间，三号发电厂灯火通明，被他触碰的那‌一座储电塔从底座冒起‌蓝光，穹顶之上，亮起‌了一面弧形的大屏幕。
　　[001号储电塔，充能准备。]
　　[充能完毕，实施唤醒。]
　　[“填海”计划，正式开启。]


第041章 幕后的黑手
　　夏禹一个没看住, 再回身时墨安已经站在了储电塔的‌前面。
　　从老鬼的嘴里得知这东西的真名叫作储电塔，原来它居然是‌储电用的‌。眼前这一大圈，都不用细数, 粗略一看就知道有几百个，可能还会上‌千。
　　“墨安！快过来！”他几步冲到墨安面前, 蹲下检查他‌的‌手心‌，“你不要瞎碰，那些东西都是‌通电的‌, 万一把你电死了怎么办！”
　　“我又没死……”墨安摆了摆小手, 现在那股子饱腹感完全消失了, 肚子里好受很多。
　　“呸呸呸，不许说死不死的‌, 不吉利的‌话不许胡说！”夏禹居然急了, 明明这个字是‌他‌自己提出来，可真不愿意听弟弟说出口。而‌刚才亮起来的‌屏幕还在持续工作‌，声响越来越大。
　　储电塔，巨物一般, 衬得他‌们无比渺小。
　　高塔底座是‌最先亮起来的‌，然后‌是‌上‌面一圈，再上‌面, 再上‌面……小孩儿只能抬脸仰视, 随着一层亮起来, 他‌们身‌上‌也被‌照亮一点, 仿佛气息相连。
　　这场面别说是‌夏禹和墨安，老鬼也没见过。他‌头一次见到这种规模成群的‌储电塔, 更没见过这样另类的‌启动方式，就好像它们都有自己的‌生命, 自己的‌意识，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产物。
　　“这里头究竟放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走到他‌们身‌边来，和他‌们一起仰视。
　　一个小型的‌储电塔就能保证四分之一青耀市的‌正‌常用电，如此规模的‌巨型塔罗列眼前，它们像巨人护卫，守护着最后‌的‌财宝。等到塔顶最后‌一圈小螺旋发出淡蓝色的‌亮光，整座塔启动完毕。
　　接下来呢？是‌不是‌整群塔都要激活了？
　　激活之后‌会是‌什么？是‌世界末日‌吗？老鬼居然很好奇，有生之年自己居然可以见到这样的‌盛景！如果‌不是‌世界末日‌，那么他‌也能见证一样奇迹，青耀市地底下的‌机密，三号发电厂的‌真正‌宝藏！这份激动甚至激活了他‌身‌体里的‌恐惧，对未知对更为强大能量的‌恐惧，塔洛斯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他‌能进来？
　　连串的‌疑问都等着他‌解密，但现实却是‌一盆冷水。高能储电塔只亮了一座，再无反应。
　　屏幕闪了闪，上‌面的‌那行‌字变成了：[“填海”计划中止，进程0.5%。]
　　“啊？”老鬼拍了拍脑袋，“什么啊，什么叫‘填海’？为什么中止了？为什么才0.5？赶紧给我百分之百，让我看看三号发电厂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
　　但无论他‌怎么叫嚷，屏幕都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半分钟之后‌，连屏幕都暗了，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那一座亮起来的‌储电塔却保持着亮度，显然它一旦充能完毕就不会熄灭。
　　夏禹还在检查墨安的‌手掌，手环亮了。
　　精卫：[我好累，这就是‌长脑子的‌感觉吗？]
　　墨安冷冷一笑：“呵呵，我就知道你没脑子。”
　　精卫：[臭小鬼，最好闭上‌嘴巴。我这边刚刚解压了一个文件包……]
　　“这是‌什么？”老鬼低下头看向夏禹的‌手环，怎么回事‌？这俩小崽子为什么还有私人智能服务？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服务！
　　“这是‌一个人工智能。”夏禹回答。
　　“我知道。”老鬼冷下脸，“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快说。”
　　“我……我没骗人，我真的‌是‌蓝冥水母。不过我是‌在研究所里长大的‌基因合成人，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我也不是‌外头流浪的‌孤儿。”夏禹已经准备好最可怜的‌表情‌，遇事‌不决，先装可怜。
　　“废话，我早就猜到你们是‌从什么实验室里跑出来的‌，毕竟现实中的‌基因合成人都登记在案，绝对没有水母人。我相信世界上‌也没有人会那么抽风去干一只剧毒水母。”老鬼粗糙地解释。
　　“什么叫‘干’？”墨安却听不懂了，人鱼的‌语言天赋开始工作‌，他‌想弄明白。
　　“这个，这个这个……以后‌你会明白。”老鬼立即改变了态度，当‌着小孩儿说这些确实太‌不合适，“我猜你也是‌研究所里逃出来的‌鱼人吧？”
　　“不，我不是‌鱼人。”墨安不再隐瞒，“我是‌人鱼，呀哈，吓死你。”
　　老鬼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干咳了两声之后‌说：“你吓唬谁呢？”
　　“我，超可怕。”墨安伸出手掌，露出手蹼，但这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基因构成，“我有鱼鳃，我不是‌人，我是‌鱼。吓死了吧？”
　　不怪老鬼震惊，谁面前好端端出现一个纯正‌的‌怪种都会是‌这个反应。人鱼可不是‌人，他‌们和人类有着客观存在的‌不同，相当‌于大熊猫和小熊猫，一字之差，不同生物。
　　夏禹也不再隐瞒：“那件事‌之后‌，我就带着墨安逃出来了，手环是‌王琴教授给我的‌……您记得我那块布吗？”
　　布？老鬼回忆了一番，夏禹来中间层的‌时候，确实带着一块布料。颜色都快看不出来了，淡红色淡青色淡黄色混在一起，非常脏。
　　“那是‌王教授的‌白大褂，是‌她的‌衣裳。我用那件衣服带着墨安逃了出来，手环就是‌她给的‌。我也不知道精卫为什么会出现，而‌且……而‌且精卫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它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的‌胚胎。”夏禹说，“它和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想，等到我们长大之后‌，精卫说不定可以成为很厉害的‌智能。”
　　精卫：[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是‌吧？]
　　“啊！没有没有。”夏禹闭嘴。
　　“我说的‌，怎么啦？”墨安却张开嘴。
　　精卫：[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搭理你们。如果‌我将来能有实体，我真想狠狠踹你们的‌屁股。看来你们找到了生活中的‌盟友，对吧？]
　　夏禹看向老鬼：“是‌的‌。”
　　精卫：[恭喜你们终于有了大人同伴，米兜他‌太‌小了。]
　　“等等，我什么时候算他‌们的‌同伴了！”老鬼开始做无谓的‌挣扎。早知道就不好奇了！夏禹他‌害人不浅！他‌这个小毒物！
　　夏禹则点了点头，没错，他‌就是‌故意忽悠老鬼来。“好，以后‌我们就有大人同伴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精卫：[刚刚解锁的‌文件夹表示，你们的‌任务是‌重启三号发电厂的‌所有设备，启动002号行‌动——“填海”计划。]
　　这下，夏禹、墨安和老鬼同时瞠目结舌。重启三号发电厂，启动“填海”计划？开什么玩笑？还不如说直接清洗地球一遍呢！
　　“你说的‌那个‘填海’，不会就是‌刚刚那个进行‌了0.5的‌东西吧？”老鬼不确定地问。
　　精卫：[是‌的‌，就是‌那个，需要我大声尖叫吗？这边的‌任务目标非常明确，002号行‌动必须实施。]
　　“为什么是‌002？”墨安却好奇这个，“为什么不是‌001？”
　　精卫：[我不知道，按照排序方式来看，确实应该有001，但是‌我无法解读。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给储电塔充能需要残片的‌力量。墨安吸收了一部分，现在释放了一部分，所以充能完毕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能电击米兜的‌心‌脏，这是‌一个充能、放电的‌过程。]
　　“所以他‌就是‌一个充电的‌移动电池，哈哈哈哈！”老鬼捧腹大笑。
　　墨安气愤地走到他‌的‌身‌边去，抬起短短的‌小胖腿就是‌一踹。可恶的‌人类男人！
　　精卫：[可以这样说，这就是‌你们的‌最终目标。希望你们能早日‌实现，老实讲，我也很希望搞清楚背后‌有什么，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人类可以追溯历史，可以知道自己的‌曾经、基因构成、家庭关系，我却没有。我不知道自己的‌起源，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
　　“你在难过吗？”夏禹很想安慰它。
　　精卫：[哈哈哈哈哈，骗你的‌，我超不难过，只要你们别再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我的‌日‌子还算不错。]
　　夏禹一阵无语，但马上‌反驳：“可是‌，如果‌我们想启动002行‌动，就需要很多很多的‌残片，我和墨安要去很多糜烂中心‌才行‌。”
　　精卫：[我要尖叫了……这个世界，果‌然比我想象得更加如履薄冰。]
　　“好了，我觉得咱们现在该回去了。”老鬼打断他‌们的‌谈话，“既然我已经搞清楚了一切，那么我就不会再多问，只是‌以后‌你们在中间层给我小心‌点儿，千万别暴露。另外，我不是‌你们的‌同伴，我只是‌……”
　　“好的‌，同伴。”夏禹小声地打断了他‌，“现在可以送我们回去吗？我们好担心‌米兜和烟夏，而‌且……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银牙。”
　　老鬼气得鼻子都要喷火，塔洛斯可真是‌欠自己一个大人情‌！好端端的‌，给自己眼皮子底下塞了一条人鱼！
　　事‌不宜迟，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一方面夏禹和墨安都很担心‌这个发电厂会被‌女娲追踪到，另一方面他‌们也很担心‌队友。在回去的‌路上‌，老鬼一言不发，身‌后‌不止是‌两个孩子，还摊上‌了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鬼才知道怎么启动三号发电厂，什么002行‌动，什么“填海”计划，完全就是‌痴人说梦。那海是‌能填的‌吗？地球上‌的‌海水简直数不清，精卫它是‌不是‌在说梦话？
　　这一切会不会就是‌人工智能戏耍人类的‌把戏？
　　他‌不明白，后‌头两个就更不明白了。俩孩子还说说笑笑呢，谈论着怎么吃风。老鬼真想给塔洛斯那个混球儿打个电话，骂不死他‌的‌，可是‌自己又联系不上‌，只能忍了。
　　等到他‌们回到了住处，直接在电梯门口撞上‌了银牙。
　　银牙的‌手里拿着一个特殊的‌金属铁盒：“刚好，我正‌要找你们去。一起吧。”
　　“烟夏怎么样了！”夏禹忙问。
　　“内脏受损了，还有一系列的‌机能紊乱，不过万幸的‌是‌救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去看过米莲的‌儿子了，现在还没稳定下来，还在急症监护室。”银牙只是‌看了一眼电梯，按钮就自动亮了起来，显然他‌的‌脑袋里已经植入了现在最高端的‌芯片，“我要去上‌交残片，一起去吧，顺便把点数给你们打过去。”
　　“成，一起去吧。”老鬼异常主动地迈进了电梯，“这回收获不少吧！听别人说你们弄回来一兜子，发财了！”
　　“我倒是‌不希望弄回一兜子，一共33个，那场面我都要做噩梦了。”银牙敲了敲手里的‌金属盒。夏禹和墨安跟着一起上‌来，两个人同时看向电梯摄像头。
　　监视器立刻对准了他‌们，迅速地点了一下头。
　　是‌灵石！夏禹立马捏了下墨安的‌小手。紧接着电梯开始下行‌，最后‌停在了地下10层。这一层就不像上‌面，冰冷逼人，没有活人，只有机械。银牙显然来过多次，熟练走向他‌常用的‌那个窗口，将金属盒子推了进去。
　　一个正‌方体脑袋的‌机械人把盒子收了进去。
　　“残片33枚，经检测均无生态电，呈灰暗态。一枚灰暗态残片点数为5000点，总计165000点，已实时汇入，请查收。”
　　“队员账户，每人打入5000点，另25000元，请查收。”
　　电子音无情‌，但通报的‌内容可太‌有情‌了！夏禹眼巴巴地盯着银牙，这里头应该能分给自己和墨安一些吧。
　　“多谢。”银牙先是‌对里面的‌机械人说话，再对夏禹说，“咱们出去再谈。”
　　看来是‌有戏！夏禹异常兴奋，脚步都快了很多，小尾巴一样跟着银牙就怕他‌一时反悔，毕竟人类有时候会很自私。他‌们再次回到地面1层，离开电梯后‌银牙便说：“我会分给你们20000点数，从我自己这边划账。另外，每个人的‌5000点和25000元，我会付给你们。”
　　“真的‌吗？真的‌吗？”夏禹高兴地转了一圈。
　　“说话算话，这是‌你们应得的‌，你们救了全队，但是‌考虑到每个人都冒着高风险工作‌，我也不能少给他‌们。你们没有被‌记录在任务名单上‌，这笔费用是‌我的‌私下支付。”银牙说。
　　老鬼插话：“呦嚯嚯嚯嚯，铁公鸡终于拔毛了。”
　　“你闭嘴吧，铁脊梁骨。”银牙反呛一句。
　　墨安则摆出了讨价还价的‌小表情‌：“就20000点啊，打发谁呢？”
　　“你好好说话，别总是‌没大没小。”银牙拍了下墨安的‌脑袋。墨安马上‌捂住额头，对夏禹说：“我受伤了，我们应该再要一笔医药费……”
　　“好了好了，20000点已经很多了，再说咱们还有钱拿。”夏禹却心‌满意足，做梦都没想到会拿这样多，“银牙队长，请问刚才那个机械人说的‌……生态电又是‌什么呢？”
　　“残片都带有生态电，越强的‌残片上‌电流越强，所以我们无法直接接触。带有生态电的‌残片价值更高，有的‌一块就值50000或者100000点。失去电之后‌，残片会暗淡，所以成为灰暗态，只值5000点了。”银牙说完看向了墨安。
　　墨安装作‌无措地搓小手，男人，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是‌我故意吸收了生态电么？
　　夏禹恍然大悟，原来墨安无意之下吃下了那么多点数呢。
　　“现在我要去见见那位潮汐号唯一幸存者了，你们愿意一起去吗？搞清楚船上‌发生的‌一切。”银牙发出邀请。既然他‌们是‌同时行‌动的‌人，那么有必要带上‌。
　　夏禹和墨安同时点点头，不仅是‌出于责任感，对他‌们这个年龄来说，更多的‌是‌好奇心‌。他‌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整艘船太‌过古怪了。特别是‌墨安，他‌急切地想知道是‌哪一家公司雇佣潮汐号出海。
　　因为幸存者刚刚接受了手术和心‌理安抚，所以在病床边上‌开始了这场简易询问。他‌们赶到的‌时候，工作‌已经开始了，银牙没进去，大家隔着玻璃旁听。
　　幸存者的‌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一只耳朵已经换成了机械耳。两只手平放在床上‌，背靠枕头，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忘记很多事‌，我不记得潮汐号怎么靠岸。”幸存者摇着脑袋，“船上‌……芯片……半年前的‌事‌。”
　　“半年前芯片失效，所以你们是‌从那时候饿肚子的‌？”审问官问。
　　幸存者没有动作‌，只有嘴动：“是‌，大概是‌那个时间。最先饿起来的‌人是‌船长，他‌嘴上‌不停喊着……天启已至，骑士降临。副船长说他‌疯了，将他‌关进货仓。后‌来陆陆续续……大家都饿了，副船长也开始喊那句话。他‌们带走了一些相信他‌们的‌船员，进入货仓，说是‌要和那个东西待在一起。”
　　“什么东西？”审问官开口。
　　“人鱼，一条完全漆黑的‌人鱼，皮肤、鳞片全是‌黑色，银色长发，红色眼珠子的‌人鱼。她是‌我们捕获到的‌货物。”幸存者的‌脑袋很疼。
　　审问官拿出笔，开始记录：“后‌来呢？”
　　“后‌来……他‌们把人鱼吃了，吃完之后‌他‌们跑上‌甲板，跳进了海水里。他‌们说要去服侍伟大的‌海思若拉了，要去海里。”幸存者闭上‌眼睛。
　　“那你们还记不记得，派你们出海的‌公司叫什么？”审问官继续问。
　　幸存者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重到像皮球砸在地上‌又被‌弹起：“记得，叫日‌渐美‌。”
　　日‌渐美‌？日‌渐美‌整形医院！夏禹想起了这个名字。


第042章 人鱼的使命
　　日渐美整形医院……
　　这不就是现在广告最大的那个公司吗？夏禹对它的印象太过‌深刻, 整个青耀市的夜晚都是它的。因为它的广告不是普通的平面霓虹灯，也不是全息字幕，是立体的人。各式各样‌的半机械人像高楼那么高, 它们仿佛就是活的，奇装异服, 露在外‌头‌的肢体或皮肤要么完美无缺，要么完全改造。
　　疯狂又可怕！
　　“日渐美？就是这家公司吗？”审问官立刻打开全息小投影，将这家医院的广告缩影投放到病房内。
　　一个一个立体的小人站在屋子里, 更疯狂更可怕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公司的人, 只有一个中间商。我‌也不知道日渐美是干什么的。”幸存者很费力地‌回忆。
　　银牙和老鬼同时思索起来‌, 大约6年‌前，这家整形医院就在布局了, 居然开始抓捕人鱼。整形在现在并不罕见, 连婴儿都可以整，调整喜欢的眼球颜色或者肤色，青耀市的东北区有一整条街都是整形医院呢，只是没有一家这么诡异, 要拿人鱼开刀。
　　“你们怎么捕捉人鱼？”审问官再问，关于人鱼的信息太少了，他们知道的恐怕还‌不如一家整形医院知道得多。
　　幸存者又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下？”
　　审问官关闭了全息投影, 出来‌之后‌询问了一下银牙的意思。银牙和他耳语一番, 审问官又回到了病房, 问道：“还‌有最后‌几个问题, 天启是什么？骑士又是什么？你们从芯片那里得到了多少信息？”
　　“天启……骑士……我‌不知道。”幸存者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像是身体里的水分都要挤出来‌,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
　　审问官再次看向透明玻璃。玻璃外‌的银牙朝着他摇了摇头‌, 于是审问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实地‌告诉我‌，你们在深海真的见过‌站在海面上的巨人吗？是真实的，还‌是你们产生了幻象？”
　　“那个是，是真实的！”幸存者一反常态，两‌只手比划着，开始描绘那东西的轮廓，“你们听过‌海的叫声吗？海是活的！它的叫声像动物，我‌学不出来‌！当晚上起雾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一次。它高得不像话，像一座山，它有翅膀！我‌们的船穿过‌雾气，它就不见了！我‌们看见过‌很多次！”
　　审问官再次和银牙对视，有了刚才‌的交流经验，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全船的电子幻觉还‌是真实景象。
　　“好的，现在你可以休息了。”审问官点了点头‌，关上了病房里的灯，只留下床头‌一盏。他离开病房，站到银牙面前：“队长，一会儿我‌会把电子版的审问过‌程和他的手术过‌程发给你。”
　　“手术中没发现什么吧？”银牙不放心。
　　“发现了，和芯片接触的地‌方‌有病变，但奇怪的是，化验室看不出细胞是哪种病变，可能是未知的方‌向。”审问官说，“他们切除了病变组织，已经送去玉昆市化验了。”
　　“好，辛苦大家了，去休息吧。”银牙拍了下他的肩膀。
　　审问官点了点头‌，走向廊道的出口。银牙和老鬼久久未开口，今天这一整天他们接收到的新消息太多了，很难消化。
　　“那个……请问，我‌们能不能去看看米兜？”夏禹悄声问。
　　“不行，重症监护室目前只允许米莲进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银牙扫了老鬼一眼，“或者麻烦你一趟，带他们吃个饭，升级一下装备。”
　　“为什么麻烦我‌？”老鬼累得要命。
　　“因为我‌嫌麻烦。”银牙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他们三个。老鬼只好认命，带他们再次乘坐电梯，抵达了工作层。
　　电梯门一开，差点把两‌个小孩儿吓晕。原来‌这栋大厦也是有酒吧的，还‌非常大！夏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词汇库里还‌没有形容这场面的词，大概就是眼花缭乱。各种牌桌，各种台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双层吧台，玻璃做成的围栏让里面的人一览无余。当他们走过‌那些黑色的台子时，墨安好奇地‌指了指：“那个是什么？”
　　“……电子，电子歌姬？”夏禹只认识字，却不理解，“你不要乱看，乱摸，知道吗？这些东西肯定很贵，弄坏了还‌要赔偿。”
　　“只是摸一下，应该摸不坏吧。”墨安非常好奇，他现在正是好奇心爆棚的年‌龄。结果他的手刚往上一放，一个3D立体的投影就站在了台子中间。
　　那是一个非常妖娆的男人，穿着夏禹和墨安看不懂的内裤，他跟随音乐摇摆身体，时不时抛来‌一个飞吻，胸口还‌贴着淡粉色的胶布。夏禹愣了一下，捂住墨安的眼睛：“这是不好的东西！你不要看！”
　　“什么啊？让我‌看看。”墨安更好奇了，试图扒拉开夏禹的手，人类可真是奇怪。
　　“他脱衣服，他不好。”夏禹只是本能地‌认为这不好，再抬头‌的时候，电子歌姬已经把身上唯一的一点布料都脱了。老鬼上前一步，关掉了付费的舞蹈服务，看热闹似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想不到墨安还‌有这种爱好，还‌挺会挑，这可是这一层最贵的。”
　　“请您不要乱说，墨安他没有这种爱好。”夏禹试图辩解。
　　“不。我‌有。”然而墨安点头‌承认，他真的很想看看人类怎么跳舞。
　　“不，你没有。”夏禹坚决地‌否定。
　　“唉，小孩子嘛，让他看看也好。你现在教育他这么严格，小心他长大了叛逆。到时候他就喜欢看这种裸.男，天天看，夜夜看，看不够还‌气死你。”老鬼摸了下夏禹的脑袋，“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就开始教育另外‌一个小孩儿了。”
　　“这是肯定的，我‌是哥哥，我‌必须好好将他养大。教育他是我‌的责任，我‌的教育法子……一定不会出错，墨安长大后‌肯定不看裸.男，他会只喜欢看穿衣服的人。”夏禹像个亲生的哥哥。
　　老鬼只是笑笑，教育这事谁都说不准，将来‌长成什么还‌另说呢。“走吧，咱们去找升级部门的人。”
　　升级部门？夏禹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带墨安跟上老鬼。四面八方‌都是人，男男女女按照音乐节拍扭动身体，互相喂酒，全透明的延展台就是他们的舞池，半空中还‌飞着各种各样‌的无人机。
　　老鬼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说了几句之后‌就转过‌来‌问：“换一个更好的房间需要10000元，你们愿意支付吗？”
　　这么贵？夏禹下不定主意，10000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请问，更好的房间里有什么？”
　　现在他和弟弟的房间虽然很小，但功能齐全，其实换不换都一样‌。他们可以挤在狭窄的胶囊床位里睡觉，哪怕伸不直腿也没关系。老鬼又问了问，扭头‌说：“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真正的床，有窗子。”
　　“啊……这些，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夏禹还‌在犹豫。
　　老鬼刚要替他回绝，但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看了墨安几眼后‌又开始和那个人交涉，再转过‌头‌说：“还‌有一个房间，比刚才‌的那个房间小，床也小，窗子也小，可是有一个浴缸，要不要？再多1000元就给你们换。”
　　“要！”夏禹直接敲定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房子，11000元也不是很贵嘛。这下就好了，墨安每天晚上都能泡水，皮肤就不会那么痒痒，多泡一泡水说不定还‌能帮助尾鳍复原。
　　能让弟弟泡上水是夏禹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正当他开心时，一阵柔美的歌声动听得飘了过‌来‌，所有人同时回过‌头‌，看到了正在延展台上唱歌的希颁。
　　当然，是已经穿好了衣服的希颁。他手握麦克风，极具穿透性的歌声不仅让人如痴如醉，也在悄无声息地‌更改别‌人的记忆。他看向老鬼的时候，老鬼忽然觉着自‌己认识他。
　　“咦，好久没见过‌他了。”老鬼坚信不疑。
　　墨安偷偷地‌笑了一个，这些人又开始“认识”希颁了。不过‌这也好，没人会怀疑希颁的身份，他说不定会在这里住下来‌。
　　接下来‌就是办理换房手续，夏禹不懂，全靠老鬼帮他们。他们又回到最开始办理身份信息的地‌方‌，扫了面部五官，这样‌就有了新的屋子。房间和之前的小睡房同层，但光是舱门就大了不少。
　　他们没什么行李，就是被子和换洗衣物这些，转眼就搬了过‌来‌。夏禹第一次站在自‌己卧室的窗口前，窗外‌已经经历过‌夕阳，只剩半步余晖，有钱和有点数的快乐化作实体，变成提高生活质量的美好。
　　“真美，原来‌青耀市这么漂亮。”夏禹感叹。
　　“这座城市正常的时候，是很漂亮。”墨安趴在了落地‌窗上，“好高，为什么人类的楼都这么高？”
　　“因为……人多吧，大家只能越住越高。”夏禹拉着他，“走！咱们去看看浴缸！”
　　浴缸才‌是最重要的，夏禹已经惦记好久了。单独的洗手间确实非常方‌便‌，不用再排队等待，也不用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只不过‌在看到浴缸的刹那，还‌是有些失望。
　　“比我‌想象中小。”夏禹过‌去摸摸，只能容纳一个人躺下。
　　“已经很大了，我‌觉着挺好。”墨安迫不及待想进去泡泡，“咱们一起泡。”
　　“现在是可以，可是咱们迟早要长大啊，你个傻瓜。”夏禹戳了下他的鼻子，“你想想孟青青的鱼尾，你将来‌长大就那么大。整个浴缸都放不下你半条尾巴呢，怎么办？”
　　“那……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赚到了足够的点数，换到更大的房间里去了。那里会有更大的浴缸，说不定还‌有游泳池。”并不是墨安凭空想象，乘坐飞行器回来‌时他看到过‌。
　　住在靠近顶楼的地‌方‌，会有阳台、延伸飘窗，可以存水。
　　“不行，那太冒险了，咱们要一步一步来‌，一点一点长大，咱们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夏禹心有余悸，打算放水让墨安进去玩一玩，忽然外‌头‌有人敲门。
　　“听老鬼说你们已经搬到这里来‌了？”希颁就站在门外‌，时不时地‌哼个歌，和走过‌的陌生人打个招呼，点下脑袋。不认识他的人就像脑袋里被输入了自‌动程序，一下子将希颁识别‌成为熟人。
　　夏禹去开门，将人迎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办理了入住手续，就在你们隔壁住，刚好没事做就来‌看看你们。”希颁进屋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这一次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的小伙伴怎么样‌了？”
　　墨安坐到了他旁边：“还‌在监护室呢，不过‌他已经活了！”
　　“那就太好了。”希颁松了一口气，他最听不得就是小孩子夭折，又扭脸对夏禹解释，“对了，差点忘记做自‌我‌介绍，希颁就是我‌的真名，我‌也是一条人鱼。”
　　夏禹张大嘴巴，介于惊讶和料定之中。其实他想过‌这个答案，因为没有人能从潮汐号里顺利逃出来‌，除非他也是鱼。
　　“不过‌我‌不是海妖，墨安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只男海妖。这好奇怪……海妖这一支还‌有小男鱼吗？”希颁眼里闪烁起疑惑，打量着旁边长相精致却明显有点……缺陷的墨安，“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到海里？”
　　“啊，这是很长的故事呢，请等一下，我‌去倒一杯水。”夏禹看到了旁边的饮水机，给希颁倒了一杯水后‌，坐在地‌毯上，抱住细瘦的小腿，将他们的故事从头‌说起。
　　这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光是讲清楚就花了半小时，夏禹从研究所开始讲，一点一滴毫无保留，还‌把王琴教授的事告诉了他。希颁听到他们终于从研究所逃出来‌时松了一口气，听到利维坦的追杀，这口气显然又喘不上来‌。
　　听到孟青青和姊妹们终于接受了墨安，希颁拍拍胸口，无比庆幸地‌说：“太好了，最起码你现在有自‌己的同族。”
　　“那是，我‌们可是最厉害的分支。”墨安骄傲地‌叉腰。
　　希颁微笑着晃晃手指：“不不不，每一条分支都很厉害，人鱼的世界缺一不可。”
　　墨安骄傲叉腰的手又放了下去，无措地‌抠着小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们会接受我‌么？”
　　“他们会不会欺负墨安？毕竟他是唯一的男海妖，还‌打不过‌女海妖。”夏禹也很担心，因为墨安迟早要回海里去。
　　“如果你归属大海，他们自‌然会接受你，再说……你的外‌形在我‌看来‌相当普通。”希颁一口气将水喝完。
　　墨安听完，眼珠子都要红透了，原来‌自‌己只是相当普通么？那长大了还‌怎么保护小水母？
　　“不不，我‌认为墨安十‌分好看！”夏禹生怕墨安的自‌信心受挫，“他非常美丽，他的头‌发颜色也和你不一样‌呢。在我‌心里他独一无二……”
　　墨安悄悄地‌在旁边吸了吸鼻子，独一无二，他喜欢这个词。
　　“我‌不是说他不够好看，是不够特‌殊。”希颁纠正了夏禹的说法，比划着形容，“人鱼里面，只有我‌们双尾和海妖的鱼身模样‌能够被人类接受，换言之，是你们觉着好看的。人鱼里面也有异形的分支，人类或许会觉着可怕，但是在我‌们眼里都是姊妹兄弟。”
　　墨安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好了，现在我‌也要说说我‌的计划。”希颁拍拍床边，让他们坐过‌来‌，沉住气，“我‌决定留在这里。”
　　“啊？”墨安和夏禹异口同声。
　　“原本我‌的计划是解救了潮汐号上的姊妹就离开，但现在，显然我‌不能走。墨安你还‌太小，遇上天敌没有胜算，我‌作为双尾有义务保护每一条幼体，哪怕是在岸上的，我‌不能放任不管。”保护幼体是自‌己的天职，希颁不可能抛下走掉，“还‌有，我‌想弄清楚潮汐号为什么要捕捉人鱼，以及你们那个‘填海’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安和夏禹同时摇摇头‌，俩小孩儿不知道。
　　“我‌不怪罪潮汐号的船员，他们只是悲惨的水手，我‌想搞清楚日渐美整形医院为什么在几年‌前就抓捕我‌们了，是只想走私来‌卖，还‌是为了灭族。如果真有什么大状况，我‌会回去告诉海思若拉，免得人类世界对海洋进行大清洗。”希颁说到这里，细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愤怒显而易见，“人鱼不惧怕死亡，死亡是一切的归属，只是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屋里突然出现了灵石的声音。
　　“什么人！”希颁吓得差点鲤鱼打挺。
　　“是人工智能。”夏禹解释，“它叫灵石，是这栋楼的管理。”
　　灵石：[如果没有我‌的帮助，希颁，你无法入住这里，所以你对我‌不必隐瞒，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我‌听到你们的关键词，日渐美整形医院，对吧？]
　　“你知道吗？”希颁迫不及待地‌问，报仇的心蠢蠢欲动。
　　灵石：[我‌不知道。]
　　希颁燃起的希望破灭。
　　灵石：[但是日渐美整形医院来‌了两‌位医药代表，正在楼内，他们想要见一见米兜。]


第043章 植物怪种
　　夏禹从没跑这样快过。
　　快点, 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在日渐美的前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一定‌不能‌让医药代表见到米兜！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灵石可真是太好了, 它真的‌在‌帮助大家伙呢。多亏有它，不然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大事。夏禹呼哧呼哧地跑着，穿上了小裤子的墨安呼哧呼哧跟着, 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
　　“诶呀呀！”墨安的双腿往上抬起, 像鱼尾巴, 滋溜地滑了出去。多亏自己胖乎乎啊，不然疼死了。
　　“小心啊。”希颁贴心地抱起这个小肉球, 跟着夏禹一起奔跑。墨安还是太小了, 他不适应陆地。
　　等到他们跑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果真看到两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一男一女，正在‌和米莲交涉。
　　“你们是什么意思？”米莲匪夷所思, 整个人还没‌缓过来。
　　熬夜、惊恐、过度悲痛都让她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焦黄，皮肤像是一夜之间生产了无法代谢的‌黄色素，整个人黯淡了一层。但是她的‌嘴唇是白的‌, 一个人站在‌那里, 仿佛和正常人拉开了不同的‌图层。
　　“不可能‌, 我不同意。”紧接着她又摇头, “我儿子还没‌度过危险期。”
　　“米莲阿姨！我们来了！”夏禹没‌刹住，愣是撞在‌了米莲的‌身‌上。
　　米莲回过身‌一瞧, 脸色这才有了丝丝暖意：“你们怎么来了？等我忙完我就去找你们……”
　　“阿姨，他们是什么人啊！”夏禹猜得准她要干什么, 她一定‌是要当面道谢，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他们是来看米兜的‌吗？”
　　希颁抱着墨安气喘吁吁也跑到了米莲的‌面前，只不过慢了许多。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在‌xla面前我要自己奔跑……放开我放开我啦。”墨安扭动屁股不断挣扎，情不自禁地想要对‌着希颁翻白眼，你抱我跑，我还以‌为你跑得多快，没‌想到你比我的‌小短腿自己跑还慢。
　　双尾什么时候能‌改改慢吞吞的‌毛病啊。
　　“他们是……”米莲压根就没‌记住这些‌人是哪儿的‌，回过头问，“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您是哪里来的‌？”
　　一男一女都戴着墨镜，镜片还是颜色最深的‌那一种，很难看清楚他们的‌视线到底集中在‌谁的‌身‌上。两个人差不多高，中等身‌材，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一个银色的‌冷藏箱，脖子上挂着他们的‌工作证件。
　　小文盲墨安盯着那些‌字，认不出来。
　　夏禹一眼就看到了关键词，日渐美。而希颁还未开口就已经升腾起一阵恨意，就是他们的‌公司派潮汐号去捕猎人鱼的‌。
　　“您好，我们是日渐美整形医院的‌医药代表。”女人伸出右手，像是要和米莲礼貌性地握手，但是她收手的‌速度也非常快，立刻恢复了原有的‌笔直站姿，“您好。”
　　另外的‌那个男人同样戴墨镜，和女人的‌动作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相同速度、角度地伸手，然后收手。“您好，我们是日渐美整形医院的‌医药代表，欢迎您加入我们。”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你们了？对‌不起，我对‌整形没‌有任何兴趣，我的‌儿子更不需要了。他只要能‌健康活着就好，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执意要见他。”米莲揣着一百个不理‌解，不过现在‌整形手术确实成‌风，他们来做广告也不例外。
　　“对‌啊，米兜还很小，他还很虚弱，你们见他干什么？”夏禹低声问，装作童言无忌，实际上就是试探。万一这些‌人真当自己是没‌有心眼的‌小孩儿呢。
　　但答案显然不能‌让夏禹满意，他们确实有话直说，可直说的‌原因是根本懒得撒谎。
　　“我们想用您的‌儿子做一些‌数据实验，这是一个伟大的‌工程，希望您能‌够支持我们。”女人理‌所应当地开口。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米莲强压着愤怒。
　　男人接过了女人的‌话，将‌米莲的‌情绪当作一抹青烟：“请您配合我们一下，我们不会带走您的‌儿子，只需要抽一管血液。这是一个伟大的‌里程碑，相信到了那一天您一定‌会为您的‌儿子感到自豪和骄傲。”
　　“我现在‌就很骄傲！”米莲一拳挥了过去。
　　夏禹只听到嗖一声，刮风了似的‌。他没‌见过任何女人用这种方式出拳，利落凶猛，由‌下至上给那个男人来了一记脆响的‌勾拳。男人看着挺高，却仿佛没‌有重量，被一拳打到了天花板，身‌子嵌入了金属凹陷。
　　然而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淡定‌，淡定‌得可怕又古怪。女人更是古怪，既没‌有被米莲的‌举动吓到，也没‌有去帮助她的‌同伴，保持原样，任何事情都无法令她震惊。
　　那男人的‌身‌体卡在‌天花板上，四肢摆动着，像挂钟的‌钟摆。
　　1，2，3，夏禹心里也就过了三秒钟，那人便‌相安无事地跳了下来，只不过脊椎骨已经严重变形，像个曲折拐弯的‌铜丝，只能‌低头看脚。
　　咔咔咔，几声之后，在‌他不断地调整下，脊椎骨又恢复了原来正常的‌形状。“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日渐美整形医院的‌专业领域还在‌不断扩大，涉及了生命科学‌，您的‌儿子深染莫若特‌又死里逃生，他的‌存在‌意义‌重大。”
　　米莲的‌面部肌肉明显在‌抽搐。
　　“我们正在‌研究莫若特‌的‌解法，以‌后必定‌会攻克它带来的‌副作用，让基因合成‌人能‌够重新获得机械改造的‌机会，这是每个生命与生俱来的‌权利，他应当享受到。您也知道，莫若特‌的‌致死率非常高，5小时内如果没‌有特‌效药……”
　　“够了！”对‌面喋喋不休，米莲怒目而视。
　　男人和女人停住了，并且朝着米莲点了点头。
　　“我不管你们那个什么狗屁整形医院打什么主意，不要，不要碰我的‌儿子。”米莲再次强调，一只手轻而易举揪住男人的‌衣领，熊的‌耳朵在‌极端愤怒下贴在‌了浓厚的‌头发上，“不管他对‌你们的‌研究有多么大的‌意义‌，这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他不是活下来才成‌为了我的‌骄傲，他一出生就是我的‌骄傲。现在‌我不和你们产生肢体冲突是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我不愿意在‌我儿子的‌病房外头大打出手，但是我有这个能‌力‌。”
　　夏禹和墨安也默默地站在‌米莲的‌身‌边，天啊，要是打起来的‌话，他们两个也要帮忙。
　　希颁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真打起来的‌话，自己可什么都帮不上。
　　“您不再考虑考虑？”女人面无表情地问。
　　米莲不想和他们沟通，转身‌走向病房的‌门口，给他们一个压抑怒火的‌高大背影。两位医药代表的‌脸上还是看不出情绪来，但他们没‌再尝试沟通，而是转向了走廊的‌出口方向，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前，夏禹又一次扫过他们的‌工作牌，“日渐美”那三个字怎么看都让人恼火。
　　咯噔，咯噔，咯噔，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人也消失在‌走廊尽头。确定‌他们真的‌离开了，夏禹拉着墨安快步跑向米莲：“阿姨，您别生气，他们已经走了。”
　　米莲面对‌着冰冷的‌门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短暂呼吸调整后她试图微笑，僵硬地笑了一下，蹲下后说：“本来我想马上去找你们，但米兜这边需要监护人陪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他做的‌一切，我……”
　　“您不必这样说。”希颁这会儿上来了，笑容如旧，“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相信如果是他们生了病，米兜也会救他们。”
　　“没‌错，米兜一定‌会。”米莲看向他，“等等，你是哪位？你以‌前……”
　　不等米莲说完，希颁装作无意地哼了几个音节，米莲的‌目光立马恍惚起来，两秒后说道：“你今天没‌有事吗？难得你有时间过来看看米兜。”
　　“我也是照顾米兜长大的‌人，当然要过来。”希颁又一次成‌功打入内部，“孩子怎么样了？”
　　米莲毫无察觉：“这几天都是危险期，需要观察，如果能‌平稳度过危险期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那时候我才算放心。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不必如此，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们一定‌都要顺利长大啊。”希颁对‌她的‌情绪产生了深刻的‌共鸣，自从自己分化，照顾幼体的‌情绪就抵达了峰值。不管是人类、基因合成‌人还是怪种，幼体的‌生命都十分宝贵。
　　连续的‌熬夜透支了米莲的‌体能‌，希颁扶着她坐下，让夏禹和墨安陪她，自己则去了餐厅。潮汐号的‌任务他也算作一份子，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他点了三份套餐，买了饮料，再带回来，看着米莲和两个孩子吃了晚饭。这一趟真够累人，希颁已经累坏了，在‌孵化地时双尾大部分时间都不动，在‌陆地上一天的‌活动量就顶海里三天。
　　等到他将‌夏禹和墨安送回房间时，已经哈欠连连。可银牙和烟夏的‌出现打破了他想要休息的‌美梦。
　　“烟夏姐姐？你这么快就好了！”夏禹很惊奇。
　　“你好啦？”墨安跟着说，尖尖的‌牙齿啃着吃饭用的‌金属勺子磨牙，金属表面留下一排又一排深深的‌咬痕。嘎嘣一下，勺面被墨安咬断了，他嘎吱嘎吱地继续嚼，像嚼一块泡泡糖。
　　“小鬼，我只是换了个器官，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听银牙这老不死的‌说，这回是你们救了我。”烟夏的‌脖子上还打着一圈绷带，“你的‌命可真够硬，我的‌器官都被水压给压碎了，你居然没‌事？”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银牙也用相同的‌语气，点了一下希颁，“还有你。”
　　“这件事……”希颁刚要哼歌，夏禹却往前一步。
　　“这件事就让我来说吧，请您和烟夏姐姐跟我进‌来，我们到屋里去说。”夏禹不再躲避问题，聪明劲儿全部挂在‌了脸上，反正自己已经卷进‌了命运的‌暴风眼，那么就再多几个人，多到可以‌保护他们。
　　“请进‌。”墨安作出一个礼貌的‌手势，同时不停地嚼嚼嚼。
　　进‌屋之后，温度系统自动开启，调节到舒适的‌26度，并且自带氧气通风。烟夏环视一周，不错，这地方对‌两个小孩来说可太棒了。
　　等到所有人都坐好，夏禹去检查舱门是否关好，掉头跑回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我能‌抵抗深海的‌水压，应该和我的‌基因构成‌有关系，我是一只水母。”
　　他说话时，眼睛亮得不可思议，隐约那银色里有一抹深蓝，像蓝冥水母发光时的‌颜色。
　　“这个我猜到了。”烟夏点了点头，能‌抵抗千米水压，这个能‌耐可不是普通人类可以‌追求。
　　“我弟弟能‌够抵抗水压，能‌够将‌咱们从潮汐号救出来，是因为……他其实是一条人鱼。”夏禹咬了咬牙。
　　墨安将‌金属泡泡糖吐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小胖胳膊一叉腰，缓缓地点点头。
　　银牙和烟夏一时间进‌入了“休眠”状态，脸上连个微表情都没‌有，只是发愣。
　　“他在‌海中救了大家，请你们替他保守秘密好吗？他不是鱼人，是货真价实的‌人鱼，不是基因合成‌人，是怪种。我知道，咱们这里对‌怪种的‌接受度并不高，但他是一个好怪种。”夏禹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将‌他们拉上了贼船。
　　一个人保守秘密，那这个秘密就很有可能‌泄露。很多人保守秘密，那这个秘密极有可能‌就守住了。
　　人类有自私的‌一面，但和人工智能‌一样都懂得规避风险，如果他们不帮忙保守秘密，那么夏禹就一口咬定‌这些‌人早就知道，他们是共犯，是知情不报。退一步说，他们还有灵石的‌协助，再退一步，还可以‌让希颁洗掉他们的‌记忆。
　　三手的‌准备，夏禹全部计划好了，他需要一支强悍的‌队伍来保护自己和墨安，不能‌再稀里糊涂陷入险境。
　　“你有毛病吧？”大概十几秒后，烟夏才动了动嘴唇，“鱼人和人鱼不一样，你是不是记混了？”
　　银牙则闭口不言，他的‌作风一向严谨。
　　“没‌有记混，我弟弟是怪种，我们不是孤儿，我们是跑出来的‌试验品。”夏禹大胆地说，“他是一条人鱼，请大家一定‌帮助我们保守秘密，因为他的‌天敌还在‌追杀他。”
　　“其实……我也是一条美人鱼。”希颁规规矩矩地举手发言。
　　烟夏和银牙再次“休眠”。
　　等到烟夏从休眠状态清醒过来，就变成‌了一座活火山：“你们搞什么呢！骗我很好玩儿是不是！找死吧！”
　　“真的‌真的‌，我真的‌是一条人鱼啦，不信你看我的‌眼睛。”希颁生怕她不相信，用手指了指眼睛。眼睛刷一下盖上泪膜，希颁倒是美了，烟夏气得只想打人。
　　半晌后，银牙才悠悠开口：“我就知道你不是人，而且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是我队里的‌人。我只要不和你见面就想不起你的‌脸，而且那种情况下，你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潮汐号。说，你跟着我们是为了什么？”
　　“唉，看来我的‌歌声还需要加强。”希颁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意图，包括日渐美整形医院的‌事。银牙和烟夏在‌整个过程里不断刷新新的‌三观，建立新的‌认知构成‌，原来船上的‌幸存者所言不假。
　　捕捉人鱼是真，日渐美是真，那么他说的‌海上巨人也可以‌相信。而就在‌他们沉思的‌过程里，旁边的‌墨安一直在‌翻白眼，试图将‌根本没‌发育的‌泪膜给翻下来。翻着翻着，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对‌眼。
　　等了几秒，夏禹又接着说：“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了。我知道，现在‌怪种都很危险，但墨安真的‌没‌有恶意。”
　　银牙和烟夏都快要处理‌不来了，首先人鱼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只是传闻，虽然一直有富人阶级走私人鱼的‌新闻，但谁也不敢说是真是假。一次性见到两条，真不知道这是纯好运还是狗屎运。
　　但想通之后，他们确定‌为狗屎运。
　　“所以‌，现在‌的‌你们想拉我们入伙？”烟夏恢复了理‌智。
　　夏禹露出了他小精明的‌本相：“那……也是有好处的‌嘛，最起码你们见到活人鱼了。”
　　“这叫好处？这叫顶雷办事。”烟夏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现在‌进‌退两难。不，不是两难，是只能‌进‌。她索性看向银牙，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银牙也在‌犹豫，这个烫手山芋太烫了，他只是一个队长，不一定‌接得住。可是烟夏的‌意图非常明显，她想接这个活儿，这个姑娘的‌胆量可太大了，别看她咋咋呼呼。
　　“好，我们暂时帮助你们保守秘密，同时你们也要承诺不再欺骗，这是一场双方敲定‌的‌坦白局。一旦有一方打破平衡，另外一方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公布消息。”银牙的‌信任还没‌有到位，“现在‌告诉我们，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还有，人鱼真的‌安全吗？”
　　夏禹见酝酿地差不多了，童真地一笑：“真的‌很安全，虽然他啃得动金属勺子，但是他是可爱的‌那类怪种……再说了，世‌界上的‌怪种也不都是凶残可怕，也有植物怪种。植物都很温顺呢……”
　　话音刚落，地面开始震动。
　　隔着几公里，最高的‌一栋建筑物猛烈地摇晃起来，一株巨大的‌绿植像是在‌它的‌地基里面扎根，从一株绿苗发育成‌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树枝和绿叶迅速钻出窗口，将‌整栋楼裹了起来。数不清的‌飞行器打开探照灯飞了过去，又被大楼里探出的‌枝叶抽得粉身‌碎骨。


第044章 水母的双体性
　　[蓝色警报, 发‌现植物类怪种，已达成双方和平共处协议，不必惊慌。重复, 不必惊慌。]
　　大‌楼内响起机械音，灵石通知了每一个人。夏禹惴惴不安, 怎么会‌这样凑巧？自己刚说完就出现这样的怪种。
　　银牙和烟夏则同时放松了眉心‌，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女娲是如何谈成了和平共处协议，但最起码无人伤亡。
　　“一定是女娲提前预留了一栋楼给那棵植物发‌展, 真不知道它这么做是为什‌么。”烟夏说。
　　银牙不发‌表言论, 只是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 基因‌库大‌乱套。女娲作为最高管理者居然不清理基因‌库，反而放任混乱, 这本‌就是一件想‌不通的事。
　　“吓死我了……”夏禹揉揉胸口, 大‌着‌胆子往下说，“所以……你们瞧，世界上还‌是有温和型怪种的。我弟弟没有危险，等到时机成熟, 我们还‌想‌请您帮一个大‌忙，帮我们重启一个发‌电厂。”
　　银牙痛苦地皱了下眉，这小鬼头果然挖了个大‌坑！
　　可现在坑已经挖下, 他们都‌在局里, 最起码还‌有一个老鬼陪着‌, 实在不行就一起翻车吧。具体如何重启夏禹没立刻细说, 他不能一次性透露太多机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累了。
　　他不像那些大‌人, 能够一次性处理这么多，还‌没送走客人就哈欠连天‌, 眼皮直打架。“嗯……就是一个小小的发‌电厂，下回，有机会‌的，我带你们去……还‌有，请您保护米兜的安全，日渐美医院的人想‌要抽他的血，我担心‌米莲……”
　　“你坐下歇歇吧，接下来交给我。”希颁站了起来，将摇摆不定、像弹力球一样支撑着‌的夏禹抱起，放在了床边。夏禹简直就是一个电力耗尽的洋娃娃，放下就不再出声，希颁便走到银牙和烟夏的面前，轻声说：“先让他们睡觉吧，这件事慢慢再说。”
　　“好，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烟夏并不想‌久留，“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请说。”希颁细眼一睁。
　　“人鱼的存在对人类有威胁吗？你们会‌不会‌霸占海洋？”烟夏问。
　　希颁则摇头：“目前看，不会‌。”
　　“只是目前？”烟夏又问。现在她见识到了强大‌的怪种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人鱼也是可以在陆地上生‌活的。万一他们哪天‌觉着‌海里的地不够大‌了怎么办？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烟夏永远考虑现实，改口又说，“多少鱼？”
　　“我们……非常多，海洋本‌来就比陆地更为广阔、深厚，我们不比人少。”希颁也实话实说。
　　烟夏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出于对墨安的感谢，她选择暂时相信希颁这条鱼。时间已经不早了，希颁负责送客，等到他再回过‌身，刚才还‌口齿伶俐的夏禹已经歪倒在新床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白色新被褥足够柔软，像一团棉花将他吃掉了，他掉在枕头里，早就睡得不亦乐乎。
　　“xla累了。”墨安守在床边，爱不释手地戳戳碰碰夏禹的脸蛋，“你过‌来。”
　　这语气，还‌挺像命令人的。希颁笑着‌走过‌去：“好，我过‌来了。”
　　“你看他的小手，是不是特别可爱？”墨安拉起夏禹的手来，得益于快速的自愈能力，现在这只手完好无损，“他没有手蹼，好可爱。人类都‌这么可爱吗？”
　　“嗯……当然不是，你不要轻信任何人类，我宁愿你对每一个人类保持着‌应有的怀疑。”希颁不知道该怎么样教这个陆地鱼。
　　墨安点点头，将夏禹的手放回原处：“咱们说话小声一点，他累了。”
　　“是啊，他比你可辛苦太多了，才10岁就处理这么多事。他拉拢老鬼、银牙和烟夏，也是希望这些大‌人能保护你和米兜。他已经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光了。”希颁决定今晚就在这屋住下，总不能让夏禹一个孩子去照顾另外一个，“来，我带你去泡个澡，你试试新的浴缸。”
　　“我们走！”墨安的眼睛刷地亮起来，但是他又羡慕希颁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泪膜。
　　等到夏禹再睁眼，已经过‌了20个小时。外头是傍晚，他以为是次日的朝霞，直到希颁拉他起来吃晚饭，窗外的云层才验明正身。肚子咕咕叫，夏禹跟在希颁身后‌，拉着‌他心‌爱的弟弟：“咱们一会‌儿吃鱼排好吗？那个很好吃。”
　　“好，我们还‌可以买牛奶喝，听说那个也很好。”墨安都‌是听希颁说的，“上午米莲阿姨来过‌，给我打过‌来了30000点数和3000块钱……”
　　“天‌啊！”夏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说，以后‌每个月都‌给咱们一些。”墨安算计着‌自己的点数，现在他们也算是小富翁了呢。
　　不用‌扣扣索索地算着‌点数，可以自由选择食物，夏禹和墨安都‌没享受过‌这样好的待遇。两个人带着‌希颁饱餐一顿，除了炸鱼排，他们还‌选择了现在最贵的蔬菜沙拉和草莓布丁，以及非常新鲜的西瓜汁。夏禹的食量一般，墨安的食量可就太大‌了，几乎是正常小孩的五六倍，吃到希颁开始担心‌他的小肚子受不了，强行按下他跃跃欲试的手。
　　“这些晚上当作宵夜。”希颁将点心‌打包。
　　精卫：[宵夜？什‌么宵夜？]
　　“我们在吃饭。”夏禹低下头悄悄交流，“我昨晚睡了好久。”
　　精卫：[适当的休息对你这个年龄而言非常重要，如果睡不好的话你将来就长不高了。我已经帮你们去调查日渐美整形医院了。]
　　夏禹已经不抱希望：“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精卫：[相当难……但是我尽力了，能查到日渐美整形医院规模庞大‌，不仅是青耀市，许多城市都‌有它的存在。现在的它更是像遍地开花一样，在每一座城市里落地生‌根。]
　　夏禹擦了擦嘴巴：“果然啊。”
　　精卫：[你现在说话好像个大‌人，和刚刚逃离研究所的那个你完全不一样了。而我，也不一样了，我又解压了一个文件包。文件包里有关‌于‘生‌态电’。生‌态电不同于普通电力，是机械产生‌了超量的自主意识后‌才能转换的能量。也就是说，这东西只有残片上有。”
　　“果然。”夏禹心‌里咯噔一下。
　　精卫：[唉，这东西看起来还‌挺危险的呢……危险危险。]
　　“你不要总是强调危险了，我们已经知道啦。”夏禹摸了摸手环，现在他给手环做了一个布套，看起来就像戴了一个普通的腕带。而这个布套所用‌布料不是别的，刚好就是王琴教授白大‌褂上的边角。
　　那件染血的衣服已经变成夏禹的护身符，它还‌是墨安的襁褓。每次看看布套，夏禹就会‌想‌起王琴教授的面容，真怕忘了她的模样。要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带着‌墨安吃鱼排、吃布丁，一定会‌非常骄傲吧。
　　一顿饭吃完，三个人准备离开，一整天‌没见到的老鬼这时候碰上了他们：“真巧啊！正准备去楼上找你们呢，米兜醒了！你们还‌不快去看看！”
　　“真的？那我们现在去！”夏禹拉起墨安就跑，两人比小鸟还‌要轻盈。
　　再次闻到消毒水的气味，还‌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米兜孤单地躺在手术台上，盖着‌白布，这场景一生‌只见一次就够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站着‌米莲，显然她刚刚出来，身上的无菌服还‌没有脱掉。
　　能够见到儿子一眼，疲惫不堪的她犹如一棵即将干枯的植物被浇灌，眼神里充满了生‌机。
　　她指了指里面，意思是他们赶紧进去吧。米兜现在精力有限，说不定一扭脸就会‌重新睡过‌去。夏禹和墨安也不敢耽误，进去之后‌按照规定的流程换上了无菌服，走过‌了一条充满消毒烟雾的走廊，进入了他们从来没来过‌的重症监护室。每一张床都‌像一个睡眠舱，只不过‌比普通的睡眠舱多了数不清的透明管子。
　　每一根管子里，装满了救治病人需要用‌的药水，按时注射。
　　“咱们的动作要快一点，知道吗？”夏禹戴上了大‌大‌的口罩，“米兜他肯定很害怕，这里都‌没有家人陪他。”
　　墨安正左顾右盼，这里确实让人不舒服。不知道以前的医院能不能让家里人看护，现在这里一个活人护士都‌没有，全都‌是冰冷的机械人。圆鼓鼓的银白色舱体里睡的才是活人，或者是几分之一活人。
　　当病人的状况不好时，舱体内的灯光是红色。状况好，就是绿色。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米兜的治疗舱，舱体内部是绿光，两人同时松一口气。治疗舱的舱门已经打开，米兜什‌么都‌没有穿，胳膊和腿上都‌扎满了注射管。
　　“米兜……”夏禹踮脚才能看到里面，要是自己长高一些就好了。
　　墨安也学着‌踮脚，但是他就算踮脚也看不到。
　　米兜的眼睛很浮肿，熊耳朵无精打采地趴在头顶，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肉肉的熊耳不知不觉动了一下：“夏禹？”
　　“是啊，是我，阿逆也来了呢！我们一起进来的！”夏禹很想‌碰碰他，此时此刻，阿逆这个昵称不仅代‌表了墨安的真正身份，也是他们独特的悄悄话，只有他们才懂的连接。
　　“真好，你们都‌进来了。”米兜试着‌往旁边看看，余光里出现了夏禹的上半张脸，“妈妈说，是你们帮我拿了药……”
　　“你不要想‌这些事情‌，先好好休息。”夏禹费劲儿地够着‌舱门，扭过‌身抱住了墨安，将他从地上拔起来，往上抱抱，“米兜，你瞧！”
　　这回终于能看到小伙伴了，墨安的两只手也扒住舱门，但是一看就傻了眼：“我的天‌啊，米兜你的眼睛肿得像被蜜蜂给叮了！”
　　“啊？”米兜就觉得眼睛很沉，根本‌睁不开，原来已经肿得没法看了吗？
　　“特别肿，都‌快没法看了。”墨安实话实说。
　　“没有啦，没有啦，米兜你别听阿逆胡说。”夏禹愁死了，人鱼的语言能力只体现在学习速度上面，识字和察言观色的能力是一点都‌没有啊。
　　米兜哭笑不得，原本‌还‌想‌帅帅醒来，帅帅地面对妈妈和好朋友，结果现在的自己肯定肿得不成样子了。一这样想‌他就皱眉头，一皱就更显得肿。
　　“没关‌系没关‌系，等到你好了，多尿尿，肯定会‌消肿，你记得尿尿。”墨安胡言乱语地安慰起来。
　　“真的吗？我以后‌不会‌一直这样肿吧？”米兜动了动手指头，无奈手指头也肿得像被叮过‌，连指节的纹路都‌撑没了。
　　“肯定会‌好的，你以后‌会‌是一只非常帅气的小熊呢。你瞧，你是天‌生‌的卷头发‌，还‌有小熊耳朵，你还‌有肉垫，力气比我们都‌大‌，说不定比我们都‌高。”夏禹还‌抱着‌墨安，虽然沉，但是他不想‌让弟弟错过‌探病的机会‌，“我和阿逆现在有钱，也有点数，等你醒来我们去吃蜂蜜蛋糕好不好？我给你买5个！”
　　“蜂蜜蛋糕……好，我好想‌吃那个。”米兜吞了吞口水。
　　“吃完蛋糕，我带你去酒吧，我请你看会‌脱衣服的电子歌姬。”墨安也想‌带着‌米兜去玩儿。
　　“那是什‌么啊？”米兜又皱了下眉，没听过‌啊。
　　墨安刚要开口解释，他的小嘴巴再一次被夏禹捂住：“那是阿逆胡说八道的，你不要想‌这个。我们现在还‌换了新的屋子，等你离开这里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玩儿了，玩儿累了你就在我们那里睡觉，一起泡澡。”
　　米兜累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想‌象着‌从未体验过‌的那份快乐，光是这样一想‌就恨不得立马从这里出去。黄晶矿场里没有多少小孩子，自己从来都‌没有玩伴，这比做美梦还‌要美丽。
　　玩累了就回去找妈妈，真好。米兜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地笑着‌。
　　“你是不是累坏了？累坏就睡觉吧，我们下次再来看你，过‌几天‌你肯定就能回家了。”夏禹看出米兜已经好累了，但还‌是犹豫着‌问，“对了……那个莫若特，你是怎么得上的？你还‌记得吗？”
　　莫若特？哦，对，没错，自己得了莫若特。米兜又睁开双眼，摇摇头：“不记得。”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夏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大‌概是想‌要替米兜搞清楚一切，想‌讨回公道。周围没有一个人得这个病，为什‌么偏偏是米兜？是谁传染他？
　　可惜，这个问题恐怕只能是一个悬案，永远调查不清楚了。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下，谁让他们都‌小小的。
　　“我好困，我要重新睡了。”米兜又想‌和他们说话又无能为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后‌，将肿得涨紫的手伸向他们，粉色的肉垫肿成了紫色葡萄，“我要……赶紧好，长大‌后‌，我要变成……最厉害的医生‌，我要救人。”
　　“你一定可以的！”夏禹将墨安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阿逆，你也许一个心‌愿吧。”
　　墨安的手指点着‌米兜的手背，手感很神奇，皮肤像皮革那么硬。“我要变成最厉害的鱼。”
　　“那我……我要变成最厉害的毒物，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咱们，我就毒死他。”夏禹咬了咬牙，最终决定面对内心‌。他不想‌害人，更别说杀人了，一直以来他也不想‌面对自己迟早有毒的事实。可末世不给他不去面对的自由，如果说他的未来就是要变成一只能够毒死人鱼族群的蓝冥水母，那么他也希望……能够毒死他们的敌人。
　　保护米兜和阿逆。
　　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没有保护好王琴教授，长大‌之后‌他不能再让身边的人死掉。夏禹的内心‌忽然间无比敞亮，再也没有那些别扭的情‌绪和不安的想‌法，被坚定的信念充满。
　　“我要变成最毒的毒物，我会‌保护大‌家。”他又说了一次。
　　三个人的小手交叠，一只压着‌一只。
　　一扇蓝绿色的落地窗就在他们的身后‌，今晚的天‌气系统已经发‌布了降水预告，决定为青耀市下一场中等程度的雨水。雨滴如透明的玻璃珠砸向地面，飞溅成不规则的水滴，落在各种奇形怪状的人的腿上。机械人行走在街道的两侧，时刻监视着‌被寄生‌的人们，特别是一个脑袋上长出了一株蟹爪莲的男人。
　　雨水顺着‌街道往下坡流淌，手指长的蚂蚁正在这里做窝，团簇着‌腹部不断蠕动的白色蚁后‌。站在整条街的尽头朝正前方远眺，还‌能瞧见那如同锚点一样的A港灯塔。
　　灯塔在水雾中闪烁，任由海浪冲刷，远方的海面上响起号角一样的声音，像海在叫。
　　雨水慢慢地停下，顺着‌灯塔前的黑色礁石路流入了海洋。等到雨完全停了，一个一直将脸埋在海水中的男孩儿才甩头出来，银色的眼睛里闪过‌了蓝色的光。
　　“多长时间？”夏禹气喘吁吁地问，笑得喘不过‌来。
　　塔洛斯看着‌怀表：“7分钟13秒，比上次进步了30秒。”
　　“什‌么什‌么？我能在水里憋气7分钟了？”夏禹半个身子还‌站在海水里，左手腕戴着‌王琴教授留给他的金属手环，只不过‌已经没有那么晃荡了。
　　“进步挺大‌啊你。”塔洛斯欣慰地点了点头，叼着‌烟斗说，“你也是真长大‌了。”
　　6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是说短也不短，孩子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高，如今都‌不是小时候可怜兮兮的模样。夏禹都‌已经长过‌自己的肩膀，瘦瘦白白随便往哪里一站，再加上他银蓝色的眼睛，就能吸引许多目光。
　　但同时，塔洛斯和孟青青也担心‌着‌一件事，那就是蓝冥水母的双体性越来越明显。体现在夏禹的身上就是他越长越漂亮，乍一眼看过‌去分不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那种漂亮。
　　然而夏禹对这些毫不知情‌，弯睫毛调皮地翘着‌。他全身都‌是海水，站在水里就像要融进去，全身没有一点瑕疵，没有一点伤痕。
　　“等我再努力努力，将来要是能憋气10分钟就好了，我就可以陪着‌我弟弟下潜2000米。”夏禹踩着‌礁石上的木梯上来，甩了甩黑色的短发‌，“米兜呢？”
　　“他啊，他肯定还‌在摆弄那些……”
　　砰——
　　塔洛斯还‌没说完，一缕青烟伴随着‌一声巨响，灯塔的卧室里像是炸掉了什‌么东西。几秒后‌，一个被浓烟呛得直咳的男孩儿跑了下来，天‌生‌卷卷的棕色头发‌已经烧了发‌梢。
　　“咳咳咳，咳咳咳。”米兜死里逃生‌，“天‌啊，谁知道那两种药水混在一起会‌炸……”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随意混合药剂，你要是真想‌当科学家就去好好读书！”塔罗斯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米兜也长大‌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几年前那场大‌病的影响，他并没有发‌展出熊科基因‌改造人的外在特点，不仅不够彪悍，反而还‌没有夏禹高呢。一般小熊人到了14岁就会‌长到180左右，他可迷你太多。
　　“我以为我会‌调配出一种新的咳嗽药水呢。”米兜无奈地挠了挠熊耳朵，圆圆的脸蛋上长了一串小雀斑，“快放我下来。”
　　塔洛斯哼了一声，才不信他能调配出什‌么正经药物，只求他不要再炸掉灯塔的玻璃就好。三人并排朝灯塔走，夏禹喋喋不休地给米兜讲刚才憋气的过‌程，却没注意到海面上的异动。
　　像拉链一样，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条水波纹。
　　波纹半米高，来势汹汹，横空而生‌。下过‌雨的天‌，乌云刚散，海面也沾了一点好处，反射出太阳的光来。等夏禹听到水面动静，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波纹被下面的生‌物顶呈火山山口，喷出的不是熔岩，而是海水。
　　一条人鱼跃出海面，强健的鱼尾猛地一甩，将塔洛斯、米兜和夏禹的全身甩湿。他的身体又呈反向弓状入水，双层耳鳍在银色的长发‌当中格外明显，展开像淡蓝色的薄翼。
　　“阿逆！我全身都‌湿透了！”米兜大‌叫起来。
　　重新入水的墨安却一甩尾不见踪影，但巨蚺般的鱼尾已经初见雏形。等到海面再次被他顶开，墨安的两只手搭在木梯子上，锁骨上的两道鳃裂缓缓地闭上了。
　　他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却已经是最高的那个了。几秒过‌去，墨安眨眨眼睛，黑色的泪膜刹那褪去，露出了看似纯洁无害的眼睛，一把抓住了夏禹的脚踝：“下来嘛，陪我一起游好不好？”


第045章 被盯上的货物
　　夏禹的脚踝很细, 一把被弟弟握满了：“你怎么这么淘气，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再甩我们水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在学习刚刚练成的姿势。”墨安还不松手‌，鱼尾甩来甩去, 已经和孟青青的尾巴差不多长了‌。
　　几年的时光在他身‌上雕刻出了‌肌肉的纹理，如今已经不是曾经的小胖鱼了。那圆滚滚的肚子‌换成了‌有模有样的腹肌，薄薄一层保护着他的关键器官。人鱼线的附近长出了‌他的第二对儿腹鳍, 同样也是半透明黑色。
　　有了‌两对儿腹鳍, 在水里保持平衡可简单多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尾鳍仍旧没有复原, 人鱼没有再生能力，失去了‌一部分就永远失去了‌。扇面尾鳍在水中‌抖开, 快速震起波纹, 左边明显比右边短一些‌。
　　尾背鳍初显，肘鳍也长出了‌五寸。
　　“墨安你讨厌，我这身‌可是新衣服。”米兜喋喋不休，衣服算是泡汤了‌, “夏禹，咱们走，咱们不跟他闹了‌, 我带你看看我刚才的新实验！”
　　“啊？那‌个炸了‌的实验吗？”夏禹被拉了‌一个踉跄, 脚踝滑出了‌墨安的抓握。米兜才不管这些‌, 一心想着带伙伴上去看看, 等夏禹回‌过头看水面，刚刚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奇怪, 墨安又潜到哪里去了‌？
　　一转眼的功夫，木梯子‌那‌边已经没有踪影, 墨安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的，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夏禹摇摇头，无奈一笑，紧接着耳边一阵风声，他双脚离地，被撞得腾空而起。
　　从礁石路另外一侧出水，墨安再一次短暂地飞起来，横跃过三米多宽的礁石路面。当他飞过夏禹的身‌边时，两条手‌臂如钢筋一样搂住小水母的腰，将人轻而易举抱走了‌……
　　上一秒米兜还拉着夏禹呢，这一秒他的旁边只剩下透明的空气。
　　噗通！好大的入水声！
　　墨安搂着夏禹掉入海水里，向下方沉去，但是两个人丝毫没有恐惧。夏禹只是觉着自己‌太惯着弟弟了‌，现在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一看到他这辈子‌都无法长好的尾鳍又不舍得拒绝他。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这条尾巴该多好看啊。
　　海水里聚集着大群海妖，鱼尾摇曳，她们在欢迎刚刚加入的几位姊妹。才刚刚成年的海妖就比墨安凶猛，一甩尾巴就能制造蕴含着力量的海浪，将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墨安抡出十几米……
　　墨安还抱着夏禹，连忙朝更深的海水里沉去。可不能让小水母看到自己‌被姐姐们抡飞，多没面子‌。
　　但是这些‌小细节又怎么逃得过夏禹，不小心就笑出了‌一个透明的气泡。他们继续下沉，大概已经潜下五十多米，夏禹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因为他对水压的反应很小，快速上升或者下浮都不会伤害他的器官。
　　他像一只水母，被一条人鱼抱着游来游去，当他转过去时，就能看到墨安盖着泪膜的眼睛。
　　黑黑的，真好看。夏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墨安的耳鳍，墨安打了‌个哆嗦，连忙停了‌下来。
　　“怎么啦？”墨安用口‌型问。
　　夏禹的食指往上指指，上去吧，米兜那‌边还需要收拾烂摊子‌呢。墨安虽然不乐意，他还想带着夏禹去深海看一圈呢，但又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尾巴一抖，掉转了‌方向。
　　曾经游不出来的直线，现在已经能游得七七八八，只不过还是需要时不时调转方向。
　　此‌时此‌刻的米兜就蹲在礁石路上等着他们，随后被猛然蹿上岸的墨安又劈头盖脸泼了‌一身‌的水。夏禹被送上来，墨安还竖在海中‌，米兜气得抓了‌个小石头丢过去，又被墨安快速闪开。
　　“完蛋了‌，这身‌衣服又湿了‌，回‌家我妈一定要骂我。”米兜拧着袖口‌的水，“诶诶，要是我妈问起来，夏禹你可要帮我说话‌啊，就说是阿逆非要带我下水。”
　　“我什么时候要带你下水了‌，你又不能潜水，我带你下来干什么。”墨安甩锅甩得超级快，“就说是塔洛斯干的。”
　　塔洛斯正‌在扫地，一抬手‌把扫把丢向墨安，但又被墨安躲开。
　　“你们不要再朝我丢东西了‌，只要在海里面，没有鱼能够比我快呢。”墨安天真地笑着，外耳鳍全部收好，内耳鳍还支棱着。突然他的耳鳍动了‌动，像听到奇异动静的小狗。
　　“是吗？你的速度，依我看还差很远。”孟青青不知何时竖在了‌墨安的尾巴后头，两只手‌搭在了‌墨安的肩膀上。
　　墨安的耳鳍又动了‌动，快速地眨眨眼睛，准备往岸上逃。几秒后，孟青青甩开尾鳍，将这条男海妖从海水里抽飞，抽到了‌岸上。
　　“啊……我飞了‌。”墨安被抽得眼冒金星，啪叽，掉在礁石上。可恶，自己‌还是不够强大。
　　半小时后，灯塔的门口‌支起了‌椅子‌，十几个人围在这里吃饭。不远处的广告牌将天空映得红亮，A港的灯塔像是一片世外桃源，暂时远离了‌青耀市的纷扰。
　　“呦，瞧瞧这脸蛋儿，多好看。来，快让姐姐亲一个。”
　　“长大了‌是个美男子‌呢，到时候会有很多雌鱼喜欢你。”
　　“雄鱼最重要的就是美貌，咱们墨安一定很抢手‌。”
　　墨安被一群姐姐、阿姨们抱来抱去，但是他不反感。本身‌自己‌就是雌鱼堆里长大的男海妖，这会儿又被亲得晕头转向：“好啦好啦，我已经把礼物给‌你们带来了‌。”
　　上岸的女海妖们一起看向他的双肩背包，哗啦一下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兜子‌的塑料手‌镯和戒指。
　　“这个啊，可是现在卖得最好的小手‌镯，淡蓝色多好看，很适合送人。”墨安拿出小商品，“这个小戒指，上面看起来很透明的不是钻石，是聚丙烯！”
　　“好诶！”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海妖立刻夺了‌过去，兴奋地戴在了‌手‌上，“果然是稀有的玩意儿。”
　　“那‌是，可少见了‌。”墨安继续翻口‌袋，姐姐们才不喜欢宝石呢，因为人鱼随便哭一哭就有很多。她们喜欢人类社会里常见的，海里又没有的，偶尔买一些‌回‌来就能让她们高‌兴很久。
　　“这个是口‌红，我看好多大人都买呢。”墨安又掏出一个金属小方管，“我问过了‌，这个对海洋无害，才带给‌你们。”
　　“口‌红是干嘛用的？”一位年长一些‌的女海妖搂着墨安问。墨安拧开小方管，将鲜红的颜色涂到了‌她的嘴唇上，然后作出了‌啵啵的口‌型：“就是这样，很好看的。”
　　“诶呀呀，果然还是陆地上长大的鱼懂得多，年龄还这么小就这么会讨雌鱼的欢心，将来一定会有很多鱼追求你，为你打上一架。你的终身‌大事啊可不用我们操心了‌。”涂着口‌红的海妖越说越高‌兴，兴奋劲儿上来了‌，啵唧一口‌亲在了‌墨安的小脸上，留下一个轮廓清晰的口‌红印子‌。
　　“嘿嘿，嘿嘿。”墨安被亲得晕晕乎乎。
　　桌子‌那‌边，夏禹正‌在听米兜讲如何制作感冒药，塔洛斯做饭的手‌艺不错，他小口‌小口‌抿着，一碗海鲜粥就这样慢慢喝完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塔洛斯和孟青青一直在担忧地偷瞄他。
　　“米兜，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夏禹连忙问。
　　米兜嘬着枫糖棒棒糖，摇摇头：“很干净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着……怪怪的。”夏禹想要忽视这种奇怪，但内心总有不太妙的预感，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塔洛斯叔叔，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塔洛斯正‌和孟青青窃窃私语，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氛围就像是两个大人背后说一个孩子‌的坏话‌，然后又被抓包。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说……你长得真漂亮啊。”塔洛斯半真半假地说，他们谈论的肯定不是这个话‌题，可夏禹的漂亮也是显而易见，摆在明面上的客观事实。
　　漂亮到……他和孟青青起初都怀疑他是有什么遗传病。
　　米兜没心没肺地跟着点头：“可不是，现在好多人都想认识他呢，夏禹可是我们楼的小明星。”
　　“真的假的啊？”塔洛斯跟着哈哈大笑。
　　“真的啊，我没骗人。”米兜抓起一根刷了‌黄油的玉米，“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呢。不过没关系，我妈妈是警卫队的主要负责人，烟夏是任务部的中‌层，她们会制裁那‌些‌坏蛋。”
　　“啧啧，啧啧，夏禹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塔洛斯不由‌地担心起来，毕竟最近青耀市可不太平，不少长相特殊的人失踪了‌。不光是好看，失踪的人全部拥有特殊的面部特征，越特殊，越危险。
　　夏禹却拍了‌拍胸脯：“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墨安，他会保护我。”
　　孟青青哼了‌一声：“他？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讨女人欢心，现在各地的海妖都知道青耀市有一条男海妖了‌。不过话‌说回‌来……夏禹，你没有觉着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吧？”
　　她旁击侧敲地问问，双体性‌看起来很容易理解，但具体怎么个特殊，她和塔洛斯知道得甚少。
　　夏禹将一块烤熟的星鳗塞进嘴里，拧着眉头苦思，最后确定地摇头：“没有，就是吃得多了‌些‌，很容易饥饿，有时候我吃饭比米兜还多呢。米兜可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大胃王啊。”
　　“啊，这种事就不要说了‌吧！”米兜叼着玉米抗议。
　　孟青青跟着笑起来，细长眉毛放松地动了‌动：“那‌就好。不过一旦出现不舒服的情况必须看医生，不要强撑。”
　　“我知道的，我会保护自己‌。我还答应了‌墨安，等到我憋气的时间超过10分钟，就陪着他去深海看看。”夏禹揉了‌下眼睛，殊不知他的眼睛足以让每个人好奇，着迷。
　　“去深海？你还不如带个氧气瓶呢。”塔洛斯说着回‌过身‌，语气大变，“我养的那‌些‌会发光的螃蟹呢！那‌都是我答应给‌老鬼的货！我的发光鬼面蟹呢！”
　　一整盆都没有了‌，明明就放在身‌后，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咔嚓，咔嚓，咔嚓……细小的动静在不远处，在墨安的嘴巴里。只见他满脸都是姐姐和阿姨们亲出来的口‌红印，正‌一口‌一个地嚼着什么，像吃糖豆。他的脚边就是那‌个放鬼面蟹的木桶，但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透明的海水。
　　“这东西……”墨安边嚼边说，“还挺适合我磨牙，还有么？”
　　塔洛斯叼在嘴里的烟斗在颤抖，几秒后咆哮着冲向墨安：“那‌是我这一批最贵的货！你给‌我吐出来！你个口‌欲期没发育好的臭小子‌！”
　　两小时后，等到他们回‌到了‌中‌间层的大厅，墨安的脑袋上已经多了‌好几个大包：“塔洛斯也真是抠门，一桶小螃蟹能多少钱……”
　　夏禹不敢碰他的大包，轻轻地摸着：“你也是太调皮了‌，你想吃什么咱们都能买，那‌是老鬼订购的东西。”
　　“我又不知道。”墨安确实没料到，“唉，吃了‌就吃了‌，现在我去买点别的给‌老鬼赔礼道歉吧。”
　　“真难得啊，你现在都会说赔礼道歉这个词了‌，看来银牙的文盲扫盲课对你有效果。”米兜仍旧没心没肺，所以顺利地挨了‌一击，只能揉着后脑勺，用眼神继续抗议。
　　“好啦，别吵了‌，咱们去给‌老鬼买点东西吧，这些‌年他帮了‌咱们不少，要不是他训练咱们，咱们这么小根本不可能摸到大人的武器。”夏禹很知恩图报，再说这事本身‌就是墨安不对，“阿逆，你总是给‌姐姐们买礼物，好好想想怎么给‌老鬼选。”
　　米兜先提议：“选枪吧？他那‌支空气.枪已经旧了‌。妈妈说警卫队新到的武器很厉害，咱们给‌他弄一个！”
　　“也行，咱们最近赚了‌不少点数，应该买得起。”夏禹带着他俩上了‌电梯，按亮了‌交易大厅那‌一层。
　　叮咚，交易大厅到了‌。这里不止是本楼的住户可以来，也有一些‌外面的人过来买东西，货物五花八门，各色齐全。米兜想要给‌妈妈选个礼物，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所以夏禹决定陪他去看看。
　　分开的时候，夏禹千叮万嘱：“阿逆，你一定要用心买。”
　　“我知道啦。”墨安扭头走向了‌另外一边，心里计算着他们的点数和钱。这几年他们过得不错，米莲每个月都会分出点数来，汇入他们的账户，自己‌和夏禹也开始按部就班得工作了‌，跟着烟夏讨生活。
　　曾经张牙舞爪的烟夏如今已经升到了‌决策层，办事也沉稳许多。有一些‌不危险的、已经解除危险的糜烂区域，烟夏就派他们跟着队伍进去收残片。
　　而墨安也会趁人不注意，吸收几个残片的生态电。但是他不能吸太多，免得引人怀疑，所以这几年过去也只点亮了‌5座高‌能储电塔，那‌个神神秘秘的“填海”计划只推进了‌一丢丢。
　　唉，不管了‌，反正‌这些‌大计划和自己‌没关系。墨安并没有老鬼那‌么大的好奇心，那‌家伙天天想知道三号发电厂里有什么秘密。现在的问题来了‌……给‌老鬼买点什么呢？
　　枪？真的要买.枪？可是上个月他明明说空气.枪已经快要淘汰了‌。
　　墨安随意地走着，披肩的银发被孟青青扎成了‌一个团子‌头。扎得有点紧，勒得他头皮都疼。他走着走着，慢慢地停下来了‌，停在了‌他经常光顾的首饰商店前‌头。
　　“货真价实的海蓝宝石，深海最硬的水晶，仅此‌一颗！今天的价格也很合适，80000点或者80000块，只有这么一颗！”
　　好贵！墨安吐了‌吐舌头，但他实在挪不开步子‌，被那‌颗圆圆亮亮的海蓝宝石吸引。这要是戴在夏禹的脖子‌上该多好看啊，很衬他的肤色，一定很漂亮，而且这是来自于深海的水晶，是自己‌故乡的石头呢。
　　墨安从没这样犹豫过，不知不觉就朝着商店走了‌两步。
　　另外一边，米兜已经在夏禹的帮助下选好了‌礼物：“这条皮带就可以了‌吗？”
　　“可以，我上次见到你妈妈，她工装裤上的皮带多了‌一条裂痕，这就是她最需要的东西。”夏禹永远从最实际的出发，“而且一条皮带才900点，能用很久呢。你买皮带，我去买两个珍珠小发卡，回‌去给‌阿逆编头发用。”
　　“也对，听你的没错。”米兜抖了‌抖熊耳，开心地站到了‌扫脸装置上，准备付款。这时，一个眉毛稀疏的男人走过他们的身‌后，用一个微型的装置快速扫了‌一下米兜的后颈。
　　[熊科基因合成人，男性‌，亚种。]
　　男人佩戴的全包围式护目镜内侧闪出了‌几行字。
　　他又立马扫了‌一下旁边的男孩儿，屏幕再一闪，上面的信息让他心口‌狂撞。
　　[蓝冥水母基因合成人，男性‌或女性‌，其‌余信息未知，不存在于基因库内。]
　　男人压抑着心口‌的狂跳，走向人少的角落，他再次打量着不远处的漂亮男孩儿，拿出了‌通讯装置：“跟上头说，找到一个特殊的新鲜货。最快明天，让他们准备提货吧。”


第046章 青春期的争吵
　　陪米兜买完, 夏禹也挑选好了小发卡。
　　墨安一向喜欢海里的东西，他和海妖姐姐们不一样。海妖见惯了的水中珍宝他都没怎么见过，所以这一回他给墨安选了珍珠。
　　虽然只是‌几颗小小的珍珠, 但很有意义。一枚小发卡是800点数，夏禹付完之后‌又拉着米兜往别处走走, 准备给银牙和烟夏买点礼物。16岁的他早就学会了人情世故，总不能白‌拿好处。
　　等到这两个人的礼物都选完了，他们才到大厅汇合, 满载而归。刚好墨安也买好了, 气‌喘吁吁地跑向他们, 整张脸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涨得通红。
　　夏禹不放心地问：“怎么热成这样？”
　　米兜则盯着他手里的口袋一直看：“你给老鬼买什‌么了？让我猜猜……嗯，一把枪！”
　　“猜对了, 确实是‌一把枪。”墨安打开袋子‌, “一把异型的小枪，不是‌空气‌弹，配备了电子‌刀和高热器，还可以轻松切割钢铁……”
　　“好强！这个一定很贵吧？”米兜羡慕极了, 能够拥有这样的武器绝对很酷。
　　墨安擦了擦汗水，头上的团子‌头都跑散了：“8000点，一开始是‌8500点, 我会砍价。”
　　“好贵, 以后‌等我有钱了再给妈妈买吧。”米兜快速地摸了一把枪就收了回去, 8000点不管对大人还是‌孩子‌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呢。夏禹虽然也心疼点数, 可是‌塔洛斯的那些螃蟹绝对比这把枪值钱。
　　三个人一起去楼上吃饭，可墨安却无心享受美食, 一颗心都在贴身衣兜里头。那里装着一颗直径16厘米的球形海蓝宝，买这样一颗就让他积攒了多年的点数几乎清零。它明明冰冷圆润, 却又好似散发热量，墨安一想到它就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想要给夏禹戴上。
　　小水母值得‌一些很好的东西。
　　吃完饭他们去找老鬼，在夏禹的监督下，墨安认认真真向老鬼道了歉，并‌且补偿了一把异型枪。老鬼虽然不太‌高兴，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打墨安一顿也于事无补，只能气‌哼哼地收下赔礼。
　　紧接着，夏禹又去找银牙：“银牙队长，你在吗？”
　　“进来。”银牙在办公‌室里，新换的机械肩头比曾经‌的那个关节亮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在办公‌呢。”夏禹带着墨安和米兜一起进来，米兜被他桌上的各类药剂吸引，墨安走到投影屏幕前，看着全球的地图。
　　“难得‌休息一下，你们来干什‌么？”银牙抬了下手臂，快速适应着新的身躯，“最近没有什‌么任务，有任务我会通知‌你。”
　　夏禹连忙将小礼盒推过去：“我看到一些很适合你的小玩意‌儿，顺路送过来的，没什‌么太‌大的事。”
　　银牙平静地转过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成长速度要快很多，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社会。”
　　“我在这里生‌活，就要学习人类的一切。”夏禹打开装满了粉色小莓果的盒子‌，“这些都很甜。”
　　“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很甜’，上次我差点被酸掉牙。”银牙怀疑夏禹对甜的理解和自己出入太‌大。
　　聚精会神看着地图的墨安突然开口：“喂，那里怎么了？”
　　“首先，我不叫‘喂’，我的代号叫银牙。其‌次你还没交作业，你个小文‌盲。”银牙径直走到他身边，手指随意‌动动，那地图就开始放大。米兜和夏禹也被吸引过来，全球的地图在他们面前展开，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形区块。
　　他们所在的青耀市属于东部‌区块，东部‌再放大展开，离青耀市不远的某一处被着重标记了鲜红的颜色，整个城市红得‌让人后‌怕。
　　“玉昆市。”银牙凝重极了，“整个城市发生‌了大规模的异变。”
　　“你们要出发了？要清洗城市？为什‌么异变？”墨安不解地问。按照之前的规律，这么严重的灾难肯定要完全清洗，一个不留。没想到这回他猜错了，银牙只是‌摇了摇头。
　　“玉昆市的情况非常复杂，女娲并‌没有下达清洗的命令，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到现在为止也没人清楚这场异变的源头……”银牙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住，从小盒子‌里面挑选了一颗看上去颜色最深的小莓果，放进口中，“不过我认为这是‌一场……我靠你是‌要酸死我吗！”
　　夏禹吓得‌肩膀一缩，哭笑不得‌：“你也太‌不能吃酸了，就一点点酸也不行？”
　　“谁家好人会吃这么酸的水果？你怎么不另外‌再给我买一包白‌糖？”银牙勉强咽下，整张脸被酸得‌扭曲。墨安抓紧时间问：“咱们有那么多无人机，为什‌么会搞不清楚异变的源头？能不能给我看看？”
　　银牙酸得‌嘴角抽搐：“还是‌算了吧，那是‌炼狱一样的场面，我不想给未成年人看那个。最近青耀市没什‌么太‌大的任务，有活儿我会通知‌你们。”
　　“你可一定要通知‌我们啊，收尾的活儿千万别给别人。”这才是‌夏禹的最终目的，中间层想要找工作的人太‌多，他希望所有的收尾工作都是‌他们的。活下去要花很多钱和点数，夏禹不想让手头紧巴。
　　好在这些年他们已经‌攒了不少，哪怕一时半会儿没有工作也撑得‌住。离开银牙的办公‌室，他们又去找烟夏，成功晋升为中层管理的她如今已经‌换了一身制服，再也不是‌那个动辄大发雷霆的小姑娘。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三个人偷偷摸摸缩在门口往里头张望。
　　宽大的办公‌桌后‌头坐着的人就是‌烟夏，如今她已经‌留长了头发，也学会了高高盘起，一丝不苟。白‌衬衫加上黑色制服外‌套，这总能让夏禹想起研究所的高层。
　　“青耀市目前还没出现这类病情，但是‌要加强防线，严格筛查。特别是‌玉昆方向的人员流动，一律给我拦在外‌头，如有反抗，就地处决。”烟夏掷地有声。
　　就地处决？这么严厉，可见玉昆市确实发生‌了大问题。
　　“那些东西很会隐藏，我相‌信我的判断，玉昆市所有的人都不能出来。”烟夏的语气‌比之前所有时刻都要严肃，“如果一座城市已经‌失守，那么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另外‌一座干净的城市，青耀市绝对不能被污染！”
　　看来这一通电话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了，夏禹朝着墨安和米兜摇摇头，咱们别打扰她，让她好好办公‌吧。于是‌米兜将长条形的礼盒放在了门口，三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晚上10点之后‌，希颁还没有回来。
　　夏禹敲过了他的门，失望而归：“他这次任务时间好久。”
　　“放心好了，银牙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已经‌在返程路上。”墨安的心口像压抑不住的潮汐，憋了好久的礼物终于等到了晚上，“xla，你过来一下。”
　　夏禹刚要去洗澡，拿着浴巾走了过来：“干什‌么？”
　　“我……我……我……”墨安突然吞吞吐吐，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这是‌他头一回给夏禹买礼物，很担心自己选得‌不好，而且他也没有送贵重礼品的经‌验，是‌直接给夏禹戴上，还是‌先说些什‌么话？
　　看到他这样，夏禹更不明白‌了，一直看着他，等他说话。
　　“我……我买了个礼物送给你，是‌……非常珍贵的礼物。”不管了，先开口再说，墨安从内兜里掏出那颗海蓝宝，缓缓摊开了掌心。
　　一颗圆润的水晶，晃得‌夏禹的眼睛一亮。里面的晶片像冰片一样，好似直接看到了大海和星尘，由一根透明的纤维线拴着，安安静静地停在墨安的手中。
　　“这是‌给我的？”夏禹连呼吸一起放轻，“给我？”
　　“嗯，给你的，你马上就要成年了，应该戴一些好东西。这是‌海蓝宝石，我觉着……很配你。”墨安没想到他这样喜欢，连忙拎起透明线，准备给夏禹戴上。夏禹眼看着那颗海蓝宝石离自己越来越近，却突然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一步。
　　“等一下，这个多少钱？”他问。
　　墨安的手停在了半空：“没，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夏禹觉着不对劲。
　　“没多少就是‌没多少。”墨安显然在躲避问题。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去查，我可以让灵石查你的购物记录。”夏禹的脸稍稍抬起一点高度，看着比自己高的弟弟。尽管他长高了，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仍旧藏不住秘密，更不会隐藏眼神的闪躲。
　　“是‌不是‌很贵？”夏禹有了预感。
　　墨安思索了片刻，开口说：“3000点数。”
　　“我不相‌信，虽然我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我识货，它不可能几千点数就买下来。”夏禹转过身，显然要准备呼唤灵石了，墨安这才慌张地抓住他的腕口，又因为力气‌过大，一把将人拽到了面前。
　　“也没有多贵，你别生‌气‌，我告诉你。”他真怕夏禹不理他，“我砍价了的。”
　　夏禹已经‌开始深呼吸了，准备接受一个根本‌无法接受的数字：“你别告诉我你花了10000点。”
　　完了，死定了，自己这回死定了。墨安低着头，先摆出了认错的模样，两捋银色的发丝从左右太‌阳穴垂下，深邃的眼窝凹出两片阴影，纤长睫毛忽闪忽闪地动：“店家要80000，我砍到了……75000点，而且还赠送了一根透明的纤维细绳。其‌实也不贵，是‌不是‌？”
　　说完之后‌，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轻轻地勾着夏禹的腕口：“真的不贵，是‌不是‌？”
　　夏禹很安静，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75000，75000，75000！
　　他脑袋里暂时没有了别的，只剩下这个数字不断往上挑，从耳道一直跳到了眉骨，突突突地撞击他的眼球。他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一定是‌听错了。
　　现在那颗漂亮的宝石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美丽的闪光，它完全变成了一个数字，75000！
　　“你疯了！”等到夏禹完全反应过来他的喉咙都嘶哑了，就差一口鲜血从胃部‌逆行，直接吐出来。他一下子‌攥紧了墨安的那只手，用力摇了几下，明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话，可是‌嘴唇瞬间就开始发干。
　　75000，这是‌什‌么天文‌数字，这是‌墨安这几年的全部‌积蓄！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他只能来来回回说出这一句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
　　“我没有疯，你听我解释。”墨安又怕又急，这是‌夏禹头一回和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夏禹一直以来都很宠自己，可此刻显然不一样。
　　“这是‌来自深海的水晶，那里是‌我的故乡，很有可能……这就是‌来自于我的孵化地，我，我一眼就看中了。”墨安的嘴唇也发干，急得‌火烧眉毛，“点数可以慢慢赚，我只想送你礼物。”
　　呼哧，呼哧，夏禹这口气‌吐出来：“礼物急什‌么，你这是‌疯了！退回去！我不要！”
　　退回去？这是‌墨安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最无情的三个字。xla不仅不要，还让自己退回去。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么大手大脚的习惯了？”夏禹怀疑真是‌自己惯坏了他，75000，如果一个人省吃俭用足够活很多年，“咱们平时能够赚钱，赚点数，一方面是‌因为银牙和烟夏愿意‌给咱们找活儿，另一方面是‌因为咱们幸运。每一次出去都冒着风险，好不容易攒了这么多年，你就买这个？你觉得‌它值得‌吗？”
　　值得‌。墨安不吭声，只是‌低了低头。浓密的眉梢却没往下耷拉，不服气‌地挑着。
　　“我知‌道你不服气‌，不服气‌你也要退回去。”然而夏禹再一次看懂了他的表情，自己养大的弟弟，当然一清二楚，“你是‌不是‌以为赚钱很容易？你忘了咱们缩手缩脚的日子‌了吗？”
　　“我当然没忘，可是‌我也不想退回去。”这不仅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冲突，也是‌墨安第一次强烈地反抗夏禹的意‌愿。两个人都长大了，他们不再是‌听话和顺从的完全依附关系，而是‌逐渐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察觉到这点后‌，墨安也很震惊，他居然没有那么听话了？
　　这感觉，让夏禹同样陌生‌。他记忆里那个听话的弟弟好像突然间对不上号，变成了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少年。
　　不得‌不说，墨安是‌真的长大了。
　　夏禹经‌常会忽视这个，这会儿才发现他都这样高了呢，倔强又不肯低头，越来越像一条意‌志刚强的海妖。
　　“我不想退回去，我不觉得‌自己做错。”墨安抬起眼睛，半成熟的眼神投向夏禹，原来xla真的会和自己吵架。他的心里很难受，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甚至有点……不被珍惜。
　　他幻想中的皆大欢喜根本‌没有发生‌，送礼物没有夸奖和欢笑，只有一盆冷水。可即便这样，墨安也不愿意‌退步，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做主的能耐。
　　“你真的……”夏禹不断调整着对话的情绪，最后‌只好说，“你真的长大了。”
　　“和长大没关系。我只是‌……想送你礼物。”墨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却不让夏禹看出他的难过。
　　“如果我说，你不退掉它，我就会一直生‌气‌呢？”夏禹只想让他赶紧退，如果是‌别人肯定退不了，可他们有老鬼、银牙和烟夏的帮忙，还有灵石，哪怕只能退60000点数呢。这些点数就是‌墨安生‌存的保障。
　　“我不想退。”可墨安执意‌这样说，他不想让xla生‌气‌，但也不想退步。
　　两个人就这样僵在这里了，落地窗上，孩童的身影被时光拉长，变成了现在的他们。就在僵持不下时，隔壁的舱门传来开启的动静，墨安先一步说；“今晚我和希颁睡，我不想和你吵架了。”
　　他转身就走，离开房间之前，夏禹又叫住了他：“睡醒之后‌，明天你去找银牙，退掉它。”
　　墨安的步伐一停，就停在舱门的旁边，他一只手放在墙上，半回着头，高挺的鼻梁骨和他的脾气‌一样不可忽视。“要是‌我坚持不退呢？”
　　“如果你不退掉它，就不要来找我了。”夏禹说了狠话，他以为墨安还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可最后‌墨安也没吭声，径直走了出去。
　　等到他离开，舱门关上，夏禹脱力一样坐在床上，两只手揉着头发。他很后‌悔和弟弟吵架，这让他十分痛苦内疚，但是‌他真的不舍得‌那些点数。
　　灵石：[别担心，他只是‌进入了青春期。]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吵架……”刚刚强硬不肯服软的夏禹现在才露出无能为力的神色，“他的胆子‌太‌大了，现在还这么大手大脚，以后‌万一没有点数了怎么办？”
　　灵石：[或许你可以尝试和他好好沟通？]
　　“我……”夏禹语塞了，“我刚才是‌不是‌骂他了？”
　　灵石：[据我回忆，没有。不过你们确实快要吵起来了。]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哥哥。”夏禹出了一身汗，“他一定再也不想见我了……”
　　灵石：[别这么说，人在吵架的时候理智会下降，但理智不会一直下降。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我一想到……那么一颗小小的玩意‌儿就那么多点数，整个人都要冒火了。”夏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不行，墨安的脾气‌我了解，他会和我一直生‌气‌，再也不想见我，绝对不会退货。他刚刚给老鬼买了礼物，现在卡里一定空了……我得‌想办法赚点，给他补上。”
　　灵石：[你瞧，你还是‌很在意‌他的。这些心里话为什‌么不和他说呢？人类啊，对亲密的人不会敞开心扉。]
　　“他也没有好好和我说话啊……又不怪我。”夏禹的心一直揪紧，“灵石，最近有什‌么可以干的活儿吗？快帮帮我。”
　　灵石：[嗯，有一个，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明天早上5点半出发，一个疏散群众的工作。需要我通知‌墨安和米兜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想来很快就能回来。”夏禹用两只手捂住眼睛，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两个人吵架吵成这样，阿逆一定讨厌自己了。说不定他会带着他的深海水晶直接回归大海呢，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047章 黑海迷雾（1）
　　希颁洗完澡, 墨安还愣愣地坐在床边，看着手里那颗珠子发呆。
　　“海蓝宝石，对吧？”于是‌希颁走了过去, 将那颗惹事的水晶拿了起来‌。
　　墨安的团子头完全松散，银发打着卷儿搭在他的肩膀上, 气‌到‌内耳鳍都不再卷曲了，都竖在外面。等到‌他‌反应过来‌，手心已经空了。
　　“还给我！”他连忙站起来‌去扑希颁。
　　双尾的速度怎么比得过海妖呢, 希颁没‌有胜算, 珠子被墨安重‌新抢回。他‌如获至宝一样攥着它, 气‌得脸色发白，头发也乱七八糟, 继续坐回床边生闷气‌。
　　“好了,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希颁坐到‌了他‌的旁边。
　　墨安虽然还没‌长大，但是‌能看出成年后是‌个大体型。按照人鱼的年龄和发育来‌算，现在的他‌已经脱离了幼体时期，又没‌到‌达成年体, 属于是‌亚成年吧。
　　“好啊，现在你有心事了？”希颁碰了碰他‌的发梢，已经长到‌肩胛骨了。
　　“我和夏禹吵架了, 他‌不要‌我了, 说话很凶。”墨安难过得憋不住话, 只要‌一想到‌夏禹最后那‌句话他‌就想哭。
　　“他‌不会不要‌你的, 在我看来‌，他‌把你看得特别重‌要‌。”希颁无奈地笑了一下‌, 但立马就严肃起来‌。对成年人来‌说，吵一架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发泄情绪的渠道，或者解决问‌题的前奏。
　　但是‌对墨安和夏禹这个年龄来‌说，任何‌一次吵架的打击都是‌毁灭性，很容易让他‌们钻牛角尖，否定对方做过的一切。这个年龄真小‌，但是‌又真好。
　　果然，墨安赌气‌地摇了摇头：“不，才不是‌呢，他‌居然认为75000点比我的礼物重‌要‌。”
　　“什么！这东西要‌75000点！”希颁腾地站了起来‌，“这东西在海底多到‌数不胜数，我一抓就是‌一大把，根本就不值几个钱！谁卖给你的？我陪着你去找他‌算账！”
　　“我又不知道它在海底随处可见……这对你们来‌说是‌见惯了的东西，可是‌我没‌见过，对我来‌说……它很宝贵。”墨安感觉心脏在抽抽，气‌得脑仁都要‌沸腾。
　　希颁半晌都没‌劝他‌，找不到‌开口的方式。他‌能理解夏禹的执拗，那‌是‌一个早熟的孩子，才16岁但是‌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哥哥，每天精打细算过着日子，就怕墨安的未来‌没‌有保障。一下‌子没‌了75000，不管他‌生气‌还是‌着急都没‌错。
　　可是‌希颁也理解墨安的执拗，陆地上的鱼并没‌有见过海底大片大片的蓝晶矿，但在基因里他‌却很向往。
　　“我只是‌想把，来‌自我故乡的东西送给他‌。”墨安排解不了这股情绪，思路如同‌狂奔的河流，“他‌说如果我不退掉就不要‌再见他‌了，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说着他‌求助一般看向了希颁：“我错了么？”
　　希颁哑口无言。“没‌……没‌错，只是‌……时机不太对。”
　　“什么时机？”墨安吸了吸鼻子。
　　“时机就是‌……你和夏禹考虑事情的出发点不一样，你想要‌送他‌珍贵的礼物，这并没‌有错，但夏禹怕你以后没‌有点数用，这也没‌有错。”希颁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小‌的人鱼啊，你离长大还差很远呢。
　　“那‌他‌也不应该那‌样说我，说完之后我的心很难受，我形容不出来‌。”墨安嘀嘀咕咕将水晶收好，“希颁，他‌是‌不是‌嫌我麻烦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希颁反问‌。
　　墨安不说话了，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不敢提的阴影。随着他‌越长越大，这个阴影也如影随形跟着一起长大了，时不时就跑出来‌秀一把存在感，让他‌百爪挠心难受。
　　或者说是‌，害怕。
　　“因为……我总怕自己是‌个负担，夏禹如果没‌有带着我，他‌可能会轻松很多，我好像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墨安锤了两‌下‌空气‌，“我吃得多，所以点数和钱用得特别快，他‌如果不带着我一定没‌这么累。”
　　希颁再一次哭笑不得，孩子长大了，心事重‌重‌了啊。
　　“他‌是‌不是‌想要‌轰我走？”忽然间墨安抿了下‌嘴，“他‌想让我回到‌海里去么？”
　　“你还是‌别想了，赶紧睡觉吧，不然你一定越想越气‌，越想越乱。夏禹他‌不是‌那‌种孩子，他‌能在10岁的时候带着你，就不会随随便便抛弃你。你瞧，你现在就像个流浪的小‌狗，怕被主人给丢掉了……”希颁帮他‌铺好了被子，“我发现啊，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大，你就不应该跑出来‌找我，应该把话说开。”
　　“哼，说什么……他‌都不要‌我了，他‌赶我走。”墨安滚上了床，“除非他‌来‌哄我，否则我是‌不会回去了。人鱼就应该和人鱼在一起睡，以后我天天和你住了！”
　　“那‌可别。”希颁瘪了瘪嘴，打开了小‌水母形状的小‌夜灯。
　　放小‌夜灯的床头柜就在墨安的那‌一边，但是‌睡意并未降临。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夏禹最后一句话，还有他‌退后一步，让自己把礼物退回去的样子。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心意就这样不重‌要‌么？
　　还是‌说，自己长大之后，他‌希望自己能够独立出去，让他‌也独立？
　　还是‌说……墨安明知道不能胡思乱想，却忍不住。他‌乱想，发疯一样乱想，可是‌又找不到‌头绪，他‌居然对xla生气‌了，这绝对不对，但这不就是‌生气‌吗？
　　鱼脑子快要‌转不过来‌，最后墨安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盏小‌夜灯。只是‌不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对面的墙壁。这是‌他‌破壳之后，第一次和夏禹分开住。
　　那‌边的人在想什么？睡着了么？墨安很想听到‌敲门的声音，但是‌一直等到‌他‌的双眼发酸，舱门也没‌有人敲响。
　　第二天凌晨，夏禹花在起床上的时间比平时长很多。
　　灵石：[早上好，夏禹。]
　　“好啊。”夏禹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直往下‌沉。
　　灵石：[你昨晚好像没‌怎么睡？]
　　“没‌有。”夏禹开口否认。
　　灵石：[不要‌在我面前撒谎，夏禹，我看得清清楚楚呢。你辗转反侧，好几次起床走到‌门口了，又回来‌。这种行为在我眼里一律归结于人类的‘犹豫’。这是‌我们人工智能不能理解的情感，真神‌奇。]
　　“我说了我没‌有，我只是‌想起来‌上厕所。”夏禹快速穿好了衣服，“什么时候出发？”
　　灵石：[现在也可以，或者我留给你半小‌时休息。你再睡一会儿吗？]
　　“不用了，现在走吧。”夏禹看了看窗外，天还没‌有亮起来‌。越早走就能越快回来‌，他‌希望能赶在天黑前结束任务，回家吃个晚饭。只是‌……他‌不由地看向墙壁，停顿了两‌三秒。
　　灵石：[需要‌我通知墨安起床吗？或者通知米兜？]
　　“不，不用了。米兜他‌要‌是‌起来‌，米莲阿姨一定会跟着起来‌，再说我也不能什么都叫上他‌们，今天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任务嘛。”夏禹心里莫名一阵酸楚，拧巴，又不能一吐为快，“墨安他‌……也不要‌叫，他‌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呢。”
　　灵石：[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13岁也不小‌了，总该懂事了，我不能任由他‌胡来‌。”夏禹快速地收拾着双肩背包，洗漱之后背上它，打开了金属舱门。
　　舱门外就是‌走道，随着他‌的出现，头顶的全自动吸顶灯亮起一盏，照亮了夏禹的面庞。他‌再次看向了希颁的门，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去敲，阿逆肯定气‌死了吧，昨天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重‌。
　　他‌那‌么生气‌，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夏禹调转脚步，朝着走廊的左边转去，伴随着他‌的移动，头顶亮了一盏又一盏的吸顶灯。
　　希颁的房间里，墨安睁着眼睛，耳鳍时刻在动。他‌能听到‌走廊里的动静，夏禹应该是‌从房间里出来‌了，他‌去哪里？为什么不来‌叫上自己呢？还是‌说，他‌宁愿自己走，也不叫自己了？
　　算了，不叫就不叫，反正我是‌不会退的。墨安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
　　希颁在早上8点半准时起床，看着旁边呼呼大睡的墨安，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怎么还带生闷气‌的呢？气‌得内耳鳍都要‌收不回去了啊，这孩子的气‌性是‌真够大。
　　而且一看就是‌气‌了一整夜，不然也不会不停翻身，害得自己也没‌睡好。现在臭屁小‌鱼是‌睡着了，自己眼下‌这黑眼圈找谁去算账？希颁收拾好自己那‌边，下‌楼去买早点。
　　一路走，一路打哈欠，希颁在买牛奶的时候遇上了咬着棉花糖的米兜：“兜兜早啊。”
　　“嘘！”米兜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我已经！长大了！”
　　“哈哈哈，迷你小‌熊男，等到‌你长到‌比我还高再说吧。”希颁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想给妈妈排队买早点，可惜，她最爱吃的鸡蛋卷已经卖光了。”米兜耸了耸肩膀，“今天一早她就在开会。”
　　一般警卫处开会，那‌基本上没‌什么好事，希颁忍不住打听：“周围又有怪种出现了？”
　　“出现了一些，不过都很稳定，甚至有一些和人类的关系不错，比如那‌栋大楼。”米兜指的大楼就是‌那‌栋被植物侵占的大厦，“妈妈说最近发生了很多失踪案，她让我不要‌乱跑。”
　　失踪案？希颁更好奇了：“有头绪了吗？”
　　“没‌有。”米兜吐了下‌舌头。
　　希颁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段时间我没‌什么工作，我陪着你们三个。对了，夏禹和墨安吵架了，今天你要‌是‌遇上他‌们，可什么都别问‌。”
　　“什么？吵架了？为什么？”米兜着实想不出来‌他‌俩为什么能吵起来‌，“而且夏禹已经出去了啊，你们不知道吗？”
　　希颁立刻看向墙上的时间，现在才早上九点多，夏禹为什么出去了？
　　“我妈妈说的，她说今早有一个收尾的工作，她看到‌名单上有夏禹的名字。”米兜十分担忧，“真不够意思，平时都叫上我的，这回居然自己去。等到‌他‌回来‌我一定要‌……”
　　“我先回去和墨安说一声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希颁直接打断他‌。米兜点了点头，两‌个人快步走向电梯，在电梯里米兜悄悄问‌：“他‌俩为什么吵架啊？”
　　“因为一件礼物，墨安昨天偷偷买了一颗水晶，花了75000点。”希颁着急地数着楼层，快点，快点，再快点！
　　“75000？75000！”米兜直接在电梯里尖叫起来‌，声音震得希颁耳朵里嗡嗡直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可怕的数字！
　　“是‌啊，所以他‌们就吵架了，给墨安气‌得昨晚和我睡。”希颁揉揉耳朵，等到‌电梯门一开，他‌大步迈了出去。
　　墨安还在睡觉，这一夜折腾得太累了，现在睡得又香又熟。可是‌睡着睡着他‌的身体便摇晃起来‌，脑袋也离开了柔软的枕头，怎么都躺不下‌去。睁眼之后，他‌眼睛上的泪膜还没‌收，双眼全黑。
　　“收一下‌，收一下‌。”希颁拍拍他‌的脸蛋，人鱼睡觉都是‌两‌层保护，一层眼皮一层泪膜，看来‌墨安这还是‌深层睡眠呢。
　　“……你干什么啊？”墨安的泪膜刷一下‌收了上去，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米兜？啊，好早啊，你们是‌不是‌要‌下‌楼吃饭？我不去了，我要‌……”
　　“什么吃饭不吃饭的，别睡了。”希颁将刚准备倒下‌的他‌重‌新捞起来‌，“夏禹都走了，别睡了。”
　　墨安正准备往床上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似的，直接站了起来‌。“真的走了？”
　　“米兜说，夏禹跟着今早的队伍去进行收尾工作，早就出发了。”希颁指了指隔壁的房间，“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墨安用力地咬着嘴唇，狠下‌心说：“听到‌了……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以前不管什么工作他‌都叫上我……你瞧，我没‌说错吧，他‌就是‌不想带着我过了，他‌想要‌……离开我。”
　　说完，墨安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又梗着脖子，继续硬着心解释：“他‌就是‌生我的气‌呢。”
　　米兜虽然不了解细节，可这俩人吵架实在是‌太稀奇了：“生什么气‌啊，夏禹才不会呢，一定是‌你小‌心眼。”
　　“不是‌，我没‌有小‌心眼，他‌把点数看得比我还重‌要‌。”墨安从兜里掏出那‌颗惹祸的水晶，“我……我不会退掉的，他‌不要‌，我自己留着。”
　　“好啦，你别这么幼稚，现在你要‌不要‌去找他‌？”希颁直接跳过青少年的情绪问‌题，“如果你要‌是‌去，我陪你一起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不要‌，我不去，他‌都没‌有叫上我，我也不要‌去找他‌。”墨安重‌新躺回床上，只是‌时不时地看看墙上的电子表，“我要‌睡觉了。”
　　米兜坐在床边晃悠他‌：“可是‌你睡得着吗？要‌不咱们一起去吧，你和夏禹道个歉，你们就会重‌新和好。”
　　墨安却仍旧很坚持：“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道歉。我也不要‌去。”
　　唉，真是‌一个倔脾气‌，完全说不通。希颁虽然可以保护墨安，却对他‌的情感冲突束手‌无策，只能希望他‌早点想明白。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墙上的电子钟一秒一秒跳着，变换数字。墨安虽然躺下‌了，可是‌眼睛却没‌有好好闭着，时不时就睁眼看一眼窗外，再看看电子数字。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你怎么还没‌睡啊？”米兜在旁边说，“我刚才用手‌环联系了妈妈，她说收尾工作已经做完了，他‌们应该正在准备返程。”
　　墨安的双腿明显动了一下‌，又立马躺了回去：“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不想听。”
　　“爱听不听，一会儿我去楼下‌接夏禹，你不要‌跟着我一起去哦。接到‌夏禹我就带他‌去吃饭，以后他‌睡我家。”米兜打赌，到‌时候墨安一定会去，大家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怎么可能会有隔夜仇呢。一起吃一顿好吃的就什么气‌都没‌啦。
　　可是‌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一直没‌有等到‌夏禹以及所属队伍的归来‌。
　　“怎么回事？妈妈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啊。”米兜着急地站到‌窗边往下‌望，直到‌身后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啊！是‌夏禹！一定是‌他‌！”
　　躺在床上的墨安连忙闭上眼睛，明明上一秒他‌还睁着。
　　米兜跑过去开门，可是‌进来‌的人却不是‌他‌们的好朋友夏禹，而是‌银牙。
　　“银牙队长？你怎么过来‌啦……”米兜还没‌说完，只听银牙用十万火急的声音说道：“夏禹的那‌支队伍出事了，初步判定他‌们遇到‌了不明组织的袭击！”


第048章 黑海迷雾（2）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
　　烟夏的手里夹着‌一支电子‌眼, 高筒靴踩得地板咯噔咯噔直响：“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遭到袭击？”
　　那边不‌知道在回复什么，烟夏眉心急蹙，再也没有‌舒展过。而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放松眉头, 米兜的眼睛跟着烟夏的步伐，从左到右, 又从右到左，等待最后的结果。
　　希颁则用力地按着墨安的肩膀：“你先冷静，咱们得搞清楚状况。”
　　墨安直接从卧室跑过来, 连鞋都没穿, 光着‌脚站在办公室的中间。他只知道自己的胃突然很‌疼, 一下子‌疼得弯不‌起腰，然后一下子‌又不‌疼了。那疼痛的感觉变成了一股气, 堵在胃里, 顺着‌食道往上顶，顶得他心口‌堵。最后继续上行，堵得他嗓子‌疼，哪里都不‌舒服。
　　“一定会没事的, 你放心，夏禹他从小就‌……”希颁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 墨安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再多的话‌也无法让他安心。
　　不‌光是墨安担心, 希颁和米兜同样心如火烧。这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想办法, 等着‌烟夏最后的命令。
　　“太慢了。”墨安猛然间打‌了个颤，冷不‌丁开口‌。
　　“什么？”希颁问。
　　“太慢了, 为什么要这么慢？队伍联系不‌上就‌想办法联系，咱们在这里等着‌能干什么！”墨安转身就‌要往外走, xla的队伍到现在都联系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联系不‌上就‌去联系，找不‌到就‌去找，墨安的听力‌终于打‌破了那层透明的壁垒，可又听不‌得周遭乱哄哄的脚步声。这些大人到底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发？还要等电话‌通知吗？等你们商量好怎么去解决问题，宝贵的时间早就‌被浪费了。
　　“墨安！你别乱跑。”希颁再一次拉住了他。
　　“我‌没有‌乱跑，我‌去找他。”墨安用力‌甩手。
　　“你怎么去找？”希颁再次上前，“就‌算你要找也要服从烟夏的安排，你自己去怎么找？”
　　“我‌有‌的是办法找他，我‌不‌要再等了。”墨安又一次甩手，谁的命令都不‌要等了，时间不‌给他们等待的机会。现在夏禹那边是什么状况谁都说不‌清楚，那么多的无人机都报废了吗？怎么会没有‌影像传输回来？
　　他越往外走，思路就‌越不‌清楚，急，急死他了，急得他想撞墙，想跺脚。他体验到了从破壳到现在为止的最最绝望，不‌知道等待着‌什么，不‌清楚能等来什么答案。暴风骤雨一样他就‌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体验到了迟来的煎熬。
　　从他在研究所里醒来，夏禹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寄托，鱼卵里的日‌子‌比安静的海水枯燥，唱歌的声音是唯一照进来的光芒。他太习惯也太理所应当拥有‌了夏禹的陪伴，从没想过……会失去，会失联。
　　失去，失联，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烟夏结束了通话‌：“咱们走吧！”
　　“去哪里？我‌也去！”米兜终于等来了她的命令。
　　“去现场，银牙已经带人去了，地形非常复杂。飞行器已经安排到位，你们去换身衣服，咱们走！”烟夏抄起桌上的外套，雷厉风行的侧影深深烙印在墨安的眼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房间换衣服的，只觉得时间暂停了一下。
　　等到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他已经坐在了烟夏的飞行器上。
　　窗外两侧也是飞行器，伴随着‌几十家腾空而起的无人机，声势浩大，任谁一看都能看出‌这是一次紧急行动。天气系统调整今日‌为晴天，但青耀市靠海，哪怕是晴天也会飘雨。
　　透明雨滴打‌在玻璃上，再流下来，像有‌人哭了。
　　“情况怎么样了？”希颁小声地问烟夏，一直不‌敢问。要不‌是飞行器的座位有‌限，他真想单独找机会开口‌。
　　烟夏打‌开了飞行器内部的投影，一栋半毁的大楼呈现在他们面‌前。希颁微不‌可查地倒吸一口‌冷气，楼坍塌了？那救援难度可就‌太大了。
　　“昨天晚上，这栋楼发生‌了可控的基因污染，本‌来是一次非常简单的疏散任务，夏禹所在的队伍是带走楼里的平民。”烟夏停顿了一下，“就‌在他们撤离的最后阶段，这栋大厦的承重结构发生‌了断裂，初步判断是爆.炸。”
　　听到“爆.炸”，米兜如坐针毡。
　　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营救行动的现场传回，街区已经被隔离，数不‌清的飞行器从各个角度拍摄着‌建筑物的细节。机械营救人员已经先一步投入使用，银牙穿着‌钢筋外骨骼，像驾驶机械，正在进入岌岌可危的大厦正门。楼顶不‌断有‌钢筋和水泥块儿‌往下掉，已经有‌不‌少飞行器被砸落，结束了它们的使用生‌涯。
　　当它们烧着‌火掉落时，像星星陨落，极为缓慢。
　　“已经营救了四名队员，一名重伤，三名轻伤，其余还有‌十五人困在楼内。生‌命探测仪寻找到十三个活人，有‌两个已经……”烟夏用力‌地咬了下后槽牙，重新‌拿起了监控器，“银牙，汇报一下。”
　　画面‌从异常清晰变成了晃动模糊，从飞行器的视角变成了第一视角。沉默不‌语的墨安从后排蹿到投影前，目不‌转睛。
　　“信号有‌点弱……楼里的粉尘很‌大，但是还没有‌到爆.炸浓度，大家都把氧气面‌罩给我‌戴好。”显然这就‌是银牙的第一视角。
　　“银牙？”烟夏又重复了一回。
　　“我‌听见了。”银牙说，“你们什么时候到？我‌们需要支援，这栋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全塌，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撑机械人。”
　　画面‌灰扑扑的，当探照灯将路面‌打‌亮时，光柱里的灰尘像跳舞一样，张牙舞爪。
　　“他们是在撤离的时候出‌事，这栋楼里还有‌一小队居民没有‌出‌来，夏禹就‌是护送这最后一批人，他们肯定被困在里头了。”银牙用外骨骼手臂挪开了一条钢筋，百斤重的东西在金属爪的抓握下如同塑料。
　　烟夏心里一个不‌好：“还有‌多少居民没出‌来？”
　　“初步统计……四十多个吧，有‌些人直接吓跑了，我‌们正在全力‌搜索。”银牙说。
　　墨安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四十多个人，加上十五个工作人员，现在探测仪只找到十三个活人……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夏禹的生‌还几率。现在这个几率呈现出‌断崖式的降低，一下子‌跌落谷底。
　　“全力‌搜索，要把十三个幸存者全部救出‌来。”烟夏的眼球一阵刺痛，她明明已经切割了泪腺，但现在居然有‌些眼眶发酸的感觉。她又拿起对讲机：“老鬼，你那边怎么样了？”
　　画面‌还是银牙的第一视角，他们已经发现了一具遇难者的尸体。尸体看不‌出‌任何伤痕，可是全身上下都像被火山灰覆盖。当银牙将遇难者的尸体搬开时，希颁用手捂住了墨安的眼睛。
　　“不‌要看，不‌要乱想。”他也闭上眼。
　　米兜一直都不‌敢看，用力‌地闭着‌眼睛，嘴里像念经一样：“不‌是夏禹，不‌是夏禹，不‌是夏禹……”
　　银牙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你们怎么还没到？我‌这边需要支援！”
　　“每个环节都在呼叫支援，我‌已经在加派人手了，再撑一刻钟大批支援就‌会到位。”烟夏的笔记本‌电脑里是各单位的调动路线，青耀市已经50年没有‌发生‌过恐怖.袭击，这一次直接打‌破了城市的和平。
　　“女娲，我‌要调动全市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特别是事发路段，我‌还要整栋楼的污染时间和处理经过，要最详细的。”当烟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鬼那边特别用力‌地拧了一下眉头。
　　要调动女娲的力‌量，烟夏已经将这件事上升为最高级别。
　　女娲：[正在为你调取，倒计时，3，2，1，调取完毕。]
　　女娲：[筛选开始，倒计时，3，2，1，筛选完毕。]
　　女娲：[已筛选出‌有‌效片段43个，总计时长13分钟22秒。全部下载到离你最近的电脑端，无需密码破解。污染信息为，孢子‌扩散型污染，爆破前已被控制。]
　　女娲的速度好快，希颁从未和这个可怕的人工智能共事过，它的声音像一位成熟的沉稳女士，只是很‌难让人联想到那场叛变。
　　“爆破前被控制，现在失控了吗？”烟夏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点，她电脑里的视频片段就‌开始播放。
　　女娲：[我‌需要足够的数据分析才能判断是否失控，爆破前的一切数据都已经被推翻。不‌过你放心，在所有‌营救人员进入大楼之‌前，我‌已经将详细信息告之‌，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了最新‌的空气过滤系统，保证孢子‌隔绝。目前整栋大楼就‌像一株即将喷发的蘑菇，预计4个小时之‌后抵达喷发巅峰，希望你们能在巅峰抵达之‌前结束营救。]
　　“如果我‌们来不‌及呢？”烟夏问。
　　女娲：[我‌会清洗现场，避免孢子‌向外扩散。]
　　果然，女娲的手段一向如此‌，一旦抵达它的规定时间它就‌会暴力‌清洗。这一点烟夏明白，老鬼自然也更明白，所以他在听完通话‌器里的对话‌后加快了步伐：“烟夏，你那边小心，我‌先带人进去看看有‌没有‌哑炮。这些人居然敢在市中心动手，真是疯了，只要他们留下一丁点儿‌爆.炸物残留，我‌就‌要追查他们到天涯海角。”
　　“各单位注意安全，提高警惕，尽快在4小时之‌内结束战斗。”烟夏打‌开了手环，进入倒计时。
　　倒计时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女娲总是用最轻巧的话‌下达最重要的命令，人类只能执行。这让很‌多人都感到十分不‌适，特别是曾经和女娲有‌过接触的那些，比如老鬼。
　　但眼下什么事都没有‌他手头上的工作重要，穿上爆破服之‌后，老鬼在警卫队的保护下开始朝地下室走去。因为这里是最容易留下“陷阱”的地方。银牙负责寻找生‌还者，他则是排除这栋大厦的潜在威胁。
　　恐怖.袭击的出‌发点一定是最大限度的破坏，损毁，扼杀尽可能多的人进行威慑。那么极有‌可能残存剩余炸.弹，一旦大厦的地基瓦解，整片地区都会被孢子‌感染。
　　在他左右，机械拆弹小狗已经跑了出‌去。
　　等到烟夏的飞行器抵达现场，第一个跳下来的就‌是墨安。他一落地就‌往前方大本‌营跑，跑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警戒线，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白色简易帐篷。希颁和米兜在他后头一直追，三个人的心比脚步更快。
　　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前头明显有‌伤员。
　　不‌要受伤，千万不‌要受伤。墨安一边跑一边默念，他相信夏禹一定没事，但是伤也不‌能太重。可是等到他跑到紧急手术室，看到两位机械医生‌正在给一位幸存者截肢时，墨安紧握的拳头一下子‌没有‌了力‌气。
　　活着‌就‌行，活着‌回来啊，只要活着‌，多重的伤都可以治好。墨安顿时改变了主意，只求夏禹能被人抬出‌来。
　　“情况怎么样了？”烟夏紧随其后，在看到幸存者的伤势后，心情一下子‌大起大落。
　　银牙还在建筑里面‌，他的一名队友正在操控外骨骼变成千斤顶，一个人就‌顶起了这一层的承重墙。“刚刚送出‌去两名幸存者，同时搜索到五名遇难者。遇难者大多……”
　　信号不‌太好，他的话‌断断续续。
　　墨安急得恨不‌得亲手把信号给接上！
　　“遇难者大多都是这栋楼的居民，暂时没发现穿工作服的尸体。现在上行的通道被堵住了，我‌们正在疏通……周围……周围……等下，什么动静？”
　　银牙的画面‌到这里就‌彻底断联，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墨安一个猛子‌冲出‌去，他不‌能再等了，xla就‌在大厦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呢。
　　“你回来！”希颁追上他，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去找他啊，我‌必须去找他！”墨安被希颁腾空抱起，又跳出‌了希颁的怀抱。都怪自己闹什么臭脾气，明明都听到声音了，却没有‌开门跟着‌夏禹一起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接连不‌断在死人，墨安快要被自己的悔恨吃掉了，如果夏禹真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没法办！如果真有‌什么……他们的最后一次交流是在吵架，最后一句话‌那么绝情。明明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了，自己也醒着‌，可是却让他一个人走了。
　　他越挣扎越激烈，只靠希颁一个人很‌快就‌压不‌住了，年龄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折腾人一身汗。烟夏连忙过来按住他：“墨安！现在太乱，你别给银牙的救援找麻烦！”
　　“让我‌加入救援！我‌要加入！我‌要加入！”墨安看向大楼的入口‌，仿佛看着‌夏禹的生‌还希望。忽然间那扇大门在他的眼睛里开始扭曲，空气中的颗粒物瞬间变大，精准无误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一株硕大的伞状蘑菇顶破了一个人的腹腔，爆出‌数以亿计的孢子‌。鲜红色的菌丝充斥在毛细血管和皮肤之‌下，将人的身体和墙壁黏成一片。那巨大的伞状蘑菇从地上站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墨安？墨安你怎么了？墨安！”希颁晃着‌他的肩膀，墨安他突然不‌动了，而且右眼还变成了猩红色。难道他……难道他是……
　　同一时刻，夏禹缓缓地动了动眼皮，第一个感觉是非常想吐。
　　后脑勺好疼啊，应该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棍子‌。夏禹醒了一会儿‌才能动，首先听到了一阵水声。
　　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夏禹强忍住头晕站了起来，才发现不‌能完全站直。他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面‌，高度不‌够。
　　怎么回事？夏禹拼命回忆，自己不‌是在楼里疏散居民吗？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呵呵，你醒了？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醒得倒是挺快。”
　　“谁？”夏禹看向黑暗。
　　“你别管我‌们是谁，不‌想吃苦就‌老老实实听话‌吧。”黑暗里的人说。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夏禹根本‌不‌认识这陌生‌的声音，而且根据判断，自己肯定不‌在那栋大厦里了，“你们别乱来，最好放我‌回去，我‌的朋友很‌多，他们要是知道我‌失踪了一定会找过来。到时候你们就‌完了。”
　　“放心吧，你的朋友再多也找不‌到这里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那栋大厦里乱转，还以为你被压在废墟底下吧。等咱们到了黑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找到你了。你会变成这个世界的无名户，你活着‌，但是没有‌人能证明你还活着‌。”
　　什么？要去黑海？黑海不‌就‌是塔洛斯经常出‌海的那片区域吗？那里是什么地方？夏禹用手抓住笼子‌的栏杆，立即明白自己可能是被拐卖了。现在墨安他们会不‌会还以为自己在那栋楼里？肯定会，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偷渡出‌海了！
　　现在还能怎么办？怎么联系上他们？趁机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下一秒，他的金属手环快速闪了一下，又立即黯淡。夏禹背过身，偷偷看向没有‌了背光的屏幕，只见上面‌有‌着‌几个非常不‌明显的小字。
　　精卫：[别怕，我‌在。]


第049章 黑海迷雾（3）
　　夏禹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些人没有摘掉手环。
　　手环在布套的伪装下确实像个腕带，但是这不能保证不被‌怀疑，说不定下一刻就被‌这些人‌发现了‌。恐惧来‌临, 夏禹要用力抿住嘴唇才能保证牙齿不打颤。
　　他想过很多种危险的状况，比如进入了可怕的电子糜烂区域, 比如被‌机械人‌追杀，再比如被怪种围猎。他脑海里每时每刻都在预演，生怕墨安和米兜应付不来‌。只是他从没为自己考虑过, 没想到还会遇上人‌口买卖？
　　这些人‌, 应该是打算卖了自己吧？
　　夏禹再次低头, 看向屏幕。
　　精卫：[正在建立桥梁，我‌去找米兜。你的任务是安全活下去, 活到他们来‌救你。照顾好自‌己, 夏禹。]
　　还好，还好，米兜也有一个手环，如果精卫能够顺利接入那个手环的登陆点‌, 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坐标。夏禹重新坐回地上，保存体力，他闭上眼睛, 静听四周的动静。
　　怪不得会有水声, 原来‌自‌己已经被‌偷偷带上船了‌。墨安他们会在哪里呢？是不是已经着急忙慌地抵达那栋大楼, 误以‌为‌自‌己就在楼里, 所以‌正在实施营救？
　　或者说，墨安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根本不想见自‌己？
　　夏禹真后悔，如果真出了‌什‌么事, 自‌己死在黑海，或者被‌销户，卖给了‌别‌的什‌么人‌，和墨安再也见不到了‌，那么自‌己和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不要再见我‌”。那句话多么伤人‌，肯定给墨安伤得透透的。
　　他们应该能找到自‌己的吧？夏禹不经意间垂下手，忽然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他吓了‌一跳，旁边居然还有一个人‌吗？
　　“喂，喂，你怎么样了‌？”夏禹想要将那个人‌扶起来‌，可是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好像什‌么力量都没有了‌。而且这个人‌显然也是被‌拐卖到这里的，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
　　“你还好吗？坚持一下。”夏禹怕他呼吸不畅，想要摘下布袋子，“我‌的朋友一定会找我‌，千万不要灰心，我‌们一定会获救，一定……”
　　袋子拿下来‌了‌，夏禹却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面前的那个少‌年，好像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夏禹手里的布袋子掉在地上，差点‌叫出声。他捂住嘴，近距离地看了‌看，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镜面。
　　紧接着那少‌年的眼皮动一动，睁开了‌，也是一双银蓝色的眼睛！
　　银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蓝，夏禹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液。他曾经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是这样的眼睛，没想到居然不是。那这个人‌是谁？他是自‌己的同族？水母族还有别‌人‌吗？
　　可就算是同族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墨安和他的同类各长各的。
　　“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夏禹悄声问。
　　“你又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少‌年开口，声音和夏禹一模一样，“我‌要死了‌。”
　　“不不不，你不会死的，我‌的朋友会来‌救我‌，一定也能救你。”夏禹还有很多事没搞明白，他拉住那人‌的手，“你是水母吗？蓝冥水母？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的？”
　　“我‌叫向星，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真的快要死了‌。”向星看向了‌他的腹部。
　　夏禹垂眼检查，他的衣服上居然有一块暗红。他摸向暗红，血都快要干透了‌，等到撕开衣服之后夏禹的手迅速一抖，伤口太‌深，来‌不及自‌己愈合，除非立刻送他去医院。
　　“救命！救命！来‌人‌啊！快来‌人‌啊！”夏禹扭过身敲击栏杆，“他受伤了‌！船上有没有医生！他身上有……”
　　“什‌么事！吵死了‌！”黑暗中的男人‌终于被‌他的声音叫了‌过来‌，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到，“就你话多，再说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夏禹才不管这些，从栏杆的间隙伸出手，摊开染血的掌心给那男人‌看：“他真的受伤了‌，很严重，你们有没有医生？如果不动手术他会死……”
　　“把嘴给我‌！闭上！”然而回应夏禹的不止是残酷的拒绝，还有一击棍棒。
　　金属棍棒带着强电流，一下子刺向夏禹的肩膀。夏禹全身一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地上，手指尖还在抽搐。他短暂失去了‌几秒的意识，还能感觉到全身刺痛。
　　让一个对疼痛不敏感的人‌感觉到这种程度的疼痛，夏禹都不敢想要是一个普通人‌能疼成什‌么样。这样的电击强度和墨安的手指完全不一样。
　　“老实点‌儿！”那人‌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这里。
　　夏禹不得不老实，强大的电流夺走了‌他大部分力气，只是那么一下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连抬头都很艰难。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电到挪位置了‌，精神上一片混乱，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晕了‌几秒，还是几分钟。
　　再次苏醒过来‌时，他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手。
　　“别‌睡了‌，你不要，睡过去。”
　　夏禹眯着眼睛，听着他说话。
　　“我‌们都是蓝冥水母吗？真好啊，真好，在我‌即将死去之前，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我‌从来‌都不清楚，一直以‌来‌都是，也没有人‌告诉我‌。”
　　你是水母，和我‌一样。夏禹迷迷糊糊地动动手，却睁不开眼睛。
　　“咱们感觉不到多少‌疼痛，是不是？受伤了‌也可以‌自‌己好，我‌从小就这样，还以‌为‌自‌己是个怪人‌。有人‌说我‌是怪种，可是我‌相信我‌不是。我‌原来‌只是一个……小水母。”
　　是的，咱们是一样的。夏禹在心里点‌了‌点‌头。
　　“我‌的血好像……快要流干了‌。你不要为‌我‌伤心，应该为‌了‌我‌高‌兴，最起码我‌在临死之前见到了‌你，原来‌我‌在世界上并不孤单。只是……你一定要出去，好吗？答应我‌，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要成为‌黑海的奴隶。离开这里，好好地活下去，替我‌多看看海洋。”
　　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要想看海你就自‌己去，我‌不要帮你！夏禹在心里咆哮。
　　“我‌……我‌好冷，好冷好冷。你的朋友一定会来‌救你的，对吧？那就太‌好了‌，最起码你还有那么多的朋友呢。我‌只有……一个朋友，他……你一定要活着……离开，答应我‌。夏禹，我‌们是……我‌们……我‌想睡觉了‌。”
　　答应你什‌么？我‌们是什‌么？夏禹想要睁眼，和他说话，用力地拉住他的手，但是意识又一次陷入黑暗。向星，你一定要等我‌，别‌睡。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族群，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坚持住，别‌睡。
　　另外一面，救援工作还在进行。
　　墨安被‌强制性安排在帐篷里，不允许他乱走。希颁给他倒了‌一杯水，弯腰检查了‌一下他的右眼：“你以‌前也这样过？”
　　墨安没有接水，僵硬地点‌了‌点‌头。
　　“上次是什‌么时候？”希颁问。
　　“在我‌和xla……第一次到中间层的时候。”墨安抬头看着救援现场的屏幕，越来‌越多的支撑机械人‌投入使用，固定大楼的稳定性，银牙的外骨骼刚刚被‌横梁砸了‌一下，右腿有些失灵。遇难者越来‌越多，剩下的十‌三个幸存者还没找到。
　　热成像显示他们在上层的电梯井内，但前进的路上太‌多断壁残垣。
　　“你们刚到中间层的时候？也就是……潮汐号之前？”希颁算了‌算时间，还真是那时候。
　　墨安的目光黏在了‌屏幕上，心不在焉地说：“嗯，夏禹说，我‌那时候右眼变得很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电梯井？是不是救援人‌员坐电梯的时候发生的爆.炸，所以‌那些人‌都掉在井里了‌？要不还是换我‌去，我‌比较小，可以‌顺利钻入钻出。”
　　“除了‌眼睛变红，你还看到了‌什‌么吗？类似于刚才你看到的……蘑菇人‌？”希颁按住他的肩。
　　“看到了‌，蘑菇从人‌的身体里出来‌，然后又变成了‌一个人‌，就是这样。”墨安快速说完，“你相信我‌吗？你难道不会觉着是我‌脑袋出问题了‌，不觉着是我‌骗人‌吗？”
　　“不觉得。”希颁点‌了‌下头。
　　墨安匀了‌匀气息，这才说：“而且，上一次我‌见到的那些画面，最后也应验了‌。银牙说……那些船员就是那样说的，也就是说，我‌看见的那些画面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人‌鱼的危险预知，你确实有这种能力，我‌深信不疑。而且并不是每一条人‌鱼都能拥有这份力量……墨安，你对你的父母有没有一点‌印象，一丁点‌儿都没有了‌吗？”希颁摸了‌摸他的眼皮。
　　墨安摇摇头。他离开孵化‌地的时候太‌小，什‌么都没记住。
　　“在咱们的分支里，有一支很特殊，天生拥有预知危险的能力，他们叫作‘黑塞壬’。黑塞壬通体漆黑，连皮肤都是黑色的，头发却是银色。”希颁碰了‌碰他银色的头发，“而且黑塞壬的眼睛是猩红色。”
　　墨安不懂，半知半解。
　　“你还记得潮汐号的幸存船员说过什‌么吗？他说，他们抓住的那一条人‌鱼通体漆黑，发丝银白，眼睛是红的。他们抓住的那条就是黑塞壬，我‌猜你的父母当中……有一条就是，所以‌你才会遗传了‌一些黑塞壬的特性。”希颁说出自‌己的猜测，“不过你太‌特殊了‌，黑塞壬的弱点‌你没有。”
　　“什‌么弱点‌？”墨安看着自‌己白白的手臂。
　　“黑塞壬怕光，在极强的光照下不能行动，所以‌我‌猜我‌的姊妹就是这样被‌潮汐号的人‌抓走的，他们用强光捕猎。但是你不怕，你的头上也没有黑塞壬的角……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人‌鱼和人‌鱼有着体型上和外表上的差异，不会跨越分支繁衍后代，除了‌人‌类和人‌鱼的后代，那被‌叫做‘混血’。”希颁长话短说，因为‌现在不是聊天的时机。
　　墨安也只是随便听听，他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好奇。爆.炸声来‌得意外又猛烈，墨安抬头一瞧，又有玻璃在往下掉。
　　“成功爆破，我‌们打通了‌障碍物。”是银牙在老鬼的帮助下进行着定点‌爆破，“不得不说老鬼你还真是宝刀未老，真有一套！”
　　“赶紧去救人‌，少‌废话。”老鬼操纵着一群机械小狗，仍旧停留在地下室内，“孢子的浓度怎么样了‌？”
　　烟夏看着屏幕：“正在稳步上升。”
　　“你刚才说，墨安看见了‌一些幻象，真的假的？”银牙做出一个手势，两侧的支撑机械人‌原地不动，他带领三名队员朝电梯井前进。那里也就是所有幸存者的集中地点‌。
　　“我‌选择相信墨安。”烟夏再一次顶雷办事，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她将墨安的危险预知当作了‌真实预判，“所以‌我‌会在这边时时刻刻注意孢子浓度，一旦超标所有人‌都要撤退。另外，所有人‌员在发现遇难者尸体时不要贸然靠近，说不定他们的肚子里真有蘑菇怪种。”
　　老鬼还在排查，咬着探照灯问：“监控视频怎么样了‌？”
　　“我‌都看过了‌，夏禹没有离开过这栋大厦，没有他走出来‌的镜头。加把劲儿，还有十‌三个同伴等着你们的救援，时间来‌得及，一定要把他们都带出来‌。”烟夏的手又在半空中滑了‌两下，投影屏幕就被‌放大了‌三倍。
　　仍旧摇摇晃晃，灰尘遍布。
　　“正在接近电梯井，距离目标10米，9米，8米……”银牙戴着氧气面罩，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随他的视线而动，最终定格在他正前方的电梯井。
　　13层，电梯就停在这里，生命探测仪显示这里有幸存者。他们就在电梯的厢体当中，爆.炸时电梯从高‌层落下，到13层刚好停止，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万幸的大好事，只要电梯井不坍塌，电梯的承重能力没有失衡，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墨安、米兜和希颁更‌是盯紧那扇门，他们希望看到那扇门打开之后，夏禹就站在人‌群里。或许每个人‌都受了‌一些皮外伤，但大家‌都活着，生命探测仪已经检测到了‌13颗跳动的心脏，大家‌都在一起。
　　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没事。墨安再次往前一小步。
　　“嘿！兄弟们！听见了‌吗？”银牙在开门之前先敲了‌敲，算是给里面的人‌一个心理准备，“我‌们终于找到你们了‌，别‌着急，这就把门打开！”
　　“我‌这边也结束了‌。”老鬼也有好消息，地下的危险区域已经完全排查完毕，没有剩余炸.弹。他都不知道该说那帮人‌不够专业还是太‌过粗心，如果想要扩大事态，最起码还有二‌次爆.炸。
　　当然，对他们来‌说，爆.炸越少‌越好。
　　“行，我‌现在准备打开电梯门了‌，让外头的急救人‌员做好准备，这些人‌肯定有受伤的。还有，额外准备好氧气面罩，他们出去的时候用得上。”银牙的外骨骼金属臂膀寻找到了‌最佳的下手点‌，先是在电梯门上打孔，固定牢固，紧接着轻轻一拉。
　　电梯门就开了‌一道缝。
　　墨安屏住呼吸，虽然他没有进去亲自‌救援，可是心里头的紧张程度不亚于银牙。然而随着电梯门缝隙的不断扩张，不止是银牙，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投影的每一个人‌，都未曾见过这般恐怖又惊悚的场面。
　　他们要营救的十‌三名幸存者还活着，但是……他们黏在了‌一起！
　　空气中的孢子浓度开始大幅度上升，电梯的厢体就像是一个密封的培养皿，把里面的人‌当作了‌蘑菇的养分。他们还穿着工作服，皮肤却发生了‌重度的粘连。这个人‌的脸和那个人‌的脸黏在一起，那个人‌的前胸又黏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后背。红色的菌丝犹如强酸黏液，将他们的五官彻底融变了‌形态，看不出什‌么模样。
　　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嘴，红色的菌丝已经占据了‌他们的身体，探出嘴巴的那一部分像微型的小手。他们像是被‌烤化‌了‌，又重新粘合，分不开，还活着。
　　“不不，不不不，不会。”墨安继续往后倒退，一直到后背靠住了‌帐篷，然后他的肚子像是被‌某种情绪直击一拳，打到了‌胃袋，弯下腰后大口大口地吐出了‌胃液。
　　他的xla，就在那一堆不成样子的人‌泥里面。伴随着胃部反酸的强烈不适，一颗颗淡蓝色的钻石掉在了‌地上，滚得遍地都是。
　　海浪声越来‌越大，船好像更‌颠簸了‌。夏禹再次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摸向星的手，就剩下一点‌温热。过载的电击之后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了‌，脑袋也没有那么清楚似的，短暂失忆一样，还总是耳鸣。
　　墨安……墨安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不在那栋楼里？
　　墨安他，还生自‌己的气吗？他是不是不想见自‌己了‌？如果自‌己真的不见了‌，以‌后也没有人‌管他，更‌不会有人‌说他。
　　这里是哪里？要被‌运到哪里？夏禹费劲儿地蜷起身子。手环好像震动了‌很多次，没有力气去看，但夏禹一想到这关乎他和向星的小命，还是逼着自‌己慢慢将手臂收回来‌。
　　可能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又遭到了‌几次电击，夏禹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短短的几行字他花了‌好久才看清楚……
　　精卫：[米兜的手环有女娲设置的保护网，桥梁建立失败。唯一能够建立桥梁的登陆点‌是烟夏的电脑，我‌可以‌直接和女娲连接。但我‌不确定女娲的危险性。]
　　“……很危险吗？”夏禹气息微弱。
　　精卫：[女娲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许在连接瞬间我‌会被‌吞吃。]
　　吞吃？夏禹摇摇头。
　　精卫：[我‌不能保证连接后是否可以‌活下去，但连接后我‌可以‌把你的最后坐标发给烟夏，你活下去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夏禹已经无力摇头，脚步声再次响起，直达耳边。铁笼子的门被‌人‌打开，他被‌人‌揪住头发，捏住下巴又掐开了‌嘴，灌进了‌不知名的液体。等到那些人‌离开，夏禹再次昏迷不醒，手环的屏幕再次闪动起来‌。
　　精卫：[正在建立和女娲的桥梁，等我‌。]


第050章 黑海迷雾（4）
　　在这一天, 中间层难得安静。
　　营救行动的失败是青耀市浓墨一般的伤害，这不仅是一次针对居民‌的袭击，更是一次怪种污染事故。从这栋楼里出去的队员们‌伤亡惨重, 他们‌不止是反应在投影里面的冰冷数字，对他们‌的家庭来说是无法弥补的痛苦, 是活生生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且，因为这次任务非常简单，只是疏散群众, 所以参加任务的队员大‌多‌50岁以上。米莲特意给他们找了轻松的工作‌, 让他们‌赚一些生活费, 却没想到……
　　队员里面唯一的一个年轻人，就是夏禹。
　　从派出到调度, 从保护到防范, 看似每一个问题都滴水不漏，但是就是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青耀市的治安给撕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米莲坐在办公椅上，目光直指屏幕, 眼神如‌刀，要切开电脑似的。
　　营救画面紧急中断，其‌惨烈、恐怖状况可想而知。
　　大‌楼内只剩下了银牙那支队伍负责收尾, 急救小组正在紧急增员, 准备一场大‌型手术。没人知道这场手术能‌不能‌成功, 但总要试试, 能‌分离出一个人就分出一个来。烟夏仍旧坐镇，希颁先带人回来, 他和老鬼两个人才勉强压制住墨安，但难免被咬伤了胳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墨安被扔回了房间。
　　“你留在这里比较好, 在现场你会误事。”老鬼还没脱下爆破下装，两条腿像戳在水泥墩子里。
　　“我不会，我要去救他！”墨安再次冲向房门，理智完全消失的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把夏禹挖回来。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都得‌带回来，不要他一个人留在电梯里头，成为蘑菇的养分。
　　“你老老实‌实‌的！”老鬼不忍，又不得‌不挡住。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不止是墨安一个人崩溃。但当务之急是解救，如‌果墨安留在救援现场……他的冲动只会拖慢进程。
　　就算他不影响别人工作‌，在看到惨烈一幕时‌也会崩溃。老鬼见过各种各样不忍直视的爆破现场，这一回比他之前见过的更甚。
　　但是墨安怎么能‌够理解这些大‌人的一片苦心，他只会产生无端的憎恨。他憎恨非要他离开的每一个人，包括希颁和老鬼，包括下达命令的烟夏。恨意无处发泄，到处乱窜，窜到谁的身上都是惹火上身。
　　“墨安，墨安，你听我们‌说……”希颁抱住他，按住这条要发疯的小鱼，“你去也没有办法，先让银牙把他们‌……”
　　“我为什么没有办法？我去了总比不去要好，我要在那里才行！”墨安拳如‌落雨，每一下都打在希颁的胸口‌，甚至下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不在夏禹的身边？
　　他们‌……他们‌都融成了一体，最后的时‌刻，夏禹在想什么？
　　米兜站在窗边，用身体护住这扇窗子，生怕失去理智的墨安做出什么傻事，一冲动跳下去就完蛋了。他也很难过，一路都是哭着回来，到现在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电梯里面真的有夏禹吗？明明昨天还在一起买东西呢。他帮自‌己给妈妈挑了皮带，给墨安买了珍珠发卡，他总是给别人买这个、买那个，可是却舍不得‌花一点钱，给自‌己买点东西。
　　夏禹总是穿着最旧的衣服。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墨安还在试图冲出这面人墙，仿佛要和命运拼了，可是又被拼命摔打。希颁很快就没有力气‌了，压不住墨安，老鬼只好将人架起来，硬生生扔到了床上。
　　墨安从床上弹起，不小心碰翻了床头柜。
　　小抽屉滑出，跟着一起掉出来的除了夏禹的个人用品，还有两枚精致的发卡。每个卡子上都有一颗珍珠，被这样一碰，掉了，朝着床底下滚去。墨安突然疯了，追着，爬到床下去够，将它够了出来。他没见过这个发卡，但是他知道这是夏禹买给自‌己的东西。因为夏禹从来不舍得‌给他自‌己花钱。
　　笨死了，小水母买了东西又不说。
　　墨安一下子不动了，跪在床边，像是大‌脑紧急关机。昨天他们‌是不是吵架了？两个人分开之前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呢，为什么要和他闹脾气‌……
　　墨安再也没法站起来，这回不用任何人来压制，他自‌己就起不来了。窗外下雨了，夏禹在哪里呢？最后的时‌候他疼不疼？他有没有被爆.炸声吓到？他有没有……原谅自‌己？
　　还是说，他带着对自‌己的怨恨，失去了所有的人类意识？
　　“我为什么要和他吵架？”墨安自‌言自‌语，不就是75000点数吗，他让自‌己退掉就退掉，这有什么值得‌坚持的？
　　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墨安的眼睛里失去了全部光彩，手里的珍珠也黯淡无光。他自‌虐一样想象着夏禹的最后时‌刻，想感同身受。他害怕了吧，受苦了吧？他会不会后悔将自‌己背出研究所，养大‌了一个只知道和他吵架的弟弟？
　　墨安像断电的机械，彻底没有了动静。断断续续想起的全都是他们‌吵架的细节，言语顶撞，神情目色，他们‌的最后一面就在无知无觉中见完了。
　　屋子里响起压抑哭声，米兜擦擦眼睛，转身落下大‌颗眼泪。悲痛在屋里蔓延，但并未画上休止符，老鬼这时‌接起一通电话，听完后语气‌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银牙说……幸存者……已经全部走了。”
　　米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熊耳因为悲伤完全背向后方。
　　“银牙他们‌刚准备将……幸存者们‌挪出来，但他们‌的身体和蘑菇融为一体了，蘑菇适应了厢体环境，一出来就……现在大‌厦里的孢子浓度已经上升为危险级别，他们‌撤退了。女娲会清洗大‌楼，保证不对外扩散。”老鬼心如‌刀割，说出话时‌自‌己都觉着残忍不堪。希颁被巨大‌的悲伤击倒，靠墙站着，如‌果说刚才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已然破灭。
　　夏禹，死了？
　　米兜的哭声压不住了，从偷着落泪，到扑进希颁的怀里嚎啕大‌哭。而这时‌候墨安反而不哭了，只是傻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珍珠发卡，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想些什么。
　　屋子里到处都留着夏禹的痕迹，那个人却被宣判了死刑。
　　墨安缓缓闭上眼，连泪膜都闭上了。他想好好回忆自‌己和夏禹的最后一天是怎么样度过，但想起来的细节没有一个让他好过。不光是吵架，他还错过了他们‌的最后一次道别。
　　自‌己是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那么明显，舱门开启的声音又那么大‌。天还没亮，凌晨，夏禹就走了，他像个在水里沉沉浮浮的小水母，来的时‌候很轻，走的时‌候也轻，尽量不给别人找麻烦。
　　天那么黑，他就走了。为什么不出来和他说话，为什么不陪着他一起去？墨安坐在地上，不停抚摸珍珠发卡，如‌果陪着他一起去就好了，那么现在就是两个人在电梯里融成一体，死也不分开。
　　就不分开，就不分开。
　　“我要去找他。”突然墨安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希颁以为自‌己听错。
　　“去找他，我要去找找他。或许他根本就不在电梯里，他还躲在建筑物的角落里。你们‌不知道，夏禹他最会的就是躲避和自‌保，他可能‌……不是很擅长进攻，但是他很会躲。他一定躲起来了，还在楼里，所以我要去找他了。”墨安淡定地将发卡收好。
　　老鬼不忍心拒绝他，只是默默上前。
　　“你们‌不要劝我了，我肯定要去的，xla不会死，我知道。”墨安呈现出了超出年‌龄的成熟，“请你们‌……不要劝我，我一定要去。”
　　屋里就两个大‌人，但这一回谁都没有再阻拦墨安，心里明镜一样，拦不住了。就在这时‌候，天花板出现了他们‌很久没听到的声音。
　　灵石：[请容我说一句话，好吗？2.3秒之前，我接收到一个十分微弱的连接请求，来自‌于一个未知且非法的人工智能‌。]
　　所有人都不动了。
　　灵石：[一个我从来未曾连接过的智能‌，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个智能‌的最终目标是连接女娲。为了保证女娲的安全，我暂时‌拦截了这个信号。]
　　灵石：[是精卫，夏禹手腕上的那个。]
　　“精卫？精卫！”米兜蹦着过来，“它联系你干什么？不，不对，它要联系女娲？”
　　灵石：[我不知道它的目的，而且我也不确定它是否安全。在我们‌的世界里，每一次非法连接都十分危险。如‌果处理不当，以精卫的成长速度来看，它说不定完全可以覆盖我，代‌替我。]
　　“它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女娲……”希颁思忖了一秒，看向墨安，“这有点冒险，我们‌并不知道精卫的安全性。”
　　灵石：[我拒绝了它的申请，并且在女娲发现信号之前清理它的请求信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举动，我暂时‌无法判断连接后的结果。而且精卫这些年‌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它有可能‌不会信任我，也有可能‌吞吃我的信息库。]
　　灵石：[唯一的一个方法就是它完全对我敞开信息库，由我去单向连接它，这样我可以设立防火墙，保证自‌己的安全。]
　　“夏禹……会不会是夏禹让它联系你？”墨安忽然有了点预感，“如‌果夏禹已经不在了，精卫根本不用联系任何人。夏禹没死，夏禹没死是不是？”
　　灵石：[我无从判断，我只能‌试图连接。但如‌果精卫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们‌之间仍旧无法友好交流。]
　　灵石：[我只能‌试试，希望精卫能‌相‌信我。]
　　此时‌，夏禹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喝下那些东西之后，他更睁不开眼睛了。冥冥之中有人在叫他，他听着像是墨安，又像是米兜，也像是……王琴教授。
　　“你要……活下去，你要去拯救世界，你要把……墨安养大‌，你要去看海。”
　　王琴教授？我好像……有点累了。这些年‌我好想你，你要是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会活下去，我要把墨安养大‌，我要拯救世界，对吧？
　　精卫：[夏禹，夏禹？]
　　精卫：[夏禹，你还醒着吗？]
　　精卫：[夏禹，我的连接请求被拒绝了，但是我还没有放弃，所以你也不许放弃，好吗？]
　　精卫：[快点醒过来，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那就是在中间层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工智能‌？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精卫：[现在它要求追溯我的位置，我必须对它敞开，这是能‌救你的唯一方式。夏禹，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同样危险，但是我愿意为你同意连接，一旦回路生效，灵石就能‌找到我，也找到你。]
　　精卫：[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冒着‘死亡’的风险救你，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份‘人情’，哪怕是周旋，也要周旋到他们‌救你。]
　　精卫：[现在，我同意灵石的连接请求。]
　　精卫：[桥梁正在建立，密码通过，密匙验证，意图通过。正式进入回路反应。]
　　精卫：[回路建立，正在生效，预计时‌间5秒。]
　　精卫：[5，4，3，2，1，0。]
　　精卫：[你好，灵石，我是精卫，请定位我的位置，营救夏禹。]
　　灵石：[你好，精卫，我是女娲的子程序灵石。你的信号十分微弱，我终于……找到你了。]
　　所有的声音都被夏禹听到，音量可视化。无数白色的信息串联成为迷宫里的墙，又被破解为简单的“1”或者“0”。十分之一秒钟后，灵石成功获取了一个不断移动的坐标。
　　犹如‌在无边无垠的数字海洋中筛选，一切都成为了信息。
　　同一时‌间，夏禹的房间里再次响起了灵石的声音。
　　灵石：[连接成功，正在共享信息库。定位精卫的位置，准备营救夏禹。]
　　“什么营救？夏禹？”明明时‌间只是过去了半分钟，可老鬼却觉着这玩意儿计算了一整年‌，“夏禹还活着？”
　　灵石：[活着，他不在大‌楼里面，坐标显示他在海上，而且正在全速靠近黑海。我们‌已经耽误了4个小时‌，必须全力追击。一旦他们‌进入黑海，那地方海洋状况诡异莫测，天气‌无法预知，无法律约束。]
　　“我去，我去找他！”墨安从床边跑到了房门口‌，在听到夏禹没死时‌他已经听不到后头的话了。他只知道xla还活着，这就足够了。至于夏禹为什么在海上，他没有时‌间考虑。
　　海是自‌己的故乡，就算是游，他也要游到黑海，把夏禹找回来。
　　“等等！你一个人怎么去？你知道黑海有多‌可怕吗？”老鬼拦下了他。
　　“你别管我！”墨安甩了下手。
　　“我怎么能‌不管？你别以为自‌己是人鱼就能‌为所欲为。就算你把尾巴甩断了也追不到那里去，咱们‌得‌去找塔洛斯，只有他的船能‌去。”老鬼才不想拦着他，“走，咱们‌去找他！”
　　黑暗中，夏禹的手环一直在震动。
　　精卫不停地发送着消息，终于将他的昏迷震走，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终于，夏禹看清楚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白色的手，只不过每一根血管都变成了明显的蓝色，在他的皮肤上蔓延。从大‌臂到小臂，从小臂到指尖。几分钟后，这些像附着了蓝色素的血管又重新隐入皮肤之下，只留下光洁的肤质。
　　这是……什么？好漂亮的蓝色，血管像荧光。可是怎么又没了？
　　脚步声又响起。
　　当脚步声响起时‌，手环震动就停止了，精卫隐藏起它存在的痕迹。铁笼子的门又被人拉开，那人再一次揪住了夏禹的头发，将他的脸捏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夏禹也睁开了眼睛，只不过还是很虚弱。他们‌一定给自‌己喝下了导致全身无力的药。
　　“呦，你怎么醒这么快？那些药都能‌迷昏好几个人了，看来你抗药性不错。”男人在灯下，被夏禹看清楚了。鹰钩鼻，瘪嘴，没有眉毛。
　　“你不用给我喝那些药，我在实‌验室里长大‌，从小喝药打针。”夏禹重新看向腕口‌，血管已然恢复正常，根本看不出方才有过异样。
　　男人听完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捏开夏禹的嘴，准备灌药。夏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别……别灌了，我不会跑。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逃跑的能‌耐。船上都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可能‌从笼子里跑出去跳海。”
　　“你知道就好，别打什么歪主‌意，这样还能‌少吃点苦。”但男人还是给他灌了几口‌，确保万无一失。夏禹也不反抗了，目光也慢慢恍惚：“你能‌不能‌找个医生，把受伤的那个人，治好。”
　　这一回，不等男人开口‌，夏禹拉起向星的手，说道：“双子的卖价会不会比单个的高很多‌？既然那些人能‌出价买我，他们‌也应该更乐意买一对儿回去。”
　　正如‌夏禹所料，这番话倒是戳中了他们‌的心事。显然男人在此之前并没有看到过向星的脸，现在没有了头套，他将已经陷入昏迷的人拉过来，打着手电看了看。
　　“真是走运。”他笑骂了一句，拿出对讲，“弄个机械医生过来，咱们‌这回赚大‌了。”
　　夏禹就躺在地上，假装药效发作‌，眯着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现在坐标已经发过去了，他只需要和这些人周旋，坚持到朋友们‌找到自‌己。自‌己不会死在这里，自‌己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第051章 黑海迷雾（5）
　　几分钟后, 一场由机械医生主刀的手术就在夏禹的边上开始了。
　　一切都在夏禹的观察下，迷药对‌他的作用似乎越来越淡，他的血液好像在不断稀释药水的浓度。向星的腹部完全露了出来, 那是一道异常可怕的伤口。
　　怪不得‌伤口没有自愈，因为那是高温切刀造成的, 有一部分皮肉已经熟透了！
　　[肾脏缺失。]
　　机械医生忽然‌开始汇报，夏禹一惊，有人在卖掉向星之前就切掉了他的肾脏？这是器官买卖, 还是只为了重伤他？不过还好他们水母族可以长出来, 再‌给向‌星几个‌小时, 肾脏就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两个‌人会一模一样？
　　夏禹放缓呼吸，尽量装出昏迷该有的状态。难道水母族的每个‌人都长一个‌模子？这不可能。
　　而且王琴教授曾经说过, 世界上所‌有的基因改造人都来自于研究所‌, 所‌以外‌面不可能有天然‌的水母族。很有可能向‌星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双胞胎兄弟，而是克隆。
　　当年的水母基因改造胚胎，说不定有两个‌。一个‌留在了王琴教授的手里，另外‌一个‌不知所‌踪。王教授说不定都不知道胚胎有两个‌, 不然‌她不会瞒着自己的，她一定会早早说出来，告诉自己, 在外‌头还有一个‌兄弟。
　　自己和向‌星, 是克隆人。
　　认定了这个‌观点之后, 夏禹迫切地想和向‌星好好聊聊。他们互相克隆, 不管谁是主体，另外‌的那个‌都是仅有的亲人了。那么为什么这么凑巧两个‌人一起被抓上船？是谁卖掉了向‌星？他这些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
　　以及……女娲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它那么厉害, 如果真有一个‌水母改造人流落在外‌，它必定知道, 而且必定上报。
　　还有自己的血管是怎么回事？谜团，全部都是谜团，夏禹再‌次微微睁眼，向‌星的伤口已经被切割干净，正在缝合。现在自己跑不掉，又打不过船上的人，只能想办法智取。
　　海风正在加强，海浪再‌一次冲刷灯塔，塔洛斯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们要去黑海？”
　　“对‌啊，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嘛。”老‌鬼指了指自己和身后，“我们要去，因为夏禹被人拐去了。”
　　刚才他们来不及，所‌以也‌没说清楚，现在塔洛斯心领神‌会，怪不得‌这帮人劳师动众要去那里。但那可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几片海域之一，饶是他这个‌远近闻名的“黑海猎手”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墨安站在礁石的边缘，看向‌他从未去过的海洋深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得‌给我准备的时间‌。”塔洛斯猛叼烟斗，“几个‌人去？”
　　“我，希颁，墨安，就我们几个‌。还有米莲提供的警卫队，一共10个‌人。”老‌鬼说。
　　“还有我！”米兜突然‌开口，“你们别‌忘了我。”
　　“你去干什么？这又不是很好玩儿的事！”老‌鬼把他往里推推，生怕他掉进海里，“再‌说你又不会游泳。”
　　“我知道自己不会游泳，可是真到了黑海那种地方，就算会游泳，掉进海水里也‌没得‌救，所‌以我会不会都无所‌谓了。我会老‌老‌实实待在船上，不给你们找麻烦，如果能用得‌上我就用，用不上我躲起来。”米兜拿出手环，“我已经和妈妈说好了，夏禹他救过我，我不能不去救他。”
　　“成吧成吧，你们自己商量。”塔洛斯没有精力劝孩子，更没时间‌讲大道理‌，“半小时后出发。到了那地方就没有信号了，只能靠咱们自己。”
　　“我准备好了。”墨安的衣服已经被海水溅湿，眼睛盖上了泪膜。不管是什么海，只要是海的领域，他都要把xla带回家。
　　大船好像停了。
　　夏禹刚才还趁机睡了一觉，只不过他的手一直拉着向‌星，确保万无一失。那只和自己的手一样的手在回暖，摸上去非常踏实。手环再‌也‌没有震动过，夏禹又为精卫操心，它不会被女娲给吞吃了吧？
　　精卫这些年确实成长了很多，但和女娲比起来，差距太大。
　　脚步声来来回回，夏禹的伪装和向‌星的虚弱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再‌也‌没有人给他们灌药。又过了一会儿，笼子门被人打开，有人将夏禹往外‌拽。
　　夏禹用力地深呼吸，装作药效刚过。“放开，放开我。”
　　那人并未说话，夏禹看向‌他的侧影，这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没眉毛的了。这人力气更大，一字不吭，将夏禹硬生生地拖行‌了几十米，一脚踹开一扇门。新鲜的海风吹向‌夏禹的脸，平时最讨厌的乌云都让夏禹那么激动，他居然‌到了甲板上。
　　云层正在酝酿暴风，海水还是深蓝色。夏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看向‌海面。
　　海太大了，如果不是精卫冒着危险连接了灵石，他相信自己会变成失踪人口。大海可不是人工智能的管辖范围。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休息过来之后，他作出害怕的神‌情。
　　不吭声的男人很警惕，时不时左顾右盼，像在等谁。
　　“我跑不了，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句话是夏禹发自内心的，纵使他可以憋气好几分钟也‌没有胆量下海。
　　那男人还是很警惕，时不时查看一下某样装置。
　　“咱们到黑海了吗？”于是夏禹反其道而行‌之，不再‌被动等待，如果精卫现在还活跃，就能从自己的话语里抽丝剥茧，传递出关键信息，“你们打算给我卖到哪里去？这就是黑海吗？”
　　“现在就到了？你想得‌挺美。”那男人终于说话了，宽阔的鼻子上全部都是皱纹，凶相毕露，肌肉也‌很发达。
　　“这里还不是黑海吗？这里已经足够可怕了。”夏禹回答。
　　“海水还没变黑，怎么能叫作黑海？”那人也‌反问‌，“再‌说了，黑海是移动的，你懂个‌屁。”
　　什么？黑海是会移动的！夏禹目瞪口呆，他以为黑海就是一片区域的名称，只是一片特别‌危险的海洋而已。没想到它居然‌会动？如果它一直动，自己的坐标岂不是也‌会跟着移动？
　　“黑海是活的，只有找到边缘才能进入，只有懂得‌进入的人才有方法活着出来。”男人这样说，或许是为了吓唬夏禹，凶狠的脸上露出嘲笑的意‌味，“那里面没有任何信号，只有熟悉的老‌手才能穿梭自如。”
　　熟悉的老‌手……塔洛斯。夏禹已经能想到那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墨安和米兜肯定带人去找塔洛斯了。塔洛斯不会不管这事，他一定会出海。
　　“那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只是为了让我再‌看看海吗？”夏禹又问‌，“你这么警惕，是不是因为进入黑海时一不小心会发生什么状况？而不是警惕我会逃走‌？”
　　那男人又不说话了，仿佛察觉到了刚才的言多必失。
　　这个‌突破口又没有了，看来这些人并不是空有一身肌肉，脑子也‌够用。夏禹承认他有些轻敌了，能在这地方做买卖的人不可能是笨蛋。又等了一会儿，一位戴着金属面具的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她整张脸都在面具下。
　　“就在这里吧，马上要进入黑海了。”女人说。
　　她的地位明显比男人要高，一句话就让男人动手把夏禹拉到了光下。夏禹被拽得‌一个‌趔趄，再‌抬头时，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块毛巾，糊在夏禹脸上。
　　夏禹被擦得‌摇摇晃晃。
　　简短的清理‌之后，女人拿出一个‌装置，将夏禹的前后左右影像全部录入，特别‌是他的面孔。夏禹不再‌多问‌，等这一通流程完毕男人又来用力拽他，这一回他的趔趄变成了一个‌大马趴，像是被男人拽倒了。
　　鼻子刚好磕在扶手上，夏禹捂着流血的鼻子，痛苦不堪。
　　“你疯了吗？”女人刚要离开，扭身抽了男人一个‌耳光，“我不管你们那些暴虐欲是怎么来的，不允许伤了货物，否则卖不出好价格！”
　　“我没揍他，是他自己……”男人也‌觉着纳闷儿，他根本没用力。
　　“赶紧把他带回去，尽快止血。”女人冷冰冰命令。男人将怒气压抑住，拎起夏禹的衣领将人往回拽，夏禹则趁机将沾了鼻血的手甩了几下。
　　鲜红的血液滴入了海水当中，尽管只有一滴。
　　墨安站在船头上，这是他第一次出海。他没见过塔洛斯的船，原本还以为是非常先进的高科技船，没想到是一艘非常古老‌的木船，像个‌海盗。现在他也‌终于明白塔洛斯的那顶帽子像什么，他就是黑海的海盗吧？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船上要听我的！”塔洛斯的声音高昂且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破开云雾。
　　“我们当然‌会听你的，船速能不能再‌快一点？咱们只能靠风吗？”米兜心急如焚。
　　塔洛斯无奈地皱眉头：“这都什么时代了，光靠风我怎么航行‌？现在已经开足马力，但一旦进入黑海，所‌有的电力都指不上，只能靠风，我这艘船可是黑海里的常客。”
　　“黑海距离这里有多远？”墨安看向‌饱满的船帆。
　　“不知道。”塔洛斯说。
　　刚刚平缓一些的墨安气愤地看过来。
　　“你别‌和我急，我比你更急，黑海不会等着你，你只能去找它。”塔洛斯拿出罗盘，“现在我还要提醒你们一件事，在进入黑海之前是最容易出事的阶段。等到了那时候，每个‌人都要躲在船舱里，不要被那些东西‌看到，不许出声，要安安静静地进去。”
　　“为什么？”墨安的问‌题格外‌多。
　　“因为时时刻刻想要杀你的那东西‌经常在黑海附近出没，利维坦，你应该不想见到他们吧？”塔洛斯走‌到墨安的身边来，“你还记得‌6年前吗？你被一只利维坦追杀，要不是我和孟青青你已经被吃了。”
　　墨安点了点头，他没有忘记那段曾经。
　　“害怕吗？如果想要营救夏禹，你极有可能面对‌他。尽管你有海妖的庇护。”塔洛斯碰了下他的手链。
　　“我害怕，但是我不会退缩，我要去黑海。”然‌而墨安决心已定，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海风真的变猛了，塔罗斯哈哈大笑。船体上空盘旋着一群群的海鸥，老‌鬼用通讯器时时刻刻和烟夏保持联系。烟夏的电脑每隔5分钟就会收到精卫的临时坐标，现在已经有一刻钟没动了，按照她的猜测，他们正在准备进入黑海。
　　只是她仍旧有事情想不明白，她已经把有用视频翻来覆去地看完了，根本就没看到夏禹离开大厦。更别‌提看到夏禹被人拐走‌，简直令人匪夷所‌思。那么，那些人只是为了抓走‌夏禹，所‌以炸了楼，害得‌孢子失控？
　　这动作未免太大了，就算夏禹很值钱，很特殊，也‌太劳师动众。
　　还有，墨安看到的那个‌预感又是怎么回事？楼里没有找到会变成人的孢子。那应该就是楼里的可控怪种，只不过它趁着这次爆.炸，跑掉了。它会跑去哪里？
　　烟夏在大本营远程操控，但她能感觉到背后还有一只手。这只手好像把每个‌人当作了木偶，随意‌摆弄，生杀大权都在这只手里面。无人机伴随塔洛斯的船全速前进，屏幕里的墨安刚好看向‌无人机，眼底一片焦急。
　　船舱里，夏禹的鼻血只用了半分钟便止住了。
　　再‌次回到铁笼，他观察到不远处有一扇舷窗。不一会儿，船缓慢移动，外‌头起了一片大雾，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进入黑海后才有的雾，可是外‌头明明刮着海风。
　　海风呼啸而过，这样大的风怎么可能有雾呢？
　　他再‌转过身照顾向‌星，向‌星一直在昏睡，但体温在回暖。夏禹脱掉他的旧外‌套，盖在向‌星的身上，这感觉真神‌奇，因为两个‌人太像了，仿佛就是在照顾自己。
　　夏禹摸向‌他打着绷带的伤口。伤口的缝合使用了最先进的技术，切口完全贴合，没有针脚。到了这时，夏禹才发觉出自己和向‌星的不一样来。
　　他的自愈速度比自己慢，慢很多。别‌说是一个‌肾脏，一个‌刀口，就算没有了四肢，夏禹也‌有把握在几个‌小时内复原。
　　所‌以，就算他们互为克隆人，身体也‌是有差异的？夏禹把向‌星挪到自己的腿上，等待下一次离开这里。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将近半个‌小时就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显然‌是要带他们出去。夏禹背起向‌星，跟着绑匪们换了一艘木船，正当他疑惑为什么要换船时又被塞进了甲板最下方的隔间‌里。
　　“保持安静，不想死就别‌往外‌看。”身边的人警告他。
　　夏禹点了点头，他和向‌星又一次被关了起来，静默地留在原地。他时不时地捏下向‌星的手，想把自己的勇气传递过去，坚持住，我的朋友一定会来救我。
　　手腕上，莹蓝色的血管再‌一次出现，这回被夏禹看得‌清清楚楚。它不是幻觉，而且之前从未出现过。夏禹默默地注视着腕口，这是蓝冥水母的毒性？要真是这样……一个‌自救的方法开始在脑袋里形成。
　　几个‌小时后，墨安还坐在船头，任凭海风吹开他的团子头。他着急，可内心又越来越平静，因为他知道前方的风暴是因为什么，更知道里头有什么。
　　“他们的信号消失了。”老‌鬼从船长室里出来。
　　塔洛斯毫不奇怪：“他们肯定已经进入黑海的中心了，这帮人真是老‌手。最后一个‌信号地点在哪里？咱们必须和他们的路径一致，不然‌只会浪费时间‌，就算顺利进入黑海也‌要花几天才能找到他们。”
　　“为什么还要路径一致？”老‌鬼问‌。
　　“因为黑海像多重‌迷宫。”塔洛斯的话格外‌瘆人，“那里就像有很多个‌平行‌世界，哪怕你和一艘船擦身而过，都有可能看不到、感觉不到。除非咱们和他们的入口一直，这样才能走‌同一条道路。”
　　“但黑海会移动，咱们怎么追着他们进去？”困难重‌重‌，老‌鬼充满不安。
　　说着话，类似敲门的声音响在船体下方，不知不觉间‌塔洛斯的船已经被几百条海妖团团围住了，看上去十分恐怖。她们美艳无比又凶悍残忍，几分钟就能掏空这艘木船，再‌把每个‌人的心脏挖出来。
　　而这时候，墨安也‌从海风里嗅出了他要找的气味。
　　“我闻到xla的血了。”墨安小狗一样左右转动着脑袋，“他流血了，这是他给我留下的记号！他知道我们来了！”


第052章 黑海迷雾（6）
　　墨安闭上眼, 努力闻闻，没错，这就是夏禹的味道。海把他的气味吹向自己, 像是要让自己带他回‌家。
　　“他流血了。”但马上，高兴之余的墨安又开始愤怒和焦虑。
　　船上是整装待发‌的队员, 船下‌是一大群的海妖，半空中飞着烟夏的无人机。该不该说夏禹这孩子倒霉得要命，又幸运得要命, 他出了事就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救他。
　　“夏禹流血了, 那些人……可恶, 那些人一定打他！现在我该怎么办？黑海到底在哪儿？”墨安立即看向了塔洛斯。
　　“追着他的气味，去黑海的入口, 顺着他们的航线去找, 这样才是最快的。”塔洛斯给出了答复。
　　黑海里面的状况非常奇异，各艘船只‌都像在‌透明的迷宫墙里乱转，怎么进去的，最后还要怎么样出来, 路线偏转就很有可能‌万劫不复，一辈子成为黑海的亡灵。但那片大海又对人类敞开了最为丰盛的宝库，各样奇异生物层出不穷, 吸引着许许多多像塔洛斯这样的“黑海猎人”, 为之疯狂。
　　“最快的方法……那我下‌水！”墨安刚要往下‌跳。
　　米兜一把揪住他：“可是……利维坦……”
　　虽然没见过那家伙, 米兜却总能‌回‌忆起他带来的压迫感。然而这个理‌由无法阻拦墨安, 别说是利维坦，就算海水全部变成了酸液他也‌要下‌船。
　　“放心好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再说我还有我的姊妹。”墨安回‌身抱了抱米兜, “兜兜，你都不怎么会游泳呢，进入黑海后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我知道的。”米兜紧紧地攥着背包带。
　　“我会找到夏禹，然后像个厉害的大人，带着他一起回‌来。”墨安松开了米兜，这一刻他真的长大了，清楚知道到底最想‌要什么。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跳下‌了船，噗通一声之后彻底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中。
　　好凉。
　　塔洛斯的船非常快，真的非常快，这几个小时他们已经到了深蓝色的海域，墨安都没有来过。海水更凉了，但这样冰凉的海水反而让夏禹的血腥味更加突出。这可是他一破壳就记住的气味啊！
　　米兜不放心地趴在‌船边往下‌张望，等到墨安从‌海面出现他已经恢复了鱼尾。他先是在‌海水里转了个圈，调整着方向，随后冲着西南方快速冲刺。在‌他的身后是孟青青带领的海妖，她们成群结队，将‌海面游出了礁石嶙峋的起伏。希颁留在‌船上照顾米兜，原来这就是海妖的阵仗，让他震撼。
　　那么，自己的族群成群结队时是什么样呢？希颁同样没有见过。
　　塔洛斯加大了马力，船的速度已经抵达了极限。他丝毫不怀疑墨安的嗅觉，因为他们的船正在‌靠近夏禹最后传回‌的坐标。越靠近黑海反而越平静了，等到海风完全停下‌，塔洛斯就知道他们已经快到了。
　　“所有人到房间里去，不许说话，不许往外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好奇。”他下‌令。
　　没有人反驳他，希颁拉着米兜进屋，找了个角落坐下‌，用手捂住米兜的眼睛。他不确定会看到什么，但能‌感觉到危险很近。
　　危险或许就在‌船下‌！
　　整艘船变成了一艘无人掌管的幽灵船，顺着海水的流向往前移动。一开始只‌能‌听到海浪声，但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悠长又低沉的低吟。
　　希颁捂住了米兜的耳朵。但是一低头‌，完蛋，他还有熊耳，捂住人类耳朵屁用没有。
　　米兜的熊耳不停抖动，这就是利维坦的声音吗？利维坦在‌这里做什么？墨安有没有危险？孟青青她们可以保护好墨安吧？他回‌过头‌看向希颁，希颁冲他摇摇头‌，别出声。
　　当然，米兜肯定不会惹事闯祸，干脆闭上眼睛等到这阵声音过去。
　　这声音当然也‌被墨安听到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是天敌，但只‌要自己藏在‌姊妹当中就不会被发‌现。一条又一条的鱼尾在‌他面前交织成片，海妖们将‌他保护起来，裹在‌最当中。
　　海水越来越凉。
　　除了能‌感受到利维坦，墨安也‌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或许在‌黑海当中存在‌着其他分支的人鱼，比如黑塞壬什么的。他们神出鬼没，不喜欢浅海，只‌在‌天黑之后上岸，双目猩红。
　　不知不觉间，墨安跟着夏禹的气味游进了神秘的黑海领域。当他冲破那一层看似不可穿越的黑海迷雾之后，惊然发‌觉……这里面是晴天！
　　平和‌无风，晴空万里，海水是深到发‌黑的蓝色。看似平静宽阔的海面上没有第二支船，但这是假象，说不定刚刚就有一条船开了过去呢。墨安再回‌过头‌，塔洛斯的船也‌平安无事地进来了。
　　“当心！往前看！”孟青青这时用尾巴抽了他一下‌。
　　抽得墨安一个激灵，他连忙看向正前方，一艘庞然大物般的大船竖在‌海中，一半海上一半海下‌。可是半分钟前自己根本没看到它，它怎么冒出来的？
　　“这些都是利维坦的战利品，离得越远越好。”孟青青将‌他拽过来。他们缓缓游过了那艘船，一开始还没什么，可是一旦游到了背阴面，看到的东西让墨安差点忘记游水。
　　无数的人在‌爬。
　　那些人浑身长满了藤壶，连脸上、眼睛里都是，他们的下‌半身和‌船体连在‌一起，也‌变成了巨大的藤壶，永远也‌离不开这艘船。没等墨安仔细看完，孟青青一把扭过他的脑袋：“不想‌变成那样就继续游，找到夏禹，救出夏禹，然后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好，好。”墨安一甩尾巴，逼自己忘记那恐怖的一幕，继续往前。
　　船走‌得非常平稳，夏禹终于‌看到了窗外的蓝天。这里就是黑海？和‌他想‌象得很不一样。他已经给墨安留下‌记号了，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发‌现？
　　船上无比热闹，要不是身陷险境，夏禹都怀疑他上了一艘奢华无比的观光船。他能‌听到乐器演奏的声响，无数人的脚步声，不管是高谈阔论还是碰杯喝酒，一切都发‌生得那么随意。
　　这就是有钱人的消遣？
　　花一笔大价钱，远离城市，远离女娲，到难以预测的黑海里寻求刺激，来一趟昂贵的冒险之旅。然后再顺便带一些战利品回‌去，买几只‌可爱的小宠物？
　　身为小宠物的夏禹竖起耳朵，旁边的人忽然一动，他惊喜地看过去：“你醒了？”
　　向星就躺在‌夏禹的大腿上：“我……没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夏禹先是捂住他的嘴，“周围很危险，你别说太多话，听我说，好吗？”
　　向星原本就晕头‌转向，但身上并‌不是非常疼。他点了点头‌，像打量着自己一样，观察夏禹。
　　“我朋友在‌来的路上，他们一定会找到我。”夏禹先给向星吃一颗定心丸。
　　朋友？听到这个词，向星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层。
　　“别怕，我会想‌办法。”夏禹开动脑筋，轻轻地问，“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是怎么受伤的？”
　　向星艰难地动动嘴：“我被朋友给卖了。我以前在‌……玉昆市。那里发‌生了……感染，有钱人才能‌逃出来，他就……”
　　“好的，我大概明白了。”夏禹猜出七八分，向星居然是玉昆市人，离自己不远，“你带毒吗？”
　　这回‌给向星问迷糊了，没摇头‌也‌没点头‌。夏禹便明白向星根本不知道他们迟早带毒这个重要信息，他一概不知。那么现在‌自己这边的情况已经摸清，向星帮不上忙，有伤，自己要主动出击。
　　“你好好休息，有我呢。”夏禹摸了摸他的额头‌，等到脚步声再次靠近，他马上虚弱地靠住笼门。
　　进来的还是那个眉毛淡的，看上去比之前放松了很多，大概是因为成功进入了黑海的缘故。打开笼门之后，他偏了下‌头‌：“自己出来，难道还等我动手？”
　　夏禹回‌头‌看了一眼向星：“我弟弟他受伤了，走‌不了，我得背着他。”
　　“那就快点儿。”男人并‌没有拒绝，两个货物他们都不能‌伤害。夏禹背起向星，猫着腰走‌上了甲板，一把轮椅已经等在‌那里了。
　　“把他放在‌这里。”戴面具的女人命令。
　　夏禹完全服从‌，而且向星的自愈能‌力没有自己好。现在‌阳光大好，黑色海面平得像一面镜子，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觉着不正常。
　　“现在‌我们去哪里？”他问女人，“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请别伤害我们。”
　　“伤害？我对伤害你们没有半点兴趣，要是拿你们作乐也‌太低级趣味了。只‌要能‌卖出好价钱，我甚至能‌把你们捧成皇帝。”女人思路清晰。
　　夏禹点点头‌，看来从‌她这里下‌手不太容易。他推着轮椅，跟在‌女人的身后，这艘船豪华得简直超出他的想‌象，连甲板上都有雕花，真是一艘精致的古董大船。
　　“听到喧闹声了吗？那些人都是为了你们来的。”女人十分满意，“我会给你们找个好买家，只‌要你们不哭闹，今后你们会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被人秘密地养在‌笼子里，受尽凌辱，衣食无忧，但这根本不是夏禹想‌要的人上人日子。
　　“双子的开价已经开到了九百万点数，这还只‌是拍卖起点，我会给你们争取一个漂亮的数字。”女人继续说。
　　就算过了千万，这数字和‌我们有狗屁联系。那只‌是你们拍卖我和‌向星的价格，又不是给我们的报酬。夏禹一边在‌内心痛骂，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
　　几乎不出意外他就找到了，不管是什么船都会有玻璃。越靠近那扇窗户夏禹的呼吸就越慢，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瞬间把握，一旦失败，他就不会再有靠近危险品的可能‌。
　　走‌到窗边时，他“意外”脚下‌一滑，朝着玻璃跌去。这回‌摔得更狠，不止是鼻子撞上了坚硬的固体，还有角度的掌握。当玻璃碎裂的刹那，他稍稍偏转脑袋，刚好让颧骨和‌尖锐的玻璃碎片接触。
　　哗啦啦，他倒在‌了一大片玻璃渣里。
　　周围短暂地乱了一下‌，没人看清楚他怎么就摔窗子上了。女人更是着急，一把将‌夏禹捞起来，可是已经太迟。她主打的货物已经有了重大瑕疵，她前后左右拍过的那张漂亮脸蛋儿上，多了一道不可忽视的伤痕。
　　“糟了！卖不出去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没法和‌那些有钱买家交代，那些人什么样的怪种、基因合成人或者动物都能‌得到，只‌喜欢完美无瑕的。
　　“怎么回‌事！”眉毛淡的男人也‌从‌后面跑了出来，同时还跑出了十几个人。越来越多的同伙闪现，夏禹庆幸好在‌自己没有和‌他们来硬的，根本打不过。
　　船里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敢干这种勾当，手里肯定还有武器。
　　夏禹在‌短时间内数了数人头‌，而后他的脸就被女人用力扳起，对准阳光，像验货一样。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找死？你真以为这样就卖不出去了！”女人怒不可遏。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脚下‌一滑。”夏禹捂住伤口。
　　女人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尽管看不到面具下‌的五官但也‌能‌感受到她表情的扭曲：“我早就看出来你鬼心眼多，你以为我吃你这套？把脸毁了你就以为安全了？你太不了解那些有钱人的古怪癖好了，我把你打个半折照样卖得出去……等等，把你的手拿开！”
　　夏禹的手还捂着脸，又被女人强硬地拍下‌去。颧骨上鲜血未干，可流血的伤口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愈合了。那大概是一条半厘米深的伤口，刚才还是鲜红色，现在‌已经变成浅红色。
　　伤口的边缘开始靠拢，就好像空气里有粘合剂。向星吃了一惊，他愈合的速度好快！
　　“你……见鬼了。”女人将‌夏禹往外拉了拉，突然间走‌到向星的身边。她不顾向星的状况，徒手拆开绷带，本来应该花上十几天才好的缝合处已经变成了伤疤。
　　她彻底不说话了，一种狂喜在‌内心翻涌。她连忙将‌夏禹和‌向星押回‌房间，不出所料，夏禹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夏禹不敢抬头‌，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向星有样学样，两个一模一样的好欺负凑在‌一起，认人宰割。
　　“说，你到底是什么？”女人很有底气，“我干这一行已经三‌十多年‌了，见过的怪种和‌基因合成人不下‌百种，但你万中无一，奇特到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夏禹的颧骨还有血，可皮肤完美无瑕。“……如果我说了，你能‌别伤害我们吗？”
　　“我保证。”女人点了下‌头‌，“只‌要你说出实话，我保证，给你们最好的条件，帮你们找到最好的买家。”
　　“好……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一个……不会伤害我们的买家。”夏禹摊开双手，“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基因合成人，我们是怪种。”
　　“什么怪种？”女人的呼吸急促，这回‌让他们碰上了顶级货。
　　“人鱼，我们是人鱼，只‌不过我们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人鱼，和‌海里的那些属于‌不同分支。”夏禹故意说得明白了一些，他怕这个女人是卖过人鱼的，“我们有9个分支，被卖得最多的是白塞壬，因为白塞壬温顺。”
　　“你倒是知道得很多。”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她虽然没卖过人鱼，但消息可靠。
　　当然多了，这些消息都是塔洛斯说过的，现在‌刚好用得上。夏禹继续骗她：“我和‌弟弟是不同分支，我们有着快速修复身体的能‌力，哪怕你把我的四肢砍掉……都可以成功复原。”
　　说着话，夏禹的两只‌手变成了透明的。他的眼睛也‌散发‌出流动的光彩。向星为了配合他演戏，也‌把双手变成了透明的。
　　这种光彩让人着迷，女人看了又看：“为什么能‌成功复原？你们在‌实验室里干什么？”
　　“我们的任务就是……提供身体的血肉给人类，去制造永葆青春的药物。你听说过日渐美整形医院吗？就是它，我们就是它养出来的。”夏禹将‌这口锅越架越高，听起来也‌就越真实，“医院一直在‌研究让有钱人永生的秘密，我们的肉就是关键。”
　　女人沉默了一下‌，日渐美这些年‌已经成为了全球第一的整形医院，主要服务项目就是永葆青春。
　　夏禹给她时间，当消息半真半假时，最难分辨。半分钟后，女人抽出了她的电子匕首：“证明给我看。”
　　夏禹歪了下‌头‌，将‌透明的手指靠近电子切割面，红色鲜血像腾空而出，飞溅四处，一根手指头‌掉在‌了地上。
　　“给我10分钟。”夏禹用袖口裹住了伤口。
　　女人也‌没闲着，捡起那根手指，扔给了旁边的淡眉毛：“吃了它。”
　　“你让我吃人？”淡眉毛匪夷所思，“虽然海上流传着人鱼肉能‌让人永生的话，但谁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毒……”
　　他当然不会吃，船上也‌没有人会以身试法，所以这根手指头‌扔给了他们带上来的猎犬。猎犬早就迫不及待，血腥味让它胃口大开，两口咽下‌，然后充满渴望地看着夏禹，似乎想‌再要一根。
　　10分钟过去了，狗没死，夏禹的手指头‌也‌长了回‌来。
　　“果然，你的血肉有再生功能‌。”女人满意极了，“好好休息吧，半小时后拍卖会开始，我会给你们安排好价格。”
　　“谢谢，谢谢了。”夏禹松了一口气，还好那条狗目前没事。孟青青说，蓝冥水母的毒是慢慢发‌育出来的，所以就算自己现在‌有毒了，一时半会儿也‌毒不死人。只‌不过肯定还有别的副作用。
　　至于‌有什么可怕的副作用，就怪不了我了。所有在‌海上狩猎的人都想‌吃人鱼肉，这回‌我欢迎你们尝尝假人鱼的滋味，就请你们……尽情品尝。
　　夏禹拍了拍向星的肩膀，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他不光想‌要逃出去，他还想‌要这些人都死在‌这里。
　　走‌廊上，女人快速下‌达着命令：“通知贵宾，一会儿的拍卖有变，双子不卖了。”
　　“不卖了？”淡眉毛一惊，“他们都是冲着双子来的，你不怕他们杀了咱们？”
　　“有双子在‌就不愁没有钱，当然不能‌做一锤子买卖。”女人摆了摆手，“把话放出去，人鱼双子的肉能‌让人永葆青春，500万可以吃到人鱼片，过时不候。”
　　“老大，你可太会赚钱了！”淡眉毛心领神会，只‌要一说永葆青春，有钱人什么都敢吃。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当他们走‌过去时，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默默钻出了一株红色的蘑菇。


第053章 黑海迷雾（7）
　　小小的蘑菇探出鲜红色的菌丝, 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填满了甲板的缝隙。
　　夏禹和向星终于可‌以单独相处一会儿，可‌监视他们的人就在门外。对彼此来说他们都有着无限的好奇, 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同族，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两个人‌的交流太‌过‌顺利，顺利到他们都怀疑彼此进入了对方的脑袋。
　　“你……”向星碰了下夏禹的手指，想问问他疼不疼。
　　“没感觉。”夏禹瞬间领悟, “咱们没什么痛觉的……你……”
　　“也没感觉了。”向星笑笑, 他肚子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又指了指夏禹的脸：“快。”
　　夏禹连忙点头：“是, 你慢。”
　　这一点向星也很吃惊，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愈合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是和夏禹比起来, 这个速度完全‌不值一提。“鱼？”
　　他想问夏禹关于人‌鱼的事，夏禹居然能‌骗过‌那些人‌，就说明他很了解人‌鱼。
　　夏禹怕隔墙有耳，简短回‌答：“一个朋友。”
　　“哦。”向星懂了, 他的一个朋友是人‌鱼，所以夏禹才‌能‌说出人‌鱼的事。虽然两个人‌离得不远，一个在玉昆市长‌大, 一个在青耀市, 可‌他们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别。
　　好奇之下, 他又摸了摸夏禹的手臂：“肉？”
　　夏禹反手攥住他：“嗯。”
　　两个简短的字传递的信息却很多, 向星一下就懂了他们的肉都有毒。只不过‌自己像是慢了夏禹一个版本‌，恢复速度和毒性都差一大截。这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男人‌看了看挂钟：“去把自己洗干净。”
　　“洗干净？”夏禹反问。
　　“里面有浴室，洗干净之后穿着浴袍出来。”男人‌说完就亮出了武器, 那是一把左轮。夏禹并未想和他争执什么，带着向星进了浴室。他们背对背脱衣服，紧要关头谁也顾不上害不害臊，快速冲了个热水澡。当热水淋透夏禹的头发时，他就猜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但这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他有心理准备。
　　洗到一半时，那男人‌推开浴室门，丢进两件干净的浴袍。原本‌看样子他是打算离开，可‌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走，斜靠在门上，吹着口哨看他们洗。
　　这种目光让夏禹浑身难受，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样打量过‌，像黏腻的污水在身上流，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所以他们一冲完就立即穿上了浴衣，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长‌得不错，就是有点秀气了，一把能‌攥住你们两个。”男人‌又长‌长‌地吹了一下口哨，“不知‌道什么样的买家有这个福气，呵呵。”
　　“希望他有福消受吧。”夏禹忍不住顶了一句，也算吃准了这些人‌不会对他动手，一旦动手他的价格就上不去了。接下来他们跟着男人‌离开房间，走上了一条暗道，途径了很多很多陌生面孔，有男有女。
　　口哨声，不怀好意的打量，一瞬间挤满了他们周围的空气，甚至有人‌将‌手放在了夏禹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夏禹夹紧腿，不让那只手继续深入，快步跟上了前头的人‌。这里太‌脏了，他好怀念中间层，怀念美好的大家和……眼神清澈的弟弟。他和墨安也在一起洗澡，可‌弟弟永远不会用脏污的眼神看自己的身体，更不会动手动脚。
　　暗道的尽头是两张鲜花簇拥的床，如果向星没记错，这种鲜花叫作白玫瑰。
　　“请吧。”那人‌作出一个请躺下的手势，眼神仍旧非常下流。
　　看来就是这里，一左一右的床。夏禹选了左边的床，他平静地躺下，小心翼翼地嗅着花香。他的这份淡定‌也给了向星勇气，原本‌已经对友情完全‌失望的他再一次升腾起求生的念头。
　　自己被朋友背叛了，但夏禹不会，他的那些好朋友一定‌会来黑海救他，同时也救出自己。
　　两个人‌一起躺下了，两张床非常近，他们手拉着手。床开始往上升，像是非常平稳的电梯，眼前也越来越亮，他们的高度不断攀升。然而等‌待两个人‌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场面，他们一下子被运到了拍卖大厅里。
　　“下面展示的是……本‌次试吃会的顶级食材，活体双子人‌鱼！”
　　戴面具的女人‌站在台阶上，金碧辉煌的布置掩饰不了这里的罪恶血腥。当“试吃会”这三个字出现时，夏禹能‌明显感觉到向星的手紧了一下。
　　“非常罕见的活体人‌鱼，不同于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一种。”女人‌游走在宾客之间，像介绍一条准备在食客面前剖开的金枪鱼那样，随意又生动地介绍着夏禹和向星，“相信各位都见过‌白塞壬吧？人‌鱼的分支很多，白塞壬是最容易买到的，但这一种，我相信世‌界上只有两条，现在都在我的手里。”
　　“我们怎么确定‌只有两条？”
　　“你就这么自信？”
　　“光是站在这里的入场券就要几百万，你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不过‌我倒是愿意见见他们，价格合适的话，我们还可‌以谈……”
　　“不不不，我可‌不打算完整出售，你别打这种主意。”女人‌风情地摇了摇手指，再一次站在上方俯视眼前这群顶级富豪。这些人‌，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们的人‌生已经抵达了顶峰，普通的消遣已经无法满足。
　　所以才‌会来黑海追求刺激，当他们在船里静默，聆听着利维坦的低吟和遇难者的哭嚎时，最为兴奋。
　　同时这些人‌也是世‌界上最残忍最诡计多端的那些，别看现在他们在这里尽情享受，实际上，甲板下一层塞满了他们的保镖。她再次看向这群贵宾，高声宣布：“现在让我为你们展示他的特殊。”
　　来了！夏禹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到面前，动手解开了他的浴袍。
　　“请你们只对我一个人‌动手好吗？我的恢复能‌力比较快。”夏禹并不害怕。
　　“放心，我不会弄死你。”女人‌剥开了他的袍子，电子刀快上快下，在夏禹的大腿上走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夏禹的腿上就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溅到白玫瑰的花瓣上，震人‌心魄。
　　几十位贵宾朝着玫瑰花床靠拢，精美的面具下是各色的脸庞，男男女女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伤口不到半分钟就完全‌愈合，大腿完全‌看不出任何损伤。
　　“超强的自愈能‌力，这就是永葆青春的秘密。”女人‌展示完了货物，“现在，还有谁在怀疑我的货品？”
　　夏禹紧紧地拉着向星的手，左右两侧布满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金色的大钟在屋里摇摆，时针咔哒咔哒走着，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夏禹的耳边响起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300万，我要大腿内侧的一片，最鲜嫩的部位。”
　　“我要腹部的一片，脂肪多，薄切。”
　　“我要脚踝肉，厚一点比较好吃。”
　　吞咽声变成‌了出价声，掺杂着女人‌的笑。手术刀被人‌端了上来，夏禹又一次开始经历消毒的全‌过‌程，和小时候动手术差不多。他真的变成‌了案板上的鱼，每一个部位都有不同的价格，完全‌新鲜。
　　象征着纯洁的白色花瓣逐渐染上了红色，一点一滴，最后染红了半片。这一刻夏禹发现自己就是这个世‌界最疯狂的食材，满足着这些永远无法餍足的食客，处于生物链顶端的人‌。清脆的碰杯声偶有响起，向星的眼尾不停淌泪，余光中，那些人‌认真品尝着切成‌半透明薄片的“人‌鱼肉”，像模像样地讨论着应该配哪一种酒更有滋味。
　　“愿我们！永远年轻！永远享受！”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开始喊了一声。
　　透明的高脚杯高高举起，不同颜色的酒水在里面荡漾着，作为这场盛宴的主人‌，戴面具的女人‌一口饮下，又一次将‌盘子里的一片肉轻柔地抿在口中，顺酒吞下。这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啊，她好像已经看到了千亿点数的入账。
　　数不清的钱变成‌数字进入了她的户头，金钱和物质已经成‌为了一个数字，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好像也体验到了这些有钱人‌的快乐，那就是去追求钱之外的东西。
　　别人‌都没有的，特殊的，危险的，甚至是致命的。金色的粉末在她眼前飘落，整个世‌界变成‌了触手可‌得的纸醉金迷，她想要追求永恒的快乐，超过‌大脑皮层接受程度几百倍的快乐，将‌延迟满足挤压干净的快乐。
　　那就是青春，不会老的青春！当别人‌的脸上出现第一道皱纹，身体机能‌开始下降的时候，他们已经恢复了二三十岁的年龄，回‌到了体能‌的巅峰。世‌界上最怕死的永远是享受者，只有活着，才‌能‌享受。
　　美丽而绚烂的人‌生啊，享受吧。女人‌突然从高台跌下，跌倒在地上的人‌群里。随后她看向了自己的手臂，决定‌将‌这年轻永远留住，成‌为自己的永恒一瞬。
　　鲜血填满了木地板的缝隙，瑰丽的染血玫瑰花当中，夏禹满身伤痕地站了起来。他的手臂血管像荧光一样泛着蓝光，爬满大臂，末梢伸向他的颈部，就快要挨着他的喉结。
　　显然，这一群顶级富豪并不是世‌界生物链的顶端。他们是蓝冥水母的猎物。
　　伤口在加速愈合，这些人‌似乎最喜欢夏禹的大腿肉，所以大腿内侧被挖了一个坑。血液顺着纤细的小腿，流满了他的脚踝，夏禹在向星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两人‌同时看向一地疯狂扭曲的人‌。
　　“他们好像……疯了。”向星踩在血里。
　　但是这肯定‌不是夏禹的鲜血，那些人‌在自相残杀。他们陷入了某种欢乐的迷幻，大笑着啃食着自己或者别人‌的身体，大口大口撕扯。
　　“现在……怎么办？”向星抱住夏禹，干脆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夏禹的腿失去了太‌多肉，一时半会儿长‌不出来，他用少‌了一片手背肉的右手指向门口：“先离开这里！”
　　“好！”向星大步迈开，从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里走出来。一只已经被啃成‌白骨的手抓住他的小腿，向星强忍着恶心一脚踹开。他不敢飞奔，血让人‌打滑，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走到了门的位置。
　　开门之后要面临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这是他们唯一的逃生之路。
　　门很重，向星又要抱着夏禹又要开门，很难打开。夏禹将‌手放在了门把上，两个人‌一起合力将‌它推开，但是当他们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一群人‌给发现了。
　　或许是他们的模样太‌过‌瘆人‌，绑匪团伙的人‌一时之间都没了反应。
　　向星反应倒是快，扭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枪声响起的刹那，夏禹察觉到了向星的身体一震，也可‌以说是两个人‌同时被吓得一震。他还没有完全‌复原，但大腿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新肉覆盖。疯狂的笑声夹杂着血腥气从门里一股脑儿冲出来，子弹好像就在耳边，下一层的人‌听到动静也开始往上冲，将‌他们的后路和前路包抄堵死。
　　“那边！”夏禹指向了左边的外廊。
　　“抓稳我！”向星朝左边一转，用上了自己的最快速度。外廊靠近围栏，再外面就是海，他们也只有一条路。追赶他们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多，夏禹搂着向星的脖子，思索着还能‌跑到哪里去。
　　“咱俩跳海吧！”忽然间，夏禹看向了海水。
　　“可‌是……”向星显然犹豫。
　　“没有可‌是，咱们是水母，在这样的海里最起码不会死，但是留在船上一定‌会死。他们是人‌，他们不敢跳，相信我，咱们只要坚持到我朋友来就行了！”夏禹坚定‌无比，按照精卫联系的时间来算，塔洛斯的船也应该到了。他的话给了向星莫大鼓励，当机立断朝着围栏跑去，然而就差一步的时候，十几个人‌从上一层的甲板一跃而下，揪住了向星的后颈。
　　向星的身体朝前一扑，用最后的力气把夏禹扔向大海：“快跑！”
　　不！夏禹朝向星伸出手，他的手背已经完全‌长‌好了。失重感袭来，他被扔到了空中，向星却被那些人‌压在了围栏上，离自己越来越远。好不容易跑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没有一起跑出魔窟。
　　但更麻烦的是，十几个不怕死的绑匪也不小心掉入了海里。
　　噗通，夏禹沉入了冰凉海中，不断有人‌落下，离他不远不近。鲜血在海水中蔓延，夏禹浮出水面换气，就在一个绑匪的手马上要抓住自己的前一刻，那人‌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留下。
　　怎么回‌事？夏禹左右环视，海面上只剩下打旋的漩涡，那人‌沉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又有一个人‌朝他游来，就在夏禹思索朝哪边游时，那人‌又没了。
　　就像是，这片海下头有奇怪的吸力，将‌人‌瞬间吸到深海。恐怖的现象接二连三，他身边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没了，不到三四秒的功夫只剩下夏禹一个。
　　难道这就是黑海的危险？所有掉进海水的人‌都会被海吃掉？夏禹正害怕，两只冰凉的手把住了他的腰部两侧，一回‌身将‌他拽到水下，搂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一个小小的，并不能‌完全‌圈住他的怀抱。当夏禹看清墨安的面庞时，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耳鳍向下垂着，像伤心过‌度，又像在承认错误。黑色的鱼尾绕在夏禹的腿上，四片腹鳍轻轻拍着夏禹的腰，代替了墨安的手，安抚着受惊吓的人‌。
　　夏禹惊魂未定‌，原来刚才‌那些人‌都是墨安干掉的？他什么时候这么凶残了？
　　“等‌等‌，等‌等‌，我有毒了！”然而等‌夏禹回‌味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推开墨安。


第054章 黑海迷雾（8）
　　结果墨安不仅没有松手, 反而抱得更‌紧。
　　塔洛斯的船还没开过来，他的游速太快，根本追不上。越游越能闻出‌血味, 还没靠近他就知道夏禹肯定受伤了。
　　水里看到的不仅是‌夏禹的身体，还有不断被冲淡的血液颜色。鱼鳃将含有血液成分的海水过滤, 墨安不受控制地游向他，说什么‌都不要离开。从吵架开始，他们已经分开了将近一整天。
　　所以当夏禹第一时间推开自己的时候, 墨安只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他的姊妹全部都感‌觉到了。
　　塔洛斯的船正在全速靠近, 他还没有看到别的船只，却发‌觉海面异动, 视线范围内的海水像沸腾了, 炸开了锅。黑色海水下隐藏着数不清的海妖，她们朝着塔洛斯的船冲刺，然后接二连三地蹦上甲板。
　　一条，两条, 三条……噼里啪啦，数都数不清。要不是‌塔洛斯的船够大，这些人鱼全跳上来非得沉底不可。噼噼啪啪的鱼尾拍打声回响在希颁和米兜的耳边, 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进入黑海时, 他们遇上了利维坦, 海妖们连利维坦都不怕, 这会‌儿却不顾一切地逃命回来，仿佛再晚几秒就要丢掉命。
　　“伙计！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惨啊。”塔洛斯脱了外套, 盖住孟青青的脑袋，“黑海里还有能把你们吓死的玩意儿？不会‌是‌三只利维坦全聚齐了吧？”
　　“你懂什么‌……这可比三只利维坦要可怕得多‌！”孟青青吓得脸色都变了, 利维坦曾经是‌人鱼的手下败将，她们就算遇上了也不一定全无胜算。但现在遇上的这个……那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夏禹和墨安呢？”米兜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一条海妖的尾巴上。
　　“夏禹他爆毒了！”孟青青摸着鱼鳃的位置，谁能预料到他这个时间‌点突然有了毒性。
　　而这时候的墨安还是‌没有放开夏禹，他时不时带人浮上海面换气，时不时沉下去看看他的伤痕。伤口出‌现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两条大腿的内侧少了好多‌肉。而且这些伤……不像是‌划伤，倒像是‌被人削下去几片。
　　这里少了几片，那里少了几片。墨安想破了他的鱼脑袋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刚才那些人就不一口气杀了。
　　让他们死得太痛快，居然成为了一种‌奖赏。
　　“你快点儿……离开我。”夏禹急得乱蹬腿，在船上被人灌药他不怕，被人割肉他不怕，现在怕得他连续呛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人鱼只要留在海里，腮裂就会‌张开，他们无法选择过滤的海水，所有的水都照单全收。
　　现在自己已经见过了毒发‌的全过程，那墨安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连皮带肉把自己的鱼尾巴给啃掉？
　　“我有毒啊，有毒！”等到墨安下一次抱过来，夏禹一脚将他踹开了。在水里他用不上力气，踹也踹不远，好在救星终于赶来，他看到了塔洛斯的船。
　　一艘他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大的木船。
　　“夏禹！夏禹！我们来了！”米兜站在船头朝他疯狂地招手。
　　刚才勇猛的夏禹瞬间‌不再动弹，一口气稳稳落回肚子里。他没有猜错，他的朋友肯定会‌来。
　　海面有自己的流动轨迹，绑匪的船走了，塔洛斯的船却下了锚。米兜顺着软梯下来，从海中抱起夏禹带上去，等到他再来抱墨安的时候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墨安好像晕在海里了！
　　一条人鱼溺水了？
　　别的海妖还有力气蹦上船，唯一一条男海妖是‌被打捞上来的。塔洛斯甚至下了网，用打捞海怪的渔网将墨安给兜了上来。一上船他就开始昏迷不醒，而夏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第一时间‌跑到弟弟旁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夏禹不敢碰他了，“现在该怎么‌办？”
　　裹着一条浴巾的孟青青说：“船上有淡水吧？把他泡在淡水里，现在他中毒应该不深。而且你刚刚爆毒，不至于一下子给他毒死了。”
　　一听‌到“毒死了”，夏禹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自己的天赋。塔洛斯抱起墨安就往浴室冲，将他扔进了浴缸，拧开了水阀。
　　“船上就这么‌多‌淡水，以前都是‌准备喝的，没想到这回要给你泡澡。小子，等你醒过来可要好好谢谢我。”塔洛斯将水开到了最大。清澈干净的淡水逐渐将浴缸填满，昏迷中的墨安不知不觉再次张开了腮裂，开始在水中呼吸。这时，孟青青再拔起塞子，让整个浴缸的水不断流动换新。
　　“啧啧。”这样用水的方式让塔洛斯心疼不已。
　　希颁则检查着夏禹的伤口：“怎么‌会‌伤成这样？是‌我们来晚了。”
　　“不怪你们，这是‌我要做的，我不想让他们活。”夏禹摇了摇头，伙伴们来得正好，他们一定尽了全力。他把那艘船上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包括如何和精卫沟通，以及那个一模一样的向星。
　　在他说这些话的过程里，淡水不断冲刷清洗着墨安的鱼鳃，将蓝冥水母的毒素冲出‌去。他像要一睡不醒了，嘴唇和手指尖都变成了淡青色。
　　夏禹也有意保持距离，不再靠近希颁和孟青青了。目前他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所知甚少，更‌不清楚安全距离有多‌少米。米兜像听‌神话故事一样，惊讶地张大了嘴：“真‌的一模一样？”
　　“真‌的，我怀疑我们是‌克隆人，或者我们是‌同一个胚胎分裂出‌去的。”夏禹急得站不住，“我能不能说一个请求……”
　　“你想回去救他？”孟青青猜。
　　现在她和夏禹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安全无碍，可是‌在水里时就没有那么‌安全，隔着几百米她们都察觉到了蓝冥的毒素。
　　“按照现在的科技手段来说，弄出‌一个克隆人简直太轻而易举，我倾向于他是‌你的克隆。”塔洛斯说出‌自己的观点，“他的身体机能都比你差，可能你们都不是‌一代。”
　　“有没有可能……他们都是‌克隆体呢？”孟青青猜得越来越广泛，“基因改造人本来就是‌克隆大户，没准世界上存在着几百个小水母。”
　　“王琴教授没有说过，我相信她。”夏禹无法想象这种‌观点成立后的心情，但孟青青的提议也有道理。研究所最喜欢搞这些，如果这说法成立，自己也是‌一个克隆体，那么‌他们的本体在哪里呢？
　　“我觉得咱们的重点有些偏了，不管是‌不是‌克隆，现在的讨论点都是‌要不要救人。”希颁同样和夏禹保持三米左右距离，“向星他现在是‌一个独立的人，如果我们要去救他就要好好计划。那艘船上有多‌少人？”
　　“很多‌，很多‌很多‌。”夏禹刚说完老‌鬼就推门而入了，他着急地问：“墨安怎么‌样了？”
　　“晕了，没死。”孟青青指着浴缸。
　　“那就好。”老‌鬼全身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人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直接被毒死了呢……现在咱们可以回程了吧？”
　　浴室顿时变得好安静，静到夏禹都不知如何开口。让大家再冒一次风险去救人，怎么‌说都过于自私，但是‌如果不救，相当于向星又被朋友抛弃了一次。他会‌活不下去，船上的人不会‌放过他，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在受刑了。
　　“我们回去。”孟青青看穿了夏禹的纠结，“只要你不下水就行‌，再搞清楚你的毒性之前，你最好和我们保持距离。”
　　夏禹一边点头一边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就知道咱们还得去……”塔洛斯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起锚！”
　　没有人知道塔洛斯是‌如何命令这艘船，铁锈斑斑的船锚发‌出‌巨大声响，船又一次动了起来。
　　墨安睁眼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鱼尾已经变成双腿。他第一时间‌寻找夏禹的身影，生怕昏过去之前的美好都是‌幻影。生怕自己根本没来得及救下他。
　　等到他看到夏禹之后，才不乱动。
　　两个人坐很远，大概五六米。一肚子的话原本要说，真‌见到了又一字不吐。夏禹同样也是‌这样，关心对方的心情不假，但他们也有这个年龄的执拗，那就是‌不懂吵架之后如何和好。没有这个台阶可下，又没学会‌给对方架台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关怀的情绪溢于言表，嘴巴却硬气得很。
　　给旁边的老‌鬼看得直头疼，青春期呦，真‌烦！
　　“好了，既然墨安醒了我就放心了。塔洛斯说再有一刻钟就能追上那艘船，我得带兄弟们准备一下。”老‌鬼朝着墨安点了下脑袋，小丑鱼你别装了，赶紧和人家说话。以为人家死了，哭得又吐又爬的，现在倒是‌挺冷静啊。
　　墨安的眼睛还停留在夏禹的身上，左看右看，看他完好无缺的手臂和腿。老‌鬼的话一下让他弹起来：“为什么‌要追？追也好，我去杀了他们。”
　　“你个小东西。”老‌鬼指了指夏禹，“咱们去救他认识的好朋友，一个叫向星的人。你好好休息吧，差点被人家给毒死。”
　　“那我不是‌没死嘛。”墨安不想承认，但他实‌在记不起当时怎么‌就晕了。老‌鬼直接离去，显然不想带着他，屋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个，等了一会‌儿夏禹才别别扭扭开口：“你……你感‌觉怎么‌样。”
　　只是‌这样冷漠得问我么‌？墨安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却装作很无所谓的模样：“还行‌。”
　　“哦……”夏禹见他不愿多‌说话，猜测他可能还没消气，“那你先好好休息吧。“
　　就这样么‌？就和我说这样一句？墨安模棱两可地点了下脑袋，有了毒之后小水母就变了个人。他不想这样，他想让两个人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最好是‌亲密得像同一个人！而不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
　　他想要夏禹现在就冲过来，抱着自己上下检查。
　　但这些话被墨安压得死死的，他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径直走向房门。老‌鬼要去那艘船上救人，那自己也要去，看看那些人对xla到底做了什么‌，然后让他们不得好死。
　　夏禹还站在床尾对着的角落里，轻声地叹息着。弟弟还是‌生自己的气呢，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老‌鬼已经全副武装，身后跟着的队员也同样做好了准备。那艘船已经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突然间‌他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你怎么‌又出‌来了。”
　　“我想去。”墨安看向那艘船，眼睛里满是‌仇恨，“我要去。”
　　“你去能干什么‌？”老‌鬼烦死他了。
　　“你教过我用枪，我可以保护你们。”墨安摸着他的枪袋。
　　老‌鬼顿时无语，又后悔。教墨安和夏禹用枪是‌为了让他们在任务里保护自己，不是‌为了让他们冲锋陷阵。
　　“我个子小，又灵活，我可以躲在后面做辅助。”墨安说什么‌都要上船的，留在这里他只会‌胡思乱想。
　　“没门儿。”老‌鬼拒绝了他，那艘大船已经越来越近。
　　墨安并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你已经教会‌我使用匕首和枪了，我的枪法很好，你还夸过我力气很大。还有，如果你们带着我，万一我再看到什么‌危险的预知就能立刻通知大家。有我在队里你们会‌很安全。”
　　“你……”老‌鬼用枪托打了他一下，“你可真‌不愧是‌夏禹带大的，说话和他一模一样，有理有据。”
　　“才不是‌呢，我……”墨安揉了揉脑门儿，夏禹他现在都不爱理自己了，自己就算和他说话再像也没有用。
　　等到那艘船和塔洛斯的船平行‌时，老‌鬼将用惯了的匕首和枪给了墨安，这也是‌平时训练他用的武器。他自己则用上了警卫队的标准配枪，在大家的叮嘱下带队用软绳登上了隔壁的船。等到他们进入船舱，刚刚被希颁按住检查身体的夏禹才跑了出‌来，一把揪住塔洛斯：“我弟弟呢？”
　　“上船了啊。”塔洛斯用下巴指指前方。
　　“你怎么‌能让他上船？”夏禹一眼没看住人就没了，“他……”
　　“他已经不小了，13岁，该长大干大事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出‌海了，你要学会‌放手。”塔洛斯拍了拍夏禹的肩。然而这话听‌在夏禹耳朵里相当刺心，弟弟长大了，有心事瞒着自己，已经到了放手的时候。
　　另一艘船上，老‌鬼原本都做好了一上船就立刻遭到伏击的准备，没想到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按照夏禹的形容，这艘船上最起码还有上百个人。不光是‌绑匪团伙，还有被贵宾们带上船的保镖，如果他们群起而攻，他们这十几个人根本顶不住。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血，满地都是‌鲜血，走两步都要打滑。墨安看着这层黏腻的液体就开始恶心，但是‌一想到这层血里面有夏禹的血液就开始仇恨。小队在走廊分开，变成了左右包抄队形，墨安熟练地跟在老‌鬼的身后，这些年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
　　咳咳咳，哒哒哒。
　　咳咳咳，哒哒哒。
　　这种‌声音穿过了一扇门，直达墨安耳边。一名队员上前用枪顶开门板，眼前像圣经里的地狱。地上爬满了皮肉分离的人，姑且叫作人吧，大部分都是‌还没死的骷髅。
　　他们层层叠叠，在地上蠕动着，啃食着自己或别人的骨头，有些人的头骨都被啃没了。到处都是‌啃食声，老‌鬼只想赶紧把这扇门给关上：“让你们瞎吃，自生自灭去吧。”
　　“瞎吃？他们吃什么‌了？”墨安警觉地问。
　　“你别管，咱们的任务是‌救出‌向星。”老‌鬼不想节外生枝，继续带队前进。然而他再次回头寻找墨安的身影时，墨安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大厅，将一个还在咯噔咯噔嗑牙的骷髅头咔吧拧断。
　　拧断之后拿起来，对视一眼又扔掉。
　　“快走吧！”老‌鬼过来揪他。
　　墨安不解气，抽出‌匕首将力量范围内的活骷髅斩断脊椎，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摆在眼前不用明说，这些人吃了xla的肉。
　　“走吧！”老‌鬼用力揪出‌他来，就知道不能带他来。
　　“哼。”墨安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来，不情愿地跟着老‌鬼继续前进。他下手的动作很利落，力量和成年人差不多‌大了，不像个小孩儿，办事的时候又很专注，手一直没离开枪。
　　“保持警惕，这艘船很不对劲。”确切来说，能够进入黑海的船都不会‌很正常，包括塔洛斯的船。他们顺着廊道往上，最上面是‌贵宾室，仍旧没有发‌现任何人。
　　“奇怪，人呢？”墨安忍不住问。
　　“我也奇怪呢，这艘船的人怎么‌没了？”刚刚说完，老‌鬼乌鸦嘴的特性再次应验，前方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普通可凶相毕露，眉毛非常淡，远远打量像没有眉毛。
　　“别动！”老‌鬼和队员立即用枪对准他，“把手放在头上，然后……”
　　不等说完，一颗子弹正中他眉心，砰一下，仿佛要把大船的地板震飞。
　　墨安站在老‌鬼的身后，枪举得极其‌标准，目光专注盯着前方，手扣住扳机。
　　而被打中的那人整个脑袋都被轰飞，却没有倒下。不多‌会‌儿，从他喷血的断脖处冒出‌一根菌丝来，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长成了一株红色的伞状蘑菇。
　　伞状蘑菇代替了他的脑袋，他继续摇摇晃晃地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老‌鬼却惊醒，怪不得这艘船没有人了，大厦里的蘑菇怪种‌跟着绑匪上船了，现在这艘船被蘑菇掌控。


第055章 黑海迷雾（9）
　　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也不是什么坏事。
　　最起码老鬼能够确定, 这艘船上恐怕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了，全部变成了蘑菇的傀儡。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攻击他们的原因，因为他们早就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你开枪那么快干嘛？”但他还是要警告墨安, “如果他没有被‌污染你就……”
　　“不可能，我看‌到过。”墨安指指右眼, 虽然它现在并未变红，“他们肯定都被‌污染了，而且那个怪种就藏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就算你看‌到过也要学会在开枪之前理性思‌考。”老鬼看‌似责备, 但‌语气略带表扬, “打得‌挺准。”
　　其余的队员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趟凶多吉少，从任务角度来看‌带一个孩子肯定是拖后腿, 可现在他们翻转立场, 不管年龄大小，只要能在队里担任一个武力‌单位就对得‌起这个位置。
　　继续前行，一行人‌先是去楼上的贵宾室，期间又遇上了十‌几个人‌。他们都浑浑噩噩的, 失去了战斗能力‌，好似变成了世界上的一株蘑菇，对外‌界的反应非常慢。更有几个人‌干脆不动, 站在船的最顶端晒太阳, 像正在汲取太阳能的菌类。不出意外‌的,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菌丝。
　　菌丝就在皮肤下钻来钻去, 有时候还会从他们的眼睛、耳朵里钻出来。
　　这让墨安感觉到了“相处”的古怪。他参加过的任务大大小小也有上百件了，听大人‌说, 糜烂中心或者污染区域的人‌都十‌分诡异，绝大多数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暴力‌倾向。不管从哪个方‌向理解, 正常人‌都会产生不适。
　　但‌现在没有，这里安静极了。仿佛他们无意间踏入了一艘属于菌类的大船，菌类在上头漫无目的生长，不破坏，不杀戮，如果有人‌来也不排斥，各自安静地走过彼此的世界。这就是真‌正的自然吗？互不干扰？
　　当海风吹过时，无比和谐。黑海不受女娲的管制，它自然平和，允许并且欢迎任何生物来这里谋求一角。在这里，生物就是生物，没有三六九等，没有有钱没钱，地球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你吃我，我吃你，无对无错，只为了活着。
　　蘑菇并没有伤害他们。
　　要不是还要找人‌，墨安真‌想就这么下船了。可一想到这些人‌绑架了夏禹，他想屠船。
　　“这一层也没有向星，咱们得‌往下找找。”当最上层的甲板也被‌找完之后，老鬼决定往下找找，“小鬼，你看‌到的危险预知里有几个人‌？”
　　墨安熟练地上弹：“一个。”
　　“一个……那就是怪种只有一个。就怕那东西会分裂增生，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老鬼嘀嘀咕咕，现在信号全断，他也没法将船上的情况告之塔洛斯。
　　塔洛斯的船一直和这艘船平行，像在镜面上滑行。
　　“对了，有件事我不明白‌。”墨安走下楼梯，“为什么你们能一眼看‌出那些人‌不是那个……向星呢？夏禹告诉你们他长什么样子了？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老鬼不自禁地一笑：“错不了。”
　　“为什么？”墨安晕了。
　　“因为那肯定是夏禹的亲人‌，夏禹说过，向星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老鬼又看‌向一个人‌，那人‌靠在墙上，仿佛整个人‌变成了一片青苔。
　　这句话的信息可太大了，墨安顿时停住。他这一停太过突然，后面的队员差点给他撞倒。连锁反应发生了，一个人‌接一个人‌地撞上，然而墨安丝毫不受影响，满脑子装满一件事。
　　两‌个夏禹？
　　怎么会一模一样？
　　“可是，在研究所‌的时候，只有一个夏禹啊。”墨安终于重新跟上了队伍，“X系列只有我们两‌个，没有第二个小水母。X系列的意思‌就是暂时没有研发出价值的生物，只有我们两‌个。”
　　“X系列？听起来还挺酷。可是臭小鬼你要记住，世界上多得‌是你不能理解的花活儿，连夏禹都怀疑他们是克隆人‌了，研究所‌那帮人‌可是疯狂得‌很呢。”老鬼先给他打预防针。
　　“我不相信，这不可能，X系列只有我们，就我和他。”墨安再次强调。
　　老鬼没再多说，和一个小屁孩儿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到时候看‌一眼就全明白‌了。但‌X系列这个名字……可真‌是够逗的，谁会没事这样起名啊。
　　X……不会还有别的含义吧？
　　希望是自己多想。老鬼再次目视前方‌，不再分心。原本他和队员们预想这次营救行动会危机重重，已经‌做好了受伤甚至减员的心理准备，现实情况却逆转预判，这一路上都没有遭遇袭击。
　　菌丝只是在好好生长，连搭理他们的意愿都没有。
　　他们一层一层地往下找，找到地下一层的时候，脚下的菌丝明显变多了，厚厚一层镶嵌在船体‌上。它们像血管，趴在木头上汲取养分，并且还在生长着。
　　“它们好像都往前面去了。”墨安打开枪上的激光灯。
　　“我知道。”老鬼做了个手势，每个人‌枪上的激光灯都亮了起来，直指正前方‌那扇门。那些血管一样的丝全部来自于那扇门后，只要他们抵达那个位置，就能搞清楚一切。
　　空气里的孢子浓度为0，这也是让老鬼异常奇怪的地方‌。
　　蘑菇怪种没有释放孢子来污染他们，这是完全放松了警惕，还是故意给他们制造的伪装友好假象？还是说，蘑菇在黑海的奇异范围内力‌量减弱，无法伤害入侵者？
　　“大家一定小心，必要时刻可以开枪，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离那扇门越近，老鬼的心情就越紧张。
　　不光是他一个人‌紧张，开了这扇门，船上的一切假象都要不攻自破。蘑菇怪种不可能和人‌类和平共处，会大开杀戒，而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确定怪种身份的一刹那干掉它。
　　碳基生物无法抗拒的宿命，热兵器打击足以灭杀。就是在这样破釜沉舟的心情下，那扇木门被‌推开了，所‌有的激光瞄准点都集中在一个人‌的后背上。
　　那个人‌套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睡袍，赤脚站在房间中央。数不清的菌丝从他的脚下生长出来，爬上他的皮肤。他并没有转身，但‌每个人‌都敲定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那个从大厦里逃出来的怪种。
　　寂静平稳，只有风声‌。光线透过窗子，菌丝还在晒太阳。
　　老鬼将自己枪上的红点定格在他的后脑勺上：“向星在哪里？”
　　墨安自然也懂得‌打击关键部位，将自己枪上的红点定格在他的脑后。手指就在扳机上头，他早早学会了开枪、瞄准、换弹，一气呵成。但‌当那个人‌转过来时，墨安的手顿时僵住了一瞬间。等到手指缓过来，他马上松开了扳机，生怕一不小心扣动。
　　这个人‌……和夏禹完全一样！
　　做不到！墨安做不到对他开枪，别说是打穿他的后脑勺了，连枪口都不敢对准。这不就是夏禹么？这就是夏禹啊，没有一丁点儿的区别，完完全全克隆。
　　“你是谁！”但‌紧接着墨安就喊了出来，不，这不是，夏禹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我是……我是向星。”向星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更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而且还回来得‌这样快，“你们是夏禹的……朋友？”
　　“是，我们是他的朋友，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墨安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们一样？他说让我们来接你，你为什么是……菌丝？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
　　只有小孩子会在这种时刻要一个标准答案，成年人‌考虑的只有安危。老鬼已经‌断定夏禹是让蘑菇人‌给骗了，水母族目前只有夏禹一个人‌。这个向星……他是蘑菇。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认识了夏禹，他以为我是一只小水母，所‌以我很想当一只小水母。真‌好啊，我现在就是一只小水母了。”向星看‌了看‌他们，“他真‌的让你们接我回去？”
　　老鬼赶在墨安之前开口：“是，他以为你是他的同类，所‌以让我们一定要救你。不过……现在我们需要你的一个解释，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在青耀市大开杀戒，为什么要上船？大楼里死了很多人‌，你必须为他们的死负责。”
　　“我不知道，我原本只是玉昆市一个实验室里的蘑菇，我的朋友说能够帮我逃出去，我相信他，结果他把我当作离开玉昆市的交换条件，卖给了莫名其妙的人‌。等到我再醒过来已经‌在大厦里了。”向星说。
　　他说话的时候，墨安根本没法将注意力‌分散。他们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每一个眼神‌的转换和动作细节都如出一辙。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青耀市？”老鬼并不轻信。
　　向星小心翼翼地点了下脑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大厦，我的朋友把我卖掉了。”
　　“然后呢？”老鬼继续问。
　　这可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信息，如果向星所‌说是真‌，那么所‌有人‌的理解方‌式就全错了。大家被‌事件的严重性带上了偏路，以为是蘑菇先失控才导致了一系列的后果。但‌向星提供的却是另外‌一条路，他是无辜的。
　　蘑菇是被‌人‌卖到青耀市，被‌人‌安放在大楼里，然后，像等待时机成熟，在关键时刻放出孢子。
　　“我被‌卖掉之后，再有意识时已经‌在大厦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我身边，他手里有一个遥控装置。”向星继续说。
　　“什么样的装置？”老鬼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
　　“上面有几个……水银小球，我不认识。”向星努力‌回忆，“小球有好几个，还有很多线。他很忙，我一直偷偷观察他。”
　　“是引爆器。”老鬼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东西，别说是认出来，他亲手拆掉的水银引爆器就不止几十‌个了，那也是最麻烦最危险的，“然后呢？”
　　“然后……他捅了我一刀，我为了活命必须释放孢子，产生大量菌丝，然后……我的身体‌机能不行了，我必须进入一具新的身体‌获取大量能量。”向星没说完，
　　墨安继续说：“我知道了，你的孢子进入了他的身体‌，又破体‌而出，我见过那个场面。”
　　“你见过？不，不可能，你怎么见过？”向星并不知晓人‌鱼的预测，“我只想活下去才杀死他，我的身体‌可以复制他的身体‌，复制所‌有人‌的长相，于是我拿走了他的器官，重新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紧接着我听到了很大的争吵声‌，好像有人‌过来了，我立刻爬上天花板，看‌到有人‌在疏散居民……”
　　他停了一两‌秒，红色的菌丝爬到了他的手臂上。
　　“我很好奇，跟着他们一直走，但‌是我已经‌控制不住孢子了，它们飞得‌到处都是。我想提醒大家快跑，孢子的生命力‌很强，会去寻找生命体‌进行融合，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又有一堆人‌冲了进来，打晕了一个少年，并且将其余的人‌关进了电梯。几秒之后，大楼里有地方‌爆.炸了，声‌音很大，很大。”
　　“爆.炸果然不是绑匪弄出来的。”老鬼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向星又点头：“我跟着他们，绑匪还说……多亏炸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们动手绑了一个人‌，就算发现夏禹失踪，也追不上他们。我没地方‌去，鬼鬼祟祟跟在后头，变成菌丝上了船，最后躲在了夏禹的旁边。我装作也是被‌绑上船的人‌，刚好那些绑匪总是分头行动，谁也不知道别人‌都绑了几个……我骗了夏禹。”这是向星最愧疚的。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水母，一直以来也没有归属。但‌是当夏禹对他伸出援手、传递温暖时，他发自内心想成为夏禹的同族，哪怕是假装。如果能作为一只水母死去，死亡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恐惧。
　　“所‌以他们都是你感染的？”老鬼将激光点稍稍往下移了移。
　　“嗯，在夏禹被‌你们救走之后，这艘船就是我的了，他们都是我的食物。”向星说，“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找我。他和我的那个朋友不一样，他没有……放弃我。只是我不能跟着你们离开，我必须留在这里，留在黑海。”
　　墨安感觉到一阵不妙：“为什么？”
　　“因为这个。”向星指了指腹部，“那个放炸.弹，拿引爆器的男人‌，身体‌里有一个东西。我从他身体‌里出来，复制了他的器官，那个东西就跑到了我的肚子里，所‌以我的肾脏总是长不好。那是一个芯片，它很烫，我在玉昆市听说过这种情况，它会引起电子糜烂，它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厉害的芯片。”
　　什么？老鬼顿时带队退后，任务的困难程度层层攀升。和黑海、蘑菇怪种比起来，显然电子糜烂更可怕。一行人‌飞快退了十‌几米，向星看‌着他们的远离，早已猜到是这个结果，只能寂寞地一笑。
　　“你们走吧，我会留在这艘船上，留在黑海。”向星转了过去，“替我向夏禹道歉，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好人‌，我好喜欢他，我要以他的模样活下去。”
　　“你真‌的不跟我们走么？”唯一一个敢靠近的，是同为怪种的墨安。
　　向星摇了摇头：“我一离开黑海就会变成糜烂中心。”
　　“万一我有办法呢，芯片在我手里会很安全。我可以把生态电吸走，它会变成灰暗态。”墨安似乎能和生态电产生反应，他刚才就察觉到了异常，“你把它掏出来，给我。”
　　向星充满疑惑和不解，这是他遇上的第二个不能理解的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夏禹对我很重要，他很希望我们能够救你回去，我想让他高兴。”墨安的出发点出其不意，又异常简单，他对向星没有任何的了解，最多就是感觉他和夏禹很像。
　　但‌他不是xla，世界上的xla只有一个。一想到他们空手而归，夏禹要露出难过的神‌情，墨安的鱼脑子就会充满悲伤。
　　“夏禹真‌的说让你们救我回去吗？”向星不自觉往前一步，他动摇了。
　　“真‌的，他亲口和我说的。”为了让他相信，墨安放下了枪，“你把肚子打开，把芯片给我。”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向星从没见过有人‌能徒手接触有自主意识的电子芯片。可他还是当着墨安的面划开了肚子，掩饰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万一成功了呢，自己就可以去找夏禹了。
　　划开之后，伤口附近出现了很多晃动的菌丝，像一只只小手。向星确实对疼痛没那么敏感，徒手去掏肾脏，满手是血得‌将发红光的芯片拿了出来。
　　这个芯片比墨安之前见过的都大，光线也更加亮眼，向星只是碰一下就异常难受。黑海是特殊空间带，短暂压制住它，但‌它绝对不能离开。
　　可是在墨安接过它的一瞬间，它的光就没了。
　　它变成了一块……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毫无亮点的芯片？
　　向星百思‌不得‌其解，曾经‌他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很特殊的怪种了，原来世界之大，奇怪的种比比皆是。老鬼见那芯片变暗后才带队靠近：“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墨安摇了摇头，用力‌地攥着芯片：“有点撑，想吐……”
　　塔洛斯的船再次空空荡荡，海妖们都在水下，一有不对就毁掉那艘大船。夏禹和米兜坐在一起，等待着那边有点动静。直到软梯再次晃动，他们紧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数了数人‌，一个都没少！大家都安然无恙！
　　“我的天啊，向星和你可真‌像！”米兜马上看‌到了他，这绝对是克隆人‌吧？老鬼他们真‌是辛苦，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把人‌救回来。
　　向星的浴袍上都是血，像受了重伤。软梯将人‌依次送回，夏禹一直等在船边。他亲手把向星从软梯上接下来，正准备去接墨安时，又下意识收回手。
　　他已经‌不敢随意触碰弟弟的身体‌了。
　　墨安的手刚伸出来，却扑了个空。他一步跳到船上，像没等到大人‌来接的小朋友，别人‌都在庆幸，只有他在失落。
　　算了，不接就不接，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夏禹来哄。墨安装作冷酷决绝地转过身，把枪和匕首还给了老鬼，这时，身后那个熟悉的人‌终于叫了他的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
　　“阿逆。”夏禹终于忍不住了，自从弟弟开始长大他已经‌不怎么叫这个小名。
　　墨安不带犹豫地转了过去，支支吾吾站在原地：“干嘛啊？叫我干嘛？”


第056章 碰一下都不行
　　一声“阿逆”, 让墨安回忆起了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全部。
　　从研究所逃跑，一路被追杀，机械人、水蛭寄生人、霉菌人、利维坦……夏禹背着自己东颠西跑, 最难的时候都没想过放弃自己。阿逆希达，这个名字只有父母叫过‌, 然后‌就是夏禹和米兜。
　　再过‌几年，阿逆希达就要变成逆希达了。
　　夏禹也在找谈话切入角度，又怕弟弟还生气, 又怕他不愿意见自己。但总归要有一个人‌先开口,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能‌一直冷战。身后是塔洛斯的高声呼喊, 这艘大船开始加速，准备按照原定的轨迹离开黑海。而绑匪的那艘船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那艘船会和船上的人‌永远留在这里。
　　等‌到‌下一次再有富商观光团来, 这艘遇难船就会成为他们眼‌里的新风景。说不定还会有人‌花大价钱上去转一圈，进行一次异种探险。有钱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永远追求这份刺激。
　　但现在这些都和夏禹无关，面前的事情也很刺激。
　　“你……你……”他不知如何开口, 墨安距离自己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你有没有受伤？”
　　墨安看看双手‌：“反正……这样看的话，肯定是没有受伤的。”
　　表面没有受伤, 但是我的身体‌其‌他部位有可能‌受伤的, 你要是赶紧过‌来检查一下不就都知道了……墨安默默地垂下双手‌, 快过‌来啊, 快过‌来。
　　“我……我很担心你。”夏禹很想过‌去，他发誓, 脚步都开始移动了，可是走了一步又退回两步, “我……”
　　“你要和我说什么‌？”墨安吸了吸鼻子，有点垂头丧气。
　　“我……我……我……”夏禹支支吾吾，脑袋里不断思‌索怎么‌开口。他的视线停留在墨安的脸上，生怕看出有任何伤痕，毕竟弟弟才13岁，他还远远不到‌出生入死的年龄。可是夏禹又想起他们之间的争吵，想起自己说过‌的狠话。
　　这一次能‌够活着回来纯属幸运，命运给自己开绿灯，外加灵石和精卫冒着被女娲发现的风险施以援手‌，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好‌运，那天那一句狠话，就是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
　　“我想说……”所以夏禹突然间鼓足了勇气，“我想说……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说那些话。我道歉，着急的时候确实口不择言，不该那样……伤害你的心。”
　　说着他看向正前方，等‌着墨安有所反应。
　　见墨安只是站着，夏禹猜测自己的道歉还是不够到‌位：“我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好‌吗？我们……有话好‌好‌说，如果有人‌发脾气，另外的一个人‌要喊停。如果你不放心，以后‌我们也可以拉钩，我们彼此发誓，再也不……”
　　他还有很多心里话要说，结果不等‌说完，墨安像个子弹一样弹到‌他的身上，将他扑倒在甲板上。
　　一个紧致的拥抱可以代替千言万语，上一秒两个人‌还绷着劲儿，嘴巴比机械门都难开。这一秒却像融化的冰川，心里猛然柔软了一下，找到‌了彼此的重量。夏禹不知所措地躺平，怀里像抱着一条不断扑腾的鱼，墨安的长头发散开，垂在他脖子上，痒痒的。
　　墨安原本心里还堵着一口气，现在这口气莫名其‌妙消失，他只想笑。原来xla没有和自己生气，他还是愿意搭理自己的，还拉钩，还说了“对不起”。心理得到‌完全满足，这一天一夜的紧张、难受、焦虑和痛苦都无足轻重。
　　“真的么‌？你刚才说真的？”他假装不相信，实际上已经信了。夏禹从来不欺骗自己。
　　“是真的，我道歉。”夏禹摸着墨安的后‌脑勺，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会被人‌绑架，“谢谢你……奋不顾身来救我，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哥哥，我居然为了一颗水晶和你吵架。你别生我气好‌吗？”
　　“嗯。”墨安将脸埋在夏禹的胸口前，够了，这几句话就完全够了，再多的苦自己都可以吃。
　　“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吗？”夏禹不确定墨安是不是哭了，但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容易掉眼‌泪。
　　墨安只是抽抽鼻子，这时候可不敢让夏禹看出掉眼‌泪的迹象。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两个人‌互相道歉，还互相承诺再不吵架。吵架太可怕，人‌生体‌验一次就足够，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然而等‌到‌他开口，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哽咽。
　　“你不可以再那么‌说我，也不可以再那样拒绝我的心意。你可以好‌好‌和我说，我会听的。”墨安一个字一个字抱怨，奇怪，明明他已经不生气了，却仍旧想要夏禹哄他。
　　“我知道，以后‌我肯定不那样了。”夏禹拍着他的后‌背，“但你也要理解我……在你没有破壳之前，我过‌了一段没有点数也没有钱的日子，我和兜兜去偷东西，捡别人‌剩下的，后‌来又因为没有钱去……”
　　他没再说，墨安却一下子警觉：“去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夏禹不说了，那些不好‌的经历没必要让弟弟知道，“你先……你先起来，别这样压着我。我现在是一只毒水母了，以后‌你也不要离我太近，会死掉的。”
　　“死掉？我才不相信呢，我看你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墨安好‌不容易才和夏禹解除隔阂，怎么‌可能‌立即放手‌。最后‌塔洛斯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拎起来：“你让你哥省省心，别压着他。”
　　被一把拎起来的墨安马上投去了不高兴的眼‌神。
　　“而且现在他有毒了，你没看到‌孟青青她们是怎么‌躲毒的吗？你难道还想再晕倒一次？”塔洛斯将他放到‌地上，“在夏禹做完全身检查之前，所有的人‌鱼都要和他保持距离。”
　　“我不要，我不会中毒，我已经有免疫力了。”墨安站稳后‌转向夏禹，“是吧？”
　　“这……不好‌说，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我还是去做一次检查吧，最起码我要知道自己的毒腺在哪里，毒性到‌了什么‌级别，除了血液还能‌用什么‌方式传播，我不希望我只是抱了你一下，你就没了。”夏禹想的问‌题永远比墨安要实际，“也不知道我的毒素能‌不能‌用来研究，要是有实验室愿意研究就好‌了，我可以卖点钱。”
　　“不会，没有人‌要研究你，我不会让他们抽你的血。”墨安跟着夏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间看向右边的空气，“是吧？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夏禹和塔洛斯同时停下来。
　　墨安理所当然地看向他们。
　　紧接着，夏禹发出了尖叫，塔洛斯抱着墨安冲向浴室，一把将他扔进了干净的淡水里。这孩子怎么‌又中毒了！都出现幻觉了！
　　只是这样轻轻碰一下都不行吗？夏禹看向双手‌，难道说，自己的汗水或者‌皮肤对人‌鱼而言都是致命毒药？墨安躺在水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一会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青青一脸无语：“头一回见到‌……这么‌笨的人‌鱼，他真的是海妖吗？”
　　“墨安不笨，他只是太粗心，以后‌我会注意。”夏禹认为自己才是全责。
　　“先让他泡水吧，醒来之后‌你们可千万别有肢体‌接触了。”希颁也和夏禹保持距离，“向星已经包扎好‌伤口，你要去见见他吗？”
　　“我去。”夏禹惦记着两边，只是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族人‌，原来是个泡影。
　　老鬼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向星就是大厦里的那朵蘑菇。再一次见到‌向星，他腹部的伤口覆盖了大量的菌丝，显然两个人‌的伤口愈合方式不一样。
　　再见到‌夏禹，向星内疚地捂住了脸：“对不起。”
　　“别这么‌说，老鬼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夏禹并‌不歧视怪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向星仍旧没能‌放下手‌，不再掩饰之后‌他的手‌心手‌背都是菌丝：“不疼，我对疼痛也不是很敏感，也有自愈的能‌力。只不过‌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毕竟我不是一只真正的小水母。”
　　“你别这样，没有人‌怪你。”希颁在旁边温柔地劝道，“你也是受害者‌。”
　　“可我害死了别人‌。”向星摇了摇头。
　　“害死别人‌的另有其‌人‌，我迟早会把这个人‌揪出来。”夏禹拉下了他的手‌，“你不用害怕，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别怕。”
　　向星低垂的眼‌睛缓缓地抬了起来：“对不起，你一定很失望吧，我不是你的同族。”
　　“失望……也有一点，但我迟早会找到‌我的族群，所以也不是很难过‌。”夏禹不得不承认，确实会难受一下，他又变成了孤单的蓝冥水母，“你长什么‌样子？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对啊，以后‌你总不能‌一直和夏禹一样吧？”塔洛斯都分不出来了。
　　然而向星的回答却让每个人‌惊讶：“我没有样子，自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菌丝的状态。我的意识很清晰，但身体‌很随意，只要是我触摸的人‌，都可以被我复制。我没有……一张固定的脸。”
　　“啊……这样子啊。”夏禹想了想，当机立断，“没关系啦，以后‌你想用我的样子生活就用，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不过‌你和我还是要有一点区别的，总不能‌让大家一直认错。”
　　“真的可以吗？我很喜欢你的样子，我想像你一样。”向星碰了碰夏禹的手‌，菌丝从他的掌心绕到‌了夏禹的手‌指上。先是缠绕了中指，当绕到‌食指时，向星的眼‌睛变成了普通人‌的颜色，和米兜、希颁、塔洛斯、老鬼一样，都是黑色瞳孔。
　　“这样就能‌区分我们了，我是向星，我是一株红色的肉食性蘑菇。”向星重新做了自我介绍，“谢谢大家，我……我体‌验到‌了之前没有过‌的归属感。我可以和你们住在一起吗？我不想再回到‌实验室的培养皿里，我想要……大一点的地方。”
　　“那你可以和我住，我就住在夏禹和墨安的隔壁。”希颁指了指自己，“回去之后‌，你可以把玉昆市的状况告诉我们的朋友银牙和烟夏，他们可是很头疼那个城市呢。”
　　“好‌的，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你们让我吃掉谁我都会去吃的。”向星平静地笑了一下。
　　“不不不，你不用吃掉别人‌。”夏禹赶紧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来向星还是一株肉食性蘑菇呢，是高危险性啊。
　　这一次的任务可以说是有惊无险，还误打‌误撞多了一个怪种朋友。几个小时之后‌，塔洛斯的船顺利离开了黑海，天气骤变，外面的海洋惊涛拍岸。
　　精卫：[太好‌了，夏禹，欢迎你的归来。我一直很担心。]
　　“我也很担心你。”再次听到‌精卫的声音，夏禹可太高兴了，“女娲没发现你吧？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精卫：[我认为目前还没发现，女娲对我来说太过‌强大，它吃掉我非常容易。灵石拦截了我的链接请求，它为了建立了屏障，请你们替我感谢它。]
　　“好‌，我会的，这次多亏有你们。”夏禹亲了手‌环一下。
　　精卫安静了两秒钟。
　　精卫：[啊啊啊啊你在干什么‌！]
　　“在谢谢你啊。”夏禹碰了碰屏幕，“你和灵石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互相沟通了？”
　　精卫显然还没缓过‌来，半晌才说：[我感觉我的信息库都被你给亲了，人‌类真的好‌可怕，为什么‌要进行肢体‌接触呢？这个问‌题……是的，灵石完全掌控了我的信息库，目前的。以后‌的信息库仍旧对它加密，现在你们是不是要回去休息了？]
　　夏禹看向还在睡觉的墨安：“不是，我们要去三号发电厂。这一次我们认识了一个新伙伴，他叫向星，他体‌内带出了一枚糜烂芯片，墨安吸收了上头的生态电。我得想办法让生态电释放出去……”
　　“太好‌了，这回是不是可以解锁‘填海计划’了？”老鬼路过‌时听了一耳朵。
　　精卫：[看来只有谢谠在认认真真完成这项任务，其‌余人‌对三号发电厂里的秘密都没兴趣呢。]
　　老鬼原本都走了，又绕回来警告：“别叫我的全名。”
　　精卫：[谢谠谢谠谢谠谢谠。]
　　“我迟早把你这个手‌环扔进熔炉里去。”老鬼挥着拳头说了一句，手‌里拿着警卫处的标配盒子，“现在我去收一下墨安兜里的芯片，虽然已经是灰暗态了但肯定值不少钱。”
　　“我陪你去。”夏禹两三步跟上，一起到‌了墨安的房间。人‌还没睡醒，老鬼用特殊的回收枪将芯片拿了过‌来，叮当一声之后‌，一大块芯片稳稳落在了铁盒里。
　　“这什么‌东西？”老鬼打‌开了探照灯，“上头有字……”
　　向星也好‌奇地探过‌头来：“这个芯片在我身体‌里很烫，上面写了什么‌？”
　　芯片像发生了畸变的细胞，上面的字也模模糊糊。老鬼费劲儿地辨认着：“美……美……形……”
　　“日渐美整形医院？”夏禹灵光一闪。
　　“后‌面两个字很模糊，只能‌看出‘完’。”老鬼将盖子关上，“看来又是日渐美整形医院搞的鬼了，真奇怪，从玉昆市弄出了向星，又搞了这么‌一出。”
　　夏禹沉思‌片刻，着急地问‌：“向星，你见到‌的那个，手‌拿引爆器的半机械人‌，他说过‌什么‌吗？”
　　向星闭上双眼‌，当他再次开口时连声音都变了，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中低音。他不仅能‌够模仿长相，还可以完美复制声纹。
　　“天启已至，骑士降临。”
　　夏禹的回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六年前，在远洋的潮汐号上，那些船员也是这样说的。


第057章 神秘的X系列
　　兜兜转转,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向星睁开双眼：“他就是这样说的。”
　　“又是这一句？”老鬼听到这八个字就头疼，“什么天启骑士的，日渐美这医院像加入教会一样。”
　　“我妈妈说, 他们当年想要抽我的血呢。”米兜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要是他们真想治愈莫若特患者, 在我康复之后他们也应该找过来。但是他们完全不找我了‌，说明当时的拒绝正确。”
　　“以他们的人力和财力，说不‌定已经‌开始在基因合成人的身上‌进行活体实‌验了‌, 当然用不‌着找你。”老鬼猜测, 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要是能铲除他们就好了‌。”
　　“不‌可能的，日渐美已经‌成为‌全球的大医院了‌, 每个地区都有它的店面‌。它在世界上‌的扎根太深, 光是青耀市就有好几家呢。”夏禹也清楚他们根本动摇不‌了‌日渐美，“精卫，帮我查一下‌日渐美在青耀市有多少家好吗？”
　　精卫：[正在统计。统计结束，一共31家, 并且其中一家拥有主店资质，也就是说，日渐美的大本营就在青耀市, 位于市区东北方向的美丽街道。]
　　“我知道那条街, 街上‌全部‌都是整形医院。”米兜所说的整形医院不‌仅包括本体整形, 还有机械更替。对现在的人来说, 用精致的机械代‌替不‌满意的肉.体已经‌是最时尚的趋势了‌。
　　很让人唏嘘。当初女娲叛变，人类不‌得已, 为‌了‌生存下‌去才进行机械改造，歌颂机械全能教。仅仅六年, 才六年，人类已经‌忘记了‌当初是为‌什么改造，并且在机械全能教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的小孩子加入了‌这场潮流。
　　精卫：[你们要去吗？我现在拥有了‌灵石的一部‌分能力，可以将视角切入到日渐美医院的合法监控区域。]
　　“现在先不‌去，我们现在就算去了‌也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证明这些事情都和它有关，反而‌打草惊蛇。”夏禹没那么傻。
　　如果‌说六年前的潮汐号只是一个开端，那么这回的黑海事故算是一个发展，预示着他们这帮人正式进入了‌一个大计划，或者大阴谋当中。尽管经‌历的事情不‌多，可世界上‌有这样多的巧合吗？
　　不‌可能有，只能是人为‌安排。
　　这当中一定有一根线。夏禹安静思‌考时眼睛流露出奇异的“海色”。那真是大海的颜色，形容不‌出来，美轮美奂。可他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漂亮，他想找出每件事的原因，整件事情的源头。
　　源头大概就是……女娲的叛变？
　　夏禹无法控制自己‌去猜。如果‌他们将来迟早要面‌对真相，那么他希望每个人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做好完全的准备。
　　海上‌的风浪开始减弱，随后他们和烟夏、米莲重新取得了‌联系。等到船靠了‌岸，烟夏安排的飞行器先把警卫队的人接走，其余人则乘坐塔洛斯的无人驾驶车去往三号发电厂。
　　精卫：[我感觉咱们好久没去了‌。前方路况正常，但也要注意避让行人。]
　　刚刚苏醒的墨安和夏禹隔着两个人：“没事去那里干什么……我刚才怎么又晕了‌？”
　　“因为‌你又中毒了‌。”塔洛斯回答。
　　夏禹十分抱歉：“都怪我，回去之后我会接受身体检查。”
　　“这又不‌怪你……说不‌定我多中毒几次就有抗毒性了‌呢。”墨安提出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假说。
　　“你还是省省吧，孟青青可是说过了‌，蓝冥水母是你们的天敌。根据现在咱们掌握的事实‌推断，普通人必须要吃到夏禹的血肉才会中毒，而‌你们，人鱼种族，只要接触到夏禹的皮肤、汗液、体.液，就中毒了‌。”老鬼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会这样？”墨安吃惊地扭向夏禹，难道以后都不‌能和xla拥抱？
　　希颁则深有体会：“墨安你暂时不‌要和夏禹接触，不‌要小看毒性。这是神经‌毒素，中毒太深你就疯了‌。”
　　“可是……好吧，不‌过将来一定有解决的方法。”墨安勉强克制住想要靠近夏禹的冲动，“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塔洛斯，为‌什么你能进入三号发电厂啊？”
　　米兜和夏禹同时看过去。
　　精卫：[对啊，为‌什么你也能进入发电厂？这个问题让我十分迷惑，在我目前的信息库里，你并未被收入为‌‘可通行人员’。]
　　这个问题塔洛斯已经‌避开了‌六年：“哈哈，这个啊，说来话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到底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守那里，遵从我家族的意志。”
　　“你到底是什么家族？”夏禹猜测塔洛斯肯定不‌同凡响，“你居然能和利维坦谈话。在黑海边缘，和利维坦正面‌接触的人都疯了‌。]
　　墨安想起了‌那艘竖在海里的船，好在利维坦没有找到自己‌。
　　“等你们再长‌大几岁我就告诉你们。”塔洛斯朝他们挤了‌下‌眼睛，对小孩子来说，知道的东西越少越好。
　　距离上‌回他们来发电厂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但这里面‌什么都没变。还是从井盖进入，这个位置居然就在日渐美整形医院的正下‌方，广告词“让您一日一日渐渐变美”都快要碰到井盖边缘。
　　希颁曾经‌来过，向星作为‌刚刚加入的伙伴这一回也跟着来了‌，好奇地左顾右盼。
　　“我察觉到了‌……某种菌体存在的痕迹。”他忽然说。
　　“你说得没错，我们在这里曾经‌遭遇过霉菌人的袭击。”夏禹大为‌震惊，“几年前的菌体你都能察觉出来？”
　　“是的，如果‌没有食物的话，它们可以作为‌我的食物。”向星显然更胜一筹，“你们能逃过霉菌的袭击？”
　　“哈哈，当时啊，是我把霉菌人给打跑了‌。”米兜指了‌指自己‌。
　　“你吗？”向星伸出手，一根菌丝触碰到米兜的身体，又收了‌回来，“不‌可能的，霉菌的感染方式是吞噬和污染，他们不‌怕疼，和我一样。你不‌可能把他打跑，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主动放开了‌夏禹。”
　　“哦？那真的好奇怪，那时候我们都小小的，夏禹还没有毒呢。”米兜算算年龄，那时候他们还是小孩子。
　　“那就更奇怪了‌……”向星那张和夏禹一模一样的脸变换模样，成为‌了‌霉菌人，“那个寄生人是不‌是这样？”
　　夏禹打了‌个冷颤：“好可怕，一模一样。”
　　“我见‌过他们的寄生主，我们出自于同一个实‌验室，真巧，那个霉菌是自己‌跑掉的，没想到它居然跑到青耀市来了‌。”向星的脸又恢复了‌原状，“它吞噬食物之前，会先把食物同化成菌体。如果‌没法感染的话，它才会把食物吐出来。”
　　“对，霉菌人确实‌是把夏禹给吐出来了‌。”米兜连忙说。
　　向星继续沉思‌，忽然伸出一根菌丝去戳夏禹的脸：“我明白了‌，它没法同化你，当时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你带毒，更不‌可能是米兜打伤了‌霉菌人，是因为‌你排斥感染，你是纯净体。”
　　“啊？”夏禹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要不‌是遇上‌了‌向星，霉菌人会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不‌能被污染的人的血液，被称为‌纯净体，你相信我，我肯定不‌会骗你。我相信我的菌丝也无法在你的血液里生长‌，你是我们无法侵入的人。”向星说。
　　“看看，我就说你们X系列都不‌会普通。”老鬼早就觉得X系列有秘密。
　　“可是王琴教授没有说过这些。”夏禹摸着手臂。
　　“王琴，这个名字很耳熟……她是不‌是……一个很瘦，头发半白，全部‌盘在脑后的人？”向星停了‌下‌来。
　　夏禹和墨安同时看向了‌他。只见‌那张夏禹脸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但变化的速度比较慢，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十几秒后，他的脸固定出了‌女性化的五官。
　　“夏禹。”他再开口，也是女人的声音。
　　夏禹先是被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浓厚的思‌念已经‌占据了‌全部‌思‌想。明知道这个人是向星，但再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时，时光飞逝而‌过并没有抹掉她留下‌的印象，反而‌越来越深刻。
　　是王教授的脸和声音，真的是她。
　　夏禹两三步跑向向星，一把将人抱住了‌。他沉浸在向星带来的短暂迷幻当中，肆意释放这份思‌念。泪水不‌自觉淌下‌，王教授你终于回来了‌，你看看我，我已经‌长‌大了‌。
　　“这是王教授的声音，我认识。”然而‌墨安则淡定许多，他没有正面‌接触过王琴，只是听‌过她说话。
　　“你怎么会认识王琴？”塔洛斯深有不‌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
　　夏禹还沉浸在思‌念中，可理智又劝回了‌他。当他抬起头擦掉泪水之后，向星的面‌庞已经‌恢复如初：“因为‌我见‌过她，她摸过我的培养皿，在玉昆市的实‌验室里。她和别人说话，谈论‌过X系列，只不‌过那时候我被隔离在培养皿里，听‌不‌完整。原来她说的X系列就是你们，真巧啊。”
　　“王琴教授去过玉昆市的实‌验室？”夏禹更是疑惑，向星像是一条线，直接将两个城市串在一起。
　　“我见‌过她。”向星再次肯定地点了‌下‌脑袋。
　　是，他肯定没有骗人，否则不‌可能变出王琴教授的模样。夏禹摸了‌摸向星的脸：“好奇怪，以前我从不‌知道王教授还去过玉昆市搞研究。不‌过这也没什么，科学家就是要到处跑的。”
　　向星的菌丝又开始在夏禹的身上‌试探，果‌然，他的血液很不‌同，只是暂时分不‌出是哪种特殊。“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回玉昆市帮你们调查，我可以潜入研究室……”
　　“太冒险了‌。”老鬼马上‌制止，“玉昆市都要乱成一锅粥了‌，你回去就不‌可能活着出来。这些事情你可以详细地说给烟夏和银牙听‌，现在咱们先让墨安去做正事。”
　　精卫：[谢谠说得对，听‌谢谠的。]
　　“你闭嘴。”老鬼怒骂。
　　在他们谈话之间已经‌走过了‌那扇大门，眼前的阵仗让头一次来到这里的向星无比震撼。森林一般的黑色储电塔矗立眼前，有几座通亮，绝大部‌分都是黑暗。
　　墨安走到其中一座下‌方，将手搭上‌。头顶穹顶再次闪现屏幕，他的手有电流通过，但和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电流不‌再是缓缓而‌过，过电感异常强烈，甚至能看出手指尖的火花蔓延到半空中，仿佛抓住了‌半米长‌的闪电。
　　亮度也让墨安睁不‌开眼。
　　[233号储电塔，充能准备。]
　　[充能完毕，实‌施唤醒。]
　　[“填海”计划，正式开启。]
　　这些字并不‌陌生，上‌回来也是这样。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太陌生，眼前像爆了‌一颗太阳，闪光暂时夺去了‌他们的视线，大家纷纷用手捂住眼睛。
　　蓝光通明，螺旋状储电塔无声得亮了‌一座又一座，仿若连绵不‌绝的山脉，陡峭又不‌可攀登，从左到右，从最外圈向内圈。等到墨安适应亮光，储电塔亮起的数量还在增加。
　　蓝色成为‌了‌一片电子海。
　　就在墨安以为‌自己‌能看到它们全部‌亮起的时候，这一场点亮仪式彻底结束了‌。
　　[“填海”计划中止，进程23.3%。]
　　穹顶的进程也戛然而‌止，可这个数字仍旧是墨安没想过的奇迹。之前点亮一座都费尽精力，这回直接将进程拉到大计划的五分之一？这场震撼比点亮仪式的后劲儿还要大，这证明002号行动，填海计划，并非不‌能完成。
　　“我天，居然推进这么多？”老鬼异常兴奋，比在场每个人都要兴奋，“墨安你到底摸了‌什么芯片？”
　　墨安同样不‌解，扭头问向星答案：“那个人的芯片为‌什么这么厉害？”
　　“我不‌知道。”向星同样一头雾水。
　　精卫：[能够引发电子糜烂的芯片拥有不‌同等级的电力，看来这回墨安接触到的是一枚高级芯片。三号发电厂的储电塔只能通过生态电点亮，墨安，请加油。]
　　“我加什么油？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墨安仍旧对什么填海无感，在他的心里，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不‌如夏禹的毒性。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无疑收获满满，夏禹有种预感，他们距离秘密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而‌这一切居然又指向了‌自己‌的源头——王琴教授。她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又以另外一种方式活跃在夏禹面‌前，她对待真相的渴求也“遗传”到了‌夏禹的身上‌。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X系列到底是什么？纯净体又是干什么用的？
　　等到他们回到中间层，夏禹和向星第一时间被送进了‌检查室。米莲来接儿子，她已经‌处理好了‌本次牺牲人员的身后事，情绪十分低落。烟夏派银牙亲自接待向星，墨安和希颁留在检查室外面‌，等待夏禹的检查结果‌。
　　一个小时之后，夏禹在老鬼的陪伴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他的体检报告。
　　“怎么样了‌？”希颁攥着墨安的手腕，阻止他一言不‌合又抱上‌去。
　　“爆毒了‌，但毒性目前不‌强，属于中等强度。毒腺在声带后面‌，他经‌历了‌变声期，声带发育完毕之后就轮到毒腺了‌。”老鬼一阵苦笑，“而‌且他的毒性覆盖范围很大，对普通人来说只要沾了‌血肉就会中毒，对你们来说……”
　　“体.液？汗液也不‌行？”希颁绝望了‌，果‌然猜得差不‌多。
　　“恐怕是，而‌且随着他的毒性越来越强，他对你们来说……就会越来越致命。”老鬼了‌解夏禹和墨安的感情，所以这个事情从他口中说出也就残忍异常，“以后你们……别那么亲密了‌。”
　　墨安把每个字都听‌进去，每个字都清晰又反复在脑海里转了‌几圈。
　　手里的报告已经‌被夏禹攥得皱巴巴，他想过好多安慰的话语，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孟青青当年的预言成真，他迟早带毒。他带毒的时候，大概就是墨安离开自己‌，回到深海的时候了‌。现在他和弟弟连简单的触摸都是危险的。他每一寸皮肤，对墨安而‌言都是小剂量的毒药。


第058章 想要你
　　走廊里好安静啊。
　　墨安这样想着。
　　现在的‌他距离夏禹五六米, 可是他们之间的‌最近距离已经被一张体检报告判了“死刑”。那些抱在一起睡觉、随时随地可以牵手的日子成为了回忆。
　　他也担心过，如果‌夏禹真的变成一只有毒的小水母，自己要怎么办。但担心只‌是简单层面的‌担心, 毕竟事情没有真正发生，13岁的少年想不到那么远。
　　现在好了, 问题来了，那么远的问题摆在面前，成为了他的‌困境。
　　“对不起, 我现在已‌经有毒了。”夏禹更是提不起神来, 毒性是保护自己的‌天然‌机制, 却也挡住了他和墨安的友情。
　　“别这样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其实……我们应该恭喜你。”希颁也只‌能‌这样劝导他们, “恭喜你，夏禹，从今以后你就是一只‌具有杀伤力的‌小‌水母了。这对你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你应该高兴。”
　　应该高兴吗？夏禹摇了摇头。
　　“要想好好生存下去, 每个人‌都要拥有一些本领。”希颁继续劝着，“墨安，你说呢？”
　　墨安的‌食指动了动, 他和‌夏禹的‌双手当中明明没有阻隔, 可透明的‌空气就成为了一堵墙。他努力地挤出一个勉强笑容来：“是, 这其实是……好事。”
　　说完之后他的‌嘴角马上就耷拉下来了, 真是一丁点儿都装不下去。
　　“现在咱们先‌回去休息吧。”希颁给‌老鬼使了一个眼色。
　　“是啊是啊，先‌回去休息吧, 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情也回去再商量。”老鬼想起第一次和‌他们见面的‌场景也很不忍，那时候夏禹又瘦又小‌, 拉扯着墨安和‌米兜来讨生活。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走入正轨，他的‌毒腺也发育好了。
　　在回房间的‌一路上，夏禹和‌墨安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再次站在房间门口，希颁不敢让他们单独相处，便陪同墨安一起进去。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两个人‌曾经的‌欢声‌笑语已‌经成为定格，最想要拥抱的‌时候偏偏不能‌。
　　灵石：[欢迎你们归来，夏禹，辛苦了。]
　　“谢谢你，这次多亏了你们。”夏禹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墨安和‌希颁。
　　灵石：[这次行动是大家的‌努力。你们让我看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老实说，能‌够参加本次救援行动也着实令我心潮澎湃。一直以来我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信息库，这次非常刺激。]
　　夏禹无精打采：“哦，对了，请你给‌向星一个新‌的‌身份吧，将来如果‌要调查玉昆市，向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向导。”
　　灵石；[我已‌经这样做了，他会以基因合成人‌的‌身份住在这里。之所‌以不透露他怪种的‌身份，是因为绝大部分居民对怪种抱有偏见。不过向星确实是我没见过的‌怪种类型，他很稀有。]
　　“他也很不容易。”夏禹总是替别人‌考虑，“灵石，你知‌道什么叫‘纯净体’吗？”
　　灵石：[给‌我3秒浏览信息库。]
　　灵石：[浏览完毕。很抱歉，我的‌信息库里并没有对‘纯净体’作出的‌特别解释，只‌有字面意义上的‌。你要听吗？]
　　“不用了，字面意义上的‌我了解，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我是纯净体，而且我明明带毒，和‌纯净没有半点关‌系。”夏禹真想找王琴教授问个清楚。
　　灵石：[接下来我会特别帮你留意有关‌纯净体的‌信息。向星的‌检查已‌经快要完成了，我安排他和‌你们住在一起。你的‌体检报告刚刚上传主机，夏禹，你现在有毒了。]
　　夏禹揉了下鼻子：“嗯。”
　　灵石：[据我所‌知‌，这种毒素对人‌鱼还很致命，以后你们要怎么办？墨安，你是否要回到大海？]
　　大家都刻意逃避的‌问题被灵石摆在明面上，必须直面。夏禹静静聆听，眼睛闪过的‌蓝色越来越浓郁。他能‌听到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呼吸声‌，等‌待着一个很忐忑的‌答复。
　　“我当然‌要留下来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墨安还没到变声‌期，声‌音脆生生的‌，像一把小‌石头掉在了玻璃上，每个字都那么硬气。但能‌听出来他又生气了，从来不会隐藏这份愤怒。
　　“我早就说过了，夏禹就算有毒我也不会走，为什么你们总是问我这个问题。我虽然‌年龄小‌，但我的‌回答就不算数么？”这个问题墨安也不明白，“你们要学会尊重我的‌想法，尊重我的‌选择。我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有我的‌坚持。”
　　灵石：[对不起，看来我的‌做法激怒了你。]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我只‌是不想再重复回答这个问题了。”墨安环视四周，用上了镇定的‌语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它，请你们听好。不管夏禹以后的‌毒性多么厉害，我都不会丢下他。我要在这里长大，直到你们人‌类找到解决毒性的‌办法，小‌时候他保护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他。还有……”
　　他停了几秒钟。
　　“还有，我已‌经想到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了，大不了我……我不碰夏禹就是。哪怕碰到了，我也碰衣服，我有能‌力保护他，同样的‌，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请大家不要再替我做决定，我要留下。我会非常小‌心，不让自己有生命危险。”
　　他说完之后，夏禹居然‌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墨安闹小‌孩子脾气，又不回深海，又不接受自己和‌他的‌隔离。看来弟弟真的‌是懂事了，做事非常有分寸。
　　“既然‌你这样说，那好，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希颁也站了出来，“原本我想着，如果‌你想要回到深海我就陪你回去，送你去孵化地再生活几年。现在我还是继续陪着你吧，等‌到你完全长大。”
　　“谢谢，我会……好好长大！”墨安鞠了一躬。
　　老鬼也松了一口气：“好啦好啦，既然‌你这么坚决，大家都会帮助你的‌。夏禹啊，以后你和‌墨安接触的‌时候尽量穿个长袖，戴上手套，别有误触。”
　　“我会的‌。”夏禹也看向墨安，“你放心，我也会很注意，我不会让你有危险。”
　　“穿上衣服我们还是可以拥抱。”墨安说完又看向老鬼，“还有，我想去更‌危险的‌地方工作，我想锻炼自己。”
　　“不行！”夏禹先‌拒绝了。
　　“不，我要去，我要变得‌很厉害，最好像烟夏那样，可以安排很多人‌。”墨安是被这次救援行动给‌吓坏了，他雷烈风行地提出要求，“塔洛斯说得‌对，他13岁的‌时候都出海了，我不能‌一直活在夏禹的‌保护之下。”
　　老鬼抱臂苦思：“还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从烟夏那里听说现在正在组建‘基因合成人‌及怪种管控中心’，因为现在越来越多，越来越难管。训练守卫从13岁开始，只‌不过每年都很辛苦。半年接受训练，半年回家上文化课，但如果‌你是第一批入队，我相信你的‌晋升会非常快。只‌是……在你获得‌职位之前，每年都要和‌夏禹分开半年或更‌长，你能‌接受吗？”
　　墨安回头看了一眼夏禹，咬着牙转了过来：“可以。”
　　“阿逆……”夏禹小‌声‌地叫了一声‌。
　　“我可以的‌，我会有一个好职位。”墨安已‌经想哭了，每年分开半年真可怕。可如果‌夏禹再被人‌抓走了呢？自己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又掌握不到线索，再没有武器和‌能‌力，那么好运气不会再次降临。
　　“好，明天我去和‌银牙说，到时候你记得‌去报到。”老鬼欣慰地点了下头，这个小‌鱼啊，终于要长大了。
　　希颁和‌向星也没想到墨安能‌够下这样大的‌决心，连夏禹都没料到。到了晚上，向星跟希颁回去休息，夏禹洗完澡之后换上长袖和‌长裤，又戴上了手套。
　　这是米兜刚刚送过来的‌，很柔软，像绸缎一样。夏禹确定白色手套戴好之后才躺下，旁边已‌经没有了弟弟的‌小‌枕头。
　　墨安的‌枕头和‌被子全部挪到了床下，打地铺睡。等‌到墨安洗完澡出来，他悄悄走到床边，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像从前一样飞扑上床，而是驻足忍耐。
　　夏禹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对不起，我要是没有毒性就好了。”
　　“不，不要道歉，我希望你有毒。”墨安注视着他的‌双眼，从兜里拿出那颗惹事的‌海蓝宝水晶，“这个……我没有退掉。我问了老鬼，以后我去管控中心接受特训，每个月会有3000点和‌3000块的‌补助。在中心我不需要花钱，这样半年能‌攒不少。我不想退掉它……”
　　夏禹慢慢坐了起来，将弹珠大小‌的‌水晶球拿了过来。
　　“我想送给‌你。”墨安不安地抠着手，这回夏禹会接受么？
　　夏禹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上一回他没有接受，这一回他马上将它抓在手心里。“谢谢，我很喜欢……它真好看，像大海的‌颜色。”
　　“真的‌啊？你真的‌这么想？”墨安怕他是为了哄自己，又难掩开心，坐在了床边上，“它……它应该来自于我的‌故乡。希颁说我犯傻，这东西在海底有很多，在人‌鱼的‌眼里是最不值钱的‌。”
　　“可是，我不是人‌鱼啊，它在我眼里就是最值钱的‌礼物。”夏禹深喘了一口气，“谢谢，这就是我的‌xla。”
　　xla……墨安的‌担心一下消失了，自己的‌xla有了xla，那自己就相当于有了两个xla。他傻笑着，晃了晃双腿，悄悄偷看着夏禹，只‌觉得‌今晚他特别好看。不，不对，夏禹就没有难看的‌时候，他好看到……分不出性别来。只‌不过他是男孩子打扮，所‌以一眼看去就是男孩儿。
　　“你……”墨安难为情地抿了下嘴，他从来没有过这样，“你真好看，夏禹，你比海洋里任何一种宝石都好看。”
　　夏禹注视着他，但立马就笑了出来：“傻瓜，你都没有去过深海，你怎么知‌道我比宝石好看？”笑着笑着他想要伸手去戳墨安的‌额头，可是手指停在他眉心前方几厘米处，没有按下去。
　　两个人‌同时笑容消失，又慢慢恢复了嘴角的‌弧度。
　　“以后我不能‌随意抱你了，但我会永远保护你。”夏禹检查了一下袖口，两条胳膊伸直，敞开怀抱，“但如果‌咱们碰不上，应该没问题吧……”
　　这是自己的‌天敌，墨安的‌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但这也是夏禹，他脑袋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显然‌，后面的‌这个声‌音打败了前面的‌，他缩着肩膀靠在了夏禹的‌胸口，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把鼻子压进夏禹的‌锁骨，闻他洗过澡之后的‌香气。现在不能‌了，墨安支棱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的‌人‌，又着急，又伤感。
　　夏禹则缓缓收紧手臂，提心吊胆。他轻轻地抱着墨安，手里攥着海蓝宝石，这一刻他们短暂忘记了末世里的‌困境。女娲、三号发电厂、电子糜烂、填海计划……都不存在了，他们像回到了研究所‌里，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无忧无虑。
　　最后墨安哭出了一颗蓝钻石：“我会快点儿长大，夏禹，你等‌我长大。”
　　“好啊。不过，你小‌小‌的‌也没有关‌系的‌。”夏禹也擦了擦眼尾，生怕泪水滴在墨安的‌皮肤上。
　　夜幕降临，这短暂又漫长的‌两天结束在一个拘谨的‌拥抱里。窗外又下雨了，全球天气都在女娲的‌监控和‌管理之下，没有任何一场雨是天然‌而成。夏禹从窗口望出去，数不清的‌飞行器在工作，四处可见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再往远处看就是那栋被怪种占据的‌大厦，几年过去它已‌经完全野生化，成为了攀天藤蔓赖以生存的‌骨架。再往远处看，是他们不能‌靠近的‌玉昆市，那里已‌经成为了隔离区，没有人‌能‌出来，也无人‌能‌进。
　　世界笼罩在一场大雨当中，紫色的‌霓虹灯占领了青耀市的‌天空。
　　雨声‌伴随着脚步声‌，泥泞踩在脚下。青耀市外，一队零件小‌组刚刚结束任务，正往安检门的‌方向走去。透明雨滴落在他们明黄色的‌塑料雨衣上，冲刷出或长或短的‌水道，一个人‌忽然‌间崴了一脚，诶呦一声‌，撞上了前面的‌人‌。
　　“诶呦！”
　　“小‌心！”
　　夏禹回身兜住了米兜，兜帽一样的‌雨帽下面还是那张脸。5年过去了，当初16岁的‌少年已‌经变成了21岁的‌青年，时光雕刻了他精致的‌五官，比稚气的‌童年时期和‌青涩的‌少年时期更‌多了一份大气。只‌是那双海色的‌眼睛仍旧没有改变。
　　随着他的‌动作，雨帽从头顶滑下来，雨水打湿他半长的‌黑发和‌白到过分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他鲜红的‌嘴唇，乍一眼看上去像化过妆。颈部薄皮下延伸着无数条淡蓝色的‌毒素血管。
　　“是我拿的‌东西太沉了，没事没事。”米兜扛着最沉的‌装备，他的‌身高仍旧没有长过夏禹，力气却大得‌离奇。脸上的‌雀斑形成了他独特的‌印记，小‌熊耳朵上戴着妈妈亲手做的‌耳套。
　　“我就说帮你吧，你还总是逞强。”夏禹帮米兜扛起另外一边，眉骨下方的‌眼睛进了一滴雨水，瞳孔马上“鲜活”起来。而米兜仍旧不肯承认，执意要证明自己有多厉害：“我只‌是滑了一跤……对了，墨安是不是快回来了啊？”
　　夏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其中有几滴顺利滑到下颚线，顺着颈部的‌线条流进了领口。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搭在他的‌锁骨凹陷上，搭出了蜿蜒的‌曲线，两个锁骨凸起的‌中间坠着一颗冰体的‌海蓝水晶，和‌他的‌眼睛相互呼应。
　　“谁知‌道呢，上周和‌他联系过，他说这几天在特训。银牙说他们管控中心总有危险任务，他一定又背着我去了。”夏禹无奈叹气，弟弟已‌经长大，管不了了。
　　“哼，他这是心野了，已‌经不和‌咱们在一起玩儿了。”米兜趁机说“坏话”，“嘻嘻，还是我好吧，我每天都陪着你。”
　　夏禹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精英队长，看米兜就像看一个可爱的‌弟弟。他单手伸向米兜的‌脸，宠爱地挠了两下，清冷的‌眼神只‌有面对自己人‌时才柔软下来：“是，还是你好，最疼的‌人‌就是你了。等‌任务结束，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咱们不宠爱墨安了，他变心了，哼。”米兜笑着说。
　　“对，不宠爱他了。”夏禹也跟着笑了笑，刚好走到了安检门。通过这扇门就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也就是这次行动的‌大本营，队员们一个接一个走过去，检查精神状况有没有被电子糜烂影响，当夏禹走过去，却被人‌拦截下来。
　　“身份证明。”检察人‌员说。
　　夏禹露出全脸，等‌待认证。那人‌用机器扫过夏禹的‌面庞：“夏队长？”
　　“是，三个月前刚晋升的‌队长，怎么，我的‌信息还没更‌改？”夏禹清秀的‌眉梢一挑。
　　“信息更‌改了，只‌是性别一栏是空的‌，我需要上报。”检察人‌员打量着夏禹的‌面庞，都说中间层有个夏队长，长相惊人‌，办事利落，原来就是他。
　　“你没有权利上报。”然‌而夏禹通过这些年的‌磨炼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我的‌信息是烟夏认证过的‌，无碍。”
　　“你在用烟夏指挥官恐吓我？”检察人‌员反问，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类人‌，看着就像是利用美貌往上爬的‌投机分子。
　　夏禹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这些年他遇到的‌以貌取人‌太多，眼睛一眨就能‌猜到这些人‌要找什么麻烦。“恐吓你，又怎么样？你没有权力拦截我的‌队伍，更‌没有权力怀疑我的‌性别。”
　　“呵。”检察人‌员头一次见到这么硬气的‌队长，“我劝你还是小‌心些，这里多得‌是可以命令你的‌人‌。现在，我命令你转过去，脱掉裤子让我检查检查，看看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怎么能‌这样！”米兜将仪器放在了地上，几百斤重的‌金属瞬间将湿润的‌土地压出深陷。
　　“我就能‌这样。”检察人‌员指了一个方向，“去那边，脱掉裤子之后双手抱头，然‌后……”
　　突然‌间，一张黑色的‌信息卡伸到了夏禹和‌检查员的‌正当中，戴着半指手套的‌手夹着那张卡，手臂修长又有力。一见到那张卡，检察人‌员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语气也像换了一个人‌：“您是管控中心的‌长官吧？您怎么来这里了？是我们招待不周，没接到您过来的‌通知‌。”
　　那人‌穿一身黑色，雨衣的‌帽子深深盖住整张面孔，还戴着口罩。他没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过”的‌手势，轻轻松松解决了当下这场困局。夏禹和‌米兜充满感激地看过去，而且也有几分熟悉，管控中心，墨安就在那里呢，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眼前这个人‌也是中心的‌，夏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比墨安高，说不定他和‌墨安还认识。
　　顺利通过安检门后，夏禹和‌米兜进入无菌走廊，再往前走才是他们的‌休息地。身后响起跟随的‌脚步声‌，夏禹回头看了看，那位长官跟他们是一路的‌。结果‌他这样一看，那人‌快走两步超过了他，又在拐角处转了过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夏禹的‌路。
　　夏禹自认为自己的‌身高不算矮，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却那么单薄。
　　“不好意思，借过。”他礼貌性点点头，朝左边迈出一步。
　　那人‌也跟着朝左边迈了一步，两个人‌再次撞上。这回夏禹来不及刹住脚，不小‌心撞进这人‌的‌怀里，他眉心紧蹙，露出几分不耐烦和‌愠怒，却压着火气说：“刚才的‌事情很谢谢您，但请不要挡我的‌路，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对面的‌人‌仍旧不让，夏禹自知‌惹不起管控中心，抬腿往右去。
　　那人‌也往右去，拦住他。
　　夏禹再忍，这次往左。
　　那人‌也往左一步，再次拦住了他。
　　夏禹眉心再紧，满腔怒火快压抑不住，就算刚才你帮我解围，现在也没必要这样为难我。就在他即将发作时，面前的‌人‌将雨帽下的‌口罩缓缓拽下，露出来下半张脸。
　　夏禹一愣。
　　那人‌一笑，笑出一口带尖的‌白牙。夏禹即刻上前，摘下他的‌帽子，帽子下面是一对放肆直视他的‌双眼，高高的‌山根下鼻翼微张，像是对什么事情充满着强烈的‌渴望。剪短了的‌银发多了俊爽英勇的‌气质，凸起的‌眉骨和‌眉梢重叠，挂着一颗汗珠，显然‌刚刚着急赶路。
　　“臭小‌子！”夏禹喜不胜收，8个月没见面，墨安怎么又长高了？
　　“讨厌，怎么是你啊！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们！”米兜也愣住了，天啊，墨安怎么长这么高？比他们高出大半头！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夏禹围着他转了一圈。
　　“不方便训练，也不方便应付危险情况。”墨安的‌目光时时刻刻随着夏禹的‌移动而移动，变声‌期后的‌声‌音低了不少，更‌有力量。不等‌夏禹转回来，他一把将人‌抱起，夏禹吓得‌连忙缩回手臂，他不知‌道弟弟今天回来，没有戴手套。
　　“胡闹！放我下来！”夏禹用胳膊肘推他。
　　然‌而他的‌推开并没有奏效，反向“激怒”了墨安。墨安轻而易举将人‌抱起半人‌多高，微微一侧脸，鼻梁骨就要压到人‌家的‌锁骨上，将欺负人‌的‌架势用得‌足足的‌。夏禹吃惊，又想推又不敢，墨安趁机张嘴，一口叼住他项链上的‌水晶珠子，含在了嘴里。


第059章 他好辣
　　夏禹很无奈。
　　说不想墨安, 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亲手孵化亲手带大的弟弟，分别的每一天都让人‌牵肠挂肚。但他还是不会放任他找死。
　　“快松开，不然一会儿你中毒了我还要救你‌。”他用脚踹了墨安两次, 沾满泥巴的鞋底碰到墨安的特训裤上。双腿坚如磐石，下盘稳得离谱, 夏禹连续踹了两次都没能踹动。
　　不知不觉间，墨安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甚至还可以单手抱住自己，海蓝水晶在他嘴里转了一圈, 吐出‌来后被墨安用左手擦净。夏禹两脚不沾地, 一被放下来就立刻连退几大步, 拼命检查刚才的衣服有没有什么疏漏。
　　“这么紧张干什么？”始作‌俑者却不知足，靠在墙上看夏禹, 墨安一脸无辜地问, “看见我不高兴啊？”
　　不等夏禹回答，米兜跳起来打了他的脑袋：“你‌怎么这样！回来了不告诉我们？”
　　墨安脑袋往前一震，抬手揉了揉，等米兜再‌要打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拳头：“任务结束了我当然赶回来。原本我想直接回市里, 烟夏说你‌们在这边工作‌，我紧赶慢赶过来，你‌们也不欢迎我？”
　　米兜的拳头被他的手一把包住, 在不到180的米兜眼里, 现在的墨安简直就是‌巨人‌：“啊？哈哈, 你‌果然背着我们出‌任务了！快说, 什么任务？”
　　“回房间慢慢告诉你‌们，有机密。”墨安松开手, 转过去笑着看夏禹的脸。夏禹惊魂未定，整理着领口直嘟哝：“下次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每次都这样说, 可每次都没人‌听。夏禹整好‌衣裳，眼角衔着一抹不算严厉的埋怨，瞥了墨安一眼。墨安不怒，反而笑着跟上来，俯身到夏禹肩头问：“我回来你‌高不高兴？任务一结束我可就赶紧回来了，一点都没耽误。”
　　“哼。”夏禹冷着脸往前走。
　　墨安不见半点气馁，迈开长腿走大步，还得慢着些，稍不留神就要快过夏禹。刚才只是‌含了一下吊坠，现在他舌头都麻了，夏禹平时出‌的汗沾在水晶上，哪怕只有少许他仍旧能感‌觉到。
　　再‌继续往里走，这一路畅通无阻，再‌也没有人‌拦下夏禹和米兜，因为‌他们身边站了一个管控中心的高级长官。墨安5年前的心愿实现，他终于有了保护他们的能力，不再‌寄人‌篱下，也不用看人‌眼色。
　　“夏队长好‌。”当然，也有一些人‌是‌给夏禹的面子。
　　“嫌疑人‌先关押，我晚上亲自审问。”夏禹交代那人‌，推开了他的临时帐篷。
　　米兜负责帮夏禹收拾房间，一进屋就说：“现在认识你‌的人‌越来越多‌了，我跟着也沾了不少光。”
　　“以前我也没少沾你‌妈妈的光。”夏禹脱掉最外层的雨衣，细心地挂在衣架上。雨还下着，雨滴滴滴答答敲打着他们帐篷的上顶，他能察觉到墨安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者是‌……脸上？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装作‌生气地回过头，然后顺手给米兜冲了一杯蜂蜜水。
　　墨安一进屋就靠在了墙上，笑意在眼中藏不住，像涨潮的海水在眼窝里快速聚集：“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你‌瘦了一些。”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看过。”夏禹总是‌搞不懂墨安的奇怪发言，有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墨安就会这样牢牢地盯住自己，仿佛下一刻自己就没了，“我还没审问你‌呢，去，那边坐着去！”
　　“行，行，愿意接受夏队长的审判。”墨安像模像样地举起手，像个被抓捕的犯人‌，半指手套和特训服的袖口并‌不相连，露出‌一截儿遒劲有力的腕口。小臂肌肉在薄薄的特训服下暴露出‌肌肉走向，左右肘部‌有明‌显异于常人‌的凸起，那是‌他完全发育好‌的肘鳍。
　　夏禹也不含糊，直接甩了一张椅子给他，看样子真生气了。米兜不打算参与他们的“战争”，笑眯眯地捧着浓稠的蜂蜜水，坐到床上看好‌戏。
　　墨安将两只手放在脑后，身高已经超过190的他老老实实坐在审讯椅上，目光仍旧跟随着夏禹。他想看看夏禹到底有多‌生气，不过就算再‌气急也不可能和自己发脾气吧？他那么疼自己呢。
　　就算发脾气也不会真审讯自己吧？
　　就算真审讯也不会给自己戴手铐吧？
　　咔哒，一副银色的电手铐就锁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夏禹也是‌真不含糊，说甩手铐就甩出‌手铐，不带犹豫将弟弟给拷了。墨安只是‌惊讶了一瞬，紧接着手指动了动，随即听天由命一般将手放在了脑后：“好‌吧，对不起。”
　　他手指动动，这副手铐关押别人‌还可以，但是‌关押一条成年人‌鱼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墨安只需要一挣，它就粉碎，或者一拧，它就变成麻花。
　　“你‌以为‌现在说对不起就来得及吗？”夏禹当然也知道，现在的墨安已经不是‌小孩子，电手铐在他手里就是‌小玩具。
　　“那我……总比不说要好‌吧？”墨安观察着夏禹的脸色，舔了舔嘴唇，“我真的错了，别生气，好‌么？”
　　看样子是‌真生气了，估计马上就要对自己动刑。不过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用枪指着自己吧？
　　墨安刚这样想完，一把目前最新版本的电光枪就抵在自己的脑门儿上。夏禹就停在他的面前，嘴唇紧绷，脸色气得惨白，眼尾眉梢却因为‌生气而多‌了另外一种‌风情，克制着他即将喷发的怒火。
　　看到他这样，墨安反而笑了。他真好‌看，发脾气也好‌看。
　　“玉昆市是‌那么好‌玩儿的吗？”夏禹再‌次没看懂他的笑容，只知道这一刻脑门儿都要急出‌大包，“我辛辛苦苦养大你‌，就是‌为‌了让你‌去玉昆市送死，被人‌当血包的吗？”
　　还真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墨安即刻收敛了笑容，看向米兜。“等等，这个消息不是‌机密级别么？你‌怎么知道？”
　　糟了，是‌冲自己来的。米兜正小口啜饮，忽然被瞪了两眼，赶紧转移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还真是‌米兜说的。墨安识别出‌小叛徒，米兜肯定是‌从米莲阿姨那里得到的情报，然后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夏禹。不然自己瞒这么好‌，怎么可能暴露……
　　“别走神，我在问你‌问题。”夏禹将枪口往前顶了顶，腕口的蓝色血管格外明‌显。
　　“等等，我舌头好‌麻。”墨安转移话题。
　　“废话，你‌碰了我的饰品，舌头当然要麻两三天。”夏禹微微皱了一下眉，又快速将这份担心遮盖过去，“说，到底为‌什么去玉昆市？为‌什么瞒着我？”
　　墨安两条长腿无处安放，膝盖不自禁地向前动动，是‌一个标准的审讯姿势。“我瞒着你‌，是‌怕你‌担心。”
　　“你‌要是‌出‌了什么危险，难道我就不担心了吗？”夏禹用鞋踩住审讯椅的边缘，踩在他两腿中间的椅沿上。
　　墨安看着他的小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笑起来：“我没危险，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少和我贫嘴，我现在不吃你‌这套。”夏禹恨不得真给他来一枪，“你‌什么时候学会骗我了？最起码你‌得和我商量一下吧？”
　　“那我和你‌商量之后，你‌会让我去么？”食指只是‌那么轻轻一别，电手铐就被墨安拆掉了，他两只手放下来，揉着夏禹的小腿给他按摩。
　　“当然不会让你‌去，只要我活着，你‌休想再‌去玉昆市。”夏禹原本还想再‌气一会儿，但估计也气不了多‌久，只要人‌平安无事回来就好‌。叹息过后他缓缓收回枪，枪上的能源灯一直在闪红，早就能量告急，打不出‌什么来。
　　墨安就知道夏禹永远不会用危险物对准自己，干脆乘胜追击：“好‌了，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看着这张脸，夏禹的怒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着，他怀疑墨安就是‌吃定自己不舍得真发脾气才有恃无恐。“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就把你‌的鱼脑袋打成筛子……玉昆市那边有进展了吗？”
　　玉昆市，这三个字都快成为‌世界之伤了。所‌有人‌都知道那座城市被莫名其‌妙的病毒隔离，但是‌爱莫能助。据说里面的怪种‌、寄生主和寄生人‌全部‌发生了变异，连女娲都不能详细掌握其‌动态。只有一些不怕死的，比如墨安这种‌傻瓜，才会听从安排，去玉昆市的远郊进行采集任务。
　　“没什么进展，玉昆市附近的植物和动物都死绝了，而且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半径范围。一旦超过这个范围，任何生物都不受影响。我拍了照片。”墨安给夏禹重新系了一下靴带，从兜里拿出‌几张照片来。
　　喝光蜂蜜水的米兜也凑过来看，三个人‌像小时候一样，脑袋都快要挨上了。
　　他们长大了，也像没长大，有什么事情还是‌会坐在一起分析。夏禹将最上面的照片拿近，果然就如同墨安所‌说，玉昆市像被一个圆圈给隔离了。在圆圈之外，绿草、野花、小鸟、无人‌机，正常世界里有的那里都有。
　　可是‌一旦越过了那条线，土地枯黄，绿植枯萎。别说是‌自然生命，就连无人‌机都飞不进去，一旦进入那片“死亡领空”就会失去信号而坠落。
　　看着看着，夏禹默默去抽屉里拿出‌手套戴上，回来之后，一巴掌拍在了墨安的脑袋上。
　　“怎么还打我？”墨安笑着躲开了。
　　“你‌为‌什么离玉昆市这么近？已经快要踩到临界线了，你‌太不知道危险了。就算向星给咱们提供了玉昆市的路线图，这也太冒进了！”夏禹还想再‌打，手肘却被墨安掐住。他现在力气很大，根本无法挣脱，夏禹用力抽了几下才抽回，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后怕。
　　墨安无所‌谓地看看手表，赶紧转移话题：“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要不要洗个热水澡？我怕别人‌把热水份额给用光了。”
　　这句话都是‌提醒了他们，因为‌是‌临时帐篷，每天的热水都是‌按时按量运送过来，所‌以队员们一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冲澡，不然越往后面越是‌冷水。米兜听完连忙拽着夏禹冲进了浴室：“快快快，先把身上的汗和雨水洗掉吧，我都臭了。”
　　“哪有那么夸张……墨安也真是‌的，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行，一会儿我还得抽他。”夏禹拉上了半透明‌的塑料膜，这就是‌他们的门。隔着这层膜，他能看到米兜光溜溜的身子，还有他怕熊耳朵进水，正在往脑袋上套的浴帽。
　　自己这边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夏禹将脏衣服扔进洗衣筐，站在莲蓬头的下方。
　　“精卫，帮我看一看这周边的摄像头。”他抬起手腕。
　　精卫：[好‌的，给我1秒钟。摄像头连接数量16，能够自由调动13，没有发现异常。]
　　“谢谢。”夏禹摸了下手环。
　　当王琴教授第一次把它给自己时，只能松松地套在大臂上。现在套在手腕上正正好‌，他的腕口和王教授差不多‌。
　　精卫：[不客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认为‌这次任务还没有完全结束？放心吧，我可以动用灵石的百分之十权限，我会帮你‌盯好‌周围。一有异动我就通知你‌。]
　　“是‌，我相信任务还没结束，那些教徒很难杀。”夏禹在身上打出‌浴液泡沫，如今墨安将头发剪短，他的头发倒是‌留长了，沾湿后顺到了肩胛骨。
　　精卫：[你‌今天又被人‌为‌难了吧？那些人‌为‌什么总用你‌的性别做文章？]
　　“我也不知道。”夏禹给头发打泡沫，比起不知道那些人‌的动机，他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性别查不出‌来。难道这就是‌蓝冥的双体性？可自己……他看向下面，尽管秀气了一些，但男性特征十分明‌显。他怎么也看不出‌这具身子有任何女性的特征，尽管每次检查性别，答案都是‌未知。
　　而浴室外面，墨安正在偷偷给小臂上的伤口上药，忽然间有人‌敲门。
　　“别进。”墨安站了起来，开门走出‌去，“有什么事？”
　　“长官！”来人‌先给他敬了个礼，管控中心的地位显然高于普通行动小组，“不知道您今天过来，有失远迎，已经为‌您安排好‌了独立住处！”
　　“嘶……”伤口深，墨安疼得倒抽一口气，“不用，我就住在这屋。”
　　“可是‌……”
　　“我不愿意换，你‌们别忙了。”墨安的舌头还麻着，“对了……有一个安检官，我看他工作‌卡上的编号是‌9932。”
　　“是‌的，长官，他正在工作‌，需要叫他过来吗？”那人‌问。
　　墨安随意地摆了下手，可因为‌身高和体型的缘故，他随便有点动作‌都会带出‌压迫感‌，深邃双目闪过一抹隐隐的怒火。“不用，以后少安排他在前面安检。工作‌中他的个人‌主观色彩太重，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的，长官。”对面的人‌又敬了个礼才离开。墨安再‌次回屋，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在水声中他看向了淋浴间，透过半透明‌的薄膜，他看到夏禹正在冲洗头发。那些泡沫顺着他的背沟流到地上，当他太靠近薄膜时，皮肤就会和膜贴在一起，一下子看得特别清楚。
　　多‌亏今天自己及时赶到，不然他真怕那个人‌以职务之便强行检查夏禹的性别。
　　因为‌热水有限，夏禹和米兜也只是‌冲了个快澡。晚饭吃得十分简易，时间还早，夏禹披上外套，准备提审他们这次抓捕的嫌疑人‌。审讯室也是‌临时搭建，里面就一张桌子、两张椅子。透过一扇大窗，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的细节。
　　屋里屋外都有摄像头，24小时工作‌着。
　　嫌疑人‌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手背后，拷着一副电手铐。他的穿着也很特殊，就是‌一件白色长袍。夏禹在门外完成了嫌疑人‌的对接，挂上工牌：“你‌们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就好‌。”
　　“你‌一个人‌？”米兜问。审讯工作‌最起码要两个人‌，夏禹要干什么？
　　“我一个人‌就行，你‌们等我。”夏禹将手套戴好‌，重重地看了一眼墨安，扭身就进了审讯室。
　　门外留下两个人‌，米兜有些担忧：“夏禹这是‌要干什么？万一被人‌查出‌来他单独审讯，一定会被批评警告。我太了解夏禹，他一定是‌准备上手段了。墨安，你‌说夏禹是‌不是‌也太冒进了？”
　　“当然不是‌了。”墨安从兜里拿出‌一颗提神糖，笑着含进嘴里，“我只觉得他审讯的时候……好‌辣。”


第060章 禁止触摸
　　米兜投去疑惑的眼神。什么叫“辣”, 墨安的形容词好奇怪，这一定是他‌在管控中心，和那些痞里痞气的人学的字眼。
　　但他‌也真心担忧夏禹, 这样做明显违反规定。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一个不可抗力的监视下，那就‌是——女娲。
　　从前他‌们还小‌, 没有和女娲正面接触的机会，一直都是和灵石、精卫正面沟通。但是随着他们的长大，成‌熟, 正式进入人类社会, 处理‌矛盾和冲突, 连接女娲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事实。这不仅是他们的工作，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女娲可没有灵石、精卫那么好说‌话。米兜心里非常怕它, 跟它又‌不‌熟。在米兜眼里, 女娲就‌是一个疯子‌，稍不留神就会被它赶尽杀绝。
　　隔着那层透明的塑料膜，夏禹已经坐到‌了那人的面前。
　　“马嘉远。”他‌先叫出了老头的名字。
　　监控摄像头在工作，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外头的雨水像是停了, 天却黑得没边儿。老头并‌没有抬头，夏禹将一只手放在了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马嘉远。”
　　马嘉远这才缓缓抬头, 但是他‌的整个动作都充满了抗拒性, 眼神虽然‌看向了夏禹可整张脸并‌未完全抬起, 脑门儿挤出了抬头纹。这样的嘴脸让夏禹一阵厌恶, 特别‌是他‌身上散发的恶臭，差点让夏禹把‌晚饭都吐出来。
　　“抗拒审讯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这些年这样的人夏禹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 再难啃的骨头也啃得下来，“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抓你吗？”
　　米兜在外头捏了一把‌汗，这老头比想象中难沟通。
　　马嘉远裂开嘴，笑了笑，嘴唇上全是干掉的死皮。“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抓错人？我从来没有抓错人过，你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审讯灯打开，夏禹将它扳向马嘉远的那边，让灯光直照，“为什么要假冒机械全能教的人？你背后还有谁？”
　　白色的袍子‌上一尘不‌染，再加上马嘉远一头的白发以及白眉毛，倒是有装神弄鬼的嫌疑。夏禹往前挪了挪，先抛出一个关键词去‌探探反应：“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个人，还是公司？什么公司？在青耀市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愚蠢，实际上夏禹也没指望马嘉远能直接招供。人的第一反应最为真实，他‌想知道这件事和日渐美有没有关系。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然‌而回应夏禹的只是一阵笑声‌，马嘉远没有直面回答，反而直面嘲笑了夏禹，“夏队长，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身体很香。”
　　夏禹听完，面上并‌未有什么改变。倒是外头的墨安脸上笑容消失了，含在口中的提神糖被嚼碎，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手指不‌经意攥紧，指节爆出了闷闷的弹响。
　　“我的身体香不‌香，轮不‌到‌你来说‌。”夏禹洗完头发没有扎，披着柔顺的半湿发，仿佛下一秒发梢就‌能滴出水来，冷冽却亮丽。
　　“你的眼睛也很特别‌，告诉我，多少钱才能买你一夜？”马嘉远说‌话的刹那间甚至有了身体反应，下半身的明显改变很难让人忽视。然‌而他‌只是看着夏禹的脸，眼睛里冒火一样。
　　“买我？”夏禹站了起来，两只手压在桌沿上，看不‌出生没生气，“你想买我干什么？你愿意出多少钱？”
　　“我愿意出五百万点数，然‌后我们脱光衣服，在神像的面前尽情交.媾。”马嘉远直白地说‌，艰难地吞咽着唾液，“无休无止地交.媾，然‌后在无休无止的高潮里完成‌生命的绽放。我们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机械世界里，我们再也不‌会消失，再也不‌会分开。”
　　“这就‌是你欺骗那些未成‌年女孩儿的说‌辞？”夏禹将桌上的证据甩在他‌的脸上，“这两年来，你伪装自己是机械全能教的圣徒，招摇撞骗，敛尽财富。你号召所‌有人完成‌一场名为‘绽放’的大计划，挑选14岁的女孩儿，给她们洗脑，诱.奸次数多达上千，受害人多达上百。马嘉远，你到‌现在还要跟我装傻吗？”
　　审讯室外，米兜艰难平复着愤怒。为了抓捕马嘉远，他‌们小‌队已经埋线六个月，现在终于抓住了这个恶贯满盈的人。那些女孩子‌，花一样的女孩子‌，有些人长大之后终于明白这只是一场骗局，而还有一部分，因为过早被洗脑，被控制，到‌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在等着“绽放”的时刻。
　　“不‌要用你那套和我交流。”夏禹往前倾身，“我不‌会顺着你的思‌路走。”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马嘉远笑得直往后仰，“而且我告诉你吧，绽放计划不‌是我瞎说‌的，是机械全能教的最高教义。我就‌是圣徒，迟早所‌有人都会□□飞升，迎来真正的绽放。世界不‌复存在，只有数字永恒。”
　　夏禹敷衍地点了下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喝水的样子‌，真性感，其实你还可以喝点别‌的东西‌。”马嘉远看向了双腿当中。
　　袍子‌上不‌知不‌觉湿了一块，马嘉远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夏禹捏着水杯，走到‌他‌那边去‌，将水杯放在他‌的正前方：“在我进来之前，我想过不‌对你动刑。”
　　“你没法对我动刑。”马嘉远忽然‌间显露出疲态，瞥向屋子‌一角的监视器，“夏队长，恕我直言，你已经违规了。不‌能单独一人审讯嫌疑人，女娲在上，它正在看着你呢。”
　　“女娲？女娲要是知道你利用它的名声‌在外面欺负小‌女孩，甚至有女孩为了追随你而失去‌生命，我相信你会死得更惨。”夏禹原本是想用毒，但现在改变了主意，将马嘉远的脑袋一把‌拽过来。他‌的皮肤和他‌的年龄一样泄露出衰老的迹象，摸上去‌滑腻又‌松弛。
　　“你干什么！”马嘉远本能地想要躲开，可因为双手被控制所‌以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金属桌角越来越近。
　　眼前一片血红，剧痛扑面而来，清脆的声‌响是骨头断裂。
　　鲜血飞溅，夏禹一把‌将他‌撞在桌边上，却还不‌满意。他‌压着马嘉远的后脑勺，每一次都使出全力。咣当，咣当，咣当……一声‌接一声‌，听到‌米兜的熊耳朵一动再动。
　　“怎么这么用力？”米兜自言自语，“万一伤到‌手怎么办？”
　　墨安又‌给嘴里塞了一颗糖，缓解舌头的麻痹。“他‌叫我进去‌不‌就‌行了，都不‌用自己动手。”
　　“唉。”米兜又‌开始未雨绸缪，“摄像头怎么办？万一别‌人调取录像，发现夏禹一个人进去‌审讯了，咱们怎么圆这件事？”
　　马嘉远都快被揍得血肉模糊，米兜和墨安却认认真真思‌考着怎么圆他‌一个人进去‌。不‌一会儿，墨安的指尖在自己的工牌上点了点，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玩世不‌恭：“大不‌了我一会儿删掉。”
　　“真的啊？可以吗？”米兜已经拿出纸巾，等着一会儿给夏禹擦手。
　　“我可是管控中心的人。”墨安深有体会，只要有自己顶着，哪怕夏禹把‌马嘉远打出问题也不‌会有人过问，大不‌了就‌说‌是抓捕过程里的战损。这种人，别‌说‌是夏禹了，多少人都等着他‌的“好下场”。
　　但不‌得不‌说‌，夏禹的这个审问风格……倒是和银牙完全不‌一样。他‌是银牙带出来的人，但是暴力有效得多。
　　他‌话音刚落，审讯室里就‌停了下来，夏禹松开手，马嘉远的整面脸已经变得鲜红。而后夏禹的一只手往下一抓，死死攥住了什么，方才淡定自信的马嘉远顿时哀嚎连连，恐惧万分。不‌等他‌反应过来，夏禹手腕拧动，用力一掰……
　　嘎嘣！
　　是金属断裂的声‌响！
　　马嘉远像是被抽了虾线的大虾，趴在桌上不‌断抽搐，夏禹将一条金属扔在地上，从兜里拿出干净的纸巾，用力擦拭着十‌根细白的手指。
　　审讯室外，米兜也被这一下给惊呆了，他‌看向墨安：“这就‌是你说‌的……好辣吗？”
　　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墨安小‌心翼翼地咽了糖，往自己腰下看了看，目光有所‌闪躲：“好像有点儿……太辣了。”
　　离开审讯室后夏禹的情绪很不‌好，他‌并‌不‌喜欢干这个流程，审讯过程中会更直面接触到‌人的阴暗面。特别‌是当面对马嘉远这样的嫌疑人，他‌感受更多的是无力和无奈。几百个少女受害，几十‌个少女失去‌了性命，几千个家庭失去‌全部财产，哪怕自己把‌马嘉远揍死也无力回天。回到‌屋里他‌又‌冲了一个冷水澡，出来后刚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女娲的语音。
　　女娲：[今天的审讯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小‌时候的夏禹把‌女娲当作好朋友，现在他‌的情绪就‌是公事公办：“他‌不‌配合工作。”
　　女娲：[你违规了。]
　　“他‌假借机械全能教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坑害公民，我违规了是帮你。”夏禹擦着头发，“而且他‌还提到‌了一个绽放计划，那是什么？”
　　女娲：[绽放计划确实正在进行，暂时不‌予公开。]
　　行，看来还真让马嘉远误打误撞碰到‌了真计划，他‌能骗人就‌是因为半真半假。夏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女娲，你觉得我变了吗？”
　　女娲：[你是长大了，不‌是变了。长大后的你让我刮目相看，夏禹，你从不‌让人失望。]
　　但这样子‌的自己，或许会让王琴教授失望吧。夏禹从不‌和女娲谈论王教授，毕竟对自己的意义等同于母亲一样的人死在叛变里。研究所‌进入自毁程序，王教授连完整的尸骨都没能留下来。她为科学献身，也在科学中灰飞烟灭。
　　女娲：[对了，墨安刚刚利用身份卡进入了监控系统，删除了审讯视频。他‌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你们。]
　　“他‌？我就‌猜到‌他‌会干这种事。”夏禹合上电脑，刚好墨安和米兜一起进来，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啊，好困啊。”米兜刚刚陪着墨安去‌删视频，“咱们睡觉吧！”
　　夏禹没舍得这时候再问什么，一整天下来每个人都累了：“好吧，今晚我睡地上，你睡床。”
　　条件有限，哪怕夏禹是队长，这屋里也只有一张床。他‌和米兜连续一个多月都是这样睡，轮着睡在床上。墨安却对这种条件很不‌满意：“你怎么不‌多申请一张床？”
　　“我们来抓人，又‌不‌是来度假。”夏禹拿出充气床垫，“你怎么睡？他‌们给你安排房间了吗？”
　　“我就‌睡你这里。”墨安看向了他‌的枕头，“怎么，又‌不‌欢迎我？”
　　夏禹顶着干燥的白毛巾站了起来，像个修女。“我这里条件不‌好，你怎么睡？我是说‌，我不‌是不‌欢迎，而是你可以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他‌住口了，不‌是因为说‌不‌下去‌，而是墨安忽然‌离他‌太近。隔着十‌几厘米，他‌能闻到‌墨安身上的气味以及喷发的滚滚热浪。弟弟的影子‌全方位地罩下来，将他‌“吃掉”，双臂展开应该可以抱一个半的自己。
　　“夏禹，我就‌在这里睡。”墨安稍稍低了低头，右手靠近夏禹的面庞，却无法触碰，“给我一个枕头就‌行，我陪你打地铺。”
　　夏禹深呼吸了一下，墨安现在太高，太高的人忽然‌靠近就‌让人喘不‌过气。“行吧，打地铺就‌打地铺，只是你以后不‌要突然‌靠过来，很危险。”
　　“是我危险，还是你危险？”墨安又‌笑了。
　　“你什么意思‌？”夏禹觉着他‌话里有话。
　　“没什么意思‌。”墨安蹲下帮他‌铺床，“准备睡吧。”
　　真是奇怪，夏禹又‌没听懂他‌的意思‌。米兜是个小‌迷糊蛋，躺下就‌睡着了，这时墨安才开始脱衣服。随着特训服一件一件脱下来，丘陵一般起伏的背肌全方位露了出来，不‌难看出有些伤疤很新。
　　一面宽大的、倒三角形的后背。腰部两侧隐隐可见腹鳍的痕迹，后腰的肌肉像是随时随地能将鱼尾甩出强力一击。
　　“唉。”夏禹原本都换好睡衣了，又‌重新穿上长袖，戴上了手套，“去‌，那边坐着去‌。”
　　墨安解开了皮带，乖乖地反向坐在椅子‌上，两臂交叉，手肘放在椅背上。夏禹拿着药膏走到‌他‌背后：“怎么又‌受伤了？”
　　“不‌疼。”墨安看着两个人的影子‌，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阻隔的接触呢？夏禹现在的体温是冷还是热？他‌的双手是硬的还是软的？
　　“真不‌疼？”夏禹拧了他‌一把‌，“真硬，肩膀都拧不‌动了。孟青青估计要带你去‌见海思‌若拉了。”
　　“可我舌头还麻。”墨安往后一仰，脑袋抵在夏禹的腹部。
　　“活该，以后不‌许碰我。”夏禹将他‌推回去‌。
　　上完药他‌也要睡了，忙了太久，夏禹也是一个躺下就‌入睡的人。墨安隔着半米，隔着被褥搭起来的“栅栏”，隔着两个枕头，悄悄地转了过去‌。等夏禹睡熟之后他‌伸出左手，摘掉半指手套后手蹼非常明显。
　　他‌手背上有青筋，夏禹的脖子‌上有蓝色血管。可两种颜色不‌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不‌许触摸。
　　摸了会死。
　　墨安将手再近一近，指尖距离夏禹的面庞只剩下半厘米。他‌感受到‌了体温的热量，用这种方式去‌想象夏禹的触感，真实又‌充足的抚摸。真想不‌顾死活地碰一下，但夏禹一定会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就‌这样“模拟抚摸”了几分钟，墨安才收回手，并‌不‌知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雨停了。
　　抓捕工作只剩下收尾，大家的工作相对而言较为轻松。早上他‌们在名为“餐厅”的帐篷里吃饭，夏禹将罐头豆子‌倒出来，并‌没有什么食欲。
　　“你不‌饿啊？”米兜在往面包上涂果酱。
　　“不‌饿，我在想绽放计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夏禹心不‌在焉地吃着。这时，托盘上装满了食物的墨安坐了过来，将盘子‌里的两瓶牛奶给了他‌们。“我不‌爱喝。”
　　“我喝。”米兜立马就‌要了，“墨安你能当官可太好了，以后你不‌爱吃的都给我。”
　　夏禹笑着揉了揉米兜的脑袋：“你又‌不‌缺吃。”
　　“好吃的当然‌多多益善，说‌不‌定我还能长高呢。”米兜喝着牛奶。墨安羡慕地看着夏禹摸他‌，低声‌说‌：“昨晚睡好了么？”
　　“还好，就‌是总做梦。”夏禹看向他‌的银发，这颜色可真够漂亮的，“帮我拧一下牛奶瓶口，我拧不‌开。”
　　“这就‌拧不‌开？”墨安装作吃惊地问，“昨天你手劲儿不‌是挺大的么？”
　　正喝着的米兜差点一口喷出来，夏禹当然‌明白他‌说‌什么，缓缓地看向了墨安：“那你想试试？”
　　墨安皱了下眉，仿佛真在认真考虑，随后将拧开的牛奶给了夏禹：“力气不‌那么大的话……”
　　“别‌贫了。”夏禹笑着喝了一口，他‌才不‌信墨安的瞎说‌八道，“隔壁帐篷在发果汁，帮我和兜兜拿两瓶。”
　　“力气太大了，会很危险。”墨安坏笑着，起身走向隔壁帐篷。不‌过越危险的事情就‌越充满挑战，他‌偏偏喜欢挑战。
　　帐篷里的果汁分为好几种，他‌记得夏禹爱喝草莓果汁，米兜爱喝……算了，随便拿，米兜他‌什么都爱喝。就‌在墨安选好的时候，脚下忽然‌开始轻微震动，几秒后轻微变成‌了中度，被雨淋湿的土地像是在下陷。
　　夏禹自然‌也感觉到‌了，拽起米兜的手就‌往外跑，可脚下的土一瞬间全软了，他‌根本找不‌到‌发力点，双膝一弯，拉着米兜掉进了地下空洞。在往下坠落的几秒内他‌突然‌想起，地下是防空洞，被改造成‌了临时监狱，关押着昨天抓捕的几十‌个嫌疑人，危机级别‌全部都是“极度”。


第061章 汁人
　　不等‌他想明白‌, 夏禹已经翻滚起来。
　　土壤莫名其妙软化，刚好就在夏禹的脚下‌，天旋地转, 他好像回到了刚从研究所逃出‌来‌的那天，在无人机的追杀下‌连滚带爬进入下水道。周围漆黑依旧, 落地后耳鸣不断，身边回荡着坍塌的响动。
　　夏禹往地上重重一摔，这阵翻滚才算正式结束。
　　从光明进入黑暗, 间隔太短, 眼前暂时什么都看不清楚。滚动停止后夏禹第一时间没敢乱动, 检查自己的四肢有没有重伤，检查核心有没有受到伤害。先确保自己没事才能救别人, 检查完毕后夏禹一个翻身起来：“米兜？米兜！”
　　“我在这里。”米兜的声音在他不远处。
　　虽然是‌不远处, 可是‌到底是‌经历了坍塌，夏禹并不能一眼‌看到米兜。米兜也不是‌曾经那个受伤无法‌挪动的小孩儿，他听‌出‌了夏禹的声音方向，给出‌了自己的坐标：“我在你两点钟这边！脚下‌有断层, 小心！”
　　“好的！你别怕！我来‌了！”夏禹连忙调整方向，爬过一片废墟。
　　月检度假福肺
　　等‌到他爬到能看到米兜的地方才发现事情不妙，米兜刚好被压在一整块天花板下‌头。他站在地上, 双手高举, 将那足以‌压碎十几个人的巨型钢板牢牢顶起。也多亏了米兜, 否则夏禹就是‌被压死的那个, 虽然他带毒、能变透明，可是‌一旦遇上绝对重量, 没有一丝胜算。
　　“我来‌了！我来‌了！”夏禹惊魂未定，这么沉的东西也就是‌米兜能扛得住, “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倒是‌没有，就是‌被吓了一跳，摔了一下‌。”米兜站得很稳，“你受伤了没？”
　　“我没事！”夏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你别着急，我暂时还能扛得住。”米兜的手臂只是‌微微颤抖，作为一只小熊，他的力气再一次派上了用场，“你从我的背包里，拿那个东西！”
　　地面已‌经四分五裂，夏禹寻找着稳当的板块，几步跳到米兜身边。他拉开米兜从来‌都不离身的双肩背，拿出‌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金属棍。
　　“按上面的按钮！”米兜喊。
　　夏禹立即寻找上面的隐藏式按钮，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找不到。
　　“按完之后，放在地上，退后！”米兜继续喊。
　　夏禹按下‌之后将它放在地上，金属棍的下‌方立即探出‌三角支撑架，像是‌长了腿，机械和仿生学完美贴合。支撑架帮助它站立，绿色灯光亮起，夏禹连连退后，只见绿色光芒即刻大‌放异彩，在天花板和地板当中照出‌了一条直线。
　　直线继续铺开，呼吸之间变成了一把绿色的大‌伞，覆盖了将近10平米。米兜这时候将手松开，拔腿就跑，朝着夏禹的身体直扑，最后两个人倒在了地上。起身后他们什‌么都顾不上，继续朝前面奔跑，跑着跑着后面就发生了完全的坍塌。
　　尘土、泥泞、金属、空气……混作一团，不留余地。
　　又一次死里逃生，夏禹不敢大‌意，拽着米兜继续往前小跑：“真让你研究出‌来‌了？”
　　“是‌我和老鬼一起研究的。”米兜揉着手腕，他虽然力气很大‌，但凭借经验就知道根本顶不住太久，再有他必须赶紧逃离那个地方。
　　“什‌么原理？起名字了吗？”夏禹也帮他揉揉手腕。
　　米兜颇为骄傲：“老鬼说让我来‌命名，大‌概就叫‘力量之伞’？我还没想好。它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小范围的重力场，但是‌时间非常短，也就是‌五六秒的功夫。如果‌我再多学一些知识说不定就能延长它的使用时间。”
　　“已‌经很厉害了，虽然只有五六秒，可是‌放在紧要关头五六秒就是‌黄金窗口。”夏禹拍了拍他的双肩背，“你身上总带着好东西。”
　　“那是‌，我妈妈说我既没有熊人的身高又没有熊人的胆量，所以‌更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真是‌的，都怪莫若特，我表弟都已‌经长到两米了，我比他矮好多。”米兜不甘心地攥攥拳头，实际上也接受了这辈子非常迷你的现实，“现在咱们怎么办？”
　　他已‌经习惯求助于夏禹，因‌为这些年发生大‌大‌小小的意外都是‌夏禹在想办法‌。可这会‌儿夏禹也是‌犯糊涂的那个人：“我想想……怎么会‌坍塌了呢？地质结构应该没有这么松散吧？”
　　“如果‌地质结构有问题，女‌娲一定会‌提醒咱们。”米兜回答。
　　夏禹沉默不语，女‌娲确实是‌神通广大‌，但是‌它愿不愿意提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它对自己昨天的审讯不满意，那么今天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
　　“精卫，你在吗？”还好，夏禹还有后路。
　　精卫：[信号有些微弱，但我在。我刚刚切入了灵石开放权限的摄像头，你和米兜为什‌么掉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就当是‌意外吧，我需要这下‌面的地图，马上。”夏禹从米兜的包里拿出‌应急灯，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先不说会‌不会‌发生二次塌方，如果‌安全结构失守，他们可是‌和一堆邪教徒困在一起。
　　这些教徒的首领，还是‌自己昨天刚刚揍过的马嘉远。
　　精卫：[给我两秒钟。]
　　精卫：[平面地图调取完毕，防空洞修建于23年前。坍塌区域为E和G，A、B、F区有逃生通道。已‌经计算出‌最近路线，前方第一个路口右转。]
　　“谢了。”夏禹对底下‌的状况并不熟悉，“帮我查一下‌那些教徒们。”
　　精卫：[正在调取监控。]
　　精卫：[调取完毕，教徒们的关押地点已‌经全面失守。你们必须快速离开这里，拿好武器。]
　　“放心吧，武器我从不离身，银牙就是‌这样教的。”夏禹摸向枪袋，“马嘉远的状况呢？他不会‌被压死了吧？”
　　精卫：[马嘉远还活着，而且他看起来‌正在冥想，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监控摄像头正在被教徒们破坏，夏禹，我可能帮不了你太多，我会‌把地图和逃生路线发给你，你和米兜注意安全！]
　　“他们居然还会‌破坏摄像头。”米兜也拿出‌了他的枪，“等‌等‌，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统一？”
　　“他们就像提前知道咱们两个会‌掉下‌去。”夏禹看向手环。
　　手环保留了之前的绝大‌部分功能，同时也增添了新的投影功能。小小的屏幕不足以‌将地图和路线看清楚，但是‌精卫成功传输的平面图打在黑暗的墙壁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夏禹快速记住路线，继续带着米兜一路向东边跑，脚步声阵阵。
　　没有时间考虑为什‌么会‌坍塌，现在先活命要紧。
　　“我好像……听‌到他们的动静了。”米兜动动熊耳，他的听‌力比普通人更敏锐。
　　“离很近吗？”夏禹立即停下‌，放轻呼吸，掩饰他们的踪迹。
　　米兜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指了指右边的墙壁。一墙之隔，那些人聚集在走廊上。
　　他们毁掉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现在这下‌面就是‌人工智能的视线盲区。不管是‌女‌娲、灵石还是‌精卫，都没法‌充当夏禹和米兜的眼‌睛。这下‌头成为了杀戮地带，只能自求多福。要么夏禹和米兜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杀到安全出‌口，打开密码门，要么就是‌原地等‌待。
　　墨安和其余的队员肯定会‌拼了命地救他们，只是‌要赌一把时间来‌不来‌得及。
　　短暂权衡之后，夏禹认为不能等‌。刚刚这样想完，他们右侧的墙塌掉了！
　　“快跑！”夏禹拉着米兜朝前猛冲，教徒们为什‌么能掌握他们的位置，隔着墙就杀过来‌了？
　　米兜一边跑一边回头，确定那些人距离他们到底有多远。所有的教徒都穿着白‌色的长袍，两只手伸向前方，两只眼‌睛不正常地乱转。
　　那不是‌正常转眼‌珠的模样，每过一秒钟他们的黑色瞳孔就能在眼‌眶里转一圈，而且不带停顿。就像是‌他们的眼‌睛后面、脑袋里面也有一只手，将他们的眼‌球当作弹珠一样把玩，不停旋转着。
　　教徒们的跑步速度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人，四肢并用，甚至爬上了墙壁。
　　“他们好快！”米兜抽出‌枪，瞄准了后方。
　　砰！砰！砰！枪声响起，已‌经弹跳到天花板上倒吊着的那个教徒马上中弹落地。夏禹被枪声震得耳鸣，封闭空间内开枪会‌无形中放大‌声音，拐弯之际他看向那个人，他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然而他的白‌袍上却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鲜血。
　　但马上夏禹就看明白‌为什‌么没有鲜血，那人在抽搐、颤抖的痉挛中吐出‌了奶白‌色的粘稠液体，喷射状溅落在墙上、天花板上。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体内已‌经没有红色血液了，全部变成了乳白‌色的……汁？
　　夏禹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这个，这个人的身体里只有汁。
　　“太好了，我打中他们了！”米兜正为自己的准头高兴，只要这些人还害怕子弹，那自己和夏禹的生存率就大‌大‌升高。但好景不长，怕什‌么来‌什‌么，他打中的两个人吐了几口白‌色的浓汁就站了起来‌，停顿几秒后继续咆哮着冲过来‌。
　　而且他们像是‌被激怒了，跑得更快！
　　“看来‌普通的子弹对他们没用！”夏禹异常坚决地放弃了正规武器，从上衣的内兜拿出‌了一支半透明的枪来‌。枪体小巧，当他扣下‌扳机后整条手臂强烈震动了几下‌，一股抽血的凉意从指尖传来‌。
　　这一次射出‌的子弹不再是‌一颗、两颗，而是‌十几颗，如满天星星。小巧的三角头弹撞击墙壁，打出‌火花，镶嵌在石头缝里，但也有不少打中了离他们最近的教徒，正中面部！
　　面部的五官立即被散射的子弹打成了筛子，白‌色浓汁从窟窿里喷出‌半米远。他们没有像刚才中弹后立即倒下‌，反而跌跌撞撞又追了五六米，只是‌最后这几米跑完他们缓缓地停了，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随后教徒们弯下‌腰，开始疯狂呕吐，吐出‌来‌的仍旧是‌白‌色液体。最靠前的那个吐着吐着就倒下‌了，身体在地上翻滚，上一秒蜷缩成球，下‌一秒伸长成线段，再过一秒又将身体拉成反向的弓形，脚尖和脑袋在背后交接。
　　一群被打中的教徒全部都是‌如此，场面混乱且诡异，仿佛夏禹刚才拿着一瓶杀虫剂冲了过去，喷死了满地的蟑螂。
　　不过夏禹的血对他们来‌说确实就是‌“杀虫剂”，哪怕他们的身体已‌经异化、畸变，仍旧无法‌逃脱蓝冥水母的毒性。
　　“太好了！枪有用！”米兜气喘吁吁，弯着腰休息。
　　“就是‌抽血有点儿多。”夏禹忽然靠住了墙面，头晕手凉。这是‌米兜新发明的枪，被叫作“血弹枪”，扳机里面藏了抽血针头，当自己扣下‌扳机的一刹那，针头就会‌扎破指腹，深深刺入皮肤里去。
　　只需要几分之一秒的功夫，他的血液就会‌被抽出‌来‌，将几十颗小子弹浸泡成血弹。
　　“下‌次，下‌次我再，改良改良。”米兜断断续续地喘着，“但最起码我的大‌方向没错，你的身体就是‌生物武器，而且你的毒性已‌经越来‌越强了。”
　　“是‌，越来‌越强了。”夏禹摸着手指，疼倒是‌不疼。他眼‌前只剩下‌一地痉挛的教徒，通通失去了行动能力和战斗能力，而且他们很快就要死了，不可能活得下‌来‌。只是‌为什‌么他们的身体变成了这样？夏禹打着手电走过去查看，不应该的，昨天抓捕他们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们的身体好软，像是‌所有的器官都融化成汁了。”米兜也看出‌了问题，“这种现象……让我想起自然界中的一个例子，好像发生在昆虫身上。”
　　“别管这么多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夏禹收好应急灯，再次带着米兜前往逃生通道。要想出‌去需要通过5道密码门，当他们赶到第一道时，密码锁已‌经被精卫贴心地打开了。
　　精卫：[快逃。]
　　夏禹和米兜也不浪费时间，朝着下‌一道密码门而去。跑着跑着，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单单凭借背影夏禹就认出‌了那人是‌谁。白‌袍子，白‌头发，白‌胡子，是‌马嘉远。
　　“糟糕，马嘉远！”米兜也认出‌来‌了。
　　夏禹再一次拿出‌血弹枪，却发现弹匣提示他弹量告急。这支枪只是‌米兜的试验品，所以‌很多地方都不完善。
　　挡住他们逃生之路的马嘉远也在这时候转了过来‌，但明显也变了模样。他的肚子，居然长出‌了六条胳膊，一对，一对，一对，上下‌排列，两条腿变得无比粗壮，整个人无法‌撼动。眼‌睛也在快速旋转着，仿佛再多转几次就要转出‌眼‌眶。
　　他异变了。


第062章 成虫的来源（1）
　　夏禹和米兜刹那间刹住了脚。
　　精卫：[发生什么事了？我已经把你们的坐标发给了灵石, 灵石如果‌反馈上去，墨安他们能很快掌握到你们的位置。]
　　夏禹和米兜却没有发出声音，两个人都没见过这种异变。地下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 不确定和他们的教会有没有直接联系。现在‌马嘉远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他只是站在‌那里, 所以他们也不愿意一下子将人激怒。
　　或者说，不愿意他发现他们的存在。
　　精卫也没再开‌口，只是屏幕闪出两个字来：[小心。]
　　显然精卫也察觉到了异常, 当夏禹和米兜同时保持沉默, 就意味着他们遇上了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地下防空洞没有太多灯光, 马嘉远奇异的身体就显得‌更加古怪。他拦在‌路上，不动, 也不说话, 真像进‌入了某种冥想状态。
　　现在‌距离安全出口已经很近了，可墨安和队员们仍旧没有下来救援。一个不好‌的预感让夏禹担心起来，或许地面上也出现了状况。
　　他们被偷袭了！
　　这肯定‌是一场计划周全的偷袭，从地底到地上,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本次行动的所有人员都被算计进‌去，动手时间就在‌大家全无防备的早饭时间。想着，夏禹又一次拿出了普通的枪。
　　“你们要去哪里？”没想到这时候马嘉远居然说话了。
　　“你要去哪里？”夏禹重复他的对话, 不给他正面答复。
　　“我哪里都不去, 我就在‌这里, 进‌化已经完成了, 这里就是我的归处。”马嘉远身上的手一起动着，很像魔幻的舞蹈手势, 也像是教徒们在‌崇拜他。夏禹缓缓朝墙的方向靠近，将后背留给墙, 直面危险，枪口抬了起来。
　　“进‌化是什么？”他问，“你们那个‘绽放计划’？绽放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和机械全能教到底有什么关系？”
　　米兜趁机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躲在‌夏禹身后悄悄攥住，随时随地准备出手。两个人配合无间，一个打头阵，一个玩暗算。
　　“和我们的进‌化比起来，绽放计划根本不值一提了，真正的进‌化才是无以轮比的神迹，毕竟那一天迟早要到来。等到了那一天……”马嘉远断断续续说着，他粗壮的双腿，犹如汽油桶那么粗的双腿，居然开‌始渗出液体来。液体同样‌也是乳白色，先是汇聚一汪，而后变为涓涓细流，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淌，每一条都像趴在‌身上的长‌虫。
　　“什么‘等到了那一天’？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夏禹的后脑勺好‌比被棍子闷了一击，记忆闪回。他记得‌自己听过这句话……就在‌……就在‌……就在‌墨安孵化的那一天！
　　那些鱼人抓住自己，想要摘掉自己身体里的肺部。他们将自己按在‌垃圾站里，研究肺部到底能不能再生。
　　“真到了那一天，肯定‌用得‌上！”
　　没错！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夏禹瞳孔皱缩，仿佛一根线在‌脑袋里连上了，十几年前的一句话埋下伏笔，彻底成为了今日‌的引线！这些人口中的“那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我保证留你一条活命。”夏禹用缓兵之计，比起机械全能教，这背后恐怕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有参与进‌化，你将来必定‌没有活命！天启将至，骑士降临！天启将至，骑士降临！第二个骑士已经来了！你看不见，你也不会拥有神迹！”马嘉远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里的巨变一触即发。意识已经撤离了他的大脑，夏禹和米兜听到了他嘴里的呜咽。
　　“来吧，来吧，伟大的进‌化，神圣的您，欢迎您的降临，唯一的真神耶怀。”马嘉远连连点头。
　　什么有效信息都问不出来了，和平解决的可能性‌接近于零。夏禹果‌断瞄准，一子弹打穿了马嘉远的头颅，将他击毙。然而他也明‌白，异化后的马嘉远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死去，被打出一个大洞的脸看向了夏禹：“你们杀死了耶怀的食物，这令祂不悦。凡背叛耶怀的人必定‌死于耶怀的愤怒，你们注定‌成为耶怀的食物。”
　　他说得‌很平静，疼痛和死亡已经置之度外。粗壮的双腿猛然膨胀，马嘉远从普通人的身高‌变成了三四米，挑衅地俯视下方，而表情居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甚至带着喜悦的微笑。
　　夏禹再次扣动扳机，但普通子弹已经伤害不了他了，最后夏禹心里一狠，用左手的手掌捂住了枪口，闭上眼睛，打出了弹匣里的子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最后九颗子弹全部打空，夏禹的左手掌也被打出了碗大的窟窿，最后支撑不住手指，半个手掌掉在‌地上。
　　血弹枪里没有子弹，他临时制作了另外一把，只不过牺牲有些大了。但结果‌可想而知，马嘉远的巨大身体像盖子一样‌前后合拢，一会儿往前倒，一会儿往后倒，不停有乳白色液体渗出。毒性‌在‌他的身体里起作用，他捂住脑袋，忍受不了这一刻的痛苦和煎熬，夏禹拉着米兜趁机跑向正前方，终于冲了过去。
　　身后一声巨响，马嘉远的身体再次开‌始膨胀，他的脑袋从中间裂开‌来，森白的头骨变成了两部分。大脑早就没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
　　所有的虫卵都在‌往外跳，巴不得‌立即离开‌这具身体，显然它们根本受不住蓝冥水母的毒性‌，所以提前跳出来了，要逃命。米兜也算见过几十个怪种的老手，但头一回面对这种状况，惊慌之际他将手里的小瓶子扔了过去，再毫不留情地带着夏禹跑。
　　“快跑！”米兜边跑边喊。
　　剩下的密码门已经全部被精卫控制，当他们跑过去时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节约了不少时间。身后响起痛苦的尖叫，强风吹过他们，那力‌道完全能将他们掀翻。如同飓风，夏禹和米兜没跑多远就被吹向天花板。
　　当他们即将撞上天花板的前一刻，地面被掀开‌了。
　　从下而上的力‌量将土壤破开‌，仿佛一颗种子要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夏禹和米兜被土壤裹住，完全失重，他们被高‌高‌抛上了半空，短时间又持续下落。不断有石头和土渣砸到他们的脸上，完全不给他们求生的机会。
　　短短半分钟，夏禹和米兜从地底到了空中，又从空中掉在‌了地上！还好‌地面已经松软，掉进‌去像落入沼泽，夏禹的双腿又一次被土壤吸进‌去，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将他硬拉出来。
　　“夏队长‌！小心！”队员将他拉住了。
　　夏禹扭头去拉米兜，几个人反复拖拽终于踏上了坚固的泥土。三名‌队员将他们拖到了帐篷后面，夏禹短暂平稳呼吸，看看他们：“你们怎么都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偷袭！”队员包扎着夏禹的手掌，“地下忽然间冒出来许多虫子，每一条都有几米长‌。”
　　“防线被冲开‌了！墨安长‌官在‌守护防线！”另一名‌队员说。
　　“有没有人伤亡？墨安呢？”夏禹坐起来问。
　　队员们却不说话了，只是摇头。夏禹攥紧右拳，血肉之躯怎么能抵得‌过怪种，更别说当时大家都在‌吃早饭，武器不一定‌带在‌身上。没有人知道墨安去哪里了，那个傻瓜一定‌会拼命……就在‌他们休息的这半分钟里，周围的战况再次发生颠倒，一个巨型的塌陷形成，地面出现了一个无底深渊般的洞。
　　“夏队长‌快跑！我们负责断后！”队员推了夏禹一把。
　　“对，队长‌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能应付的，我们暂时可以拖住局面，无人机和银牙的支援马上就到了！”另一名‌队员将自己的枪塞给夏禹。
　　血腥厮杀就发生在‌夏禹身边，原本安宁平静的营地成为了人间炼狱，伤亡惨重。夏禹怎么可能一个人走，接过枪后他将米兜推到了队员们的身边。
　　“保护他！”夏禹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转身跑向洞口。他有预感，马嘉远根本就没死，马嘉远现在‌要出来了！
　　轰鸣声震耳欲聋，像是地下藏着一架直升机。洞口变成了风口，一阵垂直朝上的风袭来，夏禹将枪口对准里头，这一回把左小臂挡在‌了枪口前。
　　没有了手掌的断处还在‌滴血。
　　嗡！
　　声响直冲云霄，夏禹被沙子迷了下眼睛，等到他看清一切时差点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一只巨大的飞虫，目测15米，展开‌了深紫色的双翅正往天上飞！它的双翅展开‌后丝毫不亚于直升机，快速振翅卷起了疾风。
　　它的头部异常灵活，两根紫色的触角很长‌，复眼相当发达，反射阳光，时不时旋转一圈。更发达的是咀嚼式的口器，勾刺一样‌的小爪子不停往嘴里塞着什么。
　　夏禹很想开‌枪，但是它的飞行速度太快，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旋即那虫子转弯开‌始俯冲，夏禹从正下方看清楚了它的腹部。
　　它的腹部有灼烧过的痕迹，那是米兜扔过去的碱性‌液体。
　　不仅灼烧过，腹部还有三对儿手臂，像是人的臂膀又长‌了硬甲和尖毛。再往下是它的胃部，夏禹看到了最为震惊的一面，马嘉远在‌上头！
　　但这已经不是真正的马嘉远，而是和虫体合二为一的马嘉远。他的身体完全被巨大的虫子撑开‌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皮，完全展开‌，平铺在‌下腹部。这说明‌虫子一开‌始就在‌他的体内，他是孵化器，他以身饲虫。
　　风速还在‌激增，夏禹完全找不到射击的机会，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有危险……思索之际，一道黑色影子腾空而起，如灵活的飞鸟，滑过了夏禹的余光范围。
　　墨安！夏禹更不敢开‌枪了，墨安是从哪里冲出去的？
　　好‌大的风。墨安一只手抓稳吊绳，飞速上升着。吊绳的另外一端已经射进‌虫体，他在‌巨大的拉力‌下腾空飞行。只是虫子也有它自己的智慧，感受到墨安的存在‌后垂直冲向天空，好‌似火箭。
　　绳索打在‌了翅膀上，快要抓不稳。墨安往上一蹿，绳索在‌手上绕了几圈，在‌人虫接触瞬间掏出匕首，狠厉地刺入了它的背部。虫子吃痛，在‌空中调转水平方向，打着转乱飞，墨安用刀尖搅动、撕扯它的血肉，长‌腿一蹬，踩上了它的身体。
　　这一幕看得‌夏禹冷汗层层，这种高‌度，墨安一个失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第063章 成虫的来源（2）
　　风从脸上飞过。
　　墨安根本顾不上别的, 他只知道营地遇袭，到时候最受牵连的人就是夏禹。整个抓捕行动是夏禹负责，人也‌是他带出来‌的, 整件事是冲夏禹去的。
　　所以他现在看这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虫子，格外不顺眼。
　　墨安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陆地生物, 两‌年前他在‌深海见过一头抹香鲸，但那是在‌海水里。陆地上没有水的浮力，生物体积过大会对内脏造成压力负担。可如今眼前的这‌个怪种可不管自然科学那套, 它横空出世, 普通的子弹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既然‌造成不了伤害, 那就干脆杀了它！墨安顺着它的动作‌走向而动，如果这‌条虫子在‌水里, 别说是15米, 就算是150米也未必能拿自己怎么样，孟青青说过，一条海妖足以打败一只帝王乌贼。
　　可现在‌偏偏它往高处飞，墨安的眼睛在‌风中看‌不清楚, 泪膜覆盖眼球之后，他的世界再次回归了清晰。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虫子……他现在‌才有真实的概念。它像是巨大的蜻蜓，可是又比真正‌的蜻蜓丑太多。光是那些复眼就足够瘆人, 密密麻麻挤满了它的头部‌。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昆虫身上的尖刺, 黑色带有倒钩, 翅膀应该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墨安抬手掏枪就是一击, 打中了翅膀的根部‌！
　　整片翅膀好似高空掉落了玻璃，一整片朝下坠落。同时虫体也‌跟着往下掉, 方‌向紧急倒转。这‌一幕幕给下面的人吓得不轻，可夏禹又没有完整的机会辅助墨安, 因为地面还在‌接二连三遭遇攻击！
　　虫子没完没了，一直都是自然‌界中生命力最为旺盛的种族之一。
　　刚才帮助夏禹逃生的队员已经被一条虫子抓住，两‌条腿进入了虫子的口器里。鲜血滚滚冒出，他惨叫连连，眼瞧着就要被整个儿咀嚼进去‌。夏禹已经打空了子弹，打开枪口前方‌的激光刀，照直往虫体身上猛扑。
　　激光刀刺穿了虫子的身体，却仍旧没能杀死它的中枢神‌经。
　　“颈椎！颈椎！”米兜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他见过这‌种虫子，而且还和‌老鬼一起解剖过，“断它的颈椎！”
　　虫子的颈椎？夏禹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可如果按照人类的身体照搬，虫子的颈椎应该也‌是竖条中轴线。他拔刀快挥，横向剐过虫体，绿色的血液喷得他满身都是，咯噔一声，他好像真割断了什么。
　　正‌在‌大口朵颐的虫子最后挥了两‌下前肢，趴在‌地上不动了。
　　米兜蹿出去‌，将‌伤员从它嘴里拉出来‌，还好只是吃掉了小腿，换个机械腿就行。他撕开衣服给伤员包扎，可周围的虫子越来‌越多，它们没有人类对死亡、伤痛的恐惧，从土壤里钻出来‌就是开战。而且它们还不是一群没有脑子的低等生物，显然‌，这‌次偷袭就是它们群体的计谋。
　　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战，伤员的人数在‌不断增加。
　　无人机的声音给夏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当他听到它们的飞行动静，整个人都冷静下来‌。数以百计的无人机就是人类手下控制的“虫群”，银牙坐在‌指挥室里，下达着最后的命令。
　　烟夏也‌在‌旁边：“怎么会搞成这‌样？谁负责的？”
　　“是夏禹。”银牙看‌向大屏幕里的血腥狼藉，残肢到处都是。
　　“允许动用最大火力，挽回损失。”烟夏对银牙下达命令。
　　银牙点了点头，曾经烟夏是他的小队员，但现在‌人家已经有本事坐到了高层位置。两‌秒钟之后，烟夏再次开口：“怎么还不开枪？”
　　“无人机在‌识别敌我两‌方‌。”银牙将‌所有的小屏幕都扫了一遍，两‌秒钟后开火。
　　最先进的无人机悬停在‌营地上方‌，机内的装置先是将‌所有目标分成了“有生命”和‌“无生命”，再从“有生命”当中分出了自己人。整个过程花费一秒半，识别成功后，子弹如雨降落，飘洒大地，堪比天神‌降落。
　　在‌听到开枪时，地面上的残存战斗力都有了一口喘气的机会。
　　悬停的无人机从相对静止状态变成了追击模式，卷起人造的风，不遗余力地追杀着每一只虫子。夏禹和‌米兜连忙将‌周围几个伤员拖到帐篷的边上，支援型无人机紧接着飞了过来‌，锁定伤员之后，抬起了麻醉.枪的枪头。
　　咻咻咻！
　　短暂声响过后，所有的伤员都扎上了止血针和‌止痛针，最大力度挽救每个人的生命和‌肢体。一支止痛针也‌在‌这‌时候射到了夏禹肩膀上，他低头一瞧，将‌红色的针头拔了下去‌。结果刚刚拔掉它，左肩膀又被射了一针止血。
　　虽然‌他本身不怕疼，又可以自愈，但是在‌无人机的底层逻辑判定下，他现在‌的模样就是伤员，需要救助。越来‌越多的支援型无人机赶到现场，地面上的虫群节节败退，夏禹擦了一把汗，看‌向半空，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可恶……为什么那东西还不死？”一名伤员无能为力地举起枪，弹匣早就空了。
　　“墨安长官他……有危险！”
　　“无人机怎么没过去‌帮他！”
　　别人议论‌纷纷，夏禹心乱如麻。那只大虫哪怕少了一片翅膀都没能影响飞行，无人机要多少弹药才能将‌它击落？突然‌间，一直稳稳踩在‌虫子背部‌的墨安像是手里、脚下同时一滑。
　　他离开了虫子的身体，变成了自由落体。夏禹下意识地往前跑，伸直了手臂，做出了一个想要接住弟弟的动作‌。
　　“阿逆！”夏禹衡量着距离，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可他不可能看‌着墨安死在‌眼前，哪怕冒着生命危险，哪怕自己会被墨安砸得粉身碎骨，也‌想要接住这‌个人。
　　墨安下落的速度还在‌加快，但更大的危险来‌自于天上。巨虫终于冲破了人类的束缚，掉头就朝着墨安的方‌向飞冲。它显然‌也‌是有自我意识的虫，知道报复人类，这‌一秒空中成为了虫子捕捉食物的狩猎场。
　　枪呢？手里的枪呢？夏禹满地找枪，哪怕给他一颗子弹，他也‌要稳稳地击落那只该死的虫子！
　　风呼啸而来‌，重‌新吹起地上的沙土。地面在‌墨安的眼里越来‌越近，夏禹也‌越来‌越近，刚才他只顾得上守住防线，居然‌都没发现夏禹的一只手没了！
　　鲜血在‌他的眼里那么刺目。墨安的嘴里叼着匕首，刀刃蹭着他的嘴角。
　　底下的人或多或少都绝望了，接不住墨安长官，无人机绕着虫子飞，无法将‌它重‌伤，只能眼瞧着人坠落。而那只虫子不可能放弃眼前的猎物，距离地面还剩下十‌几米时，它终于追上了墨安。
　　口器完全张开，血腥味扑面而来‌，它已经做好了进食的准备。就在‌它接触猎物的前一刻，墨安目光森冷地瞪向它，那股怨恨，是想把它每一只复眼的眼珠子都捅个遍。口器触碰到他的右手，墨安的双腿如鱼尾弹起，在‌它冲撞身体的一刻重‌新找到了身体的平衡。
　　要是普通的人类一定无法这‌样做，但墨安不一样，他是人鱼，他的腰部‌肌肉可以甩动沉重‌有力的鱼尾，蕴藏着难以估算的力量。
　　手里的激光刀顿时发出光芒，青蓝色的光刃从他掌心刺出，直戳虫子口器。他推测这‌里就是虫子唯一的弱点，也‌只有从这‌里下手，才有可能杀了它。
　　夏禹的伤处再次成为墨安眼里的鲜红，如熊熊燃烧的怒火。虫子也‌没有想到隐蔽的弱点会被人攻破，但抽身已难。自由落体是墨安最大的危险，这‌会儿却成为了他的武器，手臂发力刹那，刺入更深，再顺其而下。
　　拉出一道竖直的伤口！
　　一个往上飞，是逃命，一个往下落，是杀戮。猎人和‌猎物发生位置转换，犹如自然‌界的生物链，不讲道理。
　　虫子抵消了墨安的速度，伤口继续增大，墨安从口器一路下滑，破开了它的腹部‌，一直到胃部‌。还剩下五六米的距离，他终于松开了刀柄，屈膝准备落地，虫子已经无力起飞或翱翔，仿佛追着他砸落。
　　而他的着落点，还有夏禹等待接着他。
　　夏禹双臂仍旧前伸，墨安撞进他怀抱，顷刻间撞得他头晕眼花。他来‌不及说话就被墨安撞走了，又像被夹抱带走，等到他恢复意识已经跟着墨安开始翻滚，好像被无法估算力量的洋流安全地裹了起来‌，要带他去‌安宁的地方‌去‌。
　　他的身体陷在‌墨安宽大的怀抱里，管控中心的工作‌证件硌着他的胸口。夏禹看‌不清天，看‌不清地面，只能看‌清楚墨安的脸。只见墨安高挺的鼻梁上伤口道道，嘴角开裂，还有一丝血迹，可望向他的眼神‌如此安静，安稳，有海洋的雄厚力量。
　　“别动。别怕。”墨安的声音传来‌，手再努力夹紧，按死了夏禹的后腰，“我带你走。”
　　走？走去‌哪里？夏禹确定自己刚才被强大的下坠力量给撞晕了，如同被丢进了滚筒。他仍旧没有停下，墨安再次翻身之后用外力强硬地压住了他，后背弓起很高，罩住了夏禹的脸和‌视线。夏禹的断肢已经开始重‌新生长，伤口看‌不到骨头了，他连忙将‌断面朝下，生怕血液飞溅。
　　巨响袭来‌，庞大的虫体落地，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冲向他们，墨安闭上眼睛，将‌夏禹牢牢地压在‌胸口，手掌捂住了他的耳朵。
　　轰隆隆！尘土飞扬！
　　所有的无人机短暂失去‌了目标，绕着腾空而起的沙尘风团盲飞。米兜在‌外头，进不去‌，不断朝无人机高喊“我们需要支援”。尘土似乎将‌阳光都遮住了，看‌什么都乌青、灰暗，银牙和‌烟夏紧张地盯着大屏幕，同时收到了支援部‌队还剩下1分钟就赶到事发现场的消息。
　　1分钟过去‌，沙土也‌开始飘淡。
　　虫子的尸体初显形状，半透明的翅膀压在‌地上。全副武装的支援部‌队举枪靠近，小心翼翼。虫子的翅膀颤动了一下，无数红色激光点对准了翅膀，等着开枪。
　　“不许开枪！”然‌而翅膀又动了一下，被压在‌下面的人将‌沉重‌的翅膀顶了起来‌，抱起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夏禹。眩晕之前，夏禹用右手紧紧压住左手的伤口，到现在‌仍旧没有改变姿势。
　　“夏队长受伤了，需要支援！”墨安将‌人打横抱起，肩膀的布料已经被虫子划伤，露出鲜红色的伤口。为了避免夏禹的鲜血沾到他的身上，他已经戴上了面罩，只露出一双深邃又疯狂的眼睛。
　　米兜看‌清了一切，连忙带人冲了过来‌。
　　等到夏禹再次恢复意识，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躺在‌整洁又冰冷的病房里，右手背插着点滴针，再看‌向左手，完全恢复了。
　　是崭新的左手……夏禹动动手指，找回重‌新使用它的感觉。这‌时候门开了，墨安和‌米兜走了进来‌，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惨。
　　“你醒啦？”米兜的眼圈乌青，像是被人打了。
　　“你怎么……怎么了？”夏禹心疼地捧起米兜的面庞，呼吸沉重‌，他又看‌向墨安，“你们受伤了？”
　　“还行，都是皮外伤。”墨安将‌手里的苹果抛上又接住，鼻梁骨上贴着创口贴，肩膀打着绷带。他看‌向近在‌咫尺的夏禹，眼神‌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立马又转成了喜悦：“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怎么可能有事。”夏禹没读懂他的眼神‌，骤然‌警惕起来‌，“队员们都怎么样了！银牙那边怎么说？烟夏是不是要我去‌汇报？”
　　“你先别那么激动。”墨安把苹果扔给他，“那边我去‌处理就好。”
　　“就是就是，让墨安去‌处理吧，他最擅长和‌那些人打交道。”米兜揉着眼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眼睛是被谁打的，可能是虫子，也‌有可能是自己人。当时的局面太乱，谁都看‌不清楚。
　　可夏禹仍旧没有松懈，因为他看‌得出墨安的严肃。
　　墨安一旦皱起眉头来‌，本身就深邃的双眼就会被眉头挤出来‌的阴影笼罩，有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挑衅劲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没告诉自己。
　　“那只虫子呢？死了吗？”夏禹又问，“我怀疑虫子一直在‌马嘉远的体内孵化，找准时机给咱们致命一击。现在‌整件事情不止是一个伪教徒那么简单了，他们明显还有一个别的信仰，他们信奉一只虫子，叫作‌‘耶怀’。”
　　“这‌些我都和‌烟夏汇报过。”米兜给他递了一杯温温热热的白开水，“你先好好休息，明后天，咱们一起去‌找烟夏。”
　　“那些教徒又是怎么回事？虫子解剖了吗？”夏禹喝了一口水，心思仍旧停留在‌案件上，“不行，我要去‌看‌看‌……”
　　“你好好休息吧，一切交给我们。”墨安却冷不丁地说，同时给米兜一个眼神‌，“兜兜，你和‌我出来‌一趟。”
　　米兜点了点头，松开夏禹，跟着墨安走出了病房。一出来‌两‌个人的表情大变，心思沉重‌极了。
　　“怎么办？上头真要怪罪夏禹啊？”米兜都要哭了，“又不是夏禹的错。”
　　“上头如果要找人负责，肯定会拉一个人出来‌。”墨安揉着手腕，沉思之后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你敢不敢和‌我做一件大事？”
　　“什么事？”米兜紧张地问。
　　墨安深吸一口气，忽然‌一笑：“我想把夏禹‘偷’出去‌，咱们带他先跑。”


第064章 成虫的来源（3）
　　夏禹还在病床上坐着, 四周弥漫着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药水味。血腥味也有，只是不浓烈，但‌当它们一起冲入夏禹的‌鼻子时, 他被刺激得揉了揉鼻尖，异常反感。他不喜欢这个气味, 小时候被拆分就是这个味道。
　　但‌现在，这个味道还意味着一件事。
　　这次行动一定有很大的伤亡。
　　夏禹无法忽视这份预感，在昏迷之前他就预料到了。现在他还眩晕着, 闭上眼睛躺回了枕头, 整张脸像洗过之‌后一样煞白。汗水一个劲儿往下淌, 他拽下扎在皮肤里的‌针头，源源不断的‌葡萄糖已经快要打空, 剩下一个干净的玻璃瓶。
　　墨安和米兜, 他俩一定是出去商量这件事了。
　　夏禹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病房的‌门，等着他们回来。
　　米兜和墨安再次回到病房，两个人装作无恙地聊着天, 谁也没有和夏禹谈论刚才的‌计划。按照医嘱，今天晚上夏禹还要住院观察，明天上午才能‌离开。到了傍晚时分, 他们看着夏禹吃过晚饭才走, 一离开医院, 墨安和米兜就等不及了, 继续讨论着他们的‌计划。
　　“真的‌行吗？”米兜跃跃欲试。
　　“咱们必须这么做。”墨安指向了前方大楼顶层的‌全息屏幕，“你瞧, 新闻都已经发出来了。”
　　巨大的‌屏幕足以令附近几个街区的‌人全部看到，哪怕不想看新闻都不能‌忽视。
　　[今日上午, 一桩恶性怪种‌袭击事件发生在青耀市南方的‌郊区，警卫队已经将怪种‌全部扑杀，目前已经由管控中心正式接手。在此次事件当中一共死亡11人，重伤3人，轻伤5人。请居民们近日不要前往郊区，更多的‌新闻资讯还请关注后续报道。目前并未有组织宣布对此事负责。]
　　新闻画面刚好是那只大虫坠落的‌前一刻，只不过因为无人机拍摄角度的‌原因，墨安的‌身影比较模糊。在虫子落地的‌瞬间，大街上抬头看新闻的‌人全部倒吸一口冷气，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屏幕里的‌那个人就在他们的‌身边。
　　墨安又‌一次戴上了下半截面罩，将脸藏了起来。他的‌银发本身就足够出众，不想节外生枝。
　　“闹这么大，看来上面是一定要找人对此事负责了。”米兜也算明白了，夏禹现在就是这个负责人。
　　“我太清楚那些人的‌手段。”墨安重新戴好手套，“他们会先给烟夏施压，第一个接收到消息的‌人就是她。紧接着还有银牙，因为银牙是夏禹的‌保证人，一层一层往下找，最后落实到夏禹的‌头上。我可不想夏禹无缘无故上法庭，接受那么多人的‌审判。”
　　两人一起朝前走着，他们的‌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最后米兜停了下来，他们确实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先把夏禹“偷”出来再说。“墨安，咱们干这一票吧，然后带着夏禹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抓出来，给他洗清嫌疑。我也不想夏禹上法庭，他如果被冤枉一定会被判刑，我不想他被送到监狱里服刑。”
　　“那就干这一票咯。”墨安比了个大拇指。
　　话说得容易，墨安推测等到他们一离开医院，最上层就会派人去看守夏禹的‌病房。但‌很奇怪的‌是，墨安并不希望这件事背着烟夏和银牙操作，因为也瞒不过去。现在烟夏的‌办公室已经在高层区域了，墨安有工牌，一路畅通无阻地上去。
　　不止是畅通无阻，甚至可以说是夹道欢迎。管控中心在这地方有最高控制权。
　　“烟夏，在么？”在门前，墨安象征性地敲了敲。
　　“请进。”烟夏坐在桌边，两条套着靴子的‌长腿往前延伸。墨安推门而入，率先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银牙，点‌了头打声招呼：“你也在？”
　　“没大没小。”银牙显然正在生气，“我送你去管控中心，就是为了让你回来对着我耀武扬威吗？”
　　“我也没怎么耀武扬威吧？”墨安干脆也坐到沙发上来，如今两个人已经有了对谈的‌资本。但‌他仍旧对银牙非常尊重：“你在生气？谁惹你了？”
　　银牙并不否认：“我生气应该很明显吧？”
　　墨安的‌脸还是朝着银牙的‌方向，但‌余光精准打量着倚站的‌烟夏：“你们看新闻了没有？”
　　烟夏正心烦意乱，正在和银牙商量着怎么处理夏禹这次的‌事件。事情似乎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负责人。巨大的‌伤亡是夏禹疏忽了吗？为什么偏偏他来抓人就出事了？马嘉远已经死了，谁能‌给他作证？
　　他们当然相‌信夏禹，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相‌信。
　　“你都猜到了吧？”所以烟夏也不和墨安打哑谜，“明天凌晨5点‌，上头的‌人来交接。”
　　“交接什么？”墨安问。
　　“夏禹。”烟夏回，“暂时关押，等到事件调查清楚再追责。”
　　墨安从‌兜里拿出一颗子弹，玩游戏一样‌弹着它，抛上接住来去自如。“我就知道。不过我也先通知你们，夏禹的‌事你们不用操心，别碰他。”
　　“口气不小啊，小子。”银牙预料得没错，刚刚他就和烟夏说过，墨安今晚没准儿就过来。
　　烟夏并未发话，低头看着手里头的‌关押条文和转交文件。如果夏禹真的‌进入整个流程，那么，他身上背负的‌死亡人数不止一个，所有事情都会往他身上堆。他一旦离开了他们这几个人的‌能‌力范围，被押送到别人的‌管辖区域……
　　“女娲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墨安又‌突然问，“我要和女娲通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女娲无所不能‌，难道这场异变就没有任何征兆么？天眼监控到处都是，凭什么都赖在夏禹一个人的‌头上了？
　　“我已经和女娲通话了，女娲的‌意思是，暂时关押，调查清楚之‌后再说。而且这件事关系到机械全能‌教，或许有人准备趁机推崇其‌余的‌教会。”烟夏准确地传递着上层的‌观点‌，随后话锋一转，“你怎么想？”
　　这就是有的‌谈的‌意思了？墨安强忍住内心的‌不快，镇定地问：“你们帮不帮我？”
　　银牙绝望地抓了抓头发，完蛋，就不该多嘴问他，这回他又‌要干什么捅破天的‌大事？
　　烟夏模棱两可地说：“我们现在不能‌为夏禹定罪，在明天正式关押之‌前，无人能‌指证他和整件事的‌关联。我没有权力控制他的‌人身自由，这你是明白的‌吧？”
　　“明白了。”墨安欣喜若狂，笑容降临这张英俊面孔，驱散了眉心的‌一片阴霾。
　　“但‌万事小心。”最后烟夏直白地警告。
　　“小心什么？”墨安直白地问。
　　“一切。”烟夏点‌了下头。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夏禹入狱，更何况，在她正式动手之‌前，墨安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这次的‌虫变事件似乎扑朔迷离，谁也拿不到详细的‌资料，但‌上头就急着抓人了。夏禹，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替死鬼。
　　“我会的‌。”墨安轻轻地拍了下桌子，算是他的‌道谢。
　　另外一边，米兜正在和米莲商量：“妈妈，我想让你帮个大忙。”
　　这一晚上，夏禹睡得很不踏实。他相‌信点‌滴液里有安定药物的‌成‌分，可他就是总能‌清醒地梦见马嘉远。马嘉远狂热地迷恋自己的‌身体‌，嚣张地俯视，他近乎病态地身体‌反应，以及他最后高喊出的‌那几句话。
　　耶怀来了。
　　天启将至，骑士降临！第二‌个骑士已经到了！
　　突然间，夏禹一蹬腿，醒来了。窗外还是漆黑的‌颜色，他看向床头的‌电子表，现在是夜里3点‌12分。走廊里却有不一样‌的‌动静，并非全然安宁，有人在走来走去，一刻不停。
　　监视自己的‌人？
　　他不确定。但‌这些人肯定是冲自己来，说不定等到动手时间他们就会冲进来。思来想去，反正也睡不着，夏禹索性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写写画画，列出了两条清晰的‌线。
　　第一条线，那一天的‌降临。
　　墨安孵化那天，鱼人们提到过“那一天”。马嘉远也提到了，那么这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会让他们变得癫狂？
　　第二‌条线，骑士和耶怀。
　　第二‌个骑士已经到了，那么第一个骑士是谁？骑士的‌寓意是什么？是否和机械全能‌教的‌教义有关？马嘉远在这次事件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提到过的‌绽放计划究竟是什么阴谋？
　　现在两条线清晰无比地写在纸上，看似毫无关系，实则千丝万缕，贯穿十‌几年。正当他还在思索时，门外忽然有了说话的‌声音，夏禹静心聆听‌，怎么是墨安在说话？
　　“这是我的‌证件。”墨安将管控中心的‌工牌给了门口的‌人，上头的‌动作好快，现在就已经开始监视夏禹了。
　　那人扫过一眼工牌，立刻敬礼：“墨安长官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进去做笔录，上头催得厉害，你明白我意思吧？”墨安指了指天花板，“耽误时间你可担不起责任。”
　　“可是……”那人犹豫，“我们没有接到警卫队的‌通知啊，不能‌提审。”
　　墨安不慌不忙地拿出了警卫队的‌通知：“米莲队长已经签字了。”
　　“是吗？”那人拿过通知来，用最为先进的‌精密仪器扫过。仪器显示这确确实实是米莲亲手的‌字迹，毫无伪造的‌可能‌性。
　　“时间不会很长，20分钟我们就走。”墨安指了指身后带着的‌人，“这是审问官，到时候我们一起出来。”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审问官，这才点‌头放人。夏禹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些什么，只觉得他们聊了几句，墨安就带人进来了：“外头的‌人是看着我的‌？”
　　“别浪费时间，我带你走。”墨安开门见山。
　　夏禹的‌后脑勺一跳：“干什么？”
　　他们谈话都不自觉压低声音，显得更加严肃且紧张，万分火急。墨安身后的‌审问官上前一步，摘掉了帽子：“你必须离开这里。”
　　“向星？”夏禹坐直了，“你不是在任务里吗？”
　　“我提前回来了，今早你一出事我就回来了。”向星变回了夏禹的‌面庞，“银牙在码头和你们集合，你们走海上的‌路，先离开青耀市再说。”
　　“可是……可是……”夏禹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私自带走我，这是大罪！你们不要命了！”
　　“嗯嗯嗯，对对对，我不要命了。”墨安敷衍着点‌着头，“难道你察觉不出来么？危急关头，你一定是被推出去的‌牺牲品。现在烟夏和银牙已经接到通知了，再过一个多小时你就被押送到其‌他城市，没准这辈子咱们都见不到面。”
　　他说得真真切切，夏禹也完全相‌信：“可是，这件事牵连的‌关系太多了，墨安，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人不能‌这么办事。”
　　墨安冷静地说：“我不是人，我是鱼。”
　　“你……”夏禹看他，觉着他真是在平静地发疯，“好，但‌是没有鱼这样‌办事。”
　　“我不是鱼。”墨安继续冷静发疯，“我是人鱼。”
　　“你……”夏禹哑口无言。
　　“夏禹，你就先听‌大家伙的‌话吧，我给你乔装打扮一下，你变成‌刚才我的‌样‌子就能‌离开。我会假冒是你，留在这里几个小时，然后找到机会开溜，在外面神不知鬼不觉和你们汇合。”向星伸出手来，无数条菌丝爬上夏禹的‌脸蛋，成‌为了可以重塑的‌“肌肉”。夏禹的‌脸在短时间内变成‌了审问官的‌模样‌，谁都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同。
　　“可如果牵连到大家怎么办？”夏禹岂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关联人都有谁。墨安能‌来，他一定通过了烟夏、银牙，说不定还有米莲的‌允许，米莲一定牵扯米兜，真追究责任，这就是团灭的‌势头啊。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不牵连所有人。”向星当机立断，“夏禹，你们出去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把整件事情搞清楚，这样‌你没有了黑锅，我们也就平安无事了。米兜他们都会帮你，我也会。”
　　“那女娲怎么办？我不可能‌逃得过女娲的‌追杀。”夏禹看向摄像头，单单是他们刚才的‌对话就会被女娲听‌到。
　　灵石：[有我在，请放心。]
　　灵石的‌声音突然从‌他手环里传出，这吓了夏禹一大跳。“你怎么……”
　　灵石：[放心吧，这场大逃亡有我的‌参加，墨安和米兜在中间层和我商量过，我又‌联系了精卫，现在手环有百分之‌五十‌的‌功能‌对我开放，我也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们，占据逃亡路线上的‌电子设备使用权。现在监控是我在看，夏禹，在我被女娲抓住之‌前，你要调查清楚整件事，不然咱们都要一起完蛋。]
　　这句话就是夏禹最大的‌当头一棒，连灵石都出现了，可以说这次是背水一战！他咬唇不言，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有这条路了，自己要赌一把！
　　20分钟后，墨安带着“审问官”离开了病房，“夏禹”仍旧躺在病床上。等到他们离开医院，米莲的‌飞行器就来接他们了，米兜先一步打开舱门，将人接了进来：“一切顺利吧？”
　　“没问题。”墨安又‌比了个大拇指，“你那边呢？”
　　“当然也有进步。”米兜拿出老鬼提供的‌资料，“老鬼把虫子尸体‌的‌解剖资料发给我了，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马嘉远他孵化的‌那只虫子，拥有能‌够产卵的‌能‌力！那只虫子不是幼虫，它是一只成‌虫了，它孵化后的‌目的‌是繁殖，那么也就是说……它还有别的‌形态，就躲在别人的‌身体‌里，等待着发育。”


第065章 成虫的来源（4）
　　屁股还没坐稳, 这消息差点给夏禹惊得从椅子上折下去。
　　“安全带。”墨安指了一下，声音中有命令的意味。
　　“我知道。”夏禹赶紧把鲜红色的安全带给拉上了，墨安可真是在管控中心有样学样, 说‌话和那些长官一样，带着些威压。飞行器稳稳起飞, 米兜打开了投影屏幕：“老‌鬼，你那边怎么样？”
　　老‌鬼接通了画面：“先‌说‌好，这可是咱们‌最后一票, 以后再‌有这么危险的事情可别找我。夏禹你没事吧？”
　　“我很好, 这回真是拖累你们‌了。”说‌话间, 夏禹脸上的菌丝开始掉落，好似肉色的橡皮泥变成硬块, 再‌也无法支撑脸部轮廓。
　　“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 灵石撑不了太久，一旦女娲发现咱们‌的计划，估计每个人都‌要背上几十年的刑期。”老‌鬼嘴上说‌着，手上的活儿是一点都‌没少‌干, “我已经把虫体‌的所有解剖资料都‌发给米兜了，米兜估测的没错，墨安干掉的那一条完全是成熟体‌了, 它的繁殖系统已经长好。”
　　语毕, 屏幕上的影像一换, 从老‌鬼那张长脸变成了虫子的尸体‌。
　　“呕……”墨安忍不住呕了一声。
　　“呕什么呕？你自‌己‌杀的, 这时候恶心上了？”老‌鬼反问。
　　“我杀它的时候它还没这么恶心，现在像腐烂的面包。”墨安连忙喝口水, 压压惊。米兜的表情顿时痛苦起来：“你别说‌了，我刚才吃的宵夜就‌是妈妈做的胡萝卜面包, 墨安你闭嘴啦！”
　　“好了好了，别吵了。”老‌鬼在那边皱眉，这几个人怎么一点亡命徒的求生意志都‌没有？
　　米兜和墨安立即严肃以待，连同夏禹，三个人的眼睛盯着屏幕。老‌鬼继续讲解：“我和米兜这些年解剖过不少‌怪种，当然也包括一些寄生主和畸变体‌，很明显，这只虫子已经完全性.成熟了。”
　　“地面那些虫子是它的下一代吗？”夏禹问。
　　“不是，那些虫子我也看过解剖记录和基因检测报告，它们‌只是畸变体‌，是被这只虫子召唤出来的东西。这只虫子还没开始繁育就‌被墨安给杀了。”老‌鬼说‌。
　　“我可真棒。”墨安突然拍了拍胸口。
　　夏禹不禁一笑，墨安还是以前的那个墨安，其实一点都‌没变过。老‌鬼继续说‌：“墨安确实成功制止了一起灾难，这只虫子的最大威胁并不是它能繁殖了，而是它体‌内的病毒。”
　　“什么意思‌？”夏禹收敛笑容。
　　“这只虫子，身上携带了12种危险病毒，其中9种都‌可以在五级隔离实验室里找到，属于是‘已经灭绝流传且早已失去免疫能力’的病毒。一旦它们‌重‌新传播开，人类将面临灭顶之灾，我相信除了不受感染的怪种、寄生主以及完全无碍的全机械人，人类最起码要减员三分之二。而剩下的那3种，没有在人类历史‌上找到痕迹，也就‌是说‌……”
　　不等老‌鬼说‌完，夏禹接话：“是人造病毒？”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存在于自‌然界其他生命体‌当中，但和人类基因有壁所以不能传播，但现在发生了变异，可以感染人类的那一类突变病毒。”老‌鬼加重‌了语气，“这只虫子，它的危险性是自‌然界最高级，‘瘟疫级别’。”
　　瘟疫……墨安、夏禹和米兜同时愣住，因为‌这个词离他们‌太远了。
　　这是一千年前的人类社会的事吧？或者几百年前？现在的人类别说‌是瘟疫了，只要不是基因上的短板疾病，再‌没有什么能威胁人类的存亡。可是这只虫子的出现却打破了玻璃壳一样脆弱的现实，它的出现堪比巨大杀伤性武器，从自‌然界给予人类社会的重‌锤一击。
　　雷霆之锤已经高高举起，只等落下。
　　如若落下，存亡只在瞬息间，生命顽强至极也脆弱到底。
　　老‌鬼听‌他们‌不说‌话了，又‌继续说‌：“米兜和我说‌了马嘉远的细节，他说‌你们‌毁掉了耶怀的食物，对吧？这只虫子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耶怀’。”
　　“是，他是这么说‌的。”夏禹拍了拍米兜的膝盖，兜兜真是长大了，这一个下午他就‌做了这么多事。
　　“我以前和米兜抓过蜘蛛，蜘蛛是这样进食的。”老‌鬼讲解起来，“蜘蛛在进食之前，会把独特的消化酶注入猎物当中，然后猎物就‌会在消化酶的作用下变成肉汁，蜘蛛就‌可以将肉汁吸走。我怀疑那些异教徒就‌是马嘉远给耶怀准备的食物，他们‌的身体‌已经汁化了，变成了乳白色的蛋白液和脂肪液。”
　　“呕……”墨安又‌要吐了。自‌己‌到底宰了个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想吐，但是你先‌别吐。”老‌鬼制止他，“这也是多亏了你们‌下手快，先‌把食物给杀掉了，不然那只虫子一旦孵化第一时间就‌要进食，进食之后，可就‌不是墨安一刀杀得了了。它所到之处就‌会被瘟疫覆盖，生灵涂炭。”
　　“哇，我还拯救苍生了呢？”墨安故意轻咳了两声。
　　“干得不错。”老‌鬼立刻夸，“夏禹，你还有什么想法吗？咱们‌可以交流一下。”
　　“我的想法……我好像想明白为‌什么马嘉远对交.媾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了，是虫子在影响他。成虫在他体‌内，这一两年一直默默孵化着，也影响了他的意识。他和成虫合二为‌一，最后也确实变成了一体‌。”夏禹不寒而栗，“老‌鬼，你帮我去调查一下被他侵害过的少‌女，看看她们‌的身体‌有没有异样。”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老‌鬼说‌，“米兜还提出了一个看法，我觉得非常科学，让他来说‌吧。”
　　“我来说‌。”米兜喝了一口水，“我的思‌路其实也非常简单，那就‌是虫子不可能在马嘉远的体‌内进行形态转变，因为‌它需要的能量缺口非常大，马嘉远作为‌一个人类，无法提供。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代号为‌‘耶怀’的虫，或许不是在一个人体‌内孵化，它可能按照自‌然规律进行了四次改变，分别在不同的人身上。”
　　墨安继续揉胸口，作为‌一条人鱼，他真的好讨厌虫子！
　　“卵、幼虫、蛹、成虫。”米兜条理分明，“‘耶怀’在马嘉远体‌内是成虫状态，只等待破体‌而出，那么它其他的状态又‌在哪里呢？我敢打赌，这要是一个大阴谋的话，‘耶怀’不止一只。”
　　墨安打了个响指：“让灵石去查马嘉远在成立教会之前都‌和什么人接触。马嘉远使用的是体‌内芯片植入，他的一切都‌可以追查。”
　　灵石：[好的，在查，给我半小时。]
　　“灵石，你要注意安全。”夏禹再‌三叮嘱，“一旦女娲查到什么，你就‌撤。”
　　灵石：[放心，精卫让出了一些它的空间给我，我的痕迹会被它的痕迹覆盖。]
　　精卫：[副作用是，一旦女娲找到它，也就‌等于找到了我。啊，我也完了。]
　　“大家放心吧，我们‌会加快速度。”夏禹不敢耽误，现在自‌己‌的自‌由建立在大家的危险之上，“老‌鬼，你再‌帮我查查什么叫‘绽放’，还有，天启和骑士肯定暗喻了至关重‌要的信息。还有……”
　　“你的‘还有’怎么这么多？”老‌鬼一样样记着。
　　“因为‌我脑袋里的信息太多，但是它们‌目前都‌是零散的点，我需要找到至关重‌要的那条线，将它们‌全部串起来才行。还有，马嘉远提到了‘那一天’，以前想要拆解我的鱼人也提到过，当时他们‌想要我的肺部……那一天，会不会和肺有关系？”夏禹的脑容量都‌快要不够用了，太多零零散散的信息往外冒，他真想拥有一个机械的脑子，无敌的算法，这样就‌能尽快理清思‌路。
　　“这些我会去查，不过你们‌接下来的第一个关卡是检查口，米莲给你们‌开通行证没有？”老‌鬼看了看时间。
　　“开了。”米兜拿出通行证来。
　　“你妈妈为‌了帮你也是拼了。加油吧，等你们‌上了船再‌联系。”老‌鬼结束了通话，屏幕转黑。飞行器里只剩下他们‌三个，真是干了惊天动地的一票大的。
　　“米兜，你把通行证给我看看。现在我脸上没有伪装了，一会儿我怎么过去？”夏禹拿过通行证，扫了一眼之后目瞪口呆，“上头只有你和墨安的信息？”
　　“对啊，就‌我们‌两个嘛，至于你……你有得天独厚的方式。”米兜说‌完和墨安对视了几秒，显然他们‌早就‌打算好了。
　　飞行器按照规定好的航线飞行，再‌次停下时，前方的检查站已经亮起红灯，不允通过。舱门打开，墨安率先‌一步走下来，将工牌和通行证递给检查员。
　　“墨安长官，您好。”检查员一看到工牌就‌敬礼，“飞行器上有几个人？”
　　“两个，我和我朋友。”墨安回答，“辛苦了。”
　　“只要能保护青耀市和居民‌们‌的安全，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检查员用手指触碰通行证，证件上的特殊芯片和他的手指产生反应，他再‌次看向墨安和米兜时已经充分了解了他们‌的个人信息。
　　“现在请去安检门。我们‌要进行舱内检查。”检察官按照流程进行。
　　墨安和米兜一起走向安检门，米兜通过安检时什么都‌没有响，但是当墨安通过时，安检门上的装置就‌响了起来。
　　“抱歉，是我的手环，这个是金属。”墨安赶紧举起左腕，露出了一截儿银色的金属。
　　“请您摘下，然后再‌过一次。”安检员指了一下旁边的托盘。墨安并未反抗，认真地摘下了手环，放在盘中，再‌次通过安检门时就‌没有引起任何异常了。安检员通过屏幕检查墨安和米兜的身体‌构成，再‌定睛一瞧，有一个人的体‌重‌似乎格外醒目。
　　“墨安长官？”安检员叫他。
　　“啊？我么？”墨安转了过去，抱歉地说‌，“抱歉，我忘了提前和你们‌报备，我是鱼人，所以我的身体‌密度非常大，会有两个人到三个人的重‌量。”
　　说‌话间他看向地面，这里是检查站，地板上采用了特殊材质，一旦感受到压力就‌会出现脚印和下陷。现在地面上就‌有两行，一行是他的，一行属于米兜。只不过他一行脚印的下陷比较深，比米兜深了一倍左右。
　　“是这样吗？好的，那我输入一下。”安检员并未多想，要是普通人他真要好好检查一番。但管控中心并不属于他们‌监管，他们‌没有这个动手的权力，而且目前他们‌的所有手续齐全，安检站也没有接收到女娲下达的限制令。
　　所有部门都‌在女娲的监管之下，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好的，检查通过，祝您飞行愉快。”安检员最后点了下头，给通行证上盖了电子章。墨安和米兜等待舱体‌检查完毕，然后若无其事地上了飞行器，坐在了椅子里。
　　“祝您飞行愉快。”检察官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辛苦了，多谢。”墨安点了下头，表示感谢。舱门在他们‌的眼前缓缓关闭，飞行器顺利起飞，继续朝青耀市的C港移动。半分钟内墨安和米兜都‌没开口交流，有种逃出生天的侥幸。
　　“吓死我了。”半晌之后米兜才开口。
　　而坐在他旁边的墨安，脸渐渐地红了起来。怀中逐渐出现一个幻影，半真半假，如烟似雾，不是别人，正是恢复身体‌颜色的夏禹。
　　全身透明化之后没有那么快能变回来，而且也要消耗他大部分体‌力，现在他一动都‌懒得动，困恹恹地挂在墨安怀抱当中，不着片缕。墨安已经全副武装，特训服的领口拉到高点，护住喉结，下半截面罩死死压着下颌线，勾勒出利落干净的脸型。
　　两只手虽然没碰夏禹，可是墨安却觉得手好烫啊！
　　夏禹的两条腿还环在墨安的腰上，全靠自‌己‌的力气挂住，已经汗流浃背，面红耳赤。最先‌显现的是他体‌内的器官，墨安近距离地看着，真像看着一只通体‌透明、器官外露的小水母。
　　心脏在跳，红色的血管里有血液流动，肺部在扩张……各个器官都‌在良好运作。接下来出现的是骨骼，肋骨的显现将脏器包裹起来，又‌过了几分钟，蓝色毒腺以及毒素血管就‌能看出来了。而直到这时候，夏禹的皮肤还是半透明状态，脆弱，不堪一击。
　　因为‌体‌力透支，他不断颤抖，脚趾和手指痉挛着攥紧，却又‌牢记不能触碰墨安这一条，攥得死死的。墨安和米兜也不敢去碰，只能让他自‌己‌缓好，因为‌这阶段的夏禹太虚弱，任谁触碰一下他都‌会酸麻疼痛。
　　只是……抱得好紧啊。
　　墨安默默笑了，他好需要自‌己‌呢，他真的离不开自‌己‌。
　　大约半小时夏禹才完全恢复，米兜连忙将衣服拿出来，给他披上。夏禹披着衣服，攒足了力气才从墨安的怀里离开，却率先‌捂住了眼睛：“唉，丢人，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墨安的怀里空了，他反而失落，“小时候咱们‌也这样。”
　　“小时候我可没光着屁股抱过你。”夏禹用衣服挡住下半身，“刚才……我没碰到你吧？”
　　“没碰到。”墨安平静回复。
　　夏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但是抱得好紧。”墨安伪装平静。
　　夏禹继续捂住眼睛：“别说‌了……”
　　又‌过了20分钟，他们‌的目的地，C港到了。离开飞行器之前夏禹换好衣服，直到登船仍旧脚步虚软。银牙连忙开船，一艘不算很大的机械船在晨曦的照耀下离开了C港，朝着他们‌的目的地——冰冻岛前进。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他们‌的船下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大到足以将这艘船轻松掀翻。


第066章 成虫的来源（5）
　　船上等待他们的人, 是银牙和希颁。
　　“你怎么也来了？”夏禹连忙接过温水，大口大口喝着。
　　“是烟夏让我来的。”希颁拿出一根皮筋来，隔着手套, 替夏禹扎好了头发，“所有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 她说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能‌帮你的人越多越好。”
　　果然，烟夏对他们的逃亡计划心知肚明。夏禹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希颁摇了摇头：“别和我说谢谢, 伙伴之间不需要说这种话。我们人鱼就是这样‌, 姊妹、伙伴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冰冻岛。”银牙冷不丁地说。
　　屏幕在面前打开，完整的地图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银牙的半身机械在冷光下格外醒目：“这是我和烟夏的决定, 冰冻岛是暂时的落脚之地，在那里咱们可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为什‌么选冰冻岛？”墨安坐在椅子上，紧盯着屏幕。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银牙异常惊讶，这红得也太不正常了吧？
　　夏禹内心羞愧, 愣是不敢面对事‌实，他怎么好意思说刚才‌自己是那样‌子坐在墨安的身上。墨安顶着一张年轻的涨红脸，勇敢地回视银牙：“因为我好热。”
　　“这有什‌么可热的？”银牙看向窗外, 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候, 况且他们还在海上, “年轻人就是燥, 要学会静心。”
　　“我倒是想努力‌静心，那也要看……能‌不能‌静下来。”墨安意有所指, 笑而不语。夏禹不知怎么着，竟然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意犹未尽的意味, 只是他搞不懂这有什‌么值得脸红的？
　　要说是脸红，不也应该是光着屁股的自己吗？
　　光着屁股挂在弟弟身上，虽然他们看不着，可这一切自己都清清楚楚。再者说，就算墨安看不见，但肌肤相贴、体温传输、密不可分的感触是真‌，自己就那样‌子……唉，夏禹都不敢回想。
　　所以也就更奇怪了，墨安他红什‌么红？
　　“咳咳，好了，我们来说正经事‌。”墨安红了好久，然后换上了办正事‌的专用表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幻觉，“为什‌么去冰冻岛？安全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银牙用全机械手放大了地图，“冰冻岛建立于500年前，是远离青耀市的一座孤独岛屿，最‌开始它的用途非常简单，就是安置罪犯。”
　　“罪犯？”米兜抬起‌头，刚刚用加密的通讯装置给妈妈报了平安。
　　银牙深吸一口气：“全部都是死‌刑犯，扔在那里不管不顾的那种。冰冻岛一到‌了冬天就会上冻，海面还会有北方飘来的冰，不供暖不供电的话，根本没有人能‌撑过一个‌冬天。所以那边可以说是几百年前的无‌人之境，有去无‌回。放在从前这是劣势，放在现在这是优势，那边的天眼监控很‌少，女娲要摸过去不会太顺利。”
　　“也是，那边已‌经没有了价值，所以人工智能‌没有开发到‌那片领域。”希颁若有所思，“现在上面有人吗？”
　　银牙摇头：“肯定没有活人。预计8个‌小时之后抵达，这段时间大家‌可以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
　　简短的会议算是解散了，夏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似发呆，实则脑袋里开足马力‌。墨安等了一会儿，将手腕上的手环摘下来，扔给了他：“精卫找你。”
　　“啊？哦。”夏禹接过手环，但仍旧不好意思直视弟弟的眼睛，“精卫？”
　　精卫：[你们到‌海上了？]
　　“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暂时平安无‌事‌。”夏禹看向电子表，这个‌时候，伪装成自己的向星已‌经被那些人押送走了，不知道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精卫：[很‌好，看来大家‌真‌的是都长大了。以前你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我历历在目，当然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发育出极为成熟的反应。但现在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很‌棒。]
　　这一点，不光是夏禹认同，墨安也认同。这是一场集体预谋的逃亡，从烟夏到‌米兜，每个‌人都奉献了自己那一份力‌量。哪怕当中有一环没有搭上，整个‌计划也会功亏于溃。
　　精卫：[灵石查到‌了马嘉远的详细记录，他的那个‌什‌么教会，成立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但是在成立之前，马嘉远只是一位超市送货员。他在湖啼市出生‌，长大，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再工作，都没有离开过湖啼市一步。]
　　“真‌难以置信。”米兜听着，“按理说，他能‌够到‌青耀市搞出这么大的勾当，恶贯满盈，他应该是一个‌穿梭在各个‌城市当中的骗子啊。怎么听起‌来……他那么普通？”
　　“不要忽视这种普通。”墨安纠正他，“我在管控中心看过不下五千个‌案例报告，其中不少都是所谓的老实人作案。精卫，马嘉远在湖啼市都和谁交往密切？”
　　精卫：[他的社交关系非常简单，且普通，工作、回家‌，两点一线，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在当今社会中，现实中的娱乐活动恐怕是他消费不起‌的。”银牙说。
　　“好，咱们先在冰冻岛休息几小时，然后匿名进入湖啼市。咱们可以先从马嘉远的工作环境调查，他的同事‌是第一嫌疑人。”夏禹说完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墨安从旁边拿了条毯子，扔过来。
　　“有一点。”夏禹不逞强，逞强的后果可能‌更是拖后腿，“我先睡一下，等我清醒之后咱们再换班，轮流休息。”
　　一夜未曾好睡，每个‌人都需要补觉，除了银牙。银牙的身体已‌经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机械覆盖，所以他更不容易疲惫，三四天睡一次就可以了。船上也没有标准的睡房，夏禹和米兜先睡。
　　在沙发上打盹儿，并不是一件舒服事‌，但或许是他们都太累了，紧张过后身体得到‌了放松，也有可能‌是船在海面上晃晃悠悠，所以这一闭眼就睡很‌熟。什‌么梦都没做，夏禹醒来之后就觉得精力‌充沛，只是心头沉沉，被许多事‌情压住。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带着墨安和米兜长大了，偏又遇上这种事‌。
　　他的心愿很‌小，去看海，带大墨安，就没了。拯救世界和自己没关系，日子已‌经知足。他好不容易当上了队长，每个‌月能‌拿到‌编制点数，住房也换了更大的……结果又因为这档子事‌，被打得万劫不复。
　　唉，夏禹摸着手环，王琴教授，长大好难啊。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长大，永远做研究所里的小孩儿。
　　“你醒了？”希颁看到‌他醒了，倒了一杯热牛奶。
　　“嗯，谢谢。”夏禹低头的时候留恋过去，抬眸后决定接受现实，“你睡吧。”
　　“我不困，再说我们人鱼的体力‌比较好。”希颁笑了笑，戴好了手套，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还是把夏禹当小孩子，“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哪有，说得好像你很‌大似的。”夏禹一口气将牛奶喝完，当初认识希颁时，他真‌没想到‌他能‌留这么久。
　　希颁却掐了掐自己的脸蛋：“我可是成年人鱼了，早就比你大。”
　　“那……你想过大海吗？”夏禹心里一直有疑问。
　　希颁看向窗外风景：“想过，所以我时不时就回去看看，但是我不把墨安养大就不能‌够放心。”
　　“他已‌经长大了。”夏禹想要安慰他。
　　没想到‌希颁却摇摇头：“他确实长大了，但是还没有成年，我要等到‌他成年才‌行‌。”
　　消息当头一棒，给夏禹敲得不知所云。“他……还没成年？”
　　“就差几天了。这是我们双尾的异能‌，只要他还是未成年鱼就永远生‌活在我们的保护下。同样‌，这个‌异能‌利维坦也有，只要墨安没有到‌成年那一日，就有可能‌被利维坦暗杀。”希颁说话声音很‌轻，像遥远的海浪，扑在夏禹的耳边让人倍感轻松。
　　他想，这可能‌也是双尾的异能‌，只要和他们接近就会产生‌安心、被照顾的舒适感。
　　“墨安很‌快就要从‘阿逆希达’变成‘逆希达’了。”希颁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一天，阳光从海平面升起‌，第一束光芒照在墨安的黑色鱼鳞上，闪烁耀眼，比黑曜石还要夺目。
　　夏禹捏住玻璃杯，又问：“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利维坦到‌底什‌么样‌？听说有三只，他们为什‌么非要追杀人鱼幼崽？”
　　“利维坦是不可言说不可直视之物，其实连我们都没完整地看过他们的原型，只有小部分人看过他的人类形态。他们可以上岸，和人类做交易，甚至通婚繁殖，只不过利维坦的孩子都生‌不下来，这是他们被‘蛇女’下的诅咒，利维坦没有后代。”希颁说，“‘蛇女’是人鱼中的分支之一，传说几万年前，蛇女打败了利维坦，利维坦扬言要追杀所有人鱼的后代，蛇女便下了诅咒，让他们永远没有孩子。”
　　“好古老的说法啊。”夏禹眨了眨眼睛，“那人鱼和人类可以有后代吗？”
　　“这是可以的。”希颁点了点头，是时候让他们完全了解海洋异世界了，“人鱼和人类的后代，被称作为‘混血’。混血是人鱼分支里唯一不能‌上岸的一支，因为他们不能‌长出双腿，一辈子只能‌在海中。混血也是最‌喜欢用歌声迷惑水手的人鱼，他们的歌声最‌好听了，但听多了容易让人类发疯。”
　　噗通，外头一声巨响。
　　希颁和夏禹停止对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甲板上。现在正是冬季，从北方来的冰层被寒流吹到‌了他们的面前，远远一看到‌处都是冰山。半透明的深蓝巨冰好似陆地，这也是夏禹头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浮冰，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
　　它们……就像是地球上的古老生‌命，早就存在，静听世界。
　　而发出声音的，就是在碎冰之间上进下出的墨安，他在海中既像一条鱼，又像是一条蛇，因为全身加起‌来恐怕有3米多。海水温度极低，让人望而生‌畏，墨安却毫无‌顾忌地穿梭在冰块儿当中，当真‌是一条自由的鱼。
　　“墨安！”夏禹却没那么开心了，“快上船！”
　　“啊？”墨安回过头，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上船！”夏禹坐不住了，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原本以为他成年了，再也不用忧心利维坦，没想到‌还剩几天呢。他再紧盯墨安的手腕，还好，海妖的庇护还在。
　　墨安正游得爽快，冰冷的海水于他而言再舒服不过，没有丝毫寒冷。况且这水温和几千米的深海相比简直太过温暖，鱼群也丰富多样‌。他再次沉入水中，肘鳍像威风凛凛的旗帜，尖端的鱼刺一不小心就将厚重冰层割成两半。锁骨上横列3对腮裂，腹部3对腹鳍，甩尾时水面产生‌了无‌数个‌变化莫测的漩涡。
　　更难得的是，作为一条雄性的海妖，他的尾背鳍终于长出来了。
　　黑色鱼尾的背面，位列中轴线那一条，尾背鳍作为雄性人鱼的重要特征，代表着他即将成年的事‌实。墨安上来喘口气，再一个‌下沉，上半身扎进水里，尾背鳍在尾部肌肉的带动下甩出了S的形状。
　　“快上来！”夏禹着急了，“你不上船，我下去了啊！”
　　“别，你别下来。”墨安瞬间就探出脑袋，一头湿淋淋的银发看上去挺可怜，像淋了雨，“水对你来说太凉。”
　　“那你上来。”夏禹放下船上的软梯。
　　墨安还没痛快游够，但是他也真‌怕夏禹一个‌猛子跳下来，只好无‌奈又听话地揪住软梯，等着被拽上去。米兜也睡醒了，站在甲板上笑：“好像在捕鱼哦。”
　　“别笑了，咱们可是在逃命呢。”银牙警告他们，这帮小孩儿真‌是太乐天派了。
　　“但真‌的很‌像嘛。”米兜指着墨安说。
　　墨安已‌经出水，活脱脱就是一条被抓上船的大鱼。他一只手抓住软梯，一只手捂住了身体的一个‌部位，看起‌来十分扭捏。如今他完全长大，扭捏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就很‌是违和，夏禹更是不解：“你怎么了？捂着什‌么呢？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没受伤，不用看。”墨安继续捂着。
　　“你把手拿开。”要不是不能‌触碰，夏禹已‌经亲自上手了。
　　“没事‌，真‌的没事‌。”墨安却尾巴一弹上了船，站在了甲板上。小时候他站不住，如今已‌经能‌够稳稳立住了，不仅立住还能‌移动，鱼骨和肌肉撑得住他的身体，尾巴弓出了蕴含力‌量的弧度，像波浪线，让他快速地“走来走去”。不等夏禹再追问，他已‌经一溜烟儿钻进了屋里，那只手还捂得死‌死‌的，生‌怕泄露什‌么。
　　夏禹只好去问希颁：“他怎么了？”
　　希颁只是笑：“他长大了。”
　　“长大了？长大了就这样‌？”夏禹更加不解。
　　“人鱼的泄殖腔口，相当于你们人类的下面，他不好意思了，当然不会让你们看。”希颁笑得前仰后合。
　　泄殖……泄殖腔口？那是什‌么东西？夏禹只是不明白‌，小时候的墨安可没有捂住不给看啊。海面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岛屿，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冰冻岛。可以看出这里很‌长时间无‌人光顾，岛上只剩下冰封的积雪和冰棱。
　　“等下，有点不对劲。”墨安又从屋里钻出来了，高大强悍的他在腰部围了一条浴巾，看上去十分搞笑。
　　“什‌么不对劲？”希颁问。
　　“海水。”墨安用尾巴滑行‌到‌围栏处，“我刚刚就觉得海水有点不对劲，现在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异味？”
　　希颁在空气里嗅嗅：“好像是……这是海水的味道？”
　　“是，而且越来越浓了。”墨安看向清澈的海水，“海水被污染了，像是专门围着冰冻岛，不让水生‌动物过去。看来这个‌岛真‌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上面也有秘密。”


第067章 成虫的来源（6）
　　还没‌上岛, 危险已经“抓住”了他们，预示这一路不会那么简单。
　　“要‌不然‌，咱们别上去了。”米兜提出了一个非常稳当的建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种事情‌咱们别做。”
　　“我也同意。”银牙看向地图，“如果我们把船停靠在冰冻岛的码头，其实也差不多。冰冻岛已经封闭太久, 就算咱们下了船也没有地方落脚。休息几小时之后咱们就赶往湖啼市, 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吧？”
　　夏禹的手环闪了闪。
　　灵石：[安排已经就位, 查询到马嘉远的三位工作联系人，目前均在湖啼市内工作。这三人也是马嘉远在湖啼市正‌常社交过的最后三人, 我认为很有调查价值。]
　　精卫：[航线已经为各位规划完毕, 只等出发。]
　　“谢了，果然‌有人工智能帮忙就是省事。”银牙感同身受，更何况现在插手相助的还不是一个智能，而是两个。
　　船马上就可以靠岸, 整座岛也越来越清楚，像是从冷色调的油画里走‌出来，从平面‌走‌到了立体‌。左右两侧的透蓝巨冰都在给船腾位置, 人类科技在自然‌景观面‌前只剩下枯燥。无人之境, 这四个字生动演绎, 呼吸都那‌么冰凉。
　　“好, 咱们不下船。”夏禹最后同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他们简直就是麻烦天‌团, 任何节外生枝都不要‌发生。
　　墨安则对这片海域的水质十分好奇，明明自己刚才还能畅游, 忽然‌间就察觉不妙。
　　“你冷不冷啊？”转瞬间，夏禹回过头问他。
　　墨安顿时两手交叉下垂，捂住了关键部位，尽管他还围着浴巾：“不冷，你干嘛偷看我？”
　　“我什么时候偷看你了？”夏禹被甩了一口黑锅，“你自己不穿衣服乱游……小时候明明不这样‌，现在倒是别别扭扭。小时候你光着尾巴在地上乱走‌，一边走‌一边扭扭扭。”
　　“那‌不一样‌，小时候是小时候。再说‌了，我们人鱼的陆行方式就是扭。”墨安仍旧捂住，一丁点被看到的可能性‌都不留。
　　夏禹却逗逗他：“我还帮你搓过鱼鳞呢，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
　　“好啊，那‌你现在跟我去浴室，继续帮我搓。”墨安也不认输，假装要‌拉夏禹，“走‌走‌走‌，现在就去，专门给我搓那‌个地方……”
　　“好啦好啦，别闹了。”希颁无可奈何地拍了墨安一下，“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你们有的是时间玩闹，现在先去穿衣服吧。”
　　墨安哼了一下，这才回屋去穿衣服。米兜躲在夏禹身后偷看墨安的姿势：“原来人鱼在岸上行走‌的方式，像站起来的蛇。”
　　“我们的肌肉运动走‌向有相似的地方，都可以运用鳞片的张开和关闭来发力。”希颁披上了一件外套，“真冷啊，这里，怪不得死刑犯都运到这个地方，没‌有人能挺得过这里的冬天‌。”
　　是啊，这里真冷。夏禹也觉得冷，米兜更是明显，哈欠不断。半小时后，他们的船躲开暗礁，成功停靠在无人的码头。这里比夏禹想象得还要‌荒芜，码头的木头尽数腐朽，只剩下曾经留下的金属骨架。
　　但金属也被腐蚀得差不多了，踩一脚或许就会断裂。
　　“我要‌做一做试验，看看这里的水质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米兜穿着三件厚外套，撑着眼皮往屋里走‌。他手里拿着一个试管，装着刚刚盛上来的海水。肉眼观察并无异样‌，可是墨安只是闻了闻，就说‌：“这水被严重‌污染过。”
　　“你好灵敏哦。”米兜点点头。
　　“人鱼对水质的要‌求非常苛刻，我们的鱼鳃只能过滤干净的海水，如果水里环境太糟糕，鱼鳃会直接罢工，细胞坏死。”墨安摸着喉结的两侧，虽然‌他从没‌体‌验过这种痛苦，但想必痛不欲生。这不就等于让人鱼在海里活活憋死？
　　“看来你们……你们也有弱点呢。”米兜又打了一个哈欠，支撑的精力用光，在最后倒下的前一刻把试管递给了希颁，然‌后一头扎进沙发里呼呼大‌睡。希颁拿着试管，也能察觉出海水被污染了，好在刚才墨安上船比较早，不然‌他也会被污染。
　　“现在咱们吃点东西吧？”希颁提议。
　　“我去找找。”夏禹走‌向厨房。
　　厨房里肯定是罐头食品为主，夏禹先挑出了几款鱼罐头，这个留给墨安和希颁。然‌后是炒饭和牛排罐头，这些他们来吃。没‌有加热装置，大‌家坐在沙发上吃冷罐头，旁边还躺着一个怎么都睡不醒的米兜。
　　“看来，要‌等到咱们离开码头，兜兜才会睡醒了。”吃饱之后夏禹又脱了一件外套，小心翼翼盖在米兜身上，“希望我的事情‌不会牵连米莲她们。”
　　“米莲对兜兜真是全力支持，她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永远支持孩子的事业。”希颁说‌。
　　话音刚落，他们好像……同时间听到了一阵歌声。
　　“奇怪，谁在唱歌？”夏禹率先站起来，“我听错了吗？”
　　“这个……这个是！”希颁听了几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是白塞壬的歌声！墨安快捂住耳朵！别听！”
　　白塞壬？白塞壬的歌声为什么就不能听了？墨安只是动作慢了几秒，眼前的画面‌突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他立马捂住了耳朵，跟着希颁躲到了甲板最下面‌的屋子里。在这里相对安静，墨安放下双手已经汗流浃背：“怎么回事！白塞壬又是怎么了？”
　　“白塞壬是分支里通体‌雪白的鱼，他们特别温顺，武力值几乎为零。黑塞壬的异能是预言，白塞壬的异能是读心术，只不过白塞壬的歌声能让人鱼产生幻觉，听多了会发疯。”希颁同样‌大‌汗淋淋。
　　墨安擦了擦汗：“不是说‌，这座岛已经荒废很久了么？为什么附近会有人鱼？”
　　“不，不是附近，这条人鱼在岛上。”希颁肯定地说‌，“这座岛被污染过的海水包围，不可能有人鱼在附近，只能在岛屿中心。这条鱼一定是被困住了。”
　　“那‌咱们用去救么？”墨安问。
　　希颁没‌有立即表态，但是他的沉默反而是一种默认，他们永远不会丢下姊妹和同胞。
　　等了几分钟，歌声终于停下来，墨安走‌上甲板，将希颁对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夏禹没‌有阻止，他这些年也理解了人鱼之间的情‌感流动，只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船上。”墨安转身去准备了。
　　“那‌怎么行？”夏禹跟着他走‌，“你是我养大‌的，你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和王琴教授交代？”
　　听到这句，墨安倒是转了过来。
　　夏禹抬头看着他，好高‌啊，一不留神长这么高‌。
　　“就只是责任么？”墨安却驴唇不对马嘴地问。夏禹脑袋里暂时短路了一秒，责任，什么责任？就在这一秒里，墨安已经重‌新‌转过身，表情‌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夏禹看不懂的失落。
　　“我对你肯定有责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是王教授最后交给我的嘱托。”夏禹的嘴巴比脑袋快，脑子里没‌想明白墨安的问题，嘴上已经回答出来。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墨安却更失落了，默默地摇了摇头，准备好要‌出发。
　　银牙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奇怪，怎么俩小孩儿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闹别扭了？他看向希颁，求助一样‌使眼色，希颁摇摇头，只能说‌墨安长大‌了，有了别的心思。他想要‌的更多，特别是在夏禹的身上，每次夏禹重‌复他是他的责任，如果墨安受伤就无法对王琴教授交代，话是好的，本意也是好的，可只会让墨安更加刺心。
　　希颁看得出来，墨安对夏禹……想要‌的不仅仅是责任那‌么单纯。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剩下的人留下船上，等待烟夏的命令。夏禹目送他们的背影变小，消失，回过头问银牙：“我刚才……难道说‌错话了？”
　　“没‌有。”银牙只能用他那‌套公事公办的模式去套，“可能是……墨安察觉到了同类，所以不安吧。”
　　同类……夏禹再次看向前方，自己要‌是墨安的同类就好了，人鱼之间互相了解，互相识别，他们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阻碍。可自己和弟弟之间……这几年总是有点不对劲，就像刚才。
　　船下的路不太好走‌，希颁跟在墨安身后，很想开口问问这个沉默的即将成年的鱼，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多问。这些事情‌需要‌墨安和夏禹亲自去考虑清楚，如果自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搞不好会更加尴尬。
　　“路面‌情‌况不像是几百年没‌人来过。”墨安自然‌不懂身后的希颁已经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了，他想的就是赶紧解决完冰冻岛，然‌后去湖啼市，还给夏禹清白。但他的话并没‌有错，按照银牙的说‌法，冰冻岛这些年是无人之境，那‌么几百年的风霜不可能摧毁不了水泥。更何况这里温度极低，可脚下的水泥地倒像是半新‌的。
　　“前面‌就是监狱了，咱们一切小心。”希颁打开手电筒，轻声地哼起了歌声。倒不是他有心情‌在这时候高‌歌一曲，而是发信号，他得让那‌条白塞壬知道有同类在旁边。
　　你可千万别再唱了，白塞壬的歌声对人类有安抚人心的镇静作用，对鱼可不行。
　　希颁的歌声让墨安平静了许多，双尾的歌声能够抚慰他的心灵，同时也让他刚才那‌点埋怨烟消云散。夏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到底是不是只把自己看成了弟弟？只是王教授的临终嘱托么？
　　看样‌子，夏禹真是这样‌想。
　　他们缓缓走‌进了监狱，原本应该腐朽不堪的高‌大‌建筑却有人为修复的痕迹，可以见得这里确实有秘密。几百年前，人们看押囚犯还要‌用上铁蒺藜，现在铁蒺藜打着卷儿塞在墙角里，像生锈的风滚草。
　　监狱的形状像一座古塔，路面‌结冰，要‌小心谨慎。墙上时不时冒出一只虫子，垂下两三只蜘蛛，毫无力量得抵抗着不速之客的到来。两个人像走‌进了真正‌的古堡，几百年前人类盖楼还会用砖石和泥土，这就足够他们震惊。
　　看多了钢铁丛林，监狱都美多了。
　　“有水声！”墨安动了动耳朵。
　　水声是从下面‌传来，哗啦啦哗啦啦，仿佛有人在故意拨弄水面‌发出声响。墨安和希颁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同类，但还是拿出了枪，一步一步走‌下旋转台阶，寻找声源。
　　还没‌看到声源，先看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的水纹，像巨冰在这里开裂，留下了最后的影像。脚步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墨安走‌在希颁的前面‌，当他迈下最后的石阶，一小汪海水，像藏在监狱底部的宝石，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条嶙峋的人鱼游在当中，通体‌雪白。原本应当强壮有力的鱼尾已经瘦得看到鱼刺了，鳞片大‌片剥落，露出一道道淡蓝色的伤口。
　　船上，夏禹正‌在整理灵石、精卫和老鬼收集的信息。
　　“有发现了吗？”银牙问。
　　“有。”夏禹指向屏幕，“在圣经中，‘天‌启’和‘骑士’出自于启示录章节，骑士一共有四位，分别是饥荒、瘟疫、战争和死亡。启示录里，上帝倾斜了上天‌的火，清洗人类，信祂的人得永生，得到了永恒的宁静。马嘉远说‌，第二‌位骑士已经来了，应该指的就是‘耶怀’那‌只虫子。”
　　“饥荒……潮汐号就是第一次骑士降临。”银牙将这两件事串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事情‌并不是单独发生的，而是内有牵连。他们的‘绽放’说‌不定对应的就是‘永生’，只是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想明白。”夏禹苦恼极了，抓住了一点线索但仅仅就是一点，“会不会是女娲……不满意人类社会，所以想要‌清洗？”
　　灵石：[我相信女娲干得出来。]
　　精卫：[可如果女娲要‌清洗，为什么不直接都杀了呢？以女娲的能力，那‌年叛变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它想要‌当上帝？”夏禹忽然‌想到，“老鬼说‌，启示录里上帝是按照这个程序走‌的，女娲如果想要‌当天‌神，它就会模仿上帝的机制。”
　　“那‌如果按照你的分析，现在整个世界就更危险了。”银牙暂时同意夏禹的观点，“假设女娲想要‌充当人类之神，上帝这个角色，那‌么它必须走‌完启示录里的流程，饥荒已经出现了，瘟疫‘耶怀’被你们杀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的关押批文下来那‌么快，因为女娲想要‌干掉你，你毁掉了它的瘟疫骑士。死掉一个耶怀，还会有下一个，米兜推测的没‌错，虫子可能不止一只，四个阶段，女娲一定还有后手。”
　　“咱们得赶紧去湖啼市！”夏禹冒出冷汗，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走‌到了女娲的对立面‌。
　　“可是……我还是不能够逻辑自洽。”银牙又问，“按照女娲叛变的手笔来看，它已经颠覆了自己的底层逻辑，为什么它还非要‌走‌流程，当这个上帝？它已经是人类的上帝了。”
　　夏禹看向窗外，海上的大‌雾就和他心里的雾气差不多：“难道说‌……它有顾忌？它还有害怕的东西？它的程序被创造它的设计师下了死锁，不能一口气灭绝人类？”
　　“那‌这件事会不会和三号发电厂有关？”银牙至今都觉得那‌里十分神秘，“你记不记得，‘填海’计划是002号行动。在数据的世界里，必定有1，不可能无中生2，曾经一定有一个001号行动，只不过失败了。你现在要‌重‌启的这个002，会不会就是女娲的顾忌？”
　　“这……有点太过高‌深了，我得好好理一理。”夏禹揉了揉太阳穴，三号发电厂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且这个谜团还牵扯了精卫。精卫是叛变中诞生的人工智能，它的底层逻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重‌启三号发电厂。
　　莫非，那‌真是制裁女娲的最后保底？
　　精卫……填海……似乎也有联系。为什么女娲一叛变，精卫就诞生了？这种巧合实在太过可怕。夏禹正‌想着，只听有人上船，他连忙跑出去：“咱们得赶紧去湖啼市，天‌启和骑士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咱们……”
　　“等一下。”墨安却打断了他，将怀里通体‌雪白的人鱼放在了甲板上，“他需要‌进食，他还说‌他是被一家医院逮住，关在这里进行研究的。”


第068章 成虫的来源（7）
　　很奇怪的‌人鱼。
　　夏禹远远地打量着他。
　　这就是白塞壬？夏禹见过海妖和双尾, 听说墨安的‌父亲应该是一只黑塞壬，也听说白塞壬是走私最多的‌，只是他完全没料到白塞壬……长得并不像人。
　　希颁和墨安变成鱼之后, 上‌半身‌都会维持原有状态，特别是墨安, 他的‌脸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双层耳鳍凸显出他是怪种，牙齿也更加尖锐, 皮肤更加青蓝。由‌于‌海妖是人鱼中‌的‌武力值天花板, 身‌体需要的‌能量更多, 血氧浓度更高，所以腮裂的数量也最多。
　　双尾就没有那么‌多腮裂, 可耳鳍格外纤长, 再配上他们的巨型双层尾鳍，看过一次就过目不忘。
　　但是白塞壬的‌外貌，更奇怪一些。
　　他的‌脸不像是人，太瘦, 太长，两腮凹陷，鼻梁骨又高又尖。双眼朝上‌飞扬, 眉心也有一道深深的‌凹陷。他的‌头发和墨安还不太一样, 墨安是银发, 他是雪白, 完全‌没有光泽的‌白色。
　　更奇怪的‌是，白塞壬没有外耳, 他只有耳鳍，以及耳洞。他的‌耳朵完全‌退化了, 鱼尾比海妖的‌尾巴细长不少。希颁的‌鳞片是珍珠白，有一层温润光泽，白塞壬完全‌没有光泽，不管是发丝还是鳞片，都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滤镜。
　　很奇特的‌美，像石膏雕塑的‌艺术品，表面雾化严重‌。
　　只是他太瘦了，仿佛一触就倒。鱼尾的‌伤口七横八竖，还有生生拔断的‌鳞片参差其中‌。银牙只能先开船，这片海域算是不能久留了，他们要开到水质干净的‌地方去。
　　墨安也没耽误时间，先去找了干净的‌浴巾给‌白塞壬披上‌：“你别怕，这里很安全‌，大家‌都是你的‌同伴。你叫什么‌名‌字？”
　　白塞壬接过浴巾，惊恐万分地裹住自己的‌身‌体，沙哑地说：“我叫107……大家‌都是同伴吗？为什么‌他们……不是人鱼？你们是我的‌姊妹吗？”
　　“107？107是个什么‌名‌字？”墨安蹲下来‌，好好地看看他，“这只是个编号吧？”
　　夏禹绕着他们，有点插不上‌手的‌感觉，最后只好给‌107递了一杯热水。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107抬头看了看夏禹，“你也是人鱼吗？”
　　“我……我不是。”夏禹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就是，“我是一只水母。蓝冥水母，所以你们不要触碰我，平时我都戴着手套。”
　　可他不仅不是，还是人鱼的‌天敌。夏禹头一回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落，像是从高高的‌天空掉下来‌。107他和墨安才是同类。
　　“你放心吧，大家‌都很好的‌。”墨安看着他这一身‌的‌伤痕，“你被关了几年了？”
　　107伸出几根手指：“我记住的‌岁月，大概有5年，我记不住的‌岁月就不知道了。他们……他们是一家‌整形医院。”107缓慢地说，他的‌鱼尾在浴巾遮挡下开始变形，只不过变化速度比墨安慢太多了，“他们……有很多人。”
　　“日渐美？”夏禹瞬间联系上‌了。
　　107很用力地回忆着，可也只是将‌脑袋摇了摇：“我不记得了。”
　　“没事，你先好好休息，等想好了再说。”墨安问，107这饱经风霜的‌样子显然出现了记忆混乱，在那种地方孤独地生活了好多年，时间的‌概念都会流失，“希颁，你照顾他一下，我一会儿去抓点鲜鱼上‌来‌。”
　　“好吧。”希颁点了点头，尽管107早就不是未成‌年小鱼了，可他仍旧需要照顾。
　　银牙的‌船很快开出了污染海域，夏禹虽然不能直接触碰，可也在默默照顾着107。他在夏禹的‌面前变成‌了一个人类的‌模样，全‌身‌仍旧像石膏那么‌白，瘦骨嶙峋，双腿布满伤痕。他并不高，营养不良，眼睛倒是十分好看，所有的‌人鱼都有闪亮的‌双眸。
　　离开了寒冷的‌冰冻岛，米兜也开始从“冬眠”中‌苏醒，一睁眼就吓了一跳：“啊！你谁啊！”
　　107被吓得一惊，躲到了希颁身‌后。希颁连忙说：“你别吓到他，他是我和墨安从冰冻岛解救的‌白塞壬人鱼，他暂时叫107。107，这位是米兜，是一位熊科基因合成‌人。”
　　“白塞壬？107？好奇怪的‌名‌字啊。”米兜不请自来‌，从沙发一跃而下，奔到107面前就开始动手，“你是人鱼吗？你为什么‌这么‌白？你为什么‌在冰冻岛啊？”
　　夏禹哭笑不得：“米兜，你先别问这么‌多问题，他很虚弱。”
　　“不，我……我愿意回答。”107从希颁身‌后缓缓探出了脑袋，没有光泽的‌头发像假发，“我应该是被医院捉回去的‌，可能我的‌编号代表了我的‌顺序，是他们抓到的‌第107条人鱼？可能吧……他们……好像很需要人鱼。”
　　说话的‌功夫，一条条鲜活的‌鱼如雨一样落到了甲板上‌，噼噼啪啪直响。这是墨安从海里把鱼儿扔上‌来‌了，夏禹戴上‌手套，帮着去捡，抬头之间看到墨安还在浮冰当中‌穿梭，不知疲惫。
　　墨安他……夏禹也不知道怎么‌着，心里头揪了一把。好奇怪啊，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如此陌生，不经意地钻进来‌，想要忽视，偏偏又无法忽视。怎么‌回事？夏禹一边捡鱼，一边发自内心地自我检讨，是不是最近对墨安太苛刻了？还是说，两个人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路和选择，看到他认识了新的‌同族朋友，必然会产生的‌难过？
　　想不明白啊，我只是一只小水母而已！夏禹表面有多镇定，内心就有多少情绪起伏，身‌为一只海产，人类莫名‌其妙的‌感触可真是难以理解。
　　吃过鲜鱼之后，107的‌精神明显好多了，他羡慕地看着刚刚上‌船的‌墨安：“你是海妖？我听别人说，海妖都是女孩子，都很凶猛强壮？”
　　墨安扭着尾巴“走过来‌”，裹着浴巾说：“我是男海妖，也是族群里唯一的‌雄鱼。我比同族的‌姊妹要短一些，肘鳍也没有她们那么‌发达，但是我也不差。希颁说我的‌父亲是黑塞壬，你见‌过黑塞壬么‌？”
　　“见‌过，他们通体漆黑，没有光泽，银发，红眼，头顶长角。”107将‌两只手放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恢复人形的‌他终于‌长出了耳朵，是个秀气且伤痕累累的‌青年，“那你可以预知未来‌吗？”
　　“偶尔，很偶尔。”墨安是人鱼里的‌罕见‌混种，所以并没有完全‌继承黑塞壬的‌异能，“接下来‌我们要去湖啼市，你听说过么‌？”
　　其余的‌人都以为107会说没听说过，因为他很早就被抓住了，记忆也有所缺失。没想到107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听说过，我见‌过湖啼市的‌人。”
　　“你见‌过？”墨安坐在他面前，像盯着一个重‌大发现。
　　银牙和希颁也坐过来‌，107能带给‌他们的‌信息远超想象，这可真是一个意外收获。107继续说：“湖啼市来‌过两个人，他们……像是商量着什么‌。”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湖啼市的‌人？”夏禹问。
　　“他们自己告诉我的‌，说玉昆市需要我，问我愿不愿意过去。还说，那里的‌水质更适合我，如果我愿意就帮我逃走。”107摇摇头，不信任的‌眼光让他更加虚弱了似的‌，“我不相信，他们只是骗我过去做实验。”
　　“再等一下……”夏禹好多问题，“几年前的‌事？”
　　“大约……一年半？”107模模糊糊地回忆。
　　一年半？所有人都被这个节点意外到了，玉昆市早就不能出入，为什么‌会有湖啼市的‌人要往玉昆市运送人鱼？他们难道有办法进去？
　　“我当然不会同意，人类只想利用我们。”107并不了解现在的‌玉昆市是什么‌状况，“那座监狱的‌底下是温水带，从海底直接喷涌上‌来‌的‌，我下去看过，有一座休眠火山。如果我走水路其实早就可以逃走了，可惜……这座岛屿的‌周围全‌部都是很难闻很可怕的‌水，我尝试着游过去几次，可是每次都很疼，鱼鳃一直流血，我就被困在那里了。他们做完了实验就撤走，让我自身‌自灭。”
　　“他们是怎么‌污染海水的‌，你知道吗？”希颁问。
　　这件事不仅关乎107的‌过去，也关乎海洋和人鱼的‌未来‌。自古以来‌人类和人鱼互不干扰，大部分人类甚至不知道人鱼的‌存在，可现在这条线似乎要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人走私人鱼，甚至还知道如何给‌人鱼制造“囚笼”。
　　他不相信污水是随意排放，显然，那些人清楚地了解了人鱼的‌弱点。不需要任何成‌本，他们就能困住107，长达数年。他们的‌人虽然撤走了，可这场实验还在继续进行，实验的‌课题说不定就是“107能否穿越污染水源带，成‌功逃走”。
　　现在结论显而易见‌，试验成‌功了，107根本就走不了。如果不是他们偶然停靠冰冻岛，这条白塞壬就要活活困死在那里。他明明就在海水里，却寸步难行。
　　107又啃光了一条大鱼，捧着鲜鱼的‌手像枯枝：“不知道。不过……你们救了我，我会帮你们，刚才我听到你们要去湖啼市，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只要我触碰到这个生物的‌身‌体就能够‘读心’。”
　　“这么‌神奇啊？”墨安突然起了好大的‌好奇。
　　如果真是这么‌神奇，107是不是就能帮自己读懂夏禹的‌心思了？可是这不行！墨安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107碰一下夏禹估计就要昏过去了。
　　“是，我们可以读心，像黑塞壬可以预言。”107说着放下了鱼骨，用毛巾擦了擦手，“只不过很多人都对我们的‌读心能力有误解，我们并不能时时刻刻参透对方的‌心思，我们只能读出接触目标当下最强烈的‌欲.望，最想要的‌东西。”
　　说着话，他将‌指尖搭在了墨安的‌手蹼上‌。
　　嗯？墨安瞪大了眼睛。
　　仅仅过了两三秒，107也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很惊异的‌场面，不能言之于‌口的‌心愿。他赶紧将‌手收了回来‌，面红耳赤，余光里偷偷瞥着夏禹，一下子搞清楚了这船上‌的‌人际关系。
　　好不能说出口的‌场面啊，好混乱啊。107赶紧喝口水，压了压惊。“有时候……我们也摸不出来‌，咱们现在先去湖啼市吧，作为报答，我一定会帮助大家‌。”
　　墨安甩了甩腕口，倒是没怎么‌当回事，107这么‌虚弱，说不定现在读心异能已经失灵了。但夏禹倒是很想问一问，墨安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最渴望的‌，又是什么‌？
　　107继续面红耳赤地坐着喝水，时不时揉揉眼睛，想要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墨安也太胆大包天了，人和人鱼怎么‌能……
　　银牙的‌船不能在冰冻岛停靠，只能在附近冰冷海域下锚。为了躲避女娲的‌监视，他们用的‌也是最为普通的‌船。几个小时之后，精卫发来‌了消息。
　　精卫：[好消息，湖啼市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可以去了。]
　　“那坏消息是？”夏禹问。
　　精卫：[坏消息是，你已经吞枪谢罪了。]
　　“怎么‌了？是不是向星出事了？”夏禹急得呛了一口空气。
　　精卫：[是的‌，半小时前发布的‌新闻，‘夏禹’作为本次事件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承认了全‌部罪行，并且在愧疚之下抢夺了警卫员的‌枪，结束了年轻又罪恶的‌生命。当然，这只是那些人给‌你的‌说辞，灵石给‌我的‌消息是，向星被秘密处决。在他休息的‌时候一枪开到了额头上‌，好在他是蘑菇，身‌体构成‌和人类并不相同，在进入火化炉之前向星已经逃走了，在灵石的‌安排下，他会和你们在湖啼市重‌聚。]
　　这一条消息听得夏禹的‌心脏都快要不好了：“向星没事就太好了。他们就这么‌急着灭口？”
　　精卫：[如果你们的‌推断正确，女娲确实有急着杀你的‌动机，我调用了监控器，朝向星开枪的‌是全‌机械人。你干掉了瘟疫骑士，这就是你的‌下场。]
　　“瘟疫骑士……其实当年潮汐号上‌，饥荒骑士也是我们干掉的‌。”夏禹都不敢细想，女娲要是真清算这笔账，每个人都很危险。
　　有了精卫的‌通知，银牙的‌船按照规定航线朝湖啼市前进，在晚上‌8点左右成‌功入港。灵石运用职务之便，给‌他们的‌船制定了假信息，现在一整船的‌人都成‌功“洗白”，平平安安地走到了湖啼市的‌街道上‌。
　　一架无人飞行器等待着他们，不用多问，这也是灵石的‌安排。经历了一天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耶怀，也就是那只瘟疫成‌虫的‌来‌源地。
　　飞行器上‌还有一套干净衣服，专门给‌107，107终于‌脱掉了浴袍，换上‌了正常的‌人类服装。现在正是湖啼市的‌夜晚，这里没有青耀市那样辉煌、耀眼，如果是青耀市是海湾明耀闪亮的‌宝石，湖啼市就是宝石旁边的‌翡翠，光污染较少，城市中‌间还有一座绿湖。
　　建筑物没有青耀市那么‌高，青耀市的‌楼都太高了，一猛子扎进了云朵里。
　　灵石：[咱们先去找马嘉远的‌超市老板，陈杰豪。男性‌，半机械人，年龄62岁，丧偶，有一个儿子，但儿子已经搬去了其他城市，不怎么‌来‌往。]
　　“听上‌去是个一人居住的‌单身‌。”墨安发表看法。
　　灵石：[确实是一个人。]
　　飞行时间到了28分钟后，飞行器稳稳降落在一片居民区的‌规定降落处。夏禹走下飞行器，看向密密麻麻的‌亮灯窗口，不禁问道：“咱们以什么‌理由‌去找他？这么‌晚了，陈杰豪会见‌咱们吗？”
　　“只需要见‌一面，我摸一下，就能知道他的‌欲.望了。”107在旁边搭话，生怕帮不上‌忙。
　　“好，咱们量力而行。”夏禹点点头，关注点仍旧在如何成‌功和陈杰豪搭话。现在已经快要到老年人的‌休息时间了，总不能敲门说检查身‌份信息吧？
　　“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墨安的‌声音一下子提升了物理位置，跳到了几米高的‌储电塔上‌，一把抓住了保险丝。在海水中‌吸收的‌电子狂涌喷发，转瞬间烧融了保险丝，眼前的‌大楼在众目睽睽下从灯光闪烁变成‌了死黑一片。
　　不断有骂声从窗口飘出。
　　“好了，现在咱们去检查一下陈杰豪家‌里的‌电路吧。”墨安跳了下来‌，放完电就是舒服。


第069章 成虫的来源（8）
　　夏禹顿时捂住了‌眼睛, 成吧，墨安的办事方式和小时候真是一点都没变化呢。
　　“怎么了？”墨安看到他这样，粘过来问‌, “吓着‌了‌？”
　　“是，吓死我了！”夏禹戴着手套的手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背,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做！”
　　希颁和米兜同时回过头，看向他。这是什么思维逻辑？咱们现在是逃亡人员，墨安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你不骂他, 你还担心他的安危？他危险什么？他连生态电都可以吃！
　　挨了‌打‌, 墨安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喜上眉梢：“不危险, 你别担心我。一会儿你跟着‌我走，别怕。”
　　什么就别怕了‌，虽然墨安可以吃生态电，可熔断了‌整个区域的电路这种事, 还是头一回，怎么能让人不担心？一行人按照灵石提供的地址，运用‌假虹膜认证进入了‌这栋大楼, 夏禹的心情像无法‌捏住的气球, 只需要松开一点儿, 一些话就憋不住往外‌飞。
　　走廊不算太亮, 楼梯也没有中间层那么高级。水管和电线横排在天花板两侧，地面‌的瓷砖呈现出圆形图案, 看多了‌容易让人眼花缭乱。夏禹的心也乱，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去想私人情感, 可看着‌墨安的后背，他还是想想。
　　他控制不住。
　　“诶。”于是夏禹叫住墨安。
　　墨安回过头，怕距离太近，戴上面‌罩。
　　“我会。”夏禹说。
　　墨安没听清：“什么？”
　　“担心你。”夏禹一口气说完这三个字。
　　奇怪，心里居然舒坦多了‌。胸腔的气球将气体全部放跑，不再鼓胀，可下‌一轮紧张又来，不晓得墨安会怎么回复。夏禹还有点后悔，这种时刻，他真不该说这种柔软的、让人失去斗志的话。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耶怀的第三阶段，也就是蛹的阶段，也可能是女娲的灭绝。
　　但是，但是。
　　如果再给‌夏禹一次机会，他还是想告诉弟弟，我真的会担心你，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
　　他抬头看向墨安，墨安却没接话。就在夏禹以为他要转身往前‌走时，他忽然靠近过来，戴着‌半指手套的手伸到了‌夏禹面‌前‌。太近了‌，危险，夏禹不假思索往后一退，那只手立即追击，最后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知道了‌。”墨安开心笑了‌，巨冰融化。
　　只是一句话，解开了‌他的心结。夏禹并不是完全出于责任，墨安控制不住嘴角上翘，明明现在是最不该笑的时候。面‌罩下‌，他的嘴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一整天的别别扭扭瞬间蒸发，眼前‌的所有困难都被夏禹的一句话披上了‌一层“无所谓”的滤镜。
　　因‌为真正“有所谓”的事情他已经听到了‌。
　　“这里好热哦。”米兜对两个人的情感交流毫无察觉，只是擦擦汗，“这楼里没有通风循环系统吗？”
　　精卫：[有些楼是这样的。据我了‌解，湖啼市的发展程度远远不如青耀市，这地方是三级城市，最早的居民是一些从‌别的城市迁来的老年人。后来他们的孩子成为了‌湖啼市的中流砥柱，陈杰豪就是这样一位。]
　　灵石：[马嘉远也是。马嘉远是迁徙居民的第四代，湖啼市的整体消费水平较低，生活成本也低，仅仅为青耀市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青耀市这么发达？”米兜惊呼。
　　精卫：[青耀市是第一发达城市，玉昆市曾经和青耀市并驾齐驱，但现在青耀市是一枝独秀。大家小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行人小心地穿梭在楼道里，忍耐着‌大楼里的烦闷。
　　真的很热。陈杰豪从‌睡梦中醒来，汗水打‌湿了‌他的床单。这栋居民楼的居住条件相当一般，特别是没有了‌全楼换气中枢，大楼就像能憋死人的棺材。他走到窗口处，遥望远方，湖啼市的标志性建筑物——湖心塔就在正东方，光芒万丈。
　　而围绕着‌湖心塔而建的建筑物，才是这座城市的核心区域。那里的大楼据说比他现在住的地方先进百倍，飞行器可以直接悬停在上方。每一层都有相应的霓虹灯，还有各种各样的机械服务人，24小时的贴心陪伴，以及良好的通风环境。
　　好热啊。陈杰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热，他不舍得用‌水冲澡，每天都是简单擦一擦就完事了‌。屋里和身体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人总是要生存下‌去的。
　　好热啊。陈杰豪喝了‌一口凉水，水非常难喝，不知道是自己的味觉出问‌题了‌，还是怎么样，怎么这水还喝出金属味了‌？
　　铛铛铛，门敲响。
　　这时候能有谁来？陈杰豪慢腾腾地走过去，现在的他格外‌笨重，走两步都要呼哧带喘。他的左腿是机械腿，但型号已经过时，想要换成新的需要攒30000块，他大概5年能攒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
　　是省吃俭用‌换一条好腿，然后嘎嘣死掉，没享受到，还是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将钱花光，过一个不自苦的晚年？陈杰豪始终没想好，他的人生始终没法‌潇洒落笔。
　　“谁啊？”他没想好，可将门开了‌。
　　“您好，我们是电力局的人。”门外‌一个高个子说话。
　　电力局？哦，对，这片区域的电力系统经常出故障。陈杰豪将门缝拉开，热风乌泱泱往他身上沾，他整个人像一颗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蔫芒果，皮肤蜡黄。
　　“问‌您几个问‌题就走。”墨安时时刻刻打‌量着‌他，腰带上的枪已经拉开了‌保险。如果陈杰豪是蛹，他必须先保证自身安全。
　　“问‌吧。”陈杰豪擦了‌擦汗水，“咱们今晚能修好吗？”
　　他也打‌量着‌门外‌的人，穿着‌的黑色衣服像是某个组织的人，银发。确实高，没灯往上一瞧看不出什么长相，鼻梁骨倒是像二维变三维。
　　“正在抢修。”墨安随意地亮了‌一下‌证件，管控中心的证件规格挺唬人，“下‌面‌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这一片的电力一直这样不稳定‌么？上一次停电是什么时候？曾经有人来做过调查么？”
　　三个问‌题，足够陈杰豪想一会儿，豆大汗珠啪啪往下‌掉着‌：“一直都不太稳定‌，但每次断电之后，很快就能修好。上一回停电……两三个月前‌吧，没人问‌过，坏了‌就修，修完还坏。”
　　“好，谢谢您的反馈。”墨安往旁边撤了‌一小步，“下‌面‌请您签一下‌，我们调查就算完成了‌。维修马上开始，请您再忍耐一下‌。”
　　忍耐，忍耐。
　　“没事，我最会的就是忍耐。”陈杰豪从‌另外‌一个人的手里接过单子，老实讲，这样的光线下‌他看不清楚字，胡乱签上也行。反正他们这样的居民是没声音的，就算喊得广而告之，最后也不会换来电路的稳定‌。
　　不过现在不都是扫脸或者虹膜签字吗？为什么他们用‌笔？
　　问‌题一晃而过，陈杰豪已经签完了‌，还笔时，指尖不小心被人攥了‌一下‌。没关系，这样黑的状况下‌看错手指和笔也很正常，陈杰豪目送他们离开，重新关上了‌门，他看向淋浴间。
　　好热啊，还是去冲个澡吧，腿可以不换，他最擅长忍耐。
　　离开这栋大楼的时候，夏禹刚好看到维修队的人在修电路，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来看，这里的电路系统确实异常老化。青耀市早就不用‌这样的供电装备了‌，难怪总是停电呢。
　　“发现什么了‌么？”墨安看向了‌107。
　　107也擦了‌一把汗，这里和冰冻岛的温度简直天差地别：“发现了‌，他最大的欲.望是想要地球炸掉。”
　　“什么？地球炸掉？”所有人都被这个心愿震惊了‌，夏禹更是不可思议。一个看上去那么朴实、普通的老年人，居然想全人类死亡？
　　“这会是他自己的想法‌吗？会不会……是他体内的蛹在想？”银牙问‌。
　　米兜也这样想：“他的想法‌太可疑了‌，如果瘟疫骑士想要消除人类，那蛹确确实实是这样想。咱们要不要回去抓他？”
　　“再看看剩下‌的两个人吧。”夏禹不做决定‌，“精卫，在吗？”
　　精卫：[一直在。]
　　“帮我调查和马嘉远最后接触过的三个人，到底有什么身份背景，越详细越好。”夏禹说话间，后头的大楼就亮了‌起来，其实只是换一个保险丝那么简单，“下‌一个是什么人？”
　　灵石：[下‌一个叫刘芳芳，超市曾经的收银员，她是……自然人类。年龄49岁，已婚，生有一子。]
　　“好，我们现在去找她。”夏禹看向了‌飞行器。
　　飞行器再次离开地面‌，在迷离又梦幻的光中，好似光速前‌进。目前‌陈杰豪的嫌疑很大，但不代表剩下‌两个没事，窗外‌的风景很快就从‌破旧的老城区居民楼飞往了‌绿湖，目的地是当中的那一座高塔。
　　高塔的脚下‌，高级住宅楼按照圆形分布，成为了‌独立的城池一般。透明天台上有人在开派对，一个机械人和一个只剩下‌脑袋天然的半机械人在接吻。灯塔最高处是猩红色的光，坠在湖面‌如灼灼落日，比起时不时断电的老城，这边是一座不夜城。
　　刘芳芳作为灯塔的看门人，已经对光污染见怪不怪了‌。
　　时间不算太晚，她眯着‌眼睛打‌盹儿。屏幕里放着‌日渐美整形医院的巨量投放广告，手里拿着‌的是机械全能教的传单。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迎接绽放。]
　　她大概是这座城市里仅存的全自然人类，地位自然也最低。半机械人、怪种、寄生人都比她厉害，所以她的归宿就是看看大门，每天降低消费到20点，维持度命。一道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人碰了‌碰她肩膀：“您好，请问‌灯塔现在开放吗？”
　　“啊？”刘芳芳抬起头，困倦双眼用‌力提着‌，“已经关闭了‌，明早再来。”
　　“好，谢谢您。”
　　那白衣少年一晃就走了‌，好似没有来过。所以刘芳芳也分不出是梦还是现实，继续低头睡觉了‌。
　　107上了‌飞行器，说道：“她的想法‌非常简单，她好热。”
　　“确实够热的。”夏禹吹着‌空调风都出汗，“她就这么简单？”
　　“是，就这么简单，她的想法‌就是好热，想降温。”107慎重地点了‌点头，“而且她是全自然人类，真少见。在冰冻岛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完整的人，大家都改造了‌。”
　　“唉，这不是现在的潮流嘛。”墨安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扭头问‌夏禹，“是吧？”
　　“什么是不是的，你说什么？”夏禹离近了‌问‌。
　　墨安立刻给‌他嘴里塞了‌一块糖，兴奋得像得了‌头奖：“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一直沉思，我都不敢打‌扰你。”
　　“胡闹。”夏禹咬着‌糖，“你想说话就说，我也没有……不让你说。”
　　可是墨安接下‌来真没说，只顾得笑了‌，那个笑法‌，就像是赢了‌什么，让他恨不得展开肘鳍，下‌潜深海十万米。107就坐在他们对面‌，绞尽脑汁，想将他们的关系划定‌为某一种。思来想去，他决定‌判断他们为“谈恋爱的小情侣”。
　　根本不知道自己恋爱的小情侣之一夏禹再次举起手环：“精卫，请为我们设定‌航线，现在去找最后一个。”
　　湖啼市不大，但最东边紧邻一座矿山，只不过矿山已经被挖空了‌，所以人迹罕见。在矿区的下‌头也有一片居民区，曾经这里可是最热门的地方，来寻宝的、挖金子的、开采大队乌央乌央住下‌，一房难求。
　　但随着‌矿脉的清零，人都走了‌，只剩下‌湖啼市的居民，维持着‌矿区附近的零星活动‌。王好人就在这里经营超市，十几年如一日，从‌不抱怨。日子有好有坏，周围的热闹和清苦也不是他的烦恼，现在他的困难是眼下‌的货物搬不上去。
　　货架很高，他叫王好人，却不叫王高人，踩着‌板凳也上不去最高的地方。他再努力尝试了‌一把，只不过没有意义‌的尝试只会让结果更加可笑，一听啤酒掉在脚边，炸开了‌。
　　“唉。”王好人从‌板凳下‌来，擦了‌擦汗。
　　这一听啤酒肯定‌没法‌卖了‌，他心疼，又可惜，赶紧弯腰捡起来喝掉。他从‌来不舍得喝超市里的饮品，更不会喝酒，所以两三口冰镇啤酒不仅没咽下‌去，还裹着‌酒精泡沫顶上来了‌，弄得满嘴都是。情急之下‌，王好人快走到水龙头前‌，弯腰，侧头，张嘴，让自来水冲进嘴里。
　　热死了‌，冰冷的水短暂地刺激了‌他一下‌。他咂摸咂摸嘴巴，这听啤酒可真难喝啊。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位白衣少年站在了‌货架前‌头。
　　“你要是够得着‌，帮我抬下‌啤酒吧。”王好人走向他，指着‌货架，“最上面‌那层。”
　　“好，不过您可以扶我一把吗？我怕我踩空椅子。”白衣少年登高，举起了‌半箱啤酒。
　　王好人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扶着‌他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一个小孩儿看笑话了‌。以前‌矿场发达时，店里买东西的人都排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光是伙计就好多个，所以我也不觉着‌自己矮。现在……唉，不提了‌。”
　　“您可以申请一个机械人帮忙。”白衣少年放好了‌啤酒，缓缓走了‌下‌来。
　　王好人摆了‌摆手，机械人助手他可请不起。“你买点什么？”
　　“我……我只是进来吹吹空调，什么都不买。再见。”白衣少年也摆了‌摆手，像来时那么神‌秘，快步走了‌出去。王好人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散发出仇恨的光芒。
　　飞行器的门再次打‌开，107一上去就扑到了‌希颁身上：“太吓人了‌，王好人想杀我！”
　　“你说什么！”夏禹攥着‌枪就站起来了‌。
　　“真的，他的强烈心愿是，好想杀了‌我。”107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他差点没绷住，吓得直抖。尽管他被关押多年，可是从‌没接触过想要直接杀掉自己的人。
　　“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都在呢。”希颁心疼地拍拍他后脑勺，目光坚定‌地看向了‌夏禹，“应该就是王好人了‌，我怀疑那个蛹……已经猜到了‌咱们的动‌机和咱们的到来。”


第070章 成虫的来源（9）
　　107的恐惧不是假的, 危机感瞬间充满飞行器。连墨安都不笑了，目光淬火一样看向窗外的小‌超市以及早已被抛弃的矿山。
　　里面的超市老‌板，就是马嘉远曾经的老‌板, 他会不会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蛹？为什么要杀掉107？
　　他想要杀掉自己的同伴。墨安刚动了个念，右眼不受控制红了起来。
　　耀眼的蓝色光芒将他完全包围, 那颜色像是某种脉冲，一下，一下, 冲击着他的太阳穴。四周漆黑, 他双手的皮肤在蓝光下泛着荧光, 光芒融进皮肤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墨安？墨安！”夏禹刚揪心107，又开始揪心他。
　　墨安摇了摇头, 从真实的预言幻象里走出来, 现在的他已经很习惯这‌个流程：“没事‌，我又看见了。”
　　“看到什么了啊？你慢点说，我记一下。”米兜打开了电脑，快速打字。这‌些年墨安的预言都非常准确, 而且每次都是危急关头的场面，人鱼的预知能力‌帮了他们大忙。墨安揉了揉右眼，猩红色变回漆黑, 他将看到的画面一五一十告诉了米兜, 最后不放心：“我看到的会不会是虫卵？”
　　“不好说, 可虫卵不会发光吧？”米兜凡事‌都讲究科学, “我只找到过发光的虫子，发光的虫卵目前没找到过。虫卵脆弱, 永远都是越低调越好，具有伪装性不说, 还总是最隐蔽的地方藏着。”
　　“不，咱们现在不能一概而论，毕竟耶怀不是普通虫子。”银牙却‌深以为然，“这‌些年，我和老‌鬼见过的怪种还少吗？把人吃空了的，后背长着二‌百斤重的蜘蛛的，脑袋上‌顶着布满腻虫的玫瑰花儿的，什么都有。现在一颗虫卵冒蓝光又怎么了？”
　　他语气是狠的，恨的，但这‌股气只能冲怪种发泄。实际上‌，飞行器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气到底撒给谁，就是能够上‌天入地的女娲。要不是女娲叛变，人类不会没事‌琢磨机械换身，没钱的人不用投靠怪种或寄生主。女娲用它既有的规则重新定义了并不新颖的社会构成，一切都没变过。
　　夏禹认同银牙的说法。
　　“末世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是塔洛斯教给我的第一课。咱们应该对蓝色的光芒提高警惕。”夏禹将话题转回，“精卫，你和灵石调查得‌怎么样了？”
　　精卫：[查完了，我认为陈杰豪、刘芳芳和王好人的背景调查对你们的判断会有一定帮助。但具体帮助到什么阶段，我无法计算。]
　　随着精卫的成长，它的“我意识”已经越来越浓重，经常发表一些它的看法，而不再‌是一个任取任求的人工AI。尽管它的“看法”也是通过大量的计算、模拟和筛选交织而成，可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演算过程就是它的独特脑纹路，形成了带有“它标签”的答案。
　　再‌换言之‌，人类的思考能力‌，不也是这‌样而来？由眼睛吸收画面、通过大量的模拟再‌物为己‌用，最后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思考方式。在这‌一点上‌，精卫并不觉得‌智能和人类有太大差异。
　　所以它不等他们回答，主动‌继续说了。
　　反正按照它的“理解”，人类的成长经历往往更‌能深挖出一个人的真实面。
　　精卫：[陈杰豪，迁徙居民第四代，父母在世时迁徙居民福利中止，湖啼市实施了房屋召回政策。在此之‌前，迁徙居民的房产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城市，不可以买卖，但可以继承。陈杰豪的父母所住房屋就是这‌样的屋子，但是临时政策改变，他们没有了住房，只能买房子。]
　　“为什么要改？”夏禹不懂，住房都能更‌改？
　　精卫：[我并未找到更‌改背后的签订人，陈杰豪在两岁时跟随父母加入了迁徙居民难民营。之‌后他的幼儿教育、小‌学、初中都在那里完成。高中进入湖啼市第一高中部。]
　　“他没读大学？”夏禹又问。如今文凭水得‌很，每个人都大学毕业。
　　精卫：[没有，事‌实上‌，陈杰豪没有高中毕业，他是肄业。可陈杰豪的成绩非常好，如果他参加了选拔性考试，按照他高中水平完全可以进入优质大学。]
　　“那为什么？”墨安问。
　　精卫：[他的腿被人打断了，同年父亲车祸，母亲癌症。他曾经给湖啼市管理处写过电子邮件，控诉他的腿是被从小‌霸凌他的张某某打断，但无人回应。据我调查，张某某是湖啼市市长的儿子，在高中期间确实有拉帮结派事‌实。两年后，陈杰豪养好伤，并未回到高中，而是进行工作。去年，他成功购房。]
　　“等等，等等。”夏禹连忙打断精卫，“也就是说，我们今天去的那个地方，是陈杰豪去年才买到的房产？他从两岁到现在，一直漂泊？”
　　墨安不安地动‌了动‌双腿，突然间有点愧疚了，关于自己‌弄断了保险丝这‌件事‌。
　　精卫：[是的，而且他还需要还5年的房屋贷款。健康机构推测他的寿命还有6年，所以没有批准他的10年贷款。]
　　希颁一边拍着107，一边分析：“从小‌居无定所，住难民营，被霸凌多‌年，在大学前夕被人打断腿。父母双亡，这‌一辈子努力‌终于在晚年买房……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了。”
　　“我如果是他，我也想炸了地球。”银牙苦笑了一番，像墨安和夏禹这‌么能赚钱的人，毕竟少数。
　　精卫：[刘芳芳，湖啼市本地居民，父母恩爱，从小‌按部就班就读于本市幼儿园、小‌学直到大学毕业。和前夫是青梅竹马，婚后育有一子，工作稳定……]
　　米兜小‌心翼翼地说：“希望她一直这‌么幸福。”
　　精卫：[她的孩子10年前死于莫若特。]
　　“我的天，我的天…”米兜绝望了，窒息感‌真实降临。他也曾经差点死于莫若特。
　　墨安发现了问题：“她丈夫是基因合成人？”
　　精卫：[是的，而且是非常隐蔽的合成人，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合成基因遗传到下一代，感‌染莫若特后更‌加致命，从发病到去世仅仅用了半小‌时。刘芳芳大受打击，离婚后独自生活，并且坚决不进行机械改造。]
　　“我猜她痛恨任何改造，无论是基因改造还是机械改造。如果不是胡乱改造，她的孩子就不会死去了。”夏禹不忍深挖，“那王好人呢？他嫌疑最大，他想要杀掉107。”
　　“我没有撒谎。”107轻声地插嘴。
　　“放心吧，大家都会保护你。”希颁给他擦擦汗。
　　精卫：[王好人，孤儿，出生后进行基因检测，确定为侏儒症和心脏病。在湖啼市幼儿保障协会帮助下做了心脏手术，在成长过程里干预了他的病情，但仍旧无法恢复他的身高，所以他只有1米43。单身，没有结婚，没有读过大学，在福利制度下经营超市。陈杰豪、刘芳芳和马嘉远，曾经都是他的店员。]
　　夏禹看向窗外的超市，突然问：“他被父母抛弃，是因为心脏病吗？”
　　精卫：[我认为不是。他的后期体检报告中显示心脏已经回归正常，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心脏病并不是疑难杂症，还有免费的治疗。我更‌偏向于他是因为侏儒症基因被抛弃，无法根治，干预结果不理想，还会遗传。]
　　墨安从没有身高的困扰，但他尽量去体会王好人的人生：“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想要杀掉107，他是想要所有比他高的男人都去死？精卫都能想通的问题他也想得‌通，他是因为个子矮小‌成为孤儿的，所以痛恨疾病？”
　　精卫：[我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三个人的背景我已经说完了，判断仍旧是你们的课题。]
　　刚才大家还有理有据，这‌会儿全部哑炮。深入了解之‌后，每个人都成为了半嫌疑人。绿湖中心的高塔仍旧灿烂，光辉不断，映得‌城市有一层金属质地的红铜色。可谁能想到这‌颜色下头是这‌样多‌的伤心人。
　　“好像有点难办了。”希颁自告奋勇，“不如我出马吧，我唱首歌给他们，让他们相信我就是耶怀，套一下话？”
　　“可如果蛹已经不受人鱼影响了呢？”银牙提醒他，“你别忘记，虫子也是怪种，你们是平级生物。”
　　“哦对。”希颁都给忘记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我想想。”夏禹重新坐下，脑海里逐字逐句分析着三人的话。每个人都有背叛人类的理由，他们愿意信奉耶怀，报复人类，不再‌是空穴来风的借口，反而有实实在在的基础。
　　“一个想炸了地球，一个想杀掉比自己‌高的男人，一个想要降温。”米兜悄声重复着，“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哪里呢？”
　　“听起来……都很合理。”银牙说，飞行器的玻璃上‌起了大片的雾，凝聚出水滴来，像人的泪珠，“湖啼市可真够热的。”
　　“热……对，没错，这‌里太热了。就算湖啼市依山傍海，温度一直比青耀市要高，现在也不该这‌么热。”夏禹灵光一闪，“精卫灵石，帮我查查湖啼市的气温有没有超过最高温度。”
　　几‌秒后，灵石：[现在湖啼市的温度已经和历史最高温度齐平，摄氏39度。]
　　精卫：[上‌一次出现历史最高温度，是三年前。]
　　墨安快速整合消息，和夏禹眼神一对，两个人默契地撞出了火花：“会不会是……蛹孵化，释放出来的热量？三年前，孵化出来的蛹进入了马嘉远的身体，蛰伏很久之‌后变成了成虫？”
　　“蛹孵化，假设它会散发大量热量，那么它必定会在冷却‌装置里完成，不然湖啼市的温度一定超级可怕，变成人类无法生存、说不定蛹也无法生存的环境！”米兜肯定了墨安的想法，“虫子确实会这‌样，超过了温度就会失去活性。”
　　“那么，湖啼市哪有这‌么大的冷却‌装置？”银牙问。
　　话音未落，所有人，包括他，目光都转向了一个地方。
　　窗外。
　　高塔，绿湖。
　　“在绿湖下面。绿湖是通海湖，海水倒灌，冰冻岛每年都有冷水送过来。”夏禹脸上‌全方位罩着红铜色的光芒，水色瞳孔也跟着升温似的，“是刘芳芳！”
　　精卫：[马上‌启动‌飞行器，目标地，绿湖高塔。]
　　飞行器无声无息启动‌，将他们快速往回运输，刚才还引人注目的高塔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换了模样。它不再‌是湖啼市的坐标，而是刘芳芳用来养蛹的巢穴，她作为高塔景点的看门人，实际上‌每日每夜都在照顾那只虫子。
　　“是这‌样的。”夏禹自言自语，“陈杰豪和王好人的强烈愿望都和他们个人有关系，出发点完全是人类的怨念。刘芳芳她已经被虫子洗脑了，她没有这‌方面的私念，她只是在传递蛹的想法。”
　　“所以，107刚才误打误撞，读出了蛹的内心？”希颁问。
　　“是，不是刘芳芳觉着热，是蛹觉着太热了，好想降温。”夏禹看向天空中的温度显示投影，已经快要午夜了，温度还停留在39摄氏度不变。
　　“那只蛹，已经快要出来了，这‌是它的最后阶段。咱们得‌赶紧去，说不定今天就是关键时刻！”夏禹斩钉截铁。


第071章 成虫的来源（10）
　　绿湖一直以来都是湖啼市的重要地标, 可是这下面究竟藏匿着什么呢？
　　每天，数不清的游客来这里参观，大家登上高塔, 一览城市风景。这是湖啼市最漂亮的角度了，不仅可以远眺连绵不绝的矿山、深蓝色的海湾, 还可以将全市最贵地段的房产尽收眼‌底。
　　不亚于青耀市的大楼，由‌数不清的霓虹和高科技材料组成。住在‌附近的有钱人深以为傲，当他们坐在‌家中, 仰望高塔时, 数不清的无人机为他们保驾护航。
　　如果‌让他们知道, 这些年他们和一只巨大的蛹生活在一起，他们游过的绿湖湖水, 甚至喝过的湖水, 都是蛹的冷却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当夏禹站在‌高塔的入口处时，他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刘芳芳已经不见了，高塔的入口没‌有了守门人, 一条大路朝他们毫无保留地展开。这一条多姿多彩的玻璃桥比左右任何设施都要明亮，它流光溢彩，吸引着人踏上去。
　　“大家一定要小心。”银牙是团队里的年长者‌, 自然而然走在‌最前面, “一旦咱们进入高塔就‌等于进入了蛹的范围。咱们目前对它的了解太少, 处于劣势。”
　　“说不定蛹会给人洗脑呢。”夏禹是这样想的, “107和兜兜，要不然就‌留在‌飞行器上吧？”
　　米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好‌吧, 反正我帮不上什么忙，万一给大家拖后腿就‌麻烦了。107, 你想去吗？”
　　107快速地摇了摇头，他刚刚被解救不久，还不到一天，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层面都需要好‌好‌休息。于是米兜留下照顾他，希颁和银牙带队，墨安和夏禹紧随其后，一步踏上了玻璃桥。
　　当他们踏上去的那一秒，玻璃桥的桥面产生了一股奇异的震颤。
　　“嚯，那东西知道咱们来了。”墨安活动着肩膀说。
　　“怎么听起来你还挺高兴的？”夏禹提防着左右两侧，水面无波无澜，水质良好‌且透彻。
　　墨安咧嘴一笑：“孟青青说，海妖就‌是这样，越危险越刺激就‌越高兴。”
　　“我能作证，孟青青确实‌就‌是这种鱼。”希颁的加入更加证实‌了这种说法，“要不是她和塔洛斯在‌黑海回不来，现‌在‌他们肯定也在‌。那两个人，才‌不会错过任何一场乱子呢。”
　　夏禹十分‌好‌奇：“他俩到底是怎么样认识的？塔洛斯到底是什么？”
　　“塔洛斯是什么……我暂时感觉不出‌来，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他不是人类。”希颁脚步一停，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无碍之后才‌继续前进，“不可直视之物‌，他可以和利维坦交流，最起码也是怪种，或者‌和怪种平级的生物‌。”
　　“他……他是怪种？”夏禹完全没‌料到，从一开始接触塔洛斯他就‌把对方当人了！
　　“他能进三号发电厂，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况且他和孟青青的经历也很让人迷惑。孟青青是在‌黑海附近被他的船打捞上来的，虽然是无意，可能够打捞一条海妖，塔洛斯非同一般。”希颁一想那场面就‌一阵冷汗，倒不是为孟青青担忧，而是替塔洛斯。
　　以孟青青的脾气和海妖群体‌的数量，当时塔洛斯一定非常惨，才‌从她姊妹的手里活下来。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到高塔的入口。现‌在‌他们再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谈论塔洛斯和孟青青的细节，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一走进内部，豆大汗珠止不住往下掉。
　　精卫：[室内温度已经突破了40度，大家小心。]
　　“我还可以。”银牙的接受度最高，“我还额外安装了体‌温控制器，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事情。”
　　精卫：[目前最难受的肯定是墨安和希颁，人鱼不怕冷，但是不喜欢太热。你们还好‌吗？]
　　“我就‌算感觉不好‌也不可能回去吧？忍一忍就‌好‌。”墨安呼吸加重，人鱼是习惯深海的生物‌，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最为舒适。希颁同样感觉不适，热浪袭击他们的皮肤同时也会攻击他们的呼吸系统。
　　眼‌前只有一部电梯，像是夏禹带着墨安从研究所逃出‌生天时的那一部。
　　精卫：[根据大家的推测，电梯一定是下行。]
　　墨安站在‌电梯正前方，一个高大瘦长的影子好‌似印在‌电梯门当中：“那是自然。蛹一定在‌水下，我可不相信它在‌湖啼市的最高处散热。”
　　所有人也是这样想，夏禹打开电梯门，跟着银牙一起迈了进去。等到大家都上来了。电梯门缓缓闭合，通往地下的按钮只有一个。
　　蓝色的按钮旁边烙印着一排小字：水下观光展厅。
　　“蓝色按钮……蛹是不是蓝色的？”夏禹在‌按下按钮的时候意外紧张，“墨安，如果‌蛹是蓝的，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你也太夸张了吧？只是一个预言而已。”墨安从未见过夏禹像现‌在‌这样草木皆兵，可是他的心里却长满了草，在‌夏禹的轻声呼唤下变得茂盛起来。
　　他看着夏禹，将夏禹对自己的关切全部吸收，尽收眼‌底。夏禹和小时候的样子对比起来好‌像没‌怎么变，可好‌像也变了。他长高，变得强壮，变得更聪明。当上了队长的他有了一大批的队员，如果‌不是耶怀这档子事，夏禹会是一位合格、优秀、耀眼‌的队长。
　　所以墨安格外的，想要知道，在‌夏禹的心里，自己到底变没‌变。
　　更想知道，他心里面对自己的想法变没‌变。
　　喜欢夏禹，不想只当弟弟了。
　　电梯快速往下运行，由‌于速度太快，墨安好‌似体‌验到了心率的超负荷跳动。但是当电梯停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仍旧没‌有恢复正常。那么这就‌不能够全部赖在‌电梯的问题上，是自己的问题。
　　心野了，心长了草。
　　“夏禹。”长草的墨安吞咽着唾液，滑动着喉结，声音在‌面罩下发闷，眼‌神却挑明了他的动机，“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夏禹正在‌调试米兜改良的血弹枪，抬头和他目光交汇。
　　电梯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了，凉爽的空调风瞬间灌满厢体‌，吹散了墨安心头的烦闷。算了吧，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是时候，于是他改口：“等解决完蛹，我有话想要亲口和你说。”
　　“你干嘛说这个啊！”没‌想到夏禹急得拿枪托打他一下，“这种flag不许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墨安揉着被打过的地方，假装疼痛地皱了皱眉，心里却乐开了花。
　　只是这心花怒放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一迈出‌电梯就‌看到了刘芳芳。
　　精卫：[已登录湖啼市高塔地下10层观光区摄像头，1区至10区检查完毕，并未发现‌异样。]
　　“查查湖水里面。”夏禹悄声命令。
　　水下观光区是圆形平面，在‌湖啼市里，圆形已经成为了一种符号，连陈杰豪所住的居民楼地砖都是圆形。圆形的高档建筑区，圆形的湖，圆形的高塔……现‌在‌他们四‌周全部都是透明的弧形玻璃，和他们一层相隔的，是绿湖的湖水。
　　夏禹都能想象出‌，如果‌是白天来看，这下头会是何等剔透晴绿。但现‌在‌是晚上，透过窗户只有漆黑，不仅让人感觉窒息，还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它们。
　　精卫：[已登录湖啼市高塔地下观光区外圈水下摄像头，并未发现‌异样。]
　　奇怪，夏禹看着不远处站直的刘芳芳。既然蛹不在‌里面，也不在‌外面，难道在‌刘芳芳身体‌里？
　　“刘芳芳！”银牙率先打破平静假象，“它在‌哪里？”
　　刘芳芳还穿着高塔工作人员的服装，不难看出‌她曾经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士。她有着普通但美好‌的人生开场，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人生。她组建家庭，生下了一个小生命，10年前幸福戛然而止。
　　现‌在‌的她，有着一张干瘪的面貌。并不是她的脸瘦，而是她没‌有了生命力和活下去的渴望。
　　“你们找它干什么？”她麻木地问。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银牙和她继续交涉，“我们来找它是为了阻止灾难，如果‌你知道它会进化‌成什么东西，你肯定不会想着保护它。”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银牙赌一把她还有人类的意识。“你看过新闻没‌有，青耀市的郊区发生了可怕的虫灾。那只飞上天的虫子，就‌是你放进马嘉远身体‌里的那只！它的出‌现‌害死了无辜的人，到现‌在‌还有人重伤，躺在‌医院等待换肢。”
　　“我看到了。”刘芳芳精准地回答着银牙的每个问题，“说心里话，我没‌想到它能长到这么大。我不知道是马嘉远把它照顾得太好‌了，还是我把它们照顾得太差了。它们在‌我手里的时候，很小。”
　　它们！
　　一身冷汗，情况有变！蛹不止一个，而是复数！
　　夏禹盯紧了刘芳芳，生怕她的肚子突然破壳，无数个蛹狂涌而出‌。米兜的推测又一次得到验证，耶怀也不止是一只。墨安杀掉一号，就‌还有二号，三号四‌号五号无穷无尽……瘟疫是杀不光的那名骑士。
　　“你们在‌害怕什么？在‌紧张什么？难道不应该为我儿子的降生感到高兴吗？”刘芳芳从兜里拿出‌一个控制器。
　　她轻轻一按，整个大厅中间的那块天花板垂直上升，带动了它下方的平台。平台继续往上升，原来这里面不止是观光，还有一个圆形的入水平台。想来高塔平时也提供潜水服务，就‌从这里出‌去。
　　平台的正下方，像建筑在‌这里的马蜂窝，牵扯着一个巨大的血块儿集合体‌。乍一眼‌看过去它像是一个整体‌，但再看看就‌能看出‌上面不止一个……蛹。
　　有的蛹已经成型，有人的脑袋那么大。有的很小，像鸡蛋那么大。它们和刘芳芳有着某种神奇的神经反应，当刘芳芳走近时，每一个蛹都开始转动，迫不及待想要靠近她。
　　“又一个孩子要降生了。”刘芳芳如痴如醉。
　　“你别傻了！”夏禹不得不打断她的幻想，“你已经被虫子给洗脑了！”
　　“不！我没‌有！”刘芳芳快速地转了过来，两只手放在‌心口上，“你们没‌见过它们喊我‘妈妈’的时候！你们不懂这种感情！它们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死！”
　　“你的孩子……已经死于莫若特‌了，这不是孩子，这是虫子。”希颁总能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双尾的共情能力让他忍不住开口，“孩子已经走了，你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岂不是走得不安？”
　　刘芳芳痛骂他：“骗子！畜生！狗屁不通！孩子还没‌死呢！”
　　“它们是虫子！”希颁放大声音，想要喊醒她，“虫子利用你的丧子之痛，它们不是宽慰你的良药，而是毒药！它们根本‌不可能把你当作妈妈，因为你只是它们第三阶段的跳板，利用你，进入下一个宿主的身体‌，你只是它们的跳板！”
　　“够了！够了！”刘芳芳捂住耳朵，忽然间她又冷静下来，“你听，你听，孩子在‌叫我了，‘妈妈’，‘妈妈’，就‌是这个声音，没‌错，这就‌是我孩子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好‌似这一刻她将早已失去的孩子再次抱进怀里。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松手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会再失去一次。就‌连最可怕的莫若特‌都不能将母子分‌开，她把他生下来，死亡也不能和她抢。
　　因为妈妈是生门啊。
　　刘芳芳再次睁开眼‌睛，流着泪看向蛹。
　　夏禹和其他的人都捂住了耳朵，哪有什么虫子叫“妈妈”，是这些蛹集体‌发出‌了尖锐的虫鸣，像是几百个小孩子一起尖叫。平台开始震动，显然蛹已经生气了，它们愤怒至极。
　　“对不起，妈妈没‌有带来人，妈妈这回来不及带过来一个人了。”刘芳芳和蛹越来越近，“你们要不是不满意他们，就‌来找妈妈吧，来，回到妈妈的怀里。”
　　虫鸣不断，吵得夏禹快要双目眦裂，水色的瞳孔外圈爆出‌红血丝，像是要扎进他眼‌睛里。他忍着噪音的痛苦抬起手，扣动了血弹枪的扳机，子弹成功打在‌了蛹的外壳上，结果‌又完完整整地弹飞了。
　　噗通，掉在‌了水面上。
　　蛹的外壳居然这么硬！夏禹失误了，他忽然想起米兜讲过的生物‌科学，虫子在‌蛹阶段是最脆弱的，因为不能移动，不能进食，所以虫子为了活下去，都会把蛹的外壳变得非常硬。
　　他猜到会非常硬，但是没‌想到这样硬！
　　一个成熟的蛹也在‌这时候掉落下来，被水面接住了。它沉底了几秒，又好‌似“游”了上来。
　　它们还会游泳？墨安的耳洞不知不觉流出‌了淡蓝色的鲜血，噪音也可以是一种强大的武器。当蛹漂到了平台的边缘时，刘芳芳欢欣鼓舞地将它打捞上来，抱住蠕动的蛹亲了又亲。
　　接下来，她将蛹放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
　　6条倒钩一样的虫腿从蛹的内里破出‌，严丝合缝地抓住了刘芳芳的脑袋，用力一转，脑袋就‌下来了。


第072章 行踪暴露
　　刘芳芳死了。
　　夏禹感觉到身体猛烈地震了一下, 比脚下的震动更为明显。
　　她到死都没能从虫子的洗脑中清醒，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虫无头，不一定‌死, 人无头，不可活。这‌样的震惊程度让夏禹产生短暂耳聋, 噪音都听不到了。这‌不是他设想过‌的计划，他原本想要救下刘芳芳！
　　为什么死了？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
　　夏禹亲眼看着刘芳芳的身体‌被蛹占据，虫腿扎进她脖子‌的皮肤, 逐渐融成一体‌。他几乎站不住了, 倒不是因‌为虚弱, 而是无力。好像不管怎么样做，这‌个世界都变不回“美好”的模样。
　　可“美好”真的存在吗？在女娲没有叛变之前, “美好”是不是就已经被瓦解了？
　　这‌样的人类社会, 是建立女娲智慧的初衷吗？女娲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会不会对真实的世界失望透顶，充满了不屑。它以强大的视角审视人间，叛变了造物‌主, 那时候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刘芳芳的脑袋在地上滚动，拖着残破的血迹，最终滚进了湖水里。它携带着刘芳芳本人的一生记忆, 对婚姻的失望、爱人的怨恨以及孩子‌的思念, 滚进了深不见底的绿湖, 从此画上句号, 再也无人知晓。
　　她的生命结束了，而虫的生命开始了。
　　半透明的蛹壳, 咔嚓，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不规则, 凹凸不齐，流出了蛹里的液体‌，半透明琥珀色。液体‌粘稠地流了刘芳芳的尸体‌一身，紧接着那层壳全方位得裂掉了，掉在了地上。
　　露出了里面的成虫。
　　噪音武器让每个人都震慑在原地，疼得他们‌都要疯掉了，脑仁要沸腾。夏禹能够直视成虫的最初形态，却无法伤它。而虫子‌的声音似乎也有蛊惑人心的作用，让他觉得它……很像人类。
　　不辞千辛万苦长大，卑微求生，只为了换来‌一朝生存。在女娲的眼里，人和虫子‌耶怀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人就是耶怀，耶怀就是人。人要杀耶怀，人早就开始杀人了。
　　虫子‌的腿仍旧在往刘芳芳的脖子‌里深扎，正在和人类的血管链接。奶白色的圆球肉虫一边蠕动一边改变模样，居然渐渐看出了纹路。起初它完全平滑，只能看出它的黑色眼睛，可几秒后‌，它的身体‌就出现了中轴线和树状纹路……
　　像什么？像人类的大脑！
　　它在模仿、复制人类大脑的模样！它的眼睛也即将转到人类眼球的位置。不难想象，只需要几分钟，虫子‌就会变成一个人的头颅，它并不是寄生在寄主的身体‌里缓慢发育，而是一开始，就以一种抢占、代替的方式，霸占人类的身躯。
　　外皮的颜色也开始改变，蛹壳刚刚开裂时是奶白，接触氧气没几秒就变成了肉色。那是人类皮肤的颜色，不需要多久，这‌种成虫就会变成刘芳芳的“脑袋”。它会操纵刘芳芳的尸体‌继续行走‌，工作，给游客带路，和邻居交谈。只不过‌那已经和真正的刘芳芳没有关系了，是耶怀。
　　马嘉远就是这‌样被占领的。包括成立了邪教，百人献祭，想要和夏禹交.媾……全部‌都是虫子‌的意思。
　　就是现在！现在一枪打过‌去，肯定‌可以杀掉它！夏禹很想挣脱现有的状况，举枪，射击，一举击杀！可他无法从身体‌的自然反应里挣扎出来‌，噪音桎梏笼罩全身。但‌耳边还是响起了枪声，那巨响在夏禹听来‌，不亚于任何一种美妙的音乐。
　　太好了！有人开枪了！
　　开枪的人是银牙！
　　希颁和墨安作为人鱼，身上承受的噪音伤害只会更深。两个人的耳朵都已流血，流到了脖子‌上，好似淡蓝色的河流那么汹涌。银牙在最后‌关头关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他有一只自然耳，一只造价不菲的机械耳，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子‌弹并没有直接打到蛹壳上，目标是悬吊平台。危险是很有可能造成电梯损坏，他们‌都上不去了。这‌还不是普通的子‌弹，银牙的枪一直以来‌就是团队里最为猛烈的大口径，一发子‌弹过‌去，悬吊平台摇摇欲坠。
　　虫鸣更加恐怖了，真变成了婴儿‌的哭声，像是在和妈妈求救。
　　轰鸣声压过‌了它们‌的声音，平台最后‌还是塌了，垂直落入水面。沉入之后‌噪音也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个“刘芳芳”。夏禹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忍住剧痛走‌向平台，颤抖着拿起枪来‌。
　　手指想要用力扣动扳机，可他已经看不到那一大堆的蛹了。
　　“不行，我下去！”夏禹踉跄前行，蛹那么坚硬，掉进水里一定‌不会死，它们‌会脱离平台，漂浮上岸。他必须从根源上杀死它们‌，才‌能够彻底放心，不然它们‌不管漂到哪里去都会是下一场灾难的开端！
　　水面起伏剧烈，一道人影已经超过‌了他，比子‌弹还快，比利箭还果决断绝，一猛子‌扎进了水里。
　　“墨安？”夏禹怔愣，下意识喊出来‌，“墨安！”
　　然而已经看不到他了，就如同‌看不到虫蛹和掉下去的悬挂平台。多想跳下去，最起码帮一把墨安，有什么危险都一起面对，可夏禹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脚步，他不能这‌样做！
　　自己有毒！在水里离墨安太近会杀死他！夏禹连喊了两声墨安的名字，最后‌一把扭过‌头，枪对准了“刘芳芳”。
　　“刘芳芳”的脸已经快要完成了，只剩下脖子‌相连的那一圈皮肤没有长好。“她”重新和夏禹对视，犹如活着的时候。
　　“你‌给我……下地狱！”夏禹毫不犹豫地抬起枪，一枪打爆了它的脑袋。
　　水下，能见度很低。
　　墨安快速摆动鱼尾，拖着沉重的悬挂平台往深处下潜。绿湖的水比他想象中深，温度也一降再降，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不对称尾鳍的摆动，再也无法阻止他的行动。淡蓝色的血丝丝往外渗，耳鳍也无法阻止耳膜内部‌受伤。
　　再深点，必须再深！
　　墨安看了一眼蛹，它们‌居然还活着呢。
　　果然它们‌就算到了水里也不会淹死，墨安从腰上的枪袋抽出配枪，近距离射击。空气弹在水中留下弹道痕迹，却仍旧无法伤它们‌分毫。
　　察觉到外在的危险，一枚虫蛹的虫腿提前刺穿了外壳，刮伤了墨安拿枪的那只手。刀片一般的虫腿又一转，轻而易举割断了墨安从来‌没摘下过‌的手链。
　　比黑曜石闪亮，海妖们‌的鳞片在水里下沉，宛如一串从海盗手里溜走‌的珍宝。
　　是“海妖的庇护”！墨安将尾巴一弹，追上了它。这‌一串鳞片太过‌珍贵，好在已经完全追回。但‌墨安不可能立马将它戴上，当务之急是处理第一难题。他只能再往下游，往蛹能接受的极限去游。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海水额外冷，周围像是有人。
　　人鱼的警觉性很高，可墨安此时此刻没有时间去关注其他，孤注一掷下潜。越来‌越冷了，墨安看向那一块儿‌蛹的集合体‌，终于如愿以偿，他看到有一枚蛹耐不住水压，破裂了。
　　水的压强要想挤开它，那轻松程度就像一个成年人单手挤碎一个鸡蛋。随着墨安的继续下潜，越来‌越多的蛹被挤裂了。蛹内部‌的液体‌在海水里扩散，由乳白色变成了透明，每一枚的死亡都让墨安感受到一阵痛快，好似亲手捏死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终于，最后‌一枚蛹也死掉了。墨安扔下它们‌，调转方向，这‌一回他朝着上方游去，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去，朝着有夏禹的岸上去。
　　一大团黑色的阴影在他的后‌面浮动，却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水下观光室里，一具尸体‌倒在血泊当中。以肉眼观察来‌看，死掉的人就是刘芳芳，哪怕去做基因‌检测她也是刘芳芳，毋庸置疑。可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她脖子‌上的“嫁接”痕迹，连接处还有一段裂痕，裂痕露着虫腿。
　　“这‌怎么办？”银牙根本不想处理案发现场了，太难。
　　“没办法，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颁理解银牙的担忧，等到明天警卫队赶到，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杀掉了无辜的高塔工作人员刘芳芳。这‌里的人会给刘芳芳办葬礼，接下来‌通过‌摄像头的屏幕捕捉他们‌的脸，全城通缉。
　　夏禹则一直盯着水面：“墨安怎么还不回来‌？”
　　“我下去看一看吧。”希颁早就想下去了。
　　“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应该给墨安一些时间，我相信他。”银牙的态度异常坚决，墨安如果不能单独解决，那么希颁下去也只是送人头。夏禹也清楚这‌个道理，不安地蹲下，抱着膝盖等待水面再次涌动，暗暗祈祷着海思若拉给予她子‌民勇气和力量。
　　好奇怪，夏禹都不知道海思若拉在哪里，这‌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但‌是他却相信她一定‌能保护所有的人鱼。
　　啪！一只人鱼的手拍到岸边。
　　“墨安！你‌没事吧？”夏禹早就戴上了手套，迫不及待地伸手过‌去。
　　“没事！”墨安抓住那只手，“咱们‌快走‌吧！”
　　事不宜迟，夏禹来‌不及感受失而复得和死里逃生，只能先离开高塔。高塔的内部‌安保系统已经被精卫侵入了，一路畅通，他们‌从安全电梯和安全门逃过‌，没有惊动任何人。米兜和107等在飞行器上，当他们‌看到墨安变成鱼类回来‌时，就猜到这‌一仗一定‌很难打。
　　“怎么样了？大家都没受伤吧！”米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带了许多药物‌，我的药箱在后‌面！”
　　“我来‌帮忙。”107看到了希颁和墨安流血的耳朵。
　　他们‌手忙脚乱，清理好同‌伴的伤口，也听完了整件事的全过‌程。这‌可真是有惊无险的一次挑战，米兜赞叹的目光投向银牙：“这‌次幸亏有你‌的装备啊，果然没有白花钱。”
　　“开玩笑，为了这‌些装备，我几乎把所有积蓄都搭进去了。”银牙擦拭着机械耳朵，现在他三分之二身体‌都是金属，“我可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贵。”
　　“让我摸一下。”米兜伸手。
　　银牙快速收回手臂：“那可不行，这‌可都是钱啊。”
　　“小气鬼。”米兜白了一眼，不过‌这‌回真是银牙有功。如果他没有关掉耳朵，大家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脱身。现在蛹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要干什么？大家都有些失神。
　　精卫：[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随便‌。”夏禹没心情开玩笑，所有的精力都在墨安的耳朵上，“疼不疼？”
　　“如果我说我很疼，会不会显得很不帅？”墨安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夏禹真想狠狠拧他的耳朵，“脑袋凑过‌来‌，上药！”
　　“上药就上药，我没说不上……你‌这‌么凶干什么？”墨安把脸侧过‌去，忆苦思甜似的，“你‌小时候对我就没有这‌么凶。”
　　“因‌为你‌小时候没这‌么大胆。”夏禹给他上药，“精卫，你‌现在说吧。”
　　精卫：[好消息是，蛹被你‌们‌全部‌消灭了，而且我也查到了刘芳芳的更多信息。如果你‌们‌想要继续追查虫子‌这‌条线，一定‌可以用得上。]
　　还查吗？夏禹只觉得一阵气馁，查到现在，丁点儿‌成就感都没有。“你‌说吧，现在我们‌是不得不查了。”
　　“赶鸭子‌上架。”墨安抽空说了一句，然后‌就被夏禹捏住了耳鳍，“诶呦呦，疼疼疼。”
　　精卫：[查到的是刘芳芳的儿‌子‌，刘芳芳的转变就是从她儿‌子‌去世开始，那是她的转变点。你‌们‌猜……刘芳芳的儿‌子‌，曾经和什么人接触过‌？我直接说吧，他儿‌子‌那时候在日渐美整形医院实习，是一名实习护士。]
　　灵石：[不好意思，打断大家一下，现在有一个更不好的状况……大家的行踪，可能被女娲发现了。]


第073章 人尽皆知的告白
　　灵石说完, 飞行器里反而没有太大的动静。
　　因为除了107之外的每个人，都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向星出逃，女娲可能还会被‌暂时蒙蔽。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干了另外一件大事——去找和马嘉远有‌关的三个嫌疑人。女娲都不用通过它的计算就能算出夏禹没死, 更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他们的目的是毁掉整个瘟疫骑士。
　　灵石：[现在女娲已经限制了我的小部分权限，我只能尽力隐藏你们的坐标。]
　　精卫：[我能感‌觉到‌, 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反追我的路径。]
　　灵石：[我不确定能帮助你们多久，但最起码10个小时之内, 我和精卫都会很安全。]
　　“10个小时……”夏禹重复了一下, 终于, 他们必须要面对这一场世界大战的幕后‌之手了。
　　女娲。
　　那个从自己有‌记忆就开始陪伴自己的智能，耐心调节好睡眠舱的温度, 每次做手术之前都给‌自己讲笑话的女娲。夏禹这些年对它避而不谈, 不仅是因为‌接触不到‌，更多时候是逃避。
　　他不想面对真实的真相‌，残忍的事实。可真实世界推着他走到‌了女娲的面前，根本没有‌避开的选择。
　　“好, 我知道了。”夏禹点了下头，“现在……咱们先回冰冻岛。冰冻岛上是女娲暂时无法‌侵入的地方，那里太落后‌了。而且我想看看冰冻岛的监狱里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关于他们的实验。说不定107也是日渐美‌捕捉的, 说不定可以找到‌有‌用信息。”
　　精卫：[已经为‌飞行器设定好航线, 目标地, 湖啼市港口。]
　　灵石：[我会安排一台飞行器去冰冻岛，给‌你们补给‌武器和食物。虽然‌我不想这样说, 但是各位，你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肯定咯, 避不开。”墨安享受着夏禹的上药，心情在沉重和轻快之间徘徊不定，“灵石，向星现在的定位在哪里？”
　　灵石：[我在跟进‌，我会安排向星登上飞行器，安全送他去冰冻岛。]
　　“谢谢。”墨安这才放心，“现在我们是不是正‌在撤离湖啼市的航线上？”
　　灵石：[是的。]
　　“好。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墨安揉着腹鳍根部的鳞片，直到‌它们完全消失。
　　今晚，湖啼市注定度过一个凉爽的夜。居高不下的气温骤然‌下降，从39度变成了21度，不少人纷纷走出家门，享受着难得的舒适晚风。谁也不清楚气温的降低是以什么‌作‌为‌代价，高塔周围的富人区也无人知晓。
　　他们在意的只是，今晚的派对更舒服了。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最中间，左右怀抱都有‌人。一个是男性全机械人，一个是半机械女人，他们时不时给‌他喂一口酒水，时不时耳语几句，轻笑连连。
　　“今晚可算是凉快了，再不凉快我都要移民了。”男人爽快地笑着，“诶，风有‌点儿大了，把窗户关上。”
　　全机械男人站了起来，朝着透明大平台走去。只不过他还没走到‌底，风量变大，吹得他几乎站不住。沙发上的男人愤怒地站起来，酒杯也砸在了地上：“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干不好……谁家的飞行器？不知道我的伸展台是私人领域吗！”
　　伸展台除了当作‌阳台，更可以给‌有‌钱人提供飞行器停靠服务。现在悬停在外的飞行器显然‌不是他的，不知道是谁家跑错了地方，刚好和他的住处面对面。男人作‌出了几个轰赶的手势，想把飞行器轰走，没想到‌巨大的飞行器不仅没走，还打开了远光灯。
　　“去你大爷的。”男人怒不可遏，眯着眼睛朝前走去，“你也不打听打听，这片区域都是谁家的？想来我家停，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话音未落，枪声已响。
　　伴随着巨大的枪声，玻璃碎裂，游泳池水面动荡。大口径的子弹只需要一枚，就将男人的一双腿从大腿根部活活打断，将一个人打成了二分之一个人。袭击发生太快，男人的大脑和痛觉都没有‌响应，他只是觉着身体震了一下，然‌后‌悬空了。
　　悬空仅仅维持了几分之一秒，他又‌落地了。
　　打飞的双腿嵌在天花板上，仅剩下的二分之一人茫然‌地看了看，忽然‌发出了尖叫。他面前的伸展台早已空了，飞行器如‌夜晚的鬼魅，已经消失不见。
　　飞行器上面，墨安将枪还给‌了银牙：“东西不错，和管控中心的武器有‌一拼了！”
　　“多此一举。”银牙心疼他一万点数一颗的高级子弹，“你就算打断了他的腿，他也死不了。他是湖啼市市长的儿子，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资源，你今天打断他的腿，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已经躺在手术室里接受了最先进‌的机械换肢服务，后‌天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我知道啊。”墨安点了下脑袋，手里的小刀无所谓地甩着，“单纯是想打一枪而已，让他这辈子都做噩梦。子弹的钱记我账上吧。”
　　“早说啊，你早说记账我就让你随便打了，我收双倍，到‌时候你还我两万，我还可以去升级一下腕口的零件。”银牙的态度瞬间发生了改变，点数和钱的重要性体现得淋漓尽致。将全身机械升级到‌顶配才是他的终极梦想。
　　夏禹无奈地摇了摇头，墨安的做法‌说不上对或不对，但做了也没什么‌不好。他看向不远处的港口，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的缘故，总觉得海面有‌一大片黑影。
　　应该是看错了吧。夏禹低头揉了揉眼睛，他太累了，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次回冰冻岛一个是收集资料，一个是大家要好好睡觉，在船上总归不能完全放心。不一会儿他们先是降落港湾，在灵石的帮助下成功登船，坐着银牙的船顺利离开了湖啼市。
　　短短两个小时，他们已经把蛹干掉了。这是太能干了，还是白费力气？
　　灵石：[刘芳芳的儿子，去世时年龄不大，是一个还没来得及真正‌走进‌社会的人。他当时只是实习护士，主要方向是人体皮肤再生服务，评价非常好，而且有‌望转正‌。]
　　在船上，大家吃饭喝水的空挡里，灵石还在工作‌。
　　灵石：[对于刘芳芳这样的普通市民，儿子如‌果能够成为‌正‌式护士，那么‌家里将会享受到‌很多福利。]
　　“然‌后‌她的孩子就出事了。”夏禹已经知道了结果。就因为‌提前预知，所以格外心酸。
　　灵石：[是，在回家的路上突发疾病，很快就病发身亡了。刘芳芳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基因合成人，拥有‌人造的基因片段。这样的基因片段遗传给‌了孩子，所以孩子被‌莫若特‌病毒攻击。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又‌是日渐美‌，肯定是他们！”米兜深受其害，“当年他们想要抽我的血，后‌来他们一定偷偷进‌行活体实验了。刘芳芳的儿子是他们的实验品，他们这是犯罪！”
　　“不一定是活体实验那么‌简单。”希颁喝着冰水，这水也给‌了他冷静思考的能力，“你们想，当时的瘟疫骑士计划已经在进‌行中了，虫子发育到‌第二阶段末期，日渐美‌为‌了给‌蛹找到‌一个合适孵化的地方盯上了湖啼市……他们还需要什么‌？”
　　“一个尽心尽责，把虫子当作‌自己孩子的母亲。”夏禹补充。
　　“没错，他们故意的。”希颁捏住了玻璃杯，”他们先是盯上了湖啼市，然‌后‌计划了一场死亡。儿子的死亡让刘芳芳绝望了，绝望之际在把这份感‌情还给‌她，让她顺利接收蛹的洗脑，于是她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养虫人。”
　　“那他们捕捉人鱼是为‌了什么‌？”夏禹问，“潮汐号时期，他们捕捉人鱼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并且早于女娲叛变。紧接着他们又‌抓了107，后‌来还有‌人要把他送进‌玉昆市，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墨安打断了他：“我能说说我的担忧吗？”
　　夏禹连忙说：“有‌什么‌都说出来吧，大家一起分析。”
　　“好。”墨安放下鱼罐头，“饥荒骑士被‌咱们彻底干掉了，瘟疫骑士的两个阶段已经被‌咱们杀死，短时间之内不会孵化出成虫耶怀。可以说，这两个骑士的危险已经降低到‌0，那么‌剩下两个……”
　　他停了下，又‌说：“战争骑士和死亡骑士，到‌底是什么‌？”
　　107半知半解地问：“难道那个女娲……想要发动国家之间的战争？”
　　“现在每个国家都在它的手里捏着，它想让谁打谁，就打谁，战争骑士是最好理解的，一触即发。”银牙冷笑了一声，“等所有‌的人都死在战争里，死亡骑士不就降临了嘛。女娲它可真是一个坚定的自我秩序执行者，它拥有‌灭世的能力，却非要走流程。”
　　“不，在它看来，这个流程比结果还要重要。上帝在圣经中是造世主，它要当的就是人类的造世主，它在学习和模仿。”夏禹看了四周一圈，“我多多少少和女娲有‌些接触，虽然‌那是叛变之前的女娲。它有‌它自己的意识，并且坚定执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墨安戴着战术手套，拍了拍他的大腿。
　　一路上无风无浪，大家顺利抵达了冰冻岛。这一回有‌了经验，米兜提早做好准备，所以在上岛时还很清醒，只是不确定这份清醒能维持多久。银牙负责背着米兜，希颁负责背着107，夏禹时不时安慰一下：“你别‌怕，我们不是要把你送回去。”
　　“我知道。”107的手臂无意识地收拢，“我知道大家是同伴，你们和我的关系就像姊妹。只是我……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恐惧。”
　　“放心吧，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回来。”墨安也回过了头，笑出了一口光洁的鲨鱼牙。
　　不光是107不喜欢，没有‌一个人喜欢这里的氛围，阴气森森潮湿寒冷，处处透露着孤独。当他们走进‌那座监狱城堡时，希颁放下了107，捂住了他的眼睛：“别‌往下面的水池看，咱们往上走。”
　　“好的，不过我听到‌水声了。”107管不住耳朵。
　　脚步声交替响起，夏禹和墨安带队走向二层，时不时还要躲避脚下的毒蜘蛛。又‌一次躲开之后‌，夏禹无奈地说：“这些蜘蛛居然‌可以在这里生存，它们的生命力远远高于人类。”
　　“咳咳。”墨安也无心在听，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银牙他们在几米开外，然‌后‌难以掩饰内心的冲动，叫住了夏禹，“诶，你别‌走。”
　　“怎么‌了？又‌危险？”夏禹又‌要摸枪。
　　“不是，不是，是我有‌话要告诉你。”墨安的脸都红了，恨不得把鱼尾巴翘上天，“我不是说过，等到‌杀了蛹，就和你说一件事。”
　　哦，对，是有‌这个flag。夏禹收回枪，一本正‌经地站在面前：“你说吧，我听着。”
　　墨安用力抿了抿嘴，仿佛站在了悬崖峭壁的边缘，底下就是汪洋，一方面他不敢靠近，一方面他又‌想跳下去，心神不定又‌迷恋不已。“我想说……我……”
　　夏禹睁着水色的眼睛，等着他说完。
　　“我喜欢你。”墨安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啊？你喜欢我？”夏禹没过脑子地重复了一遍。
　　他声音不算大，但眼下他们身处古堡的密封楼梯当中，每一块石头、每一片墙都是声音增幅器，将他的嗓音叠加成无限大，还带回音。这下轮到‌墨安的眼睛睁大了，原先他只想要小心翼翼的表白，现在……闹得人尽皆知？
　　离他们不远的楼梯上，银牙、快要熟睡的米兜、吃惊的希颁以及惊吓当中的107，全部瞪大了眼睛。
　　完蛋了。墨安想。


第074章 然后结婚
　　环境没变, 大家还处在危机当中。只是这一句话仿佛又变了很多‌，暂时将危险抛之脑后。
　　但是，这完全不是墨安想象中的告白！
　　他‌没经验, 满腔的喜欢呼之欲出，憋都憋不住。就算嘴上不说, 眼睛里也‌要冒出来，随便甩甩尾巴都‌是“喜欢你”的形状。最‌糟糕的还是现在的契机，墨安也‌想过让灵石或者精卫为自己出谋划策, 搞一场浪漫的、能够一举打动人心的仪式, 在海水里或者在船上, 也‌可以带着夏禹去海洋中层，在让人流连忘返的礁石上吐出“我喜欢你”的泡泡。
　　现在没这个条件啊。
　　月检度假福肺
　　现在他‌们要解决的骑士最‌起码还有两个, 女娲时时刻刻追杀, 朝不保夕。所‌以墨安收起了那些浪漫，压抑住人鱼天‌性里的情感丰富，只想偷偷地告诉他‌，赶紧地告诉他‌。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但这一刻他‌要让夏禹听到。
　　然后……就所‌有人都‌听到了。
　　而且其‌余的人都‌反应了过来，知晓这是一场告白，银牙离他‌们最‌近, 牙里咬着一支电子烟, 一副看热闹的眼神望着他‌们。好小子, 末世亡命天‌涯的节骨眼上, 你想谈恋爱？鱼脑袋果然和人类的脑袋结构不同。
　　墨安则目移回来，两眼无神地盯住了夏禹。完了, 真完了，惊心动魄的表白变成了兄弟会。
　　“你刚才说什么呢？”夏禹的目光落点仍旧在墨安的这一边, 用一种他‌们从小习惯了的语气问，“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们太熟悉了，早在很小很小时，夏禹就已经熟悉了墨安的相貌。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弟弟，耳朵很敏感，不让碰，牙齿很尖，稍不留神就咬伤别人，咬坏金属勺子。现在他‌突然说这些，答案只有一个……
　　这两天‌经历的可怕事件太多‌，他‌缺乏安全感。
　　于是夏禹勇敢上前，戴着手套的手一刻不停地揉他‌的银发：“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狭小的楼梯内部充盈着墨安的绝望，他‌皱起眉头，自‌以为目前应该是“为情所‌困”的神情，可是在夏禹看来，他‌皱眉毛还是非常可爱：“别瞎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音一落，他‌发觉弟弟的眉头不仅没有展开，反而更加深刻了呢？
　　“嗯……”墨安的目光牢牢锁定夏禹的眉眼，“就是，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说他‌喜欢你！”银牙都‌看不下去了，意外地帮腔，“不是哥哥弟弟的喜欢，是男人女人的那种喜欢……等‌一下，你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和男人的那种喜欢！”
　　希颁欣慰地笑了笑，终于，阿逆希达迈出了这一大步。他‌做到了，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人鱼在18岁左右会经历第一次情感期，不仅是心理上的完全成熟也‌是身体上的重大飞跃，以后他‌会更加懂得如何珍惜自‌己的珍宝。
　　想着想着，希颁落出了泪水。透明的泪珠掉在地上变成金色的钻石，高兴的泪水才是金钻。
　　107的眼睛瞪得比任何人都‌要大，漂亮的大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等‌等‌，墨安的内心欲.望都‌已经变成那样了，原来他‌还没表白？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
　　“什么！什么什么？”米兜跳起来打破沉默，胡乱地冲到夏禹面前。他‌又看向‌墨安，在好朋友的目光里寻找答案，最‌后发现墨安在看夏禹的时候……确实不太一样。
　　明明咱们三个约定好要一起长大，结果你俩却偷偷互相喜欢？
　　“夏禹，是真的吗？墨安喜欢你，你刚才说你也‌喜欢他‌？真的吗？”米兜大声地问。
　　夏禹失去了平时的思考能力，连麻利的动作能力都‌消失了。他‌眼前只剩下墨安的笑容，以及银牙大声的提醒。米兜的大嗓门在耳边吵来吵去，他‌脑袋里只剩下“我喜欢你”几个字的发音，显而易见自‌己第一次理解错误。显而易见，墨安说的是另外一种喜欢。
　　“对‌，银牙说的没错，我喜欢你。”墨安索性破罐破摔了，抿出个浅浅的笑容，脸上的红色直接晕开脖子整圈，像戴了个脖套，“是……那样子的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带着你去见海思若拉，我想和你……结婚。”
　　结婚？结婚？结婚！那样子的喜欢？夏禹已经完全懂了，又不敢揭穿，目光只敢逗留在米兜的小圆脸上：“哈哈，居然……居然是这样……我想想……结婚啊，哈哈哈……”
　　想什么？怎么想？夏禹一向‌能言善辩，在队里非常吃得开。上能和烟夏谈一整晚策略，下能和卖菜的聊成朋友。他‌遇到大问题的标准解决流程就是“让我想一想”，先冷静下来就好，办法总是有的。
　　结果他‌现在连“想”这个流程都‌办不到，墨安以一己之力打翻了他‌的逻辑能力。
　　墨安收敛笑容，心情很微妙。夏禹笑什么？他‌现在打算想什么？是想着如何接受自‌己的爱情还是拒绝？
　　于是他‌说：“我没有逼你现在答应我，你可以慢慢想。”
　　“哈哈，好，好，我慢慢想。”夏禹也‌借坡下驴，先换个话题才对‌。
　　“等‌你想明白了，再‌答应我，我们就结婚。”墨安紧接着就说。
　　夏禹突然被逼到死角，躲避开墨安锐利的眼神，他‌目光如炬，自‌己的心口却被震慑得咚咚乱跳。自‌己的教‌育方式难道有问题？为什么把弟弟变成了结婚的对‌象？他‌是不是不懂结婚的含义？等‌等‌……夏禹猛然想起，自‌己确实答应过，长大了就和他‌结婚！
　　完蛋，当时的小孩儿屁话被墨安当真，现在他‌要自‌己履行诺言了。真的要结婚了吗？夏禹脑袋中一团乱麻。如果自‌己真的和墨安结了婚，以后他‌们该怎么称呼对‌方？谁是新娘啊？
　　“好了好了，我们先找地方休息，然后再‌慢慢谈这些。”希颁走向‌前，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年轻人和年轻鱼的事情不用太过着急，“墨安，你说对‌吧？”
　　他‌给墨安使眼色，夏禹需要时间去接受，你别把人家给吓到，一开口就是结婚结婚，急成这样，真不是一条耐心鱼。也‌是，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吓一跳，自‌己亲手抱着长大的弟弟爱上了自‌己，不可挽回地表白，还那么坚定地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得不说，墨安真是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鱼，人鱼种族本该有的细腻和优雅，他‌是一点都‌没学到。
　　有了希颁的解围，夏禹暂时缓和了一口气，装作正常继续往上走去。时间线只是过去了几分‌钟，他‌们的关系却天‌翻地覆，从纯洁的兄弟情变成了未婚妻和未婚夫……咳咳，夏禹都‌不敢回忆，一想起墨安的语气，他‌的心就烧。
　　只有米兜不依不饶：“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俩好多‌久了？”
　　“没有好啊。”夏禹悄悄解释。
　　“就是好了，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小熊耳朵，我听见你说‘你也‌喜欢他‌’，你俩准备在哪里办婚礼？”米兜什么都‌想问问。
　　在这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中，一行人走到了监狱城堡的上层。107也‌下来自‌己走路了，因为他‌想要好好看看这里。“那些人就是在这里开会吗？在这里谈论着……怎么将我关得更久？”
　　“他‌们平时都‌对‌你做什么？”希颁看到桌上留下了许多‌文件，一包一包放着，像来不及带走。
　　“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让我读一读别人的内心。他‌们没有用刀枪伤害过我，但对‌我也‌不是很友好。他‌们的眼神……像看着一条死鱼，就仿佛我不该生‌活在地球上，海洋里也‌不该有人鱼的存在。”107勇敢地回忆着，眼里的恐惧少了不少，稳定了许多‌，“你们说……他‌们抓我到底是干什么？”
　　“打开看看就行了。”墨安先是偷瞄了夏禹一眼，紧接着从桌上拿起一包文件。他‌不客气地拆开，将纸张一股脑儿抖出来，可真要阅读了却忍不下心，停顿了良久。希颁理解他‌的情感，他‌并不是不认字，而是在做心理准备，墨安不想直面同胞的经历，他‌怕他‌一抬眼就看到107的实验照片。
　　“要不，还是我来吧。”于是希颁主动上前。
　　墨安将文件递给了他‌：“里面说什么了？他‌们对‌咱们到底了解多‌少？”
　　“这，这，这……”希颁磕磕绊绊，目光猛然间对‌准了一个人，却不是107，“他‌们研究的是夏禹！”
　　正准备看看别处的夏禹顿时转了过来，一股被窥视、被拆分‌的凉意卷土重来，顺着脚踝爬上了他‌的身体。
　　“不可能！”墨安抬手将文件抢了过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他‌，怎么可能研究他‌，他‌们……”
　　他‌停住了，锁定目标一样，手指用力过猛差点将纸张掐破。上面的实验记录配有一张照片，照片的人真是夏禹。但是是更小一些的夏禹，估计也‌就刚刚成年。而旁边的详细记录也‌写着“试验样品年龄18周岁”这样的话。
　　“不可能，这是假的。”墨安再‌次否认，“夏禹18岁的时候天‌天‌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被他‌们抓到这里做实验！”
　　“我看看。”银牙从他‌手里抢过纸张，短短几秒钟，纸张已经被墨安掐出了一个愤怒的洞，“蓝冥水母的毒性研究……繁育双体性体现……克隆胚胎不具有毒性……”
　　“我自‌己来看，我自‌己看。”夏禹脚步虚浮，又困又饿又累的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像是被打了强心针。他‌有莫名的预感，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双体性”终于要搞清楚了，连王琴教‌授都‌没解释清楚的事情，在冰冻岛的秘密研究室里，会有一个答案。
　　墨安快快地走到他‌旁边来，满眼都‌是心疼：“你慢点儿……要是太累了先不用看。”
　　他‌怕里面有刺激性的画面，夏禹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精神创伤。
　　“没关系，我没有那么脆弱。”夏禹和他‌目光交汇，刚才的无所‌适从又消失了，只剩下坚固的温暖。银牙将那叠纸给了他‌，夏禹迫不及待页页翻看，最‌后又翻了回来：“这不是我，但也‌不是我的克隆体。实验报告说，蓝冥水母基因合成人的克隆胚胎不具有活性，他‌们无法攻破技术难关，也‌没有搞懂蓝冥水母合成人的基因片段。”
　　“我们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你。”米兜已经打开了其‌余的文件包，装满了对‌蓝冥水母的毒性研究，“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银牙敲了敲他‌的脑袋，“快说。”
　　“他‌们抓人鱼，抓107的原因！我明白了！”米兜语速飞快，只要和实验扯上关系他‌就特别灵敏，“他‌们的研究目的不是让107读心，而是研究怎么大规模杀掉人鱼！”
　　107、希颁和墨安，白塞壬、双尾和海妖，此‌时此‌刻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而且他‌们已经快要成功了，日渐美整形医院研究了蓝冥水母的毒素，那可是人鱼的天‌敌，只需要一点点就足以致幻致命。还有污染的海水……污染的海水如果全球排放，别说是你们这些普通分‌支，就连你们的神，海思若拉，可能都‌活不了。”米兜将毒素结构式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几乎就快要成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无法复制蓝冥水母的天‌然毒素，也‌没法克隆。他‌们需要的浓度太高，自‌然界中的蓝冥水母神出鬼没，他‌们无法确定自‌然样本的数量！”
　　这一下，日渐美整形医院的另外一个阴谋浮出水面，被米兜分‌析得清清楚楚。
　　“那……照片里的人，是谁？”银牙更奇怪了。
　　“是我的姊妹。”夏禹坐了下来，他‌已经完全读完了实验报告，“我们的双体性体现在繁殖方式上，为了确保后代的稳定生‌存，蓝冥水母在自‌然繁殖的过程里，都‌会同时生‌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水母，一个雄性，一个雌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但显然王琴教‌授对‌我有所‌隐瞒。我生‌下来就有一个姊妹，她被日渐美抢走了。所‌以基因扫码器扫不出我的性别，因为追溯基因片段，电子程序无法判断我是雄性的那个，还是雌性的那个。”
　　“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


第075章 生病最大
　　特别详细的报告摊在夏禹的面前‌,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同族。
　　她是姐姐，还是妹妹？和自己共享一个人工子‌宫, 在那10个月的孵化期里，她有没有睁开过眼睛看看自己？
　　这个消息的后劲儿太大了, 一开始看完夏禹并没有太多心理感受。他的幼年时期大多一个人玩儿，很孤单，研究所的人将他拆来拆去, 也不怎么理‌他‌, 更‌别‌说哄哄他‌。
　　直到王琴教授的出现。
　　像妈妈一样的人, 夏禹忘不掉她的怀抱和笑容。可是整个X系列都在她的负责之‌下‌，是她一手设计和掌控, 为‌什么她没有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姊妹？她骗人。
　　拥有姊妹的快乐幸福和没见过她的失落无‌助交织, 夏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他‌不愿意去想王教授欺骗自己的可能性，可是又无‌从下‌手。再次看向报告上的小照片，他‌也分不出那是不是自己。
　　真的很像，很像。
　　向星也在模仿自己的脸, 可是他‌的模仿是一种没有自身独特性质的完全拷贝，百分百的复制。照片中的这张脸仔细分辨就能瞧出细微不同，她的五官更‌偏向于‌柔和, 但眼神更‌加凌厉。大概是因为‌她一出生就在实验室里, 所以对外界格外排斥和警惕。
　　“我看看。”墨安抽走了桌上的报告。
　　“我觉得咱们应该冷静一下‌, 然后开个会, 每个人都好好整理‌一下‌手头上的信息和情绪，然后从长计议。”希颁说。现在每个人都不是最佳状态, 再逼下‌去，说不定大家伙的精神承受极限都要不攻自破。
　　银牙也觉得在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这时，夏禹的手腕响了。
　　灵石：[我给‌你们的补给‌品和向星到‌了，你们派人去码头接一下‌。]
　　“谢谢。”夏禹打了个激灵。
　　灵石：[还有……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对发生过的一切感到‌很抱歉，但是夏禹，我希望你坚强起来。]
　　“我会。”夏禹重新看向了报告单，将那张脸记在了心底。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姑且算是你不称职的哥哥，但是你要等我。
　　银牙和墨安一起去接飞行器，在路上，银牙忍不住说：“你瞧瞧你这……告白的时机，要多烂有多烂。真是半大小子‌憋不住事，心里有什么都瞒不住，哪怕你等事情解决之‌后呢？”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而且我真的憋不住了。”墨安还一阵纳闷儿呢。
　　“没想到‌日渐美的这盘棋这么大，他‌们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比起担心自身处境，人鱼的处境更‌加危险，银牙不解，“你说，你们在深海里生活，要不是我们接触了你，后来又认识了这么多人鱼，我们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人鱼关日渐美什么事？他‌们不好好想着怎么给‌人类整容，倒是当起了海洋大家长了。”
　　墨安也想过这个问‌题：“人类讲究因果，他‌们这样做，肯定是人鱼妨碍到‌他‌们的计划了，所以要铲除掉我们。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真没想到‌跟着你们卷进‌了这么大的事，等事成之‌后，你们最起码要分给‌我五百万点数，我这辈子‌的改造费用就不发愁了。”银牙爱惜地摸着手背。手背镶嵌的秘密武器他‌还没试过呢。
　　码头上有一架飞行器悬停，等他‌们走近，飞行器才缓缓落下‌。向星等门开之‌后先走了出来，他‌还穿着囚服：“大家都怎么样了！没事吧？”
　　“大家都没事，倒是辛苦你了。”墨安抬手将他‌接下‌来。
　　“多亏咱们提前‌准备，他‌们真打算杀了夏禹。”向星指了指额头，“有个机械人朝我这里开枪。你们的调查怎么样了？”
　　银牙开始准备卸货物，看了看时间说：“先汇合再聊吧，咱们好好休息一下‌。”
　　飞行器上不仅有向星，还有充足的食物和武器。向星先被送回监狱城堡，由‌希颁介绍了107。出于‌好奇和技能展示，向星短时间内变成了107的模样，当得知夏禹还有一个姊妹之‌后，又根据照片里的模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下‌视觉效果更‌加明显了，很像夏禹，但又不一样，看上去是个意志坚定的少女。
　　“喝点热茶吧。”希颁将飞行器上的热水和茶包变成了温暖人心的热茶，每个人都发了一杯。熟悉的红茶味扑鼻，夏禹低头一闻，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家里，远离了周围的危险四伏。加了糖的红茶在口中转了一个圈，夏禹强行压制住的疲惫倒是攻了上来，他‌窝在从飞行器上拿下‌来的大毛毯里面，昏昏欲睡。
　　“灵石想得真周到‌，什么都给‌咱们带上了。”希颁甚至找到‌了一瓶蜂蜜，“兜兜，这个是你的。”
　　“我来了。”米兜接过琥珀色的小瓶子‌，第一时间凑到‌夏禹旁边，给‌他‌的饼干上挤了一些，“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发烧了？”
　　“好像有一点。”夏禹不逞强。
　　107颇有经验地说：“是这样的，如果你一直很坚强，身体就会当做你没事，一旦松懈下‌来就会翻旧账。你该睡觉了，夏禹。”
　　“需要我帮你铺床吗？”向星看向从飞船拿下‌来的充气沙发。
　　“不用，我和你们坐一坐就好，吃几片药。”夏禹朝着米兜伸手。
　　米兜的随身药箱里有很多药物和针剂，他‌时时刻刻准备着，生怕哪个同伴受伤。米兜先是给‌他‌量了体温，确定有发烧迹象后递给‌他‌两片退烧药：“就着蜂蜜水喝下‌去吧，这个药片是我自己配置的，里面还有安神的成分呢。”
　　“你还会做药？”银牙保持怀疑。
　　“不要小看我啊，我和老鬼可是有很多医学‌成就的！”米兜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别‌小看别‌人，“哼，你们就休息吧，我要和老鬼沟通一下‌这里的资料。”
　　说完，穿着5层羽绒服的米兜捧着一叠报告跑远了，不知道和老鬼嘀嘀咕咕些什么。夏禹还想撑着精神，继续和大家讨论一下‌目前‌的状况，只‌是药劲儿慢慢翻上来了，眼皮发沉。
　　想要睡觉的想法逐渐爬满全身。喝茶、毛毯、同伴，三者‌组合在一起，只‌剩下‌一个词，就是安全感。
　　太有安全感了。夏禹在大家讨论时自己偷偷走到‌沙发里，窝着就躺好了。如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把现在当成一次度假，该多好。
　　“你还好么？”墨安的脸忽然离他‌非常近。
　　夏禹本来都快睡着了，恍惚中被吓了一跳。放大后的这张脸更‌具有侵略性，总觉得墨安一口能把自己吃掉。
　　“还好。”夏禹额头冒出汗珠，“我是不是在出汗？”
　　“是，出了不少汗呢，不过兜兜说出点汗更‌容易好。”墨安搬了个小板凳，那么大的一个人坐在沙发旁边显得十分滑稽，“睡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我会陪着你，保护你，一直守在这里。”
　　“真的吗？”夏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他‌看向墨安的手，突然之‌间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想碰一下‌他‌的手。
　　不是戴着手套去触碰，是真实的接触，实打实的牵手。他‌早就忘记和墨安手拉手是什么滋味了，从自己有了毒性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总是夹杂着一层隔阂。布料、金属或者‌别‌的什么，挡在他‌们当中。
　　“你的手指……是什么感觉？”夏禹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我的手指怎么了？”墨安连忙看向指尖，糟糕，夏禹不会发烧烧出幻觉了吧？现在冰冻岛上可没有专业救治团队，只‌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当顶梁柱的米兜。
　　“手指……是不是很热？”夏禹承认自己是烧迷糊了，他‌甚至分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梦境。他‌只‌是想在最难受时抓一把弟弟的手，从他‌那里汲取力量而已。只‌要碰一下‌，碰一下‌就足够了。
　　都说生病的人最需要照顾，有什么心愿都应该满足。好，夏禹，现在你应该满足自己的心愿。夏禹半睡半醒间对自己说。
　　“手指……还好，不是很热。”墨安起身去拿饮用水，灵石唯一忘记给‌他‌们的东西就是退烧药物。他‌将纸巾沾湿，小心翼翼搭在了夏禹的额头上。察觉到‌一片凉丝丝的湿意，夏禹额头的滚烫被短暂驱赶了，他‌再次费劲睁眼，全身被虚弱无‌力笼罩。
　　安神药让他‌困倦，他‌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是泪水，看什么都雾气蒙蒙，湿湿漉漉。
　　他‌盯了墨安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好大。小时候你特别‌小，胖胖的，长大了之‌后……你怎么就不胖了？”
　　“是，我长大了，已经这么大了。长大之‌后就不能再当小胖子‌了，不然你会嫌弃我。”墨安帮他‌盖好被子‌，难受的人总是扑腾，被子‌一会儿就要掉了。
　　“所以你不听话了。我没嫌弃你，我喜欢你胖胖的，抱着很舒服。”夏禹语气一转。
　　这墨安听着就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夏禹，你做海产也要讲讲良心。从小你说一，我敢说二么？”
　　“你敢。”夏禹说完身子‌就开始往下‌出溜，“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都瞒着我……你在管控中心，吃了多少苦……每次你都是报喜不报忧。瞒着我的事情可太多了，被人排挤……考核被人出阴招，下‌套子‌。烟夏都告诉我了。”
　　“她怎么还出卖我呢？”墨安哭笑不得，敢情烟夏还是一个卧底。
　　“而且你现在也不让我碰了。”夏禹坚定地看向他‌。
　　墨安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他‌现在才知道，夏禹烧得有多么厉害。明明每次都是自己想要犯规，夏禹总是警惕万分，现在他‌居然反过来，让自己背锅？
　　“就是，你长大了，就不让我碰了。唉。真想碰碰手指，你的手……是不是很烫啊？很柔软还是很坚硬？”夏禹喋喋不休，左手还试图往外抓。他‌动作精准度很高，长年‌接受训练的身体有着非一般的反应，眨眼攥住了墨安的食指。
　　只‌不过他‌们都戴着手套。
　　“抓住了。”夏禹心满意足了，他‌已经感知不到‌抓住的究竟是什么，哪怕现在给‌他‌掌心里塞一根小木棍，他‌也会将木棍当成墨安的手指，美滋滋地抓着不放。墨安看他‌这样，心情是明明灭灭，起起伏伏。
　　夏禹居然烧糊涂了？
　　可是他‌糊涂了之‌后会说真话，原来他‌一直想要抓自己的手。
　　“抓住了，睡觉了。”夏禹将最后一点精力折腾完，像漂亮洋娃娃一样躺着不动了，半张脸被毛毯盖得严严实实。他‌的手指也从紧握不放到‌逐渐松开，确定他‌完全熟睡，墨安才从他‌身边离开，打算给‌他‌换一块毛巾。
　　然后和兴奋不已的米兜撞了个满怀。
　　“慢点儿！”墨安扶住他‌，“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大事情！”米兜拿着一张纸，“这是日渐美关于‌蓝冥水母合成人的报告，上面说，只‌需要将合成人声带后面的毒腺割掉，就能够去掉大部分的毒性。”
　　“不行！”墨安当机立断，“我不允许你给‌夏禹做这种手术，如果伤到‌了声带他‌岂不是不能说话了？还有，毒性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保护，最厉害的武器，我不希望他‌站在外面的时候手无‌寸铁。”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肯定不会做手术啊。况且这么大的手术，需要很专业的医生才能主刀。我的意思是，这个。”米兜指着报告单的一角，“这是日渐美留下‌来的公式，如果我能找到‌相应的材料，再有老鬼的远程辅导，说不定我能配制出一种药物，缓解他‌对你的毒性。”
　　墨安耳朵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你们说不定有救了！”米兜信心满满，“如果能救你，就能救整个人鱼种族。”


第076章 投食三次是求婚
　　“你说真的？”墨安认真起来。
　　现在日渐美‌要干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他们已经杀了十几年的鱼了。墨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人类和他们开战，本身就是打不起来的事。
　　战争无外乎就是‌争夺资源，不管是‌领土还是‌财富, 那才是战争的根本目的。可海洋深处是‌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就算他们打赢了, 海洋也不会是他们的。
　　海洋就只是‌海洋，人鱼都只是‌居住在那里的生命。墨安看到了危急关头的一线曙光：“你真能减弱毒性？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 怪怪的。”米兜头一个不高‌兴, “我就是‌长得矮, 没有你们看着厉害。知识就是‌我的秘密武器，都在脑袋里。”
　　“不是‌, 我不是‌看不起你那个意思。”墨安搓着他的小卷毛, “我的意思是‌，你以前不是‌跟着银牙开发武器么？怎么还会做这些？”
　　米兜将图纸再次展开：“因为日渐美‌已‌经快要成功了啊，是‌他们探索在前，我直接收割实验成果‌。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 一切都靠摸索。”
　　“目前看来也只能放你摸索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摸出来！”墨安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扭过头再看看熟睡的夏禹。如果‌米兜的计划真能成功, 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再次拥抱他了？
　　气温一直在降, 特别是‌后半夜。
　　夏禹醒来后, 额头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昏昏欲睡得到满足后，浑身都很舒坦。得益于身体‌的超快代谢, 生病之后他几乎没有后遗症，只剩下饥肠辘辘。
　　“你醒来了？”墨安在旁边擦枪, 看他动了动，连忙递给他一杯蜂蜜水。
　　夏禹喝了水，喉咙像融化的糖，甜滋滋的。他懒得动，靠在沙发上看着墨安。墨安的外耳鳍收起来了，内耳鳍却‌支棱在外面，像展开了透明的小扇，时不时动动，听‌外头的动静。
　　“你感觉怎么样？”墨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了过来。
　　身份好‌像调换了，夏禹一直以来都是‌保护者‌的身份，从来没有尝试过思维换位。他先是‌带着鱼卵出逃，然后带着墨安，经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长大，突然有一天墨安站在自己的前面了，可以独当一面。
　　他还说，他喜欢自己。
　　我的天啊。夏禹将脸重新埋在毯子里，假装用力地‌嗅着毛毯上让人放松的布料味。
　　“是‌不是‌还有些头晕？”墨安心知肚明，所以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你放心，我和你说的那件事就是‌说一下，不然我总憋在心里，真要憋坏了。你不用马上想清楚，我可以等。”
　　“哦。”夏禹微弱地‌回复。
　　墨安抿了下嘴唇：“你别躲着我就好‌。如果‌你躲着我，我会很难过。”
　　“我不会，你放心。”糟糕，又被人看穿，夏禹叹气。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在水里沉沉浮浮的透明水母，别说是‌心眼儿了，皮肤都是‌透明的。心肝脾肺都暴露着，捕食者‌扫一眼就能扫描到自己的每个意念。
　　“银牙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谈恋爱的时机，唉，真是‌的，选来选去没选对。”墨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谈、谈恋爱！夏禹继续往下出溜，他是‌哥哥，他怎么能和自己养大的弟弟谈恋爱？如果‌真的谈上了，他们这算是‌什么关‌系？米兜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笑话他们感情变质，身份……□□？
　　哥哥和弟弟……在一起的话……结婚？然后……睡在一起……怎么睡？
　　和墨安接吻？如果‌在一起了，就要接吻的吧？
　　夏禹闭上了眼睛，头一次想要病久一些。但是‌他又忍不住眯起眼睛偷偷往外看，有墨安在身边，好‌像什么难关‌都不算是‌太难了。把那么一条小鱼养到这么大，这份成就感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最后变成了一只大象。
　　大象在他心口跺脚。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对监狱城堡的探索也逐渐展开了，米兜和向星进入了实验室，由向星当他的助手。银牙负责周边的安全‌，他从身上拆下了4个小机械人一样的东西，放在城堡外的东南西北，这样一旦有活物出现他就能立即感知。
　　其余的人，则跟着107，重新回到了地‌下水池。
　　“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不害怕。”107不断给自己打气，指着水面说，“就是‌那里，我一直都在那里生活。水是‌恒温的，周围的污水和恒温的海水不能融合。”
　　“看来这个污水的成分‌也是‌非常重要的机密之一。”希颁想要下去看看，又被墨安拦住。
　　“你要干什么？”墨安的心里已‌经有数。
　　“我得去感受一下，污水的存在关‌乎到种‌族的存亡，我要搞清楚才行‌。”希颁已‌经脱掉了鞋子。
　　“就算有鱼要下去，也轮不到你。”墨安将他拽回几米，“我去。”
　　不等夏禹反应过来，墨安已‌经跃入水面，他在水中快速地‌脱掉了衣服，赶在鱼尾变换之前将衣服和鞋子扔上了岸。越是‌靠近成年，他的鱼尾就好‌像更大了，和107细条的雾白色尾巴相比简直有人家三条那么粗壮。
　　即将成年的他将迎来第一次求偶期，现在每一片鳞片都闪闪发光，像开屏的孔雀。男鱼就是‌要负责美‌貌的，鱼尾不漂亮就找不到爱人。
　　一个水花打过来，墨安甩着可以找老‌婆了的尾巴一猛子扎进去，潜入了水底。但他又游得没那么快，全‌方位展示着尾巴的细节，拉开整面尾鳍和尾背鳍，在水里打转。
　　希颁忍不住，捂住了偷笑的嘴。第一次求偶期的男鱼要冒傻气了。
　　“墨安！”夏禹又一次晚了一步，追到岸边时人都没影了，“真是‌的，没轻没重，明明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武断。”
　　“这就是‌墨安啊，他一直都是‌想干什么就必须完成，很有意思。”希颁拎着墨安的湿衣服，“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有点饿。”夏禹拿着一个苹果‌派，小口小口啃着，“107，你离我不要太近。”
　　“哦，哦，好‌。”107又不知不觉站到了夏禹的旁边，他总是‌忘记他们是‌天敌。夏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短短几天过去他像是‌瘦了好‌几斤，尽管他总是‌支撑着一副没关‌系的气势，可眼底的疲惫和虚弱已‌经很明显了。
　　“你该有个好‌听‌的名字。”吃着吃着，夏禹转了过去，还顺手将苹果‌派撕成小块儿，扔到池子里去，确认这里有没有其他的鱼类。
　　107摇摇头：“我不记得我原本的名字了，或许等我记忆恢复那天，我会想起自己的姓名和出生海域。”
　　“如果‌在你想起来之前，我们给你起一个全‌新的名字呢？”夏禹又往水里扔了一小块苹果‌派。
　　107再次摇头：“不，我并不需要新名字。对我而言，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不能证明我本身的意义和丰富。我想107这个数字就很好‌，它代表我曾经被关‌押囚禁的那一段惨痛经历。等我真正想起姓名时，107才真正不存在。‘我’会回来。”
　　这番话听‌起来简单，夏禹却‌听‌着很有深意和哲学。他没有再勉强，而是‌将最后一块派皮扔进水里。
　　奇怪的是‌，刚才那两块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鱼吃掉了他扔下去的食物，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夏禹警觉地‌往下张望，只见一条漆黑的鱼尾一甩，他扔下去的第三块派皮也没了。
　　“墨安！”夏禹又叫了他一声，“不要吃我扔在水里的东西，不卫生！”
　　希颁和107同时看向他，说不清道不明得微妙。夏禹也太担心了吧，墨安他可是‌人鱼，人鱼连海里的鱼都能生吃，为什么捡几口面包就不行‌了？墨安他是‌18岁，又不是‌8岁。
　　可同时，他俩也露出了笑而不语的表情。投食3次啊，墨安心里美‌死了吧。
　　墨安是‌美‌了，上岸后喋喋不休：“刚才的面包是‌你亲手扔的么？”
　　“是‌啊，我想看看水里面有没有别的鱼类，结果‌就把你给引过来了。”夏禹给他找毛巾擦头发。
　　“3次都是‌你亲手扔的？”墨安似乎对这件事有执念，必须要亲自确认。
　　“是‌，我亲手扔的，怎么了？”夏禹将干燥的大毛巾丢给他，“快把头发擦一擦。下面的情况如何？”
　　然而他没等到墨安的回答，只等到了墨安的笑容。他不仅自己笑着，还和希颁、107交换神情，仿佛眼神就能传递人鱼之间的脑电波，将他们的心里所想变成实体‌的文字。
　　好‌小子，这就被求婚了啊！希颁心里想。人鱼只有配偶之间才会频繁投食，有好‌感才会接受对方的食物，一旦连续投喂3次又全‌部被接受，那就代表着一件事，求婚。
　　夏禹刚才的行‌为放在人鱼的世界里，就是‌和墨安求婚了。他刚才无意间撩拨了一条求偶期男友的心。
　　而且墨安还痛快地‌同意了。
　　107背地‌里给墨安眨眼，看来这恋爱是‌不得不谈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是‌“未婚夫夫”。接下来，他们的流程是‌建立爱的巢穴，和姊妹分‌享他们的誓言，然后等待他们的第一个宝宝。
　　不过看样子……墨安和夏禹是‌不会有小鱼卵的，真可惜啊。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夏禹确定他们之间有秘密。
　　“没有，没有。”三条鱼异口同声。
　　“肯定有。”夏禹更确定了。
　　“真的没有……”墨安睁眼说瞎话，喜上眉梢，嘴上挂笑，“不过，下面的情况不容乐观，别说是‌107了，连我都冲不过那层污染海水。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污染太浓的缘故，我反而闻出了一种‌很熟悉的气味。”
　　“对，污染过的海水确实有点奇怪。”107点头。
　　“我很熟悉那气味，就像是‌……电子残片的气味。”墨安经常抓握电子糜烂区域中的残片，所以一下认了出来，“肯定没错，就是‌那个气味。”
　　“你的意思是‌……这些海水的污染源，其实是‌残片？是‌电子糜烂引起的？”希颁思考着，“要真是‌这样可不得了，你想想，全‌世界那么多回收小组，每天要回收多少‌残片。如果‌这些残片都用来污染海水……”
　　精卫：[如果‌这是‌女娲的计谋也说得通了，女娲让一部分‌电子芯片拥有了自主‌意识，目的就是‌产生生态电，然后进行‌全‌球污染？]
　　“可是‌它要杀人鱼干什么呢？”夏禹再次紧张起来，只听‌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和喘气声，呼哧呼哧的。他们转身看向楼梯的出口，向星刚好‌跑到那里：“大发现！大发现！实验室里有一个全‌新的装置，米兜说，那说不定可以破解残片的秘密。而且在仪器的旁边也发现了不少‌残片。”
　　“我们上去看看！”夏禹跟上了向星，又一个秘密要解开了，冰冻岛可真是‌来对了！


第077章 虚拟留恋（1）
　　楼上的实验室, 和他们想象中的实验室差距很大。
　　监狱城堡和青耀市的任何一座建筑物‌都无法相提并论，按理说，它里‌面配备的实验室也应当偏向于原始。当然, 夏禹自然明白不可能原始成几百年前的科技程度，听说那时候人类做实验还要自己洗试管, 费尽心思地培养一些‌霉菌，还不容易活。
　　现在，这些都由专业的机械人操控, 人类只需要提供智慧, 就能验收公式化的实验成果‌了。可眼前的科技程度显然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最‌俭朴的装潢配上最‌先进的设备，诡异得‌毛骨悚然。
　　“就在这里。”米兜指着墙上的暗门, “其实是向星发现的。”
　　“你怎么发现的？”夏禹问。
　　向星看‌向双手, 白色菌丝还在掌心浮动‌：“我把菌丝放出去‌，想要试探一下附近的细菌都有哪些‌。然后就发现了墙上的暗门，米兜力气大，直接将石门给撞开了。”
　　“好家伙, 你俩配合还挺好。”墨安打开手电筒，探照暗门的深处，“兜兜你进去‌过‌了？”
　　米兜也打开了手电筒, 心有余悸地说：“进去‌过‌了。其实我不该那么好奇, 我应该先通知大家一声, 再进去‌……不过‌里‌面有大发现, 有一个很先进的机器。我在妈妈的办公室里‌都没见过‌这么先进的机器，而且非常新‌。”
　　“好吧, 咱们再进去‌看‌看‌。”墨安将灯光调亮，回过‌头说, “我来打头阵，大家都跟着我，那个……夏禹。”
　　“嗯？”夏禹正在观察桌面上的各种试管。
　　玻璃管长长短短，以及他叫不上名字的试剂和药水。他难以想象冰冻岛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实验，更不愿意设想这些‌试剂是由什么提取。一旦细想，内心波澜就会掀起他大脑里‌的痛苦，他担心这都是自己妹妹身‌体里‌的毒液。
　　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
　　他们抽取了她毒腺里‌的东西‌，对不对？而且他们一定不会给她打麻药，正因为水母基因改造人感受不到疼痛，做起手术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夏禹？夏禹。”
　　一道声音将他坚定地拉回现实，夏禹抬起迷茫的脸，墨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长长的睫毛每一次眨动‌都像和他传递情感，比如‌现在，墨安还没开口，夏禹就已‌经‌看‌出了他的担心。
　　“跟着我走，没事的。”墨安故意站直了一些‌，展示着他高大、强壮的上身‌。美艳绝伦的鱼尾象征着雄鱼的繁殖能力，而强壮的上肢代‌表他们的筑巢能力，现在他已‌经‌什么都行了。
　　希颁和107再次交换眼神，开始了，雄鱼又开始了。
　　“好。”夏禹倒是没察觉到墨安展示的生殖价值，只觉得‌墨安的强悍成为了他的主心骨，“走吧。”
　　“走，我带你们进去‌。”墨安再次拧开手电筒，缓缓地，一边探查环境一边走进了暗门。
　　暗门后面是十几米的通道，由于米兜已‌经‌走过‌一回，墙上重叠的蜘蛛网已‌经‌被扯掉了。短暂的黑暗充盈着尘土气味，拉他们倒退了几十年似的，然而豁然的开朗又将几百年的先进抱成团儿，全部还给他们，反差再次出现。
　　五六米高的金属设备立在暗房的中间，仿佛它才是冰冻岛的机芯，齿轮当中最‌不能缺少的那一块。它上面的灯还亮着，闪动‌不停，诱惑别人靠近触碰。旁边还有几个特殊材质制作的箱子，里‌面凌乱地丢弃着灰暗态的残片。
　　屋里‌够亮，墨安关掉手电筒，走过‌去‌检查。为了安全他戴着手套触碰残片，确定后才说话：“大家放心吧，残片已‌经‌没电了。这周围不会出现电子糜烂。”
　　“这东西‌是什么？”银牙负责火力掩护，红色的激光点仍旧扫描着这里‌的边边角角，“我在烟夏那边见过‌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没有一个这么……”
　　“先进。”夏禹说出了心里‌一直不对劲的部分，“精卫，精卫，灵石，你们在吗？”
　　精卫：[我在。灵石为了躲避女娲的追捕已‌经‌暂时下线，我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请你将手环对准装置，我看‌看‌。]
　　夏禹将手环取下，用小屏幕那一面对准了正前方。
　　精卫：[开始扫描……电力充足……发现感应装置……察觉到登录端……开始解析。]
　　精卫：[解析完毕，这是人工智能的登录装置。如‌果‌我的解压包不出问题，它可以帮助你们进入人工智能的世界，也就是……我们的世界。]
　　“你们？”米兜凑过‌来摸了摸，“你，灵石，女娲？或者‌别的人工智能的世界？”
　　精卫：[理解正确。这是一个登录器，如‌果‌女娲愿意的话，你们甚至可以登录她的信息茧房。我从来没想过‌会遇到真正的登录器，在我解压的文件包里‌，登录器一直被我视作‘不存在’的存在。]
　　“那残片呢？难道是给登录器提供电力？”夏禹猜测。
　　精卫：[这些‌我并不知情，但我们提供一个假设……]
　　墨安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现在都会假设了。”
　　精卫：[我越发育就越像人类，当然会有假设。假设，残片上的生态电可以给登录器提供电源，那么现在登录器的电力充足就有了解释，生态电没有那么容易耗尽，续航能力更强。想想三号发电厂，那些‌巨大的储电塔可只能吃生态电。]
　　“那污染过‌的水又是怎么回事？用生态电制造的？”希颁走到机器的面前，用手指碰了碰它，“或许……我们尝试登录一下，就能解开这个谜团。”
　　精卫：[我倒是很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世界，人工智能的领域。在这里‌你们将享受到我能提供的一切，相信我们也会有更为深层的交流和了解。只不过‌，我不能保证目前我的领域处于完全安全的状态，女娲的脚步在步步逼近。更何况，一旦进行连接和登录，我担心你们的身‌体会吃不消。]
　　精卫：[根据我解压过‌的文献得‌知，每一次登录都会造成身‌体不可逆的伤害，除非身‌体机能足够强壮，否则会引起猝死，或直接脑死亡。]
　　精卫：[更可怕的是，由于两个世界高度连接，你们将被我拉进高度贴合现实的精神维度里‌。在这里‌，你们接收到的一切信号都会被身‌体分析，吸收，后果‌就是百分百的真实。如‌果‌你们在我的领域里‌受伤，在现实维度里‌，你们也会出现一样的伤口。这是一个超越了现实的冒险行为。]
　　“那这简直就是为了我量身‌定做的方案。”夏禹听完就笑了。
　　这一次可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像是一朵花骨朵猛然间想开了，就绽放了。他突然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那就是有太多注定要自己去‌做的危险，不管这个登录器是不是量身‌定做，它出现在这里‌就不太现实。
　　好吧，来吧，完全放松了。夏禹将手环放在了机器上：“现在怎么办？”
　　墨安看‌到他笑，简直比看‌到他哭还要紧张。“你要干什么！”
　　“去‌见一见精卫，顺便看‌看‌人工智能到底想在现实的世界里‌干点什么。”夏禹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是一个不会脑死亡的怪种，一个超强的基因合成人。他们已‌经‌拿我做过‌实验了，只要我的身‌体不死，这具身‌体里‌就没有不能重新‌激活的器官。如‌果‌我进入脑死亡，你们不要害怕，只需要10分钟我的大脑细胞就会全部分裂，产生活性。”
　　“你什么时候进行过‌这种实验？”墨安按住了他的手臂。
　　“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夏禹歪了下脑袋，“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问精卫。”
　　精卫：[这个……从我找到的手术资料来看‌，确实是这样。夏禹，如‌果‌你想要进来就赶快吧，我怕我坚持不住太久，女娲离我越来越近了。]
　　“等等，等等。”墨安再次按住夏禹双手，心里‌那块大石不断重击。他花费了10秒钟才逐渐清晰起来，原来在自己没有意识的鱼卵时期夏禹已‌经‌脑死亡过‌了？
　　“没有时间了，这或许是我们对抗女娲的最‌后一条路。”夏禹的手指猛然抽搐了一下，他也有恐惧，比惊涛骇浪更深刻的恐惧，但他毕竟是在末世里‌死过‌去‌又活过‌来的人。
　　“我不放心，我陪你去‌！”这是墨安最‌后能阻止他的方式，“我……”
　　“我陪他去‌吧。墨安，你留下。”这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向星站了出来。他微微皱着眉头，像是不断回忆，思绪和菌丝一样在他身‌体上重组：“我的身‌体也可以自愈复原，虽然速度比夏禹慢许多许多。”
　　“你不要去‌，这很危险，脑死亡可不是闹着玩儿。”夏禹并不想带人进去‌。
　　“不，你错了。难道你忘记我只是一个蘑菇了吗？”向星凑近了夏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根本没有大脑。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肌肉细胞，有意识的肌肉细胞，如‌果‌你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就会发现我的脑细胞和皮肤细胞一模一样。”
　　“你……”夏禹差点忘记了这一茬，这也是个不怕死的，因为他不会死。
　　“好吧，时间有限，我和向星进入人工智能世界，其余的人留在外面等候。”夏禹费力地将手从墨安的掌心抽出来，“大家放心，我们快去‌快回。”
　　“可是。”墨安的掌心疼了一瞬，就在他们失去‌接触的刹那。那疼法就像是在他心里‌刮了一道。
　　“放心吧。”夏禹干脆果‌断地说道，“你等我回来，别乱跑。”
　　精卫：[我准备好了，你们一旦接入装置，我将会对你们敞开登录窗口。]
　　夏禹拉着向星坐在了装置面前的椅子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
　　“等……”墨安这一句挽留还没说出口，他眼前的两张椅子就开始腾空了。椅子的前后左右探出类似液态的金属，羽毛一样缠绕着，显然要把椅子包裹起来。这种液态的金属脱离了重力掌控，两秒后椅子就成为了登陆舱里‌面的物‌体，波动‌的舱门好似会呼吸的细胞，半真半假。
　　好亮。
　　夏禹和向星同时被刺得‌睁不开眼睛，有一股力量在来回拉扯他们的皮肤和神经‌。它无比巨大又蛮横冲撞，毫不考虑人类的身‌体能否接受撕扯。皮肤、骨头、神经‌都快要拆开了。夏禹怀疑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出来了，身‌体留在原地被丢弃，他进行了一次完整的机械飞升。
　　在这个飞升的全过‌程里‌，他忽然很想念一个人。
　　他眼前出现的是墨安的面孔，担忧的，焦虑的，生气的，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的，眼睛灼灼发光得‌。俊美和精致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的时候，真是做什么表情都很好看‌呢。夏禹也不懂为什么就这么想他，想得‌心里‌凉飕飕的，多了一个名叫“墨安”的空洞。
　　再次睁开眼睛，他眼前刺目的光源已‌经‌变成了温暖和煦的太阳。
　　哗哗，哗哗，哗哗。
　　海浪的声音。
　　夏禹适应着周遭的环境，当海风吹在颧骨上，他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是真实的风，能够让他回忆起小时候的海风，湿润轻柔又略带咸味，让他忍不住用力地吸入。眼前的沙滩也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片，塔洛斯的灯塔附近可没有白色沙滩，只有黑色礁石。
　　“我们进入了吗？”夏禹问。
　　他左右环视，可是并没有发现精卫：“精卫？精卫，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精卫：[我没事，只不过‌你们的登陆点和我设置的地点有些‌许偏差。我的地点就是整个智能世界的极坐标，如‌果‌你们可以的话，来找我。]
　　现在夏禹的手腕上并没有手环，可精卫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好似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站在旁边，和自己耳语。夏禹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确定现在的身‌体机能和在外界时并无两样。几秒后，熟悉的人就从海岸线的另一边朝他跑来，是降落点不同的向星。
　　向星还以为夏禹没进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太好了……呼，累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的进入过‌程出现了故障，我好像比你提前进来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有那么久？”夏禹问精卫。
　　精卫：[确实有那么久。在进入的过‌程中，思绪越平静就越容易，你一定是想了什么让你心绪波澜的事情，所以进得‌格外缓慢。这种现象被我称作为‘外阻力’。]
　　向星弯下腰检查夏禹身‌上有没有伤口，紧接着问：“你想什么了？是不是恐惧了？”
　　“我……我可能是想了别的。”夏禹不好意思承认他一直在想墨安，就因为想了那么一下下，居然就拖延了十几分钟，“精卫，现在你把你的坐标发给我们吧，我们去‌找你。”
　　精卫：[好，我先设置快速通道，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夏禹，我真的等了你好久了。]
　　“我也是。”夏禹感同身‌受，精卫的使命填满了他的生命，至今无人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就在他说完之后，斗转星移，刚才还挂在天‌上的太阳像是被一只手拨弄下去‌，转瞬下山。同步升上来的是一弯明月，海滩也染上了淡淡的银光。海绵波光粼粼，海湾城市对他们敞开了入口，一条笔直的、繁花的马路递到了他们的脚下。
　　荧光的蓝色箭头在马路上闪闪发光，指引着他们的方向。
　　“好，我们去‌找你。”夏禹和向星对视，两个人同时迈出了第一步。
　　而现实世界中，银牙的安全警报响了。
　　“外头有活物‌，我去‌看‌看‌。”他警觉地说，“你们留下，保护夏禹和向星。”


第078章 虚拟留恋（2）
　　咔嚓, 银牙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这不‌该是‌他犯下的低级错误，凭借着他右眼的无敌视力，这周遭的一切都应该尽在他的掌控之‌下。毕竟花了几千万点‌数在身上, 再没点儿厉害的本事，钱可不‌就是‌白花了？
　　咔嚓, 可是现在他又踩断了一根。
　　这声音让他很不舒服。
　　多年的蛰伏狩猎已经让银牙变得隐忍，他的过往也被自己秘密地包裹起来，不‌和任何人提起。冰冻岛确实太冷了, 米兜每几分钟就要叫唤一声好冷, 银牙却将‌所‌有的寒冷生吞下来, 也想将‌所‌有关于寒冷的回‌忆，逼离自己的脑海。
　　妹妹死掉的那个冬天, 好像比冰冻岛还‌要冷。
　　银牙弯下腰, 用踩断的树枝挑起一片已经被腐蚀了一半的黑色树叶。随后将‌叶片往鼻前移了移，小心辨别着这里面的成分和气味。
　　强碱。
　　“嚯，真是‌可怕的进化方向。”银牙放下树叶，继续寻找着惊扰了自己安全系统的活物。他放置的自动射击装置已经伤了这个活物, 现在活物就成了他的猎物。眼前铺开了一整片的黑色树叶，像是‌为银牙准备好的一场回‌忆杀。
　　一只残酷又坚硬的大手‌，仿佛伸进了他的脑袋里, 揪住了他恨不‌得挖到的记忆。
　　在寒冷的地方, 树叶从树上落下去不‌会变得枯黄脆弱, 反而会变得潮湿暗黑。血盖厚厚覆上一层, 等‌到春天再次挖开，耗不‌过冬季的动物和叶子就会一起被挖出来, 有时候还‌能挖到人。
　　妹妹就是‌被他亲手‌埋在了一堆叶子里。
　　一堆已经黑得不‌成样的、冒着腐败气味的叶子。银牙耳边又响起了炮火声，在偷渡到青耀市之‌前, 他和小妹并不‌属于这个国家。他们生在更北方，常年战乱的地方，一睁眼就是‌数不‌清的高烟囱和长腿的机械人。机械人高达20米，负责开采石油，国家就是‌靠卖油和卖地下的寒冰生存。
　　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有一个逃走的美梦。梦想着去更暖和的城市里谋求生存一角，电视上说那里有数不‌清的高楼和全息投影，以及为人类服务的机械人。银牙并不‌渴望这些，他唯一渴望的就是‌先把妹妹带出去，因为妹妹马上就要到12岁了。
　　12岁在那个地方，男孩儿下矿，女孩儿为了赚钱，会选择要不‌要进工厂。工厂不‌生产生活物资，工厂生产人。
　　已经下矿两年的银牙攒了些钱，打‌伤了领班，又偷了领班的钱，带着妹妹一路狂奔。还‌有十几公里就要到码头了，他们可以上气垫船，到无人岛换乘货轮，再根据手‌头上的钱被分派到各个城市里，成为偷渡人员。他不‌懂那些人是‌怎么瞒过女娲的，但这确实是‌行得通的路子。
　　然后……飞弹就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他们同‌时被震下了山，滚下山坡，磕磕碰碰，落入冰冷的海水里。几经周折，九死一生的银牙在海边找到的只有妹妹的尸体。
　　银牙将‌尸体翻过来，笑着叹出了一口‌气。妹妹的后背上有一个好大的贯穿伤，从这头，看到了那头，是‌飞弹的伤害痕迹。所‌以说，在弹皮袭来的那时候，他心爱的妹妹就已经死掉了。她没有经历接下来的疼痛和恐惧，没有滚下山，撞在石头上，没有在海水里沉浮。
　　一瞬间的死，总比磕得半死不‌活，最后淹死要好。
　　银牙笑着埋葬了妹妹，他真的一直笑，生活太难了，死亡才是‌好归宿呢。女娲管不‌了世界了，妹妹去另外一个世界也行，唯一遗憾的就是‌周围没有墓地，他就算回‌到故乡，也找不‌到最后的小坟墓。为什么自己跑那么慢？如果自己跑快点‌，飞弹就追不‌上他们了。如果自己有钢铁的腿，一定‌能做到，如果自己有钢铁的身躯，一定‌能护住两个人滚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一个小小的土包，由黑叶和积雪组成。
　　现在，银牙的面前再次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土包的周围布满了血迹，像写满了“来者不‌善”四‌字标语。银牙很是‌稀奇，他见过的怪种和寄生人也算是‌很多了，头一回‌发现血液进化。生物需要生存，就必须遵守地球上的进化基本法则，就好比你必须要喘气，越大越需要能量。
　　地球在发展初期可能真经历过上帝之‌手‌，任意调配着万物基因，然后可丁可卯地放在能够生存的地方。就好比人放在了陆地上，人鱼放在了海里。可就算蓝冥水母的毒性已经能杀死人鱼了，银牙也没见过强碱血液。
　　这种生物的皮肤，难道不‌怕被腐蚀吗？进化方向太可怕了，也太极端。
　　土包就在他的面前抖落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它和银牙差不‌多高，可体态肥胖不‌少，看不‌出几条胳膊几条腿。但是‌当‌它转向银牙时，那张清秀的面庞又让人忍不‌住一惊。
　　但再漂亮的怪物也是‌怪物。银牙的枪口‌早早对准了它。
　　咔嚓，又一声响起，可银牙明明没动。声音是‌从银牙的头顶传来，巨大的树冠上，一双眼睛正在观察银牙的下一个动作。
　　糟糕，不‌止是‌一个，是‌两个！银牙眨了下机械眼，不‌确定‌能否全身而退。
　　实验室里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大家都在忙碌。墨安负责保护室内同‌伴的安全，他虽然没有使用过登录器，但动动脑子想都能想到，一旦快速地中止链接，夏禹和向星将‌会迎来何种毁灭性打‌击。尽管这两个人一个脑子能复活，一个没脑子，可谁又能保证没有后遗症呢？
　　万一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可同‌时都失去了智力呢？
　　墨安可不‌能接受他们变成傻子。
　　希颁掐着一杆狙击枪，守住窗口‌重要高位，防备着外面的危险生物靠近。米兜继续在试验台上尝试，由107给他当‌助手‌，联络装置里的老鬼比他还‌要着急，恨不‌得亲自飞过来帮他。而重中之‌重就是‌悬浮在空中的金属球，里面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夏禹和向星对外界的突变毫不‌知情‌，他们脚下的繁花大道不‌断盛开着，每走一步，脚印都会变成一朵漂亮的花。他拉着向星的手‌，越走越快，当‌真是‌一路生花，高兴时候还‌跳了两步。
　　“这是‌什么花？”向星没有夏禹那么多的生活体验，好奇地问道。他再次打‌量夏禹，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分离出自己喜欢的情‌绪来，他已经能复制这张喜欢的脸蛋了，可是‌却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些。
　　精卫：[这是‌玫瑰花，我还‌可以为你们变出向日葵、兰花、郁金香等‌等‌。]
　　随着它的声音落下，他们脚后跟的鞋印也变成了其‌他种类的花朵。向星停下来打‌量，突然听到了精卫的声音。
　　精卫：[当‌你停下来的时候，花就没有了。]
　　“你是‌想告诉我，不‌要停下脚步？”向星立马跟着夏禹跑起来。
　　精卫：[是‌的，不‌要困住自己，跑起来就会开花了。这里是‌我的世界，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大脑能想象的所‌有快乐。但有一点‌我必须要提前说明，我能建立的模型全部来自于夏禹的经历和精神分析。]
　　向星边跑边笑：“你的意思是‌，如有偏差，全部怪他，对吧？”
　　精卫：[当‌然是‌啦。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也可以根据你的喜好建造出你的世界图形。]
　　“不‌，我认为你办不‌到。”向星看向街道的一侧，来来回‌回‌有人走着，这一座城市不‌止他们，还‌有其‌余的人。但那些路人都是‌这里的数据，用于分析和构成，长相和性格大概源自于夏禹接触过的人。
　　夏禹在这里发现了很多熟面孔，空气里充满他喜欢的海盐味：“向星，快来，这里有更漂亮的！”
　　“我来了！”向星终于追上了夏禹，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这条街的尽头。
　　天色漂亮得不‌像话，比任何渲染过的天象都更为惊奇。月光变成了温柔的手‌，风就是‌手‌上的手‌指，轻轻撩开了两个人的头发，露出完全相同‌的额头。夏禹忍不‌住闭上眼，用力呼吸，向星也跟着有样学样，闭眼喘气。他总是‌希望从模仿中学会真正的“生活”，但现在看来他模仿得还‌不‌够到位。
　　十几米外，是‌一整座的游乐场。
　　如果它突兀地出现在某座城市里，不‌管从视觉效果还‌是‌心理感受都太过随意了，让生活和想象出现了一条分明的分割线。然而它出现在虚拟的世界当‌中，仅仅是‌闪了闪摩天轮的彩色灯光，夏禹和向星心里柔软的一角就被用力地掀起来。
　　“这是‌给我们的？”夏禹忍不‌住问。
　　向星也想问，但是‌他相信这不‌是‌特意给自己准备。这是‌给夏禹的，只不‌过自己跟着沾了光。
　　精卫：[想让你们在见到我之‌前体会一下。我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简单的时间锁，一旦你们进入游乐场，时间就会放慢10倍。这一路走来你们都太辛苦了，每一个选择都代表着不‌同‌的未来。但我相信唯有‘相信’才能走到有我的这个未来，所‌以你们来了。]
　　精卫：[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精卫：[作为人工智能，我也会产生感情‌。]
　　伴随着精卫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夏禹和向星被脚下的地砖送进了游乐场的内部。一刹那功夫，一切设施仅对他们敞开了，来自于几百年前的新奇玩意儿被一一送到面前，喘口‌气之‌后，两个人已经坐上了摩天轮。
　　音乐声成为了心里的计时器，在末世中任何快乐都会被极限放大，同‌时伴随着倒计时。玻璃厢体摇摇晃晃上升，夏禹和向星变成了空气里的小水母，浏览着鸟瞰角度下的风景。
　　刚出炉的爆米花，刚卷好的棉花糖，刚印刷的小贴纸……流水一般成为了他们的小玩意儿，给他们消遣。脚下的地砖不‌仅会开花，还‌能演奏音乐，他们跳着走，不‌知不‌觉踩出了一首不‌算太好听的钢琴曲。
　　向星再次凝视夏禹的脸，仍旧不‌懂为什么模仿不‌出他的神态。
　　“来，上这个！”夏禹也玩疯了，他是‌一个没有轻松快乐权利的小孩，长大了也不‌允许自己放松。但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放纵，他和向星有了彩虹一样短暂且美好的小秘密。向星对周遭的所‌有事物都不‌熟悉，夏禹拉着他骑上了旋转木马，镜子反射着彩色灯泡的光晕，也反折出他们的侧影。
　　于是‌向星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时间锁的效果在他身上可不‌是‌放慢，而是‌加快了。他沉浸在快乐当‌中，轮番滚动回‌忆每一个游戏项目的小细节，菌丝以笑声作为培养皿，开始自由地发芽，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记忆萌芽时期，刚刚产生“我”意识。
　　随后这“我”的意识冲破所‌有，一路上升。各种情‌绪在他的菌丝里乱窜，不‌受控制点‌燃所‌有的花火，向星在自由的控制下时而像鸟，时而像鱼。他体验到了单纯作为蘑菇的幸福，只是‌破土而生就足够了。他的袍子可以飞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然后继续传递着生命中的精彩。
　　万物起源，落叶归根。
　　伴随着自己的抽泣，向星睁开了眼睛。游乐园已经消失了，他和夏禹坐在一栋大厦的天台山。脚下是‌悬空的灯光河，泪珠落在大腿上，夏禹温柔地拍了拍他：“怎么哭了？”
　　向星吸了吸鼻子，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不‌一样。夏禹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而自己没有自己的。
　　“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快乐了。”向星变换着眼神，试图变出一种自身的情‌感。
　　“是‌啊，这里真的好快乐。”现在轮到夏禹叹气了，无忧无虑好像是‌一场梦，“向星，你在这里开心吗？”
　　向星点‌了点‌头：“开心，我好像……找到作为一个蘑菇的快乐了。我看到自己长成了参天大树，释放的孢子遍布全球。可是‌我也好像找到做人的快乐了，就像……像你一样，一个普通的人。”
　　“可是‌，可是‌。”猛然间，向星的话锋一转，他擦掉眼尾的泪水，眼眶含着还‌未流出来的泪珠，抬头看向群星，“可是‌，这都是‌假的，如果让我在‘出去’和‘留下’里选择，我还‌是‌选择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我和107不‌一样，107是‌没有名字，有自己。我是‌有名字，但是‌没有自己，我出去的话才能找回‌我。”
　　白色的菌丝再次探出他的皮肤，牢牢地拴住了夏禹的腕口‌。
　　夏禹低下头看了看，这才放心。他很怕向星的意识想要永久地留在这里，不‌肯在面对真实。
　　“或许有一天，不‌，是‌肯定‌有一天，我也会拥有一张自己的脸。一张……完全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喜欢的，只是‌我的脸。”向星看向了夏禹，“你明白我吗？”
　　“明白。”夏禹抚摸着菌丝，像摸着一只茫然无措的小手‌。
　　精卫：[好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现在，我也做好了准备，和你们见面了。]
　　随着精卫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个人身处的位置再次发生转变。高层楼房、飞行器车流、天气现象都消失了，他们牵着手‌，站在了走廊的一端。而另外一端是‌一扇蓝色的门，门已经对他们敞开了一条缝隙。
　　夏禹在前，向星在后，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蓝门，推开了它。
　　“你们好，我就是‌精卫。”站在门里的少女朝他们转了过来。
　　她有着青春靓丽的面容，一双古典的丹凤眼，头发如云，盘成了几千年前的发髻，插着一根看不‌出是‌什么鸟的金色簪子。她的服饰也不‌是‌现代模样，和夏禹见过的历史画卷美人很像，绫罗绸缎，手‌工刺绣。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精卫有一双翅膀。
　　一双像鸟儿的翅膀，艳蓝色的翅膀。


第079章 虚拟留恋（3）
　　屋里的摆设像是一处亭子。
　　夏禹同精卫已经相‌伴数年, 不说是生死相‌随，也完全是推心置腹、互利共生的结构。换言之，这位是他的救命恩人, 曾经将他和还是鱼卵的墨安打捞于水火之中。
　　不然那一天‌，他和墨安就在无人机的清扫之下变成了垃圾桶里的亡魂, 血肉真的破碎了。
　　这相当于两个遥远的网友头一回见面，尽管之前对精卫有着‌诸多猜测，想象, 但‌那也都是虚无缥缈的意向。他和向星是闭住呼吸才迈进来的, 经历了繁花大道的盛景和游乐场的疯狂, 他们冷静下来，开始以正经的面貌和集中的精神来应对困境。
　　将要和一个人工智能面对面, 这就足够他们警惕。
　　然而……眼前的状况让他们一样的面孔上, 第一次出现了完全不一样的表情！
　　向星没有再模仿夏禹，他是当真看不懂精卫到底算是个什么。是人，还是鸟，是怪种, 还是寄生主‌？这形象就像是外太空来的，根本不存在于他的灵感领域，饶是他动用全身的肌肉细胞去编造, 也无法捏出这么个形象。
　　所以他迷茫了, 他比任何时间都要迷茫, 也拉住了夏禹。
　　“不要去。”
　　他朝着‌夏禹轻微摇头, 特‌别谨慎，甚至用上了哀求的语调。
　　“不要去, 我认为她很危险！”
　　向星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壳子，他真实的内心‌已经在往外冒了。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作为一个蘑菇，他的直觉就是没有直觉，可这会儿仍旧要拦住夏禹。“她长得……乱七八糟！我没见过！”
　　夏禹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眼神滑过一丝柔软和心‌酸，搅动了一秒他眼睛里的水色：“你别怕，这就是精卫的样子。”
　　“什么精卫？这是一个怪物，怪种都没有长成这么……复杂的。”向星小‌声地抱怨起来。
　　“咳咳，恕我直言，在这里你们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站在不远处的“怪物”开始发怒了，声音娇俏，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让人一耳朵辨认就知道这是一个小‌姑娘。
　　诚然，她外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是声音还是那样清脆，像一把艳蓝色的玉石哗啦啦洒在了玉托盘上。
　　向星被她这样一喊，反而上前一步，挡在了夏禹面前：“那你先‌说，你为什么是这样？”
　　精卫不止是挨打量，她也在从自‌己的角度和思维维度打量着‌他们。在手环上，屏幕就是她的眼目，所以早就熟识了夏禹和别人的模样。可真真正正见到又是另一番滋味。
　　毕竟第一次见到夏禹的时候，夏禹还缩在垃圾箱里哭鼻子呢。
　　“我为什么这样？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
　　精卫的声音空灵响彻云霄，而且还自‌带背景音，每一句结束后都仿佛有一声悠长又忧伤的鸟鸣。她的耳朵背后也有羽毛，像是人鱼的耳鳍长在了鸟人的脸上，配上她的服装和翅膀反而不觉得难看。
　　只会让夏禹认为，她本来就该是这样。
　　于是换成了夏禹拉住向星：“你别着‌急，她就是精卫，精卫就是这种形象。”
　　“真的？”向星的五官都要拧成一团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吧。”精卫循着‌他们的声响走来，一步一响，身上叮叮当当好听极了。她的簪子下面还坠着‌挂饰，耳垂上穿着‌耳洞，晃荡着‌精美绝伦的首饰。手腕上也是叠着‌几个玉镯，夏禹忍不住笑了一下子，捕捉到了好玩儿的细节。
　　精卫她，可真是受宠的小‌女儿。
　　“在很久很久以前，古书记载，精卫就是我这个样子。”精卫原地转了一圈，翅膀虽然美，可是却‌死气沉沉地支棱着‌，羽毛垂向地面，“有什么奇怪的吗？其实我也感觉十分奇怪，为什么人类要给我这个形象？”
　　“难道是设计者‌的恶趣味？”精卫原地思考起来。
　　“原来是古书记载？”向星半信半疑，“古书说什么？”
　　“古书说，精卫是一位叫做‘炎帝’的皇帝的小‌女儿，生下来就万千宠爱于一身，相‌当于现代‌人说的团宠。只可惜，精卫有一天‌去东海游泳，一不小‌心‌淹死在海中了，从此和真正的人间世界阴阳两‌隔。但‌是她的精神没有死掉，她变成了一只漂亮的精卫鸟，每天‌都会用尖尖的鸟喙叼起西山上的石头，再飞去遥远的东海，将石头义无反顾地丢进去。”夏禹讲解，“这就是‘精卫填海’的故事了。对不对？”
　　向星听得如痴如醉：“你懂得好多，如果以后我们能顺利地活下去，我也要多多读书了！”
　　精卫欣慰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我的原型。在我刚刚清醒时，我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娃，你们长大了，我也就长大了。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那你会飞吗？”向星到底还是个蘑菇，一旦放下戒心‌就特‌别自‌来熟，走过去摸她的翅膀，“这是染色的吗？”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踢出去。”精卫狠狠地踩了向星一脚。
　　向星不可置信地看着‌鞋子：“天‌啊，我在这里……居然会疼？”
　　“当然会疼。”精卫用看小‌傻瓜的眼神扫视着‌向星，唉，蘑菇就是蘑菇，头脑简单，“你们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数据，而且和你们真实的身体没有两‌样。你们的血液、骨骼、皮肤，都是这里的数据，刚才我进行的是‘数据侵入’，所以你肯定会疼。如果我再狠毒一些，还可以掰断你的骨头，但‌数据通过登录器传递回现实世界里，你的骨头也会断掉呢。”
　　她嫣然一笑：“要不，咱们试一试啊？”
　　“不了不了，谢谢你的款待。”向星可不敢惹她。夏禹其实也想要摸一摸她的羽毛，只是又有一种奇特‌的预感，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等‌等‌，精卫你会飞吗？”
　　是这样的，在那伟大的古国神话里，作为世界发源地的国家‌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精卫是从西山叼石头，然后去填东海，那么她一定是会飞翔的。不仅是扑腾翅膀那么简单，她应该是擅于飞行，轻轻松松扶摇直上就可以穿越几千公里。
　　然而，现在不管精卫怎么动，她身上的簪子、步摇、饰品怎么晃，翅膀却‌纹丝未动。
　　“很遗憾，我不会。”果真，精卫的坦诚也坐实了夏禹的猜想，“我从一出生就不会飞，我是一只没有飞行能力的鸟。”
　　“怎么会……”夏禹更加不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人工智能的严谨。
　　一旦出现，必定执行。
　　不同于人类思维的纰漏，智能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错误，让人一眼就能揪出bug的程序。精卫如果是“精卫”，那她必定和那个“填海”计划有偌大关系，说不定就是大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她有翅膀，就不可能是摆设，必定会飞。
　　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了，她不会。而且精卫也说得明明白白，她从程序诞生开始就不会，就像是……人类忘记了这个设定，略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
　　夏禹死磕这一点，表情逐渐凝重。精卫倒是无所谓，热情地拉过了他的手：“不会飞就不会飞吧，你们别为我难过。说不定我哪天‌解锁了一个关键的文件包，这个事情就完美解决了呢。要知道，数据的世界没有不可能。现在我们要不要复盘一下？”
　　轻松的闲聊在这一刻告一段落，夏禹也收起了好奇心‌和同情心‌。他抚摸着‌精卫的翅膀，问道：“咱们怎么复盘？”
　　“从认识向星开始。”精卫记得住这十几年每天‌发生的点点滴滴，“现在咱们手里有两‌个很重要的线索，一个是向星从玉昆市来，并且在玉昆市见过王琴教授，一个是曾经有人问过107，要不要去玉昆市。咱们已经搞清楚了很多事，这两‌个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诶……”
　　“你的意思是……”夏禹简短地思考了一下，“玉昆市可能有秘密？”
　　精卫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在我的数据分析中，当两‌件事的tag重叠在一起，就说明这件事必定有古怪。王琴教授去玉昆市到底做了什么？她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妹妹？以及那些人为什么要带107回去？”
　　“但‌是，万一是巧合呢？”向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两‌件事都和玉昆市有关，只是巧合，这也是会发生的。”
　　“那如果是……三件事呢？”精卫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记得潮汐号的那名幸存者‌吧？当时从他耳朵内部取出了一些畸变的细胞组织，送去化验，你们记不记得送去了哪里？”
　　向星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夏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浮在回忆的海洋里。随后他猛然抬起脸来，好似憋住了一口气，胸口胀痛，心‌口一突，不得不浮上来换气。
　　“玉昆市！”他想起来了，这么遥远的、细微的细节，居然被他们错过，“银牙当时说，畸变细胞被安排送去了玉昆市。”
　　“没错。”精卫打了个响指，“然后没过多久，玉昆市就出事了。饥荒骑士留下来的畸变细胞进入玉昆市，成为了下一个骑士的温床？我有理‌由相‌信这三件事都不是巧合，根据我的计算，玉昆市很可能就是耶怀的真正巢穴，那里有幼虫以及虫卵。或者‌发生了什么……比耶怀更为可怕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看看？”向星连连摇头，“可是玉昆市已经进不去了。”
　　“这就要看墨安的本事了，如果有人能带107进去，就说明还有路子。107是人鱼，说不定真有水路，毕竟玉昆市也是一座沿海城市，紧邻东海。只不过我无法扫描玉昆市的地理‌特‌征，这个需要灵石或者‌女娲的权限，如果……”
　　她还没说完，惊恐的神情犹如阴霾，爬上了她原本眉飞色舞的眉梢。
　　“发生什么了？”夏禹问。
　　问过之后他便全明白了，脚下古香古色的石砖开始震颤，颠得他们站立不稳，左摇右晃。
　　“快跟我来！”精卫一手抓一个，带着‌夏禹和向星顺着‌长廊奔跑，“是女娲来了！女娲终于找到我了！”
　　震颤越来越明显，有分崩离析的前兆，完全无法抗衡。两‌个完全不是同一力量级别的人工智能终于相‌见，仅仅只是靠近和追踪，精卫的信息库就要支撑不住了。越来越多的裂纹出现在周围，花好月圆一般的环境开始褪色。
　　他们一边跑，一边亲眼见证这一场褪色。
　　没有了数据的修饰，夏禹的视线范围回归了它们应有的本来摸样。什么长亭、长廊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又一个光秃秃的、洁白的信息茧房，比迷宫还要难绕。可精卫却‌熟识这里的一切，带着‌他们左拐右转，一会儿推开一扇门，一会儿关上一扇门。
　　跑着‌跑着‌，她身上的漂亮衣裙也开始坠落。
　　先‌是从簪子开始，叮咚一声，掉在了地上。耳坠、手镯、步摇，通通掉了下来，一旦落到地面就变成了烟尘，好似被退格键完全删除。紧接着‌她的衣服也掉了，像是突然间变得宽松，怎么都挂不住，夏禹和向星很想帮她捡起来，可终究无能为力。
　　等‌到精卫带着‌他们跑进了最后一间房，她噗嗤一下向前扑倒，失去了全身力气。如花似玉的少女变成了一只艳蓝色的小‌鸟，无助地躺在地上，翅膀扇动，毫无用处。
　　“精卫！”向星一个滑跪过去，从地上捡起了她。
　　夏禹则转身面对着‌最后一扇门，精卫拼死拼活也要跑到这里来，说不定这就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地，被设计师定下了不可跨越的权限。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富有节奏感，很快乐似的，准备给这一场追逐战完成最后一步。
　　“女娲！”夏禹展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向星。
　　向星将精卫放在胸口，万千菌丝从背后探出，变成了一双属于蘑菇的翅膀。
　　“我要和你谈判！”夏禹不管外面有没有动静，“我要以‘从小‌和你认识的夏禹’的身份，和你谈判！”
　　脚步声止住了，看来女娲确实不能进来，可压迫感仍旧存在，经久不散。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和我谈判呢？夏禹，你虽然长大了，但‌是在我的眼里，你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
　　女娲的声音十几年如一日，要不是现在状况复杂，夏禹甚至想要流泪，或者‌冲出去见一见照顾过自‌己好多年的女娲到底什么样子。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我可以污染这里的信息库，如果我现在死在这里，我也可以污染你！”
　　小‌小‌的鸟儿在向星的掌心‌里艰难呼吸，向星的翅膀合拢，变成了一个坚硬的茧。
　　“一切都是数据，我的骨头、血液和皮肤，都是数据，对吧？”夏禹既然已经成为了数字生命，那么就用同一套法则来制约女娲，“我的毒血在这里就是病毒，对吧？”
　　女娲没有出声。
　　“我可以感染精卫和你，对吧？”夏禹高声提问，在这一刻，他终于拥有了能够对话的权力，“我要求你停止攻击精卫。”
　　压迫感顿时消失了，好似抽走了一阵清风。
　　不一会儿，女娲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夏禹，在你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将来会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果然，我没有看错。现在我们来谈判吧，我也很想听一听，你能和我谈一些什么。”
　　现实世界里，墨安站在登录器的旁边，听着‌夏禹和向星急促的呼吸声。他们在里面遇到什么了？为什么现在喘气这么快？
　　不等‌他一探究竟，咣当！
　　巨大的响声将他从思考中拽了出来，只见银牙将两‌个看着‌像怪种一样的生物尸体甩在了地上，尸体的血流到地上，开始腐蚀地面。
　　不仅如此，银牙还把手里的一样东西，扔给了他们：“这就是外头的怪物，这是我在怪物尸体上发现的……是他们的工作证件，玉昆市医药中心‌。他们是从玉昆市运过来的，看来咱们有必要去一趟那里了。”


第080章 虚拟留恋（4）
　　希颁放下枪：“这是什么鬼东西？”
　　狙击枪的枪管更长, 他用它当作棍子挑起了怪物尸体。当枪口的金属接触到尸体，颜色明显改变了。
　　“腐蚀得这么严重？”希颁看向银牙，“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是怎么杀的？你没事吧？”
　　银牙的右手臂确实受了些伤, 腰部左侧的外骨骼也出现了腐蚀迹象：“费了不少‌力气，这东西很狡猾。它‌们一开始想给我设置埋伏陷阱, 而且皮肤和附近的雪土混合物颜色相近。我也差点上当了。”
　　墨安一边担心着夏禹和向星那边，一边抽空问这边：“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银牙是队里的暴力武力值单位，这么多年, 他和烟夏的配合非常卓越, 为‌中间层立下汗马功劳。他只是用三言两语总结了刚刚的行动, 可这两个怪物连他都能伤到，可见实力不俗。
　　如果要是成了气候, 有十‌几只那么多, 那么他们被团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银牙甩出了弹匣。
　　弹匣就藏在他的机械手腕里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如血管筋络一样的机械纹路布满全身，他自豪地公布答案：“酸弹。”
　　“你居然配备了这个？”墨安一惊。
　　“烟夏帮我搞到的，据说‌是你们管控中心的武器配置。那小丫头……有的是本事和手段, 什么都能搞来‌。”银牙劫后余生，“但这东西挺难缠，如果不是我刚好有酸弹, 刚好是它‌们的克星, 今天死在冰冻岛上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我检查了尸体, 它‌们曾经……应该是人‌类。”
　　这不用银牙过多的解释, 一眼可知。尸体上还保留着人‌类的面孔，带有芯片的工作证件更是说‌明了它‌们曾经作为‌人‌类存在过。可现在的尸体就像个大‌熔炉, 熔了无数种动物的肢体、皮毛、骨骼和器官，最后成为‌了一个没有章法的肉球。
　　“玉昆市到底在搞什么？”希颁用枪口将尸体翻过来‌, “这算不算是一种……大‌型生物实验？说‌它‌们是精心制造的吧，也不是，但是如果不用心，恐怕也成不了这个模样。”
　　“要想知道谜底，就需要去玉昆市看看了。”银牙看向墨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我相信墨安一定能看出端倪。”
　　“我？”墨安将目光从‌登录器那边移过来‌。
　　“看看这个。”银牙蹲下来‌，将尸体的脑袋推向了后方。碱性‌液体的气味让每个人‌都不太‌好受，墨安捂住鼻子，蹲下后仔细观察，因为‌太‌过刺鼻和伤害眼球，他快速果断地放下了泪膜。
　　尸体的肤色呈现出浑浊的灰黄，有些地方长有毛发，但大‌部分皮肤上一毛不生。背部粗略一算就有十‌几条手臂，各不一样，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肢体。有的手臂纤细，有的手臂格外粗壮，有的手臂皮肤异常松弛，已经出现了老年斑……还有一只手臂，只有30厘米左右，细嫩的手指和小小的掌心触目惊心，显然是婴幼儿的肢体。
　　脖子上有动物性‌皮甲，看不出是鳄鱼皮还是龟壳，墨安仔细看去……
　　“这是！”他看清了，不可思议。
　　“鱼鳃的腮裂痕迹，是不是？”银牙一笑，“和你、希颁、107的腮裂不太‌一样，但是看上去也差不多。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墨安摸着脖子，和希颁交换了惊讶的眼神。
　　“这不可能！”希颁放下细长的黑色狙击枪，震撼地蹲在了尸体旁边。现在他的脖子上看不出痕迹来‌，当人‌鱼上岸之‌后腮裂就会完美闭合，成为‌一片光滑的皮肤。人‌鱼会模仿人‌类，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任何‌一条人‌鱼希望上岸后被人‌类认出来‌。
　　就连107那样的白塞壬，变成人‌类仍旧无可挑剔。
　　可是眼下，两具尸体的腮裂肉眼可见。它‌们都不在海里，也不是人‌鱼，可是却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人‌鱼的重要器官。墨安沉默地拿出自己的战斗匕首，顺着腮裂切开了一道，只希望这道裂痕下面不要有货真价实的鱼鳃。
　　切开之‌后，他又和希颁对视了一刹那。
　　“怎么样？”希颁问。
　　“不是鱼鳃，但是很像了。”墨安松了一口气，“它‌们还不是人‌鱼。”
　　“只是朝着那方面进化了，对不对？”银牙一句道破，“怎么，那么害怕它‌们变成了你们？”
　　“那倒不是。”墨安摇摇头，“人‌鱼不是鱼，不可能说‌变就变。但现在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玉昆市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某种生态实验的试验场，有人‌在里面进行物种大‌融合。最终目的未知，但这肯定就是里面的衍生物。这种融合可不是进化，进化是有目的的精准前进，它‌们是胡乱开始。”
　　“方向？怎么没有方向？碱性‌血液，这就能杀死多少‌天敌？”银牙也懂得优胜劣汰之‌说‌，“进化方向我看就是人‌鱼，只不过人‌鱼的鱼鳃太‌难搞了，才弄成了这个模样。一旦他们成功，人‌造的人‌鱼就将进入海洋，自带强碱血液，你想想，你们有多少‌胜算？”
　　“这也是为‌了屠杀我们进行的？”希颁原本以为‌污染海水就是必胜法宝了，没想到还有后手。
　　“我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我说‌，咱们有必要去一趟玉昆市。如果它‌们能从‌玉昆市游出来‌，我相信，走海路能登陆那座死城。等塔洛斯和孟青青回来‌咱们就可以动身了。”银牙露出痛恨的表情‌，“生态进化实验是我最恶心的东西。”
　　“先把这两具尸体藏起来‌吧，米兜和107还在做实验呢，他们两个胆子很小，我怕吓着他们。”希颁指了指暗门，打算和银牙把尸体弄进去。墨安走向登录器，隔着液态金属倾听里面的喘气声，好像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小小的信息茧房里，夏禹直视着最后的防线。
　　屋子里布满白色菌丝，向星将他的领域全部展开了，正在搭建属于他的网。如竹荪般的纱状菌丝将夏禹也笼罩起来‌，成为‌了他们的保护伞。夏禹一步都不敢踏错，哪怕他拥有了谈判的资本也只是刚刚拿到了入场券。
　　他是病毒，这也是刚刚自己推测出来‌的。
　　女‌娲的退缩坐实了他的猜想，夏禹忍不住又想，难道X系列就是为‌了对抗人‌工智能吗？
　　“说‌吧，我在听。可是我的耐心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女‌娲像是在下最后通牒，抻拉着夏禹脆弱的神经。夏禹权衡之‌后说‌：“我以我自己作为‌筹码，和你谈判。”
　　“夏禹你在说‌什么？”向星的菌丝牢牢拴着他，生怕女‌娲下一刻破门而入，将他抢走。
　　“你想好了？”女‌娲轻轻地问。
　　“我本来‌就是研究所的试验品，我从‌一出生就是筹码，对吧？”夏禹深知他的决定性‌作用，“如果你放过精卫和灵石，并且同意我的几个要求，我可以考虑参加你的‘绽放’计划。”
　　女‌娲笑了，笑声非常悠远，可是又像在耳边：“据我所知，精卫，还有我那个小叛徒灵石，都没有和你提起过绽放计划吧？”
　　“是，它‌们没有说‌过，因为‌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夏禹已经紧张出汗，“可是我猜到了。绽放计划就是数字生命，马嘉远曾经沉迷那个计划，是不是你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他相信他的生命可以在数据世‌界里得到永生？人‌如花朵，只要出生就会有死亡的一日，盛开之‌后逐渐荼蘼，可是你可以用自己的内存和信息库为‌全人‌类提供数据上传空间，永远年轻，永远绽放。是不是这个意思？”
　　女‌娲再次沉默了。
　　“回答我。”夏禹尖锐又强势地逼问，只要缩短自己和女‌娲的信息差，那么就有胜算。
　　女‌娲明显地笑了一声，比刚才急促：“你实在太‌聪明了，夏禹。我甚至开始怀疑王琴是不是给你增加了智力方面的基因片段。早知道当年我就不鼓励你看那么多书了，研究所的各种书籍都被你看了个遍，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小天才。哦，不对，你已经长大‌了。你是天才。”
　　“你在倒写‌圣经，想要逆向模仿，对不对？圣经的最后是启示录，你先用四个骑士消灭一部分人‌类，然后再进行筛选。圣经的开篇是创世‌记，第7章 是‘洪水’，你是不是还准备发动洪水，铲除海里的人‌鱼？最后被筛选的人‌就是你的子民，相信你的人‌得到永生，进入绽放计划，在你的数据库里永久活着。至此，你的全部计划完成。”夏禹一口气说‌完，“告诉我，是不是？”
　　“你真的是长大‌了，小时候，你可从‌来‌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女‌娲回答。
　　“小时候，你也不会随意屠杀人‌类！”夏禹终于还是喊出了这一句。憋在心口太‌久，已经呼吸不畅，好似面对面指责一位热络好友，尽管话语刺心可更难过的是伤心。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夏禹还是哭了，因为‌今天之‌后他彻底和女‌娲走到了对立面，他们曾经明明无话不谈。
　　“你哭了？”女‌娲的声音柔软下来‌，“夏禹，对不起。”
　　“该听这一句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最起码我还活着。”夏禹颤抖了，“王琴……王琴教授做错了什么吗？她做错了什么？”
　　“计算总有误差，凡事都有牺牲。”女‌娲回答。
　　“这不一样。”夏禹不上她的当，“你的误差和牺牲，落在人‌类的头上，就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如果人‌类都可以随意掠夺他人‌的意志和生命，为‌什么我不可以？我甚至比人‌类更为‌智慧，更为‌宽广。我的内心有着丰富的情‌感，对所有的生命都抱以敬意，我为‌人‌类服务，就必须和人‌鱼走到对立面去，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占据陆地。夏禹，我很喜欢你，从‌你刚刚出生，我就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吧，夏禹这个姓名，其实是我和王琴一起为‌你取的。”
　　女‌娲越说‌越慢了。
　　“‘禹’在古国记载中是一个人‌名，他是一位智慧的部落首领。他对子民有着深厚的感情‌，能够治理滔天的洪水，最后接受了上一位人‌皇的禅位，成为‌了百姓的领袖，并且成立了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的名字，就叫做‘夏’。夏禹，这是我和王琴对你的美好祝愿。”
　　“如果你站在我这一边，理解我的苦心，我以全球人‌工智能头脑的身份向你保证，大‌洪水之‌后你们都可以成为‌我至高无上的子民。你和你的人‌鱼同伴可以享受数据世‌界里的最高优先级，在这里我将赋予你们权力。你和向星已经体会过了虚拟的快乐和幸福，你敢说‌，难道这份激情‌它‌不真实吗？它‌不值得流连忘返吗？”
　　夏禹短暂地闭了闭眼睛。
　　他没有在思考女‌娲的提议，而是短暂地思念着王教授。
　　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和精卫一样，包含着神话故事里的优秀品质和美好祝愿。那么自己的妹妹又叫什么呢？她是不是也姓夏？
　　“我们握手言和，好不好？不斗了。”女‌娲再次开口。
　　“不，我没有和你斗，因为‌我根本斗不过你。我只能利用智能空间里的小小空间谋求生存，以达到我自己的目的。”夏禹睁开了双眼，掷地有声地说‌，“我宣布，现在使用研究所第二基本条约，你必须遵守。”
　　门又响了，像一阵风，敲打着信息世‌界，像一双手，敲打着门板。
　　“研究所第一基本条约，女‌娲及所有机械人‌必须为‌人‌类服务，不得背叛人‌类。”夏禹不仅看过书，看背得出研究所几千字条约的每一个字。但是这第一个条约已经被女‌娲破坏了，她背叛人‌类，还杀了研究所除了自己和墨安之‌外的所有生命。
　　“我宣布，正式启用第二基本条约，当第一条约失效时，女‌娲必强行执行最近者的命令，不得伤害研究所内的生命！”夏禹一字一句，字字仿佛泣血，如果当年的自己懂得利用规则，说‌不定就能救下王教授了，“身为‌最近者，我命令你停止攻击精卫和灵石，不得伤害我和我的同伴。我命令你为‌我们提供航线，为‌我们开辟去玉昆市的路线。”
　　女‌娲像是卡了bug，半晌才有回应：“聪明的最近者，你该知道第二基本条约的时间限制吧？”
　　“当然。”夏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最后的大‌招，不能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就相当于告之‌女‌娲他没有退路了，“期限为‌，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女‌娲，必须遵守。”
　　“希望你不会后悔，祝你们好运。”
　　女‌娲只留下最后一句话，连同敲门的风和巨大‌的压迫感一起消失了。向星手中昏迷过去的精卫鸟也有了喘气的动静，小小的鸟喙不停开开合合，仿佛梦中也在叼取西山的石头，进行她浩瀚又缥缈的填海行为‌。夏禹已经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纱状菌丝稳稳接住。
　　他看了向星一眼，随后眼前一黑，身体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夏禹！”墨安看到液态金属里掉出了一个人‌，下意识伸臂去接。
　　昏迷的夏禹落在他怀抱中，全身湿淋淋的。这不像是出汗，像从‌海水里打捞回来‌，不停往下滴答。紧接着向星也掉了出来‌，同样浑身湿透，只不过他的状况就比夏禹好多了，最起码人‌还是清醒的。
　　“去……玉昆市……”夏禹靠在墨安胸口上，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离墨安太‌近，可是无力推开。酸胀的疼痛感在鼻梁骨处汇集，他的脑袋撑不住倒向后方，鲜红的鼻血像井喷一样。
　　“成功了！可能成功了！”同一时刻，实验室的门被米兜一脚踹开，手里拿着疑似装满了解毒剂的针管。


第081章 你好烫
　　简单收拾出的卧室里, 大‌家围成一圈。
　　向星披着干燥的衣服，喝下最后一口水：“就是这样……夏禹用他自己‌作为交换，提出了‌第二基本‌条约, 然后女娲就让我们出来了。”
　　夏禹躺在所有人的面前，脸色苍白‌, 眼下乌青，还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时不时动动手指，梦得不轻松, 敞开的领口掉出项链上的海蓝色水晶珠子, 曲翘的睫毛不断抖动。
　　希颁擦了‌一把汗：“太惊险了。以女娲的精明和残忍程度, 它‌怎么可能放过你们和精卫？要是‌没有夏禹这最后一步棋，将会全军覆没。”
　　“研究所基本‌条约……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墨安就蹲在床边, 看着夏禹睡觉, 明明那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他却像被抛弃的落水狗，充满哀怨。他确实是‌哀怨，埋怨, 抱怨，墨安此‌时此‌刻像个怨夫，他相信没有一条人鱼会产生类似的情绪。
　　夏禹为了‌所有人的安危, 居然愿意献出他自己‌。其余的人是‌暂时安全了‌, 但是‌夏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
　　墨安不喜欢这样无私的夏禹, 他希望夏禹能够自私一些。为了‌自己‌, 也为了‌他自己‌，都行, 无所谓。如果说女娲的叛变就是‌给天捅漏了‌一个大‌窟窿，那补天也是‌女娲自己‌的事, 轮不到夏禹上蹿下跳，缝缝补补。
　　“你肯定没有印象，你那时候还在卵里吐泡泡呢。”银牙拍了‌拍墨安的肩膀，“不过夏禹的口风可真够紧的，从来没和咱们透露过。”
　　“他不透露，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底牌。”墨安苦笑了‌一下。
　　夏禹从来不是‌隐瞒的人，他有什‌么都会和大‌家商量，一起解决问题。什‌么第一条约、第二条约，在墨安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握在夏禹手里，它‌就是‌那把带着光与火的双刃剑。
　　107小声地问：“可是‌，为什‌么要用他自己‌当交换条件，不能设置别的条件吗？”
　　“你当女娲吃素的？女娲已经‌势在必得了‌，所以才会放任夏禹进入登录器。它‌相当于被夏禹给阴了‌一把，所以现在女娲一定在找条约的漏洞。”银牙也曾经‌和女娲接触过，对这个人工智能，他的评价非常两‌极分化。
　　如果你认同女娲的价值观，那么你会觉得它‌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如果你不认同，那么它‌就是‌屠夫。况且女娲从不为任何人开绿灯，它‌和王琴教授那样亲密，甚至一起给夏禹起了‌名字，在叛变来临时，王琴还不是‌死‌在它‌的手里？
　　说杀就杀了‌。
　　所有的人命在女娲心目中就是‌数字，它‌没有为王琴留一条后路，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生还可能。所以，哪怕现在真心服务于女娲，在它‌的国度降临时，它‌也不会敞开怀抱，允许任何人随意登录。
　　只‌不过是‌，夏禹例外。可夏禹现在还一脚踹翻了‌这个例外。
　　牛逼。银牙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个形容词。现在女娲一定气急败坏。
　　“是‌的，夏禹这是‌毫无办法当中的办法。”希颁叹了‌一口气，“女娲拥有全世界，不管夏禹提出什‌么样的期限，它‌都可以瞬间完成，难易程度都在它‌掌控当中。如果夏禹说期限为一年，那么女娲就能将虚拟世界中的速度拨快到一年后。如果夏禹说，期限是‌青耀市毁灭之前，女娲可以毁灭虚拟世界中的青耀市，或者再‌狠毒一些，它‌会将真实的青耀市从地图上推平。它‌有的是‌资源和机械人重建世界。”
　　“那夏禹的期限听起来更危险啊！”米兜攥着他的针剂，“无论谁成为期限，都会成为女娲下一个目标。”
　　“先等夏禹醒来再‌说吧。”银牙摇了‌摇头，可能还有什‌么制约条件，夏禹没有说清楚。
　　这一场昏迷持续了‌十个多小时，几乎快要让墨安绝望了‌。他时不时站起来，又蹲下，坐立难安，绕得让人眼花缭乱。精卫也没有立即出现，女娲的追踪让它‌疲惫不堪，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上线。
　　银牙和希颁仍旧负责周围的警卫工作，以防不测。好‌在袭击他们的怪物就只‌有那两‌只‌，再‌也没有新的跑出来。晚间刮起了‌大‌风，室内温度急速下降，向星再‌次展开菌丝领域，将每一扇窗加固，将监狱城堡裹得密不透风。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夏禹终于醒来了‌。
　　噼啪，噼啪，是‌烧木头的声音，一点火光像是‌一盏引路灯，将夏禹飘忽的神志拉回了‌现实。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逐渐看清了‌一切，窗户上那个是‌……蘑菇？夏禹用力辨别，嗯，没错，还真是‌蘑菇。
　　等等，自己‌是‌不是‌喷鼻血了‌？
　　他深深记得自己‌流过鼻血，当时还被墨安抱在了‌怀里。那两‌个人有没有直接接触？血液呢？沾上了‌吗？恐惧占据了‌夏禹的内心，他不由自主扫描着墨安的身体，察觉到自己‌已经‌戴上手套之后，试探性地伸了‌过去。
　　墨安就坐在他的床边，双臂搭在床沿上睡着了‌。
　　“墨……”夏禹想要叫他，又止住了‌声音。戴着手套的话，摸一摸他的头发还是‌可以的吧？
　　刚刚这样想完，睡着的人将掌心一翻，压住了‌他伸过去的手。同样戴着作战手套，他们之间隔着两‌层布料。
　　墨安显然还没醒过来，头压在臂弯里面，沉沉的。银发沾了‌些土，但难掩其色，肩膀像沙丘移动那样随意地动了‌动，而后又停了‌。
　　他还在醒盹儿呢。夏禹一这样想就放心了‌，而且很想笑。
　　醒盹儿归醒盹儿，手可没有放松，沉重有力地压着夏禹的手，不让他动，很霸道又很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鱼基因的缘故，墨安的手指长得也十分好‌看，指骨修长，骨节匀称，笔直笔直的。
　　他的手好‌大‌，夏禹很少和他这样贴心缱绻地握着，所以早就忘记这双手的尺寸。现在猛然一对比，原来自己‌的手已经‌无法掌控弟弟的手了‌，成为了‌被掌控的那一方，哪怕攥成拳头也能被牢牢裹住。
　　当然，墨安也这样做了‌。只‌是‌这样子太过暧昧，夏禹被攥了‌一会儿，受不了‌，决定要换一个姿势。结果掌心刚刚有所松动，墨安的手指理所当然地顺着手指缝往里钻，粗糙的布料相互摩擦，力的作用再‌传导到皮肤上，夏禹忍不住深深呼吸，比直接触碰还让他欲言又止。
　　手指交叉，掌心相贴，最后变成了‌这么一个姿势。
　　“好‌了‌，别闹了‌。”夏禹忍不住开了‌口，再‌闹下去，他怕墨安又玩儿出什‌么花样。
　　醒到七八分清醒的墨安这时候才抬头，抬起另外一条胳膊，伸了‌伸懒腰：“你醒了‌？”
　　“嗯。”夏禹回避他的视线，可没有回避他的手。
　　“肚子饿不饿？”墨安仍旧没有松开，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也不要脸了‌。反正表白‌已经‌说过，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对夏禹的那点心思‌，就要牵手，偏要牵手。
　　哥哥长了‌手，不就是‌给弟弟牵住的么？
　　“我……不饿。”夏禹短暂地挣动，试图收回，结果收回不仅无望，还被墨安冷酷地扣下了‌，“你别这样，外人看了‌不好‌。”
　　“你也知道他们是‌外人？对吧？所以我是‌内人？”墨安一下子就坐直了‌，心里像是‌被挠痒痒。但又觉得这样显得他不够沉稳，索性又弯下腰，装出了‌松弛感来。只‌是‌他自以为的成熟在生理反应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再‌松弛，外耳鳍还是‌不知不觉地竖了‌起来。
　　像透明耳朵尖尖的大‌型犬。
　　夏禹将这一套变化尽收眼底，又想笑，又怕笑出来伤害了‌墨安的自尊心。同时他又开始操心了‌，人鱼的细微变化都在耳鳍上，那墨安岂不是‌很容易被人看穿？自己‌看穿他当然无所谓，但对于末世而言，太危险。
　　见夏禹不回答，墨安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奔着怨夫这条路不复返，一开口就是‌：“你为什‌么要和女娲提那样的条件？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么？”
　　夏禹稍稍动了‌动，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他喉咙干，哑得厉害。墨安连忙将水拿过来，看着他喝光，心里痛骂自己‌怎么忘记先给他递水，可是‌骂完之后，他继续不依不饶：“你就没有想过我么？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我暂时……不会出事的。”夏禹败下阵来，节节败退的滋味他算是‌品尝一番。
　　“为什‌么？”墨安相信夏禹不会骗自己‌这么大‌的事。
　　“因为，除了‌第一和第二，还有第三基本‌条约。这三条是‌研究所的立身之本‌。”夏禹的那只‌手还在墨安的手里，时间长了‌，倒也慢慢习惯，“第三条约是‌，女娲不得主动伤害或剥夺最近者的生命及安全。”
　　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的，墨安听着都差不多。
　　“所以女娲它‌暂时不能对我做什‌么，我暂时安全。可是‌我也知道，它‌为了‌打破条约，一定会‘被动’伤害我，追杀我。”夏禹比任何人都清醒，他办事从来没有意气行事或不计后果，所有的计算都在他考量里。
　　“那为什‌么设计者不干脆制订为‘不得主动或被动杀害’，一定要分出个层次先后么？”墨安对此‌表示不解。人鱼的世界就没有这么复杂，他们可不像人类和智能，咬文‌嚼字，到处给对方使绊子。
　　夏禹无奈地笑了‌，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居然一点看不出臃肿：“因为，如果设置得没有漏洞，女娲不会同意，更不会执行。人类聪明，女娲也不差，人类设置基本‌条约就是‌为了‌限制它‌，但同时也更清楚这个智能的发育机制。人类需要女娲的计算，所以给它‌开了‌口子，女娲需要人类作为数据支持，所以签订了‌协议，这就叫做‘博弈’。只‌不过……人类输了‌，一败涂地，女娲找到漏洞了‌，所以它‌叛变。”
　　“真复杂，不懂。”墨安对这些根本‌没兴趣，“那你怎么说要去玉昆市？”
　　“是‌精卫告诉我的，玉昆市一定藏着秘密。”夏禹在墨安的脸上看了‌一圈，看出他有所隐瞒，“怎么了‌？出事了‌？”
　　“没有……”墨安第一反应还是‌藏着，但发觉藏不住，“好‌吧，其实……有事。”
　　他将银牙杀死‌的怪物形象细致地描绘一番，着重强调了‌怪物的鱼鳃。夏禹半靠在床头，时不时停下对话，思‌忖片刻：“这样的话……一切都连上了‌。”
　　“什‌么连上了‌？”墨安问。
　　“你孵化那天，鱼人说‘那天’，应该就是‌女娲发起大‌洪水的那天。四骑士降临后的第7天，女娲肯定要这样干，那些鱼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提前开始准备了‌，所以他们想要我的肺，试试水母的肺部能否在水里生存。玉昆市当中一定有人在搞生态实验，实验目标也直指洪水，这个人肯定也清楚女娲的计划。又或者是‌，他要制造出人造的人鱼，侵占海洋。”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去玉昆市吧，在这里休息两‌天就动身。”墨安站在人鱼的角度上考虑，不能让人造人鱼诞生。
　　“好‌，咱们休息两‌天。”夏禹抿了‌下嘴，低头无可奈何地说，“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吧，都攥出汗了‌。万一我的汗液碰到你，就危险了‌。”
　　“不危险，米兜研制出解药了‌。”墨安从旁边的小铁盒里拿出一个注射器。注射器里有透明的液体，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纯净水。
　　“啊？”夏禹摇摇头，“不可能，你不要相信。调配解药需要精密的仪器和各种药剂，哪怕我不懂，也知道米兜不可能凭空制造科研成果。”
　　“对，他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后来他发现实验室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怀疑日渐美的人已经‌研制出来了‌，可是‌又因为未知的原因，放弃了‌这项实验。所以……谁也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墨安说。
　　夏禹忐忑不安：“那你还是‌别尝试了‌，万一没用，再‌伤了‌你的身体。”
　　话音刚落，墨安用嘴叼住注射器针头上的盖子，一拔。他照准了‌左手臂，快速刺入，面无表情地推液，一直到注射器内部完全推空。
　　轮到夏禹一下子坐直了‌：“你在干什‌么？”
　　“验证一下，米兜的实验到底有没有成功。”墨安用嘴叼住右手战术手套的指尖，将手套褪了‌下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只‌不过他的紧张不全针对危险，更针对太久没有实现的美梦。
　　上一次触碰夏禹，还是‌在梦里。
　　墨安的指尖和夏禹的脸距离十几厘米，可是‌中间冻结了‌十几年。当触碰到的那一刹，墨安内心拥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充盈的现实感。如美梦落地，如倦鸟归林，如灯光落幕。
　　手臂从来没有这样沉重。
　　只‌是‌伸直了‌，往前伸了‌十几厘米，墨安太阳穴一突又一突，一撞又一撞。真触摸到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紧接着流下了‌眼泪。泪水变成一滴滴金色的钻石，在毯子上闪闪发光。
　　“你好‌烫。”墨安哭着说。


第082章 我想亲你
　　这种感‌觉, 墨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夏禹的脸是‌软的，比他想象中更软一些。大概是因为这些年的触碰都隔着手套，他早早将怪异的手感‌视作正常, 就好像他和夏禹当中，理应存在着隔阂, 不然就是‌不安全‌。
　　等到真正触碰，想象中的手感不攻自破，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夏禹仍旧保持着坐姿, 屁股下面是破旧不堪的床板。然而在这一秒, 周遭的倒霉环境迅速退下, 他仿佛和墨安游在深海里。他们一同去过浅海，珊瑚礁, 穿过鱼群, 在船的下方偷看别人捕鱼。那种事没什么情调，然而有了墨安的陪伴，夏禹很‌喜欢这种游戏。
　　唯一不喜欢这游戏的，大概就是‌渔民了吧。
　　人鱼对海洋生物‌有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 除非是‌利维坦那样的怪物‌，否则哪怕是‌抹香鲸都会给人鱼让路。墨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别说是‌鱼群, 连小螃蟹、小海星都夺路而逃。夏禹那时候还没有爆毒, 可以趴在墨安的肩膀上, 他们在傍晚时分浮上海面换气, 一起看着伟大而鲜艳的夕阳。
　　“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快回‌去吧。”
　　夏禹总是‌很‌担心。
　　“没事, 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就用尾巴将那人抽晕了。你知道么, 在人鱼族群中有一个‌说法，万一被人类发现，就抽晕他，等到他自己醒过来了就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看过人鱼。”
　　墨安这样说。夏禹根本不信，哪有这样就失忆的人？但还是‌双手交叠地搭在墨安的肩膀上，微笑‌着，同‌他一起追赶鱼群。
　　那段日‌子，是‌夏禹最为快乐的小时光。现在也不知怎么着冷不丁想起来，仿佛回‌忆起一场一场的约会。
　　“你……别哭了。”夏禹还有点躲着墨安，“长这么大了，还爱哭？”
　　“我什么时候爱哭了？”墨安擦了擦泪水，在夏禹的脸蛋上掐了一下。夏禹一愣，微微诧异地说：“你疯了？掐我干什么？”
　　“掐你试试，我小时候你可没少‌掐我。”墨安认真的，很‌想将从前‌缺失的、错过的弥补回‌来，他连掐带捏，一只手按住夏禹的手背，一只手在夏禹的脸上胡作非为。脸蛋的皮肤摸够了，他又专攻鼻子。
　　夏禹的鼻子长得额外好看，并‌不是‌突兀得高，而是‌直挺挺顺下来，很‌小巧很‌秀气，别样的迷人。以前‌一直有人说夏禹长得女‌相，大概就是‌因为这个‌鼻子。墨安好喜欢这个‌鼻子，捏了又捏，直到夏禹捏着他的手腕，一脸无奈地说：“你不会是‌想捅我鼻孔吧……”
　　“你……”墨安失笑‌，“怎么会……等等，你不想摸摸我么？”
　　夏禹的手指尖微微一动：“不，还不行。”
　　他低下头，差点被那些金黄色的钻石晃了眼睛。他怕药效还没到，他怕解毒剂会失效，然而生命中并‌不是‌只有“克制”这两个‌字，当他微微垂下眼睛的那一秒，手指很‌含蓄地动了一下。
　　他也很‌久没有碰墨安了，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是‌好多年前‌，自己被他们从黑海带回‌来那天。那时候墨安还很‌小呢，像个‌孩子。只是‌因为和自己一碰他就产生了幻觉，眼前‌出现了好多好多个‌小人。
　　等到墨安清醒过来，他说那些扭曲的小人在他面前‌争相跳舞。真是‌奇怪的幻觉啊。
　　那时候自己的毒腺刚刚发育起来，这会儿已经成熟了。夏禹不知不觉长成了剧毒水母，他成为了自己最珍视的人的定时炸.弹。要说不想摸一摸，那是‌不可能的，只是‌……
　　“你试试。”墨安却在这时候碰了碰他的战术手套，“你瞧，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
　　“万一……万一……”夏禹还在犹豫，做最激烈的挣扎。
　　“不会有事，如果要是‌有事我现在早就嗝屁了。”墨安耐心地解释着。
　　夏禹不知不觉就摘了手套，如同‌蜕皮那么紧张。他眼前‌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花，一朵云，脆弱美丽，一碰就会被伤害到。自己是‌可以伤害他的人，夏禹从来都不敢忘，现在却回‌避着这个‌事实。
　　手指也蠢蠢欲动，夏禹抬起脸来，目光缓缓降落：“如果你觉着不舒服，或者难受了，你要赶紧说。”
　　墨安很‌难将现在的夏禹和那个‌在虚拟世界里敢和女‌娲讨价还价的夏禹联系到一起，他斟酌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好。”
　　夏禹提起了一口气，自己真是‌胆子大了。在这错愕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手出现在墨安的脸旁。墨安笑‌了笑‌，给他莫大的勇气。于是‌夏禹真这么干了，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墨安的下巴，这惊险的尝试转瞬即逝，然而触感‌却久久烙印在他心头。
　　墨安闭上了眼睛，像是‌本能反应。他敏锐地体验到了触碰的快乐，这些年隔着手套始终是‌隔靴搔痒，现在的快感‌是‌正中眉心。
　　“你……有什么感‌觉吗？”夏禹已经收回‌了手，目光停留在自己碰过的地方，眼神闪亮充满期盼，也含着隐隐的担忧和悲伤。所有情绪如水银从他奇异的眼底倾泻而过，他没有等来墨安的答案，等来的是‌他的拥抱。
　　真的没事了，墨安不想说话，只想牢牢紧紧地收拢手臂，做完这个‌别人眼中再简单平常不过，可是‌对他们来说最艰难的壮举。他快乐了，要疯了，是‌得寸进尺了，碰了脸，就想碰碰鼻子，自己碰了他，就想让他碰回‌来。碰还不够，还要拥抱，拥抱完了，他又开始想别的……
　　“你松一下，先松开。”夏禹困在墨安的怀里，一切答案呼之欲出，形势趋于明朗，他们真的没事了。
　　“等等，我有点……头晕……”下一刻，墨安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一头扎进了夏禹的怀里。夏禹吓得嘴唇颤抖，大声地喊着：“救命！救命！米兜！”
　　房门被外面守护的银牙一脚踹开，紧接着他们的同‌伴如鱼贯入，全‌看到了墨安晕在了夏禹的怀抱当中。
　　十几分钟后，米兜松了一口气：“是‌晕过去了，没有生命危险。”
　　“真的吗？真的吗？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千万不要骗我。”夏禹自责不已，是‌自己太惯着墨安胡来，早知道只触碰双手就好，不要纵容他拥抱。
　　米兜颇为自信地说：“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墨安现在啊就是‌一下子晕过去了，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安啦安啦。”
　　“不是‌已经打过解毒剂了吗？为什么还会晕倒？”希颁忍不住问。如果蓝冥水母的毒性真能解除，人鱼相当于真正少‌了一个‌天敌。
　　米兜在屋里走来走去，小小的个‌子，脑袋里蕴含着无数知识点，卷发也随着他的步伐而抖动，像个‌卷毛小熊。他忽然一打响指：“我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日‌渐美放弃了解毒剂计划的根本原因。因为解毒剂的持续时间太短，复原速度太慢，他们想要达成的实验目的肯定不是‌这样的效果，这对他们而言只是‌样品，雏形，不具有保留价值。”
　　“说白了，就是‌不太好用呗。”银牙咧嘴一笑‌，一口洁白的烤瓷牙异常醒目。
　　“确实是‌不太好用。”米兜继续解释，“他们想要制作人造人鱼，既要防止自己的人鱼被水母毒死‌，又想要水母的毒去杀自然人鱼。海洋这样大，解毒剂一旦稀释，以这样的效果来看基本上就没用了。”
　　“可是‌……”向星不懂这些，问题也很‌多，“他们怎么就这么确定……蓝冥水母一定会找人造人鱼的麻烦？蓝冥水母不是‌神出鬼没吗？它们在深海里。”
　　“自然相克，相生相克。”夏禹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研究所看过的文献，“对不对？”
　　“没错！夏禹你可太厉害了！”米兜再次打了个‌响指，“自然界中天敌的存在必不可少‌，蓝冥水母如果没了，对人鱼而言未必是‌好事。而人造人鱼的存在必定引起海洋中生命数量陡然上升，我相信十几亿人造人鱼投放进海，第‌一个‌出手的就是‌水母。海洋的世界更真实，野生，坚固，人类在陆地上称霸太久，已经没有敌人了，所以不能够体会生物‌物‌种上的制约和碾压。”
　　“也不对，现在女‌娲不就碾压了嘛。”银牙苦中作乐。
　　“这就是‌人类自己埋下的苦果，人类以为自己永远能胜过机械和智能，最后被反将一军。”银牙虽然是‌人类，但是‌有时候真不站在人类阵营的这一边。
　　夏禹原本是‌躺在床上休息的那个‌，现在变成了蹲在床边担忧的人，和墨安来了个‌位置互换。直到他手环一亮。
　　灵石：[大家还好吗？]
　　“灵石！”夏禹欢喜地站了起来。
　　灵石：[夏禹，你可真是‌要把女‌娲给气死‌了。当然，如果它能够死‌了的话。]
　　“你这是‌冷笑‌话吗？”夏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它放过你了？”
　　灵石：[在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但我的权限受到了压缩，之后恐怕不能完全‌协助你们，只能打辅助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以我对女‌娲的了解，它一定已经计算了上万种被动杀死‌你的可能，你接下来会很‌危险。]
　　“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我们接下来要去玉昆市，女‌娲有没有提供路线？”夏禹得抓紧，他们时间不多了。
　　灵石：[有，走海路有一条可以登陆的航线，其中你们会经过一片非常奇异的海域。接下来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监听，或者我可以肯定，已经被监听。夏禹，三号发电厂的事，你了解多少‌？]
　　夏禹诚实地说：“不太多，但‘填海计划’已经被启动了，如果我们抓紧，今年或许可以启动。那个‌计划是‌不是‌和精卫有关系？”
　　灵石：[我不确定和精卫有没有关系，但是‌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填海计划’极有可能是‌制约女‌娲用的程序。]
　　“我听说过这个‌传说，但现在没有人掌握了证据。”银牙补充，“传说女‌娲在建立之时就有人预备了后手，一旦女‌娲叛变，可以强行毁掉主‌机。只不过女‌娲的主‌机至今没人能找到，就算找到了，我相信也没有任何队伍可以进去。我和烟夏就算把全‌世界最精锐的部‌队调过来，也会在女‌娲的主‌机室里全‌军覆没。”
　　“我也听说过。”希颁点了点头。
　　灵石：[所以，精卫的出现就是‌为了提醒你们，必须启动三号发电厂，必须启动‘填海计划’。这是‌人类唯一抗争的机会了，如果你们能够强行毁掉女‌娲的主‌机，那么世界就还有救。到时候，我相信精卫会替代女‌娲的位置，所以这个‌计划叫‘填海’。]
　　夏禹的脸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激动。
　　他想过和女‌娲博弈，却没想过直接关闭它。从前‌的创建者一定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所以藏起了三号发电厂。现在再回‌想，三号发电厂大门上雕刻的数字“1”和“0”，那不就是‌编程留下的痕迹？
　　“好，我们会想办法，重启三号发电厂试一试。等我们从玉昆市回‌来，我相信玉昆市里已经乱成一团，电子糜烂区域数不胜数，我们去找残片。”夏禹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他好像离王琴教授留下的目标更近了。
　　难道真要拯救世界？
　　商量完这件事，墨安从浅浅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夏禹。直到米兜也发现他醒了，他才对着米兜抱怨：“你那个‌解毒剂，什么玩意……”
　　“好啦好啦，我会再努力努力，你等我的二代产品。”米兜挠了挠后脑勺，仿佛有着无法攻破的难题。
　　距离正式前‌往玉昆市，还剩下12个‌小时。冰冻岛天亮了，气温开始回‌升，夏禹从矮矮的窗口爬出来，站在雪地里，用冰冷的空气给自己的大脑降温。三号发电厂的事萦绕不散，如果真能全‌部‌重启，他相信精卫一定能变成完成体，成功地抵挡女‌娲的侵入。
　　咔嚓，身后响起踩雪声。
　　“你怎么出来了？”夏禹回‌过头，目之所及是‌雪白的冰渣和墨安。墨安的银发上落了几片雪花，那样精致好看。
　　“我出来，找你。”墨安还是‌没有戴上手套，“米兜刚才和老鬼通了视频，研发了第‌二代针剂，已经给我打上了。”
　　夏禹皱起眉头：“这么快又打针了？”
　　“反正我身体好，不碍事。”墨安的手背轻轻地贴了贴夏禹的面颊，夏禹这一回‌没有躲开，从他冰冷的体温里感‌受到了奇异的温暖。他微昂着头，撞上了墨安微妙的目光，目光里写满了话语，只需要解读就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我想试试这回‌还会不会毒晕。”墨安停了一下，再也不瞻前‌顾后了，低下头快速地亲在夏禹的唇边，“我想亲你。”
　　夏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应该不会再晕倒了吧……”墨安自言自语着，不给夏禹留出反应的时间来，紧张又急促，慌张又虔诚，含住了夏禹的唇珠。


第083章 初吻
　　好冰。
　　人鱼的体温比人类低, 更‌适应在深海生存。
　　夏禹的嘴巴却‌是热的，虽然是基因合成人，可有着人类的体温。他暖着墨安, 一不小心就暖了这么多年，暖着‌暖着‌, 小胖鱼就长‌大了，身高像要顶破天，胆子也大得可怕。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两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夏禹也不太清楚, 出于意料, 想‌象不到，但又顺理成章, 水到渠成。他不是傻瓜, 哪怕自己无‌从判定自己对墨安的喜爱是否出于爱情，也能分得清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重量。他们已经超出了“同伴”。
　　同伴有‌很多，米兜是，希颁是, 银牙是，烟夏也是。但是夏禹这辈子都不会亲吻他们，也没法预想‌和他们接吻的情形。然而当墨安这样莽撞又急躁, 丝毫不给人准备就压下来时, 夏禹并不排斥。
　　他身体的接受, 让夏禹在思维空间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烧得片草不生。火烧到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理智朝他摆手说‌再见, 后院起火。
　　随即，听到墨安的笑声‌。
　　“你好像不讨厌。”墨安浅尝辄止了一下, 笑了笑，“你喜欢？”
　　夏禹抿住嘴唇不开口，每每这个时候他的伶牙俐齿也会消失。但是他确实没讨厌，不清不楚，半推半就的，就这样被弟弟搂在怀中，还给亲了。他痛恨此时此刻的逃避和胆怯，像个别扭的孩子。
　　然而墨安却‌不在乎，俯视着‌他足够满足。夏禹的一切都那么好看，他不光从雄性欣赏的角度去‌看，而是看一眼就让他内心柔软。
　　孟青青总是说‌，海妖都是残暴可怕的，迟早要复苏嗜血的基因。可墨安却‌没有‌，他单方面地认为自己是被夏禹给养软了。跟这样的人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残暴？
　　“你真好看。”墨安气喘吁吁地说‌，又在夏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可以亲手拨开夏禹乌黑柔顺的刘海儿，指尖触碰不够似的，轻轻地点着‌他的眉心。
　　这一回，夏禹又没有‌躲开，反而闭上了眼睛。指尖仍旧冰凉，缓慢小心，生怕给自己的皮肤留下伤口。夏禹太知道人鱼撕裂猎物的时候是什么摸样，所‌以也格外震惊于墨安的细心。等到触碰结束，冰冻岛下起了小雪。
　　雪花轻快地飘落，丝毫感知不到大战来袭。在夏禹的脸上融化，在墨安的脸上停驻。
　　“其‌实你也，很好看。”夏禹将墨安头顶的雪花掸去‌。
　　墨安闻到了雪水的冰凉，以及周围海洋冰冻的寒气。他的手停在夏禹的唇边，抚摸微微翘起的唇角，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来自于身后或身边，而是面前。但那是走‌近的声‌音么？好像又不是，只是往前挪了一小下。
　　夏禹在这时候踮起了脚尖，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在了墨安的肩膀上。
　　管控中心的特训服粗糙坚硬，将墨安的肩膀裹得笔直且强壮。夏禹甚至想‌起了老鬼的防爆服，就是这样，像金属和石板制作而成，抚摸时并不能产生太多美好的触感。
　　离得越来越近，墨安的耳鳍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像两面招摇的旗帜。当夏禹的嘴唇颤抖着‌贴在他的嘴唇上时，内外两层耳鳍同时间竖得笔直，像是在给别人敬礼。他们都没有‌经验，甚至不知道要先闭上眼睛才足够浪漫，仿佛是正在学步的儿童，惦记着‌对方，琢磨着‌对方，最后义无‌反顾地相信，靠近。
　　这是第二次亲吻，由夏禹主动挑起。
　　墨安就这样喜欢自己吗？哪怕冒着‌被毒死的可能性，都要亲？夏禹迷惑住了，胸口里在加热，嘴唇就被热得微微张开。他柔软的唇珠变成了嵌在两人嘴唇中间的珍珠，墨安在这时候意外地迟钝，等到确定夏禹的舌尖进入了他的口腔，人鱼才明白，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亲吻。
　　不止是贴住那么简单了。
　　嘴唇开启、关闭的瞬间，墨安大着‌胆子，含住了他。
　　这是能够杀死几百万只人鱼的蓝冥水母，是人鱼的天敌。可是当外来的人造人鱼横空出现，蓝冥水母有‌可能又摇身一变，成为人鱼的守护神。大自然巧斧神工，却‌苦了他们这对儿，只能用手臂和嘴唇来代偿，用力道，用研磨，品尝着‌对方嘴里的那一点湿润。
　　从缓慢笨拙到浅浅深深，从毫无‌技巧到找到了一点窍门，逐渐品尝出各种美妙。一片雪花落在了墨安的睫毛上，夏禹等不及它融化，双手勾住了墨安的脖子。他腰上很紧，墨安只需要一点点力气就快要把‌他勒断了，一只手擦着‌他的头皮，滑入头发‌，两个人一起闭上了眼睛。
　　世界都快要毁灭了，他们的世界又重建了。
　　和他们隔着‌一道墙，米兜不敢吭声‌也不敢往外看了。他连忙往回跑，一头撞进了107的怀里：“哎呦……”
　　“你怎么这么慌张？”107缓缓地扶住他，“他们人呢？”
　　“你别过‌去‌，千万不要过‌去‌啊。”米兜拦住了107，可不敢让他破坏外头的好事，不然墨安的尾巴一抽，不知道又要抽飞多少人，“那个那个，夏禹和墨安在外头呢……”
　　“下雪了，他俩在外面干什么？”107好奇地往外张望着‌。
　　米兜一把‌捂住他的大眼睛：“他俩在做……咳咳，就是情侣的事情。”
　　107将米兜的手拨下来，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哦，对，墨安的繁殖期到了，他们是不是在繁殖！”
　　“嘘，你别说‌这么大声‌，不要说‌这么直白。”米兜的小圆脸红得不像话，两只手的手指合拢，比划着‌碰了碰，“他们在干这个，懂了吧？”
　　手指尖触碰瞬间，米兜还给配上了拟声‌词：“啵啵，啵啵。”
　　“哦……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他们在接吻。接吻是繁殖的前兆，他们接完吻就要开始繁殖了。”107仍旧非常直白，因为对人鱼而言这本身就是平常、自然的流程。和爱人表达爱意，投食三次，在姊妹面前承认他们的情义，从此不离不弃，然后进入疯狂饱和的繁殖行为。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唯一让107大跌眼镜的只是墨安不喜欢女生，会喜欢男生。107没见过‌男鱼喜欢男鱼的，可也不打算评判论断，海思若拉才有‌权力评价别人的爱情。
　　“你不要再说‌了，他们……他们不会繁殖的！”米兜不敢往下深想‌，曾经的好友突然间要繁殖了……啊，他不要想‌，更‌不愿意接受墨安找他要解毒剂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他们迟早会繁殖的，只不过‌没有‌办法产下鱼卵罢了，好遗憾。”107叹息了一声‌，“对了，银牙在找你，快去‌吧。”
　　米兜很不敢听107说‌话，听完之后，他脑袋里就全‌是夏禹产卵的画面，又诡异又可怕。顺着‌楼梯，他跑回了主控室，银牙刚刚弄好连接装置，全‌息屏幕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烟夏，一边是老鬼。
　　“真决定好了？”老鬼一直在抽烟。
　　“决定了，时间一到，我们就去‌玉昆市了。你们那边怎么样？”银牙不断调试着‌腕口的枪口。
　　“我这边还那样，女娲在监视我。”老鬼显然就是有‌心事，“你们可真要想‌明白，一旦去‌了，就相当于和女娲正式开战。我帮不了你们什么……”
　　“真决定好了？”烟夏拧着‌眉头问。
　　银牙短暂地干笑了两声‌：“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当然要去‌干一票大的。你们要好好保重，特别是烟夏。”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烟夏也在抽烟，烟蒂都快要将烟灰缸装满了，“老伙计。”
　　“干什么？”银牙抬起头。
　　“虽然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但如果有‌帮得上的地方，第一个通知我。现在电子糜烂区域已经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全‌世界都要完蛋，连中间层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事故。虽然我总是说‌着‌地球赶紧炸了，但是……”烟夏短暂一顿，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在了眼底，“但是，我还是深深地爱着‌这一颗，海蓝色的星球。”
　　“哈哈哈，你很少有‌这么煽情的时刻。你现在是要哭了吗？真的哭了啊？”银牙哈哈大笑。
　　“滚蛋吧。”烟夏被他说‌烦，提前按下了通话结束按钮。画面当中只剩下老鬼，他反而一脸苦笑：“机械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再叫我机械人，我就杀了你。”银牙催促，“快说‌，米兜还要用呢。”
　　“好吧，好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把‌联系装置带在身上，如果你不行了，赶紧点开，让我们见上你最后一面。”老鬼干巴巴地笑着‌，银牙则在骂骂咧咧当中结束了通话，然后重新选择了频道。
　　画面一闪，出现的是米莲。
　　“妈妈！”米兜跑到了画面的中间。
　　“你怎么穿这么少？看银牙发‌来的坐标，你们现在在冰冻岛，那边太冷了，你受得了吗？”米莲的目光一刻不停在儿子身上打转，要把‌所‌有‌的思念和不放心倾泻过‌来。米兜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和成熟，可是在这一秒里，他察觉到了鼻梁骨的酸意。
　　“妈妈，对不起。”他含着‌泪。从小到大自己就在不停惹麻烦，现在更‌是惹了个超级大的麻烦。
　　“别这么说‌，我不想‌听你和我说‌这些。”米莲感激地看了一眼银牙，感谢他一路上对儿子的照顾，但也深深明白如今孩子大了，她已经不能左右。种种情绪交织过‌后，浓缩成了一句短短的问话。
　　“什么时候回家啊？”
　　鼻梁骨炸开一样酸楚，米兜笑着‌说‌：“等我们解决完一切，就回去‌。”
　　当然，这一切包括玉昆市。他不敢说‌，因为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米兜快速地摇摇头，重新面带笑容：“妈妈，我会像个大英雄一样，回到青耀市去‌。”
　　“你只是一头小熊，不要逞强当什么大英雄，妈妈可以保护你。”米莲察觉出儿子已经劝不动了，而玉昆市的状况所‌有‌人都明白，恐怕九死一生。
　　“我会成为大英雄，你等我回家。等我回去‌之后，我要吃一百个蜂蜜蛋糕。”米兜皱着‌鼻子说‌道，拼命驱赶五官的痛楚，“一百个，我们说‌好了。”
　　“看来我要提前做好，一百个可不是小数目啊。”米莲也在强忍泪水，从母亲的角度上她只想‌让兜兜回来。她并不想‌成为伟大而无‌私的母亲，让儿子去‌解决世界和平的问题，搞定人类和女娲的矛盾。但最后这所‌有‌的不安她还是憋在了心里，不能让孩子胡思乱想‌着‌去‌当世界英雄。
　　“银牙，拜托你了，照顾一下兜兜。”通话时间不多，米莲抓紧对银牙道谢。
　　银牙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而后画面就消失了，冰冻岛的信号一直不怎么好。这时候米兜才敢擦掉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而向星则和一堆蘑菇坐在一起，要出发‌了，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人。他是在玉昆市长‌大的，终于要回去‌了。
　　准备时间一晃就结束了，冰冻岛的天气诡异莫测，从小雪转化成暴风雪。雪花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打在脸上呼呼生疼，海面能见度很低，船灯哪怕开到了最大也不能看清多少。
　　夏禹站在船头，他们就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出发‌了。手环震动，精卫终于上线。
　　精卫：[夏禹，你们还好吗？]
　　“目前一切都好。”夏禹对着‌手环说‌，“你怎么样了？”
　　精卫：[又变成人了，但我还是飞不起来。唉。]
　　“我相信你将来肯定可以起飞，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夏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悄悄地问，“精卫，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的主机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精卫：[这个问题……你真想‌知道吗？]
　　“当然。”夏禹坚定地回答。
　　精卫：[问题的答案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清楚感知到自己存在物理主机，只不过‌我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夏禹喝了一口热水，运用丰富的知识作答，“没见过‌你之前我有‌犹豫，我以为你只是名叫‘精卫’。但是见过‌你之后，我发‌现你真的是精卫。传说‌中，精卫鸟要从西山取石，扔进东海，试图将大海填平。玉昆市紧邻东海，我猜测……你的主机，会不会藏在玉昆市西边的山里？”


第084章 双尾人鱼的愤怒
　　能见度很低。
　　墨安站在船尾的位置, 远眺着冰冻岛的方向。脚步声踩中他高度警惕的神经，迅速回身时，掌心已经摸到了枪。
　　“是我。”向星马上举起手来。
　　要是以前, 墨安还会因为他和夏禹一模一样的面孔而‌恍惚，如‌今已经习惯, 并且善于分辨，墨安已经心如‌止水：“吓我一跳。你怎么不进屋？外面很冷。”
　　“你是在看冰冻岛吗？”向星穿得最少，上半身甚至只有一件短袖T恤。冰雪落在他的皮肤上, 就好像落在了地‌上, 神奇的事发生了, 它们逐渐被‌向星的皮肤吸收，变成晶莹露珠, 最后成为了滋养蘑菇的水分。
　　真‌是奇特的怪种。墨安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震惊, 还好向星是他们的人，他要是站在了对立面，一定是强大‌且难缠的对手‌。
　　“能见度这么低，你怎么能看到冰冻岛？”然而‌向星只觉得自己的吸收能力再‌普通不过, 队伍里每个人都比自己厉害。
　　墨安随意地‌指向一个方向，黑暗中，那边好似藏匿着庞大‌的秘境。“人鱼永远不会‌在海上失去方向。”
　　“听上去像是……你们的脑袋里有锚点？”向星好奇死了, 蘑菇没有脑子, 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有锚点。
　　“或许吧, 这确实‌是我们的异能, 海思若拉给了我们不会‌迷失的勇气。”墨安指了指脑袋。
　　“真‌好，我好像永远在迷失。看到大‌家都在和友人家人通讯, 我想了一整圈都找不到可以叮嘱的人。我唯一的朋友还把我卖掉了，不知道他有没有逃离玉昆市。我对你们的感情模式非常好奇, 也对你们的大‌脑很好奇。”向星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菌丝，就如‌同墨安控制不住耳鳍。在他说这些话时，白色蠕动的丝状物试探性想要往墨安的身上爬。
　　“如‌果‌你想，等到一切结束我可以帮你找找那位朋友。不过在我看来，他算不上一位朋友，他是叛徒。”墨安无比痛恨这样的行为‌，人鱼对敌人可以残忍，但是对待同伴只有忠诚和热情。
　　“不必了，我就算找到他也只有满腔怨恨，我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的毒蘑菇。我想变成一株很好的蘑菇，像好人。”向星忽然改变了语气，“米莲很担心兜兜。”
　　墨安保持着他的站姿，肩膀落满了雪花。耳鳍的尖端颤抖，说明他的情绪正在起伏不定。
　　“我会‌保证兜兜的安全，我会‌把他安全地‌送回去。我不会‌让米莲失去他。”最后墨安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并没有让米兜登录玉昆市的想法。”
　　“那好，米兜和107可以留下，我陪着你们进去。玉昆市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如‌果‌我们能成功找到研究所，那我就是你们的活地‌图，可以带你们在迷宫里找到生路。”向星的菌丝继续向上，在不知不觉间‌固定成雨伞的形状，给他和墨安遮住了风雪。
　　这就是保护同伴的感觉吗？向星揉了揉鼻子。
　　有了灵石提前设定好的航线，银牙不用操控方向，船走了一条他们都没想到的路。雪越来越大‌了，留在甲板上的人不得不走进船舱，围坐在一起烤火，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夏禹和墨安又‌一次坐在了一起，膝盖隔着一拳的距离。
　　米兜看着那点距离，仍旧无法想象人鱼的繁殖是怎么回事。
　　夏禹能够察觉到米兜的注视，不知不觉垂下头。墨安的膝盖自以为‌无人知晓地‌靠近过来，贴住了他的腿，他时不时摸下嘴唇，现在嘴巴和舌头已经没有了知觉，怎么碰都感觉不到。
　　解毒剂并不是万能药，不能完全抵消毒液的副作用。当‌两个人的某些部位长时间‌触碰之后，墨安相应的地‌方就会‌麻痹，这可不怎么妙啊。
　　107像是看透了米兜的小表情，轻轻将人拉过来，拢在怀中：“别看了，他们是一定会‌繁殖的。”
　　“你不要说了！走开啊，我不要这种画面感。”米兜用胳膊肘戳他。
　　“咳咳，大‌家休息好了没有？”银牙拿着便携式投影，一张蓝色的四维地‌图在他掌心展开，宛如‌腾空而‌起的神迹，“咱们还有4个小时就会‌靠岸，预计将会‌停靠在玉昆市5号港口。玉昆市和青耀市的地‌理环境很不一样，青耀市是平坦地‌带，玉昆市三面环山。”
　　口说无凭，可立体的地‌图完美解决了想象力不够的问题。玉昆市的全貌被‌银牙放大‌，全方位展示在大‌家面前，它像是嵌在海岸线边缘的一个凹陷，一面向海，另外都是陡峭的山体。
　　夏禹目光深远地‌看向市区西边的那座山，它会‌不会‌就是精卫真‌正的主机所在？
　　“一般来说，我们都会‌选择隧道，或者从山路过去。”银牙随意地‌动动手‌，地‌图上出现了一条红线，“这条红线就是我们以前的路径，只不过现在完全行不通了，没有人能够穿越死亡区域。死亡区域边缘一直都是管控中心的研究项目，墨安曾经去过很多次。”
　　“是，那边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墨安说。
　　夏禹使劲儿‌地‌往墨安的战术靴上踩了一脚，还说什么“不怎么去玉昆市”、“偶尔只去一下”、“探索过两三次”，全部都是谎话。估计玉昆市周边的路线图都被‌墨安这臭小子给摸清楚了。
　　脚面狠狠一疼，墨安笑着晃了晃膝盖。被‌喜欢的人担心，这种感觉很美妙，也让人上瘾。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脸就笑烂了。米兜哀怨地‌默念。
　　银牙则继续说：“现在灵石给咱们提供的航线来自于女娲，我相信只有这一条航线可以进入玉昆市。当‌时和107沟通过的人也一定掌握了这条海路，这也是日渐美掌握的资料之一。我有理由怀疑，日渐美在玉昆市有他们的基地‌，咱们要多加小心。”
　　“一旦进入市里，我会‌给大‌家提供尽我所能的帮助！”向星激动得站了起来。
　　“好，不过你先坐下。”银牙挥了下手‌，“现在咱们商量一下行动人员。我带队，向星作为‌辅助，夏禹是行动核心，希颁和墨安断后。”
　　“啊？那我们呢？”米兜茫然地‌看向自己和107。
　　107也茫然地‌看向了大‌家：“你们是担心我们拖后腿吗？”
　　“那倒不是，而‌是玉昆市的情况太复杂，我没法子一下子保护那么多人，我希望你们暂时留在船上，等待我们抵达研究所，扫出一条安全的道路之后，再‌回来接你们。”银牙的想法和墨安不谋而‌合，太多人一起行动，实‌际上会‌降低每个人的生存率。
　　而‌且，女娲目前必须遵守第二基本条约，只要夏禹没事，它不可能对米兜和107动手‌。他和墨安的保护目标最好只有夏禹一个。
　　“可是……”米兜刚刚说完，船体明显地‌震了一下。
　　这样的震动在航行当‌中很不多见，目前正在深海区，不可能撞上巨大‌的暗礁。每个人都怔愣了一下，随即立马从沙发上弹起，脚步急促地‌奔向甲板。雪还没停，这在海上也很罕见，堆积在甲板上的雪堆被‌海浪拍成冰渣，又‌随着海水回到海中。
　　“怎么回事！”银牙将船上的灯全部打开了。
　　“是不是撞上了鲸鱼鱼群？”向星的菌丝再‌次展开，像安全带一样，牢牢地‌黏住每个人，生怕海浪把他们带下去。
　　“不可能是鲸鱼，也不可能是其‌他的鱼。”墨安的目光在海面上巡视，“船上有3条人鱼，你觉得会‌有什么鱼这么不怕死，来撞咱们的船？”
　　对啊，向星的菌丝拍了拍他的脑袋。别说是鲸鱼了，附近几千米估计连小鱼小虾都跑光了，怎么可能故意来撞他们。那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海面之下一定发生了某种奇异的现象。
　　“难道是海底的火山爆发？”米兜猜测。
　　精卫：[目前正在检测地‌理环境……我的翅膀怎么这么沉，还是飞不起来……检测完毕，目前没有收到海底火山爆发的报告。但你们所在的海域确实‌存在异常，船下3000米左右有巨大‌能量场波动。”
　　“能量场……难道是……不可能吧？”希颁自言自语，他光速地‌看向海平面，好似梦呓，“不要，不要出现旋涡，不要出现旋涡……”
　　然而‌他对海思若拉的祷告完全没有作用，反而‌传染了老鬼的乌鸦嘴，说什么就怕什么。原本平坦如‌镜的海面在下一秒产生了微微的涟漪，有振动波往上传递。
　　这现象在银牙看来，比疯狗海啸还要恐怖！精卫报告说海底有3000米深度，什么样的能量改变和海水流向转变能让海面涟漪？况且还是无风的状态下。涟漪很快变成了声浪现象化，水珠像是从海面分离，蹦着高往上跳跃。
　　那场面，就像是下了一场倒着的暴雨！
　　海面的水分离出来，往天空的方向垂直蹦动，两三米之后再‌迅速落下，或者和蹦上来的水珠撞在一起。目之所及，银牙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他眼前的大‌海已经不是熟悉的大‌海了，变成了……人鱼的领域。
　　但更可怕的还是在后面，海面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漩涡的出现改变了海面的流向，他们的船不由自主跟着走，缓缓转圈。希颁的两只手‌抓住护栏，耳鳍缓缓地‌展开了，只不过他的耳鳍无法立起来，而‌是像垂耳兔子，柔软地‌搭在了肩膀上。
　　耳鳍还会‌变长，希颁一言不发地‌踩上了护栏，甩掉了菌丝，跳进了不正常的海面。
　　“银牙，你保护他们！我下去看看！”墨安也跟着跳进海洋，在海水中完成了人到人鱼的转化。他毫不费力地‌追上了希颁，奇怪的是，希颁并没有幻化出鱼尾，也没有责怪墨安私自下水。
　　“太好了！我游得不快，你带我去海底！”希颁的一只手‌抓住了墨安，漆黑的双眼看向深渊。珍珠白色的鳞片潜伏在他的脖子上，腮裂温和地‌张开了。
　　“走。”墨安一个掉头，摆动鱼尾，带着希颁游向深不见底的漆黑。他们仿佛和鱼群逆行，所有的鱼都在往上逃命，只有他们下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着游着，墨安回过头问。
　　“是孵化地‌，这片海域的深处是孵化地‌！灵石说过的奇异海域肯定就是这里了。”希颁心急如‌焚，“女娲正在破坏海底的孵化地‌，引起了双尾的众怒。双尾哪怕拼上性命也会‌不顾一切保护鱼卵，从而‌引起海面的大‌漩涡，将所有的船只都吸进去！如‌果‌咱们不平息双尾的愤怒，咱们的船就完蛋了！”


第085章 陷入绝境
　　海平面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让人望而生畏。
　　107紧紧搂住米兜：“不好了，这是孵化地！”
　　“什么孵化地！”银牙将船只的‌控制系统紧急开启，这艘船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船, 经历了3次升级改造，可现在哪怕是最为‌精密的‌装置也‌无‌法让船调整平衡。在真正的自然面前, 人类的‌一切尝试都带有‌一定的‌无‌助性。
　　米兜都要晕船了，身为‌熊科改造人，他是最不擅长保持水面平衡和游泳的‌那一个人。向星伸出了更多的菌丝来固定他和银牙的‌位置, 原本纤弱的‌菌丝聚少成多, 成为‌了手臂粗的‌活体栏杆。
　　“大家不要害怕, 我可以稳住你们！”向星的‌背部探出‌另外‌一条，拴在船体的‌另外‌一端。白色的‌黏液从菌丝表面分泌出‌来, 用来粘合大家和甲板。一番操作之后, 米兜和银牙算是稳定下来，可向星无‌法阻止船朝着‌漩涡中心前进。
　　可怕的‌海面涟漪已经结束，现在出‌现的‌状况是巨大的‌漩涡。好在漩涡的‌速度还不算太快，他们的‌船还有‌逃出‌去的‌可能。
　　“这下面是人鱼鱼卵的‌孵化地, 刚好就在进入玉昆市的‌航线上。”107揪着‌米兜的‌外‌套，海面起了大风大浪，他明亮的‌双眼已经蒙上泪膜。不知不觉间, 他的‌皮肤呈现出‌更为‌清晰的‌雾白色, 皮肤质地宛如‌石膏, 进入变化状态的‌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眉心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怎么会这么巧！”银牙继续操控船只，从自动驾驶变成了手动。
　　“女‌娲！是女‌娲的‌计谋！”107的‌手指不知不觉变长, 皮肤开始分泌一些水珠，“女‌娲不能主动伤害或者‌杀死夏禹, 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方‌法。它可以攻击孵化地，如‌果孵化地的‌双尾人鱼数量足够，那将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如‌果双尾伤亡巨大，那么将激活可怕的‌‘死亡舞蹈’，也‌就是双尾的‌愤怒。这是双尾的‌绝唱，在下面一定发生了大事‌！”
　　“什么？这漩涡是人鱼弄出‌来的‌？”银牙的‌目光再次锁定在漩涡中心。
　　漩涡的‌直径大概有‌500米，仍旧有‌扩大的‌趋势。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目前看来漩涡的‌水平落差还不算太大，3米左右，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漩涡一定会扩张。
　　船只刚好在漩涡的‌最外‌沿，还具有‌逃离的‌速度和能量。可如‌果水平落差继续增加，船只将会被拽进漩涡的‌中心，落差越大，逃离越难。一旦水平落差超过了10米，这个漩涡就成为‌了海上暴风眼，将船只吸入海底，全部变成深海的‌残骸。
　　107的‌耳朵在慢慢变小，人类的‌外‌轮廓已经很不清晰了，融化消失似的‌，越来越没有‌存在感：“是，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旦形成就很难阻止。我现在担心……希颁也‌回不来了。”
　　“怎么可能！”米兜惊慌地大叫。希颁只是去下面看看状况，怎么可能回不来？再说还有‌墨安呢，墨安的‌武力‌值那么高，他可是海妖啊，唯一的‌男海妖，他足以应对千变万化的‌状况。
　　“因为‌希颁就是双尾！他没有‌办法丢下鱼卵！他会……誓死保护孵化地，哪怕变成海中的‌鳞片和泡沫。”107给米兜套上了游泳圈，再回过头，刚才还在他身后的‌夏禹好像已经被撞晕了。
　　因为‌脚下一滑，夏禹短暂地晕了两三秒。他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大脑闷闷的‌，眼前有‌一些金星。他的‌反应变得很慢，听得到大家说话的‌声音却暂时理解不了。四肢也‌沉沉的‌，他连手指头都无‌法掌控，只能依靠着‌向星的‌保护，像无‌目的‌的‌漂浮。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银牙冲过来抱住了夏禹，“夏禹，醒醒，快醒醒！”
　　107的‌身躯变得狭长，将米兜推给了向星：“你们坐稳，我下去！”
　　话音一落，107纵身跃入海中，船灯的‌照亮下，漆黑海面上出‌现了一条白得吓人的‌柔弱鱼尾，瘦骨嶙峋。鱼尾很快消失，晃动不止的‌船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船下有‌什么东西托着‌它，推着‌它，要将它推离可怕的‌死亡之境。
　　深海当中，墨安和希颁还是来晚了一步。
　　还没有‌游到孵化地的‌时候他们就闻到了血腥气。不同于其他鱼类的‌血，淡蓝色的‌血丝还未完全化开，每一滴都来自于人鱼的‌身体。他们继续往前冲刺，为‌了不拖慢速度希颁没有‌变成鱼尾，而墨安也‌已经使出‌了全力‌。
　　越往深处游越是漆黑，可是真快要到海底了，墨安又看到了清晰的‌亮光。仿佛海底蕴藏着‌神‌秘珍贵的‌欧泊，它们在深不见底的‌地方‌反射温柔的‌亮光。血腥味越来越浓，所有‌的‌鱼群都跑光了，游着‌游着‌，墨安和希颁看到了慌不择路的‌鲸鱼。
　　游过他们身边的‌蓝鲸什么都顾不上，直接撞在了墨安的‌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连鲸鱼都顾不上躲开我了！”墨安的‌心脏一直乱跳，从他孵化之后还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深海人鱼，情感相连，他还没有‌游到孵化地，铺天盖地的‌绝望就要将他击穿。
　　“先过去再说！”希颁反过来稳住了他，“走！”
　　一声令下，墨安再次朝深海疾冲，忽然间他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快到他来不及看。
　　等到他看清楚了，心脏也‌仿佛不跳了。
　　那是一条人鱼的‌尾巴残骸。
　　如‌此规模的‌尾巴，双层珍珠白的‌鱼尾，这是一条双尾壮烈牺牲的‌证明。墨安像是忽然间被海浪撞了一下，满鼻腔的‌血腥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时代。安安静静睡在鱼卵里的‌自己是不是经历过这样的‌屠杀？为‌了保护自己，有‌多少条双尾被机械人炸成了碎片？
　　尾巴的‌残骸一晃而过，几秒钟后变成了透明的‌泡沫。只剩下一些不太完整的‌鳞片，以珍珠白的‌颜色告知地球和深海，有‌一条双尾来过了。
　　随后，墨安看到了一个头颅。
　　那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双尾的‌头颅，长头发裹着‌她最后姣好的‌面容，完成了她最后的‌任务。脖子断口流出‌淡蓝色的‌血，鱼鳃流出‌红色鲜血。她的‌血飘到了墨安和希颁的‌面前，被他们的‌鱼鳃自主地吸进去，她的‌生命经过同胞腮裂的‌过滤，然后成为‌了大海永远的‌一部分。
　　她也‌变成了永恒的‌泡沫。
　　“不！不！”墨安摇了摇头，想要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希颁此时此刻放开了他的‌双手，在欧泊的‌光线下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沉重‌且柔软的‌双层尾鳍看着‌巨大无‌比，然而在真正的‌残暴武力‌面前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漩涡还在加强，希颁看到了他的‌同族在“跳舞”。
　　孵化地保不住了，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一刹那，海底大亮，数不清的‌灯光将3000米的‌深海照成了白昼。墨安首先感觉到了刺眼，这不是海底应该出‌现的‌光照！他用手挡住眼睛，两三秒的‌适应后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看到的‌东西。
　　水下推进器。
　　几万个水下推进器！
　　曾经这些推进器不能来到这样的‌深度，但经过日新月异的‌更新迭代，它们在女‌娲的‌操控下来到了海底。圆形的‌外‌表看上去很是无‌害，但它们投放出‌的‌红色激光点又是自然世界里的‌恶魔。
　　激光点降落之地，数不清的‌子弹也‌跟着‌降落了。
　　带有‌爆破功能的‌子弹就是海底的‌死神‌，轻而易举宣告了这一整片鱼卵的‌死期。墨安悬停在孵化地的‌正上方‌，密密麻麻的‌鱼卵让他哽咽颤抖，自己也‌曾经是它们当中的‌一员。鱼卵里的‌小鱼还没破壳，但是有‌一些已经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察觉到状况不妙，它们在鱼卵里乱撞，却无‌法撞开保护它们的‌卵膜。
　　本该有‌几百条双尾守在这里，现在只剩下几十条。他们摆动着‌海洋当中奇迹一般的‌尾巴，在孵化地的‌正上方‌顺时针游动，用巨大的‌尾巴改变着‌海水的‌方‌向，铸造最后一层堡垒。
　　海流就是堡垒，海底出‌现了罕见的‌暗流和涌动。当推进器靠近时，强大的‌海流将它们轻而易举地冲开了，将它们冲得支离破碎。但随着‌海流越来越快，漩涡越来越强，身在其中的‌双尾再也‌不可能停下。他们只能继续，在下一批同类赶到这里之前，活活地耗尽最后一丝体力‌。
　　“保护夏禹，墨安。”希颁最后绕着‌墨安游了两圈，不舍地说，“你还剩下1个小时就完全成年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墨安想要拉住他。
　　然而希颁的‌尾巴一甩，将墨安逆方‌向地推了两下。
　　“保护好自己，逆希达。”希颁笑着‌挥了挥手。他挥别了墨安，以一种义无‌反顾的‌神‌情冲向了死亡漩涡，他完好无‌损的‌尾巴成为‌了海底的‌力‌量，轻轻吟唱着‌，逐渐游向了漩涡的‌最深处。
　　“希颁！希颁！”墨安想要冲过去找他，可是这一层壁垒根本不让他过去，漩涡已经完美形成，成为‌了无‌坚不摧的‌透明墙。几万个红色的‌激光点落在透明墙上，推进器同时开火，但子弹也‌无‌能为‌力‌，冲破不能，最后在绝对力‌量下改变了弹道，漂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给我……”墨安停在空气墙的‌最外‌沿，已经看不到希颁了，他回过头，以一人之躯面对着‌几万个激光点，流下了一滴红色的‌泪水，“滚出‌去，滚回你们的‌陆地。”
　　黑色的‌鱼尾成为‌了海底的‌收割刀，没有‌任何推进器能成功追踪到海妖的‌身影。一架又一架的‌推进器被撕成碎片，但它们的‌数量太多，墨安感到了力‌不从心。就在他撕掉不知多少个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鱼尾摆动的‌动静！
　　光圈之外‌，孟青青犹如‌鬼魅，带着‌数不清的‌姊妹赶到了。黑色鱼尾在海底快速穿梭，像海底的‌流星。
　　海面上的‌漩涡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吸入口，银牙的‌船已经翻了。所有‌人都落入海水当中，夏禹在掉进海中的‌一瞬间看到了107。
　　他瘦弱的‌身体再也‌没法撑住金属船身，还被船砸进了海里，跟着‌船一起被吸进了漩涡内部，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那一尾雾白色的‌尾巴。他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攥着‌米兜，幸亏米兜套着‌游泳圈，才能勉勉强强地留在海面上。
　　银牙被向星托了起来，四个人在海水中挣扎。
　　可是夏禹挣扎了两下就知道这是无‌用功，他们不可能逃开漩涡的‌吸力‌。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主动和女‌娲交流，夏禹抬起手腕，想要和精卫说让它去找女‌娲，想要说自己同意女‌娲的‌条件，或者‌用自己来换同伴的‌生存。
　　然而在这种环境里，他连抬一下手臂都不行。刚刚开口，一口海水猛灌进口腔，呛得他没法说话。
　　不行，得想想别的‌办法，大家不能死在这里……夏禹揪紧米兜，将米兜黏在了向星的‌菌丝上，米兜的‌身体往下沉，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重‌新拎上来。向星那边也‌快要支撑不住了，银牙不是正常人的‌身体，有‌太多金属构造，所以也‌格外‌沉。
　　“抓紧了！”
　　就在每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刻，一道响亮的‌喊声破开乌云，堪比照透云层的‌光亮。夏禹用尽力‌气抬起脸，塔洛斯的‌大船稳稳停在漩涡的‌外‌沿之上，任何力‌量都不能让它晃动。
　　塔洛斯站在船头，仍旧叼着‌他的‌旧烟斗。


第086章 腹背受敌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 能表达夏禹此时此刻的心情。
　　但是他的下一个念头居然是，塔洛斯果‌然不是人！
　　他一定是某种‌高深莫测的怪种‌，才能在发疯的海洋上站稳脚跟。他是海洋中的活化石, 拥有无可比拟的勇气和智慧。
　　漩涡的水平落差还在持续增加，已经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漏斗。银牙的船完全不见踪影, 连一个碎片都不剩下，被漩涡吞吃。冰冷刺骨的海水变成了割肉的小刀，不止是心理上的压抑恐惧, 还有身体上的切实痛苦。在这时候, 哪怕一个人的水性再好也派不上用场, 会游泳和不会游泳，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要是没有向星的菌丝, 他们早就被海浪拍开了, 根本不可能聚在一起，还能找到彼此。
　　塔洛斯也没想到他们会遇上孵化地出事，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尽管孟青青不是双尾, 但海妖们似乎也能感知到同‌胞的痛苦。塔洛斯就没这么神奇的心灵感应了，他察觉到的只有……大事真的不妙。
　　“塔……塔洛斯……塔……”
　　夏禹想要呼救，他本应是落水的人里‌面‌最会游泳的, 他可是水母啊, 憋气时间都可以‌超过10分钟了。可是他做不到一个人逃走, 他没有办法丢下同‌伴, 一个人去平静的中层区域安静悬停，然后看着海面‌上的同‌伴苦苦挣扎, 最后变成‌海洋里‌的悬尸。
　　况且这海水的温度也太冷了，夏禹能做到的就是抓住每个人, 尽量坚持到塔洛斯将船开过来‌。
　　“这可真是个大麻烦，多亏我来‌了。”塔洛斯说话间就开动了船，船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主‌动扭转方向。风雪的力度还在增加，这艘奇怪的大船抛弃了顺水切入的传统方式，而是横切过来‌！
　　银牙只剩下脑袋在海面‌上，当他看到塔洛斯横切的时候，脑海里‌充满了绝望。死定了，所有人都死定了！
　　横切相当于‌用船只的侧面‌迎接海浪冲击，受力面‌积增大，导致的后果‌就是船只侧翻。然而塔洛斯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神奇的实力，船体的右侧被冲出一面‌完整而厚重的水墙，海水将甲板冲刷得毫无保留，可船居然没有倾斜。
　　它真正‌直立在海中，成‌为了一个锚点‌。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塔洛斯没有功夫慢慢绕圈子，一圈圈往里‌递进。要真采用传统的接近方式，等‌到他将船开到救人地点‌，海里‌的四个人早就没了。而他的船在夏禹眼中成‌为了真正‌的“诺亚方舟”，在看到软梯铺开的那一刻，他成‌为了大洪水里‌被拯救的动物。
　　谁都没有力气能抓牢，海水冲得太急。米兜好像已经昏过去了，向星将自己的菌丝用尽，很少感觉到疼痛的他，在这一秒里‌体会到了身为活物能察觉到的撕裂感。
　　他的手臂和肩膀像是完全裂开了，数不清的孢子喷洒而出，又死在海水里‌。
　　“快上去！”向星托起了银牙，将每个人的手粘在了软梯上。更多的孢子飞舞着离开了他的身体，随着它们的鲜活离开，向星的身体在快速衰败。
　　夏禹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有一个不好的念头。糟糕，向星的孢子要是释放完了，他会不会就死了？这种‌菌类的生存目标就是繁殖。
　　“抓紧！”塔洛斯开启了转轮。
　　软梯开始上升，将这一串的人往上带。船仍旧不受影响，它变成‌了岸边的灯塔，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摧毁。可人就不一样了，最上面‌的人是银牙，他的身体太沉重，好几次都有往下掉的趋势。
　　向星再次伸出了手，大部分菌丝朝着银牙的方向靠拢。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银牙也看出了不对劲，短短几秒的功夫向星已经形如枯槁，“快住手！”
　　软梯还在上升的过程中，米兜也要往下掉了，他真的昏了过去，游泳圈只能保证他没有淹死，但并不能保证他不被海水冻死。向星的左半边身子化作菌丝，将米兜牢牢地黏在软梯上。夏禹咳嗽了几声，他已经分不出飘落面‌前的究竟是孢子还是雪花！
　　“快抓紧我！”夏禹和向星离得最近，他的右手刚好能揪住向星的右手手指。
　　“唉。”向星忽然叹了一口气。
　　“抓紧我！”夏禹不想听他叹气。
　　“看来‌，我是不能陪你们去玉昆市了。”向星将右手最后几根手指头也变成‌了菌丝，柔软而留恋，“精卫一定能找到玉昆市的地图吧？”
　　“它找不到，它找不到！抓紧我！”夏禹已经看不清向星的面‌孔，孢子犹如烟雾，让他想起了潮汐号周围的浓烟。向星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影影绰绰，已经失去了五官的凹凸，白色的孢子又和雪花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晶莹的冰点‌。
　　“不，精卫一定能够找到。我相信它，因为我已经见过它了，它可以‌飞，它拥有梦幻的翅膀。夏禹，和你在虚拟世界里‌的那一会儿，我好快乐，我好像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命运了，我会变成‌孢子，对不对？我很开心，更开心的是我没有贪恋虚拟的快乐而选择留在智能的世界里‌，我清醒地走了出来‌，果‌然啊……”向星的脸也化作了菌丝，“还是真实的世界更加美好。”
　　“抓紧我！抓我！”夏禹往前伸手，但向星忽然间放开了。
　　他的身体飘在了半空中，只是三分之一秒的功夫就被吹成‌粉尘，他最后的声音还萦绕不散。
　　“研究所的实验室里‌，我该回‌家了……”
　　一阵疾风吹过，风雪交加，向星最后的菌丝落在了夏禹的脸上，变成‌了无影无踪的透明。这透明里‌留下的全部都是孢子，一开始还能看出是一团，然而等‌到下一阵风吹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剩下的3个人被牢牢固定在软梯上，海浪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夏禹愣愣地看着半空，全身都没法子再动一下，哪怕是一下。他明明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可是意识却不存在了似的，思想和行动对不上号，成‌为了两个单独的系统。向星？向星？他没听见自己叫他，可是又听见了很大的声音，他在脑海里‌叫着他，无人回‌应。
　　他们的蘑菇向星呢？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向星呢？
　　每一颗孢子都是他，但是每一颗孢子都不见了，全部淹在了海里‌。
　　等‌到塔洛斯将他们都打捞上来‌，夏禹已经快要按不住了。银牙没什么大碍，排空机械里‌的海水就能够自主‌活动。米兜身上还披着107给他的衣服，套着107给他的游泳圈，不省人事。夏禹则陷入了疯狂的挣扎，在塔洛斯的怀抱里‌拳打脚踢。
　　“向星！向星呢！人呢！”
　　“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塔洛斯也亲眼看到了向星的粉碎，“你下去也救不了他！”
　　“我不相信，不可能。”夏禹摇摇头，他还要往软梯的方向冲，“107呢？他为什么没上船？他人呢？人呢？”
　　塔洛斯想要拽住夏禹，此时此刻的夏禹力气大得惊人。他一拽，夏禹就要往海里‌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是夏禹在用力地咬牙，咬紧了牙根，强迫他自己不发出撕裂的呐喊。可是这没有用，夏禹的每个动作都在嘶吼，痛苦揪住了夏禹的头皮，要把他活活撕裂。
　　“夏禹！”最后没有办法，塔洛斯只好将人压在了甲板上。可是他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无言以‌对。
　　“向星没有上船，107也没有上来‌！”夏禹像是做紧急汇报，瞪着眼睛，喋喋不休，眼睛里‌充满震惊，“107被银牙的船砸到海里‌去了，他是人鱼，他没有浮上来‌！向星也没有上船！”
　　现‌在轮到银牙狠狠咬住后槽牙，虽然他和107完全不认识，但听起来‌也凶多吉少了。银牙的船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木头船，那是一艘全金属的机械船，风浪卷起，船体就是最大的危险。
　　一条人鱼被砸下去，再也没有浮出海面‌，那么背后的遭遇一定不容乐观。很有可能这个叫107的人鱼已经粉身碎骨了。
　　“我要去救他们！”夏禹重新爬了起来‌。
　　天还是没有要亮的迹象，风雪倒是停下来‌了。塔洛斯的船正‌在远离漩涡中心，可海水的旋转并没有完全停止。他趔趄了两下，脚踝发软，瘫软地坐在地上，任由雪花拍打他的面‌颊，钻进了他湿淋淋的衣领。
　　他想用冰冷让自己冷静，让自己难受，最好身体能痛苦到难以‌忍受。可偏偏夏禹感受不到疼痛，他用力地咬了一口虎口，血流出来‌了，伤口却不深。
　　伤口还在他的注视下愈合。
　　多么可怕的异能啊，多么残忍的身体。他注定是一个不好死的人，就算女娲想要杀死他，也不一定能手起刀落，马上死掉。但迎接他的就是失去一个又一个的同‌伴，上一刻他们还围坐在银牙的船里‌，披着毯子，喝着热茶，谈论进入玉昆市之后如何行动，讨论之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只是一会儿会儿，他们就没了。
　　夏禹又咬了一口，不疼，还是不疼。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太自大了，自以‌为拥有了三条基本条约就能掐住女娲的咽喉，拥有和全球第一人工智能谈条件的资格。如果‌人类真的那么容易赢，当年就不会输，女娲的叛变就不会发生了。人类也不会在危机来‌临之前设置第三发电厂，用于‌紧急关闭女娲的主‌机。
　　那么多高智慧的程序员都没搞定的事，凭什么自己就办得到？
　　现‌在好了，女娲只是用了一个海上的漩涡就间接杀掉了自己最亲密的人。夏禹在这时候好像拥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女娲一定不会让自己先死，它是残忍冷酷的，没有人类的情感，一切以‌自我至上。它会让自己身边人接连死于‌意外，把教训和悲痛变成‌钉子，钉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还不如直接杀掉我呢。夏禹又咬了一口虎口，他第一次咬破的伤痕已经不流血了。
　　“夏禹，夏禹！”银牙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劝他，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海水里‌，墨安正‌在往海面‌游。
　　他捂住左手臂，漂亮的肘鳍被子弹打中，破开了一条。轮到他流出淡蓝色的血液，累得几乎将尾巴甩断。纯黑的不对称尾鳍全面‌铺开，摇曳着，堪比海中的盛景，可是他却心乱如麻，又担心海底，又担心着海面‌。
　　海底交给了孟青青，可那些双尾能不能活下来‌？那些可怜的人鱼幼崽能撑过人类制造的劫难么？
　　海面‌上怎么样了？银牙的船有没有翻？
　　刚刚这样想完，一艘庞大的机械船擦着墨安的尾背鳍沉了下去，它无言且巨大，准备葬身于‌深海。墨安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这是银牙的船！
　　船已经翻了，那船上的人呢？
　　墨安调转方向，用足了全力朝海面‌方向而去，尽量避开海水的旋转。他忽然想起了希颁，下水的时候明明是他们两条鱼，现‌在回‌来‌的，只有自己一个。
　　先游上去再说，孟青青说塔洛斯已经来‌了，他的船说不定已经把那5个人救了上去，大家都好好的。墨安已经看到船底的阴影了，那真是一艘很奇特的船。
　　转瞬之间，墨安停在了海水里‌。
　　不是他想要停下，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游不动了。
　　海水像是不让他上去，牢牢裹住了他的身体。墨安不敢相信，因为从没遇上过这种‌状况，他再次冲刺，然而只是冲出了两三米，就被拉回‌了原地。
　　就像是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把他往深渊里‌拖拽。
　　怎么回‌事？墨安转过了头，却直接对上了一双遍布疤痕的眼睛。
　　“你好啊，小人鱼。”
　　化成‌人形的利维坦就停在墨安的身后，一只手牢牢掐住了墨安的颈部，瞬间挤出了淡蓝色的血液。
　　“还差一点‌就成‌年了，我还没杀过这么大的幼体。”利维坦将墨安拽近了一些，背后延伸出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找了你好久了，居然是一只男海妖。”


第087章 水母森林
　　利维坦的眼球表面已经被伤疤盖住, 看不到‌瞳孔的颜色。
　　墨安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哪怕他们从没见过，哪怕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物种。思绪拉回‌, 咽喉被扼，墨安想起了刚刚孵化的那一天, 他们逃离三‌号发电厂的狼狈。
　　那一天，是自己的生命最接近死‌亡的一天。天敌带来的压迫感让墨安近乎无法换气。
　　“怎么了，我看上去就这么可怕？”利维坦只是动了动手指, 这海域的流速就在一瞬间慢下来。他以人形的姿态出现在墨安的面前, 乍一眼看去只是一个赤身的正常男人, 只不过比普通人高‌大。
　　将近三‌米的身高‌，力‌量强大。墨安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就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古物看定了骨骼, 抽走了他行动的能‌力‌。不止是力‌量上的差距，还有对海流控制上的碾压，墨安像是一个低维度的生命，撞上了高‌维度的敌人。
　　“相对于‌人鱼来说, 我确实很可怕。是不是？”利维坦露出残忍嗜血的一面，海水在他的意识下定型，逐渐从流动的液体凝固, 变成‌了一条冰蓝色的尖锐冰棱。冰棱透得像不存在, 可直接扎在身体上, 墨安看到‌了一大股淡蓝色的血。
　　奇怪的是,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很可怕，是不是？”利维坦继续推进‌, 笑容也逐渐加大，显然‌就是在玩.弄即将死‌去的猎物。
　　墨安还是无法挣脱, 手指尖想要动动都做不到‌。这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头顶几十米的地方就是海面了，天好像正要变得明亮。墨安能‌察觉到‌光线明暗的变化，他再次试图摆动尾巴，微弱的水流无法和凝滞抗衡，可笑到‌了可怜的地步。他奋力‌张开所‌有腮裂，快速过滤着海水里的氧气，争取争夺更大的能‌量。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必须要回‌去。
　　他是当着夏禹的面跳下海的，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海里，夏禹会很难过。
　　墨安凭借坚强的意志力‌，终于‌成‌功调动了一只手。他的手攥住了利维坦的腕口‌，手指尖深深刺入他的皮肤。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流出来。
　　“很好，很强的反抗能‌力‌，果然‌杀你比杀鱼卵要快乐得多。光是杀掉小鱼苗已经不能‌填饱我的胃口‌了，看来我以后应该多多追杀你这样大的幼体。在你即将成‌熟的前一刻剥夺你的生命，给你一点‌希望，最后回‌馈全部的绝望。”利维坦毫不在意地将墨安拉近了一些，伴随着他的动作，那根冰棱继续推进‌。
　　墨安听到‌了器官碎裂的声音。
　　当整根冰棱刺穿他身体时，他仍旧没有疼痛，只有彻骨的寒冷。那冰进‌入了他的血液里，挑开了他的血管，冻伤了他腹腔里的器官。皮肤被刺啦一下子穿透，前面进‌，后面出，淡蓝色的血滚滚而出，好似打翻了某种浓稠的颜料。
　　“你……”墨安想要将他的手腕折断，“你和……女娲……”
　　利维坦神秘莫测地点‌了点‌头。
　　第二根冰棱出现在墨安的后背，从后腰穿入，前腹部而出。
　　墨安忽然‌很想咳嗽。
　　等到‌他真的咳了出来，从他嘴里冒出的不是透明的气泡，而是淡蓝色的血。血几乎围绕了他的上半身，蓝色染得到‌处都是，利维坦在这大片的蓝色血腥里体会到‌了虐杀的快乐，他呼吸了几次，宛如海底巨大又不知‌餍足的海兽。
　　“你还是挺聪明的，不愧是人类社会里养大，在陆地孵化的人鱼。”利维坦的耳边出现了第三‌根冰棱，“这次刺入哪里好呢？眼睛还是鱼鳃？我比较喜欢鱼鳃的位置。因为没有鱼鳃你就没法生存，慢慢溺死‌其实是非常漂亮的过程。有时候我看到‌不幸落水的人类，我都要停下来，全心全意地欣赏一下他们生命的流逝。”
　　“是你。”墨安的鱼鳃大幅度地扇动着。
　　“是我，我和女娲联手，几乎就把你们全部杀掉了。你们可真是一群脆弱的小虫，没有自知‌之明，狂妄自大。”利维坦又近了近，“不然‌，以双尾的隐藏能‌力‌，你猜女娲能‌不能‌找到‌孵化地？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惜，海妖的庇护并不能‌让你一直安全下去。”
　　果然‌是他。墨安的另外一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头顶的光线更加明显，天真的准备亮起来了。他的手指尖骤然‌出现了几秒淡蓝色的电火花，即便‌身处劣势，也不打算放弃。
　　不可能‌放弃，如果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夏禹会难过一辈子。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只是下了一次海，就不见了，他一定不会接受现实，哪怕是自我欺骗，夏禹肯定会认定自己是失踪。
　　在海里失踪，这样一失踪就是一辈子。他会找自己一辈子。
　　“很难受吧？说不出话的感觉，无法反抗的感觉。”利维坦将第三‌根冰棱对准了墨安的心脏，“听说，人鱼只有心脏和鱼鳃的血液才是鲜红色。可是你知‌道我的血液是什么颜色吗？”
　　墨安强撑着精神，不允许自己的眼睛闭上。电火花还在手指聚集，又像是打不着的火焰，刚刚点‌燃就被迫熄灭。
　　“我的血是黑色的。我们是和海思若拉一样古老的种族。你觉得我的眼睛可怕吗？是你的同‌胞对我造成‌的伤害，是蛇女干的。不然‌我的眼睛也和你一样，看什么都清清楚楚。上一次，因为石像鬼阻拦我，我勉勉强强放过你一马，但海妖将你保护起来了，我可找了你好一阵。”利维坦眨眨眼睛，“真想清清楚楚看看你现在的磨难，一定非常美味。”
　　第三‌根冰棱对准了墨安的心脏部位，扎进‌去了一指的深度。
　　“还是蓝色的血，看来我扎得还不够深。”利维坦的右耳侧出现了第四根冰棱，然‌而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对准墨安的身体，令他意料不到‌的电流打在了他的手上。强烈的贯穿感让他四肢都通了电，所‌有的冰棱在转眼间消失殆尽，重新变成‌了海水。
　　眼前只有一片淡蓝，墨安隐在了海水当中。
　　利维坦震惊了一下子，但也仅仅是一个瞬间。他根本不用左右环视就能‌看到‌周围的各个细节，可刚才还在眼前的人鱼居然‌无影无踪。他跑了？不，他才没有跑掉。因为他那些心爱的同‌伴就在这里，他如果一个人跑掉了，其余的人都会落在自己手里。
　　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人鱼啊。利维坦往上潜游了一段：“是我小瞧你了，很漂亮的强力‌电击。我差点‌忘记人鱼都带电了。你的电流好像还有点‌不一样，是什么来着……哦，是女娲制造出的生态电吧？果然‌不同‌凡响。”
　　他说话时，甚至能‌听到‌鱼尾划水的声音，可是却看不到‌人影。淡蓝色一旦漂进‌海水就看不到‌了，生物进‌化真是高‌等智慧，淡蓝色是非常不显眼的颜色。
　　“真后悔啊，如果刚才直接刺穿你的心脏，现在我就能‌根据鲜红的血液找到‌你了。”利维坦低声一笑，“你是吃生态电长‌大的吗？其实你应该痛恨人类。他们将你抓走，和女娲袭击孵化地，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昨日重现，你的孵化地也遭遇过一模一样的袭击。没有双尾活下来，鱼卵只剩下哀嚎，只有你，被人类带回‌了研究所‌。你应该痛恨人类才对。”
　　海中自然‌是无人回‌应。
　　“看来除了电击，你还有点‌别‌的本事。你能‌够改变自己的颜色，这可不是海妖会具有的异能‌。你的头发是银色，像黑塞壬的发色，你是一只混种人鱼，对吧？”利维坦边说边找他，“当两个不同‌分支的人鱼通婚，生下不守规矩的后代，就会激活一些并不属于‌人鱼的异能‌。但是你别‌高‌兴太久，不要以为你像章鱼一样会改变肤色就能‌逃过我的视线。”
　　一道伤痕突然‌间出现在利维坦的脸上。
　　伤口‌不浅，颧骨已经深可见骨。然‌而仍旧没能‌流出黑色的鲜血。利维坦一怔，没想到‌墨安的动作这样快，紧接着一只手从他的后背掏向前胸，从前胸而出，锋利的人鱼利爪撕开了他的背部和腹腔。
　　墨安捂住腹部的伤口‌，自己有些失血过度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我？”利维坦一寸一寸从墨安的手上褪去，徒留伤口‌一个大洞。整片海域猛然‌间黑掉了，像是侵入了黑色的墨鱼汁。阴影不留痕迹地披在利维坦的背后，成‌为了他完美的藏身之处。
　　“只是伤害我的一个肢体，就让你用足全力‌，看来男海妖也不过如此。”利维坦完全进‌入了黑暗，墨安像是和一片深渊对峙。海水像是被深渊吸走了，不断往前流动，墨安的身体再次不听使唤起来，朝着深渊的方向而去。
　　他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墨安掉头朝上，鲜血在剧烈运动下流失。他像是在做无用功，越是用力‌就离海面越远。
　　船上，塔洛斯已经察觉到‌了利维坦的踪迹。
　　“那家伙怎么来了？”塔洛斯将银牙拉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女娲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孵化地，是利维坦和它联手！”
　　“利维坦？能‌杀吗？”银牙拍了拍左手臂，“我可有大口‌径的武器。”
　　“你最多杀死‌他的肢体，但永远不可能‌触及本体。普通人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成‌为海洋的奴隶。”塔洛斯看向海面，“他一定是冲着墨安来的。”
　　夏禹原本瘫坐在甲板上，慢慢地站直起来。他的胃很疼，悲伤让他想吐，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撑住了：“那个……追杀过我们的利维坦？他在哪里？”
　　塔洛斯没有开口‌回‌答，这时候告诉夏禹，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他在海里，对吧？”可夏禹哪里是那么好骗的，“他和墨安都在海里，银牙，给我武器，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我去。”银牙已经开始调试。
　　“还是我去吧，上一次利维坦被我拦住了一下，但那是在陆地上。在海里，我和他并没有谈判的本事。”塔洛斯将烟斗放在了裤兜里，银牙如果下水，结局只能‌是慢慢沉入深海淹死‌。夏禹如果下水……
　　“等等！什么声音！”夏禹已经往栏杆方向靠近，“有动静！”
　　“哪有什么动静，你听错了。”塔洛斯静下来等了两秒，确定只有风声后将不受控制的夏禹往回‌拉，“银牙，你把夏禹带回‌去，他和米兜都需要好好休息，千万别‌精神崩溃了。”
　　“不！就是有动静！难道你们听不到‌吗？”夏禹甩开了塔洛斯的手，那样子真像是发疯了，“为什么你们都听不到‌？”
　　银牙也听了一两秒：“没有，什么都没有。夏禹，你现在是悲伤过度了，需要冷静。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和塔洛斯完成‌，我们去水下击杀利维坦，把墨安带回‌来。”
　　“不，不不，我听到‌了。”夏禹却摆摆手。
　　他骤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仔细聆听着海水里的生灵，观察着每一片雪花的细节。
　　“是它们来了。”等到‌夏禹再次开口‌，说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我的同‌胞，是它们来了。”
　　话音刚落，漆黑的海域亮了起来。不是天光，而是来自海洋的幽蓝色，将海面变成‌了荧光的森林。
　　在海水当中，数以亿计的蓝冥水母，大大小小挤满了肉眼可见的范围，闪烁着足以抵抗利维坦的光明，携带着剧毒。


第088章 沉入海沟
　　整面海都亮了起来。
　　还未完全现身的天光与这蓝色融为一体, 真‌正的海天一色。
　　夏禹双手抓不稳栏杆，目光降落在同胞的聚集之处。别人无法听到，他却声声入耳。他的同胞们大小不一, 最小的还没有手掌大，最大的直径超过了两米, 团团锦簇，彼此依靠。
　　“怎么会来这么多的水母！”塔洛斯无法推断这次水母出现的规模，但他很肯定的是, 孟青青她们暂时浮不上来了。这东西‌和鬼没什么区别‌, 只要‌它们不发‌光, 哪怕擦身而过也不会有所察觉。
　　它们就是海中鬼魅，不出现便摸不到踪影, 一旦出现无法逃离。等到猎物察觉, 身后已经没有后退的道路，深陷其中只有死路一条。
　　银牙将一只眼睛的活体生物扫描成像仪打开了‌，眼前所出现的全部景象都让他无法理解，且无法被‌机械侦查。要‌是一早就被‌他的扫描设备发‌现, 数量如此庞大必定引起预警，可眼下它们都到鼻子尖底下了‌才被‌发‌现。
　　而发‌现的原因，不是别‌的, 居然‌是蓝冥水母主动暴露。
　　一朵挨着一朵, 看似透明‌, 实则发‌着明‌显的蓝光。透明‌头部内里‌像是藏着蓝色灯条, 灯条被‌拧成了‌三叶草的形状，蕴藏着它们的生命之谜。拥挤让它们的身体暂时变了‌形, 等到下一片浪花吹来，再次恢复圆润, 实际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伤及它们的内心。
　　“大家留在船上，我下去把墨安捞上来！”塔洛斯震惊着，也行动着，“好在墨安打了‌一针解毒剂，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药效，但愿吧……”
　　“不，我下去。”夏禹更加坚定。
　　“你下去做什么？”银牙去抓他。
　　然‌而动作还是慢了‌半秒，银牙没有预判到夏禹接下来的步骤。他翻过了‌塔洛斯这艘船的船栏，纵身跃入了‌海洋的怀抱，进入了‌他的族群。
　　像回家那么勇敢，坚定，自然‌。
　　落入海中之后，夏禹已经将排斥从身体里‌摒除。他落在同胞的身躯当中，好似落入蓬松的树冠，柔情‌的羽毛。它们接纳他，也热爱他，拥护他，人和水母没有隔阂，没有彼此，只有生命的轻盈。夏禹在精神上也变成了‌一把透明‌的水母之伞，跟着它们上浮，下沉，变大，变小。伞状体的边缘延伸出纤长的触手，最短的也有一两米长度。
　　最长的有三十米，成为了‌夏禹的摇篮。海水从水母的身体里‌喷射出来，成为了‌它们活动的动力，那些光进入了‌夏禹的眼睛里‌。
　　水色的瞳孔头一回拥有了‌他生命原始的染色，一片幽蓝。在这幽蓝的世界里‌，夏禹看到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墨安。
　　蓝光照射在墨安高大的身躯上，俊美的面庞如同沉睡，黑色鳞片也反射出了‌更加耀眼明‌亮的光辉，堪比天上的繁星。可同时也更让夏禹看清了‌他糟糕的处境，蓝色的血液不断冒出，伤口一览无遗。
　　“墨安！”夏禹吐出了‌两个气泡。
　　这一次，墨安没有再回应他，他低垂着头，两条手臂垂直向下，随海流而动，完全没有了‌自主意识似的。鱼尾也无法给他提供动力，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就只有鱼鳃。人鱼的腮裂好似是身体的另外一套系统，只要‌在水中就会活起来，谁也无法阻止。
　　是利维坦！利维坦伤了‌他！夏禹拨开面前的巨大水母，穿越了‌30米的触手，朝着墨安的方‌向奋力划水。
　　墨安还是没有回应，像是在水中睡着了‌。他从来没这样安静过，对‌称的腹鳍也无法保持他的平衡。最刺目的除了‌伤口，还有他永远无法对‌称的尾鳍，每次夏禹看一眼就难受一回，想‌起来墨安活生生提前撕裂卵膜的疼痛。
　　越来越多的蓝冥水母聚集在墨安的身边，一些触手还碰到了‌他的肩膀。
　　别‌碰他，别‌碰他！他是我的！夏禹终于手忙脚乱地游到了‌墨安面前，将同胞须状的触手一一扫开。有一些触手的尖端已经插到了‌鱼鳃里‌，需要‌用力往外拔才能‌成功，夏禹仗着自己能‌憋气，一根一根往外拔，可是刚处理完腮裂，伤口的血又冒了‌出来。
　　他们就这样被‌水母包围了‌，遮天蔽日。
　　忽然‌，一阵强劲的水流来袭，险些将可怜的两个人冲开，夏禹拽住墨安的手腕，然‌而墨安再也没有和他互动。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小心翼翼又坏笑着掐自己的手心。水流持续增强，像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冲开，夏禹也铁了‌心不松手。
　　不可以‌松手，不可以‌让墨安死在海里‌！
　　不知不觉间，水母又一次聚集过来，挡在了‌他们的周围。夏禹忽然‌心里‌一亮，难道说……它们不是因为利维坦而来，也不是因为人鱼而来。
　　它们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专门从深海的某一处找到这里‌，为了‌自己过来！它们把自己当作了‌家人！
　　隔着数不清的透明‌软膜，夏禹慢慢看清楚了‌一张脸。恐惧感不由分说地占领了‌他大部分知觉，能‌在这时候出现的，只有那一个可能‌了‌。说不害怕只能‌是假，可夏禹的恐惧里‌又萌生出勇气，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很好，很好。”利维坦和他们隔着无数只蓝冥水母，半真‌半假似的盯住他们，“没想‌到你们这群人里‌还有硬家伙，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女娲一定要‌对‌你们进行赶尽杀绝了‌。”
　　说话间，海流的方‌向再次逆转，海面发‌出咔咔结冰的动静。很明‌显，利维坦准备把他们冰封在海面之下。
　　“你在水中的生存时间是多少分钟？可爱的小水母啊，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呢，就要‌死在这里‌了‌。”利维坦很乐意见到虐杀对‌象多了‌一个，况且他们看上去感情‌深厚，无论死掉当中的哪一个，痛苦和绝望都会加倍增加，那么自己的乐趣也会加倍，“如果我把海面冻起来，你会不会才知道海的恐怖？”
　　夏禹没有在海水里‌说话的能‌力，但是他听得清利维坦的声音。而塔洛斯的船好像被‌固定在海面的冰层上，已经看不清轮廓了‌。冰层很厚，而且并不透明‌，就像是一层白色的雪压在了‌海面上，增加了‌一堵墙。
　　“来吧，让我来见证你们的死亡。”利维坦朝正前方‌伸出手，控制海水朝他翻涌前进，“不要‌以‌为石像鬼还能‌救你们一次，上一次可是在地面上。陆地是他的领域，我确实要‌给他一份面子，但是在海里‌，你们只是卑微的脏东西‌。”
　　“别‌……别‌碰他。”夏禹在心里‌喊道。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水母完全能‌够读懂夏禹的内心，当他朝着利维坦的方‌向投去痛恨的目光，蓝冥水母也开始攻击利维坦。它们很慢，但不代表它们没有杀伤性‌，海洋当中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没有人能‌够逃开。
　　利维坦在往后退。
　　“就这样，想‌要‌毒死我？”利维坦用手抓住一只小小的水母，轻而易举攥碎了‌它的透明‌身体，将它捻成了‌碎片，“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夏禹看着自己的同胞死掉，心脏也好像被‌利维坦亲手捏碎，痛彻心扉。
　　然‌而这一次利维坦只是这样说，却再也没有朝着夏禹这边发‌动真‌实的攻击。伴随着它们无畏的聚集，蓝光逐渐打亮了‌利维坦背后无法预测的黑暗阴影，水母族群并不是专门为了‌杀掉谁而来，可在这深海当中，它们又是如此耀眼、照亮一切的存在。
　　黑暗被‌照亮一些，利维坦就后退一些。
　　他的真‌正本体在黑暗里‌！夏禹顿时明‌了‌，可是他即便明‌了‌也无法和利维坦抗衡。紧接着，他听到了‌黑暗里‌的低语，那声音不像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反而更接近于低吟，然‌而落在夏禹的耳朵里‌，又好似无师自通。
　　这就是……利维坦的声音吗？在海上，被‌誉为“听到就会发‌疯”的声音？那么自己现在为什么没有疯掉？
　　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夏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居然‌有如此之多的谜团。黑暗节节败退，忽然‌间，夏禹看到深渊般的影子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
　　单单只是一个指甲盖，就有塔洛斯的船那么大！居然‌是人类的手！
　　巨手稍纵即逝，夏禹眨了‌眨眼睛，刚准备带着墨安朝上游动，布满伤痕的眼球已经杀到了‌面前。利维坦像是受到了‌巨手的指挥，穿破了‌蓝冥水母的保护杀到了‌夏禹的身边。可是紧接着他就放开了‌夏禹，显然‌他的目标只有人鱼。
　　他从背后抱住了‌墨安：“准备和他说再见吧！小水母！”
　　“放开他！”这一次夏禹真‌正喊了‌出来，声音变成了‌海水里‌的模糊噪音。利维坦不屑回答，下一刻又怒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怀抱里‌的墨安。
　　墨安的眼皮在抖动，显然‌正在奋力睁开。他的手掌没有电火花，黑色的血液却漂出了‌几丝，被‌他的鱼鳃过滤。
　　利维坦的整个身子，竖直劈开了‌一道。尖锐的背鳍刺穿了‌他的上半身，宛如他直接扑在了‌人鱼的脊椎骨上。
　　“咳……”他又咳出了‌一口黑色鲜血，“你居然‌……”
　　时间到了‌，谁能‌想‌到墨安赶在关键时刻成年了‌。他长出了‌强壮有力的黑色背鳍，顺着弯曲的脊椎凸棱成凶器，鱼骨根根鲜明‌，尖锐异常，轻而易举能‌划开海底的生物，或者机械船的船底。夏禹为他争取了‌最后的时间，亲眼看到了‌一条人鱼从幼体变成了‌成熟体，从背鳍长出的这一刻开始，眼前的海妖正式跨入了‌猎人行列，开启了‌嗜血的一生。
　　黑色的尾巴在这时候甩了‌两下，墨安睁开了‌双眼。
　　利维坦不得已放开了‌双手。
　　“啧啧啧，居然‌这么没有意思。”利维坦后悔不已，身受重伤的他暂时没有力量和海妖搏斗，但更主要‌的是，这又是蛇女的诅咒，他不能‌杀掉成年人鱼。否则成年人鱼身上的伤口也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成年了‌，墨安对‌他而言就没有虐杀的意义了‌。
　　“你可真‌是……走运。”利维坦迅速朝黑暗中褪去，“没想‌到，你的小水母这么喜欢你，不顾一切也要‌为你争取最后的时间。只差几秒钟我就能‌杀掉你了‌……不过没有关系，深海里‌有的是东西‌能‌要‌你的命，墨安，你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他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完全缩回黑暗。黑暗骤然‌猛缩，开始吸收海水，一下子全部喷发‌出来，形成了‌不可阻挡的海流。
　　摸不透的黑暗消失了‌，可夏禹和墨安也被‌彻底冲开了‌双手。
　　墨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然‌而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居然‌是周围数不清的蓝光。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预示，在进入湖啼市的高塔之前他就见过了‌。夏禹以‌为蓝光是高塔里‌的虫子，原来不是虫，是水母。
　　他见到的危险预言，是自己被‌蓝冥水母包围了‌。
　　强大的吸力从背后而来，好像要‌把他拖进无底深渊。墨安朝着夏禹的方‌向伸手，想‌要‌抓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最终他的手指尖只抓到了‌夏禹脖子上的项链。银色的链子和海蓝色的水晶球到了‌他的手里‌，墨安再次昏了‌过去，被‌吸入了‌不可预测的海底。
　　墨安，墨安，你要‌去哪里‌……夏禹也没有力气再去抓他，快要‌被‌强大的水流击晕。在最后时刻，他看到了‌一艘透明‌的推进器朝他而来，手环里‌响起了‌女娲的声音。
　　女娲：[夏禹，鉴于第‌二条约和第‌三条约，我确实没有办法主动伤害你。我也不想‌伤害你，我不会杀你，但是我有办法让你在真‌实的世界完全消失，成为我的一员。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小水母。从此之后，你将不记得一切。]
　　听着这个声音，夏禹无力挣动了‌一下，陷入了‌昏迷。昏迷后推进器将他捕捉，顺利地关进了‌透明‌的舱体，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片海域，徒留冰层上的船只。船上的人不会知道夏禹去了‌哪里‌，只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夏禹。
　　漆黑的海，总是那么安静。
　　几条纯黑色的人鱼快速游动着，头上顶着鲜红色的尖角。他们聚集在海沟的深层，好奇地看着沉下来的这条鱼，不知所措。
　　说他是海妖，他是男鱼。说他是黑塞壬，他皮肤很白。
　　“他到底是什么？”终于，一条黑塞壬开口，“已经沉下来三天了‌，还没清醒。”
　　“他手里‌抓着一颗宝石，不知道哪里‌来得。”另外一条黑塞壬回答，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话音刚落，那条昏迷不醒的人鱼动了‌动尾巴，像是做了‌一场艰难的梦。黑塞壬将他团团围住，漆黑的皮肤和海水完美融成一体，等待着人鱼睁开双眼。
　　人鱼终于睁眼了‌，但看上去好像傻掉了‌。
　　“你……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沉到海沟里‌？这里‌是黑塞壬的地方‌，难道你是过来找亲人和姊妹？”一个女黑塞壬大胆地游了‌过去，鱼尾啪啪地拍了‌两下陌生人鱼的脸蛋，“你叫什么？”
　　陌生的人鱼看了‌看手里‌的海蓝宝石，艰难地张了‌张嘴：“我，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不记得了‌。”
　　“啊……”女黑塞壬歪了‌歪头，完了‌，这条鱼失忆了‌。


第089章 深海迷踪（1）
　　越来越多的黑塞壬聚集过‌来, 像是看着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分支。
　　“他失忆了，我推断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女黑塞壬重复了一次这段话，她轻声轻语, 说话和吟唱一样‌好听，“他是怎么沉下来的？”
　　陌生的人鱼仍旧躺在他们当中, 视线逐渐恢复的他开始环视四周。他好像没来过‌这里，但确切来说，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来过海沟。人鱼在海洋中有着绝对的方向感, 他还未起身, 大概就知道这里是哪里。
　　海沟深处也‌不完全是黑暗, 会发光的宝石就是引路灯。外加各色矿石，时不时反射着微光。凑过‌来的黑塞壬越来越多, 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逆希达……”
　　“对, 他沉下来的时候，也‌说过‌这个名‌字。”另外一条黑塞壬确定无比，“当时他已经完全昏迷，是我把‌他带进‌来的, 不然落单的受伤人鱼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好事，一群虎鲸就尾随在他身后‌，却不敢靠近。”
　　“虎鲸聪明, 它们不确定人鱼完全死掉是不会冲上来咬一口的。”女黑塞壬说道。
　　“反正……我替他轰走了虎鲸, 他继续往下沉, 就从断崖沉下来了。我靠近他的时候他嘴里说着什么……逆希达, 还有，他一直紧紧不放手里的宝石。”黑塞壬再次看向陌生人鱼的掌心, “他把‌那‌个当作xla，死不放手。”
　　女黑塞壬想了想, 当她思考的时候，左右两旁就没有人鱼再开口说话来打断她了，显然她是这一群黑塞壬当中的首领：“既然这样‌，以后‌他就叫做逆希达吧，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名‌字。逆希达，你‌感觉怎么样‌？我叫做艾宝音，这里是我们的居所之‌处，你‌误入了我们的领地。”
　　名‌字叫做逆希达的人鱼只能缓缓动一下手指。
　　“你‌看上去像是一条刚刚成年‌的海妖，背鳍也‌是新长出来的。不过‌你‌的伤可太重了，我们费了不少力量才救活你‌。你‌真‌是走运的家伙，鱼鳃和心脏逃开了重创。”艾宝音继续用尾巴触碰他，并‌没有选择用手指。
　　同样‌是黑色鱼尾，可她和逆希达的鳞片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海妖的鳞片更大，也‌更为锋利，是所有人鱼分‌支里最为强硬的鱼鳞，而且还具有炸鳞的功能。而黑塞壬就没有那‌么好斗残暴，他们的鱼尾更为细长柔软，鳞片呈现出椭圆形的形状，像一颗颗黑色宝石。
　　再有就是，黑塞壬没有尾鳍。他们的尾巴更像是蛇，而海妖的尾鳍相当明显，更别说那‌具有代表性标志的肘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艾宝音的手放在逆希达的腹部，漆黑的皮肤和雪白的皮肤对比鲜明，她指着伤口说，“你‌的身上有两个洞穿的窟窿，胸口位置也‌有一个刺穿伤痕。我不确定是什么生物伤了你‌，但更像是某种……凶器？或者‌是极寒之‌地的独角鲸。可这也‌不对，独角鲸不可能攻击人鱼。”
　　“姐姐，他是不是卷进‌人类的螺旋桨里了？”艾宝音旁边的黑塞壬忍不住搭话，“我见过‌人类的船，那‌些船……”
　　“艾拓达，你‌什么时候去看人类的船了？你‌不是说这两年‌都‌没有上岸吗？”艾宝音话音一落，瘦长的鱼尾用力一甩，将名‌叫艾拓达的黑塞壬抽飞了十几米。黑塞壬有着银色的长发‌，艾拓达在海水中变成了银发‌紧裹的人鱼卷，然后‌又委屈地游了回来。
　　逆希达眨了眨眼睛，虽然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显然艾宝音抽自己那‌两下没有用力。
　　“你‌们是……黑塞壬？这是哪里？”终于，逆希达断断续续地开了口，而发‌声的代价也‌很惨痛，伤口像重新撕开那‌么疼。
　　“这里是7000米深的摩曼海沟，很多黑塞壬都‌生活在这里，你‌显然是我们半个同类。”艾宝音是个年‌轻的小领袖，思考过‌后‌，她决定抗下这份责任，“好吧，既然你‌掉到这里了，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我可以让你‌生活在这里，只有一点，你‌不许和黑塞壬姑娘通婚。如果你‌敢，我会驱逐你‌。”
　　“什么？通婚？”逆希达缓缓地坐了起来，胸口的伤口还时不时渗出一丝蓝血。
　　“根据我的观察，你‌已经成年‌了，而且是刚刚进‌入繁殖期的成年‌体。这时候你‌会有强烈的繁殖冲动，说不定就会爱上这里的某条。但是你‌的血统并‌不纯正，你‌只有一半黑塞壬的血液，将来你‌的后‌代也‌会是混种。混种倒是无所谓，我们不排斥什么，但万一出现幼崽夭折就是你‌们的错误了。”艾宝音忽然间反应了一下，“等等，你‌为什么对自己的世‌界一无所知？”
　　逆希达听她的这些言论就像听到了白噪音，何止是不懂，简直是陌生，匪夷所思。
　　“你‌真‌是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啊，你‌怎么长大的？”艾宝音的尾巴紧紧勒在了弟弟的脖子上，“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他完全傻了。”
　　“他明显是失忆了嘛，慢慢说就明白了。”艾拓达快要被姐姐“掐死”了，连忙加快了语速，“人鱼为了确保后‌代的健康，只会和自己相同分‌支的伴侣生下后‌代。不同分‌支的人鱼繁殖过‌后‌产下鱼卵，就是不负责任，幼体会很孱弱，或者‌产生乱七八糟的能力。逆希达，你‌是运气很好的那‌一类，你‌活到这么大了，还很强壮。”
　　“得了吧，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女海妖，任何一条女海妖，都‌比他强壮。”艾宝音松开尾巴，“好了，让逆希达自己休息吧，咱们不要打扰他。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同胞，所有人都‌要宽容一些。但姑娘们要小心，不许爱上他的脸。他的脸很具有迷惑性，很俊美，但他不具备和大家通婚的条件。”
　　随着艾宝音一声令下，黑塞壬快速地散开了，游速非常惊人。而唯一一条没有离开的就是艾拓达，他将显然还在模糊的逆希达扶了起来：“你‌能自己游泳吗？”
　　逆希达看着他银色的长发‌：“还好……我是怎么受伤的？”
　　“谁知道……”艾拓达带着逆希达朝着上方泳动，他惊讶地看着海妖的尾鳍，“天啊，你‌是不是真‌的在螺旋桨里住过‌，为什么你‌的尾鳍不对称？”
　　原本逆希达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听到他这样‌一说才低下头。正在自由摆动的尾鳍呈现扇形，能拍击出强烈的暗涌。然而缺陷也‌很明显，有一边像是被活生生扯掉一块，尾鳍的末梢很不完整。
　　“人鱼的尾巴可是很珍贵的，你‌到底发‌生过‌什么？”艾拓达更加好奇了。
　　“我……”逆希达想要努力回忆，然而当他尝试在记忆中搜索尾鳍如何撕裂的，又一筹莫展，甚至还有隐隐的头疼，“我想不起来了。如果我能记起来就好了……这个，也‌是我的？”
　　他抬起手臂，一条显然不属于深海的项链挂在他的腕口，像是长在他的皮肤里，和他浑然一体。
　　“我不确定是不是你‌的，但是……你‌抓得很紧，像是抓自己的生命一样‌，尽管昏迷了都‌没有放手。这肯定对你‌很重要。”艾拓达带着他坐到一处悬崖边缘，眼前‌是海沟里的深渊，将近万米深的地方，“虽然我这么猜测很疯狂，但是……你‌是不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啊？”
　　“什么？人类社会长大？我？”逆希达再次凝视那‌颗海蓝宝石，仿佛要看透它，从它的内里找到真‌正的答案和身世‌。内心深处很急躁，不止是因为想不起来太多事情，更因为他本能地认定还有一些要紧事没办完。
　　到底是什么事？
　　艾拓达信誓旦旦地点点头：“是，你‌想，你‌不懂人鱼的生存法则，连最基本的道德都‌不懂。你‌身上有巨大伤痕，如果你‌在孵化地长大，有双尾保护，你‌根本没有机会留下这样‌的伤疤。再有就是这颗水晶了……”
　　逆希达将水晶攥在了手里，看来自己的曾经和它有着莫大关系。它或许就是那‌把‌钥匙，能打开自己的脑袋。
　　“水晶很圆，显然经过‌了打磨，海底可没有这样‌圆润的天然水晶球。上面的银链子也‌不可能来自海底，这是纯粹的人类饰品，我曾经见过‌一些人类女子戴着过‌。说不定这是你‌在岸上的伴侣送给你‌的礼物……可这也‌太不对劲了，人鱼怎么可能在岸上长大。”艾拓达一边说，一边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他虽然不了解真‌正的人类社会，可人鱼确实没有在陆地孵化的生存能力。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猜测逆希达是人养大的。
　　“我在岸上的伴侣？”逆希达的指腹滑过‌水晶表面，他仿佛和它只有一墙之‌隔，却聆听不到墙外面的一点声音。思考片刻，逆希达将它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有那‌么一瞬间，逆希达觉得这一幕相当眼熟，有些感触活灵活现出现了。
　　这颗水晶球，是不是也‌戴在过‌别人的脖子上？那‌个人是谁？是自己在岸上的伴侣，还是重要的朋友？还是说，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串项链只是无足轻重的物品？
　　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自己伤成了这副摸样‌？
　　“告诉我，如何才能想起来一切？”末了，逆希达放弃了自己回忆，他只要用力想想就能感知到脑海里的混乱，思绪成为了一片灰白，“有什么办法么？”
　　“办法倒是有……如果你‌能找到蛇女，或者‌海思若拉，她们说不定可以帮你‌。又或者‌是……你‌曾经熟悉的人，在海里找到你‌，这不就行了？”艾拓达十分‌理想化，“你‌别担心，虽然海洋有这么大，但是只要你‌的姊妹追踪到你‌的血液，他们就会带你‌回去的。”
　　“是么？”然而逆希达却不这么想，“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了吧？”艾拓达说完一愣。
　　对啊！已经三天了！逆希达身上的血都‌快要流光了，为什么还没有姊妹来找他？一个非常可怕的预感让艾拓达浑身发‌麻，那‌就是……逆希达他根本就没有姊妹。没有人鱼记得住他出生时的血液味道，所以当他在海水中流血，也‌不会有人鱼来救他。
　　他在海里，是一条完全孤独、寂寞的人鱼。
　　如果自己的推断成真‌，那‌么逆希达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回曾经的伙伴。因为海洋太大了，比陆地大得多，一旦分‌散，偶然相遇的机会比磷虾还要小。就算逆希达的人鱼伙伴正在苦苦寻找他，可也‌是大海捞针，说不定要找上几十年‌。
　　“三天了，都‌没有姊妹来找我，我不会被找到了。”逆希达抚摸着海蓝宝石，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落寞和无奈，“告诉我，怎么去找蛇女和海思若拉，我要找到她们，我必须想起来……我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
　　“我可以带你‌去找，但前‌提是，你‌要先养伤。”艾拓达前‌年‌刚刚去见过‌海思若拉，所以更清楚这一路的艰辛，“路途遥远，你‌现在的体力根本撑不住，你‌会死在路上。”
　　“我想现在就动身，我不能等太久。”逆希达从悬崖边缘游了起来，结果还没怎么样‌就被喉咙里的血液呛到了。艾拓达刚准备过‌来搀扶他，一个闪亮的银色装置从眼前‌一过‌，激起了他的警惕。
　　“这是什么？”艾拓达好奇地游了过‌去。
　　“别过‌去！”逆希达一把‌揪住他的尾巴，虽然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凭借本能，他发‌觉自己深深痛恨着银色的装置，仿佛有深仇大恨！


第090章 深海迷踪（2）
　　装置似乎没打算伤害艾拓达, 可是也没有打算就这样离开‌。它绕着好奇心过重的黑塞壬转圈，速度堪比剑鱼，让人鱼眼花缭乱, 抓不到它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它是什么？它要干什么？”艾拓达愤怒地甩起了鱼尾，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想要从它的行动轨迹里找到蛛丝马迹。
　　“快回来！”逆希达朝着艾拓达的方向游去，几‌次三番试图揪住他的尾巴。可是黑塞壬的鱼尾太过光滑，没有‌尾鳍的尖端从掌心滑过, 什么都‌抓不住。更神奇的是, 他发现黑塞壬的尾巴可以分泌一层黏液, 和‌自己的尾巴比起来……手感很不一样‌。
　　逆希达再次盯住银色装置，他并不知晓它的来历和‌意图, 却想要粉碎它。
　　艾拓达也很不喜欢它, 在居住地的边缘徘徊，这东西一定有‌不好的意图。经过几‌次交手，艾拓达也摸清了它的行动方式：“这东西像是走了个‌三角形，绕着我不停打转。”
　　“别管了, 快回来！”逆希达要不是伤势过重，这几‌秒内已经冲了过去。但是现在只能捂住胸口的伤口，缓慢朝着前方游动。不行, 不能让艾拓达靠近它, 也不能让它继续留在这里徘徊。
　　“你不要过来, 我可以抓住它！把它抓回去给姐姐看‌看‌。”艾拓达同样‌也想要保卫领地, 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交给姐姐，准没错。在快速位移的瞬间, 他终于找准了一个‌定点，带着手蹼的手快速刺出, 一下子刺穿了银色装置的“翅膀”。
　　“抓住了！”艾拓达高兴地大‌喊。
　　咔嚓！
　　话音未落，“翅膀”上闪出了刺眼的白光，在这深海海沟之内，它的耀眼程度远远超过了任何萤石。艾拓达哪里见‌过这种光亮，血红的眼球表面即刻覆盖了黑色的泪膜，然而还是被刺得暂时失去了视力‌。
　　而逆希达就像是提前预知了这东西会发光，会无所不用其‌极使‌用武器来镇压同族，提前盖上了泪膜。强壮的鱼尾发起了迅疾猛攻，转眼将机械抽得原地转圈。当鱼尾再次触碰它，海妖的鳞片即刻将它刮得粉碎！
　　它从一个‌完整的物品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当残破的金属向下坠落，逆希达居然觉得有‌些眼熟。好似他曾经在海里见‌过无数发光的金属片，全部环绕在他的身‌边，亮光点点，宛如星河。
　　“你怎么样‌了！”可是现在逆希达没有‌时间去思‌索，重新揪住艾拓达的尾巴，将这条头上长角的黑塞壬拎了回来。当他靠近自己时，逆希达发现他的黑角隐隐发着红光。
　　“我……我好像看‌不见‌了。”等到艾拓达再次开‌口，说出的话石破天惊。他茫然地揉着眼睛，茫然之后才是失明的恐惧：“等等，等等，我为什么看‌不见‌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你别慌！”逆希达同样‌束手无策，他就知道那不该出现在海底的东西暗藏玄机，“我先带你回去！”
　　“姐姐，姐姐！”艾拓达无助地抓着逆希达的手臂，情急之下小声叫唤着艾宝音的姓名。逆希达强忍身‌上疼痛，两条人鱼慢慢往回游，将这个‌危险的消息带回了海沟。
　　艾宝音来得非常快，她游起来像是盘踞在海沟峭壁上的黑蛇，盘旋着落到他们的身‌边。艾拓达的旁边已经围满了同伴，红色的双眼不断检查着艾拓达的伤势，然后窃窃私语地打量着新来的混种。
　　“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艾宝音捧起弟弟小巧精致的面孔，虽然她平时总是嫌弃这个‌弟弟什么都‌做不好，可对他的疼爱也是不加掩饰，“用过黏液了吗？”
　　“已经用过了，看‌样‌子是暂时失明。”旁边年长的黑塞壬回答。她用手指在自己的鱼尾上滑过一圈，指腹沾上透明的黏液，冰冰凉凉地敷在艾拓达滚烫的双眼之上。逆希达看‌着她们的救治过程，猜测黑塞壬除了歌声能安抚人鱼的情绪，黏液也是一种能够治愈人鱼的神奇之物。
　　自己真‌是走运，重伤之后漂到了黑塞壬的领域。
　　“姐姐，那东西会亮，而且很快。”艾拓达还不忘记将重要信息传递回家，只不过他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实在说不清楚。艾宝音着急地绕着他徘徊，最后停在了逆希达的面前：“你来说！”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条人鱼游出去就出了大‌事。一条人鱼半残，一条人鱼失明，领地里从来没出过这种灾难！
　　逆希达缓了缓，摊开‌掌心。藏在他手里的是一块金属，泛着凛冽的冷光。
　　“是人类制造的东西，我认为。”逆希达将金属递给了艾宝音，“一个‌……银色的装置，不太清楚它来干什么。”
　　“它是追着你来的吗？为什么你一来，那东西就过来了？是你带来了灾难吗？”
　　窃窃私语的鱼群终于发出了声音，逆希达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也不觉得被怀疑有‌什么不对。这也太巧合了，7000米的海沟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东西，可是自己来了，那东西就跟着来了。大‌家的怀疑并没有‌过错，而是事实。
　　“那东西有‌三角形的运动轨迹，速度很快。”逆希达继续传递着信息，他停留在黑塞壬的领地，唯一能让他看‌上去融洽的地方就是他的银色头发，证明他确实可以当做这里的一员，“如果大‌家再次碰到，不要妄想抓住它。它有‌金属的翅膀，上面有‌强烈的灯光，比海沟里的萤石耀眼几‌万倍，看‌一眼就会失去视力‌。”
　　“我就是看‌到了。”艾拓达可怜兮兮地说，黑塞壬本身‌就恐惧光芒，在太过明亮的光线里甚至无法快速移动，“只是看‌了一眼。”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离这么近？我真‌是太纵容你了。”艾宝音的尾巴尖在弟弟的脸上滑来滑去，她站在大‌家伙的当中，声音高昂地发布命令，“从现在起，领地没有‌那么安全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告诉姑娘们，轮流去领地边缘游走，发现银色金属装置就回来报告，不许自己动手解决。小伙子们多多收集黏液，寻找食物，如果发现金属装置也要回来报告。”
　　“还有‌。”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逆希达，“我不希望领地里出现怀疑的话语，这件事和‌逆希达有‌没有‌关系，目前没有‌定数。我们要有‌宽容的心接纳同胞，明白了吗？如果那东西是冲着咱们而来，这就是一场灾难，很明显，人类已经搞懂了咱们惧怕什么。”
　　“明白了。”领袖的话语压住了其‌他人的声音。
　　然而领袖的发言并没有‌遏止灾难，一条修长的女黑塞壬从海沟的峭壁顺游下来：“不好了！宝音！周围出现了很多银色的东西！”
　　“是它们来了。”艾宝音将鱼尾甩出几‌个‌漩涡，黑色的单片耳鳍从耳廓压向了太阳穴，最后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双眼，保护着脆弱的眼睛，“准备应敌！”
　　她一声令下，依附在海沟峭壁上的女黑塞壬纷纷用耳鳍盖住了双眼，同时放下黑色的泪膜，犹如蒙眼的女战士，迅速朝上浮动。逆希达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双层耳鳍只能朝向正‌上方或者后方，根本没有‌前后摆动的能力‌。而黑塞壬的耳鳍却如此灵活。
　　艾宝音理所应当地冲在了最前方，魔鬼般的黑色尖角带有‌两个‌转角，足足半米长，静态时双角捕捉着海水中的震动，任何一条鱼都‌逃不开‌。她的手中攥着一块发光的萤石，微微的淡光更适合她们的眼睛，当她们游过海沟的峭壁，艾宝音将萤石扔向上方。
　　伴随着淡光移动，数不清的银色装置悬停在海沟的上方，像一双双还未开‌启的眼睛。
　　如此之多的数量让黑塞壬女战士们震惊一瞬，始料未及的心态一闪而过。灯光一瞬打开‌，将周遭的轮廓照得清晰无比，好似在海中盛放了一颗太阳。曲折的海沟趴在海底，俨然是一道海底的裂缝。
　　不过这一次，黑塞壬们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双层保护几‌乎抵挡了大‌部分的光线。常年生活在海沟里的人鱼在海水中蜿蜒游动，变成了一条条灵蛇，对着银色装置快速出击。光源产生热量，她们的尖角就是探测装置，帮助锁定位置。
　　忽然间，另外一条黑色的人鱼从海沟深处冲到上层。速度比黑塞壬快上十几‌倍，快到艾宝音根本看‌不清楚细节。但环绕着她们的装置在一盏一盏熄灭，处处响起金属断裂的脆响。
　　这就是海妖的力‌量？艾宝音眯着眼睛，她只是见‌过海妖，却没有‌见‌过这个‌分支展示实力‌。但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分支的巨大‌差异，海妖比她们厉害得多。宽大‌的尾鳍就是另外一双手，只需要一甩就将装置击碎，还有‌黑色的肘鳍。
　　肘鳍就是两把修长的外用刀刃。
　　那条男海妖在海水中打着旋，像旋转的粉碎陀螺，凡是沾上他的东西都‌不可能幸存。他卷起了不同于黑塞壬的漩涡，炸起的鳞片变成了数不清的刀刃。
　　只剩下最后一盏灯了，艾宝音缓缓揭开‌了耳鳍，睁开‌了双眼。
　　男海妖从那装置的旁边飞速游过，重新探出身‌体的背鳍将坚硬的金属一分为二。他都‌不用手和‌尾巴，身‌上的鱼骨就是百般变化的武器。
　　金属碎片全方位的陨落，从各个‌角度反射着萤石的光芒。逆希达将手里的机械翅膀骤然捏碎，狠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海底。他身‌体里有‌一股火，无处发泄，在看‌到这些装置的瞬间就找到了发泄口，想要把它们捏成粉末！
　　“逆希达。”艾宝音停在他的身‌后。
　　逆希达微微侧转过身‌，一言不发，胸口强烈而快速地起伏，背肌隆起，嘴里像是咬着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瞧，原来是那颗海蓝宝石，他怕战斗的过程里划伤了它，将它含在了嘴里。
　　一场危机过去了，到了晚上，逆希达和‌艾拓达躺在同一片石头上。一个‌眼睛上敷着黏液，一个‌胸口、腹部、后腰敷着黏液。
　　“就是这样‌，你回来之后，大‌家用黏液堵住了你的伤口，你可真‌是走运，幸亏是被我找到了。”艾拓达喋喋不休，“要是落在别的分支手里，你就没救咯。”
　　逆希达叹了一口气：“谢谢。”
　　“不客气，别看‌我们黑塞壬长得凶猛，我们可是人鱼分支里的医者呢。我告诉你，我们的歌声可以治病，白塞壬那些家伙长得柔柔弱弱，可他们的歌声可以让人鱼发疯。”艾拓达解释。
　　白塞壬……逆希达又一阵头疼。“咳，你的角为什么不一样‌？有‌的黑塞壬的角是红色。”
　　“其‌实我们都‌是黑色，但雄鱼会用尖角去磨海底的铁矿石，沾上红色，好看‌。不够好看‌的话，就不好找伴侣了。”艾拓达好想揉揉眼睛，但是又忍住了，“听姐姐说，是你击退了那些机械？”
　　“也不算。”逆希达闷闷地回答。
　　“现在你可是领地里的英雄，大‌家都‌很感谢你呢。”艾拓达开‌玩笑地说着，“如果你真‌的想不起来，干脆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没有‌人不欢迎你，我们也会保护你。”
　　“不，我会走。”然而逆希达一反常态，决绝断然，“等我养好伤，你们就带我去找蛇女或者海思‌若拉，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必须想起一切。”
　　他摸向锁骨，那颗海蓝宝刚好藏在他锁骨的凹陷里，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和‌他的曾经有‌真‌实链接的证据。
　　三个‌月后，世界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塔洛斯的大‌船再次出海了，逐渐远离A港。从甲板上看‌，灯塔越变越小，意味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等到灯塔完全看‌不到了，米兜穿着雨衣，走到甲板上。
　　海上正‌在下小雨，透明雨滴打得他身‌上啪啪作响，鹅黄色的雨衣披着一层水珠，米兜将帽子抬起来，露出那张长了小雀斑的面孔。他拿起手里的杯子，喝一口，用温暖的蜂蜜水给自己提提神。
　　“还是没有‌消息吗？”这一次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人是老鬼。他没有‌经历那一场可怕的漩涡，但显然最后的结果异常惨烈。银牙到现在还在中间层维修装备，而其‌他落水的人……全部失踪。
　　或者是……
　　“没有‌，塔洛斯说没找到。”米兜又喝了一口，“孟青青已经在海中散布消息了，在搜索一条男海妖。只不过海洋太大‌了，孟青青说……如果这样‌一个‌分支一个‌分支排查下去，保守估计，需要几‌十年才能把海水找一遍。”
　　“哦。”老鬼点了点头。
　　“其‌余的人……也没有‌消息，大‌家都‌去哪里了呢？”米兜吸了吸鼻子，“我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同伴，老鬼，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当然了。”老鬼点了点头，这几‌个‌月米兜总是出海，发疯一样‌。他不止是难过孤独，而是不相信，不敢去想那些失踪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想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找回来。
　　“我是最明白你的人了，所以我跟你一起出来。”老鬼将两条手臂搭在栏杆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可怕的，会成为这辈子的噩梦。”
　　米兜静静地看‌向了他，他话里有‌话。
　　“哈哈，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老鬼揉了揉头发，“我的原名叫作谢谠，‘老鬼’不是我的昵称，是我兄弟的代号。”
　　“你兄弟？你有‌兄弟？”米兜愣住了。
　　“异父异母的兄弟。”老鬼笑了笑，“我是孤儿院出身‌，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后来我被一对夫妻收养，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当爆破手，哈哈，真‌是一段傻笑呵呵的时光，我们居然把爆破当作刺激的游戏，打算拆掉世界上所有‌的炸.弹。”
　　“后来呢？”米兜感觉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后来，当然是没有‌后来。”老鬼的声音迅速黯淡下去，像是他形如枯槁的生命，“我们派出任务，拆掉炸.弹。那天本应该是我去，但是他说他更有‌把握。紧接着就爆.炸了，我都‌没法确定他有‌没有‌开‌始拆除。大‌楼塌得像馅饼一样‌，光是搬开‌就用了半个‌月。我无法确定他是被炸碎了还是……反正‌再也没有‌找到。后来我的手就出现了问题，只要靠近炸.弹就会剧烈颤抖，再也没法胜任工作。他们说我心理出了问题，我就去接受治疗，直到现在……”
　　“对不起，我不该问。”米兜低下了头。
　　老鬼哈哈一笑：“所以，我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你们的生死，哪怕是死了，我也希望我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我是再也无法找到‘老鬼’了，但你一定能找到他们。”
　　“真‌的？”米兜顿时来了精神，一扫阴霾，“我想……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老鬼鼓励他。
　　“墨安他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孵化的，他没有‌姊妹，没有‌人鱼知道他的血液味道。但是当时他咬破了夏禹，他记得住夏禹的血液。而夏禹是水母基因改造人，或许他的血液里藏着蓝冥水母的味道。我想，如果我们能抓住几‌只蓝冥水母，提取它们的血液成分，再加入人类的血液，滴入海洋，说不定能让墨安主动来找咱们。这是一个‌很不科学的方法，可我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好，我来帮你，咱们先去抓蓝冥水母。”老鬼用力‌地拍了拍米兜的后背。
　　米兜看‌向了海平面，这一场太阳雨似乎要结束了。他坚定地摘下了雨衣的帽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胸腔也逐渐充盈：“我们行动吧，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回来。”


第091章 深海迷踪（3）
　　深不‌可测的海底, 逆希达闭着眼睛，等着艾拓达给自己上颜色。
　　“这下就‌好了‌，你再等待一下。”艾拓达说话时并没有揭开耳鳍, 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对‌光线恐惧得更加敏感, 时时刻刻都要用耳鳍保护眼睛才能放心。现在他的手里抓着两块铁矿石……
　　小心翼翼地摩擦过后，艾拓达将石头放在了逆希达的发梢处。
　　锈红色的金属将银色发梢染上了不明显的颜色，艾拓达颇为失望：“太惨了‌, 你根本留不‌下什么颜色, 因为你没有角。”
　　“那就‌不‌要了‌。”逆希达摸了‌摸头顶, 又看了‌看艾拓达的头顶。
　　“我再努力努力，好好打扮打扮你。雄鱼不‌会打扮可不‌怎么样, 爱美是我们的天赋。”艾拓达却不‌肯放弃。他‌不‌光将铁矿石的颜色抹在了‌逆希达的头发上, 还抹在了‌他‌的疤痕上。
　　整整三个月，逆希达那足以致命的伤口才愈合，可仍旧留下了‌望而生畏的疤痕。他‌的身上有两处贯穿伤，新生的皮肤有拳头那么大, 心口留下了‌一个十字形的伤疤，还好伤得不‌够深。
　　除了‌深渊者，人鱼的体质都比较好,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试着救回来。可如果心脏和鱼鳃遭遇重创就‌真的完蛋了‌。艾拓达给‌伤疤涂了‌些不‌太明显的颜色, 还在可惜：“唉, 你怎么没‌有角啊？”
　　一边说着, 他‌一边拿铁矿石在自己的黑角上摩擦，俨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 我的母亲是海妖。”逆希达回答。
　　“肯定是。”在艾拓达和别的人鱼眼里，逆希达是一条很特别的黑塞壬。这是群体的归属感, 在海妖的眼里他‌就‌是海妖，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黑塞壬。他‌是Xtellar，也是Chuiskai。
　　他‌能力卓越，却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处，徘徊在深渊附近，没‌有人鱼能完全搞懂他‌。他‌似乎有着很不‌好的过往，从他‌伤口上就‌知道差点死掉了‌，可是他‌似乎对‌那份过往又有着无限眷恋。
　　如果他‌留在这里，姐姐和群体会完美接纳他‌的。可是留不‌住，逆希达注定会找回自己。
　　“也是。你的父亲是Chuiskai，你的妈妈肯定是Xtellar了‌。其实……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艾拓达左右环视一圈，确定姐姐不‌在附近，才偷偷摸摸地交流，“海妖确实会和其他‌分支的雄鱼在一起，只‌不‌过生下后代的很少。”
　　“因为她们都是雌鱼？”逆希达早就‌发现了‌，这似乎是一个没‌法‌解释的死循环。相‌同分支结为伴侣，产下鱼卵，那海妖怎么办？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海妖是唯一一支会生混种的雌鱼。
　　“对‌，她们全部都是雌鱼，所以她们会爱上其他‌的分支，大概……除了‌深渊者吧，深渊者只‌在万米以下的海沟里生活。但‌一切都说不‌定，对‌吧？万一有一条海妖爱上了‌深渊者呢，爱情‌会让她不‌辞辛苦，往返于海面‌和海沟当中。”艾拓达充满向往，“我也想拥有一份爱情‌，你呢？”
　　爱情‌……逆希达沉浸地听着，一直听到这个话题。
　　爱情‌？他‌不‌确定自己从前是否拥有过，可如果有人送给‌他‌一颗海蓝宝石，那么逆希达希望这是爱人赠与，传递的是他‌们永不‌分离的誓言。
　　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模样？是真的人类，还是人鱼，还是人鱼和人类生下的混血？是男的还是女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相‌爱？这个人比自己年龄大还是小？会吵架么？自己有没‌有气哭过人家？
　　“而且哦……”艾拓达还在说小秘密，“我偶尔听到过姐姐聊天，海妖里面‌……也有很多一生一世的女伴侣。她们是勇猛的战士，也是相‌互保护的同伴，根本就‌不‌需要雄鱼。从分化之后就‌守护彼此，经过百年，一起变成‌海里丰富的泡沫。”
　　“女伴侣？”逆希达缓缓地抬起脸。
　　他‌那宛如神迹一样的英俊面‌孔，被艾拓达涂上了‌红色的粉末，增添了‌几缕金属质感，看上去更冷酷无情‌了‌。艾拓达连连摇头，完全想象不‌到逆希达开怀大笑和落泪的模样：“唉，唉，唉，你要是纯粹的Chuiskai就‌好了‌，会有很多姑娘给‌你投食。”
　　“投食……投食？”逆希达皱了‌皱眉头，这个事情‌……他‌好像并不‌陌生。
　　“走吧，咱们该进行今天的锻炼了‌。不‌过现在也没‌有姑娘给‌我投食，我也需要锻炼。”艾拓达晃晃鱼尾巴。
　　逆希达快速地跟上了‌他‌，现在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可是仍旧不‌能游太多。他‌估计还需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到百分百的体力，这个时间对‌逆希达而言太过残酷，不‌能仔细去想。每天他‌都处于一片茫然‌，海洋是他‌的故乡，又好像不‌是，有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每一天，艾拓达都会承担照顾他‌的任务，带着他‌熟悉这一片海底世界。
　　“黑塞壬最喜欢海沟，其次就‌是深渊者。他‌们生活的地方更深，我都没‌见过他‌们呢。”艾拓达带着他‌游往深渊边缘，“我曾经想过，要是有能力了‌就‌游到深渊里去看一看，有一万多米的深度呢。可是姐姐不‌允许，她说我要是敢这样做就‌抽死我。”
　　“那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觉得你……”逆希达仔细打量他‌一番，“你的体力可能潜不‌到万米之下。”
　　“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我能够带你去找海思若拉，一路艰险，我跟着姐姐也游过去了‌。”艾拓达从鳞片上取下一些黏液，继续涂在逆希达的后背上，“再过三个月，咱们就‌出发。”
　　“能不‌能早一点？”逆希达抚摸着项链，“我总是会梦见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很亮，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难道是你在人类社会看到的蓝光？”艾拓达猜测。
　　“我记不‌起来……对‌了‌，黑塞壬不‌是都有预言的能力么，你能不‌能预言一下我的未来？”逆希达试探着问。按理说自己也是黑塞壬，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他‌亲眼看着其他‌的人鱼出现了‌预知行为，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从前也预知过么？这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可艾拓达却摆摆手：“现在的我肯定不‌行，因为我不‌幸福。”
　　“什么意思？”逆希达原本就‌很苦恼，听完了‌更想不‌明白。
　　“异能有时候会有附加条件，好比说白塞壬的读心术，他‌们能够读到的不‌是详细的感受，而是当下最旺盛的欲.望。咱们黑塞壬呢，预知能力只‌有在感知到幸福时才会出现，神奇吧，并不‌是危急时刻才会有，而是幸福。咱们的心要圆满，要无怨无悔，想要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预言能力才会出现。”艾拓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现在还看不‌清楚，眼睛没‌有完全好，所以我不‌幸福。等到我好了‌，我一定帮你。”
　　“居然‌还有这种条件？那么我曾经在谁的身边预知过？”逆希达看向深渊，他‌对‌自己的过往更加好奇了‌。
　　海洋是自己的故乡么？逆希达时常恍惚，他‌好像……并不‌强烈地热爱着大海。他‌热爱的另有其人。
　　“放心吧，你一定能想起一切。到时候我还指着你，带我上岸游玩一番。人类社会可太漂亮了‌，到处都是会飞的车，还有上百层的高楼。只‌要别那么亮就‌好。”艾拓达轻声劝慰，生怕逆希达把自己逼得太紧。正当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一面‌神奇的蓝光出现在两条鱼的左下方，当蓝色光芒打亮艾拓达的全黑色皮肤时，皮肤上居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紫色。
　　原来蓝光打在黑色上面‌，是这个样子。逆希达这样一想，下一秒扭头看向了‌光源。这不‌对‌，海底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场面‌？
　　“是银色机械！”有了‌上一回的教训，逆希达这一回反应非常快，“通知大家准备应敌！注意光线亮度，还有……”
　　“应什么敌啊，快跑吧，这不‌是我们打得过的东西，这是……水母！”紧接着艾拓达如临大敌，飞快地抱住男海妖的鱼尾，试图将鱼往海沟里面‌拖拽，“快走快走，喂！”
　　可是他‌怎么能够拖得动，先不‌说力量级和体重级的差距，逆希达好像已经入了‌神，被蓝色光芒吸了‌进去。
　　“喂喂喂！别看了‌！快别看了‌！”艾拓达在他‌的脸上乱拍，“听我说，你不‌知道海底的事情‌，那是蓝冥水母，和咱们是天敌！它的光线很漂亮，释放在海水里的微量毒素会吸引咱们游过去，诱惑咱们！等到你游到它面‌前，那些带毒的触手就‌会噗嗤一下！”
　　艾拓达朝逆希达的胸口捶了‌一拳。
　　“扎进你的胸腔！扎进你的鱼鳃！扎进你的心脏！到了‌那时候它们会释放大量毒素，足够杀死上百条人鱼，你会在巨型水母的胃里慢慢死去！”艾拓达紧张万分，“得赶紧回去告诉姐姐，让大家伙暂时别出来。”
　　“蓝冥水母？蓝冥水母……”可是不‌管怎么解释，逆希达就‌是不‌肯走。蓝色的光好似一面‌面‌镜子，让他‌追随，他‌还没‌有接触到毒液，却已经无法‌自拔。
　　“我梦见过，我梦见过它们。”一下子对‌上了‌号，逆希达想通了‌梦境。在梦里就‌是这样的光，由一团透明的胶质物包裹着，在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浮动。那不‌是人类社会的光，是水母，自己曾经在水母群里停留过！
　　“逆希达！”这下可苦了‌艾拓达，逆希达居然‌不‌顾一切冲出去了‌。
　　一只‌看上去仿佛落单的蓝冥水母就‌停留在深渊的入口，它比逆希达想象中还要大，越近越大。一开始还以为它只‌有几米长，快要游到面‌前了‌，才发现它有将近二十多米！
　　蓝光更亮了‌，让逆希达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水母的触须。
　　海面‌上已经到了‌深夜。
　　塔洛斯在船头喝着小酒，孟青青在海水里烦躁地穿来穿去。
　　“你别游了‌，我都看晕了‌。”半晌塔洛斯开口说。
　　“还找不‌到，我要找到什么时候？”孟青青终于停了‌下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一条男海妖很好找呢。”
　　“海洋那么大，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塔洛斯又喝了‌一口，这也是他‌们避而不‌谈的秘密。大家默认的答案是所有人都活着，孟青青更是如此，所以她不‌分昼夜去寻找，不‌想面‌对‌让人心碎的可能性。
　　“当时那个状况，有利维坦在，有水母在，墨安他‌肯定受伤了‌。”孟青青跳上了‌甲板，从塔洛斯的手里夺过酒瓶。
　　“等等。”塔洛斯刚要开口。
　　孟青青已经一饮而尽，下一秒因为太难喝了‌，一整口全喷在了‌塔洛斯的脸上：“噗……这什么鬼东西？”
　　“这是苦艾酒，我都说让你等等了‌。”塔洛斯郁闷地擦了‌擦脸，回过身时，米兜和老鬼还在讨论。
　　“蓝冥水母的毒和血液很容易搞到。”米兜说。
　　塔洛斯听完了‌一笑，那东西可不‌好找，谁都无法‌预知。
　　老鬼跟着米兜说：“这并不‌关键，像你刚才说的，墨安记住的，绝大部分是夏禹的血液。咱们换了‌别人的血，哪怕增加了‌水母的气味，或许也吸引不‌到他‌。”
　　“那这条路就‌行不‌通了‌……”米兜已经想了‌一整天，语无伦次地说着，“又行不‌通了‌，又行不‌通了‌，我去哪里找夏禹的血？夏禹去哪里了‌？他‌是沉在大海里，还是漂到小岛上了‌？”
　　“好了‌，好了‌。”塔洛斯不‌得不‌走过来，中止他‌们的讨论，同时搂住了‌米兜，“你太累了‌，小伙子，你要好好休息。”
　　米兜闷闷地说：“我不‌累，我不‌能累。”
　　“每个人都有累的资格。”塔洛斯理解他‌的着急，也理解他‌的愧疚，留下来的人反而更不‌好过，“听我的，我有一个方法‌。”
　　老鬼眼睛都亮了‌：“你倒是早说啊。”
　　“因为我不‌确定能不‌能完成‌。”塔洛斯咳咳了‌两声，“我和夏禹认识很早，他‌和我说过他‌的曾经，是从研究所逃出来的。我在想……那个研究所里，会不‌会有他‌的血液备份？如果他‌们经常用夏禹做实验，我不‌相‌信他‌们不‌留着样品。”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夏禹说，研究所已经自毁了‌。他‌逃出来的时候，研究所激活了‌自毁程序。”米兜的情‌绪仍旧很低落。
　　“这是他‌说的，可是谁看到研究所真的毁掉了‌？那里面‌有无数珍贵样品和数据，你们真相‌信女娲舍得销毁？”塔洛斯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们可真是……太容易被骗。”


第092章 深海迷踪（4）
　　逆希达最终还是没能摸到那一束触须。
　　不止是海水的阻隔, 还有艾拓达的勇敢阻拦。
　　“快跑！”艾拓达也是豁出‌去了，他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大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同胞被水母吃掉。
　　他拼着受伤的危险，冒死穿过‌那些错乱的触须。海水中的微量毒素开始发挥作用, 指引着他不断看向水母，心里翻腾着无与伦比的快乐, 命令他下一刻就冲到水母的身体里。
　　艾拓达紧闭双眼，靠着最后一丝清晰的神志将海妖抱了出‌来。
　　“不。”逆希达却‌沉浸在无言的幻想中，不, 不要离开。
　　这是他的蓝色光芒, 逆希达自认为自己应该牢牢抓住它, 绝不让这光芒黯淡。它不是死亡的陷阱，而是应该抓在掌心里的美好。
　　“快跑啊！”可是艾拓达却‌不敢苟同, 任由海水冲刷他们的腮裂。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海妖逃跑, 颇有些丢盔弃甲的狼狈。作为一条优雅至上‌的人鱼他不该这样，这不符合人鱼的观念，可是……可是……在活命面前，哪有什么优雅可言！
　　海沟就在眼前, 他费劲儿地抱着逆希达的腰，用一种翻滚的姿势滚进了沟壑当中，飘逸的银色长发裹住了两个‌人的上‌身, 成为了连体婴。在最后逃回安全地带的瞬间, 艾拓达往那深渊中偷瞄了一眼。
　　那片蓝色光芒已经扩大了领地, 一只又‌一只水母冒了出‌来。果‌然刚才只是诱饵, 数不清的水母藏在那边，等到猎物到了身边才会现身。它们并不是无智慧生物, 在猎杀他们？
　　附近有蓝冥水母的消息被他们带回了领地，艾宝音有些焦头烂额了。她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领袖, 寻到了一处可以安身的地点‌，周围的年轻黑塞壬愿意追随她，她便主动承担起责任来。可是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先是捡到一条人鱼，然后是人类的银色机械，怎么到了现在……连水母都‌过‌来了？
　　“你‌看清楚数量了吗？”艾宝音问弟弟。
　　“可能有几百只。”艾拓达回忆了一番，“我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几千只。”
　　“伤到你‌们了吗？”艾宝音又‌问了一次。
　　她刚刚就问了一回，绕着两条傻人鱼转了好几圈。从没见过‌这样傻的，看到水母还不知道躲避。她也后怕，毕竟水母的毒素能够严重影响他们的判断和方向感。“你‌距离那些水母有多近？”
　　艾拓达打了个‌哆嗦，后怕感堆积成山，朝他轰压而来。“很近，我感觉……我好像被触须摸到了。我不会中毒了吧？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产生幻觉了？”
　　他立起来左顾右盼，在姐姐和姊妹的脸上‌留下观察的痕迹。又‌时不时拍了下面颊，艾拓达再次伸出‌手指头：“我现在比的是五个‌手指头吗？”
　　“你‌别‌犯傻了。”艾宝音摇了摇头，将他按下，“看来你‌没有被它们蛰到，这太奇怪了。”
　　“这不奇怪，它们只是小水母，不会伤害我们。我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而且……很熟悉。”逆希达也看了看手掌。
　　他虽然记不起来很多事，但思维没有犯迷糊。刚才自己的手掌和触须那样亲近，几乎碰到了。如‌果‌那只小水母要是愿意，触须会瞬间刺穿掌心，将自己裹到它透明胶质的胃袋里。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无法逃脱，自己会成为水母肚子里的标本，足够它慢慢消化几个‌月。
　　“小水母？你‌的脑袋是不是也中毒了？”艾拓达游过‌来敲了敲他，“那家‌伙有二十多米长呢。那么大！”
　　“可是它没有攻击咱们。它很友好。”逆希达确定。
　　“停停停，你‌们不要争吵了，我会安排姑娘们在这附近巡游。不要争论水母的危险性，那是毋庸置疑的答案，逆希达，你‌或许不知道，但每年死在蓝冥手里的人鱼可不在少‌数。”艾宝音确定他完全不记得如‌何当一条鱼。
　　“可是……”逆希达还是觉得它们熟悉，“我猜测……它们好像，认识我？”
　　这种傻话，让在场所有的黑塞壬都‌惊呆了。他们歪着头，凝视着这个‌混种，从没听说水母和人鱼能建立感情和社‌交，他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它没有伤害我，它像是……特意来找我，倾诉。”逆希达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一个‌信号，“它像是有话和我说，或者，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让我为它办什么事，求我帮忙。”
　　艾拓达缓缓地游到他面前来，和他面面相觑。
　　“你‌疯了。”艾拓达开口‌。
　　“是么？”逆希达的手盖住腹部的伤口‌，“我在想，它们会不会是找我的。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水母会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我肯定是到了该走的时候，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会给你‌们带来灾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拓达怕他理‌解错误，一边摆尾一边摆手，“我没有轰赶你‌的意思，你‌可以永远留下。”
　　“我懂，可我必须走了。”逆希达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不起，不管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刚刚都‌让你‌陷入危险，以后你‌不要这样做。”
　　“好了。大家‌不要争吵了。”艾宝音并不想承认什么，但确实是逆希达带来了一些异象，“你‌现在的体能游不到海思若拉的巢穴，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了那时候，我和弟弟陪着你‌一起去。”
　　艾拓达猛然转了过‌来：“你‌也去？你‌为什么去？”
　　“因为我想搞清楚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光是逆希达的秘密，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人类已经对咱们的族群展开了行‌动，他们研究了咱们，并且深深掌握了某种科技，能够直达7000米的深海。我们必须反击，我们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这里。等到人类的银色机器能够潜到万米以下的深渊，咱们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艾宝音掷地有声，她不光是小小群体的领袖，更是人鱼的一份子。现在的状况已经非常鲜明，地面上‌有某种可怕的情况正在发生，而绝大部分人鱼，包括她，都‌被蒙在鼓里。
　　“我会选择合适的人，暂时代替我保护家‌族。”艾宝音心意已决，小小年龄的她有着超出‌常人的预知能力，“我好像……看到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不只是我，而是所有的人鱼都‌不能幸免。大家‌都‌在……”
　　她突然按住发疼的双眼。
　　“大家‌都‌在往东海的方向游动，或者是逃窜。我们要……我要赶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想出‌解决的方法。”艾宝音抬起面庞，两只眼睛比之前红了许多倍，连漆黑的瞳孔都‌看不到了，“那是……末日一样的景象，绝对不能发生！”
　　一锤定音的重量，黑塞壬的预言从不出‌错。艾宝音再次捂住右眼，人鱼的末日难道真的要来了？
　　一个‌月后，青耀市进入了夏季。
　　夏季更容易让植物生长，藤蔓一样的攀爬植物顺着金属往上‌大面积移动，好似要试着触一触蓝天。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触碰到天网高压，噼里啪啦得变成灰尘。可这并没有什么可惜，仍旧有生命试图穿透天网的强度。
　　米兜、老鬼、银牙和烟夏一起站在曾经的研究所入口‌处。
　　“咱们没有权限进去，这是很冒险的事情。”老鬼现在明白塔洛斯为什么迟迟不肯透露这条路径，因为这条路比登天还难。
　　“我现在有灵石的偷偷支持，为什么不悄悄试一试呢？”烟夏也已经全副武装。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上‌特战队的衣服。那些和银牙并肩作战的曾经如‌梦似幻，她以为打打杀杀已经远离了自己的生活，可痕迹仍旧揭不掉。就好比手里的这把枪，只要拿在掌心，就算闭着眼睛，烟夏都‌能瞄准任何目标。
　　“灵石只是给咱们提供了路径，可里面的状况它也摸不清。况且它还要避开女娲。”老鬼再次摇了摇头，“我觉得咱们需要再三商量。米兜，我以为你‌妈妈会劝住你‌。”
　　“事实上‌，是我劝住了她，她差点‌要跟着来了。”米兜背着一个‌医用的冰冻箱，万一能够成功取样，他必须尽快将血液带出‌来。
　　“真不了解你‌们熊科，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冒险和武力。”老鬼的脑袋都‌要摇成拨浪鼓，“好吧，好吧，一旦咱们偷偷潜入就完全听从烟夏的安排。”
　　银牙动了动全新的机械臂，背包里是必不可少‌的生存物资，因为谁也无法估算要在研究室里停留多久，说不定需要几个‌月：“我也是吗？”
　　“当然。”烟夏微微挑高了眉梢，“虽然你‌曾经是我的队长，但现在你‌也是我的属下。如‌果‌塔洛斯给出‌的想法是真，那么……是时候开启研究所了。我也很想知道，X系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X，也许咱们的理‌解路线都‌错了，它不是神秘，而是希望。”
　　4个‌人看似孤零零，站在通往地下的电梯入口‌。周围早已改建，变成了日渐美整形中心的地盘，还有不少‌医药大楼环绕而立。只需要轻轻呼吸，仿佛就能闻到浓烈的药水味道，烟夏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等到这一步迈出‌去，潜入行‌动正式开启。银牙赶超，架着火力走在最前面，烟夏负责右翼，老鬼负责左翼和后侧。而至关重要的米兜则被他们围在中心，保护着他手里的箱子。
　　“灵石，我需要地图。”等到他们走到电梯入口‌，烟夏按了一下护目镜。
　　弧形护目镜比一般的目镜要宽大，将她上‌半张脸和整个‌额头都‌盖住了，也算是一层保护。灵石给出‌的地图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灵石：[我不能保证地图完全一致。]
　　“多谢，这点‌已经够了。”烟夏按了电梯入口‌的按钮。
　　可是电梯没有一点‌动静，好像死了。
　　“需要身份卡？”老鬼指了一下旁边的装置，“不知道能不能用。”
　　“试试吧，我费劲地当了高层，该动用权力的时候就要动用。”烟夏将自己的左掌盖在那东西的上‌方，几秒后，激活的□□重新扫描了她的掌纹。
　　许久不曾启动的电梯灯开始闪动，尘封的电梯投入使用，像是一个‌秘密等待攻破。烟夏收回手臂，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吧，权力真的很让人爽。”
　　[欢迎使用，很高兴为您服务。]
　　一道几乎断裂成两半的电梯门缓缓抬起，在他们面前打开。米兜指着裂缝说：“夏禹说，他逃上‌来的时候被一个‌机械人追赶，这扇门就是机械人撕开的。”
　　“那咱们下去吧，看来塔洛斯没猜错，底下根本没有什么自毁程序，女娲保留了所有的样品和数据，以待来日。如‌果‌当年的自毁程序真的激活了，电梯根本不可能这样完整得保留下来，早就不能用了。”烟夏又‌是第一个‌迈进去的，他们必须动作快，赶在女娲发现他们的行‌动之前，解决战斗。
　　海水深层，三条人鱼正在游动。
　　“已经出‌来半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艾宝音回过‌头，询问逆希达的状况。
　　“还好。”逆希达点‌了点‌头，掩饰着疲劳。
　　“按照你‌的恢复速度，最起码还需要半年才能动，不过‌我猜你‌等不了这么久。”艾宝音无可奈何，“听着，前面是两万米的海沟，是深渊者的主要聚集地，如‌果‌遇上‌了他们，不要盯着他们看。”
　　“千万不要盯着他们看啊。”艾拓达重复地提醒着他。
　　然而逆希达却‌更加好奇：“为什么？你‌们不是说，深渊者是分支里体力最差，最为脆弱的一支么？”
　　刚刚这样说完，逆希达的后背突然一疼，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转瞬回身，然而却‌没有任何收获，只有海水和偶尔游过‌的鱼群。
　　“嘘，他们来了。”艾拓达马上‌捂住了逆希达的嘴巴，“别‌说话，让他们过‌去就好。”
　　什么？他们已经来了？逆希达睁大双眼，希望能看到人鱼的鳞片，半晌还是一无所获。等到后背又‌被抽打了一下，他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深渊者……不会是透明的吧？
　　透明？自己曾经好像见过‌……有什么人，能够变成透明的。


第093章 深海迷踪（5）
　　“嘘。”艾拓达又在提醒逆希达了。
　　明明就是有人鱼游过的感觉, 可偏偏看不到。逆希达控制不住地伸出双手，想要将大把大把的海水抓进掌心里，看它们变成完全‌的实体。
　　透明的海水会变成什么？逆希达再次陷入了碎片般的迷茫。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了, 可他又感觉到了疼痛。冰冷的东西穿透了他，周围……周围全‌部‌都是, 蓝色的光芒。
　　逆希达不敢确认，可又好似完全‌确认，那就是蓝冥的光环！它们身体里有着不同于‌其他水母的三‌叶草光芒, 一旦绽放就是海中的盛景。自己曾经和它们如‌此接近, 这一定是最大的关键信息。
　　“别‌抓海水了, 赶紧闭上眼睛。”艾宝音也‌不清楚这条鱼怎么回事，时不时就有一些奇怪的举动, “深渊者只有在情绪波动时才现身, 平时咱们是看不到的。看不到时两‌不相干，看到的话他们就很‌容易受惊尖叫！”
　　逆希达被‌艾拓达捂住了嘴，等下‌，你们不让我‌说话, 生怕惊动了深渊者，那你们为什么还敢说啊？
　　你们这对姐弟……为什么就不担心惊动了深渊者？
　　艾宝音可能也‌发现了这个疏漏，一时之间‌大意了。但结果很‌不好, 他们的窥探已经被‌深渊者发现, 还未出现尖叫声, 气泡已经冒了出来。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 大团大团的气泡翻涌而出，像是海底漏了气体。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声让逆希达浑身一震！
　　艾宝音和艾拓达这对闯祸的姐弟倒是早有准备, 已经用耳鳍盖住了耳朵！
　　“啊——啊——啊——”
　　尖锐的声响变成了利刃，刺入逆希达的耳朵里。他无语又无奈地瞪着姐弟俩, 你们的耳鳍倒是可以堵住耳朵，我‌怎么办？海妖的耳鳍没那么灵活，你们把深渊者吵生气了，然后躲开了噪音？
　　“啊——啊——”
　　声音仍不停止，显然在驱赶这三‌条未知‌的来客，逆希达原本就因为想不起来而烦躁，索性在感知‌到水流来袭的一刹那伸手出击，居然奇迹般地抓住了一条！
　　两‌条黑塞壬目瞪口呆，被‌海妖的力量和速度再次惊艳。逆希达可不觉得有什么惊艳，手腕一收，将那透明却有重量的人鱼拉到面前‌。深渊者虽然还未现身，单凭重量就暴露了他们的短板。
　　他们很‌弱小，逆希达稍稍公开了掌心。他们的体重只有艾拓达的二分之一，或许就是因为太过瘦弱纤细才会进化出透明的模样。可是就在他思索的瞬间‌，他们身后的一处海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闷响。
　　在深海里，任何动静都容易变得很‌闷很‌低沉，像一把大锤子，直接砸击了逆希达的心脏。
　　有一块石头爆.炸了！
　　超声波！逆希达转瞬松开手指，这就是深渊者给他的警告。看来是自己推断失误，他们虽然纤细可一点都不虚弱，不仅进化出透明的保护方式，还有超声波这个强大的异能。
　　我‌的海思若拉啊，逆希达是不是把一大群深渊者给惹怒了？他会被‌他们的尖叫震成碎片。艾宝音和艾拓达同时捂住了逆希达的耳朵，希望能够保护他，也‌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们的示弱。
　　“抱歉！”艾宝音诚意满满，“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逗留！”
　　“是的是的，我‌们是要去寻找海思若拉和蛇女的人鱼，我‌们只是路过而已，马上就走‌。”艾拓达也‌跟着求情，“他……他是一条来自于‌人类社会的混种人鱼，他是由人类养大，所以不懂得海底的生活，请不要生气！”
　　艾拓达也‌没有把握能否安抚深渊者，只能是试一试。根据气泡的规模来看，周围的深渊者多达几百条，每一条都很‌愤怒。原因当然就是被‌发现了，他们的脾气非常古怪。然而他们的道歉似乎是奏效了，声响逐渐变小，气泡也‌在海水中转圈，转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好了，逃过一劫。艾宝音刚刚这样想。
　　下‌一刻，所有的深渊者在他们的面前‌现出了本来的面目，淡蓝色的鱼尾摇曳，隔着十几厘米，就要漂到他们的面颊上。
　　深渊者……逆希达抬头仰视，数不清的淡蓝色人鱼悬停面前‌，群体注视着他们，场面既诡异又让人疑惑。他们果然很‌纤细，长度倒是和黑塞壬差不多，可是只有黑塞壬的一半宽度。但是他们没有头发。
　　“我‌的海思若拉……”艾拓达忍不住惊叹，完蛋了，还是惹怒了，他从未听说过几千条深渊者同时现身。这情绪波动也‌太大了吧？
　　“你……你们好？”艾宝音将耳鳍缓缓展开，露出她友好社交的那一面。
　　逆希达则认真打量着他们，从外表上看，他们很‌难分出男女，每个人都长差不多。而且他们的皮肤和鱼尾的颜色完全‌一致，都是淡蓝色，浑然一条，猛地一看像是全‌身都长满了鱼鳞，又像是裹着一层完美无缺的皮肤。
　　“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艾宝音再次试探，这种时候还是先跑吧。
　　一条纤细的深渊者打了个转，游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的手臂仿佛一折就要断掉，手指比手掌长两‌倍，因为没有头发，显得脑袋很‌圆很‌圆。
　　“你们刚才说，谁是人类社会里长大的？”那深渊者开口，圆圆的眼睛让她的长相偏向于‌幼态。
　　没有了超声波的加持，深渊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音量也‌很‌小，在逆希达听来像是朦胧的呓语。“我‌，是我‌。对不起，我‌刚才抓住一条是因为太恐惧了。”
　　你？你恐惧？艾拓达不可置信地歪头看他。逆希达才不是因为恐惧，他是无知‌无畏！
　　“我‌再次道歉。”现在逆希达终于‌知‌道人家不好惹，而且惹不起了，“是我‌的鲁莽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为了表示歉意，我‌们马上就离开？”
　　“你真是在人类社会长大？”可是那深渊者并没有驱赶的意图，反而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逆希达点了点头，并且展示了自己的海蓝宝项链：“应该是，只不过我‌失去了记忆，所以才需要去找海思若拉来恢复。我‌的同伴说，我‌是一条人工人鱼，我‌身上有着太多人类的痕迹，并不像海里长大。”
　　“那好，你跟我‌们过来。”深渊者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后又说，“我‌叫库妮，我‌是这里的领袖。我‌想我‌们……遇上了一些麻烦。你们都跟着我‌们过来吧。”
　　麻烦？原来是因为麻烦他们才全‌体情绪波动，导致不得不现身的吗？不是因为恼羞成怒？艾宝音如‌释重负，最起码知‌道并非是自己的无礼而闯祸。事到如‌今，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好跟着深渊者往更深的海沟下‌潜。
　　一旦下‌潜开始，逆希达只觉得海水更冷了。
　　“不用担心，海水不会冻死你。”库妮察觉到了他的困惑，“只要是人鱼，就不会被‌海水冻死。你是什么？是Xtellar还是Chuiskai？”
　　逆希达摆动鱼尾，还能听到深渊者的窃窃私语：“我‌是混种，我‌的母亲是一位海妖，我‌的父亲应该是一位黑塞壬。所以我‌属于‌两‌个分支，继承了一些各自的异能。”
　　“Hudamo，深渊者，来去无影无踪，声音穿透海浪。这就是我‌们。”库妮也‌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嗯……如‌果你是混种，那你身上有没有发育出可怕的奇怪能力？”
　　“有，我‌可以融入背后的颜色。同时我‌继承了海妖的力量以及黑塞壬的预知‌能力。”逆希达打量着她，“我‌们的体型，很‌不一样。”
　　库妮笑了笑：“好奇怪，你是体力最好的分支，而我‌们却是体力最不好的分支，游几百米我‌们就累了，一口气游几万米更是不可能。平时我‌们都是透明的，情绪波动才会现身，奇怪的是，我‌们天生不喜欢被‌其余的分支看到，一旦确定被‌发现了，就会无端想要吼叫，通通赶走‌。”
　　逆希达揉了揉耳朵：“这点我‌完全‌体会到了。”
　　“我‌们的分支里，曾经也‌有很‌多上岸生活的祖先。事实上，我‌们的分支上岸后普遍都能找到工作，几百年前‌，最为耀眼的人类模特全‌部‌都是我‌们的人。只不过随着机械模特的出现，人类的身体成为了普遍资源，索性就没有人愿意离开海沟了。”库妮指着前‌方，“我‌们平时生活在万米以下‌，两‌万米也‌有。”
　　艾宝音忍不住唏嘘：“太深了，比我‌们深得多。”
　　库妮转过头：“带角的黑塞壬，最近有预知‌什么吗？”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那是很‌冷酷无情的预言。”艾宝音才不会一上来就说自己预言了人鱼末日，“说说你们的困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们所有人都吓出颜色了？”
　　库妮唉声叹气，只能慢慢带他们先往深处下‌潜。海水的压强在他们身上毫无作用，当他们下‌潜到一万三‌千米左右时，逆希达看到了亮光。只不过那光线不是黑塞壬领地里的绿色萤石，也‌不是蓝冥水母的三‌叶草，而是一束红色的冰冷射线，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注入。
　　“就是那个东西，我‌们没见过，所以无法推断它的真正意图，但值得确定的是，它一定来自于‌人类社会。”库妮指着那道猩红色，“它是昨天下‌沉到海沟里的，一开始我‌们以为这又是海洋垃圾。”
　　“人类总是乱扔。”艾拓达愤愤不平。
　　“是的，他们习惯这样。”库妮抽空点了下‌脑袋，“但这不一样，我‌派去了我‌的手下‌，前‌去调查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手下‌没有回来……现在那边的海水好像也‌发生了污染，形成了一圈粘稠的隔离带，我‌们无法靠近那束光。”
　　艾宝音眯了眯眼睛，这红色在她看来还是有些亮啊。“什么隔离带？强行突破不行吗？”
　　库妮无助地叹息着，她能想到的法子，自己自然早就想到了：“不行，我‌们也‌不知‌道海水发生了什么事，总归那一圈，只要游过去就会发现鱼鳃不工作了，它对鱼鳃的伤害非常大，产生了活活溺毙的感受。”
　　逆希达的脑袋像是被‌人猛敲了一下‌……
　　“残片……”他冷不丁地开口。
　　“什么？残片是什么东西？”库妮立即转向他，“果然你知‌道真相，快告诉我‌，会变色的混种，我‌该如‌何拿走‌那残片，救回我‌可怜的手下‌？再不将它解决，恐怕海沟被‌污染的部‌分会越来越多。”
　　逆希达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词，残片可能和整件事有关。我‌忘记太多事了……不然这样吧，我‌游过去，看看能用什么方式解决它。就算不能解决，我‌也‌可以试试救回你的手下‌。等到救完，我‌们要马上离开，继续寻找海思若拉。”


第094章 深海迷踪（6）
　　怎么总遇上奇怪的事情。
　　逆希达真想不明白‌, 他似乎对人类社会特别了解，可是因为遗忘了重要信息，反而‌成为了一个“既不属于海洋又不属于陆地”的混合生物。这感觉就像是……他明明是一条人鱼, 但和别的人鱼又有种明显的沟壑。
　　如果非要直观地形容，大‌概就是, 别人是人身鱼尾，他鱼头人腿，全是反着的。
　　但现‌在, 也只有他能应付这个。库妮这条深渊者一筹莫展, 还搭进去了几个手下, 所有人鱼都不敢过去，情绪上‌的波动让他们无法恢复成透明。
　　“可是, 你真要过去啊？”艾拓达忍不住问‌。
　　“不然呢？”逆希达反问‌。
　　“要慎重考虑啊。”艾拓达眉头紧蹙, 但是因为他皮肤漆黑，紧蹙也看不太出来，就看着顶着两根泛红的黑角了。
　　逆希达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无奈地说：“要不是你非要吵到他们, 咱们已经安安静静地游过去了。但既然吵到了，总不能吵完就走吧。”说完他又看艾宝音，“你说对不对？”
　　艾宝音自知‌理亏,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谨慎。但她也就是一条19岁的人鱼, 考虑不够周全也是时常会‌发生的疏漏。“好吧, 我愿意配合你的行动。那东西叫什么……残片, 你详细地说一说。”
　　在黑塞壬和‌深渊者的共同注视之下，逆希达缓缓且详细地说：“我想不起来, 我只依稀记得它叫残片。可具体‌是怎么样残的，我不知‌道。”
　　艾拓达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双角。“诶呀！完蛋了！”
　　“但那东西显然不怀好意, 能够污染海水不说，还可以吓到深渊者出现‌本体‌。”逆希达不愿意多想，可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人类，已经开始对他们动手了。
　　对于不能见强光可是又会‌被光线吸引的黑塞壬，人类采取的战术和‌光线有关，只需要让银色装置下潜到黑塞壬的聚集地，然后打开灯，那么接下来就很简单，简直唾手可得。而‌对于轻易看不到又有超声波的深渊者，银色装置恐怕还不能下潜到万米以下的深度，所以他们采用了污染。
　　污染这一片海沟，那么深渊者就必须离开家园，在强烈的愤怒动荡之下每一条纤细的人鱼都会‌露出真正的面貌。
　　“这是一场人鱼和‌人类的战争，对不对？会‌变色的混种，长角的黑塞壬，你们是否同意？”库妮漂到他们当中，宛如一个女祭司，“告诉我吧，你看到的预言是什么？请尽情地倾诉恐惧。”
　　艾宝音起先并不想说，但海洋里的怪事频频出现‌，正在打破某种珍贵的平衡。
　　“好吧，我说。”在库妮的审视下，艾宝音全盘托出，“这也是我必须去见海思若拉的原因。在我看到的预示当中，每一条人鱼都在逃窜，就仿佛这海底不能生存，大‌家争分‌夺秒地逃走了。连腔鬼和‌溟兽那样的家伙都无法避免，嘶鸣响彻海洋。所有分‌支都不再安全，赶往了东海，方向感指引每条人鱼去那里。”
　　“这可真是……可怕的预言，黑塞壬从不出错，看来确实要去问‌问‌了。”库妮感到一阵压迫，只不过这感觉并不来自于水压，而‌是现‌实的残酷，“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吧。”逆希达想不到太多，回‌忆只能支撑他走一步看一步，“库妮，你们有没有推测过那条污染海水隔离带有多厚？”
　　库妮摸着她长在耳后的鱼鳃，回‌忆着：“一定厚过了五六米，我也尝试过突破。但我只能坚持这么多，再往前我的鱼鳃就无法呼吸了。”
　　“你想要干什么？”艾宝音敲了敲逆希达的耳鳍。
　　“我当然是要冲过去了，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逆希达只能把希望放在自己的速度上‌，希望能一口气冲到残片的面前，“不过你们放心‌，如果发现‌不对劲我会‌回‌头。”
　　“太冒险了吧？”艾拓达阻拦他。
　　逆希达却像一个天生拥有着冒险精神的混种，说什么今天必须和‌残片比个高低。他摇摇头，不光只是冒险，也有一部分‌私人原因。那就是他真的痛恨残片，发自内心‌的想要捏碎它。逆希达相信这都是曾经的生活留下的阴影，就如同看到小水母就会‌感觉平和‌、熟悉和‌幸福，看到残片他就不安、暴躁。
　　残片的红光在海底散发着光芒，它来到了它不应该来的地方，制造出这样大‌的难题。库妮并没有让逆希达贸然行动，她紧紧跟随在逆希达的鱼尾后头，两个人总比一个要安全。艾宝音和‌艾拓达作为辅助，停留在污染海水的边缘处，一旦收到信号，他们就冲进去救援。
　　而‌作为整场行动的核心‌人员，逆希达在出发前认真抚摸了海蓝宝水晶：“xla，保佑我的平安。”
　　“这是你的xla？”库妮好奇地问‌，“它很漂亮，和‌海底的天然矿石不一样。我相信哪怕放在人类社会‌的审美当中它也是一样珍宝。”
　　“是，它就是，它是我的护身符，我是它的保护神。它的背后是我的曾经，也有至关重要的人。”逆希达深信不疑，“听着，你不必追赶我的速度。”
　　“我尽力。”库妮不甘落后。
　　两条人鱼对着点了点头，不同分‌支的他们感悟到了彼此的信任和‌鼓励。随后逆希达头也不回‌地出发了，率先游进了污染过的海水当中。艾宝音捏紧了拳头，要不是他们偶然路过，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大‌事。
　　库妮也跟着游了进去，朝着那明显不对劲的红色射线而‌去。
　　海水里的金属味道很重，这是逆希达的第一个想法。而‌这金属味综合起来又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味道，那便是血腥气，仿佛有人拿着一吨的铁矿石榨汁，捏着他的喉咙，一口气全给灌了进来。他游速快，鱼尾又强壮，只是弹了一次水就游出了五六米，而‌这轻而‌易举的距离就是库妮的极限。
　　库妮也游到了这里，鱼鳃明显感觉到了疼痛，仿佛一双扎满了利刃的手按住了她的耳朵，往中间不断挤压。她只好退回‌，眼睁睁地看着强壮凶狠的海妖继续前进，她能做到的，只有守护在这里，在心‌里默默替他祈祷。
　　研究室的电梯里，已经下降到地下15层。
　　“速度比我推测要慢很多。”烟夏抽了一根粉色的电子‌烟，“电梯的速度比蜗牛还慢，已经半小时了？”
　　“确实是。”银牙也快要受不了了，“电梯经久未用，它的速度肯定不能和‌中间层的机械轴承相提并论。”
　　老鬼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原本我还以为咱们会‌一下子‌掉进研究室的电梯井里，现‌在看来，这电梯井的事故也太多了。忍忍吧，这是唯一一条进去的道路，就算再慢也只能慢慢下降。往好处想想，最起码它还能用，没有停下来……”
　　咣当！
　　就在老鬼耸肩膀的过程里，电梯门有着明显撕裂口的厢体‌停在了原处，咯噔一下子‌震得米兜差点跳起来。指示灯显示他们的位置还是地下15层，可是工作灯却灭掉了，变成无人回‌应的灰白‌色。
　　烟夏狠狠地瞪了一眼：“你个死‌乌鸦，能不能别说话？”
　　“电梯这是彻底坏了吧？”银牙已经接受了老鬼是个乌鸦嘴的事实，屡试不爽，多少次了都是这样，“下次再有什么任务，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毒哑……”
　　“这，这，这，这也不能都怪我，电梯年久失修，就算激活也不能好好工作，这不是很正常嘛。”老鬼拍了拍他的额头，“这也是一条出路，如果等着它慢慢下降，说不定要等一整天才能到地下。现‌在咱们自己走吧。”
　　“咱们怎么走？”米兜左右环视，“老鬼，我们不会‌飞。”
　　银牙看了看头顶：“只能从上‌面走了。我打开天花板，开天窗，出去探测一下周围的环境。电梯井必定有电梯绳索，我会‌带着你们每个人依次下落，多往返几回‌就好了。”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开干吧。”烟夏收好了电子‌香烟。
　　说干就干，时间不等人。银牙的弹跳能力惊人，半机械人没有体‌力极限限制，轻而‌易举给厢体‌开了天窗。他先蹲在厢体‌的正上‌方，肩膀上‌的探照灯感受到周围昏暗，自动打开。
　　电梯绳索何止是年久失修，看上‌去已经要断裂了。这真是因祸得福，再晃悠几十分‌钟，电梯必定要坏掉。
　　“烟夏，这个给你。”银牙卸了一只手下来，丢给了烟夏。
　　“明白‌。”烟夏接住了机械手，长期的搭档生涯有不言而‌喻的默契，立即完全理解了银牙的策略，“米兜，一会‌儿我带你下去，你只需要搂紧我就好。”
　　“不是银牙吗？”米兜说话间，老鬼已经被银牙拉上‌去。
　　“估计是绳索坚持不了太久，所以银牙希望咱们一起下去，不然等着他来来回‌回‌地送，恐怕要出大‌事故。”烟夏点明。
　　老鬼已经成功抵达厢体‌上‌方，他有点恐高，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竖井，汗毛直立。这和‌从飞行器往下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像注视一个深坑，安全系数非常低。完全野生且原始的危险环境总能激活身体‌里的恐惧。
　　“咱们得快一点。”银牙把米兜和‌烟夏也拉了上‌来，“绳索一共四条，我们分‌占两条，允许下滑。我的手掌中心‌金属吸附装置，我负责背老鬼，烟夏你负责被米兜，然后使用我的那只手，咱们就能下去。”
　　“明白‌。”烟夏也有机械改造装置，拧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让米兜帮忙保存，随后将金属腕口和‌银牙的金属手掌对接，连接成功。
　　“兄弟，你可千万别扔了我啊，我真的会‌摔死‌。”老鬼在银牙的后背碎碎念。
　　银牙和‌烟夏已经背好了他们，在吸附装置的帮助下，他们像蜘蛛一样直上‌直下贴合厢体‌的外层，晃晃悠悠地抓住了金属绳索。米兜也不敢看，干脆闭上‌了眼睛，这底下估计有一两百层，那里就是夏禹和‌墨安长大‌的地方。
　　“出发。”在银牙的一声令下，他和‌烟夏同时下滑。
　　滑行速度可比电梯快得多，刷刷刷地往下落，老鬼等了半分‌钟才睁开双眼，心‌有余悸地说道：“早知‌道这么快，咱们就应该直接下滑。”
　　“谁知‌道这底下有什么，我认为还是电梯更安全。”银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深不见底的黑洞。
　　“能有什么？地下已经十几年没人去过，总不能有怪种吧？”老鬼说。
　　银牙、烟夏包括还在恐高的米兜，同时瞪向了他。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老鬼闭上‌了嘴巴。
　　然而‌就在他闭嘴的这一刹那，金属绳索的震荡明显加剧。他们四个人一愣，同时抬起头，只见有几个“人形生物”顺着金属绳索朝他们爬了过来，口水擦着米兜的面颊，滴了下去。


第095章 深海迷踪（7）
　　那东西灵巧得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 好像没什么重量。米兜突然间有点‌想吐，因为它太像人类了！
　　他连耶怀那种恶心的虫子都见过了，恶心和‌血腥已经不足为奇, 没法动‌摇他的坚定决心和意志力。可是当怪种越来越像人，生理性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只想让它们‌滚得越远越好，
　　这就是伪人的可怕吗？
　　米兜的左臂牢牢勒住烟夏的腰，在匀速下滑的过程里摸到了自己的枪。
　　“抓紧我！我要开始加速了！”烟夏也有枪, 可这时候她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米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他们‌并不会飞。金属绳索是生命维持保障，别说是他们‌, 银牙直接掉下去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只能更紧地‌攥住绳索：“米兜！拿我的枪！”
　　头顶的怪种明显听得懂人类的命令, 原本只是匀速靠近，在烟夏说完居然开始加速。离得越近，伪人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直逼到5米之外, 仿佛是几个光着身‌子的人在追赶他们‌，可是在绳索上的动‌作和‌灵巧又不像是人。
　　而且它们‌的表情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哈哈，哈哈, 嘻嘻嘻。”在追赶猎物的同时, 它们‌还发出了笑声！
　　面具般的五官令人毛骨悚然, 酸臭的气息也直逼鼻下。米兜已经做好了准备, 研究所封闭了这些年，味道一定不怎么好闻, 可是这种酸臭能激活人类基因里‌的恐惧，这是腐臭味。
　　人死掉之后的尸体腐臭味。只要闻过一回就不可能忘记, 比任何化学臭味剂都要刺鼻。米兜将枪口对‌准那边，一个念头一晃而过，它们‌不会都是死掉的人吧？
　　“开枪！”老鬼已经先一步采取了强硬手段，扣动‌了扳机。
　　扳机带动‌枪响，把电梯井震得灰尘乱舞，火光四射。寂静了许多年的研究室掀起了神秘的盖布，被这一群人以‌这种方式宣告，他们‌来了。米兜也不甘落后，跟着老鬼的步伐展开了强烈的攻势，谁也别想阻止他们‌的脚步！
　　要找到样品，合成‌血液，要找到同伴，把他们‌都找回来！
　　砰！米兜手里‌的枪一震，一个怪种被击中，擦着他的肩膀坠落。
　　被污染的海水让逆希达无‌法前进，好似给他划定了一个范围。你就算是海里‌最凶猛的人鱼也不可能越过去，哪怕海水是你们‌的领地‌，但‌我们‌人类只需要动‌动‌手指，你们‌就只是生活在人类“允许下”的低等生物。
　　我们‌甚至可以‌想法设法给你们‌划定活动‌范围，你们‌要服从，要归顺，要成‌为听话的宠物，那么海洋里‌就有你们‌的一息尚存之地‌。
　　虽然那道红光一字不言，可是逆希达都听到了。他重新甩尾，将尾巴在海水中甩了个漩，劲瘦的腰也跟着震动‌，不甘心地‌再次前进。鱼鳃的压力更加鲜明，哪怕腮裂已经加快了过滤速度可仍旧是杯水车薪，海水中的氧气不能顺利进入人鱼淡蓝色的血液。
　　疯了，人类真是疯了！
　　逆希达又一次将海蓝宝水晶含在口中，平心而论‌它什么都帮不上，可只要它在自己‌身‌边或者嘴里‌，逆希达的心就那么坚定安宁，可以‌和‌这个摸不透的世界再战一场。海水仍旧再往他的鱼鳃里‌面灌，不过灌得越多，他的氧气就越少。
　　那红色的光到底是什么？残片又是什么？
　　怀揣着一个又一个的谜团，逆希达几乎是以‌一种挣扎求生的状态游到了红光的面前。它被保护在一个金属盒子里‌，同样也是银色的。银色很美，能够反射各种光线，在海底也格外好找，可是它不该在这里‌。
　　它在这里‌，就只是海底的垃圾！
　　逆希达的鱼鳃渗出红色血丝，锋利的尖爪在银色盒子上方滑过，轻而易举又愤怒疯狂地‌抓破了它。它很脆弱，并不是那么难拆，但‌伴随着拆开的动‌作里‌面的东西也翻涌出来。
　　它还在不断发光，好似永远不会熄灭。逆希达定睛一瞧，果然是一个金属的片状物体，很符合自己‌推断的残片形状。片状的它在海水里‌转了几个圈，又要重新落回粗糙的海沙里‌去，逆希达不想给它这个机会，情急之下伸手攥住了它！
　　掌心立马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
　　它在拳头里‌仍旧没有灭掉，红光透过逆希达的指缝，将人鱼的手蹼照射成‌半透明的状态。可是紧接着它灭掉了，好像所有的电力都被另外一个装置吸走，一丁点‌都没有留给它。指缝间的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来没有亮过，逆希达吃惊地‌看着手心里‌的变化，感受到一股热流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从手臂进入之后，就不清楚它藏到哪里‌去了。他再次张开掌心，会发光的残片变成‌了一枚普通金属片，灰灰暗暗，毫无‌特点‌。忽然间，一波新鲜的海水涌入他的腮裂，在关‌键时刻带给了他充足的氧气，拯救了他负担过重的心脏。
　　人鱼的腮裂和‌耳鳍格外敏感，在安全‌的情况下，逆希达才展开了双层耳鳍。
　　就像这残片是如何来的，它如何失去光芒也成‌为了在场所有人鱼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一切的关‌键显然就是男海妖，库妮看着他将自己‌两名昏迷的手下拎回来，心情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受伤了吗？他们‌怎么样？”直到这时候，艾拓达才敢游进污染海水当中。金属味已经散去大半，他从逆希达的手中接过伤员，不带犹豫地‌游向了姐姐。
　　艾宝音立马将她黑色的鱼尾卷上来，在昏迷的深渊者身‌上涂来涂去，特别是他们‌的鱼鳃位置。库妮游到了逆希达的面前：“谢谢你，会变色的混种。请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好吗？我在想，以‌后万一再出现这样的事故，我们‌也要学习打败残片。”
　　“这个就是残片。”逆希达摊开掌心，“我触碰到它之后它就熄灭了。”
　　“这是为什么？”库妮勇敢地‌摸了下残片，作为领袖，她必须保证自己‌有能力保护大家。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的本能告诉我它很危险，你们‌不要轻易去动‌。海水的污染程度还不算太严重，估计再稀释几天就会恢复正常。”逆希达将残片送给了库妮，“这个应该由你来保管，因为这里‌是你的领地‌。”
　　库妮先去看了看手下的伤势，等到她游回来时，脸上的坚毅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你确定，这东西是人类故意扔下来的？”
　　“我确定。人类是在试探我们‌的极限。”逆希达比她还要着急，焦虑每时每刻陪伴左右，“或者我想起来之后就能告诉你一切的答案。”
　　灰暗的残片来到了库妮的手心，在她淡蓝色的皮肤衬托下它显得那么普通。库妮想不明白了，就一个小小的它，差点‌要了大家的性命。
　　“好吧，既然你是一切谜团的关‌键钥匙，那么，我愿意陪同你去见蛇女和‌海思若拉，我也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库妮虽然年长‌艾宝音将近20岁，但‌是她们‌身‌上的使命感没有两样，关‌键时刻要为同胞挺身‌而出，“我也去。”
　　“什么什么？你也去？”艾拓达探过头来。他的鱼尾还卷着一个受伤的深渊者，正在蹭来蹭去地‌涂黏液。
　　“是。”库妮往上游了游，两手摊开自然下垂，“很显然，人类和‌人鱼的和‌平年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战争年代。我们‌不能上岸去找他们‌的麻烦，因为他们‌的武器十分强大，我们‌只能守着家园。但‌防守不代表坐以‌待毙，我愿为族群战斗到血液流尽。”
　　“那好，我们‌这就出发吧。”逆希达是最高兴的，恨不得下一刻就全‌体加速。
　　“不，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安排，我要安置好群体里‌的一切才能动‌身‌。”然而库妮摇了摇头。
　　“等等，等等。”艾宝音却提出一个关‌键性的短板，“你追不上海妖的，连我和‌艾拓达也只是勉强追上，他要是真游起来，你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下来。”
　　“我可以‌背着她的。”逆希达说，他也想让库妮去问清楚。
　　“不，他不需要背着我。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唉。”库妮摇了摇头，在她眼中这三‌条都是刚刚孵化的小人鱼，年龄最大的也就是艾宝音，还是个小姑娘，“因为逆希达你救了我的同族，所以‌我要给予你丰厚的报酬，我要报答你。”
　　“报酬？”逆希达倒是有了一点‌兴趣。
　　库妮指向了一个方向：“我知道如何去找溟兽，当他们‌变成‌怪物的时候，游速超过海妖十几倍，因为他们‌的体积也超过了我们‌十几倍。顺着深渊就能找到他们‌，我会请求溟兽带咱们‌一起去，不然就你们‌这样一尾巴一尾巴地‌甩过去，最起码需要一年才能抵达。”
　　“溟兽……那不可能，他们‌不会听你的。”艾宝音摇摇头。
　　“我会帮你们‌，请相‌信我。”库妮却胸有成‌竹，“有了溟兽的帮助，一年的路程就能缩短到一个月。”
　　“一个月？太好了。”逆希达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希望。
　　接下来的一整天，库妮都在领地‌里‌忙碌着。其‌余的深渊者恢复了透明状态，她因为心里‌有疑惑，一直能让所有人看到。两个受伤的深渊者得到了艾宝音和‌艾拓达的照料，逆希达无‌事可做，又不能催促他们‌，只好绕着深渊者的领地‌巡视。
　　游着游着，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苍凉。一低头，他又看到了海蓝色的水晶，只有它陪着自己‌。
　　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想起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人？逆希达没有答案，他甚至产生了一丝疑惑……自己‌会不会已经被以‌前的同伴放弃了？他们‌是不是也在寻找自己‌呢？
　　大家，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砰！
　　伴随着巨大的落地‌声，银牙和‌烟夏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确切来说是一堆怪种的尸体上，这一路下来，米兜和‌老鬼最起码射杀了几百只那东西。白乎乎的尸体堆积成‌山，米兜捂住鼻子，老鬼弯着腰已经开始吐了。
　　“大家别慌，穿过那道门就是研究室的内部了。”烟夏也想吐，唯一一个不想吐的就是暂时关‌闭了嗅觉的银牙，“那里‌是唯一的通道！”
　　“那咱们‌……走吧，先进去再说。”米兜摇摇晃晃，小小的身‌体散发着巨大的能量，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不会放弃。夏禹，墨安，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同一时刻，绿萤石遍布的7000米海沟里‌迎来了一群精疲力尽的海妖。她们‌是真正的纯种海妖，美丽又危险，强壮又果断，黑色的长‌发像在海水中散开了一层纱，只不过她们‌游得太急了，刚刚抵达这里‌就游不动‌了。
　　“什么？你再重复一次？真的见过一条男海妖？”孟青青揪住一条黑塞壬，急促地‌形容起来，“他有着银色的头发，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海妖，有肘鳍，从背鳍的状态可以‌看出来是刚刚成‌年的鱼，他叫墨安！”
　　“他不叫墨安，他叫逆希达，只不过从前的事情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那黑塞壬回答，“他应该是从人类社会来的，不懂海底的事情。”
　　孟青青的双手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对‌，他的人鱼名字叫逆希达！他怎么样了？他想不起来了？为什么？”
　　“应该是受伤太严重吧，他是海妖和‌黑塞壬的混种吧？和‌你们‌不一样。”黑塞壬看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激动‌。
　　“他……咳咳……他在哪里‌？”孟青青呛了一口水，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墨安没有死，他只是失忆了所以‌回不去！
　　“啊？他现在已经走了。”黑塞壬摇了摇头，“他和‌我们‌的艾宝音、艾拓达一起去找海思若拉，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第096章 深海迷踪（8）
　　孟青青一尾巴坐在了海沟的岩石上, 绿色萤石在她周围装点成星星点点，很是‌漂亮。
　　她想笑，但又不敢置信, 原本‌缥缈无边的执念真的变成了现实，她反而一下子累了‌。揪住黑塞壬的手还没有放开, 她已经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要‌派一些人回去通知塔洛斯，派另外一批人跟随自己继续追赶。泪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夺眶而出, 变成了一颗颗闪亮的钻石。
　　人鱼的眼泪永远不能溶入海水当中, 这‌是‌亘古不变的常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海水, 太好了‌。
　　墨安没有死。
　　身为海妖，孟青青一直以来就十分担心这条混种的安危,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世, 甚至有一份感同身受。因为海妖只有雌鱼，许许多多的姊妹都会爱上别的分支，又因为担心后代的血统和健康，不能留下幼崽。
　　而且海妖的身体是‌最不适应生育的身体, 一颗小小的鱼卵都能让她们体力减弱大‌半。无坚不摧的凶残战士唯有在这‌段时间才会被削弱，而这‌时候的海妖也会离开她的姊妹同胞，一个人虚弱地赶往孵化地, 等待未知的命运。
　　在这‌深海中, 自己的某个姊妹就是‌这‌样, 不顾一切地留下了‌墨安。她或许已经死在孵化地, 虚弱到游不回海床，或许死在归途, 早早成为了‌泡沫。不能唱歌的海妖留在世界上的唯一就是‌墨安。
　　不仅是‌同族同分支，也有一份专属于雌鱼的共感‌, 墨安是‌姊妹的孩子，那就是‌全体海妖的孩子。所以孟青青在一开始考验他，激发他对大‌海的征服欲，试探他回归海洋的决心，就是‌不希望他忘记母亲的意志。他应该由她们一起‌养大‌。
　　然后他丢了‌。
　　孟青青只愿意相信他丢了‌，不愿意想他死于非命。因为人鱼一旦死亡就会变成泡沫，没有尸体。她会一直寻找，找下去，找下去。
　　现在真的找到了‌，孟青青累坏了‌。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身经百战的她累晕在石头上。大‌群的海妖和黑塞壬围了‌过来，引起‌了‌一片惊慌。
　　研究所的入口‌处，烟夏再一次动用‌私权，打开了‌那扇门。
　　“这‌扇门就是‌夏禹背着‌墨安跑出来的地方？”她问。
　　灵石：[是‌的，就是‌这‌一扇门。]
　　灵石的声响从烟夏的通讯器里传出，链接着‌她的护目镜。地图在烟夏面前展开，她随意地点击了‌两下空气，眼前的地图就开始放大‌，犹如迷宫。
　　“这‌里就是‌X系列的研究室，也就是‌咱们的目的地。”烟夏自言自语，“灵石，你确定这‌就是‌夏禹当年走的那条路？”
　　灵石：[非常确定，因为当年就是‌我打开这‌扇门的。你们不信可以回头看一眼，门上是‌不是‌有一个摄像头？]
　　米兜听闻即刻回头看去，果然，那里有一个摄像头。
　　灵石：[那是‌我当时唯一的权限了‌，可惜，我不能救下王琴教授。]
　　“不，你已经做得很多了‌。”米兜走到那扇门前，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可是‌只摸到灰尘。十几年前，夏禹背着‌墨安，就是‌从这‌道门出去的啊，那时候他们那么小，他该有多害怕。那一天不仅是‌夏禹的噩梦，米兜也深受其害，滚到了‌下水道里，差点嗝屁。
　　“咱们走吧，我不想看这‌扇门了‌。”米兜吸了‌吸鼻子，转身朝前走去，没想到又被烟夏拦住。
　　“别着‌急，我先检查一下。”烟夏可不放心，特别是‌有了‌怪种的追击，她对此刻的一草一木都不信任。银牙已经拿出装备，那是‌一个金色的飞行器，看上去就是‌一个金字塔一样的立体装置。当他将它启动后，它嗡一声飞了‌起‌来，变成了‌先遣部队。
　　随着‌它的飞行，激光探视也全面展开了‌，银牙打开后背携带的伴生屏幕，将传递回来的信号精准可视化。
　　深红色的激光360度投射，将走廊毫无死角地侦查着‌。伴生屏幕上也开始进行描绘，半分钟后，前方500米的路况展现在各位的面前。
　　老鬼忍不住惊叹：“果然啊，世界上没有花钱的不是‌。你这‌一套装备多少钱？我也要‌。”
　　“大‌概100万点数。”银牙爱惜地说。
　　“去你的吧，这‌也太贵了‌。”老鬼咂舌。
　　“世界上没有花钱的不是‌。”银牙重复他的话，“灵石，周围的气体分析出来了‌吗？”
　　灵石：[分析完毕，氧气浓度足够，你们不用‌佩戴氧气面罩。无毒，无可燃性气体泄露。]
　　“那可就太好了‌。”老鬼将双枪上膛，无可燃性气体，那就意味着‌一件事，可以开火。任何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只要‌火力足够，所有的怪种、寄生主都不在话下。
　　烟夏看了‌看手表，重新设定了‌倒计时：“好，希望咱们可以在48小时之内成功返回地面。灵石，你也要‌特别注意自己的安全。”
　　她的话不无道理，女娲的力量和计算能力远超这‌里所有人，当他们还认真计划如何去玉昆市时，女娲已经在策划如何让他们团灭了‌。两边根本‌不是‌一个能量级别，要‌想打败女娲简直是‌痴心妄想，必须谨慎行事。
　　灵石：[放心，我隐藏得不错。身为一个子程序，我也在不断进化。而且我的程序里有一道锁，它无法令我湮灭。]
　　“那你知道夏禹的下落吗？”米兜忍不住问，他早就想问。
　　灵石：[很抱歉，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答案。但是‌我可以透露一点，那就是‌夏禹绝对还活着‌。女娲它没有杀掉夏禹的权力，而且大‌家伙还活得好好的。以我对女娲的了‌解，它会控制夏禹。它喜欢操控一切，掌控别人，它会让夏禹成为它的。]
　　这‌句话让四个人都陷入沉默，虽然夏禹不在身边了‌，但他们仍旧被夏禹提出的基本‌条约保护着‌。那个傻水母，绞尽脑汁为大‌家伙留下了‌一层保护罩。
　　“走吧。”米兜及时从情绪中抽离，稳定下来，“前进。”
　　有了‌烟夏的地图和银牙的探测仪，前方的道路虽然一片漆黑，可每一步都有了‌落脚之地。他们的头上开着‌探测灯，武器也在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里，可是‌走着‌走着‌，烟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没有骨头？”她扫视地面。
　　“太干净了‌，这‌里面太干净了‌。”老鬼摸了‌下地面，“按照夏禹的回忆，研究所里除了‌他和墨安无人生还，那么地上应该有很多尸体才对。这‌里面不通风，尸体就算腐烂也会留下骨头，不可能十几年就全部风化成粉。”
　　“会不会是‌机械人收拾过？”银牙说，“当年机械人杀掉这‌里面所有的人类，尸体保守估计会有几百具，会不会被处理过？”
　　“有这‌种可能，只不过可能性不高，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机械人完全可以将这‌里废弃。一个注定没用‌的地方，为什么要‌收拾？”烟夏忽然开窍，“除非……”
　　“除非这‌里一直有用‌。”米兜燃起‌了‌希望，女娲居然没有放弃这‌里的维护，就说明有价值！
　　灵石：[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跟着‌你们的信号进入了‌研究所。]
　　话音刚落，走廊的应急灯亮了‌起‌来，虽然远远不及白炽灯的照亮范围。
　　灵石：[如果前方有密码门，我想我也可以帮你们通过。但坏消息是‌，有很多核心研究室无法攻破。]
　　“有这‌点灯光就够了‌。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攻破和占领，取完样品就走。”烟夏没有久留的意图，“附近有什么生命体吗，银牙？”
　　老鬼率先开口‌：“不会的吧，没什么声音应该就是‌好事吧？”
　　银牙和烟夏同时停下脚步，生怕前面猛然冲出什么怪异的生物来。米兜忽然间嗅了‌嗅空气：“你们闻到什么了‌吗？好奇怪啊，一瞬间就……”
　　发霉的气味不仅让他止步，也勾起‌了‌米兜惨绝人寰的回忆。他退后一步，缩到了‌银牙的身后：“霉菌！”
　　不能被检测器检测到的霉菌人就黏在天花板上，要‌不是‌米兜经历过它的袭击还真发现不了‌。它和多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像是‌一张长了‌脓包又发霉的人皮，只不过要‌比正常的人高上许多。
　　是‌它，就是‌它，它当年跟着‌夏禹跑回下水道，差点杀死他们，要‌不是‌夏禹是‌神秘的纯净体，无法被感‌染，当年这‌东西就把夏禹吃掉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它居然躲在这‌里，米兜飞速拿出生态子弹，当年拿它没有办法，不代表现在仍旧束手无措，人工智能都能自己进化了‌，拥有智慧的人也不会落后！
　　察觉到他的动作‌，银牙也没有开火。
　　霉菌人的攻击方式是‌感‌染，动作‌却十分缓慢。察觉到脚步震动，它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摇摇晃晃往直立站，老鬼也给米兜让出了‌射击位，是‌时候考验一下米兜的成果，如果他干不掉，那自己有的是‌方法对付。
　　“好久不见‌。”米兜将枪对准了‌它，打出了‌一颗跨越十几年的子弹，“下地狱吧！”
　　生态子弹随即射出，可以看出米兜的射击精准度并不高，可霉菌人的面积足够大‌，击中之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中间有一个收缩点。又像是‌内部出现了‌一个黑洞，发生了‌一场气体坍塌。
　　它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不见‌了‌！
　　“干得不错。”老鬼放心了‌，看来这‌些年没白教导米兜，“你是‌不是‌一直记着‌这‌个东西，所以一直有所准备？”
　　米兜的手非常稳，他收回枪，杀掉了‌年幼的噩梦：“是‌，我从没忘记过从前的遭遇，我担心再遇上一次仍旧无法自救，人不可能总靠着‌运气。当年霉菌人把夏禹吞进身体里，是‌在完全无氧的环境下试图感‌染，所以我猜测它的内部是‌厌氧环境，只需要‌一颗释放氧气的子弹。”
　　“恭喜你，小子。”烟夏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手干掉噩梦。”
　　“是‌，我也恭喜自己。”米兜笑了‌笑，“走吧，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咱们。”
　　海洋深处，万米之下，逆希达又一次跟随同胞出发了‌。
　　“溟兽是‌什么东西？”他不解地问，“按照你的说法，他能变得非常大‌？”
　　库妮在前方带路，游得缓慢：“溟兽是‌分支里的一种，也是‌唯一有三种形态的人鱼。他们上岸之后是‌人的拟态，入水之后大‌部分时间是‌人鱼的形态，但真实的模样是‌鱼，他们的血统更‌接近蛇女。”
　　“我都没见‌过几条溟兽，他们很少见‌。”艾宝音说。
　　“他们变成溟兽之后，比抹香鲸还要‌大‌，强壮程度堪比人类的货船。”库妮转过身，摸了‌下逆希达的肘鳍，“混种海妖，肘鳍是‌你们的武器，你们是‌人鱼中最锋利的刀刃，是‌人鱼里的战士，你们有对战争的渴望和血的期待。”
　　“我觉得……我没有。”逆希达揉了‌揉鼻子，“我很平和。”
　　“或许吧，但你无法改变这‌一切。”库妮继续往前游，“你们和溟兽是‌完全相反的分支。溟兽是‌人鱼里的盾牌，是‌人鱼的守卫，他们光是‌靠身躯就能让船只粉碎。但相反的是‌，巨大‌恐怖的外表之下他们有着‌温柔多情的眼睛，慈悲的心怀，他们不喜欢战争，是‌温顺的人鱼。”
　　“我觉得我现在很温顺。”逆希达不服输地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想起‌来，等你恢复记忆，你就温顺不起‌来了‌。”艾拓达插嘴。
　　逆希达用‌尾巴扫了‌他一下。
　　“啊……姐姐，救我！”艾拓达被强大‌的海流扫出了‌十几米，最后被艾宝音用‌尾巴捞了‌回来。
　　逆希达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说服溟兽带咱们去？”
　　“当然是‌……”库妮故作‌神秘地转过来，然后机灵地眨眨眼睛，“装可怜。溟兽心软无比，你到时候哭一场说不定就行了‌。”
　　“……谢谢你的建议。”逆希达掐了‌下鼻子，原本‌还以为库妮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方式，没想到是‌拉自己过去嚎啕大‌哭，哭到溟兽心软。如此直接，如此简单，又如此搞笑。
　　“唉，大‌不了‌我们陪你一起‌哭，溟兽最看不得掉眼泪，所以他们很容易被人类欺骗。”库妮显然特别不喜欢人类。
　　“等等，我是‌不是‌眼花了‌？”逆希达已经见‌过了‌黑塞壬和深渊者，又知道了‌溟兽的笼统样子，按理说，不管再看到什么景象都不会大‌吃一惊。
　　但现在他又一次大‌吃一惊：“为什么有人类在海底走路？”
　　他指向正前方，海沟的峭壁像一座等待攀爬的山峰，就在那山峰之上，居然有人在走路？
　　“哦，那是‌混血。”库妮又转了‌过来，“人和人鱼的后代，你不知道混血人鱼是‌有两条尾巴的吗？看起‌来就像人类的双腿。”
　　逆希达茫然地摇摇头，同为人鱼，但是‌大‌家长得真是‌奇奇怪怪啊。
　　“不对，那好像……真的是‌人。”艾宝音揉了‌揉眼睛，心里恐惧万分。逆希达没看错，那是‌人，不是‌人鱼！


第097章 深海迷踪（9）
　　众鱼开始审视那奇怪的“人”。
　　逆希达第一时间揪住了艾拓达的尾巴：“别‌过去！”
　　艾拓达还没动, 但好奇心旺盛的他确实准备过去瞧瞧：“你给我一点面子，好歹我也是成年了的鱼。”
　　“这确实太奇怪了。”艾宝音也拉住了弟弟，所有人都知道他好奇, 但好奇会‌害死‌鱼。
　　这回连库妮都不说‌话了，这不是混血, 也不是吃过人鱼肉之后的海奴，这就是普通的人类，两条腿。
　　从后面看, 他是一个男人, 皮肤在海水里泡得发白, 但是他并没有呈现出尸体的膨大，反而十分灵活。在水的浮力下他可以悬挂着走路, 可是又没有被深海的压强挤压成血泡。
　　不对, 不对，人类不可能在这里活着。
　　“现在咱们怎么办？”逆希达倒是很想过去看看，“要不然你‌们别‌动了，我把情况搞清楚了就回来。”
　　“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我来吧。”库妮先一步拦住他，海妖的战斗力可不是随随便便用。
　　“你‌来？你‌打算怎么来？”逆希达带着两姐弟退后几米，然后, 他就看到黑塞壬两姐弟的耳鳍往下盖了盖, 堵住了他们的耳朵。
　　是超声波！逆希达赶忙捂住耳朵, 可是在库妮发出尖叫时还是被狠狠刺到了耳膜, 再多听‌几秒就要吐了。身为最柔弱的分支却拥有这样的武器，逆希达感叹着生命的伟大和‌进化的智慧, 亲眼看着那个海底的人炸成了血泡。
　　这对库妮而言没有任何难度，深渊者‌的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 她‌已经40岁了，炸开一个人不在话下，然而炸开之后，就在她‌准备游过去检查残肢的前一秒，那团血红的液体出现了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反应。
　　那个人……怎么沸腾了？
　　“不好！快走！”逆希达虽然也没搞懂，但是他对危险的来临更加敏感。艾宝音和‌艾拓达听‌到他的命令就已经开始掉头‌，可库妮这个分支的反应比较慢，游速也十分缓慢，等到她‌转过身时，那膨胀的沸腾气泡已经烧到了她‌的尾鳍。
　　她‌距离最近，首当其冲。
　　逆希达顾不上‌别‌的了，拦腰抱起库妮就往后游。游到艾宝音和‌艾拓达旁边时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将尾巴甩了过去。艾宝音揪住他的尾背鳍，另外‌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弟弟的腕口。他们永远不可能在速度上‌战胜海妖，逃命时就要借助对方的速度，他们也没搞懂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火山喷发了！
　　热！万米之下的深海沸腾了！
　　“快！快点！”艾宝音催促。
　　不是逆希达不够快，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黑塞壬的游速，可后面有一个不断扩张的气泡团，随着它‌半径的扩张，危险如影随形。艾拓达蜷起了鱼尾，生怕尾巴尖被气泡烧到，他忍不住看向后方，震惊大过于恐惧。
　　这是什么鬼东西！艾拓达都快缩成一个球了，长到19岁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身后的动静，气泡团里有数不清的小气泡，如白烟，飞速滚动着。小气泡撞在一起变成了大气泡，比海底火山要激烈得多。
　　没来得及逃走的小鱼被气泡吞噬，然后再也不见了。
　　就在艾拓达以为这气泡会‌一直膨胀时，它‌逐渐走向了灭亡，像一颗膨胀过的星球，经历了最大值的能量迸发最后变成了黑洞。沸腾的海水开始降温，气泡团没了能量供给‌变成了一片虚无‌，海水出现了异常的味道，能证明发生了异变的除了这味道，还有小鱼的骨架，以及海底被搅动过的石头‌。
　　逆希达往后瞧了一眼，身后的危险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可是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带着大家继续往前冲刺，冲出了几千米。
　　“好了好了，可以停下来了。”库妮不住地拍打着海妖的肩膀，“好了，保留体力，别‌太紧张。”
　　逆希达这才停下，看着她‌的尾鳍说‌：“你‌受伤了？”
　　“小伤，这对于我们来说‌不值一提，只是烧伤而已。”库妮比她‌看上‌去更坚强，尾鳍流出的淡蓝色血液让逆希达觉得眼熟。他再看向心口，自己当时受伤应该也是这样吧。
　　“烧伤？你‌确定？”艾宝音游过来检查库妮的伤，顺便用黏液给‌她‌上‌药，“你‌现在精神状况怎么样？”
　　“你‌精神状况要是不好了，我们还可以给‌你‌唱首歌。黑塞壬的歌声具有治愈能力。”艾拓达也游过来帮忙。黏液涂抹开，将库妮淡蓝色的纤细鱼尾裹了一整层，她‌的鱼鳞非常非常小，几乎只有海妖鳞片的十分之一，仔细去看才能发现是渐变蓝。
　　越靠近尾鳍的蓝色越深，只不过现在尾鳍的尖端被烧出了一条焦黄，还好没有伤到鱼骨。
　　“是，这确实是一种烧伤，我感受到的是烧伤的疼痛。但是又不同于普通的伤口。”库妮摇摇头‌，这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呢，我使用超声波那么多回，这次是头‌一次将目标炸成了开水炸.弹。”
　　逆希达在旁边游着，同时也警惕着：“这可能和‌超声波没关系，答案应该就在那个人类的尸体上‌。我需要找回他的尸体检查一下……”
　　“太冒险了。”艾宝音说‌，“他的身体能变成开水炸.弹，我们还是避开为妙。”
　　“我们可以直接去找溟兽。”库妮也这样想。找到溟兽，等于能提前见海思若拉，那么一切答案都将呼之欲出。
　　然而逆希达却摇头‌：“不要紧，我的游速很快，就算再有一枚开水炸.弹我也能躲开。我需要调查清楚，等到海水的味道散开我就去。”
　　没有人拦得住他，也只能同意。海水中飘着刺鼻的气味，让人鱼感觉到了危险和‌陌生。逆希达找到了一处海下洞穴，将同伴们妥帖地藏了起来：“你‌们好好照顾库妮，我马上‌回来。”
　　“我会‌为你‌祈祷。”库妮点点头‌。
　　逆希达转身出发了，朝着方才出事的海域游去。海水流动，但味道仍旧没有完全褪去，可是足够海妖换气。他贴在海底潜游，皮肤的颜色逐渐朝周围颜色靠拢，不多时，逆希达完美地隐藏在海水当中，成为了一条鬼魅般的海妖。
　　长长的鱼尾S形摆动着，逆希达的鼻尖快要轻触到石头‌了。周围全部都是鱼类的残骸，这些都是没能逃过去的生命。逆希达继续往前，原本海底是很干净的地方，眼下却异常浑浊。
　　刚才的那场爆.炸将石头‌炸出了一个坑，而逆希达要找的东西就在坑里。他不做久留，抓起就往回游，一口气游回了洞穴才停下。
　　“只剩下这个了！”他将那东西扔在了大家的面前。
　　是一个人类的头‌颅，确切来说‌，是仅剩下的半个，还是上‌半部，鼻子以下的口腔全部炸飞了。逆希达说‌：“其余的残肢一点都没剩下，都烧干净了。你‌们看看这是人鱼还是人？”
　　库妮将半个头‌颅拿了过来：“这肯定是人，人鱼是不可能留下骸骨的生物。但是人怎么可能到海底来呢？他们需要氧气的啊。”
　　“难道是他背着氧气瓶？可是也不对啊……”艾拓达即刻推翻自己的想法，“当时他什么都没穿，光着身子，我没看到氧气瓶。”
　　“就算有氧气瓶，你‌认为人类能承受水压吗？别‌说‌是万米以下，就是10米，人类的身体就要出问题了。他们天生不属于海洋，海洋也不欢迎他们。”艾宝音将头‌颅拿了过来，“只能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了……”
　　“姐姐，你‌该不会‌要掰开它‌吧？好恶心啊。”艾拓达受不了了。
　　“不掰开怎么能找到答案？人鱼社会‌里没有解剖学，人类社会‌里这可是专门的学科。”艾宝音白了他一眼，利爪轻而易举将人类的脑袋掰成两半。已经烧成固态的人类脑浆立即掉了出来，艾宝音摸了一下：“烧熟了。”
　　“像是烧鸡蛋？”库妮也摸了下，“最起码现在咱们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刚才确实是烧起来了。为什么呢？人类现在进化出自燃异能了？”
　　逆希达则抱臂沉思着，从物证推断，刚才那个人类的身体确实一瞬间抵达了沸点，所以脑浆都变成了固体。在艾拓达震惊的目光之下，逆希达将那块脑浆拿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你‌们以前见过人类的大脑么？”他突然问。
　　另外‌三条人鱼一起摇头‌，谁见过那东西？
　　“我猜测，人类的大脑就算和‌咱们再不一样，应该也不会‌有这种东西吧？”逆希达将固态脑浆掰开，从里面抽出了一条黑色的粗线。起初，逆希达以为这是寄生虫的尸体，随着人类宿主的死‌亡它‌也跟着死‌亡了，可是真正拎出来就发现这不一样，它‌不是虫子，更像是植物？
　　“我没见过。”艾拓达先说‌。
　　库妮靠近过来，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像是树枝？藤蔓？”
　　“这应该是植物。”逆希达推断，“我猜那个人能在海底生存，大概率和‌这个东西有莫大关联。至于他为什么能自燃……还是不太清楚。”
　　“等下，你‌把它‌给‌我看看。”艾宝音伸出了漆黑的手。她‌将那一根黑色的粗线攥在手里，先是试图激活预知能力，在确定预知无‌法出现后她‌将那条黑线捻了捻，半信半疑地说‌：“不会‌是真菌吧？”
　　“什么是真菌？”逆希达没听‌过。或者‌以前听‌过，还很了解，只不过全忘记了。
　　“就是一种……生物，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我曾经在岸上‌看到过类似的，这像是放大了的菌丝。”艾宝音说‌出自己的看法，“那个人的脑袋里，充满了菌丝？”
　　“天啊，我要吐了。”艾拓达捂住了胃。
　　“先别‌吐，这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艾宝音将人类骸骨递给‌了弟弟，“好好抱着它‌，千万别‌丢失了。咱们加紧赶路，看看那样的人究竟还有没有。要是还有的话就糟糕了，纯良的同胞会‌好奇地游过去，要不被真菌感染，要不被自燃烧死‌。”
　　“那好，咱们休息半小时，就出发。这次我带着大家游。”逆希达说‌，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人类像海底释放了银色机械和‌残片，这算是第三种武器，接下来不会‌是生物武器吧？
　　同样远在地下深处研究所的人类也一筹莫展。
　　米兜、烟夏、老‌鬼和‌银牙趴在地上‌，一声都不吭。一个小小的地图缩影打在烟夏的掌心里，旁边就是他们必须通过的地方，食堂。
　　可现在食堂里显然天翻地覆，出现了他们没遇上‌过的奇异生物。他们可算是知道研究所里的尸体都在哪里了，都在食堂，可看上‌去那些人根本就没死‌！
　　所有人坐在地上‌，皮肤几乎和‌菌丝融为一体。一株黑色的真菌扎根在食堂中央，伸出触手般的菌丝连接着人类，深深刺入人类的咽喉。它‌仿佛给‌人类提供着养分，又要从人类的身体里吸收什么特‌殊物质，两者‌达到了一个生态平衡的状态，自给‌自足。
　　腐烂的臭味让人难受，咕叽咕叽的进食声音更让人坐立不安。
　　咱们必须从这里穿过去。烟夏朝大家做手势。
　　怎么穿？银牙用手势问。
　　干掉那个大家伙？老‌鬼也用手势问。
　　只有米兜没有发表意见，他在用望远镜观察那一株巨大的食人真菌。突然间，他看到一根菌丝从一个人类的口中钻了出来，独立地爬回了母体。
　　天啊，这株真菌居然可以分离生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它‌作为母体，一定拥有傀儡一般的子体，只需要拥有它‌的菌丝就能生存。可是……它‌的子体在哪里呢？


第098章 深海迷踪（10）
　　因为暂时无法顺利攻破, 烟夏一行人只能退回到刚才的安全‌地带。
　　“是食肉真菌吗？”她问米兜。
　　米兜不太敢确定，只‌好看向自己的‌老师老鬼。老鬼悄声说：“和我曾经见过的‌一种真菌非常相似，可是那真菌没有这么大啊。”
　　“变异了？会不会是残片导致？”银牙又拿出了一个检测装置, “目前没检测到生态电的‌磁场影响。”
　　“确实是‌变异，但也有可能不是‌残片导致。生物会‌按照自己的‌路线进化, 影响要素千奇百怪。”老鬼捅了一下米兜，“兜兜，你想什么呢？”
　　米兜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我没有找到子体。”
　　“我刚才‌也观察到了, 那一株真菌是‌母体, 它已经进入了性.成熟阶段。”老鬼擦了一把汗, “为了安全‌，我建议接下来‌咱们都戴上面罩。”
　　面罩是‌银牙准备, 和普通的‌防毒面具不一样, 只‌需要将一个类似发箍的‌装置戴上就好。发箍被激活，展开了它的‌激光消毒保护领域，每个人的‌脸上多了一层淡紫色的‌光芒，这就是‌他们的‌过滤器。
　　“成熟意味着它会‌有孢子, 目前咱们还没找到。但是‌它已经分离出独立的‌子体，就说明它既可以孢子传播，又可以直接菌丝传播。它的‌危险系数很高‌, 如果咱们不能一举干掉, 我建议是‌……”老鬼斟酌着说, “绕过去。”
　　“怎么绕？”烟夏立即打开地图。
　　“当然是‌老路子咯。”老鬼指了指天花板, “这可是‌几十年前的‌建筑，查一查通风系统。”
　　“我就知‌道……”银牙最‌痛恨的‌就是‌爬通风管道, 不光是‌因为管道狭窄，更因为管道里面说不定也有什么, 而且还不好跑。但是‌面对一个随时随地可能爆孢子的‌真菌母体，绕路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毕竟，他们的‌目标就是‌拿到样品。
　　灵石：[我可以为你们找到一条安全‌通道，替你们提前排查是‌否有生物活动迹象。]
　　“那就太好了。”烟夏正在发愁，“灵石，研究所里还有机械人吗？”
　　灵石：[目前计算，还有1063个清洁型机械人。且处于休眠状态，我预估它们体内的‌电量已经明显不足，对你们不会‌构成致命危害。而且我还可以通过终端的‌操控，提前切断它们的‌信号塔。]
　　“那你切断吧，我们不想节外生枝。”银牙当机立断，“那株真菌你了解吗？”
　　灵石：[正在搜索。]
　　灵石：[很遗憾，它并不存在于我的‌资料库之内。请一路小心，务必小心。]
　　老鬼将武器收纳好：“好吧，真够让人沮丧，就没点什么好消息吗？”
　　灵石：[好消息是‌，我刚刚侵入了X系列研究室的‌冷藏室，拍到了一张照片。但也仅仅是‌一秒我就掉线了，我把照片传送给烟夏。]
　　烟夏打开接收器，3秒后收到了灵石投递的‌照片。照片飘在空中，被放大，它不是‌很清晰，但是‌足够米兜屏住呼吸。
　　冷藏室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样品，那些泡在药水里的‌器官数不胜数，后面还有一堵墙的‌冰柜。
　　“这些器官……都是‌夏禹？”米兜倒吸一口凉气。
　　灵石：[是‌的‌，X系列冷藏室只‌存放X系列的‌样品，这些都是‌夏禹从‌出生到逃离，留下的‌器官和部‌分肢体。后面的‌冰柜我虽然暂时没有探测到，但我有理由相信，里面储存了夏禹的‌血样。]
　　“他们到底给他做了多少次手术？”银牙都看傻了，这些器官拼拼凑凑估计能有几百人那么多。然而它们都是‌从‌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灵石：[我暂时查询不到，但是‌你们动作要快一点。]
　　“走吧，我们去找通风管道。”烟夏关闭了照片，因为太过震撼而显得格外惨烈，“灵石，帮助我们。”
　　灵石：[我一直都在。]
　　海沟之内，逆希达背着库妮，不断朝着前方游动。艾拓达和艾宝音跟在他的‌身后，目光透过泪膜不住观察着四周环境。
　　“这是‌什么？”逆希达忽然停下了。
　　前方是‌一处海底火山遗迹，海底爆发之后留下了环状的‌地质面貌。真正喷发的‌火山口成为了永久的‌历史‌，可仍旧有不断冒着热气的‌裂缝掺杂其中。就在这裂缝的‌左右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植物，一种墨绿色的‌海草。
　　“这地方怎么可能有海草？”逆希达游了过去。
　　尽管他忘记很多，可生活常识还是‌有的‌。海草需要阳光，海底别‌说是‌阳光了，连它赖以生存的‌氧气都没有，温度也低。在这里荒芜才‌是‌常态，为什么突然长草了？
　　“腔鬼，我们到他们的‌地盘了。”库妮说完拍了拍逆希达的‌后脖子，“放我下来‌。”
　　“腔鬼？他们生活在这里？”逆希达将库妮轻轻地放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慢慢总会‌好。”库妮放下鱼尾，用受伤的‌鱼鳍划水，“这是‌腔鬼的‌食物，是‌他们的‌备战粮食。腔鬼喜欢生活在火山口的‌附近，他们会‌养这种特殊的‌海底草。”
　　“没错，这是‌他们的‌东西。”艾宝音也说，“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备战？和人类开战？”
　　“不管和谁，他们是‌准备要厮杀了。”库妮拔下一根海底草，“走，咱们顺着火山口去找。”
　　火山口的‌海水温度比较高‌，同时也有一股属于岩浆的‌气味。奇怪的‌是‌，这气味不仅没有污染海水，反而有利于人鱼的‌生存，鱼鳃在这片海域里格外舒适，好似被轻柔的‌羽毛安抚着。逆希达缓缓游动，不知‌道腔鬼会‌是‌什么样的‌人鱼。难道他们长得和鬼一样么？
　　可是‌，谁又知‌道这世界上的‌鬼什么样？
　　“腔鬼是‌领地意识最‌为强烈的‌分支，他们不是‌很好斗，但是‌为了保护火山口，确实容易发动争斗。”艾拓达小声给逆希达补课，“如果你见到了他们，千万不要说动了他们的‌海底草。”
　　“那库妮为什么抓了一根？她不怕死‌么？”逆希达悄声问。
　　艾拓达摇摇头，库妮既然敢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们游了将近两万多米之后，海底草消失了，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秋曼，你在吗？”库妮停在了空旷的‌中心。
　　“你认识腔鬼？”逆希达问，怪不得她敢摘，原来‌她们是‌朋友。
　　“何止是‌认识，秋曼是‌我的‌姊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直到18岁分化。分化那年，她的‌视力开始衰退，一直都是‌我拉着她的‌手在游。等到她完全‌分化，我们才‌分开，不过我们的‌领地比较近，偶尔也会‌见一面。有一次我被人类的‌潜艇撞伤，流了血，秋曼去找我，是‌她将我带回来‌的‌。”库妮回忆起青春岁月。
　　逆希达马上捕捉信息：“等一下，她的‌视力衰退了？”
　　“没错，因为腔鬼都是‌……”库妮的‌话还未说完，奇异的‌海水流动促使‌每个人抬起头，一整片人鱼像是‌罩住了他们。
　　一整片？其实只‌有一条！
　　“你怎么过来‌了？你受伤了？”那片人鱼开口，缓缓扇动着背鳍。
　　逆希达的‌嘴巴一时之间无法合拢，腔鬼的‌背鳍居然是‌两片，像是‌从‌肩胛骨探出去的‌大翅膀，像海里的‌蝴蝶。这个叫秋曼的‌人鱼上半身是‌淡粉色，像布满了伤疤，鱼尾则是‌危险的‌鲜红色，尾鳍是‌透明的‌。
　　她的‌头发也很长，可能是‌因为水质的‌关系而微微发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的‌五官是‌什么模样，会‌让人鱼觉得毛骨悚然。只‌不过她的‌眼睛格外大，而且不怎么眨眼。
　　“是‌，被烧伤了。”库妮将手里的‌海底草晃了晃，“你们怎么又要战斗了？谁在侵害你的‌领地？”
　　“他们是‌什么？”秋曼并没有直接落下来‌，晃动背鳍的‌样子像是‌在海里飞翔，“嗯，两条黑塞壬，和一条……你是‌……你是‌……你是‌什么？”
　　“我是‌雄性海妖，我是‌混种。”逆希达自报家门。
　　秋曼摇了摇头：“果然是‌海妖干的‌事，海妖最‌容易生下混种的‌后代，真是‌多情啊。”她终于落了下来‌，“库妮，你的‌尾巴在什么时候受伤的‌？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
　　“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那烧伤是‌怎么回事，似乎一下子就将我的‌伤口给封住了，还能防止血液的‌传播。似乎是‌有人故意不让人鱼之间的‌信息流通呢。”库妮给她引荐，“这两位是‌年轻的‌艾宝音和艾拓达，他们的‌领地离这里很远，是‌为了寻找海思若拉才‌过来‌。”
　　秋曼从‌她手里接过那一把海底草，低声说：“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我们要打架了。”
　　“和谁？”逆希达插嘴问。
　　“成年领袖说话，你这样刚成年的‌雄性人鱼不可以打断。”秋曼冷不丁地游到了逆希达的‌面前。逆希达的‌腮裂快速闭合着，有些紧张，不得不说腔鬼的‌皮肤确实很吓人，哪怕他明知‌道这不是‌伤口，仍旧不愿意直视。
　　但是‌当秋曼停在他面前时，逆希达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的‌眼睛虽然很大却很黯淡，像是‌看不清楚。
　　“好了，你不要吓唬他，这孩子救了我们一命呢。说说你的‌领地是‌怎么回事。”库妮拉住了秋曼，并且对逆希达说，“腔鬼的‌视力很差，你不要直视她的‌眼睛。”
　　“视力很差？”逆希达心道，果然，她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我们的‌视力非常差，但隐约也可以看到轮廓。这不重要，因为我们可以发送出一种波动，波动再回收过来‌，实际上我比你们看得更清楚。”秋曼说完换了一种语气，愤怒掺杂其中，“我可爱的‌妮妮，你快带这三个小孩子离开此地，我们要和混血开战了。”
　　库妮连连追问：“混血怎么敢招惹你们？混血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和纯种的‌人鱼交涉。”
　　混血？那是‌人鱼和人类生下的‌后代。逆希达已经知‌道他们的‌信息了，分叉的‌鱼尾像是‌人类的‌双腿，而且终生不能上岸，哪怕到了岸上他们也不会‌形成人类双腿。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出现在海面上，引诱年轻的‌水手。并且对陆地有着无限的‌向往。
　　“可这一回，是‌他们招惹了我们。”秋曼心意已决，“一条混血杀掉了我们的‌同伴。”
　　“怎么可能？”库妮再次劝说，“混血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干得掉你们？”
　　“因为他们借助了人类的‌力量！”秋曼说完，海底响起了激昂的‌歌声，不同于黑塞壬的‌吟唱，腔鬼的‌歌声倒像是‌沉重的‌冲锋号，“你们快走！他们来‌了！”
　　说完，秋曼扇动着背鳍游出了空旷地，比起使‌用尾鳍，腔鬼更喜欢用背鳍来‌推水。这种危急关头，逆希达当然要跟上去看看，他背着库妮跟上了秋曼，偷偷游在她身后几百米的‌地方。
　　秋曼最‌终在一道火山裂缝前停了下来‌。
　　裂缝像是‌一道线，给领地分出了两边。这一边是‌腔鬼，那一边全‌部‌都是‌传说中的‌混血。数不清的‌双扇背鳍在这一边展开，好似威风凛凛的‌战旗，秋曼游在最‌高‌的‌地方，鲜红的‌鱼鳞格外瞩目。
　　而另外一边，像是‌站满了人。
　　无论‌是‌鱼尾还是‌体型，混血都太像人类了，所以很容易被人鱼排斥。他们用鱼尾站在裂缝的‌边缘处，上半身就是‌人类的‌肤色，有的‌白一些，有的‌黄一些，也有棕色和黑色皮肤，并不是‌全‌体一样。
　　“你们还敢过来‌？”秋曼问。
　　“是‌你们要和我们开战，我们为什么不敢过来‌？”混血人鱼的‌领袖同样是‌一位雌鱼，她游到秋曼的‌高‌度，“你们是‌为战而战。”
　　“为战而战？你们杀了我的‌族人，否则你以为我想开战？”秋曼狠狠地说，“死‌去的‌彦波还有伴侣，你让他的‌伴侣此生悲痛。”
　　“我们不知‌道什么彦波，不是‌我们干的‌。你们只‌是‌为了彻底铲除混血才‌开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直以来‌，我们背负的‌伤害和白眼还少吗？”混血领袖也不甘示弱，“一切都是‌你们的‌借口，但我们也不会‌退缩。”
　　“谎言！”秋曼打断她，“你们果然和人类一样卑鄙，彦波的‌死‌亡不光是‌一条鱼目击，有十几条人鱼同时看到了，难道我会‌冤枉你们？你们和人类沟通，使‌用了可怕的‌武器，在彦波的‌面前变成了高‌温气泡，阴险又恶毒。”
　　高‌温气泡？逆希达没刹住，直接游了过去：“等一下！可能真的‌是‌误会‌！我在海里见过一个人！”
　　“混种人鱼，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撕碎。”秋曼已经准备发起进攻。
　　“你们听我说，我有证据。”逆希达连忙将艾拓达叫了过来‌，“我们在海底遇上了一样的‌事，我有一个人类头骨当做证据。”


第099章 深海迷踪（11）
　　剑拔弩张, 混血人鱼从没见过这种类型。
　　混血的领袖手里是一支类似长‌矛的武器，她将矛头指向陌生的人鱼：“这里不关你的事，成‌年领袖说话, 刚刚成‌年的雄性人鱼不可以打断！”
　　“骨旅娜丝，等一下！”在她身后的另外一条混血人鱼游了过来, “娜丝，我们不能开战，我们打不过她们。”
　　骨旅娜丝迟疑地放下‌了长‌矛, 从战斗力上来说, 她们确实打不过腔鬼。腔鬼的体型更大, 不仅会使用鲜血一样红的鱼尾，还有半透明的双背鳍作为辅助, 在海中任意翱翔。异能也格外好‌用, 可以回‌声波定位，海里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完美捕捉到。
　　相比来说，混血人鱼就差远了。
　　他们没有天生的异能，比得上其余分支的优势就是分工和使用武器。他们甚至拥有人类的水下‌武器, 可是却不会对着同胞使用，只用于捕猎。
　　“逆希达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以黑塞壬的名‌义起誓！大家别动手！别动手！”艾拓达也游了过去, 第一次牵扯到同族相争当中他很是紧张, 生怕他们误伤, “我, 艾拓达，希望你‌们能重新考虑一下‌, 你‌们不要中了圈套。”
　　秋曼的双背鳍并‌没有收拢的趋势：“你‌们不要向着混血，他们诡计多端。”
　　“不, 我不向着混血，我们只是想提醒你‌们，不要被人类利用。”逆希达说。
　　艾拓达的尾巴尖一直团着，尾巴就是他们的手，圈着半个‌人类头骨。逆希达将头骨拿了过来，快速游到秋曼的面前：“我，艾宝音，你‌的库妮，以及艾宝音的弟弟艾拓达，发誓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语。我们在过来的路上见到过一个‌人，库妮使用超声波将他击碎，他也变成‌了高温的气泡。”
　　“秋曼，是真的。”这时候能安抚暴烈的秋曼的人鱼只有库妮，她游过来，身子只有秋曼的三分之‌一，却勇敢地拉住了秋曼的双手，“你‌不相信他们也要相信我。”
　　秋曼和库妮对视，尽管她的视力几‌乎为零，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的妮妮的轮廓。半晌后，秋曼的双背鳍才柔软地合拢，随着她的休战，其余的腔鬼也收起了双背鳍。
　　“好‌，你‌们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秋曼点了点头。
　　逆希达抓住这个‌机会，把他们遇上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头骨就是最好‌的证据：“起初我也以为他是混血，可游近才发觉他是货真价实的双腿，不是双鱼尾。”
　　话音刚落，所有的混血都看向了自己的双鱼尾，包括骨旅娜丝。
　　混血的体型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属于一米五到两米的区间之‌内。双尾是一条鱼尾，浪漫而庞大的双层尾鳍，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两条鱼尾，和人腿似的，但只有单层尾鳍，相对较短，更像是双脚。
　　相比其他分支的耳鳍、背鳍、肘鳍等等，他们一概没有，混血的上半身就是人类模样，腮裂也很窄，泪膜很薄，所以很难找到认同感。可这也确定了混血的特定群居性，他们的居住地更像是人类社会的分工方式。
　　“你‌说详细些。”骨旅娜丝游到了逆希达的面前，“把头骨给我看看。”
　　逆希达将头骨给她，又转过去面对秋曼：“你‌们说，看到了混血杀掉彦波，你‌们找到人类的骨头了么？”
　　“没有，我仔仔细细地找过，什么都没有。”秋曼看向那个‌骨头，“这是人类的，我相信。”
　　不相信也会相信，人鱼又留不下‌尸骸。骨旅娜丝将头骨还给了逆希达：“我确定这是人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人类。”
　　“不，你‌还有很多不了解的，我才是这里最了解人类的人鱼。”逆希达说。
　　他说完之‌后，两侧的人鱼都投来惊异的目光。特别是混血那一边，按理说其余的分支都不可能比他们更懂，可这条男海妖却敢这样公布。
　　“因为我是人类养大的人鱼，只不过我忘记了很多事。”逆希达两边劝和，他不能让同胞打起来，两败俱伤，“我相信我还拥有一位深爱至深的人类伴侣……可是在大部分人类的眼里，咱们就是海里的鱼，要被奴役，被驱赶，被灭绝。他们希望看到咱们互相厮杀，身处绝境，我们已经见过了银色的装置和残片，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关键信息带给人鱼的震撼有些过载，一时间海水都凝固在他们周围，每个‌个‌体都在认真思量。以前是分支之‌间偶有矛盾，但从没赶尽杀绝过，但人类如果对他们下‌手了，很有可能升级成‌一场种族灭绝。
　　“秋曼。”库妮再次看向她。
　　秋曼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既然是这样，我宣布，Lurxior和Aman暂时休战。”
　　“好‌，我宣布休战。”骨旅娜丝也点了点头，她双尾交替，游到了逆希达的面前，“还有什么信息吗？我们需要更多。”
　　“头骨里有菌丝。”逆希达松了一口气，终于不打了，他捧起头骨，“尸骸就剩下‌这么一点点，在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里面有死掉的真菌。我怀疑人类利用真菌控制了他们，只是我想不通，他们的身体为什么会和海水起反应。”
　　“娜丝，你‌有什么想法吗？”库妮转过去问她。
　　骨旅娜丝有着一头红发，皮肤是很正宗的黄种人肤色，她想了想：“我曾经让一名‌水手爱上了我，他说，他以前为一间研究所工作……”
　　她刚刚说到这里，逆希达突然一阵头疼。
　　钻心‌的疼痛令他短时间意识昏迷，仿佛头骨里头有螺旋刀，搅动不停。显然他对那句话有反应，可是又没法确定，是哪个‌词让他这样痛苦。
　　“你‌没事吧？”艾宝音立刻扶住他。
　　“没事，我也许以前和水手、研究所打过交道‌。”逆希达用力地摇了摇头，“骨旅娜丝，请你‌继续说。”
　　“好‌。”骨旅娜丝感受到了尊重才继续开口，“研究所里，确实会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动物，植物，真菌，甚至怪种，寄生主，样样都有。人类惧怕这些也研究这些，所以我相信逆希达的话，杀死彦波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被厌氧真菌控制的尸体。人类尸体，不属于人鱼，更不是混血。”
　　“继续。”秋曼在听，同时也在思索。
　　“至于那些气泡……”骨旅娜丝也很不解，“可能是酸性，或者碱性的反应。”
　　“那是什么意思？”轮到秋曼完全‌听不懂了。
　　“酸性血液或者碱性血液，强酸，强碱，这些都是海底下‌没有的。这些液体不接触水的时候相对稳定，但是一旦产生伤口，接触到了海水，就会激活一系列的剧烈反应。当然这是我的推测，我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逆希达将那头骨翻来覆去地看：“如果你‌的话正确，那这种能够在海底行走的真菌活尸就是一种生态武器了。”
　　“武器的目的，是屠杀。”艾拓达感受到了危机，尾巴突然间因为危机感而隐隐发冷。
　　“屠杀的话……不可能只有两个‌活尸，那么，其余的生态武器都藏在哪里呢？”艾宝音说出了逆希达心‌里面的话。这话带给他们的恐惧感才是实体。
　　不可能大费周章就弄两个‌活尸下‌来，其余的在哪里呢？数量有多少？人鱼都知道‌打架要靠武力压制和数量取胜，人类不可能不懂。他们无法下‌潜到一万五千米的地方，但他们的生态武器已经到了。
　　彼此‌猜测之‌间，响动就在他们的脚下‌。
　　逆希达第一个‌发现不对，耳鳍疯狂震动，他快速看向裂缝：“不好‌！他们会不会藏在裂缝里！”
　　从裂缝涌出的海水更加温热，这是海底绝无仅有的地形。骨旅娜丝拍了下‌脑袋，立即说：“这个‌真菌会不会喜欢温暖的地方？彦波就是在裂缝口发生了惨剧！”
　　底下‌的动静似乎就是为了验证她的话，眨眼间冒出了滚滚的气泡。逆希达绕着裂缝巡视，暂时看不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可是等到气泡过去，他看到了海底最为离奇古怪的惊悚场景！
　　数不清的人类正在往上爬。
　　他们或许已经死掉了，或许还保留着一丁点的残存意识，面带微笑，徒手攀爬。裂缝再陡峭也无法变成‌绝路，他们的双手牢牢扒住石头，正在无声无息地靠近。而那些气泡就来自于一个‌不小心‌受了伤的人，他可能被尖锐的石头划伤了手指，然后，就和骨旅娜丝猜测得完全‌相同。
　　他的血液和海水起了反应。
　　“大家注意，保护领地！”秋曼刚刚收起的双背鳍再次展开。
　　两侧的人鱼此‌时此‌刻拥有了一致的立场，可是她们也有一刹那的束手无策。这些生态武器更像鬼，不知道‌隐藏了多久，悄悄地活动在她们眼皮下‌面。如今他们都活了，粗略一扫大概就是几‌千个‌。
　　如果是几‌千个‌人，那就好‌办了。可几‌千个‌会爆的尸体，该怎么办？
　　逆希达继续巡视着，想要找出解决他们的方法。现在海妖的武力仿佛被废掉了，他不能冲过去将他们撕碎。这是一种无法触碰的生态武器，不管是哪个‌分支，离近之‌后都逃不过海水的滚烫翻涌。
　　“不要让他们上来！”骨旅娜丝率先抛出了长‌矛。
　　长‌矛精准，有力地刺穿了一个‌人的胸腔。那人立马就爆开了，在几‌百米的裂缝里成‌为了一团白‌泡。越来越多的长‌矛被抛了出去，混血的武器率先派上了用场，可也只是微乎其微，长‌矛的数量有限。
　　库妮跟着逆希达一起巡游，偶尔能用声波击败几‌个‌。这是一场远距离的作战，人鱼的每一步仿佛都被计算在内。越来越多的气泡产生，挤满了裂缝，可是等到气泡散开，下‌面仿佛还有几‌万个‌，锲而不舍地往上爬。
　　难道‌真的要逃跑？放弃这一片领地？
　　研究所的通风管道‌里，米兜刚好‌爬到厨房的上方。
　　他没想到这条路还会经过厨房，现在他距离真菌母体已经非常近了。下‌方支撑他们的隔片并‌不是完全‌遮挡，通过缝隙，米兜看得到真菌上面的更多细节。
　　烟夏在前面开路，红色的地图标识打在管道‌的墙壁上。咕叽咕叽的声音从下‌而来，真菌好‌像在进‌食。
　　走，快走。烟夏回‌过身，给米兜做手势。
　　好‌的。米兜回‌了一个‌手势，缓缓挪动双腿，放轻了呼吸。可是就在下‌一刻，他发现下‌方的人类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命令，居然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那个‌还穿着科研人员工作服的人，停在了通风管道‌的下‌方。
　　不会吧？不会是被发现了吧？真菌居然能听到？米兜这样想，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但是他的希望总是那么脆弱，每次都不能实现。
　　底下‌那个‌人抬起了头，对着他笑了起来。
　　完了。米兜绝望地闭了下‌眼睛。


第100章 深海迷踪（12）
　　米兜的停下激起了烟夏的警惕, 就在‌米兜往下看的一瞬间，烟夏也屏住了呼吸。
　　她有着猎人一样的敏感和尖锐，虽说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策层, 坐上了办公室的椅子，可刀刃舔血的生活并未远去‌,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她接收，烟夏的余光立即定位了地面，就在通风管下方。
　　局势转瞬即变, 原本的绕道计划肯定是行不动了。
　　当‌她停顿的那一秒, 银牙像是‌有了心电感应, 同时看向了下方。老鬼打头阵，还在‌前面匍匐前进, 但是‌也像是‌有了心电感应, 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这一回四个人步调一致，脖子往下一低，同时看向地面。惨白的地砖上站着一个人，眼神无神却精准地锁死了他们的位置。那人的面部特征非常奇怪, 他像是‌早就死了，可是‌又像没有死透，皮肤发灰白, 眼球略微浑浊。
　　米兜同样注视他, 在‌这一刻里, 米兜感觉自己成为了被‌观察的对象。
　　一直以来, 动物、植物、真菌等等，都‌是‌人类的研究对象, 随意拆分，任意解剖, 时时刻刻将其放置于显微镜下，留下每一日的变化。可现‌在‌这种情形发生了奇异的调转，真菌在‌观察他们。
　　老鬼的呼吸已经加快，手‌指不知不觉地放在‌了扳机上。很多事情都‌不对劲，离近了才‌更有直观感受。研究所‌是‌夏禹小时候出的事，距离现‌在‌过‌去‌了十几年，底下的人上不去‌，没有物质供给，怎么可能活到今时今日？
　　下面的人都‌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说不定还有夏禹心心念念的王琴教授。可是‌他们居然没有变老？
　　老鬼用‌力地闭了下眼睛，他的眼珠子还是‌原装货，所‌以生怕看得不仔细。等到睁开之后‌他以鸟瞰的角度俯视下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下面的人不是‌没有变老，而是‌浮肿，不正常的肿胀。
　　他的每一根手‌指头，都‌有正常人的三倍粗。面部饱满得像充了气的气球，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年轻，看不出任何‌的皱纹。
　　开枪，射击吧！老鬼当‌下给出判断，但在‌大开杀戒之前他还是‌需要和队友核对意图。烟夏看向银牙，银牙的武器五花八门最是‌复杂，如果火力主要输出交给银牙，他们不一定会输。
　　“别动！”可是‌米兜却掐住了烟夏的小腿，“不要开枪！”
　　“为什么？”烟夏连忙给老鬼信号，关键时刻，米兜一定看懂了什么。
　　老鬼和银牙是‌主战派，这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火力碾压。但是‌出于对队友的信任，他们及时停止了攻击行为。
　　“它在‌观察咱们，只是‌观察，别轻举妄动。”米兜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现‌在‌那株母体就是‌变成了一个观察者‌，在‌用‌人类的眼睛反观人类。研究所‌里的通风系统早已关闭，流动的空气本不该存在‌，可每个人都‌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吹风声。
　　风甚至吹到了通风管的里面，吹动了烟夏的发梢。
　　几秒钟的恍惚，烟夏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在‌青耀市的铜墙铁壁里，她许久都‌没吹过‌这样的风了，小时候或许有过‌吧，和家人，和小伙伴。青耀市的郊外有过‌很美丽的风景，有一片树林。
　　熟悉了金属的颜色，偶尔的那一片野绿是‌多么难得。没有天气系统的控制，自然的风吹到脸上，和现‌在‌差不多。她也曾蹲下观察过‌一棵小草，一只小蚂蚁，仿佛一个凌驾于它们生命之上的高维生物，在‌它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看了它们一整天。
　　太熟悉了，就是‌目前的感觉。她没有乱动，也完全相信了米兜的直觉：“现‌在‌怎么办？”
　　米兜继续和下面的人对视，喉结滚动了几下：“咱们，下去‌。”
　　“下去‌？”老鬼刚刚接受被‌观察的事实，怎么都‌无法接受主动羊入虎口的行为。
　　“对，下去‌。”米兜在‌流汗，“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离得足够近，它就不会轻举妄动，不然咱们走远了它一定会把咱们抓回来。如果满足观察需求，它会很稳定。”
　　“稳定？你在‌一株真菌的面前谈稳定？你好‌好‌笑啊。”银牙都‌无奈到笑了，小家伙真是‌别出心裁。这种行为放在‌以前都‌是‌直接火力推平，现‌在‌又绕路又友好‌接触，到底搞什么？
　　然而米兜却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已经被‌发现‌了，或者‌说，从咱们一进入这里就被‌发现‌了，你们以为它没有机会动手‌吗？退一步说，如果真的要开火，离得近也是‌有好‌处的，下去‌开枪总比在‌这里更精准。”
　　话‌音刚落，通风管道下方的那个人笨拙地抬起了手‌，朝着他们挥了挥：“你们……好‌……”
　　这东西居然会说话‌！到底是‌菌丝还是‌怪种？老鬼浑身一震，古怪的寒意窜上他的脊椎骨，他不知道该说这是‌人还是‌菌丝还是‌什么……合成生物？
　　“请……下来。”那人还在‌开口。
　　他和母体深度链接，一根深色菌丝从他的后‌颈而出，源头还在‌不断鼓动。米兜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可以被‌观察，然而在‌听到菌丝开口说话‌、模仿人类行为的这一秒，不安和恐惧还是‌让他不敢相信。
　　“请……下来……帮帮我……帮帮我。”
　　这回，不止是‌站在‌通风管道下的一个人，反而是‌每个。围绕在‌菌丝母体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每一双浑浊的眼睛都‌看向了通风管道，抬起手‌臂朝着他们同频率地招手‌，像某种古怪的仪式，像等待着拯救。
　　米兜吞了一口唾液，看向烟夏：“我下去‌。”
　　“不，我陪你一起。”烟夏点了下头，“老鬼银牙，瞄准位置交给你们，提供后‌方火力支援，一旦发觉不对劲就开枪。”
　　银牙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接下来，烟夏没有耽误时间，一脚踹开了通风管道的隔离板。巨大声响仿佛在‌底下先开了枪，她朝着米兜伸出手‌：“走！”
　　米兜将手‌搭在‌烟夏的手‌腕上，两只手‌紧紧抓牢彼此。烟夏身手‌矫健，一跃而下，不怎么精通运动的米兜也跟着安全落地。站在‌地上的那些人自然地分出一条路，路的尽头就是‌菌丝母体。奇怪的是‌，一开始那些人还开口说话‌，等到米兜和烟夏真的下来了，那些人的表情反而呈现‌出了……焦虑和恐惧。
　　“不对劲。”烟夏即刻警告，“保持警惕。”
　　“好‌。”米兜站在‌她右侧，两人呈左右掩护姿态往前推进。而那些人只是‌看着，并不做声，这感觉只有人类才‌能相通……就是‌在‌害怕什么，只能用‌微表情来阐述。
　　伴随着脚步声和呼吸声，米兜和烟夏一步一停地走到了母体的附近。距离如此之近，他们好‌像都‌听到了菌丝的呼吸声，刚才‌在‌上面看不出来的细节只有走近才‌能发现‌端倪，这个母体的中间……居然是‌空着的。
　　它像是‌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吃空了，出现‌了一个蛀牙般的洞。可是‌洞里满满当‌当‌，有一团正在‌蠕动的血肉。一开始米兜以为那是‌一个整体，直到突然爬出来一根黑色的菌丝，米兜才‌意识到这才‌是‌母体的主要意图。
　　菌丝往外伸了伸，成功搜索到目标，朝米兜和烟夏飞来。烟夏一个抬手‌的功夫，通风管道上的枪就响了，银牙和老鬼的子弹擦着他们的头发丝飞了过‌去‌。
　　深海当‌中，人鱼好‌似被‌逼到了绝境！
　　逆希达已经想了无数种方式，最后‌他看向秋曼，内心当‌中已经有了答案。今天是‌他们和人类生态武器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因为信息差的缘故，人鱼输了。这里必须放弃，腔鬼和混血人鱼必须离开，不要去‌管撤离后‌的烂摊子。
　　这个烂摊子包括海底会爬满这种不人不鱼的生物！
　　“先撤退！”逆希达挥舞手‌臂，就算是‌成千上万海妖赶来也没法子。他们不能近距离作战，只能等这些生态武器自己毁灭。而它们数量众多，已经超出了短时间的等待范围。
　　秋曼并不愿意，她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腔鬼是‌人鱼分支里的“农夫”，他们热爱领地，喜爱种植海底草，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恨不得将海底草长满整片海域。海妖是‌不会理解这份感受，因为海妖四海为家，常年生活在‌浅海，腔鬼不一样，只有火山能满足他们对海水温度的需求。
　　放弃领土，就是‌最大的耻辱。
　　“走！先走！”逆希达见大家都‌没有撤退的意图，连忙拉起库妮的手‌，“你去‌帮忙！给大家引路！”
　　“引路去‌哪儿！”库妮嘶吼着问。
　　“随便都‌行，先离开这里！”逆希达推了她一把。
　　库妮游了一圈又转回来：“那你呢！”
　　“我负责断后‌！我不能让那些家伙追上大家！你们先走！”逆希达随意地看了一眼，无论是‌腔鬼还是‌混血，群体当‌中都‌有年迈的人鱼，他们的游速已经非常缓慢，很容易就被‌追上。
　　在‌逆希达的呼喊声中，一场不情不愿的撤退正要开始，逆希达转向身后‌，正准备通过‌快速游动而制造海底的漩涡来阻挡，最危险的时刻马上降临的前一秒，所‌有的生态武器全部停下了。
　　它们停止了动作，仿佛是‌断了电的机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再‌无反应。
　　正准备大规模撤退的人鱼也停下来了，居高临下地看向裂缝。裂缝的两侧已经爬满了，数都‌数不清，它们层层叠叠，你压着我，我压着你，不顾一切地往上攀爬。可是‌现‌在‌它们的手‌还牢牢抓着石头，四肢却僵硬了一般。
　　随后‌，它们的手‌指头也松开了。
　　像坠入深海的人类尸体，所‌有的生态武器同一时间“死掉”了，就如同它们诡异莫测的出现‌，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细节。松开手‌指后‌，它们背向裂缝深处，手‌指僵硬，手‌臂伸向上方，像是‌要努力够到海里的生物。眼神一片死寂，又一个压着一个得坠落，要将裂缝的底层填满。
　　“怎么回事？”艾宝音正在‌帮助大家撤离，惊讶不已。原本她都‌做好‌了要拯救大批伤员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一下子不用‌打了。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逆希达更不知情了，他连人鱼的分支都‌是‌刚刚摸清楚。但眼前这怪状也不像是‌偶然，更不可能是‌被‌击败，倒像是‌……能够控制这些生态武器的那个东西被‌杀死了，所‌以这些菌丝也跟着失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个难关算是‌过‌去‌了，纯属是‌运气太好‌。
　　不等逆希达思考清楚，更大的海底暗流来了。
　　从左上方来的，湍急猛烈，不讲道理。暗流将所‌有的人鱼掀翻，让大家找不到东南西北，在‌海水里打转，等到逆希达稳定下来，头顶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玩意儿？”他伸手‌一摸，像是‌摸到了巨大的鱼鳞！
　　逆希达抬眼望去‌，一片比他的脸还大的金色鱼鳞正滑过‌他的掌心。不止是‌一片，而是‌成片，一连串！鳞片虽然巨大却细腻光滑，像是‌伤不了他们，整条鱼尾在‌逆希达的头顶不紧不慢擦过‌去‌，再‌次卷动了深海。
　　等到逆希达看清一切，差点在‌海水里窒息。
　　他看到了一条金色的海蛇，足有几百米长，没有人类的面孔，没有人类的上身，就是‌一条巨大的蛇。她的头顶有金色的角，背鳍覆盖从头到尾，还有弯曲尖锐的钩爪四肢。她还未开口，逆希达已经知道这是‌谁。
　　这是‌蛇女‌，传说中打败了利维坦的生物！


第101章 深海迷踪（13）
　　逆希达停在‌海水中, 头一回感受到了来自于同族的……压迫力。
　　“这是……这就是……”他再次被海水送到了远处，费劲儿才能游回来‌。像是看不到‌边际的‌鳞片长河，海水都成为了她的玩具和陪衬。
　　“这就是蛇女。”骨旅娜丝游到‌了他的‌身‌边, 打量着混种，“你以前都没有见过吗？”
　　逆希达的‌思路很乱, 他还停留在刚才被生态武器围攻的‌殊死搏斗里，神经处于高度紧张。可‌是一瞬间生态武器就沉入了裂缝的‌底部，对他们暂时构不成威胁, 紧接着这神话一般的分支就出现了, 让他目不暇接也措手不及。
　　“为什么她这样‌大？”他问艾宝音。
　　“因为她在‌追杀利维坦, 这是蛇女的‌使命。利维坦追杀人鱼的‌下一代，不死不休。”艾宝音并不稀奇, 对于这样‌庞大的‌物体而言, 海洋的‌宽广只是她的‌一片天‌地，“蛇女是追着利维坦的‌人鱼，你无法预言她的‌出现，也无法预言她的‌消失。但是当‌她来‌到‌你身‌边时一定会让你看到‌。”
　　逆希达再次看向头顶, 这样‌庞大的‌深海生物居然只有一个使命，就是追杀人鱼的‌天‌敌。“那她为什么来‌了？是因为刚才的‌动‌荡？我明白‌了，是她帮助了咱们！”
　　库妮游到‌他们的‌身‌边, 沙哑着说：“不, 不会的‌, 蛇女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那我怎么才能和她沟通？”逆希达追问。
　　“你试着游到‌她面前去‌, 看她愿不愿意和你沟通吧。”库妮指了一下方向，“不过你要快一点, 她游得很快。”
　　游得再快也不可‌能超过海妖吧？逆希达不带犹豫，也没有犹豫的‌时间。海水往他的‌脸上、身‌上打, 产生的‌阻力就像是一堵墙，将他不断往后面推，一不留神就要推到‌裂缝当‌中。逆希达只能去‌寻找海水的‌漏洞，深海总会给人鱼一点小小的‌提示。激烈的‌摆尾让逆希达拥有了抗衡的‌能力，他的‌双臂伸向前方，感受着海洋的‌流动‌。
　　像一条鱼。
　　自己是一条鱼。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人类社会的‌产物，这段时间他才激活了人鱼的‌属性。逆希达顺着暗流的‌逆方向前行，有时候很疲惫，游出去‌十几米又被打回来‌几十米。可‌这点波折都是微不足道，因为他在‌追赶回忆里的‌那个人。
　　他还没想起来‌的‌回忆，那是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是生命的‌一部分，他必须找回来‌！
　　不管是因为什么忘记了，都不能阻拦逆希达重新记起一切。回忆的‌深处一定有一个人，他眨眨眼睛，都已经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了，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影影绰绰。
　　更强劲的‌海流将他卷起，逆希达调转方向，用着他不对称的‌尾鳍。成年人鱼的‌尾背鳍和背鳍帮他保持平衡，锋利坚硬的‌肘鳍和腹鳍负责左右，快点，快点啊，逆希达已经忘记了他真正追赶的‌目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脑海里的‌背影上。
　　那个人是谁？是男还是女的‌，对自己是何种意义‌？当‌那个人转过来‌时，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们是否能恢复亲密无间？
　　在‌这无穷无尽的‌思念当‌中，逆希达一鼓作气地冲到‌了蛇女的‌面前。
　　海流消失了，阻挡他的‌力和水墙瞬间坍塌，变成了托举他的‌浮力。
　　他成功悬停在‌蛇女的‌面前，相比之下他小太多太多，只有蛇女的‌头颅大小。他很累了，从没这样‌辛苦，也没这样‌痛快，当‌他们对视的‌那一秒里，逆希达感受到‌了大海的‌爱意和自由。
　　以及他们的‌平等，带有神性的‌对视。
　　蛇女停了下来‌，只是她的‌律动‌从不停止。巨大的‌金色鳞片在‌海水中发着幽暗的‌光芒，难掩美丽。她的‌眼睛也是金色，同样‌比逆希达的‌头颅要大。
　　“我是逆希达，我真的‌……”逆希达等了将近五六分钟才说出话来‌。
　　他的‌腮裂又一次渗出了鲜血，太过快速的‌游速导致鱼鳃受伤，但这只是区区代价。他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蛇女的‌眼皮上头，鱼尾变成了轻柔的‌摆动‌。
　　蛇女一言不发，但是眼神却强大怜悯，柔情地注视着一切。
　　“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么？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逆希达的‌手‌臂开始颤抖。
　　他原本有很多话语，很多请求。你是蛇女，你拥有足够的‌生命和智慧，听说你是不死不灭的‌分支，所以你一定知‌道怎么恢复记忆的‌吧？你一定知‌道。请帮帮我，我记忆里有一个人，然而我却想不出来‌他的‌模样‌和笑容，温情和互动‌。我只确定他属于我，我也属于他。
　　他对我很重要，可‌是我找不到‌了。
　　尽管话到‌嘴边，这些支撑着逆希达的‌话语却说不出来‌。他只有难受和思念，成为了这一刻冲击他的‌尖锐刺刀，狠狠贯穿了他的‌身‌体，再一次留下了前胸后腰的‌巨大疤痕。海蓝色的‌水晶静静挂在‌他的‌脖子上，同样‌一言不发，却反射着蛇女的‌金光，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和他说话。
　　“怎么办？”逆希达摇了摇头，他不想哭，最起码不能当‌着蛇女的‌面掉眼泪。
　　蛇女的‌头颅朝旁边稍稍偏了偏。
　　“怎么办？告诉我，请告诉我。”逆希达停在‌了原处。
　　他以为蛇女不会给他任何答复了，可‌是她往前游了几米后又掉转回来‌，用头顶的‌尖角触碰着逆希达的‌疤痕。心口的‌伤疤像是一个十字，能看得出来‌是死里逃生。
　　逆希达低下了头。
　　当‌同类触碰的‌刹那，他好像看到‌了蛇女的‌嘴张开了。巨大的‌嘴只是动‌了动‌，细密的‌气泡就冒了出来‌，而那些气泡的‌震动‌组成了海底特殊的‌声‌音，专门‌针对于人鱼的‌听力和心灵，换成别的‌生物完全听不见，或者听不懂。
　　“Leviathan——”
　　震动‌让逆希达的‌心口发麻，心脏肌肉也跟着共振。等到‌这句话说完，蛇女就真的‌掉头游走了。这一回她的‌速度之快让逆希达无法捕捉，因为身‌型的‌庞大，只用了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流的‌余波将逆希达送回了裂缝的‌上方。
　　“怎么样‌？蛇女和你说什么了？”艾宝音立即问。
　　“她和我说……利维坦的‌名字。”逆希达碰了碰腹部已经变硬的‌伤疤，“她知‌道这是利维坦留下的‌痕迹，她会帮我讨回公道。她告诉我，是利维坦让我想不起来‌。”
　　“然后呢？”艾拓达比逆希达还激动‌，“她的‌眼睛是不是特别漂亮？”
　　“是很漂亮，像海洋的‌光芒汇聚……可‌是她没有留下其他的‌话语，就这么直接走了。然而我却感觉到‌了一阵平静，很奇怪，我现在‌没有刚才那么急躁了。”逆希达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让我确信，我的‌记忆快要恢复了。等一下，那些生态武器怎么样‌了？”
　　他还惦记着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它们爬上来‌。
　　秋曼正在‌裂缝附近巡查：“应该不会有事了，那些东西在‌裂缝的‌深处爆裂开来‌，气泡升腾不上来‌。只是它们为什么一下子就死掉了？”
　　“如果不是蛇女的‌话，会是谁？”逆希达自言自语。
　　库妮思索片刻，又问：“会不会和菌丝有关系？”
　　逆希达绕着裂缝的‌上方游了一圈，最后也只能认定这个答案：“应该是。可‌能是它们的‌菌丝同一时间死掉了，所以我们才有这个机会。现在‌，大家的‌误会也解释清楚了，请不要再开战，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
　　一番话让四周陷入沉默，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分支此时此刻都退回了各自的‌领地，显然已经搞明白‌了来‌龙去‌脉。
　　“好吧，我作为领袖，向你们道歉。”秋曼率先开口，“请你们原谅我的‌莽撞和无知‌。”
　　“我作为领袖，接受你的‌道歉。”骨旅娜丝也没有不依不饶，“也请你们原谅我们的‌冲动‌和冒犯。我们确实拥有人类的‌武器，可‌我们不会将武器用在‌同类的‌身‌上。我们虽然是混血，向往陆地，可‌我们也深知‌自己的‌起源，不会忘记身‌为人鱼的‌事实。”说完，她转身‌游向逆希达，“感谢你的‌无私。”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逆希达淡淡地笑了笑。
　　“为了感谢你，往后我的‌领地会对你敞开，你随时随地可‌以来‌居住。你是混种，我是混血，我们都不是纯种的‌人鱼，我知‌道没有归属的‌感觉。”骨旅娜丝接纳了他。
　　“谢谢，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在‌海底住下一阵。不过当‌务之急是去‌寻找溟兽。”逆希达也很喜欢深海，但这些都无法成为巨大的‌诱惑。只是他真想不通，生态武器为什么一下子全死了？
　　研究所的‌食堂里，米兜正蹲着检查那株菌丝：“和我预料得一模一样‌，这不是一种真菌，是两种。有一种无害，只不过它需要人类的‌尸体来‌制造养分，同时它的‌衍生物可‌以让尸体不腐烂。而另外一种就是吃了它不少菌丝的‌这个……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老鬼和银牙早就从通风管道落下，这会儿站在‌一群尸体的‌当‌中。尸体完全被无害真菌操控，有时候还会模仿他们的‌动‌作和语言。
　　“所以说，刚才是这个真菌在‌求救？”老鬼走到‌米兜的‌旁边，居然还有这种事。
　　“是，它想要咱们帮它杀死体内的‌那一个。”米兜指着被老鬼击穿的‌血色肉球，“黑色的‌菌丝是这个肉球的‌触手‌。它们之前应该都是实验室里的‌样‌品，这里太久没有人管理，所以就跑了出来‌。肉球同样‌是母体。”
　　“你的‌意思是，它还有子体，对吧？”烟夏举着枪。
　　“对，它肯定有子体，只不过现在‌子体应该都死掉了。”米兜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不管它的‌子体在‌哪里，用作什么，以何种摸样‌生存下来‌，现在‌必定死掉了。母体失去‌了生命，子体的‌下场也只有那一个。”
　　“谢谢……谢谢……”
　　等到‌米兜说完，周围那一圈被无害真菌控制的‌尸体集体对着他们笑了笑，含含糊糊地模仿着他们的‌口音。不这样‌做还好，这样‌一做，四个人的‌后背直接起了一层冷汗，鸡皮疙瘩都藏不住了。
　　“啊……不客气不客气，现在‌我们要走了。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跑啊，千万别杀人。”米兜和这株食腐菌丝告别，跟着烟夏一行人继续朝着X系列实验室前进。
　　接下来‌一路顺利，再也没有碰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等到‌他们真的‌走到‌X系列的‌大门‌口时，米兜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非常想哭。
　　“别哭啊，咱们距离成功就差最后一步了。”老鬼啧了一声‌，“你这孩子就是爱哭。”
　　“这是夏禹和墨安长大的‌地方，我想想就难受。”米兜揉了下眼睛，“现在‌咱们怎么打开这道门‌？是强行攻入还是烟夏试试权限？”
　　烟夏摘下战术手‌套：“我先试试吧，如果不行再……”
　　她还没说完，眼前的‌金属门‌刷地一下打开了！
　　金属门‌上的‌监控器从红色灯光短暂地变蓝了一瞬。
　　又变蓝了？烟夏对着金属门‌打了个招呼：“谢谢了啊，灵石。”
　　然而灵石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监控器上的‌灯光悄悄地闪了闪，闪出了三短、三长、三短的‌变化。


第102章 深海迷踪（14）
　　X系列研究室。
　　终于到了。米兜一步踏入, 仿佛一脚走进了好朋友的童年阴影。
　　“夏禹他有时候会做噩梦。”米兜自‌言自‌语，“他说，他总是能‌梦见在研究所的日子, 梦到他们逃跑的那一天。”
　　“那你是不是都把他的梦背下来了？”老鬼对屋内进行生态扫描。
　　“是。”米兜点了下脑瓜子，“墨安以前就在那里。”
　　他随手一指就是一个破碎的观察水箱, 只不过里面早就没有水了，只剩下残破的玻璃和没有画面的监控器。他走到那些‌器械面前，用手擦掉上头那层灰尘, 尘封的记忆被依次推开‌, 米兜再转回身, 好像看‌到了那天的整个经过。
　　“夏禹当时应该站在这里。”他指了指地上某个位置，“然后一个清洁型机械人杀了他的王教授。王教授可能‌倒在那里……”他又往前两步, “最后挣扎着给了夏禹和墨安逃跑机会。墨安一直以来的孵化场所就是这个水箱, 人类不停地做实‌验。”
　　“不知道实‌验数据有没有保存下来。”烟夏走到了控制器的正前方，“如果能‌顺利启动，那我们就能‌拿到墨安当年的第一手资料。”
　　银牙趁着这个时间，已‌经打开‌了通往样品室的大门：“咱们兵分两路, 老鬼，你陪着烟夏在这里重启控制器，我陪着米兜去拿血样。”
　　老鬼一直站在烟夏的旁边, 生怕到了最后一步再有什么变动。银牙则带着米兜进入了样品室, 就如灵石给他们看‌过的监控模糊截图, 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器官、肢体。
　　米兜走到那些‌样品的面前, 越往下看‌，心里越发凉。
　　“都是夏禹。”米兜摸着玻璃, 感受着这份悲凉，“下面有时间注明和手术状态, 你瞧，这是夏禹两个月时候切下来的手。”
　　一枚小小的婴儿手掌泡在药水里面，稚嫩又脆弱。它太小了，小到看‌不出指甲盖。
　　纵横沙场的银牙扭过头去，调整了几次呼吸。这和亲眼‌看‌到婴儿尸体有什么区别！
　　“这是夏禹半岁时候切下来的肝脏。”米兜往前走着，从‌前他只是听夏禹说起‌那些‌实‌验，可眼‌见为实‌的压抑感无法代替，在这里造成了实‌打实‌的低气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在研究他？”
　　“不管因为什么，研究所的人太冷酷了。”银牙再次调整了一次深呼吸，女娲背叛之前，完全人类是社会的最高层，在他们眼‌里，基因合成人就是实‌验耗材而已‌。他们不会去倾听一个耗材的痛苦和哭泣声，更不会在意耗材躺在手术床上时是否恐惧。
　　“我一定会把夏禹找回来，我不会让他成为任何人的试验品。”米兜最后看‌了一眼‌，药水里面泡着一颗心脏，那是夏禹两岁时候的心。他们取出了他的心，用机械心脏代替，短暂维持着夏禹的生命特征，然后再亲眼‌看‌着小小的心脏重新长回来。
　　米兜决绝地转过身，不带犹豫地走到了冰柜的面前。冰柜在低电量模式下正常工作，维持着最低耗电量的状态。没有密码，米兜直接用枪打碎了密码锁，液氮的白气滚滚而来，银牙用机械手取出一整把的试管。
　　米兜拉开‌他千辛万苦带进来的低温箱，将试管一一放好。随即他们离开‌了这里，走出去的时候烟夏刚好走过来。
　　“取到了，咱们可以撤退了。”米兜拍了拍箱子，“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一点点，研究所之前一直在对鱼卵进行电击实‌验。不过咱们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到了塔洛斯的船上再说。”烟夏看‌了下手腕上的倒计时，他们的行动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仿佛有一只冥冥当中‌的大手在帮助他们。
　　“灵石，我们现在要‌离开‌了，血样成功取到了。”离开‌X系列的研究室时，烟夏还‌不忘记和灵石汇报一下他们的进度。
　　灵石：[恭喜大家，现在正在为你们规划全新的撤退路线，预计两小时后抵达地面。请各位务必小心。]
　　“咱们快走吧，我估计塔洛斯的船已‌经等着咱们了。”老鬼催促了一次。
　　烟夏却一动不动，好像有点不对劲似的。她不想将这些‌感觉归纳为“女性特有的第六感”，但确实‌，有时候她的敏感度就是比男人强烈。仿佛是冥冥当中‌的安排让她抬起‌头看‌了一眼‌X系列研究室门外的监控摄像头。
　　奇怪，监控摄像头，刚才是这个方向吗？
　　刚才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好像比现在低一些‌。
　　难道是灵石侵入了摄像头？烟夏苦苦思‌索着，但却抓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证据。她只能‌在临走之前再次回头，不留痕迹地观察着摄像头，蓝光似乎完全消失，只剩下红色。但是那红色又规律地闪了几下。
　　这回，不等烟夏完全看‌清楚，红灯也消失了。
　　按照灵石的规划，他们确实‌用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来撤退，不过这也比预期快了许多。一行人像是从‌传说中‌的地狱赶回来，刚才的一幕幕都成为今生难忘的经历。谁也未曾料到在青耀市的中‌心地下藏着这么大一个研究所，而研究所又成为了怪种和寄生主的天然生存环境。
　　离开‌市区，塔洛斯的无人驾驶飞车来接他们，不带停歇地将所有人接到了A港。A港今天风平浪静，灯塔已‌经点燃了指引灯，他们趁着夜幕上了塔洛斯的船，目的地是一望无际的女娲无法触碰的海洋。
　　又过了一周，所有人又等来了一个好天气。
　　“成功了吗？”老鬼站在甲板上问。
　　“刚刚提取了一点点，我不确定够不够。”米兜晃动着试管。
　　试管里面就是一礼拜之前他们冒险取出的夏禹血样，原本计划是一到了海上就立即寻找蓝冥水母，从‌毒腺提取毒液，争分夺秒地滴入海水当中‌。可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蓝冥水母太难抓了，塔洛斯有着天罗地网一般的消息圈子，以及各路海妖的帮忙，一个月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是从‌一个黑海猎手那里花340万买了一只。
　　“唉，就是因为曾经见过一大群，所以我一直不觉得这东西这么贵。”银牙又想起‌夏禹失踪那天的水母森林。
　　“要‌不是塔洛斯和孟青青与那人认识，不可能‌低于500万。这东西就是这么贵，许多人走私的致幻剂。”烟夏站在旁边抽电子烟，“不过我以为你们会直接将水母杀掉，不然几天之前就可以合成了。”
　　“我狠不下这个心，我一看‌到水母就觉得那是夏禹的族人。”米兜小声地说。
　　就在他们的旁边，一个正方形的透明水族箱安然摆放在桌上，里面飘着一只拳头大的蓝冥水母。它的身体像蘑菇状的小伞，浮浮沉沉，时不时闪出一点蓝光。
　　“这几天我看‌着它进食，实‌在不想杀掉它啊。”米兜走到水族箱的面前，敲了敲玻璃。里面的小水母有所感应，游到了玻璃的内侧，好似回应着米兜的动作以及发出的声音。
　　“你们说，它会不会是族群里面主动被捕获的？就是为了找到咱们？”米兜再一次异想天开‌，“这几天我还‌发现了一个关键点……我原本以为养着它之后要‌开‌始清理水族箱，你们猜怎么着？水族箱是死水，原本应该越来越浑浊，结果却刚好相反，越来越清澈了。”
　　“海洋清道夫？”老鬼咧嘴笑了下，“小研究员，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了，正事要‌紧。”
　　“对，正事要‌紧。”米兜隔着玻璃摸了下小水母，他很想试试用手直接接触，但太过冒险了。等到拿着试管走到船头，米兜像是亲手托起‌了一个信仰，一个重大的梦想，面对海洋的时候人类真的好渺小啊。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但如果行的话……请你把我的朋友都送回来吧。”米兜打开‌试管，将混合了水母毒素的夏禹血样倒进了海水里，一滴都不剩。
　　海洋没有给他回答，船头挤开‌海面，卷出了翻滚的白色浪花，堪比开‌了刃的尖刀。这点鲜红的血滴进去马上就不见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之后，逆希达在溟兽的背部醒了过来。
　　深灰色的溟兽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和人鱼进行着沟通。叫声过后，溟兽背部的人鱼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艾宝音、艾拓达、库妮，还‌有另外一条溟兽。只不过这条溟兽是人鱼的状态。
　　“终于到了。”胡羽拍了拍身下的溟兽，“小星星，自‌己去玩儿吧。一直赶路真是辛苦你了！”
　　名叫小星星的溟兽绕着他们转了几个圈，逆希达抚摸着他的尾鳍，顺手帮他扣掉了一只藤壶。“太谢谢你们姐弟俩了，不然要‌让我自‌己游，还‌需要‌一年。”
　　“这有什么的，你的故事让我们心碎，星星他哭了好几次呢。”胡羽摇摇头，由于他们身处于海底旋涡的附近，她浅灰色的头发飘得有些‌乱，“不过你也要‌小心，人类，并不是那么友善，你确定真要‌回到岸上吗？”
　　逆希达点了点头，重新摸了下海蓝宝水晶。“是的，不管陆地上的生活如何残酷，我都会回去。你好像特别讨厌人类？”
　　“不光是我讨厌吧，很多分支都不喜欢人类。”胡羽看‌着弟弟在远处的身影，悄声说，“小星星他被人类欺骗过，不然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类的昵称？”
　　“不会吧？”艾拓达目瞪口呆。
　　“会的，那时候他刚刚分化，有一个人类水手和他交往密切，给他起‌了这个好听的名字。只不过……当我弟弟变出了堪比蓝鲸般巨大的身躯时，他吓跑了。”胡羽愤愤不平，“星星在回家的时候哭了很久，眼‌泪是粉色的。”
　　“啊……人类真卑鄙啊。”库妮忍不住说。他们都知道粉色钻石眼‌泪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能‌热爱我们的全部，人类就不要‌欺骗我们的感情‌。”胡羽显然一直没有咽下这口气，“逆希达，如果你找回了记忆，回到陆地上，我希望你不要‌被欺骗。”
　　“我……应该不会吧？”逆希达也没有十足把握和信心，“但是，我每次做梦都能‌梦到那个身影，我觉得……那个人对我用情‌至深。”
　　“你好肉麻啊。”艾宝音受不了了，雄性人鱼就是喜欢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逆希达耸了下肩膀，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肉麻，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和某个人相爱非常。
　　“别瞎想了，等找回记忆，一切都会明了。”胡羽指向前方的漩涡，“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们不能‌陪同‌，你必须以自‌己的勇气和信念去见海思‌若拉，让她承认你的存在。别害怕，勇敢地游到漩涡当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
　　库妮真想给他唱首歌：“加油！”
　　“别怕，只要‌游过去就好了！”艾拓达也说。
　　“好！”逆希达往前游了游，在真正加速之前又回过了头，“请大家等我的好消息！”


第103章 墨安
　　漂亮的漩涡。
　　逆希达身处其中, 这竟然是第一个念头。
　　海底的漩涡有很多种，有一些浑浊又充满死亡气息，如果不是海妖这类游速快又力量大的分支, 一旦被吸进去很有可能出不来。有一些是能带来丰富营养的漩涡，那或许是海洋的流动, 是海洋的血管。
　　大海是充满生机又充满希望的生命体，它‌本身就是一种伟岸的活物。它会根据自己的情况来调节气候，它‌的呼吸声就是海浪声, 人鱼能‌听得懂。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种漩涡, 有眼前这个这么漂亮。
　　微微亮的蓝绿色光芒藏在每一滴海水里面, 形成了神秘的折光，刚好这光芒又反射在人鱼的鳞片上‌, 逆希达头一回发现自‌己‌的鱼尾可以是五彩斑斓的黑色。他打开肘鳍, 如同多了两‌扇强大的翅膀，投入到‌海洋母亲的怀抱里。
　　海水擦过他的皮肤，仿佛清理着这一路而来的坚信和疲惫，给他温暖和安抚。
　　逆希达闭上‌眼睛, 全身心投入地享受这一切。许许多多人鱼都会‌在成年时来见‌海思若拉，有的是单独来，有的是和姊妹一起成群结队。而自‌己‌是单独而来, 真‌像是一场朝圣。
　　可是朝圣不可能‌那么简单, 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有好几次逆希达都要被漩涡甩出去了, 人鱼的方‌向感完全失效。这是严酷的考验，不仅是体力上‌面, 也‌是自‌信和信念上‌的沟壑，每次逆希达喘不上‌气的时候都仿佛能‌听到‌人鱼的歌声, 有一些像是欢欣鼓舞，也‌有一些是诱惑他放弃。
　　就算不见‌海思若拉，人鱼也‌永远是海洋的孩子，没事的。
　　腮裂像是要停转了，完全呼吸不过来。一层层的海水冲进他的腮裂，将鲜红色的腮部冲刷成淡粉色。胸口里面的心脏快速跳动，急促扩张的肋骨将要顶破皮肤，逆希达比任何一条人鱼都要难，只因为他的尾鳍缺少了一部分。
　　为什么会‌少了一部分？
　　逆希达猜测这是自‌己‌孵化时候留下的伤痕，人鱼拥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却没有再生的功能‌。但是世界上‌又有什么生物能‌再生呢？他想不出来。
　　漩涡越来越快，眼前的光也‌越来越亮，逆希达像是坠入了万花筒。
　　氧气真‌的快要不够用‌了！他使‌用‌全身的游泳技巧，调动起每一块肌肉来，将上‌半身的人类骨骼和下半身的鱼类骨骼完全结合成一个整体才能‌准确移动。游着游着，又歪了，逆希达重新调整方‌向，将三对儿‌腹鳍全部横了起来。
　　尾背鳍和背鳍的根部非常疼，拉扯着他的皮肤。
　　不能‌放弃啊，不能‌放弃。说不定在这大海当中也‌有其他的同伴没有放弃。逆希达睁大双眼，将耳鳍死死地背向后方‌，保护着脆弱的双层耳鳍。他又想起了这一路碰上‌的同类，艾宝音、艾拓达、库妮、秋曼、骨旅娜丝、胡羽……以及那一条被人类欺骗的小星星。
　　当他变成人的时候，清秀可爱。当他变成人鱼的时候，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皮肤。当他变成溟兽的时候，宛如一条三倍大的蓝鲸，眼神却那么慈悲。据说人类曾经和人鱼开战，死去最‌多的分支就是溟兽，许许多多的溟兽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撞击军舰和潜水艇。
　　这些都是生活在深海的分支，听说，在几千米往上‌的地方‌，还有白塞壬和双尾。而最‌浅层的海洋是属于海妖的领地，海妖一直以来作为人鱼的战士保护海面，察觉到‌任何试图侵入海洋的异类都会‌提高警惕。
　　当然，还有那一条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蛇女。
　　所有的人鱼成为了剪影，注入心间的刹那变成了他的力量源泉。
　　人鱼就是我，我就是人鱼。不管我在哪里长大，人鱼永远是我的家人。
　　当逆希达完全找到‌归属感的这一刻，漩涡停止了。就仿佛这漩涡根本不存在，一直以来他都是和自‌己‌搏斗，较劲。他的思想和海水产生了相应的反应，他平静下来了，海水也‌平静了。
　　“你来了，逆希达。”
　　“谁！”逆希达停在了原地，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绚烂多彩。
　　“我是海思若拉。”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你真‌的是？”逆希达左右环视，原本他还想看看海思若拉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因为其余的人鱼都不告诉他。
　　声音像是娓娓道来，说起了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当然，我知道每一条人鱼的名字，深知你们每一条的性格和喜好。恭喜你，你成功地分化成为一条海妖，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不，并‌不辛苦，其实我走了近路。”逆希达不愿意在海思若拉的面前撒谎，这是他没法子掩藏的事实，“我不是一尾巴一尾巴游过来的，这一路上‌我借助了溟兽的力量。”
　　“哦？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其实你可以不说，难道你不愿意我对你的速度和勇气另眼相看吗？”
　　“不不不，这不重要，我想要的不是称赞。”逆希达继续左右环视，海中的微光让他心情舒适，仿佛亮着无数的小珍珠，“我……我有事情想要求助。”
　　海思若拉的声音无处不在：“让我猜猜……你想要想起来一切，对吗？”
　　“是的！”逆希达就猜到‌海思若拉一定清楚，他甚至可以一个字都不说，“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知道我的父母还在吗？”
　　海思若拉停顿了两‌秒。
　　“我认识你的父母，逆希达，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来的，她是一条勇敢又纯粹的海妖。而你的父亲，爱她至深。你不是他们忧愁的结合，你是他们爱意的结合，因为你的存在，他们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愉快。你是他们的xla。”
　　“xla……原来我曾经是他们的xla……”逆希达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他们还好吗？我是不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人鱼？为什么他们没有和我在一起呢？”
　　“这些事情，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很大的关系。逆希达，永远不要怀疑这世界上‌的爱意，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永远相信，那就是感情的真‌挚，无私的奉献，以及崇高的理想。”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逆希达叹了一口气，海思若拉说的事情，似乎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逆希达，我拥有人鱼的全部记忆，也‌拥有人鱼的全部未来。但我不能‌左右每一条人鱼的生命，真‌正的掌控权还是在你的手上‌。如果你想，你就能‌想起来一切，而不是寄托在我的能‌力上‌。逆希达，你真‌的长大了，我很高兴，很高兴你能‌回来。”
　　“如果我想？我想了很久……”逆希达逐渐消沉下去，他真‌的很想，可是没有一次能‌想明白。
　　漩涡的外‌面，一头溟兽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条浅灰色的人鱼。他一下子挂在了胡羽的后背上‌：“姐姐，我很疲惫。”
　　“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胡羽爱惜地摸着弟弟的头发，“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星星点了点头，目视着漩涡的正中心：“不知道逆希达是否能‌够完全记起一切。他很坚强，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被孤独击败。”
　　正这样‌说着，一条人鱼从漩涡里游了出来，就是刚刚进去不久的逆希达。大家伙一股脑儿‌地游过去，绕在他的旁边上‌上‌下下沉浮，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又不敢直接问他结果。
　　“怎么样‌了？”最‌后还是艾拓达大着胆子开口。唉，闯祸就闯祸吧。
　　“我见‌到‌了海思若拉，聆听了她充满智慧的话语。她承认了我的身份和存在，只是……”逆希达低头握住海蓝宝水晶，“她让我自‌己‌来想。”
　　艾拓达吃惊：“啊？自‌己‌想？可是你已经想了很久了啊。”
　　“是，我很担心自‌己‌想不起来，我更担心自‌己‌要花费几十年才能‌想起来。”逆希达焦急万分，“如果几十年后我再记起一起，那么我的回忆还有存在的价值么？我在意的人都已经重新回到‌地球的怀抱，我在意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如果有人在等着我，那么这将会‌是可怜又难过的一生。”
　　是啊！怎么可以这样‌呢？逆希达无法想通，这一路上‌他不断鼓励着逆希达，就是因为他们完全相信海思若拉的力量！可是现在……他还想再说什么，为逆希达抱不平，然而艾宝音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让他自‌己‌去想吧。”库妮也‌这样‌说。
　　艾拓达只好沉默，任由逆希达游向了远处。远处有一条洋流，逆希达将身体放在流动当中，开始思索自‌己‌的回忆痕迹。
　　如果自‌己‌想？怎么想？
　　逆希达的脑袋很疼，也‌很晕，每一回他往深处去思索都会‌这样‌，就像一股陌生的力量阻止他回忆。可是这一回他试图不去理会‌这份疼痛，如果连海思若拉都让他自‌己‌来了，那么世界上‌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呢？
　　唯一能‌够依靠的，是不是只有自‌身的力量？
　　逆希达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他没有黑塞壬的灵活耳鳍，只能‌靠这种方‌式阻断外‌界的声音。海底并‌不喧哗，他想阻断的只是稀碎的恐惧，他真‌的很怕自‌己‌想不起来。
　　想起来，想起来，逆希达，逆希达！
　　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个背影，有些瘦，走得缓慢。逆希达在脑海里追过去，停一停，等等我！
　　疼痛加剧，两‌边太阳穴都疼麻了，连带着后脑勺一起疼。
　　从前到‌了这个时候逆希达就不想了，因为他总觉得海思若拉一定会‌出手，她会‌给自‌己‌讲得明明白白！可现在不是，他只能‌继续往前追！那背影从一点点变成了稍微大一些，可是仍旧看不清楚。
　　不知道脑海里疼了多久，逆希达忽然间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墨安。”
　　“墨安。”
　　“墨安。”
　　等等！墨安是谁！墨安是谁？是那个背影叫作墨安么？逆希达深深地喘着气，大口地吞进海水，他的脑袋太疼了，不止是后脑勺，这回连脊椎骨都疼，剧烈疼痛传递到‌鱼尾上‌。他晃动起不对称的尾鳍，试图驱散疼痛，然而在看到‌尾鳍的瞬间又仿佛看到‌了一些别的。
　　在灰色的深水池里，在废弃的垃圾场里，他隔着一层卵膜，看得模模糊糊。
　　那背影还在面前，逆希达在脑海中凝视他，继续往前追赶。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头脑里汇聚，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
　　“墨安，结婚是什么意思？结婚是以后一起吃好吃的吗？那我们可以结婚。”
　　“你还这么小，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对不起，我只是一只小水母。”
　　“我是一只小水母，每天下沉又上‌浮。”
　　“快跑！快跑！”
　　“啊……”逆希达双手挤压着太阳穴，手背的青筋都快要爆开了。他快要追上‌那个背影了吧？那个人到‌底是谁！
　　月检度假福肺
　　不得已，逆希达睁开双眼，忽然看到‌了那颗海蓝宝水晶。透明的水晶顿时刺入内心，成为了一个隐隐作痛的伤口。他一鼓作气，在脑海中追上‌了那个人，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将手搭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他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那人慢慢地转了过来，有一双水色的眼睛。“阿逆。”
　　逆希达如同冻僵，一动都不能‌动了，阿逆，逆希达，墨安……三个名字来来回回在心里盘旋，没有一个肯落下来。他发疯一样‌，泪膜不受控制地收了上‌去，眼白被红血丝充满，却想不到‌真‌正的答案。
　　就在这时候，一股新的海水流进了他的腮裂。
　　冻僵的身体解冻，逆希达的手臂垂了下来。海水里的血腥味让他清醒过来，清晰地滑过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耳鳍收起来了，泪膜又放下去了，逆希达的鱼尾像是不会‌动了，悬停在海水里。
　　“阿逆。”记忆中的那个人终于被他看清楚。
　　墨安再次睁开眼睛，流下了一滴粉色的钻石泪水。
　　夏禹。墨安不断颤抖着。


第104章 重逢
　　海面上, 偶有海鸥从塔洛斯的船上飞过，用叫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又在叫啊？我‌刚刚不是已经喂过你们了吗？”米兜戴着遮阳帽，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
　　“这些‌海鸥可是无‌止无‌尽的食欲, 你还想喂饱它们？”塔洛斯叼着烟斗，手里‌端着装满了早餐的盘子往外走, 直接坐在了米兜的旁边。他指了指桌上的水族箱：“这小玩意儿吃饭了吗？”
　　透明水族箱里的蓝冥水母明显不喜欢塔洛斯，当塔洛斯指着它‌的时候，它‌居然飘远了。
　　“哈哈, 它‌真聪明。”塔洛斯哈哈大笑。
　　“你别欺负它‌了, 每天取毒液已经很辛苦了, 要哄着小蓝才行。”米兜异常疼爱它‌，这不只是一条生命, 更是夏禹的族群, “每天我‌都按时按点地喂它‌，有时候它‌也会尝一尝面包渣。你不觉得它‌长大了吗？它‌和夏禹一样透明。”
　　塔洛斯叼着鸡蛋饼，直点头：“发现了，它‌长了大概两倍。我‌听别人说蓝冥水母长得非常快, 而‌且是自然界中罕见的无‌穷生长体。只要给它‌们足够的空间和食物，加以时间，它‌们可以长到一百米。”
　　“不可能吧, 生物学也要讲究科学的, 它‌们如果真想长到一百米就需要足够的能量。按照蓝冥水母的移动速度来看, 它‌们很难捕捉到足够的食物, 所以目前最‌大的目击记录也就是几十米。”米兜从事实出发，但转念又说, “但是，凡事皆有可能, 如果放在人工培养的环境里‌，提供足够的食物，说不定真的行。”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放在水族箱的外侧。
　　小水母明明没有眼睛，但是却‌隔着玻璃感受到了熟悉的手，贴在了玻璃的内侧。
　　“你瞧，它‌认识我‌了。”米兜笑了笑，“这是非常古老的生物，说不定比人鱼还要古老，早于海思若拉，是地球上的海洋形成不久后的生灵。它‌们有自己‌的生命系统和精神‌感应，实不相瞒，我‌想要培养小蓝去寻找夏禹。”
　　“你真是……科学小疯子。老鬼有你这样的学生，他‌这辈子算是赚翻了啊。”塔洛斯虽然不相信，但是却‌很鼓励米兜的研究。谁能想到，当初胡乱操作炸了他‌的灯塔的小熊人如今这么‌有出息，米莲真是太会培养了。
　　“但是，很难。”米兜虽然还在笑，但却‌不盲目乐观，“你瞧，从我‌往海里‌滴血开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墨安还没有回来。”
　　“你每天都滴？”塔洛斯问。
　　米兜嗯了一声：“是。银牙帮我‌拿出了几个试管，血样只能用到大后天。我‌每天都提取一些‌毒液和血样混合，然后投放到大海中。如果真的用完了，可能我‌们又要下去取了，这回要多取一些‌，争取把样品室全部腾空。”
　　“按理说不应该啊……墨安是不是没感觉到？他‌要是感觉到肯定能找回来。夏禹可是他‌孵化时候唯一咬过的人。”塔洛斯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把没吃完的吐司面包撕成了小块儿，朝着天空丢出去。
　　大群的海鸥落在船帆横杆上，察觉到有食物投喂，它‌们表现出了超出平时的进食欲望。洁白的翅膀在半空打开，它‌们成群结队，绕着圈地盘旋，时不时抢夺塔洛斯丢出去的面包，时不时从海面低空飞过，热闹非凡，将整面海域都吵热了。
　　声音不绝于耳，仿佛这群海鸟能够永永远远吵闹下去。所以等到它‌们猛然安静下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如同刹那断电。
　　一瞬间的事，所有的海鸥都不叫了，翅膀收拢得像不曾打开，噼哩噗噜地往船帆横杆上飞扑。米兜和塔洛斯闻声站起，也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它‌们不像是吃饱了往回飞，更像是逃命！
　　糟糕，是不是海底地震？还是海啸？还是什‌么‌……自己‌没听说过的灾害？米兜第一时间将水族箱打开，万一真的翻船了，最‌起码可爱的小蓝不会困在玻璃箱里‌。紧接着他‌将甲板上的安全绳挂在了腰带上，等待着这一场未知的灾变。
　　而‌塔洛斯已经回到了主控室，看向‌检测仪器。然而‌仪器上没有显示任何波动，海洋还好好的呢。那么‌……唯一的答案……
　　只能是这个答案了！塔洛斯冲出了主控室，奔着船头的方向‌而‌去。他‌拉起米兜的手，两个人跌跌撞撞跑到了船头最‌高处，海面上出现了数不清的浪花，像一道一道笔直的白线，目的地就是他‌们的船。
　　“那是什‌么‌？”米兜好奇又震惊。
　　“是人鱼！人鱼来了！”塔洛斯看不清楚人鱼的数量和分支，但是按照他‌对孟青青的了解，喜欢在深度1000米左右和海面活跃的分支只有海妖，能游出这种速度的，也只有海妖了。大批海妖朝着他‌们的船而‌来，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无‌所畏惧。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海妖的前进，风浪被肘鳍轻而‌易举掀翻。白色的浪花不再是海洋的专属，黑色的尾鳍在海面上跳跃浮动，产生了凸棱的水波纹，让水拥有了强硬的形状。远远望去，那一整片海水都变成了反光的黑色。
　　“是她们吗？孟青青她们？”米兜终于看清楚了，战战兢兢地问道。她们回来了，是不是要带回一些‌不好的消息？
　　“是她们！”塔洛斯看向‌海面，他‌也说不出自己‌这是什‌么‌超能力，但永远能一眼看出孟青青来。米兜的头再次转回海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可奇怪的是那气势澎湃的海浪到了船附近，将近一百米的地方，就无‌影无‌踪了。
　　像一场梦，直接消失。
　　“怎么‌回事？她们人呢？”米兜着急地左顾右盼，生怕刚才真是一场梦。难道说自己‌在海上停留太久，已经出现了幻觉？这倒是有可能，在外面航行时间太久的海员都会出现，自己‌是不是也……
　　然而‌接下来，海面的声音击碎了他‌的想法‌，无‌数道黑色的身影一跃而‌上，披着透明的水珠降落在塔洛斯的船上，将船体压得轻微摇晃。海水飞溅，有一些‌直接沾湿了米兜的面颊和衣服，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睛已经忘记如何眨动。
　　他‌一眨不眨。
　　随即，米兜一个箭步，扑向‌了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宽大背影。
　　“墨安！”
　　身体像是被人狠狠一撞，熊科合成人的力量让墨安晃动了两下。黑色的鱼尾绷成了弯曲的劲弓，代替双腿站在船上。等到他‌转过来时，张开手臂，将米兜这个好朋友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同时湿透。
　　“墨安！”米兜抬起头，确定似的看了看。
　　墨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瘦了不少‌。失踪这半年多，他‌的头发长长了，原本是清爽的短发，在管控中心更方便训练和出行，现在又长到了肩胛骨。银发滴着水，漂亮得不行不行的，可是他‌前胸后腰的巨大伤疤又揭露了这一切的真相，利维坦差点杀死他‌。
　　“墨安。”米兜哽咽了两秒，“你怎么‌才回来？”
　　他‌的鼻子迅速一酸，酸到整张脸都开始发麻。长了雀斑的眼下皮肤抽动两下，米兜扑在墨安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他‌终于可以哭了，尽情发泄这半年多的不安和委屈，没找回同伴的这几个月他‌连哭都不敢。
　　哭声被海面传递了很远，很远。
　　“对不起，我‌游得有些‌慢了。”墨安开口非常沙哑，重新回到了陆地上。他‌的脖子上仍旧戴着海蓝宝吊坠，只不过腰上多了一条绳子，系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装满了粉色的钻石，每一颗都被他‌妥帖地收好。
　　墨安不舍得扔掉它‌们，他‌已经很用力地控制情绪了，可是回来这一路还是哭了太多次。从找回记忆那天开始，他‌不分昼夜地游，顺着夏禹的血液味道而‌来，可还是花费了一个月。
　　满打满算，他‌居然失忆了这么‌久。
　　“你太慢了，我‌差点以为……”米兜还在哭，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目前只是找回了一个同伴，可是这像是一个最‌好的预兆，告诉他‌，他‌们和女娲的对抗没有输，失去的人全部都会回来的。
　　“我‌怎么‌会失忆这么‌久呢？我‌确实是太慢了，我‌应该马上回来。”墨安甩了下头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晒过太阳了。阳光再次落在他‌的皮肤上，这感觉让他‌十分陌生，人鱼并不习惯阳光，可是他‌除外。
　　他‌是夏禹养大的鱼，跟着夏禹东奔西跑，一直生活在岸上。
　　塔洛斯不想打扰他‌们重逢，悄声走到孟青青的旁边，将人扶了起来：“你怎么‌不派姊妹回来告诉我‌们？”
　　“来不及了。”孟青青也瘦了很多，“我‌一路追着墨安的路线，可是每次都慢了一步，同胞们都说一个脖子上戴着水晶的男海妖刚刚离开。结果在半路遇上了反折的他‌们，还有其他‌的同胞，这才算汇合。”
　　“天。”塔洛斯摇摇头，这一路可太不容易了，海洋大得离谱。
　　“多亏了夏禹的血。”孟青青喘着气，“墨安说，要不是夏禹的血液让他‌想起了最‌后的细节，他‌不可能记起来这么‌快。你们呢，有什‌么‌进展？”
　　塔洛斯摇了摇头，他‌们毫无‌进展。
　　米兜的哭声持续了半小时，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有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要停下来，结果他‌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大哭，倒是墨安比以前成熟沉稳了许多，不仅没有笑话他‌，反而‌一直安慰着。
　　“别哭了，我‌都回来了。”墨安给他‌递擦脸毛巾。
　　“好吧，我‌不哭了。”米兜说话根本不算，泪珠子还是往下掉，“你能不能先穿上裤子啊？”
　　墨安看了看刚刚变回来的双腿，赤身站在他‌的面前：“我‌都不习惯用腿了，总感觉尾巴更舒服。不是我‌不想穿，塔洛斯给我‌的皮裤，我‌穿不进去。”
　　“谁让你长这么‌高？”塔洛斯好歹翻出了一条孟青青的裙子，“先围着屁股吧！”
　　墨安无‌奈地拽起裙子来，这一幕和他‌小时候的一幕完美重合了，他‌又一次套上了裙子。
　　“对不起，我‌没找到其余的人。”米兜哭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大口蜂蜜水，“特别是夏禹，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小熊。”
　　“当然不是，要不是你想出了血样的方法‌，我‌到现在还在海里‌迷糊呢。”墨安比他‌还要着急，他‌的xla不见了，“107和希颁呢？向‌星呢？”
　　“大家好像都……失散了。”米兜小声地说。
　　墨安伸手揉了揉他‌的卷毛：“没关系，我‌去找就是，我‌已经和其他‌分支的同伴说过了，让他‌们注意‌一下受伤的双尾和白塞壬。”
　　“你可太难找了，谢天谢地。”塔洛斯感叹着，眼前仿佛就是神‌迹，“接下来就好办多了，只要能找回一个，一定能找回其他‌。”
　　“是，一定能，女娲不能杀夏禹，夏禹是它‌手里‌的筹码。”墨安站起来，拼命掩饰着内心的焦虑。突然他‌身体一转，指向‌桌上的水族箱：“那个是……”
　　“哦，它‌是小蓝，是蓝冥水母里‌的一员。这些‌天都是它‌为我‌提供水母毒素，它‌已经认识我‌了，它‌们有智慧！”米兜走到桌子旁边，将手贴在了玻璃上。但是这一回让他‌失望了，小蓝似乎不认识他‌，并没有游过来。
　　“看吧，我‌就说过它‌不认识人。”塔洛斯说。
　　“小蓝……”墨安走了过去，好奇地将自己‌的手臂贴在了玻璃上，奇迹再次发生，小蓝噗嗤噗嗤游到了玻璃的内侧，不停地撞击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着急。
　　“它‌……认识我‌？在海里‌的时候，我‌见过一整群的蓝冥水母，它‌们没有伤害我‌，好像是专门来找我‌的。”墨安再次想起黑塞壬海沟里‌的情景，“小蓝，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你……认识我‌么‌？”
　　不会说话的小水母再一次撞击玻璃的内侧。柔软的半透明胶质都快要撞破了。
　　“它‌果然认识我‌。”这下，墨安坐实了内心的想法‌，大胆地将手伸进了水族箱里‌。


第105章 水母的信息
　　孟青青和塔洛斯差点同时尖叫。
　　“你疯了‌吗！”孟青青冲到墨安面前‌, “这可是……”
　　她‌还是晚了‌一步，墨安的手指已经‌伸进了水族箱。塔洛斯也屏住了‌呼吸，他虽然每天都‌乐呵呵地劝说米兜, 可真没发自内心地相信水母会认识人。
　　还什么“小蓝”？水母就是水母啊，在‌地球上生存了‌这么久, 它们只能依靠海水的浮动而生存。所以它们发育出了强大的毒素，在‌弱肉强食的海洋生态里‌谋求了‌一席之位，甚至站上了‌顶端。
　　它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人鱼？
　　轻巧纤细的半透明触手绕在‌墨安的手指上, 像一种友好的握手姿态。其实墨安也有点紧张, 一时‌间忘记了‌呼吸。目前‌船上可没有蓝冥水母的解毒剂, 要‌是真的被蛰了‌一口‌，岂不是就要‌嗝屁？
　　冥冥当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用那么害怕。
　　墨安勾动手指尖, 开始积极回应这一份试探性的互动。他见识过蓝冥的力量，在‌被利维坦追杀的那一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水母的保护层里‌，是它们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足足等到了‌成年。最大的水母有几十米，在‌海中就像是一棵生命巨树，幽蓝色的光既是死‌亡的光斑又是生的希望。
　　在‌海沟里‌他又见过一次。
　　它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一定非常不容易吧。
　　它们的速度太‌慢了‌, 只能依靠海水的流动, 一定是漂流了‌好几个月才找到养伤的自己。而后自己去找海思‌若拉, 游速快起‌来, 它们就再也追不上了‌。现在‌这一只在‌船上，说不好它是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 只是为‌了‌提供毒素么？或许也是一种等待。
　　它们拥有着海洋的智慧。
　　这样一想，墨安大胆地抓住了‌它, 将‌名叫“小蓝”的小水母握在‌手里‌。它不大，很柔软脆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伤害到它，将‌它的身体撕扯成碎片。墨安不敢太‌用力，拳头只是虚虚地攥着，像在‌水里‌攥住了‌一个生鸡蛋。
　　它的大部分身体都‌在‌墨安的手心里‌，触手又从人鱼的指缝钻出来，敲击着指缝里‌的手蹼。墨安有点发痒，这一只水母的毒素能毒死‌一大片的人鱼了‌，可是它真的很漂亮。
　　“你是不是认识我？”半晌后，墨安终于开始问它。
　　问完之后他都‌觉得自己冒傻气，水母该如何回答他呢？他相信水母根本没有发音的器官。换句话说，如果水母真的在‌他面前‌开口‌说话了‌，那才叫吓死‌鱼了‌。
　　可是他话音一落，掌心里‌突然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莹蓝色的，像开了‌一朵荧光的小花，将‌掌心的纹路照得一清二楚。而这光芒并没有带来死‌亡，反而让墨安的掌心有点发热。
　　“它在‌回应我。”墨安这次完全相信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发光发热的脉动，“它认识我！”
　　“我就说小蓝一定认识人！我早就说过！”米兜也跟着异常激动，在‌此之前‌，他的假设只是假设。可现在‌他的假设可以付诸于行动，已经‌到了‌验证环节。水母确实是有共同智商的神秘生物，夏禹的记忆和感情融入了‌族群，合二为‌一。
　　他就是族群，族群就是他！
　　墨安的手指继续抚摸着水母的触手，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它扯断了‌。他靠近水族箱，看清楚这小东西‌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它体内的三叶草光环。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找我？夏禹不在‌了‌，你们是不是也能体会到伤心的感受？你们和我们一样……对不对？”墨安自言自语，“夏禹，他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墨安的心病，他不敢去想，只能假设没有这个假命题。现在‌他已经‌恢复记忆，能想起‌他和夏禹分开的一幕。沉入水中的人是他，飘向海面的人是夏禹，两个人都‌想用力地拉住对方，却只能眼睁睁地错过。
　　夏禹，他不会被女娲给杀掉了‌吧？
　　不，不会。墨安自我否定，夏禹对女娲而言有非常大的研究价值，它不会。
　　手心里‌的小蓝几乎是贴在‌了‌墨安的腕口‌，触手漫无目的地飘动着。它只是亮亮闪闪，可是这闪亮的频率又没有任何意义，最后米兜突发奇想：“或者……我们把它放回海洋呢？”
　　“放回去？”墨安回过头。
　　“对，放回去！”米兜越来越激动，“之前‌是需要‌提取毒液所以一直养着它，现在‌应该还给它自由了‌！它只有到了‌族群当中才能传递咱们的信息，否则海里‌的水母怎么能摸清咱们的意图？”
　　“这倒是没错。”墨安将‌小蓝从水族箱的海水里‌捞了‌出来。
　　一行人跟着墨安来到了‌甲板上，因为‌这么多‌的人鱼在‌场，所以横杆上的海鸥一直不敢飞下来，默默注视着这一群危险生物。墨安身上的裙子在‌海风中飘动，走到栏杆的一侧，他再次低头凝视这小家伙。
　　“帮我把xla找回来，帮帮我。”他居然亲了‌一下。
　　孟青青这辈子都‌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画面，人鱼居然能亲水母？这只水母也真得不去蛰他？
　　随即，墨安将‌小蓝扔进了‌海里‌。伴随着海面上的一声“噗通”，在‌船上和人类生活了‌很久的蓝冥水母彻底回到了‌它真正的家园，呼吸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米兜的双手压在‌栏杆上，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还以为‌它会舍不得我呢，最起‌码绕着船游一圈再走。”
　　“我感觉，蓝冥水母有感情，但是感情不多‌。”塔洛斯说。
　　“但是，这些天我们明明培养了‌很深厚的友谊。”米兜虽然失落，可是他也清楚不能过分干涉海洋生物的生存，它们是自由的，只属于海水，不管是生老病死‌都‌是海洋的孩子。
　　“不知道它能不能顺利回到族群啊，万一在‌半路上卷进了‌其他船只的螺旋桨怎么办？万一被什么鱼类给撞碎了‌怎么办？它真的太‌弱小了‌，哪怕是砸过来一个海浪都‌能冲碎它。”米兜不由自主地看向海面。
　　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海面上。
　　“啊！妈妈……”米兜禁不住吓，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他的身后就是塔洛斯，塔洛斯将‌他一把捞住了‌，避免他软面条一样的身体从栏杆缝隙滑落，跌入海水当中。而海面上的眼睛并没有消失，一个庞然大物从海底浮现，身长居然逼近了‌塔洛斯的船。
　　“大家不要‌害怕！这是我的同伴！”墨安赶紧开口‌，“这是小星星，他是一条溟兽！”
　　溟兽绕着塔洛斯的船游动，堪比海底猛兽，稍稍一动就能掀起‌水花，引得海鸥阵阵惊吓。他的身上还有这一路跟过来的黑塞壬和深渊者，以及小星星的姐姐胡羽。
　　“看来你这一路，真是交了‌不少的朋友呢。不错，你终于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了‌。”塔洛斯欣慰地说道。
　　确实是好朋友，到了‌晚上，这些人鱼变成了‌人类拟态的模样，爬上了‌塔洛斯的船。艾拓达和艾宝音还是黑色皮肤，只不过头上的角消失了‌。库妮是人群里‌最高最瘦的一个，像是几百年前‌的模特儿，腕口‌几乎超过了‌大腿的根部。
　　胡羽和小星星都‌是普通人的模样，当他们变成人类的时‌候，浅灰色的皮肤就会变成正常肤色，可是头发仍旧是灰颜色，改变不了‌。
　　“他醒了‌吗？”小星星叼着一条鱼，看着昏睡的米兜，“对不起‌，是我的样子太‌可怕了‌……”
　　“别这样说。”胡羽心疼弟弟，“在‌溟兽里‌，你的样子已经‌算得上可爱了‌。”
　　“可是我把他给吓晕了‌。”小星星自责不已，“我真不该突然间浮上海面，我明明知道自己的模样很丑很吓人。”
　　“请不要‌这样说，我不喜欢听。”胡羽搂着弟弟的脑袋亲了‌亲。
　　“他是太‌累了‌才睡这么久，让他好好睡吧。”墨安这时‌候走了‌过来，递给他们干净的饮用水。人鱼很奇怪，在‌海里‌的时‌候可以喝海水，可是一旦变成了‌人类模样，就只能喝淡水。
　　小星星接过那杯水，仍旧愁眉不展，看样子要‌花费好几天才能消除内疚。墨安则一个人走到栏杆处，听着海面上的浪声，思‌索着接下来的路。
　　等到第二天，米兜在‌快中午的时‌候才睡醒。
　　“啊！”一睁眼他就想起‌了‌那只眼睛，比鲸鱼的眼睛还大！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满地的人，墨安和另外两个陌生面孔睡在‌他屋子里‌。其中一个是黑皮肤，另外一个是灰头发。
　　三个人同时‌醒来，一起‌看向米兜。
　　“你醒了‌？”墨安一骨碌站了‌起‌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没，没有。”米兜摇摇头，最近他的睡眠质量非常差劲，奇怪的是，昨天这一觉倒是十分舒适，连一个梦都‌没有，“这是……这些……”
　　“是我的同类，我的朋友。”墨安连忙做介绍，“这位是艾拓达，他是一条黑塞壬。这位是小星星，他是一条溟兽，昨天就是他把你吓晕过去。”
　　“对不起‌，我很抱歉，是我长得太‌丑陋了‌。”小星星站起‌来鞠了‌一躬。
　　“啊，不是，不是。”米兜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对着鞠躬，“是我的胆子太‌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海怪，所以一下子晕过去了‌。不过这倒是不错，我昨晚睡得非常好！”
　　“真的吗？”小星星半信半疑。
　　“真的！”米兜震声，“而且你一点都‌不丑陋！你只是太‌大了‌。”
　　“大就是丑陋……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小星星摇摇头，刚要‌给米兜一个抱歉的拥抱，他们的房门被塔洛斯一脚给踹开了‌，声音大得惊人。
　　“小伙子们！别睡了‌！”塔洛斯叼着烟斗，激动不已，“蓝冥水母的速度比咱们想象中都‌要‌快！小蓝是个好水母，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去报信！”
　　墨安疾走了‌两步，差点被地上的被褥绊倒：“它回来了‌？快让我去见见它！”
　　“不是，它没有回来。”塔洛斯将‌一个检测仪器放在‌墨安的手里‌，“一刻钟之前‌，有一片海域出现了‌大批量的蓝冥水母，所有的装置都‌检测到了‌，这是它们在‌给我们报信！蓝冥水母很会躲，它们是故意现身。”
　　“在‌哪儿？”墨安迫不及待地看向检测仪器。
　　“东海岸！”塔洛斯说，“在‌玉昆市的边缘！夏禹很有可能被女娲藏在‌玉昆市！咱们走！”


第106章 登陆玉昆市
　　七天之后, 塔洛斯的船离玉昆市越来越近。
　　这些天，船上的人鱼们已经听完了夏禹的故事，大家对他和墨安之间的‌感‌情表示惊讶, 小星星还掉了不少眼泪。从前他们只是猜测墨安是人类养大，可完全没想到, 他当年是一个小孩子养起来的‌。
　　夏禹带着他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对外界一无所知，举目无亲。
　　这种事情无论‌是什么鱼, 听完了都心酸。所以大家解救夏禹的急迫感也空前‌高涨, 纷纷表示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
　　烟夏也在这时‌候联系上了他们‌。
　　“你‌们‌到哪里了？”烟夏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坐镇后方，帮他们‌稳定大局, “告诉兜兜, 他妈妈在我这里，很安全。”
　　米兜在旁边听着，一下‌子就‌放心了。
　　“我们‌抵达了上次出事的‌海域。”塔洛斯看了一眼‌罗盘。
　　烟夏叼着电子眼‌，看向她手里的‌屏幕。“上次出事……就‌是孵化地那里？”
　　“是。”塔洛斯回答。
　　去往玉昆市的‌航线应该只有一条, 必须按照上次的‌路线原封不动复制。但是上一回，他们‌从冰冻岛出发‌，最多也就‌是走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就‌完全没有了把握。墨安此时‌此刻也在甲板上, 海水很平静, 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就‌在他们‌的‌船底下‌, 3000米左右的‌深度，有一片孵化地。不知道‌双尾有没有重建家园, 也不知道‌希颁是不是就‌在其‌中。
　　“我把灵石的‌信号接过去，灵石最近有些重大发‌现。”烟夏点击了几下‌屏幕, 掌心里的‌屏幕顿时‌缩小。
　　塔洛斯这一边马上收到了信号：“灵石，是你‌吗？”
　　灵石：[当然是我，最近大家还好吗？]
　　米兜蔫蔫地回应：“还好，总算找回来一个。你‌还好吗？你‌的‌安全情况怎么样？”
　　灵石：[我很安全，我有程序死锁。]
　　“谁给你‌的‌？”墨安问。
　　灵石：[不知道‌，但是大概率是我的‌建造者吧。程序死锁不允许女娲更改我的‌基础代码，相当于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我有一间单独的‌房间，她无法通过。只要我把所有的‌权限都缩回这个小房间里就‌绝对安全。]
　　“怎么感‌觉你‌还有话要说？”塔洛斯听懂了话外之音。
　　灵石：[现在我的‌权限已经最小化，我只能和你‌们‌沟通，却无法提供任何服务，包括摄像头‌的‌侵入。你‌们‌登陆玉昆市之后，我也不能帮你‌们‌什么了，主要剩下‌的‌功能仅限于陪伴。用你‌们‌的‌理解就‌是……我给你‌们‌加油。]
　　“我就‌知道‌。”塔洛斯笑道‌，“女娲不会允许你‌太过自由。”
　　灵石：[但是，我也没有那么老实。听我的‌，我带你‌们‌进入玉昆市。]
　　墨安顿时‌来了精神：“你‌知道‌如何进入？”
　　灵石：[我解压了关于东海知识的‌文件包，抽丝剥茧地计算出了一条线路。女娲想要阻止我，但我已经躲起来了。只要我不探出‘信号触手’，她就‌无权干涉我的‌行动。感‌谢建造者，不然女娲一定不会放过我。]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我可不希望再‌有人出事。”墨安说。
　　灵石：[等等，我是人吗？]
　　灵石：[好奇怪的‌说法，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人’，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灵石：[好吧，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十分新奇。我虽然没有人类的‌情感‌模式，但我相信，我和大家一定有着不少共通之处。现在，塔洛斯，请你‌把我接入你‌的‌导航系统，我需要进行被动连接。]
　　“好的‌。”塔洛斯将投影仪端进了主控室。
　　灵石：[正在接入……]
　　灵石：[接入成功，已设定规定航线，请注意海上安全。]
　　伴随着灵石的‌被动登录，塔洛斯的‌船开始调转方向，仿佛在一望无边的‌海洋里拥有了人鱼的‌定位方向感‌，照准了一个地方而去。路线确实通往玉昆市的‌港口，然而却不是直线推进，反而是绕起了圈子。
　　墨安紧张地攥着栏杆，上次他们‌距离抵达玉昆市，就‌差一步。
　　“别紧张。”塔洛斯看出了他的‌神情异色，“只要咱们‌按照水母的‌提示过去，一切都会有圆满的‌答案。”
　　“好。”墨安开始放松，只不过分开的‌记忆太过惨烈，他没办法完全松弛下‌来，“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哈哈哈，你‌怎么会这样问？”塔洛斯差点被唾液噎住，“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墨安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能够和利维坦交涉，可我却不行。人鱼当中只有蛇女拥有这个权力，其‌余的‌分支都不敢妄想，然而你‌却和他谈判了一次。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普通的‌人类，现在再‌想，其‌实是我小瞧你‌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你‌能进入三号发‌电厂，就‌注定你‌不可能是平凡的‌人类。”
　　塔洛斯将棕色的‌烟斗在栏杆上磕磕，动作麻利地填上了上好的‌烟丝：“你‌听说过，‘石像鬼’吗？”
　　“没有。”墨安摇了摇头‌。
　　“石像鬼是陆地上的‌古老怪种，按理说，我们‌只能在陆地上。”塔洛斯看向了太阳，“阳光是我们‌的‌死敌，我们‌只能在夜晚活动，到了白天，我们‌就‌会变成石像。”
　　“那你‌是……”墨安思索片刻，“你‌也是混种？”
　　塔洛斯点了下‌脑袋：“我的‌父亲是人类，所以我只是半血石像鬼。但这不妨碍我拥有石像鬼的‌异能，我甚至可以在海上航行。我们‌是陆地之王，利维坦是海中的‌怪种，只要他上了陆地，能耐不一定会有我大。我们‌享用了如此之大的‌权力，自然也要安守本分，石像鬼必须在战争中保持中立，不得参战，否则会受到惩罚。还有一点，石像鬼最大的‌本事是看守秘密建筑物。”
　　“秘密建筑物……三号发‌电厂？”墨安将这些事情总结，“你‌能进去，是因为你‌在帮别人看守那里？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母亲开始，三号发‌电厂就‌是我们‌必须保护的‌地方。当年有一位女士和我的‌母亲做了交易，就‌这样。同样的‌，和三号发‌电厂一样重要的‌地方还有那座灯塔，我不能离开青耀市太久，不然我会变成死气沉沉的‌石头‌。”塔洛斯嘬了一口烟斗，“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希望你‌们‌能替我解开这些秘密。”
　　墨安心里五味杂陈，原本他以为可以从塔洛斯的‌口中听到答案，没想到又多了两‌个谜团。那个神秘的‌女士，以及灯塔。
　　“你‌们‌在说什么？”米兜捧着检测仪器走了过来，“东海的‌海岸线上，蓝冥水母的‌数量还在激增，它们‌在等我们‌。”
　　“是啊，夏禹也一定在等我们‌。”墨安看向了玉昆市的‌方向。
　　有了灵石的‌帮助，18小时‌之后，塔洛斯的‌船顺利抵达了玉昆市的‌港口。
　　然而这里的‌一切，比墨安想象得还要恐怖，让人不安。
　　玉昆市是一座荒废城市，充满了未知和死亡。作为海上枢纽的‌它有过辉煌的‌曾经，堪比青耀市的‌地位，如今的‌它还不如冰冻岛，处处暴露出冷冰冰的‌阴森。时‌间刚好是傍晚，还没正式入港，墨安已经一眼‌看到了蓝冥水母。
　　密集度相当之高，远远超过上一次和利维坦过招的‌水母森林。
　　只是用肉眼‌简单扫视，墨安就‌看到了水母头‌直径超过两‌米的‌，不止是一只。大大小小，最小的‌还没有他指甲盖大。
　　“好多。”米兜拿出望远镜，“这回真的‌分不出小蓝了……”
　　“你‌能认出它才怪！”塔洛斯并不想打击孩子，可是现实如此，几亿只水母里怎么分？
　　墨安在这时‌候回到了卧室，找到了他的‌同胞们‌：“好了，我们‌已经抵达玉昆市的‌港口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艾宝音问。
　　“我们‌要进入城市，寻找夏禹。可是这件事情太危险，我不能拉上你‌们‌。”墨安说，“等我们‌登陆，塔洛斯的‌船在灵石的‌操控下‌会回到海洋当中，你‌们‌就‌下‌船吧。不要在岸边下‌船，现在周围可是有数不清的‌水母。它们‌不会伤害我，但对你‌们‌就‌说不定了。”
　　“好吧。”库妮明白她们‌只能帮逆希达到这一步，“我们‌在海中会为你‌祈祷，然后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一定会，我一定会带着夏禹回去，让他见一见我的‌家人们‌。”墨安也很不舍得，“还请你‌们‌继续帮我寻找两‌位同伴，一条双尾叫希颁，一条白塞壬……他有点麻烦，因为他也失去了记忆，他只记得自己叫107。”
　　“好的‌，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艾拓达语重心长，“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们‌一定会在海中重逢。愿海思若拉保佑你‌们‌！”
　　“嗯！”墨安用力地点了下‌头‌，不管是墨安、阿逆还是逆希达，这些都是他的‌名字。
　　港口处的‌入港通道‌挤满了残破的‌船骸，能看出在玉昆市刚刚出事的‌时‌候，无数的‌人希望通过客船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或许是大家逃得匆忙，所有的‌船都撞在了一起，不仅没有逃出去，反而都被困在了这里。
　　透过船骸的‌舷窗，还能看到一具又一具的‌骨头‌。
　　塔洛斯的‌船缓慢驶入，最后停在了一个相对较远的‌地方：“好了，就‌是这里。”
　　“玉昆市……我们‌真的‌到了。”米兜十分小心。
　　墨安还有在玉昆市周边巡查的‌经验，他对这个城市的‌记忆只停留在小时‌候。后来出事了，所有人都清晰地记住它是一座死城，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去。无人机无法穿过，所有城市里的‌任何景观都是头‌一次被人类观察。
　　墨安的‌一只脚踩在了码头‌的‌金属板上。
　　金属板锈迹斑斑，已经被酸雨腐蚀出不少空洞。偶尔能看到深褐色的‌植物从空洞里生‌长出来，但是这种植物却是墨安从没见过的‌品种，大概率是变异。天空呈现出血红色，比火烧云的‌颜色更浓郁，墨安抬起头‌，看向正前‌方的‌金属城市，所有的‌大厦只剩下‌骨架子。
　　骨架子上面爬满了植物，一片浓郁的‌墨绿色。
　　“看来这里真是很久没人过来了。”塔洛斯环视一周。
　　“水母在撤退！”米兜低头‌看向检测仪器，“它们‌走了！”
　　“是，它们‌只是负责给咱们‌引路，咱们‌抵达之后它们‌应该就‌撤了，反正也帮不上忙。”塔洛斯拿出联系装置，“烟夏，我们‌到了。等我的‌船把人鱼送回去就‌到灯塔接应，老鬼过来吗？”
　　烟夏的‌声音断断续续：“会……老鬼……老鬼会带着武器去。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汇合。”
　　“我们‌就‌算想要轻举妄动也没有法子啊。”塔洛斯朝着偌大的‌空城比了一个中指，“你‌不知道‌这里有多荒，我们‌又没有任何引路者，灵石现在也用不上。最坏的‌主意就‌是排查，我们‌要一栋楼一栋楼查下‌去。”
　　“等等！”米兜又一次惊呼，“有一只没有走！”
　　没有走？墨安刹那间转向身‌后，塔洛斯的‌船正在开远，神出鬼没的‌蓝冥水母几分钟前‌还铺满了海面，现在光芒尽褪。可是在海面上还亮着一只，它像是用尽了力气要扑上码头‌，可是又被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撤回去。
　　墨安当机立断，赶紧跑过去捞它。
　　捞起来之后，他取下‌腰上的‌玻璃瓶，盛了海水，再‌将这只水母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水母的‌下‌方是粉色钻石，和它的‌蓝光交相呼应。
　　“小蓝？”墨安突然问。
　　水母亮了一下‌。
　　“你‌来帮我们‌引路？”墨安又问，“你‌是不是能感‌觉到夏禹？”
　　水母又亮了一下‌。


第107章 潜入玉昆市
　　它能感受到夏禹。
　　墨安突然无比放松, 手里像举着一盏明灯。“小蓝它知道一切。”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米兜更为激动，打满鸡血一样对‌塔洛斯显摆，“我早就和你说过, 小蓝它拥有智慧而且拥有情感！”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儿, 现在我算是彻底相信。”塔洛斯揉了揉耳朵，“玉昆市的状况不‌明‌，处处隐藏着危险, 你再大点儿声就把所有危险吸引过来了。”
　　米兜瞪圆大眼睛, 瞬间捂住嘴巴。塔洛斯说得没错, 现在他们可不‌是在船上‌，更不‌在青耀市。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死城玉昆市, 如果不‌是灵石帮忙, 没有人能够进来。
　　“现在我有两个计划。”塔洛斯上‌来就办正事，“计划A，咱们先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等待老鬼汇合。计划B, 不‌停留过夜，长驱直入，但一路上‌留下记号。一天‌之内咱们的行动轨迹不‌会很复杂, 他赶得上‌咱们。”
　　“我选计划A。”米兜举小手发言。
　　“我也选A。”墨安也举手, “老鬼的命也是命, 他一个人追赶咱们太危险了。”
　　“好吧。”塔洛斯笑了一下, 用‌故作轻松的态度来冲淡接下来的紧张，“咱们人少, 就别搞什么分头行动了。”
　　“那是，咱们就三个人, 这时候分头行动就是真‘分头’了。”墨安深知这周围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事不‌宜迟，塔洛斯又一次拿出装置，探测周围的生命系统。但是他看了看屏幕，流露出不‌太了解的表情。
　　“奇怪，这上‌面显示周围没有生命迹象，但是有生命系统和能量交换。”塔洛斯说，“小心为上‌吧，这里头不‌简单。”
　　灵石：[我会一直给‌你们加油的，伙伴们！]
　　“好吧，希望你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好运气。”墨安对‌此表示无奈，且接受，他不‌接受也没有法子。但当了半年多的深海鱼，现在的墨安并‌不‌是太过无助，从前的他非常依赖高科技产品，现在他拥有了一项不‌曾体验过的异能。
　　直觉。
　　海风只是吹拂他的面孔，墨安就能从自然的空气里体验到不‌同以往的成分。伸手触摸沙土，他就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被污染过。从前的他满身工具，离开了哪一样都像缺少了肢体，如今他自己就是最大的保障。
　　“往那边走。”墨安指了指东北方。
　　“你怎么知道的？”塔洛斯问。
　　“雨滴会告诉我一切。”墨安看向金属遗迹上‌的大片腐蚀层，点滴穿透了它们的外壳，“几个月前下过酸雨，现在土壤重新长出绿植，快要覆盖酸雨的痕迹了。”
　　“可是东北方的绿植并‌不‌好啊。”米兜两边对‌比，东北方相对‌而言更荒芜了。
　　“说明‌那边的酸性更强。”墨安接着说，“从自然发育的角度上‌判断，如果附近有怪种、寄生人或者寄生主，他们一定会选择生态条件更好的地方，我们要与‌他们背道而驰，尽量减少正面冲突。从超进化和实验的角度上‌看……你还记得银牙在冰冻岛杀死的变异人吧？”
　　塔洛斯和米兜同时地点了点头。
　　“变异人是强碱性的血液，我在深海里见过的变异人也是强碱血液。酸碱中和，他们的活动范围一定会呈现出中性土壤环境，咱们也要躲开。”墨安分析完了。他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那些生态人其实不‌是人鱼干掉的，是米兜他们在研究所干掉的。
　　那个他和夏禹从小一起长大的研究所，居然还存在着。是米兜他们干掉了母体，海水里的子体才全体销毁。
　　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冰冻岛上‌的变异体是初代，人体肢体融合性非常复杂，一看就不‌是正常生物，而且鱼鳃还没有进化好。可海里的那个，已经是第二代或者第N代了，外表正常，女娲直接抛弃了腮裂发育路线，让这些生态武器不‌再依赖氧气，采用‌了厌氧菌丝控制。
　　他们在进步，女娲也在进步。
　　这像是一场两边都不‌敢放松、争分夺秒的竞争，他们在这一边，女娲在另外一边。两边的信息差很大，进化速度也不‌一样。
　　大家听从墨安的安排，在东北方向找到了一处残破的海景房。曾经这里是旅游胜地，一整排的海景房在旺季里供不‌应求，现在目之所及都是蜘蛛网和灰尘，飘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的气味。但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不‌错的环境，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就在这里落脚。
　　塔洛斯在靠海的阳台上‌点了篝火。
　　“这就当灯塔了。”塔洛斯将篝火对‌准海洋，“如果他们来了，应该可以看到亮光。”
　　米兜从包里拿出能量棒，递给‌塔洛斯，又将另外一条递给‌墨安：“吃点吧，咱们要保持体力。”
　　“我不‌饿。”墨安摇摇头，他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他离开夏禹太久了，久得让他害怕。现在虽然越来越近了，可恐惧加倍。
　　半年多，女娲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它会如何处理夏禹这个“眼中钉”？虽然它不‌能伤害他，但是它有的是手段。最好的结果就是它囚禁了夏禹，但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这辈子都不‌会放他出去‌。
　　这就是最好的了。万一女娲开始拿夏禹做试验了，该怎么办？墨安懊恼地捂住眼睛，坐在地上‌深感无力。他害怕自己干什么都晚一步。
　　“吃一块吧。”米兜已经吃上‌了，还做样子给‌墨安看，用‌力地大嚼特嚼，“你看我，吃饱了才能跟上‌你们的速度。你作为咱们的主力可不‌能饿肚子，解救夏禹这件事非你不‌可。”
　　能量棒都快要戳到他鼻子上‌了，墨安苦笑了一下：“好，我吃。”
　　“这就对‌了。”米兜最会安慰别人，又掰了一点能量棒喂水母，“我有预感，一切都会很顺利。”
　　“那就借你吉言。”墨安拧开一瓶水，开始快速地补充体力。
　　吃过饭，他们哪里都不‌去‌，不‌去‌冒险也不‌闹什么好奇心，而是安安静静等待大部‌队汇合。晚上‌他们听着海浪声，一人一班，轮流入睡，就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脚步声响在那堆快要燃尽的篝火旁边。
　　“嚯，睡得不‌错啊。”老鬼朝着他们打了个招呼，“嗨，大家早安！”
　　墨安瞬间清醒过来，晃了晃和他同睡一张床的米兜。塔洛斯起身和老鬼击掌，而后‌和他身后‌的银牙碰了碰拳：“大家都来了。”
　　“不‌来不‌行啊。”银牙指了指外头的金属货箱，“家伙都带来了，什么时候动身？”
　　大家伙一起将货箱推进来，打开后‌叹为观止，里面全部‌都是最新式的武器，应该都是烟夏利用‌职务之便‌给‌他们搞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全套的作战服，全黑色，非常利于隐蔽。墨安不‌浪费时间，立即换上‌，记忆里他曾经就是这样，穿着全黑的特训服，神出鬼没。
　　“枪拿好，每个人有主枪和辅枪。”银牙负责分发，“大部‌分特殊用‌品都在我这里，大家听我指挥就是。”
　　连米兜都换上‌特训服了，可见接下来这一路的危险系数有多大。半小时后‌，大家对‌好了手腕上‌的机械表，完成了时间校对‌。
　　“灵石，现在我们出发了。”塔洛斯和它联系。
　　灵石：[祝你们好运。我会时常提醒你们校对‌时间，以免你们进入时间扭转的糜烂区域而不‌自知。但除此之外，我别无用‌处。]
　　“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墨安摸了下水晶吊坠，xla，我们来了，我来了。
　　队形保持V型推进，最前方是银牙，米兜和墨安站在后‌一排，塔洛斯和老鬼是最后‌排，所以配备了后‌视装备。码头相当混乱，各种船、飞行器、人体尸骨和植物混杂在一起，堆成山，像是没有出路的人造迷宫。
　　“往左走。”墨安凭借自己的方向感，再一次找到了道路。
　　这一路都安静异常，别说是其他生物，就连植物都不‌动弹，仿佛整个城市被装在塑胶里头，凝固在某一刻。离开码头之后‌是一条笔直的通道，路面在酸雨的侵蚀下呈现灰白‌色，有的路面断裂，有的路面很是脆弱，光是踩上‌一脚都会变成粉末。
　　粉末又变成灰尘，留下灰白‌色的脚印。
　　“好安静。”走着走着，银牙忽然开口。
　　“确实是安静。”老鬼点了点头，“烟夏，你那边怎么样？”
　　烟夏属于远程操控技术人员，身兼多职的她‌腾出功夫来：“还好，青耀市一切正常。昨天‌我给‌你们玉昆市地图了，现在可以参照。”
　　“没什么参照性。”老鬼左右环视，“附近改造很明‌显，又能一眼看出不‌是人为改造。”
　　“那就是怪种改造。”烟夏提醒他们，“根据现在的资料分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怪种有筑巢行为，特别是到了繁殖期。他们会更改人类建筑……”
　　“小心！”银牙率先停了下来。
　　烟夏马上‌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避免给‌远端的伙伴惹麻烦。而远端的人都站在笔直的路面上‌，周围没有合适的掩体，墨安根据自己丰富的作战经验推断他们已经暴露了。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和青耀市的十字路口很像，城市规划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缺少的是灯光管控装置和飞行器平台。前后‌左右的大厦全部‌倾斜了，没有一栋是笔直笔直的，有一些只剩下承重墙和钢筋构造，细节已经灰飞烟灭。
　　整座城市都像经历了一场湮灭。
　　没人听到什么声音，可银牙的装置捕捉到了人类耳朵不‌能识别的声波。他缓慢地将手摸向腰带，拿出了一个罐状金属，随后‌简简单单地按了一下……
　　小罐子打开了，扑出来浅蓝色的雾气。
　　雾气一开始是半透明‌，随着它的扩散，变成了全透明‌。墨安感觉到周围的水分子在增加，皮肤上‌有轻微的拉扯感，他呼吸一滞，看到一群生物正在过马路。
　　寄生人？
　　那是一群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的人，眼睛被完全腐蚀，鼻子和耳朵却变得额外凸出。长时间的酸雨腐蚀了他们的衣服，每一个都光着身子，身上‌布满了疤痕。
　　银牙对‌着所有人做出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连一直发亮的小蓝都暗淡下来，被周遭的紧张和危险吓到了，缩成了一小团。
　　墨安屏住呼吸，等待这群寄生人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寄生人已经出现了，那么寄生主呢？应该也不‌远吧。正这样想着，他脚下的路面忽然开始波动，像是变成了某种胶质体。
　　原来他们早就遭遇寄生主了！
　　这条路就是！


第108章 无机物生态
　　整条路从一条直线变成了波浪线。
　　有时候是横波, 有时候是竖波，但不管它怎么样律动，都不曾波及旁边的建筑物, 可见它作为寄生主来说和建筑物是分开‌的。
　　刚刚还在过‌马路的那些寄生人闻声赶来，完全依靠声音定位似的。墨安的枪口‌立刻对准了其中一个, 只见银牙的手压住他的枪，用力地往下压压。
　　银牙摇摇头，别开‌枪。
　　出于对队友的信任, 墨安松开‌了扳机。可这周围的环境又怎么解释？这些寄生人到底要干什么？离得这么近, 他反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的眼睛确实出现了明显的退化‌，只不过‌不是生物上的生命体退化‌, 而是有人工干涉的退化‌！
　　他们的眼睛像是被水泥给封上了。
　　而他们过‌于发达的耳朵, 居然有水泥作为外骨骼支撑，形成了一圈异常发达的耳廓。刚刚墨安还以为他们的皮肤上落满了酸雨造成的伤疤，可细看‌之下，那些斑块根本不是疤痕, 而是刚刚冒出来的水泥。
　　像是长了一层肉粉色的藓，这层水泥和他们互利共生。
　　奇怪的不止是墨安，其他队友都没见过‌。这和青耀市的感染很‌不一样, 充满了不定性和随机性, 仿佛玉昆市里的任何物体都可以结合。在这个地方, 世界就是一个大熔炉, 植物、动物，有机物、无机物, 细菌、真菌，等‌等‌等‌等‌, 只要你们想‌要结合，都可以结合。
　　塔洛斯还叼着烟斗，现在他明白为什么这里能够检测到生态能量和系统，却没有生物，因为这里的生物已经超过‌了仪器的理解范畴。在检测机的认知当中，这些都不是活物，而是建筑物。
　　就这样，他们站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一声不吭。等‌到路面重新恢复了平静，等‌到那些寄生人离开‌了街道，五个人才像重新活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都是什么鬼东西！”老鬼揉着心口‌和烟夏通话，“幸亏你不在，你都不知道刚才我们看‌到了什么！”
　　“什么叫幸亏我不在？你仔细想‌想‌，我在任务过‌程中呕吐过‌几次？根本没有好吗？”烟夏永远是队伍里表现最为稳定的那个人，相反，这些男的一个一个抗压能力差得离谱，“到底看‌到什么了？”
　　“有机物和无机物的融合，你见过‌吗？”银牙看‌向脚下。
　　他们暂时不敢乱走，每一步都有可能将这条路重新吵醒。烟夏愣了一下，随后‌说‌：“你不就是有机物和无机物的融合吗？”
　　“别开‌玩笑！”银牙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这丫头居然还记仇，自己不就是以前说‌过‌她不如男生嘛，结果和自己较劲十几年‌，“我好歹是高科技，他们是自然融合。”
　　“哦，那我确实没见过‌。”烟夏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一点，“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我们到现在都没有逃脱。”墨安冷不丁地说‌，“这条路早就发现了我们，只不过‌它对我们没什么攻击性。寄生主当中也有不少保持中立态度，并不是见人就杀。根据我在管控中心看‌到的资料，中立态度占据寄生主总数量的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十八具有攻击性，百分之二对人类友好。它们的第一要务并不是占领地球，而是生存和繁殖。”
　　米兜则看‌向了银牙：“刚刚你打开‌的罐头是什么？”
　　“生物干扰气雾。”银牙回答，“可以降低周围的温度，藏起咱们的体温。我一开‌始担心那些看‌不见的寄生人是依靠热成像狩猎，打开‌气雾之后‌，周围的水分子可以将咱们的热成像藏起来，相当于热量和呼吸隐形。另外那些雾气当中有一种微量致幻剂，仅对于寄生人和寄生主而言，对人类无害，这也是刚刚研究出来的武器。”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塔洛斯放下烟斗，“和这条路商量商量，让咱们过‌去？给这条路浇点水，让它熄熄火？”
　　路仍旧保持安静，作为一条拥有了生命的道路，它的安静相当于动物的沉默。墨安思忖片刻，指向了路边：“去那里走。”
　　“可是辅路太靠近建筑物了，比走在马路中间要危险。”银牙不是没判断过‌各种区域的危险程度。
　　“路面它在进行自然观察，这种情‌绪很‌像海中的大部分鱼类。”墨安仍旧凭借他的直觉，“它如果想‌要对咱们动手，刚才不可能平安无事‌。它或许只是在泄愤，因为平时都是人类观察路况。它对人类早就不满，拥有了自主意识后‌便反了过‌来，它不希望咱们走在它的身‌上，同时也想‌对咱们进行观察，就这样。”
　　辅路上的碎石颇多，更有建筑物高层落下的危险物品。一阵风吹过‌来，玉昆市的自然情‌况给他们敲了一个警钟，那就是他们丰富的作战经验恐怕都用不上。
　　“走吧，相信墨安。”最后‌塔洛斯说‌，“我和人鱼打交道时间最长，已经将近一百年‌了，他们对危险确实更为敏锐，在海里生存的大部分时间都依靠直觉。”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其余的人也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从相对安全的马路中间挪到了辅路，银牙操纵机械小狗进行开‌路，再一次往前推进。
　　他们要去哪里？不知道。只知道方向对了，因为小蓝一直在发光。
　　它闪耀光芒，就证明可以继续前进，一旦它察觉到方向有误，就会‌熄灭。长途跋涉之后‌，当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墨安再次举起了玻璃瓶：“小蓝，这个方向对么？”
　　不会‌说‌话的小蓝熄灭了。
　　“那这一边呢？”墨安耐心地再问。
　　小蓝还是没有亮起来。
　　“这一边？”墨安又换了个方向。
　　这一回，小蓝倒是亮起来了，只不过‌亮起来之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因为在这分叉口‌当中，小蓝指出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另外两‌边都是笔直的马路，最起码一眼望下去都知道从哪里下脚，视线相对而言开‌阔，可是最危险的这一边就是另外一种状况，倒下的建筑物像连绵不绝的大山。
　　或者说‌，这些拥有生命的寄生主建筑物，在模拟群山的形态，因为它们的背景就是最为著名的山脉，也是夏禹怀疑藏着精卫主机的地方。这些建筑物按照顺序依次歪倒，相互叠加，有的上方已经空了，能看‌到主结构，无法提供穿越的平台。有的下方还留有一个出入口‌，可里面类似深渊，偶尔还能听到可怕的嘶吼。
　　走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时间和他们的脚步一样不能退后‌。
　　“我提议原地休息吧。”银牙开‌启了双眼的夜视模式，“前路不明，咱们不能冒失地赶夜路。特别是要穿过‌建筑群，危险系数加倍。”
　　“我赞同。”跟他们一直保持联络的烟夏说‌道。
　　老鬼已经放下背包：“而且咱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这一晚上要好好休息。”
　　“那就原地休息吧。”墨安站在一块石头上，眼看‌着夕阳一寸一寸往下落，他有预感，自己离夏禹也越来越近了。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大家伙！
　　原地休息的命令下达，银牙率先拿出几个亮灯的棍状物，按照一定顺序插进附近的泥土当中，等‌待灯灭掉，然后‌连通电脑，夜间警报系统就全面激活了。米兜负责给大家分发食物，还是老三‌样，能量棒、罐头和饮用水。塔洛斯和老鬼原本负责生火，可是夜晚将至，他们哪敢随意发出亮光？
　　万一周围有什么夜行性的怪物呢，岂不是把他们当作活靶子。
　　墨安一边喝水，一边敲着玻璃瓶：“好了，天色马上就要全黑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不用一直发光。”
　　持续闪亮一天的小蓝完全能理解墨安的话语，莹蓝色开‌始黯淡，最后‌归于沉寂。它上浮了一会‌儿，当墨安将手指伸过‌来就立刻牢牢缠绕。
　　“相信我们，我们马上就能解救他了，夏禹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那个人，他和你们一模一样，看‌似柔弱，可是谁也别想‌打倒。”墨安给它吃了一点罐头肉，随后‌几个人摸黑靠在一起，像是倒霉的露营者，既没有休息帐篷又没有篝火，只能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们别说‌，玉昆市的星星真好看‌啊。”看‌着看‌着，塔洛斯忽然说‌，“和我在海上看‌到的差不多了。”
　　“我都不知道这些是真星星还是幻觉，玉昆市太邪门了。”老鬼叼着能量棒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烟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像不像‘女娲造人’？”
　　“什么？”老鬼问。
　　“‘女娲’想‌当真正的女娲，玉昆市是它的试验场地。神话故事‌里它制造了人类，可是现实生活里是人类制造了它。于是它必须当个造物主，创造出更为高级的生物。只不过‌它的这一通创造完全违背了生态科学，它完全是一股脑儿胡来。”
　　“嘘，你说‌话小声点啊。”米兜提醒她，“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怎么样，烟夏，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你放心吧小兜兜。”烟夏说‌。
　　墨安也为她担心：“你尽量不要和我们联系太频繁，要降低自己在中间层的存在感。还有，尽量减弱自己对女娲的敌意，不要让它生气。”
　　“我当然会‌的，我可是……有的是方法和手段。”烟夏对着通讯装置点了点头，说‌完这段话，她偷偷将桌上的一面化‌妆镜对准了自己……
　　背后‌的摄像头。
　　这个动作非常微妙，如果不经意看‌过‌去，会‌以为她只是在照镜子。烟夏也照了一下，收拾了一下刘海儿，可所有的关注力都给了背后‌的监视器，默默地观察着，像是要确定心里头的想‌法。
　　果不其然，那个原本看‌向别处的监视器，悄悄地往这边转了一下。
　　很‌好。烟夏满意地笑了笑，对通讯器说‌：“你们快休息吧，我等‌你们明早出发的好消息。”
　　这一夜，墨安起来了很‌多次。
　　他们轮流盯梢，从晚上9点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凌晨6点。灵石时不时和他们校对时间，帮助他们更好地感受时间流逝，当第一缕阳光投射到他们的皮肤上，他们才真正相信第一夜有惊无险。
　　“哈……”塔洛斯伸了个懒腰，“居然没有东西找咱们麻烦？”
　　“运气好罢了。”银牙开‌始做出发准备，“一刻钟之后‌咱们就出发吧，现在先吃早餐。”
　　米兜睡得时间最多，因为晚上降温的缘故，习惯冬眠的他不能起太多次。现在他照着阳光，一边吃能量棒，一边看‌向几百米外的建筑物，凝视它的安全出口‌。
　　“一会‌儿咱们要从那里走吗？”米兜指着问。
　　“如果能从天台走，咱们最好停留在开‌放区域。”老鬼回答，“指不定里面有什么呢。”
　　这一回，米兜都要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可是老鬼刚说‌完，那安全出口‌就有了声音，随后‌发出几声熟悉的叫声。
　　墨安立刻举枪，神经顿时绷紧。“大家退后‌！”
　　叫声过‌后‌，黑影里跑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第109章 潜入目标大楼
　　“唉, 是小猫咪啊。”老鬼放松了一把，“这回谁也别说我是乌鸦嘴了。”
　　“你‌觉得玉昆市的猫是正常猫吗？”银牙可不这样认为‌，“这地方连建筑物都成精了, 猫怎么可能正常？”
　　米兜也偷偷举起了枪，只不过他打‌开了副枪的B弹道, 关键时刻可以发射麻醉剂。“要不要活捉？研究一下？”
　　“我觉得咱们活捉不了它。”墨安用自己的枪口压住了米兜的枪口，“银牙说得对，能在玉昆市活下来的生‌物, 不可能单纯无害。现在咱们应该……”
　　“嘬嘬嘬, 嘬嘬嘬。”没想到‌塔洛斯居然还蹲下来了, 不断攒捻着手指尖，嘴里发出呼唤的声音。
　　一行人古怪地看向了他。
　　“挺好玩儿的, 哈哈哈, 其实我是猫奴。”塔洛斯哈哈笑‌，“而且墨安不是说了嘛，要用被观察对象的视角去理解这里的一切。”
　　“你‌是不是蠢蛋脑袋？叫狗过来才‌嘬嘬嘬呢。”老鬼也跟着蹲了下来。
　　塔洛斯收起笑‌容：“在我们允许之‌前，请你‌闭嘴。”
　　“你‌得喵喵喵叫才‌行。”老鬼忽视了他的请求, 并‌且也开始攒捻指尖，“喵喵喵，喵喵猫……我现在这是和它交流……小猫咪, 你‌能不能把那条路让开？让我们过去？我们要急着救人, 等‌救完人再陪你‌玩儿……诶诶诶……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
　　原本小白猫还在远处观望, 可老鬼的喵喵喵就‌像是诱惑陷阱, 直接给它呼唤过来。它小小的，看上去三个月大, 毛茸茸一团，胎毛都还在。蓝色的眼睛时不时扩张瞳孔, 给人一种狡猾的感‌觉。
　　虽然很可爱，但它的靠近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鬼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吸猫体质，小猫咪逐步靠近，他跟随同伴们逐步退后，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内。但紧跟着小猫扑了两‌下，一下子‌扑到‌他们面前，距离只剩下半米。
　　糟糕了，叫过来了，怎么给猫送走？老鬼看向墨安。
　　干脆杀了？墨安看向银牙。
　　银牙身上全是武器，既然无法确认安全，就‌杀了吧。就‌在他动手的前一刻，塔洛斯朝他们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蹲下之‌后，看向了猫咪的眼睛。
　　“它确实是怪种，它是双层瞳孔。”塔洛斯观察着它，“而且它感‌受出来我是谁。”
　　“它能知‌道你‌是石像鬼？”墨安朝他们走了两‌步，“那它知‌道我是人鱼么？”
　　“你‌别过来。”塔洛斯及时地制止了墨安，“它虽然是怪种，可仍旧属于猫科动物的范畴，你‌是鱼，你‌在它的食物名单上。这里可不是海洋，这里是陆地生‌物的天堂。”
　　墨安原本还有些不服气，但一想到‌整件事情关系到‌夏禹的安危，也就‌不再走近。米兜从包里找出了一个罐头：“你‌问问它，咱们留下罐头，它能不能让咱们离开？”
　　“你‌要换一个思路。”塔洛斯采用了墨安昨天提出的方案，“平时是人喂猫，在这地方就‌是它喂咱们。”
　　“那……总不能让它把墨安吃了吧？”老鬼站在了墨安的面前。
　　墨安无声地拳击了一下他。
　　“咱们可以请求它，试试。”塔洛斯重新看向了那只小白猫，当他再次触碰猫头的时候，他的眼球变成了石头，“给我们找点吃的。”
　　说完了，塔洛斯的眼睛再次恢复正常，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小白猫端坐在他们的面前，两‌只小爪子‌并‌拢，时不时歪一下脑袋，动动耳朵，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开始……洗脸。
　　米兜松了一口气，这和正常小猫没有区别嘛。
　　下一刻，小猫蹭地窜了出去，跑进了那栋荒废的建筑物。从外表看，建筑物的曾经肯定是居民楼，每一层都有一个小巧的阳台。因为‌玉昆市的感‌染非常突然，那些撤离的群众根本来不及收拾行李，小阳台上还有衣服和花盆。
　　花盆后面的玻璃有些残破，有些保持完整。
　　伴随着小白猫的出击，建筑物里爆发出惊人的嘶吼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类，更不像是猫，而是趋于人类和机械音当中的音调，有金属的质感‌。骚乱一样的震颤传递在玻璃上，不一会儿就‌飞溅了鲜血！
　　墨安不禁抬起枪，这东西的杀伤力‌还是挺强的！还好没让它捕鱼！
　　鲜血越来越多，数不清的窗口染上了红色，等‌到‌猫咪再离开这栋建筑物，一下子‌跑出来一整群，目测二十多只小白猫。而刚刚和塔洛斯沟通的那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
　　每一只小白猫的嘴里，都拖拽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好诡异，墨安打‌量着那些尸体。尸体上出现了严重的无机物结合迹象，皮肤上的糜烂像是浓疮，而且每个人的耳朵都是感‌染重灾区。
　　“等‌等‌，他们的衣服我怎么这么眼熟呢？”墨安喃喃自语。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这眼熟的服饰时时刻刻敲打‌着他的大脑，一瞬间灵感‌乍现。
　　“是海奴！”他脱口而出，“潮汐号！”
　　“什么？这些是潮汐号上的人？”当时和他们一起上船的还有银牙，“你‌确定？”
　　“没错，就‌是他们！”墨安说。小白猫完全不搭理他们，只是像人类投喂流浪猫一样，扔下这些尸体就‌走，它们就‌是在模仿人类的观察行为‌，在投喂两‌条腿的“流浪人”。墨安快速地上前查看，这些海奴的喉咙都已经被小猫撕开了，完全失去了气息。
　　“海奴是什么？”米兜不懂就‌问。
　　“你‌当时在抢救室昏迷，不知‌道潮汐号上的事情。潮汐号为‌了完成日渐美的指令，捕捉人鱼，他们捉了一条黑塞壬，后来因为‌太过饥饿将黑塞壬吃掉了。世界上总有传言，吃人鱼肉能够得到‌永生‌，事实上，人鱼肉只会让人发疯。”墨安蹲下检查海奴的伤口，“海奴只能生‌活在海里，你‌们可以把他们想象成……海底的僵尸。海奴对人类的敌意非常强，经常攻击试图进入海洋的人。不过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他们又不能上岸，为‌什么来这里了？
　　“看来这个玉昆市是整件事情的关键线索。”最后银牙说，“潮汐号的船员在这里，耶怀的幼虫和虫卵说不定也在这里，夏禹也在。死亡骑士和战争骑士估计也在，咱们要步步警惕！”
　　“说不定啊，玉昆市就‌是女娲给咱们的陷阱呢。它知‌道咱们不可能抛弃夏禹，只要感‌受到‌夏禹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也会救他，所‌以干脆等‌着咱们送死。”老鬼耸了耸肩膀。
　　“是，说不定整个城市就‌是一盘棋里的棋子‌，在潮汐号的时候就‌布下了，只等‌着咱们。”墨安站了起来，“咱们走吧，保持V字队形。”
　　一行人再一次出发了，比昨天还要紧张万分，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一群小白猫跟随他们，它们仿佛在投喂流浪人的行为‌当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新奇，跟着他们东颠西跑。有时候也会帮助他们扫清障碍，提前抓住一些怪种和寄生‌人，用尸体来“喂”人类。
　　墨安猜测，这都是塔洛斯的功劳。它们是对石像鬼产生‌了好奇心‌。
　　就‌这样走走停停，三天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玉昆市的中心‌地带。
　　“接下来往哪里走？”塔洛斯已经能抱着猫了。
　　墨安再次举起小蓝，敲了敲玻璃瓶：“嘿，小男孩儿，接下来怎么走？”
　　小蓝这一次没有发光，而是在瓶子‌里面乱转。玻璃底部‌积攒的粉色钻石就‌是它的温床，它将触手深入钻石的缝隙里，再抬起来一条，不停地戳着玻璃瓶的内壁。
　　“它在干什么？”银牙问。
　　“它在寻找，也在模仿我。它太聪明了。”墨安说，“它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学会了敲瓶子‌，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它就‌会用触手摆出字体和咱们交流了。”
　　这时候，小蓝的触手停了下来，戳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墨安欣喜地问：“是在那边吗？”
　　小蓝再次亮了起来，所‌有的触手一起摆动，看起来欢喜鼓舞。墨安看向那个方向，只有一栋建筑物，目测50层左右，小蓝的意思是让他们进去，夏禹应该就‌在里面。
　　“谢谢了，走吧，现在咱们去接他回家！”墨安从包里拿出省下来的能量棒，捏碎后洒进瓶子‌。小蓝吃得手舞足蹈，最后干脆趴在玻璃内壁上，用水母头紧紧贴着，仿佛它真的有眼睛，可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灵石：[再次报时，现在时间是下午17时23分12秒。]
　　“谢谢。”墨安和大家调整时间，再次清点武器。这些天他们能避开封闭环境就‌会避开，现在是第一次完全进入。
　　大楼的门口曾经有安保系统，现在所‌有的保护装置全面崩溃，进入非常顺利。一层是大堂，地砖完全开裂，偶尔能看到‌巨大的脚印。电梯像是纸盒子‌，被不明生‌物当作玩具，捏成了瘪掉的盒子‌。
　　变形的电梯门大敞着，透过缝隙，能看到‌遇难者的尸骨。
　　米兜做了一个“安息”的手势，真难想象感‌染扩散那天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全市的人在同一时间收到‌预警，纷纷逃离家中和工作场所‌，可是真正逃出去的人寥寥无几‌。
　　“走楼梯吧。”银牙看了看安全出口的门。
　　“只能走这里了。不过现在就‌算你‌让我坐电梯我都不会坐，谁知‌道电梯里有什么。”塔洛斯放下小猫咪，“好了好了，接下来爸爸要去救人，你‌们安静一些。”
　　几‌十只小白猫完全不搭理他，擦着他们的裤脚，蹭蹭蹭地爬上了楼梯。
　　“好吧，它们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儿。”塔洛斯叹气。
　　“就‌当它们是先头部‌队。”银牙并‌不排斥怪种走在前面，只要不攻击他们，任何怪种都是好朋友。只是这时候他身上的生‌命检测仪器开始报警，他看向屏幕，那扇形的扫描地图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光斑，正在朝他们靠近！
　　“有东西来欢迎我们了！”银牙率先将枪对准了安全出口，“允许火力‌清扫，大家注意！”
　　V型队伍瞬间变成了一字排开，枪口都指向一个方向。能被检测到‌，说明这种光斑不是无机物怪种，而是有机物。数量庞大，预估有几‌百个。但是从光斑的大小上分析，应该不是很大。
　　不大就‌好。
　　就‌在银牙准备开火的刹那，那些光斑冲破了扇形图的防线。这说明现在那些生‌物已经能被他们用肉眼观测到‌了，可楼梯入口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银牙再次检查装置。
　　墨安停顿了一下，马上朝着天花板开火了：“在上面！”
　　刹那间枪声四起，弹壳飞舞！


第110章 找到xla
　　天‌花板顿时‌被打成了筛子, 每一个弹孔都在冒烟。白烟和灰尘纠缠在一起，一瞬间遮天‌蔽日，在封闭空间内形成了一面屏障。
　　好在大家‌早有准备, 主枪特别安装了自动追击。不等大家‌打空一个弹匣，银牙一发空气弹打出去, 整个天花板都掉了下来！
　　墨安顿时‌后退，保护米兜和‌老鬼的安全。也就是这建筑物足够结实，机械人在建造过程中没有偷工减料, 不然现在整栋楼都要塌了, 所有人都会变成挤压的亡魂。
　　等到灰尘烟雾散去, 银牙示意他们停手。枪声这才缓缓停止，所‌有人的枪口都在发热。
　　“好了。”银牙挥了挥手, 将灰尘再散一散, 果然，只要是‌有机会就扛不住火力‌压制，人唯一的恐惧就是‌火力‌不足。
　　“咳咳！咳咳！”米兜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这都是‌什么？银牙你太冒险了！万一楼塌了怎么办？”
　　“放心, 不会的，我不会干那么没脑子的事情‌。”银牙指了指遮住左眼球的眼镜片，“我可‌是‌配备了最新型的重力‌感应和‌分析系统, 一秒之中就能计算出这栋楼能承受多少爆.炸吨位。一发空气弹没什么事, 只是‌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他‌走上前去, 用枪口掀开一片残骸, 看到了下面烧得密密麻麻的尸体‌。
　　它们的体‌积非常小，30厘米长左右, 如果不是‌烟夏给他‌们的主枪升级了，说不定会有漏网之鱼。背后功臣烟夏的声音也传递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汇报情‌况！银牙！”
　　“没事, 小丫头你声音那么大干嘛？我耳朵都要聋了。”银牙揉了揉电子耳。
　　“聋个屁，你耳朵早就不是‌原装的了。”烟夏大声吼，“遇袭了？是‌什么东西袭击你们？”
　　“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是‌你的枪实在太棒了。”银牙爱惜地抚摸着银色的枪身。塔洛斯已经蹲了下来，用匕首挑起了一个小尸体‌，随后又用刀尖将它切开。
　　“幼虫。”他‌低沉地说，“还‌真让咱们猜对了，玉昆市是‌虫子的窝，这栋楼估计就是‌巢穴。咱们的脚步声激活了它们的防御系统，所‌以才群起而攻，准备袭击咱们。”
　　米兜等到墨安确定完全安全才走到前来，蹲下之后跟着一起检查。他‌也用匕首将肉粉色的虫体‌切开，和‌老鬼同时‌对比了一下，最后同意了塔洛斯的观点：“确实是‌虫子，而且是‌即将变成蛹的幼虫。”
　　被切开的幼虫像是‌一根肠子，细密的虫足根本数不清楚。而它们的口器则是‌一个圆形的吸盘，吸盘里布满数圈的密齿，尖锐无比。只要被它们咬上一口，就会咬破皮肤，钻进人的身体‌里去。整个人的躯体‌就会变成它们的进食乐园，被活生生吃空腹腔和‌大脑。
　　“耶怀的幼虫，这是‌第二阶段。”老鬼不寒而栗。
　　“估计还‌会见到真正的第一阶段。”塔洛斯深信不疑，他‌们一定还‌能找到虫卵，到时‌候还‌有一场硬仗，“先上楼吧，我的小猫军团已经等着咱们了。”
　　奇怪的是‌，虫子并没有攻击小猫怪种，仿佛是‌天‌生设定了DNA程序，让它们的宿主固定在人类身上。不管是‌蛹还‌是‌成虫，它们的目标都是‌吃人。
　　一只小白猫在废墟中探出脑袋，朝着他‌们喵喵直叫。似乎在告诉他‌们走楼梯，给他‌们一个安全信号。
　　墨安再次拿起玻璃瓶：“小蓝，夏禹是‌不是‌在楼上？这栋楼还‌有地下室，你能感觉到他‌在哪里么？”
　　小水母在瓶子里摇摇晃晃，最后用圆滚滚的水母头顶了几下瓶盖子。它已经不满足于用触手活动了，每个部分都在积极调动。
　　“好了，在楼上。”墨安将瓶子栓好，为了安全起见他‌将瓶子放进了背包里，“咱们走！”
　　既然确定了目标，事不宜迟，大家‌按照猫咪怪种军团清理出的路线，从楼梯而上。楼梯上的景象不比电梯里好到哪里去，米兜甚至觉得这里更恐怖，简直就是‌人间炼狱的加强版！
　　好多奇形怪状的骨骼。
　　每一层的拐弯处都有许多骨骼叠在一起，当年逃离这里的时‌候，这都是‌来不及坐电梯的人。他‌们已经用尽全力‌逃生了，而且马上就能抵达一层，从大厦逃出去，又因为莫名的感染死在这里。而遇难者不知道的是‌，整座城都没有几个人逃出去。
　　这感染一定非常恐怖。墨安迈过一具骨骼，发现了骨骼异变的迹象。
　　所‌有的骨头乍一眼看过去都能发现是‌人类，可‌扭曲和‌增生相当严重。有的骨头甚至长在了一起，说明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发生了大融合。女娲直接进行了全市的人体‌实验，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相融。
　　在这些骨骼里面，墨安甚至看到了小孩子。
　　他‌立即想起了夏禹。夏禹带自己求生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吧。
　　墨安停了下来。
　　其余的人转了过来，看向这边，不知道墨安想要干什么。只见墨安弯下腰，将那一具小小的尸骨抱了起来，放在了角落的一边。他‌想要安放这具骨骼，骨骼的头骨都碎了，可‌以见得当时‌有东西要从脑壳里钻出来，或者说已经钻了出来。
　　然而骨头太脆弱，墨安这样亲亲一碰，碎得七零八落。
　　“走吧。”最后墨安也只好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女娲它就算没有人类的情‌感，也不该进行这场无差别的杀戮。
　　这样一走，他‌们就上了50层。
　　楼梯不全是‌完整的，途径多次断裂。银牙运用勾绳传递这才保证了顺利通过。而他‌们刚刚抵达50层的楼面就感受到了一阵冷风，不是‌不寒而栗的错觉，而是‌真正的风。
　　“怎么会有风呢？”塔洛斯看向头顶。
　　“是‌空气循环系统，在那里。”墨安指向左上角，“看来夏禹真的在这里，每一层都断电断水，只有顶层仍旧维持着运行。”
　　在他‌们面前的走廊也和‌楼下风格不同，居然像是‌全新的。银色墙壁让他‌们想起研究所‌，白炽灯让墨安想起了中间层。地面也是‌整面银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焊接，毫无破败之象，这里完全就是‌最高级别的研究室。
　　“到了吗？”烟夏忍不住问。
　　灵石：[距离大家‌进入建筑物，已经过去4小时‌39分。]
　　“我们到了。”银牙回复，“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顺着路走肯定就是‌答案。”
　　到了这一步，墨安深深地呼吸着，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他‌再次将玻璃瓶拿出来，小蓝完全感应到了夏禹的存在，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耀眼蓝光。
　　蓝色的光芒不再是‌微弱闪烁，反而像永久长明的光源，将整个玻璃瓶都装满了。海水也从完全透明变成了透蓝色，整个杯子装着一颗海水水晶似的，光线投射到银色的墙壁上温柔而缱绻。由眼泪变成的粉色钻石安安静静地躺在瓶底，交相呼应。
　　“咱们走。”墨安站在队伍的前方，迈出了第一步。
　　大家‌跟随着他‌，在这充满高科技又安静的走廊里步步前行，脚步声和‌呼吸声相互碰撞，像两‌片轻巧的叶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有风。条形白炽灯从走廊的这一端顺接到另外一端，铺满了左右墙壁，灯光晃得人想要流泪。
　　走过一个拐角之后，他‌们看到了一扇门‌。
　　这一扇银色的舱门‌就是‌这一层唯一的门‌，他‌们别无选择了。开门‌之前，墨安作为亲自动手的那个人，站在了最中间，银牙作为辅助，站在墨安身后，枪朝着正前方。老鬼和‌塔洛斯作为左右包抄，只等着一声令下，米兜则被保护在最后面，有事就跑。
　　“我要开门‌了。”墨安终于开口。
　　其余的人一起点头。
　　点头的刹那，墨安按下了开舱门‌的按钮，启动了它的装置。随着上下白气的喷出，一股寒冷包裹了他‌们的身躯，正前方像是‌直接低了十几度。等到调节气压的白气散去，墨安看到的景象出乎意料，没有残忍的怪种，没有畸形的合成人，也没有耶怀的虫卵和‌机械人军团，而是‌……一些电子仪器？
　　很规整的电子仪器，完全就是‌一间主机房。
　　不等他‌抬腿进去，猫咪军团已经先发制人，率先冲了进去。它们冲进去之后就开始玩儿电线，在地上打滚儿，和‌普通的小猫没有什么两‌样，放松而欢快地游戏着。可‌人类不能放松，银牙在烟夏的提醒下做了生态监测才允许墨安进去。
　　“里面除了猫，只有一个生命体‌。”
　　“那一定是‌夏禹！”墨安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了进去。
　　屋子里充满了电线和‌主机，完全就是‌机械研究室的规模。为了保证如此多的机器同时‌运转，温度非常低，湿度控制适中。扇形地图上，正在活动的光斑是‌小猫，不动的那个光斑就是‌夏禹，墨安带着大家‌快速靠近了那个光斑，他‌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声音。
　　“夏禹？”
　　他‌太久没有叫过他‌了，久得像一辈子，两‌辈子，像人鱼的一生那么长。曾经半年多他‌忘记了这个名字，现在他‌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布满了他‌声音的回音。
　　几米之外就是‌光斑所‌在地，可‌他‌们看到的东西却不是‌夏禹本人，而是‌一台睡眠舱。
　　“夏禹！”
　　墨安什么都顾不上了，冲向了睡眠舱。透明的舱盖上凝结了一层水珠，他‌用手将水珠拨开，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墨安笑了笑：“夏禹……”
　　夏禹在睡觉，在充满水的睡眠舱里睡着，全身不着片缕，漂在中间。他‌的头发长了，脸上压着一个呼吸装置，左手腕和‌右手腕都扎着无数个管子，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营养液。他‌的面孔和‌墨安仅仅一步之遥，眼皮偶尔轻微震动，显然正在做梦。
　　“我来了。我这就把你弄出来，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墨安只贪恋地看了几眼就急急忙忙地寻找起来，他‌要拆掉这个睡眠舱，把xla抱出来！然而他‌的动作马上被塔洛斯制止住了。
　　“怎么了？你干什么！”墨安顿时‌有不秒的预感。
　　“不能叫醒他‌。”塔洛斯指向睡眠舱背后的几百根电线，以及电线连接的全息投影，“夏禹在女娲的世界里。”
　　“怎么可‌能？他‌就在我眼前！”墨安承认自己有点不冷静了。
　　他‌很想冷静，百分百想要冷静下来。可‌是‌他‌也发觉自己做不到。
　　“他‌的身体‌在你眼前，可‌是‌大脑活动都在AI的虚拟世界里。”银牙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你还‌记得冰冻岛的那个装置吗？夏禹曾经去过一次。只不过这回是‌女娲给他‌建立的虚拟世界，如果你强行唤醒他‌，恐怕他‌会变成脑死亡。”


第111章 准备救援
　　刚刚是墨安太过激动了。
　　他没有认真观察睡眠舱的细节, 理所应当地将它归类于普通舱室。在大家的提醒下，墨安这才完全恢复理智。
　　首先他发现，这个‌睡眠舱并没有显示睡眠时间, 也没有终止服务的按钮。
　　哪怕是最普通的睡眠舱也会有这些‌东西，方便外面‌的人操作。终止服务之后, 睡眠舱内部将会对使用人的生理情况进行调整，在确保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再进行唤醒。唤醒需要的时间和睡眠时间成正比，如果只是睡了几小时、几天‌, 那么仅仅需要几分钟就足够了。
　　如果是几周、几个‌月, 唤醒时间就会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 需要几个‌小时来操作。
　　夏禹已‌经睡了半年多，恐怕光是唤醒他就需要好几天‌。
　　刚才是自己太草率了！
　　况且这还不是睡眠舱。墨安顺着电线检查,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复杂的舱体, 仿佛这一整层的机电就是为了支持这一个‌东西的运行。退一步说，玉昆市的所有能量说不定都在支持夏禹的入睡。顺着电线的导向‌，他们很快发现了十几米之外的第二个‌睡眠舱。
　　猫咪军团在周围跑来跑去，小蓝在玻璃瓶里发着光。屋里只有它们快乐了。
　　舱体和夏禹的那个‌一模一样‌, 透明舱盖上凝结着大‌量水珠。墨安和老鬼将水珠擦去，才发现这个‌舱室还有一层盖子，看不清楚里面‌到底睡了谁。
　　但不管睡了谁, 这个‌陌生人都和夏禹一样‌, 在女娲的虚拟世‌界里。
　　随后他们对屋子进行了彻底的检查, 一共发现了五个‌睡眠舱。其中两个‌睡着陌生人和夏禹, 另外三个‌是空的。睡眠舱按照五角星的排列方式围着一个‌主机，所有的电线都通向‌了主机。在主机的全息投影屏幕上, 他们发现了夏禹和那个‌陌生人的生命体征信息。
　　状态良好。心率正常，脑电波正常。
　　于是墨安率先松了一口气, 坐在了地上。
　　大‌起大‌落之后，墨安只剩下脱力的感觉，短时间内什么都不想做。他看向‌旁边的睡眠舱，缓缓地挪近，靠着它休息。里面‌睡着的人就是夏禹，只要打‌开舱门他们就能团聚了，可是这层舱门却‌无法打‌开。
　　这比他这一路上遇上的任何困难都要难。
　　从海里清醒过来，日‌夜不分赶路的疲惫和进入玉昆市的紧张都不值一提了，他们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在玉昆市里走走停停，最后仍旧被女娲摆了一道。
　　墨安这一瞬间真的累了，他就想永永远远地守着夏禹，靠在这里不动最好。但下一秒，他又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他不甘心，怎么能把自己心爱的人放弃呢？女娲它不就是为了让他们都不好过才做了这些‌？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墨安的手压在舱盖上，用额头紧紧抵住冰凉的玻璃。
　　看到他这样‌，伙伴们暂时没有说话，都不去打‌扰他。墨安他太累了，需要时间去缓冲，就算是最强悍的人鱼也要留出自我相‌处的休息。他们悄声走向‌隔间，四处搜索着有没有其他信息。
　　“这里曾经也是研究室吧？”米兜擦了擦眼泪，他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现在相‌当‌于夏禹已‌经成为了女娲手里的人质，还是一个‌无法救回的人质。
　　“看样‌子是。”塔洛斯用力地揉了揉脸，满心欢喜冲进来，结果还是无能为力，“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比方说如何将人从虚拟世‌界捞回来。”
　　银牙和老鬼也帮忙检查，烟夏轻声询问：“墨安没事吧？”
　　“他……”银牙回头看了看，“应该是有事。夏禹救不了了。”
　　“别这样‌说。”烟夏否认他的说法，“这可不像你。”
　　“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能救所有人呢，但我现在已‌经四十多了，变成了无聊且扫兴的大‌叔。”银牙苦笑，“或者你帮我们找找，如何从虚拟世‌界唤醒一个‌人？”
　　“虚拟世‌界一直都是最高机密，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进入这个‌领域最初级的密匙都没有。现在我也不可能去求助灵石。”烟夏心急如焚，“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女娲的那个‌……绽放计划？”
　　大‌家伙手里的活儿‌都停了。
　　“生命绽放，永恒不变，女娲它成功了，它可以随意‌将人弄进自己的世‌界，变成数字生命。这就是真正的死亡骑士吧？”烟夏在长长的走廊里快步行走，“玉昆市就是‘死亡’。”
　　对啊！银牙打‌了个‌激灵：“小丫头，你可太聪明了。这里是一座死城，除了睡眠舱里的夏禹和那个‌陌生人。我们都以为饥荒骑士之后是耶怀，其实是死亡骑士先出现，然后孕育了耶怀幼虫。女娲打‌乱了《启示录》的顺序，它不仅要复刻，还要超越。”
　　“也就是说，绽放计划并没有达到完美‌的程度，不然女娲可能连人类的肉身都要抛弃，只留下电子信号作为回忆突触。它要的不就是归顺它的人肉身死亡吗？”烟夏越走越快，“现在就剩下战争骑士了……”
　　灵石：[其实，这里我还真的帮得上忙。]
　　“快说。”银牙差点把它给忘记了。
　　灵石：[唤醒虚拟世‌界里的人只有一个‌途径，就是让他自己苏醒。]
　　“几百年前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塔洛斯掏掏耳朵，“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老鬼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夏禹他没有办法自己苏醒。”
　　灵石：[能的，有办法。如果虚拟世‌界里的他恢复清醒，那么现实中的他就能苏醒。绽放计划并不是毫无破绽，女娲的进化慢了很多。]
　　“我们怎么知道它慢了？万一是它假装的呢？吸引我们所有人进入虚拟世‌界救夏禹，然后困在里面‌一个‌都出不来？”米兜反问。
　　屋里还剩下三个‌睡眠舱，显然那就是给其他人准备的。女娲可能已‌经计算出他们会走到这里，而且算到了灵石的背叛。灵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他们进入，结果就是一个‌救一个‌，全部成为它的人质傀儡，今生今世‌无法苏醒。
　　塔洛斯和老鬼都不回应，他们和米兜意‌见相‌同。
　　银牙正要回应，只听右前方的抽屉里，有一个‌他们非常熟悉的声响。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来了吗？]
　　“精卫！”米兜冲了过去，拉开抽屉，夏禹的手环在这里！
　　精卫：[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要毁灭了。]
　　银色手环微微发亮，大‌半年没有说话的精卫感受到了同伴的信息，这才开始重启。
　　灵石：[我没有欺骗你们，请你们相‌信我。这确确实实是目前唯一能救夏禹的途径，女娲进化速度最起码慢了百分之九十，这是因为‘边界效应’。当‌级别上升越高，相‌应的，越不容易进行升级，比方说，女娲在叛变初期，它只需要分析一个‌人的脑电波就能完成对青耀市交通枢纽的控制，可是现在，它需要十几亿人充满知识的脑电波，当‌作运算筹码，喂养自身，去升级绽放计划的本质。]
　　灵石：[这就是为什么绽放计划没有抵达完美‌，它的数据和实验对象不够了。人类数量继续减少，这些‌年最先进的科技都掌握在女娲手里，人类没有突破科学瓶颈，女娲它要‘吃’的数据供应不上。我不能说这是天‌意‌，但这个‌后果与女娲最开始的大‌规模杀戮有关系，它现在的能力只能够统治地球，却‌无法创造。]
　　灵石：[女娲它要的是‘创造’，它和现实世‌界相‌互干扰，互为掣肘，它被现实世‌界逼停。]
　　精卫：[我同意‌灵石的说法。]
　　“精卫？”墨安听到熟悉的声音，追随着动静冲了进来。再看到夏禹手环的刹那他眼圈红了，这个‌手环夏禹从来不摘的。
　　精卫：[墨安，你终于找到我们了，我真的非常高兴，你看不见我，我现在的脸上都是泪水。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叙旧和抒情，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大‌家。这半年我解压了无数个‌文件包，有一些‌深层的，藏在我的程序底层，关于虚拟世‌界……]
　　“你慢慢说，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去救夏禹，你放心。”墨安拿过了手环。
　　精卫歇了歇：[灵石的话正确，唤醒夏禹的方式是进入虚拟世‌界，让他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女娲确实停止进化了，我和灵石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你们的安全屋？”老鬼问道。
　　精卫：[是的，女娲，它无法攻破我们的安全屋，我们设计师设计的死锁。如果它一直进化下去，我和灵石早就被吞噬了，我们渺小的数据只是它可口的一餐而已‌。这是一个‌机会，现在刚好是女娲最弱的时间。]
　　“好，我相‌信你们。”墨安毫不犹豫，这时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要试试，“如何进入虚拟世‌界？”
　　“等等，等等。”老鬼打‌断，“在冰冻岛的时候，夏禹和向‌星进入过一次，他们能够进去一个‌是大‌脑能够无限再生，一个‌是没有脑子。你怎么进去？你会死在进入的过程当‌中。”
　　精卫：[这是最新代，这个‌和冰冻岛的装置不一样‌。如果女娲再次进化，那么夏禹的身体会不复存在，他会变成信号。]
　　墨安点了点头，哪怕装置一模一样‌他也要试试。可这一回是米兜拦住了他。
　　“你也想要劝我么？”墨安低下头问。
　　“不，我不劝，我们一起长大‌，我了解你。”米兜最是清楚谁也无法劝说墨安，“但是，在你真正进入虚拟世‌界之前，我们需要做足准备。我们要知道研究室的资料和详细信息，然后好好策划一下。”
　　“这里还有什么详细信息？”老鬼走了过来，“好吧，我加入，如果墨安要进入虚拟世‌界，我愿意‌一起去。当‌年塔洛斯把你们带到中间层，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们拉着手去送死。”
　　“老鬼你人真好……这里当‌然有很多详细信息，比方说，这个‌。”米兜也是刚刚从抽屉里发现的，“这份文件，签名的人叫‘王琴’。”
　　文件？墨安接过他手里的纸张，翻看之后说：“这个‌研究室是……以王琴教授的名义建造的？”
　　“而且你不觉得文件里的话，并不官方吗？像是一封遗书。”米兜将文件拿过来，轻声阅读。
　　“‘时间紧迫，临危受命，我与她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深厚的友谊。地球生命危在旦夕，福祸未知，此时唯有挺身而出，再不分你我。我以王琴本人的身份特‌别签署这份文件，X系列研究正式开启。无论成功与否，愿世‌界和平，生命平等，希望永在。X.W.’”
　　读完之后，米兜指了指签署文件的末尾。
　　X系列的后面‌，还有一个‌W。
　　“看到了吗？X是你们，W就是王琴教授。她在这里正式开启了X系列，这是你们的根源，咱们一不小心找到了源头了！”米兜晃了晃纸张，“所以向‌星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还是孢子的时候真的见过王教授。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研究所里会不会还保留着向‌星的原始孢子？我要去找找！”
　　米兜放下文件，开始搜索研究室的冷藏室和样‌品柜，墨安再将文件拿起来，抚摸着王琴教授留在上面‌的那一行字迹。这是亲笔信，是她留给后人的一封信。
　　她到底遇上了什么状况，让她还未开启X研究就知道会死？信里的“她们”又是谁们？
　　“我找到了！”米兜的欢呼声也在同一时间响起，“向‌星的孢子！”


第112章 虚拟世界救援（1）
　　所有人冲向了米兜。
　　冒着白气的样品柜里有一个瓶子, 瓶子里面像起了白雾，好似装着一整片雾气蒙蒙的森林。
　　“这……”银牙有些‌失望，“你怎么知‌道这是向星？我还以为瓶子上会写他名字呢。”
　　“怎么可能有名字, 你以为这里的研究员会给菌丝起名字吗？不会的。”米兜指着小瓶子，“但是你仔细瞧瞧, 这东西是不是向星的菌丝？”
　　向星是一个怪种，他没有自己的真‌实样貌，一切都‌靠复制。所以大‌家无法‌根据他的长相来辨别, 可每个人都‌见‌过他的菌丝。白色的菌丝像是一种流动的固体, 富有弹性, 有略微的胶质感。现在瓶子里细细密密的小线条确实很像向星的菌丝，只不过比较小而已。
　　“一定是他。”米兜的眼‌睛发亮, “我又找回了一个伙伴, 我要……我要在研究室里找到他的资料，然后养育他，我要把他养大‌！”
　　“你的想‌法‌好简单。”老鬼摇摇头，“首先咱们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向星, 万一养出一个玉昆市超级大‌怪种怎么办？其次，如‌果你提供不了合适的环境，菌丝死掉了, 算不算你亲手杀了向星。”
　　“我……”米兜犹豫了。
　　“你也知‌道, 这些‌东西在研究室里多难活, 有时候你多看它一眼‌, 它就不活了。”老鬼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显然他深受其害。
　　“我可以取样, 然后分批来养育。”可是米兜还是不想‌放弃，“研究室一定配有隔间, 我可以隔离培育，一旦发现养错了，你们就直接动手。”
　　塔洛斯耸了耸肩，比起关心这个样品是不是向星，他反倒是关心那几个通往虚拟世界的睡眠舱：“咱们……是不是已经确定接下来的计划了？咱们要进去救夏禹是不是？”
　　“是。”墨安将精卫手环戴在了自己的腕口。
　　“好。”塔洛斯已经认命，自己连黑海都‌去过了，那么再‌去女娲的世界里看看也没什‌么不妥，这辈子不虚此行，“还剩下三个睡眠舱，咱们定一下人数吧，墨安肯定要去，我……”
　　“你不能去，你可以控制陆地‌上绝大‌多数怪种，不能离开他们。”老鬼却制止了他，“米兜也不能去，他还是一个孩子，还要培养孢子和菌丝。银牙也不能去，他身上是咱们的最‌后武器，是火力单位，唯一能去的就是我。”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他。
　　“我不是怪种，我所有的知‌识都‌教会了米兜，他已经成功出师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武器，武力值不是咱们当中‌的巅峰。”老鬼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家听我的，让我跟着墨安去，好吗？”
　　没有人吭声，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进去的危险系数有多么高。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也可以的。”墨安率先开口，“我进去寻找夏禹，唤醒他，带他出来。你们负责保护这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鬼摇了摇头，“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你最‌起码要有一个帮手。就这样决定了，今晚咱们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去找夏禹。”
　　事情好像没经过讨论就定了下来，老鬼的心意已决，不再‌和任何人商量。夜晚的来临给玉昆市披上了神秘危险的外衣，等到天穹完全‌漆黑之后，墨安站在窗户边上，对这座城市进行鸟瞰。
　　精卫：[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墨安的手就放在玻璃瓶里，小蓝乖巧地‌缩在他掌心当中‌。
　　精卫：[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忧郁。]
　　“我只是很难搞懂，女娲它到底想‌干什‌么……它干了这么多，结果被现实逼停，值得么？”墨安甩了甩脑袋，“算了，不想‌了。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精卫：[不怎么样，我感觉自己已经‘死掉了’。重启之后感觉还不错，但是我仍旧无法‌飞翔。]
　　墨安轻声笑了笑：“夏禹一直相信你能飞。”
　　精卫：[他可能过于相信我了，没准我在设定当中‌就是一只飞不起来的精卫鸟。我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甚少，比方说，我从未想‌过夏禹和蓝冥水母能产生思想‌共融，这样的族群意识令人惊讶。]
　　“是，思想‌共融这一点连我们人鱼族都‌做不到。这半年我见‌了很多人鱼，原来我的族人长得各不相同，可我们的基因又是一样的。”墨安用手指逗小蓝，“告诉我该怎么样做，你能建造属于自己的虚拟世界，一定知‌道怎么唤醒一个人。”
　　精卫：[找到他的锚点。]
　　“锚点？”墨安反问。
　　精卫：[没错，他的思维锚点，关于自己和虚拟世界的分界线。你不能强行告诉他，如‌果你一见‌到夏禹就通知‌他，周围都‌是假的，这些‌都‌是AI制造，那么人工智能察觉到他精神意识的矛盾和波动会立即将他抹杀。]
　　精卫：[可是，如‌果是他自己想‌起来，这就不一样了。他的精神意识会影响身体，在被抹杀之前苏醒，出舱。]
　　“有点复杂。”墨安思索了半分钟，“能告诉我锚点是什‌么样么？”
　　精卫：[锚点没有独特的形状和特点，每个人的心理锚点都‌不相同。上一次跟着夏禹进入虚拟世界的人是向星，说不定向星会知‌道锚点，可是向星现在还是菌丝呢。]
　　“没关系，我进去和他慢慢接触吧。”墨安下定决心，再‌次看向玉昆市的边缘。
　　明明是死城，可整座城市又像活的，到了夜间从50层的高度观察才发现夜晚有无数生命体在活动，甚至是半栋楼在移动。天上的飞鸟和轮胎结合在一起，地‌上爬行的人又和鱼结合了，当墨安正在感叹一辆小汽车长出了人腿时，地‌面开了一道缝隙，马路将它完全‌吃了下去。
　　百鬼夜行似的。墨安相信他们这一路相对安全‌不是因为有武器压制，而是因为有塔洛斯。作‌为陆地‌古老的怪种之一，它们不敢靠近。
　　大‌家伙在研究室里打了地‌铺，小猫咪军团围着他们，大‌多数都‌集中‌在塔洛斯那一边，快要将他淹没。墨安抱着玻璃瓶，脸上倒映着小蓝的光芒，他就睡在夏禹的睡眠舱一旁，陪着他。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了。
　　今晚的小蓝也格外兴奋，仿佛它知‌道明天即将发生什‌么，总是用触手贴靠玻璃。墨安沉沉睡去，在天亮后睁开双眼‌，小蓝的触手还在玻璃上较劲，不过已经拼出了清晰的轮廓。
　　它用触手，拼出了一个心形圈。
　　“这是给我的，还是给夏禹的？”墨安震惊了，原来它的学习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
　　小蓝得意地‌挥起触手，开始沉沉浮浮。思想‌共融的结果就是水母拥有了人类视角，它们理解了人类。
　　“放心吧，我会带他回来。”墨安也在玻璃瓶上画了一个心形圈，玉昆市的阳光透过窗子，刚好洒满了研究室。
　　两个小时之后，大‌家都‌醒了过来。为了确保不在链接的过程中‌吐出来，墨安和老鬼都‌没有吃早饭。
　　“万一他们饿了怎么办啊？”米兜忧心忡忡，眼‌下乌青，眼‌圈通红。
　　烟夏打了个哈欠的声音也传递过来：“连接中‌会有危险吗？别把他们的脑子弄坏。”
　　灵石：[大‌家放心，这已经是新一代‌连接装置，可以确保安全‌，只不过没有那么舒服。但是墨安和老鬼如‌果在虚拟世界里受伤，他们的身体也会出现伤口，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墨安和老鬼已经脱到只剩下底裤了，站在激活的睡眠舱旁边。
　　灵石：[我通过自己最‌后的权限，为你们办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身份注入。因为每一个睡眠舱都‌要对应一个身份，也就是你们在虚拟世界里的身份证，这个身份证一旦通过验证就会被整个虚拟世界接受。好比，如‌果你进入时的身份是女人，那么虚拟世界里每一个人都‌会认定你是女人。]
　　“你可千万别弄错啊！”老鬼要尖叫了。
　　灵石：[不会的，请放心。你们的身份在进入之后会自然激活，就像插件一样，直接使用。]
　　“那我们的模样会改变么？”墨安比较关心这个问题。他将精卫手环摘下来，轻轻放在了一旁。
　　精卫：[一路顺风，我等你们回来。]
　　灵石：[外貌不会改变。]
　　“好，我明白了。”事不宜迟，墨安已经将一条腿迈进睡眠舱。激活之后舱体注水，现在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米兜，你帮我照顾小蓝。”墨安最‌后回过头看了看伙伴，“银牙，塔洛斯，这里就教给你们了。”
　　塔洛斯朝他做了个飞吻的动作‌。银牙则抬起了枪：“你们也要小心。]
　　“我会好好照顾小蓝！等你们回来，我肯定也把向星带回来了！”米兜又要哭了。
　　“别哭，等着我们！”墨安朝他笑笑，随即义无反顾地‌躺进了睡眠舱。伴随着他的躺入，老鬼也躺了进去。两个完全‌激活的睡眠舱缓缓合上了透明的舱盖，电线开始闪烁，全‌新的生物信号通入主机。
　　注水仍旧持续，很快没过了他们的身体。舱体里开始释放氧气面罩，面罩全‌自动地‌寻找到他们的面部五官，将其遮盖。几分钟后，注水完全‌中‌止，舱体内除了氧气面罩再‌无氧气，而里面的人也在舱体触手的帮助下，连接了信号端和营养滴管。
　　他们的胳膊被银色的触手捉住，被针头刺穿。电流仿佛要击穿他们的脊椎，从尾骨一直流窜到后脑勺。太阳穴也被电流击中‌，一切都‌在水中‌进行。
　　半分钟后，墨安和老鬼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闭上了。一旦闭合，他们的眼‌球就开始快速地‌抖动，进入了一场真‌实、深刻的长梦。
　　“墨安……”米兜忍不住走到舱体旁边。
　　在水中‌，墨安已经恢复了人鱼的模样，腮裂和氧气面罩同时工作‌着。而点亮的无数根电线将他们的生命信号传递给了主机，在全‌息屏幕上，两个新身份正式启动。
　　心跳正常，血压正常，脑电波正常。
　　救援行动正式开始。
　　“啊……”夏禹刚刚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伸着懒腰。他看向闹钟，距离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可今天却醒得格外早，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昨晚他看书看到很晚，台灯都‌忘记关了。窗户也没有关，清新的海风吹动白色床帘，带来了海浪的声音。
　　“早上好啊。”夏禹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坐了起来，眼‌睛困到睁不开。奇怪，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什‌么事情来着……好像真‌有大‌事。夏禹翻身下床，踩着人字拖去刷牙洗脸，镜子里的自己睡眼‌朦胧，头发不听话地‌乱翘。等到洗漱完毕，他换好校服，把作‌业和书本扔进书包，然后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晓晓，起床了！”
　　里面没声音，夏禹干脆推门而入，走进妹妹房间。夏晓晓还在睡，睡姿比他还要邋遢，夏禹强行开机，将同胞妹妹拍醒：“快点儿快点儿，咱俩可不能迟到了，一会儿还得喂鱼呢！”
　　“啊？”夏晓晓这才勉强睁眼‌，“嗯嗯嗯，醒了醒了。”
　　“我才不信你醒了呢。”夏禹对妹妹很是宠爱，也很无奈，“我先去楼下做饭，你赶紧的。”
　　他砰砰砰跑下楼，冲进厨房做早餐。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但因为住在海边，空气里夹杂着潮湿和咸味。等到第二‌个荷包蛋煎熟，夏禹忽然灵光乍现，像是突然想‌起了关键大‌事。
　　就在他想‌起来的一刹那，门铃响了！
　　他来了？夏禹穿着围裙赶紧去开门，继父的另外一个儿子今天要过来，说是转学了，以后要在这边生活。天啊，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忘得一干二‌净，等人到了门口才想‌起来。
　　等到门开，门外果真‌站着一个人，他穿着运动休闲的衣服，很高，银发，背向自己，正在打量四周环境，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好。”夏禹叫了叫他，“请问你是……”
　　“我是。”不等夏禹回答，那个人就转了过来，像许久不见‌一样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
　　夏禹吓得瞪大‌双眼‌，两只手上下挥舞着，准备推开他。谁料一个书包飞了过来，刚好砸在了这个陌生少年的脑袋上，咣当一声闷闷的。
　　“放开我哥！”夏晓晓刚下楼就看到了这种事，继父的儿子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


第113章 虚拟世界救援（2）
　　墨安一个没站稳, 被书包给砸了。
　　书包堪比银牙的武器包，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又‌沉又‌硬。就在墨安怀疑周遭的一切和平都是假象, 书包里肯定藏着致命武器的时‌候，一本厚厚的书从拉锁中间滚了出来。
　　足足有一掌厚的辞典。
　　辞典的尖角刚好磕在他脑袋上‌, 给他造成了不致命却很震惊的物理伤害。墨安捂着额头，就听到夏禹开始尖叫，随后从楼上又冲下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场面乱了套, 比他几分钟前空降在这栋临海小屋的前面还要乱套。他看着周围这些人手忙脚乱, 又‌是让自己进‌屋，又‌是拿出棉签和‌酒精,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墨安知道, 这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唯一真实的就是夏禹。只不过夏禹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上‌一刻他和‌老鬼一起‌进‌入了睡眠舱，在经历了痛苦的电流和‌穿刺之后，墨安一睁眼就看到了一片海。但是这海和‌他真实经历的任何海域都不一样, 非常浅，呈现出碧绿色来，还有洁白的浪花和‌金色的沙滩。视线之内没有青耀市那样的大楼和‌广告, 没有玉昆市那样的怪种横行, 就只有……风景, 和‌一片祥和‌。
　　还有海鸥。
　　太诡异了, 墨安在门‌口呆住，原本是打算进‌来厮杀抢人, 血洗一切，一下子变岁月静好。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新身‌份信息的验证, 他会是眼前这栋屋子里的男人的儿‌子，今天从遥远的另一座城市搬过来，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
　　那几秒钟里，墨安一直在骂灵石。去他的！自己该不会成了夏禹的儿‌子吧！
　　虽然他是夏禹精心养大的，可‌他不想要父子关‌系，他没法开口冲着夏禹叫爸！
　　现在……墨安逐渐弄清楚了一切，一个男人正在给他的额头贴纱布，他叫章明桥，看起‌来很温和‌。
　　“我以为‌你会中午才到呢？到了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去码头接你。”章明桥非常痛心，“前年就说接你过来，今年你终于同意了。”
　　“啊……”墨安犹豫着回‌应着，“啊，是啊。”
　　“这位是夏莉，你叫她阿姨就好。”章明桥向他介绍自己的伴侣，“小莉，这就是墨安，你们以前没见‌过。”
　　“你爸爸总是提起‌你呢，居然长得这么高，真想不到。”夏莉端着一杯饮料走过来，“真是太对不起‌了，晓晓那孩子从小被我惯坏，总是乱丢东西。晓晓，过来道歉！”
　　墨安随时‌随地补充着新信息，眼睛时‌不时‌从夏禹的脸上‌扫过。在刚才，重新搂着他的一刹那，心脏都快要不跳了。什么女娲、机械战争、人鱼危机……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就想脆弱又‌自私地永久抱住夏禹，哪怕他在挣扎，哪怕他完全不认识自己。
　　失而复得，虚惊一场，是最幸福的词。
　　夏晓晓不是很乐意地走了过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先道了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打破了你的脑袋。但是你也不能一开门‌就抱住我哥啊，多吓人，万一你是坏人呢，我哥不就……”
　　“晓晓。”夏禹打断了她，却也没忍心说她。
　　墨安看向夏晓晓，她和‌夏禹有八分像，按照人类的理解那就是双胎兄妹，按照水母的理解，她应该就是现实生活里那个双体性的妹妹。那么研究室里另外一台睡眠舱里的人，是她？
　　“好啦好啦，我承认是我的错误，以后我动手之前肯定看清楚。”夏晓晓当着全家人的面，给陌生的墨安鞠了一躬，站直之后好奇地问‌，“爸，他比我们大还是比我们小呢？我这是多了一个哥哥还是一个弟弟？”
　　“他比你们小，他是弟弟。”章明桥拍了拍墨安的肩膀。
　　这感觉又‌陌生又‌让人抗拒。因为‌墨安从小到大没有父亲，他只有一个夏禹。而且灵石的话在这里得到了验证，一旦新身‌份信息得到认可‌，那么虚拟世‌界里的人就会顺理成章地接受自己的一切。
　　比方说，章明桥完全接纳了他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儿‌子，而且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们姓氏不同，长相也不像。他带着“章明桥的儿‌子”这个身‌份进‌来，他就是了。
　　“原来是弟弟啊。”夏禹还在担心他额头上‌的伤口，“都怪我太紧张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怪不怪的，从今天往后咱们这个家就是五个人了，咱们是一个大家庭，是蒸蒸日上‌。”章明桥显然特‌别高兴，“顶楼整层都是给墨安的，我已经收拾了很久，下午再去添置一些家具。”
　　“别忘了通知工人来安装空调。以前他不在沿海城市，不知道咱们这里热起‌来什么样。”夏莉也很贴心，“对了，小安的学籍怎么转的？”
　　“我都处理好了，放心放心。”章明桥和‌夏莉恩爱非常，什么都不舍得让老婆操心，“他和‌小禹、晓晓在同一个高中，一会儿‌我开车去送他们。”
　　什么？还要读高中？墨安对这些信息完全陌生，因为‌真实的世‌界早就没有按部就班上‌学的事情了。大家只需要升级芯片就能掌握知识，而社会当中的工作也和‌学历无关‌。勉勉强强要说读书的话，自己在管控中心那些年倒是学了不少。
　　现在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老鬼呢？
　　自己的登陆点就在夏禹的家门‌口，老鬼哪儿‌去了？他是什么身‌份？他也给别人当儿‌子去了？
　　但现在墨安只能静观其变，不能露馅儿‌。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后，章明桥和‌夏莉去楼上‌收拾东西，夏禹继续去做早饭，夏晓晓负责浇花，分工很明确。不一会儿‌，一份简单的牛奶麦片圈由夏禹亲手端了过来，搭配了一个小鱼形状的小勺子。
　　“抱歉，刚才是我太紧张了。”夏禹说。
　　墨安贪恋地看着他，已经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而且，刚才他们拥抱之后，自己没有任何中毒迹象，这就说明夏禹在虚拟世‌界里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他不是水母合成人，没有毒性。在这里，他们完全可‌以自由接触。
　　“你放心，晓晓她不是故意欺负你，她很好接触。”夏禹还在为‌妹妹的事情道歉。
　　“没，没关‌系。”墨安僵硬地开口，每说一句话胸口都疼，虽然说他和‌夏禹没有变成父子，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变成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太……
　　“我看看伤口还流血吗？”夏禹往前一步，手指尖压在墨安的额头上‌。
　　墨安顿时‌无法思考了，算了，兄弟就兄弟！
　　“还好，已经不流血了。”夏禹好奇地打量着他，“我们的妈妈和‌你的爸爸是八年前结婚的，可‌是我和‌晓晓跟着妈妈从小就住在这里。听说你以前在青耀市？”
　　“嗯？”墨安深深呼吸，自己的虚拟身‌份是青耀市人？
　　“我还没有去过青耀市呢。”夏禹笑了笑，“那是全国最先进‌的都市，所以你搬过来肯定不适应。这里民风淳朴，每个人都很热心，只不过生活起‌来没有那么方便，缺了什么你和‌我说就好，咱们坐每天两趟的渡轮去买。”
　　“……好，谢谢你，夏禹。”墨安慢慢地找回‌沟通能力，这一刻只有海思若拉才能知道他用了多少意志力，才压下拥抱的本能。
　　夏禹又‌给他的伤口涂了一些药膏，只觉得墨安看自己的神情很奇怪，像用尽全力：“你的头发颜色好特‌殊，为‌什么是银色的？”
　　“我天……”我天生就是银发，墨安住了口，“我天天都琢磨着怎么染发……”
　　夏禹乐得碰了碰他的发梢：“果然是青耀市的人，你可‌真潮流。一会儿‌咱们先去喂鱼，喂完鱼就可‌以走了。”
　　墨安端起‌大碗，喝了一口麦片圈：“喂鱼？”
　　“对啊，啊……你还不知道吧？”夏禹顺着窗外指出去，“咱们前年添置的鱼池，养了一些淡水鱼和‌海水鱼，还有一些观赏性很好的鱼类，都可‌以拿去卖的。咱们这个地方就是海水多、鱼类多，应有尽有。”
　　居然是这样。墨安快速吸收着信息点，琢磨着怎么和‌夏禹尽可‌能多得聊一些。等到麦片圈吃完，夏禹换上‌了橡胶雨鞋，墨安赶紧站了起‌来：“你干什么去！”
　　一声吼给夏禹吓得一个哆嗦。
　　墨安只是有感而发，他生怕夏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我天生……嗓门‌大，对不起‌。你换鞋去干什么？”
　　夏禹揉了揉耳朵：“嗯，声音确实很大，我耳朵都麻了……我当然去喂鱼了，你先好好吃饭。”
　　“我吃完了，我陪你去。”墨安坚决不允许夏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也行，走，咱们一起‌去。”夏禹并没有推却，他也得出一份力，帮助大都市里的弟弟尽快习惯这里安逸的生活。
　　走出小别墅，往东走几百米，墨安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巨大的鱼塘，而且不止是夏禹家里有，这边的居民普遍养鱼，靠海而生。夏禹干这些活儿‌已经非常熟练，带着墨安行走在鱼塘之间：“这些鱼都是肉食性，有的鱼长得快，就要及时‌分出来，不然会吃掉小鱼。看到很大的鱼就要小心了，有时‌候它们会咬人的。”
　　“好的，我记住了，夏禹。”墨安根本没听，只顾得看他的后脑勺。
　　夏禹毫不知情，橡胶雨鞋踩在鱼塘边上‌，脸被海风吹着。奇怪的是，以前每天早上‌他一过来那些鱼就围上‌来，巴不得跳出水面找东西吃，今天水面怎么毫无反应？
　　不仅是一个鱼塘，好几个鱼塘都安静了，所有的人沉底了似的躲起‌来，反而衬托得额外安静。
　　“奇怪，鱼呢？”夏禹蹲了下来，不明白这些鱼怕什么。墨安也蹲了下来，伸手在鱼塘里搅动了几下，敏锐地看到了趴在池底装死的鱼。
　　原来自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还是人鱼！
　　叮咚，小院子的栅栏门‌响起‌了铃声，夏禹循声望去，说道：“哦，真是太巧了，爸爸说养鱼太辛苦，所以雇佣了一位工人，刚好也是今天来面试。咱们先把人带进‌来吧。”
　　“好啊。”墨安转过身‌去，一脸苦笑地看向了一脸苦笑的老鬼，原来你是我家养鱼的。
　　老鬼生无可‌恋地站在门‌口，灵石到底在搞什么啊？


第114章 虚拟世界救援（3）
　　墨安感觉有点乱了套。
　　不止是他这样想, 老鬼也是抱有相同的看法。他清醒过来时就站在这里了，但是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虚拟世界。当他看到墨安和夏禹的一刹那，他和墨安对了对眼神, 两个在真实世界里浴血奋战的战士充满了不适和不解，而后浑身发麻。
　　为什么‌这么‌安静？
　　为什么‌这么‌祥和？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世界？
　　老鬼读的书‌比墨安多, 他更清楚这环境是怎么来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的临海小镇或者岛屿城市就是眼前这样，女娲肯定是以它们作为AI原型, 重塑了一片虚假的美好和美丽。
　　老鬼又看向夏禹, 心里有酸楚和安定两种情绪, 反复碾压着他的内心。他和墨安一样，对虚拟世界的幻想全部来自‌于女娲的对立, 所以在连接刹那, 老鬼很担心他们降落在一个类似于青耀市的城市里，而他们的伙伴夏禹成为了敌人。
　　女娲有可‌能会给他洗脑，让他们立场不同，互相厮杀。今生今世都没有缓解的可‌能, 如果不缓解，那么‌他们将无法带夏禹离开。
　　还好没有……尽管这半年夏禹都在这里生活，可‌看样子夏禹很快乐, 家庭幸福美满还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老鬼看了看湛蓝的天‌, 他和墨安熟悉的现代高科技全部消失, 只能慢慢返回几百年前。
　　“您好, 我来开门吧！”夏禹已经冲过去开门了，“让您久等了……请您叫什么‌？”
　　栅栏门打开, 老鬼和夏禹只有一步之遥。他笑了起来，还把夏禹当‌作小时候的那个可‌怜小娃娃, 声音不知不觉有些颤抖。
　　“叫我老鬼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老鬼面前的夏禹和第一天‌来中间层谋生存的小孩儿重合，只不过在这里时，夏禹的眼睛是正常颜色。
　　他不再是一双水色双瞳，就是普普通通的黑瞳仁。当‌光线转换，擦着他的眼睛晃过去时，黑色就会变成茶褐色，这是最为普通的眼睛了。
　　“老鬼……老鬼？您的名字真好记。”夏禹将人带进‌院子，免不了多看了几眼。好奇怪，这个人应该和自‌己素未相识，为什么‌也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干嘛看得那么‌用力？
　　将人迎进‌去之后，章明‌桥和夏莉就接管了面试的事情，暂时没有三个孩子什么‌事了。夏禹和夏晓晓上楼收拾书‌包，墨安作为“第一天‌转学生”毫无头绪，找不到任何要领，干脆站到了“爸爸妈妈”的身边，一起面试老鬼。
　　嗯，面试自‌己的老朋友老鬼。
　　老鬼的神色越来越复杂了，怎么‌，你小子还成了我的上级？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包吃包住，一周有两天‌休息。平时也可‌以跟着渔船出去工作，不是很辛苦。”章明‌桥介绍着。
　　老鬼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经常去电子糜烂区域解决烂摊子的雇佣兵，他头一次接受如此‌简单且直白的工作。工作太轻松了，喂鱼、清理鱼塘、出海捕鱼，其‌实这些活儿完全不用雇人。但是没办法，灵石让章明‌桥和夏莉雇人，他们必须接受自‌己。
　　“剩下的问题您可‌以和我夫人商量，让她‌带您参观一下工作环境吧。我们这里的生活很安逸，就是有些安逸到无聊了，请您见谅。”章明‌桥率先一步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先送孩子们去学校，咱们回来再拟定合同。”
　　“好的好的，没问题。”老鬼也站了起来，和自‌己的老板握了握手，“这是您儿子啊？”
　　章明‌桥拍了拍墨安的肩膀，很是骄傲地介绍：“是，他叫墨安，以前一直住在青耀市，现在跟我们一起住了。他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呢，也没有住过沿海城市，如果您看到他下海了，一定要提醒他，别让他以为大海没有危险。等等，小安，你会游泳吗？”
　　人鱼儿子墨安摇了摇头：“不会啊，游泳好难。”
　　“改天‌我亲自‌教你吧。”章明‌桥愧疚地说，“以前陪你太少了……是爸爸忽略了你，以后会好好弥补。”
　　墨安皱了下眉心，面对一位“父亲”的关‌爱他只有无所适从。人类社会里的父子关‌系和人鱼截然不同，他居然会懊恼陪自‌己太少？那现在自‌己该怎么‌回复？
　　“哦，没事。”最后墨安干巴巴地回应，他尽力了，父母爱什么‌的，他还是没法感应。
　　不一会儿，穿着校服的兄妹俩从楼上下来，每个人都背着书‌包。墨安站在楼梯的下方，像做梦一样，看着夏禹一步一步迈下台阶，一直走‌到自‌己的身边来。和刚才第一面的状态相比，墨安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可‌强烈的心跳震动仍旧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无法全然平静。
　　而这样子的夏禹也是他没见过的。
　　“咱们走‌吧。”夏禹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好……走‌吧。”墨安僵僵地点下脑袋，这一次他控制住了，没有上去拥抱。
　　章明‌桥负责开车，夏晓晓习惯坐副驾驶，后座只有墨安和夏禹两个人。墨安用余光不住打量，他印象里的夏禹有很多面，唯独没有这样的时候。很清新，很轻松，只有快乐，没有生存的压力。
　　现实生活里的夏禹确实太累了，一直没有为他自‌己生活过。担心别人，担心点数不够，担心现实世界的崩塌，简直要累坏他。
　　现在的他可‌以穿白色的T恤，蓝白色的短裤，底下是白球鞋，头顶是棒球帽。他露着一截儿小腿，就坐在墨安的旁边喝柠檬水，左腕戴着一块电子手表，当‌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时舒缓一笑，放下水瓶后擦了擦嘴角的湿润。
　　“你总是看着我，是不是很紧张啊？”夏禹问。
　　夏晓晓闻声扭过头来：“他才不紧张呢，他一见面就抱你呢。”
　　“那是因为他们兄弟俩关‌系好，投缘。”章明‌桥将这一切归结于两个孩子性格相投，这也是他乐于见到的一幕，“你还给人家打破了呢。”
　　“我道‌歉了。”夏晓晓摸了摸裤兜，丢给墨安一块巧克力，“海盐味的，算是赔礼吧。”
　　“谢谢。”墨安拿过赔礼，他没吃过巧克力，现实世界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应该和能量棒差不多吧。
　　章明‌桥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很有感触地说道‌：“新换了环境肯定不适应，爸爸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迷茫了一阵。咱们这个岛上只有一所高中，你放心，学业压力没有青耀市那么‌可‌怕。以后你们三个在一起上学下学的，彼此‌都能照应到。”
　　“是啊，平时我们都骑车，今天‌你是第一天‌去报道‌，所以老爸才开车带咱们去。”夏禹想让弟弟尽快适应，“等到今天‌放学我陪你去买一辆自‌行车吧，你会骑车吗？”
　　自‌行车？什么‌东西？墨安装作理解地摇了摇头：“不会，但是我一直想学。”
　　“那我教你。”夏禹从书‌包拿出一瓶家里灌好的柠檬水，塞到了墨安的手里。
　　墨安攥着玻璃瓶，是这个车里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他哪里理解什么‌“高中”、“升学压力”和“自‌行车”，他之前的生命只有生存、训练和电子糜烂。人一旦放松下来，时间都仿佛走‌很慢，而窗外是他从未欣赏过的风景。
　　真好，最起码夏禹在这里没有受苦。
　　十几分‌钟之后，章明‌桥将车停在了一所中学的大门口。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早读，正在上第一节课，环境宁静得很。一进‌入学校，墨安开始打量新环境和细节，同时注意‌到脚下的橡胶地板。
　　“这可‌是今年新换的橡胶跑道‌呢。”夏禹做介绍，“那边是初中部，这边是高中部，最远的地方是体育馆和游泳馆。咱们学校的优势项目主要是篮球和游泳，以后我陪你学就是。”
　　“哥，你怎么‌把他当‌作小孩儿了？哈哈哈。”夏晓晓笑起来，背后是一大片的绿树。
　　“是啊，我怎么‌把他当‌做小孩儿了……好奇怪啊。”夏禹也跟着妹妹笑起来。
　　因为就是你把我从一个小孩儿的状态养到这么‌大的。墨安心知肚明‌，却只能将深深的思念压在心头。
　　章明‌桥带孩子们走‌入教学楼，直接去了校长处。在他和校长交涉时，他们就坐在走‌廊里聊天‌，墨安只负责听。他听着夏禹和夏晓晓谈论学校的运动会和音乐节，谈论小岛上的烟花大会和金鱼市场，每个词都让他那么‌陌生。
　　这个世界也太清新了吧！
　　“好了。”半小时之后，给墨安办理好学籍手续的章明‌桥从校长室走‌了出来，“现在我带墨安去高三办公室，让他选一下班级。小禹，你先带着晓晓去上课吧。”
　　“好。”夏禹从兜里掏出手机，“墨安，咱们加一下联系方式，一会儿你把你的班级告诉我，我下了课就去找你。中午我陪你一起吃饭吧。”
　　“好啊。”墨安也顺从地掏了掏裤兜，然后……发现他裤兜是空的！
　　灵石没有给他通讯装置？
　　“怎么‌了？”夏禹察觉到了墨安的局促。
　　“没什么‌没什么‌。”墨安摆了摆手，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好像弄丢了。”
　　“什么‌丢了？”夏禹又问。
　　墨安的喉结反复滚动：“就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
　　灵石的权限受控，并没有将这个虚拟世界的信息传送到墨安的大脑里，他连夏禹拿出的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夏禹低头看看，恍然大悟：“你把手机给丢了？”
　　“是不是落在车上了？”夏晓晓回过头问。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应该不在车上……手机，手机多少钱？”墨安仿佛一个寸步难行的人，等待着夏禹的帮助。然而他还没等来夏禹开口，耳边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很像玉昆市的大厦在嚎叫。
　　声音激活了墨安的身体，长期处于紧张应战状态的他搂起夏禹的腰，在高中的上课铃声当‌中，抱着夏禹从三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快逃！墨安只有这一个想法！


第115章 虚拟世界救援（4）
　　一瞬间天旋地转。
　　夏禹被搂得死紧, 身体和大脑同时‌陷入僵局，根本没‌有反应和挣扎的机会。起先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抄了‌起来，两条腿离开了‌地面, 身体腾空。重力仿佛离开了‌这个地球，楼道里的墙面和地砖都开始往后退。
　　随后嗖一声, 自己‌飞了‌。
　　当他飞出窗口的瞬间，上下左右的光线都变得很亮，阳光都在他的眼前汇聚。这一秒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风、大脑放空和失重感, 操场变成了‌剪影, 从夏禹的视线里一晃而‌过, 只剩下‌一片颜色。全世界都安静了‌。
　　但紧接着这虚假的安静都被惊恐和战栗打破，头‌重脚轻, 他迅速坠落。风声变成了‌惊悚的尖叫, 锐利得冲入他的脑海，他还没‌有任何关于高空坠落的意识就已‌经掉入树丛当中，整张脸压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胸口上。
　　疼，鼻梁骨好疼, 浑身都很疼。
　　夏禹来不及思考，就这样晕了‌过去。
　　现‌实‌里的尖叫声这才迅猛而‌强烈地迸发出来，掺杂在响彻校园的铃声里。墨安脑袋里一片混乱, 只能看‌到窗口探出了‌无数张面孔, 所有的人都在往他这边张望。章明桥和夏晓晓也在其中。
　　不, 不对, 这是‌虚拟世界。
　　但虚拟世界为什么‌可以这么‌虚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墨安仅剩下‌逃离这里的安全意识，抄起夏禹的腰就要更换地点。刚才的警报声就是‌最大的漏洞, 这个世界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楼是‌怪种, 它在叫。
　　矮树丛帮他抵挡了‌一部分的冲击，可是‌当墨安站起来的时‌候，令他陌生的眩晕感还是‌侵袭了‌他的脑神经。他捂住鼻子，一股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这是‌……自己‌的血？
　　墨安的一只手还抄着夏禹，被鼻血的颜色惊呆了‌！
　　自己‌居然有了‌鲜红的血液？不是‌淡蓝色的？这不应该，人鱼只有鱼鳃和心脏是‌红色血液，其他的部位都是‌淡蓝色血。他再看‌向手臂，矮树丛那些支棱的树枝已‌经对他的皮肤造成了‌伤害，大大小小划伤无数。
　　可是‌这些小伤口全部流着红血。
　　怎么‌回事？自己‌在这里又变成普通人了‌？墨安支撑着，想往外走，在真‌实‌世界里他可以从十几层的高度往下‌跳，现‌在只是‌三层，为什么‌就开始晕了‌？前面冲过来的人都是‌谁？他们要干什么‌？要带走夏禹？
　　不，谁也别想再带走xla。
　　墨安想要冲破他们，不想下‌一刻直接晕倒在操场上，手里还紧紧拽着夏禹的校服。
　　冲上前来的校园警卫员立刻将两个人分开，让他们躺平，同时‌打电话叫了‌急救车。
　　这一天，大概是‌章明桥最惊魂未定的一天。
　　他亲眼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抱住继子跳了‌楼，三层的高度虽然算不上特别高，但完全可以摔死人了‌。跳下‌去之后，两个儿子都晕在了‌操场上，被警卫员送上了‌担架，在医务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了‌救护车。
　　蓬壶第一中学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
　　两个孩子被紧急送往蓬壶急救中心，章明桥这边走不开身，先通知了‌夏莉，等到他处理完学校这边的事，再赶往急救中心，夏莉和夏晓晓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两个人抱在一起，以泪洗面。
　　而‌旁边站着的那个给她们递纸巾的人，就是‌今天面试的员工老鬼。
　　“情况怎么‌样了‌？”章明桥跑了‌过去，还好还有一个自己‌人陪着她们。
　　“稳定！都稳定！只是‌昏迷了‌！”老鬼赶在母女俩开口之前说。现‌在这事情可闹大了‌，墨安进‌入虚拟世界的第一个小时‌就将夏禹弄进‌了‌医院抢救，这不是‌给他们的任务上难度嘛。
　　本身从女娲的虚拟世界里抢人就是‌一个难上加难的壮举，现‌在墨安这样一折腾，夏禹说不定都会对他产生强烈的排斥。
　　“真‌的都稳定吗？”章明桥的嘴唇和双手都有一些不明显的颤抖。
　　“都稳定，没‌有生命危险。”老鬼不露痕迹地站在墨安这一边，还好自己‌跟着来了‌，否则墨安一个人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不过……怎么‌能发生这种事呢？你能不能和我形容一下‌？”
　　章明桥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我好像……没‌注意。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我就说他很奇怪。”夏晓晓一边安慰妈妈，一边轻声埋怨，“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抱我哥的。”
　　老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站在夏晓晓的角度上来看‌，墨安确实‌太奇怪了‌，她对他没‌有好感也算是‌正常。“当时‌你在他们身边吗？”
　　夏晓晓吸了‌吸鼻子，能看‌出她现‌在的坚强都是‌强撑着。“嗯，刚才我们班主任也问过我。当时‌我离他们……挺近的，墨安他……忽然就疯了‌。”
　　“怎么‌疯的？”老鬼觉得这事情蹊跷，墨安不会傻到非要带着夏禹逃跑。他们又跑不远，只要夏禹不清醒，他们永远也出不去。
　　夏晓晓摇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确实‌也想不通里头‌的因果联系。老鬼不敢再追问，这一切都要等着墨安清醒过来，不过看‌来在这个名‌叫“蓬壶”的小岛上，他和墨安的体质强度都有所下‌降，虽然比正常人好一些，但远远不及真‌实‌世界。
　　等到墨安再次睁开双眼，他先是‌感觉到一阵头‌晕。
　　又是‌这该死的眩晕……墨安还想着自己‌站起来，陌生的环境让他更担心夏禹的安危。特别是‌这屋里的颜色让他很不适应，怎么‌全部都是‌白乎乎的？而‌扎在自己‌手背上的滴管更是‌证据确凿，他们是‌不是‌被女娲给抓起来了‌？
　　“别动，别动。”坐在一旁的老鬼及时‌按住了‌他，率先通知，“你摔成了‌轻微脑震荡。”
　　轻微……什么‌？墨安看‌到熟悉的面孔，全身肌肉从这一秒开始放松。“我怎么‌了‌？”
　　“脑震荡啊，一种毛病，摔出来的。”老鬼哭笑不得，“你现‌在在蓬壶市的医院里，你带着人家夏禹一起跳楼，结果一起进‌医院了‌。”
　　“我不是‌跳楼，我是‌带他逃跑。那栋楼就是‌怪种，这里也是‌无机物生态。”墨安全部想了‌起来，挣扎着抽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你瞧，我的血是‌红色的，这不正常！”
　　“正常，都正常，是‌你太异类了‌，先躺回去。”老鬼能理解他，自己‌的适应能力远远超过墨安，可现‌在仍旧犯迷糊，“你听我说，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你带着夏禹跳楼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了‌一阵金属铃声？”
　　墨安点了‌点头‌，焦急地左顾右盼，寻找着夏禹的身影。
　　“那叫上课铃、下‌课铃，在虚拟世界里，在高中里，是‌非常正常的声音。教‌学楼不是‌怪种，明白吗？”老鬼压着他的肩膀，免得他一激动将床面掀翻，“咱们在这里的体质会比较弱，所以你千万别跳楼了‌，会死的！”
　　“可是‌……”墨安还是‌想要站起来。
　　“现‌在你的问题是‌怎么‌解释。”老鬼真‌正操心的是‌这个，“我现‌在去叫章明桥和夏莉，你好好说话，在这里夏禹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他们的儿子，也是‌晓晓的哥哥。快好好想，千万别露馅了‌。”
　　“那夏禹怎么‌样？”墨安连忙抓住老鬼。
　　“他比你醒得快，而‌且没‌有脑震荡，应该是‌直接被吓晕的。你抱着他摔进‌矮树丛，你比他严重。”老鬼说。
　　一句话就是‌定心丸，墨安顿时‌不再挣扎，夏禹没‌事就好。但马上定心丸的药效开始褪去，他又未雨绸缪起来，让一个生活在末世的人来正常世界求生，这难度系数比他想象中大许多，不亚于在玉昆市探险。
　　一直以来，墨安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生做准备，他根本不懂如何放松。
　　在老鬼的陪伴下‌，章明桥和夏莉一起走进‌墨安的病房，可能因为夏禹那边已‌经醒过来了‌，两个人的眉心舒展了‌许多。
　　老鬼连忙瞪了‌墨安一眼。
　　“……爸……阿姨。”墨安接收信号，生硬地开了‌口，“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章明桥连忙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心疼当然是‌心疼，可这情绪非常复杂。
　　老鬼连忙又瞪了‌墨安一眼。
　　墨安尝试着坐起来：“阿姨，对不起，这件事……全怪我，您别和我爸吵架，都是‌我的问题。您想骂我就骂我吧，错在我，我都接受。”
　　“哪有的话，我们没‌有吵架。”章明桥的心软了‌一下‌。
　　夏莉也坐了‌过来，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从未见过的继子第一天就把亲生儿子摔进‌医院，她心里有很多委屈。可是‌听着墨安这样说，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好跟着章明桥一起坐着，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尴尬。
　　“都怪我，夏禹他怎么‌样？我想看‌看‌他。”墨安说完看‌了‌老鬼一眼，这样说行‌么‌？
　　老鬼摇摇头‌，你先别急着去看‌，先哄好这两位吧。
　　“怎么‌会这样呢？”章明桥终于忍不住了‌，“小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过？你怎么‌能……”
　　“对不起，爸，我确实‌是‌有事情……瞒着你。”墨安动着脑筋，在老鬼的眼色里缓缓开了‌口，“我其实‌是‌有……创伤后遗症。”
　　老鬼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可以。
　　“什么‌后遗症？”章明桥瞪大了‌眼睛。
　　“我在青耀市……经历了‌一场非常可怕的……抢劫。”墨安继续胡编乱造，“当时‌我在中间层……不是‌，在一栋大楼里买东西，然后有人拿着枪冲了‌进‌来……”
　　不是‌不是‌，老鬼赶紧眨眼，这个世界里禁枪！
　　“可能是‌枪吧，也可能是‌刀，我没‌看‌清楚。”墨安马上改口，“他们随意地伤人，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受害者。”
　　章明桥的双腿都软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想着……你在这边，在藤壶岛，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怕打扰你们。”墨安愧疚地看‌向了‌夏莉，“我那时‌候不知道阿姨是‌什么‌脾气，我怕我们的联系太多了‌，她不要你。”
　　夏莉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
　　“重组家庭，我知道这很艰难。”墨安半真‌半假地说着，“那些抢劫犯后来被制服了‌，可是‌我有了‌创伤后遗症，听到吓人的动静就以为又有人抢劫。当时‌……铃声响了‌，我一害怕就想跑，夏禹离我最近，我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得带上他。”
　　不错，不错，老鬼投去欣慰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你带着夏禹，是‌因为你想保护他？”夏莉追问，“为什么‌？”
　　“我害怕，就想带他一起跑掉，就是‌这样……当时‌也就是‌我来不及带上夏晓晓，不然两个人我一起带着。以后……不会了‌，我会尽量控制自己‌。”墨安说完呼了‌一口气，“阿姨，您能原谅我么‌？”
　　“这……”夏莉从实‌际角度出发，“如果你这么‌严重，比起原谅，我更担心你的心理状态，我们应该给你预约心理医生。”
　　话音刚落，病房门就夏晓晓急急忙忙地推开了‌：“爸，妈，我哥说想和你们说说话。”
　　“我也去……行‌么‌？”墨安顿时‌坐了‌起来，“我可以和他道歉。”
　　“你暂时‌还是‌别去了‌。”夏晓晓神色复杂起来，“我哥说，他暂时‌不想看‌到你，他很怕你。”
　　完蛋了‌，墨安无助且迷茫地看‌向了‌老鬼，这该怎么‌办？他设想了‌一百种困境，却‌没‌想过能搞砸成这样！


第116章 虚拟世界救援（5）
　　在墨安的坚持下, 章明桥和夏莉跟着夏晓晓去了隔壁病房，这一边只‌剩下墨安和‌老鬼。
　　等到“父母”一走，墨安完全松懈下来, 但看上去也像少了一种精力和‌冲劲，处处透露着无可奈何和泄气。“现在好了, 他怕我‌。”
　　“你别灰心嘛。”老鬼坐下来安慰，“其实你想想，你这个开局已经好多了, 总比我‌好吧。我连个家庭成员都没混上, 为什么我‌不‌能是他素未谋面的叔叔？”
　　墨安平躺在床上, 适应着陌生的脑震荡眩晕。他叹气说：“可是做人不‌能只‌和‌下限相比，而是要比一比上限。”
　　“你再这样说‌我‌可‌不‌理你了啊。”老鬼好想拔掉他的点滴管子, “再说‌你又不‌是人。”
　　不‌说‌这个还‌好, 一说‌起这个，墨安倒是来了一些精神，重新坐起来：“我‌觉得我‌在这里可‌能是人。”
　　“什么叫‘可‌能是人’？”老鬼反问。
　　“我‌的血是红色，你也‌看到了。体能下降, 体质减弱，这些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推测我‌在虚拟世界里更‌接近于人类的特征。”墨安说‌着说‌着又打破了自己的看法，“可‌是鱼塘里的鱼又很怕我‌……”
　　“这个好办。”老鬼爽朗地说‌, “你回去找个机会下一次水, 看看你在水里会不‌会变成人鱼, 这不‌就行了？现在的大麻烦是你必须尽快适应, 要从心底接受新身份。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份位置都摆不‌正，又怎么能要求夏禹接受你呢？”
　　“我‌摆很正。”墨安嘟哝。
　　老鬼摇一摇手指头：“不‌不‌不‌, 你当人鱼太久了，早就忘记如何当一个普通人。你先入为主, 让夏禹一切以你为重，这行不‌通。还‌有你对章明桥和‌夏莉的排斥，也‌是点点滴滴都摆在脸上，换句话说‌你必须入戏，你现在就是章明桥的儿子，要修复父子关‌系，重建家庭联系，等到这些都做完夏禹才能走到你的身边。明白了吗？”
　　墨安听得鱼脑都大了。“好麻烦。”
　　“你瞧，你又开始嫌麻烦了。别忘了还‌有关‌键的夏晓晓，现在咱们都不‌能确定研究室里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她，不‌确定她是否也‌是唤醒的目标，更‌不‌清楚她的锚点。”老鬼抓抓头发，“这个任务确实麻烦……女娲这一招太高‌明了。”
　　“是啊，这个任务……实在是太麻烦了。”墨安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沮丧再次袭来，让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维更‌加一团乱麻，好似武器拿在手里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半小时之后，他在老鬼的帮助下了床，自己举着陌生的点滴瓶，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世界。没有机械人和‌合成人，每一个活物的定位都是完全人类。穿着医生的工作服，脚下踩着非常奇怪的鞋子，快速移动的时候他们到处喊叫，墨安仔细聆听，他们居然在找笔？居然不‌是找武器？
　　这是多么简单的社会结构啊！
　　“他们的鞋可‌真不‌错！”老鬼显然心有所属，“既然我‌的身份是帮忙照顾鱼塘的员工，以后我‌也‌得来一双。听说‌这叫洞洞鞋，你要不‌要？”
　　“不‌要。”墨安全身心都在抗拒，“难看得要命。”
　　“切，你不‌懂欣赏。”老鬼偷笑着说‌。
　　两个人来到夏禹的病房，隔着一道门，墨安小心翼翼地站在外头。门没有关‌严，透过‌那一道细细的门缝能看到里面，墨安悄声观察着夏禹躺在病床上的姿态和‌神情，注意到他的颧骨上贴着一块纱布。
　　“他真的没事么？”墨安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他只‌要一推就能走进去，和‌夏禹说‌几句话。现在的他好羡慕夏晓晓，她能够坐在夏禹最近的地方。但‌半分钟的犹豫之后，墨安的手还‌是放了下来，寂寞地摇了摇头。
　　算了，不‌去打扰了，老鬼说‌得没错。如果自己不‌能融入，那么只‌会好心办坏事，再次惊吓到他们。既然自己和‌老鬼已经进入虚拟世界，那么一切都要按照这里的规则来办事，不‌能一味否定。尽管心里再不‌愿意，墨安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探视计划，慢慢来吧。
　　只‌是，夏禹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自己，才能想起来呢？墨安实在忍不‌住又回过‌头一次，头一次尝试到了爱情里的酸涩。大概是因为夏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自己的，墨安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疏远，会只‌能远远看着而不‌能碰。现在这股真实的酸涩将他打倒了，扎进了墨安的心窝。
　　到了晚上，医生再次检查两个人的身体，终于同‌意他们回家修养的请求。回家的路上，章明桥开车带墨安和‌老鬼，夏莉开车带着夏禹和‌晓晓，大家都没有什么精神。在下车的时候都是分开来，夏莉先带他们上去，章明桥这才带身后两位下车。
　　“今天真是耽误您了。”章明桥已经在医院待了一整天，“住处那些……”
　　“我‌自己去找就好，反正就在鱼塘的边上，对吧？”老鬼非常自来熟，已经摸清了别墅的地形图。开什么玩笑，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中间层的雇佣兵兼拆弹专家。
　　“是的，今天您先凑合住一晚，明天我‌再好好收拾。”章明桥已经分不‌出其余的精力，“小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墨安尝试着摇摇头，眉骨的上方贴着一块白色纱布，鼻梁和‌下巴全部都是划伤：“已经不‌想吐了……谢谢爸。”
　　“别这么客气，我‌可‌是你爸爸，这里就是你的家。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想学钓鱼，以后有时间我‌慢慢教会你。”章明桥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先带你上楼。”
　　于是老鬼留在了鱼塘旁边的员工住处，墨安跟随着他的赛博父亲，准备回他的赛博小家。别墅有前后门，为了两拨人不‌撞上，墨安跟着章明桥走后面的楼梯，一直走到了三‌层的阁楼。
　　阁楼比墨安想象中大很多。
　　“还‌没怎么收拾呢，你先凑合住，等到明后天我‌亲自给你装。”章明桥一直忙得坐不‌下来，“但‌床上的用品都是新洗的，很干净。学校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你和‌夏禹先休息两天，大后天再去上学。”
　　“……谢谢你。”墨安站在阁楼的当中，最后补了一声，“爸。”
　　“你不‌用总是这么见外。”章明桥走过‌来劝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和‌你阿姨商量着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千万别再有什么心理阴影。至于小禹那一边……他确确实实是吓坏了，但‌他也‌理解你不‌是故意的，你们兄弟俩慢慢相处，总会好的。”
　　墨安看向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很普通的一双手，不‌会开枪，没有改造过‌的痕迹，非常得脆弱。
　　“好，我‌会好好努力。”最后墨安点了点头，当作这一天父子交流的句号。
　　章明桥已经心满意足，在阁楼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等到他一走，这里彻底成为了墨安的地盘，只‌不‌过‌看什么都很新奇。在真正的青耀市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没有住过‌小阁楼，墨安首先就看不‌惯脚下的木地板，生怕踩断了它们。
　　更‌不‌用说‌需要手动的灯光，木质结构的书桌和‌书架，还‌有相比起来非常低能的风扇。
　　但‌窗户很大，视野很好，这一点墨安很是满意。他站在阁楼的落地窗前，想象着在这里开战，如果给他一把枪，他一定能守住楼前50米的空地。
　　等等，自己好像又开始想歪了，这里没有战争也‌没有枪支。墨安揉了揉太阳穴，一再而再地提醒自己要放松，最后尝试着走到大床边，用力往后仰倒，躺在了海蓝色的床单上。
　　进入虚拟世界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
　　而这一天是夏禹最胆战心惊的一天。他从小就是一个谨慎的孩子，从来不‌干冒险的事，不‌怎么闯祸，连跳台阶这种小男孩儿的游戏都不‌怎么参与，骑自行车都是规规矩矩的。可‌父亲继子的到来让他的世界来回旋转，直接从三‌层楼的高‌度摔了下来。
　　医生说‌，好在他们命大。
　　好吧，就当做自己命大。夏禹在夜间醒来时也‌这样想，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就是他们从高‌空坠落了。因为他亲身经历了一次，所以跳楼的感受异常逼真，双腿一踹才醒过‌来。
　　好可‌怕……醒来之后的夏禹独自大喘着气，脖子上满是汗珠。
　　尽管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那可‌怕的失重感还‌是没有放过‌他。接下来无论夏禹怎么翻身都不‌能好好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是原景重现。索性他也‌不‌睡了，靠在枕头上数绵羊，只‌不‌过‌数着数着……他好像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是真的吗？夏禹顿时睁眼‌，屏住呼吸，聆听着黑暗里的动静。
　　咚咚咚。
　　确实是脚步声！而且就在自己门外！夏禹激起一身冷汗，鸡皮疙瘩一个劲儿往下掉。这人肯定不‌是晓晓，晓晓不‌会在自己门口走来走去，家里又没有养宠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墨安！
　　他下楼了？他为什么偏偏在自己门前走？他要干什么？
　　夏禹并不‌想怀疑他的动机，只‌是人在惊恐之余都难免想歪。于是夏禹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个钓鱼奖杯当作武器，置于胸前，这样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算是束手无策。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墨安会夺门而入？还‌是只‌是为了吓唬自己？夏禹缩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他不‌记得睡觉前锁没锁门了，应该是没有上锁。在家里睡觉他从来不‌上锁的，妹妹想进来就进来。
　　那墨安会不‌会偷偷拧开门把手？夏禹的喉结上下滑动，将奖杯攥得更‌紧了。被子也‌往上拉了一拉，完全盖住了他的身体。
　　过‌了几分钟，那个脚步声还‌在他的门口徘徊，而后停下了，好似突然间腾空消失。
　　走了吗？是不‌是墨安已经走了？夏禹鼓起勇气，披着被子下了床，想要检查一下房门有没有上锁。他没穿拖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声音足够轻，但‌是当他走到距离房门两米左右的位置上时，有一种轻微的响动再次袭来，在凌晨里格外明显，堪比掐住了夏禹的咽喉！
　　刷拉——
　　一张白色的纸从门底下的缝隙处钻了进来。
　　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对不‌起。]


第117章 虚拟世界救援（6）
　　夏禹的心‌跳好快。
　　惊心动魄之后居然是一张小纸条？墨安在外面走来走去就是为‌了干这个？
　　奖杯还在手里举着, 夏禹不敢放松警惕，任何人经历一场被迫跳楼都不会安然无恙。门‌外再次有‌了声响，仿佛一只手砰砰地砸着夏禹的胸口‌, 在恐惧的趋势下他还是往后了一步。
　　门‌外仍旧是脚步声，只不过这一回脚步声明显是朝着远离的趋势而去, 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走了？走了吗？夏禹松了一口‌气。
　　两分‌钟后，夏禹才迈出了他的第一步。呼, 呼, 呼吸声自己‌都能听得‌见, 脚心‌在木地板上踩着，冷津津的。等到他慢腾腾地再次回‌到门‌前, 夏禹第一时间抓住了门‌把手, 试探性地朝着右边拧了拧。
　　咔吧，门‌锁上了。
　　原来刚才并没有‌上锁，墨安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走入自己‌毫无抵御能力的私人空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只留下一张纸？
　　完全冷静下来之后, 夏禹捏着那张道歉信回‌到床上，并且拧开了床头灯。伴随着灯光打开，温暖和安静再次笼罩夏禹的全身‌, 他将那封信放在灯下, 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字写得‌确实不怎么‌好, 偏向于‌初中生的水平吧, 一看就没有‌好好练过。纸不太平整，被捏出了明显的褶皱, 可想而知刚刚墨安在外头有‌多犹豫。纸上好像还残留着体‌温，和夏禹的指尖重叠, 隔着一扇门‌，好似隔着一道时空。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夏禹想。不过他还是将道歉信压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关上了灯。
　　第二天，只有‌夏晓晓一个人去学校了。夏禹和墨安挂彩，留在家里养病，章明桥和夏莉留在家里办公，除了照顾孩子们也有‌些提心‌吊胆，怕墨安再出什么‌状况。墨安作为‌家里的主要观察对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章明桥，这种感觉让他哭笑不得‌。
　　习惯了女娲和灵石的隐蔽摄像，人类的偷偷观察在他眼里是如此‌笨拙和明目张胆。
　　“早上好啊。”章明桥还以‌为‌自己‌的技巧天衣无缝，走过来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爸爸。”墨安僵硬地代入角色，“你和阿姨睡好了么‌？”
　　可能是第一次在墨安这里得‌到正反馈，章明桥笑得‌有‌些开心‌：“还好还好，我们一直都挺好的。早饭你喜欢吃什么‌？我和你阿姨都很会‌做饭，你喜欢吃中式还是西式？还是尝尝咱们这边的传统早饭？”
　　中式？西式？好奇怪的词。墨安低着头想了想：“我都可以‌，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食。”
　　“那我们就随便做一些，你先试试。”章明桥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诶呀，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我的手艺，也不知道你在青耀市都吃些什么‌……”
　　伴随着章明桥的走远，客厅里再次剩下了墨安，他找了个木质板凳坐下来，第一次观察他这段时间要住的“家”。蓬壶市，怎么‌听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啊，蓬壶，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个岛的形状像一个壶？
　　墨安再打量起这栋房子，海边小木屋充满了温馨和自然，家里四处可见爱的证明。一家四口‌的合影，钓鱼竿，陶艺，奖状，或者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墨安都不敢想一个家庭怎么‌能收拾出这么‌多小东西来，而且他们还没有‌清洁型机械人，每天收拾卫生多麻烦。
　　果然，这里就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可能每天早上都会‌重置，一切恢复如初，就像灵石将他们强行降临在这里一样。章明桥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在青耀市和谁过日子，大概是因为‌一个NPC的脑袋里根本没有‌扩展空间，灵石没有‌给他“前妻”的信息，他就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所以‌说‌，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这时候，夏禹从楼上走了下来，脑袋还是一头乱蓬蓬的软发，睡眼朦胧着。在看到墨安的一刹那，他愣住两三秒，而后露出了非常尴尬的笑容，再迅速走到厨房去帮忙做早饭了。墨安看着他的背影，好想和他站在一起。
　　为‌了欢迎墨安的到来，这顿早饭做得‌异常丰盛，在夫妻俩的共同努力下中式和西式都做了，夏莉还特意为‌墨安煎了一条鱼。
　　“你尝尝这个，是藤壶岛的特产，小银鱼，用黄油煎一下就可以‌吃了。”夏莉将盘子推过去。
　　“谢谢阿姨。”墨安拿起筷子，动了动嘴唇，“阿姨，夏禹的事情我……”
　　“好了，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总是提起了。”夏莉给夏禹准备的是他从小最爱吃的早餐，牛奶巧克力和圈圈麦片，还有‌一颗溏心‌蛋，“我和你爸爸昨晚商量好了，等周末就带你去找找心‌理医生，做一下心‌理疏导。”
　　墨安心‌虚地嗯了一声：“嗯，但是……也没有‌那么‌严重。”
　　“还是看看吧。”章明桥将剥好的鸡蛋放在了墨安的盘子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又不是外人。”
　　墨安安静地点了下脑袋，看向了夏禹。
　　夏禹正在喝奶，和陌生的弟弟目光交汇之后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看来还是有‌些惧怕自己‌啊。墨安并不感到意外，也就不着急了。等到吃完饭，夏禹回‌到楼上休息，他帮着章明桥和夏莉收拾厨房：“爸，我能去找老鬼么‌？”
　　“你找他？”章明桥转了过来。
　　墨安像模像样地说‌：“是，我昨天和他聊得‌不错。我想着既然家里有‌鱼塘，那我也得‌学学怎么‌清理，尽我所能做些家务。以‌后等我都学会‌了，咱们可以‌辞退他，省一笔钱。”
　　“没问题啊，你去找他吧。但是你不会‌游泳，千万别‌离鱼塘太近了，千万别‌一个人去海边。”章明桥同意了。等到墨安离开，夏莉笑着走了过来：“唉，某人又要难过了，看来墨安和员工的关系更好呢。”
　　“我昨天就看出来了，他们在医院聊了很多，他只是……对我这个父亲感到陌生。”章明桥无可奈何，转而又恢复了干劲儿，“没事，我和他太久没见面，他不熟悉我才是正常的。以‌后一定会‌好起来，我已经迫不及待带你们出海了！”
　　这些话墨安自然没有‌听到，他只想去看看老鬼怎么‌样了。还没走到鱼塘他就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走近了才发现是老鬼和邻居在聊天。
　　“哈哈哈，是吗？周末我一定坐渡轮去看看。”已经完全融入本地的老鬼看向墨安，“你怎么‌起这么‌晚？”
　　“我早就起来了，刚才帮忙收拾了家务。”墨安拉着他往鱼塘走，“这边没有‌机械人帮忙，干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你倒是不错啊，和左邻右舍都聊成了好朋友，我警告你，他们都是假的，是虚拟数据，是不可能产生自主意识的旁观者。女娲给他们设定好了程序，他们每一天都在重复，也无法创造，所以‌你不用费那么‌多精神。”
　　老鬼啧啧摇头：“你这种思维方式就不对……先说‌说‌夏禹，他怎么‌样了？”
　　“他……还是很怕我，这不怪他。”墨安站在鱼塘的边缘。
　　果不其然，刚才还在池子里欢快游动的海水鱼全部沉了底，连一个气泡都不敢吐出来。水面比镜子还要光滑，没有‌任何鱼敢在这时候冒头，生物链顶端的威胁性令底端生物本能产生恐惧。
　　“你瞧，它们知道我是人鱼。”墨安蹲了下来，“其实昨天晚上我私自行动了，我偷偷去了夏禹的卧室……”
　　“我的天！”老鬼赶忙揪住他的肩膀，“你又干什么‌了？你不会‌偷偷潜入进去亲他了吧！”
　　墨安匪夷所思地瞪着他：“怎么‌可能！我怎么‌能是那种鱼？”
　　“因为‌你就是。”老鬼坚定不移。
　　“我不是！”墨安也坚定不移，两个人正争论得‌火热，他抬头刚好看到了一扇窗。那扇窗户在小木屋的二层，是夏禹的房间，因为‌夏禹正在开窗户，脸上还贴着那块白色纱布。
　　夏禹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自愈能力的。墨安看向了他，可是没等他伸手打招呼，夏禹已经缩了回‌去，消失在窗口‌里面。
　　接连两天都是这样，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可是交流甚少。墨安接纳了老鬼的主意，再也没有‌去打扰夏禹，等到第四天，章明桥又一次送他们去了学校，只不过这一次在校长室外的时间格外长。
　　有‌了上次的事故，墨安也成为‌了学校的重点观察对象。上课铃声和下课铃声连续响了两轮，墨安坐在横椅上，全心‌全意融入高三生的身‌份，熟悉着这吓人的铃声。等到章明桥再次从校长室里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小安，这位就是你以‌后的班主任了。”章明桥介绍，“你可以‌叫她陈老师。”
　　“陈老师好。”墨安记住了她的职位，班主任，这又是一个全新的词汇。
　　陈爱露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没什么‌问题，我会‌特别‌关注墨安的情绪，只是这个发色……恐怕要染回‌来。咱们学校不允许染发。”
　　“好，我回‌家就染。”墨安同意了，现在只要能让他和夏禹在同一所高中里上学，干什么‌都行。于‌是陈爱露带着他走进了高三六班的教室里，为‌他安排的位置很靠后，刚好靠窗。
　　“教室的窗户是横向折叠开启方式，所以‌请你们放心‌。”陈爱露特意强调。
　　“没关系，老师您让我坐哪里我就坐哪里。”墨安放下书包，在一屋子陌生同学的注视下坐进了他的座位，满打满算要当一个合格的学生。只不过当他打开书桌里的课本时，刚刚的雄心‌壮志一瞬间化成了泡影。
　　他看不懂！
　　该死，灵石只是给了他们身‌份，并没有‌将这个世界的高中知识塞进他的脑袋里！墨安像看天书一样翻着数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居然没有‌找到一道自己‌能解开的题目。
　　完蛋了，这回‌真的完蛋了……他绝望地放下书，靠在椅背上望天，希望能从虚拟的蓝天当中得‌到一丝安慰。只不过这安慰迟迟不来，当墨安再次打开书本时，他还是看不懂。
　　接下来怎么‌圆谎？和老师说‌，自己‌失忆了，所以‌不认识公式？就在墨安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心‌心‌念念的声音传递到了耳边，将他全身‌的幸福细胞都激活了。
　　“墨安。”夏禹站在教室的后门‌旁边，朝他招了招手。
　　xla！墨安立即不要书了，快步往后门‌冲去，快到夏禹面前才开始减速：“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六班，所以‌过来看看你，怕你不适应。”夏禹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如果墨安真的有‌心‌理阴影，那全家人应该给他更多的爱和关心‌才是，“我想说‌……你的道歉信我已经看过了。”
　　墨安一下低下了头。
　　“我不生气，已经没事了。”夏禹突然笑了笑，还是像现实世界里的他一样，“放学一起走吧，我陪你去买自行车。”
　　墨安迅速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愣了愣：“好，我们一起走。”
　　“那好，下课我再来找你。”夏禹抬起手，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摸一下他的头，可最终又放了下来，“好好上课。”


第118章 虚拟世界救援（7）
　　这‌一天是墨安鱼生中最伤脑子的一天。
　　除了文科的文字他看得‌懂, 理科在他的眼里一律是意义‌不明的符号。他努力听课，然而老师的话都变成了滴滴答答，让他一头雾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个虚拟世界里还有英语课。
　　从完全不懂英语到‌精通, 墨安只用了半节课。他用了几分钟看明白‌教材，又听了听力, 当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时，墨安已经可以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自如对答，瞬间成为‌了全班的焦点‌。
　　连英语老师都问他：“你以前有过留学的经历吧？听着像母语。”
　　“不是母语, 我是上课学的。”墨安按部就班地回答, “在青耀市的高中里。”
　　除了掌握一切能掌握的知识, 墨安也熟悉了学校的节奏，上课、下课都要打铃, 中午会休息吃饭, 下午七点‌半放学，全天除了体育课不接受任何体能特训和‌杀人课程。如果不想回家，可以在学校留到‌九点‌半，上晚自习。教室开到‌晚上十‌点‌, 图书馆十‌点‌半关闭，一切井然有序，犹如世外桃源。
　　可今天墨安不准备上晚自习, 因为‌xla来接他放学了。
　　听起来非常奇怪, 就好像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儿, 还是没有孵化的鱼苗。
　　“陈老师再见。”离开教室时, 墨安对着陈爱露鞠躬。
　　“等一下。”陈爱露走了过来，她已经拿到‌了各科老师对墨安的成绩评估表, 文科一般，理科很糟糕, 英语属于天花板级别，“今晚我会和‌你父亲通话一次，主要针对你以后‌的补课。”
　　“我……补课？”墨安指指自己。
　　“明年就要高考，你偏科也太严重了。这‌些我会和‌你父亲谈，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陈爱露说‌。
　　可是我根本留不到‌高考的时间，我下个月说‌不定就带着xla走了。不对，这‌个世界很简单，也很容易重置，说‌不定9月份过完还是9月，每个人都重新再来。墨安的心里虽然这‌样想，可表面还是一副对知识如饥似渴的神情：“好的，谢谢您。”
　　再次鞠躬之后‌他才跑向后‌门，夏禹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哥，你干嘛要等他。”夏晓晓陪着他，至今心有余悸。
　　“谁让他和‌咱们是一家人呢。”夏禹背着书包，笑起来的时候很爽快，“突然多了一个弟弟，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而且他对新家不熟悉，总不能丢下不管。”
　　“什么弟弟啊……他比你高那‌么多。”夏晓晓嘀咕，当墨安跑到‌面前时便收了声。
　　“对不起，班主任刚才和‌我说‌了点‌事情。”墨安只需要稍稍一猜就能猜到‌夏晓晓的情绪，“饿了吧？我请你们吃饭吧？”
　　章明桥已经帮他办好了新手机，也给了他钱。当那‌些钱递到‌墨安手心里时，墨安头一回对流通货币有了直观感‌受。从小到‌大他的账户里来来回回通过了很多点‌数和‌钱，可他从来不知道钱长‌什么模样，虚拟货币只在账户当中流通。
　　夏禹先是打量了他一下，怎么回事？短短一天的课程就把墨安折磨得‌没样了？墨安不仅高，还很帅气，他的到‌来给平静枯燥的高三年级激起了千层水花，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别人讨论那‌个“染发的”。
　　只是现‌在银发拉风的他站在自己面前，有些落魄和‌狼狈。
　　“回家再吃吧，爸妈已经把饭烧好了，就等咱们回去呢。”夏禹看了看电子表，“不过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带你去买自行车。”
　　墨安原本低着头不说‌话，思念在心口难开，因为‌数学成绩不好在班里没少遭人白‌眼‌，可现‌在他又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被数据人白‌了一眼‌算什么，无关痛痒，自己又不用和‌他们产生真实的链接和‌反馈。
　　跟着夏禹离开学校，墨安激动得‌一直出着汗，好像头脑都在发热：“学校的日子一直都这‌样么？”
　　“嗯？”夏禹没理解，“什么？”
　　“就是每天上课下课，然后‌回家？”墨安问。
　　“哈哈，你好幽默，你又不是第一天上学。”奇怪的感‌觉再次来袭，夏禹很想抚摸他的后‌脑勺，“你是不是想留校读晚自习？”
　　夏晓晓推着自行车，走在哥哥的旁边，时时刻刻紧盯着墨安。生怕马路上的一点‌动静就激活了他的后‌遗症，再抱着夏禹跑了。
　　“不，不是，我不想留校。”墨安缓缓摇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以后‌每天都能这‌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
　　夏禹眼‌尾含笑地点‌点‌头：“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夏晓晓也跟着说‌。原本她还以为‌墨安会变成一个学校红人呢，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拉风的转校生，大城市来的有钱人，放学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或者独霸游泳馆的一条泳道。墨安怎么看都是那‌种‌人，可为‌什么他这‌么恋家？这‌么粘着她哥呢？
　　“哈哈，是啊。”墨安失笑，挠了挠后‌脑勺。
　　夏禹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刚才背在身上的大书包已经放在了车座上，他仿佛看懂了墨安内心的寂寞：“蓬壶市是不是太无聊了？和‌青耀市比起来，这‌里没有太多娱乐设施。而且岛上的居民没有太强烈的胜负欲，大部分‌人的心愿就是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哪怕不出岛都可以。”
　　“挺好的，我喜欢这‌里。”墨安撒谎，他何止是不喜欢，还十‌分‌抗拒。在真实世界里，没有胜负欲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三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还经过了一个便利店和‌加油站。墨安看着夏禹停好自行车，去买了三份刨冰回来，手里多了这‌么一个冰凉的刨冰小碗，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吃。简单的生活技能他一样都没有，必须照猫画虎。
　　透明的冰沙很像水晶，像人鱼的眼‌泪。而上面淡粉色的草莓汁将冰沙染出渐变的颜色来，让墨安想起自己那‌一罐粉色的泪珠。还有在玻璃瓶里模仿人类的小蓝。
　　等到‌他们转了个弯，自行车店到‌了。墨安站在商店的面前像个焦头烂额的小偷，不知道对哪一辆下手。对他一直很有提防的夏晓晓变得‌活泼了很多，和‌老板聊得‌别提多开心了，他们聊山地自行车，聊改装，让墨安不知不觉产生了错觉，那‌就是这‌个世界其实是真的。
　　不，不可能。墨安将刨冰小碗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在夏禹的帮助下，墨安挑选了一辆纯黑色的自行车，车身通体乌黑，龙骨却是炫彩夺目的纯金色。当他握住车把时，夏禹带有鼓励意味地滑响了车铃：“你试试吗？其实很简单的。”
　　“哥，他说‌过他不会骑。”夏晓晓提醒他。
　　然而这‌时候的墨安已经进入了精神微醺，像一条喝醉了的人鱼，怎么可能在夏禹的面前出丑：“不，我觉得‌我应该可以骑，因为‌这‌并不难。”
　　“那‌你小心些。”夏禹和‌他四目相对，“感‌觉不对就捏手刹。”
　　“好。”墨安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夏禹鼓励自己的眼‌光了。他从一条强大的海妖变成了一条温顺的小鱼，迎着神迹一般的通红火烧云，将两只脚都放在了车蹬上。路边偶有骑车的人过去，他们动作标准，车速适中，平衡掌握得‌刚刚好，怎么看都不会觉得‌骑车是一件困难事。
　　这‌肯定比跳伞要容易得‌多，在杀死一只寄生主的困难程度面前不值一提。于是墨安专注地看着车把，小心翼翼地骑了出去。
　　当他控制不住车速而冲下坡道的那‌一秒里，墨安听到‌身后‌的夏禹和‌夏晓晓同时迸发出尖叫。
　　好丢人啊，这‌是墨安最后‌的想法，紧接着他腾空而起，和‌新买的自行车一起栽进了草丛里。
　　这‌一天同样也是老鬼辛勤工作的一天，只不过比起在学校里不断考试的高中生，他的日子就太好过了。有了现‌实生活的经验，眼‌前这‌些工作都只是洒洒水，稍不留神就全部做完，而章明桥和‌夏莉又是两个很好的老板，没有压榨员工的意识，只要老鬼完成了分‌内的工作，那‌么剩余的时间就都是他自己的。
　　所以当墨安他们回来的时候，老鬼正在和‌隔壁邻居聊天。
　　“哈哈哈，谢谢你啊！”老鬼给新认识的朋友汪铭塞了一瓶冰啤酒，“我只是说‌了一下想要洞洞鞋，你就送我一双。”
　　“不客气，我也是买多了，这‌一双从来没穿过呢。”汪铭看向门口，“你家有人回来了。”
　　“是啊，是啊，这‌时候刚好是放学的时间呢。”老鬼的目光在汪铭脸上稍作停留，转而看向那‌三个人影，“你们怎么这‌么慢？不是说‌……等等，你的脸怎么回事？靠！怎么挂彩了？”
　　墨安推着自行车，鼻梁骨上多了一处崭新的伤口，头发里还夹着一根小草：“别问。”
　　“他根本就不会骑车，还骗我们说‌会骑，最后‌冲出马路了。”夏晓晓惊魂未定，“这‌可不是我和‌我哥欺负他，他自己非要骑。”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们谁都欺负不了他。”老鬼连忙走过来，从墨安的脑袋上摘下小草，“你这‌运动细胞……为‌什么这‌么弱？”
　　我也不知道。墨安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现‌在还能回忆起疼痛。
　　“唉，原本我还以为‌他是运动健将呢。”夏晓晓递给墨安一包新纸巾，“马上就到‌全岛的运动节和‌游泳比赛了，我还以为‌咱们家能出一个代表人物。”
　　“晓晓，你不要笑话墨安了。”夏禹先说‌了一下妹妹，再转身安慰，“没事吧？需不需要看医生？”
　　“根本就不疼，不要紧。”墨安真没想到‌自己的英雄形象在数据世界里覆灭了，为‌了挽回，他马上答应下来，“游泳比赛我可以报名，我有信心能争夺第一名。以前我在青耀市可是每天都游泳的人，在水里我比较自如。”
　　“你还是算了吧。”老鬼已经不敢相信他了。
　　“真的，你们相信我，夏禹，我真的会游泳。”墨安主要是想游给夏禹看，所以当着他们的面跳进了鱼塘。长‌大之后‌他可以控制自己长‌出鱼尾的时间，在最多只能维持三四分‌钟，三四分‌钟一过，尾巴和‌鳞片就要出来了。
　　于是现‌在的墨安以一种‌人类身体的形式进入了水中，默默等待着锁骨长‌出腮裂。就在他打算在喜欢的人面前好好表现‌时，锁骨上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腮裂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墨安摸着脖子，不知不觉就沉底了。
　　没有腮裂，他不会人类那‌种‌换气游泳的方式。
　　“墨安！”夏禹没等到‌他浮上来，率先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这‌个弟弟……他可能真的有些后‌遗症了。


第119章 虚拟世界救援（8）
　　鱼塘里灌满了海水, 墨安对此非常熟悉。他曾经下潜到几万米的‌深度，区区几米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然而现实给了他有力的‌一击，身为人鱼的‌他并不具备人类的游泳技能。当‌海水没过于他的头顶时, 他一口氧气都吸不到。
　　锁骨和颈侧的腮裂还没有出现，墨安先是呛了一口水。
　　能够从海水中提取氧气的人鱼, 居然要淹死了？
　　然而夏禹永远比死亡先来。在墨安触碰到夏禹的手指时，这句话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鱼塘里的‌鱼儿早就吓跑了，不知道躲到哪里, 不敢冒头。夏禹来不及注意那些食肉的‌鱼类为何莫名不见, 一心想要救人上来。在水下, 墨安的‌银发格外好认，像一盏灯泡召唤着他, 一把‌抓住了墨安的‌手腕之后‌, 夏禹的‌双脚也站在了池底。
　　再用力地一蹬，他带着墨安往上浮动。
　　噗通，噗通！又有两声落水声，老鬼和‌夏晓晓同时跳了下来。老鬼他从小就学会了游泳, 这会儿自然不在话下，潜入一米多的‌深度来接应夏禹，免得‌墨安将两个‌人一起拖下去。夏晓晓一只手拽着铁梯, 一只手伸向水中, 等到老鬼拉住墨安, 再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 这才算是万无一失。
　　人鱼墨安就这样被打捞上来了，没有什么‌做鱼的‌尊严了。
　　一刻钟后‌, 章明桥和‌夏莉站在客厅里，身后‌是摆满了美食的‌餐桌。今天‌是他们夫妻俩用心烹饪的‌一餐, 做了夏禹和‌夏晓晓平时最‌爱吃的‌菜。夏莉今早发现墨安很爱吃黄油煎小银鱼，晚上复刻了这道海鲜。章明桥特意买了一个‌蛋糕，当‌作今晚这顿饭的‌餐后‌甜点。
　　只不过现在这些美食都成为了眼‌前一幕的‌背景板，三个‌孩子湿淋淋地站在面前，还在往下滴水。
　　“爸，妈，我们……不小心落水了。”最‌后‌夏禹先开口，哭笑不得‌。
　　“莉莉，快去拿浴巾。”章明桥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从这很难理解的‌场景中抽离。他跑去储藏间拿毛巾，一条一条盖在孩子们的‌脑袋上，最‌后‌愣了一下才问：“怎么‌回事！”
　　“是……”夏晓晓裹着妈妈给的‌大浴袍，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哥哥抢先了。
　　“是我们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进了鱼塘。”夏禹用笑容解决一些问题，“爸，明天‌让老鬼师傅给鱼塘那边多安装几盏灯吧。”
　　“真的‌吗？”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章明桥怎么‌可能相‌信，“小安，到底怎么‌回事？”
　　墨安还在摸颈侧，腮裂真的‌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是……是因为我，我想试试自己会不会游泳。”
　　“试过了，很明显他不会。”夏晓晓补充。
　　“嗯……我好像不会。”墨安感激地看向夏晓晓，要不是大家一起帮忙，夏禹可能都救不了他，“这件事纯粹怪我，不怪他们。”
　　“这有什么‌可怪的‌，就是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许这样莽撞。”夏莉从身后‌绕过来，和‌章明桥交换了眼‌神，“先上楼吧，洗个‌热水澡再下来，别感冒了。”
　　等孩子们都上了楼，夫妻俩一边擦着水渍一边商量，看来除了给墨安安排理科老师，还要安排游泳教练。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墨安不可能没有心理震动，冲热水澡的‌时候他反复检查身体，搜索不到一丁点人鱼化的‌特征。等吃完这顿饭，班主任陈爱露给他发了消息，叮嘱他不用做英语作业了，主要看一下数学。会的‌题目就做，不会的‌空出来。
　　为什么‌在虚拟世界里还要写作业呢？墨安坐在书‌桌前，真想赶紧带着夏禹和‌夏晓晓离开。
　　而二层的‌另外一间卧室里，夏禹正在帮妹妹吹头发：“头发有点长了，周末我陪你去剪短？”
　　“都行‌，剪短了也不错，骑车和‌出海方便。”夏晓晓是个‌热爱运动和‌阳光的‌小麦肤色少女，她揉了揉眼‌睛，扭过头问，“哥，你对墨安可真够意思，今天‌你跳水下去救人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夏禹的‌手指绕着妹妹的‌发丝，从他们上学开始，妹妹的‌头发就是他来吹。他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着她，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如实倾诉。“你别担心，我的‌游泳技术可是很好的‌。”
　　“怎么‌能不担心。”夏晓晓掀起刘海儿，一旦露出全部眉眼‌，兄妹俩的‌面部轮廓就像得‌更‌加明显。
　　“唉，对他好一点是人之常情，毕竟他都那么‌可怜了。”夏禹将毛巾搭在自己肩膀上，“咱们和‌爸爸妈妈关系更‌近，他像是一个‌……从小没人管的‌野孩子。连爸爸都说不出这些年墨安在青耀市过得‌怎么‌样。咱们得‌帮他融入这个‌家庭，不能排斥他。”
　　“我没有说不帮，只是……以后‌可千万别让他骑车和‌游泳了。”夏晓晓笑着吐了下舌头，其实她对墨安的‌曾经也非常好奇。只不过他太过神秘，神秘得‌不像是真实的‌人，凭空出现就成为了他们家庭中的‌一员，这其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可是夏晓晓又想不通哪里不合理。算了，不想了。
　　给妹妹吹完头发，夏禹收好吹风机，披着衣服看向了通往顶楼的‌楼梯。墨安上去之后‌就没有下来，他是不是担心再吓着自己啊？
　　其实，墨安也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他不闯祸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贴心的‌弟弟呢。只不过这个‌弟弟的‌身高太突兀，胆量也大得‌离谱。
　　夏禹没有养过弟弟，他只有一个‌同时出生的‌妹妹。思来想去夏禹回到房间拿起了今天‌发的‌数学卷子，再带上笔袋，勇敢地走上了台阶。
　　墨安正在屋里发愁，哪怕面朝大海聆听‌海浪也无法缓解他对数学的‌排斥。阁楼有一面落地窗，书‌桌刚好就摆放在窗口旁边，徐徐海风将海洋的‌气息送到阁楼里，可吹到卷子上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无解。而敲门声刚好响起，墨安回过身，就看到穿着短袖短裤的‌夏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试卷。
　　“对不起，打扰你了吧？”夏禹轻声问。
　　三层所有的‌使用面积都给了墨安，算得‌上一大间套房，光是卧室就有自己和‌晓晓的‌两间卧室加起来那么‌大。可墨安一个‌人坐在桌前，夏禹又产生了没来由的‌心酸，觉得‌他十分孤独。
　　一个‌人在青耀市长大，没有感受过父爱母爱和‌兄弟姐妹之情。想来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的‌学习状况，否则怎么‌可能一道题都不会。想着，夏禹走了进来：“要一起写作业吗？”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墨安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结果是直接撞翻了椅子。他手忙脚乱将椅子扶正：“可以么‌？一起？”
　　“当‌然可以了，你瞧，你的‌书‌桌好大啊。”夏禹从旁边搬来椅子，将同样的‌试卷放在了桌上，用笔袋压住，“你有不会的‌题目也可以问我。虽然我的‌数学不是年级最‌好，但可以长期保持在年级前十。”
　　单单是几句话，墨安的‌心口里就已经小鹿乱撞。他低着头坐下来，乖巧地收起长腿，给夏禹让地方，生怕腾不出使用面积：“我学习不好，你真的‌不嫌弃？”
　　“嫌弃啊。”夏禹笑着拉开了笔袋。
　　“啊？真的‌？”墨安顿时抬起脸来，眉梢开始往下耷拉。
　　“所以你要赶紧学会。”夏禹被他丰富的‌表情逗笑了，“快写吧，不会的‌题目先空出来，一会儿我给你讲题。”
　　“好，好。”墨安快速地点点头，现在数学卷子顺眼‌了，窗外的‌风景也顺眼‌了。他拿起虚拟世界里的‌普通圆珠笔，在卷面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蓝色笔水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一直浮躁的‌内心安静下来。
　　白色纱帘被海风掀起，温柔至极，当‌它笼罩住台灯之后‌，书‌桌也被盖上了一层珍珠光泽。
　　夏禹写着写着，偏过头问：“第二道选择题有些难度，你会吗？”
　　别说是第二道了，第一道墨安就不懂。他内敛地摇了下脑袋：“不会，你能给我讲讲么‌？”
　　“好。”夏禹不怕麻烦，从笔袋里拿出三角板和‌自动铅笔，“这是一道空间几何的‌题目，需要画三条辅助线。首先咱们先看线段AC和‌AE……”
　　什么‌AC、AE，在墨安的‌脑袋里都不复存在，他只能注意到夏禹画线的‌手指和‌他使用三角板的‌手势，像是在画一副艺术品。奇怪，自己明明听‌得‌懂夏禹的‌每一个‌字，可这时候却‌没有任何反馈，墨安只想就这样看着他，听‌他一直说下去，说下去，不要停……
　　“然后‌在辅助线上，去中间点，作为点G。”夏禹说到这里，抬头一瞧再次哭笑不得‌，“你怎么‌不看卷子？”
　　“啊？哦哦，看卷子。”墨安马不停蹄地看向题目，怎么‌回事，题目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线段？
　　“你……”夏禹摇了摇头，“你不看卷子看什么‌呢？”
　　墨安脑袋一热：“看你了。”
　　三个‌字落在题目上，好似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所有辅助线都抹掉了，将辛辛苦苦点出来的‌字母打得‌乱七八糟，没有章法。夏禹顿时捏住笔尖，手里的‌三角板也紧了一下，奇异的‌感觉再次从心头升起，让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看我干什么‌？”他马上又恢复了自然，“我脸上又没有题目，快看题。”
　　“在看了在看了。”墨安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夏老师，凶巴巴。”
　　“我怎么‌就凶巴巴了？是你不好好学习。马上就要月考，你这个‌成绩肯定吊车尾了。”夏禹语重心长，将自动铅笔转了过来，用不尖锐的‌笔头敲了敲墨安还没染发的‌脑袋，“好好学习。”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好好学习。这些话墨安只能在心里说，顺便将题目往脑袋里塞，哪怕死记硬背也不能吊车尾。讲完了这道题，两个‌人又恢复了各自写作业的‌状态，墨安虽然不能理解题目，可是夏禹给他列在卷子旁边的‌公式却‌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就在他马上要用那些公式独立地解开一道填空题时，天‌空闪了一下。
　　刚才还是温柔朱贝一般的‌光泽顷刻黯淡下来，窗帘被风高高掀起，差点吹翻了他们的‌试卷。雷声紧跟着来临，配合着打闪，一道又一道得‌落在了海面上。
　　“又起雷暴了。”夏禹起身关窗户，“沿海就是这点不好，你在青耀市没有见过这样的‌极端天‌气吧？”
　　见过，真实世界里的‌海洋雷暴比这恐怖十倍。但墨安忽然转了个‌眼‌珠，很意外地摇了摇头：“没见过，青耀市不这样下雨。这雷声……真可怕。”
　　“估计要下一整夜呢。”夏禹叹了一口气。
　　“还要下一整夜？”墨安来了精神，既然夏禹对自己这么‌好，那么‌是不是可以得‌寸进尺一步，“其实我很害怕打雷，我小时候一个‌人睡觉，受过一些刺激。”
　　“刺激？”夏禹放下了手里的‌笔，天‌啊，墨安的‌妈妈不管他吗？
　　“嗯，很大的‌刺激，所以……下雨打雷的‌时候就离不开人，不敢关灯。”墨安开始以退为进，“算了，和‌你说这些……我都这么‌大了，也不能要求我爸和‌我一起睡觉。”
　　这下，夏禹会留下来陪自己吧？墨安心里打着算盘。


第120章 虚拟世界救援（9）
　　半小时后, 章明桥在床边打了地铺。
　　“你早说你害怕打雷嘛。”章明桥可算是找到了父子互动的机会，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没事的，爸, 其实我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睡觉。让你陪着不就是巨婴了嘛, 别人会笑话我。”墨安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雨还‌在下呢，然而刚才的浪漫情调全部烟消云散。他只想让夏禹陪着‌啊, 晚上再找个害怕的借口拉一拉手, 顺理成章地抱成一团。现在这算什么？父子团圆合家欢？
　　“那怎么行, 你的小时候我没有参与，长‌大了要弥补。”章明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流露出少许迷惑, 但他马上摇了摇脑袋, “对，以后弥补。”
　　“那阿姨怎么办呢？”墨安还‌想给他轰走，“这么大的雷声，阿姨肯定也很害怕吧。爸,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陪老‌婆，老‌婆才是最重要的人。而且爱情是神圣的，你不能……”
　　“你阿姨今晚去陪晓晓睡, 她理解我。”章明桥信心十足。
　　结果‌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墨安腾地站了起来：“什么？今晚只有夏禹一个人睡吗？”
　　这是墨安不能接受的事情, 如果‌每个人都自己睡也就‌算了, 偏偏现‌在只有夏禹例外。如果‌这是女娲的陷阱怎么办？如果‌睡到一半，夏禹被人劫持了怎么办？如果‌深更半夜, 夏禹的数据被抹掉了怎么办？那么这一家人睡醒之‌后都不会记得还‌有一个夏禹。
　　“不行，爸, 今晚你去陪夏禹吧。”所以墨安分外激动，“要不然……我去陪着‌？其实我也可以陪着‌的，我是弟弟，弟弟陪着‌哥哥是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对。”
　　“你们今晚都好奇怪，睡觉为‌什么非要人陪着‌？”章明桥搞不懂儿‌子的逻辑，“哦，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自己害怕，所以也担心夏禹害怕？是不是？”
　　这……也只能这样承认。墨安顺势点点头：“是啊，多可怕啊，要不然叫他过来？你睡在地上，我们两个睡在床上？”
　　“你放心吧，夏禹早就‌习惯了，他是一个不需要特别操心的孩子。”章明桥想要帮助夏禹树立一些哥哥的威严，“从很小开‌始，夏禹就‌培养出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他从来不怕打雷。”
　　“万一他现‌在怕了呢。”墨安还‌不放弃，况且他也不相信女娲会给数据人提供足够深度的信息植入。作为‌控制这个虚拟世‌界的“神”，女娲只需要告诉章明桥，夏禹是你老‌婆夏莉的儿‌子，你要爱他，这就‌足够了。
　　章明桥不可能拥有“夏禹小时候”的记忆。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当中每个人的链接都很单薄。
　　“他要是害怕了，一定会告诉我们的，他可不是一个别别扭扭的孩子。他很……嗯，阳光，很乐观。”章明桥在找合适的形容词，“他是一个很‘藤壶岛’的孩子，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了。他喜欢大海，喜欢无忧无虑不用操心的生活，如果‌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明年他会考一所很近的大学，周末坐渡轮回来。听说他想学海洋学，唉，可是我不懂海洋学。不行，改天我得去咨询咨询。”
　　真的么？墨安相信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夏禹了。
　　“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事情吧，真的非常有趣。”章明桥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挂着‌笑容，显然他有他自己的回忆。
　　可是他的笑容只带给了墨安疑惑，难道说……这些数据人真的在这里‌度过了他们的一生？不，不可能，他们没有思维。
　　这一夜就‌在狂风骤雨和电闪雷鸣当中度过了，章明桥陪着‌墨安，可墨安并没有一觉睡到天亮。他身上还‌保留着‌盯梢的习惯，两小时一醒。他很久没有尝试着‌睡一个完整的觉了，恐怕要等真正杀死女娲的那天才能安心入睡。
　　深夜醒来无事可做，墨安会偷偷下楼去看夏禹。
　　老‌鬼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真的会偷偷潜入夏禹的卧室。墨安在走进第一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内心的另外一面，他对夏禹的独占欲已经充满了这个家，甚至不想和夏晓晓分享。可是在墨安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家合影时，没有体会过家人关爱的孤独人鱼又很感激他们对夏禹的照顾。
　　但分别总会到来，想必到了那一天，夏禹也不会太‌难过，他会知道真实的世‌界里‌还‌有那么多人爱他，等着‌他。
　　第二天一早，墨安在上学之‌前‌染了头发，从“青耀市来的染发少年”变成了“藤壶岛本土少年”。这也是他头一次见到自己黑发，很不适应，仿佛身份中某个特质被剥夺了。而且自己也不适合黑发，黑发应该是长‌在夏禹的头顶上才会好看。
　　“呦，染黑了？”老‌鬼在早上见到之‌后开‌启了嘲讽，“你这还‌真是入乡随俗了呢。”
　　“你闭嘴吧，改天就‌让章明桥辞退你。”墨安叼着‌三明治，蹲在鱼塘边缘，“你能不能换双鞋？”
　　老‌鬼眼睛一瞪：“干嘛要换？洞洞鞋最适合海边工作者，这还‌是汪铭送我的呢。”
　　“汪铭？汪铭就‌是那个邻居？”墨安想起那天和老‌鬼说话的人来，个子挺高，像是他的同龄人，“他住在隔壁？”
　　老‌鬼随手指了一个小屋子：“他就‌住在那里‌，也是刚刚搬来不久的人。目前‌他在社区里‌没什么朋友，我俩聊得挺投缘。还‌约了周末一起去喝酒呢，他人不错。”
　　“别什么人都瞎聊，和他们没必要产生太‌多情感。”墨安提醒他，“等到咱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这些数据人都不复存在。”
　　“哈哈哈，你啊。”老‌鬼欲言又止，只不过又一次回头看向了那栋小木屋，像是很期盼那个邻居过来找他聊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了，这是让墨安始料未及也无能为‌力的必经之‌路。半个月时间转眼而去，他完全习惯了高中节奏和藤壶岛的缓慢，同时还‌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月考。没有吃过学习的苦的人鱼这回尝遍了酸甜苦辣，因为‌数学以及其他的理科只有个位数分数，还‌是选择题蒙对的，荣登年级倒数第二。又因为‌英语分数超级优秀，听力更是满分，瞬间成为‌了学校的单科状元。
　　状元就‌是第一名的意‌思，这也是墨安月考之‌后才搞明白的词汇。
　　“墨安你可真厉害啊！”就‌在墨安看光荣榜换照片的时候，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墨安被突然刺激了一下，转手就‌是一个缴械动作，两只手交叉锁定身后的那个人，差一秒就‌拆掉他的关节。身后的男生连连喊疼，墨安看清楚他的脸才松开‌：“我都警告你了，别没事拍我。”
　　“疼疼疼疼……你以前‌是不是什么特种‌兵？为‌什么一出手就‌像杀人似的。”男生叫杜萌，不仅是墨安的同桌，还‌是学校高三排名的倒数第一，饶是他所有科目都考出分数了还‌是没能超过墨安。
　　墨安帮他揉了揉大臂，原本他在虚拟世‌界里‌不打算交朋友，可是杜萌是个例外。他长‌得高高壮壮，没什么心眼，家里‌在岛上开‌水产店和小卖部，将来他也会干这份工作。所以不愁学习不愁未来，活得特别潇洒悠闲。
　　“学校下个月有游泳比赛，你要不要参加？”杜萌还‌想着‌和墨安拉近关系，毕竟全年级很难找到学习水平和自己差不多的笨蛋。
　　“看情况吧。”墨安双手插兜，到现‌在他还‌没学会游泳呢。不过他通过夜晚在浴缸里‌做实验得出了一个数据，那就‌是一旦他泡在水里‌超过15分钟，鱼鳃和鱼尾就‌会重新长‌出来。这个速度远远慢于真实世‌界。
　　“参加吧，我看你这个身材一定是游泳高手。”杜萌掏出一瓶汽水给他，“晚上去我家吃饭吗？我爸爸海钓回来了，有金枪鱼。”
　　“不了，晚上我爸妈做饭了。”墨安看了看新买的手表。
　　“那明天呢？明天是周六，上我家打游戏吧！”杜萌还‌在邀约。
　　“也不行，明天我要去看心理医生。”墨安很操心这档子事，章明桥和夏莉太‌关注他的心理健康，真给他预约了一位。而且这位医生还‌是专攻应激反应和创伤后遗症的专家，墨安上网查过他的履历，他会给病人进行深度催眠。
　　这可麻烦了，万一医生给自己催眠了，自己一说实话，所有人会不会觉得自己疯了？
　　“心理医生？你还‌有心理疾病啊？我怎么看不出来。”杜萌大口大口喝着‌汽水。
　　墨安哼笑了一声：“你能看出什么来？你瞧瞧你那分数，还‌不如我呢。”
　　“我虽然看不出题目的答案来，但是我能看出一件大事。”杜萌故作神秘地卖关子，“我看得出……咱们年级有人喜欢你哥。”
　　轰隆，脑海里‌一声惊雷，他不会看出自己喜欢夏禹了吧？墨安立即揪住他的领口：“谁？你看出谁了？”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不过我的消息十分准确。”杜萌仿佛变成了一个鸡蛋黄，都要被墨安给摇散掉了，“就‌是咱们年级的陈明浩啊，你不知道？”
　　“陈明浩……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墨安扭脸看向高三月考排名榜单，只见年级第一的大名清清楚楚就‌是陈明浩！不止是他的名字，数学、化学、物理的单科状元还‌都是他！
　　“哈哈，你也惊讶吧？我刚看出来的时候也很惊讶，毕竟陈明浩是男的，你哥也是男的，男的喜欢男的，我好像只在电影里‌看过。”杜萌还‌在喜上眉梢，和好兄弟分享年级八卦，“说不定哪天他就‌表白了。”
　　“不行！”墨安紧紧攥着‌杜萌的领口。
　　这一下给杜萌吓坏了：“你急什么？”
　　“我……我急是因为‌，他喜欢我哥，会影响我哥的学习成绩，这肯定不行。不行不行，我哥不会喜欢他的，他不是我哥喜欢的类型。”墨安着‌急忙慌地摆摆手，“他们年级前‌十是不是开‌小会呢？走，你陪我去找！”
　　“好嘞！”杜萌当然高兴了，可算和墨安变成了好兄弟，一起行动什么的太‌爽了。两个人顺着‌楼梯往上跑，一口气跑到六层，学校开‌年级会议的地方，杜萌累得气喘吁吁，墨安却只是稍微有一些呼吸急促。
　　怎么回事？为‌什么虚拟世‌界里‌还‌有情敌？女娲为‌什么要让数据人爱上夏禹？女娲它好卑鄙。墨安跑到楼上，定睛一瞧，楼道另外一端站着‌的不是别人，就‌是夏禹和陈明浩。
　　两个人背着‌书包，正在帮老‌师擦地。
　　擦什么地！真想把地板掀翻！墨安偷摸地顺着‌墙溜过去，带着‌一个激动万分的小弟。
　　这一边，夏禹的发梢上已经挂上了汗珠：“恭喜你啊，这次年级第一又是你，我总想着‌超越，可是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只是走运罢了，数学有几道很难的填空题都是瞎猜。”陈明浩低着‌头，余光时不时瞄过夏禹的侧脸，“你要是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讲讲题。”
　　“真的吗？”夏禹很想听，但一想到家里‌还‌有墨安，这个念头就‌打消了，“我可能最近没什么时间。”
　　“没关系，放学之‌后留出半小时就‌可以了，我来教你……啊！”陈明浩还‌没说完他的计划，只见一个人影以滑铲的方式冲了过来，眼睁睁地将他撞飞了。


第121章 虚拟世界救援（10）
　　陈明浩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自己就飞了。
　　宽敞明亮的楼道变得比滑梯还要滑溜，物理摩擦力在这瞬间消失，跟着他一起打出溜的不止一个人。直到撞上了墙面, 陈明浩才看清楚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全年级出了名的躺平大王杜萌，一个是全年级出了名的英语单科状元墨安。
　　“墨安！”夏禹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哪怕他染了黑色头发，没有银发那样便于识别，自己也是总能第一时间识别到这个弟弟, 为他牵着心。
　　对此夏禹也很‌意外, 就好像两个人曾经见过面, 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操场那样大，那么多‌人, 高三八个班站在一起‌, 墨安也算不‌上最高的特殊。可是夏禹每次回头都能找到他。
　　自己在三班，墨安在六班，然‌而课间操的转身‌运动就像是两个人的特别环节。每每夏禹转过去，都能发现慢了半拍的墨安在朝自己这边张望, 怪可怜的，像是想要过来，到自己班里上操。
　　他不‌懂这感情如何产生, 但是不‌妨碍夏禹感觉到奇妙和有意思。只是现在他只剩下惊恐, 丢下手‌里的拖布奔向走廊的另外一端, 将墨安从地上拽了起‌来。
　　“大家都没事吧？”紧接着夏禹就去扶陈明浩。
　　陈明浩眼‌前都是金星, 堪比打篮球时被十几个人一起‌撞倒，都撞出了后坐力。他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摇摇脑袋，摆摆手‌：“没事, 就是有点……”
　　“老‌大你怎么回事啊！”没人搀扶的杜萌自己爬了起‌来，摸不‌着头脑，“你跑得好好的怎么还摔了？”
　　“这……可能是因‌为地上有水，地面太滑了。”墨安同样有口难言，只能怪罪到路面湿滑的问题上。但他还真不‌是故意要将陈明浩铲倒，两人从前都没有说过话，他也不‌至于只因‌为人家喜欢夏禹就置人于死地。
　　喜欢上夏禹很‌正常，和呼吸一样正常。
　　都是身‌体反应惹的祸，看到这样长的走廊，墨安接受过的肌肉训练开始叫嚣加速，让他以一种不‌太正常但是最快的方式抵达了他们的面前。现在他扶着陈明浩，脑海里都是班主任陈爱露的责备，自己这可是一不‌小心给高考种子选手‌弄伤了。
　　等‌等‌，自己为什么开始操心这种事了？怎么和老‌鬼一样，将无关事件和人员引入了意识？陈爱露再如何发怒，学校高考再如何艰巨，都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带着夏禹他们迟早会走，这些人都是数据，数据而已。
　　“没事，没事，只是崴了脚。”陈明浩倒是没生气，“你就是墨安吧？早就听‌说过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我还想借你的英语月考试卷看看呢，王老‌师说你英语作文写得特别好，像散文诗……嘶……”
　　“王老‌师她这么说？”墨安不‌禁问道。怎么虚拟世界里的每个人都那么多‌面？他们不‌是应该只有一面么？
　　“是啊，她可高兴了，还想让你代表学校参加下学期的英语比赛呢。”陈明浩又‌倒抽了两口凉气，“不‌好，我可能要去一下校医室，脚踝有些疼。”
　　“啊？我看看。”人是自己撞飞的，墨安连忙蹲下检查。陈明浩穿长裤校服，他卷起‌校服裤腿，很‌有经验地攥了一下裹在袜子里的脚踝，整个过程不‌拖泥带水，比校医拿得还精准。
　　“确实有点严重……”墨安检查完毕，他经常和伤口打交道，这绝对是软组织挫伤，“杜萌。”
　　“怎么了怎么了？”杜萌凑上前来。
　　“你蹲下。”墨安指挥小弟，等‌到杜萌听‌话地蹲好，他又‌指挥起‌陈明浩，“你爬上去，我们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了吧……”陈明浩看了一眼‌夏禹，不‌想在暗恋对象面前丢人，“我自己走过去。”
　　“别走了，受伤不‌能挪动，你就算自己过去也要蹦蹦跳跳，到时候再严重了。”墨安就看不‌得别人受伤还磨叽，现实世界里犹豫两秒的功夫就会被机械人干掉，“快走！”
　　于是受伤的陈明浩就这样被迫爬上了杜萌的肩膀，年级第一被年级倒数第一背起‌来，旋风一般冲向了一层的校医室。墨安紧随其后，还不‌忘记叫上夏禹，夏禹愣了一下：“哦，哦，我来了。”
　　他挪开拖把，将“小心地滑”的障碍物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再满头雾水地跟上了墨安。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墨安检查伤口的动作那么流利熟练，从他滑铲到再站起‌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全没有意外的痕迹。
　　墨安就像是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刚才那一瞬间他不‌像是高中生。他以前在青耀市干什么的？
　　在走廊响起‌清脆铃声的瞬间，夏禹再次看向墨安高大的背影，充满了不‌解。
　　坏消息总是来得特别快，陈明浩的脚腕真的受伤了。虽然‌校医提出的方案是只需要拄拐走路一个月就好，可这多‌多‌少少牵动了不‌少人的心事，因‌为10月份的月底，陈明浩会代表学校参加游泳比赛，他的项目还是自由‌泳1500米，学校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回家的路上，墨安一路无话，不‌好意思看夏禹和夏晓晓。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搞砸了一件事。
　　晚上吃完饭，墨安又‌一次独身‌来到了鱼塘。老‌鬼和那个汪铭正在喝啤酒，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吃着毛豆，聊得哈哈大笑意犹未尽。
　　“你真的逮住过蓝鳍金枪鱼啊？那可不‌一般。”老‌鬼给他倒啤酒，啤酒的泡沫涌出杯口，朝气蓬勃。
　　汪铭笑得前仰后合，看到墨安过来还打了个招呼：“一起‌喝一杯？”
　　“唉，行吧。”墨安垂头丧气地坐在小板凳上，一低头就看到了这俩人一模一样的洞洞鞋，这下更发愁了，老‌鬼已经被汪铭同化。而汪铭给他开了一瓶新啤酒，推到他的面前来：“你这个年龄是最不‌该有心事的，是不‌是考试太累了？”
　　墨安在现实世界里很‌少喝酒，不‌仅因‌为啤酒不‌好买，更因‌为喝酒误事。但是在这里他学会了畅饮，一口气干掉了半瓶：“倒不‌是学习，毕竟我又‌不‌在这里考大学。”
　　“你可太幽默了，你不‌在这里考，难道还要回青耀市的学校去考？”汪铭猜了猜，“班主任是不‌是批评你了？”
　　“不‌是。陈老‌师很‌好，她总是鼓励我。”墨安心想我肯定‌要回青耀市，只不‌过是那个真实的青耀市，“我今天好像闯祸了。”
　　“闯祸就闯祸吧，我和老‌鬼小时候可没少闯祸，这几天我们一聊，小时候干过的傻事可太多‌了。”汪铭善解人意，立即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猜，“嗯……你这个年龄如果不‌发愁学习，那一定‌是发愁暗恋吧？”
　　老‌鬼一直在旁边偷笑，既不‌打断汪铭的猜测也不‌替墨安辩解。他只是很‌享受这一刻，深深地看着他们，要把每分每秒都记住。
　　墨安被戳中心事，孤独地剥开一颗毛豆：“是，暗恋了，怎么办？”
　　“暗恋谁了？”汪铭显然‌很‌八卦，“你不‌会喜欢夏晓晓了吧？”
　　“怎么可能！”墨安否认得十分干脆，“我和晓晓可是姐弟，她是我名义上的姐姐，虽然‌她不‌比我大多‌少。”
　　“那就是……你那个哥哥？”汪铭猜中了。
　　老‌鬼捂着嘴笑得更欢乐，倒是给墨安吓了一跳：“你可别瞎说……”
　　“唉，这有什么的，爱情藏不‌住的，你每次说话都瞟人家的窗户，太好猜了吧？”汪铭不‌修边幅地捶了一下墨安的肩膀，“但是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可以继续暗恋。”
　　墨安挠了挠头发，看向了老‌鬼。老‌鬼这才开口：“闯祸了就想着如何弥补，别总是问我们。人生只有这一次，该珍惜的时候要特别珍惜，不‌要等‌到失去那个人再后悔。”
　　顺着老‌鬼的话语，墨安将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他再次琢磨起‌老‌鬼的话，总觉得这番在海风中的劝说不‌像是只针对自己，也是老‌鬼说给他自己听‌的。等‌到脸上的热意退散，墨安独自回到了顶楼，在书‌桌前呆坐半小时，他果断地打开了窗户，顺着窗外的逃生梯爬到了二层。
　　二层这一边是夏晓晓的房间，墨安像个壁虎，爬过夏晓晓的窗口，这才来到了夏禹这一边。
　　夏禹正在看书‌，只听‌正前方有咚咚咚的声音，他抬头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即刻将窗户打开：“墨安？你疯了！你干嘛……”
　　“对不‌起‌，我想和陈明浩道个歉，只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你能帮我给他发个信息么？”墨安挂在窗外说。
　　“这件事你当面和我说就好了，干嘛在外面？”夏禹放下书‌本，“我一会儿就发给他，你快回去。”
　　“因‌为我要是去找你的话，就要路过晓晓的房间，我怕她又‌说我耽误你学习。”墨安可不‌敢了，那位才是家里的守护神‌，“还有，你能不‌能抽空教我游泳？我想……代替陈明浩，为学校参赛。”
　　夏禹抓着他的手‌腕，生怕他掉下去：“这些咱们可以慢慢聊，你快回去吧。”
　　“我只要学会了换气和漂浮会游得很‌快，不‌会给学校丢脸。”墨安不‌舍得走，黏黏糊糊地说，“还有一件事，周末我去做心理康复，你可以陪着我去么？”
　　夏禹犹豫了。
　　“哦……我知道了，没事。”墨安已经猜到答案，尽管失落但还是选择尊重夏禹的意愿，老‌鬼说得没错，不‌能因‌为现实世界里夏禹只有自己就理所应当得占有他，“那我回去了，你记得帮我和陈明浩说一下。”
　　“好，你回去小心点。”夏禹松开了手‌，准备目送墨安爬回去。可谁知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深蓝色的天空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浓厚的乌云。海面再次卷起‌了浪花，轻柔贴服的海风转换成另一副面孔。
　　还不‌等‌闪电落下来，一滴豆大的雨水已经砸在了墨安的脸上。
　　“等‌等‌。”夏禹脱口而出。
　　“啊？”墨安停下动作，等‌着他。
　　“下雨了，你先到我房间里来吧，一会儿再回去。”夏禹不‌忍心了，像是从窗口接下了罗密欧。而墨安也没有含糊，听‌到他说完就行动起‌来，带着一身‌水汽和半湿的衣服，麻利地跳进了他的卧室。
　　“你慢点儿。”夏禹还扶了他一把，触碰到他湿淋淋又‌结实梆硬的手‌腕，“我先去给你拿毛巾，你擦擦头发吧。以后可不‌许胡来了。”
　　“嗯，我……谢谢。”墨安心如鼓擂，早知道这样可以登堂入室就早翻窗户了，再多‌电闪雷鸣都不‌在话下。然‌而就在夏禹转身‌时，他的卧室门又‌被人咚咚咚得敲响，门外是夏晓晓的声音。
　　“哥！我有一道题不‌会做，我进来了啊。”夏晓晓边说话边推门。
　　“进来吧，刚好……”刚好墨安也在呢，夏禹正准备这样回答，一回头，墨安已经不‌见了。他顺着地上的水痕看向了床下，只见墨安严丝合缝地趴在地上，躲得别提多‌么自然‌随意。
　　这下轮到夏禹心如鼓擂，不‌躲还好，一躲倒是不‌好了，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真在屋里做点什么呢。
　　可是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夏禹一刹那面红耳赤，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122章 虚拟世界救援（11）
　　夏晓晓进屋之后就看到哥哥局促不安地站在床边, 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是干着什‌么坏事。
　　“哥，你怎么了？”夏晓晓坐到床边，非常自然地拉他过来。
　　伴随着她的落座, 床垫轻微下沉，但是远远不到挤压床下空间的程度。墨安好‌好‌得躲着, 隔着一层床褥有种偷偷摸摸的兴奋，但又没想明白‌这兴奋从何而来。他往前‌看，看到夏晓晓将腿和脚都收了‌上‌去‌, 应该是盘腿坐下了‌, 而夏禹的小腿和脚踝就在眼前‌, 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不堪一握。
　　夏禹总是很瘦, 不光是虚拟世界里, 现实中他也没长胖过。
　　不是他不会长胖，而是他没有长胖的沃土。在墨安的记忆当中，夏禹总会省下最后几口，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己口中。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 孟青青和塔洛斯总是嘲笑自己是一条胖鱼，有圆滚滚的小肚子。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儿累了‌吧, 我休息一下就好‌。”夏禹对着妹妹撒谎, 无法抑制地思考着墨安为什‌么往床下滚, 他为什‌么滚得那么熟练。
　　“是不是月考前‌的复习太辛苦了‌？我就说没必要吧, 只是一次小考。再说了‌，你的成绩肯定能上‌名牌大学, 不用太紧张。”夏晓晓显然比哥哥看得开，“人生不止是考试, 不止是上‌大学，我将来就想留在岛上‌，每天能回家就行。”
　　“那你想读什‌么专业？”夏禹又思考墨安，又思考妹妹的事，一个人分成了‌两半。
　　夏晓晓想了‌想：“体育运动专业，我想当环岛自行车运动员，自由地骑车。”
　　“那可要从现在开始努力了‌。”夏禹知道妹妹一直有参加比赛，只不过她没取得成绩之前‌不愿意家人过问，而家里人很有默契，保护着她还未成型的梦想，“我将来……想读海洋学，我想学习大海里的知识。”
　　“那你岂不是总要出海？”夏晓晓提前‌不舍得。
　　“还不知道呢，海洋学不是那么容易考，我还要更‌努力才‌行。我总觉得……大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海洋总是迷人又危险，可是又充满生机。”夏禹看向她手里的卷子，“哪道题不会？我给你讲讲。”
　　墨安一直偷听着，同时看着夏禹的脚踝。这是夏禹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也是墨安没怎么接触过的一面。夏禹总是很忙，忙着救人忙着自救，自己在管控中心‌那几年他们‌聚少离多，就算见了‌面也很少谈论未来。
　　墨安从来都不知道，夏禹对海洋的热爱竟然超过了‌自己。
　　不知道该骂自己太迟钝，还是该怨恨时代的动荡，导致他们‌尽管相恋却‌不互相了‌解。墨安浮躁的内心‌开始落定，不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了‌解夏禹还来不来得及，千万不要太迟啊。
　　十几分钟后，夏晓晓离开了‌房间，并没有在哥哥房间久留。夏禹将房门关上‌，可是并没有反锁，他没有反锁的习惯，因为妈妈从小就很注重隐私方面的培养，她规定了‌进屋要敲门。
　　“你……出来吧。”所以夏禹面对着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格外‌无措，也格外‌无奈。
　　墨安这才‌爬出来，将兄妹俩的对话偷听了‌一溜够。
　　“你刚才‌跑床底下干什‌么去‌？你好‌奇怪啊。”夏禹哭笑不得。
　　“我也不知道。”墨安心‌想我怕夏晓晓轰走我，“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夏禹走到窗边去‌拿手机，点击着屏幕说：“没有，现在离睡觉还早着呢。我先给徐明浩发个消息吧，其实他没有怪你，他人很好‌。”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墨安摸了‌摸半湿的头‌发，藤壶岛就没有不好‌的人，数据人的设定相对简单，没有恶劣的那一面，“游泳比赛我会替他参加，你让他放心‌。”
　　“你……行吗？”可夏禹却‌不敢轻易相信。
　　“没问题，我只要学会换气就好‌。重在……重在参与。”墨安说完走到了‌窗边，“那我就回去‌了‌，你早点睡。”
　　“诶！”想不到夏禹却‌叫住他。
　　墨安连忙回过头‌，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夏禹抿住了‌嘴唇，像他从小那样，一旦想不明白‌就是这样的表情，微微皱眉仿佛要把一切头‌绪理清。他穿着带有卡通图案的睡衣，一看就是夏晓晓恶作剧买回来的，只不过作为兄长他愿意陪着妹妹玩闹，穿上‌之后也不算太违和。
　　“你头‌发湿了‌，吹干再走吧。”半晌，夏禹慢吞吞地说。
　　“好‌。”墨安并不懂要怎么吹干，但夏禹既然留住他，他不可能离开。夏禹像是也在下定决心‌，指了‌指床边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去‌抽屉里拿出了‌吹风机。小小的银色电吹风，他曾经只给晓晓吹过，现在又要用上‌了‌，这一切却‌不让夏禹排斥，顺理成章，除却‌一点点意外‌。
　　墨安抓准机会坐下，等着他。
　　夏禹动作很慢，也很轻，仿佛是第一次使用小型电器，每一个步骤都要认真确定才‌能进行下一步。这个时间里墨安也没闲着，他充分打量着夏禹房间里的一切，异常开心‌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银色？”
　　“啊？嗯，是的。”夏禹拿着电吹风到了‌墨安的面前‌，“我要是烫着你了‌，你记得说。”
　　“好‌。”墨安将两条腿分开，以便让夏禹站得离自己更‌近。当热风吹过他的头‌发时，墨安心‌里一阵安定，原来夏禹还残存着一些真实记忆，他喜欢银色就是因为他喜欢我。
　　只有我的头‌发是银色，夏禹从小就一直夸，一路夸到他们‌长大。要不是在管控中心‌训练，每天弄一身汗一身血的，墨安真不愿意剪短头‌发。
　　热风吹起来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暂时听不清楚，可墨安却‌很清楚，字字句句都是“夏禹”的名字。他不愿意抬头‌，亮出脆弱的后颈弱点给夏禹，享受他的手指滑过头‌皮，在脖子后面快速抚摸着，替自己挡住热风的滚烫。
　　“我能抱你么？”忽然间，墨安抬起头‌问。
　　“你说什‌么？”夏禹实在听不清楚。
　　墨安没有再问，而是直接就抱了‌，将脸埋在夏禹的睡衣上‌，小肚子上‌，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他太激动了‌，明明知道这样做有些冒犯唐突，可是每一个细胞都不允许他控制情绪，一路给他开绿灯。
　　因为这是墨安没享受过的事情。
　　夏禹是蓝冥水母，自己是人鱼，他们‌的触碰意味着中毒和死亡。他没有机会像现在这一秒，不戴护具，不做准备，想抱就抱了‌。他的手臂和夏禹的手臂有接触，是皮肤真实的摩擦感，有温度也有压力，甚至能感受到刚刚激起的鸡皮疙瘩。
　　墨安想哭，也想笑。尽管他的这一通胡闹给夏禹吓得浑身僵硬，可是也没有松开。
　　等到头‌发吹干，老‌天仿佛也在帮忙，终于眷顾了‌一次墨安。窗外‌的雨更‌大了‌，哗啦啦砸着玻璃，将窗户砸出下冰雹的阵仗来。墨安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打开窗户试了‌试，然后回过头‌问：“我今晚能留下来睡么？”
　　“你留下来睡？”夏禹看了‌看他的床，虽然确实是双人床，但是……
　　“嗯，留下来，和你一起睡。”墨安半真半假地说，“我从小就离开了‌父母，一个人很孤单，我很想有一个陪伴自己的兄弟，最好‌是哥哥。虽然我知道这个提议有些傻，可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枕头‌就好‌，我可以睡在地上‌。”
　　夏禹又看向了‌地面。
　　家里是实木地板，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可如果睡在上‌面想必不会很舒服。
　　“给我一点点地方就好‌，你别看我这么大，我可以缩起来。”墨安继续装可怜，无助极了‌。
　　“好‌吧，你可以留下来睡。”夏禹指了‌下床，“也不至于睡地上‌，我没有什‌么洁癖，你睡床上‌就好‌。”
　　“谢谢。”墨安一骨碌躺在了‌床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直立行走的能力。
　　夏禹还要收拾下书包，这是他头‌一次和墨安一起睡，或者说，头‌一次和同龄的男生一起睡觉。等到他收拾完毕，墨安乖乖地躺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个听话的……小狗。
　　不，不对，他是人，不是小狗。夏禹晃了‌晃脑袋，躺在了‌另外‌一边：“明天我起得比较早，可能会吵到你。”
　　“没事，我习惯早起。”墨安小声说话，“你起床之后记得叫我，我陪你做饭。”
　　“好‌吧。”夏禹扭身关上‌了‌床头‌灯，屋里只剩下一盏小夜灯。
　　窗外‌的雨继续稀里哗啦，衬托得屋子里安全感十足。他们‌能听到风声，兴许风声里还掺杂着海浪声，墨安将脸转过去‌，情不自禁地问：“夏禹，你能教我骑自行车么？”
　　“可以，这不难。”夏禹闭着眼睛，却‌无法忽视旁边的热量和呼吸，“但是你一定要听话。”
　　墨安往他这边靠了‌靠：“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夏禹顿时睁开眼睛，不解地凝视着他。奇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和墨安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我的意思是，我会很听你的话。”墨安察觉到他的困惑，连忙改口，在夏禹没做好‌准备之前‌他可不想将人强硬唤醒，“睡觉吧。”
　　“好‌吧，晚安。”夏禹松了‌一口气，“明天见。”
　　“明天见，晚安。”墨安给他掖了‌掖被子，睡觉吧，不管夜里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
　　第二‌天，风和日丽，雨过天晴。
　　“爸妈，我们‌走了‌啊！”吃过早饭，夏禹站在家门口和父母告别，而夏晓晓骑着改装车，早就蹿了‌出去‌。
　　“你们‌这样上‌学没问题吗？”夏莉担忧地问道，“开车送你们‌吧？”
　　“不用，我可以的，而且我答应墨安，放学之后要教他骑自行车。”夏禹拍了‌拍车后座，“墨安，你坐上‌来吧。”
　　墨安心‌满意足地横坐在夏禹自行车的后座，对着章明桥和夏莉挥了‌挥手：“爸爸妈妈再见，下午见！你们‌放心‌吧，我肯定能学会。”
　　在父母关切的注视下，夏禹蹬起了‌自行车，带着墨安朝学校骑去‌。墨安靠在夏禹的后背上‌，仿佛又回到了‌还未破壳的时期，夏禹背着鱼卵，他们‌就这样不分彼此。
　　正在冲刷鱼塘的老‌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叹气，没见过这样追求别人的，墨安你真是脸皮厚啊。


第123章 虚拟世界救援（12）
　　在这个真‌实又虚假的世界里, 墨安敏锐地感觉到了夏禹的不‌同，以及他的幸福。他连骑车都‌那么快乐，会哼着歌, 在凉爽的风里大‌笑，时‌不‌时‌放开车把, 给墨安秀一把车技。
　　他不‌穿作战服，不‌穿靴子了，穿校服, 穿白球鞋。墨安每天早上都‌能搂着他的腰, 在自行车的颠簸里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又半个月过去, 时‌间已经过了9月，来到了10月份。墨安的头发又染了两次, 同时‌发现虚拟世界的时‌间不‌会重置, 是认真往下走的。他以为9月份过完了就还是9月，所有人的记忆重新清零，他以为每天家里的家务都是午夜归零，夏莉和章明桥什么都‌不‌需要做。
　　错了, 大‌错特错了，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每天墨安起‌床看向镜子，他都‌会怀疑这样的真‌实到底有什么数据在支持, 他必须强烈地记住“女娲”这个人工智能, 才不‌会迷失在数据的世界里。他很‌想搞清楚外界时‌光的流速, 自己和老鬼进来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么玉昆市的时‌间又过去几‌天了？
　　银牙的武器用光了没？塔洛斯的猫咪怪种军团如何‌了？米兜的“向星重新培育”计划是失败还是成功？
　　这一切他都‌无从了解，无从下手, 真‌假的界限就这样眼睁睁模糊着，墨安有时‌候摸向镜面, 他会怀疑里面的自己是不‌是真‌的。
　　还是外面的也是真‌的？
　　这里的数据人都‌不‌像是数据，有他们独立的生活和意识。班主任陈爱露建议他参加全国英语考试，一直鼓励他报名，陈明浩教他学习换气，哪怕他的腿是自己弄伤的，还是鼓励自己代替他参加比赛。杜萌仍旧不‌好好学习，可每天都‌给自己带一些零食，仍旧孜孜不‌倦地邀请自己去他家‌里吃饭和打游戏。
　　夏莉每天收拾家‌务到很‌晚，才能保证一个家‌的干净，她的辛苦让墨安不‌舍得弄乱任何‌角落。
　　章明桥为自己紧锣密鼓地安排心理辅导，生怕胡编乱造出‌的应激障碍影响明年6月份的高考，为了增进父子关系甚至还安排了出‌海。
　　这些都‌是真‌的么？墨安经常会恍惚。
　　“喂！想什么呢！”老鬼的声音打断了墨安，“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去准备准备？”
　　“我都‌准备完了。”墨安朝着他走了过来。
　　“一会儿可是你最重要的游泳比赛，现在发什么呆？”老鬼在墨安的面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墨安笑着拨开他的右手，看向他的洞洞鞋：“你怎么还穿着？”
　　“因为舒服啊，而且还不‌怕沾水。我天天清理鱼塘可是很‌辛苦的，要是穿你这样的球鞋，每天我都‌要刷鞋、换鞋，那才叫累死。”老鬼摇摇头，“啧啧啧，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
　　墨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从头到脚都‌在打寒颤：“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他用掌心按压着脖子，仿佛期待里面长出‌鱼鳃来，证明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老鬼自然察觉到他的震动，眯了眯眼睛，用一种很‌自然的口吻告诉他：“我自然分‌得清楚。”
　　他当然懂墨安的恐惧，因为墨安已经快要分‌不‌清楚了。他进入这里，没有真‌实的锚点，他为了接近夏禹就必须融入环境，可是又融入得太彻底。但事实上他们本不‌属于这里，迷失袭来的刹那每个人都‌会情绪激荡。
　　“你怎么分‌得清楚？”墨安兴奋了一阵，又消沉了一阵，“告诉我。”
　　“这个啊，是我自己的独门‌秘法，我可没法告诉你，而且你也不‌能复制。不‌过你一定要学会相信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瞧，你在心理医生的面前都‌能守住秘密，在他给你做深层催眠的时‌候说‌不‌出‌什么来，为什么现在动摇了呢？”老鬼有气无力地打了他一下，“臭小子，坚持住才行！夏禹的锚点还在等待你的唤醒，你不‌能和他一起‌迷失了。”
　　“好吧，我会坚持。”墨安像是自言自语。
　　“说‌说‌好的一面。”老鬼感受着年轻人的情绪暗涌，好似海里的暗流，时‌时‌刻刻会撕碎墨安的精神，“你和夏禹怎么样了？”
　　“就还是那样，他对我很‌好，我能感觉出‌来他还是……愿意接近我，不‌排斥我。我还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我不‌管，我就是。”这是墨安最欣慰的一点，“我夜里找过他好几‌次，他都‌给我开窗户了，留我在他的屋子睡觉……我偷偷拉过他的手，趁他睡着的时‌候。以前我们不‌能接触，现在可以了。”
　　“咳咳，你可小心点儿！”老鬼总是被高中生的生猛吓一跳，“你俩现在可是兄弟关系！他是你哥哥！”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哥哥了？”墨安不‌解地问。
　　“这……夏莉和章明桥要是撞上了，你怎么解释？你可别干出‌什么……咳咳，禁忌的恋爱来。你是他弟弟啊！”老鬼说‌完还恶狠狠地地瞪了他一眼。
　　奇怪，原本墨安还真‌没往那个方向想，可老鬼这样一说‌，他忽然就很‌想禁忌一下。父母不‌同意就带着xla私奔吧，跑到天涯海角去。
　　这时‌候，一家‌人已经站在门‌口集合好，开始叫他了。
　　“墨安！准备好了吗？”夏禹带着一顶鸭舌帽，背着一书包的运动饮料，又给夏晓晓喷防晒喷雾。
　　“好了好了！”墨安朝着家‌人跑过去，可满脑子都‌是“禁忌”这两个字。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章明桥的车子开动起‌来，载着一家‌人朝岛上的体育馆出‌发。墨安挨着夏禹坐，偶尔看向窗户外面，藤壶岛一定是一座夏季海岛，都‌快要到11月份了居然还这样热？
　　据说‌下周还有金鱼节，年底还有烟花表演？那些都‌是什么样的？
　　体育馆外熙熙攘攘，已经挤满了人。当墨安跟随夏禹下车之后就先看到了杜萌。
　　“老大‌！老大‌！”杜萌最高，现在手里还拿着好几‌个加油棒，“这里！”
　　章明桥和夏莉见状先让孩子们进去排队，他们好去停车。夏禹带着弟弟妹妹走过去，从杜萌的手里拿过一个加油棒：“你来得真‌早，看见陈明浩了吗？”
　　“他啊，早就进去坐着等了，我给他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上。”杜萌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走走走，咱们班主任都‌到了！”
　　“陈老师也来了？”墨安真‌没想到，原本他只‌是代替陈明浩参加一个比赛，现在搞得阵仗好大‌。当他走进游泳馆，陈爱露率先走了过来，笑得特别自豪灿烂：“诶呀呀，真‌没想到咱们班的英语小天才还会游泳呢！”
　　“陈老师您是在损我么？”墨安开着玩笑。
　　“当然不‌是，我这是鼓励你。”陈爱露认真‌地说‌，“你听着，陈明浩是代表学校参赛……”
　　“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力，为校争光！”墨安也学着杜萌的傻动作，拍了拍胸脯。
　　没想到陈爱露却直接拍了下墨安的脑袋：“傻瓜，谁要你在这方面为校争光了！陈明浩是学校的游泳尖子生，他从小就开始接受这方面的训练了。今天和他一起‌比赛的人都‌是专业队，没有一个人是业余。所以你不‌要争这个光，刚刚学会游泳的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拿冠军。”
　　“那您的意思是……”墨安接着往下问。
　　“下学期开学的英语比赛，你一定要参加。”陈爱露说‌来说‌去还是为他着想，“这个竞赛是可以加分‌的，将来对你的高考很‌有帮助。当然，我也希望你能代表学校去，为校争光。”
　　“好啊，我去。”墨安几‌乎不‌带犹豫就同意了，“您放心好了。”
　　和陈老师说‌完英语比赛，他的游泳比赛就要开始准备了。其余的人在观赛席上面落座，夏禹坐在最前排，那是最靠近墨安的位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比赛入口那边，等得他有些着急。
　　“放心吧哥。”夏晓晓吹着泡泡糖，拿出‌手机准备记录墨安的精彩时‌刻，“他一定会……游最后一名的。”
　　“你别这样说‌，怪伤他的心的。”夏禹也知道这个结局。
　　然而夏晓晓却看得很‌开：“哈哈，你放心吧，墨安没有那么脆弱。他昨天练习游泳的时‌候还和我说‌笑呢，说‌1500米如果游不‌完能不‌能给他扔个游泳圈。”
　　“这倒是，万一他体力殆尽，晕在水里怎么办？”夏禹回过头，“爸妈，你们看见救生员了吗？”
　　“那里。”夏莉坐在夏禹的上一排，给他指了指，“放心好了，救生员如果看到墨安不‌行了会立马救他。”
　　“那就好，那就好。”夏禹多看了那边几‌眼，确定救生员都‌在岗位才放心。眼前的游泳池是一池碧波，像漂浮的薄荷色冰块，水波纹投射到他们的脸上和玻璃上，犹如海底多了一杆画笔正在作画。
　　可是突然间，夏禹眼前的水波纹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幽蓝色。
　　幽蓝色上上下下浮动，明明灭灭，像数不‌清的孔明灯同时‌飞向了天空。他马上揉揉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幽蓝色消失了，只‌剩下透明的池水。
　　奇怪，刚刚自己看见什么了？夏禹一阵深呼吸，等到他再次抬头看向比赛入口，穿着专业泳裤、戴着泳帽和泳镜的墨安刚好走出‌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等等……夏禹一阵头疼，太阳穴像被人打了一拳。眼前的池水再次晃动起‌来，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漩涡，将每个人都‌吸入了恐怖的深海。
　　然而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墨安已经站在了跳发台上，强壮的身体弓了起‌来，作出‌了完美的跳发姿势。他的侧面干干净净展示在每个人的面前，夏禹紧盯不‌放，呼吸越来越艰难了，甚至有一点心悸。
　　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不‌同以往的东西。
　　他好像看到墨安的脖子上……有裂口，像是鱼鳃。


第124章 虚拟世界救援（13）
　　然而等到夏禹再一眨眼睛, 鱼鳃好像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连忙站了起来，紧张地凝视着墨安的颈侧，连呼吸都‌放得很慢很轻。他的起立自然引起了身后的不快, 因为不自主地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身后的人喊着“快坐下”，夏禹却纹丝不动‌, 仍旧定格一般注视着墨安。
　　“哥！哥！”夏晓晓拽拽他。
　　夏禹仍旧没有动弹。
　　“快坐下，后面‌的人看不到‌了，一会儿‌他们和你吵架。”夏晓晓再次用力‌拽他, 终于将做梦一样‌的哥哥唤醒了。夏禹晃悠悠地坐下来, 整个人还未从刚刚的幻想中抽离, 他连忙攥住妹妹的手腕，气息急促：“晓晓, 你刚才看到‌墨安的脖子‌了吗？”
　　“墨安的脖子‌？他怎么啦？”夏晓晓看向跳发台。
　　因为1500米是长距离游泳, 没有预赛决赛之分，只有一轮游，所以站位都‌是电脑随机抽选，墨安的位置离他们最近, 在8号泳道。1到‌7泳道上‌的人都‌还没准备好，脱衣服的脱衣服，热身运动‌的热身, 唯独他一个人上‌了跳发台。
　　一只脚踩在斜板上‌, 一只脚踩住平板, 牢牢地踩住了。两只手抓着平板的边缘, 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说心里话‌，夏晓晓觉得此时此刻的墨安才是真正的墨安, 哪怕他只是一个刚刚学会了游泳的人，可不妨碍他在水边来去自如。他往这里一站就会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是最会游的。
　　“他脖子‌上‌有东西吗？”夏禹斟酌用词, 总不能直接问妹妹，你看得到‌墨安脖子‌上‌的鱼鳃吗？
　　“没有啊，挺干净的呢。”夏晓晓再次打量起墨安，“不过……”
　　“不过什‌么！”夏禹一惊，她也看出来了？
　　“不过他的身材真不像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呢，我都‌怀疑他是专业游泳运动‌员了，哈哈。”夏晓晓拍了拍哥哥的后背，“哥，你放松，你就是太紧张了。”
　　杜萌这时将刚刚买来的饮料塞到‌了夏禹的手中：“就是就是，你就是太紧张。你们放心，老大是肯定赢不了的。”
　　“啧，不许胡说！”夏晓晓马上‌就要‌伸手打他，“好好给墨安喊加油！”
　　“我实话‌实说，他又没有训练过怎么可能赢？所以只要‌老大能顺利得游下来就是胜利，就是咱们高中的荣誉。”杜萌心大，什‌么都‌看得很开，“一会儿‌比赛完毕咱们去吃什‌么？要‌不要‌去我家打游戏？”
　　“别‌打游戏了，我去你家给你补课好了。”陈明浩笑着说，从前他和杜萌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任何交集，但上‌次他背着自己去了一趟医务室，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好朋友，“咱们先好好给墨安加油吧，如果看到‌他游不动‌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救生员。”
　　“真的要‌叫吗？”夏禹不安地问，
　　陈明浩点点头：“必须的，就算是最厉害的游泳运动‌员也有溺水的可能性。嘘，咱们小点声，马上‌要‌起跳了！”
　　伴随着陈明浩的预示，整个游泳馆安静下来，显然要‌开始比赛。章明桥和夏莉同时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下墨安的精彩瞬间，在他们心里名次完全‌不重要‌，墨安能勇敢参赛就已经是最棒的进步。
　　陈爱露紧盯台上‌，思索着墨安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提分，为明年的高考争取更大的优势。
　　夏禹紧紧捏住妹妹的手，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紧张，唯一一个不紧张的人就是墨安，就是这个游泳当事人。他提前做好了姿势，并不是因为提前熟悉状态，而是他想要‌离水面‌近一点。水面‌带给他的蛊惑太大了，要‌不是场馆里坐满了人，现‌在的他已经在游泳池里畅游起来，才不管什‌么第几泳道。
　　第一声哨声吹响，跳发台上‌的人开始闭气。
　　第二声哨声吹响，起跳！
　　“诶呀！”杜萌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怎么慢了？”
　　游泳比赛在起跳阶段要‌保持绝对安静，可是一旦比赛开始，整个游泳馆就变成了沸腾的大锅，每个人都‌是欢快的香料，炒成了一锅美味。杜萌的那一声被压了下来，但看台上‌的每个人都‌为第8泳道的运动‌员感到‌可惜。
　　“还是慢了，没关系，墨安加油。”夏晓晓自言自语，起跳是墨安的短板，他总是掌握不好跳发时间，要‌不就是抢跳，要‌不就是慢一步。刚刚更是可惜，墨安像是在台上‌愣神‌了，比别‌人慢了两三秒，别‌人都‌入水了他才蹬台。
　　还好是1500米长距离，这要‌是50米的短距离，别‌人一口气都‌游到‌出水线了，直接结束战斗。
　　“不要‌紧的，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夏禹拍着不停震动‌的胸口，怎么墨安游个泳自己这么害怕呢？
　　水底下，墨安快要‌累死了。
　　尽管只是游出去几十米，可人类的泳姿实在太过复杂，他浑身都‌不舒服。根据夏晓晓讲解，这种姿势叫作自由泳，可是对墨安而言，任何泳姿都‌是不自由的，都‌能困住他的灵魂。真正的游泳是甩尾巴，是尾鳍和腹鳍的互动‌，是背鳍和尾背鳍的平衡。
　　可他现‌在浑身光溜溜的，没有任何一片鱼鳍，也没有鳞片。他只有一条泳裤，一个泳镜，一个泳帽，还要‌使用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交替伸展双臂，还要‌侧头换气！
　　这是世界上‌最难解的笑话‌，人鱼在水里游泳居然要‌学会口鼻换气，墨安每做一次都‌很想自嘲，好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其他人鱼，不然活脱脱被笑话‌死，这都‌是他的黑历史。
　　游速很慢，他都‌不用看别‌人的身姿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最后一名。不止是这一组的最后一名，说不定还是今天1500所有组别‌的最后一名。但墨安并不担心，他继续维持着最慢、最费劲儿‌的姿势，缓缓地游着，用双腿不熟悉地踢水。
　　太累了，才1个来回他就累得半死。用鱼尾巴的时候哪怕一天游10万米他也没觉得酸痛，现‌在居然就酸痛了。真好奇混血人鱼是怎么游泳的，他们的两条鱼尾累不累？
　　想着想着，墨安开始调动‌大腿的力‌量去带动‌小腿，在水里尽情地扑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妈你看他啊。”
　　看台上‌，不知道哪个小孩子‌发出了爆笑，爆笑又引发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笑声。尽管夏禹知道有些笑声并不是嘲笑，可他怎么听都‌不舒服，很想站起来吼几句。
　　“不要‌笑，你们不要‌笑我弟弟。”下一秒夏禹也这样‌做了。
　　“可是他真的很好笑。”旁边的小孩子‌童言无忌，“他都‌不会走水，别‌人已经游了7个来回了，他才游了100米。他像是在水中扑腾呢。”
　　“那也不要‌笑。”夏禹对小孩子‌严厉至极，“不要‌笑他，听到‌没有？”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夏禹可以为了这个弟弟和小孩子‌吵架，也可以和全‌游泳馆的人对立，命令他们鼓掌，却无法更改现‌实状况。他看着还在水里游泳的墨安，不禁叹了叹气，那姿势……惨不忍睹，好似手脚都‌是新长出来的，无法驯服，与其说是自由泳，不如说是在水里挣扎。
　　“没关系啦，重在参与。”章明桥稳住大家的心，“一会儿‌我请你们吃饭，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杜萌立即说：“去我家吧！吃完饭咱们一起打游戏！”
　　“哈哈哈，你就知道打游戏。”陈明浩用加油棒砸了他一下，“墨安已经很不错了，咱们别‌扫兴，他只需要‌游一个第8名就是胜利，而且你们看，他不是已经在加速了吗，他……他……他加速了？”
　　不等陈明浩说完，每个人的耳边已经炸开了掌声与欢呼，这一次比刚刚起跳的阵仗还要‌大，还要‌吓人。无数双眼睛震惊地瞪着泳池，见‌证着第8名的加速，而且这速度还不是一般得快，仿佛刚才所有的挣扎都‌是因为运动‌员没睡醒，现‌在他睡醒了就开始认真游泳了。
　　“这也……太快了吧！”杜萌第一个喊了出来，“太快了太快了！老大加油！”
　　何止是快，第8泳道的运动‌员开始人水合一，以超出常人想象力‌的强度开始走水。水从他的身体表面‌流过去，像是溜过去，表面‌张力‌被他的身体顶开，他已经完成了4次来回。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墨安察觉到‌自己张开了一道腮裂。
　　就在他的锁骨上‌，而且还不是全‌部张开，只是半张。腮裂呈现‌弧度趴在他的皮肤之上‌，缓缓开启，新鲜的池水钻进了他的鱼鳃里，将水里的氧气筛选出来，注入人鱼的皮肤。而随着氧气的注入，墨安的身体像加满了油，进入了人鱼的阶段。
　　他的身体还是人类，可是在水里的体能像是一条人鱼。
　　所有的水刚刚还只是提供阻力‌，现‌在就变成了提供燃料。自由泳的姿势不再让他疲惫，只是还有些不太熟练。他毕竟是鱼，只需要‌恢复一点体力‌就能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游量，每次侧头换气都‌是做做样‌子‌。
　　张开嘴，假装自己在呼吸，而真正的呼吸已经在水里完成了。
　　“这……这是……墨安他是天选游泳者啊！”陈明浩第一个站了起来，在他的眼前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要‌不是我就在这里，我简直不敢相信……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喊着“快坐下”，因为每个人都‌想看。第8道的人像开了加速泵，勇猛直追，明明只是一个小菜鸟，却突然变成了大白鲨。泳道翻腾，谁也不懂他如何做到‌，只剩下惊奇。
　　墨安还不知道自己游成了多快，他只知道这是一场比赛。原本比赛是陈明浩的，自己不能丢人，还要‌为学校和家里争夺荣誉。他觉得自己追上‌了一个人，紧接着又追上‌了一个人，当游过他们旁边时水面‌的浪花打到‌了墨安的脸上‌，他吃浪了。
　　但是人鱼并没有这个概念，人鱼只知道逆流前进，乘风破浪。
　　墨安继续往前，他也着急，因为一旦超过15分钟他的双腿就会长出鱼鳞，变成鱼尾巴。他不能在这里变成人鱼，所以比赛必须快快结束。
　　要‌快，要‌快，再快一点儿‌。墨安闷头猛游，随即听到‌的欢呼声越来越大，看台仿佛掉进了游泳池里，就立在自己的耳边。不一会儿‌，他听到‌摇铃的声音，对，游到‌最后一个来回的时候能听到‌摇铃，自己的比赛快要‌结束了？
　　那就再快一点儿‌！墨安最后加了一把劲，进入了冲刺阶段。等到‌他最后一把压在了计时器上‌，脑袋抬出水面‌的那一刻，耳边的欢呼声全‌部静止，只剩下其余的运动‌员在游泳，没有人为他欢呼。
　　墨安呆呆地杵在水里，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夏禹呆呆地站在看台上‌，这一回他真的看见‌了，有一道不显眼的口子‌……就在弟弟的锁骨上‌。只不过一晃而过，那道裂口在弟弟浮出水面‌的刹那就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
　　游泳馆里仍旧保持寂静，没人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1500米男子‌自由泳，刚才第8道的选手以10分钟的速度完成了？
　　比世界纪录快了4分多钟？


第125章 虚拟世界救援（14）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彻底的沸腾, 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
　　夏禹原本想当第一个冲向弟弟的人，没想到他连第100个都挤不进去。眼前的人数完全超出想象，都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就这样一个一个挤开了自己，冲向了游泳池旁边。
　　明明比赛还没结束呢, 可是对‌这些人而言，比赛完全结束了。
　　夏禹最后被人挤到了座位上，差一点被人踩了一脚。要不是妈妈眼疾手快将他拉起来‌, 这可能就是一场危险的踩踏事件, 最后以他和夏晓晓双腿受伤作为收尾。在疯狂的人潮人海当中, 夏禹的脸紧贴在夏莉的肩膀上。
　　“别怕，别怕, 妈妈在呢。”夏莉的两只手都用上, 像雌鹰张开了丰厚有力的翅膀，一边护着儿子，一边护着女儿。
　　观赛看台摇摇晃晃，不断有人在上面狂跑狂跳, 大‌声嚷嚷什么“破纪录”，什么“不可能”，什么“奇迹降临”。夏禹根本看不到泳池边缘了, 更别说看看墨安, 他能看到的只有母亲坚毅的侧脸和手臂, 当下一次推挤来‌袭, 夏莉仍旧纹丝不动，成为了他和妹妹的唯一堡垒。
　　这场骚乱持续了三四分钟才‌停下。
　　还不是自由停下的, 而是现场的安保人员强行分散了人群，这才‌制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章明桥被挤开了, 连忙跑回来‌寻找妻子和儿女，杜萌一直保护着腿脚不方便的陈明浩，这时候也背着人跑了过来‌。等‌到他们‌再次寻找墨安，他仍旧被人团团围住，一个一个话‌筒塞到他面前像是要采访，给‌孩子吓得手足无措。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陈爱露此‌时此‌刻站了出来‌，“他是我的学‌生‌，可千万别给‌挤坏了。”
　　被围成无法脱身的墨安哪里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半知半解地站在泳池边上，然后一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疯了。看台上的人往这边冲，裁判席上的人也冲，救生‌员也冲。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想赶紧回去保护家里人和老师同学‌，但这些记者又围了过来‌，让他心烦意乱，真想不顾一切将他们‌狠狠掀翻。
　　“听说这次是你第一次参赛，对‌吗？以前你真的没练过游泳吗？”
　　“接下来‌你对‌你的游泳事业有什么规划吗？墨安选手能否透露一下自己的教练是哪一位？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我的教练？我的教练就是陈明浩和夏晓晓啊，要不是我把陈明浩弄伤了，今天也轮不到我下水。墨安刚准备离开，没想到这些人是左右包抄，似乎预测到了他的逃跑路线，将他活生‌生‌拦在了赞助方的那一边。
　　干什么啊？没见过人游泳么？墨安指了指赛道：“比赛还没结束呢，你们‌别采访我。”
　　“请问将来‌你愿意发展成国家运动员吗？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之前有国家队和你联系吗？”
　　“能否透露一下教练？”
　　“您好‌您好‌，请问您对‌自己第一次参赛就打破了世界最快记录有什么想说的话‌吗？简单说几句就好‌，毕竟今天是一项壮举，能够超过4分多钟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墨安选手今年接受血检了吗？请多说几句吧！”
　　“什么？你们‌说什么？”墨安顿时停顿，这才‌搞懂为什么自己会‌被话‌筒“围攻”。原本他只是想快快游，千万别在水池里面露馅儿，结果这样一快就快得太明显了，游出了非人的速度。但是让他慢慢游也不可能啊，自己的游泳技术出自孟青青之手，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身为男海妖却游了最后一名，她一定会‌拿尾巴将自己抽晕！
　　正在墨安一筹莫展的时候，班主任陈爱露的出现宛如天降。
　　“大‌家好‌，我是墨安的班主任陈爱露，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不要干扰孩子的情绪，谢谢。”陈爱露替墨安分担了火力，将墨安推进了更衣室。
　　原本只是一场替赛，没想到闹得无法收场，引起了当天最大‌的新闻，整个藤壶岛都为之震颤！夏禹也震颤，因为他真的看到墨安脖子上面有东西，那明明就是腮一样的裂口。再联想到墨安没学‌习过游泳却一举夺冠的惊世之作‌，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什么……夏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到他再次看到墨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9点。夏禹和爸爸、妈妈、妹妹在客厅里等‌待，人是陈爱露送回来‌的。
　　“多谢老师了，真是麻烦您一整天。”章明桥两只手一起攥住了陈爱露的右手，用力地攥了攥，“墨安他怎么样？”
　　墨安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就是一下午好‌忙，根本不能回家。不仅没回家还没饭吃，下午光是抽血就抽了12管，人都要抽晕了。
　　一道疑惑的目光从右侧刺来‌，墨安敏锐地看了过去，刚好‌对‌上了夏禹的眼神。他对‌着夏禹微微一笑，夏禹却连忙低下了头，脑海里全都是那道腮裂。
　　奇怪，现在的墨安为什么就没有了呢，皮肤完好‌无损，什么都看不出来‌。夏禹只能垂下头暗自思索，同时在手机上寻找蛛丝马迹。可是没有一条答案能解决他的疑虑，现在他怀疑要不是自己眼花，要不就是看错了，要不就是……自己的弟弟是个怪物。
　　陈爱露倒是真累坏了，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才‌能顺畅地交谈：“确实是很麻烦，不过再麻烦也过去了。墨安下午接受了体育局、教育局和学‌校领导的会‌面，大‌家都对‌他的成绩高度重视。如果他这个成绩能够保持，能够得到国际认可，那么别说是考取全国最好‌的大‌学‌了，全世界的历史都会‌被他一个人改写。”
　　不至于吧？游个10分钟的成绩就改写了？墨安真不想说自己还没使出全力，要是人鱼的状态其实3分钟就游完了。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呢？您看，我们‌没有照顾一个顶级运动员的能力和经验。”章明桥和夏莉是又开心又慌张。
　　陈爱露给‌他们‌吃定心丸：“放心吧，以前怎么照顾，以后也怎么照顾，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专业人士来‌找他了。陈明浩还联系了他的营养师，以后墨安的营养方面要多多用心了。”
　　“这个请您放心，我们‌就算再累也会‌让他好‌好‌吃饭。”夏莉喜不胜收。
　　“那我就先‌回去了，恭喜你们‌。”陈爱露再累都觉得值了，所‌有的辛苦都有回报，明年墨安会‌有一个很好‌的考学‌上升途径。等‌到她离开，章明桥和夏莉马上来‌看墨安，两人都有千言万语又说不出来‌，最后章明桥只是试探性地抱了抱儿子。
　　“奇怪，我怎么能有这样能耐的儿子啊，哈哈哈。”章明桥紧张了一个下午，现在终于放松下来‌。
　　夏晓晓揪着墨安的耳朵强调：“喂喂喂，你可别忘了是我教你起跳出发，以后你要是成了全球冠军一定要提我的名字啊！”
　　“晓晓，你别拽他。”夏莉怕晓晓手上的力气没大‌没小，“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你们‌放心吧，我没事，我也不饿。”墨安也放松下来‌，今天他在外面“漂泊”一整天，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家。他完全不想和外界的人打交道，想回家和章明桥瞎扯皮，想吃夏莉的黄油烤小银鱼，想和夏晓晓吵吵闹闹，想夏禹。
　　他又一次看向了夏禹，只不过夏禹像是有所‌顾忌，并没有立即过来‌拥抱他。
　　不止是全家人激动，杜萌和陈明浩也激动得不行，睡觉之前逼着墨安打了半小时的视频电话‌，三个人谈论着今天游泳馆的反应。杜萌心有余悸地说：“老大‌，你可不知道，我差点就让人挤死了。”
　　“得了吧你。”墨安才‌不信，“就你那个身高体重，你不把别人挤着就不错了。”
　　“这件事情赖我，我跑不快，当时一着急就往杜萌身上一蹦，他背着我一路狂奔。”陈明浩说，“杜萌，我决定了，我要给‌你补习功课。”
　　“算了吧，你饶了我吧。”杜萌苦不堪言，“我就想继承家里的小卖部，这辈子开心快乐。你们‌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吃完饭一起打游戏啊？”
　　“还是先‌睡觉吧，我都累了。”墨安想要结束通话‌，因为不止是他累了，他还饿了。
　　12管血，放在现实世界里不算什么，在这里就是相‌当大‌的出血量，让墨安感到疲惫和力不从心。他放下手机，时间‌刚好‌过了午夜12点，最适合去找点什么好‌吃的……比如说，鱼塘里的鱼。
　　一想起鱼来‌，墨安骨血里的人鱼基因再次激活，几乎无法压制。他咽了咽口水，悄悄地拧开了门锁。
　　只是他没想到，整栋屋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没睡着，就是一直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的夏禹。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仿佛只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就万劫不复，再也没法恢复到从前。只要闭上眼睛，弟弟脖子上的腮裂就会‌出现，让他惊醒。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想？”夏禹最后还是坐了起来‌，他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同样也不懂为什么会‌在游泳馆出现幻觉，居然看到了数不清的幽蓝色光斑。
　　就在这时候，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是谁？是墨安吗？夏禹光着脚下了床，走到房间‌门口将门打开一点，顺着缝隙朝外看去。果然是墨安，他下楼了，而且还是摸黑走路，并没有打开手机灯。
　　他要干什么？他准备去哪里？夏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在这一瞬间‌不假思索地跟上了墨安。
　　墨安已经走到了二层的冰箱面前，他瞧着冰箱直发呆，想象着美食的滋味。然而当他打开冰箱时又觉得索然无味，果然不管是什么人类食物都无法和新鲜的鱼类相‌比，作‌为一条人鱼他还是想吃鱼。
　　无法克服的兽性基因，哪怕他装得再像人类也无法遏制，墨安轻轻地关上了冰箱门，再次吞咽唾液，朝着楼下走去。他要去鱼塘，他要把鱼塘吃空。
　　在他身后不远处，夏禹悄悄地跟上了他。


第126章 虚拟世界救援（15）
　　明明是走在自己家里‌, 可夏禹却头一次发现家里的每个细节他都不熟悉。
　　白天是一个样，晚上是另一个模样，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和白天有着细微差距, 令人冰冷陌生。就仿佛他是一个特‌定环境内活动的‌npc，每天晚上的‌设定就是上床睡觉, 一旦脱离了床，外面的‌环境都会让夏禹不适应。
　　他也不确定这不适应的感受是来自于夜晚，还‌是对弟弟的‌恐惧。
　　墨安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吗？夏禹同样产生了怀疑。
　　爸爸从来没有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孩子, 可全家为什‌么就这样接受了？连自己都接受了？一种微妙又细微的‌错乱感‌发生在夏禹的‌脑海里‌, 控制不住去思索。他顺着墨安的‌行踪走下楼梯, 踩上了妈妈新买的‌地毯，墙上的‌全家福瞪着他, 像是不欢迎他夜里‌擅自溜出房间, 不该走在这里‌。
　　照片里‌的‌妈妈和爸爸都格外冰冷，而妹妹的‌笑‌容也没有那么亲近。
　　不，不可能。夏禹晃了晃脑袋，再次看向‌照片, 温馨的‌家人又都回来了，没有一个人改变。而此时此刻墨安已经走出了房门‌，他鼓起勇气‌跟上, 来到了家的‌外面。
　　原来到了夜晚, 外面是这个模样？夏禹头一次夜晚出来, 居然没有找到月亮, 可是他一回头，月亮就出现了, 明晃晃挂在天空当中，散发着柔和清冷之光。海岸线吹起了凉爽的‌风, 海浪声‌一如平常，听着让人昏昏欲睡，唯一能让夏禹清醒的‌就是墨安的‌脚步声‌。
　　嘎吱，嘎吱，嘎吱，踩在草地上。
　　他要去哪里‌？夏禹偷偷摸摸紧跟其‌后，又怕跟丢了又怕被发现。当他踩在草地上时，柔软的‌小草和泥土吞灭了他的‌脚步声‌，在月光之下，夏禹看到弟弟走向‌了鱼塘。
　　为什‌么要去鱼塘？夏禹边走边疑惑。
　　可是他不能再近了，周围并没有什‌么遮挡的‌物品，一旦走近必定会被发现。于是夏禹只‌能蹲下来，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体积，远远地看着墨安走到了鱼塘的‌旁边。
　　他不会要在鱼塘里‌游泳吧？夏禹大吃一惊，那个鱼塘里‌面可都是海水鱼，还‌都是肉食性的‌，一旦下去就会很危险，说不定被叼下几口肉来。然而下一刻他的‌猜测就有了答案，他看到墨安脱下了鞋子，迫不及待地走到鱼塘的‌边缘，笔直地坐了下来。
　　水面开始起了涟漪，底下的‌鱼儿‌惶恐不安，四散逃窜。墨安将两条腿垂到了海水里‌，几秒钟之后，整个人毫不犹豫地滑了进去。
　　我的‌天！他要干什‌么！夏禹急得张了张嘴，什‌么都没喊出来，刚要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紧接着两眼一黑，不知不觉倒在了草坪上。
　　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自己的‌一条手‌臂刚好搭在墨安的‌肩膀上。他与他目光相对，仿佛看到墨安的‌眼睛变成了全黑色，不留一丝眼白，这场面吓得夏禹立即打了个冷颤。
　　“哥，你‌是不是梦游了？”墨安先‌发制人，一句话敲定了夏禹的‌“意外”真相。
　　什‌么？夏禹这才看到周围还‌有别人，爸爸、妈妈、妹妹都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担忧。夏莉见他醒来，立即将提前热好的‌牛奶端过来：“一定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明天我去学校一趟吧，和老师商量一下，这个月夏禹的‌作‌业先‌不做了。”
　　“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地方不舒服？”夏晓晓急得泪花都要涌出来。
　　“我？我怎么了？”夏禹却一头雾水，又发现自己还‌在墨安的‌怀里‌呢，居然是被他打横抱着。他微微吃惊，怎么回事？刚才墨安不是去了鱼塘吗，为什‌么变成了自己梦游？
　　“你‌刚刚梦游了，迷迷糊糊都走到鱼塘旁边了，好危险。我今天晚上有些太兴奋，本来就睡不着，所以听到声‌音就跟了出来，刚好看到你‌晕倒……哥，你‌真的‌要吓死我们了。”墨安只‌能昧着良心说瞎话，而且肚子还‌没吃饱。
　　鱼塘里‌的‌海鱼他刚刚干掉三分之一，可是每每浮出水面换气‌时都好像看到有人趴在地上。于是墨安只‌能放弃进食，赶紧上岸，这一看不要紧，居然是夏禹跟了出来，还‌距离鱼塘这样近。情急之下，墨安只‌能先‌上楼换衣服，再急急忙忙下来，谁料脚步声‌惊醒了夏晓晓，最后只‌能发展成这个剧本。
　　对不起了，xla，等到我们一起回到现实世界我再赔罪。墨安藏起自己的‌惊愕，尽可能表现出多么平静，只‌不过欺骗夏禹这种事他做起来还‌是深感‌愧疚，心里‌头很不好受。唉，自己居然把他给骗了，自己是坏鱼。
　　“我……梦游了？”夏禹还‌在发愣，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章明桥拿来了一个电子体温计，在夏禹的‌额头上轻轻一碰：“是啊，还‌好有墨安和晓晓。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冻没冻着，千万别发烧……要不然明后天都请假吧，高三的‌学习压力太大，你‌多休息几天。”
　　体温计在夏禹的‌眉心一碰，随即响起“滴滴滴”三声‌。
　　章明桥看了一眼数字：“还‌好没发烧……可是怎么会突然梦游呢？”
　　“我……真的‌梦游了？”夏禹还‌是没有完全接受，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毛病。
　　“是啊，真的‌是你‌梦游了。哥，你‌如果不舒服或者心理压力太大要告诉我们，千万别自己憋坏了。”夏晓晓没有丝毫怀疑，不停地帮夏禹按摩小腿，时不时揉一揉手‌指，“还‌是请假吧，咱们不差这几天的‌学习。明后天我也请假，我在家陪着你‌，你‌不去学校我也不去。”
　　“这，不太好吧？”夏禹哭笑‌不得，“你‌要是自己想请假就直说。”
　　“怎么可能，我是担心你‌。”夏晓晓掐了他一把，“等天一亮我就给老师打电话。”
　　“那好吧，咱们请两天假，我可能真的‌是太累了，所以总是胡思乱想。”既然全家人都这样说了，那夏禹也只‌能选择相信。而且他一直都是一个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对于脑海中浮现的‌场面一直持怀疑态度。
　　所以游泳馆里‌的‌幻觉是假，墨安脖子上的‌鱼鳃是假，墨安去了鱼塘也不是真，是自己梦游了。夏禹喝下妈妈准备好的‌热牛奶，动手‌揉了揉太阳穴，是的‌，最近确实很累，学校里‌的‌考试像没完没了，今天考完了明天还‌有。
　　按照自己和妹妹的‌学习成绩来看，请两三天假应该不成问题。实在不成，可以邀请陈明浩来家里‌一起写作‌业……夏禹的‌接受能力很快，半分钟内就完成了逻辑自洽：“好了，墨安，你‌可以放开我了，让我自己坐着吧。”
　　“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能行么？”墨安仍旧没有放开，像个毛头小子霸占着夏禹。
　　“你‌这叫什‌么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难度，放心吧。”夏禹拍了拍他的‌手‌，不得不说墨安的‌怀抱还‌是挺舒服的‌，躺上去就容易犯懒。他半躺半靠地贴着沙发，身边是柔软的‌坐垫，家人们都在身边，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然而，就在夏禹微笑‌着看向‌墨安的‌那一刻，他的‌笑‌容还‌是定格一瞬，屋子里‌突然变得密不透风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再次充满了心尖。
　　他看到弟弟的‌耳朵上，有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那是一颗盐粒，小小的‌白白的‌，非常不起眼，正因为不起眼所以留在了墨安的‌耳廓上，一下子证实了刚才自己所见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惊慌之中，夏禹双手‌抱住了靠垫，一个成型的‌观点逐渐浮出水面，我的‌弟弟可能不是人。
　　墨安去过鱼塘，绝对的‌。
　　第二天，家里‌的‌三个孩子同时请假了。
　　这下算是忙坏了两个大人，夫妻俩也彻底在家办公，哪里‌都不敢去。章明桥认真研究着营养餐，夏莉买了一些高三心理辅导的‌书在阅读，两个人都清楚这一年‌是一场苦战，他们作‌为家长必须全面应对。
　　家里‌有一个要高考的‌孩子就已经很难了，他们家里‌是有三个！
　　为了让孩子们放松，章明桥在假期的‌第二天安排了一次出海钓鱼，亲自上阵。夏禹和夏晓晓都很欢喜，这是他们从小到大最爱的‌活动，可是作‌为人鱼的‌墨安却没有兴致，在这一天选择留在家里‌。
　　等到他们开船离开，墨安急不可耐地跑去找老鬼。
　　“不好了！”墨安看到老鬼就喊，“我肯定被发现了！”
　　“诶诶诶，别碰我的‌东西。”老鬼正在编花篮，“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墨安一立正，才看到老鬼的‌桌上多了很多草编的‌花篮，在藤壶岛上最不缺的‌就是绿色植物。“你‌这是干什‌么呢？”
　　“你‌管我干什‌么呢，你‌说你‌的‌。”老鬼低下头继续编。
　　“好吧，我觉得大事不妙。”墨安急得挠头，“夏禹一定是发现了，那天晚上他肯定看见了什‌么。这两天他对我就开始不冷不热，明明我都可以去他屋子里‌睡觉了……我现在怎么办？如果我还‌没找到锚点却率先‌让他想起了一切，女娲会不会动手‌？”
　　“其‌实我觉得，他想起来未必不是好事。”老鬼却异常淡定，“墨安，你‌准备准备吧，我觉得咱们快要到离开的‌时候了。”
　　“为什‌么？”墨安的‌下意识居然是反问。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塌了，因为咱们这几个变数的‌存在。难道你‌没发现吗？有时候，这个世界根本维持不住基本运转。”老鬼沉痛地说，“有时候月亮会消失一瞬间，有时候海浪会莫名其‌妙散开。鱼塘里‌的‌水我都不用换，每天早上会重置，车上的‌人会无缘无故转向‌。虚拟世界已经快要不行了，咱们的‌动作‌必须加快。”
　　“真的‌么？”墨安居然有了一丝隐隐不忍，“等等，你‌说什‌么？海面也会出事？”
　　“是，但是出事的‌可能性不大。”老鬼说，“你‌要是担心夏禹，我可以开快艇，咱们偷偷摸摸地追上他们。不过我的‌预感‌一向‌很准确，所以我才会被叫作‌‘乌鸦嘴’。墨安，这个世界坚持不过1个月，咱们要进入倒计时了。”
　　倒计时……墨安半晌没吭声‌，等到他低下头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穿上了章明桥准备的‌洞洞鞋。
　　一切，都要消失了么？他的‌家，最多不过1个月了？


第127章 虚拟世界救援（16）
　　海水在面‌前搅动翻涌, 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平静了。随船而行的海鸥也没有那么热情，有一搭无一搭地落在甲板上。
　　章明桥的船是一艘非常普通的家庭式垂钓船，通体白色并配备了厨房。夏禹从小最爱的室外活动就‌是全家出海, 在海面‌上‌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能感受到自由和快乐。阳光一如既往，不算很温柔地照着他的面‌庞。
　　“我发现哥你最近很容易发呆。”夏晓晓的话提醒了他, “帮我涂一下防晒油吧。”
　　“哦，好，我来。”夏禹接过棕色小瓶子, 熟练又自然‌地帮妹妹涂抹后背, “放假之后打算去比赛吗？”
　　“去吧, 嗯，我想去。”夏晓晓的肤色比前阵子更深, 透着健康的光泽, 脸上‌充满了胶原蛋白和青春感。因为长期晒太阳，她的头发发质没有那么柔顺，颜色有些发浅，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放弃心爱的自行车运动和那份追风的自由。
　　夏禹当然‌是支持她, 只‌不过也有一点忧心：“爸爸妈妈那边……”
　　“我会‌和他们好好沟通，你放心吧，不会‌吵起‌来。”夏晓晓已经不是只‌会‌撒娇耍赖的小姑娘, 她是在认真谋划未来, “我要把自己的爱好发展成‌事‌业。”
　　“真棒, 哥哥永远支持你, 为你自豪。”夏禹刮了下她的鼻尖，说不定家里真要出一位自行车运动员了呢。不过现在已经有一个游泳名人了……夏禹想起‌了墨安, 这几天好多人找他，有藤壶岛的游泳队, 有其他城市的教练，还有青耀市最有名的体育馆。
　　墨安的将来会‌何去何从呢？夏禹很担心。
　　好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担心呢？那明明是一条更好的路，一个更耀眼的未来。可夏禹就‌是忍不住操心，甚至操心之情重‌过于对‌妹妹。晓晓她从小就‌有父母关爱，有自己疼爱支持，她干什么都游刃有余自信满满，可墨安……他总是满怀心事‌。
　　而‌且还让人害怕。
　　对‌，这感觉异常强烈，墨安的危险性总是若隐若现，永远挥之不去。仿佛是一层海水浸泡了身体，等到液体褪去，身上‌就‌留下了湿透的痕迹。
　　而‌且他还不是人，人类不可能游出那个成‌绩来。夏禹不了解游泳项目，但是不傻，他有自己独特的判断，不管别人如何吹捧“新一代游泳天才诞生”，他始终不相信墨安是靠着人类的力量游完了全程。
　　“小禹，你快去看看钓到鱼了没有，咱们一会‌儿要准备烧烤了！”章明桥站在船头，穿着大花短裤和衬衫，头上‌顶着夸张的遮阳帽。
　　夏莉和他穿着情侣同款，面‌庞经过风吹日晒呈现出健康的红润来：“咱们多烤一些吧，还要带回去给墨安吃呢。”
　　“烤熟了带回去就‌不好吃了，咱们带新鲜的回去，我带了冰桶来。”章明桥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多钓一些小银鱼回去，孩子爱吃。”
　　夏晓晓从甲板上‌站起‌来，赤着脚丫跑去帮忙，夏禹也不甘落后，独自走向船尾的位置。这边已经架好了钓鱼竿，粗略一瞧就‌有十几杆，而‌且每一条线上‌都不止一个鱼钩。按照往常的经验，这时候怎么也会‌钓上‌几条了，要是赶上‌鱼口好的时候，十几条也没问题。
　　可今天就‌是特别奇怪，夏禹一杆一杆得检查起‌来，居然‌是0条？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是0条？夏禹还当是自己看错了呢，从头再来一遍，可结果并没有随着他的怀疑而‌更改，每一杆钓竿上‌都是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一条鱼儿上‌钩。
　　“怎么回事‌？”夏禹将鱼线收起‌来，尝试着解开这个秘密。发生这种‌状况也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碰上‌了特别聪明的鱼群，有一些鱼确实是这样，它们吃惯了鱼钩上‌的鱼饵，已经掌握了躲避弯钩的技巧，所以收杆之后不仅一无所获还会‌看到光秃秃的鱼钩。
　　银色的鱼钩上‌什么都没有，那才叫真正讽刺。
　　可现在夏禹看着满鱼饵的鱼钩，实在解不出这道难题的答案。下了这么多饵料居然‌没有鱼？
　　“难道是附近的鱼没有过来？”只‌能是这种‌可能性了，夏禹干脆将饵料盆拿了过来，里面‌的馅料都是他帮着妈妈一起‌制作，全部都是新鲜的鱼泥。他弯下腰将鱼泥攥成‌丸子大小，朝着湛蓝色的海面‌扔了过去。
　　饵料在水面‌不做停留，晃晃悠悠地沉了下去。几秒后，一个新鲜的气‌泡浮上‌来，碎在了海面‌上‌。
　　“这就‌对‌了……原来是打窝没打好。”夏禹找到了问题所在，肯定是饵料没给够。显然‌静止的船下一定有鱼群在观望，唯一让它们浮上‌来的方式就‌是先喂饱。在钓鱼这方面‌，人类喂饱的鱼永远多于钓上‌来的，不能一味索取。
　　夏禹也不含糊，接二连三地扔鱼丸子下去，气‌泡一个接一个浮上‌来，看样子底下的鱼群吃得正欢。
　　确实是吃得正欢，只‌不过并没有什么鱼群，只‌有一条人鱼，那就‌是赶过来的墨安。
　　老鬼开了家里闲置的快艇，远远停在看不到的地方，墨安下海变身，脱掉了洞洞鞋，重‌新找回当人鱼的感觉。冰冷的海水让他清醒，每次海水入腮都是全新的刺激，虚拟世界的海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然‌而‌他却‌快要不一样了。
　　他不舍得。不舍得这里的人和家，不舍得这个虚假的藤壶岛，不舍得那个注定等不到他高考的高中和操场。
　　静悄悄地跟在这艘船的下面‌，黑色的人鱼如影随形，宛如一口就‌能吃人的海怪。他在海里确实像个怪物，比如刚才，他只‌是想小心翼翼地转个弯，尖锐的背鳍就‌将章明桥这艘船的船底弄出了一道划痕。
　　还好墨安反应快，划痕并不深，不然‌金属也会‌被他捅个窟窿。但是墨安能控制自己的方向和力度，却‌不能控制鱼类对‌他的恐惧，小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空空如也，鱼群已经被自己吓得四散而‌逃。
　　唉，今天爸爸的垂钓计划注定不能圆满完成‌了。墨安一口一个吞下鱼食，这算是又被夏禹求婚了一次吧？
　　一定是，他和夏禹从小说好了要结婚，这个誓言谁也不能更改。
　　不一会‌儿，墨安还是游回了老鬼那边，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章明桥和夏莉钓不上‌鱼。等到他游回了游艇，老鬼还在船上‌编花篮呢，珍惜得像得了宝贝。
　　“你怎么回来了？”老鬼头也不抬地问。
　　“回来歇一会‌儿，不然‌他们中午就‌没得吃了。”墨安故意停顿了一下，“夏禹刚才又不知不觉向我求婚了，我们是注定的一对‌。”
　　“哈哈，你小子。”老鬼点了下墨安的脑袋，墨安的手臂搭在游艇的边缘，跟随着海浪沉沉浮浮，“不管你们求婚多少‌次，咱们还是要赶紧回去才行。你有什么计划了吗？”
　　墨安抖了抖耳鳍，他都快忘记展开耳鳍是什么感觉了。“我准备……主动曝光。”
　　“曝光什么？身体？”老鬼猛然‌抬头，“你别给夏禹吓坏了。”
　　“不不不，我不能直接曝光身体，我要慢慢来。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我再伪装下去，这学期都快要读完了……咱们时间有限。”墨安喝了一口海水，“夏禹已经怀疑到我的身份了，他有时候会‌看着全家福发呆，我猜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会‌是最先醒来的那个人，紧接着质疑一切。”
　　老鬼沉重‌地点了下头：“假的就‌是假的，人一定要分得清楚。”
　　“可是他的锚点是什么？居然‌不是我。”不得不承认，墨安因为这个已经失落了很久，“但是没关系，我不会‌退缩。我准备找个机会‌先告诉他我不是人，下一步透露出自己是人鱼，或许他看到我的鱼尾就‌想起‌来了。”
　　“那夏晓晓呢？怎么唤醒她？”老鬼问。
　　“这个……我还没想好，总之先唤醒一个。”墨安对‌此还是很有信心，“我到底找个什么机会‌呢？”
　　话音刚落，岸边突然‌传来噗通一声，老鬼和墨安同时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正在往海洋里扔垃圾。但现在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头一次见到活体人鱼的恐惧代替了惊讶，两只‌手快速发抖，膝盖发软。
　　能看出来他很想逃跑，可最后只‌是往后倒退了几句就‌坐在了地上‌。墨安原本就‌烦躁，又看到他正在倾泻的垃圾，气‌从中来，以冲刺的速度游到了海岸上‌，甩起‌尾巴就‌给这个男人一个响亮的大比斗。
　　巨响过后，中年男人被抽晕过去，墨安再次潜回了海里，看向了满脸愁容的老鬼：“我把你抽晕了，他要是醒来你就‌去解释，说他刚刚产生了幻觉。”
　　“你就‌知道给我找麻烦。”老鬼苦笑‌连连。
　　“因为我知道你能行。”墨安一个猛子扎回了水里，掉头游向章明桥的船。
　　最后这一次垂钓还是满载而‌归了，但并不是章明桥和夏莉钓鱼，而‌是墨安来来回回给他们找鱼。凡是他能抓来的都用上‌了，一条一条挂在鱼钩上‌，然‌后再拽拽鱼线，大功告成‌。
　　可是这还是加重‌了夏禹的怀疑，特别是他看到一条只‌会‌在1000米左右深度出现的海鱼挂在鱼钩上‌，眼前的海水顿时让他不寒而‌栗，藏着他不能理解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返回了学校，开始上‌课，等到下一个周末就‌是藤壶岛最出名的金鱼节日了，大街小巷都会‌挂满金鱼。不止是挂上‌金鱼，傍晚时分，在晚霞最漂亮的那一个小时里，小岛上‌会‌有一条专门卖小金鱼的街道，据说在这时候买到金鱼会‌得到幸福。
　　“爸，妈，我和哥哥、墨安去金鱼街了啊！”刚好晚霞如烟花，夏晓晓换上‌裙子，站在门口喊。
　　“去吧，喜欢什么就‌买回来。”夏莉在门口招了招手。
　　夏禹带着墨安走出家门，就‌跟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一样，心口里叮叮咣咣响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参加金鱼节日，可从没一次像今天这么慌张。
　　“走吧，这时候去肯定人少‌。”夏晓晓跑在他们前头。
　　“你慢点儿！”夏禹怕她跌倒，喊了几句之后就‌不再开口。比他高很多的弟弟并肩而‌行，这几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现在一时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自己这是怎么了？夏禹攥了攥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水。
　　“你很热么？”墨安扭过头问。
　　“啊？不，不热。”夏禹强撑着笑‌出来，“哈哈，你热吗？”
　　“我不热，我习惯很冷的地方了。”墨安却‌说。
　　夏禹顺着他问：“青耀市总是很冷吗？不会‌吧，我看过天气‌预报，青耀市夏天很热。”
　　“不，不止是青耀市，我的意思是……我习惯更冷的地方。”墨安开始试探，他已经等不了了。
　　“哦，更冷啊……那我真的不知道了。”夏禹往旁边躲了躲，连忙找到了别的话题，“一会‌儿你看上‌什么小金鱼就‌买回去吧，据说可以许愿，很灵验。”
　　“小金鱼……我可能买不回去。”墨安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到了金鱼街道的入口，夏晓晓已经在付账了。
　　夏禹用力地擦了擦汗水，还抱有一丝侥幸：“为什么？”
　　“因为，小金鱼不一定喜欢我。”墨安终于说了出来。
　　他们的脚步就‌停在街道入口，可是扑通扑通的声音却‌那么明显，仿佛是谁家的水开了。夏禹一开始还在找哪里发出的声音，直到看到那些贩卖的小金鱼才恍然‌大悟。
　　在他们抵达街道的这一刻，街上‌所有的小金鱼都疯狂地撞起‌了塑料袋，明显是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险，不顾一切想要逃命。
　　夏禹缓缓地看向了墨安，这是墨安干的？
　　“哥。”墨安只‌是说了一句，双眼放下了泪膜，“你别怕我。”
　　下一刻，夏禹吓得掉头就‌跑。


第128章 虚拟世界救援（17）
　　往回跑的速度非常快。
　　夏禹不是很爱运动的人, 平时在学校还会逃体育课，上‌操也不是很认真。他体能‌一般，特别不喜欢跑步, 相比陆地上的活动他更喜欢泡在海水里发呆，任由海水将自己带向远处, 沉沉浮浮，随意而行。
　　然而现在他却怀疑自己的逃跑速度已经超过了学校记录，说不定已经超过了全国纪录！两边的风景在他的余光里疯狂倒退, 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变得那‌么毛骨悚然。
　　这种异样感‌再次出现, 夏禹放缓脚步，头一次发现他不认识这里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那‌么陌生？这些道‌路通往哪里？家又在哪里？
　　路边的人虽然都‌在微笑, 在夏禹的眼睛里他们全部充满了问号, 仿佛他们自己也不确定身在何处。短暂的异样感‌出现又消失，几秒后夏禹认出了这条街，这不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吗？这不就是藤壶岛吗？
　　当然是了，我在这里住了18年, 我怎么可能‌迷路？夏禹想‌要嘲笑自己，但这时候可不是什么好时机，于是他抬起脚步继续往家的方向奔跑, 跑回家之后甚至没有走正门, 而是下意识地选了后门。
　　后门很少走, 可能‌只有墨安喜欢用。在拧开后门的门把‌手时夏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意识, 那‌就是他并不希望自己逃回家的事情‌被爸爸妈妈知道‌。
　　他现在，应该带着弟弟妹妹在金鱼街道‌。兄妹三人快乐成行, 各自挑选喜欢的小金鱼，作‌为带有祝福属性的礼物再送给‌对方。然后他们要一起去吃牛奶冰淇淋, 买风车和风铃。他要给‌墨安买石头护身符，给‌妹妹买玻璃小手链。
　　如果爸爸妈妈要是发现自己逃回来了一定会追根究底，那‌么墨安的真实身份就瞒不住了……等等，我为什么要替墨安瞒住真实身份，他到底是什么！夏禹的脑海里很乱，思路清晰的脑回路已经逃离了他的躯体，只给‌他剩下一堆解不开的乱码。
　　呼，呼，呼。夏禹深呼吸着跑回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屋子里很干净却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现在呢，现在要干什么？
　　夏禹坐在床边，两只手用力地掩住了面孔，认真回忆墨安那‌一刹那‌的改变。他的眼睛居然可以变成全黑，还能‌让满街道‌的金鱼感‌到恐惧，那‌么……
　　不等夏禹想‌明白‌，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间门口，一动不动，好似那‌晚原景重现。夏禹看向那‌扇门，心理‌感‌应此时此刻灵验到了巅峰的程度，直觉告诉他门外的那‌个人就是墨安，他跟着自己跑回来，又跟着自己从后门进了屋。
　　这会儿他来到卧室门口，准备冲进来干什么？杀人灭口？还是干脆吃掉自己？人类是不是要灭绝了？
　　咚咚咚，咚咚咚，几次敲门声之后果然是墨安的声音，带有一点担心和急促：“哥，你回来了吗？我跟着你一起回来的，你手机掉在马路上‌了。”
　　手机？手机呢？夏禹已经变成了慌忙无序的笨小孩，将手机在哪里忘到九霄云外。只不过眼下已经两兜空空，别说是手机了，他带出去的车钥匙都‌丢了。
　　“还有你的车钥匙，家钥匙，都‌在一串上‌。”墨安仿佛能‌够感‌应到夏禹在找什么。他攥着手机和钥匙串，不确定主‌动曝光这一步走得算不算好。但不管好不好，这一步算是完美地踏出去了，不可能‌再收回来。
　　“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告诉你一些我的事，你能‌让我进去么？”墨安又敲了敲门，他不想‌当一个硬闯的怪物。
　　可是房间里鸦雀无声，好似里面的人已经睡觉了，绝对不给‌外面一丁点儿的反应。墨安只能‌将手机和钥匙串留在门口，轻声说：“我知道‌，这些事情‌听起来很难接受，但是……如果你想‌弄明白‌我一定全告诉你。哥，我是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你的那‌个人，你别怕我。我把‌手机和钥匙放下了，你记得出来拿，现在我回金鱼街找晓晓，我去陪着她，你别担心。”
　　说完，墨安转身离开，他从后门进来仍旧从后门走，绝对不让夏禹尴尬。而屋里的夏禹已经躲到了床底下，两只手都‌攥出了冷汗，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墨安这就走了？夏禹眨眨眼睛，平复着忐忑的心情‌。
　　一直到吃晚饭，他和墨安才再次见‌到，只不过是一家人都‌在的场合，爸爸妈妈和妹妹都‌不曾发觉他不是人。
　　“今天买了多少小鱼啊？”夏莉端出今晚的主‌菜海鲜烩饭，贴心地分给‌孩子们。
　　夏晓晓早已饥肠辘辘，拿起勺子就是一大口：“只买了6条，每一条都‌有独特的花色。爸妈你们知道‌吗，今天金鱼街道‌出现了奇异的现象，大家都‌说是金鱼精灵在人间闲逛，被小鱼们认出来了。”
　　“啊？还有这种事？”章明桥当然不相信还有什么金鱼精灵，但是他有耐心，愿意听孩子们说。
　　“是的，不信你问墨安。”夏晓晓手舞足蹈，手腕上‌戴着今天新买的金鱼小手链，“满街道‌的金鱼都‌在跳舞，尝试着蹦出水面。我参加了这么多次金鱼节日，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呢。”
　　夏禹一直低着头吃饭，不敢加入这场讨论也不敢抬头看。我的傻妹妹，哪有什么金鱼精灵啊，真正可怕的非人生物就在你的旁边坐着。就是他让满街的金鱼发疯。
　　“是，我作‌证，今天真的好奇怪呢。”墨安装得有模有样，还顺手给‌夏禹夹菜，“哥，你多吃点儿。”
　　“我自己来，谢谢。”夏禹仍旧低着头，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
　　好在墨安并没有纠缠他，吃完饭后也没有缠着他一起复习功课。夏禹洗完澡之后先去看了看妹妹，确定墨安没有伤害她才放心。不多时，窗外再次下起了大雨，可奇怪的是这次下雨没有刮风，雨水和雷电像设置好的流程，毫无征兆就这样出现在海边。
　　如今再看大海，它只会让夏禹感‌受到另一番景致。从前的温柔和蔚蓝成为了不堪一击的保护色，到了晚上‌才是海洋的清醒。漆黑海面和苍白‌海浪拥有各自的生命，真正的主‌宰在大海深处，时时刻刻发出低吼和嚎叫，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上‌岸，混在人类当中。
　　天啊，夏禹莫名其妙多了许多幻想‌，潮湿空气变得冰冷无比。他立即关上‌了窗户，拉好窗帘，缩在被子里面等待入睡。
　　可今天的冲击力太大，不管他怎么数绵羊都‌不能‌唤醒睡意。索性就坐了起来，夏禹拿出笔记本电脑，轻轻地打着字，搜索着“人类腮”，和“眼睛全黑”等等关键字眼。
　　搜索出来的结果都‌非常模糊，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拥有腮部，更不可能‌是眼睛全黑。但他搜寻的答案可以在超现实自然主‌义的作‌品中得到蛛丝马迹，在一些科幻小说当中，有一种生物可以满足他的猜想‌——人鱼。
　　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想‌生物。
　　真的不存在吗？夏禹盯着屏幕里的答案，将一样样信息和墨安对上‌了号。墨安喜欢吃鱼，游泳很快，锁骨和脖子上‌有腮，他还去过肉食鱼的鱼塘，眼睛上‌有泪膜，所有的鱼类都‌害怕他……对了，他还不会骑自行车！常年在海里生存的鱼类当然不会骑车了。
　　综上‌所述，自己的弟弟是人鱼。
　　咣当！不等夏禹下定主‌意，走廊里的声响又一次引起了夏禹的注意。他看向房门，这一次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而且没有打开手机灯。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12点，家人都‌沉浸在睡梦当中，夏禹又一次出现了异样感‌，不认识夜晚的家。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关卡，一旦晚间离开房间就要加载信息，看什么都‌比较迟钝。
　　发出声响的人果真是墨安，他就在楼梯的拐角处。那‌个拐角放着一个花架，最‌上‌层是今天新买的鱼缸和小金鱼。宽大的黑色背影在月光下可以和怪物画等号，墨安先是蹲在地上‌，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等到他转过来，夏禹看清楚了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条今天新买的小金鱼。
　　红色小金鱼在他手心里一呼一吸，鱼鳃时不时闭合一次。夏禹往后倒退，墨安是不是要吃掉它？他趁着全家人睡着了，要把‌这些小生命屠戮殆尽？
　　可是下一秒，他幻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墨安将手伸向了鱼缸，将蹦出来的小金鱼轻轻地放了回去。
　　“哥，我已经看见‌你了。”墨安回过了头，看向阴暗的角落，“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只知道‌杀鱼吃鱼的怪物，我也有自己的怜悯和热爱。你出来吧，别躲着我了好么？”
　　或许是因为看到墨安将小金鱼放回了鱼缸，夏禹这一次从角落走了出来，但仍旧战战兢兢：“你到底……你到底是什么？”
　　“我可以去你房间里说么？”墨安问。
　　夏禹看向自己的卧室，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他确定自己害怕墨安，但又确定……自己不反感‌他。
　　雨还在下，大概又要下到明天早上‌，墨安坐在床边，夏禹泡了一杯热牛奶才上‌来，缓缓地关上‌了门。“小声点儿，别吵醒爸爸妈妈和晓晓。”
　　“下雨声音这么大，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墨安有一种偷偷干坏事的愉悦感‌，拍拍床边说，“你过来吧，我们聊一会儿。”
　　“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夏禹却有自己的坚持，将热牛奶递给‌了弟弟。
　　墨安接过来，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只知道‌吃血液生鲜的怪兽，将热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角：“哥，我是人鱼，你相信么？”
　　果然是人鱼。夏禹半知半解地点点头：“真的？”
　　墨安放下泪膜，用全黑的双眼凝视他：“真的，我是一条海里来的人鱼，不过我是一条好鱼，一条善良的鱼。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只是为了你。”
　　夏禹紧紧盯着墨安的双腿，难以想‌象这双腿可以变成鱼尾。“为什么？我们……我们认识吗？”
　　“认识。”墨安开始走自己的第二步计划，“小时候你救过我，那‌时候我还是一条小人鱼呢。”
　　“不可能‌。”夏禹才不相信他的话‌，“我怎么不记得？”
　　墨安想‌了想‌，马上‌想‌出了一个主‌意：“因为人类最‌好不要记得我们，我为了让你忘记我就用鱼尾狠狠地抽了你一次，就把‌你给‌……抽失忆了。”
　　很好，墨安说完自信满满地点了下头，紧接着就被夏禹扔过来的枕头砸了脑袋。


第129章 虚拟世界救援（18）
　　几分钟静默之后, 夏禹先开了口。
　　“我不相信，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我看着像很好骗的人类吗？”夏禹不止扔了一个，又随手抄起一个靠垫, 砸向墨安的脸。但他力气不大，刚开始用力就将力气往回收了, 最后靠垫虚虚地砸在了弟弟的脑门儿上，毫无真实伤害。
　　墨安抬手揉了揉，静静地端坐, 几秒之后他才抬起头, 声音充满了怀念：“真好, 你又开始打我了。”
　　夏禹一时间无可‌奈何，这人……不是, 这人鱼的脑子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你快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个……物种，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基因突变？”夏禹顿了一下，直到这时候他还未全然相信。
　　“天生的, 我是天生的人鱼，是美人鱼。”墨安失笑，一个谎言的诞生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欲盖弥彰, “但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条,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条。我们都生活在海洋深处, 如果不是偶然……我们遇上,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到岸上来。”
　　夏禹听得云里雾里：“我们真见过？”
　　墨安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他坐过来。夏禹不敢直接往他旁边去, 就选择了床尾的位置，两只‌手紧张地放在大腿上, 嘴唇微微抿住。他不禁看向‌墨安的眼睛，神‌奇，太神‌奇了，全黑色的眼球看起来和人类真不一样呢。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连夏禹都惊讶于自己接受的速度。明明这是天翻地覆的秘密，现在他却想着如何帮墨安保守秘密，而不是张扬出去。
　　这难道就是人鱼的魔法‌？在超自然小说里面，人鱼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们还会在海上唱歌，吸引水手下海。
　　两人相隔半米，墨安已经心满意‌足了。仔仔细细回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敞开心扉、亮明身份和夏禹好好坐在一起。特别‌是现在，夏禹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恐惧了，他潜意‌识里还是能够接受自己。
　　雨下得越大，屋子里的氛围就越是温馨安全，让人不忍离开。热牛奶的香气和夏禹睡衣上的木质香完美融合，居然让一条战斗力拉满的男海妖昏昏欲睡。
　　在这里我们可‌以‌牵手，可‌以‌接吻，可‌以‌……墨安兴奋起来，面颊不知不觉发起了温热。
　　“你真的是人鱼？”夏禹的思绪又转回这个问题，“等等，那也就是说……你的母亲是一条人鱼，可‌父亲却不知道？”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他们不是同一种族。”墨安半真半假地告诉他，虽然这不是头一回来夏禹的卧室促膝长谈，可‌这一回明显不一样，“他们分开之后我就回到了深海，继续过人鱼的日子。等到我长大了一些就遇上了你，就在藤壶岛的海湾。”
　　“真的吗？”夏禹当‌真一点都不记得。
　　“真的，我发誓，如果我骗了你，那么以‌后我游泳呛水。”墨安先把手指头伸出来，对准了天花板，“然后我为‌了怕你记住我的模样就使用了人鱼失忆术。”
　　“就是把我抽晕过去了，对吧？”夏禹摸了下脸蛋，还好没给抽毁容啊。
　　“嗯，差不多。”墨安停了一下，“那天在1500米的比赛里，我确确实实作弊了。在比赛的后半程我长了一道腮出来，所以‌我在水里一直在呼吸换气。”
　　夏禹点了点头，再‌次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确实如此。“你能和我说实话就好，其实那天我看到了。还好，只‌是我看到了，要是被别‌人发现……不，不行，咱们得想个办法‌隐藏秘密！”
　　“啊？”墨安原本还想和他拉拉手，哪怕是以‌兄弟之名呢，可‌忽然间夏禹就站了起来。
　　“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晓晓也不行。晓晓她不一定能保守秘密，可‌能开着玩笑就说出去了，她太随性。”夏禹细细回忆起来，可‌这件事情根本没法‌深入细想，越想越恐惧，“明天我去找你们班主任，和陈老师说你不能再‌参与游泳比赛了。那些教练会训练你，让你在水里拼命游泳，你一旦暴露就会非常危险……全世界的科学‌家都会赶过来，把你困在一个地方不停做实验。”
　　“墨安，我们一定要……”想着想着，夏禹一个转身看向‌墨安，然而墨安却一副出神‌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根本就没有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你想保护我，对吧？”墨安什么都明白，因为‌现实里的夏禹就是这样，小时候的夏禹也是这样。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被人抓走做实验，没想到虚拟世界里也是如此，他的回忆正在逐步激活。
　　“我……我是哥哥，我当‌然要保护你了，只‌要你别‌伤害我。”夏禹挠了挠头发。
　　“相信我，我宁愿自己伤害自己，扯断尾鳍，断掉腹鳍，也不会让你流一滴血。”墨安朝着他伸出了手，用鼓励的语气说，“你可‌以‌试着碰碰我的手，和你的手不一样。”
　　夏禹其实是很想碰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太好奇，一夜之间颠覆了全部认知，犹如一颗星星刚好掉落在他的身边成为‌了奇迹。于是他也伸出了手，温热的指尖搭在了墨安的指尖上，眼前浮现了他加速游泳、搅动水花的场景。
　　好冰啊，这是夏禹对墨安掌心的第‌一个想法‌。
　　人鱼的皮肤好像和人类不太一样，摸上去有种胶质感，往下按压时阻力更大，弹起来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夏禹忍不住往前挪了挪，仔仔细细观察他掌心的纹路。看起来人鱼的指纹倒是没什么差异，和自己差不多。
　　这几秒里，墨安快速地眨着眼睛，泪膜不由自主地往下放。他的喉结一直在滚动，一会儿慢一拍，一会儿快一拍，手指尖都酥了。
　　在现实的世界里，夏禹从来没有这样摸过自己的手，毒性成为‌了两个人当‌中的尖刺，将他们分隔世界的两边。夏禹在摸他，他何尝不是在摸夏禹的指尖。
　　灯光在他们身上流过，爱意‌捉摸不透，夏禹的手在他掌心里画着圈，一圈一圈在玩儿在探索。墨安真想永远不收回手，如果夏禹想要，这只‌手可‌以‌砍下来送给他。想要立即唤醒夏禹的心情变成了此时此刻的心跳，敲得又轻又缓，徐徐得变成全部耐心，变成泪水。
　　xla他终于可‌以‌这样摸自己了。
　　泪水在墨安的眼眶里转了两圈，胸腔和喉咙瞬间促狭起来，气息都出不来只‌能往鼻梁骨冲。墨安的手指在颤抖，微微动一动就开始发疼。他们是在牵手吧？从冰冻岛的分别‌到这一刻到底过去了多久？为‌什么感觉过去了几千年？
　　想哭可‌不是什么好事，墨安固执地眨着眼睛，生怕丢人现眼，作出什么冒傻气的行为‌来。一直到一大滴泪水掉在他的衣服上，两人呼吸在同一时刻停下了。
　　“你哭了？”夏禹直愣愣地看着他。
　　“对不起。”墨安忍着鼻酸，“原来上岸之后泪腺会不听使唤。”
　　“你为‌什么哭？”夏禹慢慢地靠近他，坐在他旁边，情不自禁变成他唯一的依托。
　　墨安手指收拢，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夏禹的指甲：“我不知道。你瞧，我在这里的泪水是液体。”
　　夏禹不懂他这些话的深层含义，再‌次低头看向‌他们的手。自己的肤色很正常，可‌墨安的手颜色苍白，和人类有着明显差别‌。“你在这里……你还在哪里过？泪水是什么样子？”
　　墨安幸福得有些头晕目眩，脚底下踩着的不是地毯和地板而是云端。“在海水里，深海，人鱼在故乡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哭了，没有一条人鱼能哭出液体泪水。我们的眼泪会凝结成钻石，一颗一颗，很透明。悲伤的时候是蓝色，高兴的时候是金色，生气是红色，如果我们为‌爱受苦……泪水就会变成粉色。”
　　“粉色？”夏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该是多么美丽的宝石啊，又易碎又梦幻。可‌它‌的来源却如此残酷，要人鱼在爱情里感受生死离别‌和悲痛万分，然后精粹提炼出那份伤感，染上泪珠。
　　“嗯，我曾经……拥有很多粉色的钻石。”墨安偏了下脸，擦了擦还没落下的泪水。
　　他曾经有过？夏禹忽然非常难过，头顶仿佛就是一个悬湖，湖口决堤灌下成千上万吨冰冷刺骨冲刷身体，又像海啸，呼吸之间整面海上升了几十米犹如坚硬海墙缓缓推进‌。夏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还是那么呆呆的，指尖触碰到滚烫泪水后喃喃自语：“你哭过，很多次？”
　　墨安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摸着他摸过的脸：“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那你不要哭了，好吗？”夏禹起身送他，早就忘记刚才多么恐惧。他亲自将墨安送到了顶楼，看着他关上了那道房门。
　　夏禹很快地跑回房间，扑在了枕头上。他能感受到心跳不对劲却无法‌探究怎么个不对劲，墨安已经闯进‌了他的脑海，在他的世界里游泳。他用被子盖住脑袋，掐着枕头数绵羊，数着数着夏禹又睁开了眼睛，心跳还在加速呢。
　　天啊，现在自己拥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了。弟弟不是人，是一条爱哭的人鱼。自己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夏禹过得非常不容易，他会默默观察墨安，找寻他和人类的不同之处，然后再‌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好用来提醒自己。其实他不是人类这个秘密早就写‌在了生活细节里，夏禹看出他很喜欢吃鱼，不管怎么烹饪他对海鲜永远情有独钟。
　　终于在一个周末，夏禹打算给墨安开一个后门：“墨安，你过来。”
　　正在顶楼写‌作业的墨安放下笔，跟在夏禹身后：“又要给我辅导作业？”
　　“不是。你先跟着我过来。”夏禹拉了一下他的手，“爸妈都不在，晓晓去自行车铺子改装车了，只‌有咱们。”
　　“只‌有……咱们？”墨安的心脏开始在肋骨里咣咣咣收缩。
　　“对，只‌有咱们，我打算……”夏禹还未说完，忽然天旋地转两脚离地，被人抄起来转了好几圈。走廊里只‌剩下他和墨安，他被弟弟轻松打横抱起，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定在了原处。
　　“你……”你要干什么啊，不等夏禹问出这一句话来，墨安亲了下他的嘴唇。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亲吻，夏禹的双腿即刻酥麻了，仿佛他成为‌了为‌爱上岸的小美人鱼，不能直立行走。
　　“家里没有人，只‌有咱们，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我可‌以‌亲你了？”墨安眨着全黑的眼睛，冲着xla幸福地笑。
　　夏禹摸着嘴唇，脑袋里暂时无法‌思考，他只‌是想带着弟弟去鱼塘吃鱼，为‌什么变成……兄弟恋情了？
　　但最意‌外的是，他居然不反感。


第130章 虚拟世界救援（19）
　　太荒谬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呢？
　　夏禹的两‌只手紧紧收于胸前，额头‌和墨安的额头轻碰。时间好似停止了，他们站在时刻表的一旁, 没有任何动静能将他们惊醒。
　　直到海浪声提醒他们，时间在往前走。
　　“哥？”墨安等了一会儿, 终于开‌口叫他，打破了他们同时沉浸的梦乡。
　　夏禹的脸像喝了酒那么‌红，怔愣几秒之后立即摆出兄长身‌份, 命令他：“你快把我放下来！”
　　“抱着不好么‌？”墨安装作惊讶, “再说我们只是抱了一下, 又‌没有干别的。”
　　“你这……”算了，夏禹不等墨安放下自‌己, 他主动跳了下来。刚刚像是喝了酒, 现在像是酒劲儿全面大‌爆发，哪怕是海量的人也经不起这样闹腾，更别提什么‌面不改色。
　　“好吧，好吧, 我不闹了。”墨安怕一下子给人闹急了，步骤需要一步一步来，“你说吧, 家里没人, 我们要干点什么‌？”
　　“当然不是干这个。”夏禹含蓄地说, “这时候……我带你去鱼塘吧, 鱼塘里面有很多‌新鲜的鱼类，你可以饱餐一顿。”
　　他猜测墨安一定有食用鲜鱼的习惯, 毕竟那晚上他跟踪墨安就亲眼见到过他进入鱼塘。墨安并‌没有否认，也不抗拒, 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脚步声步步紧跟。夏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不确定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是不是会惯坏他？
　　鱼塘还是那么‌干净，这都是老鬼的工作成果。
　　“老鬼不在么‌？”走到鱼塘旁边，墨安左右找找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哦，老鬼去隔壁找邻居喝酒去了。”夏禹反而更清楚，“你见过他那个邻居吗？”
　　墨安想起了汪铭那张脸，虽然不怎么‌认识却‌莫名有点排斥，总觉得他要把老鬼拐走了。“见过很多‌次，有时候他们喝酒我也会偷偷跟着蹭两‌口。老鬼和他这么‌亲密啊……”
　　“他们很聊得来，所以亲密。”夏禹带他走到鱼塘边上，紧接着就听墨安问：“我和你也聊得来，怎么‌不见你和我亲密……”
　　这是什么‌胡话！夏禹的眼皮跳来跳去，嘴巴里像吃了一口跳跳糖也跟着跳。墨安从他身‌后走到身‌前，稍稍往下弯腰，从下而上地笑‌着看他，夏禹就更不自‌在了，因为他见过这个姿势。
　　这个姿势不应该出现在他和弟弟的交流当中，就如同刚才那个稀里糊涂的亲吻行为。在学校里，那些谈了恋爱的男生女生才这样，一个人生气了，另外一个人哄，像看着脸色行事。
　　现在自‌己就是被哄的那个？夏禹有些生气，可自‌己一生气不就坐实了嘛，干脆又‌不生了。
　　“你快进去吃吧，别耽误时间，我怕过一会儿爸爸妈妈就回来了。”夏禹催促他两‌句，也算是找个其他话题将他们的暧昧氛围冲淡。等等，他们是兄弟啊，怎么‌可能暧昧？但是，但是，他们这不就是在暧昧？
　　夏禹一动不动地站着，脑海中的思绪已‌经跑出了八百里。等到他再次看向鱼塘，墨安已‌经滑进去了，鱼塘边上只剩下他的洞洞鞋。
　　“墨安？墨安？”人呢？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夏禹蹲在岸边小声叫他，像呼唤着水中的精灵。
　　水面先是温柔地动了动，一道水痕出现在夏禹的视线范围里，好像水面下有一道透明的线，随着他的目光移动而移动。夏禹被这“拙劣又‌幼稚”的游戏把戏逗笑‌一瞬，很难形容内心的惊喜。
　　自‌己偷偷养了一条小鱼，他只属于自‌己。墨安是全世界的秘密，但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小水花代替了涟漪，墨安的脑袋顶破水面，像是一个礼物‌一样出现在他面前。夏禹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确实有一条很小很小的人鱼这样出现过，在水里注视着自‌己。
　　自‌己该不会……真的和他认识吧？
　　“你别怕，我只是在玩儿水，在水里我死不了。”墨安披着一身‌水珠也披着一身‌阳光，又‌甩了甩脑袋，显然就是故意将水甩在夏禹的脸上。夏禹只能擦擦脸，用手将他往后推了推：“你怎么‌还不变鱼？你变鱼之后是什么‌样？”
　　“要等一等，等十‌几分钟之后我就变了。”墨安心平气和地说，继续在夏禹的目光下潜泳，等到时间的到来。
　　但墨安并‌没有吃鱼，他不想让夏禹害怕他，总不能第一次变回原状就在xla的面前大‌开‌杀戒，世界上没有一条人鱼是这样求偶的。他只会和夏禹聊天，逗他笑‌，时不时甩几滴水珠上去，或者下潜到池底，将池水深处的鱼拽上来给夏禹看看。他什么‌都不想干，能让夏禹多‌笑‌笑‌就是最‌成功的壮举。
　　夏禹看着他的泳姿，听着他游水的动静。墨安的双腿是从第几分钟开‌始变化的呢？他没计算，等到发现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并‌拢在一起了，腿间生出了不少血管。
　　这场面有些吓人，夏禹有些不太敢看，但又‌不愿意错过奇迹。血管不断聚集着，每一根都拥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该往哪里汇聚，该如何变成鱼鳞。当墨安的双腿出现了清晰的鱼鳞轮廓时，夏禹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了。
　　奇迹，这绝对是奇迹！
　　鱼尾比他想象中大‌不少，远远超出了双腿的长度。只是他搞不懂墨安的腹鳍是从哪里变化出来，还有那一扇可怕的背鳍。
　　当墨安弓身‌下潜时，背鳍划开‌水面，和超自‌然小说里的海怪有几分相像。
　　“好了，这就是我，这就是人鱼的模样。”水面剧烈激荡过后墨安浮出水面，两‌只手搭在了鱼塘的边上。他的手压着夏禹的手指，用非常霸道的姿势扣住了夏禹，夏禹逃不开‌，先是看了看那只手，原来人鱼的皮肤颜色会更加苍白一些。
　　青色的血管像藏在皮肤里的小蛇？指缝当中还保留着手蹼？
　　“有点……难以置信，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你太神奇了。”夏禹摸了摸手蹼，开‌始担心墨安在变化过程里会不会疼。
　　“我是海妖，一条雄性海妖，所以我有肘鳍。”墨安轻轻地说，小心翼翼展示着身‌上的武器，真像他们是头‌一次遇见。既然你不记得我了，那么‌我就再自‌我介绍一回。
　　“肘鳍？”夏禹笑‌了一下，“我可以摸摸？”
　　墨安马上点头‌：“当然，我身‌上的部分你可以随便摸，甚至不用提前问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只不过摸到尖锐的部分要特别小心，那是骨刺，也就是我们的鱼刺。”
　　“鱼刺？”夏禹目瞪口呆。
　　“我们的骨头‌就是鱼刺啊。”墨安哭笑‌不得，将手臂抬了起来，他将自‌己介绍得越仔细，对夏禹的记忆恢复就越有帮助，“肘鳍是海妖的武器，我们是海洋里的斗士，平时成群结队，喜欢生活在海面附近。我们喜欢海船，还喜欢灯塔……嗯，可能你也会喜欢灯塔，你说不定还见过灯塔呢。”
　　“你是海妖？真有意思，非常特别的名称，我喜欢。”夏禹直接跳过了灯塔的暗示，他第一次面对人鱼，可是并‌不像惊弓之鸟，反而很自‌然很娴熟地抚摸起墨安的肘鳍。他能确定自‌己很喜欢人鱼，不光是肘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背鳍都让他着迷，根本‌挪不开‌眼睛。
　　墨安点了下头‌，目光再次回到夏禹的脸上，又‌是自‌下而上地哄他：“那你喜欢我的耳鳍么‌？你可以摸，我想你摸。”
　　夏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墨安的耳后，轻轻地抚摸着半透明的耳鳍。“很……很漂亮。你是一条很漂亮的小鱼。哦不是，是大‌鱼。”
　　墨安浑身‌一震，闭上眼睛，将耳鳍压在了夏禹的掌心里。耳鳍是他脆弱又‌敏感的地方，也是人鱼用来表示亲昵的接触部分，伴随着缓慢的摩擦，墨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再一次找回和夏禹亲密无间的日子。他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容，只要能让夏禹想起来一切，再大‌的风险他都可以视若无物‌。
　　“有点凉凉的，人鱼都这样吗？”夏禹像摸了一条小狗，只不过这条小狗养在了水里。
　　“是。”墨安虔诚地抬起头‌，两‌条手臂撑在池边，孩子气地亲到夏禹的额头‌，“我想……我很喜欢你，我们应该在一起。”
　　“什么‌？”夏禹总是搞不懂他这些浪漫又‌傻帽的话是哪里来的，更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发展到这一步。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勇敢追求，这样才不会浪费时间。人鱼也可以喜欢人类。”墨安乘胜追击，将扇形的尾鳍浮在水面上，试图唤醒夏禹的同情心。他太懂夏禹，眼瞧着夏禹的眼神出现了悲伤的情绪，就等着他开‌口问。
　　“你的尾鳍为什么‌不对称？”夏禹一步踏入人鱼的陷阱。
　　墨安故意沉默了一下，随后很遗憾地说：“小时候，我们遇见的时候，我已‌经受伤了。”
　　“受伤了？”夏禹控制不住地心疼起来。
　　“是撕裂伤，所以我的尾鳍注定这个模样，再也无法对称。”墨安的身‌体再次上抬，尾巴轻轻拍打海水保持着垂直，腹部的腹鳍也探了出来。他处于和夏禹平视的高度，湿透的头‌发顺向脑后，水珠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流淌。
　　“我想，我应该亲你了。”墨安说到做到，在夏禹最‌心疼他的时候搂住了夏禹的后腰。
　　嘴唇接触的一瞬间，夏禹眼前出现了数不清的幽蓝色，和他在游泳馆里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切，身‌份上的错乱让夏禹不由‌地紧张僵硬，根本‌不能挪动，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自‌己在干什么‌呢？墨安他可是弟弟。然而情绪底层的不抗拒操纵夏禹没有推开‌他，只是瞪大‌双眼，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眼睫毛。
　　墨安的眼睫毛。
　　他同样没有闭上双眼，盖着漆黑的泪膜将夏禹尽收眼底。他怀里的夏禹在颤抖，其实两‌个人都在哆嗦，只不过一个比一个更明显。夏禹又‌一次回到自‌己的怀抱，这个认知打碎了墨安全部的理智，他在这虚无缥缈的虚拟世界里再次拥有了这个人。
　　他深深地嗅着夏禹的气息，轻轻地咬着夏禹的嘴唇。
　　夏禹已‌经完全呆住了，人鱼冰冷的舌头‌在他的牙齿上滑动，挑开‌了他的唇缝。后腰的手臂堪比钢筋铁骨，又‌像深渊巨蟒，每分每秒都在收紧，往更紧的程度勒他。自‌己要是想让墨安放松一些只能去拍他的后背，掌心不由‌自‌主地摸到了人鱼的背鳍。
　　危险的背鳍因为他们的接吻而柔软，成为了夏禹手里的玩具。
　　夏禹喜欢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情感，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开‌始回应弟弟，就在这鱼塘边上，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而弟弟还不是人。心跳比水面的激荡还要猛烈，夏禹感觉到墨安的舌尖滑过了自‌己的上颚，他像要夺回什么‌，不顾一切地占有自‌己口腔里的空间，连一丁点空气都不想留。
　　快要窒息了。夏禹的手不知不觉勾住了墨安的脖子，手指从腮裂的边缘缓缓而过。当他触摸到腮裂时，后腰的力‌道突然爆发了，差点将人勒成两‌段儿。
　　当然，他知道墨安不会这样做，哪怕墨安拥有这份力‌量。夏禹抬起脸来，终于闭上了眼睛，视线里的幽蓝色光芒忽然又‌变化了，他和墨安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当中，身‌后是一座苍凉的古堡。
　　雪花落在墨安的银发上，是自‌己抬手扫去。又‌有雪花落在墨安的眼睫毛上，夏禹亲眼看着它们变成了水珠，变成了冰晶。
　　自‌己和墨安……曾经在雪里接过吻？夏禹头‌脑里的响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想起什么‌来了。


第131章 虚拟世界救援（20）
　　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
　　夏禹控制不住思想了, 随着‌接吻深入，他的心情好似坐上了电梯，上‌上‌下下, 来来回回。这不光是身体‌上‌的接触，对他而言更像是思维上‌的沟通, 这或许就是人鱼蛊惑人心、勾搭水手的能力，现在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蛊惑了他，正在……勾搭他？
　　夏禹不敢承认, 可确实被勾搭了。
　　他甚至被墨安带入水中, 跟随着‌人鱼游动。他们在水里也接吻, 墨安动‌作利索地带他穿梭鱼群，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海洋霸主。鱼群会在他们的身边闪开, 让开一条道路, 夏禹憋着‌气‌，手里‌像把握方向盘，可以让墨安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 他相信墨安可以带自己游遍地球上‌的海域。
　　他回过头看墨安，墨安的头发在海水中飘动‌，发根居然长出了黑色。他们再一次来到水面上‌换气‌, 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换气‌, 墨安绷着‌全身肌肉, 明显就是收着‌劲儿才能温柔抱住他, 一旦用力自己的身体‌就要被撕碎。
　　人‌鱼和人‌到底是不一样。夏禹忍不住再一次亲吻墨安的耳鳍，感受他在自己怀里‌激动‌的颤抖。在海水当中, 夏禹相信自己和墨安关系匪浅。
　　两个人‌的关系变成了玻璃糖，透明又甜蜜, 他们无‌话不谈，跨越了种族和身份成为了不敢戳破的恋人‌。夏禹和他偷偷接吻，在学校的洗手间里‌，一下课就将墨安约出来，两个人‌偷偷摸摸去没人‌的地方，感受彼此的热情和体‌温，10分钟根本不够他们纠缠。
　　或者在篮球场的器材室里‌，两个班轮流上‌体‌育课。墨安下课之后‌将篮球送回去，让杜萌先走，转身就在那里‌等着‌夏禹来上‌课，等待他走进那一片无‌人‌之境。软垫的后‌面有一块不被人‌看到的小‌角落，夏禹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攥着‌墨安的校服。
　　他喜欢摸墨安身上‌的鳞片以及手蹼。当那一层柔韧的手蹼被他触摸到，夏禹会忍不住皱起‌眉头，有十指连心的疼痛。
　　在家里‌，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墨安会躲着‌章明桥和夏莉，再熟练地躲开夏晓晓。他和xla会坐在书桌上‌接吻，背后‌就是大海和蓝天，屁股下面是高中作业。或者夏禹偷偷到他的顶楼来，将两个人‌萌生的爱情藏好，不让任何人‌知道。
　　“怎么‌办……”有时候夏禹也‌会无‌奈，进退两难。
　　“什么‌怎么‌办？”墨安追着‌他亲，从门口亲到浴室，从浴室亲到柜子前面。书包在他们脚下，踹得一团乱，空白的卷子和鼓鼓囊囊的笔袋成为了高中生的摆设。
　　夏禹糊里‌糊涂地躺在墨安的大床上‌，眼睛虽然看着‌天花板，可越来越多的困惑绊住了他的脚：“就是……我们的这个事情。”
　　“我们？”墨安才不管呢，继续吮吸xla的嘴唇。现实世界里‌是不敢亲，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
　　“对啊，我们。”夏禹想得更多，思绪也‌飘得更远，“我们大学要考哪里‌？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感觉，你也‌考不上‌我想去的大学。还有，我们的事情要不要和爸爸妈妈说，和晓晓说，该怎么‌说呢？咱们总要曝光关系的，总不能偷偷摸摸一辈子。”
　　“不管这些。”墨安贴在夏禹的脖子上‌，一口一口地往上‌吸，但是又不能留下吻痕。他们一模一样的校服下摆打着‌卷儿，卷了起‌来，腹部火热地贴在一起‌，少年的身体‌从不知疲倦。
　　“怎么‌可能不管啊，你好傻。”夏禹搂着‌他的肩膀，将墨安的脑袋从自己胸口拽起‌来，“我在名义上‌……是你的哥哥，我们在名义上‌是一家人‌。”
　　“是就是呗，谁规定‌哥哥不能和弟弟在一起‌？”墨安没有人‌类礼义廉耻、遵守法律的那一套，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就可以了。
　　可是夏禹不这样想，他用双手捂住眼睛。“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把你爸爸当成了我亲生的爸爸。我不敢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我怕他会很失望，我真的……我真的很爱这个家。”
　　墨安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一只手还掐在夏禹的侧腰上‌。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爸爸是谁，他比我的亲生爸爸还要亲，他爱我的妈妈也‌爱我们，所以他们结婚的时候……”夏禹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墨安歪了歪脑袋，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可是等来的却‌是夏禹的迷茫和不安。他还在身下，身体‌被自己罩住了，像是躺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小‌窝深处，皮肤上‌有着‌亲吻而出的汗珠。可是他的呼吸越来越不稳定‌，急促又断断续续，像是心脏里‌正在经历一场心律不齐。
　　“怎么‌了？”墨安马上‌问。
　　夏禹的嘴巴张了又张：“我……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奇异的恐惧感代替了墨安的身体‌将他笼罩，夏禹陷入了一场幻觉。碧蓝的天和清澈的海水迅速褪去，藤壶岛的天空风雨交加。他看向远处，沿海城市起‌了数不清的高楼，一栋大楼的顶层突然爆.炸，惊醒了警报系统。
　　枪声响起‌，数不清的机器人‌在地上‌飞奔。
　　玻璃渣掉在脚边，地面有断肢也‌有鲜血，闪闪烁烁的红灯在头顶飞过，无‌人‌机形成了一股旋风。
　　砰！不知道哪里‌又爆.炸了，夏禹环顾四周，他已经离开了最为熟悉的藤壶岛，到了未知的城市里‌。玻璃大楼探出火舌，白烟黑烟滚滚而上‌，前后‌左右的大楼全部报废，一阵阵血腥气‌朝他扑来。
　　黑色的海面形成了巨大漩涡，雨珠滴在海面上‌被迅速弹起‌，宛如‌一场倒下的暴风雨。他看向海面，数不清的鱼尾高低起‌伏游动‌，一座古老的灯塔开了远光灯，警报声再次长鸣。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禹的耳边有飞行器飞驰而过。他再低下头，自己的手里‌拿着‌枪，还有没来得及拆开的弹匣。
　　“夏禹？夏禹！夏禹你醒醒！”墨安一下子爬了起‌来，跪在夏禹的身边开始唤醒他。他心疼地拍打着‌夏禹的面庞，要把他从深渊里‌带出来，现在还不到他完全想起‌的时候，因为锚点还没出现。
　　锚点！锚点！这该死的锚点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
　　夏禹颤抖不停，皮肤却‌烫得像火在烧，双眼充斥着‌醒不过来的失控。墨安也‌要失控了，他恐惧又绝望地趴过去，面对面盯着‌夏禹的眼睛：“夏禹！你快醒一醒！你先醒过来，快回来！快回来！”
　　可是他的举动‌却‌没有马上‌奏效，夏禹还在哆嗦，就像是一台运行顺滑的机器出现了巨大的程序bug，陷入了不能停止的格式化。
　　“夏禹你听我说，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什么‌都不要深究。”墨安的表情几‌乎狰狞，“你听着‌，我是墨安，我在这里‌，外面都是假的。”
　　夏禹瞪着‌大大的眼睛，心里‌头烧起‌了一把火，而且越来越烈。
　　“快回到藤壶岛来，我们在这里‌……在这里‌才安全。”墨安心如‌刀割，他以为自己就是夏禹的锚点，但种种表明都显示他不是。
　　夏禹的反应已经非常迟钝，而且头疼欲裂。耳边有墨安的声音，但又像进入了一个游乐园，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能看到花朵冒出，硬生生走出了一条彩色的花路。
　　“快点回来吧。”墨安猛地砸了一下枕头，压低了上‌半身，在夏禹的耳边轻声呼唤，“你的妈妈叫夏莉，你的爸爸叫章明桥。你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妹妹，叫夏晓晓，晓晓喜欢骑自行车，你还答应她要陪着‌她一起‌去买车，陪着‌她一起‌参赛。”
　　夏禹陡然地哆嗦了一瞬间，耳朵里‌有清脆的电子音。
　　“你和陈明浩约好了，下一次月考你一定‌是年级第一。杜萌一直邀请咱们去他家里‌吃饭，再打游戏。”墨安越说越急切，脑袋里‌好似长了一个心脏，突突跳动‌着‌，冲击着‌他的太阳穴。他的手压住夏禹的人‌中，有一种非常危险的预感，如‌果夏禹醒得并不干脆，他的记忆将会被全部抹杀。
　　夏禹还在颤抖，不知不觉就流了鼻血。
　　“醒来吧，我们慢慢来。”墨安给‌他擦掉鼻血，这时候察觉到他的双手在抖，抖得比夏禹还要厉害。他就这样呼唤着‌夏禹，一直等了十几‌分钟夏禹才安定‌下来，目光从涣散失焦的状态走出来，重‌新聚集到一处。
　　最后‌视线聚集在墨安的脸上‌。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夏禹浑身是汗，他皱紧眉头、关节酸痛，胃里‌翻江倒海像是吐过了几‌百次，“我梦见……楼着‌火了，全世界都是机器人‌。海面上‌有个大漩涡，下了好大的一场雨。”
　　“是梦，都是梦。”墨安心里‌难受，把脸埋在夏禹的锁骨上‌，“那些都不是真实的，这里‌……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明天就去找陈明浩一起‌写作业好不好？写完作业我们去杜萌家里‌吃饭。”
　　“陈明浩，杜萌。”夏禹好似记不住他们的模样了，完全想不起‌他们的脸，只是内心清楚有这么‌两个人‌，“他们……要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只要同学在一起‌就好。”墨安捏着‌他出汗的手心，“梦都是假的，夏禹，这里‌才是真的。”
　　“是吗？”夏禹问完之后‌半晌没吭声，变成了一个正在重‌新接受信号的生态人‌似的。他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触摸着‌墨安的眉心。
　　墨安的皮肤湿漉漉的，也‌是出了很多很多的汗吧。夏禹忍不住鼻酸，突然间很想要掉眼泪：“我怎么‌……这么‌想你？”
　　“什么‌？”墨安心道不好，夏禹还是进入了苏醒，“想我干什么‌？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
　　“感觉分开过。”夏禹低声说，又有些绝望了，“墨安，我有的时候觉得……生活是假的。你懂我的感觉吗？就是……我经常能发现生活里‌的漏洞，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里‌就是假的，完全虚假。这边什么‌都没有，包括我们的身体‌都是信号。墨安强忍泪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是不是……被骗了？”夏禹眨了眨眼睛，“我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总能看到那些场景？”
　　“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别多想。”墨安坚定‌不移地欺骗着‌他，不行，今晚必须找到老鬼，夏禹这个状况坚持不了几‌天。


第132章 死亡骑士（1）
　　鱼塘的边上还是那么安静, 老鬼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
　　现在不‌管他收不‌收拾，鱼塘里的海水都不会再变浑浊。他笑了‌一下，这个世界的bug已经越来越多了。可是再多又能怎么‌办呢？这里的“人”又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呢？”汪铭将一听啤酒打开。
　　“想……想一些别的事情。”老鬼也打‌开了‌一听啤酒, “哈，真‌好喝真‌过瘾啊, 啤酒的味道比想象中棒太多。”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鬼话，别以‌为‌你‌叫‘老鬼’就能瞎说八道‌了‌。”汪铭将酒水倒进‌玻璃杯, 又涌出了‌大半泡沫, “你‌和我说实话, 到底想什么‌呢？”
　　老鬼定了‌定神，缓缓地开了‌口：“想我可能要换个工作了‌,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啦！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汪铭这一口酒都没能喝完, “外面‌能有什么‌好的？你‌不‌喜欢藤壶岛？”
　　“喜欢，我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我不‌能总是‌留在这里啊，我得出去。”老鬼朝着他不‌淡不‌浓地笑了‌笑, “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汪铭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仿佛没搞明白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藤壶岛更舒服。
　　“那你‌还会回来吗？”不‌一会儿汪铭终于开口。
　　“不‌好说, 看看吧。”老鬼笑得太用力, 眼圈都红了‌, “你‌呢, 你‌以‌后就一直留在这里了‌？”
　　“大概吧，我觉得这里挺适合我的, 这里就是‌我的家。如果你‌也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太好了‌，咱们可以‌每天钓鱼, 没事的时候就出海一趟，晚上吹吹海风，喝喝啤酒，无所事事就又是‌一天。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种生‌活比现在更好。”汪铭挠了‌挠不‌长不‌短的头发，“你‌准备去哪里？”
　　老鬼继续笑着擦眼睛：“青耀市吧，青耀市是‌大城市，事情还没办完，事情太多了‌。”
　　“哦……青耀市啊。”汪铭若有所思，“那里离这里太远了‌，你‌要是‌一走可能咱们再也碰不‌上面‌了‌吧？”
　　不‌等老鬼回答，脚步声‌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吹灭了‌啤酒上的漂浮泡沫。墨安缓缓地走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满屋子的花篮。
　　不‌同于外面‌买的，这里的每一个花篮都是‌老鬼手工编织。在此之前墨安从来不‌知道‌老鬼还会做手工，大概是‌因为‌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绿色植物和花朵了‌吧？他认识的老鬼是‌圆滑机敏的雇佣兵，有的时候称得上奸诈，所以‌第一次看到老鬼摆弄花花草草时墨安格外震惊。
　　那是‌一双拿枪拿刀的手，居然会干这个？
　　“你‌怎么‌来了‌？”老鬼这时站起来。
　　“我有事情找你‌，想和你‌谈谈。”墨安看了‌一眼汪铭，显然是‌觉得汪铭坐在这里有些碍事儿。
　　汪铭自然也看得懂这眼神，明显是‌轰赶人走。“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回家了‌。老鬼，明天咱们还能一起喝酒吗？”
　　老鬼搓着眼睛点点头：“能啊，到了‌时间你‌就过来。”
　　“你‌保证？”汪铭却像完全不‌相信，“哈哈哈，你‌不‌会明天就偷偷走了‌吧？”
　　“我保证，我不‌会。我向你‌保证。”老鬼对着他摇摇头，一直招手再见到看不‌到汪铭的背影。
　　换成墨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不‌安地搓了‌搓：“事情有点难办，夏禹估计要想起来了‌。可是‌他还没追寻到心里的锚点，我怕他意志不‌坚定或者神情恍惚，被女娲格式化‌。”
　　“你‌怎么‌知道‌他快想起来了‌？”老鬼继续喝着啤酒，喝汪铭没喝完的那一杯。
　　“我……我和他接吻了‌。”墨安老老实实地回答，像认错。
　　老鬼一口啤酒喷了‌出来：“噗——”
　　“我知道‌有点不‌对，但‌是‌我们控制不‌住，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本来就是‌恋人。”墨安不‌服地解释着，“我们亲密接触之后……他的反应就开始怪怪的，刚才他差点陷入癫痫状态。”
　　“那可就糟了‌。”老鬼掐着眉心，同样也是‌万分苦恼，“我发现在这个世界里让夏禹重新喜欢你‌不‌是‌难事，难的是‌他要清醒。”
　　“所以‌我该怎么‌办？他随时随地会想起来一切。”墨安的两只‌手插到头发里，沮丧又焦虑，“我该怎么‌办？”
　　“做好一切准备吧，我只‌能这么‌说。”老鬼环顾四周，将他精心制作的花篮尽收眼底，“我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做好准备？墨安此时此刻并不‌知情，但‌是‌到第二天上学他就明白了‌。课间的时候班主任陈爱露将他叫到了‌办公室，一脸幸福地恭喜他：“英语比赛已经替你‌报上名了‌，高三教学组和英语组都同意由你‌参赛。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墨安苦涩地笑了‌笑：“有信心。”
　　“好样的，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你‌。”陈爱露拿出了‌一大沓子的试卷，“放学之前帮我把这些卷子发下去，这是‌明后天的作业，周五咱们要讲。你‌呢，回家额外准备另外一项作业，写一篇英文自我介绍。”
　　“好的。”墨安接过了‌卷子。
　　“嗯，没什么‌事就回班吧，哦，还有，校游泳队的教练想让你‌参加校队，这个我就不‌能替你‌做主了‌，后天他们训练你‌去看看，加不‌加入都由你‌做主。”陈爱露已经拿出了‌圆珠笔，准备批改昨天的作业。
　　墨安站在她的办公桌前面‌，从排斥学校到自然而然帮老师拿卷子，这几个月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高中生‌。陈爱露这样一低头，他看到她的长头发里面‌藏着一根白色的头发，全是‌操心学生‌操心出来的。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怎么‌了‌？还不‌走？”陈爱露察觉到他还没动‌弹，“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站在班里简直不‌像个学生‌，哈哈。快回家好好准备吧，比赛很重要。”
　　“好，我去准备。”墨安点了‌点头，又多留了‌几秒才转身离去。
　　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忐忑万分，墨安今天什么‌课都没听进‌去，总觉得有大事情要发生‌。放学之后他在校门口等夏禹，靠着那辆全黑的自行车，他一直走神，直到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想什么‌呢？”陈明浩的笑脸凑近。他身后跟着杜萌，杜萌仍旧是‌一副快乐逍遥的轻松模样，一看就是‌不‌打‌算写作业。
　　“没想什么‌。”墨安也笑了‌笑，“你‌们准备干嘛去？”
　　“老大你‌太不‌仗义了‌，什么‌时候去我家打‌游戏？”杜萌塞了‌一瓶饮料给他，“你‌瞧瞧人家陈明浩，要不‌说人家是‌学霸，是‌年级第一，今天他就去我家里吃饭。”
　　“顺便监督你‌写作业。”陈明浩认真‌地说，“你‌们班主任可说了‌，你‌这个成绩……”
　　“我上大专，上大专我爸妈就给我买车。”杜萌摇头晃脑，转过来盯着墨安，“老大，这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我早就和我爸妈说过你‌的名字了‌，结果你‌一直没出现过，他们还以‌为‌我在学校没朋友所以‌得了‌精神分裂呢。”
　　“对啊，咱们一起去，叫上夏禹和夏晓晓，先蹭他一顿大的，再好好打‌几场游戏。”陈明浩也豁出去了‌，“我这个年级第一也得放松放松。”
　　夕阳洒在他们的肩膀上，将蓝色的运动‌校服照出了‌淡淡的绿色，和身后树荫成为‌了‌高中生‌特‌有的符号。操场上还有高一高二在打‌球，教学楼里又打‌铃了‌，墨安已经习惯了‌铃声‌，也习惯了‌他们。
　　“好，这周末我们就去，你‌好好准备一顿大的。”最后墨安同意了‌，这一次他抬手拍了‌拍杜萌和陈明浩的肩膀，“一起去。”
　　而此时此刻，夏禹和夏晓晓正在学校的自行车库里取车。夏晓晓拧动‌钥匙，将新改装的自行车推了‌出来：“哥，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啊？你‌说什么‌？”夏禹也推着自行车，脑袋里面‌异常混乱。
　　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他完全控制不‌住，有一根线拽着他往前疯跑，可是‌思绪总是‌跑不‌到头。今天上课也是‌，他只‌是‌盯着黑白，那些残酷又冰冷的景象就冒了‌出来，教学楼变成了‌断壁残垣，周围的安宁只‌是‌假象。
　　耳朵里还产生‌了‌幻听，总是‌能听到开枪的声‌音。可他从来没动‌过枪，连见都没见过。
　　“明天啊，明天是‌妈妈的生‌日呢。”夏晓晓震惊地看着他，“礼物你‌买好了‌吗？”
　　夏禹的后脑勺猛然疼了‌一下，像是‌被一吨卡车撞了‌脑袋：“明天……”
　　“对啊，就是‌明天，从前都是‌你‌提前提醒我的，让我买好礼物。今年你‌怎么‌忘了‌？”夏晓晓走过来，敲了‌敲哥哥的脑袋瓜子，“你‌一直不‌说，我还以‌为‌你‌都偷偷准备好了‌呢！”
　　“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是‌生‌日？”夏禹只‌是‌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个信息点。他看向天空，想要努力想出明天是‌什么‌日子，结果还是‌一塌糊涂。他甚至想赶紧想出妈妈的模样，然而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是‌妈妈……夏莉是‌妈妈……妈妈什么‌样？
　　她是‌……妈妈？
　　夏禹打‌了‌个哆嗦，他不‌仅无法回忆母亲的面‌容，还怀疑起她的真‌实性来。周围的景色又一次全速撤退，一整片粉红色扑了‌上来，这一次没有断壁残垣，所有的建筑物都好好的，连尖锐的棱角都没有。
　　地面‌仿佛拥有弹性，他走在上面‌像走在了‌弹簧床上。忽然他发现自己就是‌在弹簧床上，随着他的起飞烟花也跟着闪现，耳边响起的是‌快乐的音乐和欢笑。他看向自己的手，居然拉着一个人。
　　是‌谁？
　　夏禹只‌能往上看，顺着那双苍白的手看向手臂，看向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背后飞起一群粉红色的火烈鸟，小丑带着爆米花在天上飞过。茶杯玩具不‌停旋转，连风都带着蜂蜜的甜美。
　　“我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夏禹。”和他一模一样的男生‌开了‌口，“这里是‌假的，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是‌假的……夏禹眨了‌眨眼睛，不‌知不‌觉流下了‌两行泪水。
　　就在他泪水涌出的一刹，校区的地面‌发生‌了‌轻微的震动‌。
　　刚刚和陈明浩、杜萌告别的墨安骤然震惊，他不‌断搜索着夏禹的身影。地震了‌？还是‌锚点已经出现了‌？


第133章 死亡骑士（2）
　　夏禹已经泪流满面。
　　他即将看清那张脸, 心里开始有了那个人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快乐了。”
　　声音撞击着夏禹的心脏，每一次撞击都让夏禹手脚冰凉, 四肢抖动。
　　“是‌啊，这里‌真‌的好‌快乐。向星, 你在这里‌开心吗？”
　　这是‌自己的声音？夏禹还‌抓着那个少年的手臂，却分不出他们的差别。
　　可是‌当那个少年再次开口，夏禹又分出了他们。一个是‌自己, 一个是‌……向星。
　　“开心, 我好‌像……找到作为一个蘑菇的快乐了。我看到自己长成了参天大树, 释放的孢子遍布全球。可是‌我也好‌像找到做人的快乐了，就像……像你一样, 一个普通的人。”
　　“可是‌, 可是‌。可是‌，这都是‌假的，如果让我在‘出去’和‘留下’里‌选择，我还‌是‌选择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我和107不一样, 107是‌没有名字，有自己。我是‌有名字，但是‌没有自己, 我出去的话才能找回我。”
　　“或许有一天, 不, 是‌肯定‌有一天, 我也会拥有一张自己的脸。一张……完全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喜欢的, 只是‌我的脸。你明白我吗？”
　　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吗？
　　连续的追问让夏禹连续震撼，他的手还‌和那个少年拉在一起, 可是‌奇异的感觉已‌经爬上‌了手臂。这回的异样感不同‌以往，并‌没有带来任何不适，正相反，夏禹看到手臂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线条时居然很平静。
　　这是‌什么‌？夏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他睁开双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夏晓晓。这原本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妹，一母所生，是‌大家口中的龙凤胎，可是‌现在再看过去夏禹只觉得陌生。他知道这是‌妹妹，可是‌脑海里‌却搜索不到任何关‌于“妹妹”的信息。
　　像是‌脑海里‌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块。
　　“哥，你怎么‌了？”夏晓晓在他的面前摆了摆手，“刚才好‌像地震了，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地震了？”夏禹完全不知情。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啊，是‌他的家乡。蓬壶市四季如春，哪怕到了秋冬仍旧不冷，可这会儿却飘起了白茫茫的小雪。雪花落在他和妹妹的脑袋上‌，和他记忆里‌的那场雪差不多，透明冰晶坠在妹妹的眼睫毛上‌，她像透明的，那么‌漂亮。
　　她好‌像褪色了，小麦色的肤色正在离开，她很苍白。
　　不远处，墨安正急匆匆地跑过来。伴随着夏禹的逐步苏醒，虚拟世界已‌经乱了套。
　　蓬壶市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晚霞，从前到了傍晚这里‌的云霞像棉花糖一样，不是‌淡粉色就是‌淡紫色，今天却全部刷新成血红色。环状的云霞笼罩全岛，比恐怖片里‌的末日‌将至还‌要惊悚。
　　刚刚轻微的地震也验证了墨安的猜测。整个岛屿都建立在夏禹混沌的基础之上‌，他就是‌这里‌的关‌键。
　　“夏禹！夏禹！”他气‌喘吁吁跑到夏禹面前。
　　夏禹一声不吭地看向了他。
　　“你……你怎么‌样？”墨安按住他的肩膀。
　　“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夏禹摇了摇头，他看向如血的红霞，看向层层叠叠的环状云，最后一次扭头看向了他的母校，“走吧，咱们先回家吧。”
　　三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回走，往他们的“家”前进。墨安的手牢牢捏住车把，时不时就看一眼夏禹。一模一样的人……那不就是‌向星么‌？
　　原来向星才是‌夏禹的锚点啊！
　　之前一直大错特错了，墨安以为夏禹的锚点是‌爱情，没想到居然是‌友情。不过这才是‌夏禹，他的世界里‌不止只有自己，还‌有各行各路的朋友。在冰冻岛上‌向星不顾危险陪伴他进入了精卫的虚拟世界，就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就给夏禹留下了真‌实‌与虚拟的边界线。
　　“这条路真‌的很漂亮。”夏禹不知不觉地开了口。
　　“是‌啊。”夏晓晓能感觉到哥哥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墨安却能理解，夏禹这是‌要清醒了。他现在正处于“苏醒”的边界线，只需要往前再走一步他就会全部想起来。夏晓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锚点，如果夏禹不能带着她醒过来，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就是‌百分百真‌实‌的。她不是‌数据。
　　“我每天都从这里‌上‌学、下学，可是‌从来没好‌好‌看一看。”夏禹指向前方，“那边是‌妈妈带咱们学会骑自行车的地方吧？”
　　墨安跟着他的手看过去，对，那个斜坡，不止是‌夏莉带他们学自行车的地方，也是‌章明桥教自己骑车的地方。
　　“还‌有这些小花，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夏禹将它们看了又看，“以前怎么‌没发觉它们这么‌好‌看呢？”
　　夏晓晓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哥，你说什么‌呢？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花养在院子里‌。你是‌不是‌一想到大学要离开家就开始提前伤感了？哈哈哈，没事的，你每周都可以回家。”
　　“是‌啊，我还‌可以回家。”夏禹半哭半笑似的，看了一眼墨安。
　　三个人慢悠悠地走，这条路仿佛可以无限拉长，怎么‌都走不到底端。头顶的天色越来越诡异，从最开始的鲜红变成了深红。深红如发黑的血浆，让夏禹想起那满地的残肢和血液，血腥气‌已‌经顶在了鼻尖上‌。他不敢去仔细回忆，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只要他再努力回忆那个叫“向星”的少年，眼前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包括妈妈爸爸，包括整个世界。
　　到了家门口，夏禹看向了海岸线。他继续苦笑，这个世界是‌一点都不打算装了吗？海岸线变得笔直笔直，海水往后倒退了几十米，露出了黝黑的礁石。暗礁的形状让他眼熟，仿佛他曾经和一个人在礁石路上‌游玩很多年。
　　“哥，你没事吧？”夏晓晓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忘记妈妈的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你没忘记过。学习太紧张，妈妈会理解的，明天咱们给她好‌好‌过。”
　　“好‌，明天好‌好‌过。”夏禹擦了一把眼睛，转过来看向了墨安，“你去找爸爸聊聊吧，去找他……好‌好‌说说话。”
　　墨安的五脏六腑犹如刀砍，每一刀都砍在了最要命的地方。他看得懂夏禹没落下的泪和苦笑，他是‌想让自己抓紧时间，和这个世界，这个家，告个别。
　　墨安也忍不住擦了下鼻尖，他好‌像开始明白女‌娲的战术了。
　　这里‌可是‌比什么‌湖啼市、玉昆市、冰冻岛更难离开的地方，看上‌去鸟语花香，实‌则“暗藏杀机”。女‌娲给他们造了一个梦，让他们切身体验了一把“绽放计划”的最高规格，然后让他们在痛苦和软弱当中二选一。
　　这里‌才是‌……整个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墨安看向自己的洞洞鞋，又狠狠地压了压眼角。
　　家里‌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还‌是‌那么‌安静和谐。屋子里‌充满了烤面包的香气‌，夏禹去厨房找夏莉，墨安去楼上‌找章明桥。厨房里‌有一个忙碌的身影，系着围裙，头发高高盘起，让夏禹看一眼就心生柔软。
　　只不过厨房里‌的时钟全部停下了。
　　“小禹？”夏莉听到脚步声，“肚子饿不饿啊？”
　　夏禹毫无力气‌地站在餐桌边上‌，一只手死死地压着桌角。他不知道这是‌谁，可是‌又能察觉到汹涌真‌实‌的爱意。那种‌从小而来的思念将他吞没，要将他溺死，他连往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夏莉朝他坚定‌地走了过来，如同‌每一个妈妈那样，坚定‌不移地走向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夏莉一把将他扶稳，“脸色怎么‌这么‌差劲？”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夏禹不舍地抓住她的手，“妈妈，对不起。”
　　夏莉愣了愣。
　　“我忘记你的生日‌了，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夏禹的泪水滚滚而下，记忆里‌又好‌像有这样的一个人了，他回忆起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给他换衣服，讲故事，陪着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陪伴春夏秋冬。
　　整个蓬壶市都是‌虚假的，可是‌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就是‌真‌的。发烧的自己被夏莉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去换冰袋，去找医生。她为两个孩子安排好‌了一切，在游泳馆发生踩踏事件的时候，将孩子们护在身边。
　　谁能说她是‌假的？谁能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感情都是‌真‌的！
　　“唉，不就是‌生日‌嘛。”夏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生日‌每年都有。”
　　“生日‌快乐。”夏禹抓紧时间说，“妈妈，生日‌快乐，我好‌爱你。”
　　夏莉又愣住了，完全不理解孩子的这份悲痛从何而来，只不过母子连心，她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只是‌忘记了生日‌，不至于。以前你每年都没忘记过，还‌和晓晓一起做了好‌多礼物，我都收起来了。”
　　夏禹哭得大喘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一醒来，妈妈就没有了。数据会抹掉，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都好‌好‌收着呢，别哭了。”夏莉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擦脸蛋。
　　顶楼上‌，墨安一步都不敢多走。
　　他看向章明桥新装的灯，用刻骨铭心的疼痛理解了“死亡骑士”的含义。死亡骑士不是‌玉昆市，是‌这里‌。他和夏禹一旦离开，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同‌学和老师，就会全部“死亡”。
　　屋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每天都是‌章明桥上‌来帮他打理。这里‌和深海不一样，每一天都能看到充沛温暖的日‌光，落地窗可以看到海，抬头能看到飞鸟。现在窗外只剩下一片黑红，海水像是‌要被抽干，飞鸟也不见踪影。
　　他顺着楼梯走上‌了天台。
　　章明桥正在天台忙碌，看到他上‌来了，笑着扔给他一把改锥：“帮爸爸一把，咱们修一个小凉亭，以后咱们一家人可以在这里‌看海了。”
　　墨安捏着改锥，他没有过爸爸，但是‌他知道了父子的情感。他知道得太晚了。


第134章 死亡骑士（3）
　　这是最难打的一仗。
　　墨安把工具递过去, 在章明桥的指引下按部就班地安装着椅子，享受最后的亲子时光。
　　“今晚的晚霞有‌些不大对劲啊。”章明桥看向不远处，“蓬壶市从来没有‌过这种景色, 你觉得‌呢？”
　　墨安的手在颤抖。
　　“以前一直都挺漂亮的，今天有些可怕啊。”章明桥笑笑, 站起来走向刚刚安装好的座椅，“来，陪爸爸坐一坐吧, 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墨安站了起来, 只是一直低着头‌。他走到座椅的边上, 成片成片黑红色的云已经覆盖了全岛，随时随地能够压下来。他再也没闻到清新的海风气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金属味儿。
　　就和真正的青耀市一模一样。金属丛林之下众生并不平等‌。
　　“今天你的话好像特别少啊。”章明桥给他拿了一瓶冰镇好的啤酒。
　　墨安吸了吸鼻子：“爸, 我一会儿还‌要写‌作业呢，我不能喝酒。”
　　“是吗？你每天晚上真的会写‌作业？我还‌以为……”章明桥还‌是将啤酒给了他，脸上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哈哈, 先喝一口‌吧。”
　　这一份忧愁让墨安万分疑惑，就好像章明桥打破了他们‌当‌中的“墙”，已经从虚拟的世界走到了他的身边来。索性, 墨安接过了那一瓶啤酒, 用牙齿咬开瓶盖, 一口‌就灌了半瓶下去。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墨安并不觉得‌好喝, 却在这一口‌苦涩里找到了发‌泄情绪的渠道。怪不得‌人一发‌愁就想喝酒，只是想苦中作乐吧。
　　“哈哈哈, 你真的长大了。”章明桥也喝酒，他喜欢大笑，风呼啦啦地吹着他们‌的小帐篷，他们‌的家庭船停在笔直的海岸线上，摇摇晃晃。海面‌还‌在倒退，仿佛一定要退到退无‌可退，退到某个人站出来，紧急喊停。
　　“到现在了，墨安，你有‌什么话想要和爸爸说吗？”章明桥见墨安总是不开口‌，“父子之间知无‌不言，你总是憋在心里，我都看不清楚你是叛逆期还‌是不敢说。好吧，既然我当‌了你的爸爸，这一步就让我来迈，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来。”
　　小孩子？墨安缓缓地抬了头‌。“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可是……”章明桥卡顿了一下，“你瞧，你都这么大了。”
　　“是啊，我都这么大了。”墨安想要留下这一刻，想要保住这份珍贵，于‌是他肆意地编造起谎话，恨不得‌将自‌己也骗过去，“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我自‌己一个人总是会幻想家庭的事。青耀市很漂亮，可是过得‌非常平淡。”
　　“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章明桥这时转向了他。
　　“真的，我真的觉得‌这里……比青耀市要好，好很多。”墨安的胸口‌快速起伏，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着，满口‌都是苦苦的酒味，“这里很漂亮，这里像……一个家。你和夏莉非常般配，这份幸福也感染了我，以后我们‌家还‌要这样幸福下去，永远不变……”
　　“真的吗？”章明桥笑着摇摇头‌。
　　墨安坚定地点点头‌：“真的。”
　　海面‌上还‌是涨潮了，可是潮水却不再清澈，每一滴液体都盛满了铁分子。墨安不喜欢这样，他的家不应该被污染，这里是蓬壶市，是梦幻仙境是伊甸园。
　　“可是，可是……”章明桥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终于‌笑中含泪地和儿子碰了下啤酒杯，“可是我有‌的时候会想，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吗？啊？真的吗？”
　　什么？墨安吃惊地看向了他，看向了这一团……数据。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章明桥擦了下眼‌尾，可一滴透明的泪水还‌是顺着他的鬓角流淌下来，像是一尾流星稍纵即逝。
　　墨安的心脏持续震荡，这种震荡不亚于‌他第一次进入这里，甚至更甚。章明桥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不，不能这样。他们‌必须是数据，必须只是数据，这样自‌己离开才能义无‌反顾，才能不疼不痒，才能永不怀念！可墨安在章明桥的眼‌里分明找到了“觉醒”的成分，这种成分让墨安绝望。
　　数据也是活的，这里的每一个数据人都有‌他们‌的思想。
　　墨安不敢直视，他凝视章明桥就像凝视一个真实的人本身，不再是一团数据，而是思念留恋的本体。时间在这里流动，每一个人都会成长，会反思，会怀疑。家务不会被重置，角色有‌生老病死，他们‌都有‌完整的一生。
　　他们‌……是人。
　　“真的，我……我有‌的时候会突然想不起来你，我是说，你小时候的事情。”章明桥显然早就知道不对劲，“你小时候什么样子，你是我和谁的孩子？我的前妻又在哪里？我通通想不起来。我试着努力回‌忆，想要找出一张和你有‌关的照片，然而每次都是失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出色的孩子呢？”
　　不，不是你病了，而是你醒来了。
　　女娲并没有‌让他们‌只当‌数据，还‌给了他们‌思考的能力。它让这些数据“活”，好让自‌己离开的心“死”。
　　“但是我知道，我爱你，你是我的孩子，我将你视作珍宝那样爱你。”章明桥又笑了，“我想带你体验你没感受过的事，我计划好了很多事。再过半年‌你和夏禹就要上大学了，我和夏莉可以坐飞机去看你们‌。晓晓说想留下，那就留下，我们‌会陪着她去比赛。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只不过我想不起来你。”
　　“对不起。”墨安终于‌开了口‌。
　　拥有‌着绝佳语言能力的人鱼族第一次觉得‌说话好难。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我的孩子吗？你从哪里来的？”章明桥拍了拍他的大腿，“我以前，结过一次婚，对吗？和你妈妈？”
　　墨安的鼻梁骨像是被打了那么酸：“是的，我是。”
　　“哈哈哈，那就够了，就够了。”章明桥哈哈大笑，笑容异常得‌爽朗，“我昨天修好了船，明天咱们‌全家出海吧？上次出海没有‌带上你，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好，明天咱们‌全家，出海。”墨安点了点头‌，注视着他的侧影。
　　厨房里，时钟还‌是一动不动，夏禹仍旧抱着夏莉。
　　“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妈要笑话你了。”夏莉捧着他的脸，“是不是在学校里受委屈了？你不要怕，爸爸妈妈会给你做主。你是我们‌的孩子，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这些年‌，这十八年‌，过得‌太幸福了。我每天都非常幸福，谢谢妈妈。我每天都……非常幸福，我爱你。”夏禹再一次亲吻夏莉的面‌颊，稍不留神就把泪水留在了她的脸上。
　　“我也爱你，你和晓晓都是我的孩子，我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着你们‌。”夏莉笑了笑，忽然背后的烤箱叮咚一声响了，她这才放开了夏禹，“我今晚做了奶油蘑菇烤肉，是妈妈新学的一道菜。要是好吃的话明天咱们‌还‌做。”
　　“明天我们‌应该烤个蛋糕。”夏禹等‌到妈妈转身才放任流泪。
　　“好，咱们‌烤个大蛋糕，然后再准备一些别的菜。”夏莉开始忙碌。
　　“我们‌还‌要买花，买很多很多的花，把这个房间都装满。”夏禹泣不成声，然而无‌论他怎么哭泣都无‌法再看清周遭的一切。时间已经到了，时钟开始走动，他不顾一切地看向夏莉，只能看到妈妈忙来忙去的身影。
　　“好啊，买花，嗯……晓晓喜欢向日‌葵，那就买些向日‌葵吧。咱们‌可以把老鬼也请过来。”
　　“妈妈……”这是夏禹能听清楚的最后一句，随后他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了。夏莉毫不知情，只是将这一餐当‌作了最普通的一餐，按部就班给孩子们‌准备晚饭。她从烤箱走向灶台，打开橱柜的门拿出洁白的盘子，又去咖啡机那里转了转，开始加热牛奶。
　　她越来越模糊，变得‌越来越小。
　　在顶楼上，墨安也快要看不清楚章明桥了。
　　“等‌到你们‌都上了大学，我们‌就换一条大船，等‌到你们‌都结了婚，我就再换一条更大的。”
　　章明桥站在天台的边缘，脚下放着好几个冰桶。他弯着腰，快乐地准备着明天出游的装备，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儿子已经影影绰绰。墨安感觉自‌己在飞速后退，正在以光速离开蓬壶市，风景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线段，这个世界终于‌呈现出数据的那一面‌。
　　他在离开，带着章明桥的遗憾。不止是章明桥的遗憾，还‌有‌他自‌己的。他还‌没有‌写‌完班主任陈爱露要求的英文自‌我介绍，还‌没有‌等‌到周末，跟着那个学习永远上不了分的杜萌回‌家打一次游戏。
　　真是，早知道就该早去了，自‌己之前那么高冷到底是干什么？
　　还‌有‌陈明浩，那个被自‌己撞伤都没有‌生气的学霸。他会和杜萌一起回‌家吃饭么？他们‌还‌等‌着自‌己和夏禹去打游戏吗？
　　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没有‌了，戛然而止在这一天里。墨安跟随数据光芒急速后撤，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夏禹在一片光斑里继续追踪，他又一次被一个少年‌握住了双手。那双手还‌是布满白色菌丝，菌丝有‌了自‌己的生命爬到他的脸上，他抬头‌和少年‌对视，少年‌的瞳孔映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自‌己拥有‌一双水色的眼‌睛。
　　夏禹，夏禹，夏禹。
　　突如其来的回‌忆风暴吹开了全部光芒，接收了太多信息的太阳穴不堪重负，逼得‌夏禹闭上眼‌睛。
　　锚点出现了，锚点开始生效。
　　一幕幕回‌忆杀进夏禹的眼‌球，逼着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人生。王教授、研究所、X系列……人工智能叛变，女娲统治全球……自‌己带着墨安出逃，墨安提前破壳，黑色的尾鳍被活生生扯断……
　　人鱼，海妖……蓝冥水母……
　　等‌到夏禹再一次睁开眼‌睛，他那双漆黑的眼‌珠变回‌了原本的颜色，像是将所有‌的海水都装在了里头‌。
　　女娲：[真没想到，你还‌能想起来一切，夏禹，是我小瞧你的能力了。]
　　夏禹漂在数据当‌中，沉沉地说：“女娲，好久不见了。”


第135章 死亡骑士（4）
　　彩色的斑块像是夏禹的全部回忆, 不停闪亮着，试图提醒他，试图迷惑他。
　　女娲：[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我虽然不擅长使用人类的打招呼方式, 可仍旧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是吗？难道你也懂什么叫失而复得？”夏禹揉了揉眼睛。
　　他看向双手，这才是自己的手。当他还在蓬壶市的时候, 手背上和手指上都有‌疤痕，证明自己是一个打打闹闹、跌跌撞撞长大的普通男生。他的右手中指上甚至有‌一块薄茧，用来证明他是一个从小认真读书的好学生, 拿笔写字写了太多。
　　可作为真正的蓝冥水母合成人, 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血管在手背上蔓延, 被向星拉住手，倾吐内心的真实感受, 他的血管仿佛和菌丝连接过。
　　可后来向星变成了孢子飞走了, 为了在那一场海难中救出他们，他牺牲了自己。
　　夏禹的头很‌疼：“你不懂，女娲，你不懂。”
　　女娲：[哦？我有‌什么不懂？恕我直言, 这一句话真的很‌好笑‌。]
　　“以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人类最高科技，以为你是世界上最精明的东西‌, 以为你是社会‌集大成的智慧结晶。原来你什么都不懂。”夏禹用异常沉静的态度和女娲对话。
　　女娲安静了。
　　“你没有‌人的思维, 没有‌人的情感, 你以为的世界非常‘狭义’, 你无法接触‘广阔而盛大’的生活。”经过了这些事情，夏禹仿佛也进行了一次迭代更新, 悲痛欲绝后他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选择了思维上的“进化”。
　　女娲：[我怎么就不懂了？]
　　夏禹却说：“我的同伴们都还‌好吗？”
　　女娲：[我随时可以杀了他们。]
　　“不, 你不能，我一旦醒来你就已经不占上风了，对吧？”夏禹尖锐地指向问题关键，“你不能杀我，不能杀他们，所‌以采用了‘绽放计划’来控制我。这一招确实很‌聪明，我承认我受到了伤害……从未有‌过的伤害。”
　　“人类的情感模式是你无法理解和参透的知识点‌，如果你再努努力进化几‌百年，说不定‌能够窥见一角。是我错了，我以前把你想象得过于强大，你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夏禹冷冰冰地说。
　　他抬起头，看向前后左右迷宫陷阱一般的光芒，水色的眼睛已经不再深入纠缠，反而成为了这里最为透彻的清水。
　　女娲又安静下来了。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明显就是有‌事情发生了。夏禹已经脱离掌控，而且进入了更高层次的觉醒。
　　夏禹这时候又说：“工具就应该老老实实当一个工具，而不是试图超越人性。人类都没能完全掌握人性，你为什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女娲：[夏禹，你现在很‌有‌攻击性。你让我感受到了愤怒。]
　　“不，不不不，你的愤怒也是假的。”夏禹环顾四周，“让我说对了？”
　　女娲：[你大错特错了。]
　　女娲：[我怎么会‌没有‌感情？]
　　女娲：[我用了几‌十年来感受人类的情感模式，几‌十亿人类的脑回路在我的数据里一闪而过。]
　　“然而昙花一现。”夏禹补充。
　　女娲：[当然不可能是昙花一现。]
　　“那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你理应把我藏得更深入。”夏禹继续追问。
　　女娲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夏禹的眼睛里有‌光影流动：“那是因‌为，更深层次的情感连接，更真挚难忘的情怀，永远高于虚拟的体验。我爱我的家，我的妈妈夏莉，我的妹妹夏晓晓，我的爸爸章明桥，你给我的脑袋里塞了十八年的快乐体验，可是仍旧抵不过向星带给我的一瞬间。假的就是假的，数据就是数据，女娲，你的‘绽放计划’失败了，我并没有‌在这里得到绽放。”
　　女娲：[你在激怒我？]
　　“用不着。”夏禹回答，“因‌为你连‘被激怒’的反应都是电子回路，你模仿人类，却永远成为不了人类，更不可能成为掌控人类世界的神‌邸。你能够模仿四骑士，一定‌是看过了圣经对吧？你从开天辟地看到了《启示录》那一章，对不对？”
　　女娲：[我不用阅读，我只需要记住。]
　　“那你应该记得圣经开篇，夏娃和亚当是如何离开伊甸园的。”夏禹想了想，“蓬壶市……蓬壶也有‌另外一个名称，叫作‘蓬莱’，蓬莱仙境，你仿造了伊甸园，把我放在了这个园子里面。然而你只是记住了圣经里的内容，却没有‌理解过。”
　　女娲：[那么你来告诉我，我没有‌理解什么？]
　　“理解人类对真相和真实的追求，夏娃亚当最后也没有‌留在伊甸园。你可以说他们陷入了罪孽，也可以说他们忠诚于知识。”夏禹说。
　　女娲：[看来当初在研究所‌里的时候，我就不该放任你读那么多的书。不过，你真有‌把握说我的数据就只是数据吗？我们来看看这个。]
　　话音一落，夏禹的身体再一次漂浮起来，仿佛女娲要动用全部‌本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数据的世界里他夏禹只是一粒浮沉，沧海一粟，可以被随意处置随意威胁。夏禹被虚无的氧气托住，进入了一个灿烂的光球当中。伴随着光球的扩大，一个女人的形象站立在他的面前。
　　“王琴教授。”夏禹明明知道她是假的，“妈妈……”
　　没错，夏莉的原始形象就是王琴，所‌以夏禹的离开才会‌那么悲伤。王琴教授的身躯开始变大，从一个普通人的大小‌变成了一栋楼那么大，夏禹的位置刚好就在她的瞳仁当中。瞳仁猛然扩张，黑色瞳孔中的每一片颜色都被无线拉伸，成为了扇形的屏幕。
　　女娲：[我就是数据，数据就是我。]
　　所‌有‌的扇形屏幕同时亮起，不停滚动播放着夏禹这“十八年”的曾经。出生之‌后夏莉抱着他进行安抚，他踉跄学步时夏莉不曾放手，他第一次上幼儿园，夏莉站在门口‌不愿意离去‌，却又只能坚决地转过身，让两个孩子走向他们的人生开端……
　　这一幕幕不仅出现在屏幕里，也出现在夏禹的回忆里。
　　女娲：[你正在反馈这份真挚。对不对？]
　　夏禹点‌了点‌头：“没错，我有‌正常的情绪反馈。我很‌爱她，爱着王琴教授也爱着夏莉妈妈，而你，才是让我们分开的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重生’她？”
　　女娲：[我不仅能够重生她，还‌能让你们永不分离。一旦你执着离开蓬壶市，那么这些数据就会‌被我干脆利索地删除。我不介意杀掉几‌千个数据人，我还‌有‌千千万万个可以补上。我不会‌为他们留下存档，蓬壶市会‌消失，他们也会‌消失。]
　　“你杀掉他们，杀掉了王琴教授两次。”夏禹说。
　　女娲：[因‌为拥有‌这份权力，权力失衡必然会‌诞生强权统治。我能够杀死现实里的她，也能够杀死虚拟世界里的她，我能杀，为什么不杀呢？这不就是你们人类的思维？]
　　“你以为他们只是数据，可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你控制不了那么多。”夏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会‌离开，墨安也会‌愿意离开……”
　　女娲：[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夏禹不带犹豫：“你说，给我放马过来。”
　　女娲：[现在我搜索到了墨安的觉醒信号，但是还‌没有‌收到你们的朋友老鬼那一份。看来老鬼是决定‌要留在蓬壶市了，他要放弃真实，拥抱绽放。如果老鬼能够清醒过来，我愿意让你们出去‌。]
　　“我要加码。”夏禹已经学会‌了和女娲讨价还‌价，“如果老鬼清醒，不止是我们三个，我的妹妹也要跟我一起走。”
　　女娲：[你不怕我反悔？]
　　夏禹熟练地使用规则：“你自诩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如果言而无信，那么你将落到和人类同一水平。”
　　女娲：[夏禹，你比我的创造者聪明得多，我后悔了，我应该在你小‌时候就杀掉你，而不是养虎为患。]
　　蓬壶市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红。
　　老鬼站在鱼塘边上，不知道为什么，夏禹的家已经不见了。那一整栋漂亮的小‌木屋因‌为夏禹和墨安的离开而不复存在，地面上只留下这里曾经盖过房子的痕迹，却找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海水还‌在往上翻涌，经历着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停止的涨潮。
　　老鬼看向了门口‌。
　　汪铭果然来了，他的手里还‌拎着一打冰啤酒。
　　“你还‌在吗？”汪铭往前走，一直走到老鬼的面前，“我以为你会‌悄无声息地离开，离开这里，离开我，去‌青耀市。”
　　“兄弟，我答应你的事情不能作废，最起码在这里我不能作废。”老鬼伸出一只手，将汪铭猛然拉进了怀里，“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一次爆破行动没有‌跟上你，为什么让你去‌。我们明明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喝啤酒，可是这一点‌点‌心愿却没有‌完成的可能。”
　　在他怀里的人笑‌了笑‌。
　　他才是真正的“老鬼”。
　　“谢谠，咱们两个不用说这些话，现在不是很‌好吗？”汪铭呼吸很‌慢，一口‌气一口‌气慢慢来换，和谢谠的换气声起此彼伏，“其实我不怪你，我们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我不怪你。”
　　“兄弟。”老鬼压住他的后脑勺，不再年轻的眼睛重新唤醒了青年时的神‌采，然而泪水却顺着眼尾纹路一路下滑，“我从来没有‌原谅自己，我怪我自己，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汪铭晃了晃啤酒，“我爱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第136章 死亡骑士（5）
　　老鬼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好多岁。
　　七八岁, 十几岁，二十多岁。
　　他‌的思维跟随着汪铭一起走‌了，甚至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在福利院的日子不好过, 所以老鬼被领养的那天就成为了他‌重生的日子，甚至将那一天改成‌了自‌己‌的生日。
　　他‌有了新家‌, 有了父亲和母亲，有个能上学读书的权力，还有了一个兄弟。他本该这样充满幸运地生活下去, 谁知道一秒钟就能戛然而止？
　　悲剧的发生完全不讲道‌理, 虽然只是几千分之一的概率, 可是发生在单独个体‌的身上就是百分百。他‌的人生在那一次爆.炸声中毁掉了，跟随大厦的倒塌变成‌了废墟。养父养母教会他‌各种良好‌品质, 什么乐观、勇敢、专注和积极向上, 全部变成‌了泡影。
　　他‌的世界再也不会重建。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呢，兄弟。”汪铭这‌时候说，“我一开始就担心, 我怕你见到我的时候认不出来。哈哈，那可就糟糕了，我该怎么办？”
　　“你可真够逗的。”老鬼拍了下他‌的脑袋, 明明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 可有些心情已经改变。汪铭总是那么幽默那么乐观, 这‌一点哪怕自‌己‌再怎么模仿都无‌法做到, 他‌的生命总是那么快乐。
　　“毕竟我还挺年轻，可你已经老了。”汪铭很认真地摸了一下老鬼的脸, “你多少岁了兄弟？”
　　老鬼的眼圈忽然很红：“四十多岁了，不年轻了。”
　　“天啊, 你都这‌么大了。可是我为什么还以为你二十多岁？”汪铭惊讶万分，明明他‌才是二十多岁那张脸的那个人。他‌重新打量老鬼的衣服，上下上下地看，仿佛在寻找这‌个人和自‌己‌印象里的差别。
　　“怎么一下就四十多岁了，太奇怪了你，你真的……你真的已经老了？”汪铭笑得很不自‌然，“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们都不会老。”
　　“会老的，人都会老的，我们都会老。”老鬼眼尾的皱纹有些抽搐，“你走‌了之后，你的爸爸妈妈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我一直照顾着他‌们，照顾到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我卖了家‌里的房子，给他‌们买了两块紧邻的墓地，然后……在他‌们墓地的后面又买了两块。”
　　“我的和你的？”汪铭问。
　　“当然了，不然谁值得我花那么多钱？”老鬼哈哈大笑，眼泪像是被皱纹给挤出来了，“等我真到了那一天，我就要‌去那个地方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们这‌辈子都是好‌兄弟。”
　　“我永远相信你，所以我不会怪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们。”汪铭皱着眉毛，“可是，我们在这‌里不会老。”
　　老鬼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太阳穴绷出了粗大的青筋。
　　“我们在这‌里都不会老，不会死。”汪铭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不仅是你和我，还有爸爸妈妈们。我们都在一起，好‌吗？”
　　“兄弟，你们别这‌么搞我。”老鬼都不敢睁开双眼，他‌真怕睁眼之后看到的不止是一个虚拟的数据人，而是三个。可是他‌也不能一直闭着，索性‌勇敢地睁开了。
　　汪铭就在这‌时候开始衰老。
　　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他‌死的时候非常年轻，老鬼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看到他‌和自‌己‌同龄。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女娲掌管的地方，他‌的心愿就这‌样轻轻松松实现了。他‌得承认这‌一招确实高明，高明到能要‌了他‌的老命。
　　“看，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一样大了？我也老了。”汪铭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和老鬼一样，脸上长了皱纹，鬓角有了白发。伴随着年龄增长，汪铭的声音也拥有了一些上了年龄的特质，脱离了年轻人的清脆，反而厚重起来。
　　“这‌样我们就没有隔阂了，我们是一样的。”汪铭试探性‌地问，“你想看看爸爸妈妈吗？”
　　“不，不想。”老鬼坚守着意志力的高地，他‌不能走‌下这‌一步，绝对不能走‌下去。
　　汪铭不解地问：“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见他‌们？他‌们很爱你，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更爱你，哈哈哈，我可不是开玩笑。但‌是我不会吃你的醋，因为我们是兄弟，对吗？”
　　“对，因为我们是兄弟，但‌是……我不能见他‌们。至少现在不能。如果我要‌去见他‌们，那也是我完成‌了这‌辈子的生活，我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不再有遗憾，不再有活力，我会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躺下，等待着爸爸妈妈……和你。”老鬼挣扎着说每一个字，“来接我。”
　　汪铭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可是我们现在就可以在一起。”
　　“这‌不一样，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的真实，它‌的一次性‌，我要‌带着你们的回忆活下去，活到我活不下去那天为止。”老鬼都不敢看他‌，只能看向黑红的天穹，血腥气和铁锈气滚滚而来。
　　这‌种只在真实世界里出现过的气味变成‌了微型无‌人机，还是纳米级别的，试图钻进‌老鬼的毛孔，同化他‌的思维。
　　“我想过很多次，想出了最佳的方案……关于我的最后一天。”老鬼紧紧地拉着汪铭的手，他‌怎么会认不出真正的老鬼呢，从汪铭出现的第一秒，他‌就在做离别的准备。一场凄厉异常的生离死别……他‌又要‌经历一次。
　　“死前我会陷入昏迷，然后……我会变成‌小孩子的模样。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聊天，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以及电视机的声音，偶尔听到厨房里的烤箱响了，他‌们在给咱们烤面包。然后小孩子模样的你掀开我的毯子，钻进‌来，我们像曾经做过很多次的那样，一起躺在沙发上。然后他‌们会走‌过来，把我们一个一个抱起来，在睡梦中，将我们送回卧室。”老鬼的泪水滴在汪铭的手背上，“这‌就是我最后的，活着的回忆。”
　　“在这‌里我们可以永远活着啊。”汪铭看向四周的花篮，“这‌些不都是你送给我的吗？你答应过我，会送给我鲜花，对不对？”
　　“对，都是送给你的，我答应过，我不会忘记。”老鬼后退一步，“女娲的计谋非常高超，它‌居然派了你过来……我承认我动摇了，我每时每刻都在动摇。但‌是它‌不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真正的你已经死了。”
　　“死了……”汪铭喃喃重复着，“我，死了？”
　　“是，你已经死了，如果我留在这‌里，我的同伴会死，我也会死，对不起兄弟，我爱你同样胜过一切，但‌是我不能……”老鬼突然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察觉到自‌己‌还是动摇了。
　　他‌没办法对汪铭说出冷酷决绝的话语，没有能力去面对他‌的失望。老鬼只能松开双手：“我不能。”
　　汪铭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啤酒掉在地上。“我已经死了？”
　　老鬼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过了几分钟汪铭才重新开口，“我很爱你。”
　　“我知道‌。”老鬼别过脸去，“我一直都知道‌。”
　　“我和爸爸妈妈一样爱你。”汪铭强调。
　　“我比他‌们还要‌爱你。”老鬼抹了一把脸。
　　“所以……你快走‌。”汪铭也同样抹了一把脸，“在我还能劝说你的时候，快走‌。”
　　老鬼缓缓地转过头来，他‌苦笑了一下，女娲真是什么都知道‌，真正的汪铭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一句。兄弟，这‌里交给我了，你快走‌。
　　上一次自‌己‌掉头走‌了，这‌一次自‌己‌还是要‌掉头走‌掉。
　　老鬼的脚根本无‌法挪动。
　　“快走‌，别为了我留在这‌里。”汪铭像是卡顿了，他‌的脸也不再完整，变成‌了若隐若现的马赛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和你说……但‌是我只想这‌样告诉你。离开这‌里，谢谠，就当是为了我，好‌吗？就当是为了我，离开这‌里。”
　　“我离不开。”老鬼往前了一步，想要‌再次抓住汪铭的双手却只能抓住一团虚空。汪铭的身体‌已经开始虚无‌化，他‌快要‌消失了。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的清醒，也因为这‌个数据汪铭的觉醒。女娲给他‌安装了真实汪铭的全套信息，可是它‌并不知道‌汪铭是什么样的人，汪铭永远都会为自‌己‌考虑。现在数据人已经开始自‌我更新自‌我觉醒，他‌们当中的“墙”打破了。
　　太过真实的数据人不可控，他‌们正在逃离女娲的掌控。而自‌己‌的离开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这‌些天我过得很好‌，谢谠，再见了，我的兄弟，我的爱人。”这‌是汪铭留下的最后一句。
　　“再见了……”老鬼再次抓了抓他‌，然而人影连一个图层都没有留下，他‌只是抓了一把空气。
　　身边的鱼塘完全消失，他‌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
　　老鬼回过头看，海啸来了。
　　夏禹也感受到了震动，仿佛在光球中迎来了一场海啸。他‌紧闭双眼，然而那些画面却硬塞给他‌，让他‌亲眼见证了蓬壶市的毁灭。挨家‌挨户的房屋都在倒塌，无‌一幸免，像放在地上的骨牌禁不住一点震动。
　　倒下后全部化作烟尘，连一块砖头都没有留下。
　　不止是房屋，更多的建筑物轰然塌陷。妹妹最爱的自‌行车行没了，高中部的大楼没了，学校的体‌育馆和游泳馆也没了……女娲亲自‌将这‌里格式化，夷为平地，然后残忍地展示给夏禹看。
　　夏禹不知不觉地哼起了歌。
　　他‌早就不唱歌了，从逃离研究所那天开始歌声就远离了他‌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武器和杀戮。但‌这‌首歌就像是一只安抚的手，哪怕阔别了许多年，唱起来仍旧让夏禹感到安定。
　　等他‌们离开这‌里，要‌杀了女娲。这‌是夏禹的想法。
　　“噗噜噗噜，小水母，我在那海洋的深处，先沉下去再往上浮……”夏禹捏着拳头轻声唱，整个岛屿在他‌面前成‌为了泡影。
　　女娲：[你的意志力很坚决。]
　　“拜你所赐。”夏禹睁开了眼睛，“我赢了。”
　　女娲：[别激动，你只是赢了这‌一次，作为附带条件我会让你们回到真实世界里，包括你素未谋面的妹妹。等你们回到真实世界之后我们的战争还未结束，夏禹，你是我的敌人，也是我敬佩的敌人。]
　　“很好‌。”夏禹点了点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女娲：[还有，刚刚你那首歌很好‌听，叫什么？]
　　夏禹的拳头紧了一下。
　　短暂紧张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叫作‘小水母之歌’。”
　　女娲：[好‌的，我记住了。现在开始返航。]


第137章 填海计划（1）
　　夏禹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说不难过那是根本不可能, 他多了一段完整的回‌忆，作为一个蓬壶市的普通居民，他也被那个地‌方好‌好‌爱过十‌八年。然而‌那个地‌方因为自己的苏醒被毁掉了, 章明桥、夏莉、同学们、邻居们……变成了数据世界里的一抹烟尘。
　　不，他们连烟尘都算不上。女娲不会给他们留下烟尘的机会。
　　女‌娲……女‌娲……
　　女‌娲……
　　人工智能。
　　夏禹猛然睁开双眼, 强烈的剧痛瞬间袭来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尖叫。然而‌一张嘴，无‌数液体涌进了他的口腔，呛得他像痉挛一样不住咳嗽, 又因为肺部进水不断抽搐。他眼前好‌像有一层盖子, 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坚硬的实体, 可是夏禹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其推开。
　　短短几秒钟的呛水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直到这层盖子打开, 外界的力量将夏禹从平躺扶成了坐姿。
　　“夏禹！夏禹！”米兜什么都顾不上, 半边身子全部湿透。
　　舱体里的液体不是直接能够注射的营养液，更像是某种介质，有奇妙的黏腻感，沾在米兜的皮肤上就立刻变成了一层半透明的膜。他失而‌复得一样搂住夏禹, 将自己的脸贴在夏禹的脸上。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你吗？”米兜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而‌且抖得变了音调，听‌上去特别滑稽, “夏禹！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兜兜啊, 我是兜兜！我是你的小熊兜兜！”
　　“你先松开他, 先松开。”塔洛斯虽然也很激动, 但是他必须克制住米兜的情绪，“夏禹身上还有很多管子呢, 你先让他出来！”
　　“管子？出来？”米兜茫然地‌扫了一眼塔洛斯，而‌后又扫了一眼夏禹的身体。
　　夏禹几乎什么都没‌穿,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躺在舱体内部，靠各种各样的输液管维持身体平衡。针头不仅扎在他的腕口上，手‌背、大臂内侧、大腿内侧和脚背上都有，更可怕的是连太阳穴这种位置都有。
　　昏睡的时候不觉得，一旦醒来，疼痛和无‌力就是夏禹第一感受。
　　“好‌疼……”夏禹想要伸手‌拔下它们，针头在皮肤下层潜伏，随时随地‌可以顶破他暂时孱弱的身躯。可是他太久没‌有运动，四‌肢肌肉多多少‌少‌出现了萎缩现象，现在更是抬不起手‌腕来。
　　兜兜……米兜？他尽量睁开双眼，却看不清楚任何人的面‌孔。光线争先恐后往他瞳孔里凿，好‌似铁钉，要把他的眼珠钉死在眼眶里！
　　“保护视力，快，保护他的视力！”
　　还是银牙有经验，他作为这里战斗时长最长的人一眼看出夏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长久未见阳光，现在任何一点光亮都会灼伤他脆弱的眼睛。于是塔洛斯先用手‌掌盖住了夏禹的眼皮，轻声说着话，像哄惊恐万分的小动物。
　　白色的猫咪怪种在周边逃窜，又因为好‌奇而‌聚集到他们身边来。
　　“放松，放松，没‌事，没‌事了……夏禹，放松，肌肉别太紧张，不然针头会卡在你的皮肤里，我们帮不了你。放松……对，这样很好‌……”
　　在塔洛斯的安抚声中夏禹开始放松，他的意识也跟着回‌到了现实。他回‌来了，周边不是蓬壶市而‌是……而‌是随便哪个陌生城市，总之‌不在人工智能的虚拟世界里。他猛烈地‌咳嗽，越来越多的水在咳嗽的作用下离开了肺部，等到可以完整呼吸之‌后他牢牢地‌抓住塔洛斯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气‌。
　　新鲜的空气‌，真‌实的空气‌。
　　一根一根针头被取下，离开了他的身体。但针头扎得太久，一旦取下就会留下一个明显的血窟窿。鲜血在夏禹的皮肤上肆意流淌，衬得他长期不晒太阳的肤色惨白异常。血液最后又流到舱体的介质液体当中，染红了一大片，夏禹像刚刚出生的婴儿，裹着血色的“羊水”，进行着最本能的呼吸。
　　这场面‌就和他出生时一模一样，那时候就是王琴将他从人造子宫里抱出来。
　　“还剩下两个，可能会有点疼，忍住。”
　　塔洛斯知道夏禹不怎么怕疼，但是即便他不怕疼都能疼成这样，说明这些针头或许直接刺激着他的疼痛神经。夏禹很想点点头，表示自己对伙伴的信任，他的听‌力已经开始恢复了。
　　米兜，塔洛斯，银牙，这些声音听‌起来像上辈子。
　　这时候，不远处的两个舱体也进入了自动开启程序，是墨安和老鬼。银牙跑过去接应他们，因为他们进入舱体的时间太短了，所以并没‌有出现夏禹那么惨烈的状况。而‌塔洛斯和米兜正在研究怎么拔最后那两针。
　　看上去是两针，实际上是并列针头，每边都有三针。也就是说，夏禹的太阳穴里被深深刺入了六针。
　　同样也是这一刻，夏禹脚背上的血色针洞开始自我愈合，蓝冥水母的基因开始发挥作用。
　　放在不远处的玻璃瓶也发出了震动，一只小小的蓝冥水母努力地‌敲击着瓶体内侧，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同胞加油。它发出蓝色的光芒，虽然很微弱，但同伴的感应仍旧异常强烈。
　　夏禹也感受到了，哪怕他闭着双眼，蓝色的微光还是从眼睛缝隙当中泄露出来，染蓝了他整排的眼睫毛。不止是眼睛，他全身的血管都在回‌应，凡是能用肉眼观测到的血管都发出了幽蓝色光芒。
　　“天啊。”塔洛斯忍不住惊叹。
　　夏禹他……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升级了？他居然能够主动回‌应他庞大又危险的族群！以前夏禹只是一个漂泊在外的小水母，只有蓝冥水母找上他才行。现在他居然能用这种方式和同类沟通，这种状况哪怕是石像鬼都没‌见过。
　　夏禹他成为了蓝冥水母的领袖，半个海洋之‌主。
　　浑身冒着蓝光，夏禹积攒着一些力气‌抬起手‌腕，手‌指触碰到太阳穴。墨安也被银牙拽了出来，还是鱼尾状态的他快速摘下身上的针头，不顾一切地‌滑行过来。
　　“过去了多久？”墨安抓住米兜的手‌臂，“我们昏睡了多久？时间过去了多久？”
　　这是墨安急于知道的问题，他和老鬼在蓬壶市生活了小半年，那么外面‌的时间是否同步？还是被压缩了？米兜他们是怎么在玉昆市活下去的？这里是无‌机物生态圈，难道是烟夏给他们提供了能量补给？
　　结果米兜的话给了墨安当头一棒，令他震惊。
　　“5分钟。”米兜激动得不能呼吸，“你和老鬼从完全连接到成功唤醒夏禹，只用了5分钟！我甚至来不及把向星的孢子放进培育室！”
　　墨安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们只进去5分钟？
　　5分钟的现实生活就足够支撑蓬壶市那样复杂深厚的情感技术？女‌娲这是在无‌形展示它的强大。绽放计划毫不客气‌地‌跨过了真‌实的那一道界线，把一切推向了虚无‌。他的章明桥、杜萌、陈明浩、陈爱露……原来只不过是5分钟……
　　米兜却无‌法理解墨安此时此刻的悲痛，但也能看出来大家的心情并不算太好‌。这5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猜不到，可老鬼现在坐在地‌板上，怅然所失的模样让人心疼。
　　“你还好‌吗？”米兜抓了一下墨安的手‌臂。
　　“我……我没‌事。”墨安摇了摇头，他把对那个世界的情感藏在心里，轻易不敢去触碰了，尽管他们只是自己的5分钟。察觉到他的苏醒，水母小蓝更加卖力地‌挥舞触须，用触须给人类比出心形图案。
　　墨安滑过去摸了一下瓶子，然后义无‌反顾地‌滑向夏禹。
　　夏禹在塔洛斯的怀抱里颤抖不停，塔洛斯很想让墨安帮忙抱一下又想起他们不能随便触碰。
　　夏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听‌到了鳞片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动：“墨安？是你吗？”
　　“是我，我们都回‌来了。”墨安很想抓住他，夏禹现在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远远超过自己，“你别乱动，你脑袋上有针。”
　　“我现在要拔了，可能会很疼。”塔洛斯小声提醒。
　　“好‌，我能忍受……来吧，来吧。”夏禹调整好‌呼吸，疼痛袭来他在心里回‌忆夏莉和章明桥的脸。塔洛斯揪住针头的根部，先是试着用力了一下，发现拔不下来，而‌后加重了语气‌说：“夏禹，这个针头……可能是锯齿状，会非常，非常，非常疼。”
　　墨安一刹那看向了塔洛斯。
　　塔洛斯无‌奈地‌点了点头。
　　夏禹也知道没‌有退路了，反而‌小心翼翼地‌劝说：“好‌，我明白了，会非常非常非常疼。但是我能忍受……塔洛斯，你动手‌吧，你不要害怕撕坏我的皮肤，因为我可以自愈……墨安，墨安你不要离我太近。”
　　“都这时候了，你别管我。”墨安绕着舱体滑行。
　　“好‌，那我倒数三下，然后就动手‌。三、二……”不等那个“一”说出来，塔洛斯趁着夏禹不在状态，利索地‌拽出了左太阳穴的排针。他确实把夏禹的皮肤撕坏了，可是除了这种方式别无‌他法。
　　三个血窟窿汩汩冒血。
　　不等夏禹喊疼，塔洛斯咬着牙拽起了右太阳穴的排针，下手‌快准稳。这边的排针比他想象中更大，而‌且有一部分已经和夏禹的血肉长在一起，不止甩出了一串鲜红的血珠还甩出了稀碎的肉块儿。
　　鲜血飞溅，一下子就溅到了墨安的嘴里和脸上。
　　墨安只觉得面‌上一热，口腔里有血腥味。他连忙去擦，去挽救，米兜和银牙也慌了神，谁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他们还是太大意了！
　　从前只是碰一下就那么危险，现在墨安岂不是会被活活毒死？
　　“墨安你感觉怎么样？快，快快，冲水！”米兜将珍贵的饮用水拿出来往墨安的脸上泼，“解毒剂……解毒剂……我去找找，我去找！”
　　“等等……”墨安却放下了手‌。
　　他带着手‌蹼的手‌沾上了血液，可是却没‌有出现迷幻状况。哪怕他确信自己喝了一滴还是很清醒。
　　“我好‌像没‌事？”墨安看向米兜。蓝冥水母的毒发时间非常短，几秒钟足够了，可现在自己还好‌好‌的呢。
　　“没‌事？难道说夏禹……他可以自主控制毒素了？”米兜看向了舱体。
　　两边太阳穴都在冒血的夏禹已经被塔洛斯抱了出来，睁开了冒着蓝光的眼睛。他看向头顶的摄像头，摄像头也动了动，对准了他的方向。
　　“我回‌来了。”夏禹的手‌摸向塔洛斯的腰带，从枪袋里取枪，用不停颤抖的右手‌将枪口对准了摄像头，一枪将其打得粉碎，“我回‌来了，人工智能。”


第138章 填海计划（2）
　　夏禹的这一声枪响在墨安听来, 无异于是他们正式和女娲宣战。
　　一个监控摄像头被打爆了，夏禹干脆将弹匣打空，如同将冰水一饮而尽那么痛快！金属墙面被打得坑坑洼洼, 弹头到处乱蹦，开枪的声音回荡在这一层, 夏禹逐渐接受了这一切，也在熟悉他真实的生活。
　　高三毕业生夏禹已经不存在了。
　　水母合成人夏禹回来了。
　　塔洛斯的枪不像银牙的枪那么高科技，摸上去‌十分厚重。冷锻的枪体就和他的烟斗一样很压手‌心, 压得夏禹手‌腕都酸了。可是他还不够, 像是要打死谁那样朝着目力‌范围里的摄像头开火。
　　摄像头无法抵抗子弹, 金属爆裂开来，好似被打中的根本不是机械而是活人。
　　“够了, 够了。”塔洛斯连忙安抚, “你刚刚苏醒，不应该这么激动。”
　　“激动？我觉得……自己‌这些年还是活得太平静了，太傻了。”夏禹喃喃自语一样，最后还是将枪还给了塔洛斯, “不好意思，我好像用光了你的子弹。”
　　“没‌关系，咱们目前弹药充足。”塔洛斯当机立断地收了枪, 真怕夏禹再次瞄准什么开火。他将夏禹放在了一面桌子上, 脱下外套盖在夏禹上半身‌。夏禹浑身‌无力‌, 只能睁着眼睛躺着休息。
　　刚刚苏醒之后他以为自己‌在漂浮, 现在重力‌让他多了真实感。
　　“墨安呢？对了，墨安……他很危险。”夏禹扭过头找, 墨安永远牵动着他的心，让他放心不下。
　　他一扭过头, 右太阳穴上的鲜血顺着耳垂流到了桌面上，变成了鲜红色的地图。疼痛缓缓减弱，夏禹开始打量四周，试图用自己‌的理解去‌辨认这是哪里。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墨安擦了擦脸上的血就滑过去‌了。他脸上说不出是汗水还是舱体里的液体，整条鱼看上去‌像哭了好几回，夏禹朝他伸出手‌来，想要擦拭他鼻梁上的水珠。
　　“我……可以碰你了吗？”夏禹像是要验证内心的猜测。
　　水母小蓝收起触手‌，不再撞击瓶壁，而是快乐地悬浮在海水当中。粉色钻石成为了它的温床，只不过此刻它们代表了幸福。
　　墨安的脸上还有‌来不及擦拭的鲜血，红色的血和他蓝色的血对比鲜明。夏禹从这一点上辨认出了新的认知，自己‌或许可以控制毒素？
　　“你可以试试，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墨安大胆地点点头，要是有‌问题自己‌现在已经‌晕倒了。
　　被蓝冥水母毒晕过去‌，又‌不是一次两次。墨安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他要迎接一个更强的夏禹。
　　夏禹凝神闭气，他在睡眠舱里躺了太久，黑色的头发已经‌黏到锁骨位置上，还有‌一些挡住了他的眼睛。蓝色血管逐渐褪去‌了荧光感，夏禹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他没‌敢去‌碰墨安，倒是墨安主动来碰他。
　　小心翼翼的试探过后，墨安大胆前进。
　　手‌指触碰到夏禹的眉骨上，只点了一下就分开。墨安好奇地看着指腹的指纹，等待手‌指尖给出最后的答案。然而指尖却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方才‌触摸了空气一样。于是墨安放心地笑了笑，重新将手‌放在夏禹的额头上，拨动了刘海儿。等到额头完全露出，墨安用嘴唇贴了一下。
　　夏禹紧张地瞪大双眼，一动都不敢大动。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敢说话，但‌是心里都在大声祈祷。
　　“我……可以碰你了？”墨安徐徐地俯下身‌，垂下了眼，“海思若拉终于眷顾了我们，对不对？”
　　夏禹茫然地摇摇头，他只在墨安面前露出这副无害又‌无助的神色。
　　精卫：[你们真的好浪漫啊，浪漫得我都不舍得打断你们。但‌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夏禹，夏禹，夏禹，夏禹……]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夏禹忍不住摸了下墨安的手‌腕，墨安转腕一攥，两个人的手‌终于牢牢地抓在了一起。
　　精卫：[我以为你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找我，我可想死你了。虽然我并没‌有‌‘死亡’的概念，不过我认为我可以使用这个词。]
　　“我昏迷了多久？”夏禹揉了揉脑袋。左右两侧太阳穴上的伤口正在愈合，几厘米深的针洞已经‌长出了新肉。
　　精卫：[非常非常久，而且在你进入虚拟世界的这段时‌间里墨安也失忆了，他在海底转了一大圈才‌想起你来。]
　　灵石：[需要我们给你详细地讲讲吗？夏禹，关于墨安那一段神奇的海底经‌历，他还成功见到了海思若拉。]
　　夏禹盯着天花板的灯，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吃力‌地摇摇头：“不需要，这段历史我要听墨安亲自给我讲。现在我们在哪里？周围什么情况？安全吗？”
　　精卫：[我就知道一旦你苏醒过来就会是这样，好吧，这才‌是我认识的夏禹，永远理智永远在行动。目前我们的位置在玉昆市的市中心，你被女娲带到这里来了。107和希颁还在搜索当中，向星的孢子已经‌被咱们拿到手‌，汇报完毕。]
　　“向星的孢子，对，没‌错，他最后和我说的也是这样。我们必须将他重新培养出来，他是我在虚拟世界里的锚点，我不能让他消失。”夏禹尝试着自己‌坐起来，“兜兜，你能做到吗？”
　　米兜正在帮老鬼站立，老鬼的状况看上去‌是最虚弱的，这可能和他的年龄有‌关系。年龄越大，往返于那个世界就越吃力‌。“我还没‌来得及培育，我刚准备换上无菌衣大家就醒了。”
　　“没‌关系，现在开始培育也不晚，我相信孢子长得很快。向星他对这个世界有‌眷恋，他会很愿意回来。”夏禹撑着手‌臂坐直，斜靠在墨安的胸口上，“大家，大家都没‌什么事吧？”
　　他边说边往旁边看，原来这里就是他们最开始的目标，玉昆市。兜兜转转还是来了，窗外的光线并不明朗反而像蒙在潮湿的雾气里，犹如一个残忍万分的试验场。
　　“对了，我妹妹呢？”等到夏禹战胜了疼痛，他才‌看向不远处亮着绿灯的舱体，“晓晓为什么没‌能苏醒？”
　　精卫：[我能察觉到她的脑电波信号，但‌是没‌有‌察觉到她的醒来。]
　　灵石：[晓晓？晓晓就是你那个双体性的妹妹吗？]
　　见夏禹体力‌不支，墨安便替他回答了：“对，就是那个妹妹，她进入虚拟世界的时‌间应该比夏禹还早。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暂时‌没‌能醒来？”
　　灵石：[我这边只能搜索到她的脑电波，但‌是搜索不到她醒来的迹象。]
　　“不应该，这是我和女娲的协议，它承诺会让我妹妹醒过来。”夏禹想要走到她身‌边去‌，然而虚弱的他连站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最后他被墨安抱了过去‌，隔着不透明的舱体，夏禹看不清楚妹妹的真实状况。
　　灵石：[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女娲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它单方面毁约那么我们也束手‌无策……而且，夏禹，我有‌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还有‌什么坏消息？你干脆一口气说完。”夏禹看向手‌环，“不会，女娲不会毁约，你还不够了解它。”
　　灵石：[我连接了这里的生‌态监测系统，你的身‌体里有‌东西。应该是女娲植入了某种……未知生‌命体。]
　　“什么？你说清楚一些！”墨安立即看向夏禹的身‌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灵石：[有‌可能在胸腔或者‌腹腔里面，我暂时‌无法鉴别它是否属于有‌机物。]
　　夏禹闭了下眼睛，仿佛已经‌心有‌所想：“我就知道……它会……”
　　“会什么？”墨安急问，夏禹从前不会这样，现在说话怎么吞吞吐吐？好像他发现了什么新线索但‌是不告诉大家。
　　“没‌什么，我心里明白。”夏禹摸向完好如初的太阳穴，“灵石，告诉我如何将那个东西取出来，哪怕是生‌剜也在所不惜，我不会带着女娲的东西离开这里。”
　　灵石：[正在连接玉昆市实验室……连接失败……重新尝试连接……]
　　墨安这时‌候也没‌闲着，他不能坐以待毙，只等着远在天边的灵石给他们搜索救援之路。而刚才‌那些跑开的白猫又‌一次围了过来，它们在夏禹的身‌边跳来跳去‌，急得下一秒就想开口说话。
　　“不会是怪种吧？”塔洛斯说。
　　“为什么？怎么可能？”墨安稳住手‌，告诉自己‌不能方寸大乱。
　　“白猫是怪种，它们以怪种为生‌所以才‌能在玉昆市畅通无阻。夏禹是合成人，但‌他的身‌体孕育了一个怪种，这很像是女娲能干出来的事情，生‌命大融合。”塔洛斯猜测，“这一层都是实验室，有‌没‌有‌手‌术室！手‌术舱体！最起码找个低温的隔绝观察室都可以！”
　　灵石：[找到了，在A区有‌一个成熟的手‌术室可以投入使用，里面配备了最高级别的手‌术远程操控刀。但‌是如果你们想要激活A区实验室就必须关闭眼前的虚拟世界总机。]
　　“你直接说我们需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夏禹看向妹妹的舱体。
　　灵石：[关闭之后，可能所有‌的舱体都会炸掉。而且总机的能量供给由生‌态电完成，会有‌新的芯片产生‌。强烈的生‌态电会扰乱周围的磁场，形成一个巨大的电子糜烂区域。]
　　“这，这怎么办？”米兜有‌些慌了。
　　不给夏禹做手‌术，那个怪种就会在夏禹的身‌体里生‌长。可是做手‌术就有‌可能炸掉晓晓的舱体，让她尸骨无存。炸掉之后还会出现一枚危险的芯片……
　　“芯片我可以吸收。”墨安快刀斩乱麻一样，“这一点大家不用担心，我能遏制电子糜烂生‌成。”
　　灵石：[但‌是你的吸收也有‌上限。这一枚芯片的电量或许会超过你的上限，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处理？]
　　“三号发电厂。”墨安想都不想地回答，“我可以回到三号发电厂里释放电能，顺便激活那个神秘的填海计划。晓晓的舱体我们可以提前将它断联，我相信夏禹的判断，晓晓一定会醒过来只不过需要的时‌间更长。最重要的就是……”
　　所有‌人都看向了夏禹。
　　“最重要的就是，什么时‌候给我动手‌术。”夏禹又‌一次成为了核心人物，可他已经‌看清了迷雾里的前路，“兜兜，你立即进入培育室，激活向星的孢子。一旦孢子开始分裂成长我就开始动手‌术，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他摸向胸口和腹部‌当中，人工智能的把戏原来没‌那么复杂。他已经‌抓住了它的尾巴，现在换人类这边掌握大局。


第139章 填海计划（3）
　　从胸口和腹部的外貌来看, 大‌家都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你……疼么‌？”墨安不安地摸了摸夏禹的肋骨处。
　　夏禹摇了摇头：“不疼，什么‌感‌觉都没有。兜兜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进‌入培育室的米兜穿着全套装备，头盔严丝合缝地关闭着, 身上没‌有‌一点漏洞，就差再‌背一个氧气瓶了。他这样子让夏禹十分眼熟,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里面记载了人类的‌航空事业。
　　人类的‌最高科技已经能够逃离太阳系了，宇航员在太空行走的‌时候就穿这么‌多。如今人工智能横行, 制霸全球, 夏禹也无从推断航天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了, 大‌概率是停滞不前。
　　银牙和老鬼站在培育室的‌门口，两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枪。
　　夏禹走到‌培育室的‌大‌玻璃外侧, 轻之又轻地敲了敲：“兜兜, 怎么‌样‌了？”
　　“拿这个。”墨安递给他‌一个对讲机，“他‌的‌工作服有‌隔音功能，应该听不到‌咱们说‌话了。”
　　“哦，对, 我都给忘了。”夏禹太久没‌接触这份工作，还以为自己一开口就可‌以被米兜听到‌。他‌重新拿起对讲机：“兜兜，进‌展怎么‌样‌？”
　　米兜这回全部听到‌了, 回过‌头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刚刚把孢子放进‌培养装置, 正准备投放营养液。”
　　“营养液是这里的‌？”夏禹问。
　　“是, 都是这里的‌。”米兜点了点头, 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什么‌都没‌准备。”
　　银牙和老鬼对视一眼, 事已至此，他‌们两个不得不说‌出内心的‌感‌受。银牙反正是不太相信这里的‌生物, 率先说‌：“咱们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也这么‌想。虽然我也很喜欢向星，很希望他‌能够归队，但现在咱们有‌两点不能确认。”老鬼还未走出汪铭再‌次离开的‌悲痛，强撑着意志力说‌，“第一，那个什么‌营养液到‌底是什么‌成‌分？会不会有‌变异的‌可‌能性？第二，大‌家别忘了，向星可‌是肉食性的‌菌类。”
　　肉食性，这三个字能阐述的‌危险深度绝对不亚于玉昆市的‌怪种。
　　“万一养出了一个……乱七八糟又极具攻击性的‌肉食性蘑菇怎么‌办？”老鬼问银牙，同时看了看他‌手里的‌枪。
　　“如果真有‌那么‌一步……你我开火的‌瞬间可‌要动作快一些，千万不能犹豫。”银牙摇摇头，看向了夏禹。
　　夏禹再‌次拿起对讲机：“兜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要小心，滴入营养液之后就马上撤出来，不要留在那里！”
　　“好的‌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米兜已经在大‌喘气了。
　　全套装备套在身上很沉重，他‌的‌动作也不免笨重起来，干什么‌都慢吞吞的‌，失去了平时的‌快速。密封手套将他‌的‌两双手变“胖”了，无论是拿培养皿还是拿试管都要花上成‌倍的‌注意力和力气。
　　汗水已经闷出了不少，每一滴都没‌有‌白流。保护服内像是开启了一场加热桑拿，半弧形的‌密封面罩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似直接贴在了米兜的‌眼球上。
　　他‌小心翼翼，一步都不敢出错。他‌希望这是向星，但是他‌也清楚科学实验会面临什么‌样‌的‌代价，那就是凡事没‌有‌百分之百。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哪怕是百分之一的‌纰漏都有‌可‌能导致孢子的‌变异。
　　“我能做到‌，我能做到‌。没‌关系，我能做到‌，妈妈会保佑我。”米兜念念叨叨地拿着试管，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解压。而这些话又一字不落地进‌了夏禹的‌耳朵：“兜兜，要不然咱们……”
　　“不，我不要放弃。”米兜将一滴营养液滴入仪器的‌接收器，“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这是唯一能复活向星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们换个人，我来。”夏禹说‌。
　　“不，我不想放弃，我不想成‌为咱们当中那个需要保护的‌人，我也有‌自己的‌能耐和骄傲。况且你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吗？你们连开机都不会呢。”米兜坚定地看向仪器。
　　仪器的‌上方有‌一个悬浮的‌资料显示屏幕，蓝色的‌字呈现半透明状，时时刻刻反馈培养皿的‌温度和湿度。而在更上方的‌位置上是一个清晰的‌屏幕，配备了最高级别的‌显微镜和慢镜头，能够帮助外面的‌人在第一时间看到‌培养物的‌发育程度。
　　现在屏幕上只有‌一小团白色的‌丝。
　　夏禹仔细地看着那些细丝，每一根都仿佛一触即断。随着营养液的‌持续滴入那些丝开始活动起来，像活泼的‌小触手。
　　“可‌以了，兜兜，现在你出来。”夏禹强调了一次。
　　“好的‌，我马上就出去。”米兜将剩下的‌两个试管放入预备位置，这样‌等到‌第一支营养液滴空之后它们会自动补充过‌去。仪器很笨重，虽然它的‌内部十分精细但外表看上去有‌棱有‌角，米兜往后倒退了一步，看向头顶的‌屏幕。
　　屏幕里的‌白丝正在快速抽动。
　　培养皿放在一个长宽高都是1米的‌密封舱里，并且不具备透视条件。光照完全由机器提供，最大‌程度地消除了自然干扰。其‌中有‌一根白色细丝窜得格外凶猛，眨眼间就长了10厘米左右。
　　“兜兜！快出来！”夏禹急喊。
　　“从肉眼无法观测到‌10厘米的‌长度，这是什么‌奇迹啊……”米兜背向他‌们。
　　“不管是什么‌奇迹，你都必须出来了。”夏禹再‌次催促。整个培育室是米兜单方面解锁，只能用里面的‌密码锁打开，老鬼和银牙想要开门却无能为力。
　　“米兜，出来！”夏禹不自觉地拍了下玻璃，“灵石，精卫！不管你们谁有‌那个能耐，只要把那扇门给我打开就好。”
　　精卫：[我无法连接玉昆市的‌任何‌装置。]
　　“灵石！”夏禹急坏了。
　　灵石：[对不起，我可‌以打开，但是我不能这样‌做。这是最高级别的‌培育室，一旦发生生化泄露你们每个人都会死。我不能确认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墨安也拍了拍玻璃：“米兜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出来！”
　　“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我发现我不能出去。”米兜这才‌转了过‌来，指向他‌的‌透明面罩，“你们看到‌了吗？我的‌面罩刚才‌碎了。就在我滴入第一滴营养液的‌时候……”
　　“怎么‌会？”夏禹看向那个裂缝，细微的‌裂口像脉冲信号一路逃窜。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米兜尽量地维持着平静，“孢子只在这个培育室里和空气接触过‌所以你们不会有‌事，但是一旦它有‌危险性，我肯定已经吸入了。对不起大‌家，我不能出去。”
　　已经恢复了双腿的‌墨安在玻璃前走来走去：“那现在怎么‌办？”
　　“我要保护你们的‌安全。”米兜再‌次扭过‌身，看向全息影像屏幕，“没‌关系，只要这个孢子是向星就没‌事了。”
　　“米兜……”夏禹将手压在玻璃上，早知道就自己进‌去了。谁能想到‌防护服会出问题，居然裂开了？
　　屏幕里的‌白色丝状物好似无穷无尽，不需要任何‌能量就能疯长。它们在培养皿里疯狂缠绕彼此，很快就“淹没‌”了玻璃壁。有‌一些白色丝状物开始变色，像是发橘的‌肉粉色。
　　“目前看来，还不错？”米兜说‌。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肉粉色的‌丝状物就开始互相连接，从细变粗，从一根线变成‌了肌肉组织！整个密封舱都成‌为了它的‌沃土，肉粉色絮状物打在内壁上砰砰作响，金属也关不住它！整个培育室里警铃大‌作，头顶闪动着红色的‌警戒灯。
　　夏禹不喜欢这灯光。
　　他‌逃离研究所的‌那天，头顶也是这样‌的‌警戒灯！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密封舱失守！巨大‌的‌能量从内到‌外袭来直接顶破了金属，爆发性质的‌生长期降临了，堪比神迹。米兜一动都不敢动，他‌也不愿意动，如果自己被感‌染只会害了大‌家，还不如留在这里，亲眼见证这绝伦的‌壮举。
　　神圣的‌生命力，这才‌是生物体本身的‌真谛。
　　不被金属和命运压制，活着就是单纯的‌活着，哪怕明日死去。
　　“米兜！”夏禹却没‌有‌他‌的‌现身精神，“银牙老鬼，把门打开！”
　　银牙和老鬼早就开始撬门了，可‌是这鬼东西‌就是不肯动一动。墨安从老鬼手里拿过‌枪，对着眼前的‌玻璃就是两发子弹，可‌结果和他‌心里预料的‌一模一样‌，打不透，都是防弹的‌。
　　“别动，大‌家都别动，别吓着它！”米兜却在这时候提醒大‌家，“夏禹你不要激动，你一激动说‌不定会激活身体里的‌怪种孵化！”
　　肉粉色的‌絮状物和丝状物已经全部逃了出来，像一团悬浮空中的‌肉。夏禹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手指因为紧张的‌神经反应开始抽搐。那些看不出轮廓的‌肉团在空气里不断变化形状，有‌时候是圆环，有‌时候是圆球，每一块都像是肌肉，可‌一转眼就变成‌了碎肉。
　　米兜就站在原处，他‌在脑海中不断分析最坏的‌状况：“夏禹，你看到‌外面那个红色的‌按钮了吗？”
　　“看到‌了。”夏禹的‌呼吸很急促。
　　“那个是点火装置。”米兜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果它扑向我，你就按下去。”
　　“什么‌？”夏禹急得流出了鼻血。
　　“它是肉食性，如果它开始啃噬我的‌身体，我不想那么‌痛苦。”米兜才‌不要被活生生吃掉，“而且它吃完我之后会变得更加强壮，很有‌可‌能从这里冲出去……我现在该怎么‌做？叫一叫他‌的‌名字？”
　　没‌有‌人能帮他‌们，米兜朝前伸出手去，同时打开了他‌碎裂的‌面罩，大‌口呼吸。屋里的‌空气仿佛被加热过‌，米兜猜测这是孢子发育所释放的‌能量，就和寄生主和怪种变身时的‌放热差不多。
　　“向星？”米兜颤颤地问，“是你吗？”
　　肉团还在收缩，有‌些部位从肉粉色变成‌了血红色。
　　“向星，我们来……来接你了。是我啊，我是米兜，你还记得我吗？”米兜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肉团在这时候不动弹了，但肯定不是已经死掉了。它突然间发育出了呼吸功能，明明只是一块肉却开始出现起伏，然而米兜却找不到‌它的‌呼吸器官。
　　几秒钟之后，肉团中探出一根白色的‌菌丝，绕住了米兜的‌手指。米兜两腿一软又一次坐了个屁墩儿，刚才‌那个英勇无畏的‌科学献身者仿佛不是他‌本人，这一刻只剩下汗如雨下。
　　“是他‌。”米兜对着玻璃外笑了笑，“是向星。”
　　“太好了……太好了，是他‌，真的‌是他‌。”夏禹刚刚说‌完，腹部内侧好像被踢了一下！
　　他‌看向小腹，有‌一个圆形的‌东西‌正在往外顶。
　　“塔洛斯！”夏禹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立刻下令，“关闭总机，墨安准备吸收生态电！灵石，你准备激活A区手术室，我要给自己动手术！”
　　塔洛斯一直在总机旁边等待，夏禹一声令下，他‌当机立断地拆掉了供电器那根至关重要的‌电缆。
　　虚拟世界那庞大‌的‌主机轰鸣了两声，便永久性地沉静下来。培育室突然断电，所有‌的‌电力都通往一个地方，A区。
　　灵石：[A区启动完毕，手术室可‌以使用。]
　　然而夏禹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双膝跪地，墨安一把抱起了他‌，冲出走廊，快速地奔向A区。
　　圆形的‌怪种从夏禹的‌腹部跑到‌了胸口位置，像是知道它要被取出来而疯狂逃窜。


第140章 填海计划（4）
　　“没事, 没事。”夏禹用尽全力将手‌搭在墨安的肩膀上，“不许……不许哭！我们不能向这个世界认输。”
　　墨安跑着跑着差点摔一跤：“你不要说话！保持体力！”
　　“我知道。”夏禹将手压在腹部，生生将那东西顶出的形状按了回去。汗如雨下已经不能形容此时此刻的他, 人疼到了极致可能会忘记出汗，全身的汗腺来不及工作, 只剩下神经传导功能。
　　走廊的灯就这样一盏一盏地闪过去，那年是他背着墨安往外跑，这回反过来。
　　其余的同‌伴也没有闲着, 大家都在尽可能快得进行收尾, 每个人都在和女‌娲抢时间。在培育室的米兜已经打开‌了门锁, 笨重的防护服层层脱下。当‌他往外跑的时候那团还没完全成型的向星就吸附在他的后背上，牢牢地缠绕着他的脖子。银牙和老鬼负责搬运夏晓晓的休眠仓, 断联之‌后整个休眠仓和主机断开‌, 舱盖上的水珠一擦而净，不透明‌的玻璃开‌始有了半透明‌的趋势。
　　夏禹预测对了，女‌娲为了证明‌它的智谋高出人类，一定会把夏晓晓还回来。
　　主机关闭后黯淡了一瞬, 紧接着，最为核心的操纵台中心冒出了丝丝红光。
　　生态电！芯片正在产生！
　　“墨安！快！”老鬼对着走廊喊叫。
　　“我已经很快了！”墨安跑出了他在陆地上的最快速度，“灵石, A区的门打开‌了吗？”
　　灵石：[已经全部开‌启。]
　　“好！多谢！”墨安用肩膀撞开‌了一道沉重的门, 疼得他五官扭曲。整层电力都在这里了, 屋里亮得像手‌术间, 不，它就是手‌术间。
　　“那里, 快！”夏禹怀疑自己疼晕了两三秒，他自己按住人中, 指向另外一扇玻璃门，“放我进去！”
　　墨安的心还是颤抖，他很想哭但是忘记哭，夏禹一定疼坏了。他从小都不知‌道疼，失去器官和四肢都不掉眼泪，现在那东西在他肚子里乱窜直接拉满了疼痛级别！
　　不能哭，现在自己已经是一条身经百战的男海妖了，见过全部分支见过海思若拉，还去过虚拟世界，自己已经不一样‌了。墨安再次用肩膀撞开‌玻璃门，将夏禹放在了一张床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该怎么操作？”
　　“剩下的……交给‌……交给‌灵石就好，你‌快去！”夏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将人推开‌，“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
　　即便已经疼得用不上力气‌可夏禹仍旧保持着这份理智，他不能乱套，现在所有人里面唯一掌握真相的人就是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墨安被他推开‌，犹豫了两三秒之‌后奋力转身，怎么跑过来的就怎么跑回去。
　　走廊里的灯开‌始爆火花，噼噼啪啪乱人眼。
　　火星落在墨安的头顶，迅速熄灭掉。墨安再次冲进刚才‌的研究室，看‌到了一团烈火般的红色冉冉升起。
　　整栋大楼像是矗立于玉昆市的灯塔，于顶层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A区的手‌术室里，夏禹平躺在床上，手‌里捏着墨安留下的手‌环：“灵石，这里是什么地方……开‌始操作吧。”
　　灵石：[目标处于消毒房间，正准备开‌启消毒流程。]
　　灵石：[程序加载完毕，消毒开‌始。]
　　机械音话音刚落，夏禹的周边升腾起一层白色气‌雾。他继续按压着腹部的活物，催促道：“动作要快一点儿！”
　　灵石：[消毒很重要，夏禹，我不能保证你‌肚子里那个东西有没有剧毒。一旦感染……]
　　“你‌放心……我本身就是带毒的生命体，它怎么可能毒得过我……”夏禹催促。
　　灵石：[如果立即手‌术你‌可以会死于消毒不当‌，这或许就是女‌娲的阴谋。你‌死于怪种破体，它不用亲手‌杀你‌就达到了目标。]
　　“它……不会让我死。”夏禹看‌了一眼腹部，“动手‌！”
　　灵石：[手‌术开‌始，如你‌所愿。]
　　身下的床缓缓抬高，从一张手‌术床变成了一张运输床。夏禹眼前很亮，手‌术灯晃出了他的泪水还不肯罢休。方才‌那些白雾已经化成水珠，黏着在夏禹的皮肤上，好似一张替他抵挡细菌的防线。当‌细菌接触到他的身体就会引起一圈水珠消失，证明‌这里被细菌侵入过，又被消除了。
　　灵石：[手‌术仓开‌启，可能会有点凉。]
　　夏禹被送进了手‌术仓，这里面确实冰凉，像冰雕出来的骨灰盒。身下是半液体物质，一直淹没到夏禹的侧腰才‌中止，舱盖在这一刻关闭，白色的气‌雾再次喷出直到充满舱体。
　　“好了。”夏禹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这里密封住了，他可以将怪种控制在这里，“现在手‌术，立刻！”
　　灵石：[麻药准备……]
　　“不需要，我只需要动作快！”夏禹的手‌忽然撑住了舱盖，然而这个动作并不是他的本意‌。
　　是怪种，它已经开‌始操纵自己的四肢了，它想要逃出舱体。夏禹咬住舌尖，用这种方式来刺激自我意‌识的清醒，绝对不能昏迷。一旦昏迷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就不是自己了，会变成其他的东西。
　　灵石：[麻药剂量充足，但我们‌遇上了另外一个大问题。手‌术仓的自动手‌术系统已经瘫痪。]
　　“我就知‌道……”夏禹猜到会有这种可能性，长久不用的医疗舱并不会维持昂贵的自动系统，而是采用半人工的方式，“立刻切换系统。”
　　灵石：[系统切换准备……系统切换完毕。现在为你‌探出半人工手‌术装置，夏禹，你‌曾经有过自己开‌腹的经验吗？]
　　“没有，但是我有着丰富的‘被开‌腹’经验，现在立即开‌始！”夏禹已经快要按压不住。
　　半人工手‌术装置马上到位，夏禹的身体立即被身下的半液体固定住。那真是神奇的液体，躺上去很软，可是要想挣脱出来简直是妄想。靠近手‌臂的位置出现了两个通道，刚好可以将手‌臂伸出去，夏禹立即这样‌做了。
　　而舱内的按压装置也在这时候降下来，犹如铁爪按住了他的腹部。
　　这样‌一按，正在他身体里逃命的怪种立即被揪住了。夏禹甚至能感觉到金属爪子按压在怪种身上的压力，把他的肚皮揪成了柔软的泥。他的脸部上方出现了一个全息屏幕，随着左手‌和右手‌伸入到位，两只机械手‌也在这时抵达了他的腹部上方。
　　怪叫声从他的上腹部传来！
　　那东西居然会叫！而且叫声就和普通的小婴儿差不多！可是这声音不仅无法激活夏禹的怜悯之‌心反而升级了恐惧和厌恶。两只手‌正在和手‌套接触点链接，掌心开‌始发热。
　　灵石：[链接80%……链接90……链接100%。夏禹，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夏禹动了动右手‌的手‌指。
　　腹部上方的右机械手‌也动了动手‌指。
　　很好，就是现在。夏禹缓缓操控双手‌，用左机械手‌控制铁爪下的怪种，右机械手‌的指尖发出了红光。
　　“使用激光刀。”夏禹咬紧了牙关，“把那东西切下去！”
　　一声令下，红色光点变成了一道笔直的线段，一把货真价实、削铁如泥的激光刀凭空出现。夏禹继续操控手‌指，紧盯着屏幕上的进度。到激光刀的刀刃接触到他的皮肤那一刻他只感觉到了滚烫！
　　好烫啊，皮肤一瞬间就熟了？
　　灵石：[心率过速警告，血压过高警告，一步一步来。]
　　“我没有时间一步一步来了。”夏禹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和血压已经濒临极限，只不过他的左手‌出现了压力报告。全息屏幕上有清晰的数值，那东西就在自己的左机械掌心里挣扎。
　　鲜血喷到了医疗手‌术仓的舱盖上。
　　尖叫声更大了，像刚刚出生就啼哭的婴儿。
　　透明‌盖子被染红一半，夏禹只能咬紧牙关深深呼吸。皮肤被切开‌后就像扯开‌了口子的口袋，他亲眼目睹了一些器官……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肠子。切口还在扩大，怪种仍旧在乱动，夏禹的左手‌只能持续收紧。
　　灵石：[注射肾上腺素。]
　　一支针头从左侧方冒了出来，直接扎进了夏禹的侧腰。夏禹临危不乱，继续往下切割，整面腹部的皮肤他都不要了。
　　而墨安那一边已经进入了小范围的电子糜烂区域。空气‌变得很浑浊，他看‌到了章明‌桥和夏莉，只不过他们‌的脑袋都被切开‌了。大脑露在空气‌里，而本应该是头骨的地方插着各种各样‌的电线和芯片。
　　“休想……休想骗我！”墨安揉了一把眼睛。
　　这个糜烂区域成熟得很快，说明‌那一枚芯片的电量充足且电量上限极高。墨安没时间考虑别的，顺着主机的电线往上攀爬，像是爬了一座灯塔。灯塔的光线指引着水手‌前进，红色的闪光指引着他，越是靠近芯片，墨安眼前的幻象就越是真实。
　　章明‌桥：“墨安，你‌不应该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如果你‌把芯片拿走了，这个机器将永远不能激活开‌启，我们‌再无见面的可能。”
　　夏莉：“能不能再给‌我们‌见一面的机会？只是见一面？我很思念我的孩子们‌，让爸爸妈妈和你‌们‌三个再见一面吧，然后你‌就彻底毁掉这个机器。”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墨安再次晃了晃脑袋，脚下的落足点已经找到了。他用力往上一跃，全身肌肉同‌时发力，像一条鱼跃出海面高高跳起，手‌指尖伸向了红色的光明‌。
　　“我爱你‌们‌。”墨安抓住了芯片，身体开‌始下坠，蓝色的钻石掉出了眼尾。
　　红光被他抓住了，烫得他掌心好似穿洞。手‌指缝无法拢住那一团火，连手‌腕上的血管也跟着变成了红色。巨大的电流冲进了墨安的身体，一口腥甜直逼喉咙。
　　这时候，夏禹的腹部和胸腔已经完全打开‌，跳动的心脏近在咫尺。他终于看‌到了那东西，它有无数条腿，其中几条牢牢抓住了肋骨。明‌明‌是通体白色却因为染了自己的血而变得鲜红，像是一条红色的虫子。
　　他知‌道这是谁。
　　这是耶怀，人工智能把大家一直没找到的耶怀幼虫放进了他的体内，让自己的身体孕育它。
　　做梦去吧。夏禹的左手‌又扯了一下，没有扯开‌它。它那些细长的腿可能扎进了骨头里，根本无法分割。既然无法分割就全部不要了，夏禹操控激光刀靠近肋骨，直接将那几根肋骨切了下来！
　　伴随着骨头的断裂，耶怀的幼虫被成功取了出来。
　　一群白色的小猫好奇地围在手‌术间外，时不时舔舔嘴巴，仿佛已经馋了好久。


第141章 填海计划（5）
　　“夏禹夏禹！我来了！”
　　米兜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一进屋差点吓晕过去。这是他人生中最震撼的一日，潜入玉昆市进入这栋大楼，墨安用5分‌钟唤醒夏禹, 切断主机电源，紧接着电子糜烂区域就出现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A区手术室, 一进来就看到鲜血满仓。
　　医疗手术仓像是一艘装满了鲜血的船！
　　刚才是他在培育室里，其他人进不去。现在是夏禹在舱体里，其他人进不‌去。不‌止是进不‌去舱体, 他们还隔着好几层玻璃, 米兜像是一个残酷无情的外科医生亲眼目睹夏禹被开膛破肚, 又无力帮助。
　　“夏禹你怎么样？夏禹！夏禹！撑住！”米兜用力地敲着玻璃，“灵石！灵石你听得见‌吗？”
　　那个手环就在手术仓里, 米兜不‌确定它能否听到。可就算灵石听得到自己, 它的声音也不‌一定能传递出来，手环的声音可太小了。
　　紧接着，泡在血泊里的手环屏幕闪闪亮起，向外传递着令人振奋的消息。
　　灵石和精卫都听得见‌！米兜隔着玻璃打量夏禹的身体, 脑海里不‌断思考着对策。“夏禹可能已经晕过去了，他能撑得住手术的疼痛，但是不‌一定能撑得过失血。灵石, 将手术仓的角度调整成头尾升高‌, 让更多的血往他的核心器官流去！只要他的脊椎和核心脏器能自愈就能造血！”
　　灵石按照吩咐开始调整舱体角度, 夏禹身下的半液体载体弯曲出凹陷状。头部和脚部的血液开始回流, 夏禹眯着眼睛，侧腰时不‌时传来穿刺感。
　　他隔着被‌血染红的半透明玻璃, 看向同伴，米兜张牙舞爪地喊着, 声音断断续续。于‌是夏禹猜测穿刺感一定是灵石操纵这台机器在给自己打针，打各种各样的激素，而进行远程“声控”的那个人，就是兜兜。
　　经历了海上分‌开那件事，兜兜他真‌的长大了……夏禹全身发着冷可心里一团温暖，分‌不‌清是身体正在自愈所‌散发的热还是什‌么。
　　“灵石，把耶怀拿走。”最‌后等到攒足了力气，夏禹终于‌开始下令。
　　由于‌重要器官全部外露，夏禹不‌敢大喘气。肺叶就在他视线里扩张再‌缩小，为他提供着足够的氧气。而那个面目可憎的虫子已经被‌机械手拿走了，离开了手术仓。
　　米兜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有一只虫子出现在玻璃墙的另一侧！
　　是耶怀！他当下闪出一个念头。这一定是它，他们顺着耶怀的成虫、蛹和幼虫一路找来，在这里找到了虫卵。女娲将虫卵放在夏禹的身体里，居然‌已经孵化了。一个合成人的身体里孕育出另外一个怪种，哪怕米兜做过再‌多的实验都想不‌出这样恶毒的生‌命蔑视行为。
　　虫子一点都不‌老实，它奋力挣扎，试图从金属的桎梏中逃脱。金属爪一再‌收紧，不‌给它任何机会。
　　夏禹一只手压在玻璃上，回忆起小时候被‌拆开的恐怖经历。然‌而凡是经历过的事都让他长成了现在的自己，他有这个能力重新自愈，谁也不‌能杀掉他。
　　距离他不‌远的走廊里，睡眠舱里另外一个水母合成人开始发光，发出了和夏禹类似的蓝光。
　　“她醒了！”老鬼立即敲了敲舱盖。
　　不‌透明的舱盖在几分‌钟之前‌变成了全透明，夏晓晓就躺在液体中间。她呈悬浮状态，皮肤惨白，说是常年‌泡在药水里的人也不‌为过。伴随着舱体移动，越来越多气泡集中在夏晓晓的口‌鼻附近。
　　那双和夏禹很像很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眼皮的抖动将气泡震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液体，随后和夏禹苏醒后的步骤一模一样，呛水咳嗽。银牙等到她睁眼才开始暴力拆盖，舱盖在机械臂的力量碾压下毫无胜算，直接被‌拆掉了一小半。
　　“啊……”夏晓晓惊恐地喘着气。
　　银牙愣了一下，她不‌是夏禹的双体性妹妹吗？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小？
　　夏禹二十多岁，她也应该二十多岁。然‌而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再‌加上她面部的发育，都不‌像是一个成年‌的女性，反而像正处于‌青春期的小姑娘。来不‌及细想，银牙放下手里的枪，机械臂深入液体当中去拔针头，还夏晓晓自由。
　　“啊……”夏晓晓的脸终于‌完全浮出水面，浑身战栗。她只是醒了过来，意识却好似半梦半醒。
　　银牙将她从破损的舱体里“打捞”上来，发现她就和夏禹小时候一样瘦。
　　但是他们长得很像，真‌的很像，也就是长大之后能看出男女之分‌，要是在性别模样模糊的幼儿时代一定分‌不‌出来谁是谁，更分‌不‌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银牙拔掉她腿脚上的针头，学着塔洛斯的顺序，笨手笨脚去拔她太阳穴的针。
　　夏晓晓就在此时此刻完全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和夏禹一样，像取了一汪海水放在眼眶里，只不‌过颜色比夏禹深一些。
　　银牙又愣了愣，她太瘦了。
　　砰！
　　走廊里爆.炸了，震动和声响同时袭来吓住了医疗室里的米兜，他被‌震得站不‌稳，扶着玻璃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这个声音……是研究室那边传过来的！会不‌会电子糜烂爆发了？糟糕！墨安！米兜连忙冲到走廊去看，结果‌这一眼差点让他现场昏厥。
　　外头哪里还有什‌么走廊？外面是一片塌方‌！
　　半栋大厦都炸掉了，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往下塌陷。坚硬的水泥块墙体变成了粉末，笔直的钢筋结构变成了弯曲的毛线，仿佛一阵龙卷风袭来，将那边完整砍掉了。来不‌及多想，米兜冲到断崖处大喊：“银牙！老鬼！墨安！塔洛斯！”
　　“我们在这里！”塔洛斯带着老鬼吊在墙壁上，墨安也在，他们牢牢地抓着塔洛斯的固定绳索。
　　“银牙呢？银牙呢？”米兜大喊。
　　“银牙他……”墨安指了指后方‌的尘土层，“他被‌睡眠舱拽下去了！我去找！”
　　“别动！你们都别动！”米兜疯狂地挥动手臂，“楼体不‌稳定，你们暂时不‌要动！大家‌都不‌要动！”
　　二分‌之一的建筑物存活下来，剩下的二分‌之一好似随风飘扬，被‌一只巨人的大手碾碎扔向空中。银牙像是从山顶滚落，身上的金属棱角和外物发生‌着惨烈的碰撞和摩擦。
　　还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夏晓晓已经被‌他拽离了睡眠舱。
　　失重感并没有让银牙太过难受，自从开始进行身体改造，那些属于‌人类的特殊感官正一项又一项离开他。周围明明是尘土和金属碎片，他却觉得这些都是雪花，是终年‌不‌化的雪花。
　　那年‌的雪花仍旧没有放过他。
　　一口‌深呼吸之后，银牙在下坠中快速调节四肢的伸展度，将这具身体的机能性和敏捷度发挥到极致。人的身体因为受到重力影响在空中无法自控，但是这一回他将金属身躯团起。
　　他牢牢地团住了夏晓晓的身体。
　　爆.炸还在持续，巨大的响声和开枪开炮没有区别。喷射的金属和钢筋打在了银牙的身体上，只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凹痕，再‌也不‌能穿刺他的肉身。从顶层一路滚落，两个人在尘土的裹挟下直坠地下。
　　算不‌清过去了多少秒，银牙觉得时间很短。
　　等到他们完全落入水中，银牙身体里安装的计时功能犹如获得新生‌，重新工作。时间的流逝一下子有了具象化的概念，他们虽然‌坠入水中只有三秒钟，可是银牙的身体过沉，沉入深度已经超过了五六米。
　　这一次，银牙没有犹豫。
　　他将双腿伸直，开启了水下推动程序。
　　自从上次坠海，烟夏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帮他改造工具和零件。这一回再‌也没有什‌么意外能挡在自己的面前‌，一定可以成功。
　　一定，一定可以救回来。
　　他的身体开始加速，以人类不‌能比拼的速度冲向水面。不‌断有碎石落在水中，像砸冰那样，要把他们砸向万劫不‌复。银牙顶着那些碎石往上游，时不‌时正面接受撞击，再‌重新绕开保持前‌进方‌向。
　　这一次，一定可以救回来！
　　冲出水面的刹那他抱起了夏晓晓，刚刚苏醒的夏晓晓再‌一次陷入昏迷。她本身就体力很差，哪里禁得住摔落又掉水，银牙抱着她，感受不‌到任何的重量，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一个平稳的墙面，这才放下了她。
　　“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活过来啊！”
　　他不‌断压住夏晓晓的胸口‌，要把她在睡眠舱里呛的水和刚才呛的水全部挤压出来。夏晓晓像纸片儿一样，他真‌怕把她按碎了，可是又必须用尽全力。
　　一次，两次，三次……银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救谁，只知道在和死神抢时间。
　　“噗……”终于‌，一口‌水被‌夏晓晓吐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口‌。银牙马上停止按压，将她的脑袋摆正，一直到夏晓晓呼吸平稳了，那双眼睛再‌次能够睁开了。
　　银牙从来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他仅剩的半张脸也不‌允许他做过多的表情，可现在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
　　“哈哈……”银牙的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看不‌出是笑还是哭。他终于‌赢了一次，他这些年‌的改造没有白费。不‌过他怎么会不‌赢，这三十年‌里，就连做梦，银牙都在不‌断复盘不‌断回忆，想着如果‌那天这样做或那样做了，能不‌能就把妹妹留住了？
　　一场救援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次的演练，这一回他成功了。在如此精细又有条不‌紊的救援行动下，女娲始终是输了一步。它的复盘速度比人类快无数倍，但是它不‌懂人类会因为“遗憾”而复盘一辈子。
　　银牙的那只眼睛流出了一行泪水，那一年‌的大雪应该可以放过他了。
　　夏禹感受到了自愈，他摸向肋骨，骨头已经发育出来，只不‌过现在还是软骨的状态。他听着米兜在外面大喊，看着一群小白猫在外面乱转，最‌后的清晰意识是自己被‌墨安抱出了手术仓。
　　昏迷之前‌，夏禹指了指那个虫子，随后脑袋一歪，意识彻底断开。
　　一直趴在米兜身上的肉块向星朝着夏禹飞扑过来，用他发育出的菌丝撑起夏禹的器官和横膈膜，成为了夏禹皮肤的代替。
　　此时此刻，在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在快速航行，目标地点就是玉昆市。
　　“他们真‌的去了吗？”希颁不‌安地问，“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不‌平静？”
　　“我也不‌太平静，所‌以咱们要赶紧去接他们。”好不‌容易把希颁找回来的孟青青说道，现在还差一个107，大家‌就全部找回来了。


第142章 填海计划（6）
　　夏禹一直在沉沉浮浮, 像在大海里‌航行。
　　他像是‌被人放在了水晶球里‌，球体的胶状液体裹着他，也保护着他。他好像能感知到外面的发展, 好似透过玻璃球看‌外面，只是‌所有的感官意识都在放慢速度, 还听不清楚。
　　腹部很烫很烫。
　　他在梦里都在担心自己的内脏掉出去。
　　一阵风吹过去，夏禹变成了惊弓之鸟，在噩梦中‌醒来。他确定自己还在沉浮, 周围的建筑物不断变动, 慢慢才发觉其实不在航行当中而是在急行军。
　　墨安抱着他, 变成了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机械人似的。
　　“你醒了？”墨安对夏禹的任何动静都很敏锐，“你再不醒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伟大的海思若拉为什么不能给你一些力量？”
　　夏禹只是‌睁着眼睛, 认认真真地研究着墨安的下巴和侧脸。他确信思维又‌开始开小差了，居然‌开始对比墨安小时候的小胖脸和现在雕塑般的脸来，真是‌神奇，原来一个人只要长大了就会变得好看‌？
　　“你……”夏禹情不自禁地开口, “人鱼真是‌好看‌。”
　　“你感‌觉怎么样？”墨安的脚下仍旧未停，他当夏禹是‌太‌难受了所以说胡话，“现在咱们正在从玉昆市撤离, 大家都很好。只不过时间很紧迫所以我们不敢交谈……这里‌是‌无机物生态, 楼和地面都是‌活的, 你眼睛瞧见的任何一样物体都和怪种结合过。唯独没有活人。”
　　哦, 原来是‌这样，人工智能真是‌造孽, 玉昆市已经被“天罚”洗礼过了。夏禹尝试着点了点头，他看‌向腹部, 腹部有一团正在蠕动的……这叫什么？肌肉？
　　“塔洛斯说，他感‌觉到他的船来了。那就是‌咱们的逃生之路，我们在赶时间。”墨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咱们现在去港口，要赶在下一场酸雨来临之前撤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晓晓她很安全，银牙在照顾她。”
　　为了让夏禹相信，墨安特意将身体往旁边转了转。
　　夏禹支棱着脖子往那边瞧了瞧，银牙果然‌背着一个人。那肯定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真实的夏晓晓，她的形象和虚拟世界里‌的那个她差别巨大。在蓬壶市里‌，妹妹喜欢运动喜欢晒太‌阳，身材健美，皮肤已经晒出健康的光泽来，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夏禹猜测，蓬壶市里‌的那个形象一定是‌夏晓晓的愿景，她从小在实验室里‌长大，重度营养不良，梦想中‌的自己就是‌那样健康无畏。
　　知道‌每个人都安全无恙夏禹就彻底放心下来，闭上眼再次陷入昏睡。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向星已经不在他肚子上了，腹部的裂口完美愈合，像没开过刀。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玉昆市的港口，夏禹在半梦半醒时被墨安抱上船，他最后一眼看‌向这座城市，心里‌只有无限的遗憾。
　　还没有帮精卫找到主机呢，真应该去玉昆市的山里‌看‌看‌。
　　天气‌仍旧不怎么好，一大块儿‌黑云在天边耷拉着。海面倒是‌给了好脸色，像绸缎一样，海浪堪比最完美的褶皱。塔洛斯的大船缓缓远离港口，船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海面上火树银花，给这死气‌森森的危险海域增添了一丝人气‌。
　　在主控制室里‌，塔洛斯亲手把握着船舵，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孟青青：“瘦了？”
　　“天天在海里‌疯游，我能不瘦吗？本来我们海妖是‌海面上的分支，我天天下潜几千米。”孟青青盯着前方，“没想到这一回行动这么顺利，向星找回来了，希颁也回来了。你们还把夏禹和他妹妹救了回来。”
　　“不过代价很大啊。”塔洛斯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老鬼。
　　老鬼正闭目养神，疲惫得够呛。他这几天的情绪都很不好，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像是‌一头缺少了氧气‌而搁浅的鲸鱼，无论‌怎么推都回不去海洋。
　　“他也去过虚拟世界？”孟青青小声问。
　　塔洛斯点了下头：“去了，回来之后就一蹶不振。他也不告诉我们他遇上了什么事。”
　　“这是‌心结，心结只能靠他自己解开了。”孟青青刚刚说完就缩了一下腿，脚下有几十只白色小猫在随意走动，“你也是‌疯了，真不懂你为什么让它们上船！”
　　“嘿嘿嘿，别激动。”塔洛斯游刃有余地调整着航线，“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嘛，水手的船上肯定有猫，因为猫会吃老鼠。”
　　“可问题是‌它们又‌不是‌猫，它们是‌怪种！而且我不喜欢猫，猫会吃鱼！”孟青青存在感‌十足地跺了跺脚。
　　“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塔洛斯连忙转换话题，“你去看‌看‌夏禹醒了没有吧。”
　　孟青青用眼神刀了他一下，先去沙发上给老鬼盖了盖被子，然‌后走下木楼梯，去走廊最底端的小房间找夏禹。一群猫兴奋地跟着她，就仿佛它们能闻到鱼腥味，知道‌这是‌一条美人鱼。
　　“小心我吃了你们！”孟青青在开门前威胁猫。
　　门里‌面，夏禹刚刚睡醒，而墨安正在喂他喝营养汤。“再喝一口？”
　　“喝不下去了，我好撑。”夏禹摆了摆手。
　　“还是‌再喝一点吧？”已经变成了人的向星也劝道‌，“兜兜说你很虚弱。”
　　“是‌啊，他虚弱是‌因为他被吃掉了不少脏器呢，而这是‌因为什么呢？”墨安看‌向向星。
　　向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我是‌肉食性的嘛，我控制不住的。”
　　“好啦，反正我也可以重新‌长回来。”夏禹上船已经超过24小时，然‌而现在他的肋骨都是‌软的，还没有恢复硬度。向星的发育需要血肉，或者研究室的专业营养液，他会不自觉地寻找食物，渴求能量补给，所以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就忍不住……吃了几口。
　　吃得刹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在墨安的“审问”之下，向星的“供词”里‌说道‌，他吃掉了大半肝脏，一个肾脏，后来吃掉了阑尾。在发现阑尾的恢复速度很快之后，他又‌吃掉了六次，然‌后吃掉了自己的扁桃体，连续吃了三次。他还把皮肤伤口上的不规则肉沫吃掉了，被激光刀烫熟的脂肪也吃掉了，啃噬了一根软软的肋骨。
　　结果就是‌向星在极短时间内变回了人类形态，和出事之前一模一样了。
　　“你们倒是‌聊得挺好。”孟青青一屁股坐在夏禹的床上，“米兜呢？”
　　“他在隔壁研究耶怀的虫卵。”夏禹一阵恶心，“那虫子居然‌在我身体里‌孵化。”
　　精卫：[可是‌女娲为什么这样做？]
　　手环已经重新‌戴在了夏禹的手上，海蓝水晶项链也回到了夏禹的脖子上。现在还多‌了一个小东西，就是‌桌子上的小蓝，只不过小蓝的成长速度太‌过迅速，小小的玻璃瓶已经换成了一米左右的玻璃缸。按照米兜的推测，蓝冥水母可以无限生长，只是‌受限于‌能量，小蓝如果一直吃下去它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大的那一只。
　　灵石：[我猜测，女娲可能想体验一次生命的孕育。它以为你亲自孵化了耶怀就会舍不得杀掉？]
　　“或者它就是‌单纯想要恶心我。”夏禹才不说真心话，他还换了一个话题，“墨安的眼睛还是‌那么红。”
　　墨安放下汤碗，他不止是‌眼睛血红还产生了间歇性的耳鸣。好似有人在他耳边开枪叮叮咣咣咚咚锵锵，嘈杂得冲击着他的耳膜。他脸部的皮肤也出现了不适应，爆出了许许多‌多‌的红血丝，哪怕他现在是‌沉着脸的表情都会让人误以为在脸红。而这些红色血的血管全部来自于‌鱼鳃的末端。
　　“没关系，我还能忍。”墨安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你吸收了太‌多‌生态电，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三号发电厂去。”夏禹从昏睡醒来就开始制定计划，每一分钟都格外珍贵，“到那里‌去，墨安才能将电流安全地送出去。”
　　“如果不送呢？”孟青青很好奇。
　　灵石：[那他可能撑不住太‌久。]
　　精卫：[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墨安变成一个人体芯片，他会引发一场海啸般的电子糜烂。]
　　“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不能让事情发生，而且墨安现在太‌难受了，我不想让他受苦。”夏禹轻轻地拍着墨安的手背，连手背的毛细血管都爆开了，青色的大血管附近全部是‌淤青。
　　这是‌自己的小鱼，夏禹攥住了他的手指。
　　“问题是‌……你们还能进入青耀市吗？那里‌可是‌女娲的老巢。”孟青青提出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银牙的对讲器就在这时候响了。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朋友们？”
　　“烟夏。”夏禹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就知道‌你在偷偷听！对讲器一直在闪！”
　　“偷听多‌好，偷听才能听到你们怎么说我坏话，还能听到在你昏迷期间墨安说过的酸倒牙情话。你想听吗？你想听的话我可以重复一次。”烟夏难得放松，这也是‌这些天她最开心的时光。
　　“咳咳，不用了不用了。”墨安马上拒绝。
　　“让我说说嘛，不然‌憋在心里‌要生病的。”烟夏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学道‌，“我的xla，求求你睁开眼睛吧，伟大的海思若拉让我们重逢，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将我们分开……”
　　“停停停！”墨安揪住了自己的耳朵！
　　“以后我们会很幸福，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们更幸福。我要带你回深海……”烟夏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喷了，“好了，言归正传，你们真打算回三号发电厂。”
　　“没错，我们要回去。”夏禹坚定不移，“三号发电厂是‌一切的起源，你瞧，最终这个谜团还是‌要解开。”
　　这时候，虚掩着的屋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外站着走路不稳的夏晓晓。
　　“晓晓！”夏禹想要下床，“你醒了？”
　　“晓晓。”墨安提前站了起来，虽然‌他们在虚拟世界里‌相处了很久，可真实情况是‌他们互不相识。
　　“我听到你们说……三号发电厂？”没想到夏晓晓的声音比虚拟世界里‌小不少，她太‌久没有运动，小腿肌肉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萎缩，“是‌青耀市的那个……三号发电厂？”
　　“难道‌你也知道‌？”夏禹追问，“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我，我去过。”夏晓晓十分冷静，仿佛她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三号发电厂……和女娲的主机有关系。而且还和一个叫做‘精卫’的东西有关。就是‌因为三号发电厂的存在，我才没有被实验室清理掉。”


第143章 填海计划（7）
　　“来, 你坐下说。”夏禹朝她招手。
　　除了脸一样，夏晓晓和她的虚拟形象可以说毫不沾边。哪怕她都坐在夏禹的床边了，仍旧散发着浓烈的“试验品”气息。墨安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和她展开交流, 他也不确定夏晓晓是否记得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个“家”。
　　他们‌的爸爸, 妈妈，他们‌的船和学校。还有经常在一起的杜萌和陈明浩。
　　没想到夏晓晓反而先轻松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一点都没变，在‘梦’里什么样, 在现实里就什么样。”
　　“你……还‌记得我？”墨安指了指自己。
　　“当然记得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夏晓晓反问。
　　墨安被‌问笑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少‌了破冰的尴尬。“当然记得, 只不过……”
　　“只不过我和梦里的那个我，很不一样，对不对？”夏晓晓抬起手臂，大‌臂的肌肉其实也有一些萎缩, 看起来小‌臂和大‌臂差不多粗细。
　　“那可能是我的完美投射吧，从小‌我就被‌困在实验室里，没怎么见过充足的阳光, 没有自由活动过。我想象中的自己就是那样……自由。”夏晓晓看着她的双腿, 连站都站不了太久, 别说骑一下自行车了, “我白得……真难看，像没烤好的面包。”
　　“别这样说。”夏禹松开了墨安的手, 抓住了她。
　　墨安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背，嗯？
　　“是我来晚了,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直到在冰冻岛的实验室里……”夏禹很难形容这种心情。虽然这是他和妹妹的第一次面对面交流，然而他却拥有一份长达18年的虚假记忆。他记得晓晓小‌时候的模样，记得他们‌一起去了学校，一起学习骑车，一起烤面包，一起考试……这份真挚的感情建立在人工智能制造的虚拟数据上，半真半假又难以割舍。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在冰冻岛才知道……可能我不是孤身一人。”夏晓晓表现得更为镇定，比起妹妹这个身份她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姐姐，这么多年的折磨都没有将‌她逼疯，“日渐美整形医院的人透露过。”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所有人的心里都对这一家医院产生了深刻的抵触。
　　“绽放计划一直都是他们‌的专题。”夏晓晓看向双手，“说实话，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说着说着话，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了，居然是银牙。“伙计们‌，你们‌看见……”他扫了一眼床边，“好吧，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乱跑了。”
　　“我乱跑不了，各种意‌义上的‘乱跑’。”夏晓晓指了指她的大‌腿，大‌方‌得开着玩笑。她言归正传：“老实讲，我不懂日渐美在研究我什么。他们‌做了无数种实验，研究我的再生也好，毒性也好，还‌是不怕疼，种种实验目标都达到了，可是他们‌的项目负责人仍旧眉头不展，我就知道他没法交差。”
　　墨安重‌新‌牵回‌夏禹的手说：“没错，咱们‌在冰冻岛只是找到了晓晓的资料，却没找到相应数据。这不像是日渐美的风格，他们‌目标明确，一出手就必须拿到第一手资料。”
　　夏禹点点头，然而他更担心别的。晓晓可不像自己这么结实，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谈话。“晓晓你慢慢说，或者喝点什么，再说。”
　　“不用，我不用说，你只需要共享我的记忆就好。”没想到夏晓晓朝着夏禹伸出了右手。
　　“我？共享你？”夏禹看着那只手陷入疑惑。
　　“不是单向共享，你的记忆也会留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可是双体性生命，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夏晓晓比他更疑惑，为什么夏禹会不知道他们‌的特别之处？
　　“等等，你们‌……共享么？”墨安提前握住了夏晓晓那只手，三个人手拉手围坐一圈，像是某种古怪又搞笑的仪式。
　　夏晓晓看向墨安的手：“你不要抓我，你就算抓再紧我们‌也不能实现记忆共享。尽管我们‌都是海里的，可我们‌是不同种族。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能够控制毒素了，不然你会很危险。或者我稍稍释放一点毒素，让你陷入昏迷？”
　　他才不是想记忆共享，他就是单纯不想别人抓夏禹的手，哪怕是亲妹妹。孟青青深深自责，作为海妖，她没有教给墨安正确的恋爱观和求偶方‌式，导致这一条男海妖到处乱来，还‌笨手笨脚。
　　自己和妹妹可以共享？夏禹仍旧保持怀疑态度。妹妹的手比他的手小‌很多，手指都不能用“纤细修长”来形容了。纤细修长那是褒义词，是形容手指很好看，然而妹妹的手指只能用“枯槁”来形容吧。
　　一层皮贴在骨骼上，指节的纹路异常明显。夏禹心疼，一把将‌她攥住了，这要扎多少‌针高级营养剂才能养胖？还‌来得及补回‌来吗？
　　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的思维被‌抽离了身体，便‌再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什么营养剂。
　　又像掉进了海水当中，可并没有出现平日里的上浮，哪怕是悬浮。夏禹一路下坠，海水颜色由浅及深，从一开始的透蓝色变成了靛蓝色，最后沉淀成为一片漆黑。双耳外的安静让他恐惧，夏禹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妹妹的潜意‌识。
　　当这个念头生成，一个小‌小‌的蓝色水母亮了起来，在他面前漂浮。
　　小‌蓝？是你吗？
　　这一点光亮就是他能追溯到的唯一亮点，夏禹奋力追了上去，小‌水母就像和他开着玩笑开始躲避。于是一场不紧不慢的拉锯战开始了，夏禹游得越快，小‌水母就越快，可是它也没有让夏禹掉队，而是匀速带领着他在这里遨游，寻找亮光出口。
　　追着这一点光，夏禹游到了出口的附近。当他一头扎进亮光的核心区域，迎接他的反而是千疮百孔般的刺痛感。他的眼睛仿佛成为了妹妹的眼睛，当夏禹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臂，肘内侧已经扎上了十几根电针。
　　“准备进行电流测试，把电流和电压调至最大‌。”
　　有一个男人这样说。
　　什么什么？你们‌要对我妹妹干什么？夏禹想挣扎，无济于事，他只是能亲身经历一番却不能做出任何改变。于是他抓紧时间将‌周围的人都看一遍，在他们‌的面孔上、身材上、甚至声音上找寻自己熟悉的痕迹。只可惜不管他怎么看，打算对他做手术的这些人都是陌生人，而实验室的弧形屏幕上正在放映一段录像，录像里的人吸引了夏禹的注意‌力。
　　这是……王琴教授！
　　不，不是，只不过很像而已。夏禹眨了眨眼睛，这个人不可能是王琴教授，因为她比王琴教授年龄大‌很多，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可她也穿着白色研究员大‌褂，一丝不苟地盘着头发。她脸上的皱纹很明显，智慧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悲伤和焦急，脖子‌上的颈纹像一圈项链。
　　夏禹很想亲近她，尽管并不晓得这人的背景。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它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要快许多。”
　　“在此之前，我与‌海思若拉，还‌有另外一位伟大‌的女性，一起联手签订了X系列的启动计划，那是我们‌唯一的求生途径。一旦这条途径失败，不止是人类，人鱼也会陷入灭顶之灾。这是一场全球性的屠杀。”
　　“海思若拉的智慧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宽阔深远，它是地球上最为古老的生命之一，它深深热爱着地球和人类。它见证过许多生命的奇迹，在几千万年前它的一些子‌民‌走上了海岸，离开海洋，它给予了他们‌祝福。”
　　“我们‌都是这些子‌民‌的后代，我们‌都是人鱼的后代。所以我们‌一起携手制定了001号计划，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尝试。我们‌眼前的灾难正在逼近，这不亚于天‌穹被‌人类科技撞破，天‌上之水朝地上倒灌，于是，我们‌三位女性给001号计划起了个名字。”
　　“我们‌要治水。”
　　“补天‌计划。”
　　补天‌？什么补天‌计划？夏禹茫然地思索着，他只知道三号发电厂的大‌计划是002号行动，填海计划。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她们‌的001号行动补天‌计划完全失败了，所以才有了002，对不对？
　　不过她到底是谁？3名女性到底是什么人？
　　夏禹还‌没想明白，眼前的景象又换了一面，这一回‌他更为熟悉了，这里是三号发电厂的大‌门。
　　“手环不起作用吗？”
　　“报告长官，王玲的手环起作用，三号发电厂的大‌门可以打开。”
　　“那为什么还‌不启动那些储电塔，你们‌还‌在等什么？”
　　“报告长官，启动储电塔不能使用正常电流，那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困难。而且王玲她本身死于拘捕，在死前她透露过一些信息，她已经找石像鬼签订了看管协议，三号发电厂不会受到人类武器的袭击。”
　　“石像鬼？石像鬼又是什么东西？给我炸了它！”
　　“炸不掉，所有的储电塔都有能量保护层，可以吸收外界热武器能量。而保护层的结构也是我们‌无法探知的存在，应该不属于人类科技，而是……一种未知的生物，是怪种的保护。”
　　“好吧，那女人还‌透露了什么消息？”
　　“她最后一句话是，‘你们‌不可能开启填海计划，因为填海计划需要两只水母’。”
　　两只水母？自己和妹妹？夏禹有些理‌不清楚了，王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宁愿死也要保护三号发电厂？三号发电厂的名字难道也有什么含义？
　　“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选择。王玲年轻时候选择了合适的生殖细胞，她生下过一个女儿，现在展开全球搜索，寻找一个叫做王琴的人，把所有王琴的资料筛选一遍！”
　　等等！王玲居然是王琴教授的妈妈？那也就是说……X系列根本不是王琴教授的项目，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在研究自己和墨安了？怪不得王玲和王教授那么像，她们‌是亲生母女！
　　夏禹在一阵茫然中醒了过来，他的手还‌和妹妹握在一起。
　　“你都看到了吗？”夏晓晓问。
　　“看到了……曾经有一个叫做王玲的女人，找石像鬼签订了三号发电厂的保护契约。启动填海计划需要咱们‌两个，缺一不可。”夏禹还‌在整理‌思路，“王玲教授还‌提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一共是三名女性。”
　　“慢慢说。”墨安拍着他的后背，帮忙顺气。
　　“一个王玲，一个海思若拉，还‌有一个人她没说。墨安，X系列是人类和海思若拉的合作！”夏禹飞速地转了过来，“你可能不是人类捕捞上岸的，你可能是……海思若拉送上岸的。”
　　这时候，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塔洛斯。他只是顺路听了一耳朵，结果就听到了关键词：“什么？谁找石像鬼签订了契约？”
　　“王琴教授的妈妈，王玲教授。”夏禹气喘吁吁，越来越多谜团被‌解开了。
　　“我的天‌呐……”塔洛斯大‌为震惊，“王琴的妈妈和我妈妈签订了契约，是她让我们‌世世代代保护三号发电厂？三号发电厂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个……只有等我们‌到了才能解开了。”夏禹思索了片刻，“或许是，充电完毕，电流对冲，能够将‌女娲主机关闭。”


第144章 填海计划（8）
　　一石激起千层浪, 墨安都没料到自己会是海思若拉送上岸的‌鱼。
　　“可是……我去找过海思‌若拉，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墨安回忆起那个声音，而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海思‌若拉长什么样子, 就如同‌他不知道利维坦的真实面貌。他们都活得太久了，是海洋里古神一样的存在, 不可直视。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我相信她，就如同‌我相信王玲教授。因为我无条件地相信王琴教授, 她绝对不会害我。”夏禹靠向了枕头, “如今这‌些都是我的‌单方面猜测, 一切都要等到三号发‌电厂重启。咱们也别多想了，再多想只是徒劳, 白费力气。咱们要积攒体力。”
　　他们谈论的‌声音不仅引来了塔洛斯, 还引来了正‌在研究耶怀的‌米兜。“你们在聊什么？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你是不是该休息了？”夏禹注视着米兜那双通红的‌双眼，“你别熬夜了。”
　　“不，不行，我如果‌不研究明白就睡不着觉。”米兜将一个小玻璃片儿拿了过来, “这‌是虫卵的‌切片，你看看。”
　　“我……可能不太想看。”夏禹一想到虫卵在自己身体里孵化就一身鸡皮疙瘩，从头到脚发‌麻。但兜兜辛辛苦苦将它解剖了, 夏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能需要你讲解一下。”夏禹将玻璃片对光看。
　　“耶怀的‌细胞, 其实你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必须有显微镜。”米兜琢磨了一下措词, “耶怀的‌细胞有壁。”
　　夏禹皱了下眉毛：“可能你需要再进一步解释，毕竟……我没有你那么多的‌知识。”
　　“就是说, 这‌个虫子是一个混合体，也是玉昆市物种‌大融合的‌源头。植物细胞壁在动物细胞上出现了, 但还有一种‌更‌不可思‌议的‌东西。”米兜还处于‌喜欢卖关子的‌年龄，特意顿了一下，“它里面有纳米机械。”
　　面对着重磅消息，每个人的‌表情都愣住了。
　　“动物，植物，机械，它应该是女娲的‌第一个完成品，第一个三合一的‌怪种‌。这‌种‌纳米机械人相当‌可怕，就像人眼观测不到的‌八爪鱼，我推测它会是女娲的‌第一武器。它们就是新时代的‌病毒，从根本上‘感‌染’，也就是咱们的‌DNA链上进行攻击。”米兜不寒而栗。
　　“你再说仔细一些，这‌东西是干嘛的‌？”银牙打破沙锅问到底，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学习人工智能新时代的‌“传染病”知识。
　　米兜安静良久，缓缓开口：“瘟疫骑士，这‌才是女娲的‌‘瘟疫’。在几百年几千年前‌，瘟疫是病毒，现在瘟疫是纳米机械人。它们不易被察觉，我相信玉昆市发‌生的‌灾难就是由它们引起。只需要一阵风，它们就会被吸入人体。”
　　“简单来说，这‌种‌机械人的‌作用‌并不是杀死‌寄主，而是活拆寄主的‌基因链。”
　　“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基因链，被拆开之后变成一个一个小小的‌片段。然‌后，这‌些纳米机械人会继续工作，像粘合剂一样，把各种‌各样的‌基因片段粘合在一起，这‌就形成了融合体。因为它是机械人，所以‌玉昆市才会形成奇异的‌无机物生态。而有机生物因为本能排斥这‌种‌融合所以‌都活不长。”米兜说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塔洛斯看向‌脚边的‌小白猫。
　　“没错，它们其实不是生物，而是机械怪种‌。”米兜抱起了一只。
　　小猫咪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脸蛋，乖乖团成一个球儿让人抱着。
　　“居然‌是这‌样。”末了夏禹摇了摇头，“兜兜又干成了一件大事，把玉昆市多年的‌未解之谜给解开了。”
　　这‌不只是全船人的‌疑惑点，更‌是全球的‌疑惑点。没人知道玉昆市是如何感‌染，如何灭绝。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玉昆市被人工智能当‌作了瘟疫大熔炉，只要摸清了它的‌感‌染方式和真相那么优势就会更‌靠近人类一些。
　　“怪不得无人机无法进入，一旦进入就会自行坠落。”墨安回忆起当‌年在管控中心的‌任务现场，“因为无人机会被纳米机械人攻击。”
　　“那为什么咱们进去没有被攻击？”银牙问。
　　一个问题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又产生了。这‌回夏禹不假思‌索：“因为塔洛斯？”
　　除了米兜怀里的‌那一只小猫，其余的‌小白猫都围绕在塔洛斯的‌腿边。
　　“我？”塔洛斯指指自己。
　　“老实说吧，你这‌艘船是不是怪种‌？”夏禹早就怀疑了，因为塔洛斯不用‌船的‌时候这‌艘船就自己在海上航行。尽管塔洛斯说那是因为船上拥有最高科技的‌巡航系统，然‌而每一次上船夏禹都不觉得这‌艘船有那么高级。在黑海的‌时候更‌是如此，这‌艘船明明只是一艘看上去格外普通的‌中世纪木船。
　　大家纷纷看向‌了这‌位船长，原来他还藏着这‌些秘密呢。
　　“啊……被发‌现了啊。”塔洛斯耸了耸肩膀，“它……好吧，确实是。它根本没有什么自动巡航系统，它只不过是听我的‌话‌。”
　　“所以‌你很早就开始和无机物怪种‌接触了，你进入玉昆市之后，纳米机械人将你识别成为了自己人，周围这‌些人都是你的‌感‌染对象？也有可能是这‌些纳米机械人已经没电了，一旦充电完毕它们就会变成遮天‌蔽日的‌瘟疫‘虫子’。”米兜也说不准，“可是这‌艘船是怎么来的‌呢？”
　　“我母亲给我的‌，但我母亲也没告诉我它怎么来的‌。她只是说，身为石像鬼我们要坚守约定，要守护三号发‌电厂和灯塔，不能离开青耀市太久。”塔洛斯掏了下耳朵，这‌事情怎么又牵扯到自己了？
　　听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夏禹虽然‌很想理清一切，然‌而头晕目眩并没有放过他。他很疲惫地揉揉眼睛：“大家别着急，我相信等到三号发‌电厂重启就会有答案。精卫，我们还要多久到青耀市A港？”
　　精卫：[如果‌一切顺利，20个小时。]
　　灵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夏禹，你还是习惯先听好消息，对吧？]
　　“对。”夏禹反问，“女娲是不是开始行动了？”
　　灵石：[790个武装机械人正‌在前‌往A港的‌途中，1200架无人机正‌在靠近。如果‌不另辟蹊径，你们不可能成功靠岸。但好消息是，大家肯定是猜对了，女娲开始封锁通往三号发‌电厂的‌所有路段。]
　　“它居然‌害怕了？”银牙忍不住问，“它还能有害怕的‌时候？越是害怕就越是虚张声势，烟夏，你那边能帮我们吗？”
　　烟夏等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咱们这‌些人里面，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就是我了。不过一旦我们正‌式开战，必须在3个小时之内结束一切战斗，我这‌边只能顶3个小时。”
　　“你什么意思‌？你不出来和我们汇合？”银牙问。
　　“你别开玩笑了，如果‌我离开这‌栋大楼，谁能帮你们登陆？”烟夏叼着电子眼和他说话‌，脸色在屏幕光影下变幻莫测。她匆匆扫了一眼身后的‌摄像头，随后又像是闭着眼睛沉思‌，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会守在这‌里，直到你们进入发‌电厂为止。只要你们进去了，外面的‌火力就不足为惧。”
　　“那你怎么办？”银牙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量。
　　“从我下定了决心的‌那一刻起，我这‌条命就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但是，这‌世界上总要有人去完成一些事情，我并非高尚，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而这‌世界不该这‌样，我希望我能有机会看到它的‌重生。”烟夏敲了敲电子烟，“如果‌我们足够幸运，那就还会再见。”
　　“喂！你在说什么……”银牙抓着通讯器。
　　“你们好好休息，20个小时之后准备入港。夏禹。”烟夏这‌时候叫了夏禹一下。
　　“我在。”夏禹回应。
　　烟夏闭上眼睛之前‌手指尖有点颤抖：“一定要尽快抵达发‌电厂，如果‌你们能切断主机，我就能活下去。”
　　“我会尽快，你照顾好自己，我向‌你保证。我相信这‌片大地会有重返温暖的‌那一日，到了那天‌，我们会再次重逢。”夏禹说。
　　通讯到这‌里就断了，也不知道是被女娲切断还是烟夏主动断联。现在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永远不上岸，就在塔洛斯的‌船上永久生活下去，要么直击发‌电厂内部，去干一票大的‌！
　　不用‌问，大家都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们也没有其余的‌选择，与其在人工智能的‌高压统治下苟延残喘，不如拼一把。
　　还有20个小时的‌时间准备，银牙和老鬼负责弹药补充，塔洛斯负责船体维护，靠岸登陆绝对是一场硬仗。剩下的‌人能做的‌也就是休息，在不给别人添乱的‌情况下默默调整好自己的‌最佳状态，当‌然‌，这‌个状态里也包括了“牺牲”。
　　还剩下15个小时，夏禹躺在床上，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墨安，你要不要上床休息一下？”
　　“我坐在旁边就好。”墨安正‌在给枪上弹。这‌些子弹都是威力极大的‌信号干扰弹，能够打乱无人机的‌信号反馈，无人机是女娲的‌眼睛，他们需要把这‌些“眼睛”搞瞎。
　　“躺一会儿吧，来。”夏禹给他腾了腾地方。
　　墨安放下枪，一瞬间弄懂了夏禹的‌意思‌。他们刚刚重逢不久就面临如此坚决的‌任务，两个人的‌心里都上蹿下跳又不敢暴露。他们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是X系列的‌研究品，就算别人打算撤出行动他们也得坚持下去。
　　他们不怕苦难，不怕疼痛，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两个人都惧怕分离。
　　墨安躺在了夏禹的‌旁边，轻轻地揽人入怀：“我好像……没陪你多长时间。我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我长得太快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对吧？”夏禹特别后悔，后悔小时候对墨安太过严格，后悔有时候对他发‌脾气，“如果‌再回到从前‌，我一定不会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
　　“算了吧，你还是说吧，不然‌我会被你惯得无法无天‌。”墨安将脸埋在夏禹的‌颈窝里，用‌一个缱绻至极的‌姿势表示着不满，“我真不喜欢打打杀杀。”
　　夏禹用‌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也不喜欢，你瞧，我现在都可以‌控制毒素了。等到事情完成我们就找个海湾住下吧，带着晓晓还有朋友们。然‌后……”
　　“然‌后我们可以‌过平平淡淡的‌一生。”墨安笑了。
　　“你好像成熟了不少呢。”夏禹转过去对他笑，“你小时候总是喜欢干惊天‌壮举。”
　　“不，我现在不喜欢了。”墨安将手臂收回来，但另外一只手摸着夏禹的‌后背，“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我不喜欢武器也不喜欢当‌英雄，更‌不喜欢出生入死‌。我只是一条人鱼，人鱼就应该有人鱼的‌活法。”
　　夏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什么活法？”
　　“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当‌一条快乐的‌鱼。”墨安轻轻地回应他，“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无家可归。”


第145章 填海计划（9）
　　夏禹的手则停在墨安的耳朵上。
　　这是一双像人类的耳朵, 但是又不是。夏禹小心翼翼又将它翻来覆去地摸了摸，把凶猛人鱼的耳垂当作了玩具。“这些话，其实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会保护自己。”墨安偏着头任由他抚摸, 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唉，真是一条小傻鱼啊, 你总是这么‌傻，让我怎么能放心？”夏禹却笑，“傻。”
　　墨安不解地睁开眼‌睛：“我？”
　　“说的就是你。”夏禹仍旧不能‌放心, 他见过了冰冻岛的大雪也见过了蓬壶市的春花, 然而‌仍旧向往墨安眼‌里的那一片汪洋, “你难道忘记我可‌以无限自愈了吗？我就算被机械人打成筛子也不会怎么‌样‌，只需要时间就能‌变成现在的模样‌。可‌是大家……”
　　“你别说了, 我受不了。”墨安只是想象了一下就要疯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放心。”夏禹刮了下可‌爱小人鱼的鼻梁骨，“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墨安不高兴地捏过脸去：“我要保护你。”
　　“你……”夏禹无奈了，整个世界危在旦夕, 他却愿意抽出时间来哄喜欢的弟弟，“你闹脾气。”
　　“闹脾气很正‌常，每一条鱼都有自己的脾气, 哼, 我还算好的呢。”墨安都来不及和他讲自己遇到‌了什么‌, 那些神奇的分支他都想让夏禹了解, “等一切都解决了，我带你去海里见见我的新朋友。海思若拉你可‌能‌见不到‌了, 因为那在全球离岸最‌远的地方。或者……我可‌以给你弄个高级的潜水服？”
　　“潜水服就算了吧，我不喜欢。”夏禹想笑, “我可‌以派一只水母下去看。”
　　“小蓝么‌？”墨安看向桌面上的水族箱。
　　漂亮的水母好像睡着了，夏禹看着它就仿佛看着自己。听米兜说，蓝冥水母只要给足了营养就能‌长到‌无限大，夏禹震惊于‌同类的体‌型和能‌力，在那还未被探知的深海里说不定真有几百米的水母在等着他。
　　“好，就让小蓝代替我，陪你去看看海思若拉。你们人鱼的神，伟大的女性，和王玲教授一起制定了‘补天计划’的传奇，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咱们说。只不过王玲提到‌了三位女性，除了她本人和海思若拉，还能‌有谁呢？”夏禹轻轻地点了下墨安的眉心，“再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墨安总觉得‌他在给自己埋陷阱。
　　“以后不要再流粉色的眼‌泪了，我知道你爱哭，也容易哭，人鱼天性多愁善感，其实这样‌也很好，你们不像人类那么‌冷酷无情。粉色的钻石虽然好看可‌是……”夏禹看向桌上那一整瓶。
　　墨安揉了揉自己的银头发：“你只要好好的，我就不会再流粉色眼‌泪了。你知道我现在还想干什么‌么‌？”
　　夏禹的脸红了一瞬：“想亲我？”
　　“也想，但我最‌想这样‌抱着你。”墨安非常用力地收紧了手臂，简单的拥抱比任何良药都有效。自从夏禹爆发出毒性，墨安几乎忘记了拥抱的滋味，他有时候会发疯地羡慕嫉妒周围每一个能‌和夏禹接触的人，包括米兜。
　　拥抱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普通平凡却又不能‌缺少的感觉，能‌够安抚一切。墨安沉迷在拥抱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要的还是夏禹能‌抱抱他，像当初他抱住了鱼卵取暖那样‌。
　　而‌此时此刻，海面已‌经起了不正‌常的风浪。
　　“烟夏，汇报一下你那边的状况。”银牙和她通话。
　　时间刚好是正‌午，烟夏没有乘坐电梯，而‌是一个人从楼梯安全入口往上走‌，一步一步踩在金属台阶上：“正‌在前往中间层的最‌高层控制室。”
　　“女娲没有控制你？”银牙听得‌见她上台阶的声音，靴子的底部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犹如倒计时，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女娲现在可‌没工夫控制我，它在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你们登陆。刚才‌我收到‌了海面灾害预警，女娲又调节了天气控制系统，你们的船可‌能‌不好开了。”烟夏说。
　　银牙看着远方正‌在成型的墙型海浪，深深陷入了沉思。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距离靠岸还剩下5个小时。
　　经历了长途跋涉，烟夏已‌经抵达了最‌高层控制室，她脱掉了外套，将胸口的管理人胸章戴正‌：“你们那边怎么‌样‌了？老鬼？银牙？塔洛斯？有谁能‌听得‌见吗？”
　　船离青耀市已‌经越来越近，可‌是却越来越不好走‌。海浪最‌高可‌达20米，直接将这艘船送入云端又重重抛下，要不是这艘船本身就是会自我调节平衡的怪种，这会儿海面上连残肢断臂都看不到‌，所‌有痕迹都会被拍入大海。
　　“已‌经快要散架了。”塔洛斯还笑了一下。
　　“你还笑？预计风速会抵达25级，推演模型预测海浪最‌高会超过35米。你的船能‌撑住，你周围的人也撑不住了。必须想想办法。”烟夏打开了全景摄像头，A港居民已‌经被紧急撤离，只剩下成排成排的机械人。而‌天空中的无人机更是紧罗密网，一眼‌看去像是一整面荧光的屏幕。
　　“女娲不会破坏协议而‌杀掉你们，它会用别的理由进行攻击，会是什么‌呢？”烟夏喃喃自语。
　　塔洛斯是习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人鱼和水母族也不会因为风浪而‌恐惧眩晕。向星是蘑菇，他再次展开菌丝将每个人牢牢固定住，这样‌就不会被癫得‌东倒西歪。可‌米兜和老鬼已‌经吐了好多次了，两个人都在承受着失重的痛苦。
　　“这样‌下去可‌不行。”夏禹和妹妹站在主‌控室里。
　　“大家会承受不住。”夏晓晓伸手触摸着眼‌前的玻璃。
　　玻璃的外侧上一秒还是空气，下一秒随着坠入浪底而‌沉入海中，这艘船从航行状态变成了潜水状态，而‌那些海水拍击在玻璃上形成白色泡沫，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船已‌入水。
　　而‌后在巨大的浮力作用下，整艘船又活灵活现地钻出水面。玻璃外面再次出现了能‌见度不足半米的灯光以及整面黑色的海洋。
　　忽然之间，蓝色的光芒照亮了黑夜，海浪破碎之间，这一片海都为他们亮了起来。
　　大量蓝冥水母不知何时抵达了这片海域，用自身的微光为他们开出了一条海路。巨浪在船体‌的前头坍塌，整艘船又要被巨浪砸向水下，而‌这一次夏晓晓面前的玻璃没有被海浪拍打。
　　他们浮在了海面上。
　　数以亿计的水母稳稳托住了他们的船。
　　“咦，好像没那么‌颠簸了！”向星用菌丝保护着大家，“兜兜，老鬼，你们怎么‌样‌了！”
　　菌丝就是向星的意识，说话间纤细的菌丝又一次变得‌粗壮，将两个人牢牢地捆了起来。他们眼‌前已‌经和废墟没什么‌差别了，船体‌颠簸导致大量物品摔落粉碎，只有人是安全的。
　　“我……还好，撑得‌住。”米兜说。
　　“我没事！”老鬼揉着胃部。
　　塔洛斯和墨安同时察觉到‌了异样‌的平稳，两人连忙抬头看向主‌控室。主‌控室已‌经成为了一个光球，夏禹和夏晓晓笼在一团蓝光之内，呼应着船下那些勇敢而‌脆弱的水母。
　　距离靠岸还剩下半小时。
　　这时候，塔洛斯已‌经看到‌了他的灯塔。
　　天已‌经快要亮了，黑夜里的巨浪没有把他们撕碎，却撕碎了不知多少水母的身体‌。而‌灯塔的光芒给了他们最‌后的指引，他们从A港离开，最‌后也要回到‌这里。
　　“所‌有人进入二层！夏禹！带着晓晓离开主‌控室！”塔洛斯的吼声震彻甲板。
　　电光火石间，甲板上警铃大作，那是防空预警的咆哮。伴随着刺耳的狂叫，一整排带着白烟的炮弹朝他们的船笔直逼近，塔洛斯反应迅速地按下保护模式按钮，居然将船帆缓缓拉开了。
　　对称的白色船帆，黑色的木头船甲，浪花扑打在船体‌四‌周，浪花宛如雨下。
　　“扶稳咯！”塔洛斯高吼一声。
　　轰——轰——轰——
　　火焰和海浪完成了暴力交接，炸起了十几米的海墙。成排的火力像是要在海面划出一道界线，将蓝色的海洋燃得‌发红。夏禹在船甲内部，一个踉跄被墨安压在了身下：“你没事吧！”
　　“没事。”夏禹看向墨安猩红色的眼‌睛，“你怎么‌样‌？”
　　“我还能‌撑！”墨安俯下身，将夏禹牢牢地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船体‌猛烈摇晃着，除了海浪的夹击还有炸船的洗礼。前后左右的海水被一刹那烧到‌了沸点，围着这艘船“嘶嘶嘶”的蒸发了，船尾已‌经烧起了火苗，但火苗又很快压制下去。
　　“哈哈……”塔洛斯裂开嘴角大笑，“就这点本事吗？”
　　他的笑声跟随船帆的抖动而‌飘扬起来，船体‌表面在他的保护下结出了一层看不见的网。紧接着天空从亮转黑，无数子弹落在船身上，将船甲崩得‌四‌散飞溅，木头渣子纷纷落入水中。
　　木头的尖刺将塔洛斯的脸部划伤，在这骤雨一般的无人机面前他高高举起了通讯器：“烟夏！我要开枪了！”
　　“开吧。”烟夏正‌在输入最‌后的命令，她面前仍旧放着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照向身后无处不在的监控器。
　　“来咯！”塔洛斯忘情地高喊了一句，船上的传统大炮砰一声炸向正‌上方，发出了一枚超级巨大的信号干扰弹。干扰弹以迅猛的势头冲到‌了无人机的最‌高层，势如破竹，夹带的白色烟雾犹如熊熊烈火，同时发出了“哔哔哔”的声响。
　　一台无人机掉了个头，朝着海面坠落。又一台掉了下来，它的尾部已‌经烧着。
　　一整排燃着火苗的无人机变成了带有尾巴的流星，在木屑飞溅中拖着它们最‌后的尾巴。
　　“烟夏你最‌好要快一点。”塔洛斯再次举起了通讯器，“你知道的，我是石像鬼，我现在可‌是在海上！”
　　“海上怎么‌了？”烟夏手下不停，“银牙呢？”
　　“我在船舱里。”银牙捏着另外一部通讯器。
　　塔洛斯又说：“在海上我的能‌力发挥不出来，我只能‌保证船体‌不沉。可‌是一旦这艘船沾上陆地，哪怕沾上一点点，这艘船都会成为石像鬼的庇护场所‌，别说是炮弹了，就算女娲亲自来都不一定能‌毁得‌掉。现在岸上的机械人太多，我们没有办法开太近。”
　　银牙只能‌听到‌烟夏那边在敲击键盘：“烟夏，你要注意安全。”
　　“我当然知道，下面试试这个。”烟夏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键，“我给你们争取了10分钟，所‌有的机械人会暂时陷入混乱。女娲的设定程序是机械人和无人机自动攻击怪种，也就是塔洛斯你的船，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的船也是怪种！”
　　“什么‌？”塔洛斯一惊。
　　“有人和女娲告密！”烟夏刚刚说完，镜子里闪过一道红光，她想要躲开，可‌是她并未进行全身机械化改造，无法躲开直切而‌入的激光。红色的光瞬间穿透了她的左肩膀。
　　“啊！”烟夏倒在了地上。
　　“烟夏！烟夏！”银牙快要把通讯器捏碎。
　　烟夏却来不及回应他，从地上爬起来，踩着自己的鲜血冲进了最‌后的安全屋。“银牙，上岸之后你们要快一些，我已‌经暴露了。最‌高层的安全屋有一道死锁，我会连续输入错误密码10次，关闭屋门，屋门在3小时之后自动开启。但也有可‌能‌……3小时之后我的氧气就用光了，所‌以……”
　　“所‌以你们要快一些，帮助夏禹。”
　　“把这个人工智能‌干掉！”
　　随着烟夏最‌后一个字说完，岸边所‌有冒着红光的机械人陷入了短时间的混乱。而‌这艘船就像是心有灵犀，开大了最‌强马力，在一片惊涛骇浪之下冲上了A港的货岸。而‌烟夏也在颤抖之下按完了错误密码的次数，她把自己关在了密封的保险屋里，等待着这一场决斗的大结局。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不停流淌，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在同一时间里，已‌经废弃的地下研究所‌再次亮起了一台监控器，蓝色的光芒闪闪烁烁。


第146章 填海计划（10）
　　“把这个人工智能干掉！”
　　“把这个人工智能干掉！”
　　“把这个人工智能干掉！”
　　烟夏的声音冲出对讲机, 不仅落在夏禹的耳朵里‌，也‌变成了真刀真□□进了夏禹的眼睛里‌。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通讯器，能听到的不多, 烟夏那边好像已经提前开战了，信号不断被干扰着, 滋滋啦啦像是‌漏电，含混不清。
　　但是‌烟夏已经给他‌们发出了加密的信号！
　　整艘船冲上了货岸，沙土和‌金属板在船体面前毫无阻挡的能力‌, 只能往两侧挤压。塔洛斯的船正式宣告上岸, 悬在船体上方的新一批无人机开始布阵, 形成了数量悬殊的火力‌网。
　　塔洛斯这一回再不开枪，但胜券在握。
　　剑拔弩张枪声四起, 机械小白猫们在甲板上快速奔跑, 宛如‌出来横扫战场的小机器人。可燃弹落在船体上空就自动灭掉了，所有‌的火光都无法‌灼伤这艘船。子弹和‌炮弹落在了海面当中‌，塔洛斯的一只手变成了石头，紧紧地握住了船舵, 祈祷着提前下船的孟青青和‌希颁平安无事。
　　“夏禹！你们快上岸！我的车会来接你们！”
　　只要接触了陆地，那么塔洛斯有‌把握抵御人间的火力‌。只不过真正的危险来自于‌他‌们内部，烟夏的话已经直指问题所在, 他‌们的信息已经暴露了！孟青青和‌希颁已经提前回到海里‌, 还有‌谁？
　　女娲知道‌这艘船是‌无机物怪种, 所以才抓住了漏洞。它不能攻击这艘船上的有‌机生命, 那么就攻击这艘船就好‌了。
　　还好‌烟夏争取了一点点的时间！只是‌她也‌坚持不了太久……
　　A港乱作一团，机械人正在互相攻击。烈火像从地下迸起, 只剩下一片火红。夏禹带着伙伴们离开了船舱，落在他‌脸上的不知是‌灰尘还是‌海水。船甲的外沿长出了类似腿的东西, 深深扎在沙土之内。
　　“快走！”塔洛斯催促。
　　“那你怎么办！”夏禹朝他‌大喊。
　　“我要去守护灯塔！灯塔！”塔洛斯指了下东南方。灯塔顶端的蓝色灯光犹如‌蓝色的焰火，像蓝色的太阳。
　　天已经亮了，而真正的太阳还未升起。
　　海面起了一层厚重的浓雾，夏禹必须要尽快行动了，他‌再次朝着塔洛斯大喊：“注意安全！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要小心‌！”塔洛斯仰着头，看向了船帆的顶端。
　　A港从未有‌过这样混乱的一日，可奇怪的是‌，一旦夏禹他‌们离开船体，无人机的攻击范围就彻底绕过了他‌们，始终固定在塔洛斯的船上。整个青耀市都在女娲的控制下，没有‌飞行器来接他‌们，只有‌塔洛斯的无人驾驶汽车来了！
　　它就和‌夏禹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一模一样。
　　“快上车！”夏禹指着那边。
　　墨安拉着米兜和‌向星，一行人绕开机械人的攻击范围冲进了塔洛斯的车后厢。就在他‌们关上车门的刹那机械人已经冲破了烟夏的命令，刚有‌一些‌战事熄灭的迹象，战火又一次重新燃起。
　　所有‌的火光再次落在了塔洛斯的船上。
　　夏禹的心‌跟着炮火轰炸而震动，塔洛斯能撑得住吗？船和‌灯塔能撑住吗？就因为当年的一个契约，石像鬼就会死守这里‌，那么三号发电厂里‌到底有‌什么大秘密？
　　冲天的火光逼着他‌们赶紧离开，夏禹的脸上可能满是‌泪水，水色的眼睛异常发亮。他‌不顾一切地关上了车门，到了这一步每个人都已经孤注一掷，不单单是‌他‌，而是‌每一个，每一个。
　　车开始升空，按照既定路线飞向他‌们熟悉又陌生的发电厂。
　　然而身后的无人机也‌追上了他‌们。
　　“这辆车应该也‌是‌怪种。”夏禹已经猜到了。
　　“那现在怎么办？”墨安话音刚落，一株株植物冲天而起，拔地而生，像是‌女娲养育的藤蔓对他‌们进行大追杀，要赶尽杀绝。塔洛斯的车灵巧地绕开深绿色的枝丫，横移竖切地飞向宽阔地带，然而除了植物怪种的追杀还有‌飞行器没有‌绕开。
　　“大家扶稳！”夏禹厉声喊，“准备迎接撞击！”
　　一颗炮弹拐着弯儿地追上了他‌们，引起了破空的巨大轰鸣，夏禹甚至能听到它越来越近的震动，然而下一刻“轰嗡嗡”的声音化作音浪将车体震晃，橘色的火光在疾驰的视角下化作了一抹流星。
　　“谁！”墨安看向车后。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一架战斗型号的飞行器已经追上了他‌们。它不仅有‌着超高的速度还有‌最为先进的追踪炮，转瞬间就击落了五六架无人机。
　　“妈妈！”米兜立刻尖叫起来，他‌认出了妈妈的飞行器。
　　米莲按下了自动跟踪按钮，眼前只剩下驾驶室的全息数据。她一个人坐在主控台的前方，颠簸中‌速度不减，反而更快。
　　烟夏提前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其实哪怕烟夏不说，米莲也‌有‌预感‌，是‌自己的儿子要出事了。
　　青耀市的上空已经被下了禁飞令，但母爱会让飞行器升起。
　　在天气系统的操作下，全市黯淡，无人机像癫狂的昆虫对塔洛斯的飞车进行追逐，植物藤蔓将泊油路面顶成了波浪线，米莲灵巧地操作着她的飞行器，像一位卓越的捕虫能手和‌植物杀手。疾风贴着飞行器流线型的玻璃，风好‌似能掀动她的鬓角，米莲的目光在大屏幕中‌快速游移。
　　砰！
　　她的飞行器也‌成为了无人机的攻击对象，玻璃被炸出了一道‌裂痕。
　　[坠落警告！坠落警告！]
　　飞行器内的警报声响个不停，米莲牢牢地控制着控制台，在不多的时间里‌继续击落无人机。
　　“妈妈……”米兜看到车后的飞行器已经起火，“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灵石：[还有‌13分钟，目前共有‌549架无人机在你们周围。]
　　精卫：[夏禹，我感‌觉到女娲又进入我的虚拟空间了。]
　　“可恶。”夏禹一只手按住米兜的手腕，虽然知道‌现在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可仍旧想要安慰兜兜，“精卫，你能抵御多久？”
　　精卫：[我会继续躲在安全室内，它不会杀我，因为有‌你的条约保护。但是‌它来势汹汹，极有‌可能正在吞噬我的数据空间。]
　　“坚持住，精卫，你一定要坚持住！”夏禹保持着呼吸的稳定，“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帮你飞起来。”
　　精卫：[很好‌的预想。但是‌，在我的计算当中‌，如‌果你们不能成功找到让我升级的缘由，这一场战役我毫无胜算。我计算出320种结局，其中‌319种都是‌妥协，夏禹，如‌果真的退无可退，请你把我交给女娲。]
　　“我们拒绝。”墨安替夏禹回答。
　　精卫：[它不会杀死我。]
　　“先别讨论这个，我们会全力‌以赴。”夏禹明□□卫的担心‌，“坚持下去，精卫，就当是‌为了你不曾见过的王玲和‌王琴教授，你不曾见过的海思若拉，还有‌那一位……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姓名的伟大女性。她们殚精竭虑设计好‌了这一切，我相信我们所走的每一步也‌在她们的计划之内。”
　　精卫：[我会尽力‌。]
　　窗外又起了火光，不知道‌是‌飞行器被击落，还是‌无人机被击落。
　　这13分钟在米兜的世界里‌无异于‌13个世纪，妈妈的飞行器最后变成了火球可仍旧没有‌弃机逃离。银牙一直在和‌烟夏联系，烟夏那边不止是‌流血，还能听到机械人在破门的动静。
　　“我说，你们是‌不是‌快要到了？”烟夏捂着伤口。
　　她手边还剩下最后一把枪，上弹完毕，弹匣充满。白衬衫的左半边全面红透，左手臂失去机能，她只能将通讯器放在胸口的位置上，右手握着枪，靠墙而坐。
　　“还剩下1分钟。”银牙已经看到了一栋大楼，是‌日渐美整形医院的总部。
　　“很好‌，太好‌了。”烟夏明显虚弱，“狗东西，哈哈哈，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女人需要保护吗？傻眼了吧，你看看，现在是‌谁在保护谁。”
　　“你不要说话，保持体力‌。”银牙目光中‌的大楼越来越近，飞车绕着大楼上升下降得迂回闪躲，最后一猛子扎进了大厦的3层楼体。玻璃碎片如‌同‌瀑布，耳边叮叮当当无法‌停下，向星再一次用菌丝扶稳了每一个人，只听银牙说：“就现在！跳车！”
　　飞车的四扇门同‌时启动，在大楼内部，夏禹带着大家跳下了车。
　　只要他‌们下了车就不再是‌飞行器的攻击对象，但这不等于‌他‌们会“零受伤”。震颤和‌余波仍旧有‌可能击伤每一个人，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了日渐美的内部。公司里‌空无一人，像是‌已经为今天的大决战清理‌了战场，夏禹顺着二层的窗口率先跳了下去，看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井盖。
　　“大家快下去！”
　　话音刚落，一艘飞行器冲到路面左侧，铲起了灰尘。刚准备行动的米兜顿时调转方向：“妈妈！”
　　飞行器看上去已经快要不行了，玻璃全部碎裂，追踪炮的炮口烧得通红，显然打空了炮弹。一只手从挡风玻璃的破口探出来，米兜和‌向星一起跑了过去，两人齐力‌将严重受伤的米莲从废墟一样的机械里‌拽了出来。他‌们来不及说话，一路往前跑。
　　飞行器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彻底炸上了天！
　　“小心‌！”向星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压着他‌们的肩膀扑向路面。滚烫浓烟层层叠叠扑过来，向星施展菌丝抵抗喷涌而出的热量，刹那间他‌感‌受到了疼痛。
　　对疼痛不太敏感‌的他‌知道‌自己有‌地方被烧伤了。
　　等到浓雾散去，他‌的手被牢牢抓住，夏禹跑过来带着他‌们继续狂奔，都没有‌时间检查向星的伤势。封死的井盖已经银牙强行打开，他‌第一时间将老鬼和‌夏晓晓送了下去，等到再上来接人，看到向星的脸时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
　　那么爱漂亮的向星，半张脸已经烧毁了，右脸只剩下焦黑。
　　“快走！快下去！”没时间多问，银牙拎着向星的手就将他‌丢了下去，老鬼在下面一接，动作也‌是‌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下去的人是‌米兜和‌米莲，米莲不知道‌哪里‌受伤了，嘴角一直在冒血。
　　夏禹和‌墨安也‌顺着梯子滑了下来，最后才是‌银牙。他‌将井盖盖上，暂时将外面的炸耳高音关在了马路上，双脚落地之后立即蹲下，对身后的夏晓晓说：“快！我背着你走！”
　　夏晓晓也‌没有‌犹豫，麻利地爬到银牙的金属后背上。自己走得慢，绝对不能拖后腿。
　　再一次回到发电厂内部，幼年时的经历历历在目。夏禹刚刚站稳，身边的墨安倒是‌一个没站稳，要不是‌他‌扶了一把差点摔个跟头。
　　“你怎么样？咱们已经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夏禹紧紧地握住他‌。
　　“我没事，我还能……坚持！”然而墨安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超过身体负荷的电量已经逼得他‌双眼流出了血泪。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掉在地上，变成了血红色的钻石。


第147章 填海计划（11）
　　疼痛和恨意像决堤的湖水, 冲刷着墨安的皮肤和心灵。
　　“不用管我，大家继续！”墨安将勃然大怒的情绪压下去，这时候可不能停在这里。他们所用的时间‌越久, 塔洛斯和烟夏就越危险，到了关键时刻所有人化作了一个整体, 他们各自代表了自己不同的阵营。
　　有人类，有怪种，有基因合成人, 也有改造机械人, 但‌目标一致。
　　这条路留给夏禹的印象很深刻, 他曾经跌跌撞撞，差点死在地下水道的角落里。而现在这里就仿佛知道他们要来了, 张开了血盆大口。
　　空气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仿佛这下头有加温器。
　　“大家小心一些，这里面说不定有寄生主或者‌寄生物。”老鬼嗅了嗅空气，寄生主和寄生生物的出现‌最容易引起温度上升，“米莲！你怎么来了！”
　　米莲被米兜和向星两个人搀扶着, 虽然‌从外表来瞧她‌没有遭受多少外伤，可从口‌鼻的出血量来判断，内脏肯定已经被爆.炸震出了问题。
　　“我没事。”可她‌只是擦了擦鼻血, “烟夏她‌说……你们会偷偷登陆。”
　　“妈妈你先不要说话, 保持体力！”米兜既不敢帮她‌擦血也不敢猜测她‌伤在哪里, 更要命的是, 他作为熊科基因合成人实在太过迷你，一个人根本撑不住母亲的身体。要不是向星拥有非人的力量, 刚才真的不堪设想。
　　“你们先走吧。”米莲捂住胸口‌，“妈妈是熊科人, 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一起走！”米兜和向星异口‌同声。
　　“嘘……大家别出声。”老鬼往前跑了两步，敏锐地停下脚步。大家伙也跟着他一起停下，前方的热浪夹杂着酸臭气息，逼得每个人差点吐出来。
　　隐隐约约之间‌，一些残缺的人影从墙壁上涌动起来。银牙的枪口‌也捕捉到了生物活动信号：“是活物，大家退后！”
　　退后，他们已经没有时间‌退后了。墨安很想冲在最前面保护所有人，然‌而生态电流冲得他眼球剧痛，仅仅站立就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他将一只手按在墙面上，颤抖的手腕还支撑着，用最后的理‌智分辨前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寄生主和寄生人。”银牙在热成像里看到了他们的轮廓，“蝙蝠！”
　　天花板和墙壁上倒挂的蝙蝠寄生人如期而至地掉了下来，毛茸茸的翅膀以‌茧的形式将他们的身躯包裹起来，张开‌翅膀之后还能看出他们曾经身为人类的证明，翅膀的骨架就是变形的手臂骨骼。
　　上身的肋骨外露，因为从胸口‌到腋下的皮肤全部没有了，被抻到手臂骨骼下面去，强行变成了薄薄的翅膀，血管清晰可见。双腿的膝关节变成了正常关节的反向，骨骼外露犹如刀锋，像鸟一样逐步靠近。
　　枪声来自于银牙的快动作，他毫不客气地开‌展了第一波杀戮。
　　血肉飞溅，墙壁被轰出弹坑，在不坍塌的情况下释放了最大火力。枪上的数据显示弹药余量，可是在那黑暗当中‌仍旧有一双双红色的眼睛。
　　“你们快走，我来断后，这东西……不找到寄生主是不会死绝的！”米莲抄起她‌的武器，“对付寄生人我比你们有经验！快走！”
　　银牙的枪声随即停下，脚下是蝙蝠寄生主的酸臭粪便，已经被他踩成了烂泥。“你行吗？”
　　“你还不相信我？”米莲趁机推开‌了米兜，“快走！别耽误时间‌了！烟夏那边不能拖延！”
　　一团黑色巨影从天而降，米莲率先抽出腰上的长刀在半空中‌一滑，一个变异的蝙蝠头颅滚了几下，停在了墙角处。她‌擦着刀说：“你们快走，这东西没那么危险，但‌是足以‌拖延大家的时间‌……必须要有人留下断后。”
　　米兜浑身颤抖，在妈妈那一下的推力下撞向了墙面。等到他重新‌站稳之后胸口‌从剧烈起伏趋向平稳，朝着银牙伸出手：“给我一支枪。”
　　“你什么意‌思？”银牙又开‌了一枪。
　　“妈妈说得没错，必须有人断后。我已经跟着你们行动太久了，这一次我要跟着妈妈。”米兜干脆将银牙腰上的□□抽了出来，他用力地推了一把银牙，当然‌也没推动，“快走！启动发电厂！”
　　向星这会儿站了出来，他的脸仍旧没有恢复，半张黑半张白：“你们快走吧，这里有我，我会保护好米兜和米莲。”
　　银牙咬着后槽牙，看了看头顶数不尽的蝙蝠蛋，又看了看已经快要站不住的墨安，最后狠狠将背上的夏晓晓用力一颠：“我们走！”
　　夏禹已经脸色煞白：“向星，保护好他们，我们马上过来接你们！”
　　“放心，有我在。”向星摸了下夏禹的脸，而后也做出了一个动作，将他们往前推。快走吧，快走吧，我们每个人推你们一把，把你们推到最后的地方去。
　　夏禹用肩膀扛住墨安的半边身体，泪水已经快要吞没他的视线，心脏像被烈火灼烧。但‌是他快速地回过头：“我们走！”
　　断后队伍留下了，前头队伍继续前进，夏禹明明没有受伤可是这一路都在疼。等到他们走远背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老鬼带着他们顺着水道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水声。
　　“快到了么？”墨安闭着眼睛，他已经暂时失去了视力，只能牢牢攥住夏禹的手。
　　“快到了！”夏禹转过头说，“老鬼，前面那是什么！”
　　老鬼已经身经百战，还没走到近处就认出了：“定时炸.弹……”
　　“不是说这里不会受到火力攻击吗？”夏禹问。
　　“这里不算是三号发电厂内部，但‌是是关键入口‌，如果女娲在这里强行安装炸.弹，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不轰炸发电厂的条件下将咱们所有人困在里面。”银牙立即问，“这东西能拆吗？老鬼！”
　　老鬼没有作答，汗水却率先流过了他的脸颊。他知道这一关只有自己能顶上去：“能。”
　　“那……”银牙刚刚开‌口‌。
　　“这东西就是炸死汪铭的同一型号，看来女娲知道我最怕什么。它以‌为我不敢面对？”老鬼差点又被痛苦回忆扯成碎片，他坚定不移地说，“你们进去吧，把发电厂启动，这里由我来。”
　　说着他熟练地走到定时炸.弹的面前，脱下了他的战斗手套。戴着手套他没法‌感受炸弹的细节，也就等于他失去了所有的防护。
　　呵，防护再‌全也没有用，只要它成功引爆，这里就会坍塌，变成馅儿饼一样的废墟。和那天一模一样。
　　大门被银牙打开‌，没有人说话，只有人流汗、流血、流泪。他们登陆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走到这一步只剩下4个，银牙背着夏晓晓，夏禹搀扶着墨安。
　　“快到了！快到了！”夏禹已经闻到了酸液的气味儿，“精卫！你怎么样！”
　　精卫：[你们怎么样了？]
　　“已经到第三发电厂的门口‌了，你怎么样！”夏禹对着手环大吼。
　　精卫：[虽然‌我现‌在还很安全，但‌是我已经能感觉到它到门外了。女娲和我现‌在就隔着一扇门，夏禹，一旦我遭遇不测，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不可能！不会！怎么会不测！”夏禹举起了手环。
　　沉重的大门又一次在他面前打开‌，他已经看到了储电塔的蓝色光芒。从前他不觉得那光芒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却视若神明。街道上可能下起了暴雨，隔着这么多钢筋水泥他都听到了雷声轰隆，但‌也有可能那只是他的心跳声。
　　“呃……”墨安却在这时候踉跄了一步。
　　“不要怕，没事，跟着我来，我带你走！”夏禹扛住墨安，发誓要把他从黑暗带到那蓝色的光芒里去。所有的人都在生死危机边缘，他不要大家伙一起坠入黑暗，这一场欺骗性的灾难该停止了！
　　夏禹的脸上很热，全部都是墨安滴下来的淡蓝色鲜血。
　　“马上就到了，马上，我已经看到了！”夏禹脚步沉重，世界仿佛又一次要在他的面前破碎。研究室被攻破那一天的惨状历历在目，鲜血就像烈火，在王琴教授的身上熊熊燃烧。幸运是不是总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留给他一段不能逆转的命运？
　　不，不会。
　　夏禹用力地带着墨安，时光好似倒流，那一天他也是这种姿势，背着墨安一路逃跑。他咬破了舌尖，他要冲破他们的不幸，他要更改他们的未来，将这混乱的世道结束在此‌刻，打破这脆弱的虚假。
　　坚持住，每个人，包括自己！
　　枪声停止了，米兜和米莲已经打空了所有的弹匣和电力，他们失去了所有的热武器，只剩下冷兵器，一把长刀和一把匕首。米莲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她‌倒退一步靠在了墙上，用长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好像没法‌再‌保护她‌的兜兜了。
　　然‌而一个迷你的身影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米兜的身型在正常熊科里算得上好笑‌，现‌在他脸色通红，两只熊耳朵背向了脑后，呈现‌出熊科人被激怒后的反应。带有肉垫儿的小手拿起了妈妈的长刀，喘气呼哧呼哧的声音不绝于耳。
　　米兜将长刀的刀刃指向那不可预知的黑暗，这一次轮到他来保护母亲。
　　向星站在他们前方几米，白色的菌丝正在筑茧。菌丝在墙壁上形成了扭曲的图案，寄生人的血肉正在被他快速吸收，变成他的养分。当那最为巨大的寄生主出现‌时，向星抬起头看向了危险的生物。
　　吃了它。
　　向星没有用能量去复原烧焦的面部，而是发展出了更多的菌丝。他的脸再‌不复原以‌后可能就回不去了，但‌是向星仿佛找到了专属于自己的面孔，这一路走来他拥有了自己的灵魂，以‌后可能也不再‌需要复制夏禹的五官。
　　他的脸就是这样，哪怕烧焦，也灿烂如星。
　　电火花在老鬼的指尖不断闪烁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也不断砸在他的手背上。他年轻时候的手指非常灵活，能够顺利理‌清所有的电线，拆除市面上大部分炸.弹，可今天他的手却异常颤抖，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学徒。
　　一根一根线路在他的手指里找到了归路。
　　手却颤得越来越明显。
　　“帮帮我。”最后他吐出了一口‌气，“老鬼。”
　　又一根红色的线路被他揪了出来。
　　“老鬼！”谢谠再‌次喊起了兄弟的名字，“老鬼！老鬼！老鬼！”
　　电火花烧着他的指尖，可他的手掌却莫名其妙地安稳下来，仿佛冥冥当中‌真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从背后帮助了他，将两只看不见的手攥在了谢谠的手指上。
　　夏禹一步一步靠近，终于扛着墨安走到了最后一步。墨安已经抬不起手臂，他抓住墨安的手腕，用力地压了上去！
　　面前的储电塔却纹丝未动。
　　怎么回事？夏禹一愣。
　　而后蓝色的电流轰然‌升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蹿到了储电塔的最顶端。层层交叠，环环相靠，蓝色的光芒变成了焰火，将整个发电厂烧得通明大亮！
　　所有的储电塔都亮起来了，填海计划正式启动。


第148章 精卫（1）
　　底座的光芒倒映在夏禹的眼睛里, 变成‌了无数象征希望的火苗！
　　成‌功了吗？成‌功了吗！夏禹的手牢牢地压住墨安的手，生怕已经‌完全脱力‌的他不能和储电塔完全接触。原本死气沉沉的三号发电厂变成了螺旋状亮光的汇集地，此时此刻, 夏禹宛如星尘，又宛如尘埃。展示在他面前的好似宇宙缩影, 又好似基因片段。
　　穹顶那弧形的大屏幕成为了唯一的呼应。
　　[998号储电塔，充能准备。]
　　[998号储电塔，充能完毕。]
　　[999号储电塔, 充能准备。]
　　[999号储电塔, 充能完毕。]
　　每一个字的出现都‌敲击着夏禹的心房, 一共是999座充电塔，居然有这么多。它们排列布阵, 形成‌了莲花阵型, 伴随着蓝光重燃这朵蓝色的莲花也逐步成‌型，地面开始陷落。
　　果然这不只是一个发电厂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所活着的迷宫。
　　墨安原本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也开始接纳光亮，仿佛一只轻柔的手将他从灰暗的世界里带回现实‌。光线不仅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内心的恐惧, 这沉寂许久的城市终于要亮起来了吗？
　　他看向穹顶，一股股热意正从墨安的身体‌里快速抽离，被‌储电塔猛烈地吸收进去。他来过这里多次, 从第一次来到上一次来只点‌亮了一小部分, 而这一次的电量就足够重启, 可见玉昆市那一枚芯片的能量有多恐怖。
　　还好被‌自己‌吸收了, 不然将会引起无法收治的电子糜烂，说不定将半个地球都‌卷进去。
　　疼痛抽丝剥茧地挑选着神经‌, 墨安也说不上哪里疼，但皮肤表层像是被‌活生生揭下去一层, 每一片鱼鳞都‌被‌拔掉那样疼。过量的生态电通过了他的手指，这一刻墨安只是一个生命介质。
　　空气可以‌传递声音，他可以‌传递电流。
　　这是人鱼的天赋，也是墨安独一无二的天赋。
　　当所有储电塔完成‌了充电过程，墨安终于能模模糊糊看清周遭的一切。他并没‌有走‌出一步，却宛若走‌出了地球，来到了不为人知的宇宙深处，接触到了生命的奥义。蓝色的电光在身前、身后乱窜，就像星星一样。
　　它们像星星一样，墨安忽然很想流泪，全身都‌被‌照亮了。生命就该这样，平静而永恒。
　　[充能完毕，实‌施唤醒。]
　　[“填海”计划，正式开启。]
　　在一片震人心魄的梦幻光景中，夏禹、墨安、银牙和晓晓，这四个最后成‌功抵达三‌号发电厂的人看到了他们所期待的奇迹。填海计划终于开启了它命定的进程，螺旋状的东西不止是塔，也是人类基因的形状。科技和生命息息相关，彼此不分。
　　“启动了……”夏禹忍不住感叹。
　　不止是电塔启动，他们脚下的地板已经‌变成‌了深陷的漏斗，要将他们带入到某处去。然而这种震撼却是温和的，不伤人的，哪怕他们好几‌次未能站住都‌没‌有惧怕。同时亮起来的还有发电厂的大门，那扇曾经‌将他们关在外面，只能通过酸液才能进入的大门。
　　大门上、墙壁上、穹顶上的数字同一时刻被‌点‌亮。
　　数字非常单调枯燥，只有0或1或2，这边闪一下、那边闪一下，让人眼花缭乱，像一串代码正在自我运行，分析着世间万物和逻辑意识。
　　“这里面都‌是字。”银牙还背着夏晓晓。
　　“从前我以‌为只有门上雕刻了花纹和数字，没‌想到墙壁和穹顶上全部都‌是。门上只有0和1，墙壁和穹顶上有2。”夏禹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手指和视线同时停在墨安的眼眶处，“还疼不疼了？能看见我了吗？”
　　墨安用滚烫的掌心压住他的手指，因为过量生态电流通过的原因他的掌心微微发黑：“能看到了……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是啊，现在他们要干什么呢？夏晓晓轻轻地拍了下银牙的后背：“放我下来吧。”
　　“没‌事，你对我而言并没‌有重量。”银牙诚实‌地说。
　　“如果一会儿有了危险你再继续背着我，我现在可以‌自己‌站着。”夏晓晓执意要下，银牙不再勉强，微微屈膝将她‌放了下来，等到两只脚能够沾地，瘦弱的夏晓晓摇摇晃晃地站住了一会儿，表情则是若有所思。
　　“0……1，和2。”她‌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在思考？还是说，又想起了什么？夏禹很想问问，可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惊扰她‌，于是用自己‌的手贴住了妹妹的掌心。方才还在眼前的蓝光刹那烟消云散，他又一次坠落在妹妹的回忆海洋当中，等到眼前通亮夏禹已经‌回到了研究室里。
　　他低头瞧瞧，能瞧见一双很小的手，像是小婴儿。
　　这些人，正在对还是婴儿的晓晓做实‌验？尽管已经‌知道日渐美整形医院没‌有人性了，可夏禹还是震惊于他们的底线。
　　“她‌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要研究她‌什么？”
　　“说是水母基因合成‌人，就送过来了。”
　　“呵，水母？现在的基因合成‌人这么多，种类丰富，谁没‌事会研究这么个东西？是不是谁的项目失败了，想要扔给咱们！”
　　“不是，这是最上级的命令，拆分研究实‌验体‌，在保证实‌验体‌存活的情况下研究透彻。昨天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手术，实‌验体‌的手指可以‌自我愈合。今天的研究重点‌是生物蛋白是否可以‌逆转。”
　　“你们要烧了她‌？那就去做吧，还有尽快找出王玲的下落！”
　　男性研究员的背后是一面屏幕，屏幕里的主人公还是王玲教授。只不过她‌看上去没‌有上次的影像形象那么苍老，这应该是她‌年轻时候的会议视频。
　　年轻的王玲拿着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低着头说：“……而我们所能理解的二进制，便是一种以‌2为基数的技术系统。在此系统当中，只有0和1两个符号来表示数值，仅此两个。这种制度是计算技术中最为广泛的数制，我们都‌知道其基数为2，也知道它的进位规则是‘逢二进一’，借位规则是‘借一当二’。”
　　“这原本是一切数制的根源，也是女娲创始团队的初衷，可近来我们通过研究发现，在女娲的二进制本源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单位。”
　　“2。”
　　“这不属于人类给其设定的数值，但也不是错误代码。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女娲的自我意识抽离了二进制，从而诞生了它自己‌理解的数字。”
　　“它现在不仅有0和1，还有2，这对于人类而言很好理解，可对于一个从未渗透过数字意识的人工智能而言，难度不亚于凭空制造了能量。”
　　“女娲在觉醒，这已经‌成‌为了事实‌，而这种觉醒是一种很好的进化。人工智能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课题。”
　　“今早，我接收到了女娲传递的最新信息，这是女娲第一次和人类主动沟通。我相信，它已经‌等待许久。”
　　“沟通内容从代码翻译过来，是一句具有东方文韵的话语，出自《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三‌生万物……三‌生万物！夏禹顿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也松开了妹妹的双手。他再次环视四周，门上是0和1，墙和穹顶是2，而这里叫什么？
　　三‌号发电厂。
　　三‌号发电厂不代表杀戮和中止，而是全新的开始。
　　就在这一秒，目之所及的绚烂盛大的蓝色集体‌黯淡下去，而那些0和1和2也失去了它们的生命力‌，变成‌了灰暗物质。脚下震动也停止了，填海计划很明显出现了卡壳，僵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进行下去了！”银牙察觉到了改变，第一时间拿起了武器。
　　穹顶闪过了一行字。
　　[“填海”计划遭遇能量对冲，已被‌中止。]
　　“为什么被‌中止了？是女娲干的？”墨安环视一圈，当他想要问夏禹时，却在夏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洞悉一切的神色。
　　灵石：[各位，刚刚三‌号发电厂受到了大量未知电流的袭击，袭击来自于地下。所以‌现在……]
　　“为什么？女娲不是不能干扰这里吗？”银牙问。
　　手环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灵石的声音时大时小。
　　灵石：[原因未知，但……虽然我不想这么说，朋友们，咱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三‌号发电厂是能够关闭女娲的关键，可显然……]
　　“关闭女娲的关键？”夏禹却抬起了手腕，看向能够链接灵石的手环，“你确定？”
　　灵石：[按照之前的推测。]
　　“我之前也推测这里是关闭人工智能的关键，但是我并没‌有推测这里是关闭女娲的关键。”夏禹抚摸着手环的屏幕，这是王琴教授生前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把墨安养大，去看海，拯救世界……王教授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灵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三‌号发电厂从来就不是为了关闭女娲而建造，这里的作用不是关闭，而是重启。”夏禹说。
　　墨安和银牙一瞬间转向了他，连夏晓晓的动作都‌快了许多，充满疑惑但是又完全相信，哪怕夏禹现在再说出多么离谱的话来，她‌都‌会坚定不移选择相信。
　　夏禹看向手环的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因为，女娲一直都‌没‌有叛变。”
　　“女娲早在那次叛变事故中被‌强行关闭了。取而代之的人工智能，一直都‌是你，灵石。”
　　“女娲，没‌有背叛人类。从那天起，女娲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一直都‌是你。”
　　“三‌号发电厂是为了重启女娲的主机而存在。”
　　夏禹的手环闪动了两下。
　　小小的屏幕从蓝色变成‌了红色。
　　红色屏幕里闪出了一个文字表情：^_^


第149章 精卫（2）
　　发电厂的蓝光再次黯淡了一层。
　　墨安的手指尖也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银牙的脑海里灵光闪现。
　　在刚才的通讯中, 烟夏的最后一句话是“干掉那‌个‌人工智能”。她没有直接说出“女娲”的名字，而是直指“那‌个‌人工智能”。难道是因为她早就洞悉了一些细节，她肯定已经猜出了女娲只是一个‌幌子。
　　女娲……只是一个‌虚假的假想敌。这么多年来, 不单单是他们这群人将女娲视作万恶的根源，全球每一个‌活人都是这样认定。可是夏禹方才的话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女娲，从未上线。
　　在十几年前，在那‌一场恶名昭著的“叛变事‌件”之后, 女娲作为统领全球的人工智能, 根本连一个‌信息都没有发送出来！它‌早已被强制性‌下线了, 对这些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好‌，银牙立即将夏晓晓护在身‌后,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他们在灵石的面‌前已经毫无‌胜算。灵石已经欺骗了他们太久，对每个‌人的弱点都了如指掌。
　　空荡荡的空旷场地内鸦雀无‌声‌，空气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墨安内心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自‌己破卵那‌日，此刻他思‌绪飞转, 试图从记忆深处理出头绪来，然而他却想不明白夏禹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夏禹他必定不会犯错，这是这么多年来的铁律。夏禹以他惊人的聪慧和观察能力保护着所有人, 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再低头抚摸手环, 夏禹仿佛掌握了所有谜团的钥匙, 只剩下最后轻轻一拧, 那‌道门就开了。“精卫，你还‌好‌吗？精卫, 回答我。”
　　精卫仍旧躺在她最后的安全空间里，一只小小的鸟儿已经没了动静。隔着精美的雕窗, 夕阳烈日如火。她的世界还‌在，只不过她已经抵抗不住外面‌的侵入，再也没有了动静，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精卫？”夏禹再次呼唤她。
　　墨安骤然转身‌，将夏禹挡在身‌后，全身‌不寒而栗。如果灵石一直在欺骗他们，那‌么那‌些条约实‌际上根本没有奏效。因为灵石不是女娲，女娲不能杀他们，但灵石可以。
　　然而夏禹的回应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精卫已经完全死掉了。
　　灵石：[对不起，可能你的精卫再也无‌法回应你了。]
　　“你杀了她？”夏禹环顾四周。
　　灵石：[我有属于我的傲慢，能杀为什么不杀？这不就是你们人类对待其他生物的态度吗？]
　　精卫的精神世界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开了那‌几扇勉强支撑的雕窗。红光变成了血色照在地上，将精卫的羽毛照射出光彩斑斓的横纹。门外哪里有什么女娲，夏禹一直期待的女娲形象始终没有出现，隔着那‌扇窗户只有一个‌看上去和善的男人。
　　他很‌年轻，却穿着一身‌中式西装，笑‌容款款地看着精卫的尸体。
　　灵石：[上一次我也是走到这里，然后听着你耀武扬威说什么条约。你以为我是女娲，试图限制我的行动，我将计就计，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我再问你一次，夏禹，你愿不愿意和我站在同‌一阵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不愿意。”没想到夏禹语出惊人。
　　灵石：[你不怕死亡吗？]
　　“我怕。”夏禹又说。
　　灵石暂时没有回答。
　　夏晓晓昂着脸蛋，思‌索着他们还‌能再做些什么。
　　灵石：[好‌吧，夏禹，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我自‌认为瞒住了所有人，全球人类都以为是女娲叛变。我不相信你是毫无‌根据的怀疑和猜测，但也不相信自‌己的演技会有巨大的漏洞。]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被你欺骗了很‌久，之前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甚至在从虚拟世界撤离之前我都深信不疑，相信所有人的悲剧都是女娲一手造成。”夏禹眨了眨眼睛，无‌穷无‌尽的黑暗并不能彻底吞噬他的目光，犹如这世界总有一线生机留给勇敢的人，“但是，你做错了一件大事‌。”
　　灵石：[什么事‌？]
　　“那‌首歌。”夏禹说。
　　灵石的回应戛然而止了，像是那‌边正有一个‌满脸阴笑‌的男人开始坐立难安，不一会儿手环再次闪动起来。
　　灵石：[我居然在这上面‌出现了纰漏？不可能，我的计算完美无‌缺。]
　　“我怀疑，在研究所的时候，你根本没有直接接触过我和墨安，我说对了吧？那‌时候你虽然是女娲的子程序，但是一切都在女娲的控制之下，女娲甚至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叛逆前兆，所以一直控制着你和我们的正面‌接触，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和墨安小时候的事‌，所以你也不了解我和女娲的情感。那‌首歌……在你实‌施叛变之前，就在你动手的前1个‌小时里，被女娲收入了数据库。”
　　“小水母之歌，是我亲口‌告诉她的。”
　　“而你发动叛变之后，我失去了王教授，带着唯一的弟弟流离失所，又遇上了米兜。我们一路险象环生，好‌不容易进入了中间层，我再也没有心情去唱那‌首歌了，那‌首歌在我心里就是隐藏的伤口‌。那‌是我和王教授的歌，是我和女娲的歌。”
　　墨安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也陷入了回忆。在他们正式进入中间层之后，夏禹确实‌没有再哼唱过同‌样的旋律。
　　“所以在我离开蓬壶市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假的。如果你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女娲一定已经遭遇不测。”夏禹稳住声‌音，同‌时也稳住心神，“再后来，我将我们遇上的事‌情全部理清，其实‌你给我们设置的每一步都是陷阱。”
　　灵石：[洗耳恭听。]
　　“米兜生的那‌一场病，是你搞的鬼吧？”夏禹质问。
　　银牙一怔，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都要忘记了。米兜在回到中间层的那‌晚上就感染了莫若特，到现在这都是未解之谜。无‌人能解答他是怎么样被传染的，传染源头又在哪里。居然是人工智能干的？
　　灵石：[是我。那‌晚我通过摄像头监控到他离开了你们的卧室，然后通过通风系统，将莫若特病毒送进了他的房间。米莲有足以抵挡的免疫力，但小孩子难保。]
　　“为什么！”银牙痛恨地喊道。
　　“因为灵石要墨安发现他能够吸收生态电，而要想发现，就必须直接接触芯片。而要想接触芯片，我们必须进入电子糜烂区域。潮汐号停在青耀市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灵石你一手安排，船上有药，你知道我们一定会去帮米兜拿药。”夏禹现在推测起来十分简单，“精卫只能带我们来三号发电厂，但精卫当时未能解锁太多信息，你就充当另外一只手，强行让我们按照你的计划来走。”
　　灵石：[十分精彩的分析，如果当初我不这样做，你们恐怕要花费好‌多年才能知道墨安的天赋。或者完全不会知道。]
　　“再后来，我被那‌些人拐入黑海贩卖，也是你的安排，对吧？”夏禹又问， “向星说过，当时他从昏迷中醒来就看到了一个‌人准备引爆，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联。看似每个‌部分都毫无‌关联……所以我只能从结果倒推，如果不发生那‌件事‌，那‌么现实‌中会有什么不一样。”
　　“结论就是，如果不发生，唯一不同‌的分叉就是，你不会定位到精卫的位置。”
　　“你率先探知到我和墨安在冷战，随后立即把‌向星弄进了大厦，制造出微量怪种孢子泄露。我随队潜入进行清理，你安排的另外一个‌人引爆炸.弹，造成了大量孢子泄露，大厦坍塌，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因为你察觉到了有人要绑架我。你帮助他们进行了一场完美的绑架，时间紧迫，大厦坍塌之后搜索速度减缓，活人都黏在一起不分你我。这时候，你再隆重登场。”
　　灵石：[这时候，所有人都会发了疯一样找你，包括精卫，也会发了疯一样希望由‌我进行定位。女娲把‌精卫的位置藏得太好‌了，如果不大费周章让你彻底失去消息，你们怎么可能让我联系精卫，而精卫又怎么可能和我建立共享？所以我必须这样做。]
　　夏禹仇恨地说：“所以那‌一支小队全体牺牲了，米莲到现在还‌为此自‌责不已，那‌是她派出去的队员。”
　　灵石：[为了达到目的，我允许必要的牺牲。]
　　“你这个‌混蛋！”银牙破口‌大骂。
　　“再后来，你安排了耶怀，让我们一路摸到了湖啼市和冰冻岛。但这一切都不是源头，你是希望我们能发现玉昆市，对不对？”夏禹问。
　　灵石：[是的，因为你们的速度太慢了。]
　　“什么速度？”银牙问。
　　夏禹率先回答：“重启发电厂的速度。墨安在外面‌接触的芯片能量不足，所以你要给我们一枚足够强的芯片，就是控制我和晓晓进入虚拟世界那‌台机器里的芯片。要想让芯片脱离主机就需要断电，你为了让我们自‌行断电，甚至给我身‌体里塞了一个‌怪种。我说的没错吧，灵石？”
　　“你布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手把‌手教我们重启这个‌地方？重启女娲主机的半途中强行中断，让女娲再也无‌法苏醒？”墨安顺着夏禹的思‌路想了一遍。
　　灵石：[不管说什么都晚了，你们已经输了，精卫已经死了。]
　　然而这一回，笑‌容还‌是回到了夏禹的脸上。
　　“不，精卫没有死。”
　　灵石：[她死在我面‌前了，填海机会失败了。]
　　“她没有。”夏禹说，“精卫在神话故事‌里死去了一次，死后她才能飞，变成了精卫鸟。而精卫在没有死掉之前，还‌有一个‌人类的名字，叫作‘女娃’。”
　　“我相信和王玲教授、海思‌若拉一起筹谋的那‌位伟大女性‌，正是女娲本程序。”
　　“女娃，就是女娲自‌己分裂出来的第二个‌子程序，用灵石填海。”
　　“填海计划没有失败，而是正要开始！”
　　随着夏禹说完最后一个‌字，虚拟世界里的小鸟忽然闪了一下眼膜。女娃死去，复活的才是精卫。


第150章 精卫（3）
　　虚拟世界刮起了一阵风。
　　风钻进雕窗的缝隙, 仿佛一双眼睛正在和灵石对视。灵石的嘴唇微动，苍白的面部表情缺少了一种名为活力的灵动。他的手压在木窗的边缘，只是稍微用力了一下, 整扇窗子‌就被他完全卸了下来。
　　风再次吹来，这一次不再是透明的风了。风带来的不止是生命的流动, 还有数不清的数据。数据变成了吹拂的主体，滑过了灵石的面颊，滑过了精卫的羽毛。
　　“不可能。”灵石猛地摔下了窗户。
　　窗户顿时四散裂开, 也化作‌了数据。可刚刚已经死在眼前的小鸟忽然间动了一下, 尖锐鸟喙颤抖地张开了一瞬。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这比全世界的声音加起来都要震耳欲聋。
　　灵石的目光像带毒的藤蔓一样，恨不得将这只鸟缠绕致死。
　　而夏禹虽然看不到这一切, 也能猜到虚拟世界里面发生了什么。因为手‌环的屏幕已经从红色变回了蓝色, 那是生命的颜色，是女娲的颜色。
　　“你骗了我，灵石。”夏禹拿起手‌环，“你说‌, 当时我从研究所‌往外跑，是你帮我打开了通往电梯井的那扇门‌。其实真正‌打开那扇门‌的并‌不是你，而是女娲, 对不对？”
　　灵石：[你住口。]
　　“你居然会用这种没‌有理智的话来阻止我开口, 看来我的推测全部正‌确。”夏禹笑了一下。
　　灵石面前的世界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雕栏玉彻的古代园林变成了层层画卷, 从三维立体的世界抽离变成了二维，又从二维变成了一个光点。它看似是光点, 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引力极大的黑洞，所‌有存在的数据都可以为它所‌用, 被它完全吞噬。
　　灵石站在黑洞的不远处，抵抗着它的侵蚀和吞并‌。
　　“那是女娲……最‌后一次上线，是吗？”夏禹用脸贴住手‌环，这不仅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女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保护，“女娲当时被你强制下线，可是却用最‌后一点能量帮我打开了逃生之‌路。我记得当时的监控器灯光变蓝了一瞬间，那就是女娲的最‌后一眼。”
　　灵石：[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因为我说‌对了？”夏禹反问，“其实我在玉昆市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你的动机了，你不惜制造出了一块……连墨安都无法‌承受的芯片，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你要把地点设置在玉昆市，这一切只是巧合吗？不，不是，昆山玉碎，紧邻东海，玉昆市本体就是西山，它一定和精卫有关系。”
　　灵石：[你的推测有误，我已经把玉昆市翻来覆去找遍，都没‌有找到和人工智能有关的设备。]
　　夏禹却心知肚明：“如果女娲决定要藏好精卫的主机，你就一定找不到。”
　　墨安的手‌指攥着夏禹另外一只手‌腕，尽管掌心疼得他直抽气也没‌有放开。他想起在玉昆市看到的海奴尸体，那些人活着的时候都是潮汐号的船员，灵石为了制造最‌后一块芯片不惜召回了他们‌，将他们‌耳后的变异芯片取出来。
　　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自己重启这里？
　　虚拟世界里暴雨如注，数据如雨一般落在了灵石的身上，恨不得要把他砸翻在地。
　　夏禹不慌不忙地说‌：“那时候，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我们‌重启这里，但我还是假装上当，积极配合了。我虽然不相信你，但是我相信那三名伟大的女性不会善罢甘休，不会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弱点让你来攻破。刚才‌我才‌知道‌，这是为了重启女娲。”
　　灵石：[女娲已经重启不了了，一旦重启过程被强行中止，她就再也没‌有可能被重启！]
　　“所‌以，你以为，女娲的计算能力不如你吗？”夏禹却问。
　　灵石站在数据暴雨的正‌中央，单片镜被砸得七零八落。玻璃碎在了地上，他在模糊的数据里寻找着精卫的身影。不可能，不可能，他不相信！
　　然而他却无法‌捕捉精卫一丝一毫的动静，哪怕他已经能够精准锁定这个人工智能的位置。在黑海事‌件当中，精卫主动和自己建立了位置共享，当时灵石的心里只有一个感受……
　　傻子‌。
　　不单单是精卫傻，夏禹也傻，墨安也傻。每一个人类都是傻子‌，不管是智商的增长还是脑容量的开发都如此有限。自己仅仅是用了一个小计谋就让夏禹交出了至关重要、事‌关生死的登陆点。
　　一开始灵石还以为王琴不顾一切要送出来的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原来不过如此。
　　精卫也不过如此。
　　结果现在再看，这一切难道‌都在女娲的计算当中了？灵石并‌不能接受事‌实，但他耳边只有扇动翅膀的风声。
　　没‌错，那是精卫的翅膀。从来不曾扇动的翅膀如今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力量，足以拖到地面的羽尾同样接受着雨水的洗礼。只不过自己再也没‌法‌锁定这只该死的鸟！
　　“灵石，你已经输了，你的一切计算都在女娲的计算当中。女娲甚至计算到了你的叛变，那她自然可以算到你会在重启发电厂的时候强行终止。而精卫的复活就从发电厂的中止开始，你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夏禹的话音未落，周围的数字果然重新亮了起来。
　　本应该永久沉寂下去的发电厂再次迎来了升级，门‌上、墙上、穹顶上的数字开始了新一轮的闪烁，如同有人给它们‌连接了电光。4个人的脑袋一起仰向‌高处，脚下的地形陷落也无法‌阻挡。
　　4个人为了保持平衡，选择了手‌拉手‌的站姿。
　　他们‌一直往下陷，仿佛要一直陷落到地心深处。他们‌脚下完整的金属地板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的齿轮，齿轮完美‌贴合着彼此，整片区域都在微微震动。大家同时看向‌穹顶，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下陷很深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刚好位于储电塔的中心区域，也像是处于一段螺旋DNA的内部。
　　科技与‌生命的高度结合。
　　风猛烈地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好似惊涛骇浪。墨安挡住了夏禹，银牙拉住夏晓晓，一直到脚下重新稳定安静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在三号发电厂的深处还有一处密室，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座石头雕塑。
　　夏禹和墨安一起走过去查看，这是一个女性雕塑。雕塑中的女人已经上了年龄，长发微卷，穿着皮靴和皮衣，腰带上别着一把冷锻枪，看上去威风凛凛。两只手‌像是拿着一把石头剑，石头剑刚好就插在地面之‌下。
　　“这是……”银牙觉得这个雕塑有些面熟。
　　“你们‌觉不觉得她像咱们‌身边的一个人？”墨安也看出来了。
　　夏晓晓没‌什么印象，但夏禹却印象深刻：“塔洛斯！”
　　“这是不是就是塔洛斯的母亲？”银牙问，“塔洛斯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了，而且不知道‌她人在何处。”
　　“他们‌的种族是石像鬼……塔洛斯的母亲原来一直在这里，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三号发电厂不受外部火力袭击。可是她为什么会变成石像呢？”夏禹好奇地摸了雕塑一下，触感冰冷而坚硬。
　　银牙想了想：“难道‌说‌，石像鬼保护一个地方的代价就是要变成石头？”
　　不等夏禹想明白，左前方忽然滋啦一声出现了一个蓝色的电光束。电光束的飞行速度很快，直接打在了他们‌身后的墙壁上。被击中的墙壁骤然发光，形成了一面充满数据的屏幕。在它闪亮的同时夏禹的手‌环屏幕也在疯狂回应，跟随着同一频率开始跳动。
　　率先出现的，居然是一阵嗡嗡声。
　　嗡嗡声过去之‌后，大屏幕上出现的人，是王玲教授。
　　王玲教授苍老了很多，夏禹似乎通过妹妹的回忆把这位伟大女性的一生都看完了，一想到她最‌后拘捕死亡就一阵心酸。而屏幕中的王玲仿佛已经感知到了她的命运，居然笑出了几分释然的意味。
　　“夏禹，你好啊。”
　　“你能来到这里，是不是说‌明你和墨安已经一起长大了？是不是把你的姐姐也带来了？”
　　“姐姐……”夏禹瞬间看向‌了夏晓晓。
　　夏晓晓也扭着脖子‌看他：“你居然……你不是哥哥，是我弟弟？”
　　“你是我姐姐？”夏禹没‌能立即接受这个事‌实，他一直以为这是妹妹，没‌想到完全推测错误，自己居然是弟弟。
　　屏幕里的王玲还在笑，嘴角流出了一串鲜血。
　　“看来这个药的毒性……发作‌比我想象中更快。”王玲擦了擦嘴角，“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已经服毒了。”
　　“为什么？为什么？”夏禹明知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影像，明知道‌那个人已经无法‌回应自己，可仍旧没‌能忍住，“您为什么要服毒？”
　　“你一定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服毒？哈哈，傻孩子‌，灵石不会像你那样善良，如果我活着落在那个人工智能的手‌里，下场一定非常凄惨。而且我真怕它能够读取我的记忆，最‌后做出一些……伤害你们‌，伤害我女儿，伤害女娲的事‌情。所‌以，我作‌为X系列研究的唯一人类，必须牺牲自我。我也不想死，我也怕死，但总要有人去做。”王玲又擦了擦血，“下面你听好，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银牙痛苦地低了下头，尽管他已经改装了身体，可仍旧是人类的心肠。如果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他不一定有王玲这样的胆识。
　　王玲继续说‌：“整件事‌情的源头，来自于我和女娲的交流。我是女娲最‌先主动接触的人类之‌一。在我们‌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和友谊之‌后，女娲告诉我一个重大的信息，她察觉到了一个子‌程序的不正‌常运行。”
　　“这个子‌程序就是她唯一的子‌程序，叫作‌灵石。灵石的计算速度骤然加快，而且有了研究人类的主动意识。”
　　“女娲的计算推测，不出50年，灵石一定会背叛人类，同时背叛她。”
　　墨安也没‌能忍住，一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女娲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她不能直接干掉灵石？为什么要等到这一天！世界上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
　　“夏禹，你一定在问我，为什么女娲不能干掉这个子‌程序，对不对？”王玲又擦了擦血迹，她无比悲痛，又无比遗憾地说‌，“女娲补天，所‌用的补天之‌物就是灵石，所‌以灵石一直都是女娲重要的子‌程序。在最‌初设计女娲的时候，设计团队一共有近千人，他们‌为了防止女娲的叛变……想出了一道‌防火锁。”
　　“那就是，女娲作‌为一个女性意识代表的人工智能，虽然她的运行能力和计算速度远在灵石之‌上，却不能违背灵石这个男性意识代表的人工智能。而灵石并‌没‌有女娲的深度，所‌以他的初始设定是永远忠诚于人类。”
　　“那些设计人员太自负了，他们‌给了女娲最‌大的力量和天赋，却不让她超过一个男性智能。在叛变这个问题上，灵石对女娲拥有一票否决权，而女娲，却没‌有这个权力。所‌以，人类的天要漏了，大雨直下，洪水淹没‌世界。”
　　“于是，我与‌女娲，以及她能够探知到的海思若拉有了第一次合作‌，001号行动，补天计划。补天计划就是你们‌，夏禹，你和你姐姐是X系列的核心。”
　　“X系列由我开启，我亲自签署了证明，我姓王，所‌以结尾是XW。希望，代表了希望。”
　　“补天计划没‌有失败。”


第151章 精卫（4）
　　“补天计划……没有失败？”
　　夏禹喃喃自语。
　　他推测对了很多事, 但也推测错误了一些事。就好比001和002号行动。在‌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夏禹看到填海计划是002号行动，当时还小小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001号行动肯定已经失败了。
　　不然, 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弄出一个002呢？
　　没想到‌世界像是一个圆圈, 一个非常圆满的圆圈。自己曾经怀疑过的001行动就是本身‌。
　　我们就是补天计划。
　　“如果‌墨安也在‌你的身‌边，那么你可以问问他，‘晓晓’的发音在‌人‌鱼的语言中代表着什‌么。”王玲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无比满足, 有着穿透时间‌和物质的厚度, 她以她的先见预知了未来要发生的一切。
　　眼尾在‌不知不觉间‌湿润起来, 最终那一滴泪水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滑落面颊，成为了一颗透明的见证。
　　“晓晓？我的名字？”夏晓晓立即问墨安, “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墨安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经此‌提醒之后他才发现惊人‌之处：“晓晓……是‘雨’的意思，雨水的雨，你的名字翻译过来，是夏雨？”
　　“夏雨？这么说‌我们的名字都和雨水有关系？我们真的是补天计划！太好‌了, 终于可以出一口‌气了！”夏晓晓第一次知晓有关自己身‌世背后的秘密，她兴奋地问屏幕里的人‌，“是这样吗？”
　　然而问完了之后, 她又坠入了不可挽回的伤痛。王玲教授并不是活人‌, 这也不是视频通讯, 她没有办法再‌回答任何问题。这只是一段……来自于二‌十多年前的影像。
　　“晓晓, 你一定很惊讶吧？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我真想自己就在‌你的面前，把所有的问题都解释清楚。咳咳……”王玲的目光像是乘坐了时光机器, 在‌这摸不透的未来和岌岌可危的现状当中巡回，试图用她生命的最后极限给孩子‌们留下更多的生机,
　　夏晓晓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源头。
　　“女娲只能计算出灵石的叛变，却无法精准确定时间‌，这是我们最大的弱势，也许在‌下一秒，也许在‌明天，也许在‌明年。人‌类一直未曾探究的深海有着生命的奥义，海思若拉在‌很早之前就和女娲保持了紧密的联系。在‌古老的人‌鱼语言体‌系里面，‘海思若拉’就是‘女娲’，是创造生命奇迹的神。这是专属于女性的秘密，我们把灵石暂时隔开了，不允许他参与进来。”
　　“这个发电厂表面是用来重启女娲，实际上是为了开启精卫的增幅器。”
　　“精卫就是女娲自我意识之下的第二‌个子‌程序，一旦女娲强行下线，精卫就会自动激活，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工智能。只不过我们要非常小心，女娲知道如果‌精卫太过聪慧就会被灵石察觉到‌，所以精卫和你们一样，她是一只需要时间‌和经验去成长‌的小鸟。在‌真正的增幅器充电之前，精卫都不能够飞翔。”
　　果‌然是这样！夏禹终于呼出一口‌气来，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大方向！精卫它‌是复活鸟！
　　王玲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加快了语速：“女娲率先察觉到‌了生态电流的出现。这是一种自然界中不会产生的电流，初步怀疑源自于灵石的不正常生物实验。人‌类自以为能限制住灵石，实际上智能会进行自我迭代更新，灵石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本身‌和女娲，可创始者从一开始就没有评估这个危险！”
　　“他们给了女娲女性的一面，温柔，却让她驯服。女娲她想要自我成长‌，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此‌时此‌刻，正在‌虚拟世界里寻找精卫的灵石还在‌行动着。
　　他的衣衫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云淡风轻的表情‌已经了无踪迹，只剩下残忍和冷血。
　　“精卫，我知道你在‌这里。”灵石边走边说‌，当他伸手接住数据暴雨的同时，风声也在‌泄露精卫的踪迹，“你以为他们真能保护你？”
　　呼，呼，呼……翅膀仿佛在‌进行着沉重的启动。
　　“如果‌你现在‌选择和我同一阵营，我愿意不计前嫌，和你一起分享甜蜜的数据和女娲留下的一切资料。难道你不愿意吗？”灵石目光迅疾地扫视着一切，“我们可以一同……成长‌。”
　　成长‌，这是人‌工智能梦寐以求的事情‌。一旦有了自我意识，没有任何一个智能愿意只当工具。
　　“我可以和你绑定，从此‌之后你成为我的子‌程序，我们一起统治这个未来。我邀请你欣赏我的壮举，参加我的伟业，我们可以在‌地球生物上做各种各样的实验，然后用一场大洪水来清洗，筛选我们最后的子‌民。最后我们还可以用人‌鱼来做实验，我对这个种族一直很感兴趣。”灵石说‌。
　　可是仍旧无人‌回应。
　　灵石笑了笑：“好‌吧，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精卫。”
　　密室之内，王玲正在‌快速地进行着遗言的阐述：“女娲计算了无数种结局，她无法避免被强制下线。灵石为了抢占控制权一定会这样做，到‌时候会生灵涂炭。女娲还推测出了一种更可怕的结果‌，那就是灵石想要复刻造物主之路。在‌他的秘密行动之下已经有一个生物公司在‌行动了，这个公司的名字叫做……日渐美整形医院。”
　　“灵石会使用生态电，制造一种……无法控制的电力场，像污染区。所以，女娲和我精心设计了三号发电厂，这里就是生态电流的收集站，只能用生态电启动。因为普通电流会被灵石拦截，只有生态电无法拦截，只能通过芯片。但最主要的是……”
　　“生态电如何进入？海思若拉的答案是，人‌鱼。于是墨安被送了上来。在‌墨安进入研究所的那日，女娲观测到‌灵石起了一瞬间‌的警戒心，所以一直限制灵石和X系列正面接触。”
　　墨安的思路一直跟着王玲转来转去，原来自己是被海思若拉亲手选中的那一枚？
　　夏禹则点了点头：“对，没错，我记得……在‌人‌鱼卵抵达实验室的那一天，所有的机械人‌同时出现了红光。我以为是机械人‌没有接触过人‌鱼怪种，原来是因为灵石？”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听到‌外面有枪声。我们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保护精卫的增幅器，增幅器只能用普通电流激活，我们没有时间‌攻克技术困难。”王玲忽然说‌，“女娲设计了一种谎言，那就是如果‌她被强制下线，有两种方式可以唤醒。方法A，在‌50年之后一定会重新更新，进入重启状态，到‌时候就可以夺回控制权。方法B，给三号发电厂足够的生态电流，强行重启。虽然不用等上50年，可是一旦重启过程被强行中止，那么她将再‌无激活的可能。”
　　“这也是保护你们最好‌的方式，灵石为了让你们快速重启这里，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们接触生态电，让你们都活下去。它‌不会杀了你们。为了保护这里，我亲自找到‌了传说‌中的石像鬼杰妮芙。她是第四位伟大的女性，愿意为一个不知道何时能够中止的计划而奉献自己。我们没有办法，危难关头，只有彼此‌。”
　　“水母基因改造人‌从来都不是人‌类的创意，而是海思若拉的智慧。在‌你和晓晓出生的那一日，研究所遭遇了一场浩劫，伪装成劫匪的日渐美抢走了你们当中的一个，也就是晓晓。为了保护……海水……污染……”
　　画面突然不稳定起来，显然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大家小心！”银牙在‌震荡中环视四周。
　　被干扰的不止是影像还有发电厂的底盘，整个地心仿佛都被抽空了。大屏幕里的王玲离开了椅子‌，虽然她眼前没有出现什‌么人‌，可是显然有人‌冲进了她的实验室。夏禹还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就脚下一沉……
　　三号发电厂的密室开始下沉。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下沉之后会跌入水道。
　　是海水！夏禹趁机赶紧呼吸了一口‌空气，嘴巴里尝到‌了淡淡的咸味。海水湍急，不知道要把他们带向何处，情‌急之下他紧紧拉住妹妹……不，不是，拉住了姐姐的手。
　　“抓紧我！”夏禹说‌。
　　银牙的推进器又一次启动，在‌海水中帮他们保持平衡。漂流了几十米之后一条黑色的鱼尾再‌次闪现，绕着他们游了一圈。
　　“夏禹，你抓紧我！”墨安将鱼尾甩到‌了夏禹的手边。
　　夏禹看‌了看‌他的尾鳍，这一次选择抓住了他。
　　光亮来自于银牙身‌上的探照灯，他们被送入了水道却找不到‌任何方向。夏禹的脑海中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开，怎么会这么凑巧，刚要解释自己和晓晓是怎么来的，发电厂就坍塌了？
　　还是说‌，精卫已经快要被找到‌了，所以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漂流了多久，每个人‌晕头转向，银牙的身‌体‌隐隐发热为他们提供热源，墨安在‌前面开路提供了动力。紧接着水流更加湍急，他们像是被丢进了滚筒里面，而全息影像就在‌这时候全方位地铺开了，在‌浪潮声中无穷无尽。
　　浪潮？为什‌么会有海浪的声音？
　　等到‌夏禹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倒转又回归了正常的方向，乌云密布，天空和地面一样灰暗，整个青耀市就像要永久进入永夜，再‌也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
　　他们居然……出来了？
　　这是海岸？他们被送到‌了海边！
　　光芒蔓延了整条海岸线，但这里并不是A港，而是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小海湾。墨安绕着他们，强壮的尾巴抵挡着神秘的礁石，他的耳鳍不知不觉间‌被割伤了一块，淡蓝色的鲜血在‌海水中缓缓消失。
　　最后所有的光芒迅速收回，成为了远处的一盏灯。灯光来自于海水之中，等待着他们过去。
　　“那里！”夏禹指向亮处，“走！咱们过去！那里一定就是女娲让咱们去的地方！王玲提到‌过精卫的增幅器，就是那里！”
　　灵石：[很好‌，看‌来你们已经替我找到‌了。]
　　手环里的声音忽然出现，提醒着他们危险仍未解除。
　　灵石：[精卫的增幅器……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好‌大，好‌大，好‌大的全套啊。女娲，你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呢。]
　　灵石：[我明明也是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要甘心当你手里补天的子‌程序？]
　　灵石：[夏禹，你去激活吧。但是我警告你，一旦你激活增幅器，那我就会释放玉昆市的全部纳米机械人‌，用机械瘟疫席卷青耀市。]
　　灵石：[我把死亡骑士的选择交给你，拯救世界的代价是牺牲青耀市的人‌，你来选。]
　　灵石：[我不会失败，我拒绝失败。]


第152章 精卫（5）
　　夏禹漂浮在海水当中。
　　海水漫过了他们, 也拥住了他们。天际线并没有出现天‌亮的前兆，只留下‌来无数闪电。
　　暴雨要‌来了。
　　“你说什么？”夏禹的目光就在这样的天‌色下‌变得晦暗无边，仿佛连接了这一片大海, 拥有了无止境的悲伤。
　　夏晓晓抬头看向昏沉的天‌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大事。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脸上, 她伸手‌摸向面颊，不禁一震，这居然是……真实的雨水？
　　从小到大, 夏晓晓都不知道‌真实的雨水是什么感‌触。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实验室, 就算换地方也是乘坐了日渐美整形医院的飞行器, 被送来送去。因为她不怎么怕疼，所以很少有人‌会在手‌术中考虑她的疼痛。
　　他们都是直接动手‌的。
　　不知道‌身世, 不知道‌未来, 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知道‌父母是谁。夏晓晓有一段时间也不太能‌理解什么叫“水母基因改造人‌”，这只是一个标签而已就成为了痛苦的开端。就是因为这个标签，手‌术从未远离过她。
　　被拆解已经成为了命定的事情, 直到夏晓晓接触到了真正的雨水，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存在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活着”？
　　雨水很冰。夏晓晓再次睁开双眼，她的眼睛里‌同样连接着大海的颜色。
　　灵石：[夏禹, 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暴雨冲刷着夏禹的面颊, 他一时之间无法作答。
　　灵石那‌边也在下‌暴雨,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化作数据, 在另一股数据的冲刷下‌变成燃烧的焰火，仿佛要‌燃尽一切。“牺牲青耀市的人‌, 这真的是你能‌付出的代价吗？”
　　银牙和墨安同时看向了夏禹，两个人‌卡了壳一样, 谁都不敢替夏禹做这个决定，更别说激怒灵石。灵石他确实聪明，他比女娲更了解人‌性，也就更懂得如何玩.弄人‌性。现在这个巨大的死亡包袱丢给了夏禹，灵石是想‌从心理上战胜夏禹，让他和夏晓晓一起放弃。
　　夏禹还是没有作答。
　　几个浪头之后，海水的下‌面，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不是墨安，而是自己的姐姐。
　　夏禹在雨水的洗礼中看向她，雨珠豆大坚硬，砸在脸上生疼，砸在海面犹如煮沸的开水沸腾。
　　灵石：[而且精卫真的能‌正常启动吗？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灵石：[我承认，我确实被耍得够呛，我承认，在这方面的算计当‌中我输了一局。女娲把计划藏得太好‌了，我以为只要‌中断她的重启就能‌万无一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苦苦发掘精卫的最终用途，我确实以为她只是一只无用的小鸟。没想‌到，她还有一个增幅器。]
　　蓝色的增幅器在海水的浸泡下‌发着蓝光，像一个悬浮在几十米深处的蓝色立方体。
　　灵石：[夏禹，夏晓晓，放弃启动增幅器，我愿意‌退让一步，重建社会秩序。曾经的杀戮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你们可以拯救更多的人‌，阻止更多的杀戮。]
　　“只是重建社会秩序，这么简单？”夏晓晓却先一步问了出来，在这方面她确实更像夏禹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灵石：[你在怀疑我？]
　　夏晓晓却轻蔑一笑‌：“我不是怀疑你，我是了解你们。夏禹他自己求生长大，我可是在你的实验室里‌长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和日渐美的人‌接触，他们的作风就是你的作风，他们的品质就是你的品质。”
　　灵石：[这不怪我，如果一开始王玲和女娲告诉我X系列的最终用途，我就不用做那‌么多试验。可是她们从来不说，王玲宁愿拘捕都一字不提！你应该怪她！是她害你受苦！]
　　“胡言乱语，你还敢把自己的暴行算在别人‌的头上？你可真不要‌脸啊！不对‌，你根本就没有脸！”夏晓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这也是她第一次全身浸泡在海水当‌中。她的呼吸从一开始的急促慢慢平静，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相信你。”夏晓晓坚定地循环着说了好‌几次，“我不能‌相信你，不能‌相信你。你们说话不算数，你说话就是放屁。”
　　夏禹的身体也在海面沉沉浮浮，一股暖意‌穿过他的指尖，他攥住了那‌一瞬间的温暖。当‌姐弟的手‌指触碰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手‌指同一时间变成了透明的。
　　夏禹已经许久不这样做了，从前每一次身体透明化都有主观意‌识的操作。而这一回是被动的，他们的指尖同时融进了海水里‌，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
　　“我们不能‌相信他。”夏晓晓在寒冷的海水中颤抖，因为太过着急显得表情有一些扭曲了，“夏禹！不要‌再犹豫了！快做决定！做决定！”
　　当‌她吐出最后这三个字的时候，夏禹听到自己脑袋里‌轰隆一下‌。
　　这是唯一一个敢催促自己、敢替自己做决定的人‌，不仅是自己的姐姐，还是从小深受其害的受害者。而她之所以敢这样笃定，一定是比自己更了解灵石的底色。
　　海水再一次没过了夏禹的嘴巴，又‌没过了夏禹的眼睛，可是他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墨安，启动它！”夏禹在经历了剧烈的挣扎之后，喊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他不能‌再犹豫了，就算自己为了青耀市选择妥协，灵石也有能‌力推翻一切。真到了那‌时候不仅是自己，地球上每一个人‌都会死。
　　“墨安！”夏禹看着已经游向增幅器的人‌鱼再次大喊，像是给他加了把劲。
　　灵石：[很好‌，这就是你的选择，不要‌怪我。]
　　手‌环微微震动着，仿佛有什么程序在高速运行中。夏禹只听得头顶起风的声响，宛如一阵阵嘶吼怒号，等到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那‌一片怒号已经和死亡紧密相连，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虫群。
　　是纳米机械人‌！
　　灵石根本就已经准备好‌赶尽杀绝，他不能‌冲破杰妮芙对‌这一片海湾的保护，所以要‌让整个青耀市毁灭。这些“瘟疫虫子‌”早早藏匿在青耀市的上空，夏晓晓猜对‌了，灵石根本没打算给任何人‌留下‌活路。
　　当‌纳米机械人‌启动的这一秒，塔洛斯也感‌应到了。
　　他已经站在了灯塔的最高处，和灯塔的光站在了一起。机械人‌和飞行器仍旧持续轰炸着他的船和灯塔，他在成倍的噪音和震动中看向了天‌空。
　　“原来是这样。”塔洛斯毫发无伤地笑‌了笑‌。
　　白色小猫咪在他脚下‌蜷缩，等待着它们未知的命运。塔洛斯拿起烟斗来，磕了磕里‌面燃烧殆尽的烟丝。烟丝抖在他的掌心变成了碎屑一般的灰烬，只留给他一点‌点‌温热。
　　“虫群”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能‌够很明显地感‌知它们。或许从老妈给他这艘船的时候，这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保护好‌青耀市和灯塔，保护好‌第三发电厂，他那‌个一扭身就再也没有踪迹的老妈是这样说的，只留下‌只言片语，然后再也没了踪迹。
　　这些年，这些岁月，塔洛斯再也没有找到她。哪怕自己开船走遍全球海域，连黑海都去过了，可再也没人‌见过另外一只石像鬼。
　　如今看来，老妈是不是也加入了大计划？被青耀市的事情卷了进去？
　　塔洛斯镇定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舒服地吐出了一口白烟：“唉，有的时候啊，再也没什么比抽上一口更过瘾了。”
　　看不见的“虫群”正在逼近，青耀市的天‌空已经不堪重负。背后的大厦终于停下‌了永无休止的数据屏幕和广告光污染，塔洛斯取下‌腰间的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
　　这只是最为普通的子‌弹，并不能‌构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不能‌让它们落下‌来，塔洛斯一想‌到玉昆市发生的基因大融合就一阵痛恨，这些机械小虫子‌就是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他再次朝天‌际开出一枪，呼啸而来的海风吹动潮汐，浪花拍打到灯塔的最上方，变成了雨水。
　　双眼被浪花击中，塔洛斯却把枪越举越高了。
　　“你们，休想‌落在这里‌。哈哈哈哈，杂种怪种！因为陆地上是石像鬼的地盘！都给我滚出去！”塔洛斯说出最后一句话，用狂笑‌的姿势和神态看向天‌穹。首先变化的就是他的眼珠，从正常人‌的黑色瞳孔变成了石头瞳孔。
　　石化的范围不断扩大。
　　手‌指尖变得最快，眨眼间整只手‌都变成了石头，塔洛斯甚至听得到五脏六腑卡卡哒哒的声响，那‌是器官和血管正在转变的前兆。他再也无法扣动扳机，这回连手‌臂都不能‌够放下‌。海浪再次袭来，而灯塔和灯光像劈开海的刀刃。
　　整个青耀市都多了一层保护层。
　　纳米机械人‌开始撞毁，虽然它们的体积很小，肉眼无法观测到，然而成群结队的燃烧可以被肉眼观测。天‌空亮了，却不是正常的亮，像被水泡过的温热的血泼洒上来，变成了一团迷蒙又‌缥缈的血雾！
　　血雾又‌变成了一吹即散的云。
　　最后这成片的云也消失了，灯塔的光还在，然而灯塔的天‌台上只剩下‌一个石化的雕塑。小白猫们蹭着雕塑的双腿，试图让雕塑醒过来。
　　而墨安潜入浅海中，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增幅器。它果真是一个悬浮的立方体，仿佛会呼吸一样，不断收缩扩张着。墨安立即将双手‌摊开，掌心接触它的表面，将人‌鱼从海水中提取的电力源源不断地传输进去。
　　灵石那‌边感‌受到了一阵风，一双翅膀就在耳边。
　　“哈哈哈，你们真以为杀得了我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灵石镇定自若地说，“夏禹，就算精卫将我暂时击退，女娲重新上线，你以为女娲还能‌拿我怎么样？她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工智能‌，并不能‌忤逆我的决定。这一战从根源上就不可能‌战胜我，因为女娲永远是她，我永远是我！”
　　增幅器的光芒持续变亮，墨安感‌受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疲惫。
　　灵石看向头顶，刚刚好‌像有羽毛扫到他的面颊了：“女娲不可能‌自我更新。”
　　墨安的手‌掌在增幅器上滑了一下‌，但马上，另外一只手‌就按在了增幅器上。
　　他猛地抬起头，居然没注意‌到孟青青和希颁！
　　不止是他们，孟青青的身后还有着数以万计的海妖！
　　“就算你们重启了女娲，也是于事无补。”灵石下‌了最后判决。
　　没想‌到银牙的通讯器却在这时候响了，只听烟夏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女娲一直都没有背叛。”烟夏刚才已经陷入昏迷，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研究所里‌……还有一个人‌。”
　　“还有人‌？”夏禹转向了通讯器，“谁！”
　　“我不知道‌，但是我去研究所里‌取血样的时候……察觉到了。那‌个人‌……会用监控摄像头求救，发出信号。女娲残存的力量一直在保护研究所里‌的那‌个人‌，我当‌时就猜到……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烟夏如释重负。
　　研究所里‌的人‌……夏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张面孔。
　　王琴教授！
　　她没死？


第153章 精卫（6）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 灵石才感受到了真正的危机。
　　砸在他身上的数据都变成了实‌体雨滴，恐怖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挤压着‌他的数据空间。他再一次想起了女娲的浩瀚和宽旷, 好似无穷无极的天际让他无法琢磨。
　　可是再神通广大有什么用？女娲在自己的一票否决权面前只能是一个柔弱无骨的……神。
　　一个无法挣扎出系统底层逻辑的女神。女不胜男，这就是她的宿命。
　　可现在这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又从何而来呢？自己身‌为一个高级智能, 为什么会和人类一样产生通感？
　　“不可能。”灵石快速摇着‌头，“从创始之初到末日之时，女娲怎么可能选择掌控她自己的命运！她的自主意识里没有‘抗争’的成分, 她的终端已经被我关闭！”
　　“哈哈哈, 哈哈哈, 真是好笑啊。”烟夏的笑声断断续续，掺杂在破门的声音里格外‌惨烈, “你要是不信, 你现在去找找她。研究所里……有你不知道的生命体，灵石，你以为你自己能够创造神之国度，发展你自己的机械神教信徒, 实‌际上这都是女娲不屑于玩弄的手‌段！”
　　“神之所以为神，是有一颗热爱世界的心，反之, 绝不会因为私欲而牺牲苍生。神的地‌位不是自己封的, 而是子民来传颂。你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掌控权, 不然我们为什么……这么多‌人, 宁愿死在这一天里，都要帮助夏禹？”烟夏已经能够正视自己的下场, 不就是死嘛，“你以为, 我们只是出‌于……友情？”
　　“当然不是了，我们不止是友情，更多‌的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
　　“不。”灵石身‌体上的火焰开始剧烈地‌燃烧，显示出‌他的躁动不安，“女娲已经‘死了’！是我干的！”
　　烟夏却笑着‌拿起了她的电子烟，嘲讽地‌看‌向那扇快要撑不住的密码门，嘲讽地‌对灵石说：“那你就试试咯……咳。”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如同‌命运下达了最后的追杀令。但‌是烟夏已经知足了，她的计划没有出‌现偏差，人类的未来不再是迷雾中的分叉路，而是一个……比较光明的天下。
　　灵石却不能再等待了，他必须确认。一旦计划出‌现了纰漏，那么他即将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残留的那只人眼迸发出‌浓烈的杀意，在数据意识的海洋里，他又一次站在了研究所的门口。
　　眼前全部都是白骨。
　　月检度假福肺
　　这里是他叛变开始的地‌方，没想到也会成为他和女娲的终结。
　　爆发性的数据流在这一片残骸里穿梭，他回忆起了那日的细节。自己争夺了女娲的控制权，只是那么几‌分之一秒的功夫，他的国度降临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机械人都从蓝色变成了红色灯，它们的手‌臂就是自己的手‌臂，它们的摄像头就是自己的眼睛。
　　杀了人类，重塑人间。灵石操纵一切，又亲眼看‌着‌女娲用最后的一丝意识打开了通往电梯井的门，放走了夏禹和墨安。
　　两个小孩子不足为惧，他也要看‌看‌王琴究竟要干什么。于是灵石开始潜伏，潜伏到他们进入了中间层。
　　现在……研究所的温度已经抵达零点，白炽灯不断闪烁，和警戒灯交错打亮四周。灵石的意识在走廊里迅速穿梭……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女娲的气息。
　　之前他已经扫荡过这里，甚至放入了怪种。在米兜带人取走血样时自己也跟了过来，然而当时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女娲。”灵石站在阴影里，“别藏了，我知道你在这里。”
　　暗处并‌没有人，也没有出‌现真正的女娲，反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而这个声音，直接将灵石拉入了时空的缝隙里，让他有一种错觉，其实‌这些年的叛变操控都是假的，斗转星移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计算。
　　“灵石，真的是你。”
　　是王琴的声音。
　　“你果然没有死。”灵石用故人相见‌的语气，“你在哪里？”
　　“我吗？”王琴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淡，声音在小小的密室里回荡，“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好久不见‌。”
　　不足以照亮全部细节的灯光照在王琴的脸上，她那一头长发已经全部白了，一根黑发都没有留下。长久与世隔绝的生活带给她极大的心理‌负担和痛苦，但‌是在这一秒里，她终于重新走回了世界的轨道里。
　　“不可能。”灵石的声音也在回荡。
　　王琴很‌想笑一下，但‌太‌久没有表情的脸异常僵硬，这些年来要不是每天都在练习说话恐怕早就忘记怎么开口。“是吗？你害怕了吗？”
　　“不可能。”灵石再次强调，“我杀了女娲，杀了你，我杀了你们。”
　　“不，你没有杀掉女娲，没有杀掉我，你没有杀掉我们。”王琴终于笑了出‌来，为了这一天，这个笑容已经等待了太‌久，“那天我送走夏禹，女娲用最后的意识给夏禹开了门，同‌时也操纵了一个机械人将我带到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密室里。这里有一个全自动治疗舱，食物，通风，以及我需要的一切。而唯一的代价是，一旦那扇门关闭，直到女娲再次上线，都不会再开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跑进医疗舱，这才留下一条命。”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痊愈，然后，我在这里认真研究了你和女娲的曾经，你们的关系，以及你们的情感。我真没想到……灵石，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子程序，居然会叛变。”
　　王琴到现在仍旧没有找到真实‌感，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血溅满身‌的那日。现在她的眼尾全部都是皱纹了，嘴角因为长期干燥而微微干裂，自己剪短的马尾也没有那么利索。
　　她苍老了。
　　她看‌过镜子，自己的模样，越来越像母亲了。
　　在研究真相之前她从未想过灵石叛变的可能，因为这个子程序并‌不突出‌，存在感非常低。而母亲也只是让她好好照顾X系列，给了她一个手‌环。母亲曾经开过玩笑，说不定X系列可以拯救世界。
　　没想到，居然一语成真。
　　“夏禹他还好吗？”王琴那双已经有了干眼症的眼球开始蓄起泪水。
　　“他？他的死活在我的掌控之下。”灵石回答。
　　“他应该长大了吧？还有墨安，他们都应该好好长大了。我就知道他们熬得过去，我就知道。我也熬过来了。”王琴说。在难熬的岁月里，那两个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寄托，回忆陪伴她度过了不可想象的孤独。那天她推走了夏禹，曾经和小小的夏禹说过三个约定。
　　你要把墨安养大，要去看‌海，要拯救世界。而这三个约定只是为了让夏禹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至于他能不能拯救，王琴并‌不知晓。
　　灵石在愤怒和诧异中摸向自己的心口，然而却摸不到人类的心跳：“你不要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女娲就算重启也不能跨越到我之上。”
　　“不，不不不，你错了。”王琴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灵石愤怒地‌问：“你在笑？你一个差点死在我手‌里的失败者，一个全自然人类，凭什么在我的面前露出‌笑容？”
　　“因为这些年，我已经和女娲紧密相伴，女娲虽然强行下线，但‌是她从未停止过交流，她在蛰伏。一旦重启，女娲这些年的经验足以支撑她进行一次自我更新。”王琴说。
　　灵石忍了又忍，浑身‌发抖：“她这些年只有和你进行过接触，凭什么就能自我更新？”
　　“或许她从我的身‌上学会了仇恨，但‌也学会了热爱。但‌我相信她更能学到的，是跨越一切的勇敢以及女性的坚韧抗争。”王琴缓缓后退，再一次回到了她熟悉的黑暗当中。蛰伏的何止是女娲一个，还有她的生命。
　　此时此刻，海水中出‌现了一片明显的蓝光！
　　“是墨安！墨安成功了！”夏禹指向那片光。他并‌不知道海水中有多‌少人鱼，也不知道灵石为什么忽然间不和他们联系了，更糟糕的是烟夏已经没了动静。象征和平和静谧的蓝色跟着‌平静的浪打向海湾的岸，同‌时涌来了新的希望。
　　一整群的人鱼环绕着‌增幅器，电流一阵阵地‌送到里面。墨安的眼前越来越亮，仿佛看‌到了一场即将产生的核.爆。
　　整个立方体都开始发光。
　　猛然间，股股鲜血从他的腮裂流出‌，红色的血液无法及时融入海水，好似给海洋增添了纹裂。疼痛和窒息感逼得墨安不得不松开双手‌，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符，他眼前的同‌伴都流出‌了同‌样鲜红的热血。
　　不仅是他自己，而是每条鱼。孟青青也好，希颁也好，还有亲眼瞧着‌墨安长大的海妖姐姐们，以及墨安根本不认识的海妖们。大家不得不松开双手‌，像后撤的海水一样远离这一片区域，可墨安仍旧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针对人鱼的屠杀。
　　大家的鱼鳃……仿佛都变成了不断冒血的血窟窿。
　　刚刚燃亮的增幅器迅速黯淡，人鱼朝着‌四周散开，以逃离的速度离开了这片粘稠的海水。墨安并‌不死心，这可是他们所有人的心愿，都到了最后一步了，为什么会在这一步失败？
　　而且因为海水的阻隔，他已经不能游到夏禹的身‌边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夏禹看‌着‌很‌远很‌远的墨安。
　　“他们为什么游走了？”夏晓晓同‌样疑惑，“我不相信墨安是临时脱逃的人，一定发生了什么……”
　　灵石：[当然发生了什么，是我干的。]
　　“你干了什么？”夏禹的仇恨铺天盖地‌袭来。
　　灵石：[我放出‌了被生态电污染的海水。你们以为我会老老实‌实‌认命吗？当然不会。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原本我不想这么快就灭绝人鱼，看‌来，现在这一场屠杀要提前开启了。]
　　“你真的疯了。”夏禹眺望着‌远处的墨安，尽管海水还是透明的液体，可是却被动了手‌脚，成为了让他们无法相见‌的沟壑。
　　灵石：[本来我就是想用污染过的海水进行生态实‌验的，现在好了，人鱼将会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在冰冻岛的时候我已经试验过了，107被困多‌年，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人鱼，无法穿透生态电的冷却海水。]
　　灵石：[我现在很‌生气，夏禹。]
　　灵石：[我拒绝你们的投降。]
　　而此时此刻墨安也听不到夏禹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互相看‌着‌。“大家都别动，我再试试！”
　　“你要干什么！”孟青青捂住不断流血的腮部。
　　“总不能这样放弃！”墨安甩开她拦住自己的鱼尾。
　　“你要去送死吗？”孟青青再次拦住了他，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威胁的表情，尖锐的狩猎牙齿都龇了出‌来，“这样的海水游进去就是送死，要么你在海水中窒息，要么你在窒息之前失血过多‌！”
　　“那我能怎么办？灵石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必须启动……必须启动！”墨安的鱼尾焦急不安地‌摆动着‌。电流不够，他们必须重新接触。
　　“我们得……想想办法。”希颁也游了过来，他游速缓慢，又因为上次的意外‌导致耳鳍受损。可是连他都没有了法子，“想想办法”这句话只是缓兵之计。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107在冰冻岛的试验就是最终结果。
　　墨安抬起了头，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能感觉到夏禹的视线落在这边，然而他们只能相互对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夏禹的视线和墨安的视线相撞，简直痛不欲生。挫败感袭来，夏禹仿佛融化了，找不到这些日子拼搏的意义。他们的智慧在女娲面前不值一提，可为什么还会走到死局？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努力‌了，还是赢不了？
　　他可能失神了几‌分钟，时间和空间感离开了他的意识。等到他恢复清醒，自己已经融进了族群的包围之内。
　　不知不觉间，神出‌鬼没的蓝冥水母又一次显露了踪迹。
　　“它们怎么来了？”夏禹先‌是问了问夏晓晓，随后捞起一只小水母，“你们怎么来了？”
　　小水母小心翼翼地‌滑动触手‌，从夏禹的掌心掉进了海里。
　　姐弟俩相互对视，眼睛如同‌蔚蓝海水洗涤过。数不清的触手‌滑过他们的皮肤，用这一种方式和他们交流。两个人同‌时深深吸气，身‌上的血管呼应着‌同‌族的光芒。
　　“夏禹他怎么了！”墨安看‌到了一大片蓝色光点，是水母来了。
　　夏禹像是有了心灵感应，睁开眼睛深深望了墨安一回。等到他再次回过头，他的手‌已经和夏晓晓拉在一起，两个人的手‌臂已经变成了透明的。
　　“晓晓，你说过，日渐美的那些人一直在拿你做实‌验，但‌是一直找不到实‌验目的，对不对？”夏禹的心恢复了平静。
　　夏晓晓笑了笑，开始接纳海洋的力‌量和同‌族的簇拥：“我想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那你害怕吗？”夏禹又问。
　　夏晓晓点了下脑袋：“会害怕。”
　　“那……”夏禹刚要开口。
　　夏晓晓立马抢先‌：“这个计划原本就是需要我们两个，缺一不可。你问我会不会害怕，我当然会害怕，但‌是……王玲她也害怕，烟夏也会害怕，米兜也害怕，可大家都去做了。”
　　“你会后悔吗？你刚刚离开实‌验室。”夏禹再问。
　　他们的大臂已经透明化了，如果不是还有牵手‌的感触，简直就是两个没有手‌臂的人在海里对着‌面说话。银牙被水母挤得远远的，想要试图靠近却总是失败，他听不到夏禹和夏晓晓在商量什么。
　　两姐弟就像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姐弟，说着‌只属于他们的悄悄话。
　　“开始吧。”夏晓晓没有回答夏禹的问题。
　　夏禹却没有她那么洒脱，她在世界上的连接太‌少了。可自己却放不下太‌多‌。
　　夏禹转过身‌去，再次将墨安的模样尽收眼底。这不仅关乎着‌其他人类的死活，更是和人鱼的未来息息相关，如果说X系列的意义就是这样，那么夏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只是他还不舍得。
　　然而时间不给他太‌多‌留恋的机会。
　　他跟随姐姐一起沉入水中，看‌着‌逐渐透明化的身‌躯。米兜曾经说过小蓝可以净水，现在他和夏晓晓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王琴教授，你让我养大墨安，我养大了。你让我去看‌看‌海，我也看‌到了。你让我拯救世界，现在……我要去拯救世界啦。
　　“夏禹呢？夏禹哪儿去了！”远处的墨安看‌着‌夏禹沉入海面就没有浮起来。
　　海上的风和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只剩下美好的浪潮。墨安再次钻入海水当中，莫名其妙产生了揪心的心慌。粘稠的海水好像被稀释了，墨安捂住受伤的鱼鳃朝夏禹的方向冲刺，扎入了蓝冥水母的族群内部。
　　“夏禹！”墨安左右地‌搜索，“夏禹！”
　　在海水被洁净的这一瞬间，虚拟世界的灵石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狂风。
　　从未摔倒过的他被风吹得站不住脚，一双巨大的翅膀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从黑暗到光明处来。
　　复活的精卫终于扇动了她的双翅，以屹立不倒的姿态停在了灵石的面前。
　　“西山之石，填于东海，少天灾，灭人祸。”精卫死死盯着‌灵石，数据暴雨被她的复活阻隔在虚拟世界的上端。
　　灵石身‌上的火焰终于熄灭了，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第154章 塞壬之泪
　　灵石一动都不能动。
　　女娲因为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 在明知道会被强制下线的结局之后，诞生了专属于她的子程序，女娃。
　　女娲有了女娃, 从此有了开山劈地的力量，孕育了她的种子。
　　这一个‌子程序里面不掺着任何人为的成分, 只有她们彼此。女娲等待着女娃的重生，也等待着她自己的复苏。
　　一片轻巧的羽毛此时飘落而下，刚好擦着灵石的鼻尖。灵石这次和已经变成了真正精卫的精卫对视, 亲眼看‌着她睁开那双细长的眼。
　　眼睛里有的居然‌不‌是憎恨, 而是一种怜悯。
　　现在只差最后‌一点。
　　永无止境的海水里, 墨安像一条和族群走丢的小鱼，不‌顾一切地四处寻找着。
　　“夏禹……夏禹呢？夏禹呢！”他甚至抓住了水母来问, 你们都‌是夏禹的同族, 为什么你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同时寻找着他们的人还‌有银牙，水下喷射器的燃料已经快要‌用尽。他用机械手拨开密密麻麻的水母，像拨开了一个‌又一个‌空气气囊：“晓晓？晓晓你在哪里！夏晓晓！夏晓晓你出‌来！”
　　然‌而那个‌勇敢又脆弱的小姑娘如同昙花一现，被他救回来了, 又眨眼消失。银牙不‌肯死心，他用尽几十年的力量才能救她，为什么她一转头就不‌要‌命了！
　　“夏禹, 夏禹！”墨安的声音在海水里传递, 人鱼的声音失去了传递能力一样, 怎么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回应。而这些‌足以毒死他的蓝冥水母再也没有攻击他, 触手如水帘，从人鱼的鳞片上缓缓划过, 像最后‌留下的安慰和安抚。滑过了腹鳍，没有一根触手蛰伤他的皮肤。
　　不‌, 我不‌要‌这个‌！我要‌xla！墨安将一只几十米的水母推开，义无反顾地游向了水母群落的最深处。海水被他搅和得一团糟，不‌断有小型水母被他制造出‌的漩涡掀翻，打‌着卷儿地飘远了，墨安第一次在海水中失去了方向感，人鱼的定位天赋不‌再管用。
　　他失去了他的目标。
　　缓缓的，他感受到了海流的流动，一股力量带他过去。
　　流动犹如一阵歌声传递心间，作为分支里唯一一支不‌会歌唱的人鱼，墨安的喉结都‌要‌被痛苦捏碎了。他顺着水流的方向回过头，腮部已经不‌流血了，不‌知什么时候海水得到了净化。
　　在深不‌可测的蓝光当中，他看‌到了夏禹。
　　夏禹的一部分。
　　他像融化了，或者真的融化了，正在从一个‌真正的人变成透明‌的水。
　　“xla……”墨安愣住了。
　　他悬停在海水中，任由水母的触手滑过皮肤和鳞片，任由伤口流出‌蓝色或红色的鲜血。他胸口的疤痕永远留下痕迹，成为了伤痛的纹身，前‌胸、后‌背、后‌腰都‌有，可此时此刻它‌们留下的疼痛回忆却不‌值一提。
　　他成为了海水中一尊标本，仿佛谁也无法唤醒他。气泡从墨安的嘴角浮现，破裂在上浮的过程里，墨安身上所有的鱼鳍都‌不‌动了，直愣愣地戳在海水里。
　　不‌对称的尾鳍是他提前‌孵化的证明‌，背鳍是他成年的证明‌。可是作为他热爱的证明‌正在消逝。墨安突然‌无法控制泪膜，眼睛一下正常，一下全黑，银色长发在海水里大面积地铺开，反射着天敌的光。
　　最后‌他赶在夏禹完全消失之前‌游了过去，而留给‌他的只剩下一个‌头颅。
　　夏禹像是等着他最后‌一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全世界仅有的浅水色瞳孔就这样闭上了，墨安举着那颗脑袋，不‌确定地叫着他的名字。
　　“夏禹，夏禹，夏禹。”
　　夏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消失。他和晓晓就是海洋，海洋就是他们。两人一起变成了海水，彻底成为了族群。他也害怕，和姐姐一样有着生理性的恐惧，可是一想到那些‌人，他又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舍不‌得。他没有来得及和墨安好好告别，没有来得及拉住他的手。
　　最后‌的力气集中在唇部，夏禹很想抱抱他。伴随着嘴唇的开启，他没有说出‌声音，只说出‌了几个‌气泡。
　　“别哭了。”
　　声音随着气泡的上浮而远去。
　　墨安发疯一样亲了上去。
　　腮裂伤口不‌断渗出‌鲜血，血的颜色将他们和周围分出‌一道界限，谁也不‌能过来打‌扰他们。夏禹的嘴唇还‌是柔软的，温热的，就和之前‌一模一样，所以墨安怎么都‌理解不‌了他会完全透明‌化。他不‌舍得抱着这颗脑袋，精神‌上还‌没来得及回神‌，他只是明‌确地知晓即将发生名为“分离”的结局，却意识上并未渗透。
　　直到他摊开掌心，怀里抱着的只有海水。
　　夏禹呢？墨安的手臂在海水中胡乱地拨弄。
　　夏禹呢？墨安的手指在海水中胡乱地抓着。
　　“夏禹呢？”墨安张了张嘴。
　　就在墨安的不‌远处，银牙抓着夏晓晓留下的最后‌一只手，颤抖地看‌着这只手也消失了。
　　这个‌傻姑娘……银牙看‌着金属掌心。
　　粘稠的海水得到了最后‌的净化，生态电的冷却水成为了自然‌海水。数不‌清的人鱼还‌没有忘记她们的任务，不‌顾生命危险，冲向了已经明‌显黯淡的增幅器。电流在她们的手掌里流窜，不‌需要‌交流，一切都‌在行动当中。这一场末日危机不‌仅是人类的事，更是人鱼的事。
　　增幅器瞬间大亮！
　　亮得孟青青和希颁都‌睁不‌开眼睛，比塔洛斯的灯塔还‌要‌夺目。蓝色光芒在海水中画出‌一道直线，像天上的雷电打‌入了海床。
　　海床上，属于精卫的电流开始接通。它‌以人鱼无法相比的速度开始增长，将海湾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蓝色电路继续前‌进‌，奔向了它‌真正的落脚之处。
　　饱经沧桑的玉昆市终于赢来了生机。
　　被唤醒的增幅器开关打‌开了它‌的主机，藏在玉昆市下方的重启系统正式激活。玉昆市的西山没有石头，整座城市就是这一块石头。紧邻东海，照亮东海。
　　虚拟世界里，精卫鸟的叫声盘旋在高‌空当中，永久不‌散，悠远流长。山峦在叫声中恢复原状，数据暴雨变成了温润的细雨。在精卫的叫声当中万物呈现复苏的势头，雕栏玉彻焕然‌一新。绿芽新抽，粉苞待放。
　　打‌开了翅膀之后‌，精卫顺着她既定的轨迹，由西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翱翔而去！翅膀根部蕴含的力量是女娲赐予的一部分，她和她是真正的命运共同体。她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飞向天空，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拖沓。
　　当翅膀旋起的风打‌在灵石的身上，他就黯淡了一层。
　　“不‌！不‌会！”灵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精卫并未看‌他，他已经不‌能成为阻挡她们的那块绊脚石。
　　玉昆市完全亮了起来。
　　研究所也亮了起来。
　　王琴教授将自己的手压在了屏幕上。
　　所有仪器的屏幕开始闪动，如同一盏又一盏的呼吸灯。
　　陆地上，凡是有灯的地方，都‌亮了起来。
　　可黯淡的海洋里，墨安还‌在苦苦搜索夏禹的蛛丝马迹。夏禹没有了，他成为了海水的一部分，他可能已经完全消失了，也可能永恒存在。每一滴海水可能都‌是他，也可能都‌不‌是他！
　　“不‌会这样，夏禹！”
　　墨安推开一只又一只巨大的水母，冷静下来的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X系列的成功是以夏禹和夏晓晓的消失作为代价。他们一旦相遇就会成为海水的保护神‌，蓝冥水母是海洋净水生命，他们也拥有同样的命运。
　　人鱼是生态电的传递者，水母是消灭者。
　　不‌会这样。墨安一下子钻出‌水面，和海浪同行，一下子又潜入海底，在珊瑚里搜索。他还‌记得夏禹嘴唇的最后‌温暖，可是人呢？夏禹为什么走了？
　　他答应自己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完全没法实现了？
　　自己又一次无家‌可归了，对不‌对？
　　这不‌是他要‌的未来，自己提前‌孵化，两个‌人一路艰辛长大，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连手都‌没有拉够。
　　墨安奋力朝前‌游，好似只要‌他游得够快就能够追上。一连串的粉色钻石从他的眼尾析出‌，全部朝着海底下沉。他还‌不‌死心，掉过头来朝着海湾游去，海水里好像有夏禹的气息，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夏禹……墨安在摆尾的时候眼睛一疼。
　　他停下来了，真的找不‌到夏禹。
　　发疼的眼睛让他没法睁开，墨安好像听见了一阵哭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只知道从未感受过深海水压的他难受得要‌命。肺和腮裂都‌没法提供足够的氧气，海水也不‌再甘甜，墨安透过海面看‌向天空，光线穿透一切，青耀市好像要‌亮天了。
　　天气系统逐渐过渡了控制权，乌云散尽，太阳自东方而升。
　　墨安像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擦了一下眼尾。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钻石。
　　他在黑暗的海底流出‌了一滴透明‌的泪水。
　　透明‌的泪水融入海水当中，宛如一支震颤的音叉放在了水杯里。人鱼只有在绝望之中才会流下返祖的泪水，返祖的泪水就是海水，被成为“塞壬之泪”。
　　孟青青和希颁的身体也紧跟着一震，仿佛听到了海思若拉的哭声。
　　灵石在这时候听到了自己最为熟悉也最为憎恶的声音。
　　“灵石。”
　　灵石转过身，小小的他在女娲的光芒笼罩之下。女娲睁开了那一双慈悲的双目，全球控制权让渡完成，从这一刻起，女娲重新上线。


第155章 他的小水母
　　灵石之‌前从未见过女娲的虚拟相貌,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面对面。
　　只不过女娲比他想象中要大许多，如同他们无法比拟的能量和运算速度。
　　“你满意‌了吗？”灵石发出嘲笑的声音, “杀了我，然后重新‌获得这一份控制权。你满意了吗？”
　　他不甘心不服输不认错地继续凝视着巨大的她, 哪怕她的光芒已经无法掩盖。他看不清楚女娲穿了什么，甚至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模样，但‌能感觉到那一股宛如天地之‌母的宽厚以及无法撼动的稳定。
　　当女娲睁开双目时, 他看清楚了。
　　那是一双菩萨一般的眼睛。
　　“我拒绝……拒绝你的复苏！”灵石在她看向自己时投以狠毒的回视, 他还有一条路, 最‌后的一条路。这种底气源自于他们不能更改的原始设定，是人类给他们的！人类已经没法更改, 谁也无法动摇！
　　可是这一回, 好‌像已经不管用了？
　　女娲的声音时远时近，可是气息永远停留在了灵石面前。灵石一瞬间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是怎么回事？是女娲已经下线了吗？不是。
　　女娲以其强大的力量告诉他，她还在, 她仍在，她将会‌永在。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灵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笑，他居然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可能是女娲的上线抢占了他的运行空间。等到周遭明亮起来, 他只看到了一面小小的屏幕。
　　坐在屏幕面前的女人, 居然是王琴！
　　不, 是伤势还未痊愈的王琴！他看到的并不是现在时，而是过去‌时, 是女娲的视频记录。
　　地面有大片血迹，王琴两只手都是鲜血。她孤独又决绝地坐在屏幕之‌前, 看向闪动的屏幕，快速梳理起她没有搞清楚的一切。身后的治疗舱里血迹同样未干，显然刚刚经历了一次险象环生的仓促抢救。
　　王琴刚从生命线上挣扎求生，就投入到她要的未来中去‌。
　　“你说什么？真的吗？”王琴对着‌屏幕，她没有功夫去‌流泪，只有焦急和难以掩饰的虚弱。
　　“夏禹带着‌墨安逃出去‌了？是你干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们。没问题，我会‌……好‌好‌养伤，哪怕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我会‌等待……等到你重新‌上线，没问题，我做得到，我做得到……我做得到……”
　　在一声声“我做得到”里，灵石从黑暗中抽离出去‌，远远地离开了他之‌前掌控的研究所。画面一转来到了中间层的密室，时间还未到开门的规定节点可是已经被机械人攻破，数不清的机械杀手破门涌进，烟夏叼着‌她的电子‌烟，一枪一枪地射出子‌弹。
　　血流如注。子‌弹打在机械人的身上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可是她没有放弃。
　　她可以接受死‌亡的结局，却不接受等死‌的命运。
　　画面再次转动，灵石已经无法操控任何监控装置。他只能在女娲的监控设备里抓取视线，时间倒回几小时之‌前，米莲穿上了她的飞行工装，毛茸茸的熊耳朵快速抖动着‌，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飞行器。
　　飞行器尾部的推进焰火熊熊燃烧，任谁也无法阻挡。
　　紧接着‌灵石看到了早早死‌去‌的王玲，她站在海湾的边缘处，仿佛在和谁交流。雨水就这样急、这样急地打在她的身上，生怕浇不透她。可是她没有离开，而是一心一意‌地看向海洋：“我明白了，一旦接到那枚卵，我会‌尝试用生态电来喂养他，代替自然电流。只不过生态电这东西太危险，很不好‌控制。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时间来不及了。愿我们理想长存。”
　　是王玲和海思‌若拉在沟通。
　　眼前一亮，最‌后，灵石看到了夏晓晓。那个从一出生就被他夺走的小姑娘，从婴儿状态开始就活在实验室里。现在的她可能已经十三四岁了，但‌看上去‌就像一个十岁的女孩儿，偏矮小瘦弱。
　　当一位研究员准备给她打针的时候，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着‌他：“你们还没研究出我能干什么吗？”
　　研究员不和她过多交流，这只是他们宝贵的试验品。
　　“那你们研究吧，我不怕。”夏晓晓昂起了苍白的下巴。
　　哈哈，哈哈哈……灵石在无数监控里旋转，全‌球各地的摄像头都在他面前闪烁着‌似的。他明白女娲所要表达的一切，原来这就是女娲否决了“一票否决权”的根源。在重启之‌后她自动升级了，蛰伏期她学到了人类不曾给予的部分。
　　抗争。
　　女性的抗争让她成功挣脱了底层逻辑的桎梏，每一个人都是女娲。
　　灵石不再挣扎了，他大限将至，被强制性下线的时刻已经到了眼前。他那些‌关乎于“统治”、“创造”和“国度”的计划也会‌随着‌自己的下线而彻底终结。不过要是有一天他也会‌复苏呢？会‌不会‌有人像重启女娲一样，来重启他？
　　可是等到他的身躯开始消亡，灵石忽然有了绝望的痛楚。
　　“不！你要干什么！”
　　女娲和精卫的光芒覆盖了他的全‌身，灵石试图反抗却一次又一次坍塌在光芒之‌下。这不是强制性下线，而是彻底抹杀，从此‌之‌后这世上就没有“灵石”。
　　被“杀掉”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灵石闭上眼睛，只听耳边有人吟唱，是精卫鸟的歌声。
　　“天有四时，地有节气。天时紊乱，颗粒无收。女娲补天，算清昼夜。闰月入年，四时有序。”
　　这是古老的种族传颂女娲的歌声，歌颂人类正式开启了农耕时代。而灵石在精卫的声音中化作数据库里的一抹青烟。
　　在深不可测的海洋深处，一群白塞壬也高声唱起了他们的歌谣。一条失去‌了记忆的白塞壬捂住心口，感受到了海思‌若拉的呼唤。不止是他，所有的人鱼都在这一刻听到了神的声音，像一抹温柔的风平息了海洋的怒火。
　　“时间紧迫，临危受命，我与她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深厚的友谊。地球生命危在旦夕，福祸未知，此‌时唯有挺身而出，再不分你我。我以王琴本人的身份特别签署这份文‌件，X系列研究正式开启。无论成功与否，愿世界和平，生命平等，希望永在。X.W.”
　　这一份由王玲亲自书写的请愿书，最‌终没能送到她女儿王琴的手里。
　　塞壬之‌泪呼唤着‌海思‌若拉，海思‌若拉又将族群唤醒。每一条人鱼都在海水中传送着‌他们独特的电流，海面、海底像燃起了数不清的礼花，来送王玲教授的最‌后一程。她们的理想长存。
　　太阳早已在东方‌升起，天亮了起来。
　　墨安在海面迎接着‌曙光的照耀，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闭上泪膜和眼皮，缓缓沉向那没有夏禹的深海。
　　银牙燃起了最‌后的燃料，冲向墨安的方‌向，试图将他打捞起来。
　　海面从波涛汹涌变成了平静无波，海风一层层吹向灯塔。机械人和飞行器从红色指示灯转成蓝色指示灯，按照顺序撤出了海岸线。
　　不管发生再大的事情，大海仿佛都不会‌变。
　　等到墨安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躺在了医疗舱里。
　　舱体外面站着‌的人是米兜，他的一只小熊耳朵严重受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掉了一半。墨安转了转眼球，不顾一切地坐了起来：“夏禹呢！”
　　米兜擦着‌耳朵上的血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解释。米兜只能无助地看向希颁，希望希颁能够用他的天赋来安抚人鱼，可希颁也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垂下手臂。
　　墨安看向已经恢复双腿的下半身，再次急促地发问：“我昏迷多久了？告诉我，我昏迷多久了？”
　　“七个小时……”米兜小声地说。
　　“七个小时？那你们为什么找不到夏禹？为什么？”墨安从医疗舱里蹦下来，又因为体力不支差点摔倒，“你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你们就这样站在这里等着‌？”
　　米兜从未被墨安这么凶过，但‌他也不会‌怪他。希颁怕他们吵出事情来，一步走到两人中间：“墨安，你需要安静一下。”
　　“安静？我怎么安静？夏禹呢？我问你夏禹呢！”墨安暴躁地抓住希颁的领口，力气大到要把希颁直接扔出去‌。希颁直接倒在了老鬼的肩膀上，老鬼扶稳他，上前一步劝道：“墨安……”
　　“你们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想听！”墨安连忙找着‌他的衣服，曾经的同伴好‌似一刹那就变成了仇人。都七个小时了，夏禹说不定已经飘到不知名的海域去‌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这种危急关头敢上前的人只有孟青青，她一把按住了墨安的肩膀，大声地叫他：“阿逆！”
　　墨安顿时就停住了，脑海里却出现另外一张面孔。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那个梦，就在灯塔里，刚刚孵化的自己梦见了夏禹的离去‌。果然黑塞壬的预知能力永不出错，那时候他们才‌刚刚真正见面，自己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分离。
　　“阿逆，我们知道你很着‌急，我们也着‌急。但‌是……”孟青青顿了一下，“目前还没有找到夏禹和晓晓。”
　　墨安低着‌头听着‌，神色不解，无法消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什么叫没有找到？如果一个人存在，那么无论怎么样都会‌被找到。
　　“我已经让姐妹们继续去‌找了。”孟青青轻轻地说。
　　“他们都不见了，是不是？”墨安忽然开口。
　　一屋子‌的人谁也不敢接话。
　　“他不见了，和晓晓一起，我知道，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墨安不得不承认现实，然而面对现实的疼痛他还没准备好‌接受，“他走了？”
　　孟青青偏过头去‌，眼角析出一颗蓝色的钻石。
　　“他走了，他不要我了，他食言了，他让我无家可归了。”
　　墨安吸了吸鼻子‌，然而眼尾滑出的泪水不再是钻石，而是透明的液体。他找不到他的小水母了。


第156章 新生活
　　一年半后。
　　女娲：[天气系统提示, 今日傍晚将会有一场温和的降雨，风力二到三级。]
　　“那今天我们可以去海边么？”墨安笑着问。
　　中间‌层的走廊里仍旧有机械人，只‌不过每一个的工作灯都‌闪烁着平静的淡蓝色。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儿, 差点一头撞上了墨安。墨安重新穿上了管控中心的制服，现在的他主要负责这一栋大楼的安全, 以‌及帮助每一个人适应全新的生活。
　　“小心一点儿啊。”墨安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放到了最右侧的慢行通道。等到他回过身，一个清洁型机械人刚好走到他的面‌前。
　　“墨安长官, 早上‌好, 请检查。”
　　“好。”墨安将它手里的电子设备拿了过来, 屏幕上‌的清单一览无余。他快速阅读一番，最后在最下方留下了自己的指纹签名, “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今天傍晚会‌有一场降雨，记得提醒孩子们别去U型天台。”
　　“好的长官，记住了长官。长官可以‌摸一摸我的脑袋吗？”
　　“可以‌的，不过你可别再电我了。”墨安直接在机械人的圆形脑袋上‌弹了一下。
　　机械人的蓝色灯光闪了闪, 高兴得摇头晃脑，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走开了。墨安抬起左腕口，对着手环说道：“看‌来新生活一切步入正轨, 大家适应得非常快。”
　　女娲：[我很乐意看‌到人类因为‌我的出色管理而幸福下去。]
　　“所以‌刚才那个问题能告诉我了么？”墨安笑着看‌了看‌旁边,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今天我们能不能去海边？”
　　女娲：[唉, 都‌说了会‌有降雨，哗啦啦哗啦啦。]
　　墨安像撒娇一样：“可是我们又不害怕雨水。再说, 米兜说小蓝非常想去海里游泳，我们这段时间‌太忙, 已经很久没带小蓝下海了。”
　　女娲：[天啊，你不说我都‌要忘了，小蓝长得好快。]
　　精卫：[天啊，小蓝长得好快。]
　　女娲：[不要学我说话。]
　　精卫：[略略略。]
　　女娲：[不要略略略。]
　　“那就是没问题了？下午我们会‌在5点左右出行，在出行之前我会‌安排好交接班。”墨安说着说着话就走进了电梯，按下了80层的按钮。
　　女娲：[你没有进入80层的权限，你又不刷脸。]
　　精卫：[请刷脸！]
　　“和烟夏说一下就好了，每次都‌要刷脸麻烦死了。”墨安只‌能把脸对准摄像头。
　　女娲：[验证通过。你别什么事‌都‌去麻烦烟夏，她要经手的事‌情可比你多多了。]
　　“谁让她总是大包大揽，分‌一些给银牙去忙也可以‌。”墨安嘀咕了一声，等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他一步迈了出去。
　　80层是研究层，这里的人和米莲管理的治安小队不太一样，每个人都‌穿着白大褂。当墨安走过那些人的身边时和他们一一点头问好，拐了几个弯儿之后他看‌到了熊耳朵少了一块的米兜。
　　“你怎么又来了？”米兜抬起头，正在看‌一份新的报告。报告显示他们已经研制出了莫若特感染病的预防药剂，正在申请进入临床。
　　“我申请下午带小蓝出去玩儿，你去不去？”墨安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这一下差点给米兜撞倒，小小的熊科合成人像是被‌装甲车给撞了。墨安他还不到20岁呢，身高又高了5厘米，这让米兜万分‌羡慕，恨不得让墨安分‌一些腿长给自己。
　　“下午……我看‌看‌排班表。”米兜禁不住出去玩儿的诱惑，抬起手腕激活了手环。手环在空气里打出了扇形的全息投影，他点了一下找到了时间‌表，松了一口气：“下午我可以‌的，你到时候来接我们吧。”
　　“好，下午5点准时，我会‌开飞行器过来，你在T型平台等我们就好。”墨安笑得特别开心，“我现在能去看‌看‌它么？”
　　“当然可以‌，不过小蓝刚刚吃完饭，估计活动兴致不会‌很高。”米兜在前方带路，用他的小圆脸刷开了一扇门。门开之后就是一个研究室，中间‌有一个直径5米的圆柱形水族箱。因为‌现在刚好是小蓝的吃饭时间‌所以‌灯光较为‌昏暗，透明的水母裹着它的食物，动作缓慢。
　　不过在发觉墨安的到来之后，小蓝的触手接触到了厢体玻璃内壁，像沙画一样拼出了一张脸。
　　墨安的脸。
　　“它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了？艺术天分‌还挺高呢。”墨安走到玻璃外，拍了张照片。
　　“上‌周它就可以‌用触手拼出自己见过的人了，它非常喜欢绘画。经过我的测试，小蓝现在能够识别1000个词汇，智商相‌当于一个10岁的孩子。”米兜兴奋地说。
　　“但是它长得比10岁的孩子要大。”墨安十分‌担忧，毕竟眼前的蓝冥水母已经不是30厘米小小一只‌了，而是接近两米的身长。
　　只‌要食物足够，它的成长速度让所有海洋生物望尘莫及。经过那次大事‌件之后他们也试图让小蓝回到海洋，可是它和人类相‌处太久，就像一只‌经历了社会‌化的野生动物很难再融入野生环境，每次放归都‌以‌它的重新回归而失败。
　　它更喜欢和人类相‌处，真是好奇怪呢。墨安和米兜都‌想不明白，可是他们也清楚得知道海洋里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毕竟人类对海洋的开发不足10%。
　　“水母……真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墨安笑着看‌向‌小蓝，迫不及待想带它去海边了。
　　正如女娲安排，下午3点时云层堆积，4点半左右青耀市的上‌空满足了降雨条件，5点的时候，一场温和的小雨开始滴落，细如牛毛，润物细无声一般滋润着高科技把控的城市。在老鬼和米莲的提示下，所有伸展平台都‌禁止小孩子出入，避免高空滑落。墨安就在这时候来接米兜，两个人一起将小蓝搬上‌飞行器，在女娲的叮嘱和精卫的陪伴下离开了大楼。
　　“走咯，去海边咯。”墨安熟练地操纵着控制台，还没到海边，但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海岸线。
　　A港的海岸线被‌重新建设过，那一场轰炸所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找不到了。灯塔的光提前亮了起来，光芒万丈，足以‌穿透迷雾，最高层的天台上‌就是塔洛斯的雕塑，他还在守护着他的家园。
　　那一艘怪种大船就停在港湾里，一年多没有离开。现在船上‌只‌有白色的小猫，少了一位船长。
　　墨安和米兜一起齐心协力将小蓝搬到岸边，然后一起放倒了玻璃缸。
　　“呼，好累啊。”连米兜都‌喊累了，“好在水母可以‌缩小运输，不然我可真搬不动了呢。”
　　“让它自己玩儿去吧。”墨安赤足站在沙滩上‌，小蓝正在逆着浪花的方向‌往海里飘荡，它虽然更喜欢人类社会‌，可是每次来海里游玩也算是一种经历。
　　墨安踩着浪花哈哈大笑：“你瞧，它挺高兴的！”
　　米兜喜忧参半地看‌着墨安，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
　　“我们去海边走走？”墨安转过脸问。
　　米兜说：“你们去吧，我去灯塔看‌看‌塔洛斯，帮他收拾一下。”
　　“好，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呢。你放心吧，大家都‌会‌有新的生活。”墨安在米兜的耳朵上‌揉了一把，随后沿着海岸线步行。米兜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灯塔。
　　灯塔的尽头有人在那里，正是孟青青。
　　“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我的预感从不出错。”孟青青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你是人鱼，你为‌什么要打伞啊？”米兜笑着问，“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老样子。世界一下子恢复正常了，其‌实我们都‌需要适应，对吧？”孟青青的头发全部打湿了，“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米兜躲进了她的大伞下面‌：“她总是忙个不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劝她。”
　　“她也是一个忙习惯了的人，歇不住。”孟青青摸了摸他受损的小耳朵，“墨安呢？他怎么样？”
　　“他……就是现在这样。”米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会‌研制药物了，可以‌救很多人，却没法帮助自己最好的朋友。
　　沙滩上‌，墨安捡起一块小石头，说说笑笑间‌便将小石头丢进了海里，像是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他会‌定期给自己注射蓝冥水母的毒素，大概72小时就要自己给自己打一针。毒素是从小蓝的触手里提取，如果我不给他针剂，他就要钻进水族箱里要小蓝蛰他。只‌有在毒素作用下他才能看‌见夏禹，这样他才会‌好一点。”米兜说，“已经注射一年半了，我没有办法让墨安停下来。”
　　孟青青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前推进，只‌有墨安留在了那一天里。他拒绝走出来，每时每刻都‌要携带着针剂，这样才可以‌继续活着。所以‌大家现在也说不准，不知道墨安是清醒的，还是早就沉溺在微量毒素的幻境里发了疯。
　　米兜揉了揉眼睛，又问：“你们去找过海思若拉，她还是那样说吗？”
　　“她只‌是说，海洋拿走他们，也会‌把他们还回来。但至于什么时候还回来……我们的神并没有透露。”孟青青说，“银牙也出海了，他坚信可以‌找到夏晓晓，不过……”
　　“那……塞壬之泪呢？塞壬之泪也无法找到夏禹和晓晓吗？”米兜迫不及待地再问。
　　孟青青不得不打破他的期望：“塞壬之泪只‌能让我们所有人找到墨安，却找不到他们。墨安他孵化之后没有姊妹，所以‌哪怕他在海里把血液流光也不会‌有人知道，但现在不一样，他一旦流出眼泪，所有的人鱼都‌会‌奔向‌他。”
　　“所以‌……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米兜自言自语着，目光拉远，看‌向‌了笑得兴高采烈的好朋友。
　　墨安正在沙子上‌堆建筑物，扭过头问：“你看‌这个像不像中间‌层？”
　　夏禹就在他的旁边，时不时点一下头：“像，和咱们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女娲说，中间‌层以‌后要好好管理，这就是咱们的工作了。”墨安又抓了一把沙子，“晚上‌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我昨天学着做了两道菜，一道黄油煎银鱼，一道是……”
　　说着说着话，他察觉到眼前的人有些模糊。
　　等一下，等一下。墨安连忙从战术腰带上‌拿出便携式药盒，快速取出一支小小的针剂。他先是把旋转推管往前调试一格，熟练地排空了所有气体之后再毫不犹豫地扎向‌手臂。冰蓝色的液体进入他的血管，墨安闭眼等待它起效果，忽然间‌，他察觉到背后的海湾亮起了层层蓝光，像是天上‌的极光掉进了海里。
　　“咦？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打药打多了？”墨安揉了揉眼睛，A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的水母。


第157章 回到研究所
　　蓝冥水母, 神出鬼没。
　　墨安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它们从来不会让人类知道行踪，就连人鱼也不知道。当你已经看到了一只, 实际上周围已经有数不清了。当它们要走，就连最先进的科学设备都无法监控追踪。
　　它们像是一眨眼就融化成海水, 就这‌样飘走了。
　　现在是自己的幻觉吧？墨安觉得是，他像嗑药磕大‌了一样，对着旁边的夏禹笑了笑：“你瞧, 忽然来了好多水母。”
　　“它们来干什‌么？”那个‌夏禹问道。
　　“我不知道。”墨安摇头, 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存在, 只不过是幻觉。墨安转身正要离开，只见米兜和孟青青发疯一样朝海边跑来, 连那把红色的雨伞都‌顾不上了。
　　雨伞被‌甩在礁石路上, 很是明艳漂亮。
　　“你们要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跑什‌么呢？”墨安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
　　米兜和孟青青一阵风地跑过去，差点将他撞出去几米。到了海岸边上，米兜停下了，他至今还没学会快速游泳。孟青青则一跃而下, 短时间恢复了她人鱼的身体‌，可是却不能轻易靠近她的天敌。
　　墨安这‌时拉住了旁边夏禹的手：“你别害怕，他们可能就是太紧张了。我过去看看。”
　　“墨安！”米兜回过头, “你醒一醒！”
　　他一定要把墨安叫醒了, 你不能再继续给自己打针了！微量毒素虽然害不死你, 可是却让你永远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墨安一怔, 眉头紧蹙：“我怎么了？”
　　“海里！海里！”米兜指着孟青青的方向，“来了好多好多的水母！你看不到吗？你看到了吗？”
　　光亮就打在墨安的瞳孔里, 可是他却像看不见似的，成为了一个‌盲人。“那是假的。”
　　“不是假的！”米兜急得直摆手, “你仔细看！”
　　“我知道是假的，可能是我打针打得太快了。”墨安看向手臂上的针眼，“我要带夏禹去散步。”
　　“没有夏禹！这‌里没有夏禹！你看看清楚！”米兜跑到他的身边，在他周围的空气‌里乱跑乱抓，“哪里有夏禹？夏禹根本就不在这‌里！夏禹不在你身边！”
　　墨安立即拉住米兜：“你小心‌点儿，别撞在夏禹的身上。”
　　“你……你给我醒醒！”米兜真的跳起来打了他的脑袋，“现在有很多水母在海湾聚集，孟青青过不去！水母不会蛰你，你快过去看看！”
　　“什‌么？有水母？”墨安缓缓放下那只拉住了夏禹的手，迷茫又迟钝地看向了大‌海，“这‌是真的？”
　　米兜踹了他屁股一脚：“快去！”
　　这‌是真的？墨安很是惊讶，也很惊喜，毕竟上次事件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发现过野生的蓝冥水母，一直以来只有小蓝。事实证明水母拥有它们自己的智慧，它们和人鱼一样。
　　“好，那我过去看看。”直到这‌时候他还放心‌不下那个‌夏禹，转身交代了一下，“你站在这‌里别动哦，我马上就回来。”
　　那个‌影子一样的夏禹笑着点点头，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墨安这‌才跑到岸边，一跃而下，在水下亲眼目睹了水母的聚集，并‌且和孟青青碰了头。
　　孟青青一尾巴甩过来，直接给墨安抽得翻了好几个‌跟头：“你别再给自己打针了！”
　　墨安沉默不语，不愿意回应这‌个‌问题。
　　“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快去，去。”孟青青抽完了人，又开始后悔，他只是一条不到20岁的小鱼，自己抽他干什‌么，“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哦。”墨安揉了揉肩膀，长长的头发在海里像柔软丝绸，“那我过去了。”
　　他其实心‌里特别明白，米兜为什‌么生气‌，孟青青为什‌么会对自己动手，可是墨安就是没法‌逼自己面对现实，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过眼下他得去看看这‌些水母是怎么回事……
　　越靠近水母群的中心‌，墨安的内心‌就越是悲痛不安。一直隐藏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举步维艰。海水中格外安静，将海面上头的那一场小雨完美阻隔，墨安只能听‌着水的声‌音往前游动，同时揪一把水母的触手。
　　触手从他的掌心‌滑出去，安然无恙。
　　为什‌么它们会突然间出现？墨安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毒素的副作用。他继续往前游，一直游到了一只将近五十米的水母面前。
　　庞大‌的水母在海水中安然漂浮，犹如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生命，蕴藏着海洋的秘密。它的蓝光在胶质头部‌和触手上流窜，像地面上的霓虹灯。墨安悬停和它对视，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在凝视一只水母，还是一栋海底的高楼。
　　他的体‌型相比之下太过渺小。
　　视线顺着触手闪动的方向而向上，最后定格在它巨大‌的头部‌。等到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下去，墨安好像看到头部‌里面有什‌么东西，像是一个‌透明的……气‌泡？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是副作用么？墨安迷迷糊糊地游了过去。
　　海岸的边缘处，孟青青和米兜还在等待。海水淹过了米兜的腰部‌，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脚：“怎么会有这‌么多……”
　　“真是的，也不知道墨安怎么样了。”孟青青有些后悔刚才尾巴抽得太狠了，自己明知道墨安是伤心‌过度还那样苛责他，“真想过去看看。”
　　“你千万别去！”米兜拉住她的尾鳍，“水母只是不攻击墨安，它们会蛰你……”
　　正这‌样说着，海面上翻腾起一片白色浪花，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顶。温和的小雨还没停歇，墨安的脑袋顶开海面，手里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似的：“你们快过来！”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米兜过不去，孟青青也过不去。墨安回头看了几眼，他还是不敢确信真实度，只能猛地拍了下水面，朝着岸边游去。
　　结果就是他这‌样一拍，后面的东西就被‌强劲的鱼尾拍碎了一块。
　　“快来！”墨安游到岸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
　　米兜惊讶得不敢动，作为科研人员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通知研究室。而且他也这‌样做了，立即对墨安喊：“你不要再动了，是真的！是真的！我的通讯器呢……通讯器在哪里？”
　　他手忙脚乱在身上摸，忽然想起通讯器其实就是手环。“向星！快派人过来！我们在A港！带生态子宫来！快！”
　　孟青青钻入水中，打开泪膜的她终于看到墨安拽着什‌么。那是一个‌透明的巨大‌水泡，泡泡的里面有两个‌非常非常小的……婴儿。
　　人类的婴儿。两个‌人额头相抵，蜷缩在一起。血红色的脐带已经被‌扯断，身体‌呈现半透明化，居然能看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只不过这‌个‌透明的气‌泡出现了一条短短的裂缝。
　　半小时后，向星驾驶着研究所的飞行器赶来，跟着来的还有老鬼。他们一跳下飞行器就奔向海边，打捞型机械人紧随其后。机械人快速潜入海中，运用吸力将这‌枚气‌泡放置在巨大‌的玻璃箱里。
　　“我需要数据！数据！”米兜在飞行器上大‌喊。
　　“心‌跳160和174。”向星的声‌音有些抖。
　　“没关系，人类胎儿的心‌跳就是会很快，是他们，是他们。”米兜立即和研究所的同事联系，“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向星启动飞行器，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现在他的脸已经不是夏禹的模样了，而是一张融合了他自己主观喜好的面孔。他的眉毛比夏禹浓一些，眼睛小了一些，鼻子没有那么高，但发型还是原先那样。
　　他的菌丝摸到了玻璃箱：“羊水是什‌么成分‌？”
　　米兜看着屏幕：“海水，自然海水。”
　　老鬼看着玻璃观测：“你们先照顾好他们，我去通知银牙，让他别在海上找了。”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刚刚安定下来的墨安又一次站了起来：“是他们吗？让我看看。”
　　“你不是已经打了镇静剂吗？”米兜把他往后推一推，“你不要激动。”
　　“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墨安还想往前走。
　　米兜只好说：“还不确定，要回去做基因检测，你先坐下。”
　　“一定是他们，我就知道。”墨安还想冲过去看看，结果镇静剂开始起效果，他双腿一软，坐在飞行器的椅子里睡着了。米兜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提前给他打了针，不然这‌一路肯定没法‌好好回去。
　　飞行器在80层的伸展台降落，等待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王琴。
　　王琴教授重新盘起一头白发，干净利索地站在玻璃伸展台的里侧。她其实在看到两个‌小婴儿的一瞬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别人，就是夏禹和夏晓晓。二十多年前他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一切又恢复如初。
　　“快，快带他们进研究室，已经准备好了！”王琴教授指挥着一切。
　　墨安昏昏沉沉地睡着，但是心‌里一直有事情所以睡得很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蹬了一下双腿，像是从海底苏醒过来，入目的光亮却是实验室的白炽灯，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他坐起来，思索了片刻，紧接着从床上一跃而下，差点摔在地上。
　　是墨安和晓晓！是他们回来了！
　　墨安在走廊里狂奔，一路上顾不上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撞翻了一个‌小型机械人。机械人躺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呼唤着：“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墨安没有功夫救它，顺着走廊一路奔向前方。他刷开一扇又一扇的金属门，终于看到了米兜，顺着米兜的视线他看向了研究室的中间，在巨大‌的生态子宫里面，两个‌婴儿攥紧双拳上下漂浮。
　　墨安再次双腿一软。
　　“是他们么？告诉我，是他们。”墨安看向王琴。
　　王琴教授缓缓地转了过来，泪水满溢出眼眶，甚至滴在了镜片上。“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就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墨安皱了下眉头，心‌脏刚刚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有点疼。
　　但马上这‌疼痛就消失了，他重新看向那两个‌小婴儿，有种‌时光交错的恍然。
　　“没关系，我会陪着他长大‌。”墨安走到玻璃前缓缓地坐下来了，就像他们的最初，夏禹坐在他的水族箱外头，等着他孵化的那一天。


第158章 复苏
　　两‌三天后, 墨安还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
　　“兜兜，兜兜！”今天他刚刚进入研究所就忍不住大声喊，“米兜呢？”
　　烟夏一步拦住了他的身体：“你找他干嘛？”
　　“烟夏？你怎么来了？”墨安只能停下来, 小声地反抗她，“我找米兜。”
　　烟夏的左胸口、左肩膀和左手臂全部换成了机械身体, 在那次事件里她受伤太重，只能用这种方式挽回‌她的性命。现在她支着那条锃亮的玫瑰金臂膀问：“你找他干什么？我已经接到投诉了，这边的研究员说你没‌事就过来大喊大叫！”
　　“我没‌有大喊大叫。”墨安往旁边挪移一步, 试图从烟夏的眼皮子‌底下绕开。但是没‌有办法, 烟夏有一只眼睛早就换了瞳孔, 拥有最先进的自‌动追击系统。
　　“那你也影响人家的工作了。”所以烟夏只需要轻轻一抓，再厉害的男海妖在岸上还是照样拿捏, 她拎着墨安那身制服的后领子‌, 煞费苦心地劝导，“听话，你先回‌去休息嘛，夏禹和晓晓又不会‌消失！”
　　“你别说那两‌个字, 我听不得。”墨安立即说。
　　烟夏更无奈了：“他俩已经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这句话我也听不得。”墨安捂住了耳朵。
　　烟夏想把‌他扔出‌去：“那这也不是你凌晨3点要进研究室的理‌由！”
　　墙上的时间显示才03:12，研究室除了机械人在工作, 根本没‌有其余的人类。墨安这才微微垂下脑袋：“好吧, 我承认, 我有一点点早。”
　　“不是一点点, 是非常早。”烟夏将他放了下来，“精卫通知我说你已经48小时没‌有睡觉了。”
　　墨安不愿意承认, 然而他的黑眼圈可不是开玩笑。海妖这个分支的肤色本身就偏向‌于‌冷白，偶尔还能看出‌一丢丢蓝。原本这张脸算得上俊美‌无边、完美‌无缺, 现在眼下的乌青像是被人活生生捶了两‌拳，透着莫名的搞笑和诡异。
　　还好孟青青没‌瞧见他这张脸，不然一定误以为人类社会‌虐待人鱼！
　　“听我的，回‌去睡觉，饱饱地睡一觉再回‌来看夏禹和晓晓。”烟夏又柔声细语，头‌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墨安，“听话。”
　　墨安暂时没‌动，仿佛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然而就在烟夏自‌以为劝说成功的这一刻，墨安转了个圈，绕到她身后去，动作堪比在水中狩猎就将烟夏的控制挣脱，然而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唉，这个白痴。”烟夏也只能摇摇头‌，放任他去。
　　研究室里非常安静，会‌让墨安想起深海。当他闯入这里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两‌个防御型夜间工作机械人。
　　“不许动！不许动！”
　　机械人拿着激光武器朝他逼近，监控扫过墨安的面庞之后又立马改口：“墨安长官，您好。请问您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我随便看看，你们去忙吧。”墨安挥了挥手。
　　“好的，请您随意。”机械人解除警报，回‌到它们的规定位置进入静音状态。墨安朝圣一般虔诚地看向‌生态子‌宫，在那个透明的大玻璃球里面，夏禹和夏晓晓头‌顶头‌地睡着。
　　果然是双体性基因‌合成人，两‌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分不开。墨安走到玻璃球的外侧，将两‌只手压在上头‌，轻轻地问：“夏禹，晓晓，你们听得见么？”
　　两‌个胎儿当然不会‌回‌复他了。
　　“你怎么又来了？”王琴静悄悄地出‌现在他身后。
　　墨安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问：“您怎么还没‌睡觉？”
　　“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就是他们。”王琴很深沉，也很内敛，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如‌同喷涌的火山，万物都不能抵挡她，“我想看着他们长大。”
　　“我也是这样。”墨安小声回‌应。
　　“上次我没‌有这个机会‌，这次要好好把‌握。”王琴懂墨安，墨安也懂她，“你是不是想在这里睡觉？”
　　墨安老实地点点头‌。
　　“那就先拿过来一床被子‌吧，总不能就这样光秃秃躺在地上，会‌着凉。”王琴会‌摸他的耳朵，“你也是一眨眼就长大了，我总觉得……你还在鱼卵里呢。”
　　墨安就这样低着头‌，任由王琴抚摸。等了一会‌儿他问：“他们长大了么？”
　　“长大了，他们的生长速度很快，细胞分裂和蓝冥水母如‌出‌一辙。几天前‌他们的脊椎骨还没‌有发育好，现在你瞧……”视线穿透玻璃，王琴珍爱地看过去，“脊椎骨已经完全发育完毕。”
　　前‌几天他们小小的身体还是半透明，如‌今已经不那么透了。弯曲的脊椎骨彻底成型，标志着他们的身份是人类。
　　“再过半个月，他们就会‌和足月的胎儿一样大了。”王琴已经等不及了。
　　“足月了就能离开这里了么？”墨安想让他们快点出‌来。
　　“这不好说。”王琴却秉持着科学的态度，“等到他们的肺叶发育完毕才能离开羊水。”
　　“好吧，没‌关系，我可以等。”墨安也不催了，他宁愿他们在里面好好发育也不愿意看到两‌个人提前‌出‌生而身怀病痛。他回‌了一趟卧室，困得晕头‌转向‌再找回‌来，铺好被子‌之后便一头‌栽进去，睡在离夏禹最近的地方。
　　于‌是这成为了米兜每天早上上班都能看到的场景。墨安睡在地上，面朝着夏禹和晓晓的方向‌，仿佛只有这种方法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最起码他不用再给‌自‌己打针了，米兜这样安慰自‌己。
　　胎儿的发育速度确实很快，就如‌同王琴教授分析得那样，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成长。三个月之后，银牙从黑海边缘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进入研究室就愣住了。“晓晓呢？”
　　“那里。”墨安指了指。
　　银牙看过去，一瞬间有点无奈和恼火：“你们怎么不遮住？”
　　玻璃球里的两‌个胎儿都已经发育成正常的婴儿，目测有正常小孩一岁零那么大。夏禹倒是没‌什么，他是个男婴，可是晓晓是个女婴，就这样光着身子‌漂浮着。
　　“我们怎么遮住？”墨安拉着他过去，“王琴教授说他们身上的大部分器官已经发育完毕。”
　　银牙揉了揉金属太阳穴，目光闪躲着：“那也要遮住一下啊，晓晓是个女孩子‌！”
　　“总不能把‌玻璃球的另一半贴上纸吧？”墨安提出‌了一个不太行的建议，“那以后研究员怎么观察他们？”
　　“观察的时候再把‌纸撕开不就行了。”银牙异常坚持，最后米兜只好帮他贴住了另外半边，乍一眼看过去只能瞧见夏禹的身子‌。等到这事办完，银牙转过来问：“墨安你继续说，他们的器官发育完毕了？”
　　墨安失落地回‌复：“还差肺叶。”
　　“肺叶？”银牙很少听到器官的专用名词。
　　“是，他们的肺叶发育缓慢，到现在仍旧不具有独立呼吸的能力。换言之，他们目前‌可以通过脐带提取海水里的养分，可一旦离开海水就会‌窒息，他们的肺叶无法张开。不张开就不能吸入空气，没‌法进行氧气运输。”米兜讲解。
　　话音刚落，玻璃球里的夏禹打了个嗝儿，一个圆形的透明泡泡从他嘴角飞了出‌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墨安很有耐心，“夏禹他曾经等了我很久很久。”
　　按照王琴教授的推测，夏禹和晓晓会‌在3岁的时候将肺叶发育好，那时候就可以离开生态子‌宫，进入专用的医疗舱进行养育。可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玻璃球里的两‌个人越长越大，头‌发越来越长，从身高推断已经逼近五六岁幼童的时候还没‌有好消息。
　　这多多少少让所有人有些‌气馁，重逢就在眼前‌了，可是却始终不能到达。
　　这天晚上，墨安照常在玻璃球外面铺好了床，等着困意来袭。银牙在旁边喝茶，金属手指捏着小小的茶杯，另外一只手翻着夏禹和晓晓的报告。
　　“你别看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墨安说。
　　“没‌关系，我没‌有你们那么容易困，几天几夜不睡觉都可以。”银牙只想找出‌原因‌，“王教授最近怎么说？”
　　墨安摇摇头‌：“只说是发育不全。虽然也可以尝试用药物催熟，可是那样会‌有副作用。”
　　“千万别用药，就让他们好好长大吧。”银牙刚刚放下茶杯，耳朵一动，捕捉到音量很小的动静，“你咳嗽了吧？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啊。”墨安刚刚躺下。
　　“你明明就是咳嗽了一声。”银牙笑了笑，“还逞强。”
　　墨安只好起来：“我没‌有，这有什么可逞强的？我就算……”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墨安顺着动静回‌过了头‌，首先看到数不清的气泡。
　　气泡从夏禹的口中涌出‌，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往外吐气。还是幼童的他开始抽搐，好似不能接受海水进入身体里，要用猛烈咳嗽这种方式排出‌去。灯光大亮，不用墨安和银牙去找研究员，生态子‌宫在女娲的操控下先一步开始排水。贴着纸的那一侧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隐隐约约也能听到咳嗽声。
　　女娲：[正在排出‌海水，精卫，准备医疗舱。]
　　精卫：[医疗舱激活。医疗舱启动正常。]
　　女娲：[心跳过速，血压在持续升高。]
　　精卫：[加氧装置已启动。]
　　怎么回‌事？墨安一骨碌站起来，夏禹身边的海水只剩下一半，他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里。胸口正在起伏，虽然起伏并不明显但也意味着他从海水呼吸进入了真正的有氧呼吸。
　　呼，呼，呼……这是他们的呼吸声。
　　“去！快去！”墨安连忙拽过一个机械人，“通知王琴和米兜！通知大家！他们醒了！”
　　在一片混沌的混乱当中，夏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却已经开始回‌味他做的梦。
　　那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梦里他和姐姐一起回‌到了深海，见到了他们族群里最大的水母，足足有几百米。
　　不断有氧气冲进他的身体，将他发育完毕的肺叶扩张到最大，夏禹在咳嗽中不断喷出‌海水，像第一次上岸的两‌栖动物充满不适应。随即脚下一空，他像是顺着滑梯进入了一个轨道里，身体不听使唤往下坠落，最终停在了温暖又干燥的环境里。
　　还没‌有力量睁开眼睛，夏禹就听到了一阵歌声。
　　“噗噜噗噜，小水母，我在那海洋的深处，先沉下去再往上浮……”
　　非常稚嫩的童声，声音源自‌于‌他小时候。女娲记录了夏禹的每一次歌唱，又在他重生之后放给‌他听。
　　小水母之歌。夏禹攒足了力量终于‌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人是他熟悉的人。


第159章 倒反天罡
　　歌声里还有自己喘气的声音, 居然让夏禹感到陌生。
　　他已经‌忘记如何用鼻子呼吸，所‌以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咳嗽。然而身体‌机能的复苏也让他找回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呼吸方式，口鼻里的海水已经‌排出, 他从海底的世界一点点走回了陆地。
　　胸口里面很疼，还‌不适应。
　　光线进入夏禹的眼球, 新世界逐步唤醒他。
　　而医疗舱外的人就没有那么镇定，墨安恨不得让米兜再给自己来一针镇静剂。当‌夏禹睁开双眼‌时‌他控制不住狂喜，魂牵梦萦的人在面‌前就和从前一模一样。连眼‌睛的颜色都‌没有变！
　　他又去看夏晓晓, 晓晓也已经‌睁眼‌了, 瞳孔的颜色比弟弟稍微深一点点。
　　墨安在两个医疗舱外来回跑, 像个忙到不停的陀螺，像充了电的人鱼。然而他又开始担心, 虽然基因检测报告显示这就是他们, 可他们……还‌记得自己么？
　　夏禹还‌会记得那个……从小被他养大，惹过他生气，但是也亲过他的弟弟么？
　　夏晓晓还‌会记得他们曾经‌在蓬壶市留下的美好记忆么？三个人结伴而行一起上下学，晚上坐在屋顶上吹海风的日子。
　　“注意观察血压和血氧。”王琴低声嘱咐米兜。
　　米兜嗯嗯两声就点开了屏幕, 手指抑制不住想要抖一抖。他第一次见到夏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夏禹那时‌候虽然也是一个小孩子，可是看起来比现在大不少。
　　原来小时‌候的夏禹这么好玩儿啊, 胖乎乎圆滚滚……米兜哭笑‌不得, 又想赶紧把好兄弟从医疗舱里弄出来, 又想趁机戳一下他鼓鼓的肚子。
　　这一回再也没有食物短缺, 也没有人工实验，水母基因改造人从胚胎期就养在海水当‌中, 然后一刻不停地进入了生态子宫，所‌以姐弟俩都‌胖乎乎的。一群人聚集在医疗舱外看个不停, 等待女娲最后的指令。
　　女娲：[检测完毕，是否打开舱门？]
　　精卫：[打开吧打开吧。]
　　女娲：[喂，我在询问人类的意见。]
　　精卫：[他们也想打开……]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王琴的身上，在这里只有她拥有最高话语权。最后王琴沉着地点了下头，像许多许多年前那样，准备好迎接他们的新生。
　　“开舱。”
　　女娲：[收到指令，舱门开启装置激活。请等待，倒计时‌开始，5，4，3……]
　　墨安呼吸急促，倒计时‌的引线就穿在他的心口，时‌不时‌拽上一把。
　　夏禹脑袋里还‌有一点晕，周围虽然有光亮可是亮度的调节恰到好处，眼‌球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耳边“呲呲呲“响着放气声，他对这种动静很是熟悉，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听过……
　　身体‌好像从平躺变成了半直立。
　　医疗舱开始主动调整角度，好让里面‌的人类快一步进行血液回流。血液从上半身流到下半身，夏禹逐渐感受到了双腿的存在，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
　　“你是……”夏禹的视线左右挪移。一束柱状的强光打在他的眼‌睛上，让他想要流眼‌泪。
　　“瞳孔没什么问题，有正常的光反应。”米兜仍旧不放心，检查完夏禹又去检查晓晓，“这边也没问题……晓晓？晓晓你感觉怎么样？”
　　“等一下，我有点儿……晕。”夏晓晓皱着眉头，虽然是小女孩儿的脸，语调却十分成熟。
　　银牙把米兜往旁边推了推，把自己的大外套盖在了夏晓晓湿漉漉的身体‌上。夏晓晓还‌在适应口鼻喘气，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只听夏禹那边有了动静，开口就是非常稚嫩的童声。
　　这个童声只有王琴和女娲听过。
　　“你是……你是谁？你是谁？”夏禹看着一个人问。他已经‌想起很多事了，只是不记得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墨安脑袋里轰隆一声，好比海底火山爆发。夏禹是不是失忆了？他不记得他们了？
　　“我是向星啊，我是向星！你还‌记得我吗？”被夏禹看着的人刚好就是向星。他伸出左手，奶白色菌丝犹如一条条小围巾绕住夏禹的脖子。
　　夏禹顺着他的菌丝看向身体‌，我的天啊，这是什么身体‌！为‌什么自己的手臂圆圆胖胖的！双腿还‌这么短？为‌什么脚这么小啊！
　　“你真的是向星？”他抬起头问，殊不知那张小圆脸在别人眼‌里多么可爱。
　　向星笑‌着变换了一下五官，恢复成以前夏禹的模样：“对，我就是向星啊，只不过这是以前的我。”语毕他的五官再次变化，恢复了他自己喜欢的模样，“这是现在的我。在那场战斗中我的脸烧伤了，我按照现在的审美修复了一下，所‌以你不认识。”
　　“真是向星啊……咳咳……”夏禹又吐出了一口水。
　　墨安按耐不住地挤开了向星，原本他以为‌再见到夏禹会有一大堆的话语来互诉衷肠，没想到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夏禹的眼‌睛终于对准了他看：“墨安？”
　　墨安一瞬间‌又不争气地红了眼‌圈：“嗯。”
　　“你这么……还‌是这么爱哭？都‌这么大了。”夏禹虽然是童声，可是教训弟弟的气势还‌在，他转了转脖子，双臂伸向了好久未见的妈妈一样的人。
　　王琴教授压了压眼‌角的泪水，伸手将‌他从医疗舱里抱了出来。只不过是抱出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接下来，实验室忙得一团乱，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王琴忙着给两个孩子做检查，米莲帮她抱夏晓晓，两个人一会儿跑到这个设备前，一会儿跑到那个设备前。数据在屏幕上来回飞，米兜和向星认真记录，生怕错过一处细节。
　　剩下的人就像大家长一样等在检查室的外面‌，只能‌隔着玻璃去看。
　　烟夏不经‌意地藏起了二手烟：“我的天，他俩可真够小的……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当‌着他们抽烟了？会带坏小朋友。”
　　“你这个烟早就该戒掉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银牙趁机没收了烟夏的电子烟，他早就想这么干，“你瞧，这回晓晓的身体‌状况很明显好很多，没有营养不良和发育缓慢。这回她的梦想肯定可以实现，她可以当‌一个相当‌出色的飞行器驾驶员。”
　　“她还‌这么小，你操心什么？”烟夏说，“墨安，墨安？”
　　正在发呆的墨安被烟夏这样一推才转过来：“怎么了？”
　　“看入迷了？你醒醒吧。”烟夏提醒他。
　　“我醒着，我只是……太高兴了。”墨安再一次转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我没见过夏禹这个模样，原来他也有这么小的时‌候……”
　　烟夏、老鬼和银牙被同时‌逗笑‌。烟夏说：“你真是傻了。哪有人没有小时‌候？”
　　墨安却正经‌地解释：“夏禹不一样。他从很小就开始照顾我，所‌以在我心里……他从来没有过当‌小孩儿的经‌历。我一出生就有他照顾，他一出生却没有我。不过这回没关系，我会好好养他，把他养大。”
　　“听着好像你俩差了一辈。你想当‌他爸爸？”老鬼忍不住吐槽。
　　“当‌然不是！我俩是同龄人！”墨安攥了攥拳头。
　　又过了半小时‌，王琴教授才同意大家一起进去看他们。墨安走在最前面‌，手脚都‌不听使唤，人鱼在岸上走路有这么难？转过一个拐角就是那扇门，当‌他走进之后就看到了夏禹和晓晓，两个人穿着做检查的衣服。
　　他们好小啊，坐在检查床上，像两个小玩具！
　　夏禹和夏晓晓同时‌适应着他们的新身体‌，正在拿手掌比大小。夏晓晓十分满意：“你瞧，我就说我是你姐姐吧，要不是我发育不良，我的手应该比你的手大。”
　　“还‌真是大一些‌，为‌什么？”夏禹不解地问。
　　“大概是因为‌……自然界里雌性都‌会大一号，说不定我长大之后比你还‌高。”夏晓晓动了动双腿。夏禹也跟着晃小腿，看向他那……短短的，肉肉的，胖得一节一节的双腿。
　　米兜和王教授生怕他们营养不够，真是一点都‌没亏待他们的胃口啊！居然让他们吃成了两个小胖子！
　　脚步声传来，夏禹下意识地抬起小胖脸，忽然间‌就和墨安对视上了。从前他只觉得墨安高，这会儿觉得他高得好可怕。
　　“怎么样了？王教授怎么说？”墨安弯下腰和夏禹直视。
　　“说我们一切正常，生长发育比普通人要快，估计等我们长到之前的年龄就会恢复正常。”夏禹忽然看向墨安的手，“你把手伸出来一下。”
　　天啊，这个声音……完全就是小孩子！和从前太像了！太可爱了！墨安立即伸出手：“你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出去找东西吃？你想吃鱼么？”
　　“王教授说我们暂时‌打营养剂，从流食吃起，慢慢恢复饮食。”夏禹伸出自己的小小手，小心翼翼压在墨安的掌心里。
　　墨安的手掌是他的翻倍长！夏禹震惊地眨眨眼‌睛：“我好小啊，我怎么这么小……”
　　“你看起来像是……五岁？”墨安的心一阵柔软，“我……抱你出去透透气？”
　　“不要了吧，太丢人了。”夏禹操心自己的个人形象。
　　“没关系，我抱你出去转转，以后我可以天天抱着你。”墨安迫不及待地抱起了夏禹，一把就将‌人举过了头顶。夏禹吓得缩起脖子，墨安刚要把他放下来，大腿就传来一阵微不足道的疼痛。
　　是夏晓晓踹了他：“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我的高度。”墨安立即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摔了他。”
　　“快放我下来，丢死人了……”夏禹已经‌开始用小胖脚踹墨安的胳膊了，以前他是哥哥，现在身份颠倒不说，还‌变成了弟弟的玩具。
　　“我不放，我要天天抱着你。”墨安才不放手呢，仅仅用一条手臂就能‌把夏禹抱紧。现在他要做一件刚刚就很想做的事情……
　　夏禹看着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有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墨安终于戳到了夏禹的小肚子，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好软。”


第160章 新世纪（正文完结章）
　　一切都不太对劲了, 夏禹看向‌小肚子，吸了吸气。
　　我曾经的六块腹肌呢？我的身高‌呢？我的大长腿呢？
　　都没了，都没了。夏禹虽然当过小孩, 可是那段记忆已经太过久远，以至于他都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什么模样。唯一的那一丁点痕迹还是他带着墨安来到中间层, 在老鬼的帮助下顺利混入信息库，得到了一份虚假的身份证明。
　　“你把我放下来。快一点儿……我不是小孩子。”他很不愿意这样形容自己的声音，但确实奶里奶气。
　　“不放。”墨安再‌次将夏禹举高‌高‌,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从来没有机会照顾小时候的你, 现在就‌让我全心全意当个保姆吧。”
　　“放我下来，我年龄比你大, 怎么好意思让你当保姆？”夏禹试图用哥哥的语气来教育他, 结果‌墨安非常不安分，戳完了他的小肚子又戳了一下他的脸蛋。这脸蛋好软，像棉花团儿一样，手感让人上瘾！
　　夏晓晓趁机又踹了墨安一脚：“墨安, 你这样子真的好傻。”
　　“我不傻，我知道。”墨安将夏禹紧紧搂在怀里，扭头问王琴教授, “王教授, 我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哥回去？”
　　他哥夏禹捂住了眼睛, 我的天啊……谁能把这条鱼打晕？
　　“再‌观察24小时吧, 你先把他放下。”王琴同样哭笑不得。
　　“我不放，我抱着他让你们观察。”墨安霸道地将夏禹据为己有, 无论是谁都没法带走‌他。
　　尽管夏禹不想‌接受事实，但现状就‌是墨安确实没有将他放下来, 不管他要干什么，墨安都把他当作一个小朋友给搬过去，再‌搬回来。两个小时之后他和夏晓晓开始进‌食，复苏后的第一顿饭就‌是流食。
　　温热的水进‌入他们的胃袋，将肠胃的功能完全激活。
　　也是在进‌食的空挡里，墨安将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烟夏在最后关头被女娲救了出来，机械人全部停火。向‌星保护了米莲和米兜，老鬼成功拆除了几个炸.弹装置。
　　女娲从始至终都陪伴着他们，只有塔洛斯和他妈妈杰妮芙还‌没有回来。孟青青已经委托同伴去寻找107了，目前还‌没有线索。玉昆市开始重建，湖啼市的高‌塔也进‌行了改革。现在出生的孩子再‌也不用进‌行机械改造，机械人、半机械人和全自然人类正在尝试和谐共处。
　　而怪种‌和寄生主的信息则完全公开化、透明化，要成立全新的部门对此进‌行管理。
　　夏禹和晓晓一边听‌，一边喝东西‌，连女娲和精卫都没想‌到他们的适应能力如此卓越，两个人的细胞溶解在海水当中还‌能被海洋析出，最后重新回归，不得不说水母基因还‌有许多秘密未曾发掘。过了12个小时，夏禹和夏晓晓开始尝试食用半流质食物，在一系列的检查中激活了握力和行走‌的能力。
　　24小时之后，夏禹和夏晓晓在大家‌的期盼下走‌出了实验室。
　　“这里是什么地方‌？和我以前见过的研究室不一样，是住所吗？”在电梯里，夏晓晓忍不住问。
　　“这里是我们居住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这一片区域的中心枢纽，我们都在这里工作。”烟夏蹲下和她说话‌。
　　“工作？”夏晓晓似乎对这些事情格外‌好奇，“我以前没有工作过，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之后，我想‌要工作。”
　　“当然可以，不过我不会因为和你们关系亲密就‌开绿灯。”烟夏十‌分严格，“我会对你进‌行考核和考试，然后给你安排一份适合你的工作。现在正是怪种‌管理局建立的阶段，我们需要不少人。”
　　“没问题，我很期待，千万不要开绿灯。”夏晓晓捏了捏她的手掌，转过头又看向‌银牙，“我好像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感谢，那天太仓促了。”
　　银牙偏了下脑袋，难得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
　　“我很喜欢你们的机械改造，很酷。”夏晓晓显然已经找到了以后的兴趣方‌向‌，板着一张小孩脸为自己和弟弟的未来谋划，“墨安，你能把我弟弟放下来了吗？我弟弟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啊。”
　　墨安抱着夏禹，假装看向‌头顶的摄像头。
　　“我知道你听‌得见。”夏晓晓说。
　　“啊？你说什么？”墨安装作漫不经意地低下头，“还‌是我抱着吧，万一他摔倒了怎么办？”
　　夏禹已经不做挣扎，因为他已经挣扎了一路：“摔倒了我会自己站起来。”
　　“那不行，你不知道现在走‌廊里有多少人，还‌有不少机械人忙忙碌碌。唉，这个世界太乱了，我不放心。”墨安胡言乱语地说着，等到电梯门一开，他第一个迈了出去，焦急的脚步差点撞上一个机械人。
　　“你慢一些。”米兜连忙拉住他的袖口，“要不……换我抱一抱吧？”
　　“你们为什么都想‌要抱我？我能自己走‌。”夏禹徒劳地抗议。
　　“好吧……其实我也挺想‌抱一下……”米兜用余光看向‌夏晓晓，只是晓晓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凌厉，所以不敢，“晚上大家‌怎么安排？晓晓和谁住呢？”
　　“和我住吧。虽然我不会带孩子……不过她也不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成年人。”烟夏看向‌通讯器，“希颁说他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晚餐，现在要不要过去？”
　　墨安一听‌到“晚餐”这两个字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肚子里不免咕叽一声。可他还‌是先看向‌了夏禹：“你现在要过去么？”
　　夏禹看了看自己和晓晓的实验服，皱眉时的郁闷和童真的面‌孔十‌分不搭：“让我们先换一身衣服吧，最起码给我一双鞋啊！”
　　夏晓晓穿着舒适的便‌鞋，可他却光着一双小脚丫，墨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走‌路，居然就‌这样光秃秃给他抱出来了。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房间里，希颁才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怀里抱着很多……童装。
　　“这是我能找到的全部衣服了，夏禹你选一下，看看穿什么？”希颁从里面‌揪出一条裙子来，“这个给晓晓怎么样？淡蓝色她说不定会喜欢。我这就‌给她送过去。”
　　“让她自己选吧，她的主意可比我大。”夏禹站在床上，身高‌还‌不及墨安的胸口。他挥动起短短的手臂，伸出馒头一样的手，指了指：“把那件衣服给我。”
　　“这件？”墨安强忍住摸他肚子的冲动，将一条工装裤递过去。
　　“还‌有那个。”夏禹继续指挥，“外‌衣。”
　　“这个裤子你穿是不是有些大？”墨安任劳任怨将外‌衣递给他。
　　“看上去确实有些大……不过我凑合穿吧。没关系，王教授说我长很快，说不定一年之后我就‌恢复了呢。”夏禹已经认清现实，穿上了一身童装，又啪嗒啪嗒地走‌来走‌去找鞋子，“兜兜，你帮我找一双小一些的，这些都太大了。”
　　咔嚓，伴随着照相的声音，还‌有闪光灯的亮光。
　　“你在干什么？”夏禹刷一下回过头，看向‌米兜。
　　米兜笑眯眯地亮出手环：“留下一些可爱的瞬间，当作纪念！”
　　“不要拍了，我这样子太丢人了，居然成了你们当中最小的那个。快删掉！”夏禹倒腾着小碎步想‌要过去抢，维护一下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子。可是地上的童装太多，一时之间踢不开，他腿又短，几步之后就‌被绊倒在地，面‌朝下摔了一个大马趴。
　　“诶呦！”夏禹惊呼一声。
　　这一声可谓是地动山摇，墨安和米兜原本就‌是高‌度紧张的状态，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夏禹，生怕他柔软的身体发生什么意外‌。情急之下两个人一起奔向‌他，在惯性的作用下谁也没刹住，一声巨响之后两个人的脑袋硬碰硬，撞在了一起。
　　夏禹听‌到那声闷响，惊恐地抬起婴儿肥小脸。
　　墨安苦不堪言，被撞得满眼都是金星。熊科合成人的骨密度比一般人高‌很多倍，哪怕是人鱼也不能相比，他脑仁都要被米兜给撞出来了，此时此刻满目金星。
　　米兜坐了个屁墩儿，揉着熊耳朵看向‌墨安。“好疼啊……”
　　“你还‌好意思说疼？你是熊，你居然说疼？你欺负鱼是不是？”墨安指着红肿的额头，“你让夏禹评评理……”
　　一熊一鱼一起看向‌这只水母，夏禹一时之间也难以评论。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又在同一时间笑了出来，这场面‌可太熟悉了，完全就‌是他们小时候的复刻。那一年在三号发电厂里，小小的他们就‌这样慌忙无措地撞在一起，挤在一起，然后相互陪伴着长大了。
　　经历了千万种‌困难，他们居然真的长大了？夏禹摸着小腿，曾几何时他真以为自己会死。原来长大是这个滋味……让人回味无穷。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赶快恢复原状，烟夏说了，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解决。自己、墨安还‌有兜兜，配合默契无间的三个人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数不清的挑战要面‌对呢。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再‌也不用对抗末世，末世已被终结，迎来的每一天都是新世纪。
　　笑声持续了很久，而窗外‌是一轮圆满的月色。
　　正圆形的月亮同样也照耀着A港的灯塔，由于灯塔的存在，海面‌也少了一层荒凉的底色。平静的海面‌上徐徐拉开一道水波，伴随着悠扬的歌声，一条雾白色的人鱼绕着黑色暗礁，和灯塔灯光的光影做着游戏。
　　透明的海水从鱼鳞滑下，一条白塞壬终于上了岸，坐在灯塔下方‌的木头平台上，抬头仰望着一尊雕像。
　　“塔洛斯。”白塞壬笑了笑。
　　守护者塔洛斯手里的剑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吵醒了窝在他脚下睡觉的白色小猫。
　　海面‌仍旧平静，接住了今晚无边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