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   作者:游瓷   简介:   洛钦本以为水荔扬是那种很好骗的清纯小猫,于是又揪爪子又捏肉垫的,等发现其实是个狠角儿的时候,已经骗对方给自己拧了一路瓶盖。   水荔扬(记仇能记二十年版):瓶盖拧了,下一个拧谁的头?   洛钦默默丢掉了手里的逗猫棒。   -   『那年诺亚是六百岁,二月十七日那天,大深渊的所有泉源一齐喷发起来,天穹洞开,大雨倾盆,不停地下了四十个昼夜。』   “当电力设备陷入瘫痪,飞机和坦克完全锈死,太岁带着它的病毒来到我们的面前,这就是,人类真正的末日了……”   预言中血红的灾殃降临,方舟冲破惊涛骇浪横空而出,蓝色火焰腾跃升起。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人类艰难地寻找着潘多拉魔盒里剩下的最后一丝希望。   ——逃出城市,倒计时开始。   洛钦(攻)X水荔扬(受)||强强||攻受互宠||矢志不渝双向奔赴。   *受的实力是本书天花板,但本文非弱攻,攻浪得一匹。   *不是爽文。   第一卷·神谕天罚 第1章 “荔枝……”   一辆疾驰的越野飞过路灯阑珊的街道,拐弯时发出刺耳的尖刹声,轮胎在地上留下深黑的车辙,白烟缭绕,仿佛新印上去滚热的油墨。   三五只丧尸游荡到路中央,螳臂当车一样向着车头迎过去,顷刻间遭到飞速旋转的车轮卷入底盘,骨肉碎裂的爆响噼啪炸开,在车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越野车十分娴熟地停在了铁丝网围起的白塔下面,车尾的红灯几秒后熄灭。   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来,伸出一只修长的左手,夹着烟,明显属于一个男人,手背上突出着骨线和筋肉轮廓,还有子弹灼伤的枪疤。   手的主人似乎并不急着下车,搭在车窗上停靠了一会儿,才拔掉钥匙,开门下车。   洛钦锁好车门,将浅浅吸了一口的烟丢到地上用短靴碾碎,鞋底腾起零星的红光,闻到血腥气时低声骂了句什么。他眉眼沉静幽深,抬头望着面前怪物似的旧白塔,对着终端机说:“我到了,晚点再联系。”   他上一次爬到塔顶大概也在几年前了,那时候没事做,爬上来学港台电影里的浪子美人吹冷风,吹完下去才觉得头疼,不过也乐此不疲,下次还爬。   即便如今已经没人会再登上这座塔,它也仍旧是方圆几里最高的建筑。   楼门生满了铁锈,门上的大锁也早就坏掉了,被人拿下来挂在门环上面,吊死鬼般在风里凄凉地摇晃。旧省道自西向东穿过塔身,割裂南北,道路两旁堆满了电网和铁栅栏。   整个安全区以这座塔为地标划分为南北两个区域,北面是正式的城区,这里唯一一片还保留着现代科技的地方;而南面是落败的城镇,一处真正意义上的贫民窟,荒凉破落、罪恶横生,留守着镇子上的原住民和在感染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幸存者。   北安全区脱胎于方舟计划,是四大安全区之中位于最北、同时也是最大的一处安全区。北安全区每两年举办一次统一考试,面向四大安全区所有成年人。   考试内容包括笔试和体能测试两部分,后者要更严酷,淘汰率也更高。通过考试的人会在北城区获得一份正式的职业和一套标准住宅,但不允许拖家带口。   简单来说,就是只有通过考试的本人能获得这份资格,至于其他人,即使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也不允许被例外。不少人不愿失去来之不易的机会,甚至忍心抛家弃子,残酷程度更甚于旧文明时代的高考。   今年是第三届,距离感染潮爆发,已经过去了六年。   距离第七年的新年,还有不到两个月。   洛钦穿过白塔镇红灯区深处狭窄的巷子,路过一家酒吧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人。   他经过的时候真没发现这坐着个人。天气很冷,这人缩在酒吧后门的阴影里,不留神看还以为是丢在这里的垃圾袋。   “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洛钦蹲了下去,诚恳地道了个歉。不过对方显然不领情,往旁边躲了一下,用沙哑的嗓音道:“滚开。”   这人年纪很大了,挥手的时候,露出的半截手臂及手掌上长满了老茧和冻疮,好像干枯树皮上结的疙瘩,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洛钦站了起来,往旁边看了一圈,发现没有酒瓶,空气中也没有酒味。   这人没有喝醉,只是坐在这里不想动而已。   “早点回去吧,大半夜的外面不安全,快过年了,抢劫的很多。”洛钦说道,“这里治安不是很好,经常会有人打架,小心伤及无辜。”   地上那人笑了一声,声音里尽是讥讽:“快过年了,谁不想挣点钱回去。我家里还有老婆和闺女,你以为老子愿意大冷天在这儿等着接活?”   洛钦不知道在这地方能接什么活,巷子里的酒吧和饭馆大多营业到凌晨,那些做皮肉生意的人这个点倒惯爱在外面晃荡,不过看这人明显也不是干这行的。   “治安不好……没人管,没人管啦。很快就没人会搭理我们这些人了,我年轻的时候给他们干了一辈子,老了替他们盖这片安全区,到头来我们一家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人管我们……”   对方嘴里絮絮叨叨的,洛钦只听清这么几句。   “新年快乐。”洛钦朝这人点了点头,绕路走了。   其实他兜里就有钱,小几百的方舟物资券。要是搁在头几年,他心一软说不定就给出去了。   但是这座城市里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他帮不过来。他救了这个人第一天,救不了第二天。他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人。于是他渐渐地,不再给出施舍。   洛钦裹了裹羽绒服,转进了一条窄巷。十几家小宾馆龟缩在这条几百米长的巷子里,只有几家挂出了招牌。廉价而暗淡的霓虹灯牌,在黑暗中扑闪。   他走进其中一家,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宾馆的前台。一男一女这会儿正在办事儿,男的把女的压在桌子上,正伸手扯裤腰带。   男的看见有人进来,骂了一声,赶紧提裤子起来,骂了女人一句:“臭娘儿们,你没锁门?”   “锁什么门啊,往这来的谁还没看过谁似的。”   女人不情愿地起身穿衣服,捞起丢在地上的裘皮大衣裹好。她一见来人是洛钦,忽然眉开眼笑,尖葱似的水嫩指头在他胸口划过:“哟,这是谁呀,可真俊。”   洛钦跟没听见一样,直接从兜里掏出照片拍在桌上。女人好奇地探头过来一看,惊叫了一声:“哟,这是干嘛!”   “你不认识?”洛钦淡淡道。   刚才的男人也穿好裤子过来看了一眼,表情很惊讶:“这不是耗子吗?怎么死了?”   洛钦眼神朝他切过去,给男人看得一哆嗦,“说说?”   “我认识他,以前总是来嫖,他相好的还在楼上呢。”男人道,“从前来的时候老碰上,就熟了。男人嘛,这档子事总要交流经验,没事儿互相请根烟抽。不过他最近不来了,我还以为他是没钱,死了啊?还死这么惨……”   洛钦问:“他哪里来的钱嫖?”   男人想了想:“以前他帮有钱人开车,当保镖什么的,挣得不少。后来对女主人动手动脚的被赶出来了,跟我去钢厂干过一段时间,外面出现那些怪物之后就没再工作了,也不知道去哪混了,倒是隔三岔五过来。那个……他怎么死的啊?”   照片实在血腥,一般人看不出是个什么死法。   洛钦把照片收起来,放回兜里:“死在护城河边上,头被人开了个洞。”   他看了看旁边的回旋楼梯,对女人说:“他那个相好在哪?我去看看。”   老板娘急忙应声,理了理头发就要带洛钦上去。男人拽住她,小声问道:“这谁啊,咋这么牛?”   “死鬼,你撒手吧。人家是方舟来的大爷,大执行官,办事儿给钱的,比你这死样子睡老娘一次多十几倍。”老板娘一把推开男人,殷勤地带着洛钦上楼,“这边来,楼梯挺窄的,您跟我后边儿。”   洛钦跟在老板娘身后,踩着一掌宽的木板往上走。这里的空间实在小得可怜,洛钦只能弯下腰,弓着身子上楼。   二楼上来就是一个小客厅,从客厅三面墙的方向又开辟了三条直筒走廊,走廊两边全都是木门隔着的房间,那些活在底层每天饱尝着生活痛苦的人,就是在那个一个个小房间里进行着隐秘活动。   走廊深处不停传来阵阵淫靡的叫声,有男有女,各色不同,就好像瞬间让人陷入了一个最原始宣泄欲望的洞窟。   这些蜗居的男男女女靠出卖身体换钱,或者从嫖客手中得到一点食物。新货币发行之后一切都变得昂贵起来,有时候一点填饱肚子的面包比金银珠宝还要吃香。   老板娘回头看了洛钦一眼,指着正对面的走廊说道:“最里面一间,他那个相好的平时就在那儿招待客人。今天没她的活,这个点应该是没睡的。”   她带着洛钦继续往里走,故意走得慢吞吞的,似乎在有意引导洛钦去听那些靡靡之音。洛钦不为所动,直接越过老板娘,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过去。   老板娘赶快追上来,伸手咣咣地去敲门:“唐琦,出来!来客人啦!”   没人应门,屋门从里面反锁了,屋里的电视声音却开得震天响。老板娘急了,一巴掌拍在门上,大喊:“死赔钱货!电视开这么大声你要死啊,都几点了还看电视,电费你自己掏!”   洛钦把老板娘推开,不由分说抬起脚就踹了过去,脆弱的木门应声裂成了几块木板。老板娘半声充满了心疼的“哎哟”还没来得及出嗓子眼,就被屋里的场景吓得惨叫起来,凄厉的喊声响彻整片街巷。   走廊里的门纷纷开了,寻欢作乐的男人女人们都探头出来查看。   “啊——杀人啦!”   屋里铺着印花床单的单人床上,一个女人鲜血淋漓地仰卧着,她身上还压着一个男人,正用绳子死死勒住她的脖子,手背泛起青筋,明显是用足了力气。   在洛钦踹开门的瞬间,那个男人立刻从女人身上弹起,飞箭一样冲出了敞开的窗户。洛钦没有一秒的犹豫,紧随着男人从窗户跳了出去。   只见凶手落地一个翻滚便立刻起身,拔腿就往前跑。洛钦用极快的速度在身后追赶,厉声警告道:“站住,警察!”   凶手似乎有十足的自信能够甩掉洛钦,跑出去数十米还顺带回头吹了个口哨。他专门往狭窄巷子里钻,偏偏这种地方障碍物还多,洛钦这一路绕来绕去,几乎是在和他越野赛跑。   洛钦感觉前面的人似乎越跑越慢的时候,便加快了速度。他一脚踩在巷口的自行车上,抓住房檐上垂下来的晾衣绳,三两下就翻上了屋顶,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瓦片上打了个滚,抄近路转到屋顶另一边凌空跃起,眼看就要一举将对方按在地上。   这时候,他敏锐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头顶屋檐的一丝响动,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只见屋顶有个黑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居然直接朝着洛钦扑了过来。   洛钦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对方的速度显然更快,瞬间将洛钦扑倒在地。他如同一枚忽然失去了动力的导弹,从半空中垂直落体,直直摔下,和扑上来的人双双摔落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刚才自己追的人,可惜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已经跑丢了。他捂着几乎摔断的胳膊站了起来,暗骂一声,反手擒住了这位不知死活敢拦他路的仁兄。   面前这人温顺地被他按着后颈,也不挣扎,只是喉结滚动时,手掌柔软的触感让洛钦一怔。   头顶的月光落下来,看得洛钦瞬间失神,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愕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这种茫然的反应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他身上了。   他的大脑在短暂的时间内出现了断层,心脏被抽了真空似的凝滞了几秒,然后就止不住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荔枝……”   洛钦声音苦涩,颤抖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第2章 解梦   水荔扬站在洛钦面前,几年过去,那副相貌居然一点都没有变。他半边侧脸被月光浸透,另外一半则完全隐入黑暗,此刻看上去颇有些朦胧。   但洛钦觉得面前这个人简直比街头和他擦肩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陌生,对方脸上的表情让他找不出一丝一毫旧日的光景。对方将眼中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连一点怀旧的目光也不肯分给他。   从前再朝思暮想,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要被狠狠刺一刀。   水荔扬声音含混地应了他一句,然后转过身,伸出手抓住了什么。   洛钦看到他手里握着条极细的线,被人固定在巷子两边的墙上,高度刚好到洛钦脖子的部位,不停下来仔细看就完全发现不了。   “有人要杀你。”水荔扬往凶手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细长的眼尾慢慢垂了下去,“我刚才在这里发现了很多条这样的线,都是这么固定起来的。这人引着你往这边跑,是要你的命。”   “这几年要杀我的人太多了,我有数。”洛钦道。   “是你运气好。”水荔扬用衣袖裹住那条线,使劲一拉便拽了下来,两边的墙体都被扯得掉下了几块石头,“你要是没撞上我,现在已经死了。”   “荔枝,你来这里做什么?”洛钦不由自主地靠过去,他见到水荔扬,下意识地要做亲密动作,却被水荔扬一个侧身躲开。   洛钦有些诧异,刚才水荔扬躲他的样子实在太刻意,仿佛在他心口上拿鞭子抽了一道。   水荔扬后退了几步,站定,“来办点事情……我该走了。”   洛钦的目光紧紧锁在水荔扬左耳戴着的蓝色耳钉上,那个看上去有些廉价但被擦得很干净的小饰品,就像一枚刺眼的、钉入他心脏的钉子。   那是他亲手钉在两人中间的。   ·   洛钦回到小旅馆,老板娘还在一楼哭。   有个警察站在她旁边耐心地等着人哭完好询问情况,看见洛钦进来,警察指了指楼上,说道:“程队在二楼。”   程清尧正在现场查看情况,房间门口围了一圈警察。那些男男女女全部都被赶回了自己房间,被警察守着勒令一个都不许走,等着接受接下来的盘问。   “勒死的。”程清尧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女人几乎断裂成两截的脖颈,“下手非常狠,不是单纯想掐死完事儿的,脖子都要勒断了。”   屋子里的景象实在太惨烈,几个年轻警员都出去吐了,此刻屋里就他们两人。   洛钦低头看着尸体,一边思考着什么。   “我叫人去问老板娘了,查一下这个女孩儿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往。”程清尧从床头拿起一个自封袋,里面装了一团染着鲜血的白色细绳,“凶器是这个,我刚才自己试了试,手指差点断掉。”   洛钦从兜里摸出条一模一样的绳子,递给程清尧看。   “你从哪里弄的?”程清尧皱眉道。   “刚才我出去追,那个人打算拿这绳子杀了我。”洛钦道,“我刚刚还碰见他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程清尧起初还没听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一看洛钦的脸色,他瞬间明白过来,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肯让我碰。”洛钦说话的时候很是沮丧,像弄丢了什么珍藏,“我就是想抱抱他,他都不让……”   程清尧没话说,洛钦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要是给有心人看到,回去又得传闲话,只能劝道:“你心情不好就先回去吧,今天晚上够我忙的了,等会儿我要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尸检。”   “我以为你晚上要开车出去,跟之前一样一失踪就是一整晚。”洛钦说。   程清尧苦笑了一下:“大家都一个德行,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拍了拍洛钦的肩膀,摸到满手冷气。   ·   水荔扬走到路口,早有辆旧款保时捷在等着,连火都没熄,两道大灯明晃晃地亮起,实在有够招摇。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李潇涵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惺忪道:“回来了?查到什么没有?”   李潇涵打开车顶的灯,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正色道:“你见他了。”   水荔扬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手在抖,脸也好白,你没事吧?”李潇涵拉开水荔扬座位前面的手套箱,“我记得里面有药,你等一下。”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行,开你的车。”水荔扬把他推了回去,扣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手套箱,“没出事,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   李潇涵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直接熄了火,只留了一盏阅读灯。水荔扬在灯光下面显得有些疲惫,脸色白得很不好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肉眼可见抖得厉害。   “你又害怕了。”李潇涵叹道,“看看你这个反应。”   水荔扬还是没有回答,李潇涵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但似乎无济于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瑟瑟发抖的鹿,尽管没有面对猛兽,但被捕兽夹所伤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痛苦,依旧让他寸步难行。   他所有的情绪都最先体现在眼睛,一双眼的线条很柔和,此刻眼尾有些泛红,睫毛也微微颤抖着。   水荔扬靠在座位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走吧,我困了。”   他闭着眼睛,歪着头真就那么睡过去了,李潇涵也没在意,把车载音响打开,然后打着了火。   车里循环的是首纯音乐,不知道是谁以前存在蓝牙里的。李潇涵不知道,只觉得这首还算好听,但水荔扬知道,这是希腊作曲家Yanni在97年发行的《夜莺》,清缓柔婉的中国风曲调,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   李潇涵这车以前坐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有大家族年轻有为的浪子,也有暴发户家游手好闲的纨绔,他们在车上度过年少最疯狂的时光,后座上布满了各种或暧昧或混乱的痕迹,车载音箱里塞满了当下最近爆的金曲,里面如同一个小型舞池,夜夜笙歌,夜夜沉沦。   如今,所有的东西删得只剩这一首歌。   “……你知道吗。”   水荔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潇涵一怔,问道:“什么?”   “今天他差一点就死在我面前了。”水荔扬身上盖着件旧衣服,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还好我拦住他了,就差一点。”   李潇涵没有回应,他扯起嘴角,无奈地一笑。   水荔扬慢慢的也没再说话,就那么熟睡过去了。   ·   洛钦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从红灯区回来之后就出奇地焦虑,不是因为坊间传出有关水荔扬的谣言,而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条狭长逼仄的走廊,头顶灯光幽暗蔓延向前,脚下红棕色的复古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门,靠近门把手的地方按着一道鲜红的血手印。   梦中永远都是相同的场景,一成不变的视角,头顶老旧的吊灯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熄灭。诡异的是,他在梦里进退不得,只能一直一直凝望着门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随之就是梦醒。   每次醒过来之后,梦中那种相同的窒息感都让他崩溃,这是一个压在他心里很多很多年的噩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几岁起开始重复这个梦,每次从噩梦里挣扎出来之后,他都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只有和水荔扬在一起那短短的几年,他做了一次这样的梦。当时他半夜惊醒,水荔扬捧起他的脸,在黑夜里轻轻给他哼了一首歌。   他记不清那歌是什么旋律,只记得很好听,为了再听一次,他好几次假装做了噩梦,缠着水荔扬让他再唱一次。   后来每次水荔扬都能看出来他是装的,他也再没听过那首歌。再后来,水荔扬就走了。   他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   “这是你的心魔。”   洛钦被咖啡杯敲在桌子上的声音惊醒,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睁开眼睛。他看到程清尧走了过来,怀里还捧着一团白毛线和织了半条的围巾。   “心魔是一种抽象概念吗?”洛钦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懒洋洋靠在沙发里,“阿sir,你的心魔是什么,苦咖啡么?”   程清尧叹了口气,在桌子对面坐下,“我的心魔是你,如果你再这么三天两头跑我这里坐着抬杠,我可能会比你先出现心理问题。昨天晚上你在我车上眯一会儿都能做噩梦,我差点以为你哮喘犯了。”   “你以前不是总说什么精神分析理论吗,所以昨天看出来点东西没有?”洛钦有些怀疑地问他,“你真的能当心理医生?”   他不是怀疑程清尧坑蒙拐骗,他只是不相信一个人能看透另一个人的内心。   但他还是天天来烦程清尧,把对方烦得够呛。   “那不至于,顶多给你提两句建议吧,我就是大学的时候看了几本心理学研究的书,业余的。”程清尧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难喝,“我现在可能要推翻这个结论了,我觉得你就是在胡思乱想而已。你不如说说,这么多年来,你做的这个梦,难道内容一丁儿点都没变过?”   洛钦摇头:“没有变,一样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见过那条走廊,还有那扇门。”   程清尧站起来,把整杯咖啡在花盆里倒掉,坐回去之前还不忘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钢笔。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真的见过。梦境无论多离谱,一定都是建立在现实你的所见所闻之上,或者暗示了你的某种心理状态。一个没有见过长颈鹿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梦到长颈鹿。”程清尧说道,“如果长期以来你身边总有人给你心理暗示,那你可能真的会忘记你以前见过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打围巾,动作看上去已经很熟练了。   “你搞的这咖啡好难喝。”程清尧又补充道,“还不如涮锅水。”   他品位很刁,对咖啡豆的要求一向很矫情。如今这世道没处去找好的咖啡豆,他不得不用速溶的替代品来对付,但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摧残味蕾的折磨。   “咩啊?”洛钦看着他,莫名其妙,“你喝过涮锅水?”   程清尧瞅了他一眼:“抬杠对你来说是有什么好处么?”   洛钦笑得直颤,扭头看向窗外:“有得喝就不错了,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你往大街上一丢连丧尸都不稀罕捡。”   他们两个最近聊得又多了起来,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方舟里两个风云人物的拉帮结派而已。   ——程清尧,四年前方舟之战中著名的背叛者,是方舟里人尽皆知的秘密,至少内部档案里是这么写的。   外界最统一的论调是,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水荔扬,对方不会落败得如此惨烈。   洛钦对此不置一词,连提都没再提过。而他自己,也是那场战役中的幸存者。   安静的窗外,一辆卡车沿着公路从远处开过来,尾巴后面远远跟跑着黑压压的人影,都是些闻风而动的怪物,仿佛不把卡车里的人生吞了不会罢休。   洛钦慢慢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不对,那个梦是有变化的。”他看向程清尧,脸色有些不对劲,“那扇门,在朝我靠近。” 第3章 降临   六年前 深宁市   “深宁市目前灾情……封锁状态……高速封闭……”   “高度怀疑……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大规模袭击……”   电视里嘈杂的人声似乎在耳边忽远忽近,头昏的感觉也一阵阵袭来,身上各处的感官都变得不是很灵敏。洛钦只觉得自己大脑昏昏沉沉的,明明意识已经半醒,脑内却还是循环着光怪陆离的梦,仿佛是鬼压床的征兆。   他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胸口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封印着他全身的神经。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电视,洛钦猛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止他一个人在,当即便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近距离观察着他。   洛钦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一挣,这次居然成功了,胸口的巨石粉碎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从躺的地方弹了起来,然而下一秒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流动的雪花,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猛地一黑。   “唔……!”   站在旁边的人显然被他吓到了,瞬间往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   洛钦捂着眼睛,等待视觉完全恢复。他抬起头,看向和自己共处一室的另一个人,头脑中翻江倒海地思考对方的身份,片刻后,他想起来了些什么。   “是你啊。”洛钦松了口气,对方是自己在逃出城的路上顺手救下的幸存者,据他所说是在附近上学的学生,今天刚从外地回校,在去商场买东西的路上就遭遇了意外。   而所谓的意外,就是今天早上在这座城市里爆发的恐怖袭击,起先洛钦还以为是发生在自己工作的商城里的小规模事件,没想到在逃出去之后,发现这场袭击的范围直接涵盖了全城,而商城也并不是袭击最初扩散开来的地点。   “这是什么地方?”洛钦翻身下床,想观察一下这里的情况,却找不到光源。   身后这时被人打开了一盏台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洛钦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某所学校的学生宿舍。   他环视四周,发现面前的书桌上放着台被扣上的笔记本电脑,看来刚才自己昏睡时听到的不是电视,而是网络视频。   这时候他才仔仔细细地看到了这个男生的长相,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张脸长得很俊俏,面色皎然清隽,双眉如岩棱高挑,眉下一双清亮灿灿的眼睛,正带笑意看着自己。   “这是我的宿舍。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受伤很重,虽然还有力气带我跑,但很快就不行了。”那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包一次性纸杯,拎起桌子下面的暖壶给他倒了杯水,“我学校当时就在附近,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只能等你醒。”   ——受伤?我没有受伤啊。   洛钦想来便觉得奇怪,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有不少血迹,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处,但伤口却是一条都没有。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也没觉得身体有哪里发出疼痛。   洛钦对先前是如何昏迷的已经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拼死冲出商城大楼后遇到了这个男生,带着对方逃跑了一段路。   对方从自己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将洛钦一身破烂行头换了下来。两人体格相似,穿来也很合身,只不过洛钦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男生的腿似乎比自己还要长上那么一些,于是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怪不得看着比自己高。   “你来的时候,外面情况怎么样?”洛钦提着裤子走到阳台,拉开厚重的窗帘,担忧地看向了窗外。   只见外面夜色沉沉,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灯火通明的高校宿舍区已经被黑暗所覆盖,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这里是三层,虽然不算太高,但已经能俯瞰到学校里很大的范围。   宿舍楼前就是教职工停车场,正歪七扭八地挤着十几辆私家车,几乎都是受损严重的状态。而此刻停车场上却是人影憧憧,那些浑浑噩噩、满身鲜血的活死人仿佛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一般在校园里游荡着,还有零星几个聚成一堆趴在翻倒的汽车后面,争先恐后地在啃食着些什么。   人间地狱的光景,便不过如此。   洛钦想起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些更为触目惊心的撕咬场景,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些咬人的东西到处都是,正门根本进不来,我就带你从后墙翻进来了。”男生说道,“我刚才在看新闻,深宁已经封城了。”   封城……   洛钦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瞥到亮起的台灯后面的墙上贴了张纸。他凑近去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五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宿舍卫生轮值表。   他忽然想起来,这明明是个六人间,为什么这表上只有五个人的名字?   “你……”洛钦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站着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笑了一下,走到桌前抽了一本书出来递给洛钦:“这表上没我的名儿,我基本不在宿舍里住。这是我以前的专业书,名字写在第一页。”   洛钦接过书,看到是本线性代数,被翻得有些旧了。翻开扉页,果然看到用黑色水笔写着一个名字。   水荔扬。   “你这名字挺特别啊。”洛钦笑了出来,“高级感。”   这个叫水荔扬的学生慢慢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吗?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洛钦又看了那书上的名字一眼,似乎这种带着点书法气息、笔画飞扬的字迹,和眼前这位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学生甚是匹配。他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不少,礼貌地将书递还给对方:“我叫洛钦。”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听得窗外传来人的喊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在奔跑。洛钦和水荔扬对视了一眼,立即冲到阳台,只见满是活死人的校园里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个人,嘴里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救命,一边向宿舍楼这边狂奔。   然而那些怪物数量之多实在难以躲避,眼看这个人前后路都已经被团团堵死,他绝望地被围困在停车场中央,看着那些被他叫喊声吸引来的怪物缓缓围拢过来,从嗓子里发出恐惧得变了形的呼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洛钦被眼前的场景震惊至骇然,他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痛苦的呼救声像是一记又一记闷锤砸在他心口上。   停车场上的怪物越聚越多,那个被围困的人绝望地爬上一辆SUV的车顶,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但却没有活人去回应他,他所要面临的,几乎已经是死亡了。   “开窗户吧,我们喊他往这边跑。”水荔扬也和他是同样的反应,脸色已经发白,却还是伸手去拉防盗窗的把手。   洛钦和他一起用力,终于将顽固的窗扇拉开了个巴掌宽的口子,外面冰冷的风刚一灌进来,洛钦就朝着那人放声大喊起来:“这边!快跑,往这边跑,楼上!”   那个人一瞬间仿佛得了救命稻草般弹了起来,目光疯狂地循着声音搜索,终于定格到了这扇亮着灯光的窗户。他看了眼周围,好像在寻找逃跑的路线。   然而下一秒,连着楼上的两人都跟着心中一凉——谁都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了,那些东西一旦聚集起来就实在太多太多,所有逃跑的方向全部被堵死,那人已经逃不出去了。   “啊!老子和你们拼了!”   那个人似乎是孤注一掷地从车顶上跳了下去,试图冲开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突围而出,然而刚跑了没几步,就被无数伸过来索命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四肢。   他一边狂乱地嘶吼,一边还想挣扎而起,却顷刻间被蜂拥而上的怪物埋了下去。   洛钦用目光焦急地搜索,直到在黑压压的人影里再也看不到那个求生欲极强的身影,他才虚脱一般靠在了墙上。   耳边那绝望的哭喊好像许久都未散去,那些鲜血淋漓的牙齿破开皮肉,咀嚼人骨的声音也几乎清晰可闻。他木然地看着身边同样面无人色的水荔扬,任由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将自己吞噬。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了,手机,我手机呢?”洛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冲进屋子里,焦急地在自己刚才躺过的床上翻找起来。   水荔扬从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电线里拿出一部手机,向他抛了过去:“在这里,你睡着的时候我拿去充电了。刚好,我室友的手机型号和你差不多。”   洛钦伸手接住,便赶忙打开手机屏幕,看到几十条未接来电挤在桌面通知栏里,大部分都是卫蓝打来的。他来不及理会其他,直接给卫蓝回拨了过去,听着手机里那接通之后漫长的铃音,洛钦心中一阵阵地打鼓。   一下,两下……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铃音戛然而止,对面传来了熟悉的人声:“喂,是洛钦吗?”   洛钦只来得及回了两个字“是我……”对方的声音就陡然高了八度,从紧张的询问变成了暴躁如雷的怒吼,连水荔扬都听得一愣。   “洛钦,你他妈在哪儿呢?!” 第4章 逃离   洛钦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说道:“你别喊,我在学校里面。”   卫蓝在那头着急忙慌地吼道:“哪个学校?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身边安全吗?”   洛钦看了看水荔扬,后者反应很快,立刻说道:“深大。”   “在深大的学生宿舍,目前安全。”洛钦默默朝水荔扬比了个大拇指,“我记得你来过的吧?这楼前面有个停车场。”   “说具体!”卫蓝一点耐心也没有,“没多少时间了。”   “明德五斋。”水荔扬又道。   洛钦啧了一声,直接把手机递给水荔扬:“我这边还有个深大的学生,你俩直接说。”   水荔扬接过手机,迅速地说了一串地址:“深大露田校区,明德五斋宿舍三楼,挨着第三停车场。”   卫蓝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杂乱的警笛,他说话甚至还微微夹杂着喘息:“我知道了,二十分钟,我马上就过去。你们现在想办法去到宿舍旁边废弃的职工操场里,那已经被封住很久了,应该安全,我在操场后门的胡同里接你们。要快,快!”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水荔扬把手机还给洛钦,问道:“走吗?”   洛钦听着外面鬼魅一般的吼叫声,咬了咬牙:“走。你知道路吗?”   “知道。”水荔扬走到门边,贴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他将防盗门的内锁打开,手放在门把手上,慢慢压了下去。   他尽量把动作降到最轻,缓缓推开宿舍的门,小心地探出头向外面看了一眼,“安全的。”   洛钦随手拧了门口的扫把杆下来,心想拿在手中好赖能充当个武器。两人轻悄悄走出门去,一前一后地盯梢着两个方向。   好在宿舍走廊的声控向来是灯白天黑夜地开着,这会儿十分灵敏地被开门声吵得亮了起来,照彻整条走廊。   这一层什么怪物都没有,也安静得很。水荔扬放下心来,抬了抬下巴,对洛钦示意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那儿——宿舍楼紧挨着以前废弃小卖部的二层楼,高度差很小,我们可以直接跳到那里,再翻墙去操场。”   洛钦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便迈着小跑的步子快步朝走廊尽头去了。那扇窗户紧挨着水房,被夹在宿舍和水房门墙之间,因此窄得一次只能通过一人。   洛钦先一步上前打开了窗户,然后把水荔扬往前推了过去:“快,跳。”   水荔扬原本也顾不上和对方争先让后,这个时候当然是效率为先,他正准备抬腿攀上窗户的时候,忽然听见水房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吱呀”,似乎是厕所隔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洛钦没听见,但这种细微的响动逃不过他的耳朵。   冷风从窄小的窗口被吹了进来,吹得水荔扬一激灵。那一瞬间容不得他过多思考,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念,他转身抽出洛钦手中的杆子,不由分说地将对方推向窗户:“我恐高,你在下面接着我,快。”   洛钦不明所以地被他推过去,也来不及多问,只能先爬出窗户跳了下去。   底下就是水荔扬说的二层小楼,边缘堆满了防汛袋。洛钦纵身一跃,在沙袋堆里滚了一圈勉强定住,爬起来便立刻抬头看向三楼窗口,准备去接水荔扬。   然而一声恐怖的吼叫随即响起,在黑夜里如同一道闪电将他从头到尾贯穿。洛钦眼睁睁看着一张鲜血淋漓扭曲的脸出现在三楼的窗后,疯狂地向水荔扬扑了过去,撞击声混乱地从那小窗口传出,似乎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洛钦十指死死地抓住身下的编织袋,却压根感觉不到指头上被磨破的剧痛。   他瞳孔散大,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浑身都在发抖。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不是出于恐惧——并不全是,但更多的,是恍然大悟之后的震撼。   水荔扬刚才显然是发现了什么,让自己先走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恐高,而是将逃生的机会让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从三楼传来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洛钦往前爬了几步,几乎要从楼顶上掉下去了。他调动全部的听觉感官,去努力分辨是否有撕咬和咀嚼声传来,可是其余的只有寂静,甚至连除他以外第二个活物的呼吸声都没有。   就在洛钦慢慢感到绝望的时候,三楼窗户突然传来了动静,一只手猛地扒上窗台,洛钦的呼吸都凝固了。   紧接着水荔扬就灵活地爬上了窗口,一眼看到下面的洛钦,似乎有点意外,原本想直接往下跳的姿势也收住了,低头看着对方:“你怎么还没走?”   “操!”洛钦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这比他自己死里逃生的感觉都要畅快,“快跳,我接着你。”   “那你接好了。”水荔扬说,“我真恐高,有诊断证明的。”   “少废话,我靠。”洛钦道,“跳。”   水荔扬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棍子,纵身跳了下来。洛钦下意识地用人肉盾去接,两个人撞成一团,在屋顶上滚了好几圈撞到防汛袋才停下来。   洛钦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开始冒火花了,他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第一个想起水荔扬:“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个东西突然冲出来,差一点,好险。”水荔扬手上都是血,随意地在身上抹了两下,“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我走也得确认你死透了才行啊,真是被你吓没半条命。”洛钦松了口气道,“走吧,这马上二十分钟了。”   两人从二层楼的楼顶翻进了对面的废弃操场,这里寂静得如一片死地,操场上堆满了水泥管和挖出来的沙土,远远看去真如同一个个乱坟头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刚才……”洛钦对刚才发生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总觉得这水荔扬这人胆子也太大了,要单杀打野,居然说都不跟自己说一声,拿着根棍子就去挡了。好在最后对方毫发无伤,还拿了个人头。   水荔扬却好像对这事儿不是很在意,摇摇头打断洛钦的话:“没什么的,你不用想太多。之前你也救了我一把,算我还你。”   洛钦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满脸被诈骗之后的不爽看向对方:“不对,恐高有个屁的诊断证明啊。”   “有。”水荔扬面不改色道,“等我出去给你看。” 第5章 恶化   8小时前   “吱——砰!”   洛钦被猝不及防的刹车甩了个七荤八素,脑门撞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蒙了半天:“点呀,师傅?”   “前面塞车啊。”计程车司机郁闷地敲了敲方向盘,“我仲要赶下一单呢,真系衰……”   洛钦叹了口气,付了钱就拉开车门下去,看到前面长龙似的堵了整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多严重的车祸。   好在这边已经离商场不远,他过了座天桥,又等了五分钟的红灯。信号灯变绿的瞬间,斑马线两边的行人如油画上凝固的画面活络起来了一般,快速向着两端移动,密密麻麻的人头在中间汇合、交叉再剥离,像颠倒的沙漏。   洛钦觉得今天的温度又降了不少,他在深宁这些年还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十一月。擦肩而过的上班族手机里播放着本地新闻,熟悉的广播女声由远及近。   “……预计下周深宁将迎来新一轮较强冷空气,降雪概率为百分之三十……极端天气反常出现,在此提醒市民多添衣物,注意保暖,家中常备药物,预防季节性流感……”   手机里跳出推送的新闻,洛钦瞄了一眼,实时路况播报环线也堵了,环城高速上出了连环车祸,机场3号轻轨从三环市郊一路堵到市中心,通勤几乎全部瘫痪,满大街都是喇叭和下车匆匆往地铁站走的上班族。   商场里今天人不少,洛钦等了两趟电梯才有空。他在楼上有家甜品店,平时也没有事情做,就自己当自己的镇店吉祥物,除非店里兼职的大学生不在,否则他还是很清闲的。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洛钦正趴在柜台后面对账,伸手在台面上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接通,还没说话,就被那头的声音吵得耳朵疼。   “卫蓝?”洛钦皱皱眉,“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卫蓝那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扯着嗓子在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中和洛钦说话:“今天刚到深宁,在分公司车间呢。我等会下去处理点事,弄完了晚上接你一块吃个饭。”   洛钦换了个姿势,懒洋洋道:“明天晚上吧,我店里兼职的大学生今天有课,我走不开。”   “你就不能再雇一个?”卫蓝无语,“人家毕业了怎么办?你接着坑蒙拐骗人学生?大学生便宜也不能随便压榨人吧。”   “你知道全职的一个月多少钱吗?底薪五千,我卖甜品一个月业绩最好的时候扣除成本和水电租金,再去掉乱七八糟的费用,净利润又有多少?”洛钦脑子里小算盘走得劈啪作响,“我这个店长的工资还是从外卖平台的签约费里省出来的,外卖那个大学生也包了——不得不说,大学生,好用。”   卫蓝骂他:“你系唔系黑心奸商啊?衰仔。”   洛钦笑道:“究竟系边个奸商?你一个月赚我一年的钱,在这数落我不如给我小店员在你公司弄个实习位,我说真的,早就想找你来着……哎,怎么挂了?”   手机里传来忙音,洛钦咬着牙骂了两句,撂下手机接着对账了。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行,手机又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洛钦啧了一声,再次接起来,带着点火气说道:“哪位?”   “老板,你……你现在有空吗?”张桓略有些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没事,你没空的话我再找别人。”   这个叫张桓的男孩子就是在他店里跑腿的大学生,平时干得超级卖力,一边读书一边挤时间勤工俭学,洛钦也总是自我反思是不是得给人涨工资了。   一听是张桓,洛钦的气也消下去了,语气缓和了下来:“有空,你讲吧。”   张桓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接着说:“我在远山制药公司这边签实习合同,对方要求签纸质的,今天签了就能正式实习。我不太会看合同,老板你能不能来帮我看看……啊那个,车钱我给你报销。”   洛钦一听,顿时有点高兴起来。他关了电脑,拿起钱包就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夸自家小店员两句:“你厉害啊,人家这就和你签合同了,我之前还说找我朋友帮你弄个实习资格,结果你这自己就搞定了,真不错。车费你不用报销了,我这就出门。”   “谢谢老板。”张桓的声音很腼腆,听得出来洛钦愿意帮忙让他也很开心,“我在市郊这边远山的工厂,不急,老板你快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去接你。”   洛钦用肩膀夹着手机,拿钥匙去锁店门:“行,正好我发小在深宁,晚上带你一块过去吃顿饭……你那怎么也这么吵?”   张桓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边跑边喊些什么,洛钦听着有些怪异,便随口问了一句。   “啊,外面突然吵起来了,我问一下……好像是实验室那边打起来了,好奇怪,那群做实验的好像打起来了。”张桓窸窸窣窣地找旁边的人问了一圈,回来对洛钦说道,“打得好厉害,我还是不去掺和了吧。”   洛钦嗯了一声:“打架离远点,我马上过去了。”   挂了电话,洛钦就往电梯间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迎面冲过来很多惊慌失措的顾客,手中提的东西都掉了一地,奇怪的是没一个人停下来去捡,所有人都只是拼命地朝着这边跑。   洛钦差点被飞奔的人们撞倒在地,赶快见缝插针冲出人群,靠着墙疑惑地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也在打架?   商场里有时会发生顾客逃单和餐厅服务生大打出手的事情,洛钦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这次会闹得这么厉害。   他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就看到一个男人重重摔在地上,他浑身抽搐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边与他同行的女人连忙蹲下身试图扶他起来。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居然一口就咬住了那女人的脸!   女人凄厉地叫喊起来,奈何男人力气惊人,双手扯着她的头发撕咬她的脸颊,接着便生生从女人脸上撕了一块肉下来,顿时鲜血飞溅。   趁女人捂着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男人丢掉口中的肉,满嘴淌着鲜血和涎水,扑在女人身上疯狂撕扯起来,场面一时陷入大乱。   洛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商场里已经有不少人互相撕咬了起来,就如同未开化过的猛兽,见人便咬,血肉飞溅,简直就是一番人间地狱的场景。   ——跑啊!   洛钦反应过来,转身就逃。   电动扶梯和楼梯前都挤满了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下逃命,到处都是人挤人。他眼看没法从这里下去,扭头便往安全出口跑去。   奈何安全出口的人并不比别处少很多,洛钦混在群人里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被挤到了楼梯口,空间一下子就宽敞了不少,所有人都在不要命地向下跑,身后的哭喊、尖叫不绝于耳。   洛钦不敢回头,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人群涌向楼下。好在他所在的楼层并不高,不多时也挤下来了。洛钦随人流冲进一楼大厅,见这里也是混乱一片,互相都在追咬、逃命,恐怖至极。   商城广播在这时响了起来,一个压抑不住恐惧的女声颤抖着播报:“发生紧急情况,请商场里的所有人员从楼梯或紧急出口处撤离,请不要乘坐电梯,有序撤离,不要踩踏……”   洛钦朝出口跑去,却发现出口处已经乱成一团,很多发狂的身影四处扑咬逃命的人们。他掉头跑进了一家玩具店,只见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柜台上陈列的精致玩具散落一地,玻璃柜被推倒碎了满地,到处一片狼藉。   他瞥见店中一角似乎有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啃咬着什么,不敢停留,狂奔到玩具店后门,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一出门,洛钦一颗心便如坠冰窖,商业广场上也到处是奔逃的人群,和那些发狂的家伙们,和里面没有半点区别。   连大街上的车子也乱了,几辆车追尾撞作一团,还有的直接失控冲进了街边商铺,浓烟和火光到处飘起。人们哭着喊着,却不知道还能往哪里逃。   ——这城市,疯了。   洛钦冲到街上,目光搜索着还能用的交通工具。他刚穿过混乱的人行道,身后就扑来一道黑影,将他整个人撞进了街边正冒烟的汽车车窗里。   那车窗的玻璃已经碎了,尖锐的玻璃渣残留在车门上,洛钦感到后腰一阵剧痛,来不及看是哪里受了伤,便本能地将扑倒自己的人一脚踹开,然后飞快地将双腿也收进了车厢里。   车外的血盆大口随之而来,差一点就咬上他的小腿。   车外的“人”疯了一样想要跟着钻进来,洛钦看清了他满脸被撕烂的肉,已经露出了里面的骨头,还张着嘴拼命往里爬。   他迅速打开另一侧车门,在那人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塞进来之前逃了出去。   腰上的伤口里似乎残留了碎玻璃,洛钦忍痛脱下外衣将伤口勒紧,然而剧痛让他走路开始有些踉跄,速度也减慢了不少。他从路边商店门口捡了一把尖头雨伞,一边跑一边四下搜寻,用伞尖支撑着往前跑。   越远离商城,似乎人也就越少,洛钦想着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等体力恢复了再想办法逃走。这时,前面路口的拐角处冒出来一个男生,对方似乎还不清楚状况,走的居然是朝商城的方向。   男生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但外表已经不成人形了,半张着口向前面的人伸出了手。   “闪开!”   洛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冲过去推开了那男生,手中的雨伞狠狠抡在那怪物脖子上,对面应声倒地。洛钦拿雨伞在这东西身上一通乱戳,然后顺手拽起身后被吓得愣住了的人,继续往前面跑去。   “别去那边,商场里……危险。”洛钦咳了两声,觉得头开始发晕,“我就是刚从里面逃出来。”   被他救下的这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说道:“我刚从车站那边过来,那里也……到处在咬人。”   “车站也这样吗?”洛钦心中大惊,“不会所有地方都已经——这样了吧?”   男生摇头:“不知道,我收假回学校,本来想到这边买东西,走到半路就发现全乱了。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   洛钦刚想说话,就觉得意识断崖式地模糊起来。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边上的人一下子扶住他,语气似乎有些焦急:“怎么了?这边,我扶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不要停,”洛钦意识完全沉没之前,只来得及说完这么一句话,“继续,往前跑……”   下一刻,他的视线就黑了下去。 第6章 活死人   9:40 PM   洛钦和水荔扬趴在墙头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后街,只觉得比那些活死人的咆哮声还要让人恐惧。   几盏昏黄路灯下被风刮得瑟瑟作响的树叶和飘过街道的报纸,就如同巡游活人的幽灵,一旦有人出声,就会从暗处钻出索魂的恶鬼,将这里的活人吞吃殆尽。   等了许久,远处忽然晃过两盏灯光,那光亮越来越近,洛钦起初还不敢确定,等走近才认出来果然是卫蓝的车,他两人从墙上跳了下来,小跑着到路中间将车拦下来。   卫蓝开的那辆欧陆停在了路边,车身还没稳当,驾驶座上的人就急不可耐地下来了。   “快上车!”卫蓝不安地往后看了一眼,“我来的时候,遇上了那些……快走吧。”   洛钦让水荔扬先坐进后排,然后自己跟着钻进去。卫蓝一踩油门,车子卷起一阵烟尘飞驰而去。   他们所经之处都是荒凉凌乱的街景,原本应该霓虹变幻的闹市区变得空无一人,店铺大开着门,门窗玻璃尽碎,就好像已经废弃了许多年,谁都认不出这是去年才竣工的繁华商圈。   卫蓝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街上横七竖八地停着无人驾驶的车辆,公交车也撞停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半个车身都撞得缩了进去,显然是高速行驶状态下发生的撞击。   洛钦看着窗外,心中已经从惶然变得麻木,他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严重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从白天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市中心还是这么一派荒芜的景象,看来外围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他打开手机,搜索着新闻头条,逐字逐句地浏览。   果然,卫蓝沉声开了口:“深宁出了大事,具体不好说,深宁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了。高速口有排队放行的关卡,我们现在去,应该赶得上。”   “为什么出城还要排队?”洛钦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那些咬人的……是什么情况?”   卫蓝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想说出口:“那些东西,是丧尸。”   洛钦窝在座椅的角落里,看着一片漆黑里幽幽发光的手机屏幕,上面正播放紧急情况的新闻。所有的视频网站都停运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滚动的警告字样和各地传来的实时报导。   一天以来,所有的新闻焦点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就是他所在的城市。   新闻画面里没有直接拍摄城里的状况,大多都是远远的眺望视角,四周混乱一片,记者聚集在市郊,在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中滔滔不绝地报导着,但无一例外的是,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洛钦揉揉太阳穴,关掉了新闻页面。   最初只是报导为突发性的袭击事件,又正赶上换季流感潮,不少区域陆续被封控,早些时候还引发了各地居民哄抢囤积物资的现象。人人都想着深宁怕是要乱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吃饭喝水估计都成问题。   再接着,所有的视频网站忽然一致关闭娱乐服务,转而播放紧急新闻,这在历史上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从官方到社会舆论都乱成一团,局面似乎有失控的味道。   未知才是人类所面对的最大恐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被困在城里的人,也不知道那些突然出现的丧尸究竟从何而来。到目前为止,官方都没有给出过确切通报,甚至没有告知市民任何应对措施。   安静的车厢里忽然不约而同地响起三声手机提示音,三人都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去看,只见每个人的屏幕上都跳出了一条红色的紧急情况警示,点开之后,机械的女声响了起来。   “深宁市政府紧急通知,请市民们立刻前往市郊各个高速口的临时避难所,请立刻前往避难!所有滞留在市内的市民请知悉,如您正处于危险当中,请立即避开,并就近寻找安全的建筑物进行紧急避难,保护好自己,等待军队和警察救援……”   水荔扬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凝重。   “……如果您和袭击者或未知生物遭遇,请马上远离,并保持理智和清醒,避难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卫蓝崩溃地骂道:“操,这他妈意思是听天由命了!”   “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城?”洛钦头靠着车窗,问道,“你早知道情况的话,应该早就走了。”   卫蓝道:“我刚开车从郊区的工厂过来,那边也出了事,我们几个人从分公司被派去处理实验数据问题,刚到就出了事。我和别人走散了,被困到晚上,好不容易找到车跑出来,没想到回城里发现到处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是丧尸,警察根本管不过来。”   洛钦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摸出手机,翻看他昏睡期间的未接来电,发现只有两条张桓打来的,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犹豫着问道:“工厂怎么样了?”   “一样,到处都是,不知道怎么出现的,一团乱。”卫蓝眉头紧锁,满面愁云,“我逃出来的时候,工厂已经断电了。”   洛钦拨电话的手都在抖,打出去的电话自动挂断了两次,依旧没人接。   能打通,说明还有电,没坏没关机,说不定只是手机丢了呢,洛钦只能暂且自我安慰着。   水荔扬看着他不停播打同一个电话,不动声色地转头望向了窗外。   “我们现在就去高速口,那边会安全一点,过了检查关卡就能出城了……你在跟谁打电话呢?”卫蓝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目光扫过水荔扬的脸,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不顾自己开着车,突然整个上半身直接转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荔扬,声音有点变形:“你?!”   “看路!”洛钦焦急地喊了一声,就听车前盖砰一声巨响,一个人直接被飞速行驶的车子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过后,重重落在了车后的柏油马路上。   卫蓝一个急刹车,在离一辆废弃汽车几米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洛钦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去,看着那个被撞飞的人,心脏嗵嗵地跳。   然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居然又缓缓爬了起来。   卫蓝脸色大变,立刻启动了车子,他飞快地把车倒回马路,然后一脚油门逃命似的驶离了现场。   “你撞到人了啊!”洛钦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没看到?!”   卫蓝还没说话,水荔扬就伸出手,在洛钦的背上拍了拍:“他看到了,那不是人——丧尸,是叫这个吧?”   卫蓝表情复杂地看了水荔扬一眼,这次总算没让车子失控。他吞了吞口水,开口问洛钦:“这个人是谁?”   “我在路上遇到的,他救了我一把。”洛钦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看手机屏幕,希望某时张桓的电话能奇迹般地打回来,“话说你和曹老师联系了吗,福利院怎么样?”   卫蓝摇头:“打过电话了,但福利院太偏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带着那么多孩子也跑不了。我想的是让他们先躲好,这时候就不要乱跑了,等待救援时机。”   “那不行,你要想办法让他们先撤走啊。”洛钦摇摇头,“情况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白天的时候新闻就在说能控制得住,说到晚上,反而比白天更严重了。”   卫蓝焦躁不安地捏紧了方向盘,猛打转向拐了个弯,“我有什么办法?洛钦,现在我们自身难保了,孤儿院几百个孩子,你有车吗?你能组织吗?”   洛钦道:“那也要先让警察知道城市里还有活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110,但打出去的报警电话和先前打给张桓时一样,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水荔扬叹了口气,说道:“打不通的,我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许多警车,但那些警察……全都不见了。”   卫蓝每次在水荔扬开口的时候似乎身体都会紧绷一下,洛钦心思全然不在这里,自然没有注意到。水荔扬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和卫蓝短暂地交互了几秒,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卫蓝沉声道:“我来的路上,也看到了。那些丧尸会攻击活人,主要攻击方式就是撕咬,它们体内似乎有某种具有强传染性的东西,会随着体液的传播而感染其他人类,被咬伤之后即便侥幸逃脱,也会随着感染的深化而被同化为丧尸,这是我目前观察到的。”   洛钦静静地听着,他回想起先前在商场里看到的景象,那些丧尸似乎确实会到处攻击人类,虽然移动速度缓慢,但体力和咬合力却是极强。那种能硬生生从人身上撕下一块肉的东西,哪里还有半点人类的样子,说是嗜血的野兽都不为过。   “所以那些都是人,活人?”洛钦问道,“刚才我们撞到的也是?”   卫蓝道:“是不是活人还不能确定,但确定的是被传染之后人体细胞会加速衰变,身体器官也会急剧腐烂,至少在我研究的领域内,还没发现过可以让人体腐败如此之快的病症。”   洛钦忍不住道:“那你大学学了个屁啊?” 第7章 陷落   卫蓝怒道:“顶你个肺,怎么也比你这个大学都没上就辍学的强。学海无涯你知不知道啊?我才读到研究生。”   水荔扬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之色,他的目光落在洛钦身上,似乎欲言又止。   洛钦察觉到,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说得有点夸张,大一被开除,也算是……上了几个月吧。”   “大一就开除学生,什么理由?”水荔扬这下真的忍不住了,问道,“开学几个月,连缺考都够不上被开除的程度吧。”   洛钦一脸无所谓地拍拍他,说道:“理由有点复杂,以后有机会跟你说吧,但我确实是被开除了。不过学费也退给我了,我不亏。”   水荔扬摇了摇头,没再问下去,只是捡起了卫蓝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头,接着道:“说起来,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已经死了,那它们的行动力是从哪里来的?”   卫蓝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寄生。”   水荔扬随口道:“蝇虫霉寄生实验?”   美国加州大学的学生曾经做过这种实验,使蝇虫霉寄生在果蝇身上,操控果蝇的神经系统并逐步蚕食果蝇的脂肪作为养料。在这种真菌的驱使下,果蝇会行为失控,最终爬上高处,被更多的真菌附着后死亡。   汽车颠簸了一下,驶上了外环立交桥。桥上时不时能看到几辆连环撞击的车辆,零零散散的丧尸缓慢穿行其间,被卫蓝车上的灯光吸引着摇摇晃晃追来。   洛钦听完卫蓝的分析,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也不对,按你们两个提出的假设,无论是已经死去进入了腐烂阶段,还是暂时被真菌入侵,到最后都只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吧,那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它们死完了不就行了?”   卫蓝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这样最好,但事态已经失控了。而且就目前我了解到的消息来看,那些丧尸扩散速度太快,而且很难被杀死。我怕在我们熬到那些东西死光之前,人类就先灭绝了。”   车厢里陷入了寂静,谁都没再说话,偶尔有立交桥上昏暗的灯光晃过,映出三人脸上凝重的表情。每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内心波澜不定。   “算了,先看眼下。”卫蓝叹道,“前面就快到警方的封锁线了,再往前开就是高速入口,新闻上说军队和警察在那边设置了避难所。咱们先过去,出城以后再联系福利院。”   ·   10小时前   水荔扬开着车,一路上就没见着几个人影,遇上的几个也大都是匆匆往西城赶的。   他车开得很慢,一直在观察前面的情况,直到车子被一个人拦下来,那人凑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玻璃:“那边不能走了。”   敲他窗户的男人掏出警察证,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指一边已经被疏散过的街道:“去东城这边封路了,你可以直接在这掉头回去。”   水荔扬摇下车窗,外面的冷气一下子驱散了车里的暖风。他看了看前面,警灯闪烁,路面被完全戒严,便说道:“我找人的,西城派出所所长你认识吗?”   “进去执行任务的现在都联系不上,你回去等着。”那警察说,“现在规定都不让进。”   水荔扬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听见规定这个词了,他把车停到路边,下车看了一眼,发现前面都拉上了戒严,围了一圈警察和警车。   那个警察过来,很自来熟地给他递了根烟,裹紧大衣搓了搓手道:“你也别等了,已经闹了半天,一时半会应该完不了。唉,这弄的什么事,大周末的被拉过来加班,我老婆还家里等我呢。”   “很严重吗?”水荔扬没接烟,他不抽。   “不清楚,上面就说是大型持械斗殴,不过看这样子闹得不小。”便衣把烟给自己点上,看着前面闪烁的警车灯,“没想到能发展成这样,事态一直在扩大,刚才我们这就一直接到报警,说聚众分子在向这边扩散,这不,刚疏散了群众。”   今年的寒潮较往年提前了一个多月南下,才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冷得像深冬一样了。那警察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哈气一阵又一阵往外冒。   深宁市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冷过了,就算是深冬腊月,气温一般也是保持在零度上下。   “你是大学生?”那警察又问,“哪个大学?”   水荔扬点头:“深大,刚从火车站出来,准备回学校的。”   警察就笑:“嗨,深大啊,你们学校不久前才疏散的,几辆大巴拉着学生老师往郊区走,你来晚了。”   水荔扬没说话,绕着警戒线转了一圈,拿出手机继续打电话给所长,还是没人接。   西城派出所所长是他以前父母一辈的朋友,今天被派来执行紧急任务。水荔扬刚好到派出所找他,就只听留守的民警说他来了这里。   他正准备再打最后一次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警戒线后面的马路上,正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脸,身体却在不停抽搐,腿上一处狰狞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刚才拦下水荔扬的警察也注意到了这边,越过警戒线朝女人走去:“同志,你没事吧?”   水荔扬心下闪过一丝不详,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太怪异了。他刚要开口阻止那个警察,那女人却已经狂叫着朝警察扑了过去,一口咬在毫无防备的警察脖子上。   另外几个看守的警察赶忙跑了过去,死命拉开那个女人。一个警察立即将袭击者死死压在地上,喊同事来帮忙。   女人拼命地挣扎,口中不停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就像疯了似的,在场者都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咬的那个警察痛苦地捂着脖子,嘶嘶吸着气:“靠,疯子啊!快点铐上扔车里!”   水荔扬趁着警察乱作一团,悄悄钻过警戒线溜了进去。   他快步朝商城的方向走去,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今天会不会也在那里。一路上越往前走越是看不到人影,到处都是一派乱糟糟的景象,大街上车辆翻倒,浓烟四起,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   先前警察都被调到这边来疏散市民,这会儿估计都撤到了临时避难所。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荔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标。穿过前面的加油站,就是市中心的商业广场,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时,他看见前面的服装店里跑出来个男人,没走几步就摔在了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和刚才的女人模样别无二致。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那个人扶了起来。他接触到男人皮肤的一瞬间,心中过电一般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只见对方的脸显现出一种极度不正常的惨白,瞳孔也在逐渐扩大,正慢慢变得涣散。   他心中说了句不好,就准备推开身前的男人,不成想异变突生,男人吼叫着张开嘴向他咬了过来。   水荔扬一脚踹在男人腹部,躲开了那散发着腥臭气味的巨口。男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倒地之后居然立刻爬起,接着向水荔扬扑来,这时候他的脸已经彻底变得扭曲,皮肤下黑色的血管一根根爆起,恐怖至极。   水荔扬飞快地抬起右腿,一个回旋踢就将发狂的男人踹得飞了出去,对方整个人重重撞在服装店的玻璃窗上,头撞碎玻璃卡在了窗口里面,却还在狂乱地挣扎。   “嗬啊……嗬啊……”   水荔扬将男人从玻璃窗里拽出来,双手卡住对方胡乱挣扎的脖颈和下巴,一个用力,只见男人的头被一百八十度地扭了过去,身体便再也不动了。   他将尸体丢下,在服装店的饮水机下面洗了洗手。附近似乎暂时安全,只遇上这么个“人”,却让他更觉得事态隐隐已经显现出无法控制的走向。   水荔扬一边张望着,一边走过街边商铺的拐角——拐进这条路,直走就到商城了。   就在转弯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后情况有异,但已经足够给自己反应的空间。水荔扬正要转身去解决掉背后随行的“尾巴”,却突然从拐角后面冲出来个人,将自己一把推开,拿着把旧雨伞就扑了过去:“闪开!”   水荔扬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刚刚奋不顾身救了自己的人。   那人手中的雨伞将怪物捅了个对穿,接着满脸悚然的表情,拉起他就跑:“赶紧跑啊!”   “等等,我要……”   身后传来杂乱繁复的脚步声,水荔扬扭头一看,不由得浑身都震了震。只见无数疯狂的人影成群结队地朝着这边涌来,身形怪异,一边还发出阵阵恐怖的嘶吼。   他跟着前面那人一路狂奔,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全是那种怪物一般的人,张牙舞爪,仿若厉鬼。带着他逃命的这个男生也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这里所有人都疯了。   忽然间,水荔扬感觉出前面的人踉跄了一下,接着便重重朝前栽倒了下去。 第8章 疫苗   10:19 PM   深宁 高速入口临时避难所   卫蓝停下车,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临近高速入口的立交桥上停满了排队过检的汽车,却一反常态的安静。很多车都亮着灯,却没人按喇叭,也没有人下车查看。   三人下车向前步行,发现高速路入口空无一人。那些排队的私家车几乎都大敞着车门,车里的人全部不见踪影,许多车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熄火,就这么被孤零零停在了桥上。   在车灯的照明下,他们看到了数十辆停得七扭八歪的警车,车窗被砸得粉碎,只有警灯还兀自闪着,昭示前不久还有人在这里,却连一个警察的影子都寻不到。   警戒线断成好几条飘散在冷风里,好像坟墓里伸出在风中招摇的鬼手,正在向他们呼唤。   水荔扬走到一辆前盖冒烟的警车前面,车身撞在石墩上,已经完全损毁,几道血手印从车窗一直滑到了门把手,车里却半个人也没有。   洛钦上前敲了敲车窗,而后问道:“警察呢?”   水荔扬的脸色很不好,他抬起头,看着封锁线以西出城的方向。   不远处那座原本临时搭建成避难所的收费站,已经全然变得和他们身后的城区一副模样。收费站前汽车横停,死尸游荡,沉重肃杀的气氛如同一道阴云压在城市上空。   封锁线破了。   洛钦打开手机照明,只见收费站两侧的街道都已经被丧尸占据填满,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恶灵群聚着向他们逼近,津液和鲜血从口中混合流下,干瘪的喉咙发出阵阵嘶吼,渴望着吞噬生人,将其同化。   “撤离的人都出事儿了。”水荔扬沉重地开口,“前面的,是我们学校的大巴。”   五六辆大巴车在交错的车灯中分外显眼,车厢里静悄悄的,全无动静。许多黑影正围着车子活动,分不清谁是谁,但显然已经不再是活人了。   “应该是都挤着出城的时候,出现了感染。”洛钦说,“你们看,车都堵在一起,想跑也跑不了。”   “完……完了。”卫蓝从后面走了过来,望着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脸,“连这里都完了,到底扩散速度有多快啊!”   水荔扬立刻转身往回走去,一脸凝重:“走,掉头找别的路,这儿出不去,收费站被出城的汽车堵死了。”   洛钦离开前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原本在收费站前排起的汽车长龙已经将所有的出口封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原路返回。   卫蓝回到车上,双手颤抖着拧了好几次钥匙才让车子重新启动。他手忙脚乱地倒车,几次腾挪才将车头转了方向,刚准备驶离,一只苍白的手就“咚”的一声拍上了车前盖,而手的主人正试图爬上车子。   “操!”   洛钦惊恐地看到车子周围已经站满了面容可怖的丧尸,那些东西正伸手抓挠着车身,像迫不及待开罐头的食客一样。他立刻伸手将左右的门锁都死死摁上,叫道:“快开车!”   卫蓝骂了一句,猛踩油门,汽车轰然发动,直接撞翻车前的丧尸,油门加到底,毫不留情地碾了过去。   回城的路上,卫蓝一直在试图用车载蓝牙播出电话,却没有回音。他烦躁地打开车载广播,然而本地的广播电台除了杂音就是杂音,这让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先给公司打电话。”卫蓝放弃了,直接关掉广播,“公司肯定有备用车或者应急方案,我让他们想办法来接我。”   洛钦疑惑道:“你想什么呢?现在别人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还会回来找你?”   卫蓝紧咬着嘴唇,似乎在斗争。水荔扬这时却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很不屑。   “你什么意思?”卫蓝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水荔扬这一声嘲笑似的反应引起了他的不满,“你要是有意见,就下车。”   洛钦莫名其妙:“你话说清楚,别张嘴就赶人啊。”   水荔扬说道:“好啊,给你面子,我下车。”   卫蓝二话不说,噌的一下就把车停在路中间了。洛钦原本斜躺在座椅上,见状直接坐了起来,火气也上来了:“卫蓝你是不是脑子被资本家给折腾傻了?在这种地方吵架赌气,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水荔扬你别理他,他不开我来开。”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卫蓝转头向着洛钦大吼,“洛钦你长没长脑子啊,路上随随便便遇见个人就敢跟着走,他什么时候弄死你都不知道!”   水荔扬不怒反笑:“啊,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洛钦声音提高了许多,明显在强压着怒火:“开车。”   卫蓝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然后沉默着发动了汽车。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洛钦也不说话,片刻,又躺了回去。   终于,卫蓝率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算了,事情都这样了,我干脆都告诉你。我怀疑这次事情爆发的源头,和远山制药有关系。”   洛钦又坐了起来,他一把薅住卫蓝的领子,怒道:“说!”   卫蓝拍掉他的爪子,没好气地说道:“你急个屁!我其实早就开始这么怀疑了,今天远山管理和研发高层突然集体包机离开深宁市,说是有临时会议,只留了我们这一些人善后,我去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差点有去无回。我被困在郊区工厂的时候,在那边的实验室里发现了一些冷冻疫苗。”   “疫苗?”洛钦愣了一下,“远山老本行不就是做药的吗?昨天还组织市民接种了流感疫苗。”   卫蓝道:“对,远山是最大的国民制药品牌,远山集团下的子公司经营范围涉及很多领域,不过大头收入来源还是在制药方面。但这些年远山制药的实际控股权,正慢慢转移到英美一些制药公司手上,连我目前在做的也是和国外大学实验室联合进行的项目。我在工厂发现的那些疫苗,就是前一阵网上宣传得很厉害的流感疫苗,却被锁在专门存放毒性物质危险品的冷冻柜里。我用自己的权限取出那些药之后,发现其中一些注射器的标签上,贴了危险品的标识——那是我们实验小组为一种人造新型病毒毒株设计的专门图案。”   洛钦喃喃道:“毒性物质……被贴在疫苗上?”   他记得自己没打过那种疫苗,虽然是免费接种,但排队登记浪费时间,又赶上他店里正忙的时候,就没去现场。   “贴得很隐蔽,但即便看到了,不是我们实验小组的人,也根本就不会认识。”卫蓝道,“我不知道深宁的制药工厂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我们明明严禁毒株外泄,因为这种病毒还没有完全研发完成……”ӎϻżŀ   洛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说出的话连他自己听来都很虚幻:“你再说一遍?卫蓝,你在研发病毒?”   卫蓝一脸“我早说就不该告诉你”的表情,艰难地点了下头。   洛钦没什么表情,他似乎还没理解这件事,只是机械般地问道:“你是想说,远山给市民接种的疫苗里有这种病毒,然后现在那些疫苗把整个深宁变成了这样?”   卫蓝脸色铁青,语气明显弱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只是研发组的,怎么会知道那些病毒被做成了疫苗,还给活人接种了?我不是也被害成这样!”   洛钦叹了口气:“停车。”   卫蓝急道:“你现在停车,那些丧尸马上就会把我们围起来,你看看周围!”   洛钦没说话,伸手就要拉车门。这时水荔扬却一下拦住了他,沉声安抚道:“别冲动,这里危险。”   他按着洛钦的手,明显感觉旁边的人在压制怒火,手背的青筋凸起,手腕上动脉也在加快律动。   水荔扬看着洛钦的眼睛,和他对视,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洛钦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满身的躁动情绪都被水荔扬这一个眼神安抚了下去。他看着水荔扬半天,终于将眉头舒展开来,反手拍了拍水荔扬的手背,示意对方没事了。   卫蓝看他平静下来了,心中石头落地,忐忑的心情也随之减少了不少。他刮了刮鼻梁,说道:“先回我家里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拿。我手上有关于病毒毒株重要的研发资料,我、还有这个项目对远山都很重要,拿这些资料交换,公司肯定会考虑我的安危。”   “我劝你不要。”   卫蓝和洛钦都被突然开口的水荔扬吓了一跳,同时望向他。   水荔扬指了指卫蓝那一直没有电话打进来的手机,说道:“如果像你说的,这个东西很重要,并且你自己也很重要的话,那远山早就该联系你了。”   卫蓝听得冷汗直流,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地说道:“但我这里保存的数据是绝密的,绝对不能缺失,要不然病毒的研发会失控,他们一定会保我的。”   水荔扬摇头道:“不是,你想想,如果你真的对公司那么重要,为什么在远山高层集体撤走之后,还派了你去那么危险的工厂处理事情,又那么巧你一到就发生了意外?” 第9章 弃子   卫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潜意识却一直在回避最坏的结局。   “资本和个体直接对抗的后果,是后者承担不起的,你现在回家,会发现所有的资料已经被转移走了,然后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会被灭口。”水荔扬说道,“所以,从你被叫回工厂的时候起,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卫蓝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刺穿了自己的骨髓,那所有隐藏在心里的担忧被水荔扬一举揭开,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   “他们真的要杀我,”卫蓝颤颤巍巍地开口“我就知道,什么对我寄予希望,都是……”   水荔扬敲了敲车窗,淡淡道:“看路。”   卫蓝回过神,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他心中做了一番斗争,然后主动开口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水荔扬道:“先去你家附近转一圈,对了,有没有备用的车?”   卫蓝点头:“有,我家有很多。”   “那就好办了。”水荔扬说道,“去你家吧。”   洛钦觉得水荔扬和之前相比,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散发出比之前还要显眼的冷静和敏捷思维。在这种紧张压抑的环境里,其实就连他也难以从卫蓝那一大串轰炸式的消息里提炼出什么,水荔扬却仿佛突然对这一切洞察如悉,让人不由自主就心安下来。   卫蓝看了水荔扬几次,犹豫着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家住哪里?”   水荔扬道:“汉州。”   卫蓝听他这么说,有点惊讶:“汉州?能考上深大想必高考分数也不低,汉州好大学遍地都是,你为什么不留在本地上?”   水荔扬摆摆手:“奖学金给得不够。”   洛钦忍不住笑了出来,沉闷的心情被扫去了不少:“听听人家的,卫蓝?”   卫蓝脸色瞬间被他这句话拉垮,狠狠骂了句闭嘴。   要知道卫蓝人生最可气的几件事之一,就是入学的时候因为学校扩大招生,原本他那个分数可以获得的全额奖学金被砍去了一半,为这事儿他足足向洛钦念叨了两周。   不过自从洛钦被开除之后,人生一落千丈,就没多少能挤兑卫蓝的机会了。   汽车驶入城区,在满是走尸的大街上飞驰而过,卷起路边那些再无人打扫的落叶,带出一阵微小的漩涡。   洛钦看着窗外被丧尸填满的街景,心中默默数起沿途看到的路灯,一盏,两盏,很快就数乱了,他只能从头再来,这也是排解焦虑的一种方法。   卫蓝颤颤巍巍地开着车,尽量不让自己去看窗外那些追着车子移动的丧尸。   一天下来,洛钦几乎水米未进,再加上刚才和卫蓝争论半天,他很快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有没有水?”洛钦开口,感觉自己嗓子沙哑得很。   卫蓝摇头:“这车我不常开,车上也没备水。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这些年过下来,洛钦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别说一天没水喝,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他都经历过,如今的程度根本不算什么。ӎɱžᒑ   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周围的高层建筑渐渐变得稀少起来,沿街开始出现大片的花园和绿植。他们已经快到卫蓝家了,这里是深宁市内的天河行政区,位于繁华市中心著名的富人区。   相比起拥挤又脏乱的市区交通,这儿的环境优美,道路又宽敞,就算在绝境之中也显得那么典雅而精致。   卫蓝家就住在其中一处别墅小区里,当年他执意要买这里的独栋,洛钦觉得他又不在深宁常住,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结果房子到手之后,卫蓝拢共也没在这里住过十次,备用钥匙直接丢给了洛钦,但他嫌弃太远,也鲜少来他这儿。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原本应该自动感应的道闸却没有抬起。卫蓝皱了皱眉,疑惑道:“怎么回事,难道门禁坏了?”   “别进去。”   水荔扬看着道闸上LED屏幕显示“没有权限”的字样,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你们小区的门禁平时是怎么放行业主的?”   卫蓝挠了挠头:“按登记的车牌号放行,一户可以登记很多个车牌,不限量,但只根据你实际车位的使用情况放行。”   水荔扬问道:“就是说,就算你登记了很多辆车,包括你的私家车、公司的公车,但只要你的车位被停满了,其他的就进不来了是吗?”   卫蓝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冷汗滚了下来:“啊……你是说……”   水荔扬点头道:“有人比我们先进去了,而且,还没有出来。”   卫蓝马上就准备倒车,“快走快走!操,他们太狠了。”   “等一下,”水荔扬阻止了他,“先下去看看。”   “看什么看!”卫蓝喊了一句,“有人要杀我!”   卫蓝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一门心思地要逃走。水荔扬看和他讲不清楚,径直拉开车门就跳下去了,洛钦拦了一下没拦住,落下车窗压低声音叫道:“水荔扬,回来,你疯了?!”   水荔扬回头,对着洛钦笑了一下:“我在救你这个朋友,要不然他会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的。”   洛钦怔了怔,心中仿佛有什么驱使他相信这句话一样,紧跟着就开门下了车。   卫蓝怒气冲冲地砸了下玻璃,吼道:“回来,要死让他自己死!”   “我相信他。”洛钦趴在玻璃上,小声对他说道,“要不然他没必要跟着我们冒这个险,卫蓝,你不相信他,也得相信我的直觉。”   卫蓝无奈,又不能扔下洛钦一个人走,只能熄了火下车。水荔扬快步往前走着,卫蓝小跑几步追上去,抱怨道:“你知道我住在哪?”   水荔扬指了指地上,有几道不太显眼的车轮印,明显属于大型车辆。几人往小区里走了不远,就看到有辆尾灯亮起的厢式货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而那正是卫蓝的房子。   “有人?”卫蓝似乎燃起了一瞬间的希望,“是公司的车!会不会是公司的人来接我的?”   水荔扬拉住卫蓝:“别急,是你们公司的车才可怕,毕竟举荐韩信和杀韩信的人,都是萧何。”   卫蓝语塞,觉得水荔扬说得有道理,更何况他连韩信的脚趾头都比不上,高层要这个时候灭自己的口,简直比倒掉隔夜的方便面汤还要容易。   水荔扬走过去,围着车转了一圈,发现这车的货箱门开着,箱体上有“远山制药”的喷漆字样。   驾驶座上还有个人,不过已经死了,颈部有明显的撕咬伤,血还未凝固,滴滴答答顺着身前系的安全带淌下去。但致命伤却不在这里,司机右手上握着一把手枪,头部有一处枪伤,很大概率是自杀身亡。   他伸手摸了一下那人的颈部,发现居然还有余温,便立马警觉起来:“不对。”   洛钦和卫蓝在他几米以外的地方停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水荔扬抬起头,盯着卫蓝家二楼的窗户,里面没有亮灯,静悄悄的。他伸手将那支手枪拿了过来,向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过来吧。”   两人走到车前才发现驾驶座那具骇人的尸体,卫蓝害怕起来,四下张望着:“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家会有死人?”   洛钦注意到水荔扬手中拿的那把枪,皱了皱眉,说道:“不是自制枪,正规枪支一般人基本上弄不到,车里的是什么人?”   “不重要了,还有事要做,做完就立刻离开这里。”   水荔扬朝着房子走去,忽然顿住脚步,想了想,将那把枪递给洛钦:“你拿着这个。”   洛钦下意识地接过来,才觉得不对劲:“啊,为什么给我?”   水荔扬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随口搪塞道:“我不会用。”   他说完朝卫蓝伸了伸手,问道:“你说的绝密资料,放在哪里?”   卫蓝掏出串一看就是平时别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找出一把黄铜色的,冲他晃了晃:“在我家地下室的保险柜里,按理来说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他走上前去,将别墅的大门打开,只见房子里面黑漆漆的,连一丝月光也没有。   卫蓝打了个寒战,伸手要去开灯。   水荔扬将他拦在门外,自己先走进去,然后警觉地四下嗅了嗅,“你没闻到?”   卫蓝微愣:“什么?没有。”   “你房子里煤气被人打开了。”水荔扬道,“这里的线路十有八九也被动了手脚,开灯就会爆炸。你不用去找你的研究资料了,如果不是已经被人取走了,也不会做得这么绝。看来你老板们很了解你啊,知道你会拿这些东西去要挟他们,就先你一步下手了。”   卫蓝慌张地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那我、我还能怎么办?”   水荔扬关上门退了出来,对卫蓝道:“去开一辆你的车过来,要那种撞坏了你不会心疼的。”   洛钦听了,有些幸灾乐祸:“只有心疼的程度不一样而已。老卫,乖,把你最便宜的奔驰开出来。”   “洛钦,来搭把手。”水荔扬指着卫蓝房子前面那一片小花园草坪上摆放的假山石,“过来和我一起把这块石头搬下来。” 第10章 假死   洛钦将石头固定在卫蓝那辆大奔的驾驶座上,调了调角度。一起放进去的,还有门口那辆来历不明的远山货车上司机的尸体。   “这样行吗?”洛钦担忧地看了一眼水荔扬,“这假死现场做得太假了点,随便查一查就能识破的。”   水荔扬道:“本来也没打算要完全瞒过去,和那群人斗,现有条件不太允许,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卫蓝看着自己那辆买来还没开出去过几次的豪车,着实有些肉疼。他指了指车里偷梁换柱的尸身,问道:“要是没这死人,你打算用什么冒充我?”   水荔扬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带了几分认真:“那就直接用你。”   卫蓝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人真的有点诡异,日后还是想办法甩掉的好。   “好了,放石头。”水荔扬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对洛钦点了点头,“我们该走了。”   洛钦拉动了绑在石头上的登山绳,只见那石头缓缓歪斜,然后失去平衡滚了下去,正压在汽车油门上。只听嗡的一声,卫蓝的车快速起步,朝着别墅的方向冲了过去,速度越来越快,油门被石头压到了底。   三人远远地站在百米开外,直看着那辆车的尾灯离房子越来越近,几秒后,对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院墙里先是燃起了一点火光,接着烈焰瞬间腾空而起,剧烈的爆炸声裹挟着热浪席卷而来。   整栋别墅轰然倒塌,产生的浓烟和崩起的土石甚至变成了浓重的灰褐色。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火光和烟尘,洛钦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紧紧捂住口鼻。ммzլ   卫蓝看他的反应,突然有些紧张,小声道:“我们快走吧……洛钦你带没带药?”   洛钦点点头:“兜里,走吧。”   其实他们早已在安全距离外,但洛钦还是不想冒险,他患有天生的哮喘症,但凡吸入一点烟尘,在这种环境下几乎都是致命的,一旦出事,还会连累其他两个人。   三个人跑出小区,迅速驾车驶离了别墅区。小区外被爆炸声吸引来的丧尸迫切地围向车子包围,被卫蓝尽数暴虐地撞开,车身后面拖了一道粗长的血痕。   洛钦观察到卫蓝从刚才开始就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卫蓝,你要是还知道什么,就全说出来。我觉得你公司既然这么不择手段要杀你,总得有点值得他们杀的理由吧?”   卫蓝绷着脸道:“哪有什么理由?无非就是我们这些人对远山那些见不得人的项目有些了解,却又没有太多的利益押注在公司,随随便便就会把内情泄露出去。这次灾情的源头已经和远山有关了,他们当然不想我们把疫苗的事到处乱说。”   洛钦摇摇头,有些疲惫地说道:“卫蓝,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骗我的,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在干些什么,今天突然知道你在研究病毒,还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简直……”   卫蓝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痛点,脸色快速阴沉下去,咬着牙恶狠狠道:“你懂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这种情况我也从来没想过!倒是你旁边坐的那位,来路不明,手段也不是一般大学生能有的,能通过我说的事情立刻想到假死脱身这一条,洛钦,你觉得他是普通人?”   洛钦扭头看着水荔扬,不知道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想问什么?”   卫蓝冷笑:“再造人类出现在爆发了病毒的城市里,还磨磨唧唧拖着不走,待在洛钦身边,你想干什么?”   洛钦一愣:“什么是再造人类?”   汽车驶过减速带,车身重重地颠簸几下。这时燃油表显示油量已经不足,发出了滴滴的警报。   卫蓝岔开话题,说道:“找个加油站,加满了继续走。”   前面几百米的十字路口就有家加油站,卫蓝将车子驶进去,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洛钦,过来帮我。”   洛钦紧跟着下车,他关门之前,看了一眼水荔扬,道:“你也下来吧,万一有什么事情,留在车上会来不及逃跑。”   水荔扬点点头,也开门走了下去。加油站里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卫蓝紧张地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丧尸在附近游荡,才拉下油枪插进油箱口,熟练地操作起机器来。   洛钦已经渴到了极限,他看了看加油站超市紧闭的小门,有些犹豫。水荔扬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说道:“走吧,我和你一起进去。”   超市里没有开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洛钦掏出先前水荔扬给他防身的那把枪,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尽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伸手去摸墙上的灯。ɱʍzᒠ   水荔扬按住他:“不要。”   这些丧尸的行为模式很奇怪,似乎在黑暗中行动也十分自如,目前并不知道它们的视觉功能是否和被感染前的状态一样,如果贸然开灯,说不定会吸引附近的丧尸。   他把洛钦拦在身后,拿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荧光向食品货架走去。   “这边是吃的,水,应该在……”   水荔扬正仔细地清点着货架上的东西,忽然听到卫蓝压低声音吼了一声:“洛钦,过来!”   洛钦被卫蓝一把扯了回去,手中的枪也被夺走。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用枪指着水荔扬的卫蓝,头几乎都是懵的:“你这是干什么,把枪放下,走火了怎么办?”   卫蓝阴恻恻道:“走火?走火了他也未必死得掉。洛钦,你往后退,这家伙很危险,他是怪物,会杀了我们!”   水荔扬转过身来,手里还抱着两袋面包,“哦,怎么说?”   卫蓝似乎很紧张,说道:“你别过来,要是你敢乱来——”   他说着就退出门去,将枪口对准了外面的油箱,“你过来一步我就开枪,大家一起死!”   空气里变得极度安静,紧张的对峙仿佛进入了被无限拉长的时间。   水荔扬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说道:“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要杀你的是你公司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不带威胁,也没有讥讽的意思,在洛钦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的人在慢慢地和卫蓝讲道理,便替水荔扬分辩了一句:“卫蓝,你弄错了吧?”   虽然他早就开始对水荔扬这个人有了一种微妙的警觉,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恐惧或者抵触。他知道水荔扬应该不只是普通大学生那么简单,不过这一路上,洛钦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人会对自己下手。   卫蓝踢了他一脚:“你知道什么?他是从远山生化实验室里出来的‘再造人类’,而且是第一批次里最先成功制造出的一个,实力非常恐怖。恐怕我们就算炸了这里,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洛钦听得有些呆了,病毒的事情他还未完全消化,突然蹦出的新概念直接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人类?”   这是他现下唯一能从这句话里提炼出来能供自己理解的词汇。   “不是人。”卫蓝目露寒光,说道,“是怪物。”   “你最好不要逼我……”水荔扬抬了抬手,似乎想有什么动作,卫蓝受了刺激一样拼命往后退去,“洛钦,快跑!”   洛钦却睁大了眼睛,从卫蓝手臂中挣脱开,冲着水荔扬高声道:“后面!”   在水荔扬的身后,有一个黑影正摇摇晃晃地靠近,洛钦的提醒声话音还未落,他就瞬间扬起了手,风驰电掣地钳制住了身后黑影的脖子,紧接着手臂发力,居然轻而易举地将那东西拎了起来。   只听咔嚓一声,水荔扬头也没回,居然扭断了那试图偷袭他丧尸的脖子,然后将尸体丢到一旁,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洛钦看着这一系列的动作,目光直直盯着这个徒手捏断丧尸喉管的人物,惊得几乎不会说话了。   水荔扬和他对视,面上毫无表情,却已经迅速转身遁入了货架之后的黑暗。洛钦只能看到那片漆黑中隐约耸动着不明的人影,接着又响起一阵身体关节折断的爆裂声,连带着一排货架都晃了晃。   片刻后,水荔扬重新走了出来,手上沾着血,瞥了目瞪口呆的卫蓝一眼,却没有任何威胁或愤怒的情绪。   然后他看着洛钦,没说话。   半晌,洛钦像是想起了什么,往后退了两步。水荔扬看到他的动作,目光似乎闪了一下。   然而洛钦却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在店里四下搜寻了一番,走到冰柜前,开门拿了瓶水出来,拧开递给水荔扬:“你冲一下吧,全是血。”   水荔扬愣了愣,伸手接过了那瓶水,迟疑了一下,还是用那水冲干净了自己的手。   洛钦趁机把他手里的面包拿过来,撕开一袋就吃,好像一百年没吃过饭,“你们吵吧,我先吃点,再饿我就过去了,宁可去大街上啃丧尸。”   卫蓝快要被他气死,也忘了自己手里拿着枪,就要去拽洛钦。水荔扬眼疾手快地几步闪到他身边,抬腿便往他手腕踢,卫蓝痛叫一声,松开了握枪的手,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大爷!”   水荔扬接住手枪,塞进了自己口袋,冷冷道:“我说最好别逼我,真不明白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缺根筋,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算了,非要说出来。你这种人,远山不追杀你追杀谁?”   洛钦吃面包似乎噎住了,使劲咳嗽起来,水荔扬急忙将手中剩的半瓶水递给洛钦,看他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把水瓶一丢,打了个嗝:“舒服了。”   水荔扬笑了笑,走到货架前面,又扫了一圈食物,说:“说真的,要不是看他是你朋友,我早就把他弄死找个地儿埋了。”   卫蓝听出他话里阴冷的感觉,却敢怒不敢言。   洛钦看着水荔扬的手,问:“你身上沾到丧尸的血,没有事吗?”   “没关系。”水荔扬摇摇头,顺便看了一眼气呼呼站在那里的卫蓝,“你这个好朋友不是说了吗?体液传播,他可是研发者,相信他吧。”   他似乎话里有话,卫蓝听得气血上涌,却终究没法说什么。他是理亏,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悔。   几人在超市里搜刮了一番,水和食物都塞了满满当当两个背包,就准备撤离加油站。   “牺牲了你一辆车、一条登山绳和两个登山包了。”洛钦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物资包,说道,“你买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用过吗?”   “少废话。”卫蓝一脸吃瘪相,启动了车子,“到时候不明不白地死了也别怪我没提醒你。”   洛钦惊讶:“为什么?水荔扬多厉害啊,咱们捡到宝了啊。”   水荔扬笑道:“他怕我是远山派来杀他的,已经把我当妖怪了。”   卫蓝哼道:“你难道不是?”   “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水荔扬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动作随意地靠上车门,“我要杀你早动手了,洛钦甚至都不会知道。到时候我再跟他一块去你坟头上柱香,你就算从地里爬出来骂我都不管用了。” 第11章 突袭   洛钦听得想笑,虽然他也不知道水荔扬是什么来头,到这里来是有何目的,不过看对方的作风,不像是杀个人还磨磨蹭蹭不肯下手的人。   难不成他还要把自己和卫蓝绑起来慢慢折磨死?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种从小被悬疑电影灌输的奇怪虐杀手法从大脑里甩掉。   汽车经过的路边,一些被灯光吸引的丧尸成群结队地追来。洛钦趴在窗边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觉得它们应该是有视觉的,至少会对光源有反应。”   水荔扬道:“嗯,我也看到了。”   那些丧尸行为极其迟缓,按正常人类的速度,其实是可以靠逃跑来甩掉的。但这些东西数量庞大、力气惊人,且移动起来无声无息,简直是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它们的包围,然后被活活撕咬至死。即便受伤后侥幸逃脱,不久也会被感染,成为它们的同类。   卫蓝开车开得犯困,打了个哈欠。   洛钦见卫蓝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便提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已经两点多了,卫蓝今天都还没有休息过。”   也许是实在撑不住,即便逃命心切的卫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建议:“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我确实也困了。”   话是这么说,但此时满城都是游荡的活死人,要找一个安全的避难所谈何容易,谁知道停下来之后会不会遭遇怪物,或者睡着后再也起不来。   水荔扬看着远处一栋黑黢黢的大楼,目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指了指前面那栋写字楼,对卫蓝说:“那栋楼,里面有人。”   卫蓝瞬间清醒过来,努力聚焦目光看着那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水荔扬道:“摩斯密码,刚才有人在上面用灯光发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洛钦和卫蓝异口同声地问道。   水荔扬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说,此路是我开。”   卫蓝翻了个白眼,压根没信,洛钦却不然,追问道:“真的啊?”   “真的。”水荔扬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得通俗一点而已。”   这说明那栋楼里有人,而且已经看到了他们的车。不知道那条信号的意思究竟是不是真的要打劫,但无论如何,这微弱的光亮也是在这座死亡之城里唯一一点渺茫的希望了。   三人将车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下了车。卫蓝觉得这停车场冷得很,再多待一会儿就要冻死:“你看到那灯光在几楼了吗?”   “二十层。”水荔扬道,“希望电梯还能用吧,你们两个这身板,爬楼梯可能比被丧尸追杀死得还快。”   “他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卫蓝忍不住问洛钦,“他凭什么不针对你?”   洛钦看了他一眼:“你说呢?你话再多点,他要杀你我可不拦着。”   果不其然,这里虽然所有的灯都被关了,但电梯还在正常运行。水荔扬将两人拦在身后,举枪对准了电梯门。   只见那数字从二十多层一点点向下跳,一直显示到B1字样的时候,水荔扬握紧了枪。   电梯门打开,并没有丧尸之类的怪物冲出来,水荔扬松了口气,收回手枪,招呼两人进了电梯。   电梯轿厢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难以忍受的腐臭气息。洛钦捂着口鼻,又咳嗽起来,喘息声也比之前要急促不少。   眼看着他脸色越发铁青,卫蓝赶快从洛钦随身的外套兜里翻出一剂哮喘喷雾,掰开洛钦的嘴喷了几下,他这才渐渐地将呼吸平复下来,虽然脸色仍是难看,却比之前要缓和得多。   水荔扬皱着眉给洛钦顺了顺气,问道:“怎么样?”   洛钦摆摆手:“还好,十几年的老毛病了,出生就这样,都是命。”   电梯停在二十层,只听叮的一声,轿厢重重地晃了一下,电梯门才缓缓向两边打开。   门外似乎没有异状,水荔扬举着枪慢慢走出去,来到黑暗的走廊里,接着小声对身后跟着的两人说道:“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尤其是卫蓝。”   卫蓝怔住:“为什么我是尤其?”   洛钦一边谨慎地看着四周,一边说道:“一路上就你事最多,你说为什么?”   卫蓝当即就要骂他,被洛钦回瞪了一眼,想到这里还没确定安全,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水荔扬压着脚步,警觉地查看楼层各处。   这层没有灯光,只有绿色安全出口的标志在墙角幽幽闪烁,将气氛渲染上了一层难言的恐怖。他们无法确定刚才看到的信号是从这层楼里哪个角落传来,所以也只能摸黑慢慢前进。   洛钦看着水荔扬轻悄悄移动的背影,包括持枪的姿势,似乎是受过训练一样。虽然微微弯着腰,但四肢却笔挺而规整,这不禁让他想起丛林里潜行的猎豹一类的猫科动物,在暗处捕猎之时,也是这么谨慎而敏锐。   卫蓝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不假,水荔扬其人的确不是稀松平常的学生,但似乎也全无恶意。洛钦暗暗想,他就算要图谋,也不至于图谋自己什么吧。   “你们说……”洛钦忽然想到什么,随口说道,“刚才的信号,到底是不是人类发出的?”   水荔扬问道:“什么意思?”   洛钦道:“那些东西,如果被感染了的话,大脑还和以前一样灵光吗?”   水荔扬轻笑了一声,却并不轻蔑:“你是觉得,那些丧尸会用灯光来吸引幸存的人类,引过来一窝吃掉?”   洛钦道:“万一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保留人类使用工具的本能啊?”   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玻璃门,并没有上锁,但另一面被人用纸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水荔扬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自带的手电筒,然后一手拿枪,另一手拿着手机去推门。   洛钦提醒他:“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对,我会马上帮你关门。”   他伸手撑着门,并没用太大力气,就将玻璃门推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就在门开的一瞬间,忽然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直直抓在洛钦的脚踝上。   洛钦差点惊叫出声,却又硬生生忍住了,拼命将脚抽了回来,正要提醒水荔扬,却发现那只手被他甩开后就一动不动了,手心向上夹在门缝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水荔扬弯下腰,拉住那只手,将手的主人一并从门里拖了出来。借着手电光,三人看清这是一只女性丧尸,却早已面目狰狞地死去。额头上一个漆黑的血洞,血迹都已经凝固了。   “被人开枪打死的。”水荔扬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枪口,“是步枪打出来的,这伤口的位置……”   卫蓝忍不住同样阴阳怪气道:“这都知道,真服了。”   水荔扬站起身来,用手电往门里照了一圈:“很安全,进来吧。”   门后直接通往这层写字楼的大厅,中间要经过一片很宽敞的办公区,而这正是三人最担心的地方,办公区平时人群聚集,难保没有大量的丧尸潜伏。但刚才门后的丧尸尸体说明这里曾经有幸存者活动,甚至还有武装力量,因此他们还是准备赌一把,看看这里究竟还有没有活人。   办公区一片黑暗,三人无声无息地穿过办公区外的走廊,快步向大厅走去。   一侧办公区灰蒙蒙的装饰玻璃反射着手电的光,映出玻璃上面骇人的血迹和污渍。卫蓝和洛钦看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等等。”   水荔扬忽然停下了,枪口转向身旁的玻璃墙。   与此同时,面前的那道玻璃墙猛然从里面被击碎,千万片尖锐的玻璃碎片向三人飞来,水荔扬下意识地转身避开那些碎玻璃,却感觉到一条黑影从他身边掠过,手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向他抡了上来。   水荔扬抬手一挡,对方却似乎预料到他这一招,将武器从他身边斜擦而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就贴着他耳朵飞了过去。   他冷笑一声,猛一回身抓住了对方手中的武器,手掌握紧发力,那东西应声而碎,直接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人瞬间就意识到了水荔扬并不好对付,冲到洛钦身边,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手中寒光同时亮起,挟持着洛钦后退几步,凛声威胁道:“别动。”   水荔扬的视力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抓了洛钦当人质的小子——对方戴着顶棒球帽,看不清脸,身形却是挺拔的少年模样,脚下还威风凛凛地踩着一块滑板,满身不好惹的气质。   这人无疑是个活人,却拿刀顶着洛钦的脖子,怎么看也不像善茬。   卫蓝惊道:“什么人?!”   水荔扬摇摇头示意卫蓝不要冲动,自己用枪指着对面那人,问道:“你想干什么?”   对面的少年一张嘴便是毫不客气的语调:“干什么?突然进来了东西,我总得看看,是不是外面那些怪物吧?”ϻмʐᒐ   水荔扬道:“你确认过了,可以放人了吧?”   少年冷声回道:“我说的确认,是彻底检查,把你们三个绑起来,带到里面去。”   他看了一眼水荔扬手中的枪,哼了一声:“把枪放下,小心我弄死他。”   这少年和他们是同龄人,却一身不俗的身手和高度的警觉心。水荔扬知道他没这么容易糊弄,就放下了枪,直接丢到少年面前:“给你。”   少年迅速弯腰捡起了枪,另一手将刀锋按在洛钦脖子上,划出了血印。   “嘶,”洛钦皱起眉,“你轻点,刀还在我脖子上呢。”   少年丝毫未松劲:“我就是不小心切断你喉咙又怎么了?”   他挑衅似的又发了发力,刀刃几乎已经捅进洛钦的肉里,几丝鲜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慢慢流了下来。   空气突然安静了,水荔扬静静地看着少年,眼中却一点点爬上恐怖的神色,“放手。”   少年回击:“不放。”   还没等他得意地说完这两个字,水荔扬忽然极快地向少年冲了过去。   在场的另外三人甚至没一个看清他到底是怎么过去的,那少年手中的刀已瞬间被水荔扬夺走,洛钦也趁机钻出他的钳制。对方下意识扣动了扳机,洛钦惊出了一声冷汗,大喊:“不要!”   但枪声却未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响起,水荔扬伸手抓住了少年手中的枪,拇指顶在枪口上,游刃有余地轻松笑着:“没子弹吧?”   他一手将刀横在少年喉咙上,另一手抛起几枚手枪子弹,看对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毫无杀伤力的小动物。   “以为拿到了枪就万事大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枪上,拿刀的那只手在我攻过来的瞬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个时候,你只会选择开枪。”   卫蓝扶着洛钦,两人一起听得目瞪口呆。   这什么,预判?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第12章 墨公子   少年听得恼羞成怒起来,反驳道:“你使诈!”   他着实被水荔扬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惊了,刚才水荔扬始终是一只手拿着手枪,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换的子弹,又是怎样换的。   难道他是,单手把子弹卸下来的?   少年还想再问,可惜水荔扬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拎着他的领子按到墙角就是一顿暴揍。   那少年被打得直骂,水荔扬却完全不为所动,继续拳打脚踢:“别说兵不厌诈,不使诈我也能打你十个。”   “算了,算了水荔扬,差不多得了!”洛钦看不下去,过去拉架,“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还是让我来吧。”   卫蓝狐假虎威地叫道:“让他打!妈的这死小孩还挺牛,碰上不好惹的就替你爹妈教训你!”   水荔扬被洛钦拦了一下,这才没有继续,只是把那少年拉起来,抓着他脖子冷冰冰问道:“怎么样,这下确认我们是人类了吗?”   “墨公子!墨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扭头一看,一个全副武装的中年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在几人面前停下,满脸惭愧地道歉:“各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就是让这孩子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就一会儿没人跟着,又惹事了。各位消消气,里面是我们的安全据点,先进来歇歇吧。”   水荔扬放开了那少年,看这中年人似乎还算靠谱,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他突然冲出来,我以为是丧尸,就不小心摁着打了一顿,不好意思了。”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他,小声骂了句什么。   中年人领着他们往大厅走去,转过走廊拐角,来到宽阔的大厅。入口处被各种坚固的重物团团围住,并且垒得极高,几乎水泄不通。   中年人冲里面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回应,大厅的灯也纷纷亮了起来。   一架梯子从上面送了下来。男人带着他们爬上去,翻到防御壁垒的另外一边,立刻就有人上来迎接。   少年一落地,就气冲冲的不知道钻到哪去了。男人朝水荔扬等人伸出手,爽朗地笑了笑:“终于见到新来的活人了。我叫胡江,是这里避难所的负责人之一,之前你们看到的摩斯信号,就是我发出来的。我负责监视大楼周围的朋友发现了你们的车,我这才决定吸引你们上来的。”   水荔扬和他握了握手,点头示意。   洛钦叹了口气,“幸亏有水荔扬在,要不然我俩还发现不了那个信号——嘶,好疼。”   他伸手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口,倒吸一口气。   胡江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那孩子脾气太差了。来这边,我们先对你们做个检查。”   三人被带着走到了一张小桌前,桌子后面坐着个女人,穿一身沾满血污的护士服,看见三人便站起来:“来新人了?来,我给你们看看。”   胡江笑着摇摇头:“这仨小孩儿都不小了,你这么看,人家不害臊啊?还是我来吧。”   护士尴尬地笑了一声:“也是,那江哥你来吧。”   胡江让三人把外衣和棉服都脱掉,指着旁边用衣服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更衣室说道:“你们一个个来,我要给你们做全身检查。”   洛钦和卫蓝先进去检查,两个人都没用多长时间,胡江比那个少年好说话多了,压根没有什么敌意,只是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外伤,以及瞳孔状态正不正常而已,很快就放他们出来了。   轮到水荔扬的时候,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   那护士帮洛钦处理了脖子上的伤口,之后他就坐在外面等。回想刚才检查的过程,洛钦依稀记起水荔扬之前说过,两人刚遇到的时候,自己伤得很重,可刚才一番检查过后,居然连一个结痂的疤都没发现。   可是水荔扬总不至于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昏迷前到底有没有受过伤,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正托着下巴想这些事,水荔扬和胡江就从更衣室里面出来了。水荔扬正从容不迫地拉上外套的拉链,胡江则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啧啧称赞道:“小孩儿,看着挺瘦,没想到还是练过的,身材不错嘛。”   胡江也是那种身材精壮、肌肉紧实的壮汉类型,似乎男人间对这种话题总是最容易引起共鸣。   水荔扬淡淡地点头:“是吗,谢谢。”   “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胡江对三人道,“好,现在你们可以……”   “等一下,还有一项检查。”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胡江身后响起,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由刚才的少年推着缓缓往这边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人,男男女女,个个身前都端着枪。   少年则满身的戾气和敌意盯着他们,几乎快要把周身的空气燎着了。   “老板,您怎么出来了?”胡江笑道,“我刚才已经给他们全部检查完了。”   老人让少年把自己推到三人面前,拿出一根外形酷似激光笔的仪器,对他们道:“你们每个人,都过来让我检查一下脖子。”   洛钦和卫蓝不解,但既然来了人家的地盘,还是乖乖走了过去,让老人拿激光笔在自己脖子上仔细照了一番,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老人检查完他二人,苍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投向水荔扬:“孩子,你过来一下。”   水荔扬垂下眼睛,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老人也不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半晌,水荔扬终于走了过去,拉下外套里面的高领毛衣,让老人检查。   老人举起手中的仪器,将光线照射到水荔扬脖子处的皮肤上,洛钦好奇地盯着看,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检查完一侧,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老人似乎松了口气,便动手去检查另一侧。   而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另一侧的皮肤,却在光线照射到的同时,产生了奇怪的变化,那片区域的皮肤,居然缓缓浮现出了一串编码,如同刺青一样贯穿了半边脖颈——那居然是一串印刷体的数字。   “20090705001……”   老人身后的那些人,立刻齐刷刷地举枪对准了三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卫蓝的脸色也变了,他似乎对这串数字很熟悉,脸上浮现出了和老人一样的讶异。   洛钦见卫蓝面色不对,料定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这是什么?日期吗?”   老人关掉仪器,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没事,不用紧张,把枪放下。”   他似乎只是单纯感到意外,却并没有对水荔扬产生敌意。水荔扬则神色如常,将毛衣领拉了上去,“可以了吗?”   老人点头,说道:“你们好,我叫即墨呈。这是我的孙子,即墨柔,刚才就是他和你们起的冲突,希望你们接受我的道歉。”   卫蓝撇过头:“不接受。”   那个叫作即墨柔的少年也怒了:“你他妈爱接受不接受,我又没怎么着你,给你脸了!”   他低头向即墨呈抱怨起来:“爷爷,你不是说,有编码的人非常危险吗?”   即墨呈说道:“确实如此,但他的序列号是001,是最初始的再造人类。我很放心,小柔。”   即墨柔也把头偏向一边,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如果是你,一号,那我就放心了。”即墨呈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们,是关于这次病毒感染的爆发。”   水荔扬“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给了对方台阶:“可以说说。”   即墨呈带他们进到避难所最里面的一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分隔出来的办公区。即墨呈让随行的那些人都退出去,只带了洛钦一行人和即墨柔进到房间里。ʍӎzł   “我这里,有一份东西,里面是有关这次病毒爆发源头的记录,就是非常著名的远山公司。”即墨呈说道,“几天以前,远山组织了一次流感疫苗接种,市民可以免费接种疫苗。但我在那些疫苗剩余的样本里,发现了掺杂着某种致命性病毒的药物,虽然剂量只是一点点,但足够免疫力较弱的人群被这种病毒所感染,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们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怪物。”   “丧尸?”洛钦质问地看了卫蓝一眼,后者眼光躲闪,满脸写着“别问我我不知道”。   即墨呈点头:“远山名义上对外宣称一直在进行新型药物研究,其实私底下有几项非常绝密的实验,从未示人。他们制造出一种病毒,前些年还只是用于动物,但这几年我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在没取得许可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针对人体进行临床试验了,这是完全非法的。”   他转过头,和水荔扬对上目光,“一号,这点你知道的吧?”   洛钦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荔扬,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也是被,被他们逼的?”   水荔扬无奈地冲他笑了一下:“不是,电影看多了吧你,这什么时代了,还抓人去做人体实验?”   洛钦松了口气,但还是不住摇头:“那还是太离谱了,不管是做什么实验,万一死了怎么办?你看人家也说了,他们做人体实验全都没有许可,太危险了。”   即墨呈接话道:“据我所知,远山原本是想研究抗癌特效药,但不知道怎么的,到最后药变成了病毒。他们甚至还说,这种病毒在研制成功后,将会比世上任何一种药都强力,可以治愈目前已知的所有绝症,甚至强化人体细胞,让身患重病的人重新回到健康的状态。”   洛钦道:“不可能,没有任何药是包治百病的,这就是江湖骗子的说法。”   即墨呈赞同地嗯了一声,但同时又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远山的外资股东执意要进行下去,实验是完全绝密的,我也只是曾经参与过初级研发阶段。后来他们意识到我不赞同这项实验,为了不出意外,就慢慢将我排除在外了。就连远山的人体实验获得成功,一号被顺利制造出来,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洛钦想起水荔扬脖子上的编码,那道仿佛是机器直接轧上去的印记,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水荔扬身上做的实验,和那个病毒实验是一种?”   他猛地看向水荔扬,好像在等对方的回答。 第13章 病变   水荔扬叹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远山的老板就是我了。”   洛钦似乎不信,依旧严肃地盯着他。   水荔扬哭笑不得,求助似的看向即墨呈:“可以请您不要没有根据就乱猜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病毒是什么。”   即墨呈道:“抱歉,我也只是猜的。一号,其实我想拜托你的事情,就是帮我把手边关于这一切的现有资料都带出去,给上级权威的医疗机构鉴定一下,不能再放任远山制造出更大的灾难了。”   他没想到的是,水荔扬几乎立刻就拒绝了:“不要。”   即墨柔怒视着他:“我靠,你好歹也是受害者,有没有点责任心啊?”   水荔扬目光尖锐地盯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刀子一样,接着便收回视线,对着即墨呈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要去远山的,而且能确定手里的资料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你被远山排除在外这么多年,知道的那点东西,早就过时了。”   即墨柔不满地对即墨呈抱怨:“爷爷,你找他们有屁用?反正我们也就快动身了,到时候自己去查,总比拜托外人靠谱多了。这些人,来路不正,反正我不信他们。”   即墨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原本我也是打算要带这些东西北上的,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一号。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纠缠你的。”   “不好意思,”洛钦这时候忽然插进来一句,“您叫他名字吧,他有名字。”   水荔扬一愣,不知道洛钦要干什么。   洛钦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不悦地看向即墨呈:“他叫水荔扬,可能也是我们事先没说名字,不过我看你们好像也挺客气的,那就认识一下。”   他一开始就有些不满于即墨呈的态度,上来先自报家名,却完全不问对方的姓名和称呼,虽然嘴上说着要求人,但俨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水荔扬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轻轻拍了拍洛钦的手,说:“没事儿。”   “我没有别的意思。”即墨呈说,“抱歉,有些唐突了。你们出去休息一下吧,可以去找小胡要一些水和食物。”   三人走出房间,才各自放松下来。卫蓝将洛钦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道:“你刚才也太吓人了,这人看着挺不好惹的,你上来就一句,可不可以别那么叫他,我都怕他把咱们弄死在里边。”   洛钦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没看见他那个样子?一号一号地叫,人家没名字?叫小猫小狗也不能这么随便吧。讲讲道理好不好,是他求我们办事,不是我们求他,看看他求人这个态度,不觉得很不爽吗。”   水荔扬笑着按住他肩膀:“没事,反正萍水相逢,叫什么都无所谓。”   洛钦点点头,忽然又问他:“你说你要去远山?”   水荔扬道:“嗯,即墨呈会怀疑远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一样。但我总觉得他们再怎么疯狂,也不可能直接把病毒流向人群,这样造成的后果未免也太不可控了,远山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所以准备去制药工厂里看看有什么线索。”   卫蓝大惊失色:“你疯了?远山的工厂里现在全是丧尸,你去送死?”   水荔扬道:“放心,我把你们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去。”   卫蓝现在极度恐惧一切和远山有关的人或物,要不是因为洛钦非得带着水荔扬一起,他早就自己走了。就连刚才面对着早已不在远山的即墨呈,他还是一阵胆战心惊,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到城外的避难所去。   这时候,胡江忽然赶来了,好像有什么急事要立刻说出来,正碰上从房间里出来的即墨呈和即墨柔,他也并未避讳洛钦几人,直戳了当地说道:“老板,我刚才听广播,说病毒的传播出问题了,不只是我们这里,其他城市、全世界都出现了感染现象,已经扩散开了!”   在场的人无不是一惊,即墨柔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就冲了出去,接着即墨呈也赶忙和胡江一起出去了,这之后大厅里的骚动声就开始一点点变大。   周围所有人都在拿着手机,彼此议论,说不止深宁,就连千里之外的汉州等地,也陆续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汉州封城了。”有人低声啜泣,“我家里人还在!”   水荔扬似乎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小声跟洛钦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洛钦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打给家里,但十有八九是如此,这种关头,第一个想到的大多是家人好友。   他转向卫蓝,焦急道:“过来,给曹老师他们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样了。”   走进大厅,只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不少人在低头给家里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了个措手不及,第一时刻都想要联系家里确认是否安好。   洛钦和卫蓝打通了福利院的座机,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喂?是小蓝?”   卫蓝还没说话,洛钦就把手机抢了过去:“曹老师,是我。”   对面的女声瞬间变得惊喜:“阿洛!你和小蓝在一起吗?”   洛钦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脱力坐到地上,“我们在一起,现在挺安全的。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丧尸?”   曹芸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知道,昨晚外面突然有很多人在打架,到处都是,我吓坏了,就跑出去把大门锁上,然后就看到了外面那些人……阿洛,那些到底是什么,你们那里也有吗?”   “福利院里还有多少人?”洛钦问道,“都没有受伤吗?”   曹芸答道:“没有,我一看到外面打起来,就马上去锁门了。现在福利院加上我只有十来个人,很多都是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确认过福利院目前并没有被丧尸袭击,洛钦稍微放下心来,他让曹芸待在福利院不要乱跑,眼下只要不出门,就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和卫蓝过去一趟,至少先想办法救出一些人。如今的状况,是断断不能再留在深宁了。   水荔扬也打完电话回来了,但似乎心情不太好,洛钦没敢细问,只是安慰了一句:“没事的,再等等消息。”   “联系上了,但情况不怎么好。”水荔扬摇头道,“汉州也爆发了感染,虽然不比这里严重,也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不过好在我家里反应得及时,已经在军队建立的避难所里了。”   “避难所?”   看来在北方感染还未如此严重的区域,军队都已经被调动了,这次的情况严峻之程度可想而知。只是不知道深宁这里会不会有军队来支援,城外又是否有可供幸存者避难的地方。   洛钦很犹豫,卫蓝似乎不是很赞成回福利院救人这件事,觉得事到如今,军警一定会介入,福利院只要能撑到军队来救援,就不会有大的麻烦。   另一方面,他想劝水荔扬先不要去远山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里面的情况连水荔扬自己也无法掌控,恐怕也会是凶多吉少。   “卫蓝,我知道你觉得现在回福利院没有用,但你也听他们说了,病毒已经在各地扩散开了,你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福利院。”洛钦把手机摁掉,看着卫蓝,“现在丧尸在到处游荡,福利院虽然偏远,但毕竟也在城乡结合的地方,我们往北出城肯定会经过那里。一路上你也看到了,那些想逃出城的人,多少都在路上被感染了,所以我想……还是去看一眼,曹老师平时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卫蓝面露难色,犹豫了很久,终于坦言相对:“洛钦,其实我对那地方也没多大的感情,高中以后我就没怎么回去过了。你也是,这么多年没回去,不至于为了一腔冲动去感情用事。”   水荔扬看着两人争执,忽然开口道:“去吧,我和你们一起。”   洛钦诧异地看向水荔扬,就连卫蓝也是一愣。   “有我在,没事的。”水荔扬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和他们一道去,“我也有责任救人,如果福利院那边还有不少幸存者的话,我可以想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城。”   洛钦不解:“责任?你有什么责任?”   卫蓝无奈地解释道:“再造人类,在实验成功之后,都是……纳入军队编制的。他们隶属于高级的特种部队,是远山和军区合作培训的特殊军种。”   洛钦没想到水荔扬还有这种来头,看上去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居然隶属于军队,怪不得连宿舍值日表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另一边,即墨呈已经和胡江交待完了事情,推着轮椅转了回来,对洛钦几人道:“我们要准备动身出城了,如果你们要一起走也可以的。我们有一整支车队,走东北高速出城会快一点。”   洛钦思索着要不要让水荔扬跟即墨呈先走,毕竟对方也没有护送他们去福利院救人的义务,反倒是这边掌握了病毒爆发原因线索的即墨呈更有保护价值。   如果水荔扬不好意思直说,他打算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他酝酿好了措辞刚准备说话,没想到水荔扬却先他一步开口,拒绝了即墨呈:“不用了,我们要向北出城,不顺路的。” 第14章 诱饵   北面出城的路上情况果然要好得多,因为地处外环,没来得及开发起来,几乎没什么人居住,都是各大企业设立的工厂和货运仓库,机械化自动作业相当普及。事发时正是周末,除了卫蓝这种加班族,基本没人会在城北转悠。   他们只在即墨呈那里休息了几个小时便上路,卫蓝困得有些不太清醒了,开到一半洛钦把他换了下来。卫蓝如获大赦地爬到后座准备补觉,水荔扬给他把后排让了出来,自己坐进了副驾。   远山的工厂就在城北高速入口附近,还要开很远。但福利院就坐落在北面城乡交界的城镇上,交通并不发达,所以开过去还要绕路。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夜色依旧浓重得毫无半点要亮起的意思,他们的车子如同一道微弱的荧光划过寂静广袤的黑暗宇宙,而前面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生机,还是险境。   洛钦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拿出手机看时间,“福利院还有十几个人,一辆车肯定是带不走。其实你没必要非得跟我们冒这个险,我看那老头挺重视你的,一定会帮你。”   他偷偷瞟了水荔扬一眼,心中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水荔扬实力如此强悍,却愿意跟着他们以身犯险。   水荔扬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道:“重视是真的,想找个贴身保镖也是真的,我才不白给他们使唤。”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带上了点骄纵,一副“想让我打工你也配”的语气,让洛钦觉得有点好玩。   “有点渴。”洛钦清了清嗓子,“车上有水吗?”   水荔扬顺手翻了翻,掏出一瓶从即墨呈那里顺来的矿泉水,举到洛钦面前。洛钦也扭过头瞅着他,俩人互相看了好半天,水荔扬才很无语地伸手拧开瓶盖,举着喂他喝了半瓶。   洛钦喝够了,舔舔嘴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笑:“那你就白给我使唤啊?刚才的大老板都没这么大面子。”   水荔扬没说话,洛钦心说完蛋,万一对面顺杆爬找自己要工资怎么办。他不禁转头看了看水荔扬,却见对方正一手撑着头,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对方的脸被偶尔晃过的路灯照亮,光线勾勒出面部柔和的轮廓,唇角就算不笑的时候也微微挑起,笑起来会有很浅的梨涡,整一个赏心悦目的模样,让人看了总觉得心情很好。   洛钦心中忽然微微一动,不知道有些什么滋味悄悄涌起。他注意到水荔扬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戴着条不起眼的红绳。   水荔扬的手修长白净,肌肉排布匀称有力,手腕上凸出一块腕骨分明的棱角,和那条红绳对比鲜明。   洛钦想起从前似乎听谁说过,这样的手是弹钢琴的好苗子,手指跨度大,适合高难度曲目的演奏。   “你不一样,你不想利用我。”水荔扬一句话打断了洛钦的冥思,“卫蓝害怕我,即墨呈想利用我。至于你,除了对我有点儿警觉,好像没有别的想法。”   “啊。”洛钦被戳破心思,有些尴尬,“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么……”   原来他自以为藏得很缜密的戒备心,从一开始就被水荔扬看穿了。尤其是对方还毫不留情地点明出来,实在是不太给他面子。   “等等。”水荔扬忽然打断他,指了指前面,“前面的路被堵上了。”   洛钦也看到了,往前直行的路被数十辆撞在一起的汽车严严实实地堵住,一点可过的缝隙都没有,看来只能绕路走了。   他打方向盘向左拐去,经过路口的时候却听见嘭的一声,随着车身重重的颠簸,车子失控地向路边滑去。洛钦赶忙踩刹车停住,刚才的声音让他心下一凉:“爆胎了?”   卫蓝被晃动声惊醒,习惯性地在醒来后拿出手机看了看,一骨碌从后座爬起来向窗外张望:“怎么?”   洛钦开门下了车,将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边,发现左侧两个轮胎居然都爆掉了,而他们又没有备用轮胎。他立即敲窗把卫蓝叫下车,让对方自己去看,“车爆胎了,你快四处看看这些车有没有能替换的,我们抓紧换胎。”   水荔扬走到被堵住的路口查看情况,他跳上那堆撞在一起的报废汽车,打开手电仔细检查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儿有问题。”   洛钦赶快跑过去,到处看了看:“怎么了?”   水荔扬跳下车子,不由分说地叫两人快走:“车不要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车是被人堆在一起的,就是要拦——”   街道上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一枚子弹打在了欧陆的车胎上,轮毂和车胎瞬间被炸成了齑粉。一个人影从街边商店二楼一跃而下,又是一枪打在三人脚边的马路上,紧接着就是一串声音粗犷的英语响起。   对面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长相似乎不是亚洲人,身前端着一杆步枪,背后还有一挺机枪,一身土黄的劲装,正凶神恶煞地向这边走来。   水荔扬拦在两人前面,冷冷地看着这个外国人,用英语问了句什么。   外国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了一串英语。水荔扬似乎没在听,只是扭头小声对洛钦道:“是雇佣兵。你不要动,站在我身后。”   说话的功夫,又有三四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从街角一家超市里走出来,个个健壮如牛,没一个看上去好惹的。洛钦注意到中间还夹杂着几张东亚面孔,却似乎也都不是本国人。   “中国人?”   其中一个亚洲人长相的雇佣兵走了过来,率先开了口,汉语很生硬,和滇藏那边的口音有些相仿。   水荔扬点点头,回道:“你们是怎么过的边境线?”   洛钦心想这大概就是职业本能吧,水荔扬此刻问得一本正经,双眼寒光凛凛,就像头小豹子似的。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小朋友,这世道已经这样了,你还关心这种问题?”   他对同伴晃了晃手里的枪,另外几个雇佣兵立即跑到他们被打坏的车旁,拉开车门蛮横地翻找起来。两个装满了物资的背包很快就被他们搜刮出来,那些人似乎挺满意的,用英语乱七八糟地交流着什么。   卫蓝见状,小声骂了一句:“妈的,拦路抢东西啊?”   好在那些人并没有听见,只是将几个人用枪指着押进了商店里。那些雇佣兵从里面锁好门,其中一个还狠狠推了他们一把:“Go quickly!”   商店一楼几乎成了军火商店,几张玻璃柜台被清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三人被丢在二楼的小房间里,却并没有被绑住,那些雇佣兵似乎并不把这三个不太起眼的亚洲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有两个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模样。   等那些人下楼去了,卫蓝才急忙爬到水荔扬身边,急吼吼地问道:“怎么办?你不是很厉害吗,打出去啊!”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有枪。”   卫蓝狠狠踢了下地板,“那我们就等死了?他们抓我们干什么,含家铲,拿了东西还不够,难不成要吃人?”   水荔扬笑道:“那还真不好说,这些雇佣兵一看就是亡命之徒,他们这种人专做不要命的活,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真的会吃人的。”   洛钦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上,悄悄听下面的动静。那些人并不吵闹,连互相交谈都是很小声,应该也是怕引来丧尸。但他们既然有那么多弹药和武器,为什么不直接逃走,反而要在这里拦路抢劫呢?   水荔扬蹲在他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些人是变态。”   洛钦不解:“他们说什么?”   水荔扬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他们在这里拦截经过的幸存者,如果有丧尸经过,就将活人用绳子绑着,推出去被活活吃掉。”   卫蓝大惊失色:“那等下我们岂不是要被他们放出去喂丧尸?这些人是疯子吗?!”   水荔扬把手放到嘴边嘘了一声:“你小点声音,等会儿吵得他们烦了,先他妈把你扔出去。”   “那怎么办?”卫蓝几乎绝望了,他瘫坐在地上,抓着头发,“我宁可被一枪打死,也不要被活吃了。”   洛钦也问:“那我们怎么办?他们有枪,我们跑不了啊。”   水荔扬看着楼下的灯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等会儿他们如果真要动手的话,就让他们先丢我出去。”   洛钦吓得不行,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想死吗?”   水荔扬瞳孔中央倒映着暖橙色的光线,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洛钦,缓缓说道:“然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他眼中瞬间释放出的杀意让洛钦为之一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水荔扬表现出一丝称得上是恐怖的气质,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人脊背不寒而栗。mɱƵᒠ   然而下一秒,水荔扬就笑着转过脸来,那笑容和煦得不带半点戾气:“我在呢,你没事儿的,放心。”   洛钦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觉得水荔扬简直神秘得让自己看不透。   很快,那些雇佣兵就上来了,把三人抓着往楼下一推,似乎是要准备动手。那些人先拿绳子去绑洛钦,还没来得及动手,水荔扬忽然扭过身子,对着某个金发雇佣兵的屁股就是一脚,同时用英语大声说了些什么。   那几个外国雇佣兵脸色由青转白又变黑,洛钦便立刻猜到水荔扬是骂了他们什么不得了的话,幸亏一多半他都听不懂,要不然估计会当场笑出来,然后被一枪崩了。   “他妈的,给脸不要。”   先前那个亚洲雇佣兵被惹急眼,破口大骂起来,不由分说就给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人质一拳,接着招呼同伴一拥而上绑住水荔扬,将他双手牢牢捆在身后,像是往秃鹫堆儿里丢兔子一样,直接就把水荔扬推出了门。   那几个雇佣兵怪笑着看向洛钦和卫蓝,似乎很享受这两个小动物惊恐的眼神。他们将半截绳结留在门里,派两个人用力拉住,以防水荔扬挣脱逃跑。   门外很快响起了丧尸的吼叫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个,洛钦听得浑身颤抖,心脏几乎都要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渐渐平息,雇佣兵互相间看了看,说道:“He's dead.” 第15章 不死的恶鬼   金发雇佣兵举着枪缓缓去开门,几个人都拿枪指着门口,随时准备射杀冲进来的丧尸。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街道上的视野变得清晰了一些,不用灯光就足以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开门之后,门外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丧尸,连放出去的水荔扬也不见了。   “完了。”卫蓝哭丧着脸,“他被拖走吃了!我们完了!就不该信他。这就是他的主意?惹怒这些人然后早点被弄死解脱吗?”   洛钦却觉得不对劲,悄悄掐了卫蓝一把:“你不信更得死。门外怎么什么都没有,水荔扬去哪儿了?”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凑在卫蓝耳边小声问:“刚才这些人搜车的时候,那把手枪搜出来了吗?”   卫蓝一怔,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没有……你是说?”   雇佣兵们也觉得奇怪,便拿着枪出门查看。   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尸体,然而地上却有不少喷溅的血迹。这些人正纳闷着,忽然从房顶上落下两具丧尸尸体,正砸在他们脚边。其中一个雇佣兵大叫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拿枪对着地上的尸体扫射起来。   他枪声响起的瞬间,房顶上又跳下一道黑影,赫然是刚刚被放出来当饲料的水荔扬。他一脚踹翻了边上的金发雇佣兵,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手中手枪的扳机。   金发兵的头被一枪打得血花四溅,另外几个人立刻拿枪对着他扫射,水荔扬在几乎无可逃遁的火力范围里就地打了个滚,长腿一扫,将其中一个人踢得翻倒在地,手中还未停止扫射的机枪将他两个同伴打成了筛子。   其他几个雇佣兵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同伴顷刻间就被解决掉了三个,就凭这个看上去毫无威胁性的小孩?   另外一人如野兽般咆哮起来,手中的机枪疯狂对着水荔扬开火,但他的速度几乎不是常人能有的迅捷,瞬间闪身躲开雇佣兵的枪口,绕到了那些人背后,举着手枪又是砰砰两发射出,两人应声倒地,脑袋中央的血洞汩汩涌出鲜血。   只剩最后一个亚洲脸孔的雇佣兵了,他恐惧地看着水荔扬,手中的枪几乎要端不稳。那一刻,他脑海中似乎回闪起了什么片段,顿时骇然地睁大了眼:“你……”   水荔扬背对着熹微的日光,脸庞被晨晖勾勒出一道淡淡的金色轮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雇佣兵,双眼透出寒光:“什么?”   “洛钦,危险!”   身后突然响起卫蓝的叫声,水荔扬下意识以为洛钦遇到危险,猛然转过身去,却见洛钦已经走到了门口,不可思议地看着这边。   他松了口气,然而洛钦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甚至连一句“小心”还没来得及叫出口,那雇佣兵就已经举起枪管,对着水荔扬的后背就开了一枪。   嘭!   洛钦大喊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水荔扬身前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喷涌而出——正是心脏的位置。而此时,水荔扬也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前踉跄了几步。   那一瞬间洛钦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念头也没有了,那些杂乱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打着架,最终凝聚成一句令他绝望的话:“水荔扬要死了。”   然而让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水荔扬只是皱着眉头捂住了伤口,却并没有倒下。他站稳身体,然后没有一丝停顿地转回了身,用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的速度,径直冲向了那个雇佣兵。   只听一声巨响,那个雇佣兵的头被水荔扬硬生生摁在地上,将坚固的水泥地面砸出了一个凹陷。那人口中狂喷鲜血,连鼻子和眼睛里也浸出了血,只奄奄一息地吊着口气,却也是出多进少了。   “你、你是那个……恶鬼,咳咳……不死的恶鬼……”   雇佣兵喃喃地说着胡话,水荔扬眼底神色微动,思索片刻后伸手拉开了他的衣领,将对方脖子上佩戴的一副铭牌拽了出来。他仔细看了看铭牌上的信息,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松开那个雇佣兵,站起身来,对洛钦说道:“没事了,不用管他,我们走。”   洛钦呆呆地看着那个就快要死去的雇佣兵,忍不住问他:“他说的恶鬼,难不成是指你?”   水荔扬胸口的伤让他隐隐约约理解了这个人所说“不死”的含义,那一下正中心口,又是大口径子弹穿胸而过,普通人必死无疑。然而水荔扬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似乎连一点的痛苦都不曾感到。   这就是……再造人类吗?   水荔扬停住了脚步,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嗯,这个人是以前在中越交界活跃的国际雇佣兵团体里一员,好像叫‘巨蜥’来着,我认得他士兵牌上的标志。我以前……一个人到那边玩的时候,在热带雨林里和他们碰见过。”   他说完,就走到商店里,关上了门。经过卫蓝身边的时候,他冷冷瞥了对方一眼,问道:“洛钦没有危险,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喊?”   卫蓝面色僵硬地一愣,没说话。   “我目前有的是耐心和你解释,而且没有兴趣杀你。你不要以为解决掉我,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水荔扬说,“我死在雇佣兵手里,你们的路只会更难走。”   卫蓝也清楚,自己刚才的做法太过冒险,但他对水荔扬的恐惧和防备并非无端而来,再造人类原本就不属于普通人能理解的范畴,对他这种内部人士来说,并不比丧尸安全多少。   水荔扬也没跟他纠缠,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洛钦看着水荔扬将那些被雇佣兵抢走的物资搜罗起来,整理了三个背包,又走到那些人摆放武器的地方,仔细地挑起枪支和弹药来,就好像别人来是逛商店,他来是逛军火一样。   洛钦紧紧跟过去,他想确认一下水荔扬的伤口真的没事。水荔扬见他眼神好奇又热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道:“你是不是还想问?”   “呃,”洛钦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可以不说……”   水荔扬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那是一伙越南人,但没有正式国籍。他们在边境干运毒的勾当,为了灭口杀死当地一个带路的向导,刚好是我认识的。向导的家里人来向我求助,就找过去随便打了一架。”   “随便打了一架?”卫蓝哼道,“这么简单?”   水荔扬继续道:“然后也没什么了,我杀了他们几十个人,剩下几个给跑了,估计刚才那个就是其中之一——你们不至于吧?”   另外俩人看他的眼神都快跟看神仙差不多了,尤其是洛钦,眼睛里几乎都在放光,他知道水荔扬绝不是去旅游那么简单,也不是碰上了顺便打了一架能形容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面前这个人仿佛没有任何弱点,想惹他的人,无一例外会落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但洛钦还是有些不安地问了句:“伤口真没事吗?我还是给你包扎一下吧。”   “真的没事,已经不流血了。”水荔扬摇头,“就是刚才打我那一拳,确实还有点儿疼,这群人下手真狠。”   洛钦伸手把水荔扬的脸扳过来,看到那一侧的红肿还是有些心惊:“妈的,这一下也太狠了——让我看看牙齿没松吧?”   水荔扬有些好笑地张开嘴让他看:“没有,很快就会好了。”ϻʍȥᒠ   “好好的脸,差点打毁容了。”洛钦愤然道,“卫蓝,你找找这边有红花油之类的东西没?”   卫蓝被气得翻白眼:“没有!死仔。”   洛钦说话的时候转过身去,捏着水荔扬脸的那只手不可避免地歪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擦过水荔扬的嘴唇。   二人俱是一愣,水荔扬整个人怔在那里,任由洛钦抓着自己的下巴,而洛钦满脑子都是刚才的触感——柔软,温热,在他指腹上一擦即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虽然还形容不出,却足以在他心上轻轻撞了一下。   “怎么了?”水荔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洛钦猛地反应过来,赶快把手松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唇。他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想多了,不过好在水荔扬没意识到什么,要是被对方察觉自己心里那一瞬间的想法,才是真的尴尬。   他看到自己手指上沾了水荔扬的血,心中一紧,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前进。刚走出商店的大门,水荔扬忽然察觉到不对,他走到刚才和雇佣兵大战一场的地方,看着地面那个浸染了血迹的坑洞,皱起了眉头。   他将身上的背包丢到地上,从后腰拿出了一把刀,警觉地看了看周围。   卫蓝慌了:“怎么可能?刚才他脑浆都快被你砸出来了,不可能没死!”   “怎么不见了?”洛钦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也放下包,举着把手枪站在水荔扬身后。卫蓝见状,怯生生地说了句:“到底是怎……”   他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就从水荔扬身旁的汽车后面冲了出来,水荔扬反应极快地一脚踢过去,正中当胸。但那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尽最大可能避开了水荔扬接下来的攻击,转手一把抓住了洛钦,飞快地往商店里跑去。   “怎么又抓我!”洛钦骂道,“我看上去最好惹吗?!”   水荔扬立刻回身去追,一刀丢了过去,刺在对方大腿上。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冲出来的正是刚才莫名失踪的越南雇佣兵,这人居然还没有死,而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洛钦。   他胸前绑着一个黑漆漆的物件,上面正飞快地闪过倒计时——还有十五秒。   是TNT炸弹! 第16章 第一滴血   水荔扬目光突然变得狠厉,他掏出手枪,稳稳地对准了那个越南人的面门。只是对方早有防备,一把夺过了洛钦的枪,大吼:“你敢动,他现在就死!”   洛钦骂了一声,趁越南人没防备,一只脚伸到他两腿之间用力一勾,对方猝不及防地被他翻倒在地,但即便摔倒也死死勒着洛钦不放。   这时卫蓝突然冲了上去,用背包猛然砸向越南人的面门,对方吃痛,不得不下意识松手护住头部。洛钦趁机翻身跳起,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卫蓝却不像洛钦意料中的那样也跟着冲出来,而是整个人死死压在了那个越南人的身上,双手勒着对方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他回过头来,神情绝望地对洛钦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快跑——”   洛钦瞠目欲裂地喊道:“卫蓝!”   水荔扬不由分说,一把护住了洛钦,在最后几秒拉着他躲到了一辆废弃公交车的后面,“离房子远一点!”   这时身后的商店里爆出一团刺眼的火焰——它爆炸了,碎石和钢筋在火光中四散崩起,咆哮着向四周坠落,巨大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洛钦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额头脊背一阵发凉。   爆炸持续了好几轮,街角数十间商铺在团团烈火下化为齑粉,整栋大楼直接被炸得空了一块。大火熊熊燃烧在废墟之上,热浪席一直卷了百米,燃起的火舌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存在,瞬间就将商店周围的汽车包裹在了高温烈焰之中。   洛钦被爆炸的冲击波撞出去十几米,整个人摔在别墅不远的柏油路上七荤八素,头顶也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流下,似乎是撞破了。他感到大脑耳蜗一阵阵发麻,尖锐的鸣声充斥了全身,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要爬起来,可腰以下的肢体几乎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尤其是双腿,他甚至感受不到那两条腿的存在。   过了许久,他对身体的操控权才慢慢回到自己身上,但爆炸产生的巨大烟尘让他感觉呼吸困难。洛钦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呼吸急促得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想吸入新鲜的空气,可是喉咙仿佛被人掐住,胸口也沉重得宛如压了千斤巨石,只能断断续续吸入一丝丝求生的氧气。   水荔扬紧紧捂住洛钦的口鼻,架起他往前走去,“坚持一下,我找个地方给你用药。”   洛钦听不清他说什么,窒息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说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去掰水荔扬的手,接着忽然将身体扭向一边,一口血骤然喷了出来。   水荔扬带着洛钦跑进街对面的一家商铺,手忙脚乱地从洛钦身上找出那支哮喘喷雾,扶着后背让他形成端坐位,另一手掰开洛钦的嘴,急急忙忙地将药喷进去。   他紧张地掐着洛钦的人中,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动。   洛钦颤抖着吸入空气,渐渐地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整个人慢慢平复下来,然后脱力般瘫倒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大口呼吸着。   水荔扬松了口气,伸手给他顺了顺气,顺便擦掉嘴角的血。mɱżļ   洛钦爬了起来,他觉得头疼欲裂,但还是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卫蓝他……”   “对不起。”水荔扬开口的声音很低,“我失手了,应该直接杀了他。”   洛钦的背影晃了一下,水荔扬犹豫着伸手扶住他。只见洛钦转回身,把头顶在了水荔扬肩膀上,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不怪你。”洛钦说话飘飘忽忽的,似乎还在爆炸的余波中未曾缓和,“……是我。”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额头和嘴边的血都蹭到了水荔扬的衣服上,愣了愣过后,有些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擦:“对不起啊。”   水荔扬叹了一声,摇摇头:“没事。”   他四处找了找,从满地翻倒的桌椅中间捡到了一包纸抽,抽了几张出来给洛钦擦干净头上的血。   爆炸波及了周围不少商铺,包括那些物资和武器,全都一并焚毁火海。水荔扬清点了一下随身的东西,还有一把刀和两把手枪,只是子弹并不剩多少了,又没有了车,要这么出城,势必会十分艰难。   洛钦远远地向爆炸的商铺那里望了一眼,火势依然巨大,完全没有熄灭的势头,看来还要烧上许久,直到它把周围一切可供燃烧的东西消耗完,才会熄灭。   就连卫蓝,也变成了那火焰里的一份燃料。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橘黄色的日轮伴随着千万道霞光,冉冉从城市间矗立的高楼后面钻出。那温暖的光线几乎和面前的火焰融为一体,模糊了两道光源的边界,让人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真实的末日,还只是人类的一场错觉。   水荔扬看着洛钦被火光照亮的脸,侧脸的棱角硬朗且分明,额头上泥土和血污混杂在一起,看上去颇有些身处末世的悲凉感。   洛钦忽然抖了抖,扶住水荔扬的肩膀,痛苦不堪地呕吐起来。水荔扬扶着他一块跪倒了下去,余光看到身后的街道上有成群丧尸正朝这边走来,一共三个方向,其中一处被大火阻拦,而其余的三条出路,此刻全都已经被包围。   “……走!”水荔扬一咬牙,将洛钦架了起来,“你坚持一下。”   洛钦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在被水荔扬带着走,周围尽是混乱的人影和声响,空气中的热浪试图钻进他的毛孔。他抬了抬眼皮,肺部的窒息感忽强忽弱,恍惚看到水荔扬右手刀光闪过,将一只丧尸斩杀在路旁。   密密麻麻的黑影压了过来,洛钦恢复了点力气,撑起沉重的双腿,又被水荔扬扶住。   “跟紧我。”他听见水荔扬凑过来对自己说,“我们要准备杀出去了。”   深宁市是省会城市里面积最小的一个,然而即便在地图上再短的距离,用双腿丈量也几乎是遥不可及的。   两人不知向北走了多久,走过了又一个白天,再进入寒风吹彻的夜晚,饥渴和疲惫渐渐耗光了人的体力,他们不知道还要行进多远,却只能往出城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着。   沿街凡是能找到食物的店面,水荔扬都进去看过了,能吃的东西全部被一扫而空,甚至连一滴水也找不到。   城区的自来水管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断流,只剩下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的电——他们注意到,现在的路灯似乎都没有之前看到的那么亮了。   城市的自动照明供电系统或许支撑不了太久,夜晚的行路越来越艰难,他们的速度被拖慢了许多。   沿路全都是渴求生人血肉的丧尸,甚至连他们也找不到食物。这一路水荔扬不知道杀了多少,连他自己都觉得麻木了,只是手起刀落,屠杀变得像饮食呼吸那样习以为常。   洛钦咽了咽口水,但口腔已经干燥得挤不出丁点水分了,他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却觉得连喉咙都因为缺水而挤成了一团,每咳一下都伴随着轻微的痛楚和黏合感。   水荔扬眼见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他把洛钦扶到了路边的一家店铺里,检查过里面并无丧尸之后,他拿了把枪和之前从即墨柔那里收缴来的军刀,将另外一把手枪留给了洛钦。   “我去给你找点水和吃的。”水荔扬抓住他的手捏了捏,试图让陷入困倦的洛钦清醒过来,“你就待在这里哪都别去,药在你右手的兜里,不舒服了记得拿出来喷一喷。我顺便去找找有没有可以用的车,很快回来。”   他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在这座充斥了死亡的城市里,短暂的分开或许就会突生变故,但眼下还是洛钦的性命比较重要,也只能如此了。   洛钦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抓住了水荔扬将要抽走的手。水荔扬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mϻżᒝ   “你,”洛钦有气无力道,“你一定得回来,小心一点。”   卫蓝的死亡让他一度萎靡不振,如今他生怕水荔扬也落得和卫蓝一样的下场,那样他或许真的会发疯。与其被漫长的孤独和无助慢慢折磨致死,他宁可之前就死在那场爆炸中。   水荔扬点点头:“我会回来的。”   他走之后,洛钦一个人缩在店铺柜台的后面,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里的气温很低,他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服里,似乎开始产生幻觉,但一阵阵忽轻忽重的头痛让他几乎没力气想其他,也理解不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觉是何含义。身体里似乎有股乱流在到处流窜,却又不像哮喘要发作的前兆。   洛钦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何时起就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有时候痛苦不堪,很容易产生疲惫感。有时候却又能让他回光返照似的突然恢复精神,不知疲倦地走上好一段路。   突然之间,水荔扬那骨骼分明的手腕和上面的一截红绳在他脑海中浮现,这让他瞬间头脑清明,立刻睁开了眼睛。就在这时,他听到商店门外传来交谈的人声,似乎就在店门口。   洛钦悄悄从柜台后面探出头,只见店铺的玻璃窗外手电光乱晃,几个高大的雇佣兵,身上背着枪,站在门口用英语说着些什么。不久,那些雇佣兵便向另外的方向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人仍旧站在店门口。   那人正在抽烟,一点红光透过玻璃映进来。   他们要干什么,是来寻仇的吗?   洛钦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他从身后拿出了水荔扬留给他的手枪,握在手中缓缓朝门口走去。   不能让这个人活着,洛钦心想,如果他走另一个方向,就要和水荔扬碰上了。   洛钦躲在店里的沙发后面,随手摸到了茶几上的摆件,向门口丢了过去。   那雇佣兵果然被惊动了,立刻警觉地举着枪往这边走来。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枪灯在店里探照了一圈,并未发现异状。这时雇佣兵瞥见了脚下掉落的摆件,他弯腰捡起来,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便随手往身后丢开。   他来到沙发面前,手指压在扳机上,走到近前,飞快地拿灯往沙发背后照去,却还是一无所获。他松了口气,决定到此为止就不再深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脑就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   雇佣兵浑身一震,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圈套,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反杀的方法,身后的人却全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同时,扳机扣动的摩擦声敲上他的耳膜。   砰的一声枪响,雇佣兵的脑袋喷出一股血花,他笔挺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在血泊中不动了。   洛钦站在那里,被鲜血溅了满脸,却仿佛没感觉到似的,双眼通红地看着地上这具尸体,胸中燃起的恨意怎么也无法熄灭。   他蹲下身,将那雇佣兵的领子翻开,看到了一块亮银色的士兵牌。当头印着“Goanna”的字样,再下面一行是这人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洛钦不关心这些,直接把牌子扯下来塞进了兜里。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过身去,却看到水荔扬正站在他身后,手中拎着个袋子,看着这边一动不动。   水荔扬的脸逆着外面的月光,洛钦看不清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震惊的情绪。   “我……”   洛钦下意识慌里慌张地把手枪往身后藏,然而无济于事,他只能认命一般地放下手,看着水荔扬。   水荔扬扔下袋子径直走了过来,抓住洛钦左右翻着检查了一遍:“你没事吧?”   洛钦没想到水荔扬连看都没看那地上的尸体一眼,暗自松了口气,“我没事。”   “杀了就杀了。”水荔扬叹道,“不过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他转回身,捡起地上的塑料袋递给洛钦:“吃点东西吧,还有水,我找到了车,你吃饱了我们过去。”   两人坐在沙发上,把食物和水拿出来分了吃。洛钦掏出一瓶矿泉水,放到水荔扬手里:“给。”   水荔扬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说道:“我看你连人头都能拧掉,瓶盖不会自己拧?”мmʐլ   洛钦愣了愣,很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是,我这,这是给你喝的。” 第17章 夜谈   水荔扬用怀疑的眼神看看那瓶水,还是接过去拧开喝掉了。洛钦低头啃了几口面包,边吃边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水荔扬疑惑地放下瓶子,皱眉看着他。   洛钦:“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挺好玩的。我以为你什么都能看出来,结果居然被我骗着拧了一路瓶盖。”   水荔扬无奈:“你就这么爱装柔弱。”   洛钦道:“我是真的柔弱,好哥哥,要不然咱们脱了衣服比一下?”   水荔扬笑得直抖:“有病。”   这是几天来洛钦第一次把水荔扬惹出脾气,但看洛钦那副不以为耻的样子,水荔扬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会是这样。这个人的本性正在慢慢暴露,眼见着藏不下去,就干脆一股脑全使出来。   “原来你还会开玩笑啊。”洛钦笑着说了一句,“之前我都不敢跟你开玩笑的。”   水荔扬问:“为什么,我看起来很凶很不好惹吗?”   洛钦直直看着他,一脸犹豫地点了下头:“一开始是不熟,后来看到你单手捏爆丧尸,就不敢跟你说话了。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认你当大哥。”   他觉得水荔扬的性格已经比刚见面那会儿活泼多了,先前那种内里散发出来的有些拒人千里的气质,到现在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不愿意,我没有你这样的小弟。”水荔扬把喝完的水瓶在两手间压扁,放到了一边的桌上,“吃完了你去睡一觉,睡醒了再走,我来给你守着。”   洛钦的头疼还未消退,只能点了点头,缩在沙发里睡着了。可能是长途跋涉让他体力透支,又或许是刚杀了一个人之后那种缠身的惊惧感,他闭眼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但这种体力高度消耗之后的睡眠并不安稳,不知反复梦醒了第几回,洛钦又一次惊醒,耳边一瞬间响起了忽远忽近的低吼和呜咽声,在寒夜里回荡,凄冷可怖。   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十分安静。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洛钦坐了起来,他呆呆地靠着墙,发现这里似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外面那些游荡者徘徊不走,很快,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他正想着,身边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瞬间将他狂跳不止的心脏按了下去:“别怕,我在这儿呢。”   是水荔扬,他一直守在这里。   喀嚓一声,是水荔扬端起枪朝这边凑过来。洛钦朝着对方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感到有双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接着睡吧,没事,没事。”   “我不想睡。”洛钦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睡不着,想你陪我聊天。”   水荔扬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会安慰人。”   “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什么好安慰的。”洛钦摇头,“我们可以谈人生。”   水荔扬把枪放到一边,低头看着破损的瓷砖裸露出水泥地上的斑点,半天才开口:“你还是睡觉吧。你安心睡,我保证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   洛钦好像从来没从别人那里收获过这种令人心安的暗示,他歪着身子躺了回去,胳膊枕在脑后,思绪神游,很快又意识模糊起来。   过了片刻,水荔扬在黑暗里听着他平静起伏的呼吸声,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将那雇佣兵的尸体处理掉,卸下对方随身的枪械弹药,放进了从店铺角落翻出的背包中。   处理好一切,水荔扬准备去门口坐会儿,却发现自己兜里的手机在不住震动。他犹豫了一下,看看依然熟睡的洛钦,走到门口接起了电话。   “喂?”通话接通的同时,水荔扬压低了声音,“赵队。”   ·   洛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栋楼里,丧尸们刚好攻破这栋楼的大门,马上就会一拥而上。他只能拼命地往上爬,想要爬到楼顶寻求一丝生机。   可是那楼似乎爬不尽似的,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向上一层的阶梯,洛钦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几乎已经迈不开了。   身后丧尸的低吼渐渐逼近,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大脑。   洛钦扶住栏杆,大口地喘着气。忽然耳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楼梯上的丧尸被一片片射杀,尸体和鲜血充斥了整栋大楼。   一只手抓住了洛钦,他抬起头,看到水荔扬浴血的脸正冲自己微笑。   “别怕。”   这两个字出口,洛钦的心神忽然狠狠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情绪在他胸口如水波荡漾开来。   随后,洛钦就醒了过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上被人盖了什么东西,用手拉起一看,居然是水荔扬的外套。   天色已经大亮,洛钦从沙发上爬起,晃了晃脑袋。头疼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睡了一觉过后,他的头脑完全恢复了清明。   洛钦看到水荔扬坐靠在店门口睡着了,怀中抱着一把步枪,头倚在墙上,似乎睡得很熟。   但他稍微一走近,水荔扬就睁开了眼睛,看到洛钦已经醒了,便慢慢地活动了下四肢,开口说话时还带着些鼻音:“睡醒了?”   他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脸上又是茫然而无辜的表情,洛钦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这人不咔咔乱杀的时候还真挺可爱的。   “你的衣服。”洛钦把外套还给他,“快穿上,别着凉了。”   水荔扬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不用担心我,生病只会让我的免疫系统自我加固。”   他坐在那里,歪头看着门外的街道,不远处有几只慢吞吞觅食的丧尸,似乎没看到这里,一直在马路对面转悠。   洛钦甚至已经习惯了,面对暂时不构成威胁的丧尸,他这些天早就学会了和平共处,尸不犯我,我不犯尸,绕开走就完事。他只是担心,往后的生活会不会变得不可思议——人们清早起来,拉开阳台的窗帘,眺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丧尸,悠闲地喝一杯咖啡。   他把这个想法当笑话一样跟水荔扬说了,水荔扬听完坐在那儿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差点把自己笑背过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有意思。”   看着水荔扬笑得灿烂的一张脸,洛钦没忍住夸了一句:“你这个长相绝对没少占便宜,等有机会到我店里,站门口帮我招揽顾客好了。”   水荔扬“哦?”了一声:“你是卖什么的?”   洛钦道:“卖点心,有机会做给你尝尝吧,很好吃的。我的理想就是开一家火遍全深宁,再火遍全球的面包店。”   他自觉店里生意还不错,这两年被他做得小有名气,在当地也算是网红店了。   “哦,那还不错。”水荔扬说,“会做草莓蛋糕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洛钦大言不惭道,“别说从前,就是现在你给我点简单材料,我原地给你做一个。”   水荔扬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外面,说道:“那你厉害……话说昨晚外面打了一宿,枪声响了得有好几个小时吧,这样你都没醒。怎么,做梦也想着开你的店?”   被他这么一说,洛钦想起昨晚自己那个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水荔扬。大概是吊桥效应作祟,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梦里水荔扬的脸和声音仍犹在耳,他一时居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那些枪声居然并不是凭空做梦,原来昨晚外面真的有人在交火。   “昨晚外面打架了吗?”洛钦好奇地向外看了看,“什么情况,难道又是那群雇佣兵?”   水荔扬道:“十有八九是,我回去要好好查查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到这边来的。本来这场感染就爆发得不太寻常,雇佣兵都进来掺一脚就更奇怪了。不过不用担心,天亮之前我偷偷出去看过,那伙人开车往东走了,不会遇上我们。”   “吃点东西。”洛钦翻了翻包,丢给水荔扬一块手撕面包,“吃饱了有力气赶路。”   两人简单地整理了一下随身的东西,就出了商铺,在一家超市货架上搜刮了牙刷和牙膏,简单洗漱之后就继续向北走。马路对面的几个丧尸立即看到了他们,脚步蹒跚地追过来。   洛钦仗着这些东西追不上来,回头吹了声口哨,挑衅一样。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水荔扬无奈,“好好走路,都撞我三次了。”   洛钦故意又撞了他一下,然后拉远,很是有恃无恐。   水荔扬歪头看着洛钦:“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可以让你不挨我的揍了?”   “你不会揍我的。”洛钦顶着城墙一般厚的脸皮说,“虽然我没用,但好歹能逗你开心,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连个聊天的都没有,会得抑郁症的。”   水荔扬不准备再搭理他,昨天探查时找到辆还能用的汽车,虽然窗户已经支离破碎,但钥匙没拔,车主被安全带困在驾驶座上咆哮了不知道多久,被水荔扬发现的时候,这位还在狂躁地砸车喇叭。   他杀了车里已经被感染的路怒症患者,将那尸体从安全带下面拖出来,接着彻底清理了驾驶座上的血迹。   即便拆掉上面的一层软垫,还是隐约能看到座位上一团人形的污渍,虽然有些恶心,但也不得不如此了。   洛钦刚打开门把包丢进车厢,忽然听见身后某处响起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咳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又是一声轻咳响起,洛钦转过身去,发现声音似乎是从身后两处楼房中间的狭窄巷子里传来,那里面终年照射不到阳光,除了两个固定摆放的垃圾桶,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那声咳嗽实在是太像人类了,洛钦忍不住叫了水荔扬一声,把事情跟他说了,然后指指那巷子的阴影:“要去看一下吗?”   水荔扬想了想,拿出一把手枪,“你就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他举着枪慢慢地走到了巷子口,只见那两排垃圾桶后面似乎有一个黑影瑟缩了一下。水荔扬放慢脚步,走路几乎无声无息,他走到垃圾桶旁边,然后一个闪身,将枪口对准了那个黑影。   那黑影几乎是和他同时动作,手中一把步枪直直地冲向水荔扬胸口。但双方都在看清对方脸的那一瞬间愣住了,原本扣住扳机的手,也都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即墨柔?”   缩在那里的人,居然是他们在那座写字楼里遇见的少年,即墨呈的孙子。   不同于初见那天盛气凌人的姿态,对方此刻却是另外一种狼狈不堪的模样,满头满身都是鲜血,看不出来是沾到了别人的血,还是自己身上的伤口。   即墨柔也认出了水荔扬,无力地长出一口气,低下了头。   水荔扬放下枪,将即墨柔扶了起来。洛钦正紧张地守在外面,看到水荔扬扶了张熟面孔出来,诧异道:“他怎么在这里?”   即墨柔此时连站起都十分困难,显然是伤得不轻。水荔扬和洛钦合力把他抬着放进汽车后排,用车里的抱枕给他垫在脑袋下面。   “他这是怎么了?”洛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疑惑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即墨柔奄奄一息地仰面躺着,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没断气。   他怀疑昨晚跟那些雇佣兵打起来的就是即墨柔一行人,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能想通了。   但和即墨柔一起的其他人呢?难道丢下他跑了?还是……   汽车行驶到城郊高速下城口的时候,昏迷的即墨柔忽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先是看到了晃动的车顶,然后目光慢慢移到前排坐着的两个人身上。   “我劝你最好别动,不然直接杀了你。”水荔扬偏过头瞥了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刃,即墨柔放在腿上的右手微微一僵,发现他随身的那把军刀已经不见了。   “你们……要干什么?”即墨柔气息微弱地问道,“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洛钦笑了一声道:“干什么?救你啊小子,别不识好歹行不行。你说的是那些雇佣兵吗?谁和他们是一伙,我的朋友也死在他们手上。”   他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卫蓝死去之前最后朝他嘶吼的场景几乎就在眼前,那种绝望感,一直在他心底萦绕不去。   即墨柔坐了起来,身体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慢动作,尽量不把伤口撕裂开。   他天生一脸凌厉的长相,然而容貌称得上十分俊美,肤色冷白,剑眉飞挑,一双桃花眼含情带水,眼下两道卧蚕生得恰到好处。高挺的鼻梁上有几道不甚明显的伤痕,唇珠饱满圆润,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整张脸被血污沾染后又产生了另一种凶残的美感。   他低下头,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低声说道:“我爷爷他们……也死了。”   即墨柔满身的锐气几乎一夜之间被挫了下去,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神色木然地靠在车门上,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昨晚他们一队人护送着资料出城,没想到遭遇了一伙武装精良的雇佣兵。在场的大部分几乎都是老弱妇孺,有战斗能力的满打满算只有他和胡江。ӎɱżᏓ   即墨呈想也没想,当即决定烧毁手头一切重要资料,轻装简行,却依旧难敌雇佣兵的围堵。   胡江为了掩护他们逃跑,拿着雷管舍身自爆,打算和雇佣兵同归于尽,没想到对方只死伤了几个人,等反过味儿来之后立即就开大火力朝他们猛压了过来。最终连同即墨呈在内的几十号人,全都死在了昨夜的战斗里。   即墨柔中了一枪,却侥幸只是昏死过去。等他醒来,周围已经遍是被烧毁的车辆和堆积成山的尸体,未来得及销毁的资料被尽数夺走。丧尸已经闻声而来,不远处的街道几乎被死尸大军包围。   他拼命向北逃了一段路,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巷子里。   “他们简直就是畜生,根本没打算留活口。”即墨柔咬牙道,“我本来想追上去跟他们拼了,但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洛钦知道他们昨晚遭遇的人,无疑也来自那个叫Goanna的国际雇佣兵组织。整件事情到此变得十分诡异起来,他不相信这些人只是偷渡那么简单,而且如此之多的军用物资,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越过边境线运输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们,抢物资吗?”洛钦问道。   即墨柔摇摇头:“没有,除了我爷爷手上的资料,他们什么也没动,连枪都没拿走一支。我认得他们脖子上的狗牌,那是‘巨蜥’,国际上排名前三的雇佣兵组织,杀人不眨眼。”   洛钦丢给他一个士兵牌,正是昨晚他从那个死掉的雇佣兵身上拿到的:“是不是这个?”   即墨柔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就是这个,你从哪里拿到的?”   洛钦语气平淡:“街边的尸体上摘下来的,他们还杀了我朋友。”   即墨柔这才发现他们少了一个人,“哦,是那个小子……”   他将士兵牌还给洛钦,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伙雇佣兵八成就是冲着我们手上的资料来的,妈的,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这地界勾结雇佣兵。” 第18章 巨蜥陨落   “巨蜥曾经是东南亚第一大雇佣兵组织,活跃在泰国、缅甸和老挝三国边境,在金三角地带做贩|毒的生意,偶尔还和中国边境的毒贩进行违禁品走私交易。政府和邻国合作围剿了好几次,都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即墨柔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   “两年以前,巨蜥派出了一伙最为精锐的部队进入到西南边陲的热带丛林进行毒品交易,之后那些人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只有几个人活着从那里出来,但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念叨着什么红眼鬼、千纸鹤。再后来,巨蜥就和缅甸一个有亲缘关系的雇佣兵组织合并了。”   洛钦的肩膀抖了一下,他悄悄地看向水荔扬,只见后者头枕手臂靠在座位上,嘴角也挂着笑,一副得意的样子,仿佛在问“我厉害么?”   他不由得失笑,用唇形对水荔扬说了句“好好好,你厉害”。   “你爷爷手上的资料从哪里得来的?”水荔扬忽然问即墨柔道,“我记得他很早就离开远山了。雇佣兵要抢,必然是受了谁的委托,会有人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得到一个离职多年的人手中的资料?”   即墨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听说他手里有什么远山的资料。但深宁刚出事的那天,爷爷叫人去了一趟天河区的高档小区,然后才突然对我说,手中有关于远山研究这种病毒的证据。”   这一番话说得洛钦头脑中爆炸似的轰鸣——即墨呈去过天河区的富人区?整个天河区能称得上高档小区的只有那里,难道那些资料是即墨柔的爷爷拿走的?   那个死在卫蓝家门口的远山司机,以及房子里的煤气泄露,也全都是即墨呈干的吗?   洛钦怀揣着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即墨柔。见对方似乎也是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对即墨呈做的事一无所知,心中更觉得奇怪。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洛钦问他,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即墨柔想了想,说:“去汉州,我家在那里。”   “那刚好,顺路。”水荔扬说道,他看了一眼洛钦,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洛钦苦笑了一下:“我还能去哪,本来就没家,这下更不用回了。听你的吧。”   “先去福利院,答应过你的。”水荔扬捏了捏他的肩膀,说道。   即墨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们是准备带我一起走?”   洛钦点点头:“其实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自己走着去。”   即墨柔没再说话,两腿往椅背上一搭,闭眼继续睡了。他受伤太重,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坐车颠簸这么久,又说了许多话,还是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太阳已经升至高点,此时正是中午日头最大的时候,气温这才稍稍回暖,让人感觉没那么冷了。洛钦看了眼时间,他们已经开了几个小时,估计再有三四公里的路程,就要到福利院了。   洛钦给曹芸打去了电话,让她随时准备接应自己。   “快到福利院的时候喊我一声。”水荔扬从车座下面拿出即墨柔的军刀,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你们开车进去,我来清理外面的丧尸。”   洛钦脖子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此刻看他玩刀就害怕:“你,你把刀放下,我怕你戳着自己。”   又经过了几片荒凉的村镇,汽车驶入一条偏僻的街道。街口聚集着数十只摇摇晃晃的丧尸,车灯一照,它们都被引得朝着车子走来。这时候水荔扬已经降下了车窗,探出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对洛钦道:“等下你只往前开就好,别管我。”   他说完,忽然伸手扒住车窗上沿,整个人一下就翻了出去。   洛钦被他吓得差点猛打方向盘,想起水荔扬那句嘱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   水荔扬站上车顶,看着四周围上来的丧尸,拿着刀一跃而下,一脚踢在一只丧尸的面门中央,将其压倒在地,接着脚下陡然用力,那颗头颅就和枚灌了水的气球一样,瞬间爆裂开来,脑花四溅。   “阿洛,在这里!”   前面不远处,曹芸已经打开了大门门锁,急切地朝洛钦挥手。洛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附近大部分丧尸都被水荔扬吸引了过去,便猛踩油门,车身引擎嗡鸣一声,一路撞翻闻声而来的丧尸,飞驶进了福利院。   洛钦一脚刹车停稳在院子里,即墨柔正睡着,直接被这个急刹车晃得从座位上滚了下去。他疼得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见四周是完全陌生的景象,便问道:“到哪了?”   “赶快带上曹老师进门!”   洛钦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来不及拔钥匙就跑下了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大门前,拦住了正要锁门的曹芸:“你们先进去,我还有个朋友没进来!”   曹芸被吓了一跳,赶快松手推到一边。洛钦见已经有两三只丧尸走到了大门前,刚准备叫水荔扬快进来,就听到水荔扬在门外朝他喊道:“别管我,锁门,快!”   洛钦不知道水荔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但丧尸已经逼近至眼前,他只能将门锁一扣,咔嚓一声锁住了大门。   这时一只手倏地从栏杆里伸了进来,洛钦吓得一激灵,赶快后退一大步,就看到那只手已经全数腐烂,皮肤上生满了蛆虫,疯狂地挥动着乱抓。   水荔扬挥动军刀,从十几只丧尸的包围里面杀了出来,顷刻间已经到了门前。几只扒门的丧尸转而向他扑了过去,被他几刀斩杀在面前。   洛钦眼睁睁看着水荔扬朝那只扒在门上狂叫的丧尸走过来,一刀从它脑后刺穿。   丧尸顷刻间便不动了,身体瘫软下来,胳膊却还卡在栏杆上。水荔扬扭头看了看那一群缓缓追上来的丧尸,先将军刀丢进门里,然后双手扒住栏杆向上一跳,踩着那一动不动的尸体便轻松越过了福利院的铁门,在洛钦眼里跟只灵活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水荔扬落地之后,捡起地上的刀,拍拍洛钦的肩膀,夸赞道:“挺机灵的,执行力不错。还好是你,换成另一个我都不敢这么放心。”   即墨柔被水荔扬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呆住了,足足反应了有一会儿,才大怒道:“你看不起谁呢!”   曹芸生怕打起来,赶快打圆场领他们进屋。   福利院里先前一盏灯都没亮,窗帘全部都紧紧拉着。他们到了之后,曹芸才敢把房间里的灯打开,“快休息会儿吧,刚才太吓人了,坐下缓一缓。”   曹芸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临时歇脚的小屋,一边好奇地打量水荔扬,似乎对这个身手不凡的孩子很是在意。   洛钦往床上一躺,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我不行了,我要睡三天三夜,丧尸来了也别叫我。”   即墨柔恨恨道:“放心,真到那时候也不会叫你的。”   曹芸坐到床边,双手慢慢地给他按摩四肢,惊魂未定地问道:“阿洛啊,你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是血,是死人了吗?”   这只是个矮小瘦弱的女人,半辈子在福利院工作,从老师熬到了院长,却依旧没怎么到外面的世界看过,终日待在这偏僻安静的福利院里,操心着今天和明天的生活。   洛钦缓过劲儿来,摆摆手:“城里全都是丧尸,见人就咬,被咬了必死无疑。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一路上差点死八百回。”   即墨柔四处打量了一番,奇怪地问道:“这福利院里怎么都快没人了?我记得以前来过,也不是这么冷清的啊。”   曹芸苦笑道:“你们很多年没来,不知道。福利院也快做不下去了,好的公私合办福利院越来越多,这里还一直是这样——地方偏,没什么人来,拉不到赞助,人也越来越少了。”   洛钦疑道:“别的护工也都不在了?”   曹芸道:“我也和上面反映过很多次,但他们说,远山一年资助政府开设几十个儿童福利院,条件水平都比这里强得多,都踢皮球不愿意拨款,护工工资比前几年还少,慢慢也都走了。”   “孩子都去哪了?”洛钦问道,“怎么没见到人?”   曹芸叹了口气:“都被吓坏了,吃过午饭这会在宿舍睡觉呢。白天也不敢出门,我只能一个个把饭给他们送进去。对了,小蓝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小蓝?”   洛钦被她这么一问,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卫蓝他……不在了。”   他嗫嚅着说道,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和曹芸交代。   曹芸一惊,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慢慢变红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低下了头,手指不停地摆弄衣角。卫蓝也是她从小养大的,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让她伤心欲绝。   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走了进来。其中那个男的一看到洛钦,立刻惊喜地扑了过来:“阿洛!”   洛钦被对方抱了个猝不及防:“卢彧?你怎么在这儿?”   卢彧在十四岁那年就被收养了,收养人是全市有名的企业家夫妇。他被收养的那天,一辆加长林肯威风凛凛地停在院子里,满院的孩子都羡慕地跑来看。卢彧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崭新的小西服爬上了车,洛钦对这件事记忆颇深。   “你怎么在深宁?”洛钦惊讶地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儿时玩伴,虽然他被收养以后时不时会回来探望,可全家早就已经搬到别的城市去了。   卢彧再见到洛钦颇为激动,双手一直搓他胳膊:“我来深宁出差,顺便回来看一看。”   他比洛钦和卫蓝都大,按理来说他当时的年纪并不是收养的优先选择对象,但或许是因为长了一张乖巧好学生板板正正的脸,这才吸引了那对夫妇。   说起来,当年对方最初看上的收养对象其实是卫蓝,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年龄更大的卢彧。因此卫蓝后来对卢彧再没给过好脸色,迎面碰上也全当没看见。 第19章 托付   “卫蓝呢?”卢彧满屋子找卫蓝的影子,失望地撇了撇嘴,“不是说他也来吗?”   卢彧就是如此老好人,以前没少受卫蓝的白眼,却从不记仇。洛钦实话跟他说了,卢彧似乎受到的打击很大,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   洛钦抱着他,伸出拳头默默在他肩膀上捶了捶。两人都没再说话,幼时玩伴的默契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曹芸看他们聊天,悄悄抹了把眼泪,收拾起手边的东西就准备出去:“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这儿条件不好,但是能开火做饭,也有热水能洗澡。阿洛,带你的朋友们去二楼宿舍吧,那边没人住,我已经收拾出来了。”   这时那个一直站在门边的女孩说话了,她走到门口,向众人笑了笑:“我来吧,你们跟我走。”   洛钦抬头看了看她,见她长相不过十八九岁,打扮却十分成熟,“你是?”   曹芸拉着她介绍:“这是叶晴岚,城里来做志愿者的大学生,她们学生会要弄什么实践,就来了我这里。”   叶晴岚甜甜地笑了一下:“你们好呀。”   她笑着向站得最近的水荔扬伸出手,热情地握了握。   对方是那种长相很甜美的女孩子,虽然化了淡妆,但还是难掩天生的姿色。即墨柔似乎对她饶有兴趣,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哪个学校的?”   “深宁理工。”叶晴岚看着他,睁大了眼睛,“你是山东人吗?”   即墨柔点点头:“对,我叫即墨柔。”   他说话有很轻的山东口音,北方人一般很容易就可以听出来。   “怪不得!”叶晴岚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奇地走到即墨柔身边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点都不避讳,“怪不得你姓即墨啊。”   洛钦也一拍大腿,惊讶道:“原来即墨是你的姓?我以为你叫墨柔呢,还以为你和你爷爷一个字辈。”   即墨柔冷冷丢给他一个眼刀:“傻逼,文盲。”   叶晴岚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指着上楼右拐的几个房间说道:“曹姐姐都收拾出来了,这几间你们想怎么住都可以,浴室在这儿左手边,我去给你们找干净衣服。”   卢彧给他们拿了几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包括贴身的衣裤,全都是崭新的。洛钦听卢彧说,这些年他和卫蓝都忙得没空回来,曹芸却还总担心他们回来之后没有衣服和被褥,就总是准备新的,常住的房间也打扫的干干净净,随时能够拎包入住。   洛钦听着就有些愧疚,他确实已经几年没回来,两年前被学校开除之后,直接用退回来的学费去盘了间店面,转行拿着面点书从零学起。勉勉强强做了两年,销售成效还不错,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这么久没回来过了。   而卫蓝就要更久,从他高中毕业之后,直到读完研究生,其间六年都没有再回来看过。这次连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到,就永远葬身在了那场爆炸当中。   打开浴室的花洒,热水喷洒了下来,洛钦赤裸着站在浴室隔间里,皮肤和冰冷的空气接触,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这里空间小,蒸腾的雾气很快就将小小的隔间变得暖热起来。洛钦在花洒下冲着身体,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和放松。   几天以来他连喝水都成问题,现在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简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他这次洗了很久,感觉把全身的污秽都冲净了才关掉热水,慢吞吞擦干净身子走出去。他路过临近门口一处隔间的时候,忽然发现里面站了人,也正在冲洗。   洛钦停在原地,透过隔间口挂着的浴帘,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一个模糊的影子,看身高应该是水荔扬。浴帘只有半截,洛钦能清楚地看到下半部分没有遮挡的地方,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水荔扬的小腿上并没有太突出的肌肉,但明显肌肉排布紧实,线条硬朗有力,腿型非常好看,脚踝的骨头轮廓分明,瘦却不显单薄羸弱。以及跟腱处那紧致的肌肉,都是精准训练才能达到的效果。   水声突然停了,洛钦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过头去。他也不知道两个大老爷们儿坦诚相见为什么会尴尬,但总觉得如果水荔扬什么都没穿的话,此时两人打个照面,岂不是……   他正想着,水荔扬就掀开帘子出来了。   但没他想的那么大胆,水荔扬早就穿好了上衣和短裤,他看到洛钦,似乎有些意外:“你洗了这么久啊?”   洛钦匆匆瞥了水荔扬一眼,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应了一声:“是有点久,太长时间没洗了。”   刚才他大概在期待什么奇怪的东西,目光没怎么好意思在对方身上停留,端着盆就往外走。身后水荔扬的脚步声跟上来,洛钦觉得后背的安全感提升了一个度,好像只要身后是这个人,他就不用担心任何事。   即墨柔刚被卢彧帮忙着处理好伤口,他们两个都洗完回屋了,才见这人端着个盆不紧不慢地去了浴室——他身上的伤口不能碰水,只能用湿毛巾擦一擦身子。   洛钦仰面躺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打了几个滚:“床真的太舒服了,我一辈子都不想起来。”   宿舍的床虽然没那么柔软,但也足够他疲惫了几天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他在这地方住了十多年,早就住出感情了。房间大概是近些年刚翻修过,新刷的白墙一点污渍也没有,看着倒有些陌生。   水荔扬拿毛巾擦着头发,用身体挡着床沿:“你慢点,等会儿滚下去了。”   洛钦把枕头拿开,略有些兴奋地对水荔扬说道:“你看,这就是我从小住的地方,虽然破是破了点,但至少算个家了。以前这是八人间,后来人越来越少,才改成单间的。你今晚就睡这里怎么样?已经是最宽敞的一间了。”   水荔扬低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没有立刻接他的话。   洛钦歪头看着水荔扬的侧脸,刚洗过澡的皮肤似乎又白了一层,眼尾和脸颊微微泛着红,头发上的水珠顺着额角滴落到下颌,留下晶晶莹莹一串水痕。   换掉衣服后,对方的肤色和体格都能看出训练的痕迹,怪不得一路上相当的游刃有余,砍丧尸比切菜还容易。绝对实力的碾压,却配着这样一张看似无辜的面相,洛钦时常怀疑雇佣兵口中所谓的怪物和恶鬼,和面前的真是一个人吗?   “你到底多大?”洛钦忽然问道,“你真的比我大吗?”   洛钦因为年龄这点,鲜少能从别人那里占到便宜。他上学比较早,因此每届他都是同班同学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刚上大一那年他才16岁,接待新生的老师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迟疑着给他做了登记。   然而水荔扬长了一张比他更占便宜的脸,显小还显嫩,对这种人而言,从外貌判断年龄的方法基本都行不通。   “我21岁了,小朋友。”水荔扬抱起双臂,笑着看向他,“难道我看着比你小吗?”   他的笑容很浅,甚至有些敷衍,但落在洛钦眼里,整个人都跟镀了一层圣光似的熠熠生辉,看得洛钦目光都直了。   洛钦强迫自己回神,诚实地点点头:“我还在上学的时候,班上好多男生都比你显大,大十来岁那种。”   水荔扬摇头:“太夸张了,你说话小心把自己舌头闪着。”   他似乎有什么话在口中犹豫了一下,手指有些不安地蹭了蹭鼻尖,问道:“洛钦,你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洛钦想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两年。”   他叹了口气,如是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别人说过,我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但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这里的时候根本不想走,甚至不想被人收养,等到上学之后离开这里,反倒有些不想回来了……”   在洛钦说这些话的时候,水荔扬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将毛巾整齐地叠好放在腿上,眼神游离了片刻,接着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座福利院其实,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接收过新的孤儿了,你……”   “嗯?”洛钦没理解他的意思,“我没关注过这几年的入园情况。”   水荔扬摇摇头:“不,我是说,这个地方,早该从十多年以前,就不再有新的孩子进来了。”   洛钦被他说得愣住了,将水荔扬的话消化了半天,才疑问地说了一句:“什么……什么意思?”   “我……”   话还没说完,房间门就被人推开了。即墨柔进来的时候连门都不敲,直接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他浑身被包得像木乃伊,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两人:“我打扰了?”   水荔扬淡淡道:“没有,什么事?”   即墨柔把手机递给他:“你看这个帖子,是刚刚才发布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网站,似乎是某个论坛的界面。洛钦爬过来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即墨柔指着屏幕最上面一行黑体标题,说:“我在深宁市论坛刷到了这个帖子,定位在深宁市某个化工厂。这个帖子说,那里还有活人,被困在化工厂旁边的民居,在向外求助。”   洛钦在深宁生活了快二十年,愣是不知道还有个深宁市论坛。   他往下翻了翻那帖子,是一个被困者焦急的自述和求助信息,说他们一行人被困在化工厂旁边,有几辆车,但是都被丧尸包围了,报警得不到回应,只好在网上求助是否有人能帮助他们。   “他们说,很多人都是远山的员工?”洛钦在一条发帖下面停住了,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对了,那个化工厂不远就是远山制药厂,在那里远山的员工……你是说很可能是从远山里面逃出来的?”   即墨柔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直接过去抓几个远山的,问问他们公司到底在搞什么。”   他如今对远山隐藏的秘密有种倔强的执着,一门心思要弄清那个害死他亲人和朋友的病毒,究竟为什么会带来如此多的争抢和杀戮。   水荔扬起身去穿衣服,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即墨柔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会信任你,但他死前也告诉过我,所有现存的再造人类里,只有一号可以相信。”   “那你相信我吗?”水荔扬套了一件毛衣,漫不经心地拽了拽衣摆,“你能把命托付给我吗?” 第20章 共枕   即墨柔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当然不相信你。”   水荔扬点了点头:“那不得了?你不相信我,远山工厂附近又很危险,不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如果你去了还对我疑神疑鬼,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一起死。”   他这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如果要跟他们一起去工厂周边调查,就必须性命相托,至少也要存在一定程度的稳定信任,不然就免谈。   即墨柔性格中尖刺的那部分很显然依旧占据上风,他对水荔扬的敌意还未完全消除,如果跟着一起去,很可能成为团队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三人陷入了沉默,这时叶晴岚忽然来敲门,她笑容灿烂,似乎压根没有被外面地狱似的气氛影响:“吃饭啦,曹姐姐做了热菜!”   洛钦道了声谢,准备起身下楼,那叶晴岚却径直走进了屋,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她走到水荔扬面前,仰起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小哥哥,你也是这儿的学生吗?”   水荔扬看着她,弯起眼睛一笑:“是啊。”   叶晴岚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笑道:“我知道,你是深大的学生,我见过你的。”   洛钦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咂舌,他知道水荔扬这张脸绝对会吃香,没想到这现成的就有一个。   只见叶晴岚转了个身,居然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水荔扬旁边的椅子上,毫不避讳地望着对方笑:“你们军训的时候,我刚好去深大采风拍照,一眼就看到了你。你长得可真好看啊,周围的小姑娘都盯着你看,连男生都总是看你。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拿去投稿,当时你就上了深大日报了。”   水荔扬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他没太注意周围人的眼神,但总是有人来给他送水是真的,不仅有同级一起军训的学生,还有高年级的学姐,甚至学长。   至于什么报纸,他根本没看过,发到宿舍的日报都被他室友拿去抹桌子了。   洛钦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悄悄凑近即墨柔耳边,问道:“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即墨柔不屑道:“长得好看能当饭吃?”   洛钦:“当然能当饭吃,看来你还是没经历过吃不上饭的日子。”   叶晴岚那边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后来我就总去你们学校,也经常能看到你。你知道吗?你长成这样,我到哪都能一眼看到你。”   “是这样吗?”水荔扬微笑起来,“可是我大一开始就很少待在学校了。”   “啊?”叶晴岚好像有点尴尬,“我认错了吗?”   水荔扬没再回答,走到洛钦面前,宛如讨食的猫那样抬了抬下巴:“我饿了。”   “啊?”洛钦傻笑着抬头看他。   “我饿了啊。”水荔扬皱了皱眉,“你傻乐什么?我是客人,你就这么晾着我?”   洛钦反应过来,赶快起身抓起外套穿上:“走,吃饭去。”   曹芸炒了四五个菜,蒸了热腾腾的米饭,满桌菜肴琳琅满目,看得人就算不饿肚子也要叫两声。福利院刚经历过采购,食物储备还很充足,但这两天供电有些时断时续,曹芸担心买来的肉坏掉,就赶快拿出大部分来做菜吃。   对于他们几个好多天没正经吃过饭的人来说,这一顿热饭热菜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食了。洛钦吃惯了曹芸的手艺,有种身心都回家的感觉,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叶晴岚挨着水荔扬坐,饭没吃多少,却只顾着跟他说话。水荔扬始终不咸不淡地应着,也没接太多的话。   卢彧不太饿,只是一直给洛钦夹菜,似乎难得见他一次,必须要以喂饱他为己任:“你尝尝这个,你来了曹老师才舍得拿出来做菜呢,我都很久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鸡肉了。”   “其他人呢,那些孩子不吃吗?”洛钦随口问了一句,却没察觉到曹芸脸上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曹芸笑道:“他们午饭吃得晚,都回去休息了。孩子们吓得不轻,一直要我别喊他们出来。”   水荔扬的目光在曹芸脸上轻轻一扫,没说什么,自顾自吃完了碗里的饭,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即墨柔坐在他对面,用同样阴沉的眼神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餐桌:“吃完了,谢谢。”   洛钦很快也吃完了,他帮忙收拾好碗筷餐具就要往后厨端。后厨在一楼大厅左边负一层,还要下几阶楼梯,他刚走到楼梯边上,曹芸就忽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冷不丁地问:“阿洛,你去哪里?”   “我去洗碗。”洛钦扭头看着她,“怎么了吗?”   曹芸脸上的笑还和之前一样,她从容地走过来,接过洛钦手里的碗盆,指了指楼上:“去跟小彧他们玩吧,这些放着我来,下面太黑,容易滑倒。”   洛钦刚要说不用,就感觉曹芸的动作几乎是不由分说的,硬生生从他手里把碗拽了过去,就迅速走下楼梯,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拐角。   他上楼的时候,后背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种诡异的被注视感,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洛钦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大厅,忽然想起水荔扬跟他提过的那句,这个福利院已经十多年没招收过孤儿了。   可想来也很荒谬,他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斑驳掉漆的大门常常会开进专门送养弃婴的大巴。到他高中毕业离开的那年,福利院依旧在收养孤儿,这一切总不能是自己的幻觉吧?   想太多似乎无济于事,洛钦上了楼,推开水荔扬房间的门,见他正靠在床上看书,手臂上那条红绳明晃晃的很醒目。   水荔扬看到洛钦进来,把书反扣在枕边,和煦地笑了笑:“你不去睡觉?”   洛钦毫不客气地往水荔扬床上一坐,和他并排靠着,轻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里有点奇怪。”   “嗯?”水荔扬侧过身来,手臂撑着头注视着他,“是想跟我说说吗?”   洛钦点头算是默认,他躺在那里组织了半天语言,然后说道:“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和我以前熟悉的那种环境差别很大。才两年没回来而已,按说也不至于和曹老师他们有生疏感。”   水荔扬沉思了片刻,缓缓问道:“那你小时候,对这里的记忆,是什么样的?”   洛钦似乎想得很努力,他用力在脑海里搜刮相关的记忆片段,找到的却都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生活经历,“我小时候很少出去,后院那屁大点的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路边第几块石头长什么样子,几个月才能跟着曹老师出去采购一回,就盼着能到外面放放风。我大学以前,基本上没有到市区里去过。”   “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水荔扬目光有些触动,“那不会很无聊么?而且这么多年,没有人想要收养你?”   洛钦苦笑一声,说道:“没有人会想收养有先天哮喘的小孩,我也被人挑中过,但是健康档案一调出来,就没有人要我了。”   水荔扬好像被他这句话烫到了,犹豫片刻,说:“对不起啊。”   “没事,没人要就没人要嘛,这里很多人也都没人要。我只是哮喘,很多小孩更可怜的,身体有很明显的残疾。甚至大部分女孩都很健康,被扔掉只因为她们是女孩子。”洛钦语气轻松,听不出什么感伤的意味,“我不在乎没人要。”   “那你的朋友们呢?”水荔扬又问,“比如你小时候的玩伴。”   洛钦笑了出来,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敏感:“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烦人?整个孤儿院没几个没让我揍过的,我看着他们烦,他们也看着我烦。除了卫蓝和卢彧,基本上没别的朋友。”   “看出来了。”水荔扬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才发现洛钦盯着自己的眼神炽热到不太对劲,“你现在也很烦人……你干什么?”   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被洛钦伸手刮了下鼻梁,见鬼一样往后弹去:“不是,你找死吧?”   洛钦浑不在意,他整个人就有那么股子随时随地犯浑的劲儿,连水荔扬都拿他没办法。   他笑了笑,忽然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看着水荔扬:“对了,我要问你件事情,憋半天了。”   “你问。”   洛钦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叶晴岚为什么对你态度这么奇怪?”   水荔扬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了?”   “你咁靓仔,当然系钟意你啦,你对佢冇感觉咩?”   洛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种八卦问题感兴趣起来,好奇地围着水荔扬问这问那,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听不懂。”水荔扬无动于衷道。   “她蛮喜欢你的。”洛钦说。   水荔扬翻回身去,仰面靠在床上,摇头道:“那你可真是个大聪明,即墨柔喜欢她,我上去乱凑什么?”   “如果即墨柔不喜欢她,你会凑上去吗?”   “你有病。”   水荔扬不想理他了,翻了个身背对着洛钦,这是拒绝的表示。   洛钦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地挤过去。他本来就和人熟得快,整个人几乎是贴上了水荔扬,随手揉对方的脸:“你对别人的示好完全没有兴趣吗?不可能,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的。”   “手拿开。”水荔扬反应颇为冷淡,“回你屋睡觉去。”   洛钦悻悻地起身下了床,打了个哈欠:“我去睡了,晚安。”   “洛钦,那个女孩不是一般人。”水荔扬忽然在他背后说道,“她手上的枪茧,握手的时候故意让我摸到。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这种行为在我这儿,除了挑衅,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洛钦诧异地转过身去,“枪茧?”   水荔扬点头:“你小心点就对了,明天一早尽快离开,免得再出问题。”   他指了指房门,说道:“我晚上不会锁门,有什么事情,到这里来找我。”   洛钦刚出了门,就看到叶晴岚迎面走了过来,显然是冲着水荔扬来的。他心里嘀咕了几句,笑脸迎上去:“有什么事吗?”   叶晴岚刚洗过澡,穿着毛茸茸的粉色睡衣,还未完全晾干的头发软趴趴地拢在肩膀一侧,卸妆后的脸显得十分清爽,表情也俏皮了许多。   她笑得两眼弯成月牙,点了点头回应道:“对呀,我来找水荔扬。”   洛钦没来由就觉得有些不爽,咳嗽了一声:“他睡了。”   “不会呀,我刚才还看到他屋里灯亮着呢。”   叶晴岚不罢休地往门里看了一眼:“他这不还没睡呢吗?”   洛钦往后退了退,双手都扶在门框上,把门口严严实实挡住:“那我也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叶晴岚惊讶地看了看他,似乎不是很相信这种说辞:“你俩住一屋啊?”   要是再这么演下去,洛钦都怀疑自己要顶不住了,就在这时候,水荔扬忽然在身后说了一句:“洛钦,过来,睡觉。”   “啊,”洛钦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马上附和道,“我这就来了。”   叶晴岚明显有点失望,却也不再坚持进门了:“好吧,那你们睡吧,晚安,明天见。”   她转身走了,身上香喷喷的沐浴露香气还残留在门口。洛钦无奈地伸手扑了扑那股味道,又退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水荔扬坐在床上,轻轻问了句:“走了?”   洛钦背靠着门,总算松了口气:“走了走了,你这魅力可真大啊,人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又威胁又试探的,你究竟惹了多少仇家?”   “我哪知道?和我有仇的多了去了。”水荔扬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你怎么还不走?”   洛钦右手往门把手上一搭,从容不迫地看着对方:“怎么,你刚才亲口叫我过来睡觉,这是打算用完了就扔?”   “所以呢?”水荔扬弯起手臂枕在脑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准备在我这睡了?”   “行吗?”洛钦问。   “怎么不行?”水荔扬笑了声说,“当然可以。”   洛钦有一瞬间真的在认真考虑水荔扬这句话,连自己睡里面还是外面都想好了。没成想下一秒,水荔扬又说:“我去隔壁睡就行了。”   洛钦有些哭笑不得,他料水荔扬也没这么容易答应下来,只能暂且把自己的小心思藏一藏:“行,你就睡这里吧,我去隔壁,晚安。” 第21章 夜奔   入夜,万籁俱寂,夜色中无风也无月,天气似乎又有些阴沉下来。福利院二楼漆黑的走廊不见一处灯光,也没有一点声响,只听见大厅墙上挂着的那副钟表还在哒哒地走着。   忽然吱呀一声,走廊左侧有间房门被打开了,有个黑影从房间里走出来,脚步极轻,并未发出丝毫的声音。   即墨柔轻轻关上门,手中反握着一把军刀,顺着走廊来到二楼的楼梯口。听起来一楼没有动静,所有人似乎都睡熟了,也无人发现他隐藏在黑夜里的身影。   他下到一楼,走到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前,只见台阶尽头的铁门已经被人锁住了,一把生了铜锈的大锁牢牢挂在门上,大概除了钥匙,就只能用工具强行破开了。   即墨柔从兜里掏出根铁丝,两手抓住用力扭了几下,然后轻轻插进锁眼。肩膀上的伤让他长时间紧绷的肩胛部肌肉有些酸痛,他咬着牙鼓捣了许久,终于在一声咔哒之后,那锁被打开了。   推开那扇门,从里面吹来阵阵冷风,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掏出一把小巧的手电,将门后的空间完全照亮。只见这里面是一处用水泥浇筑的地下室,左边通往厨房,只简单安了道帘子。而右手边还有一扇老式防盗门,门上的红漆已经大面积地剥落,露出了原本的灰色铁门。   即墨柔如法炮制,用铁丝打开了第二道锁。他惊讶地发现,这后面居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天花板上装了一排吸顶灯,发着幽暗的光,把整条走廊染成一种昏暗的黄色。走廊两侧都是被漆成红色的防盗门,门上开了张小窗,被铁丝网拦着。   他走到一道门前,却听到了有微弱的呜咽声从里面传来。即墨柔心中一惊,以为是什么人被关在里面,便拿出手电向小窗照去。   这一照却几乎让他浑身的血液凝固,一阵寒意顺着脚底窜了上来。   即墨柔惊恐地看着门里被光照到的三四个小孩向这边转过脸来,他们的脸都已经烂得生了蛆虫,半张下巴的皮肉似乎是被外力硬生生撕扯脱落,露出了森白的头骨。   那些小孩见了光,便纷纷向门口走来,口中发出他刚才听到的那种恐怖的呜咽声。   即墨柔急忙关了手电,听着里面的小丧尸不停用身体撞门,似乎想要出来。他心下便觉得这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便迅速地退了出去,将两道铁门的锁重新落好,准备回楼上叫醒洛钦他们。   ——这里绝对有问题,那个福利院院长脱不了干系!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即墨柔忽然听见一楼楼梯口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听里面的动静,似乎还是两个人在争执。   争执的人是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很大,即墨柔料定是那个曹芸和卢彧在里面说话,便悄悄躲在门边,耳朵贴上去听内里的对话内容。   “能不能别这么干?”   卢彧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急切,就好像正急于阻止对方做某件事情。   紧接着曹芸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卢彧,你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上面原来的计划就是这样,当年和你达成协议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   “可是!我……”   “好了,你别再说了。在屋里躲好,别给我坏事。”   曹芸的声音渐渐往门这边靠近,即墨柔赶快从门口离开,刚闪到走廊的墙角,就听到门被打开了。他四下看了看,一头钻进了刚才那扇铁门旁边的楼梯下面。   脚步声逐渐接近,即墨柔听到了掏钥匙的声音。曹芸走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自己走进了门。她一关上门,即墨柔就立刻钻出了楼梯,飞快地往楼上跑去。   来不及了,这女的是个疯子。她居然在福利院里,养了那么多丧尸?!   ·   洛钦被敲门的声音惊醒,他打开床头的灯,睡眼朦胧地走过去开门。没想到刚一打开门,卢彧就一头扑了进来,差点摔倒在地,洛钦赶快扶住他,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了?!”   卢彧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大汗淋漓。他来不及平复呼吸,一把抓住了洛钦的胳膊,声音颤抖着说:“穿上衣服,快跑,离开这里!”   洛钦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扶着卢彧那只手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却看到了满手的鲜血。那是从卢彧腰上的伤口流出来的,此时还在不断向下滴落,很快就聚成了一滩血泊。   “发生什么了,你的伤怎么回事?”   卢彧体力不支地跪倒了下去,脸色惨白,不住地咳嗽起来:“外面……外面都是怪物,福利院里面不能……咳咳,不能继续待了,你快点跑啊,阿洛……”   洛钦打开房间的灯,随着灯光照亮大半条楼道,他看到靠近楼梯的走廊那边有几个矮小的身影,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地往这边走。   那身影洛钦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他急忙将卢彧拉进房间,然后反手将门锁上,“怎么回事?丧尸是怎么进来的!”   卢彧艰难地呼吸着,摇了摇头:“不……不是进来的,是,咳咳……一直都在……”   “什么叫一直都在?”   洛钦刚想问清楚,就听门外突然几声巨响,似乎是有人在打斗。接着,便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居然响起了叶晴岚的声音:“开门,我们快走。”   洛钦犹豫着把门打开,只见叶晴岚站在门外,神情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转头往走廊里又看了一眼,急促地对洛钦道:“这福利院里不知道偷偷关了多少小丧尸,杀都杀不完!待不了了,快离开这里。”   她拉着洛钦就要走,洛钦挣开他的手,回屋扶起负伤的卢彧:“等一下,他受伤了。”   叶晴岚看了卢彧的伤口一眼,叹了声气:“他已经被感染了,放下吧。”   “洛钦,放下我。”卢彧虚弱地说道,“我出不去了,你们出了福利院沿着北面跑,听说那里有……有军队在驻扎。”   “你怎么会被感染!”洛钦咬着牙,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卢彧对叶晴岚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伸手拍了拍洛钦,说道:“好,一起走。”   她扶起卢彧,丢给洛钦一把刀:“拿着,能行吗?”   洛钦点点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推开就门走了出去。他看到楼梯那里又有几只丧尸爬了上来,便立即摸黑找到走廊灯的开关,伸手按了下去。   灯光亮起,三人这才发现楼梯口已经全是那些孩童模样的丧尸,都被活人吸引着向这边走来。洛钦退到隔壁水荔扬的房门口,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顺手开了房里的灯,只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水荔扬不知所踪。   叶晴岚刚扶着卢彧走到门口,他忽然向后一挣,猛然甩开叶晴岚的胳膊,后仰着倒进了门里。   他浑身青筋几乎都爆起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发出嘶哑的低吼。洛钦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只见卢彧慢慢抬起头来,瞳孔已经变成了混沌的黑色,眼白渐渐消失殆尽。   他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对洛钦伸出手:“离……开……”   接着,卢彧大吼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叶晴岚双手挡在身前,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卢彧却只是扑过来用力关上了门,然后在里面把门锁上。   咔哒一声,房门从内部落了锁。卢彧也发出最后一声昭示着他彻底失去理智的怒吼:“嗬啊……!”   洛钦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丧尸,低声骂道:“跟它们拼了。”   他手中短刀一挥,正劈在一只小丧尸的面门上,丧尸软绵绵倒了下去,四肢还在不停向他挥动。   洛钦一把拉住叶晴岚,挥刀向前砍杀着。他将曾经见过水荔扬运刀的那些动作在脑海中重新模拟,然后以最大程度进行还原,虽然不如水荔扬那样灵活自如,却也足够从这些小怪物里面杀出一条路。   最后一只丧尸被他砍倒,通往一楼的路勉强清了出来。洛钦将那刀反手丢给叶晴岚,沉声道:“看到其他人了吗?”   叶晴岚摇头:“没有,我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出门就看到那些东西。来不及了,我们先走!”   她一阵风似的越过洛钦,拽着他往楼下狂奔。然而一楼大厅里也全是游荡的小丧尸,一眼看去几乎数不清是几十个,还是更多。   两人躲在楼梯的转角,按兵不动地观察下面的情况。洛钦有些崩溃,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些丧尸是哪里来的?”   “丧尸?”叶晴岚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是你的好姐姐曹芸养在地下室里的,全被放出来了。”   洛钦听得一惊,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叶晴岚轻笑:“信不信都已经这样了。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穿过那些东西,要么从楼上跳下去。一楼大门是往里开的,那些丧尸自己没法开门出去,院子里反而更安全。”   洛钦当机立断:“冲不过去的,数量太多,我们两个一下去就会被直接被丧尸群活埋。我有个主意,你跟我来。” 第22章 假相   洛钦领着叶晴岚回到了二楼,却见三楼上面也开始有丧尸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一只小丧尸踩了个空,一头从楼梯上面滚了下来。叶晴岚毫不犹豫地一刀落下,刀刃从丧尸胸膛穿过,它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痛,依旧在剧烈地挣扎。   叶晴岚慌神道:“怎么没死?!”   眼下情势紧迫,来不及再补刀,洛钦推了叶晴岚一把,说:“别管了,走!”   楼上有更多的丧尸摔下来,就像打开了装满糖豆的盒子,一只又一只,几乎源源不断。洛钦拉着叶晴岚跑到另一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发现上面挂了一把锁。   他卷起袖子,半边身子使劲往门上撞去。   脆弱的木门被撞得嘎吱了一声,内里的木板似乎有些断裂。他刚准备撞第二下,就听到身后水荔扬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放开他!”   他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回头看,只见水荔扬举着把手枪,表情阴沉地对着叶晴岚。   洛钦知道对方这是误会了,正想解释,叶晴岚却一把拉住他,冲水荔扬做了个鬼脸:“做梦吧你!”   说时迟,叶晴岚飞起一脚踹向了木门,那门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被踹出了个洞。   她拉着洛钦飞快地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到窗边,将破旧的窗户推开,往下看着茂密的灌木丛:“从这里跳?”   二楼还是很高的,窗下只有半块断裂的木板,完全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就算下面有树丛缓冲,摔伤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木门被人从外面彻底打碎,水荔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举刀就朝叶晴岚砍去。叶晴岚啧了一声,用刀背挡下水荔扬的攻击,回头朝洛钦喊道:“别信这个远山的走狗,他很危险!”   “你俩怎么还打起来了!”洛钦冲过来劝架,硬生生把水荔扬和叶晴岚隔开,“别打了,水荔扬!”   叶晴岚怒视他一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烂泥扶不上墙,你等死吧!”   说完,她一头钻出窗户,飞身跃了下去。   洛钦满肚子莫名其妙,他看了看怒气未消的水荔扬,无可奈何只能用手在对方后背顺了顺,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荔扬原本目露寒芒,整个人都绷得跟弓弦一样,被他这么顺了几下,神色居然软了下去,看着叶晴岚逃走的方向说了一句:“什么大学生志愿者,你怎么这么笨……她在这里是早就预谋好的,就是在等你。”   洛钦有些震惊,他脑子里乱得很,无暇去细细思考水荔扬这番话,只是挠了挠头,说:“把她吓唬走就行了,不要杀人。”   水荔扬挑了下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这种佛光普照的行为不太理解,眉宇间浮上了几分不快:“我没有要杀她,刚才那一刀,我根本没用劲儿,要不然这里碎的就不止一扇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钦觉得水荔扬此时跟自己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好像有那么点委屈的意思。   “我知道,我的脑袋会和门一起碎。”洛钦很配合地哄他,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耳朵,“谢谢大哥不杀之恩。”   “别动手动脚的。”水荔扬触电似的躲开,“你一路上捏我多少次了,我是橡皮泥?”   “你这比喻太有意思了。”洛钦扯了扯嘴角,“行了,拉个嘴角,不好看。”   “算了,”水荔扬也意识到自己神态不对,转回了脸,“抓稳我。”   他说着,忽然将洛钦一把扛起,也踩着那窗户边缘跳了下去。   洛钦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死死抓住了水荔扬的肩膀,只觉得天旋地转,再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楼外面的草地上了。   “我操,等一下。”洛钦难以置信,他扶着水荔扬的胳膊,满脸见鬼的表情,“你他妈公主抱我?”   “什么公主抱不公主抱的,再废话我下次直接扔。”水荔扬擦了擦脸上的血,伸手拉住洛钦,就往福利院的后院走去,“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拉着洛钦,径直来到了福利院主楼旁边紧邻的矮房门前。即墨柔正站在那里,拿枪对着黑洞洞的门口。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来了?她被我堵在这里了。”   洛钦听他这么说,忽然产生了一股恐惧感。他似乎猜到了即墨柔所说的人是谁,便立即甩开水荔扬的手,后退了几步:“是谁?里面的是谁?”   水荔扬没作声,向即墨柔挥了挥手。   即墨柔打开手电照了进去,洛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深吸一口气向那里看去。   只见曹芸正坐在地上,捂着肩膀。鲜血从她紧紧掩盖的手掌下面流淌下来,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洛钦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动容。   “阿洛。”她叫道。   洛钦一开始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曹芸这个样子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曹芸见状摇摇头,嗤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要对你说的,也不觉得对不起你,阿洛。从你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的……咳咳,你的命运就是注定的,要走到今天这么一遭。”   她松开了肩膀上的那只手,身上棉服已经被撕扯得稀烂,连同里面的皮肉一起混杂着鲜血,血肉模糊地皱成一团。   洛钦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他感到一阵透骨的严寒从心口席卷到四肢百骸。愤怒、怀疑,还有被骗的错愕,这些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到喉咙,最后却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我不知道该问你什么。”   水荔扬看着曹芸,冷声道:“你一直在监视洛钦,从他小时候就是,对不对?这个福利院,从来就不是什么送养孤儿的机构,卫蓝、卢彧,再加上你,全都是远山盯在他身上的眼睛。”   洛钦默默地看他一眼,似乎觉得水荔扬说出什么自己都不意外了。先前的那些愤怒似乎都如同泥沙入海——也是,如果对方只是辜负了你,你的愤怒尚且情有可原。但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只是来监视你的,何谈什么辜负不辜负,干脆连愤怒滋生的土壤都被铲去了。   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问道:“监视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曹芸微笑地看着他,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你当然不一样,洛钦,实验品怎么会和普通的物件一样呢?就算今天你旁边的小朋友能保护你一次,但是远山不会放过你的。看到房子里那些活死人了吗,它们身上的病毒,就是我们监视你的理由。那个病毒——你就是为此而生的。”   “我是……”洛钦恍惚道,“为什么而生的?”   “哈哈,看到那些就算死了还能活动、能行走的东西了吗?是因为它们身体里那种病毒,而在你身上也流着一样的血,你只需要一个催化、一个感染的契机,就能把自己的人生变得完全不一样。你觉得呢,洛钦?你已经十九岁了,成年快乐!哈哈哈哈……咳咳……”   曹芸呵呵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能半跪着支撑起身体,承受着体内细胞畸变带来的痛苦,“呃……我,所存在的价值也就这些,现在我也走到尽头了。洛钦,你就恨我吧,但已经没用了,你的痛苦不是我带来的,这只是个开始。”   她额边有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来,却还是咬着牙,指了指面前这栋矗立了数十年的中层建筑,那剥落的墙皮、爬满墙壁的苔藓和爬山虎,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几十年了,没有一刻让她对这栋建筑看得像今天这样清晰。   “这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孤儿……”   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孤儿。   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就像被烙红的铁鞭在洛钦的心头狠狠抽了一下,烧焦的皮肉被层层剥离下来,窒息感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曹芸正在逐渐变成黑色的脸和已经涣散发黑的瞳孔,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阵焦糊味忽然从空气中飘散开来,即墨柔最先意识到不对,他猛地回头一看,只见福利院二楼的一扇窗子里已经冒出了浓烟,火焰透过厚重的窗帘泄出红光。屋里的家具大多是木制品,火势很快就借势窜了起来。   洛钦瞪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卢彧将自己锁起来的房间。mӎȥļ   难道他在完全变异之前,往屋里放了火?   曹芸这时也发出了一声吼叫,整张脸也开始扭曲变形,从双眼向外蔓延出血丝。但她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双手紧紧抓着门框,身体像过电一样颤抖。   “远……山……”   “曹老师……”   洛钦向她伸出手去,却不知道眼下还能怎么办。水荔扬抬起左手,轻轻捂住了洛钦的眼睛:“别看。”   接着便是两声惊天动地的枪响,就在耳边炸起,如同谁的嘶吼一般绝望而无助。水荔扬紧紧按下扳机,看着曹芸那已经一动不动的尸体,鲜血从她身下慢慢流出,铺开一层猩红的地毯。   水荔扬发觉到自己的手也在抖。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眼前的目标,两枪才毙命,他的状态远没有平时稳定。   他一直蒙着洛钦的眼睛,往后退出去很远,一直走到他们停在院子里的车旁,才松开了覆在洛钦眼睛上的手。   洛钦的表情恍如隔世,他怔怔地往回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福利院的楼上。火势已然蔓延开,整个二层都被卷入了火海,房间里的陈设被烧得爆裂开来,在院子里都听得见家具爆开时噼里啪啦的响声。   今夜一场大火,彻底烧穿了洛钦心里某样防线。他颓靡地往车上一靠,出了口气,“原来……原来全是假的。”   的确全都是假的,家人是假,朋友是假,就连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在认真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孤儿、认真生活、认真和一群监视自己的人相处。   “我身上流着和什么一样的血?”他转头看着水荔扬,在对方惊愕的目光里,苍白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他眼里的痛苦刺到了对方,连即墨柔也沉默下来,难得在这种场合没有说什么带刺的话。   那一瞬间,水荔扬忽然看到洛钦领口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一晃,他瞳孔骤缩,不顾边上即墨柔异样的眼光,扒开洛钦胸前的衣服,将那东西拽了出来。   那是一块小小的长方形铜牌,上面印着褪了色的风景画,整体已经氧化发黑了,看得出来是贴身佩戴了很多年的东西。   他先前从来没有注意到,洛钦还戴着这个东西。   “你……你这个,是什么?”   水荔扬盯着那块铜牌看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问:“你一直都戴着?”   洛钦看了看他手中的挂坠,机械地点头:“怎么了?”   水荔扬看看那坠子,又看看洛钦,好像要说什么,又最终没说出口。他把挂坠放了回去,轻声说:“上车吧,我们走。” 第23章 血脉   洛钦没说话,走到了副驾驶,开门坐了进去。即墨柔也跟着钻进后排,从后面探出身子,看着正朝大门走过去的水荔扬,凑在洛钦耳边问道:“你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洛钦闭上眼睛,好像很疲惫的样子靠在车座上,也不再出声。   即墨柔就扭头去看水荔扬,只见对方伸手在那门锁上一拉,沉重的铜锁居然就这么被他徒手捏得解了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好像那不是一把锁,是自己的头盖骨。   水荔扬推开福利院的铁门,转身回到车上,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挂挡,油门,径直开出了福利院。   身后的福利院被大火完全吞噬,火光撕扯着无边黑夜,将周围的空气扭曲成幻觉。那跳跃的火焰在后视镜中渐行渐远,洛钦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汽车在黑暗的街道上行驶,乡道上没有路灯,夜里又降温下了雾,他们只能小心地穿过能见度不到十米的行车道,并随时注意着两侧是否会冲出来什么东西。   面前的暗夜里是仿佛虚空一般的深黑,车灯打进去宛如沉入了万米深的海沟,一点东西也照不出来,就好像四周环绕的都是浓重的胶体。   洛钦缩在座位上,没系安全带的提示滴滴作响。水荔扬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伸出手,将洛钦那边的安全带拉出来扣好。   “水荔扬。”   洛钦忽然叫了他一声,他偏过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下去的人,等对方开口。   “你到底知道多少?”洛钦的声音迷茫而沙哑,“不要瞒着我行不行?我现在是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监视我,最后又都因为我而死——他们什么都还没说,就全死了。”   曹芸死之前留给他那些堪称是诛心的话,变成石头压在他心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水荔扬眼中流露出一点悲伤,他低了低头,轻声道:“洛钦,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洛钦翻了个身,看着他:“我相信,我现在还有选择吗?就算我不信,还能去问谁?”   他平静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能告诉我福利院很早就不招收孤儿这件事,就说明你也不想瞒我。说吧,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水荔扬点点头,开了口:“卫蓝说得对,我确实是远山实验室制造出来的,那是远山成立之初就在构思的一个想法——方舟计划。我只知道这项实验宣称可以强化人体细胞,将潜在的、无法自行释放的力量直接开发到极致,各方面体能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免疫力增强,即便重伤也不会引发细菌感染或死亡。三年以前,我和远山、军方正式签了三方协议,自愿参与实验。”   洛钦问道:“你为什么参加这种实验?从上世纪开始就有不少案例,但全都失败了,你不怕死吗?”   水荔扬苦笑着勾起嘴角,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就是在重症监护室签的协议。那是我参加完高考之后不久,病得已经快死了,刚好熟人也在负责这个项目,就当还他个人情做遗体捐献了。”   说到这儿,他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再睁开眼睛,他们告诉我‘恭喜你,实验很成功’,我没死成。”мmźŀ   水荔扬清楚得记得那个时候,那些人围着自己,脸被防护服遮得严严实实,他只看得到头顶渐渐熄灭的聚光灯,以及被放回托盘里的手术刀,叮当的碰撞声将他从幻境拉回了现实。   即墨柔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小声惊叹道:“我操,厉害。”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水荔扬一直会表现得那么强,那种异于常人的力量和身手,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洛钦却没从水荔扬的话里觉出好笑来,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但是协议并没有明确规定实验成功后我的归属,这也是远山的一个失误。他们认为自己的技术还不成熟,我一定会死,所以只把我当成实验的小白鼠而已。”水荔扬说,“我从实验室出来之后,被纳入了军部系统。但因为年纪太小,上面决定让我接着上学。不过开学没多久,训练和任务就变得比学校考试还多,我平时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参加特殊军种训练。”   这也是为什么他几乎没在学校露过面的原因,即便经常旷课,也还是通过上面的关系把学籍保留了下来,只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回去一趟,也不至于因为太过火而激起民愤。   “所以远山就一直特别、特别恨我。”水荔扬笑道,“他们尝试过很多办法想争取我,但我从实验成功以后就被划分为军事武器的范畴,属于高等的军事机密,远山没资格拥有私人武装力量,我才一直都被军队保护着。不过因为我是远山出来的,叶晴岚才对我敌意不小吧。”   洛钦总算想起来从福利院跑出去的活人还有一个,便道:“这个叶晴岚又是干嘛的?她把你当敌人,难道是和远山对立的?”   水荔扬道:“我不知道,但估计是曹芸他们在监视你,而她在监视曹芸。说起这个,你知道曹芸在你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么?”   洛钦怔住,摇摇头:“不知道。”   水荔扬说:“你让我住了你的房间,所以当晚我就发现了房间里的摄像头,非常隐蔽,曹芸料定你不会发现,却没想到你会把房间让给我。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设在一楼某个房间里的监视器,那是远山独立研发的一种监视器,曾经也被用来监视过我。”   曹芸是远山的人,那么卫蓝和卢彧也是远山的人——是了,卫蓝就在远山工作。如果是这样,那事情也就说得清了。   只是卢彧,他并不在远山工作,又是怎样被派来监视自己的?   洛钦忽然想起来卢彧的养父母,那对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他记忆中那对夫妇的名字。   即墨柔看着他在手机上打字,搜索结果却跳出来一堆同名姓的本市企业家,忽然开口问道:“你要搜谁?在深宁姓卢的企业家夫妇?”   “对,我记得卢彧的养父就姓卢,他被收养以前的名字,叫龚彧。”   即墨柔说:“别搜了,你说的这对我知道,卢胜宇和苏晓萍这两个人,以前是我爷爷的下属,当年跟着我爷爷一起从汉州来深宁,又进了远山。在我爷爷离开远山以后,他们就接替了他的工作。”   洛钦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如果说即墨呈曾参与过远山那项神秘的病毒实验,那么卢彧的养父母将他接替下来,也就是说,他们还要继续研究这种病毒。   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在领养卢彧之后,让他不时回深宁观察自己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她说我‘身上也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是什么意思?”洛钦自言自语道,“感染的契机……我要被丧尸咬一口,才是他们的目的吗?”   水荔扬道:“她既然敢在你来的这晚放出丧尸,应该就是这个打算。不过她没打算要你的命,按照原本的计划,估计除了你之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但是那个叫卢彧的人,我听到他和那女的吵架。”即墨柔说道,“卢彧好像不愿意她那么做。”   洛钦耳边突然响起卢彧临死前的嘶吼,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翻滚,渐渐和卫蓝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他忽然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呻吟。   水荔扬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我不明白……”洛钦把脸埋在手掌里,喃喃自语着,“他们既然要监视我,原本的计划也是要确保我在福利院里被感染,那为什么卫蓝当初会极力反对我回去,而卢彧就算自己被咬了,也要拼命跑来告诉我?”   “所以他们死了啊。”即墨柔冷笑,“你以为远山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我爷爷要不是因为牵扯到多方利益,当初离开远山的时候早就没命了。你那两个朋友,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所谓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就是这样,但利尽之后的下场,也是远山说了算的。”   水荔扬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说:“到现在为止,最让我觉得奇怪的人,是卫蓝。”   “什么?”洛钦问道。   “你记得我们遭遇雇佣兵的那一次吗?我正准备对那个越南人动手,卫蓝却突然暗示我你有危险。”水荔扬说,“我没猜错的话,他这么做为的就是让我分神,等我死了,他要对你做什么,我都干涉不到。”   洛钦想起来了,当时水荔扬还未对那个越南雇佣兵动手,原本自己的处境完全安全,依水荔扬的身手,毫发无伤地取对方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可就在那个时候,卫蓝好死不死地提醒自己危险,水荔扬这才分心回头,接着便中了对方一枪。   “但是卫蓝没料到你没有被一击致命。”洛钦恍然明白了些什么,“他本来计划,你死了的话,就带我回福利院。”   水荔扬道:“我的猜想是,当时如果我被杀了,卫蓝就会立刻掏枪杀了那个雇佣兵,然后自己带你回福利院。”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为了救我。”洛钦无奈地一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水荔扬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他冲进去救你之前,往我兜里塞了一个东西。”   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张卡片,洛钦接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卫蓝在远山的员工权限卡。   “他大概是想告诉我,远山里有和你相关的秘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的意思,直到今天晚上在福利院听曹芸说那些话,我才明白了他想说的。”水荔扬说,“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准备好了两个方案,也是最保险的备选机制。在他的打算里,无论我有没有死在雇佣兵手上,计划都能向后进展下去。”mӎʐļ   洛钦将卡仔细地收好,望着窗外沉思起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说,“去远山看看吧。”мɱȥŀ 第24章 难救世   即墨柔发现论坛那个帖子又更新了,发帖人说附近不知道哪里发生了爆炸,现在不只是自来水,连供电也停了,现在郊区的情况很危险。   深宁似乎彻底陷入了断水断电的境况,发电站自动进入了休眠阶段。而原本不该断流的自来水,不知为何也被切断了。   他们在路边找了个加油站,将油箱加满,继续向北面出城路上开去。   高速上随处可见横停的汽车,还偶尔能遇上长途跋涉至此的丧尸。洛钦见怪不怪,已经学会把那些慢吞吞的怪物当空气,甚至在路过的时候,还会开窗挑逗一下。   “你干什么?”水荔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把手伸出去打个招呼?你开车去野生动物园是不是还敢下车?”   “这不是有你在吗。”洛钦笑笑,“你会保护我的,我不怕。”   水荔扬摇了摇头,说:“你试试看,你真被咬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拍照。”   洛钦假装抱怨道:“你好无情啊,我都认你当大哥了,你还这样。”   即墨柔扭头看了俩人一眼:“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毛病啊我说?人类真的能一口气交流这么多废话吗?”   途经一片小型厂房区的时候,洛钦突然看到了前方有晃动的灯光。他赶快落下车窗,把头伸出去查看情况。   水荔扬打开远光灯,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几个集装箱上居然站着几个人类,而箱子下面就是数只张牙舞爪的丧尸,正饥渴地望着上面的活人,还试图伸手去够。   那集装箱很高,丧尸爬不上来,人却也无别处可去,如果没有救援的话,绝对是要困死在上面的。   水荔扬停了车,三个人迅速跳下去,那几个人仿佛见到了天降奇兵一样,几乎尖叫着哭了起来:“警察吗?救命!”   丧尸也看到了这边的人,相比于永远都抓不到的猎物,触手可及的目标才是首选。它们转而朝地面上这几个人走来,扭曲的面孔被车灯照得更显惨白。   水荔扬边走边抽出军刀,挥刀就砍掉了离他最近那只丧尸的头,接着又反手一劈,刀尖咔嚓一声刺进了另一只丧尸的太阳穴。他将刀拔出,两具尸体双双跌倒在他脚边,就一动不动了。   水荔扬又是一刀,直取丧尸的头颅,接着点点头赞许道:“很好用。”   “那是我的刀吧?”即墨柔斜着看他一眼,“好用吗?”   “把刀还我。”即墨柔说。   “不还。”   水荔扬走到洛钦身边,指着地上那些尸体,说道:“丧尸的要害在头部,要杀只能先砍头,破坏它们的大脑或者脊椎。砍手砍脚都不会死,小心一点,别大意。”   集装箱上的几个人都被救了下来,他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哭丧着脸问道:“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我们的人也会变成那副样子!”   水荔扬说:“被丧尸咬了就会感染,它们通过体液交互传播病毒。遇到了就快跑,等到他们成群结队地把你包围,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那几个人说:“我们本来躲在附近的仓库里想报警,但是110打过去根本没人接电话!外面全都是怪物,我们几个就想出来找车离开,一不小心又被它们追到这里,幸亏有你们。”   “这附近还有人活着吗?”水荔扬问道。   “有。”那些人点头说,“就在那边。谢谢你们帮忙,可以带我们离开这地方吗?”   洛钦摇头道:“对不起,我们也只有一辆车,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再带两个人,这是极限了。”   “能不能带上我的孩子!”一个女人哭道,“求求你们了,把我孩子救出去吧……”   “凭什么带你的孩子,我们没孩子吗?”另一个人反驳她,“你家孩子又不比别人的高贵。”   “只能带孩子,大人就要留下等死吗!”   “你怎么能和孩子抢,你还要不要脸!”   “要脸?来来,你告诉我,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脸!大家素不相识,孩子大人没有区别!”   洛钦被这群人吵得头疼,出声劝道:“别吵了,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找其他的车,我们也决定不了带谁离开。怎样都不公平,那怎么办?”   水荔扬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这附近白天人流量大,现在估计还能找到车,试一试吧。”   那些人带他们去了藏身的仓库,临走之前,洛钦留了个心眼,悄悄让即墨柔待在车子里留守,以防有人趁其不备打家劫舍。   即墨柔似乎对他俩的爱心泛滥很不理解:“你们还挺高尚,我告诉你,一杯水分不匀就会打架,你们看着办吧。”   仓库里大部分都是小孩,也有几个成年人,加起来居然有二十人之多。   这里是深宁仓储物流的一个支点,平时人员来往很密集,即便是周末,也承受着相当大的仓储压力。这些人多是带着孩子来上班的物流公司员工,周末坐包车来加班,感染突然爆发之后根本无从逃跑,就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二十一个人,还要……大概四辆车。”水荔扬思考了一下,说道,“你们来一些人,和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能用的车。”ӎϻžŀ   军人的职业本能让他不得不留下帮助这些人,其实他也想过找个借口自行离去,但原则让他不能如此。   负责对他特训的教官以前这么告诉他,哪怕仍有一个平民需要救助,都不能贪生怕死。你死不足惜,但人你一定要救。   虽然远山经常给他灌输“你是重要人物,万事首选明哲保身”的思想,但他还是最大程度地践行了教官的教诲。这些人就在面前苦苦求生的模样,他说什么也没办法装作没看见。   无论是否穿着军装,这就是他的天职。   一行人离开了仓库,悄悄在暗夜中潜行。水荔扬让他们紧跟在自己身后,千万不要单独行动,那些人连连点头,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附近有间大型仓库,周围停满了员工开来的私家车。水荔扬一辆辆找过去,几乎没发现哪辆是插着钥匙的。这时候,有个男人突然惊喜出声,跑到一辆车的驾驶座窗户旁边,敲了敲玻璃:“这里!这司机把钥匙忘在车里了。”   水荔扬一惊,立刻扭过头去,见那男人已经准备伸手去开车门了,连忙出声阻止他道:“不要动!”   那辆车的前窗上,有道蓝光微微地闪了一下——那是车载报警器。   然而此刻为时已晚,那报警器红光乍然亮起,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夜空,众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水荔扬赶快上前将男人拖走,怒道:“我说了不要乱动!”   那辆车的警报依旧响个不停,水荔扬只能决定先撤回仓库。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方圆几百米的丧尸都会被招来。   他将众人拦在身后,伸手去摸后腰的刀,手指刚抚上刀柄,忽然就看到那个男人身旁一辆前窗碎裂的车里,慢慢地爬起一个黑影。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已经咆哮着从车窗里冲出来,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张嘴就要啃。   洛钦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拉开了那个男人,然而眼看他就要遭殃,这时水荔扬却将他狠狠向后一推,直接用身体挡住了那丧尸的攻击。洛钦整个人被推得摔倒在地,而水荔扬自己却没来得及躲开,手上又没有任何挡护,那丧尸一口就咬在了他右手上,牙齿深深地陷进皮肉。   水荔扬痛得闷哼一声,左手拔出刀,一刀插进了丧尸脑袋,污血四溅。   丧尸松开了嘴,身体软趴趴地从车窗垂下。   洛钦刚爬起来,就看到眼前让他瞠目欲裂的一幕,发疯似的拨开人群冲到水荔扬身边,捧住他的胳膊,满眼都是惊恐和绝望。   他茫然地看了看众人,忽然冲那个男人吼道:“你找死吗!”   说着,他感觉自己眼眶一阵发烫,又硬生生将悲伤压了回去,手足无措地看着水荔扬右手两排深深的齿痕,喃喃道:“我操!你被咬了……怎么办?!”   “他被咬了!”   那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人群后面,瑟瑟地指着水荔扬:“他也会变成那东西的!”   恐惧犹如针剂,入水后极快地扩散开来。洛钦抬眼扫过每个人的脸,此刻他和水荔扬已经被隔绝到了人群之外。所有人都露出惧怕的神情,其中一个人犹豫着说:“你被咬了,要不然你自己……自己走吧,我们再想办法……”   水荔扬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这时人群里又有人说了一句:“那个,谢谢你之前救了我们。可是,可是……不是说被咬了之后,就会被感染吗?”   “让他走!我看网上都说了,只要被咬伤,就必死无疑了!”   洛钦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这些人,怒极反笑:“你们这是要赶人?”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但这种沉默的气氛,已经默认了洛钦的质问。   “你,你们……好,水荔扬,我们走。”   洛钦转过身,拉起水荔扬就走。有人在背后弱弱地叫了一声,说道:“要不……你留下?你又没有被咬,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等救援。”   洛钦头也不回:“不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有些破罐破摔的感觉——就这样吧。如果连水荔扬都被感染了,那一切就到此为止,他终于可以找个借口不再被推着往前走了。   即墨柔远远就看见两人走了回来,不由得嘲讽道:“怎么了,是不是被我说对了,人家不领情?”   洛钦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抬起水荔扬的胳膊,示意给即墨柔看:“别提了,还不是那些人害的,这下怎么办?”   即墨柔脸色也变了变,立刻从兜里摸出手枪对准了水荔扬:“别动!”   “住手!”洛钦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闪身挡在水荔扬前面,“即墨柔你疯了?”   “你才疯了,他被咬了你没看到吗?离他远点!”即墨柔冷冷道,“他被感染了!”   “等一下,那你也不能直接杀了他!”洛钦死死将水荔扬拦在背后,怒视着即墨柔,“他是为了救人才被咬的,你可别忘了,他也救过你!”   “那你要怎么处理?”即墨柔问。   洛钦很艰难地瞥了水荔扬一眼,说:“你让我想想。”   “我给你们想个办法。”水荔扬慢条斯理道,“把我扔这就行。”   “你先闭嘴。”洛钦咬了咬牙,“你让我想想。”   即墨柔一言不发地和洛钦对峙着,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枪,戏谑地看着洛钦:“吓唬你的,瞅你这德行。”   “我就知道这群人没安什么好心。你们一走,就有几个人鬼鬼祟祟靠近车子,想要偷车逃跑,被我吓跑了。”即墨柔一脸厌恶道,“真是狗咬吕洞宾,救了他们还反咬一口。”   他回到车上,从包里翻出一些消毒水和绷带递给洛钦:“这是你福利院那朋友给我包扎完剩下的,你看还有什么能用得上,给他处理一下吧。”   “想想办法,肯定有办法的。”   洛钦打断他,拉着水荔扬钻了进车里,撕开那卷所剩无几的绷带就往水荔扬手臂上缠了一圈。水荔扬拦住他的动作,说道:“我用不到这个,还是给你们留着吧。”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洛钦低着头正在发抖。 第25章 求助信息   夜里的气温低得吓人,穿棉服都会觉得阴冷无比,可洛钦脸上却有豆大的汗珠落下。   他抓着水荔扬的胳膊,坚持要将缠绷带上去,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   之前那些被咬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感染,水荔扬再强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会例外。   他觉得心口好像被火灼烧过,仅存那一点苦苦支撑到现在的坚强也如堤溃败,所有的痛苦和焦虑都被源源不断地释放了出来。死亡的恐惧如同一道鬼魅如影随形,从卫蓝,到卢彧,再到曹芸,他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对不起。”洛钦低声道,“之前说让你保护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刚才别管我就好了。”   水荔扬于心不忍,将手臂轻轻抽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我没事,不会被感染的。”   洛钦一愣,好像得到什么救赎一般抓着他追问道:“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不会死,”水荔扬看着他,眼中带着淡淡柔和的笑意,“那我就真的不会死,无论发生什么。”   “也不会被感染吗?”洛钦忽然燃起了希望,水荔扬甚至不用开口问就感受到了他那份难掩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说:“不会。”   “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洛钦念这几句话得都有些神叨了,脸上挂着傻笑。他不知所措地将水荔扬的胳膊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轻轻落在自己腿上,有些不放心地揉了揉:“没事就好。”   “不要碰。”水荔扬皱了皱眉,轻轻推开洛钦的手,“小心感染。”   即墨柔扒在门口听去了全程,此刻正瞧着洛钦那经历了过山车一样跌宕的表情幸灾乐祸:“你怎么不早告诉他呢?再造人类要是那么容易死,远山这么多年都白干了。”   洛钦惊讶地看着他:“你都知道?”   即墨柔见怪不怪道:“我虽然没见过再造人类,但爷爷还是跟我提过的,再造人类生命力极强,而且远山当年在制造的时候,一定进行过病毒抗性实验,更何况还是远山自己搞出来的病毒。毕竟要是左手做出来的成品被自己右手的东西克死了,那远山的人体实验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而且就算有什么意外,”他看了看洛钦,又说,“我倒是无所谓,被他捡了一条命,大不了还给他就是了。”   “我不要你的命。”水荔扬摇头,“回头砸手里了。”   “水荔扬你他大爷的给脸不要脸……”   “继续走吧。”水荔扬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洛钦,“还能开车吗?”   “我来吧。”即墨柔没等洛钦说话,就自己开门进了驾驶座,“该我倒班了,你们歇着。”   洛钦点点头,狐疑地看着他说:“你成年了?”   即墨柔扭头怒视着他:“你他妈看我像没成年?老子今年22了。”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好看,还有凭长相猜测他年龄小。虽然周围人都对他这种奇怪的禁区表示不能理解,但从小到大,即墨柔对这些话总是一点就炸。   汽车稳稳地在寂静的公路上行驶着,车灯像流星划过浓稠的黑夜,却又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只留路面上一阵卷起细沙的烟尘。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晴,阴沉的云层飘走了大半,月光透过云端缓缓洒了下来。   车厢里有些昏暗,洛钦借着月光端详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的水荔扬,他手上的伤口被绷带裹着,早就不再流血。但洛钦还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他也没有亲眼见证过再造人类被咬伤之后到底会不会感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水荔扬似乎有些没有精神,他无意识地裹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发出了一声轻哼。洛钦听他仿佛带着点鼻音,便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成想当即就被烫得一个激灵:“不是,你怎么这么烫!”   “我吗?”水荔扬有些迷糊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又不甚在意地把手缩了回去,“没事儿,发烧了。”   “我知道你发烧了。”洛钦见水荔扬完全不当一回事,便有些急了,“你这也太烫了吧,放颗鸡蛋都能烤熟了,你人被烧死了怎么办?”   水荔扬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再造人类的免疫力非常强,在目前人类已经归类过的四千多种病毒里,大部分都能产生相应的抗体。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通过发烧来杀灭病毒。所以,我没事的。”   他说着,伸手拉开了衣领,用手扇了扇风:“就是有点热。”   洛钦狠狠把他领子又拽上,咬牙切齿道:“给我穿好。”   水荔扬无辜地看着他,好像有点无奈:“真的热。”   “热也给我忍着。”洛钦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水荔扬的领口,“我手挺凉的,没有冰袋,你凑合一下。”   水荔扬被他冰凉的手冻得抖了一下,抱怨道:“太凉了。”   “你到底嫌热还是嫌冷?”洛钦不依不饶地把手往里塞了塞,他双手手掌紧贴在水荔扬脖子两侧,感受着那里皮肤不同寻常的火热和平稳跳动着的脉搏,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水荔扬浑然不觉,下意识地往他那里缩了缩,又闭上了眼。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后排狭小的座位里,洛钦表情僵硬,想动又不敢动,他的手被水荔扬微微歪着的头夹住,后者的体温渐渐从指尖蔓延到手掌。他甚至能感觉到水荔扬那温热的呼吸落在他手腕上,让他觉得有些发痒。   夹得好紧。   他瞬间被自己这个有些许龌龊意味的念头惊得只想咬舌头自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水荔扬信得过他才这么靠着他睡觉,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不由得在心里狂念阿弥陀佛。   上学时候被卫蓝拉着看过的那些小艺术片,现在止不住地从脑子里往外翻涌。洛钦拼命阻止自己把那些亵渎的念头安在水荔扬身上,两股意念左右互搏,一时间他居然开始平白冒起冷汗。   水荔扬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跟那些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   手指再向上一点,就能碰到水荔扬的耳垂了。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慢慢抬起了指尖。   ——他碰到了!   这一瞬间无论是齐天大圣、太上老君、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全都不管用了,他觉得血管里的热流直冲头顶。   洛钦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收回了手指,却不小心刮到了水荔扬的脸。他瞬间凝固在那里,手指开始发酸,也不敢再擅动分毫。   刚才的行为简直越界得不像话,和平常两人开玩笑时的互相揉捏压根不同,洛钦只感觉那皮肤烫得慌。   水荔扬的脸烧得红扑扑的,似乎是太过疲惫的缘由,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缩在一旁睡得沉熟,神色安稳极了。   “你们两个……”   即墨柔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俩人,一脸嫌弃,然后迅速移走了目光,“妈的,你俩是真有病,回头我得去找个墨镜戴上。”   “即墨柔,我说你……”洛钦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打小被人揍大的?”   俩人互相怼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水荔扬在阴影的遮蔽下悄悄睁开了眼睛。他瞳孔中流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片刻之后,又再次闭上了眼。   车子继续行驶,沿途的景色在慢慢变化,村镇的民居越来越稀少,开始出现大片的工业厂房和大型仓库。   洛钦低头翻着手机里的深宁论坛,原本冷清的论坛首页已经被求救信息挤满了。只是很多帖子在一两天之前就不再更新,唯有即墨柔发现的那篇求助帖,直到一个小时前还在顽强地顶着自己。   “这个帖子给的定位,离这里只有二百米了。”洛钦把手机递给即墨柔,指了指屏幕上的实时导航,“我们要去救人。”   即墨柔没好气道:“你忘了之前碰到的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了?水荔扬怎么也算救了他们一命,还不是转头就要赶人走。”   水荔扬此时已经醒了,他伸了个懒腰,说:“前面停车吧,小柔。”   即墨柔噌的一下就把车停了,洛钦刚想问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即墨柔就杀气腾腾地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变得宛若邪神:“你叫我什么?”   “小柔。”水荔扬毫不在意,爬起身揉了揉眼睛,“别在这儿停啊。”   即墨柔怒喝道:“谁让你这么叫了!”   水荔扬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听见你爷爷这么叫的。”   “那能一样吗,你……”   他想吼你丫又不是我爷爷,但转念一想,万一水荔扬顺杆爬占他便宜,他估计今天就会在这里吐血而死。   然而水荔扬毫不理会即墨柔的无能狂怒,径直拉开车门下了车。他好好睡了一觉,现下烧已经完全退了。   即墨柔震惊地转向洛钦:“他,他妈的……”   洛钦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敷衍地安慰:“心疼。”   他跟着下车,拎起座位上的物资包,打量了一下周围:“没看到丧尸。”   “那也要小心。”水荔扬打了个哈欠,再睁眼时已经完全进入了战备状态。他将军刀反握在身前,对身后两人说,“跟紧我。”   公路左右是两排高耸的围墙,他们刚好停在一处厂房的大门口,跨过绿化带就是化工厂的正门。只见那扇黑色的铁栅门半开半合着,门上似乎挂了一条什么东西,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正随着被风吹动的铁门一摇一晃,发出诡异的吱嘎声。   水荔扬闯过低矮的灌木带,走到那扇门前,惊愕地发现那铁门上挂着的居然是一具尸体——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具。   那尸体的上半身已经不知所踪,只剩腰部往下的两条腿,死死地卡在栏杆的缝隙里,腰上满是血肉模糊的碎骨和烂肉,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   “这是什么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周围静悄悄的,并不像有丧尸出没的样子。   洛钦走近门前,打起手电照亮了门口的厂牌,只见上面写了“深宁新乐化工有限公司”几个字,便问即墨柔:“你那帖子上的定位,是不是这里?”   “就是这家化工厂。”   即墨柔拿着手电又往前走了几步,确认了这里就是帖子定位的地址。而那些人被困的民居,应该就在前面。   三人继续往前走去,果然在化工厂旁边发现了一条深入的巷口,右侧是化工厂的围墙,左侧就是几栋独立的民房,每一户都亮着灯,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即墨柔想了想,用手机在那条求救帖后面回复了一条。   ——已到楼下,开灯。   “小心。”   洛钦在后面拉了即墨柔一下,悄悄指了指巷子里面。只见有五六只丧尸徘徊在楼下,此刻被手电光吸引,正冲着巷口这一边走来。   “找到那几个人的位置了吗?”洛钦问道,“我怕这周围还有更多。”   这时候,三个人都看见有栋楼二楼的窗子亮了一下,虽然速度很快,却足够他们看清位置。水荔扬瞬间朝那几只丧尸冲了过去,手起刀落几番,丧尸的头就齐刷刷滚落在地,僵直的身体在原地呆立片刻,才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不再动弹了。   整个过程十秒不到,水荔扬就展示了再造人类那几乎被称为不可能的力量。即便肉眼再尽力捕捉,也很难在事后完整地还原他当时的动作。   “是不是很厉害?”洛钦有点激动地拿手捅了即墨柔一下,“你看清没有?我没看清哎。”   即墨柔差点一手刀劈在他脸上:“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没有追求啊?”洛钦无语道,“这叫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从小打架的技巧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你以为这东西还能一招一式跟着学啊?”即墨柔说,“你能不能用旁光看着点四周,别老往他身上瞟了,他有什么好看的?”   洛钦愣了愣:“什么旁光……你是想说余光吧?我靠,你文盲啊?”   “丫两个文盲半斤八两,别吵了行不行?”水荔扬不耐烦地招呼了两人一句,“跟上。”   三人飞快地跑进了那栋民居的楼道,然而这里却也早被丧尸占据,它们向活人伸出腐烂的手掌,十指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一边发出恐怖的叫声。水荔扬一脚踢翻一只丧尸,另一只手早就挥刀向前砍去,将另只丧尸的头颅从当中削为两半。   这时身后的单元门又开始有丧尸摇摇晃晃走了进来,洛钦将手电丢给即墨柔,自己从后腰抽出把刀,一刀插进了丧尸脑袋,接着又是一脚踢在丧尸肚子上,用力将刀拔了出来。   “你们俩那都是我的刀!”即墨柔怒道,“强盗!”   “回头还你!”   洛钦又一刀结束了战斗,向水荔扬喊了一句:“好了吗?”   “上楼!”水荔扬也刚好解决干净,收了刀就往楼上跑去。   二楼右边的防盗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极微弱的灯光从里面倾泻而出。见到有黑影冲上来,门后的人惊呼一声就要关门,水荔扬眼疾手快地一刀插进了门缝,低声道:“开门。” 第26章 荔枝   屋子里亮起了光,不知道谁打开了手电筒,直直照在他们身上。   三个满身血迹的人就这么冲进屋里,手里还拿着刀,怎么看都比外边的丧尸面善不到哪去。   空气陡然沉默,无数双眼睛面面相觑,谁也没先说话。   “荔枝?”   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水荔扬几乎是同时抖了一下,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黑衣服的女人站了起来,她头发凌乱,满脸都是憔悴的神情,眼中却焕发出一丝光彩:“是你吗,荔枝?”   “……景阿姨?”水荔扬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走到对方面前,似乎是不敢相信地仔细端详起来。   “哎呀,真是荔枝!”   女人激动地一把抱住水荔扬,她比水荔扬矮了一个头,抱的时候要很用力地垫脚。水荔扬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去,让女人抱得更舒服一些:“是我。”   洛钦觉得很意外,他见这女人似乎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穿着很讲究,却难掩外表岁月雕琢的痕迹。   他不知道为什么水荔扬会称呼她为阿姨,只是他越看对方越眼熟,打量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道:“您是……隔壁的老板?”   他想起来了,这女人叫景纯,是他隔壁服装店的老板娘,却几乎从不亲自打理店面。从洛钦开始经营点心店到现在,她几乎只去过店里不到十次,每次都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来回几次,洛钦才模模糊糊地记住她的脸。   景纯“咦”了一声,目光落到洛钦身上:“隔壁那个蛋糕小洛吗?”   “对对,是我啊。”洛钦心想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隔壁的邻居,居然还和水荔扬关系匪浅——世界真是太小了。   景纯见到水荔扬,似乎特别高兴,立刻就拉着水荔扬坐了过去。她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仔细地给水荔扬擦干净脸,看着他笑道:“怎么能在这儿碰上你啊,孩子?”   水荔扬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先前的经历复述了一遍,却对自己再造人类的身份只字未提。   洛钦觉得奇怪,水荔扬似乎很重视景纯,却又刻意瞒着她一些事情。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既亲密又疏离,好像亲如家人,中间却又隔了一层薄膜般的屏障。   “你受苦了。”景纯摸摸他的头顶,动作有些吃力,“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那么一点,还上小学呢。”   水荔扬笑笑:“好几年前了。”   景纯又转向洛钦和即墨柔,问道:“你们是荔枝的朋友吗?”   洛钦似乎对这个新称呼很有兴趣,他看着水荔扬点了点头,说:“我们也是路上认识的,他救了我们。”   景纯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其他五个和她困在一起的幸存者。她原本只是到这里来见朋友,结果走到附近时,有被感染的车主驾驶失控的车子造成了连环车祸,公路顷刻间便完全陷入混乱。   她从满街发狂袭人的丧尸中逃了出来,跑到她朋友家里敲开门避难。   这里有四个人都是同样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的幸存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远山的员工,从远山工厂那边逃命过来,汽车撞毁在路边,刚好遇到在救助幸存者的景纯等人。   几个伤痕累累的人已经在这里困了几十个小时,自从自来水断掉之后,他们就只能喝鱼缸里的水来维持。后来连供电都停止了,黑暗的恐惧让人发疯,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电,马桶里堆满排泄物和垃圾,卫生间恶臭弥漫,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醒来就凑在一起看论坛的动向。因为无处充电,所以所有的电池都轮流换到一台手机上,依靠那一点点电量来维持帖子的更新。   洛钦将包里的食物和水分了一些出来,那些人饥渴了很久,却十分节省,大概是被匮乏的资源逼迫出了后遗症,每个人只是就着瓶盖舔了几口水,滋润干涸的嘴唇。食物也只是分吃了少部分,传了一圈下来,甚至只吃完了一个面包。   景纯坐在客厅的角落,和水荔扬拉了些家常,说话间颇具伤感,似乎是觉得这些年离家太远,遇到这种事,才念起家乡的好来。   “我们是来带你们走的。”水荔扬轻轻拍了拍景纯的后背,轻声道,“我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不要怕。”   景纯道:“不要勉强,孩子。”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景阿姨,我想……我想去远山的工厂里面,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   景纯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去那里面干什么?他们几个就是从里面逃出来的,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水荔扬点头:“所以我看到那帖子上说,你们里面有远山的员工,就立刻找过来了。”ϻӎźᒝ   他转过头看着那几个人,问道:“你们应该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吧?”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对水荔扬忽然转变的话锋有些意外。其中一个人开口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远山的实习生,那天是去签转正协议的,没想到就,就遇上了这种事。”   洛钦听完,立刻就抬头问道:“那你们去的那天,是不是还有新的实习生签约?!”   三个人都说不清楚,只有一个似乎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像是有,每年都是这样,到期合格的实习生转正,新的实习生签约。不过今年签下的实习生有很多啊,要具体问某个人的话,我肯定是不知道的。”   洛钦失望地应了一声,默默坐了回去。他已经很久没收到张桓的消息了,如果对方没有逃出来,又会在哪呢?   “荔枝,你听阿姨的,和远山有关的事情,你再想不通,也不要查了。”景纯难得表情严肃,盯着水荔扬说道,“不许再查了,听到没有?”   水荔扬没有说话,他看着景纯的眼睛,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洛钦看着两人忽然尖锐的态度,心中不解。   “不要再查了!”景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怒了,“我是为你好!就算你为了你哥哥的事情,阿姨很谢谢你,但是别再查了,好不好?”   她说到后面,逐渐变成了温和的劝说。   然而水荔扬似乎还是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道:“大家休息吧,恢复状态,明早马上离开。”   说完,水荔扬起身走到了门口,从带来的物资包中拿出了从雇佣兵尸体上缴来的步枪,靠着门坐了下去:“我守在门口,你们放心休息。”   景纯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只能让众人各自回房间休息。临走之前,她悄悄把洛钦拉到一边,有些发愁地说道:“这孩子不听我的,小洛,你和他是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帮阿姨劝劝他,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为了什么而争执,但洛钦还是冲着景纯点了点头:“好,我来劝他。”   景纯对自己那种莫名的信任感给了他底气,但更多的是,他还有些不可说的私心。   所有人都睡下之后,洛钦摸黑走到水荔扬旁边,靠着他坐了下来。黑暗中,水荔扬给洛钦让了让地方,问道:“怎么不去睡?”   洛钦看了一眼不远处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即墨柔,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人太累的时候,反而会睡不着。”   水荔扬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歪理,小声说了句:“你那是焦虑,现在不睡,白天别喊困就行。”   洛钦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开了口:“荔枝?”   他能感觉到水荔扬的身体僵了一瞬,便差点笑出声来。他清了清嗓子,凑近水荔扬耳边问道:“真叫荔枝啊?”   水荔扬只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闷闷地点了下头:“嗯。”   “荔枝。”洛钦又叫。   “有事说事。”水荔扬撇过头,把脸贴在冰凉的枪杆上,“别老叫我……这个。也别老捏我,再捏砍你手了。”   “你不会的。”洛钦说,“你是好荔枝,从不滥杀无辜。”   “你……”   “景纯姐是你什么人啊?”洛钦赶在对方彻底发飙前,打断问道。   “我爸的前妻,在……他跟我妈结婚之前。”水荔扬回答道,“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她也对我很好。”   洛钦没想到水荔扬还有这样的过往,只是一旦涉及到家庭纠纷,他一个外人此时就会显得很不好说话,“但她好像也很关心你,一直在劝你不要再查远山的事情。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冒这个险?”   水荔扬久久没有说话,甚至洛钦都以为他今晚已经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的时候,水荔扬突然开口了:“因为我哥哥。”   他将手里的枪换了一个姿势抱着,轻声道:“是她和我爸生的儿子,离婚的时候被判给了我爸,以前总是我哥和景阿姨照顾我。差不多十多年前吧,我哥进了远山工作,那时候他好像是……二十一岁,和我现在差不多大。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我才知道,我哥已经死了。”   水荔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然而洛钦却听出了一种被压抑着的悲伤,“就那么死了,没有给出理由,连尸体都没了。后来我自己查过很多次,都没有结果。”   洛钦忽然能理解了,水荔扬话语中的悲伤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呐喊和质问,而是一种出自生命最深处灵魂的、略显无力的自我拷问。   为什么一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你想抓住谁问一问,他凭什么死、凭什么生命就要从此消逝在虚无当中,就像一粒从来都没存在过的尘土一样。   “前两年我经常后悔,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哥就死在远山里,而我还要再跳进这个火坑。”水荔扬淡声道,“后来我稍微理解了自己这种做法,因为人在非常无能为力的时候,面前只有一条路,你也别无选择。”   这是水荔扬第一次主动跟洛钦说起自己的过往。那种附加其上毫不掩饰的哀伤与无力的情绪,让洛钦觉得面前这个人,忽然之间就变得很脆弱。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深夜里都容易感慨,第二天睡醒又自觉后悔,但水荔扬似乎也没有担忧这点的意思,继续说道:“直到我看着卫蓝、卢彧还有曹芸一个个死在面前的时候,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和远山扯上关系的人,都一定要是这个下场?”   他摇了摇头,好像是对自己,又好像是对别的什么人,“我不知道一旦继续查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远山那些最核心的秘密,旁观者是永远接触不到的。我认为,如果摸不透真相,就只能成为真相的一部分。”   洛钦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想到了自己。曹芸临死前那宛如诅咒一般的话语至今还落在他心上最敏感的部位,日复一日地烙印得更深,也更加难以拔除。   “谁知道呢。”洛钦苦叹一声,摇头道,“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我就是想着,出去之后能真真切切地吃一顿肉。至于别的什么,我流着什么样的血、是什么样的人,等到了那一步,我自己就会知道了。”   水荔扬看着他,半天没吭声。   洛钦奇怪地用手肘碰了碰他:“你怎么了?”   “你知道吗洛钦,我有时候看你……”   “?”   “就像高速路上偶遇被拉去屠宰场的猪,它趴在栏杆上吹风,还不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什么,但是至少它现在觉得很快乐……”   “……”   水荔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在洛钦背上拍了拍:“谢谢,我知道是景阿姨让你来劝我的。”   洛钦见他转笑了,自己也不自觉地舒缓下来:“不只是因为她,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对你,其实也有自己的立场。”   几秒的沉默过后,水荔扬忽然问:“你能接受自己的未来吗?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了自己身上被隐瞒的那些事情,无论如何,你都能准备好接受吗?”   洛钦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建设。他看着水荔扬,说道:“如果那个时候,你也在的话。”   水荔扬的呼吸有一丝微滞,然而洛钦并没有察觉,只是继续说:“那我觉得,我的内心至少会比现在强大一点。”   “睡吧。”水荔扬眨了眨眼睛,说道,“太晚了。”   洛钦也不再说话,侧了侧身子靠着水荔扬,可能是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倒觉得困了。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声就静了下来。   水荔扬沉默地坐在黑暗里,扭头看了一眼睡着的洛钦,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第27章 分散   即墨柔睁开眼,一缕晨光从他眼前晃过。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轻轻抹了把脸。房间里暗得很,他将只留了半条缝隙的窗帘拉开,然后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靠在门口正睡着的的水荔扬和洛钦。   俩人跟涂了蜡黏在一起似的,头紧紧地靠着,连呼吸频率都趋于一致。   即墨柔站在那看了好半天,突然觉得这幅画面很不对劲,很不顺眼。   他走到门口,蹲在两人面前,试图用自己的大嗓门破坏这一不太和谐的场景:“起床了!”   水荔扬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还没等即墨柔说出第二句话,就掐着对方脖子一下把人摁到了地上。即墨柔的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瓷砖上面,眼前一黑,几乎当场吐出口老血来。   洛钦也被惊醒,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   “你他妈……狗东西……”   水荔扬这才发现自己把一个活人扔到了地上,便赶快松手,把即墨柔拉了起来:“小柔?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昨晚上我就睡这儿你还记得吗?”即墨柔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怒地指了指身后的沙发,“你是不是故意的,操!”   “真的不是,我以为有人偷袭。”   “偷袭你大爷!”   即墨柔觉得后腰都要被砸断了,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不少。   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对水荔扬却是敢怒不敢言。打又打不过,白白被殴打了两回,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不好意思。”水荔扬揉着手腕说,“你下次别在我睡觉的时候喊这么大声音,会条件反射,我下手没轻重的。”мɱzᏓ   “看出来了!”即墨柔愤然,扭头就走。   一行九个人简单地吃了点早饭,分着喝了一瓶矿泉水,就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了。景纯看到水荔扬手中的枪,一脸担忧:“荔枝,你非去不可吗?”   “先不提这个,把你们送出城之后,我自有打算。”水荔扬将物资包背到身上,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东西,“我之前上网查过了,深宁市外五公里的地方有军队的避难所,所有逃出城的人都去了那里,是最安全的。”   景纯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只能言尽于此了。   于她而言,水荔扬已经长大,而她的身份也注定自己没有阻止他的资格。两人的关系这么不尴不尬了许多年,到了这一步,她也不得不承认,水荔扬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水荔扬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那片矗立着的大型建筑——那是远山制药的工厂,或许能解释所有谜团的地方。他心里隐隐觉得,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么以后可能就再难调查这一切灾难爆发的源头了。   而眼下他们要走的路,最大的阻碍却是楼下成群结队徘徊着的丧尸。这些东西似乎有很强的感光性,夜晚总不见大面积活动的痕迹,甚至不知道会在何处藏身,而白天却总能大规模地爆发尸潮,防不胜防。   “洛钦,你和小柔带他们从楼梯走。”水荔扬给子弹上膛,眯起眼看着楼下丧尸的位置,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你怎么办?”即墨柔已经没空再纠正他的称呼,这一路被当做小绵羊一样打压的补偿,就是水荔扬终于将那把军刀还了回来。   “走窗户。”水荔扬头也不回地说道,“子弹不多,尽快。”   “所有人走在一起,不要乱跑,不要走散。”洛钦说着,悄悄打开了门。   楼道里一切正常,没发现丧尸活动的痕迹,他立刻带着众人一路奔跑下楼。刚冲下一楼,就看到有两只丧尸堵着门口,听到楼内的声音,马上就都就转了过来。   洛钦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枪。只听砰的一声,一只丧尸被打得半颗头直接碎了一地,脑浆和黑色的血液也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   身后众人纷纷惊呼出声,大概是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有个远山的实习生甚至当场就扒着栏杆吐了出来。   即墨柔一把抓住那个实习生的胳膊,催促道:“没时间吐了,快走!”   他将手中的刀甩了几圈,刀锋冲着另外那丧尸的头飞了过去,瞬间就将那腐烂的头颅插了个对穿,连头带刀一起被钉在了墙上。   众人趁机冲出居民楼,同时头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水荔扬飞身从二楼跳了下来,落地一个翻滚后站起,举着枪向面前张牙舞爪的丧尸几个点射,枪枪击中要害,眨眼间就解决了五六只。   即墨柔拔出半截钉入墙壁的军刀,对身后那些人喊道:“你们只管往车那边跑,不要停!”   洛钦又是一枪,却只打中了面前丧尸的胸口。那丧尸丝毫未受到影响,依旧张口向他扑了过来。   水荔扬抡起枪托砸在那丧尸脸上,把它脑袋敲了个粉碎,伸手一拉洛钦,问道:“你带他们上车,能行吗?”   “没问题。”洛钦反握了下他的手,“我在车上等你。”   水荔扬垂眼看着两人握住的手:“一定得小心。”   身后枪声疯狂地响起,水荔扬每一枪都打得精准无比,几乎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清理出了一条逃生的通道。洛钦和即墨柔迅速带着另外几个人向公路上跑去,只见那里也聚拢了些丧尸,虽然数量不多,但离车子很近,非清除掉不可。   即墨柔已经连杀了五六只,却连气息都没乱一下。他一个回旋踢腿,直接踢爆了丧尸的脑袋,血迹哗啦一声溅到了身旁的围墙上。那血已经几乎全都是黑色,粘稠得如同墨水,顺着墙体缓慢往下流着。   “去找车子。”即墨柔对景纯说道,后者掏出钥匙,不远处的一辆汽车亮起灯光响了两声。与此同时,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问洛钦:“荔枝怎么办?”   洛钦看着她,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他可以的,你们先走。”   景纯又往后看了一眼,枪声仍没有停下,水荔扬还在为他们断后。她转过身,带领众人向汽车的方向跑去。   洛钦一路送他们上了车,叮嘱众人将车门锁紧,接着立刻和即墨柔折返去接应水荔扬。   水荔扬这时候也已经杀了出来,他一拍两人的肩膀,说道:“可以了,我们上车。”   他们一路拼杀着冲上了车,洛钦刚打着火,一只枯瘦腐烂的青色巨手就从早已碎掉的车窗外面伸了进来。洛钦大惊,赶忙退到了副驾驶,挥刀刺进丧尸手掌。   那丧尸大吼着胡乱抓挠,水荔扬从另一侧翻上了车顶,拆掉手上的绷带,三下五除二就绕在了丧尸脖子上,然后用力向上勒紧。上一刻还在咆哮着的丧尸瞬间僵直了身体,接着便不再动了。   水荔扬将绷带一甩,尸体被他扔过了半条马路,重重砸在私家车的车顶上,直接出现了一块凹陷。他从车窗钻了回去,沉声说:“开车。”   洛钦迅速挂挡,一脚踩下油门,汽车飞驰而去。景纯等人的车紧随其后,两辆车迅速驶离了现场。   丧尸成群结队地追在车后,洛钦从后视镜一看,身后的公路几乎已经被丧尸大军铺满,无数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向街道,如同倾巢而出的蚂蚁,看得所有人心里一惊。   “是声音,它们被枪声吸引过来的。”即墨柔说,“没时间了,开快点!”   水荔扬把枪架在窗口,打了一梭出去,有只已经爬上公路的丧尸瞬间被掀得向后飞去,砸在了它几只同伴的身上。然而这些丧尸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打光他身上所有的子弹,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里可能就是病毒的主要源头,所以感染的人比市区里还要多。”水荔扬拿出已经打空的弹匣,重新填装子弹,“先走,我来断后。”   洛钦眼看他要伸手去开车门,顿时就想出声阻止,不成想一时急心上涌,没控制好音量,话到嘴边几乎是吼出来的:“回来!”   水荔扬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不是……”洛钦看着对方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懊恼——刚才自己吼得也太大声了,难道把人给吓到了?   这时候,三人突然发现景纯在的那辆车突然加快了速度,嗡的一声从他们旁侧超过,差点刮了后视镜。   洛钦紧急向右避让,一时有些发蒙。他见前行的车辆好像有些行驶不稳,车身在大幅度左右摇摆,好几次差点直冲下路沿,心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在干什么?”   即墨柔忽然一指前方,吼道:“小心!”   洛钦立刻猛踩刹车,却已然为时太晚,前面的车不知道为何突然横了过来,一个漂移就调转了车头。   两辆车的速度都过了六十迈,紧急刹车已经不现实了。只听一声巨响,两车在强大得几乎震碎人内脏的冲击力中撞到了一起,前排的两副安全气囊嘭地弹出,将坐在前面的两人都埋了进去。   即墨柔撞在了车座上,顿时眼前一黑,不过好在没有被撞晕。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推开已经变形的车门,却一个站立不稳从门口摔了下去。   水荔扬挣扎着从安全气囊里爬出来,他这一侧的车门已经被撞开,只剩半截连接着车身,而车头已经在撞击中凹陷了进去,整辆车显然都已经报废了。   “洛钦!”水荔扬急切地叫出声来,“你怎么样?”   “我没事。”洛钦从驾驶座摇摇晃晃地伸出手,“快,去看他们什么情况!”   “救命!啊——”   水荔扬听到前车传来凄厉的呼救声,立刻踹开车门跳了下去,走到车前一看,另外那辆车的车窗紧闭,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情急之下,水荔扬举起枪托将副驾驶的车窗砸碎,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伸了出来。   那是幸存者之中的一个男人,他正被开车的司机压在座位上疯狂撕咬,脖子井喷似的向外冒血。而后排的四个人此时也乱成一团,景纯的朋友满脸都已经变成恐怖的黑色,她狂叫一声,死死地咬住了景纯的肩膀。   景纯绝望地尖叫着,伸手想要推开朋友的头,却无济于事。   水荔扬瞳孔骤然缩起,他拼命拉开车门,将靠门的两个人拽了出来,然后抬手一枪杀死了正在撕咬景纯的丧尸,接着又朝驾驶座放了一枪,那个司机应声毙命,爆出的血液喷了一面玻璃。   副驾驶的男人已然是瞳孔涣散,脖子上碗大的伤口正微弱地起伏,气息只出不进,看来是回天乏术了。   “快走!”水荔扬将活着的几个人推开,然后伸手就要拉景纯。   景纯向后躲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残留着经历刚才一切的恐惧,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走不了了,荔枝。”   “你走得了,我现在就去远山里面,肯定会有解毒药之类的……”水荔扬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身后不远处远山的厂房区,坚持着不肯收回手,“来,你先拉住我的手。”   景纯摇摇头,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强忍着恶心从丧尸的尸体上爬过去,看着水荔扬后退了几步:“我知道被咬了之后一定会变成那些怪物的样子,我没办法了,孩子。你还能活,好好活着,别查小景的事了。”   “不行……不行。”水荔扬依旧没有放弃,“我可以想想办法,你……能走的。”   景纯向他一笑,声音有些疲惫又无奈:“小景不会怪你,阿姨也不怪你。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这是一趟浑水,会要命的。”   她说完,忽然蹬掉脚上的高跟鞋,飞快地朝着身后的尸群跑去。   水荔扬悲愤地叫了她一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冲向那汹涌的丧尸大军。   不少丧尸被活人吸引,立刻就转而走向景纯。她一直跑下了公路,相当一部分丧尸被她扰乱了目标,直追着跑进了另一处厂房区内。   “景阿姨!”   水荔扬有些恍惚地靠在了车上,即墨柔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大骂道:“你丫的站在那干什么,快走啊!”   他抛出手中的军刀,径直丢向了水荔扬:“接着!”   水荔扬回过神,伸手接住了丢来的刀,将一只扑过来的丧尸迎头劈成两半。   即墨柔一边护着其他人向丧尸较少的方向跑,一边回头冲水荔扬喊道:“跟上,你到底在干嘛呢!”   眨眼之间,水荔扬和其他人之间已经隔开了几百米的距离。丧尸充斥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仅剩的几个活人就好像被围堵在兽群中的猎物,唯有硬杀出去这条路可以选择。   “你们走!”水荔扬说,“我引走这些东西。”   洛钦回手一枪打在几米开外的丧尸头上,急切地转身去寻找水荔扬。他知道这时候是不能回头了,让即墨柔一个人保护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领,完全不现实。   水荔扬虽然强得可怕,但须知大象斗不过蚁群,雄狮亦可以不敌豺狗,这么多数量的丧尸围拢过来,一只一口也能把他活生生撕成碎片了。   “小心!”洛钦一脚踹开一只丧尸,利落地补了一枪,“我们在城外避难所等你!” 第28章 小白   当啷一声,一块不知道从哪里被废弃下来的彩钢片被丧尸一脚踢了出去,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撞在了一处简易房的墙根上。   “嘘。”   洛钦和众人躲在简易房旁边的油漆桶后面,透过一层层堆起来的漆桶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   他们躲进来的时候,用手边的空漆桶掩盖住了入口,形成了一片闭合的掩体区域。好在那些丧尸只是到处游荡,却并不会主动去犄角旮旯寻找活人,他们似乎暂时安全了。   “有五只。”   洛钦数了数,只是视线能看到的地方就有五只那么多。现在他和即墨柔两人加起来只有一刀一枪,子弹也只剩下了一颗,显然无法立刻从这五只丧尸的包围中冲出。   即墨柔持刀作战了许久,手腕已经有些酸痛了,剩下的人多多少少都面露疲色,此时突围明显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现下多耽误一秒,就可能多生一秒的变数。先不说城外久久未派人来救援,就算真的派人来了,他们躲在这里,要被军队发现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色比早上来时变阴了许多,灰色的云层笼罩住天空,云脚低沉,皮肤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凝结起的水汽。这样的天在此季节的深宁算是多发,预示着不就便会迎来一场降水。   “如果等到晚上,丧尸的数量会少很多。”洛钦放低声音和即墨柔分析着,“不过晚上视线会非常差,我怕今晚再下雾或者降温,条件反而要比白天恶劣。”   “要不然我杀出去,你带他们跑?”即墨柔说道。   “不行,先不说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五只,我们已经没子弹了,刀也只剩一把。外面还有更多,这样做没有意义。”洛钦摇头道,“而且还有件事情我得问清楚。”   他转过脸,在边上那两个远山员工的脸上扫了一圈,问道:“当时车里发生了什么?之前明明没有人被咬。”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说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好好地坐着车,司机和另一个女人突然就开始发疯咬人。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他们只来得及看清司机突然浑身抽搐起来,挣扎中一脚踩到了油门,车子猛地向前窜去,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卫蓝和我说过,病毒会通过体液传播。”洛钦想了想,说道,“就像艾滋病,创口接触血液,大概率也会感染。”   即墨柔一惊:“难道是撤走的时候,他们身上还有外伤?”   他回想起之前砍杀丧尸的场面,那些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而几个幸存者当时都近在咫尺,难道就是那时候,丧尸的血碰到了伤口?   “我记得好像是有人之前受过伤,在逃跑的时候划伤过脸和手。”一人点头道,“如果是这样,伤口碰到裸露在空气里还没有失活的病毒,是不是也会感染?”   洛钦点点头,说道:“你刚才受伤了,现在这样出去,再沾到血,也会被感染的。”   即墨柔惊奇不已:“你这是突然悟了?会自己分析了?”   洛钦朝他翻白眼:“你的废话可以像你的智商一样少吗?”   忽然之间,众人都听到头上的油漆桶轻轻响了一下,立刻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洛钦警觉地举起手枪,捏着手中最后一发子弹的希望,抬头向上看去。   一个身穿特战军服的人蹲在他们头顶,手中举着冲锋枪,枪口正对着躲在油漆桶堆里的几人。   “当兵的!”   洛钦来不及阻止,一个幸存者就哽咽着喊出了声,仿佛看到了什么天降神兵一样,就差爬上去抱着人大腿哭了:“救救我们!”   那个特种兵骂了一声,立刻举枪对准下边的几只丧尸。它们已经被这里的声音吸引,发现油漆桶上有人,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特种兵手中的冲锋枪突突扫射了起来,打出的弹壳崩在油漆桶上劈啪作响。那些丧尸的头直接被子弹扫开了花,一个个在空中像西瓜一样炸开,然后拖着重重的身体摔倒在地。   “出来,跟我走!”特种兵打完,从上面纵身一跃,跳到了众人面前,将一排油漆桶踹得滚落满地。洛钦几人立刻起身冲了出去,跟在全副武装的特种兵身后,不要命地向前狂奔而去。   “我们去哪里?”洛钦边跑边问道。   特种兵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四人脸上流连了个遍,似乎有些失望:“带你们去城外避难所。”   洛钦看着这特种兵一身全套作战武器,手上端一把冲锋枪,身后还背着两把,腰上挂满弹夹和手雷,怎么也不像冒牌的,但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特种兵跑到一排集装箱后面,矮身蹲了下去,小心地探出头观察前面的情况。洛钦悄悄摸到他身后,猝不及防地问道:“你真是军队的吗?”   “我怎么不是?”   特种兵一脸冷漠地回头看了看他。洛钦观察到对方面相很嫩,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十有八九是不太服从命令的小新兵。   “军队有没有派大部队进城救援?”洛钦问道。   “当然有,怎么会放任城里的人等死?”特种兵对他警觉起来,一手摸上了腿部藏着的军刀,“你到底想问什么?”   洛钦笑着问了一句:“那你怎么单独行动,军队里其他人呢?”   特种兵忽然愣了愣,脸上一瞬间露出慌张的表情。他瞪了洛钦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洛钦见自己猜对了,不自觉地就有些得寸进尺:“怎么,要我到避难所以后好好找人问问吗?难道你们的士兵都单枪匹马跑来灾区?”   “你敢!”特种兵忽然脖子一红,自己也没想到情绪会突然激动起来,没忍住飙出了川渝口音。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告诉你怎么了?我是来找我哥的。”   洛钦心想怎么现在都流行找哥哥,家庭不太和谐是么。   “那我们是不是耽误你事儿了?”即墨柔问道,“这样,你把枪给我,我们自己出去。”   “想都别想。”   特种兵把头转了回去,不再理会。   ·   水荔扬把手中打空了的步枪丢到一旁,然后一个抬腿下劈,踢歪了一只丧尸的头颅。   周围已经是尸横遍野,血腥气顺着吹过的寒风蔓延到各处,把这里变成一片散发着死亡的坟场。四下安静极了,丧尸早就被他杀得一只不剩,满地都是逸散着腥臭味道的黑血。   水荔扬靠着工厂的围墙坐了下去,默默地擦干净军刀上的血迹。   “好厉害啊。”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水荔扬头也没回,飞快地抬手将军刀向背后丢了过去。站在他身后的人只发出一句短促的惊呼,接着半天都没有出声。   “装什么死,我没打算杀你。”水荔扬冷冷道,“躲在角落里看够了?是想趁我体力耗尽的时候动手杀我吧。”   对方轻笑一声,拔出钉在墙上的刀,轻盈地跃了下去,“我可没这个打算,谁活腻了会跟再造人类动手?”   跳下来的人正是叶晴岚,她换了一身衣服,比之前那身夸张的打扮顺眼了不少。她将军刀丢还给水荔扬,挑了挑眉说:“不过确实是吓了我一跳。我来之前对再造人类的了解,几乎还不如你身边那个洛钦了解得多——你告诉他不少吧?”   水荔扬斜睨她一眼,“告诉了,怎么?”   叶晴岚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可没对你毫无保留吧?”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故作高深,水荔扬并未理会,只是说道:“如果我想知道,自己也会问。”   叶晴岚摇摇头:“那他还真不一定告诉你。卢彧可告诉我了,关于他们对洛钦监视的整个计划,但凡他知道的,都透露给我了。”   她坐下来,抱着膝盖说道:“因为我恨透了远山,所以专门查到了他们在深宁伪装的一个据点,很多不法交易都是在福利院进行的。我威胁了卢彧,让他帮我用义工的身份进入福利院,调查远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没想到的是,卢彧也早就对远山有二心了。”   水荔扬难得产生了一丝兴趣,他转头看向了叶晴岚,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卢彧产生这种想法的源头,就是因为他那个叫洛钦的朋友。他告诉我,洛钦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远山秘密进行了某种人体实验,但实验似乎失败了。远山的非法医疗行为差点被政府发现,实验不得不中断,洛钦被安排进了福利院生活。”叶晴岚继续道,“随后的许多年里,洛钦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正常长大、上学,智力和身体上都没有任何缺陷。直到他十六岁那年,考上了深宁的一所大学——深宁医科大学。”   水荔扬一怔,因为他想起来卫蓝也是医科大的学生。但洛钦入学不久后就被开除了,卫蓝对此只字未提,也没有说过原因。   “洛钦在一次学校安排的实验课里,突然发狂袭击了大他几届、作为实验课指导老师的研究生,卫蓝。”   叶晴岚说到这里,悄悄观察起水荔扬的表情来。   “当时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因为是很简单的实验作业,所以很多人都是单独去做的。后来实验楼里的其他老师听到声音赶到的时候,卫蓝已经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而洛钦也陷入了深度昏迷。”她继续说,“学校将两人送往医院后,调出监控发现,是洛钦袭击的卫蓝。在那之后,洛钦就被迫退学,而卫蓝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影响。”   水荔扬心中觉得震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些都是卢彧告诉你的?”   叶晴岚头点得不可置否:“我可没说假话。卢彧非常诚实,也压根没有什么心机。他告诉我,远山当年的实验其实并没有完全终止,而是被搬到了地下。就连洛钦本人,也一直是被远山监视着的状态。”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水荔扬问道,“你不是最恨远山,也恨我这种存在吗?”   叶晴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我在福利院的时候发现,你好像不是和他们一伙来监视洛钦的。我很好奇,抛去我自己来讲,在远山和洛钦之外,怎么还会有第三种立场——你到底图谋什么?”   水荔扬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图谋什么?你把人想得太复杂,对你自己也没有好处。洛钦救过我,我们从城里一路坚持到这里,是朋友,仅此而已。”   “洛钦救过你?”叶晴岚压根不信,“你还需要人去救?”   他对此不置可否,向叶晴岚挥了挥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对你一丁点兴趣也没有。我不是远山的走狗,也从未归属过远山。只有一点,别来妨碍我,别再让我发现你对洛钦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既然你知道再造人类,也该知道,我们杀人的手段。”   叶晴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看着水荔扬的背影,默默地骂了一句变态。   水荔扬回到公路上,放眼向前望去。   远山的工厂就在面前,先前应该发生过爆炸,远远就能看到大楼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此刻这里大门敞开,飘扬的纸张和灰烬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在公路上铺了薄薄一层。   工厂大门内外空无一人,连丧尸的影子也见不到,颇有些张机设阱的意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里走去。   砰——   不远处的厂房传来激烈的枪声,水荔扬一惊,转身朝那边望去。   枪声一直未停歇,但自始至终也只有一把枪的声音。他能听出持枪的人正在向这边移动,声音也越来越近了。   水荔扬决定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他跑到公路对面,抽出腰上的军刀,飞快地跳上一个集装箱,借着缓冲力量爬上紧邻的仓库屋顶。   站在高处,周围的情况都被他尽收眼底,只见洛钦一行人正朝这边狂奔过来,身后跟着几只歪歪扭扭的丧尸,速度并不快,足够几人安全脱身。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仓库后面突然冲出一个身穿作战服拿枪的身影,直冲着洛钦等人就跑了过来。水荔扬周身杀气一出,举着刀一跃而下,而那特种兵也觉察到了头顶有人攻来,迅速闪身躲到集装箱侧面,举枪便射。   水荔扬落地便马上挺身而起,抬腿向对方一个猛力横扫,没想到那特种兵十分灵活,纵身跳了起来,开了几枪都打在水荔扬身边的地面上,落地的瞬间又是一个点射。水荔扬侧身躲开了那发子弹,一刀寒芒冲出,直取对方面门。   “荔枝,住手!”   “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接着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洛钦自己的话都没说完,就被那特种兵一句脆生生的“哥”击碎了脑子里一根弦。   这是他哥?   他要找的人就是水荔扬?   水荔扬震惊地看着对面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特种兵,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他足足用了十几秒才收回神来,试探地叫了一声:“……白无泺?”   特种兵开心地哎了一声,然后举枪唰唰一通扫射,将已经走到两人面前的几只丧尸射杀。他把枪往身上一背,迫不及待地朝水荔扬走了过去:“哥,哥!”   洛钦心想:“世界真小。”   水荔扬却突然抬起手,二话不说就给了白无泺肩头一掌。   “啪!”   白无泺被这一下打懵了,他往后踉跄两步,身体保持着被打得歪在一边的姿势,表情从欢喜变成了茫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哎,你怎么打他!”洛钦被吓了一跳,急忙冲过去拉住水荔扬,见后者已经怒形于色,顿时有些看不懂状况,“他不是你弟弟吗,好好的,动手干什么?走,先离开这边,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水荔扬满眼的怒火中似乎夹杂了几丝失望,他看着白无泺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几个人找了一间比较安全的仓库,将仓门从里面锁好,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暂时休整。   水荔扬从刚才开始就几乎一言不发,白无泺也委委屈屈地坐在他不远处,甚至低着头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洛钦看着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也不好直接开口,只能拉了水荔扬坐到远一点的地方,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一路净哥哥长哥哥短地念叨了,你打他干什么?”   “你问我?我还正想问问他呢。”水荔扬难得表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他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什么时候瞒着我跑去当的特种兵,我怎么不知道!”   洛钦拍拍他,安抚道:“好了,你别这样。你不如把你弟弟叫过来,当面问一问他。” 第29章 序列   水荔扬抬起头,语调中压抑着翻涌的怒气:“白无泺,你给我过来!”ʍϻƵᏓ   白无泺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怯生生地瞅了水荔扬一眼,开口时的底气明显不足:“哥……”   水荔扬冷漠地看着他,目光从上到下将人扫了个遍,最后落在他军装上那枚蓝色火焰图样的臂章上,忽然冷笑一声说道:“真有你的,白无泺。”   白无泺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之中向洛钦投去了视线。洛钦见他一脸要向自己求助的意味,不由得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看他干什么?”   水荔扬一声训斥让白无泺赶快把视线收了回来,用重庆话支支吾吾道:“哥,你当年走了之后就一次都没回来过,我也找不到你。后来听说你和军队还有远山签订协议进了特种部队,但具体情况都是对外保密的,所以我……我就是想来找你。”   洛钦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好感人啊。”   水荔扬凶恶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刀鞘上一拨,军刀就噌地出了鞘。洛钦向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语气立即拐了十八个弯,双手合十道:“别,别,骂得好,不听话就该骂!我不说了,你继续。”   他尽力了,但是没什么用。   白无泺恨不得咬他一口:“你!”   水荔扬突然一把掐住了白无泺的脖子,手指摁在他颈侧,皱着眉按了几下,脸色突然变得像外面的天一样阴沉:“你去参加实验了?!”   白无泺晴天霹雳一样瞪大了眼,被吓得立时三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水荔扬酝酿怒火的脸,孤注一掷地说道:“哥,对不起,我……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已经明白过来,他哥同样参加了再造人类实验,因此才能准确无误地探知到自己脖子上的序列号。   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关于他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再回过家,也一直毫无音讯。因为这些年来,白无泺也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任务当中度过的,他自然无比清楚。   “你知道这实验有多危险吗?知道在我之前死了多少个人吗!”水荔扬说话时,掐在白无泺脖子上那只手有些微微颤抖,“我那是没办法了,你活得好好的,给自己找什么死?”   “我就是想试试看,万一真的还能见你呢……好不容易因为这次的事被派到深宁来执行任务,队长不让我们直接进城,我就自己跑来找你了。”白无泺泄气一般地说道,“我没有后悔过的,哥。”   水荔扬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也拿白无泺没办法。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板过白无泺的肩头,轻轻问道:“打得疼吗?”   他其实扇出那一巴掌之后就有些后悔,但当时愤怒和震惊几乎一齐席卷了他那自认为坚不可摧的理智,接着便是难以控制的后怕——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弟弟跑去参加了这种九死一生、尚未完善的实验,如果当时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他甚至不敢去想。   “不痛。”白无泺摇摇头,“你打得不重的,哥。”   洛钦下意识往水荔扬左手看了一眼,发现之前被丧尸咬伤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受伤痕迹了。   再造人类的恢复能力几乎超出了普通人能理解的极限,一切病痛和损伤在他们身上都仿佛不存在一样。受伤于他们而言没有意义,因此才会被当作最神秘的生物武器,去执行人类社会最危险和隐秘的任务。   而这也是,当年远山坚持要将这一计划进行下去的原因。   白无泺偷偷观察着水荔扬的表情,几秒之后,从他哥脸上看到了那种熟悉的、生气过后的无奈神情,立刻蹭了过去,抱住水荔扬,低声说:“我这些年都特别想你,哥,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水荔扬的神色逐渐软化,他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愧疚这些年也从未停止,也只能暂且接受现实,拍拍白无泺的背:“好了,是我不对。你之前都在什么地方,一直留在汉州吗?”   白无泺点点头:“全队主力都驻扎在深宁,但队长让我留在汉州,说派我来深宁会影响你,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没允许我调过来。”   水荔扬叹了口气:“连他也没跟我说这事儿,看来也是知道我会生气。”   “其实我这次本来是来不了的,但最近新兴起的一个叫什么……环保之声的组织,一直在反对再造人类的研究,好像还闹到汉州市政府去了。”白无泺接着说,“虽然是个环保组织,但声势还挺浩大的。队长怕我们留在汉州跟他们起冲突,就让我一起来了。”   水荔扬很久没说话,他靠在仓库的墙上,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接着,他站了起来,对白无泺说道:“事已至此,我也管不了你了。这样,我交给你个任务,把这些人带出城去安全的地方,我要去远山里面看一看。”   白无泺仰起脸,急切地要说些什么,被水荔扬径直打断:“别跟我说没用的,服从命令。既然你是队里的人,我就有资格命令你。”   “你听他的吧。”洛钦拍了拍白无泺,“那两个人都是平民,坐办公室的类型,走三步歇两步那种。你送他们出城,还能省去些麻烦。”   白无泺眯起狐狸一般冷淡的双眼看着他,疑问道:“你跟着我哥?”   洛钦点头:“对,我跟着他。”   他回头一指即墨柔,说道:“还有那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小白脸,他虽然长得很好看,但也很能打——小柔,过来!”   如他所料,即墨柔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不能好好叫我名字?”   洛钦没理他,打开手边的背包,将所剩无多的食物和水都拿出来分给了众人:“这剩下的东西,足够再吃一顿了。我们把这些解决掉,轻装上路就行,反正马上就要出城了。”   众人分吃了剩下的物资,养精蓄锐完毕,便准备动身了。   临走之前白无泺将身上的两把枪给了水荔扬,十分不情愿地对水荔扬嘱咐道:“哥,这些枪和子弹应该够了。还有这把军刀,刚从美国空运来的,我试了一下,很快。”   他取下腿上绑着的尼泊尔弯刀,轻轻放在水荔扬手里,叹了口气:“哥,你们快点出来。队长应该很快就到临时军营了,到时候他一定会亲自来找你的。”   水荔扬看着他,忽然问:“就你一个人来的?不可能吧。”   白无泺神色顿时有些局促,心虚地别开了头:“我得快回去。”   水荔扬无奈:“行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两队人就此分头向两个方向离开,水荔扬远远地目送白无泺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默默地转回了身,对洛钦和即墨柔说道:“我们走。”   远山制药的大门已经被汽车撞击得面目全非,楼前的空地上游荡着数十只丧尸,它们行动迟缓,短时间构不成什么威胁。   三人跑着从广场上穿过,那些丧尸一瘸一拐的身影被他们远远甩到身后。水荔扬跑到大楼门前,见那平日进出的玻璃大门已经尽数碎裂,尖锐的碎片铺了一地。他叫身后两人小心,便率先跑了进去。   远山制药的供电并不全部依靠最近的发电站,当初在设计的时候,就保留了一项紧急供电方案,一旦主要供电来源被切断,远山就会调取储备的电力,次要用电设备则进入节能或休眠状态,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重要设施的供电不被中断。   大厅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并没有丧尸的身影。电梯尚可以运行,但要上到十层以上的高度,必须要刷公司的门禁卡。   电梯门打开,三只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丧尸嚎叫着走了出来。水荔扬砰砰两枪射出,一只当场被打爆,另外两只的脑门被子弹射了个对穿,双双摔倒在地。三人迅速将丧尸的尸体挪了出来,冲进电梯,反手关上厢门。   洛钦拿出卫蓝的门禁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按下了十二层。   他们临出发之前,从那两个远山员工口中问出了实验室所在的楼层,得知最先发生骚乱的就是十二层的生物制药实验室,和办公区的楼梯用一连廊相接,距离很近,所以感染爆发后很快就殃及到了当时正在办公的大批员工。   在那之后许多人没能逃出来,也就是说,眼下的办公大楼里充满着游荡的感染者,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赶到远山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十二层发生了爆炸,楼体被炸毁了一部分,如今只能祈祷那批疫苗并未被波及到,不然这趟就算是白来了。   电梯快速上升,叮的一声停在了十二楼。水荔扬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门开了,并没有丧尸扑过来。他们迅速走出电梯,穿过曲折的连廊赶往另一端的实验区域。mɱzᒝ   走廊上充斥着乌黑的血迹,一些散落的资料和文件飘得到处都是,白纸被鞋印和鲜血染成了无法辨别的颜色。那些记录着科研人员重要心血成果的载体,如今就这么被丢在末日的大楼中,变成了一张张废纸。   连廊尽头是一扇防火门,此时正半开着,门把手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水荔扬用枪口推开门,发现实验区的走廊上有五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它们背对着防火门这边,身体一晃一晃的,正在梭巡。   在它们前面十多米的地方,就是被爆炸损坏的楼体,巨大的缺口处裸露出断裂的钢筋水泥,右边是百尺高楼的悬崖,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掉下。而实验室入口就在那处缺口的左侧,已经在爆炸中完全损坏了。   “我解决掉走廊上这几只,你们先进实验室。”水荔扬小声说,“小柔,你认得远山的一些标志。那病毒长什么样,你爷爷应该告诉过你。”   即墨柔点点头:“你速战速决,我们找到之后马上走。”   说干就干,水荔扬瞬间冲了进去,一枪爆掉一只丧尸的头,给身后两人清出一条路。洛钦趁机和即墨柔飞奔着穿过走廊,向实验室跑去。   然而最让他们吓出一声冷汗的是,他们刚刚跑进走廊,那另外四只原本在慢慢悠悠踱步的丧尸,居然飞快地向他们冲了过来!   “操!”   洛钦大骂一声,一个矮身蹲了下去。即墨柔一脚踢在那丧尸胸口,这时另一只丧尸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口中发出恐怖至极的嚎叫,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砰——!   水荔扬朝丧尸开了一枪,又解决掉一只。先前被即墨柔踹飞的丧尸又重新爬了起来,伙同另外两只丧尸一拥而上,将即墨柔扑倒在地。   洛钦拔出军刀,一刀砍在一只丧尸的脖子上,那丧尸哆嗦了一下,便四仰八叉地翻倒在地,不住地抽搐起来。   即墨柔身上还纠缠着两只丧尸,发疯地向他咬去。他拼命卡着两颗腐烂的头颅,怒声道:“帮我!”   “洛钦蹲下!” 第30章 秘密   洛钦在听到水荔扬喊声的瞬间就趴了下去,只听一声劲风飞过头顶,耳边咔嚓一声,即墨柔身上的那两只丧尸就双双摔倒在一边,后颈处被刀刃切断,喷出黑色的血。它们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即墨柔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嫌弃地在墙上擦了擦手,抱怨道:“你下次快点,不能直接开枪吗?”   洛钦将水荔扬丢出去的刀捡回,揶揄道:“你身上有伤,直接开枪爆头,血喷到你脸上,我们现在就能再多解决一个了。”   水荔扬接过洛钦递来的刀,摇摇头无奈道:“小柔,你真的很容易生气。”   即墨柔怒道:“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了自己弟弟一巴掌,还好意思说我!”   “幸亏无泺不是你弟弟。”水荔扬也没生气,“要不然你们肯定会有一个受罪,不是你被他气死,就是他被你气死——但是我弟弟也没那么容易生气,被气死的估计还是你。”   三人互相扯着皮走进了实验室,水荔扬举枪走在最前面,警觉地在实验室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丧尸。   里面空间很大,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和碎裂一地的试剂瓶,完全看不出灾变之前是什么模样。   几张实验台上按满了血手印,那些珍贵的药品和仪器散落一桌,昭示着这里之前发生过的骚乱,人们甚至来不及有序撤离,就殒命在了这原本干净整洁的实验室里。   “先不要往里走,看看情况。”   水荔扬弯腰捡起脚边的一个烧杯向里面里抛了过去,烧杯重重砸在实验台上,随即又滚落在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当啷的回音。   那声音一层层撞击在实验室的墙壁上,几秒钟之后又归于平静。   忽然之间,一阵布料摩擦的响动从实验室深处传来,水荔扬瞬间紧绷了身体,用枪指着前方。只见在实验室角落的实验台之后,几个黑影缓缓地站了起来,齐刷刷转向门口的三人。   随着一声嘶吼,那几个黑影飞一般地向门口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几乎接近于一个匀速奔跑的成年人。   “为什么会这么快!”即墨柔边跑边喊道,“它们嗑药了吗?!”   水荔扬举枪冲着黑影一通扫射,那些奔跑的丧尸一个个被击倒在地,血迹溅到洁白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一滩滩漆黑的污渍。   实验室再次安静下来,水荔扬收起冒着白烟的枪口,活动了一下手腕:“走。”   他们越过那些肮脏的腐尸,仔细搜查过实验室的每个角落,最终在一张实验台下面的储藏柜里,发现了一箱被干冰保存着的疫苗。箱子里有五支疫苗,而角落的一处凹槽却是空的,似乎有一支是被人取走过。   “有人找到过这箱疫苗,”水荔扬自言自语道,“可是为什么只拿走一个……”   “没时间了,拿上快走。”即墨柔将箱子合上拎了起来,“这地方邪门得很,我一会儿也不想多待。”   三人原路返回,走到连廊的时候,洛钦余光忽然瞥见广场上的一辆黑车。那车停放在一堆废弃汽车当中,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洛钦却想起刚才从大门一路跑来时,似乎并没有看到这辆车。   “荔枝,你看那辆车。”洛钦一拍水荔扬,指指那辆黑车,“刚才是不是没在那里?”   水荔扬看了一眼,脸色忽然一变,立刻催促道:“我们快走,这儿不对劲!”   他们刚跑到电梯前,就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向上跳,此时已经到了六楼,还在不断地上升。水荔扬见状立刻拉着两人躲进电梯间旁边的厕所,藏在了最内侧的隔间里。   电梯发出到达的提示音,厢门哗啦啦地打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仔细听似乎是一群人。那些人脚步很重,应该是穿着厚底靴在走路。   脚步声停在了厕所门口不远处,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说的却是标准的美式英语。水荔扬侧耳听了一会儿,转过脸看了看洛钦,凑在他耳边说道:“又是一伙外国人,我猜十有八九还是那队雇佣兵。”мʍʐᒐ   “阴魂不散。”洛钦默默想着,伸手按上腰间的手枪。   外面传来枪栓扳动的咔嚓声,那几个人似乎往实验室的方向去了。另外两道脚步声则走进了厕所,有两个雇佣兵一边交谈着,一边解开裤子放尿。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许久才停,两人抖了抖裤子,慢条斯理地系回裤腰带,时不时还大笑两声。即墨柔皱了皱眉,用口型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还不走?”   水荔扬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同样以口型回道:“比大小。”   “操。”即墨柔内心骂了一句,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俩不害臊的龌龊东西暴打一顿。   水荔扬冲他摇了摇头,做口型笑道:“你会自卑的。”   即墨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又有一道脚步急匆匆跑了进来,这次说的话他倒是隐约能听得懂,大惊小怪地喊着疫苗被偷走了,落在耳边跟炸雷似的。   “他们也是来找疫苗的?”即墨柔疑道,“他们不是已经把我爷爷那份资料抢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找疫苗?”   水荔扬听着外面三个人的脚步声远去,立刻推门从隔间里走了出来。他们探出头向外看了看,只见那些雇佣兵都走到连廊另一端去了,便迅速抓住机会跑进电梯,刷了门禁卡向一楼降去。   “他们怎么能上来的?”洛钦手中拿着卫蓝的门禁卡,百思不得其解,“雇佣兵怎么会有远山正式员工的权限卡?”   水荔扬面色阴沉道:“不仅如此,他们还知道实验室里有疫苗,甚至连位置都摸得分毫不差。要说没人在背后搞鬼,连小柔这种智商都不会信。”   “你大爷的,别太过分了!”即墨柔再次被水荔扬激怒,“干什么总是拿我举例子,你有病吗?”   水荔扬没理会他,继续说:“不过这地方真有够诡异的,里面的丧尸和外面那些完全不一样,居然跑得那么快。要是这种的一次给我来几只,我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你太谦虚了。”洛钦说。   水荔扬望着他,不说话了。   “等等,你打得过,对吧?”洛钦的冷汗顷刻就下来了,“你说句话啊,别吓人了哥们。”   “吓唬你的。”水荔扬忽然勾着嘴角笑起来,“逗你玩儿。”   正说着,电梯忽然震了一下,接着就停在了半空。电梯门慢慢打开了一个缝,然后便不动了。   好死不死,电梯正停在了三楼和四楼中间的位置,而且电梯门卡着半截层站出口,另外一半是井道的水泥石壁。   “钻出去。”即墨柔走到轿厢门半开不合的那道缝隙前,将肩膀卡了进去,然后双手扳住两侧厢门用力一掰。洛钦看他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似乎是用了十成的力,居然硬生生将电梯门掰成了足够一人通过的宽度。   “这力气也太大了。”洛钦想,“没想到这小子一身蛮力还挺吓人的。”   “给我把枪。”即墨柔朝水荔扬伸出手。   水荔扬将手中的另一把枪甩给了他:“小心点。”   即墨柔一手抓着冲锋枪,另一只手在电梯边缘撑了一下,灵巧地跳到了三楼。   水荔扬将装有疫苗的箱子也丢了下去,回头对洛钦道:“你先下去。”   他刚说完,电梯又重重地晃了几下,即墨柔惊叫道:“先别下!”   只在瞬间,电梯突然又开始下降了,显示屏上的数字出现了乱码。厢门依旧开着,从里面甚至能看到正层层上升的井道内壁,和电梯的线缆飞快擦出火星。   电梯飞速落到一楼才戛然而止,咣当一声,被紧急制动系统托住。水荔扬从地上爬起,看到电梯门似乎已经失灵了,打不开也闭不上,缝隙还是刚才即墨柔掰开的大小。   两人迅速钻出了电梯,却发现大厅里全是丧尸,那些丧尸一看到活人出现,立刻飞快地冲了过来。水荔扬举枪便射,一边推着洛钦后退:“先躲起来!”   这时楼上突然响起枪声,洛钦一惊,对水荔扬喊道:“小柔在楼上,过去帮他!”   他们退到安全出口的防火门后面,将门上锁,死死地用身体顶住。丧尸在外面发狂一样撞击着门板,不知道有多少只,两人只觉得那厚重的门越来越快撑不住了。   门锁开始有些松动,那撞击也一下随着一下强劲,水荔扬咬牙用肩膀撑着门板,对洛钦说:“你先走!”   洛钦欲言又止,他看着被不断撞击的门思索了两秒,点了下头说:“那我先去找小柔,你快点上来,不要硬撑!”   “你别管我了!”水荔扬推了他一把,“找到小柔你们立刻走,那些雇佣兵还在这里,我来对付。”   洛钦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捧住了水荔扬的脸,就像那晚在车上替他退烧一样的动作,双手轻轻搭在他脸侧,拇指蹭了蹭那柔软的耳垂,然后从兜里掏出卫蓝的门禁卡,轻轻插到了水荔扬外套前襟的口袋里:“拿好这个,你以后都用得上。”   水荔扬睁大了眼,愣了几秒之后,有些愠怒地说道:“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可不只是你有秘密,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你。”洛钦看着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带着一丝诚恳的笑意,“等我们出去,我都会跟你说的。”ϻмȥļ   他说完就松开了手,从水荔扬后腰抽出那把军刀,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   水荔扬站在原地顶着门,觉得耳朵有点发烫,心率也莫名加快了几分。   只那么一刻的分神,防火门立刻就被撞出了条缝隙,丧尸腐烂的面孔赫然出现在门后。水荔扬惊而回神,立刻将门挡了回去。   他将手中的枪上好膛,接着后退一步,在丧尸破门而入之前一脚踢向了门板。只见厚实的防火门顷刻间被踢飞了出去,丧尸被碎裂的门板重重砸倒在地,叠罗汉一样堵在了门口。   水荔扬举起冲锋枪一通扫射,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四周墙壁上不停闪烁着明晃晃的枪焰。无数丧尸还没来得及爬起,顷刻间便被打成了肉泥,血肉横飞地糊在门墙和地面上。ɱӎžł   丧尸的怒吼被堵在猛烈的子弹之后,水荔扬纵身跳上了楼梯扶手,扒住上层的栏杆猛一发力,轻松便翻了上去。丧尸在身后猛追不舍,水荔扬一边向楼上撤,一边填装子弹继续扫射身后的丧尸群。   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此时的枪声里似乎夹杂了一些杂乱无章的怒气。水荔扬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再次将洛钦刚才毫无分寸感的动作从脑海中抹去。 第31章 手下败将   洛钦冲到三楼的走廊上,迎面有两只丧尸朝他走了过来。他一个弯腰从丧尸的手臂下面躲了过去,然后趁身后的两头怪物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手中的尼泊尔闪电一样横劈了过去,瞬间将丧尸的两颗头颅斩落颈上。   “好快的刀!”洛钦默默赞叹了一句,奔跑着闯过办公区的走廊。经过前面的拐角,他立刻就看到了正在拿枪扫射丧尸的即墨柔,枪声激烈无比,冲上去的丧尸被一个个打成筛子。然而即墨柔势单力薄,那些丧尸前仆后继地涌向他,逐渐消耗着他的体力。   “小柔!”洛钦撒腿就向即墨柔跑去,“这边!”   即墨柔回头看到是他,立刻转身冲了过来。身后那些丧尸紧追不放,不住地向猎物发出恐怖的嚎叫。   即墨柔跑到洛钦身边,将疫苗丢在地上,回身射击。洛钦扬手一刀劈在身后追来的丧尸脸上,那颗头就在他面前被切成了两半,连着身子一起重重倒下。他一拽即墨柔的胳膊,说道:“从楼梯走!”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炸开一声巨响,他们所在的走廊忽然爆出一团火焰,四周的墙壁和门窗瞬间被冲击得碎成齑粉,整块天花板都在这巨大的冲击中四分五裂。烟尘裹挟着混凝土簌簌地从头顶落了下来,直使得两人五脏都震颤不已。   显然是有什么爆炸了,而且就在他们头顶这层。   洛钦咳嗽着从一片碎玻璃和水泥石灰中爬起,手足无措地去摸兜里的哮喘喷雾。他的手抖得厉害,拿出来之后却没抓稳,那瓶子骨碌碌地从他指间滚落了出去,落进了几块断裂的预制板缝隙中。   “咳、咳咳……”   洛钦用力地喘息着,伸手去摸索。即墨柔从另一堆预制板后面爬了出来,看着脸色憋得发紫的洛钦,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了!”   “药……咳咳,在……”洛钦挣扎着指了指那道缝隙,即墨柔立刻明白过来,急忙伸手去掏。   那缝隙十分狭窄,即墨柔拼命向里一探,一条凸出来的钢筋在他手背上猛地划过,敏感的手部神经顷刻间便感觉到了剧痛。十指连心,这一瞬间的痛苦让即墨柔忍不住闷声呻吟了出来:“呃——!”   他同时也抓到了那瓶子,一咬牙将手伸了出来,钢筋再次从他伤口上刺入。然而这时他已经顾不上疼痛,甚至没有眨眼,抓紧时间将到手的药瓶打开,扳着洛钦的嘴喷了进去。   洛钦猛地咳嗽几声,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缓过劲儿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虚弱道:“我们快走。”   然而为时已晚,一伙雇佣兵从四楼被炸开的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其中两人迅速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们两个从地上拉起来,拿枪指着头,吼叫声如雷鸣一般,各色国骂轮番上阵,听得即墨柔差点冲上去跟他们干起来。   即墨柔凶狠地看着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啐道:“滚你大爷的,死黄毛杂种。”   那些雇佣兵完全听不懂即墨柔在骂什么,却识别出了他脸上的敌意。于是一个人抬起坚硬厚重的圆头军靴,不由分说踹在了即墨柔下巴上。   这一脚直接让他喷了口血,即墨柔感觉嘴里的牙都松了,口腔被踢得一片腥甜,粘稠的鲜血从他齿间溢了出来,滴落在面前的玻璃渣上。   “Chinese guy?”   一个黑发雇佣兵走了上来,拿枪对着即墨柔,面若恶鬼。他用枪口抵住了洛钦的头,横眉竖目地吐出一句威胁,问他疫苗在哪里。   洛钦仿佛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即墨柔啧了一声,见对方的手微微按下扳机,似乎是会来真的,于是便准备起身将身后废墟里藏着的手提箱拿出来,心想打不了把东西交出去,保命要紧。   “不要!”洛钦忽然出声道,“你现在给了,我们马上都得死。”   即墨柔愣了一下,止住了动作。   洛钦抬起头,低声对那些雇佣兵说了一句英语。   他意识到面前这几个雇佣兵听不懂中文,连最简单的中文对话都难以分辨,于是便撒谎告诉他们说,水荔扬拿着疫苗离开了远山,如果现在动身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听上去他似乎很惜命地出卖了同伴,然而对手也并不是吃素的,那雇佣兵盯着他看了两秒,问道:“Why should I believe you?”   洛钦朝即墨柔扬了扬下巴,不动声色地和雇佣兵们谈起了条件。   他要这些人先放了即墨柔,让即墨柔孤身前去追回水荔扬——言下之意就是,洛钦留在这里给雇佣兵们当保人,即便那两人一去不回,他们一枪崩了自己泄愤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疫苗已经被人带着跑了,要是东西拿不到手,扣一个人和扣两个人也没有任何区别。   几个雇佣兵面面相觑了一番,似乎有些被洛钦说动。黑发的雇佣兵向押着即墨柔的同伴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人放开。   即墨柔莫名其妙地被解了钳制,看了洛钦一眼。   洛钦笑了笑,对他说:“去找水荔扬,我引开他们,你俩等下回来拿了疫苗马上走,不用管我。这些人穷凶极恶,不把疫苗留下来,也只有我一个人走不了,一旦把疫苗给出去,我们三个全得死。”ӎɱžĺ   “你疯了?”即墨柔瞪眼看着他,“你要自杀?”   洛钦苦笑了一声:“听天由命吧,我总不能拖累了水荔扬。你要是见到他,替我跟他说句谢谢。”   雇佣兵狠狠推了即墨柔一把,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洛钦拉住将要发作的即墨柔,嘱咐道:“快走,我就会说这么两句英语,好不容易骗过他们的,你可别坑我。”   即墨柔咬牙骂了一声,站起身向楼下跑去。他走之前还回头看了看洛钦,见对方一脸视死如归的淡然,拳头在身侧握紧了,然后转身冲下了楼梯。   洛钦见他走了,长出一口气,回头瞅了一眼用枪顶着他后脑的雇佣兵,沉着地让他们跟自己上楼,说是上面还有比那箱疫苗更重要的东西。   他要把这群雇佣兵骗上实验室在的那层楼,为水荔扬和即墨柔拖延一点时间。   ·   水荔扬从倒塌的墙壁后面站了起来,拍拍满身的灰土,一枪崩了一只被压在水泥板下的丧尸。   他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方才跑到二楼的时候被几只丧尸缠住,还没来得及解决,头顶就发生了爆炸。连着两层楼都在爆炸中塌了下来,他躲在墙角的安全区里,避开了下一轮更为猛烈的崩塌。   头顶的楼梯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水荔扬猛地拿枪指向身后,见来的人是即墨柔,便放下了枪。   然而他却没看到洛钦的影子,立刻慌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即墨柔面前,抓住对方的肩膀问道:“洛钦呢?!”   “他被那群雇佣兵带走了。”即墨柔气喘吁吁道,“那些人要我们交出箱子,洛钦不知道用英语跟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但是他们只把我放了,带走了洛钦。装疫苗的箱子被我藏在三楼,那些雇佣兵不知道!”   水荔扬追问道:“只是带走,没做别的?洛钦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即墨柔点点头:“他让我们去三楼拿了箱子赶快走,我觉得不行,必须得去救他,要不然那群人肯定会杀了他的!”   水荔扬立刻推开他,飞快地冲上三楼。等他赶上去的时候,洛钦和雇佣兵都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滩不知道属于谁的血迹。   “箱子在这里。”即墨柔从一堆碎裂的水泥板里刨出了完好无损的药箱,“我们现在怎么办?”   水荔扬沉着脸,举枪往走廊另一端走去。他来到电梯门前,看着另一台完整的电梯正显示停留在十二层。那红彤彤的数字像血一样,映在水荔扬瞳孔中央,变成了微微跳动着的怒火。   “他们在实验室。”水荔扬摁亮了电梯上行键,看着那数字一层层下跳,“箱子给我,你现在立刻出城去找避难所。”   “你自己去?”即墨柔问道,“用不用我带一支疫苗走?”   水荔扬摇头:“不行,这东西不能常温保存。而且一旦破损,你很可能被感染。”   他看了看手中的箱子,“疫苗和洛钦我都会带回来,你自己注意安全,再见了。”   即墨柔目送着水荔扬走进电梯,门在两人中间关上。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水荔扬看着显示屏的数字跳到了十二层,微微地握紧了手中的枪。果然,厢门打开的瞬间,七八个漆黑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箱子,冷静地张口问雇佣兵们要人。   “这里!”   生涩沙哑的中文口音响起,水荔扬向那些人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矮小干瘦的雇佣兵用枪指着洛钦的脑袋走了过来。   “早听说城里有个怪物,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原来是故人啊,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这人一副东南亚面孔,皮肤黝黑,身材十分瘦小,个子也并不算高,眉眼间却尽是凶绝狠厉的气势。他穿一身Defender2型战术背心,迷彩服下露出的小臂肌肉发达壮硕,大腿被布料严严裹着,却依稀能看出腿部肌肉精悍而健壮的轮廓,整个人宛若一只凶狠嗜肉的猴子。   那些雇佣兵似乎都对他马首是瞻,见这人过来,纷纷让开了道。   “你是……”   水荔扬眯了眯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名字。   他试图将对面的人和记忆中的形象对上号,就听这人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带着两粤风味的中文:“不用想我是谁了,怪物。你这种怪物杀过那么多人,怎么会记得一两个无名小卒?”   “我当是谁。”水荔扬冷笑出声,“手下败将,你还敢来?” 第32章 缓兵   潮湿闷热的雨林里,憧憧人影穿梭在林间。几乎每隔半个小时这些人就要清点人数,但绝望随之而来,他们发现人数永远在减少,在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哀嚎声被雨打阔叶林的声音盖过去,鲜血混杂着雨水和汗水蛰得伤口生疼,他们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个个瞪大眼睛警觉地观察四周。   那里并没有脚步声,但耳朵会欺骗自己,眼睛也会,甚至会反戈一击,帮助敌人来迷惑自身。   猴子抱着枪,满脸疲惫却依旧凶狠的表情环视周围。   一只黑色千纸鹤静悄悄栖停在同色兜兰的叶片上,被雨打得左右摇摆,好像地狱来吊丧的使者。   他是这些人里面体力和物资保存最多的一个,只是同伴们似乎都已经没什么斗志了,只剩下他一个,在小队的首领被枭首之后,独自带领剩余的残兵败将穿梭雨季的越南北部丛林。   这一战,他们的确是败了,败得彻彻底底、难看至极。经此一役,巨蜥的名头,大概要从世界雇佣兵排行榜上被除名。   ——手下败将。   ——不。   场面回转到远山弥漫着血腥味的大楼里,两拨人正在对峙。水荔扬握着刀,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洛钦所在的范围。   “那是曾经的事了。”猴子模样的雇佣兵头目说道,“当年我没死,今天就是来为那些弟兄报仇的。”   “你想怎么样?”水荔扬道,“要单挑吗,还是一起上?”   猴子嗤笑一声:“怪物,你别看不起人类。”   他将洛钦推到一边交给自己的同伴看管,向水荔扬伸出手去:“东西给我,我可以放了他。但你不能走,我们之间还有仇要报。”   洛钦被抓到旁边拿枪指着,又惊又怒地看着水荔扬,用眼神质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水荔扬将药箱递了过去:“希望你遵守你说的话。”   猴子迅速将药箱抢走,向洛钦摆了摆手说:“放了这个人。”   洛钦被一把推开,撞到了身后摆放着的盆景上,手掌不小心从破碎的陶瓷花盆边缘划过,立刻就出现了一道血口。他顾不上手疼,惊慌失措地问水荔扬:“你干什么?!”   水荔扬却突然拿枪指着他,冷冰冰的:“赶快走,别碍手碍脚的。”   洛钦心口忽然重重地坠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忽然有些茫然,看了看水荔扬的枪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他知道水荔扬的缓兵之计就是如此,只是要为自己拖延时间逃走。但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赤裸裸的实话,从前他总是回避,如今被水荔扬掏出来甩在自己面前而已。   他留在这里,对水荔扬百害而无一利。   洛钦默默地转过身,向安全出口走去。   水荔扬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自松了口气。猴子这时却突然发难,举起手中的枪就对水荔扬扣下了扳机。   砰!砰!   洛钦刚走下楼梯,就听到身后枪声乍起,心中不由得一惊,立刻折返身跑了回去。他躲在防火门后面,刚准备看里面的情况,面前就噼啪一声溅起一簇火花,子弹居然打到了他面前的门板上,虽然没有穿透,却还是凿出了一枚坑洞。   里面枪声响得乱七八糟,怒吼和打斗声狂乱不止。洛钦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知道枪声没停下之前,水荔扬就一定平安无事。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膀上,洛钦瞬间反手擒住了身后的人,对方疼得扭成一团,手中的枪也落到了地上。   那人低声骂了起来:“疼疼疼!是我!”   洛钦见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居然是即墨柔,又看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伤得很深,鲜红的皮肉向外翻着,还在流血。   “你这是怎么弄的?”洛钦松开了他,皱着眉问道,“得先包扎,要不然会感染病毒。”   “还不是从废墟里给你拿药的时候!”即墨柔瞪了他一眼,伸着脖子就要往门缝里凑,“里面打起来了?”   洛钦点头:“荔枝和那个雇佣兵在里面,那货太能打了,不是善茬,我怕荔枝一个人不好应付,咱们得想个办法。”   即墨柔:“我直接杀进去,弄死那货算了。”   “危险!”洛钦把人猛地向后一拽,同时几枚子弹啪啪地射到了门上,还有一颗帖着即墨柔的脸飞过,差点就把人打成筛子。   即墨柔惊魂未定地坐到了地上,喘着气问道:“什么情况!”   洛钦蹲在墙角,脑子转得飞快。他忽然心生一计,捡起掉在地上的冲锋枪,站起身拉着即墨柔就向楼下跑:“快,搞点动静,吸引那些丧尸上来!”   两人跑到楼下,冲进满是丧尸的走廊。那些饿了多日的活死人此时正一个个嚎叫着寻找新鲜人类,见到对面忽然冲过来两个人,便立刻拔腿向这边跑来。   屋里的丧尸也被外面的动静吸引着跑了出来,一瞬间整条走廊就乌泱泱挤满了疯狂奔跑的丧尸。洛钦和即墨柔见状立马撒腿往回跑,顺楼梯奔了上去。   “不可能,之前它们根本没有这么快!”即墨柔面无人色地喊道,“这些玩意儿变异了吗?!”   “别管这个了,不想死就抓紧!”洛钦抓住手边的栏杆,一个飞跃就跳了上去,“去十三楼!”   两人飞快地跑上十三楼的楼梯间,在那些丧尸到达之前躲了起来。丧尸们哗啦啦地一路跑到十二楼,发现面前的防火门微微敞开着,里面还有声音传来,便立刻认定门后有自己需要的猎物。   一只只丧尸开始咆哮着向那扇门撞去,后来者也一窝蜂地挤向门口,终于将已经千疮百孔的防火门撞得四分五裂,不计其数的丧尸咆哮着冲了进去,潮水似的涌向里面正在打斗的人群。   即墨柔听着楼下丧尸恐怖的咆哮声,不由得心虚地问洛钦:“水荔扬知道以后会杀了咱俩吗?”   “怕什么?”洛钦胸有成竹地说道。   即墨柔刚松了口气,就听洛钦接着说:“到时候我就说是你干的。”   “我操……”   洛钦这话说完,即墨柔还没来得及朝他破口大骂,就听楼下连环巨响,轰隆隆几声,居然是又爆炸了!   “走!”   洛钦立刻向楼下冲去,跑到十二楼安全出口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被轰成了一片废墟,烟尘弥漫,到处都散落着碎石焦土,走廊外侧的墙壁已经被炸开了,楼层内部空间直接暴露在外。倒塌的墙体后露出的水泥板还在微微冒着白烟,碎石下面掩埋着不少雇佣兵和丧尸的尸体,场面极其混乱。   “这……又来?”即墨柔瞠目结舌道,“这情况,难道他们用火箭筒了吗?”   果然,几米开外的废墟下露出半截已经扭曲报废的火箭筒,边上还有一只脏污的手,不知道是属于人还是丧尸。   洛钦警觉地举起枪,向走廊那边走去。对面就是通往实验室区域的连廊,一道粗而深的血痕从他脚下一直延长进入连廊,那触目惊心的红,让洛钦心中咯噔一下。   两人迅速穿过连廊,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连廊尽头的防火门敞开着,门上抹着两道艳红的血手印,看得人后背发凉。   洛钦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咀嚼的声音。   那声响似乎是从门后发出来的,他立刻拦着即墨柔后退几步,捡起脚边一块散落的碎石朝门边丢了过去。   咣当一声,石头撞在门上发出声响。接着那咀嚼声便停了,防火门轻轻晃动了几下,接着就从后面走出一道黑影——   洛钦愣住了,他手中握着枪,却开始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一瞬间气血冲顶。接着他便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从门后走出的丧尸手中还拖着一具雇佣兵的尸体,它整张脸都已经腐烂发青,半张嘴的肌肉组织被生生撕扯下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和头骨,完全无法辨认先前的容貌。然而它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洛钦再熟悉不过的那件,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第33章 人生须臾   张桓急匆匆地冲进店里,头上和身上都是湿的。洛钦正在网上进货,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冒着雨跑来了,学校没课?”   “老板,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点的批发市场吗?”张桓不好意思地笑笑,站在店门口扑干净自己身上的水,“我进学生会了,不过主席说下周开会必须穿正装,我想去先买一件便宜的。”   洛钦双手离开键盘,翘起二郎腿看了看他,说:“干嘛去批发市场买啊?那儿的西服都不合身。你多高啊?”   张桓说道:“一米七六,比老板你矮挺多,嘿嘿。”   洛钦苦恼地用笔蹭了蹭头:“那我发小的衣服你是穿不成了,他比你高,也比你胖。”   张桓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老板你朋友的衣服那太贵了,我不能穿的。”   看着外面的室内商业街人来人往,洛钦忽然把笔一丢,起身推开椅子就往外走去:“走,带你去二楼那家店定一身。”   张桓吓了一跳:“那个太贵了!”   洛钦不耐烦地回头看着他:“你磨叽不磨叽啊,能有多贵?那家定制一身一万块兜底了吧,又不让你掏钱。”   “不行不行,”张桓后退了好几歩,连连摆手,“老板我知道你有钱,但是不行,我还是去批发……”   他隐隐知道洛钦似乎很富裕,虽然从小就是孤儿,但听老板那些来过店里的朋友说起,自家老板的父母留下过一笔钱,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能在这里盘下一间店面还能做得下去,确实是有底气的。   “批发个屁啊。”洛钦提高声音道,“买不买!不买今天就开除你。”   “买!”   虽然洛钦只是说说的,他舍不得这么勤快又听话的劳动力,但张桓还是妥协了,战战兢兢地跟着老板去楼下的高定店里量了尺寸,选了面料,全程都没怎么敢说话。   付完定金,洛钦用苛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一拍他的背:“站直了!”   张桓噌的一下就挺直了。   “以后走路抬头挺胸,听到没有?”洛钦拍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讲,穿上这一身,再让隔壁小月给你弄个造型,下周开会你就是全场最靓的崽,说不定还能帮你脱单。”   “听到了,谢谢老板。”   “但是你这个钱以后要还我。”   “?”   “看什么看?你不会是想白拿吧!”   ……   ——这丧尸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他曾经买给张桓的西服。   丧尸嚎叫一声,突然丢下手上的半截尸体就向这边冲了过来。洛钦已经哆嗦得忘记了开枪,即墨柔骂了他一句,一把抽出他腰上的军刀,在丧尸冲到面前的瞬间,挥刀割断了那颗恐怖的头颅。   扑通一声,那丧尸倒了下去,和身体分离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洛钦脚边。他呆呆地看着那颗头,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掺杂了绝望和愤怒的情绪,几乎暴涨得要将他撕裂。   “洛钦趴下!”   耳边突然传来水荔扬的喊声,即墨柔反应极快地将洛钦扑倒在地,同时一颗子弹贴着二人头顶就飞了过去。   他们身后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雇佣兵,正欲射出第二枪。水荔扬一个飞身纵跃踢在那人头上,只听雇佣兵的脖颈发出一声脆响,整颗脑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了过去,然后身体瞬间僵住,过了几秒才缓缓跪了下去。   水荔扬飞奔到两人身旁,和即墨柔一起拖起洛钦冲进了防火门里。水荔扬回身紧紧地关上门,在洛钦脸上拍了拍,焦急道:“你怎么了!”   洛钦这才晃过神儿来,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那个……是我店里的员工。他是来这里签实习合同的,前两天还在打电话让我过来帮他看……就这么、这么……”   即墨柔愣了一下,想到刚才洛钦从看见那丧尸就不太对劲,原来是遇上了熟人。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洛钦抓着头发,有些崩溃地开始掉眼泪,几乎站不起来了。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崩溃,每每都在破防的边缘硬生生将自己拉回来,可是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痛苦和懊悔一起涌上来,变成了冲出眼眶的苦涩泪水。   张桓明明才22岁,马上熬到毕业就可以工作了,穿着洛钦给他定做的人生中第一套正装,进入他最向往的制药公司里,一步一步地成为主管、经理,甚至有自己的公司,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再整天缩在窄小的宿舍或者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   这是张桓曾经跟他说过的梦想,很现实,很庸俗,不是什么太高尚的理想。   但这就是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全部,随着死亡的来临,希望、憧憬、未来,这些全都结束了。   灾难里的一粒沙落下,就变成了普通人头顶的一座山。   水荔扬蹲了下去,紧紧抱住洛钦颤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道:“走吧,把他的衣服带回去。”   洛钦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通红的双眼里仍挂着眼泪:“不用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水荔扬目光低落地扶他起来,忽然眉头一皱,狠狠推了即墨柔一把:“跑!”   三人立刻转身向实验室的方向飞奔而去,与此同时,一声爆炸砰地响彻整个楼层。他们被冲击力震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先前已经被炸毁的楼体边缘。   身旁不远处就是百尺高的断层,外面的风声猎猎作响,撞击在裸露出的水泥墙上,发出尖细而短促的气声。水荔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拎起一个冲进了实验室。   这时外面连廊有杂乱的脚步声跑了进来,那些雇佣兵呼喊着冲向实验室,发出刽子手般癫狂的笑声。水荔扬让洛钦和即墨柔躲在实验台后,只拿了一副军刀,没有丝毫犹豫地跑向了门口。   洛钦靠着实验台急促地喘着气,即墨柔见状慌张地问道:“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摆摆手,扭过头向门口看了一眼:“现在怎么办?”   水荔扬目光凝重,屏息思考着什么,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即墨柔见状,疑惑问道:“你在等什么?我们冲出去吧。”   “我在想,一打多有没有胜算。”   水荔扬说完这句,忽然握刀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丢下几个字就冲了出去:“可以,能赢。”   外面枪声不绝,雇佣兵端着机关枪一通乱炸,水荔扬闯过枪林弹雨冲到一个雇佣兵面前,闪动快作如电般将对方连人带枪拍进了地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被砸得凹陷下去,雇佣兵的头骨被整个拍得碎裂开来,脑浆四溢。   接着,他又回过身来,将身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雇佣兵一拳抡到了墙上,墙面哗啦一声震动,土石随着撞击倾落而下。   水荔扬丢掉已经咽了气的尸体,弯腰躲开猴子射来的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他身前。   猴子反应非常快,立刻抓起身边存活的最后一个同伴,一瞬间挡住了水荔扬的攻击。那个被当肉盾的可怜虫被狠狠掐住了脖子,绝望地挣扎起来,水荔扬右手用力一捏,对方的颈骨和气管顷刻间变得粉碎。   猴子大骂着就地打了个滚,拎起手边的药箱就要逃走。即墨柔从突然实验室里冲出,一把将他还没拿稳的箱子抢走,大吼一声抛给洛钦:“接住!”   洛钦接过箱子,立刻蹲身躲在了实验台后面。猴子愤怒的子弹紧随而来,在实验台上打出一排弹痕。   即墨柔趁机躲到水荔扬身后,丢出了来时从白无泺那里拿走的唯一一颗手雷:“死吧你!”   手雷丢到猴子脚边,他立刻飞身扑向一旁。   然而并没有响起爆炸声,猴子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只看到洛钦从自己身旁飞奔而过,三人迅速穿过几乎被炸毁的连廊,跑到了被雇佣兵用火箭筒炸毁的安全出口处。   “你弟弟不靠谱!”即墨柔叫道,“怎么是个哑火的!”   “你丫会用手雷吗!”水荔扬毫不客气地怼他,“快跑!”   猴子已经紧追了过来,他矮小的身体有着极大的爆发力,抬起一枪就打在了水荔扬肩膀上。   “荔枝!”   水荔扬闷哼出声,膝盖差点跪地,却依旧死死挡住洛钦和即墨柔,头也不回:“没事,别管我,跑!”   洛钦大惊失色,立刻抱着水荔扬滚到了倒塌的水泥板后面。即墨柔也跟着翻了过去,听着身后一刻未停的枪声,焦急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楼上的战斗声已经将下面的丧尸吸引了过来,大批丧尸从楼梯冲进走廊,猴子丢下已经打空的步枪,冷静凶狠地举起机关枪扫射着。那些腐烂的走尸还未近他的身,就被密集的子弹射成了筛子。   猴子大骂着走过来,单手稳如泰山地向冲上来的丧尸狂扫。他已经开始狂飙英语,骂得脏污难听至极。即墨柔听了半天,问道:“这倒霉玩意儿念叨什么呢?”   “他骂我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好奇这个!”水荔扬捂着被打穿的肩膀,一咬牙,拿起手边的枪就要出去。   “等一下!”洛钦按住他,“看他还能撑多久。”   猴子中英掺杂地向这边叫骂不停,不伦不类的口音听上去有些滑稽:“怪物,我一定要杀了你!”   枪声突然停了,接着便是丢枪的声音。洛钦心中一震——他没子弹了!   水荔扬这时立刻便翻了出去,看到猴子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只是状似癫狂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他抽刀迎了上去,抬手便劈向猴子面门,然而对方确实灵活无比,似乎早就摸透了他这一出,侧身从他身边躲过。   “你确实是打不死的怪物。”猴子诡异地笑道,“但如果把你炸成碎片,你也会完蛋的对吧?”   他说着,突然伸手捡起了废墟中的一个什么东西。   水荔扬内心重重地一沉,还没来得及反应,猴子就已经向他冲了过来。水荔扬下意识地送刀出去,只听噗嗤一声,尼泊尔锋利的刀身穿透了猴子的身体。   猴子闷哼了一声,忽然手脚并用地缠住了水荔扬,带着他往楼梯间滚去。   紧接着,猴子身上某处轻轻地响了响,他刚才从废墟里捡起来的黑色包裹开始亮起红色的灯光,数字倒计时在一块小小的屏幕上显现出来。   ——十秒!   “荔枝!”   洛钦惊惧得几乎顾不上其他,就准备冲出去帮忙。出乎他意料的是,即墨柔已经先他一步翻身越过了废墟,“拿好疫苗!” 第34章 舍身   即墨柔冲到楼梯间,强行掰开猴子的手,只听那坚硬的腕骨咔嚓一声,手腕像是被折断般扭曲着弯向一边。接着他一把拉起水荔扬,然后双手死死掐住猴子的脖子,双臂禁锢着对方身体,向楼梯下面落了下去——   水荔扬看着面前几乎是打算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即墨柔,急忙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即墨柔——!”   楼下就是闻声冲上来的丧尸群,猴子重重地落进丧尸堆里,那些饥饿无比的行尸走肉立刻涌了上去,将他淹没在黑色的尸潮里。   即墨柔来不及抽身,就被一只已经冲上楼梯的丧尸咬住了脖子。此时倒计时结束,丧尸堆里爆开一簇火花,刺眼的火光瞬间炸裂开来。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整层楼被彻底炸得倒塌了下来,地面漩涡一般向下塌陷,碎裂的钢筋和混凝土随着整块天花板一齐落下,霎时间几层楼便飞满了烟尘和沙土。   已经遭受过几番爆炸的楼体摇摇欲坠,十一楼以上的几层顷刻间全部垮塌,将所有人都埋了进去。爆炸的余波引得大楼剧烈晃动起来,如同一场巨大的地震,震动之强烈,几乎要将整栋大楼连根拔起。   几十秒后,晃动的大楼终于重归了寂静。水荔扬从垮塌的砖石下面艰难地爬出来,抹掉了脸上的鲜血,抬眼一看,周围已然尽成废墟,一切都被倒塌的楼体掩埋殆尽,飞尘焚灰飘扬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不远处响起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水荔扬连忙跑过去,从废墟下面扒出了满身是血的洛钦。他怀里还紧紧护着那箱疫苗,头上被掉落的石板砸得血肉模糊。   水荔扬把洛钦拉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看着对方奄奄一息的模样,手足无措地擦去他头上的血:“洛钦,洛钦,你坚持一下,我去找小柔,然后我们就离开这儿。”   洛钦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他似乎还剩着几口气,挣扎着朝水荔扬伸出手。   水荔扬抓住对方的手,眼底的焦急、恐惧都毫不掩饰,而他的确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你先等等,我去找他。”水荔扬强忍着冲动,一点点掰开洛钦拉着自己的手,“你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千万不要睡——”   两个人的手都在抖,水荔扬将洛钦最后一根手指从自己手上推开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看对方了。   洛钦看着水荔扬转身跑开,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刚才……   那个场景有点熟悉,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洛钦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但他现在浑身都痛得要命,根本没力气去想了。   “别走,等等……”   最后的尾音渐渐虚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即墨柔睁开眼,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感觉从胸前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低头看去,发现一根断裂的钢筋从他背后刺穿了胸口,露出的半截被粘稠的鲜血包裹,还在不住地向下淌着。   脖颈处的伤口也剧痛难忍,这两处共同折磨着他的痛觉神经,让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要死了,这会儿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而已。   “小柔!”   他抬起头,看着水荔扬从半块预制板上面跳了下来,慌乱地跑到自己面前,不由得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还会来救我。”   水荔扬走到他面前,看着那根穿胸而过的钢筋,愣了一下。   “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死定了。”即墨柔自嘲地笑了笑,“快走吧,别……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不会死的,只要不拔出来,你短时间内不会失血太多。”水荔扬蹲下身来,伸手要去将钢筋掰断,“你等等,马上就好,我先……”   即墨柔按住了他的手,指了一下自己脖子:“看这儿。”   他颈侧有一处深深的牙印,创口冒出黑色的污迹,“我被咬了,没用的。你快走……洛钦还活着吧?”   水荔扬点了点头:“他还活着,你先别放弃,拿到疫苗回去就可以做出病毒抗体,你不会死的。”   即墨柔摇摇头:“来……来不及了。其实我想过,如果之前你不救我,我也不能活着走到这里……咳……你开枪吧,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长得太……太难看了。”   他说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用力地喘了几下,继续说:“虽然我讨厌别人讨论我的长相,但是我……还是不想变成那副样子。”   “不行!”水荔扬的声音烦躁而压抑,“我不会杀你的,不可能。”   即墨柔又吐出一口血,这回牵动得他五脏六腑乃至大脑都在疼,身体各处的器官仿佛被人甩来甩去又拧成一团,用穿着钉鞋的脚又来回蹂躏了百十下。   “求求……你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知道是变异之前的征兆,还是因为内脏被刺穿、氧气流失太多而导致的窒息。   水荔扬后退两步,似乎想做些什么,可他那些娴熟的战斗技巧、丰富的作战经验此时都毫无作用。   怎么会变成这样。ӎмʐľ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夺走那些雇佣兵的生命,无论是怎样穷凶极恶的对手,在他面前都如同蝼蚁一般。自己明明已经没有对手,可事到如今,却连两个普通人都保护不好。   所有人都要死了,都是他的错。   身后突然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水荔扬扭头看去,两架军用直升机正飞快地向这边靠近。那两架直升机悬停在被炸塌的楼梯外围,机身上落下两条绳索,数十个军人顺着绳索降落了这层楼上,落地之后鱼贯而入,纷纷向里面冲了过来。   两个身穿军装的特种兵举枪跑到了两人身边,水荔扬抬头扫了他们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水荔扬!”   他漠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对方戴着厚重的钢盔,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径直走到水荔扬面前。   “擅自行动这么久,闹够了?”对方用极有压迫力的声音冷冷道,“看看这儿——你本事可真不小。”   “……”   水荔扬默默起身,最后看了看垂着头奄奄一息的即墨柔,对这人说道:“救他。”   男人蹲了下去,查看过即墨柔脖子上的伤口,摇头叹气:“晚了,病毒顺着唾液瞬间进入伤口,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感染了,彻底变异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帮他收尸。”水荔扬淡淡道,“一起带走。”   “少将!程警官那边发现一名幸存者,无感染迹象,尚有生命体征,持有疑似化学药品。”一个特种兵急匆匆地跑来报告。   男人点了点头,说道:“小心救助,别引发二次伤害。”   水荔扬上了飞机,洛钦紧接着被抬了进来,放在他身边。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洛钦毫无血色的脸,目光空洞而淡漠。   男人也钻进了机舱,看到水荔扬的表情,有些诧异。   “你是不是很久没打过那种药了?”男人问道。   水荔扬点点头,说:“暂时不想打了。”   男人愣了愣,忽然严肃道:“抑制情绪是你必须的,不然你和普通特种兵有什么区别?”   水荔扬没回答他,只是问:“有湿巾吗?”   男人从军用包里掏出了一袋消毒湿巾递给他,水荔扬撕开包装,仔细地给洛钦擦了擦脸,清理掉了对方脸上那些大片的血迹和脏污。男人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是什么人?”男人问道。   水荔扬的手顿了顿,好像被男人问住了。半晌,他轻轻说了一句:“算是朋友吧。”   ·   洛钦被耳边的噪杂声吵醒,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屁股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他伸手想揉揉眼,那个屁股立即惊呼一声,抓住了他的手:“别揉眼睛!你还没经过消毒,这么揉眼睛可能会感染的。”   屁股的主人是个肥胖的男人,穿一身不合身的军装,仿佛是临时租来的影楼装一样。胖男人拎起一边的消毒喷雾,对着洛钦仔仔细细地喷洒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劳驾,”洛钦艰难地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深宁的临时避难所啊,现在被汉州军队接管了。”男人哼哼两声,“幸存者被检查确认没有感染之后都会被送到这儿,你醒了的话,排队出去领个号吧,排到了就能上车走了。”   他说着就要推洛钦下床:“去去去,没事儿了就出去待着,还有好多人要床位呢。”   “等一下……大姐,不是,大、大哥!”洛钦不由分说地就要被推着出去,“我有话要说,等等……”   这时候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作战服的警察,对方身长玉立,面容清俊,走过来的时候身形十分板正,一副正气凛然的派头。   洛钦下意识觉得这人可以说话,急忙抓了人要问。   “嗯……你就是洛钦?”对方正收起枪,温和地笑了一下,“找水荔扬?”   洛钦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对,我要找他!”   “他在休息呢,没什么事,你可以吃点儿东西再去找他。”那警察微笑着伸出手,“我叫程清尧,是汉州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的,你好。”   这名字有些许耳熟,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洛钦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洛钦一头雾水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呃,汉州市的警察,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清尧语气里忽然夹杂了几分阴恻,把腿上枪套的钢扣啪嗒一按,说道:“来抓人。”   还没等洛钦弄明白他什么意思,程清尧就转身往门走去:“走吧,我带你去找水荔扬。” 第35章 蓝焰   两人走出帐篷,外面的喧嚣声瞬间就落入了洛钦的耳朵。   这里是汉州支援军队驻扎在深宁市外的一处避难所,从城中逃出的幸存者都会来到这里,在接受完全身检查确定没有感染之后,就可以在这里排队等待军车接走了。   不远处的营地入口处,有人穿着防护服检查幸存者的瞳孔和舌苔,确定没有问题后才会放行。   四周全是临时堆放的物资和三两扎堆的幸存者,穿着迷彩服的军人举着枪走来走去地巡视。营地外围被防汛袋和铁丝电网围起来,而远处不住地响起枪声,还夹杂着阵阵不间断的爆炸。   城市已然沦为战场,士兵在外拉开防线抵御,才换来营地里暂时的一片安稳。   程清尧领着他来到一间军用帐篷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训斥声:“我准你擅自行动了吗!”   “嘘。”程清尧摆了摆手,“老大骂人呢。”   洛钦愣了一下,贴近了去听。   只听那个男人声音又高了些,怒斥道:“无组织,无纪律,单独行动。你知道如果你出了意外,是对军队财产多么惨重的损失吗?你不是一个个体,你是为国家、军队所有的财产,知不知道!”   “我告诉你,收起你那套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给我服从命令!”   洛钦小声问道:“这是骂谁呢?”   程清尧道:“水荔扬啊,骂得好惨,咱们先别进去了。”   洛钦看着他:“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程清尧笑道:“你笨啊?因为我不想被骂,里边的正气头上呢,咱俩躲躲,不过我不拦着你见义勇为。”   他说着,把帘子掀开条缝,示意洛钦往里面看。只见一个男人背对着站在门口,水荔扬跟他对面站着,低着头,感觉都快被骂哭了。   男人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害死了别人?如果不是你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那小子会死吗!”   “谁死了?”洛钦看了看程清尧,“说我吗?我没死。”   程清尧想了想,说道:“是说和你们一起的那个男生吧,他被丧尸咬伤,又受了重创,已经死了。”   洛钦踉跄了一下,缓过神儿来,没等程清尧阻止就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屋内水荔扬和另一个男人纷纷向他投来目光,似乎没料到会有不速之客闯进来。   水荔扬已经换上了合身的军装,被军绿色布料包裹的利落身形在洛钦眼前一晃,就好像这污浊之地难得的一抹清绿,顿时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口的郁结。   “洛钦?”水荔扬掩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身就向这边走了过来。洛钦一言不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荔扬面前,伸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对方。   水荔扬显然没想到洛钦会这么直白,手刚举起来就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追洛钦进来的程清尧,后者目光明显一惊,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你……”   水荔扬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他犹豫了片刻,也伸手放在了洛钦后背上。他感觉洛钦似乎在发抖,双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没事了。”   洛钦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看,那热烈的目光似乎要将水荔扬这个人都烙印在他眼睛里。   水荔扬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生硬地错开了目光,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   “咳。”身后的男人走了过来,“扬扬的朋友?”   洛钦点点头:“你好,我叫洛钦。”   男人摘下了墨镜,一双深邃的眸子意味深长地将洛钦上上下下看了个来回,点头道:“那你们聊吧,一个小时以后启程,我们回汉州。”   说完,男人就走出了帐篷。洛钦这才想起什么,问道:“小柔他……”   水荔扬双眼顿时暗淡下来,点了点头。   洛钦无能为力地垂下头,叹了口气。   听说即墨家的人已经随军赶来带走了尸体,准备运回汉州下葬。水荔扬原本想送他一程,结果半路被拉到这里教训了一顿,此时即墨家的人应该已经回程了。   深宁城区的危险系数仍在不断升高,许多人都已经撤走了,军队也不再派新的清理小队进去。外面的军队在做最后的疏散和救援工作,再过不久就会全体撤出这里,一路北上前往汉州。虽然那里的情况也不乐观,但深宁已经全部沦陷,这也是别无可选的选择。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洛钦好事地问道,“训你训得好凶。”   水荔扬一说到这个就觉得头疼:“别提了,监护人、长官、领导。总之能管得了我。”   “哎哟,”洛钦故意拉长声音说道,“还有人能管得了——”   水荔扬很凶地看了他一眼。   “能管,能管,让他管那是咱们给他面子。”洛钦惜命地收住后半句话,“你心情不好管管我也成,我不反抗。”   水荔扬懒得理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你之前在远山的时候说,有事瞒着我,出来之后就全告诉我。”   他转过身,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你说。”   洛钦面对水荔扬站着,他总觉得这场面很熟悉,好像上学的时候被老师训话。   “我……”   “你什么你?”   水荔扬冷冷地盯着他:“我看你好得很。”   洛钦欲哭无泪,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刚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觉得这个人是温顺小猫,一张脸写满了单纯和好骗,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其实我,”洛钦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胡说八道,“其实我是富二代,爸妈死之前给我留下了好大一笔财产,说等我成年了就可以去取。这是留给我娶老婆的本钱,只能拿来娶老婆,要不然就等着老祖宗天打雷劈。”   水荔扬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你不想和富二代做朋友吗?”洛钦诚恳道,“这里就有一个,任劳任怨,便宜又好用。”   “我也是富二代。”水荔扬漠然地点头,“我在汉州市还有两套写字楼,随便拆块地板就能把你买了。”   ——不仅不好骗,逗急了还挠人。   “哈哈,那好巧啊。”   洛钦正要继续编下去,就看水荔扬忽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去干活儿。”水荔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伤好了,要去帮忙撤离平民,你不能去。”   洛钦失落地哦了一声,松开抓着水荔扬的手:“那你小心,我等你回来。”   水荔扬转身要走,却又听洛钦说了一句:“反正你在远山的时候,连我的手都掰开了,估计也是嫌我麻烦……”   那语气好像在抱怨,带着点忿忿不平的怨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你……”   水荔扬转过身去,看着洛钦满脸低落的情绪,忽然有些动容。他站了一会儿,小声安慰道:“我那是情势所迫,以后不会了。”   洛钦眼中焕发出一丝光芒,似乎有些兴奋:“那你办完了就快回来,我等你一起走。”   “嗯。”水荔扬点点头,“你待在这儿休息吧,你身上还有伤。”   洛钦目送水荔扬走出了帐篷,他默默地转身走到一张行军床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掀起了自己的衣服。   他伸手抚摸着伤口,轻轻解下了严严实实的绷带。只见那里的皮肤光滑平坦,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一丝疤痕也没有。   所有的伤口都不见了,包括他头上的那些伤痕,被碎石和玻璃划伤的部位已经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重伤。   但身体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却是实实在在的,洛钦不由得怀疑起现实来,自己究竟有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身后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了,洛钦回头一看,“程警官?”   “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不让你饿死。”   程清尧走过来递给他一包巧克力,洛钦看了看,是那种热量极高的军用巧克力,忽然觉得满口牙都疼了起来:“不是吧,你们真吃这种东西啊?”   “这是军粮包里剩下的,我一般都还吃不到。”程清尧说道,“水荔扬专门给你的,说你太久没吃东西,不补充一点体力可能会低血糖。但外面那些平民就没你这么好的待遇了,还能被特殊照顾,所以罐头和肉类留给他们。你先凑合一下吃点这个,等回到汉州他会补偿你的。”ӎϻȥŀ   洛钦郁闷地接过巧克力,看着真空的外包装叹了口气:“他还真是铁面无私哈。”   用不着补偿,他想。   那军用巧克力吃起来就像是在嚼蜡和蒸烂土豆的混合物,没什么甜味,还硬|得要死,啃一口下来几乎要报废一颗牙,吃得他莫名其妙一肚子委屈。   程清尧性格很好,搬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荔扬派来给他进行心理疏导的,总之说起话来分寸感拿捏得极好,让洛钦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   只不过刚才程清尧说道那一句“你就是洛钦啊”,语气很耐人寻味,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可算见着人了的感觉。   “这么说,是你把我从大楼里救出来的?”洛钦问,“多谢啊。”   程清尧双手搭在椅背上,笑笑:“没关系,不用谢,应该做的。”   严格来说,他当时把洛钦从废墟里扯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死透了,便直接去拿对方手里的箱子,没想到洛钦晕都晕过去了,倒是还本能地死死护住药箱。   洛钦有点郁闷:“我还……以为是荔枝。”   “他对你很不一样嘛。”程清尧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可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至少不会为了一个刚见面的人这么上心。”   洛钦正艰难地和巧克力搏斗,闻言看了他一眼:“这个估计要看个人魅力,说不定我就是特吸引他、特让他折服呢?”   程清尧扶着椅子靠背笑起来:“你好逗啊,哥们儿。话说你真的是深宁人?说话一点口音都没有,我当年去重庆半个月,回来都快分不清前后鼻音了。”   洛钦也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好像从小就是这么说话的。普通话跟粤语他都会讲,但平时说话,大部分人都听不出来他其实是当地人。   大概是因为曹芸是北方人,从小受了她的影响,自己说话也一贯如此。   “你们都是水荔扬的朋友?”洛钦问,“警察,和特种兵,应该不一样吧?”   “你知道蓝焰大队吗?”程清尧反问他。   洛钦摇摇头:“没听过。”   “是深宁军区陆军集团这两年成立的一支特种部队,直属最高军委领导。赵叔是蓝焰大队的第一任队长,水荔扬就是这个特种部队的成员,他的身份你也已经知道了——整支队伍基本上都是和他一样的再造人类,除了赵方蒴,他虽然是普通军人,但实力绝对不在水荔扬之下。”程清尧说,“那是一支轻易不会动用的精锐力量,但现在整支队伍都出动来深宁执行任务,说明这次的事情不是一般严重,水荔扬也快忙不过来了。”   “警察居然会和军队一起到这种地方来吗?”洛钦边啃着巧克力边问道,“你要抓的人抓到了没有?”   程清尧点头:“特警和军队联合出动是常有的事。人我已经抓到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先行撤离一部分军队,然后慢慢全部撤出。本来水荔扬打算留到最后,但赵方蒴因为他先前擅自行动不联系上级的问题,让他随第一批撤离的军队离开。”   “军队这么快就要走了?城里应该还有活着的人啊。”洛钦疑问道,“撤走之后深宁怎么办?”   程清尧道:“特种部队已经开始封锁整个深宁了,外围会全部拦上铁丝网,等准备就绪过后就进行全城消杀,彻底肃清这里。”   “肃清……是指什么意思。”洛钦咬着块巧克力,后背忽然有些发凉,“不会是直接丢一颗核弹吧?”   程清尧好笑地看着他:“你电影看多了。我的意思是,军队会重新派一队人进入,清理城中的丧尸,然后进行全面消毒。”   “那些丧尸究竟是怎么回事?”洛钦问道,“到底是什么病毒这么恐怖?”   程清尧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汉州已经收集了感染样本在进行研究,应该很快就有结论。远山的事情水荔扬也告诉我们了,上面正在约谈调查远山负责人。”   他想了一下,又说:“不得不说水荔扬的效率真的很高,这一路都在给我们提交关于深宁市内病毒爆发情况的信息,再结合我们在汉州的调查结果,进度已经算是很快了。”   洛钦哼了一声,半带抱怨地说道:“那可不是,他们再造人类一个个可强得很,要不是我一路拖他后腿,这会你们估计连解毒的药都做出来了。”   程清尧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礼貌地开口:“其实,不是‘他们’再造人类。”   “什么?”   “——是‘我们’。” 第36章 心跳   军用卡车摇摇晃晃地从避难所里拐出来,鸣了鸣喇叭。不远处一座低层建筑的楼顶上有人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这是第一批撤出的军队,一排数十辆卡车从避难所驶出相继上路,每辆车后的车棚里都挤满了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人人脸上都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恐和疲累。   几个持枪的特种兵守在人群最外围,时刻警戒着周围会突然出现的丧尸。   车厢内,洛钦靠在后排的座椅上,看着身旁一直不讲话、低头拿背包垫着写检讨的水荔扬。   五千字的检讨,水荔扬写得极其痛苦,仿佛挤牙膏一样往外一个字一个字蹦。洛钦看他那死不服气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死了。   那个叫赵方蒴的男人在前面开着车,副驾驶坐着程清尧,他正拿手机往外发消息,一路上手指就没停过,脸上带着傻兮兮的笑容。   赵方蒴从后视镜看了看水荔扬,隐藏在墨镜下的双眼闪过一丝不悦:“不就骂了你几句,这就不高兴了?”   水荔扬抬眼瞅了瞅他,手上的笔没停,摇头道:“没有,我高兴得很。”   洛钦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他是怎么一脸这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我可不会收回我对你的批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赵方蒴毫不客气道,“不要以为你是再造人类就有多么了不起,和我一介普通人单挑,你甚至都有可能会输,更别说单枪匹马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逞能不和我联系。扬扬,你记住,你身边的队友才是你最应该信任的人,而不是你自以为是的能力。你抛弃自己的伙伴,就是把自己的后背让给了敌人,明白没有!”   “我没有。”水荔扬还想顶嘴,“我从来没有……”   “明白吗!”   “……”水荔扬被堵了回去,悻悻道,“明白。”   洛钦在一边憋笑,头扭向窗外不敢让水荔扬看到。   程清尧那边终于发完了消息,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扭头对水荔扬说道:“哥,你接到那边的消息没有?说是让我们低调点儿回汉州,那儿现在有环保之声的人在抗议,怕引起冲突。”   水荔扬点点头:“我看到了。但是远山的再造人类实验不是一直保密的吗,为什么会被民众知道?”   “这谁知道,不过我们现在被反对得很厉害。”程清尧耸了耸肩笑道,“那个什么环保组织现在煽动民众抗议,说绝不承认再造人类是人类,是远山制造的生化怪物和实验室垃圾,要求远山停止人体实验,并且对这次的病毒爆发事件负责。”   “你这也说得太详细了。”水荔扬道,“远山那边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怕是不好收场。”程清尧戏谑道,“要是远山倒台了,舆论压过来,我们可能要被销毁。”   洛钦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便问道:“怎么销毁?”   “注射使大脑脊髓麻痹的药物,逐渐破坏脑部组织,相当于安乐死。”程清尧道,“目前水荔扬的身份已经暴露,因为据说有深宁的幸存者目睹了水荔扬作战的场面,和环保组织关于远山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猜测相印证,现在那个民间组织已经拿这个问题来威胁上面了。”   “那怎么行?”洛钦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他是人啊,又不真的是什么怪物,怎么能说杀就杀?!”   水荔扬扑哧笑了出来:“你吓唬他干什么?不过洛钦,其实程清尧说得也没错,我们虽然自愈能力很强,但也不是完全死不了,你只要——”   “水荔扬。”   赵方蒴语气忽然严肃,“我有教过你主动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吗?”   水荔扬虽然住了口,却仍是很不服气的样子:“没有。”   洛钦总觉得赵方蒴在和水荔扬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而水荔扬似乎也对这人服服帖帖,虽然偶尔有一丝的不服,却也是照做不误,仿佛这是一种理所应当的关系。   “那你怎么办?”洛钦小声问水荔扬,“那个破事挺多的环保组织会找你麻烦吗?”   水荔扬看着他,一脸云淡风轻:“我不知道,可能会吧。毕竟有的人反对远山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时候把怒火发泄到我们身上也不一定。”   洛钦不觉得这是小问题,“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怎么样的。”   “可以啊,口气不小。”赵方蒴颇为不屑地插了一句,“就凭你,你有说这话的本钱吗?”   这人有时说话虽然刻薄,但不得不承认他从不无端嘲讽别人。或许是年岁积累的经验,说话总是能一针见血。   “年轻人,你连从深宁活着出来都是靠的水荔扬,如果没有他,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赵方蒴从手边摸了一根烟出来,对着点烟器点燃了,落下车窗抽了一口,“说大话要有资本,如果有一天你强得确实能保护他了,你甚至什么都不用说,所有人都会敬服你。”   水荔扬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用,有我就行了。”   洛钦原本还被赵方蒴燃起了些斗志,水荔扬这不自知的一句话让他又有些蔫了。   他承认水荔扬已经强到超出了自己的常识,也许人类迄今为止进化多年,水荔扬已经是这一高级物种存在的天花板了。   但就是有那么一丝近乎幻想的念头,让他想要往这个可能性多努力一点。   刚才水荔扬说出的那句话,或许说者无心,但洛钦还是从中隐约体味到了四个字——   “我不需要。”   赵方蒴摇了摇头,忽然提起另一件事:“扬扬,这次回去你别再擅自行动了,远山可能会怪你给他们添了麻烦。来帮我管理那些新兵,我会给你蓝焰大队副队长的位置。”   “不用。”水荔扬显然对他开出的条件不是很感兴趣,“我才不带新兵,折腾死人了。”   赵方蒴没再说话,专心地扭回头去开车。   数十辆军车组成的车队沿着绵延蜿长的公路向北驶去,一枚枚车灯被漆黑的公路串起,一路蔓延了几千米。   沿途路过纵横交错的垦田和村落,两侧丘陵脚下原本祥和宁静的村镇此刻却未有一丝灯火亮起,炊烟也不像往常那样准时飘出,死寂笼罩了大地。   随着日暮逐渐来临,那些林立的房屋和高塔轮廓渐渐模糊,就如同一座座坟包前沉默矗立的碑刻。天边红云团簇聚成最后的火光,照射在那些房屋院墙的角落,然后一点点地褪去,似是收走这世间最后一丝希望与光明。   赵方蒴沉默地开着车,程清尧靠在车窗上睡着了。洛钦也觉得困意袭来,他扭头看了看水荔扬,见对方有些累了,默默缩在座椅里,两边衣领遮住了半张脸,抱臂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洛钦,你说远山这么多年致力于做大做强,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吗?”水荔扬察觉到洛钦在看他,喃喃说道,“含有病毒的疫苗流出,标着远山的名头,始作俑者显而易见,远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不仅是远山参与其中,那些雇佣兵不远万里跨国来深宁,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夺取样本。”洛钦说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按卫蓝和即墨呈说的,病毒研发是远山的机密。而且那些雇佣兵就算贩|毒为生,金三角的生意也永远都做不完,为什么要把手往这里伸?”   水荔扬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雇佣兵身后还有什么别的人在支持,那些疫苗对雇佣兵毫无价值,对他们背后的人却未必。巨蜥行事向来没有原则和底线,不管是什么生意,只要报酬丰厚,他们就都会去做。”   他微微皱着眉头,眼中一瞬间翻涌过数种情绪。洛钦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你这两天一直想这些事,是为了你哥吗?”   洛钦意识到水荔扬对远山疫苗这件事有超乎寻常的执着,而且自从知道对方的哥哥和远山还有一段渊源,就总忍不往这方面想。   但他内心隐约觉得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水荔扬那个哥哥是景纯的亲生儿子,她又怎么会阻止水荔扬去查证儿子当年之死的真相?   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保护欲是无人可比的,即便她不愿意牵涉其中,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接受儿子的横死,以至于一过就是平平淡淡的十几年。   洛钦忽然从内心里滋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景纯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一定在失去儿子之初就想尽了办法查证真相,只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放弃这个想法,甚至如此强烈地去反对水荔扬做这件事。   她阻止水荔扬调查远山,显然是在保护对方。   水荔扬没有立刻就这个问题回答洛钦,大概过了两分钟,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但让我自己去想原因,我能想到的,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   “你睡一下吧。”洛钦说道,往边上给他让了让位置,“有事我叫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然后屏住呼吸看向水荔扬。   水荔扬之前一直坐在位置上断断续续地打盹,可能是太累,睡得反而不安稳。他看了洛钦一眼,毫不客气地躺了下去,头枕在洛钦腿上,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   洛钦僵了一下,想换个坐姿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却被水荔扬轻轻拍了下腿。   他听到面前躺着的人带着气音小声说了一句:“别动。”   然后他就真的没敢再动了,水荔扬刚躺下不久眼皮就开始发沉,很快就睡着了。他呼吸平稳,熟睡中也不怎么动弹,洛钦却莫名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事一样,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前面开车的赵方蒴。   他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的,尤其是行军过程中,几个人抱着睡成一团都是常有的事。但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水荔扬的脸贴着自己的大腿,肌肉随着一呼一吸起伏,隔着裤子的布料似是在摩擦他的皮肤。   洛钦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在众目睽睽之下狂跳了起来。 第37章 曙光   车队开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到达汉州城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破晓。洛钦被摇晃得睁开了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耳边传来赵方蒴大声讲话的声音。   赵方蒴边开车边拿着对讲机大吼,洛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边的水荔扬正在动作熟练地调试头上的通讯耳机,被车灯照亮的侧脸上写满了十分的警觉。   “怎么了?”洛钦凑过去低声问了句。   水荔扬调好耳机,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汉州军区总部半个小时以前突然联系不上了,派去联络的小队也没有消息。我们队长一直在联系那边,到现在根本没有回应。”   赵方蒴拉了手刹,冲着对讲机又说了一句什么,就从座位底下拿出了枪,“水荔扬跟我过来,车队停在城外。程清尧按你们的原计划负责和特战队A1小组保护民众安全。其余特战队员组成先遣部队,准备跟我进城!”   水荔扬伸手打开车门,拍了拍前排程清尧的肩膀:“注意安全,优先保护民众。”   他说完就准备跳下车,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洛钦,说道:“你一个人能行吧?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我可以。”洛钦急忙点点头,“你快去吧。”   水荔扬下车跟着赵方蒴一块儿走了,洛钦扒在窗户上看了许久,直到程清尧下车前叫了他一声:“待在车上别动,关好门窗。除非你认识的人来叫你下车,否则千万不要出去。”   数十辆军车停在城郊的荒地,全部军人随着赵方蒴的一声命令,全部进入了戒备状态。洛钦一个人待在漆黑安静的车里,连着车厢后面的几十个幸存者一起,仿佛被遗弃在了这荒郊野岭。   四周寂静得瘆人,除了士兵检查情况偶尔走过的脚步声,连声虫鸣都没有。   那些平民开始躁动不安,有人小声抱怨,焦急地询问身边的军警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在场的其他人也无一人知晓,他们只能安抚着逐渐陷入恐慌的幸存者,和这些人一同等待未知的命运。   枪声陡然响起的时候,洛钦听到了同时传来的一声尖叫,那声音极度恐惧,似乎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接着就是杂乱的枪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有几个士兵跳下车大喊:“不要乱跑,留在车上!”   洛钦听得心惊,却依旧没有下车。他看着窗外乱晃的手电光闪来闪去,场面一度陷入了失控,不由得担心起水荔扬来。   然而下一秒,车门就传来了开锁的咔哒声,赵方蒴和水荔扬同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赵方蒴迅速打火,发动车子,水荔扬则从座位下拿出新的子弹和枪支,甩出去给车外赶来的程清尧:“走,跟我去后厢防御。让其余人马上上车,不准停留!”   “收到!”   洛钦看到程清尧身后出现了成群的黑色身影,那跛脚走路的神态他再熟悉不过——这里有丧尸!   原来刚才赵方蒴带领先遣部队到前方避难所查看情况,却发现这里早已遭到了感染。原先的避难所早就被废弃了,驻扎的军队带领幸存者全体撤回城里,如今的避难所已然成了拦在汉州城外的一处感染区。   程清尧接下一把枪,回身就冲那群丧尸扫射起来。水荔扬跳下车,喊洛钦关好车门,自己便和程清尧往后厢搭载平民的地方去了。   两人跃上后厢,对惊慌失措的人们说道:“躲在里面,不要跳车!”   四周都是被丧尸扑咬在地的人,哀嚎和惨叫声起伏不止。程清尧一枪将几米开外一只正在撕咬士兵的丧尸爆头,向那人伸出了手:“上车,快!”   士兵飞快地爬起来,借着程清尧的手一使力就跳上了车。与此同时,几十辆军车纷纷亮起了灯光,引擎发动得震天响,飞速向城中驶去。   水荔扬从腰上抽出一支手电筒,打亮了照在那士兵身上。只见这人的肩膀已经被丧尸撕咬得血肉模糊,一排黑色的齿印赫然陷进皮肉里。   程清尧皱了皱眉,“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那士兵却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知道被咬了会怎么样。让我下车吧,在被感染之前先解决几只。”   水荔扬刚想说话,耳边的通讯器就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赵方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全体注意,刚刚收到城里传来的军用信号,先前驻扎在城外的避难所已经遭到了感染,汉州驻军已经全体撤入城中建立新的避难所。我们马上就要经过感染区,全体注意防御!”   “坐好!”水荔扬按了按那士兵的后背,“你还没被感染,继续战斗!”   “是!”   前方就是遭到感染的避难所,规模难以估量的丧尸如同拥挤的蚁群向这边涌来。水荔扬和程清尧几人在车棚外侧架好机枪,冲着车后尾随而来的尸群一阵集火扫射。   无数的尸体被子弹击飞重重跌倒在地,很快车队经过的地方就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尸堆。然而那些丧尸却好像杀不尽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喷涌而出,渴求血肉的喉咙发出怪叫。   “各小队注意,不要让丧尸爬上车!”水荔扬拿起对讲机按了按麦克风,说道,“全力集火,大概还有七分钟穿越感染区。”   这时通讯器里又传来赵方蒴的声音,然而四周哒哒不绝的机枪声伴随着炮火齐鸣,脸贴脸对吼都不一定能听见。水荔扬没听清,双手拢起耳麦吼着问了一句:“什么!”   赵方蒴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把对讲机丢给了洛钦:“你跟他说,我要开车顾不上,这些东西太多了!”   洛钦立刻对着那边说道:“他说A2小队七分钟之后准备下车清理感染区的路障和入城方向的丧尸,我们要准备冲进去!”   他说完这句,心口咚咚直跳,甚至连水荔扬那一声“收到”都没听见。   “我没说错吧……”洛钦还回对讲机,看着赵方蒴惴惴不安地问道。   赵方蒴没回头,伸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小伙子利索。”   车头撞飞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丧尸,车身被撞击得噼啪作响。然而这种重甲猎鹰新式军车的耐受性非常好,在大批的丧尸围攻下居然速度丝毫未减,轰鸣着从丧尸的身躯上碾压而过,直冲向感染区被封住的出口。   “五分钟。”水荔扬的声音又传来。   “准备。”赵方蒴举起对讲机,“开始行动!”   一声令下,顷刻间数十名特种兵从各自的军车上飞跃而下,枪声和火光乍然四起,剩下的人爆头躲在车厢里,紧闭双眼等待噩梦的结束。   洛钦听着外面的吼声,不由得握紧了车门的把手。   他看不到水荔扬的位置,也做不了任何事。在深宁的时候他尚且能和水荔扬并肩一战,然而此刻他也只能和其他无数的幸存者一样,躲在车里成为被保护的那一个。мӎƵ|   他忽然觉得不甘心。   窗外枪声不绝于耳,赵方蒴镇定自若地开车向前呼啸而去。   漆黑的路两旁不停地有丧尸扑过来撞上车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好像行车在夜间高速撞死在玻璃上的飞虫。厚实的军车外壳将那些血肉组成的生物撞得支离破碎,满地碾碎的肢体随之被卷入泥土中。   水荔扬率领的A2小队迅速冲到了出口,速度快得惊人,似乎一整支队伍的身手都异于常人。他第一个到达出口的封锁线前,程清尧紧随其后,两人迅速搬开拦在出口前的电网,指挥小队其他成员清理出口处的路障。   “还有三分钟!”水荔扬对身后的队员说道,“抓紧时间,别磨蹭!”   一分钟之内,出口附近已经被全部清理完毕。丧尸也被活人吸引着蹒跚而来,铺天盖地向出口涌去。   水荔扬带一支小队在入口前架起机枪,将丧尸的包围线全力后压。一辆辆军车马力全开冲过了入口封锁线,车轮卷起满地的黄尘埃土,在被血泥填满的路上碾压出深深印痕。   “A2小队准备撤退,所有人陆续撤回安全地带。蓝焰大队扫尾断后。”   赵方蒴开车最后一个冲过封锁线,此时A2小队的人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水荔扬自己还留在感染区里面。此刻已经是临近出口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让程清尧带领小队其他人先撤进了安全区,自己则打算守到最后。   水荔扬打空手边仅剩的一夹子弹,丢掉枪膛被烧热滚烫的机枪,看着赵方蒴的车向自己冲来。与此同时,车厢后排的门被人打开,洛钦一手抓着车门,另一只手向水荔扬伸了过去:“上车!”   水荔扬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些什么,然后迅速抓住了洛钦的手。   洛钦一咬牙,猛力将水荔扬拽上了车,两人在后排撞成一团,把赵方蒴吓了一跳,“他没事吧?”   水荔扬眼疾手快地反手关上车门,刚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推开了洛钦:“别碰我!”   洛钦被推得一个趔趄,不知所措地看着水荔扬,似乎是被对方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我……”   “我身上全都是血。”水荔扬尽量坐到离洛钦远一点的位置,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不堪的军装,“你不要沾上了。”   洛钦茫然地哦了一声,目光看向了别处。   水荔扬没有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赵方蒴道:“支援来了么,封锁线怎么办?”   赵方蒴道:“已经到了,接下来的交给汉州驻军,我们先带着幸存者去避难所。”   窗外几声鸣笛,七八辆军用越野车擦着车窗飞驰而过。洛钦得到机会彻底转移开注意力来化解尴尬,他贴在车窗上看着,那些晃眼的灯光一束束从他眼前掠过,灯光里夹杂着很明显的扬尘,在即将破晓的微光里一闪而过,很快就化作微尘消失在空气当中。   身后响起支援军激烈的枪声,洛钦手指按着玻璃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的流离和逃亡似乎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何去何从——是留在汉州,还是等到南方情势稍稳再回家。   回家这个词,对他来说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现在就算拿个铺盖席地一卷,差不多也能当个家。   这里是水荔扬的家,他有家人、朋友在的地方,而自己只是从一个地方颠沛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前满脑子只有逃命的时候他没想过这些事情,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水荔扬的旅程到此就要结束了。   “洛钦?”   水荔扬看他趴在窗边发呆,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不舒服?”   洛钦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那么决绝,尤其是水荔扬又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让他产生了有些事终归可以再试试的想法。   “没有。”洛钦回过头,冲水荔扬笑了一下,“我在想,等下吃点什么。”   “避难所应该只有罐头和压缩饼干吧。”水荔扬无奈地摇摇头,“多少吃一点,先填饱肚子再说。”   “可是我已经吃了很久的矿泉水面包和压缩饼干了。”洛钦转身对着水荔扬,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我已经快吃吐了,真的。”   水荔扬看着他的脸,发现似乎真的已经吃成了面包色:“哎,好像真是……这可怎么办。”   “也不用别的。”洛钦可怜巴巴地说,“我喝一瓶你拧开的矿泉水就行。”   水荔扬一愣,差点被他气笑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洛钦没回答他,这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城内的避难所,赵方蒴缓缓将车停在一片空地上,那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脏兮兮的军车,避难所的军人们正在一个个将那些幸存者护送下车。   天色欲晓,避难所此时人头攒动。那些军人大多都早已精疲力尽,各自脸上都挂着疲惫和沧桑,看得出来已经强撑了许久。   洛钦开门下了车,久违地伸了个懒腰。他的后腰传来一阵酸软的感觉,似乎是在车里憋了太久的缘故。   水荔扬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洛钦回头一看,对方不知道从哪摸了瓶矿泉水出来,正帮自己拧开瓶盖,“给,喝吧。”   他把瓶子递过来,轻声说道。 第38章 徇私   “真的拧啊?”洛钦愣愣地眨了下眼,水荔扬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扯了扯嘴角,掉转瓶口就往嘴边送。   “开玩笑的,我喝,哥。”洛钦抢在水荔扬喝完之前把水抢了过去,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仰头狂灌。   水荔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服了你了,说话跟放炮仗似的响不响没个准儿。你先在这边待一会儿,我去处理刚才被咬伤的小孩。”   洛钦一听,放下了瓶子,有些失落地问:“你又要走啊?”   “我也不能只围着你转,职责所在,徇私枉法是不对的。”水荔扬在他肩膀上捏捏,安抚着说,“听话,我很快回来。”ɱϻžᏓ   “你在别人那都可以不徇私枉法,跟我不行。”洛钦挑了挑眉,决定豁出去一张脸不要。   “凭什么?”水荔扬愣住。   洛钦四下看了看,席地坐了下去,向水荔扬挥了挥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水荔扬皱眉看着他,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了。   洛钦往后挪了挪,靠在一摞箱子上慢慢喝手中那瓶水。水荔扬已经喝过几口,瓶口似乎还是温热的,沾着嘴唇的温度。   他将身上羽绒服一裹,像喝酒一样慢吞吞咽着那瓶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水比自己以前买来的要甜。   北方冬天的早晨亮起很晚,此时此刻避难所的各处还亮着应急灯光和团团簇簇的篝火,幸存者三两围在一起烤火取暖。四周到处都是急匆匆来往的军人,他们许多人整晚都在奔波,甚至都来不及坐下喘一口气。   一个小士兵搬着箱子经过洛钦旁边,忽然身体一歪,连人带箱子朝着洛钦倒了过来。洛钦赶快伸手扶了一把,将那士兵拉到一旁坐下,“你没事吧?”   士兵脸色苍白,嘴唇都干得裂开了,紧闭着双眼不停颤抖。洛钦看出来这是缺水太久,大冷天的又一直没有进食,身体彻底撑不住了。   他将手边的半瓶水递给那士兵:“给,喝点水吧。你这东西要往哪搬?我帮你。”   士兵被他扶着喝了几口水,好几分钟才慢慢缓过来。这人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满脸孩子气,像是刚入伍的新兵,连说话都软软糯糯的:“谢谢你,我没事,这个箱子我还得搬到前面的帐篷里。”   “我来吧。”洛钦站起来,一手抬着那箱子底,另一手扶着一角掂了掂,发现还是挺沉的。   他一用力就将箱子扛到肩膀上,朝那士兵点了点头:“你休息一会儿,我把这个抬过去就行。”   避难所入口的地方拉了三排军用帐篷,其中几顶帐篷门前都站着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一个个都戴着防毒面具,片刻不松懈地把守门口。洛钦觉得有些奇怪,驻足多看了几眼,才往刚才那士兵指的帐篷走去。   他刚要进去,忽然就看到程清尧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帮忙搬东西啊?”程清尧看着他肩扛的箱子,“要我搭把手吗?”   洛钦摇头:“不用,你去忙吧。”   程清尧又往身后的帐篷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洛钦用肩膀掀开帘子,一进去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里面清点箱子,见到人来,头也不转地朝这边摆了摆手:“放过来吧。”   洛钦走过去,把箱子往地上一摞,整个人也顺势坐了下去:“好久不见啊,小白。”   白无泺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这声音冷冷抬头看了看他,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这不那谁吗?”   “对,你哥哥的……”   “少拿我哥说事儿,你消毒了吗?没消赶快去后边的帐篷做个检查,要不然没有防疫证,迟早还得被抓走。”白无泺打断他,将手边的箱子往里挪了挪,“一下子涌进来的幸存者太多了,每个人都要去做消毒检查。有一些疑似感染的,已经被隔离了。”   “疑似感染?”洛钦愣了一下,“怎么看出来的?”   白无泺道:“身上有外伤的,或者瞳孔外观和瞳孔反射不正常的,都会被马上带去隔离。先前防疫措施做得太不及时,导致被收容的感染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原本的安全区才遭到了大规模感染,死伤很多人。”   他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人见过这种病毒,一开始就当做普通的流感病毒处理,没想到传染性这么强。一直到我哥传回来远山牵涉其中的消息,这才有了一些头绪。”   “那远山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白无泺目光带上了点怒气,似乎一说起这个话题就点燃了他的情绪:“没有,远山高层那边的回应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董事长已经被带走调查了,董事会所有幸存的人也被分别隔离起来问话。但那些董事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这些疫苗好好的为什么会掺进去病毒。”   “不知道?”洛钦只觉得好笑,“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那谁知道?该找谁去要个说法?”   “他们董事长。”白无泺抬头看着他,语气间颇为坚定,“董事会其他人或许真的不知情,他们很多人都不是实际控股人,背后还有国外的隐名股东在操纵。”   白无泺掏出手机,翻了一条新闻出来,标题赫然是远山董事长被带走调查的字样。版头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背景照,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坐进警车,身后警灯闪烁,衬得画面鲜红刺眼。   “这人叫李牧祁,是远山董事长,也是持股三成的大股东。”白无泺道,“但一直没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我们调查了他半年来所有的行程和资金往来,包括他亲自或间接经手的合同,什么都查不出来。从表面上看,这个人完全没问题。”   洛钦接过手机,粗略地浏览着那条新闻。已经是几天前的报道了,那时候汉州的灾情还未变得严重,远山研究病毒并发生意外泄露的消息不胫而走,幸存的民众堵在远山门前抗议,要求逮捕调查远山全体高层。然而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也就是说,他承认病毒是远山研发的。”洛钦喃喃道,“但关于病毒为什么会混进免费接种的流感疫苗中,他确实不知道,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   “因为不只是我们,世界各地都有组织远山疫苗接种的行为。远山的主要市场面向欧美,那里甚至比我们要先爆发灾情。”白无泺道,“所以,李牧祁的意思要把责任推给国外那些远山公司。而且,今天凌晨美国那边最新的调查结果是,先前华盛顿的远山总部有一个股东携带病毒毒株出逃,坐黑船偷渡来了亚洲。目前人还没抓到,但他的妻儿还留在美国。”   洛钦皱了皱眉,“是巧合吗……如果李牧祁要这么引导舆论,他不就是真的没嫌疑了吗?”   白无泺忽然警觉,四下看了看,凑到洛钦耳边说:“我们已经想办法悄悄进他们内部查了,只是不知道多久出结果。”   洛钦只是觉得有些头疼,看样子李牧祁似乎有些从容不迫,新闻报导里十拿九稳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他想起卫蓝,还有卢彧和曹芸,这些人为远山卖命,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一个人从容不迫地接受死亡,无论为谁卖命,图的非名即利,又有谁会心甘情愿为别人的利益去死?   两人清点完帐篷里的箱子,白无泺非要拉洛钦去检查。他没办法,只好跟着白无泺去了隔壁的消毒帐篷排队。   刚走进去,一个穿着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人就拿着消毒喷壶将洛钦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满身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又感到呼吸困难。那人喷完,把他往里一推,“下一个。”   洛钦进去被人翻开眼皮用手电筒照来照去检查半天,又伸出舌头查看舌苔。确认过他身上没有任何皮外伤之后,有人给他发了防疫证,指了指帐篷后门:“从那走。”   整个流程就像屠宰场过检的猪一样,粗暴而又利落。洛钦不禁想起水荔扬对自己的那个形容——当时他还想,自己怎么就是一头快乐的猪了。现在看来,似乎过得还不如一头猪。   白无泺在后门等他,看他湿漉漉的样子,嘲讽地笑了笑:“我哥怎么会看上你。”   其实他这句话说得也并无别的意思,单纯质疑水荔扬为什么会把洛钦带在身边特殊照顾。没想到洛钦一时想歪了,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道:“他看不看得上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上他了。”   白无泺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要领着他走。几秒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了身,震惊地看着洛钦:“你,你刚才说什么?”   洛钦忽然想起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我说什么了……”他决心装傻,憨坨坨地朝白无泺笑了一笑,“我说话了?”   白无泺看了看四周,把洛钦扯到墙角,狐疑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是再说一遍,”洛钦视死如归地看着他,“你不会杀了我吧?”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白无泺冷道。   洛钦歪了歪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嘛,看上你哥哥了。”   白无泺没想到洛钦真的敢再说一遍,他表情呆滞地在那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假的?”   “我拿我的人格尊严发誓,”洛钦说,“当然是真的。”   白无泺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往帐篷上一靠,抱臂看着他:“我知道了。你勇气可以,就是运气不太好。”   “运气这东西,说灵验也灵验,说不灵验那就是个屁。”洛钦说道,“我要是能追到他,愿意下半辈子都吃素。”   白无泺觉得他真的很有意思,可惜没赶上趟。   “你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素,也没得可能了。”白无泺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好笑地对他道,“你还是趁现在能保住小命,多吃几顿肉吧。”   洛钦道:“你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对他可是……”   “我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第39章 小雨   洛钦话说到半截打住了,他怔怔地看向白无泺,只见后者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面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你说什么?”   白无泺见他似乎颇受打击,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算了,有些事你自己去了解比较好。我走了,还有刚运来的物资等着我处理。”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洛钦愣在原地。   洛钦默默了半晌,自己找了一堆篝火,挨着几个烤火的幸存者坐下来,看着面前跃动的火光,脸色出奇的有些平静。   十几秒的时间,他体会到了从天上到地下的落差。白无泺那句话好像一团杂乱又极黏的胶布,在他心上缠了几圈,将满腔的热血和期盼牢牢地绑了回去。   水荔扬有喜欢的人?谁?   洛钦抬起头,盯着面前一个人死死地看,直看得对方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他心想能让水荔扬喜欢的人,究竟能有什么优点——帅得惨绝人寰?水荔扬似乎没有那么肤浅。腹有诗书?这点或许可能性还大些。   如果是前者,他可以努努力,左不过自己今年才19岁,过几年再长开一点,说不定也不差。如果是后者,他也可以努力,不就是看书吗,他看就是了……   “你觉得我追他胜算大吗?”洛钦魔怔一样追问面前这个无辜的路人,“他要是拒绝,会委婉一点,还是坚决一点?”   路人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好像也被唬住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大……大吧?”   “小伙子,你要追哪个姑娘啊!”边上一个大叔豪爽地凑了过来,手里握着半瓶二锅头,“俊不?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洛钦摇头:“照片没有,但长得特别好看,我第一眼见就觉得好看。”   大叔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相册递给洛钦看。碎成四五块的屏幕上依稀可以看清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虽然已经是旧照片了,但在那个没有修图和美颜的年代拍下的黑白照中,还是能看出来出水芙蓉的清秀模样。   “瞅瞅,这是我媳妇儿和闺女,是不是可好看了?我也是第一眼就看上我媳妇儿了,她那个时候在我们县政府当会计,我去办事儿的时候一下就从柜台后面七八个小姑娘里看见她了。那一双大眼睛给我迷得啊,水灵灵的,我永远忘不了那天。”   洛钦笑笑,想起来他和水荔扬的初见,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样。在宿舍里那次,才真真切切看见了水荔扬的脸,留着寸头清爽干净的学生模样,一对眉眼笑起来弯弯的,眼尾泛着红,整个人就好像一副精心画出来的画。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的,或许宿舍里那一瞥,就在他心里种下了粒种子。从深宁一路到汉州,种子已经抽丝发芽,在他心口缠成了无法纾解的结。除非连根拔起,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无药可医。   “我是挺庆幸的,那个时候我鼓起勇气去追她。虽然她是我们镇上最难追的姑娘,但还是和我在一起了。”大叔说着,脸上露出微笑,“我好几次都觉得没希望了,结果后来结了婚,她说早就喜欢我了,怕我是三分钟热度,才没那么快答应。”   洛钦笑着听他讲,目光偶尔瞥见篝火对面坐着的一个少年,似乎冻得有些发抖,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当中来,只是瑟缩着不停朝手掌哈气。稍微暖和一点之后,他拿起篝火旁烤热的行军罐头,就着半瓶矿泉水,小猫刨食一般地往嘴里扒进两口。   那少年脸色不是很好,怯生生的模样。洛钦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过多注意到这个人——他长得有点像张桓。   只是对方比张桓要高一些,身材也更清瘦。虽然面庞有些瘦脱相,但仔细看来骨相却是十分好的,比张桓要好看一些。   洛钦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一句,就听到水荔扬的声音在身后叫他:“洛钦!”   “哎!”洛钦噌的一下站起来,两眼亮晶晶地就跑过去了。水荔扬总觉得他身后似乎有条尾巴在摇——大概是错觉。   水荔扬刚和程清尧从隔离区回来,身上也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洛钦咳嗽了几声。他掏出兜里的防疫证,在水荔扬面前晃了晃:“看看,检验合格,准予屠宰。”   “少贫了。”水荔扬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刚去看了那些被隔离的人,情况不太好。”   洛钦见他和程清尧脸色都说不上轻松,心中不由得一沉。看来事情比之前预料得要更糟糕一些,这病毒来得凶猛无比,人类目前根本就难以控制。   “之前那个被咬了的士兵呢?”洛钦问。   “被感染了,他自己开枪自杀,我没来得及阻止。”水荔扬目光一暗,“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洛钦叹息着摇了摇头。   程清尧问:“你消毒了么?”   洛钦从兜里掏出防疫证,重新在两人眼前展示了一圈:“消了,看这个红戳——荔枝那小表弟真够厉害的,我能不听么?”   程清尧笑了两声。   “走,跟我去远山见一个人。”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串钥匙,转身往一辆车前走去,“我们开车过去。”   “荔枝?”   一个犹犹豫豫的声线不知道从哪响起,水荔扬回头看了看洛钦,疑惑道:“你叫我?”   洛钦一摊手:“我没有。”   这时候刚刚坐在篝火边上沉默寡言的少年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地看着水荔扬,又叫了一声:“荔枝,是你吗?”   水荔扬诧异地看过去,目光在那少年脸上打量了许久,仿佛有些不能确定对方是谁。   “你……”水荔扬脑中某个念头片刻一闪,忽然清明起来,“小雨?”   “是我,是我!”   少年脸上的狂喜之情溢于言表,朝水荔扬狂奔过去,一头扑在了对方身上,激动得眼泪几乎喷了出来。   水荔扬被撞得差点一个趔趄,不过还是稳稳站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扶着面前这个少年的肩膀,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年雨?”   程清尧好像也对这个名字熟悉有加,同样愣了一下:“是……年雨?”   被叫作年雨的少年喜极而泣地点点头,脏兮兮的脸上挂出两道泪痕:“是我,荔枝我可算又见到你了,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   “你怎么,怎么……”水荔扬的表情还是不敢相信,他认认真真地端详年雨的脸,仿佛终于看出了些旧友的影子,“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年雨抹了一把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减肥了,是瘦了不少,是不是还长高了点?”   “……是长高了。”水荔扬怔怔地打量着年雨半晌,点头道,“你真的瘦了好多,难怪我刚才没认出来你。老赵之前跟我说你已经进避难所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洛钦见这个叫年雨的人突然间和水荔扬如此亲密,不由得暗自灌了一肚子醋。他走上前去,一点不客气地顺走水荔扬手中的钥匙,“我们走吧,上车聊。”   年雨和水荔扬久别重逢,一直紧紧拉着对方不放,好像是在成日的担惊受怕里获得了一丝安稳,终于抓住这颗稻草可以安下心来。   洛钦看着水荔扬和年雨坐进了后排,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程清尧开着车,从避难所一路出来,经过汉州已经凋零破败的街道,往市中心驶去。洛钦看到沿途的街道还没有被清理出来,游荡的丧尸随处可见,见到移动的车子都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追来。   “汉州也这样了吗?”洛钦叹了口气,“和深宁简直没有区别。”   程清尧道:“因为汉州灾情爆发要比深宁晚一些,虽然初期的防控做得并不到位,但至少能及时止损。城里面刚划出了几片相对安全的避难所,现存的军队和民众都撤到就近的避难所里了。”   年雨点点头,应和道:“前几天还没有那么严重,新闻里只说季节性流感爆发,让自己待在家里隔离。那时候大家还能正常出门上街买菜,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满大街都是人在咬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流感怎么会把人变成这样。不久之后小区居委会通知我们马上去避难所,但是从小区撤离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病,咬伤很多人,我妈就……就没跑出来……”   他说着,眼眶又有些红了。水荔扬闻言神色也有些感伤,伸手拍了拍年雨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儿了。”   洛钦默默地将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看向窗外。   “一开始事出紧急,没能找到感染源头,所以城外最初的避难所就是因为对感染者处理不当,才造成了感染扩大。”程清尧说道,“多亏水荔扬在深宁发回的情况调查报告,我们这儿才及时得知了远山的那些消息,要不然真的很难控制。”   汽车拐了个弯,驶进市中心的一处商圈大道,远山公司就坐落在这里。前面有军队拉起的隔离网,后面几处高台上有架枪的特警把守,见到有车过来,一个警察吹响了哨子,示意他们停车检查。   程清尧从兜里掏出警察证递给隔窗检查的特警,对方检查过后,向他敬了一个礼,便开门放行了。   “荔枝……”年雨看着程清尧,小声说道,“你和清尧现在都,都好厉害啊。”   “工作而已。”水荔扬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在哪都一样。”   越野车停在远山的大楼前,几人开门下了车。   楼前依旧是重重关卡待检,水荔扬和程清尧掏出各自的证件,给楼前警戒的军警看过。洛钦和年雨则出示了在避难所领的防疫证,核实之后,也被放行了过去。   远山大楼修建得十分豪华,由当年汉州最大的投资商兴建,耗资上亿。这里原本是许多公司企业共用的写字楼,几年前被李牧祁全部买了下来,当做汉州总公司的独栋大楼使用。   他们坐电梯到了顶楼,尽头的办公区是这一片区域最高层的所在——那是李牧祁的私人办公室,听说比许多官员的私宅还要奢华精致,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市中心的大半景色。   推门进去之后,洛钦才意识到他从前所理解的“豪华”终究还是太肤浅了。   这里装修得简直不像一间办公室,而是极尽奢靡的私人住宅风格。脚下是光滑崭新的黑金花色抛釉瓷砖,靠近办公区的地面被铺上的暗红织花地毯。天花板和墙壁都是工业装修风格,头顶吊了几排复古风吊灯,会客室还摆了一台漆黑锃亮的古典钢琴。   洛钦第一眼就觉得,这办公室的主人必定十分骚包。   办公室左侧是休闲区域,居然还有私人厨房和卡座。进门往前走到尽头是李牧祁的私人卧室,门上挂着“私寝勿进”的吊牌。右侧就是紧挨着落地窗的办公桌——这居然是整个办公室里占地面积最小的一片区域,仅仅简单地摆了一套办公桌椅,一侧的墙上是展示柜和红木书架,摆满藏品和书籍,装潢精致到了极点。   这地方更像是豪华私人住宅,而不是什么办公室,工作仿佛都是顺便的。 第40章 潜伏   “进去坐吧。”   水荔扬手插着兜漫不经心走进会客室,路过那台钢琴,手指无意识从盖着防尘布的琴键上划过,一触即分。   “来啦?”   冷不丁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洛钦心下当即咯噔一声,立刻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从厨房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瓶酒。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面色和善,笑容和煦,似乎不像老谋深算的商人。   “坐吧。”年轻人给他们指了指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沙发卡座,用开瓶器打开手中的酒,“老板不在,随便造吧。”   水荔扬脱了外套坐在沙发里,看着年轻人一门心思地对付那瓶酒,说道:“他们没找你麻烦,嗯?看你还有心情糟蹋李牧祁的酒。”   年轻人将红酒倒进醒酒器,等待的间隙也坐了过来:“被带过去问了一些问题,我都照实说了,应该算是最诚实的一个,所以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你说的那些东西又没有用,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就是一个做感冒药的,顺便兼职机房管理员。”水荔扬道,“李牧祁才是重点审问对象,不问出点东西来,上面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年轻人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坐在水荔扬身旁的洛钦,有些意外:“嗯,这是?”   “我叫洛钦。”洛钦向他伸出手,“荔枝的朋友。”   “你好,我叫祝衍,也是水荔扬的朋友。”年轻人握住他的手,笑得很是温和,“我在远山药物研发部门工作,给李总打工的。”   祝衍说话语速有些慢,总是不慌不忙的,让人想起疯狂动物城里那只树懒——虽然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   屋子里很暖和,尤其是进来这一会儿,温度比刚才又高了一些,看来这间办公室的气温调节还是很智能的。祝衍在厨房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有点出汗,他脱下白大褂随手搭在一旁,然后挽起了里面那件高领毛衣的袖子。   洛钦注意到祝衍裸露的右手手臂上有一截黑色的纹身,图案十分夸张,好像是野兽一类的纹样,和他本人文弱的气质不太相符。   祝衍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坦然卷起袖子露出纹身,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   “但我们老板这次大概还是能全身而退,毕竟这事儿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祝衍说道,“他的人在灾情爆发的初期就开始搜集相关证据,目前他们手上的资料大致也能将这次的责任指向美国远山。有个股东携病毒毒株潜逃你们也知道了,很多证据都能表明,这次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全球性生化攻击。”   洛钦顿时有些无语:“这也太扯了,拍电影都没这么敷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带着病毒穿越国境线,是偷渡吗?”   祝衍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老板那边的说法能够逻辑自洽,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全世界传播病毒,他不需要证明。对了,关于这种病毒——它的名字叫‘蓝田’。”   “蓝田?”   “对,因为这种病毒最原始的毒株,是在秦岭北麓的蓝田山发现的。它附着在一种矿物表面,靠感染附近活动的生物来进行繁衍。那种矿物俗名叫‘太岁’,一开始被误认为是蓝田玉,直到开采之后才发现,实际上是某种菌类聚合体和矿石形成了共生的关系,渐渐融为一体,因此病毒才能在其上存活寄生,这种共生体的统称就是‘太岁’。”祝衍缓缓说道。   太岁这个概念,具有相当的中国民间传说意味,由国内远山的研究人员初次提出,华盛顿总部后来又引用并承认了这一名词。祝衍被李牧祁带着参与过这种病毒的研究,也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他接着说:“人们发现太岁矿石经过处理可以作为清洁能源使用,所以远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如何高效率地进行能源转化。但渐渐的,有人观察到太岁表面附着的病毒虽然在动物体内时无特殊症状,但如果感染了人类,好像会一定程度强化体内的细胞和免疫系统。”   水荔扬目光闪了闪,有些沉不住气地追问:“然后呢,远山拿这病毒去做什么了?”   祝衍看着他,默默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指的正是水荔扬身上印有再造人类编号的位置,水荔扬和程清尧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祝衍接着说:“白少尉先赶回来之后,我就提取了他的血液样本进行化验,然后对比了最初形态的蓝田病毒毒株,发现这两者十分接近。也就是说,现在你们的血液里,就存在着这种病毒的活体。”   “什么?”洛钦目瞪口呆地看了水荔扬一眼,“他们被感染了?”   祝衍点头:“可以这么说,就是被感染的状态,但和目前爆发的病毒又不完全一样。水荔扬他们体内的蓝田病毒在初始形态上,进行过人为修改,而丧尸体内的病毒,又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变异,这是三种形态RNA的存在。”   他忽然扭头在沙发上四处找了找,从夹缝里抠出一把遥控,冲着墙壁按了下开机键。面前的墙上立刻就出现了投影画面,祝衍又按了几下,调出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一个面目狰狞的丧尸被关在强化玻璃后面,正疯狂地嘶吼、拍打着玻璃,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玻璃前提笔写着什么。扛摄像机的人有些不专业,画面歪了好几次,镜头也在微微颤抖。   “从现在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这病毒的潜伏期可能变长了,以前最短发病时间是半小时内,最长也只有两个小时。现在甚至出现了被感染后超过24小时发病的病例,同样是发病后皮肤迅速腐烂。但腐烂到一定程度后,微生物被体内的病毒保持在平衡状态,不再快速繁殖,也就是腐烂会逐渐停止。”祝衍说道,“视频里这个人,因为伤口沾了丧尸的血而被收容隔离。原本应该是隔离24个小时,结果在第24个小时过八分钟的时候,他才开始出现体表变异迹象。”   短短几天,病毒潜伏期就变得比之前长了许多,这让原本以为早就摸清了感染规律的人们猝不及防地失了手。尤其是在一些小国家,散漫的组织和毫无成效的应对防护措施,使他们在病毒潜伏期变长之后立即遭到了更大规模的感染,首当其冲的便是各国的精锐部队。   那些曾经炙手可热的国家政府和军警,在几天之内迅速瓦解,此时都已然是强弩之末,溃不成军了。   各国情势都不容乐观,人类种群似乎正迎来诞生以来一次最大的浩劫。那些奇怪而扭曲的生物,生命力比正常人类更加强悍,如果不破坏掉它们的大脑,那么那些丧尸就会一直存活,源源不断地被活人吸引而来。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分析吗?”水荔扬忽然问洛钦,“如果那些丧尸已经死了,那么就算依然能够活动,腐烂殆尽也是迟早的事。但停止腐烂就说明,它们很可能还活着,体内的活细胞重新开始增长,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强大。”   洛钦点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祝衍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分析的,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不过是被寄生的死体,但现在看来,它们正在逐渐恢复身体的自我运作和愈合能力。也就是说,外面那些丧尸,实际上还是存活状态的人类。”   “那……”年雨一听这话,似乎重新提起了希望,“被感染的人,还能变回来吗?”   祝衍沉默了一下,面露遗憾地摇头:“恐怕不行,蓝田病毒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即便身体其他部位和运动神经可以自我修复,人类的意识却永远不能复原了。”   年雨失望地靠了回去,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水荔扬,就垂下了眼。mʍƵ|   水荔扬叹了口气,对祝衍道:“程清尧发给你的邮件,你也看到了吧?深宁的远山制药厂里出现了奔跑速度接近健康人类的丧尸,我早就有不好的想法,你……这边结果怎么样?”   祝衍苦涩地笑了一笑,耸耸肩膀道:“赵少将已经把深宁远山药厂捕捉的丧尸活体给我检查了,它们体内的病毒毒株,相比其他移动速度缓慢的丧尸而言,已经发生了变异。变异后的病毒直接修复了丧尸的运动神经系统,并且可以传递刺激给神经元。所以变异之后的丧尸对活人的捕食需求更大,它们需要通过进食来保持细胞活性,以维持这种病毒的繁殖。”   他说完,关掉了墙上的投影,看了看腕表,发现刚好半个小时,“这酒可以喝了,82年的波尔多,有人要尝尝吗?”   “我不喝酒。”水荔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沙发好软,一点都不舒服。”   “李牧祁的酒,里面没下毒吧?”程清尧嘴上说着,却还是去厨房拿了个高脚杯出来,从醒酒器里倒出一点,放到鼻边闻了闻,“是不错,喝点再走。”   祝衍调侃道:“当给我自己的加班费了,老板应该不会在意。”   “你们两个要在这儿待会吗?”水荔扬穿好衣服准备离开,问洛钦和年雨,“我还要处理点事,等忙完了让程清尧送你们回去。”   洛钦走到他旁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也想去。”   “外面很危险,我怕你出事。”水荔扬垂下眼角,温声说道,“帮我陪陪小雨,嗯?”   洛钦看了年雨一眼,只觉得这人虽然有些唯唯诺诺,但确实和张桓有几分神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允了:“那好,你快点来接我。”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第一天被送到幼儿园的小孩,周围的人他都不熟,只有水荔扬能让他安下心来。他非要亲口听水荔扬说一句“我下班了就来接你”才彻底舒坦。   “好。”水荔扬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能不能让我这边上司帮我批个假?”程清尧捧着酒杯过来讨人情,“我也想处理点……私事。”   水荔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笑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你和白无泺串通好了瞒着我去参加实验的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就想着让我帮你请人情假了?警察的事我管不了,我就是开口,也是帮你加半年的外勤,你自己考虑一下。”   “哥,不要这么记仇。”程清尧无辜地举起手,“下次不敢了。” 第41章 人情   水荔扬刚走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整个办公室的落地窗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雨幕。浑浊的雨滴顺着玻璃向下滑去,雨水积攒在窗外的平台上,稍满一点就溢进排水管道,在边缘汇聚成细小的漩涡。   洛钦坐在李牧祁的办公桌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出神。不远处的枪声和火光还是会时不时响起,直升机偶尔从窗外飞过,朝着汉州的各个避难所集结。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利用这种零碎的时间去发呆,长时间把思维放空的的结果,就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在慢慢变得沉静,也渐渐能够与一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和平共处。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消失在被黑夜吞噬的时间里,无论他怎么给自己营造一切如初的假象,也欺骗不了现实。   “你就是洛钦啊?”   洛钦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祝衍正靠在办公桌的一角欣赏窗外残败的街景,表情淡淡的,好像对眼下的光景并无半点担忧。   祝衍转过脸看着洛钦,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双很澄净的眼睛,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鲜少见到,让人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任何杂念。   “你听过我吗?”洛钦有些意外,他以为祝衍先前主动打招呼只是客套。   “对啊,水荔扬和我提过你很多次,说你还是蛮可靠的。虽然好几次都有点坚持不下来,但从来没告诉过他,都是硬撑着跟上他的节奏。”   祝衍说话很坦诚,和洛钦认知概念里那种故作高深的科学家截然不同。他以前对这个职业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卫蓝,而卫蓝这半瓶子醋平时一直很嘚瑟。   洛钦把椅子转过去,整个身体都冲向了祝衍,语气有些上扬:“他夸我了吗?”   “不止一次。”祝衍会心一笑,“你好像很想在他面前表现嘛。”   洛钦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明显了。   “没关系,他人很好的,你不用觉得和他有距离感,也不用担心我会揣测你们之间的关系。”祝衍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实际上一直很会照顾别人。”   每每触及到水荔扬的过去这一类话题,洛钦的心总会不自觉地往上提一提——他很想了解,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的水荔扬是什么样的,那些没有被自己看到的经历和生活点滴的细节里,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我能不能问一下,”洛钦看了看坐在办公室另一边正在交谈的年雨和程清尧,俯下身子小声问祝衍,“水荔扬真的感染病毒了吗,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祝衍道:“没关系,这个可以说。”   他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失掉口感的红酒,润滑唇舌间干燥的感觉:“水荔扬实际上并不了解自己所参与实验的细节,但我很清楚,因为他实验成功后的观察阶段是我跟进的。远山当年成功分离了蓝田病毒毒株之后,先对动物进行了实验,结果毫无作用。但偶尔有一次,某个未经防护的实验员不小心用伤口接触了病毒培养皿,当时紧急进行了消毒并隔离观察。三天之后,他因为先天性小儿麻痹而残废的左腿,居然能够正常行走了。”   “能,能走了?”洛钦睁大了眼,“三天就好了?”   祝衍点头:“所有人都很惊讶,最后体检结果出来,发现那种病毒已经在他体内寄生了。非常奇怪的是,病毒并没有破坏他的身体健康,而反而帮他修复了先天的肌肉和神经缺损。”   “然后远山就意识到这个病毒可以利用是么?”   “这是肯定的,任何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都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但最初提出要研究这一病毒的并不是李牧祁,而是美国远山总部的研发部。他们坚信这将是一个契机,利用蓝田病毒研制可以治愈各种绝症的药物,便立刻牵头启动了这个项目,迅速把这种病毒应用到了医疗领域。”   洛钦立刻就想到了卫蓝所说的那个实验。   祝衍接着道:“直到几年以前,我们老板获得了远山很大一部分的股权,才开始真正参与进来。再造人类的研发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做,但美国的这一人体实验至今为止都毫无进展,唯有我们老板秘密进行的实验,出现了首个成功案例——就是水荔扬,他体内的细胞和变异后的蓝田病毒完美融合,导致了基因的突变。”   在水荔扬之后,是同样实验高度成功的白无泺和程清尧,分别作为军方和警方的主力,组成了最初的再造人类最强的战力。   “都说遇上阎王还有三分活路,遇到白无泺,那位杀人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小阎王,就只有等死的份儿。”祝衍像是在谈论着什么令人咂舌的科幻电影剧情一样,“程清尧,再造人类里最杰出的鹰眼感知狙击手,闭眼杀人从无失误。白无泺在他的域场里,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天敌可以近身,越线则死。”   洛钦听得有些震撼,“那要实验是失败了,他们会死吗?”   祝衍严肃地点了点头:“会。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先天残疾的实验员,他最初几年都看不出异状,然而有一天,他妻子醒来之后发现他死在了床上,浑身皮肤溃烂。短短一晚,整个人就几乎腐烂成了一具骨架。因为他体内的病毒没有经过人工变异,实际上是很不稳定的,起初体内的细胞和病毒一直在和平共处,但病毒总有一天会突然打破这个平衡,开始大量繁殖,最终完全吞噬宿主细胞。”   洛钦忽然有些后怕,他知道水荔扬当初是迫不得已才同意的实验,但从未想过失败的后果如此恐怖。也难怪在知道了白无泺也参加了再造人类实验之后,水荔扬会出离愤怒,以至于一时气急,训斥了他。   而且虽然不知道程清尧和白无泺是什么关系,但水荔扬对前者也有些怨气,似乎也是为了实验的事情。   “不过你不用担心,水荔扬没有危险,甚至如今还要依靠病毒存活。一旦体内的病毒被全部消杀,他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洛钦点了点头,犹豫道:“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做一个全身检查,细致到血检的那种。”   祝衍有些意外:“你?”   “你就把我当成丧尸,用之前你检查丧尸的方法检查我。”洛钦看着他,“先不要告诉水荔扬,做完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   祝衍答应得很爽快:“好啊。其实你不用欠我人情,我欠水荔扬的人情还有很多。既然你开口,我就当帮他了。”   ·   程清尧打着伞站在远山门外的台阶上打电话,已经说了十来分钟,洛钦和年雨只好坐在车里等。车厢里开了暖风,但年雨还是被冻得有些发抖,不停地搓着双手,嘴唇发白。   “你很冷吗?”洛钦忍不住问了一句,“要不要去找军医看看?”   年雨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连连摆手:“不、不用了,谢谢你,我有点感冒,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等荔枝回来,我还是得跟他说一声,你这样万一发展成大病,往后会很难处理。”   “谢谢你……你叫洛钦是吗?”年雨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自我介绍,“我叫年雨,是荔枝的发小,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玩。后来他上大学去了,我就没见过他。”   原来是发小和竹马,怪不得看上去那么亲密。   洛钦稍微松了口气。   程清尧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到了车里。他一边打着发动机,一边对两人说道:“我带你们去最近的安置区,登记之后就有地方住了。现在无家可归的人很多,可能要排一下队。”   “荔枝呢?”年雨问道,“他有没有地方住啊?”   程清尧道:“军队都是统一管理的,不用担心他。不过之后他可能不会常去看你们,灾后重建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普通的军人体能无法不眠不休地长时间运转,所以需要再造人类担负主力。”   安置区在市区的一片居民小区内,那里已经被全面清理和消毒过。少数持有钥匙的幸存居民可以直接回家居住,剩下那些未联系到户主的房屋,被军队用来临时安置无处居住的幸存者。   程清尧停车把他们放下,从后备箱给两人拿了两件雨披,就先行到登记处维持秩序去了。只是年雨实在弱不禁风,一下车就扶着行道树呕吐了起来,之前为填饱肚子硬塞的几口罐头全被吐了个干净。   洛钦找驻守的军警要了一瓶自来水,在年雨终于吐无可吐的时候,把水递了过去:“拿着漱漱口。”   似乎是怕洛钦嫌弃,年雨拿着水跑出去老远,在安置区入口的护栏前漱好了口,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我没事了,谢谢你等我。”   小区里冒雨前来登记的幸存者排成了长队,洛钦和年雨夹在一眼看不到头尾的队伍里,百无聊赖地等着人群一点点向前挪动。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男人大吼着挥拳砸向了登记用的桌子,发出爆裂般的巨响:“放你的狗屁,老子家就住这里,你不让回自己家住,让老子住别人家?老子就不排队怎么了!”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滴顺着凌乱的头发往下淌,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雨水甩得到处都是。   负责登记的士兵正色道:“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已经说了,你无法出示配套钥匙,也没有身份证明,我们不能给你登记。”   “证明你老娘!我管你的,快点让我回家!”   洛钦忍不住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男人马上就要动手打人了,两个执勤的特警眼疾手快地将他控制住,一边大声向他发出警告。   男人忽然大吼一声,猛地挣开两个特警的束缚,一拳砸在了负责登记的士兵脸上。那士兵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直接带翻了身后的遮雨棚。   那两个警察明显也吓了一跳,立马双双扑过去重新控制了男人,用手铐将人拷上,粗暴地按倒在地:“别动!”   程清尧端着枪跑过去,呵斥道:“干什么,老实点!”   随后一队特警将男人团团围住,几十杆枪口冲着他。然而男人似乎感受不到一丝恐惧,整个人在泥水中奋力挣扎并大声咒骂着,就像只咆哮的野兽。   年雨惊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惊恐。洛钦将他拦在身后,沉声道:“闹事的,别怕,程警官过去处理了。”   “你看他的脖子,”年雨颤颤巍巍地说,“好吓人啊。” 第42章 一梦   洛钦仔细一看,只见那男人暴怒之下脖颈青筋暴突,然而血管的纹路却隐隐有些发黑。   程清尧也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这点异状,上前一把推开那两个特警,大吼道:“都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双手还被反铐在身后,整个人却已经猛地弹了起来,张嘴就咬向程清尧。   “小心,他被感染了!”   程清尧一脚踹开男人,将手中枪杆一横,死死卡在对方脖子上。   男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变成青黑,发出阵阵瘆人的嘶吼声,吓得人群四处逃散。登记处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只好到处跑着去拦人,高声喊着让他们不要乱跑。   洛钦一把将吓呆了的年雨扯开:“去帐篷里待着!”   那些特警很快就控制了那名感染者,恐怖的咆哮不停从帐篷外面传来。洛钦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年雨,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条口香糖:“嚼一下压压惊。”   他来之前从李牧祁办公桌抽屉里顺手拿了几条,原本是想拿来嚼一嚼打发时间用的。   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程清尧带着几名特警走了进来,看着满帐篷挤作一团的幸存者,说道:“所有人再跟我来消毒一次,重新做防疫检查。”   洛钦趁着警察清点人头的空当,拉过程清尧问道:“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被感染的?”   程清尧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防疫过检证明,这东西不记名,天知道是他偷的还是捡的,差点出了大事。你和年雨先留在这里等我,这事儿我得跟水荔扬通个气,安全流程里有这么大的漏洞,不重视起来以后还会出乱子。”   程清尧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年雨就缩在洛钦身边可怜巴巴地嚼口香糖,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他似乎不是很想留在这个地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焦虑。   “我好想回家住。”年雨小声道,“不知道我妈她是不是还在……”   “你家里人还有谁?”洛钦问道。   “没有了,我爸早就和我妈离婚了。从小除了荔枝,基本上也没人会去我们家。”   洛钦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那一瞬间他觉得年雨实在是和张桓太像了,虽然性格懦弱了点儿,但总归心思单纯,这种人一旦落单,实在是太容易被欺负了。   “谢谢你。”年雨真诚道谢,“怪不得荔枝会和你交朋友,你人真的好好。”   程清尧打完电话回来,见年雨情绪低落,一脸忧惧的样子,笑了笑说:“我跟水荔扬说过了,他最晚今天下午赶来这边。你们先去重新过一遍防疫安检,有什么话等他来了再说。”   “你没事吧?”洛钦担忧道,“刚才那个人差点就咬到你了。”   “我没事,也不会被感染。”程清尧说,“再造人类就这点好处了,虽然实验刚成功的时候有点吃不消,但好在已经习惯了。”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上午,洛钦总算是带着走好了流程,把暂住的手续办了下来。   当他第一脚踏进散发着热度的居民房里的时候,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觉出了疲惫——他多久没睡过床了,那种比水泥地和汽车座位舒适了不止百倍的触感,总算在他进屋的一瞬间返回到他的肌肉记忆里面。   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挣扎着去浴室洗了澡,又草草搓了搓换下来的脏衣服,裹着条棉被就钻进了卧室。   别人家虽然睡得不习惯,但总算是有个地方能落脚了。特殊时期没得挑剔,灾难面前,再细皮嫩肉的人都能被锻炼出来。   洛钦一沾上枕头就开始神志不清起来,没多久就熟睡了过去。   屋里气温有些偏低,这期间他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他梦到自己在空旷的马路上骑车,忽然身后奔来成群结队的骏马,仰头嘶鸣着从他身侧跑过。   路尽头的太阳大得仿佛近在眼前,只是那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骑车的双腿也越来越沉重,眼看着马群渐渐离他而去,自己却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脚下的路走了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间房子。他走进去,屋子中央只有一台饮水机,装满清水,可他却怎么也喝不到,嗓子越来越渴,几乎要冒火。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洛钦回过头,见水荔扬就站在门外,“要喝水吗?”   他点头,说要的。   水荔扬朝他走近,洛钦全部的目光都落在对方那带着水光的嘴唇上,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他只是盯着那嘴唇,身体越来越热,极度想要喝水。   洛钦只想喝水,一口就好,他像被扔在沙漠里可怜的咸鱼,就快要干死了。   “……洛钦,醒醒,醒醒。”   洛钦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身体还觉得沉甸甸的疲惫,便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谁呀……”   “是我。”   水荔扬眼睁睁看着洛钦闭眼静默了两秒之后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荔枝!”   “你吓我一跳。”水荔扬略微无语地往后仰去,“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此刻没穿军装,随意套了身朴素的黑色工装外套,连头发似乎都比穿军装时柔软了几分——虽然还是一样短且利落,却给人另一种不同的感觉。   洛钦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这一觉好像把他嗓子都睡哑了:“几点了?”   “下午五点,你睡了快十个小时。”水荔扬说道,“我怕你睡太多会头疼,你现在头发还是湿的。”   洛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的确有些潮湿。洗完澡之后他也没等风干,直接倒头睡了,“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这些。不过现在这条件,居然还有热水可以用。”   “明天开始热水和电都会限供,早上六点到八点、晚上六点到七点半才有热水,而且每户也有定量。”水荔扬从床尾拿过一套衣服递给洛钦,“起来穿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钦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就迷迷糊糊地穿起来。只见水荔扬在边上噗嗤笑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睡觉真的什么都不穿吗?”水荔扬好笑地看着他,“梦见什么了这是?”   洛钦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我操!”   他赶快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腰部往下遮得死死的,还试图跟水荔扬解释:“我不是,我平时……”   “内裤我也给你拿了,快穿上吧。小雨发烧了,正在楼上睡着,别等会儿你也着凉了。”水荔扬似乎完全没当回事,转身出了房间,“我在外面等你。”   洛钦苦着张脸,一边叹气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他直接睡懵了,忘了自己正一丝不挂,以至于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的血压都差点飚上头顶。   其实问题不在于他被水荔扬看了,只是……只是……ɱϻżᒠ   “靠!”   屋里人骂骂咧咧的动静很难忽视,穿衣服的时候几乎要把床震塌了。水荔扬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手撑着下巴,目光淡淡的,呼吸却有些急促。   片刻后,他轻轻抿了下嘴唇,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思华年   “我们去哪里?”   洛钦钻上车,抖了抖雨披上的水。窗外的驻军朝水荔扬敬了个礼,便开门放行了。   “去接人。”水荔扬边开车边说道,“今早我跟上面递了申请,被调来这边的安置区驻扎了。”   “真的吗?”mмƵᏓ   洛钦眼里止不住往外冒星星,刚才没穿衣服被水荔扬看了个遍的尴尬劲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水荔扬被他逗笑了,“我骗你干什么?反正程清尧也在这边负责安保,有什么事找他还比较方便。”   “那我现在参军还来得及吗?”洛钦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想干什么?”水荔扬瞬间紧张起来,“不管干什么,你得先和我说,不能自己想做就去做了,听到没有?”   洛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你怕我也跑去做实验啊?”   “那不然呢?”水荔扬叹道,“一个白无泺,再加上个程清尧,已经够我生气的了。我当年从汉州去了深宁,没想到这俩人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一上大学就跑去参军的参军,当警察的当警察。在深宁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跟程清尧吵过一架了。”   洛钦明白水荔扬说的“吵架”,十有八九是他逮着程清尧骂得狗血淋头。程清尧也算他的后辈,虽然比白无泺少了层血缘关系,但看得出来也是少年相识,交情匪浅。   其实洛钦早就意识到,水荔扬大多时候都是温和随性的样子,但有时凶巴巴的也很吓人——这点性格被调和得恰到好处,他既不会一味地顺从妥协,也从不歇斯底里或胡搅蛮缠。   对洛钦来说,最恰当的比喻便是犹如一杯带着辛辣味的软饮,当他喝过一口之后,就忍不住再去贪第二口。   “我不会做那种实验的。不过我有我的选择,又不只有参加实验这一条路。”洛钦正色,认真地说道,“我也……想能保护你。”   水荔扬愣了一下,扭头看着他。   洛钦的眼神十分认真,十分赤忱,看得水荔扬忽然心中一阵波纹漾起,很久都没有平息下去。   汽车在光芒渐渐暗下去的街道上行驶,偶尔可见行军的坦克和陆战车擦肩而过。城市的各个角落终日不停地回响着枪声,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渐渐变成了幸存的人们习惯了的存在。   两人各自看着前方,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进入了真正的末日时刻。车厢里也暗下来,洛钦伸手拧亮了车顶的照明灯,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水荔扬淡漠的侧脸上勾出了笑意。   “好啊。”水荔扬说,“我等着呢。”   洛钦只觉得自己脸开始发烫,他扭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水荔扬一直开车去了离安置区不远的避难所,地处汉州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是汉州在灾情爆发初期最先做出反应,将感染者采取隔离措施的一处避难所。相对于城外那几处已经失守了的驻地而言,这里反而比人口稀少的郊区还要安全。   避难所以北是严重的感染区,如今尚有数以万计的丧尸盘踞在那里,军队对此也束手无策。   避难所里人非常多,到处都是形容憔悴的幸存者和忙碌的军警。这里聚集的白领和学生居多,都是商业区最常见的人群。许多人的经历都和洛钦相似,在工作或者逛街的时候天降灾祸,一直被困在这里数日。   市中心人流密集,病毒传播开的后果几乎是毁灭性的,军队只能将避难所和感染严重的商业区隔离开来。   水荔扬从下车就一直在看手机,他四下看了看那些鼓鼓囊囊的帐篷,然后往避难所最深处走去。   洛钦不知道他要接谁,但看着架势并不是小人物,不然这附近就有一处最近的安置区,大可以直接去那里登记暂住。   两人在一顶帐篷前停下了。水荔扬看了看门口贴着的编号,抬腿走了进去。   帐篷里挤满了人,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污浊气息。水荔扬摘下雨披的帽子,站在门口往人群中打量了一番,声音不轻不重地叫道:“水思淼,水思弦,出来。”   人堆里一个扎双马尾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了头。她面容娇俏,看着年纪尚小,却满脸都是冷漠。   少女伸手默默地拍了拍旁边一个背对这边的少年,手放在胸前比划了几下。洛钦看得出来这女孩在打手语,看样子还很熟练,应该是从小就很精通的程度。   两个小孩这才越过人群走了过来,表情一个冷漠,一个淡然。   “不联系我,也不联系老赵?”水荔扬看着那女孩,淡淡问道,“在这儿住得舒服吗?”   “舒服。”女孩十分刻意地将双臂拉到脑后,伸展了一下,“我都不想走了。”   她看到洛钦,满眼戏谑地问道:“你是他下属还是?”   洛钦想说我可能是你未来的嫂子,怕水荔扬当场把自己扔出去喂丧尸,便笑着回道:“我是他跟班,我叫洛钦。”   “我妹妹。”水荔扬侧过头对他说道。   “边上这个是你弟弟。”女孩冷冰冰补充道。   水荔扬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从雨披内袋里拿出雨伞递给两人:“走吧。”   “你弟弟妹妹真多啊。”上车之后,洛钦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吧?”   “多怎么了,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洛钦闻言扭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子,感觉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不像在开玩笑,不过她表情倒是挺认真的。   “为什么?”他问   “思弦。”水荔扬淡淡叫了妹妹一声,“懂点儿礼貌。”   水思弦这回倒是没回怼,闷闷地哦了一声,对洛钦说道:“你好,我叫水思弦。”   她声音板正得跟机器人一样,明显就是故意的。   洛钦觉得这兄妹关系有点奇怪,妹妹性格有些泼辣,而弟弟从一开始就没张嘴说过话。此时那个男孩儿正一脸淡漠地看着窗外,眼神却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空洞得像是没有情绪。   “他助听器呢?”水荔扬问了一句。   水思弦拍了拍边上发呆的人,打手势说道:“助听器戴一下。”   水思淼这才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副白色的助听器,不紧不慢地戴到耳朵上调试好,咳嗽了一声开口:“怎么了,哥哥?”   他说话的声音很含混,舌头抬不起来,咬字发音都不太准确,带着很浓的鼻音。   “没事别往下摘,现在丢了我没法给你弄新的。”水荔扬说道,“饿不饿?”   “饿了。”水思淼点点头,“哥哥我想吃烤鸭。”   水荔扬差点笑出声来:“我去哪给你弄烤鸭?咱说点现实的吧。”   “我看之前进城的时候,那避难所里不是有新鲜的肉和蔬菜吗?”洛钦问道。   “那不是直接吃的,现在生鲜食物都不能储存。那些肉和蔬菜都是要拿去加工成罐头的,眼下只有远山的产业还能勉强运转,军队和警察都不得不依靠远山的供给。”水荔扬叹道,“现在可真是被远山拿捏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水思弦轻飘飘说道:“去抢啊,都这世道了,还有什么规矩可守?”   水荔扬从后视镜看了妹妹一眼,满脸都是无奈:“你分得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吗?”   水思弦不服气,非要把水思淼也拉上:“二哥你说,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别看现在大家还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过不了多久,只要那些人饿急了,且等着出乱子吧。什么规矩、法律,在一口吃的面前算个屁啊。”   “我支持你。”水思淼面无表情地冲她点点头,“你去抢吧,我要吃可乐汉堡包。”   洛钦心想这小女孩思想也太超前了,多少成年人都未必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居然能这么赤裸裸把道理说出来——也许也只有小孩子能说得这么毫无顾忌了。   成年人道貌岸然,说白了就是在人前还要脸。虽然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却未必也不清楚这些道理。   车子穿过黑暗的街道,贴着街边的水洼飞驰而过,溅起一米高的浪头,将路面上残留的血迹一点点冲淡。摇晃的积水中倒映着橘黄的车灯一闪而过,随后只剩一道道波纹在随水光摇晃,任雨水裹挟着暗红色的血水流进下水道。   安置区的门前又增加了兵力把守,车开进去的时候一共过了三道安检。水荔扬最后干脆就直接把军官证丢给洛钦,让他一路举着给窗外的检查员看。   洛钦忍不住偷看了几眼那证件上的照片,红底证件照上是水荔扬穿制服的样子,那时候头发比现在要长一点,脸也看着更稚嫩。   “这是你高中拍的吗?”洛钦忍不住问。   “啊,”水荔扬想了想,“算是吧,高中毕业。”   水思弦这时候鬼鬼祟祟地从后排凑了过来,犹豫了一下,朝洛钦伸出手:“给我看看。”   洛钦一边将证递了过去,一边说:“他不是你哥吗,这有什么稀奇的?”   “反正我没见过。”水思弦含糊地答了一句,就和水思淼躲到后面研究那个红色小本本去了。   水荔扬下了车,敲敲后排的车窗玻璃,里面两个凑在一起摆弄军官证的小脑袋齐刷刷地抬了起来,“我带你们去登记,今晚开始住这里。”   他转过头又对洛钦说道:“你先回去吧。”   洛钦一个人回了住所,发现门上被贴了通知领取物资的小纸条。他撕下来看了看,看到了纸条上列的物资清单,有洗漱用品和速食罐头,以及最基本的急救药物。   他打算晚点过去领,就先进屋去了。走的时候手机放在床头充电,这会儿已经充满了。   洛钦把手机开机,等了一会儿之后,屏幕上跳出了几条未读消息。   是祝衍发来的,从远山离开的时候,他和祝衍互换了号码。原本以为会过几天才有回音,没想到当晚就来了消息。   -明天你有空吗?我来接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第44章 浮萍   洛钦想了想,给祝衍回复过去:“有空,随时可以。”   祝衍很快就回复和他确定了时间,让洛钦明早八点在安置区门口等自己。   -体检前不要饮酒,进食,也不要服食任何药物。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哨响,安置区的供电被统一关闭,各个房间里的灯光霎时间便熄灭了。洛钦拿着手机坐在黑暗里,直到屏幕的光亮熄灭,才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命运须臾如浮萍,几十年的人生,似乎从灾变的某一刻开始,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窗外雨又下大了,阵阵雷声萦绕在汉州上空,每隔不久就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漆黑寂静的街道。今晚风雨交加,外面就是闹出再大的动静,也被掩盖进嘈杂的雨声和雷鸣中去了。   洛钦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陈年的棉花有股腐坏的霉味儿,这让洛钦想起自己曾走过的那些街道上,闻到的尸体腐烂气味。   他想卫蓝此刻也许也在哪个角落,尸身慢慢地腐坏分解。还有卢彧和曹芸,他们或许葬身火海,或许侥幸逃了出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在深宁的街道上,和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同类一起,在城市各处搜寻着幸存的活人。   想到这里,洛钦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无边的孤独和惶恐从被子的缝隙里悄然爬进来,抓住他的脚踝,想要将他往无边深渊里拖。   客厅响起了许久的敲门声,洛钦的听觉慢慢从混乱中恢复出来。他下意识觉得那是水荔扬,便立刻起身出来开门。   果不其然是水荔扬站在门口,对方打着一柄手电,似乎是正要转身离开,“我以为你睡了。”   “进来吧。”洛钦往边上站了站,让水荔扬进屋。   水荔扬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满满当当装了日用品和罐头:“我检查登记表的时候,看到你没去领这些,就帮你拿回来了。你应该没吃晚饭,吃点再睡吧。”   “我不太饿,荔枝。”洛钦摇头道,“你拿去给思弦思淼吃吧,长身体呢。”   “不能不吃饭。”水荔扬坚持要把东西给他,“他俩的饭够吃,不用多给。”   “你送完就走吗?”洛钦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他接过水荔扬的袋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放。   水荔扬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对方不想自己留下,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现在就……”   “留下吧。”洛钦今天吹了风有些感冒,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好荔枝,陪我聊五块钱的。”   手电的光打在两人中间,洛钦的表情有些可怜。他抬眼看向水荔扬,眼神湿漉漉的。   “十块钱。”洛钦又加码,“拜托拜托,我全部家当了。”   水荔扬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洛钦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才点了点头,说:“好。”   洛钦默默走到沙发前坐下,两腿盘起来,歪头听着外面的雨声。水荔扬关掉手电筒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着。   楼下传来士兵冒雨运送物资的声音,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很快远去,最后只剩下雨落在窗外铁架上的响动。那里有盆早已经枯死了的仙人球,失去了前主人的照拂,孤零零一团缩在铁花架上,被雨点打得可怜。   “荔枝,你说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洛钦问道,“该不会人类就这么慢慢灭绝了吧?”   水荔扬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   洛钦转过身去,凝视着水荔扬隐藏在黑暗中的脸:“我以为你会说,不会的、要相信奇迹、会变好的这种话。”   “我也想安慰你,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那么多奇迹。”水荔扬双手搭在膝盖上,苦笑着摇头,“现在情况确实很不乐观,我们从深宁撤走之后,留驻的部队遭到了丧尸的袭击。传回来的消息是,大批携带变异病毒的感染体一夜之间就血洗了驻地,我们留了一部分最精锐的特种兵在那里,结果只有二十多个人逃了回来。”   “二十多个人?”洛钦惊呆了,“你白天没跟我说……”   “上面压力很大,一直在强令我们做好防御工作。可是物资和弹药都储存得不够,灾情爆发的时候很多军用武器都没来得及撤走,现在那些军事基地里全都是被感染的军人。”水荔扬说道,“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很忙,要着手加固汉州的防御,在那之后还要深入几处被感染的军事基地,回收那里的军用物资。”   洛钦第一次从水荔扬那里知道,这次的灾难有多严重。   汉州是最大的驻军地,在深宁灾情还未爆发的时候,军队就已经传播开了病毒。一个收假回来的军人首先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听说是见义勇为时被歹徒抓伤,因为伤口细小就没注意处理,结果在返回部队之后出现了感染症状,进而殃及了一整个军区。   事情从很早以前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病毒小范围爆发时,很多人都没当回事,即便已经清楚它具有传染性,也认为凭借现代的医疗手段很快就能压制下去。只是没想到,蓝田病毒的传播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和抵抗的时间,它在出现之初,就以最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人类社会。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清楚这种病毒究竟是如何潜入了人群之中。挣扎、反抗、逃窜都是徒劳的,“蓝田”疯狂地开拓着它的领地,而人类的生存空间一夜之间缩减到从前的三分之二,甚至还在不断被迫流亡。这一病毒的最恐怖之处,就是它仿佛是有自我意识一样,正在对人类发起有史以来最猛烈无情的进攻。   “自我意识……”洛钦喃喃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水荔扬则忽然像是捕捉到什么一样,对他说道:“对,就是这个,一直让我觉得诡异的地方。”   “我记得祝衍说过,远山最初研究蓝田病毒的时候,一个实验员被感染了。”洛钦说,“但那个时候他没有立刻死去,病毒反而还帮助他恢复了健康,就像……”   就像是他幼时听过的某个传说中那样,一名樵夫在山里发现了破旧的杯盏,带回家之后才发现那是能实现人愿望的神器。杯盏告诉他,只要他不再将自己扔进孤独寂静的深山里,自己就可以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愿望。   于是樵夫利用这个杯盏,添置了粮食、购置了新房、最后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巨富。富足优渥的生活让他逐渐淡忘了从前的贫穷,却也失去了最初的勤劳。直到有一天,樵夫回到家里,看到血流成河的宅院与惨死的妻儿家人,以及那个立在血泊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崭新的杯盏。   “谢谢你。”杯盏向他发出诡异凄厉的笑声,“我吸够了人血,舒服多了。现在,我可以不用借助别人的力量,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   那一刻,樵夫才明白,他以为自己捡到的天降宝物,其实是被上一个受到诱惑的人丢弃在那里。否则这世上若真有如此简单能心愿成真的东西,为何还会流落深山?   洛钦总觉得小时候曹芸讲给自己的这个故事,与现在的境况别无二致。   “不过我们队长认为目前最切合实际的办法,就是抓紧灾后重建,整合现存的军事力量,先着手清理汉州市内的感染体。其他的以后再打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水荔扬说,“你也不用担心,至少现在这儿是安全的。”   “我要是能帮你就好了。”洛钦说得有些失落。   水荔扬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你当然帮得了我。往后几天我可能都不在这里,你帮我照顾一下年雨,还有思弦思淼。等我忙完回来,就教你基本的格斗技巧。”   “真的?”洛钦心中一动,“你没有敷衍我吧?”   水荔扬道:“这个还是能教的,我也想让你学一些基本防身的东西,万一有什么事我不在你身边,你至少能自保。”   “自保有什么用?”洛钦语气急切起来,“我也想保护你。”   “可是现在我要的不是你能保护我,是你能活下去。”   水荔扬说完,自己都愣了半天。他感觉出洛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太强势了,便犹豫着圆场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想申请去军队。”洛钦的语气却是极其认真的,诚恳之意溢于言表,“你不是说军队缺人吗?我可以去,我要报名。”   “那不行。”水荔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驳回了他,“你跟我提别的什么要求我都能考虑,这事儿绝对不行。”   洛钦有些诧异,他觉得水荔扬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度:“为什么?”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对水荔扬说道:“怎么,参个军还禁止家属走后门?”   水荔扬道:“你知道清理城区是什么意思吗?不是扫大街,是说你要去杀丧尸,去处理那些怪物,有多危……什么家属?”   他说到一半愣住了,仔细回味着洛钦刚才说过的字眼,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洛钦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摇摇头。   水荔扬耳朵忽然微热,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洛钦捂着头呻吟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什么东西磕碰的动静。   洛钦起身时没站稳,膝盖狠狠撞了桌子,疼得直倒抽凉气,靠着沙发蜷缩起来。   水荔扬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晕头转向的洛钦:“你再装。”   然而洛钦好像是真的有些头晕,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就一下往旁边歪去。水荔扬赶快扶住他,先去探额头温度,确认没发烧之后松了口气,将人架在肩膀上:“走,回去睡觉。”   他把洛钦挪回了卧室,看着对方疼得有些扭曲的表情,开始有些着急了:“你怎么会头疼?”   “着凉了……”洛钦往被子里缩了缩,蜷起身体,“我睡一觉就好了,没事,你去休息吧。”   这模样真是太可怜了,谁看了都不忍心直接扭头离开。水荔扬心理斗争了一番,指了指客厅,对洛钦说道:“那我睡外面,你有事就叫我。”   “嗯。”洛钦把脸埋进被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确有些头晕,许久没吃过东西,大概是低血糖。不过压根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他临时起意要演得夸张一点,骗一骗水荔扬。   虽然他知道这样很缺德而且极其幼稚,但是每当水荔扬脸上挂起着急的小表情时,洛钦就觉得自己的贪心发酵得越来越多。   如果水荔扬对他哪怕和对别人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洛钦都觉得很满足。就好像他急于收集水荔扬给自己亲手画的勋章,那是别人都没有的、只会为他一个人波动跳跃的情绪。   ——白无泺没有、程清尧没有、年雨也没有,他要的是最特殊的那个例外。就算水荔扬自己不会意识到,洛钦也想让对方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领域里,也变成对自己而言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连那一声“荔枝”,叫起来的意义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洛钦想着刚才水荔扬的样子,嘴角慢慢勾起来,压都压不下去,埋在被子里笑得直颤抖。   他躺下没多久又睡过去了,或许是低血糖的症状还未消散,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总感觉头顶天旋地转的。洛钦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捂了一身汗,全身都有点燥热,只怕是真的有些发烧了。   水荔扬在客厅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   洛钦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客厅去拿水喝。他正窸窸窣窣翻塑料袋的时候,水荔扬立刻就醒了过来,声音朦胧地问道:“洛钦?”   “好渴。”洛钦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扁桃体紧紧压迫着喉咙,让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我病了,荔枝,我好难受。”   水荔扬听着对方的语气,心里被捏紧了似的,马上伸手从塑料袋里拿了瓶水,把他扶到沙发上,看他一口一口艰难地喝着。   “有点烧。”水荔扬摸摸他额头,担忧道,“等会儿,我去给你找点药。”   洛钦忽然想起祝衍的嘱咐,一把拉住水荔扬:“别,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以为现在病了还能去医院?等严重了就晚了。”水荔扬皱了皱眉,“我去拿药。”   “荔枝,真的不用。”洛钦急了,脑子里快速想着借口,“我有哮喘,不敢随便吃药,真的!”   水荔扬还想说什么,视线往下一瞟,看到自己的手被洛钦抓着,突然脸上一热,应激似的甩开了手:“随你的便。”   他说完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我走了,你好好睡觉,明天有时间我会过来陪你的。”   洛钦坐在客厅里,听水荔扬把门关上,过了好久才接着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然后把瓶子随手压扁了一丢,颓然靠在沙发上。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原本体检的事他想找个机会和水荔扬说了,但眼下军队的压力巨大,水荔扬手边的事情多得几乎喘不过气,少自己这一件不少,但多却是不能再多了。   他熬了后半夜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窗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安置区的军队人手不够用,昨天又加派了好几拨特警,连程清尧都说自己实在是凑不出来人了。   七点半的时候,祝衍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准备出发了。洛钦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漱,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第45章 携带者   祝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穿一身不太显眼的白色外套,正低头玩手机。   洛钦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他手机上传来爱消除游戏的音乐,祝衍靠在车上玩得不亦乐乎。现在各大网站和娱乐软件都陷入了无人运营的瘫痪状态,但单机下载的消消乐还是能消磨时间的。   “早上好。”洛钦打了个哈欠,走到祝衍身边。   祝衍刚好游戏步骤耗尽,GAMEOVER的提示音响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手机:“哟,脸色好差。”   “昨晚有点发烧。”洛钦有气无力道,“不影响什么吧?”   祝衍坐进车子里,打开了暖风:“这个倒不影响,只是时间会有点长,怕你顶不住。”   “没事,我撑得住。”   洛钦头靠在车窗上,困意未消地看着外面。昨晚刚下过雨,街道被冲洗得焕然一新。忽视掉那些凌乱的汽车和被雨水淋湿一地的报纸残页,至少空气里再没有弥漫着先前那种血腥味了。   “跟水荔扬说了吗?”祝衍问。мɱȥլ   洛钦摇摇头:“他最近很忙,我就没跟他说,等结果出来我再看着办吧。”   “那的确,再造人类最近的处境不是很好,我没事也不去麻烦他。”祝衍云淡风轻道,“等过了这阵子,他大概压力会小一点。”   “出什么事了?”洛钦一愣,“他只跟我说了要忙灾后重建的事。”   祝衍有些疑惑:“我以为他什么都会跟你说的……原来你不知道啊。昨天汉州第五避难所的幸存者拉横幅抗议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再造人类是病毒传染源,情绪起来就压不住了,这两天闹得挺厉害。”   “抗议?”   祝衍又问:“听说水荔扬被调走了?赵方蒴把那边的再造人类全都调走了,就怕出意外。”   “这谁说的?”洛钦忿忿不平道,“我跟他一块待这么久,他是不是传染源我不知道?”   “一个民间环保组织,从头到尾什么事他们都要掺一脚。”祝衍说道,“灾情刚爆发那会儿,他们不知道从哪弄到了水荔扬在深宁活动的影像资料,虽然画面很模糊,但总归能看出来再造人类异于常人的战斗力。除了这些,那个组织还出具了一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研究报告,里面对再造人类的血液成分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与丧尸体内同源的蓝田病毒也被列举了出来。”   “视频?谁录下来的视频?”洛钦怔然道,“那你们要不要出来说明一下?”   “说了也得有人信才行啊,更何况,那份研究报告是真的。”祝衍唉了一声,显然自己也对这件事很头疼,“远山这几项实验本来在国内就是灰色地带,公众不知道还好,一旦被捅破了,我们也没得说。但经过改造的病毒性情温和,只在宿主体内存活,不具备侵略性和传染性,再造人类会传播病毒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   “李牧祁还没放出来?”洛钦怒道,“扑街,他不是你们顶头上司吗?”   祝衍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什么一样,拨动方向盘转了个弯,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我们老板回来了。军队也没查出什么,再不放人,传出去该不好听了。”   远山大楼一如既往的安静,大部分人员都被遣散了,只剩下高层不可或缺的几个人还在这里顶着。祝衍就是其中之一,他职位似乎也不算很高,在远山里的地位却是有目共睹的,连李牧祁的办公室都能随便进出。   洛钦跟在祝衍身后,从远山办公楼的连廊上穿过。他不知道是不是这公司聘用的工程师都偏爱这种现代主义建筑风格,一个写字楼都建得花里胡哨,等进了李牧祁办公室,那就更不觉得奇怪了。   他其实也想见见那个骚包的远山董事长——能一手促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祝衍带他去了负一层的实验室,电梯刚落下去,洛钦就觉得气温陡然下降,居然比室外还要冷了不少。   电梯门开的时候有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周身,洛钦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鼻子,走出了电梯。   “全做完大概要一个小时。”祝衍进实验室先换了一身操作服,一丝不苟地进行双手消毒,“我先给你抽个血,坐那等会儿。”   洛钦看着祝衍忙忙碌碌地调试仪器,身穿防护服有些笨重的背影在面前晃来晃去,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脑海里有几秒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等他再努力去回想那些场面细节的时候,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就像是一次性的场景回放,错过了就再也想不起来。   祝衍抽了他几毫升的血,“放心吧,全程都是我自己经手,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抽出的血样被放进血细胞分析仪里自动检测,祝衍趁这个空当让洛钦去全身CT机上躺着,给他做了个扫描。   洛钦躺得都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祝衍把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放,过来叫他:“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做完了?”   实验台上的仪器刷刷吐出了张报告单,祝衍伸手拿了过来,冲洛钦晃了晃:“结果出来了。”   他低头在报告单上扫了一眼,表情忽然僵掉了。洛钦不明所以,穿好衣服走过去,“怎么了?”   “你这……”祝衍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洛钦,又低头看了一遍那张薄薄的、写满了各种数据分析的单子,仿佛是不敢确认,“你早上来的时候真的什么也没吃?什么人都没接触过?”   “没有啊。”洛钦挠了挠头,还以为祝衍在唬他,“你昨晚不是都嘱咐过我了吗?”   祝衍赶快把那张纸揉皱了,往自己兜里一塞:“我再重新处理一次,你等会儿。”   洛钦又坐在那等了半个多小时,等祝衍人工分析的结果出来。   只听机器飞快地运转了一阵,洛钦抬头就看到祝衍一脸凝重地站在实验台前,双手捧着一份还热乎的报告单,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洛钦。”祝衍的脸色严肃得可怕,看得洛钦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被丧尸咬伤过?”   洛钦一愣:“没有……没有吧?”   他忽然想起深宁灾情爆发的那天,自己从商城里逃了出来。那时他似乎是受了伤的,但事后自己却对那天的记忆十分模糊,身上更是一点伤口都找不到了。   “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受伤很重……”   水荔扬这句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伤口都没有。   当时情况紧急,他一心顾着逃命来不及思索。但如今细想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水荔扬没理由拿这种无意义的谎言骗他,所以那时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受过伤?   “我也相信你没有被感染,毕竟到现在为止,最长的潜伏期也不过24小时左右,但你自己看看这个。”祝衍把报告单递给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你血液里的病毒携带量,已经接近一个完全感染状态的丧尸了。”   洛钦“啊”了一声,还以为祝衍在开玩笑,但祝衍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张报告单上的数据他看不太懂,但好歹有一栏数据表达得相对通俗。洛钦一个字都没漏下地看过去,只觉得四肢和脊背越来越发冷。   “急性……感染”   “……潜伏携带者”   “传染性极弱”   这几行字有些刺眼,再怎么对医学一窍不通,也该意识到些什么。洛钦啪地将报告单反扣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祝衍顺手把这张报告单也揉成一团,连同刚才那份一起丢进了实验台旁的碎纸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按理来说,你这种程度的病毒携带体,是一定会病变的。病毒对你身体各处器官的入侵已经达到了感染的晚期状态,不可能到现在你还好好的。”   “你的机器没出问题吗?”洛钦问道,“这怎么可能……”   “这事我对任何人都不会说。”祝衍淡淡道,“水荔扬那边,你看着办,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告诉他。水荔扬的状况很接近真正的感染者,或许有些事情比我有处理经验。但他血液里的病毒含量和感染程度,甚至还远不及你。”   “我不知道。”洛钦颓然张了张嘴,用飘在空中一样的声音说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携带病毒……”   祝衍将手里的报告单再次撕碎,尽数丢进了碎纸机:“化验记录之后我会消除掉,这件事情你暂时不要说出去。实在想不通的话,我建议你只找水荔扬一个人聊聊。”   洛钦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祝衍的话,他连连摇头道:“不行,我现在不能告诉水荔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各种念头冲撞交汇。他隐隐约约觉得至少现在不能让水荔扬知道——他不知道水荔扬会作何反应,会怎么对待一个病毒携带者?   对方会不会依旧铁面无私,像杀掉曹芸那样杀死自己?   自己现在就如同一枚潜伏着危险的定时炸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感染,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感染别人。   祝衍仿佛看穿他在担心什么,说:“你放心好了,你体内的病毒和水荔扬他们一样,完全不具备传染性。”   洛钦看了眼自己的手,视线好像要透过皮肤一点点剖析那里的血管和骨骼。   祝衍看着他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建议你瞒着他,但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他简单清理了一番实验台,对洛钦道:“我得先处理掉这些实验数据,不然会被直接收录进远山系统,美国总部那边知道之后会找你麻烦的。我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司机等着接你。”   洛钦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只有一辆黑车停在那里,和早上祝衍来接他的并不是同一辆。他没想太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走吧。”   司机原本靠在驾驶座发呆,看到他进来“嗯?”了一声,问:“去哪?”   洛钦疑惑地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脸,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第46章 故旧   “第二安置区。”   洛钦忽然有些不确定,刚想开口问,那司机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对,我想起来了,上面的安排是吧。”   对方说着便打火开车,动作很娴熟。洛钦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人的手,很明显也有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老茧,不像是滥竽充数来的。   他半信半疑地收回了疑问的话,毕竟这种情况下,把祝衍供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只模棱两可地回道:“那就对了,去吧。”   一路上洛钦都在观察行驶路线,发现司机并没有偏航,还是来时那条路。司机伸手打开了暖风,顺便往DVD塞了张金曲光盘。流行音乐的声音响起,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用手指敲打方向盘。   一直到驶进安置区,对方半句话也没问,洛钦的戒心消弭了些。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洛钦想要拉开车门下去,却被司机出声阻止:“请等等。”   司机开门下车,耐心地绕到另一边亲自给洛钦打开了车门:“到了。”   服务周到,非常讲究,让洛钦有些不适应。他说了句谢谢,就起身下了车。   好死不死,洛钦这时候居然迎面撞上了自己现在最想逃避的人。   水荔扬正站在安置区门口跟手下的列兵安排任务,余光瞥见一辆车驶了过来。出于驻守军官的警觉,他扭头看了一眼,却正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他看着男人的脸,神色忽然起了轻微的变化,刚要走过去,就见男人拉开了后排车门,洛钦从后排爬出来,立刻和自己对上了目光。   “……”   洛钦脑子里想好的各种理由和说辞全都被轰成了浆糊,随着神经“嗡”的一声鸣笛,整个人瞬间变得空白。他眼睁睁看着水荔扬朝这边走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   “荔枝……”   水荔扬打断了他的话,翻开手里的登记簿,笔尖落在洛钦的名字上,淡淡问道:“隔离期间谁允许你跑出去的?”   洛钦无言以对,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去找祝衍了,不然水荔扬必定会顺着祝衍把一切都抖落出来。   司机礼貌地道了个别,好像急着逃离战场一样,迅速上车开走了。水荔扬望着远去的黑色轿车,又看了洛钦一眼,没说话。   “出去转了转,被逮住遣送回来了。”洛钦语气生硬地说道。   但明显水荔扬对他这个理由并不信,默默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洛钦还没反应过来,水荔扬又说:“你不想跟我说就别说了,你们愿意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以后也不用告诉我。”   洛钦发现水荔扬眉头有些紧蹙,似乎情绪不好的样子,踌躇着问道:“荔枝,不高兴?”   “高兴。”水荔扬回道。   ——很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洛钦记得之前赵方蒴也问过水荔扬同样的话,对方那时也是如此这般,满脸写着不高兴地回答“我高兴得很”。   他忽然有点开心,水荔扬似乎对着他展现出的情绪变化越来越多了。   “你知道刚刚开车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吗?”水荔扬合上登记簿,问他道。   洛钦摇摇头:“我不认识。”   水荔扬看着他,无奈地一笑,似乎是觉得拿他没办法:“他就是李牧祁,你没见过,但我见过很多次了。这人你离远点,不是什么善茬。”   那人就是李牧祁?   洛钦回想起自己刚才一直从后视镜里在观察的那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虽然对方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自己这个陌生人光临远山的理由都没问,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司机,把自己送到目的地就是他全部的工作。   洛钦顿时十分庆幸自己没嘴快说出他和祝衍的交集,不然李牧祁必然会顺着线索查到实验室的数据。既然水荔扬说李牧祁绝非善类,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抓去做观察实验。   远山这些人的变态程度,从目前为止曝光的种种内幕来看便可见一斑,这件事想想就很可怕。连程清尧都对他说过,远山是专养变态的地方,别看祝衍这么正常,其实早就变态了。   这话是当着祝衍面说的,对方也完全不在意,还能顺着话题和程清尧调笑“是啊,我们这些变态,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汉州炸掉”。   “但是别怕,你人现在在我这里,他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水荔扬拍了拍洛钦,说道,“饿不饿?我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洛钦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水荔扬:“你不问我出去干什么了?”   水荔扬:“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也没什么。不过都是些小事,你要做就去做好了。”   他说着转身往楼里走去,朝洛钦挥了挥手:“过来。”   洛钦追上去,说道:“荔枝,我有点饿了。”   “昨天给你的罐头应该还有。”水荔扬道,“且吃且珍惜吧,再过一阵子可能连食物都不够了。我们在尽量调度目前能收集起来的储备粮,高热量食物优先供给军队,就只能委屈你们吃全素了。”   “军队那边……”洛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还是整天忙得抽不出空吗?”   他这话说得正戳在水荔扬烦躁的点上,就像这世上任何人一个人都不喜欢在难得的休闲时间谈工作。   水荔扬长叹一声,说:“现役军人数锐减,很多任务都要抽调三四次人手。我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上午抽查的时候小雨的防疫证找不到了,我带他去补办了一趟。这会儿好不容易空闲一点,你还要和我谈工作。”   “真辛苦我们荔枝了。”洛钦十分狗腿地给他捶了捶肩膀,“要是实在缺人的话我可以……”   “忙是忙,但是抽空和你吃顿午饭的时间还是有的。”水荔扬反应极快地打断了洛钦得寸进尺的进度条,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个“你闭嘴吧”的微笑。   洛钦无奈,只能收了尾巴,整个人都蔫了一圈,跟着水荔扬上楼去了。   ·   “好想吃肉啊。”   水思弦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前,脸都快在餐桌上烙出个坑了。洛钦把打开了的玉米罐头推到她面前,好声好气地哄着:“先吃这个吧,肉真的没有了,你等……”   水荔扬拉开一个竹笋罐头推到水思淼面前,听见水思弦在发牢骚,静静问了句:“不喜欢吃这个吗?”   “不喜欢,拿走。”水思弦头一偏,看也不看那罐头。   洛钦心想这也不能太溺爱妹妹了,刚想再劝两句,就见水荔扬直接伸手拿走了罐头递给洛钦:“不吃就饿死。这个你吃了。”   “……”   洛钦默默收回了刚才的腹诽,并没有太溺爱。   水荔扬的确是一点不惯着自家这俩,说不让吃就真不给吃了,整顿饭下来问也没问水思弦一句。水思弦也是拧得很,肚子叫得比外头丧尸还欢快,愣是不吃一口。   “我去问一下有没有肉罐头,小孩长身体可能吃得挑一点。”   洛钦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水荔扬伸腿一拦:“爱吃不吃,才断了几顿荤就受不了,那以后有的是挨饿的时候。”   他有点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水荔扬看出他的窘境,收回腿让他坐到了旁边。   “你对白无泺可不是这个态度。”水思弦冷笑道,“他才是你一个姓的亲弟弟吧。”ϻmż|   “水思弦。”水荔扬抬起眼瞅着她,“你说话注意讲礼貌。”   门被人敲响了,水思弦巴不得要抽身走人似的跳下椅子跑去开门。程清尧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女孩,身形高挑、气质不凡,漂亮得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孩的脸,洛钦曾经只在屏幕上见过——在当今充斥了网红经济的互联网上,一张这样仿佛从未有过雕饰和修葺的面孔几乎能引起全民的热潮。   哪怕是从未了解过娱乐明星领域的人,诸如洛钦,都对这位容貌可称得上惊为天人的美人有所耳闻。甚至在她红极一时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是她的海报和广告,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主动或被动地闯进你的眼睛、刻入你的记忆。   虽然洛钦只是从各大新闻的头条见过她几次,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是很少见的。   洛钦头回不用买票就亲眼看到大明星,有些语无伦次地拍了水荔扬一巴掌,后者骂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你干……”   那女孩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抬起了手。水荔扬还没从突然挨了一掌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肩膀就又结结实实挨了第二下。   水荔扬被连抽两下,有点莫名其妙,看了看洛钦,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你俩这是什么意思,今天集体看我不顺眼?”   “你还知道回来啊?!”   女孩看样子比他更震惊,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她揪着水荔扬的衣服,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老天爷,你小子居然真的还活着。”   “你找事儿吧程清曳。”水荔扬不满道,“我没事怎么你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扯淡。”女孩朗声道,“你吓死人了啊,我们之前都以为你死了。”   程清尧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我姐听说你回来了,催了我好几天,我今天有空,就带她来了。”   洛钦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第一次听到程清尧报自己名字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自己熟悉的不是程清尧的名字,而是大明星程清曳的名字。   ——这俩人居然是姐弟,容貌也有七八分像。   水荔扬乍然和多年未见的旧友重逢,免不了觉得尴尬,更何况当年的事情相当复杂,以至于每个再见到他的人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你居然没死”。大概是病急乱投医,水荔扬下意识朝洛钦看过去,还带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洛钦被他这么一个眼神看得回过神来,立马知道自己的使命来了,花两秒钟调整好表情,然后迅速站起来走到程清曳面前:“你是程清曳吗?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喜欢看你演的那个电影。”   程清曳这才放开了水荔扬,茫然地瞅着洛钦,随即冲他礼貌地一笑:“谢谢,但你应该是记错了。我没演过电影,我弟弟也没女装演过电影。”   程清尧莫名中枪:“什么?”   水荔扬差点没憋住笑。   洛钦在边上看见水荔扬拼命抿着嘴、视线乱飘的样子,忍气吞声地笑了一下,心想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活跃气氛,你怎么能落井下石。   “这不是好多年没见你了,有点激动嘛。”程清曳对着水荔扬露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微笑,轻拍了拍他的背,“回来了就好。” 第47章 红鸾   洛钦趴在窗台上,看着程清尧的警车驶出安置区的大门。   刚才水荔扬站在门口跟她说了很久的话,她上车的时候还抱了水荔扬一下。大庭广众,水荔扬一个穿着军装的倒是还挺显眼的。   他烦躁地拨弄了半天手中的空罐头壳,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过来。水荔扬走到他旁边,手撑着头看他:“在这看戏呢?”   洛钦点了点头:“演得不错。”   水荔扬勾起嘴角一笑道:“我是你的粉丝,特别喜欢看你演的电影……噗嗤……”   他说着自己就趴在那笑得直不起来了。   洛钦忿忿地拿膝盖撞了他一下,说:“下次不帮你了。”   “不是,你太好玩儿了。你都知道她是明星了,居然不知道她只唱歌不拍戏。”水荔扬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我在军队受过情绪管理的训练,一般需要操控情绪的场合我都忍得住,但是刚才我真的差点没憋住。”   洛钦扭过头自己嘟哝了两句什么,把手边的罐头壳子滚到一边,说:“你刚才送她走的时候也笑得挺开心的。”   “嗯?”水荔扬一愣,“我没笑啊。”   “你哪里没笑了,你现在不就是因为她笑得停不下来吗。”洛钦淡淡说道,“你好朋友真多。”   水荔扬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你不高兴啊?”   “我特高兴。”   水荔扬听完就低头笑起来,膝盖轻轻回撞在他腿上:“干嘛学我。”   顿了顿,又很突兀地补充道:“程清曳是个不错的人,前两年很替我照顾无泺。今天时间有点紧,她是远山的高层,等下还得赶回去处理事情,下次我再介绍她给你认识。”   洛钦半晌没说话,等水荔扬又叫他的时候,他才闷闷回了句:“是不高兴,除非你也给我抱一下。”   “嗯?”水荔扬怔愣了片刻,接着温和地笑了笑,朝洛钦张开胳膊:“行啊。”   这个画面看得洛钦血直往上涌,他用了半天才压抑住自己身体本能的躁动,伸手抱了上去。   “我刚才不是因为她笑的。”水荔扬支吾道,“你别多想。”   洛钦点点头:“我知道,是因为我。我一逗你就笑,怎么这么好玩啊。”   他头搁在水荔扬肩膀上,贪恋地蹭了蹭,接着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对方身上,喃喃道:“真荣幸啊这待遇,没想到当军属还能这么走后门。”   水荔扬刚想反驳他是个屁的军属,最终动了动嘴也没能说出来,而是抬手轻轻搭上洛钦的背,说:“真重啊,比我训练扛的沙袋……”   “能不能浪漫点啊。”   “这还要什么浪漫,我等会儿还要出去清理丧尸,趁着没溅到满身血让你抱一下而已。”   “……”   洛钦无奈地闭了闭眼,叹气:“算了,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还是不满足,又伸出手,义正辞严地抓起水荔扬的手说道:“我大一的选修课,学过给人看手相,我免费给你看看。”   水荔扬道:“你还想收费呢?”   他一想,又觉得不对:“大学里什么课教人看手相啊?”   洛钦没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看起水荔扬的掌纹来。只见对方的手掌简单明晰,并不显纷乱,只是指节的茧分布比较密集。十指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   他乱看一气,然后一脸严肃、煞有介事地对水荔扬说道:“嗯,我大概看了一下,你的姻缘线比较明显,其他的,我还不太懂。”   水荔扬一脸“洗耳恭听君胡说八道”的表情看着他。   “咱们就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哈。”洛钦说,“你这个姻缘嘛,怎么说呢——你的天赐良缘,是身边一早就认识的人可能性不大,要多留意半路认识的那种。而且年纪一定要比你小,小……三岁左右比较合适。”   他终究还是没敢说得太具体,便故意把年龄差说大了一岁,满口的胡诌滚雪球一样越吐越多:“你最近红鸾星动,大概率能遇到天定的缘分。”   “嗯?是这样吗?”水荔扬若有所悟地点头,“可是我八岁那年也有算命先生给我看过,说就要从小认识的才好呢,认识得越早,感情越稳固。”   洛钦立刻说:“那是江湖骗子,我是正经八百的大学人文课上学来的,你信我就行。”   水荔扬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又说:“至于这个年纪小的嘛……”   洛钦站直了,“你不喜欢比你小的吗?”   “还好吧。”水荔扬模棱两可地回应,“这个要看人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洛钦都在琢磨他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ʍʍžļ   ·   “……三小队,三小队能听到总队指挥吗?三小队听到请立即回复,我们需要撤出龙城区,马上撤出……”   水荔扬靠在墙角,听着通讯器里机械重复的声音,拿起对讲机回了一句:“别再问了,三队失联,估计凶多吉少。我们做最坏的打算,现在全体撤出龙城区,行动。”   他给手里的冲锋枪枪膛上满子弹,领着身边三个士兵冲出了巷子。街道上布满了那些活死人,三个快速移动的活人在这里目标极大,很快就引得丧尸向这边围了过来。   “你们先走,这边我帮你们解决。”水荔扬一摆手,“撤回去跟总队会合,快!”   三个士兵迅速转身离开了街道,水荔扬举枪扫射起来。丧尸一排排在他面前倒下,然而后面那些又很快补上来。   他觉得再打下去大概只是徒劳地浪费子弹而已,便收了枪,往刚刚部下离开的方向跑去。   包括蓝焰大队在内,几个被派出执行任务的小队都在龙城区一处商业中心的广场会合,先到达的士兵已经在补充食物和弹药了。水荔扬是最后一个到达据点的,看到抢救出来的物资已经在装车,估计很快就能撤走了,便随口问了一个特种兵:“几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地方都搜救过了吗?”   对方点点头,随后便一脸为难地说道:“副队,之前搜救队从博物馆护送出来一伙人,里面有个老先生态度很强硬,一定要见见负责人,说有要紧的事情要马上向军方反映。”   “队长呢?”水荔扬四处看了看,“他不是也在吗?”   “队长刚接到紧急救援任务,带着一队人走了。”特种兵道,“现在只有您能说上话了。”   水荔扬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把枪背到身后,说:“好吧,人在哪儿?带我去见见。”   运送幸存者的大巴车上挤满了人,几个士兵焦急地拦在门口,对想要冲出车外的人们解释着什么。水荔扬快步走过去,拍了拍门口士兵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去忙别的了。   “我是负责人,请问有什么问题?”水荔扬一手撑在车门口,阻止了想要下车的幸存者,“不要着急,车外不安全,我就在这里听你们说。”   整车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水荔扬被震得头疼,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等等,选个人出来跟我说,好吗?”   “我来跟他说!”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自觉向两侧让开了条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后排走了过来,看上去年纪很大,但走路的姿势却十分优雅笔挺,估计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   水荔扬看到这人的脸之后整个愣住了,而对方也在一瞬间认出了他,同样是一惊:“水荔扬?”   “老……老师。”水荔扬话说出口的时候有些虚浮,像是不太确定。   老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老师?你还肯认得我啊?”   对面这张苍老了不少的面容还夹杂着一丝熟悉,那种严厉感甚至让水荔扬有些许怀念。   站在那里的老人正是他少年时期的家教老师,名叫费应倪,国际音乐界的风云人物,几乎对音乐有所接触的人都听闻过这人的名号,他的代表作甚至还被编入了中学课本。   这样的人本来该出现在音乐厅里、话剧台上,此时此刻却穿着一身脏乱却尽量打理平整的西装,站在外壳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救援车里,双目紧紧瞪着面前人,仿佛有满心的怒火要表达出口。   水荔扬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放平声线道:“我是搜救队的负责人,您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费应倪道:“我之前就跟救我们出来的人说过很多次,不止城里,城外现在还有很多人被困着,他们完全进不来!城市被封锁了,他们要得救,就得穿过那些堵着门口的怪物,还要打开你们军队设下的封锁线。那些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他们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自救!”   “什么,城外还有人吗?”水荔扬讶然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就在市郊的旧火车站里,昨天我还收到他们的消息。快一周了,一直没人去救他们。”费应倪道,“你不是军队负责人吗,为什么连平民的死活都不顾?”   “稍等,我现在问一下。”   水荔扬拿起通讯器给程清尧打了过去,响了几声很快就接通:“哥,怎么了?”   “市郊那片火车站是汉州警方负责的吗,你们有没有针对那里进行过搜救?”水荔扬道,“你确认一下,如果没搜救过,赶快派一队人过去,那里还有人活着。”   程清尧应承下来:“好,我这就联系上级。但警察人手应该是不够了,我怕到时候还得落到你们头上。” 第48章 进化   水荔扬挂了通讯,对费应倪说道:“我和警方沟通了一下,应该很快能派人赶过去,不要着……”   忽然之间,有什么危险的信号在他脑海里炸响。那似乎只是一瞬间闪过的直觉,但身体被实验催化过后放大的感知能力,却能够让水荔扬几乎在同时注意到某种危险气息的逼近。   “所有人注意,立刻回车里。无论军人和幸存者,全都上车,快!”水荔扬重新打开了通讯器,将身后的冲锋枪甩到胸前就跳下了车,“狙击手注意从制高点防御东南方向,其余搜救队成员全体回到车里,保护群众!”   水荔扬冲到一辆废弃汽车后面,矮身蹲了下去。他的枪口稳稳冲着东南方向的商业大楼,只见那里看上去一片平静祥和,只有寒风刮起街道上的几片落叶和碎纸,连一只飞过的麻雀都看不到。   通讯器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谁低声问了句:“副队,那边有什么?”   水荔扬蹙紧眉头,手指扣上扳机。   “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道黑影咆哮着从大楼后面冲了出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水荔扬同时一枪放出,砰的一声打在了黑影的头上。   “嘶——!”   那黑影发出恐怖的嚎叫,从半空中应声落下,砸在了一辆小轿车的车顶,接着飞快地向旁边滚落下去,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地趴在了街道上。   水荔扬看着枪口冒出的白烟,又把视线投向那坨黑影,表情严肃地在思考些什么。   “报告副队,目标已经被击落,存活情况不明,要不要派人去探查一下?”队员在通讯器里问他,“再确认一遍情况,目标不再移动了。”   “不要,所有人在车里不要动,我过去看看。”水荔扬说着就站起来朝那边走去。他步子很慢,尽量让自己四面都处于视线明区,同时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黑影的身上。   那团东西很久都没有动弹,水荔扬靠近一些之后,发现那是一具近似人形的生物,全身的皮肤处于高度溃烂状态,但肌肉却十分发达,腐烂程度似乎仅止于皮肤表层。   他刚要抬手补一枪,那东西却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朝他扑去。水荔扬迅速做出反应,将枪杆架在身前挡下了一击,接着一脚踢在那东西脖子上,把它踢出去数十米的距离。   ——是丧尸,而且还没有死!   “集火目标!”   水荔扬一声令下,周围十几台军车的车窗里同时喷射出火焰,枪林弹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那只诡异的丧尸周围。然而这东西的速度不知为何几乎快到离谱,飞快地在车辆之中飞奔躲闪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子弹居然没几枚射中它。   “它太快了,我们的攻击对它没效果!”   杂乱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水荔扬啧了一声,说道:“停火,锁好车门,我来解决!”   枪声瞬间又停了,水荔扬从腿上抽出军刀,飞身跳上了一辆公交车的车顶。那丧尸好像也知道他不好惹,一个闪身就藏到了小轿车的车后,接着用惊人的力气把轿车推翻,挡住水荔扬的视线,趁机向满载了幸存者的大巴车冲去。   “副队,目标要攻击救援车辆了!”   水荔扬踏着几台车的车顶朝救援车奔去,这时丧尸已经扒上了车窗,一头往玻璃上撞去。车里的人们发出惊恐尖叫,拥挤着向后退去。几个士兵举着枪顶在那扇玻璃前,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开火。   “唰——!”   水荔扬的刀先一步插进了丧尸的脖子,只听丧尸嘶吼一声,立刻松手跳下了车窗要逃。水荔扬丝毫没给这东西逃脱的机会,一脚踩在它头顶,将军刀抽出来,接着一刀捅进了丧尸的脑袋。   那颗狰狞的头颅像劈西瓜一样被劈成两半,里面的东西飞溅了一地。水荔扬将滴着血的军刀抽回来,低头定定地看着那东西一动不动的尸体。   “目标确认死亡,小队派人过来回收。”他扶了扶通讯器,说道。   一队士兵迅速奔过来清理现场,水荔扬往边上让了让,目光有些出神。直到队员过来叫了他一声,水荔扬才回过神来,按了按眉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到。”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向不怎么走神,连队员也觉得奇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副队,我刚才问你样本收集之后怎么处理。”   “样本……啊,你交给远山就好,现在他们负责这个。”   “副队,警方这边刚才联系你了,你没接到。那边说人手不足,火车站搜救暂时进行不了。”   一个小列兵急匆匆跑过来跟水荔扬汇报,被水荔扬紧张地一把捂住嘴拽到车后:“哎,你小点声,别让费老听见了。”   确认费应倪在车里没听到之后,水荔扬松开列兵,问道:“程清尧跟你说的?”   列兵点点头,脸涨得有点红:“我确认过了,是程警官。”   “算了,我亲自去一趟。”水荔扬说完,就背起枪往车队那边走去,“白无泺一会儿会赶过来接应你们,直接撤回安置区。物资分配的事情也交给他,明白吗?”   “明白!”   ·   电视里播放着录像,丧尸的吼声和杂乱的枪声不绝于耳,和窗外的雷阵雨混杂在一起的效果就像隔夜发酵的酒精,让人头昏脑涨。   水荔扬按着额头,静静靠在沙发上,手中不停摆弄一个手机。   白无泺坐在程清尧旁边清点军队物资的分配单据,一支笔唰唰写个不停,后者则埋头梳理对远山的调查报告,而祝衍正是他的重点询问对象。   祝衍把血液样本从分析仪里取出来,小心地放在置物架上固定好,擦了擦手,说:“你们来得刚好,那批疫苗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错,疫苗里确实不是什么预防流感的药,而是最原始的蓝田病毒,并且正在发生初步变异。”   程清尧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报告:“我看过了,所以远山投放危险品的事实成立,后果你们也看到了。”   祝衍:“确实是这样,但我们老板今早又提交了新的证据。除了之前表明是国外潜逃入境分子携带病毒并投放的证据之外,还有一份数据显示,病毒首先爆发的地点并不是国内,而是中东地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家。”   墙上挂着一副地图,上面某个国土面积相当狭窄的中东小国被祝衍拿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贴了几张阿拉伯语的便签,那是白无泺刚才写好了贴上去的,他正在搜集这个国家的相关信息。   白无泺头也不抬:“那里去年爆发了政变,前国家领导人为了暗杀新任领导人,不知道从何种途径获得了原本只在远山总部存放的病毒毒株。只是那里临近地中海,四周又环山,对外交通非常不便,所以病毒没有第一时间散播开来。而且你们提交的那批疫苗里面,确实也存在正常的流感药剂,所以也不能证明,被注射出去的那部分疫苗恰巧就含有病毒。”   祝衍指了指对面大楼李牧祁办公室的方向,说:“现在我们老板正和军方代表,也就是蓝焰的队长在里面谈话。不过现在哪里还有真正意义上的你方和我方呢?大家差不多都是各自为战,我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目前世界多国政府都处于一个名存实亡的状态,昨天又有几十个新的幸存者联盟成立,正在跨越各自的国边境线去寻找物资。”   在全球各地的通讯还没陷入大规模瘫痪之前,人们以为枪炮可以对付这些嗜血食人的怪物,电视里每天的新闻都是对炮火镇压的报导和直播。在第一个小国被感染覆灭之后,人们仍然没有高度重视起来。   直到从一周前开始,各地供电系统的应急机制纷纷耗尽停摆,城市陷入黑暗,幸存者们开始被寒冷和饥饿完全笼罩。潮水一般的尸群涌向军队和平民,枪支和炮弹似乎对这些嗜杀者没有了威胁。   仅在短短几天之内,这种可怕的感染就涌遍了全球。人类在自然面前引以为豪的科技和文明顷刻间土崩瓦解,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抓到手。   屋子里一阵沉默,只剩录像里激烈的战斗声和窗外的寒雨拍打。   白无泺放下手里的纸和笔,开口道:“其实不久前我们尝试从别处抽调军队,但因为一开始并不了解这种病毒的特性,所以直接导致军队损失了大部分精锐力量。深宁的变异情况是全国最严重的,那里出现了更高阶段的丧尸,甚至在枪炮面前都不死……”   “我今天遇到了。”水荔扬忽然打破沉默,手里的手机也不再转了,“速度很快,而且被我一击击中头部之后没有立刻死亡,最后我彻底破坏了它的整个大脑,才把它完全杀死。”   他想起那个东西不正常的移动速度,心中就一阵不安,尤其是在车里他感受到危险气息的一瞬,那种可怕的直觉让他毛骨悚然。   “快到你也追不上吗?”祝衍问道。   水荔扬摇摇头:“速度远不如我,追上很容易。但我担心的是,能出现这种程度的变异,就难保这些东西不会向更高的阶段变异,而我们不会——至少现在,并没有再造人类自然变异的例子。”   祝衍沉默了一下,转身看向窗外。几架战斗机飞过,轰鸣声将屋子里的一切声响都盖了过去,足足十几秒才恢复平静。   “你说的变异,用另一个说法来形容就是——”   祝衍回过头看着屋里其余三人,缓缓说道。 第49章 太岁   “蓝田病毒除了感染活体,还会侵入金属和电子设备,在寻找到宿主之后立刻进行大量繁殖,最终会破坏一切。   “罪魁祸首是那种名为太岁的物质,人类以为找到了可大量再生的清洁能源,在未完全探索到这种物质全部副作用的前提下,就把它挪进了实验室。‘太岁’在蛰伏一段时间之后,渐渐适应了人类社会的机器和科技水平,似乎是由某种意识催动,开始了自己的入侵计划。   “当电力设备陷入瘫痪,飞机和坦克完全锈死,太岁带着它的病毒来到我们的面前,这就是,人类真正的末日了……”   屏幕中那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男人正缓缓而谈,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让你觉得他好像正在掌控你身边的一切东西——包括你自己,也很快就要变成他的掌中猎物了。   水荔扬看到那张脸太阳穴就乱跳,伸手关了录像,站起身来:“我回去了。”   程清尧和白无泺已经先行离开,只剩下水荔扬还呆坐在祝衍的办公室。他觉得自己实在对远山的空气有些过敏,不得不准备走了。   他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转身看着祝衍说:“你之前说进化,是怎么想的?”   祝衍捧起杯子正要喝水,顿了顿说:“当个体发生这种变化的时候,我们姑且称之为变异,可一旦扩大到整个种群,就是进化了。只要速度更快、肌肉更发达,这些丧尸就能在子弹和火药面前有更大概率存活下来,更方便它们的捕猎行为。”   “深宁已经出现了这种大规模进化现象,我不确定还有多久会轮到这里,怕只是早晚的事。”水荔扬道,“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了,今天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一个信号。”   “我也设想过再造人类会不会进化,你们体内的病毒蛋白质遗传结构经过人为修改,理应更强大、更能帮助你们适应环境的变化才对。”祝衍说,“从来没有先例,这要靠你们自己探索了。我正在争取让老板同意和你们签订数据交换协议,把有关于再造人类实验的内容提供给你们进行参考,或许能更好地帮助你们完成这种‘进化’。”   水荔扬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件事,今天我在龙城区执行任务的时候,在那个东西出现之前,我感应到它了。”   祝衍放下手里的杯子看向他,眼中带着讶异:“感应?”   水荔扬:“应该可以这么形容——是某种对危险感受的本能反应。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但就是给我一种确切的直觉,告诉我那里的确有危险。”ӎмʐᒠ   “再具体点呢?”   水荔扬深吸了一口气,说:“直白一点,就是,那东西给我一种‘同类’的感觉。”   就好比非洲大草原上的生物种群之间,一头狮子能感受到领地里另一只猛兽的靠近,并且及时发出预警,从毛孔里散发出警觉和戒备。   “但你和它不是同类,你不是怪物,也不是野兽。”祝衍道,“至少你那个小朋友是这么想的,你得相信他。”   水荔扬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祝衍说的是谁:“你说洛钦?”   他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问道:“我还没问你,他昨天一个人跑出去,是不是来找你了?”   祝衍再次举起杯子,先喝了口水,才说:“只是来找我聊你的,放轻松,我不会越过老板替公司招揽人才,毕竟我拿的工资只够我现在的工作,白痴才无怨无悔为资本家燃烧一切。”   “你们聊我什么了?”水荔扬忍不住问,“他有什么可跟你聊的?”   祝衍笑了声:“你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   水荔扬沉默了几秒,岔开话题道:“他见过李牧祁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担心。”   “我们老板从来不会对普通人动什么心思,不是顶尖变态他才不肯给眼神。”祝衍说,“话说你今天怎么没带他来?”   “我带他来干什么?”水荔扬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这里又没他的事。”   “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啊,我甚至觉得把远山拱手送到他眼前,人家都看不上。”祝衍打趣道,“我以为你身边缺人可用,会想把他……”   “那倒不会,我宁愿他当个远离危险的笨蛋,即便是永远缩在安置区当一个普通人。”水荔扬毫不犹豫道,“我会保护他的,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我也永远不会利用他去做些什么。”   祝衍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震惊。他张了张嘴,看着水荔扬的神色,笑了下说:“确实,你身边需要的是更强的人。”   水荔扬不置可否,又开始转手中的手机。祝衍以为他这就要走了,便捧着自己的保温杯,打算去内间拿点茶叶泡来喝。   “那个,”水荔扬犹豫问道,“不是,你到底和他聊我什么了?”   祝衍:“……”   ·   不远处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洛钦用手边的报纸擦去玻璃上的尘土,这才看清那是对面居民楼阳台上挂出的一盏红灯笼,正随着夜里的寒风轻轻摇晃着。   这大概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个如此惨淡的公历新年,而再过一个月不到,又该迎来农历春节。之前的短短几个月,人类经历了前所未有之大变,迅速颓败了下去,如今面临这些曾经张灯结彩的节日,活下来的人们更多是在寻求一点慰藉。   年雨和两兄妹刚刚离开,此时只剩下了洛钦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叫了一声:“荔枝,你回来了?”   水荔扬站在门口把羽绒服脱下来,点了点头:“在军营洗了个澡,本来要去看明天的清理进度安排,刚刚无泺联络我,说他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他想让你轻松一点,最近忙得我都看不过去了。”洛钦说道,“今天他还一个人去了两个城区的救援,回来的时候简直脏得不能看,被程警官带回去了。”   水荔扬笑着叹了口气,走到洛钦身边站着。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开衫毛衣,里面搭一件白T恤,头发依旧打理得短而清爽,被修饰得多了三分少年人的朝气,压根不像刚浴血奋战回来的样子。   “今天确实很累。”水荔扬低头扒在窗沿上,目光散漫地看着楼下,“队里紧急开会,一伙幸存者自发的组织今早南下越过了中蒙边境线,和军队起冲突之后逃走了,目前还没追踪到他们的行踪。”   如今蓝田病毒的传播已经失控,军械库里现存物资的锈化越来越严重。在人们不得不付出更多成本尽全力进行维护和修复的同时,许多先前固守阵地、耗光了物资的幸存者,因为难以忍受冬季长达几个月寒冷和饥饿的折磨,纷纷从原本的驻地和据点离开,向资源相对充足的地区进发。   国外不少军队甚至和平民进行了交火,最终死伤过半,世界正逐步陷入一片混乱。   “我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武器和弹药都剩得不多了,远山拼尽全力也只能从回收的材料里提炼出一小部分来制造粗糙的枪械。”水荔扬说,“蓝田病毒对金属的腐蚀能力超出预料,损耗严重,所以现在很多任务,都是派出再造人类使用冷兵器执行的,不到迫不得已,我们不会开火。”   “冷兵器?”洛钦追问道,“就是只能近战?”   “是啊,我和无泺一般是用刀,比较顺手。程清尧准头好,很多时候会用十字弩。”   水荔扬的手指在窗沿上转了一圈,目光投在对面阳台的红灯笼上。   那抹鲜红似乎是在夜风中再也支撑不住,摇晃了几下,里面的蜡烛就被吹得引燃了灯纸,化成一团火焰坠下楼去,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不甘心地熄灭了。   “今天是元旦啊。”水荔扬后知后觉道,“都记不清日子了。”   回到汉州之后,他几乎是一头扎进无休止的工作和清理任务当中。许多从前他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劈头盖脸地丢过来,每一页每一行都写着需要他紧急处理的事项。   赵方蒴已经在尽可能地不给他压力,但如今的情况日益恶化下去,连赵方蒴自己都无暇顾及手边的事务,更遑论能给水荔扬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空当,水荔扬就会抽空来看一眼自家无忧无虑的双胞胎,洛钦则负责陪他打发剩余的大部分时间。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洛钦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聊着,水荔扬在一旁微笑听着,不怎么说话,却是每个字都认真听进去的。   洛钦陪他从灾变前的日常生活聊到当红电影、影视明星,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恨不得拉着他说一遍。有些东西水荔扬平素从不关心,也听不太懂,但看着洛钦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觉得心情松快起来了。   “明天还是不能休息?”洛钦问道,“我知道再造人类体能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你自己都感觉到累了,还不喘口气吗?”   水荔扬埋下头疲惫笑了一会儿,抹了把脸:“老天,我也想休息。真的,要是现在有个人能接替我,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洛钦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发出一个单音:“唉。”   “太累了,我不干了。”水荔扬敲了敲玻璃,半开玩笑地说道,“救命啊。”   顿了顿,他又无奈地说了句:“但有些事我们这些人不去做,就真的没人做了,撑过这阵子或许就好了——是吧?”   他好像在问洛钦,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人。洛钦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下定决心开口道:“你还是不想让我帮帮你吗?”   水荔扬扭过头看着他,眼睛里晦暗不明。他盯着洛钦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让洛钦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洛钦,我说实话,”水荔扬缓缓开口说,“我想过,尤其是最忙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动过让你进军队来帮我一把的念头。”   洛钦心中一动:“我可以。”   水荔扬却摇了摇头,说:“不行,太危险了。而且军队现在和远山联系很密切,必然要和李牧祁有交集,我不想让你和这个人打交道。你不引起他的注意还好,一旦被他关注到,以后不会好过的,尤其你还是我身边的人。”   “你和他有过节?”   水荔扬回想起来就有些想笑:“何止,我当年把他耍了,现在恨我恨得要死。”   洛钦来了兴趣:“什么?快给我讲讲。”   “以后再和你讲。”水荔扬道,“我今天太累了,元旦快乐,晚安。” 第50章 血清   汉州 陆军司令部   “这些你有空看看,是上次会议的记录。”赵方蒴把一沓文件放到水荔扬面前,第五回试图把走神的小军官拉回来,“听见没有?”   水荔扬这才看向那些厚成小山的文件堆,有些头痛地说:“你直接转述给我不行吗?”   “我没你们年轻人那么好的记忆力,会议说了很多,我转述不全,所以你还是得自己看。”赵方蒴道,“今天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给我看记录。”   水荔扬叹了口气,拿过第一份打开看起来。   上次远山与军方会晤的高层会议上,李牧祁提出了名为“方舟”的安全区计划,主张目前最有效的出路就是整合有生力量,筹建供幸存者避难的场所,即方舟安全区。由军方牵头、远山提供建造方案,尽可能地为现存的人类提供庇护。   安全区初步划定为三个建造区域。北部一号安全区,拟处于平原地区,物资充足、环境优越,也将是规模最大和聚居人口最多的一处安全区;   西部二号安全区,横跨川藏两地,依靠山地地形建造,为立体城市,旨在最大限度地开发土地价值,容纳尽可能多的幸存者,是第二大人口聚居安全区;   东南安全区,位于东部沿海,平原间隙分布丘陵。原本这里是最适合建造安全区的不二之选,但如今建造难度却是最大,也最具风险,因此被列在方舟计划的最后一项备选。   “东南人口太稠密了,感染程度也最严重,确实不好下手。”水荔扬说,“可是要建造三处这么大的安全区,现实吗?”   赵方蒴道:“如果把军队的现存力量整合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建立以再造人类为主干力量的安全区保卫部队?”水荔扬看到第二份文件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他上哪去找那么多再造人类?”   赵方蒴正站在窗前抽烟,听他这么问,也完全没隐瞒:“这就是第二大重要的事情。再造人类的确不够,所以要召集志愿军,参与再造人类实验。”   水荔扬只觉得这事荒诞又好笑,他合上会议记录,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什么意思,远山还想祸害更多的人?”   “当年你不也是自愿参与了?”赵方蒴侧目看了看他,“我们只是要寻求生存之道,并非滥用人体实验。”   “那是我快死了,我没得选!”水荔扬反驳他,“远山公布过再造人类实验的原理和细节吗?他们告诉过普通人,再造人类体内的病毒究竟是什么东西吗?用组建保卫军的名义哄骗那些人参与实验,这就是远山研究了这么久的出路?”   “我们可以公布实验细节,甚至可以把蓝田病毒的全部信息公之于众。”赵方蒴转过身,冷静地看着他,“但那时候你们这些已经存在的再造人类要怎么办?他们如果因为不了解这种病毒而把你们当成怪物、引发冲突又怎么办?”   “那就停止新的实验,人类凭自己的力量又不是抵御不了那些丧尸!”   “我们曾经也这么想,可是现状证实我们错了。”赵方蒴走过去,拍了拍水荔扬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样,“你也看到了,丧尸出现了进化现象,但人类没有,你们也没有。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了,扬扬。”   “非这样不可吗?”水荔扬垂下头去,看着桌上那沓未读完的会议记录,“一定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来对抗……”   赵方蒴伸手从文件里翻了翻,抽出一张数据统计图。   水荔扬瞥了一眼,发现那上面清楚地记载着近几个月以来新成立的幸存者联盟,以及各自建立起的营地发展规模。其中最大的居然已经聚集了两万多人,拥有完善的军事化管理模式以及大量食物弹药储备,甚至比一个东欧或南亚小国能集合起来的全部国力都要强盛得多。   全球情势依旧没有好转起来的迹象,而且显然也再无好转的可能了。剩下的那些野心家开始打别的算盘,妄图在重新洗牌的世界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包括身边那些想分一杯羹的对手们,在没有了法度和规则束缚的地球上,人人皆可化为野兽。   “如果我们慢人一步,”赵方蒴沉声道,“我们就会走向真的末日——现在还不晚,扬扬。”   水荔扬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沙发,向后仰起头:“你们看着办,我的意见就算了。”   “不,你的意见很重要,扬扬。”赵方蒴道,“安全区建立之后,势必有各方势力参与争夺,在这件事上我们需要话语权。你也一样,如果方舟计划没有再造人类的一席之地,那么以后或许真的会被当成怪物看待。”   “你是说让我参与,以这种身份?”   “我们准备征用李牧祁手中最的新再造人类专利技术,也就是以军方的名义培养新的再造人类。”赵方蒴道,“这批新人的领导者,不是我,而是你。但征用必须也要做出妥协,毕竟现在很多事情都要依赖远山方面的供给。新培育的再造人类全部归属军队管理,和你一样,但远山也会获得紧急调用权限。”   “随你的便,只要李牧祁别管到我头上。”水荔扬不太想继续和他争辩,疲惫地闭上眼,“我去见见祝衍,他在研究蓝田病毒的抗体。”   赵方蒴主动提出开车送他,也没遭到反对。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远山,又一起去了祝衍的实验室。   洛钦来开门的时候,赵方蒴下意识看了水荔扬一眼。   “你们怎么来了?”   祝衍正戴着护目镜在实验台前忙活,他测算了两天一夜的数据,这会儿靠浓茶吊着精神。洛钦接过水荔扬脱下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搭到了胳膊上。   赵方蒴的眼神有些怪异,不过在和洛钦对视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有个朋友,之前在远山工作,参与过这种,呃……病毒的研发。”洛钦说道,“所以我有点好奇。”   “我的实验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祝衍补充道,“这次就算了,不要出去和人乱说就好。上次有个来参观的想进我实验室,被保安叉出去了——这个权限我还是有的。”   “你的抗体进展怎么样了?”水荔扬坐到一张椅子上,撑着下巴看他桌上那堆瓶瓶罐罐,“我都把洛钦借给你了,不会什么都没弄出来吧?”   “你把他借给我有什么用?”祝衍无奈道,“他要是知道这个实验室运作的一半原理,我就直接把这里送给他。”   “我是来看热闹的。”洛钦慢慢悠悠道。   祝衍从保温箱里抽出一支注射器,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水荔扬:“这是目前能做出来效果相对最明显的血清。我一拿到病毒样本就开始推进了,但进展可以说是为零,而且并没有符合条件的活体动物模型给我实验。”   水荔扬将那支泛着蓝色的注射器拿在手里,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模拟注射情况呢?”   “我试着把这管血清注射进活着的丧尸体内,但效果微乎其微,只能杀灭极小一部分虚弱的病毒。蓝田病毒更接近于HIV病毒的构成,伪装性和耐药性极强,而且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些东西变异的速度,比我研究血清的速度不知道快多少倍。”   水荔扬点了点头,忽然说:“我试一下。”   祝衍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把针头刺进了自己的胳膊。   洛钦最先意识到他这个疯狂的举动,立刻扑上去按住他的手,几乎失控地吼道:“住手!”   药剂已经推入了一半,洛钦抓住水荔扬的手,用力将针头拔了出来。注射器被狠狠丢到地上摔碎,洛钦满脸苍白地看着水荔扬,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你、你疯了吧?”   赵方蒴上前一步拧住水荔扬的胳膊,呵斥道:“你干什么!”   “测试我自己的耐药性。”水荔扬看着他,“万一对我有效呢?新的再造人类计划都要启动了,再把我送去做一次实验也没什么。”   “你这是在反抗我,是吧?”赵方蒴冷冷道,“你从小就是这个脾气,知道出声抗议没有用,就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也报复别人。”   他似乎从面前这个已经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的特种兵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用同样表情注视自己的少年。   那时候的生活鸡飞狗跳,虽然没有丧尸,也没有鲜血,但少年人的叛逆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停止,甚至染上了血,变得更强硬。   “行了,现在提以前的事让你有成就感是么?”水荔扬摇头笑道,“我是从小就这样,你呢,你不也是永远在强行让别人接受你那套逻辑?”   他有时候发起脾气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不管不顾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但很快又能冷静下来。   “这是我们迫不得已要走的路。”赵方蒴严肃道,“你耍小孩子脾气也是没有用的。”   水荔扬看了赵方蒴一眼,转过身往门口走去:“等方舟计划开始的时候,别忘了带着你的军章和绶带去远山看热闹。”   洛钦自知留在这里反而会更尴尬,跟赵方蒴两人打了招呼,就追着水荔扬出去了。出门之前,赵方蒴叫住他,低声嘱咐:“看着他点儿。”   “好。”洛钦说道,“我会跟着他。”   一路上洛钦都没听到水荔扬说话,只是感觉到对方心情不是很好,气压低得仿佛要下场雨。   “荔枝,我们去哪里?”洛钦试探着问。   水荔扬停了停,摸了下兜,发现赵方蒴的车钥匙还在他这里,“今天没工作,我想出去转转,你去吗?”   “走吧,我和你一起。”洛钦点头。 第51章 白塔   汉州市郊和入城高速交界的地方,有一片被开发区环绕的小镇,路牌上依稀能辨认出“白塔镇”三个字体。   这里只经历过一轮联合集中搜救,救援队甚至还没完全清理彻底这片区域,就被紧急抽调回了市区。而白塔镇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发出过幸存者求救的信号,哪怕是直升机几次从上方盘旋飞过,也未搜索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白塔镇被一道几米高的铁护栏和市区隔离了起来,显而易见,它的名字由来于这里矗立的一座白塔建筑。   这座塔号称是整座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物,挨着半截废弃铁路。最初是政绩催生的产物,十几年前当地旅游业发达的时候没少赚旅游客的钱。居民嘴里把它吹上天,心里把它当摇钱树。   后来换了领导班子,有人提议把这里拆掉,仿建一座黄鹤楼、滕王阁那样的名楼。但在改建方案刚刚通过不久,感染就爆发了,全世界的城市在一夜之间都衰败下去,没人再搭理这里的一座白塔。   丧尸盘踞在这座镇子上,它们因为久未进食活人而变得焦躁和暴怒,四处搜寻着哪怕一丝新鲜血肉的味道。可怖的嚎叫声在烈烈寒风中被吹散,又落到角落隐匿者的耳中,犹如死亡在它军前吹响的号声。   水荔扬站在铁丝网前,伸手按在上面,似乎已经嗅到了溅在铁网上的鲜血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我们进城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因为这边是市郊最大的一片开发区。附近几乎所有的流动人口白天都聚集在这里工作,所以丧尸的数量非常多。我们制定过几版救援方案,都没有落实。”   水荔扬说着,忽然抓住了铁丝网上的围栏,双腿用力在上面一蹬就把自己翻了上去。他蹲在围栏边缘,笑着朝洛钦伸出手去:“上来吗?”   洛钦没有他那种叫人赞叹的身手,只能憋屈地搬了几块砖头,拽着水荔扬的手爬上去。围栏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颤颤巍巍地扒在上面,向已经跳到另一边的水荔扬求救:“荔枝,你可一定要接住我。”   水荔扬向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奉送一个拥抱:“跳!”   洛钦闭上眼跳了下去,被水荔扬及时捞住,稳稳落在对方怀里。两人脸颊蹭到一起,水荔扬双手紧紧抱着他后背,十指熨烫的感觉无比清晰。   洛钦脸上烧得慌,急急忙忙跳到地上,故作轻松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两人翻过围栏的地方还算是隐蔽,刚好被那座白塔和它周围的杂物挡住,所以不会被那群游荡者注意到。但洛钦根本无法想象比这更疯狂的事情——他和水荔扬翻过了安全区的铁丝网,如今正毫无准备地踏入丧尸的领地。   远处是肉眼无法估量的活死人军团,只要不小心发出一点动静,那些东西就会蜂拥而至,把他们撕成碎片。   洛钦转身看着身后那座坐落在省道上、已经半废弃的白塔,那扇门上爬满了红棕色的铁锈,一道锁顽强地守在门前。   水荔扬伸手一拽,那锁就立刻碎成了两段,似乎已经脆成了一片纸。   “上去看看?”他向洛钦建议道。   塔身的确很高,而且楼梯坡度极大,好像稍有不慎就会和爱丽丝一样,失足滚进兔子洞一样深不见底的地方。水荔扬缓步跟在洛钦身后,随时提防着前面那位笨手笨脚的主儿会翻身从上面摔下来。   “我跟你说,洛钦,”水荔扬笑道,“你要是不小心踩空滚下来,咱们俩都得死。”   “我不怕,你会接住我的。”洛钦胸有成竹道。   水荔扬觉得洛钦简直自信得不像话:“不可能,你要是摔下来,我就往旁边闪开,让你体会一把……”   洛钦忽然惊呼一声,身体一个晃动似乎就要摔下来。水荔扬飞快伸出手托住他的腰,低喝道:“小心!”   “看吧。”洛钦回头冲他一笑,“我说什么来着?”   水荔扬愣了愣,有些不爽地松开他:“滚上去。”   两人用了快二十分钟才爬上塔顶,当伸手推开塔尖那扇小小的窗户时,洛钦看到了整座白塔镇一览无遗的景象。   数以万计的丧尸徘徊在街道和房屋之间,如同蚂蚁般缓缓移动、寻觅着。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水荔扬那边看去。   “看到了吗?我们每天机械重复的就是这些工作,像砍西瓜一样杀掉这些丧尸。杀完一只,还有下一只,没有休息的机会。”   水荔扬看着窗外,说道,“我带领的那些再造人类,有很多是从前从未杀过人的,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但现实就是这么拽着人往前走,现在他们很多人已经对杀丧尸感觉麻木了——就像我说的,是在切西瓜而已。”   塔顶的风似乎比下面更冷,也更让人清醒。洛钦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顶,呼出一口热气。   一团氤氲的白顺着他的呼吸很快在空气里散开,又凝结在玻璃上。   “听祝衍说,你三天两头往他那边跑,就是为了问我的事?”水荔扬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地问道。   洛钦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就把话说出来了,一面在心里骂着祝衍嘴上没把门的,一面犯怂地点点头:“嗯,我是……问了一些。”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水荔扬歪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不会告诉你?”   “不是……嗯,是。”   直觉告诉他不要在水荔扬面前撒谎,没有用。   “你问我,我不会骗你的。”水荔扬说,“我每一句话,都没有骗过你。”   洛钦觉得心脏涌过一股热流,让他内心再次有些动摇。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总是听他们形容过去的你,年雨也好,你弟弟妹妹或者是祝衍也好,我只能从他们的话里拼凑过去的你。”   洛钦说着,想起白无泺曾经说过水荔扬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回汉州之后也从没见过他和谁过分亲密。就好像他从来都和周围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你很难越过那层无形的隔膜触碰到他。   “我以前是富二代。”水荔扬看着他笑道,“和你一样的那种。”   洛钦无奈:“你还记得我那句玩笑呢?我那是胡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我没胡扯。”   水荔扬笑笑,接着说:“我那个死了好几年的亲爹,以前搞房地产搞得风生水起,当年轰动全国的汉州改建计划,他个人就承建了三分之一。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公司财政就已经出了大问题,会计联合另外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做假账,卷了公款潜逃国外,导致正在开发的几栋楼盘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资不抵债。他死了之后,公司才是真的垮了,银行催债收走了两栋写字楼,又拍卖给了远山——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远山大楼。”   洛钦看水荔扬的表情好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像是在说真的。   水荔扬说:“那几年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生活上的参差,不只是从衣食无忧到连吃口饭都要留给下一顿,还有人情上的变化。”   回忆像被拧开了的水龙头,涓涓细流逐渐变成喷薄的水瀑,往事被秋风扫叶一般席卷而来。他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空气比平时要更加阴沉,父亲也比以往更爱发火,常常闹得鸡犬不宁。   那时水家刚失去了长子没多久,公司财政又猝不及防出了问题,各种堆积的问题导致整座大厦崩如山倒,重重地朝一个家庭倾斜过来。不久他父亲也意外去世,剩余的重担无人挑起,将他们原本优渥安逸的生活碾得粉碎。   “我很小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其实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围绕的那群人大多数只是对你有索求。而你满足他们、驾驭他们,维持一种平衡。一旦某一方的境况被扭转,这种平衡马上就会被打破。”水荔扬说,“所有人都离你远远的,唯恐沾了你的坏运气,也怕你开口就求他们帮忙。”   洛钦安静地听着,心脏却被揪得很紧。   “那段时间我很想我哥,却连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水荔扬说起自己哥哥的时候,表情才柔和了一些。   但他记忆里的哥哥,面容似乎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一把温柔的嗓音,和永远向他伸出的手。那时候家里的气氛让水荔扬压抑得害怕,只有这一个人曾经给了他些许安心的感觉。   “我爸和景纯阿姨离婚之后娶了我妈,我家的关系很复杂,我哥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景纯阿姨有时候会带我们两个出去玩。”   有些事情回想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戛然而止的缺憾和感伤。水荔扬也是如此,后来发生的事是他这些年来从来不愿回忆的,那层尚未完全结痂的伤疤揭开之后不仅是遗憾,还有从未消失在他梦里的悔恨和愧疚。   “我哥的死,其实和我有关。”水荔扬颓然地垂下头,“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和他说,学校周末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他去一次。我哥很为难地告诉我,他那周末要出差,可不可以等下次。”   洛钦能感觉出水荔扬这部分的讲述,不同于刚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带着一种淡然的温馨和伤感。他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我跟中了邪一样,一定要让他去,推掉工作也要去,甚至对他说了重话。我说……我说他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然后……”   然后他记得哥哥为了能参加这次家长会,提前去出差地解决了工作,当他听说家长会那天哥哥刚好能赶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肯睡觉,每天掰着手指数日期。   结果家长会那天,哥哥还是没来。他气愤又伤心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多了许多不认识的面孔。   他的哥哥死了。   这是那最灰暗的一天,水荔扬唯一一句刻在脑子里的话。 第52章 跟踪   “如果……如果不是我缠着我哥,一定要他去给我开家长会,他就不会提前去出差,也不会死在那场意外里。”   水荔扬说完这句话,安静了很久,四周瞬间寂静到连塔顶滚过一粒沙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去分公司出差的那天,那边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他和几个实验员全都死了。那些人来我家的时候,景纯阿姨也在,她哭得那么伤心,但只是跟着远山的人过去处理了一趟丧事,回来之后就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我怎么问,她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   “所以你一直执着于自己去查,是吧。”洛钦轻声问。   水荔扬点了点头:“我上高中之后,偶然通过赵方蒴的关系接触到了有关那次事故的一些传闻,查了几年也没什么进展。直到我后来身体变得不太好,不得不和远山签了实验协议,把自己也推进了坑里——不过好在有些东西调查起来比以前方便了,也不算亏。”   “但景纯的反应很能说明你哥哥的死是什么性质,绝不只是实验室事故那么简单。她自己未必没有这个执念,但对你瞒下了这个事情。”洛钦道,“没人希望你进这个火坑。”   水荔扬难得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洛钦,眼里有些失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执念这么深?”   洛钦摇摇头:“不,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好要怎么走了,那就带上我。”   他伸手揽住水荔扬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朋友了,荔枝,我也只相信你。”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水荔扬的声音沮丧,“洛钦,我觉得我哥死得不明不白,他好冤枉。李牧祁肯定会知道什么,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不要跟他有交集。”   水荔扬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李牧祁绝非善类,理应少打交道为妙。洛钦倒是很好奇,这人看着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商人而已,究竟能有什么通天遁地的本事,让水荔扬都如此忌惮。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响,两人同时望窗外看去,只见丧尸已经有了动静,黑压压的一片朝着枪声的方向开始移动。   几栋楼间亮起了闪动的火光,爆炸般的巨响连着炸裂了几轮,那枪声便安静下来了。水荔扬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下意识摸了摸后腰的战术刀。   几秒钟之后,一道黄色的烟雾从楼宇间缓缓升了起来。   ·   “求救信号是从城南发过来的吗?”   程清尧从高楼残骸的废墟里爬上来,看到天边暮色已经微微下沉,如血的残阳顺着天际缓缓滑向远处的山峰。   又要进入黑夜了,汉州主要的几个供电站都已经进入应急停摆状态,所有电力集中供远山制造物资使用,即便是军队也只能从有限的电力之中分到一小杯羹。   不远处停着的几辆警车都没亮灯,几个特警用应急手电给搜救队照明,希望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抢救出一些物资。   “是的,程队。”手下从一旁的碎石后面绕出来,把定位信息发给他看,“这是刚刚我们观测到的信号弹烟雾图像,定位在白塔镇。”   程清尧看了看时间,估计要赶过去也要等到天黑,便对手下说道:“搜完这批物资你们就先行撤退,帮我联系一下白无泺少尉,就说——”   手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说完。   “就说我求他过来帮我。”程清尧笑着叹了口气,“记得强调‘求’字。”   他说完,扭头对边上正在低头捆物资的副队长江墨说道:“小墨,你弄完这些先回去吧。”   “啧。”江墨闻言站远了些,满脸很嫌弃的模样,“理解不了你们两个。”   ·ӎӎƶl   白塔镇 某废弃车库   “刚才的求救信号在那边。”水荔扬摸起手边的一个小石子,冲着窗外东南方向用力丢过去,“白塔镇居然还有幸存者。”   “刚才动静不小,丧尸都已经围过去了。”洛钦道,“就算还有活人,估计也没多大活着的可能了。”   水荔扬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留在这等我,把门从里面反锁。除了我的声音,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   洛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而是定定看着窗外,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晃而过的丧尸身上。   “听到没有!”水荔扬扳过他的脸,又问了一遍,“洛钦?”   洛钦回神,机械地点了下头:“好。但你一个人能行吗,我怕丧尸数量太多。”   “我已经给程清尧发过定位了,他会带人过来。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或者等程清尧到。”水荔扬站起来,摸了下自己的兜,找到了一把军用短匕首,“你拿着这个,以备万一用。”   洛钦接过刀,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不准去。”水荔扬说。   “靠。”洛钦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还能不知道你?”   水荔扬说着就翻窗户出去了,临走前还把生锈的金属窗扇紧紧塞回去,生怕放进去一只苍蝇——虽然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个苍蝇。   洛钦爬上二楼,推开另一扇窗子,从缝隙里看到水荔扬穿过街道没入了一幢居民楼后面。寒风从他推开的那道窗缝外涌进来,冻得他手指有些麻木,好像针刺一样跳着发痛。   他心想:“好冷的天,这里的活人究竟是怎么撑这么久的?”   忽然之间,洛钦发觉刚才水荔扬走过的街道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人。他们浑身都裹得严实,看不到脸,但身上背的武器却丝毫不像平民应该有的架势。   他立刻警觉起来,又把窗扇推开了些,那些人的交谈刚好被冷风裹着吹进他耳朵:“那个人被引过去了,咱们跟上?”   “确定只有他一个?他不是还有辆车停在另一边,搜过了吗?”   “我叫他们去搜了,什么都没有。但那辆挂的是军牌,我猜这人身上得有好东西。”一人说道,“等下他们就回来了,不知道对面有没有同伙。我得让他们把这边的街区重新搜一遍,别漏掉。”   洛钦蹲下身子,心脏扑通直跳。他摸出水荔扬留给他的那把刀,用力攥在手里,听着那伙人慢慢走远,才飞快地冲下一楼,推开车库紧闭的门溜了出去。   ——不能留在这里了,等下他们的同伴搜来这边,自己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远远跟在那几个人身后,见他们挥刀砍向拦路的丧尸,一边劈砍还一边互相笑着交谈,仿佛溅在他们身上的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洛钦只觉得一路传来的全是那种腐败的恶臭气息,被砍杀的丧尸堆积成肉山,乱七八糟横陈在路旁,这些人视若无睹地从上面踩踏过去,裤脚和靴底沾了脏污也不在意。   穿过这片村镇民房就是开发区的化工厂,和白塔遥遥相对,二者高度几乎持平。但此时化工厂的外围已经拉开了一圈铁丝网,上面沾着凝固的血迹和碎肉。几具死去多时的丧尸躯体挂在铁网上,被人恶搞着用铁丝固定,摆出各种奇怪而猥琐的姿势。   唯一进出化工厂的铁门,在那些人进去之后立马从内部落了锁。不知为何,洛钦总觉得水荔扬也不会走门——对方似乎热衷从各种墙头房顶翻来爬去,有门也不稀罕走。   洛钦四下看了看,见附近的丧尸都被那群人的动静吸引到了铁丝网附近,便盘算着另辟蹊径进入化工厂。他抬头望见了左侧的一幢小楼,楼顶挂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上面的彩印外皮已经破损了大半,露出内部的钢架结构。   他弯着腰溜进那栋楼里,回手轻轻掩上门,从狭窄的楼梯爬了上去。二楼的阳台门没有锁,他试着转动门把手,一开门却对上了张腐烂的人脸。   洛钦大骂了一声,本能地抬腿往这只和自己贴脸的丧尸身上踹去。   对面的怪物被他一脚踢飞,愤怒地吼叫起来。洛钦眼疾手快地扑上去,一刀捅进了丧尸脖子。   丧尸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虽然嘴还在一张一合,但身体完全不再动弹了。洛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那面广告牌,试图把这玩意儿彻底从楼顶踹下来。   刚踢了两脚,下面的丧尸就被声音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对声音也比较敏感,洛钦踹广告牌的动静无异于一声惊雷在这里爆炸,引得丧尸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小楼包围过来。   这下洛钦彻底没有了退路,大街小巷几乎全被丧尸围堵,眼下他只有孤注一掷地穿越那道铁丝网,进入这座看上去阴森森的化工厂。   广告牌终于被踹得松动了,洛钦用尽全力把它整个掰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了楼下丧尸撞门的声音。   事不宜迟,他即刻动手将广告牌内置的钢架往铁丝网推了过去。广告牌倒下的时候砸到了小楼右侧早已破败不堪的铁楼梯,固定在墙面上的铁质零件发出脆弱的响声,好像随时准备身首分离。   广告牌最终卡在了楼梯和铁丝网中间,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洛钦咬了咬牙,向下跳到了楼梯上,一只脚踩上了广告牌,努力调整着平衡。   悬空的广告牌下就是闻声聚集起来拼命向他伸出手的丧尸群,他明白自己此刻孤身一人,一旦失手掉下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彻底完蛋。他咽了咽唾沫,最终迈起了第二条腿。   他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上去之后,广告牌晃动得厉害。洛钦不得不蹲下身子来降低重心,双手紧紧抓着广告牌的铁架,一步一步往铁丝网挪去。他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吱嘎一声零件脱落的声音,接着脚下一沉,广告牌随着脆弱的楼梯向下滑去。   洛钦大脑里空白一片,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坠去。他身体里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让他爆发一般地朝着铁丝网冲了过去,在广告牌彻底塌陷的前一秒,成功伸手抓住了铁丝网的边缘。   与此同时,终于支撑不住的铁楼梯终于彻底从楼体上脱落开来,连带着广告牌一起坠入了丧尸的集群中。   “起!”   洛钦压着嗓子吼出了声,手臂陡然用力,挣扎着翻上了栏杆,却一个没踩稳翻身摔了下去,正摔在化工厂那一侧的水泥地面上,好死不死还是头先着地。   他头晕眼花地趴在地上,感觉头盖骨都被撞了个粉碎。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缓了十几秒,洛钦呸出嘴里的土,摇晃着爬了起来,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认没有被砸开瓢之后,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化工厂里没有动静,洛钦围着这里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通往二层的外置楼梯。他心有余悸地踩上去,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零件脱落的恐怖响声,这才轻手轻脚地往楼上爬去。   洛钦刚爬到二楼的铁门前,就听见化工厂里石破天惊的一声枪响。他急忙蹲下身静默了几秒,发现这一枪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便小心地抬起头,从铁门上狭小的通风口往里看去。 第53章 定情信物   水荔扬反手拧断一只丧尸的脖子,然后迅速抓住铁丝网的边缘爬了上去。他听到化工厂里传来呼救声,似乎是活人的,便准备去看看。   天已经快黑了,继续前行会很不安全。但那一声惊恐的尖叫着实诡异,并且从那声之后里面就再无动静,甚至连化工厂的围栏里都没有出现任何活物的影子。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眼下这是最不正常的情况。   刀被他藏进了贴身作战服的隐蔽夹层里,隔一层布料贴在他腰侧。化工厂的大院里空无一人,连丧尸也没有,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那一声呼救并不简单——况且这里的铁丝网显然是病毒爆发之后才设立的,从前化工厂外围并没有任何铁丝栏杆一类的摆设。   如果不是为了拦住外面的东西,就是要困住里面的。   身后源源不断躁动着丧尸挠动铁丝网的声音,水荔扬未加理会,径直走到了化工厂的大门前。   原本已经上了锁的红色大门不知何时被人用工具绞开了锁链,此时正打开着一道缝,半截铁索孤零零挂在门上,沾满了红色的污迹。   水荔扬侧身从门缝钻过去,右手按在腰上,目光迅速在整个一层搜寻了一圈。   这里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满地都是灰尘。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口照射进来,铺满了他面前一片空地。   他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前方几米远的油漆桶后面传来几声布料摩擦的轻响,似乎有东西躲在那里。   水荔扬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发现被油漆桶遮挡住的墙角蜷缩着一团黑影,好像正在发抖。   “你好?”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那黑影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的人脸——是活人。   “你还好吗?”水荔扬朝这人伸出手,询问道,“能不能站起来?”   对方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攥住了他的手。水荔扬感觉这人的手细弱且冰凉无比,不似正常人的体温,不过也可能是大冷天的在外面冻了太久,身体进入了失温状态。   水荔扬把人拉起来,发现这是个中年女性,面容枯槁憔悴。她抬头看了看水荔扬,低声道:“外面有很多那东西,我很害怕。”   “我带你出去。”水荔扬安抚着,手却忽然顺着女人的手腕向上摸去,发现这人的小臂肌肉十分发达,紧实的身材都被裹在那身极具迷惑性的宽大外衣之下。   女人惊叫一声,大声喊起来:“你要干什么!救命啊!”   她的尖叫还没落下,周围就响起了咔咔几声拉上枪栓的声音。一楼的照明灯明晃晃地亮了起来,数十个身着迷彩的壮汉出现在了化工厂的各个角落,枪口齐齐冲向水荔扬:“不要动!”   女人趁机反扭手腕,居然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掰脱臼了,接着便像条鱼一样从水荔扬手中溜走,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水荔扬站着没动,表情带笑看着那女人:“身手很好啊,不至于会怕那些丧尸吧?”   女人退开几步到一个男人身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手腕接上,然后冷冷说道:“别贫嘴,老实待着。”   她说着挥了挥手,水荔扬头顶便哗啦落下一道铁笼,瞬间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   水荔扬看着面前比自己手腕还粗的铁栏杆,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明白了。”他说,“拦路抢劫啊。”   “你终于明白了,小孩儿。”女人冷笑,“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水荔扬摊开手:“你看我像是随身带着什么值钱东西的样子吗?”   “那就杀了你。”女人根本不多和他费口舌,从身边人腰间抽出手抢抬手便要射。水荔扬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摆手道:“哎,等等,我想起来了,我这儿还有一个……”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块机械表,似乎价值不菲:“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我都给你们,饶了我吧。”   女人二话不说便走过来,抓住他的腕表,用力一拽就扯了下来,动作有些粗鲁,甚至将他手腕的地方划破了皮。   对方扯走了那块手表,忽然瞥见水荔扬袖子里露出的半截红线,又停住了,“这是什么?”   “这是我喜欢的人留给我的,你们就别拿走了吧?”水荔扬放低声音道,“定情信物呢,我只有这一条了。”   “哼,”女人撇嘴,“还是个情种。”   接着女人又搜了他的身,上下几番也没摸到他衣服夹层里那把刀。水荔扬微微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见洛钦鬼鬼祟祟地从二楼楼梯后面探出头,对着自己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水荔扬:“?”   他趁周围人不注意,迅速给洛钦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快走。   洛钦伸出双手,朝这边做了一个将什么东西掰成两截的动作。水荔扬疑惑地皱起眉,表示完全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东西。   话不对题最为致命,洛钦又做了个“OK”的手势,就转身跑上了楼。水荔扬不知道这人又要搞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而另一边,这伙拦路的悍匪此时已经三两围坐在一起开始准备晚饭了。他们纷纷脱下了蒙面的护具,水荔扬这才发现其中有不少是欧美面孔,而那个女人似乎就是这群人之间互相交流的媒介。   至于这些人究竟为什么会混到一起,并且共同盘踞在这个鬼地方,还是很让人想不通的。   一个身材壮似泰山的白人凑到女人面前,用英语问是否要现在杀了水荔扬。   女人的侧脸在跳动的篝火下显得很阴郁,她看了水荔扬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不,我们要留着他,打断他的腿,让他的惨叫声把其他人引过来,这样我们又能弄到不少物资,事半功倍。那些警察太烦人了,三天两头过来搜救,又不好下手。”   水荔扬表情一动,问那女人道:“这就是你们抓人的目的,拿活人当诱饵,诱骗其他幸存者到这里?”   “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在那些飞来飞去的臭虫眼皮子底下躲到现在的?就凭商店里找到的那点物资?”女人说道,“你死前还会有点用,就和这些烧火用的木头一样。”   她攥起一根铁丝挑了挑那团篝火,火星哔哔剥剥地炸开,溅到水泥地上弹了几下便熄灭了,就像元旦那天在窗边看到的灯笼,很快也散失在寒夜中了。   “希望这个不要和以前那几个似的,随便折磨两下就死了。”边上另一个人疯狂大笑起来,就好像面对的是一只等待宰杀的羊,屠杀让他觉得有趣,“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想顺着信号过来救人,这种人不适合活下去,死了也罢。”   “原来是这样。”水荔扬的目光冷下来,嘴角也噙了一丝暗藏杀机的笑,“原来我还想着留你们一条命,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什么?”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然而下一秒整个化工厂的灯全部都熄灭了。这群劫匪立刻骚乱起来,女人在黑暗中大吼让他们安静,接着打亮了一支手电,向水荔扬被关的方向走去。   她慢慢走近笼子,却发现一侧的数根铁栏杆已经被生生掰断,里面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跑了!抓住他!”   十几道手电光晃得人眼花缭乱,然而整个一层都没有发现水荔扬的踪影。女人检查了大门,内部落锁完好,说明他并没有从一楼离开。要么他就还在这里,要么……   女人抬眼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一挥手道:“伊森,带着你的人跟我上来,其他人看好一楼,不能放走他。”   一个黑人壮汉带着几个人跟她往二楼去了,几人径直冲向供电室检查电闸,发现果不其然全部被人绞断了线路。她和另外几个人立即动手启动了备用电源,化工厂顷刻间又亮了起来,照明灯晃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   女人走出供电室,对着一楼喊道:“他们从楼上跑了,跟我来!”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死寂,女人心中顿觉不详,立刻冲下楼去,却发现留在一楼的所有人此刻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她迅速检查了同伴的伤势,发现每个人都是被一刀致命,伤口在脖颈的动脉处,鲜血喷得满地。   只有角落里一人还未死透,但已然是气若游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扯着女人的衣领,拼尽全力指了指大门,接着便没了气息。   女人一扭头,看到大门的门锁已经被破坏掉了,碎成一摊齑粉散落满地。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有人要从二楼逃走,刚才必然要和她擦身而过,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包括她身边最强劲的好手,所有人竟然都对此一无所知,放任一个年轻的亚洲小孩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溜了。   而且对方又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掉一楼十几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再破坏门锁逃走的?   她疯狂地叫喊起来:“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到这些,除非是怪物,除非是……”   怪物。   “是啊,怪物。”   她忽然止住了声音,目光从愤怒变得阴狠。   “带上你们手边所有的武器,确保弹药充足。”女人站起身来,快步往门口走去,“该出手捕猎了。”   ·   “走这边。”   水荔扬一脚踩碎一只丧尸的脑袋,从墙角探出头看了看。要穿过丧尸群到达白塔所在的地方,似乎还有不短的距离。外面已经入夜,此刻天色漆黑只有月光照明,硬闯着实有些困难。   至于洛钦,他还没回过神来,刚才水荔扬在工厂里拎他就像拎菜,直接摸黑从二楼跳下去,然后告诉自己稍等一会儿。   化工厂灯光再次亮起的瞬间,洛钦被光晃得闭上了眼,等再睁开的时候,他看到面前的地上横躺了数十具尸体,场面血腥至极,他差点吐出来。   说实在的,他还是平生头一回直面这种凄惨的场景。先前在深宁共同经历的种种,都没有像现在一样让他意识到水荔扬真正恐怖的实力原在于此。   几个月之前洛钦第一次从雇佣兵口中听到“不死的恶鬼”这个词时,他的重点却只放在了“不死”两字上——如今看来,“恶鬼”才是对方真正想用来形容水荔扬的字眼。   “洛钦?”   水荔扬察觉到了他的不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洛钦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指:“我没事,那些人都死了?你把他们都杀了?”   水荔扬听他这么问,怔了一下,目光忽然有些闪烁:“杀了,但还剩下几个。”   他说完,又犹豫着补充道:“你,你习惯就好,我一直都这样。”   “都多长时间了,还能不习惯么?”洛钦笑笑,“多谢你,保镖哥哥。”   水荔扬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但随即又被无奈的笑容冲淡。他握紧洛钦的手,轻声说:“我们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水荔扬忽然感到从心脏最深处冲出一股撕裂般的痛感,整个人闷哼了一声就往前栽去。好在他抬手及时扶住了墙,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   “怎么了?!”洛钦大惊失色,以为他刚才受了伤,于是急忙把人扶着躲进了边上的一间民房。这里四面窗户打开,惨白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洛钦这才借着光看清水荔扬的脸已经开始有些泛红,眉头紧蹙在一处,默不作声地忍着痛苦。   他伸手摸了一下水荔扬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甚至比之前在深宁那次还要严重。   “你怎么会发烧?”洛钦急匆匆脱下羽绒服外套裹在水荔扬身上,忽然脑海中残念一闪,“等等,会不会是那个血清?”   水荔扬艰难地点了下头:“好像……起作用了。”   “我操。”洛钦爆了句粗口,“严重吗?!”   “不知道,先扶我起来,不能待在这儿。”水荔扬用力撑起身子,但双腿发软的感觉随之袭来,“那女人还在附近,她不好对付。”   如果是平时的水荔扬,解决追兵就和切案板上的菜一样容易。但此刻他连站起来都已成困难,再加上一个手无寸铁不懂战斗的洛钦,两人几乎都成了待宰的鱼肉。   “你不能走了。”洛钦扶住他,“我们还能去哪?”   水荔扬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大脑传来的痛感也越来越明显,开口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每说一个字都会感到肺部沉重的刺痛:“回化工厂。”   洛钦不停地念着让他坚持住,走几步就问一遍他是不是还醒着。水荔扬一只手搭在洛钦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下他脖子:“我没事,别怕,继续走。”   他说完这句,便彻底昏了过去。   ……   “白眼狼,给我滚起来!”   疼痛。   “你还有脸睡觉?老子花这么多钱供你弹钢琴,你居然偷偷睡觉!滚起来!”   “明天的晚会你要是敢给我弹错一个音让咱家丢脸,老子就剁了你的手!”   头好疼……不对,全身似乎都在疼,喉咙也好像被人掐住了。一片黑暗里传来言词鄙俗下流的唾骂声,几乎把世上一切恶毒的字眼都劈头丢了过来。   一束光从视野中央照射而来,接着又很快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扇铁门在水荔扬面前关上,门扇被人狠狠撞上时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就好像野兽在咆哮。   不,野兽在门外——真正的野兽。 第54章 野兽   这座狭窄的、充满了霉味儿的狭窄房间几乎一丝风也不透,水荔扬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哭着拍打铁门,央求野兽放自己出去,但门外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一切唯有这暗无天日的铁房间里无边的寂静。   “哥哥!救救我,哥哥……”   “我再也不偷懒了,我这就、我这就去弹琴。不要关着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哭泣着,不住地哀求野兽的原谅。恐惧和焦躁包裹了他,身后的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随时准备把他拉进万丈深渊。   救命!救命——   洛钦红着眼眶大吼一声:“荔枝,醒一醒!”   水荔扬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他睁开了眼睛,应激性地伸手去推面前正在呼唤自己的洛钦:“走开!”   “哎!”   洛钦毫无防备地被他从床上推了下去,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了个马趴。水荔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后将目光移向洛钦,急匆匆去拉他:“我不是故意的。”   水荔扬的确不是故意的,梦里那熟悉的恐惧感和压迫感让他本能地起了十分的戒备,醒来却发现自己给了洛钦一巴掌,此时人还在地上痛得哼哼,爬都爬不起来。   洛钦被水荔扬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裤子,傻笑两声:“没事没事。”мɱƵł   水荔扬不放心地扯过他摸了摸,确认真的没事,才放开。   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的房间里默默对望着,虽然互相看不清面孔,但能觉出空气中随手一拧就溢出来的尴尬。   “这是什么地方?”水荔扬低头捂住脸,大脑深处那种疼痛欲裂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尽量不去回忆刚才那个令人心神烦躁的梦,但越是想避免,反倒就越控制不住某些画面在脑海里回闪。   他双手紧紧压住太阳穴,指尖能感受到神经在突突狂跳。   “你晕过去了,我只能背着你先到这个小旅馆躲一躲。”洛钦道,“我一路被追着咬,上楼的时候差点被丧尸拽下去,吓死了。”   “我现在好点了。”水荔扬哑声道。   他的嗓子就好像十天半月没喝过水一样,干渴得黏膜都要蒸发了,“有水吗?我好渴。”   “一楼大厅有,我去给你拿一瓶。”洛钦指了指门的方向,“等我。”   “不行!”水荔扬挣扎着要下床,“你不是说外面还有……”   “只有一只,在楼梯那里。”洛钦伸出手晃了晃,手中拿着的赫然是水荔扬给自己防身的匕首,“这把刀真好用,我之前拿它割电线,一下就断了。”   “我和你一起去。”水荔扬还是不放心,起身下床走到洛钦身边,顺便没收了他手中的刀。   “干嘛拿走啊?”洛钦不情愿地扯了一把,“不能给我吗?”   水荔扬头也不回:“看你表现。”   旅馆二楼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灯光,也没有丧尸活动的声音。两人关上房门,静悄悄往楼梯间走去。   洛钦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不由得打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   水荔扬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洛钦看得愣了:“我说我们第一次见……在深宁的时候。”   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总觉得水荔扬的反应好像不太对,盯着自己却不说话,那眼神看得他发毛。ɱϻźլ   “哦,你说几个月之前。”水荔扬反应过来,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没事,你继续。”   洛钦继续说:“从你学校里逃走的时候,你们那宿舍楼就是这种走廊,总感觉现在和那时候的情况……”   说到一半,“好像”两个字就被他憋了回去,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值得怀念,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更为严峻的形势当中。   “慢着。”水荔扬突然停下,伸手将他拦住,“前面有东西。”   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口腔咀嚼的响动,接着两人同时看到一团黑影闪到了天花板上。水荔扬立刻把洛钦向后推开,低声道:“闪开!”   “嗬啊——”   震碎耳膜的吼声从头顶响起,天花板上的丧尸闪电一般朝这边扑了过来。水荔扬横刀一挡,双臂一瞬间却使不上多少力气,直接被那东西撞倒在地。   眼看着血盆大口就冲着他的脖子而来,洛钦见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铆足了劲用肩膀大力撞开那丧尸,拦在了水荔扬身前。   水荔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在那东西想回身发起二次攻击的同时,将刀插进了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他此刻身体不在状态,失了准头,这一刀下去那丧尸居然挣扎得比刚才还欢。水荔扬艰难地用膝盖压住丧尸的脖子,手起刀落,直接将它头颅切了下来。   水荔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子向一旁歪去。洛钦伸手扶住他,焦急道:“你怎么了?!”   “……想吐。”   水荔扬脸色发白,半天吐出来两个字,说着就扶墙拼命干呕起来。洛钦注意到他侧脸刚刚在和丧尸的搏斗中被划伤,细长的创口横贯脸颊,鲜血滴滴落落地淌下来,流进衣领染红了一片。   可惜他很久没进食过,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强压下胃里翻腾的感觉之后,水荔扬深呼吸了几次,说道:“走吧。”   洛钦几乎是架着他在走,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水荔扬呼吸很急促,体能也透支得厉害,比之前还要虚弱。洛钦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把水荔扬放到墙边,自己蹲下身来:“我背你走。”   “不用。”水荔扬摇了摇头,“你背不动的。”   他虽然看着瘦,但实际上肌肉密度锻炼得很大,一米八多的身高,连洛钦平时都要微仰着头看他。但凡上手捏一捏水荔扬的胳膊,也不会产生“我觉得能把他背起来”的想法。   洛钦却不为所动,晃了晃手掌:“快来。”   水荔扬无奈,只能往洛钦后背趴了上去。起先他有些担心洛钦的腰会不会直接被他压得骨头断掉,没成想洛钦只是踉跄了一下,然后居然真的把他背了起来。   小旅馆的楼梯很狭窄,成年男性的脚只能勉强踩半只上去。洛钦摸黑背着水荔扬下楼,两个人加在一起快三百斤的体重,每一步都引起木质楼梯嘎吱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简直如同枪声炮火一样响亮。   “不沉吗?”水荔扬犹豫着问道。洛钦背着自己走了半天,居然连气都不怎么喘,着实让他意外。   “我能说实话吗?”洛钦问道。   水荔扬忽然警觉,提高声音道:“不能。”   “那不沉。”   “去你的。”水荔扬笑着给了洛钦一拳,要是放在平时,这一拳足够洛钦从楼梯上滚下去再飞出窗户。   “别人就算了,我嫌沉。”洛钦笑道,“我不嫌你重,你一点都不重。”   水荔扬望着洛钦的后脑,毛茸茸的,没忍住鬼使神差地伸手撸了一把,撸完才觉得不对劲,又欲盖弥彰地拍了一下:“看路。”   洛钦被他拍得脑浆都快出来了,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没敢说话。   一楼大厅原本是小旅馆的登记处,十几平狭小的空间里摆放着半人高的柜台,还有张折叠床。床边有台冰柜,随着这一片的供电被切断,早就已经停止了工作,又遭受过幸存者的洗劫,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物资。   洛钦从柜台上翻过去,打开冰柜的门,发现里面几乎已经空空荡荡了。他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终于从角落掏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水荔扬:“快喝吧。”   水荔扬拿过去却半天没动静,洛钦疑惑地从另一边爬上柜台,看着他问:“怎么不喝?”   只见水荔扬把水瓶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洛钦,最终缴械投降,把水递了回去:“给我拧开。”mмʐᏓ   洛钦恍然大悟,他没想到水荔扬的身体出问题之后,居然连最基本的拧瓶盖都需要自己帮忙了。他刚笑着接过那瓶水,忽然坏心思就起来了:“拧开可以,要谈条件的。”   水荔扬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人没安好心:“什么条件?”   “我要参军。”   “不行。”水荔扬斩钉截铁,“我不喝了。”   “哎,别啊,那我换一个,换一个。”洛钦急忙拉住他,“别不喝水啊。”   水荔扬叹了口气,抓住洛钦的衣袖,小声道:“给我吧,我真的……渴了。”   洛钦毫无防备地被这句话钻进了耳朵,登时大脑就“轰”的一声炸成了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浑身轻飘飘地就给水荔扬拧开了瓶盖。   他开口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说话甚至变得有点结巴:“给、给你,水。”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把水接过去喝了。洛钦看着水荔扬仰头喝水时鼓动的喉结,突然想抓住他亲吻上去。   “荔枝。”他听见自己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哦。”水荔扬点头。   漆黑的旅馆里,两人的眼睛都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水荔扬定定地看着洛钦,洛钦也呆愣着坐在柜台上看他。   “说啊?”水荔扬说着,又喝了一口水。   洛钦舔了舔嘴唇,终究还是没能把最想说的话脱口而出,而是向水荔扬伸出手:“我也想喝。”   他莫名其妙地灌了一肚子水,肉眼可见地郁闷起来。水荔扬搞不懂他,拿回矿泉水瓶的时候顺便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脸都快拉地上了。”   洛钦揉了揉脑门,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你可不能走神啊,我还没活够呢。”水荔扬漫不经心道,“好了,现在轮到你保护我了。” 第55章 人类联盟   洛钦记得自己不止一次跟水荔扬说过,自己也想保护他,然而眼下真的到了这种境地,反而有些底气不足了。   他从柜台上翻了下来,蹲在水荔扬旁边,小声说:“你放心吧,我们肯定能撑到增援来,在那之前我会保护你。”   水荔扬笑着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厉害。”   洛钦被夸了几句,飘飘然起来。   空气中不知何处传来声极轻微的弦响,水荔扬瞳孔骤缩,立刻按着洛钦滚到柜台底下。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呼啸着穿破旅馆的大门,噌的一声钉在了两人身后的墙上。   “快走!”洛钦一把拽起水荔扬,飞快地躲进了大堂另一侧。   穿过大厅的公共休闲区,就是这间小旅馆的垃圾间,洛钦看到那里有扇通往旅馆后巷的木门,便冲上前飞起一脚将木门踹碎,先把水荔扬往外推出去:“左拐进胡同!”   他听到身后有人追来,脚步声纷繁杂乱,明显不止一人。水荔扬跑了几步,忽然瞥见不远处有条不起眼的暗巷,是两栋筒子楼中间勉强留出的缝隙,便一拍洛钦的后背,示意他往那边跑。   洛钦立刻会意,两人飞快冲进了那条几乎只能挤进半个人的巷子。里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漆黑而潮湿,到处充斥着发霉的臭味,头顶更是连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   “上去。”水荔扬指着旁边一户人家安装的天然气管道,把洛钦推了过去,“别出声,等我叫你。”   洛钦扒住这户装在窗台上的防盗网,双腿一发力,蹬着墙就爬了上去。他顺着管道和防盗网爬上了二楼人家的阳台,那里有一截用于摆放杂物的窗沿,刚好能容他半蹲着藏身。   他紧紧抓着天然气管道,尽量放平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水荔扬后背抵着墙,双腿在对面墙上点了几下,瞬间就攀上了两层楼的高度,把自己牢牢地卡在两栋楼体之间的缝隙当中。   水荔扬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喘息有些许急促,他的注意力全在巷口,以及不远处一直没出声的洛钦。很快,几道灯光从外面闪了进来,有个粗犷的男人声音在巷口抱怨了几句,轻声骂道:“妈的,太窄了,我进不去。”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拿好,我进去看看。”   女人并未拿照明设备,只身钻进了暗巷。她的身材比男人要娇小得多,进来时毫不费力。   水荔扬觉得身体的不适感又开始变得有些强烈,双腿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扶着墙,凝神定位了女人的所在,蓄力,准备——   女人听到头顶的动静,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水荔扬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她冲来,反手拧住女人的胳膊用力下掰,耳边听得咔嚓脆响,明晃晃是骨骼错位的声音。   水荔扬抓住女人的双手反扭在背后,贴在她耳后说道:“我之前没有杀你们,你们居然还自己追过来?”   女人毫无惧色,反倒冷笑出声。顷刻间她从双臂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居然奋力挣开了水荔扬的束缚,而后以极快的速度,一脚踢了过去,正中水荔扬腹部,直直地将人踹飞了出去。   “荔枝!”   洛钦抄起手边的花盆,朝着打斗的方向丢过去,其中一个不偏不倚地砸在女人头顶,她闷哼一声就翻倒在地。洛钦趁机从二楼往下爬了几步跳下来,不顾落地那瞬间脚腕的扭伤,拉起水荔扬就跑。   巷子的另一头通向满是丧尸的街道,洛钦刚冲出去,一张腐烂的面孔就嚎叫着扑上来。他一脚踹开丧尸,架着水荔扬一瘸一拐地往路对面走去。   丧尸源源不断地围上来,洛钦只能尽力躲闪。这时候水荔扬忽然咳嗽了几声,从腰上抽出刀,猛地砍掉了一只丧尸的头:“啧,真是甩不掉。你快走,我拦住那些人。”   “哎,不是,你别破罐破摔啊!”洛钦没忍住骂道,“先别说话,跟着我!”   女人和另外几个壮汉此刻已经从另一边绕了出来,从街道那头飞快地朝两人冲来。洛钦见势不好立刻掉头就跑,带着水荔扬拐进了一条小路。   身后突然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响起,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两人刚离开的街道上爆裂开来,浓烟和火焰瞬间凌空腾起,碎土沙石骤雨般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上。洛钦诧异地回身望去,只见路面被炸出了个大坑,先前在那里的丧尸已经被炸成了一滩滩混杂着鲜血的碎肉,浓烈的腥臭味扑鼻,却不见那个女人和她同伙的身影。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转头继续狂奔,刚带着水荔扬钻进路旁的窄巷,却不成想从暗处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便将两人拽进了身侧的门里。   “别动!”   女孩清脆的声音制止了下意识想回击的洛钦,他推开面前的人,同时一束光在他面前亮起,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了那束光后面。   这人看着很熟悉,洛钦脑海中某个名字卡在嘴边,犹豫问道:“叶晴岚?”   身后吱呀响起推门声,洛钦扭头一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关上了门。叶晴岚朝那少年招招手,说道:“把门锁上就行了,不用堵。”   洛钦暂时没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敌意,于是赶忙去检查水荔扬的伤,“帮我打个光。”   叶晴岚把手电打开,看到水荔扬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很显然在这之前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   “我没事。”水荔扬拍拍洛钦的手,转头看向叶晴岚,“关掉手电。”   洛钦不是很乐意,叶晴岚却干脆地把手电关了,说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转移到别的地方,再帮你包扎伤口。”   “那些是什么人?”洛钦问道。   “是一个非法入境的雇佣兵团伙,叫做‘巨蜥’。”叶晴岚说出了那个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和我们在这里争夺地盘好久了,一群鬼佬,做事没有底线,恶心得很。”   洛钦心想:“果然,这伙莫名其妙出现的雇佣兵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早都渗透到汉州周边了。”   那个女人似乎已经不在附近了,几人悄无声息地摸出门,由叶晴岚带路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座加油站。加油站外围摆放着许多木栅栏和铁丝网,用铜线紧紧连接到一起,把虎视眈眈的丧尸拒之门外。   不少被拦腰砍断的丧尸尸体,横七竖八地挂在围栏上,都已经腐烂掉了,却没有被清理干净。   “这里一直有人?”洛钦问道,“怎么从来都没有求救信号,从哪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一直有人,但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们看到的求救信号,是巨蜥放出去的诱饵,用来杀人越货,我们早见怪不怪了,所以基本上不会主动顺着信号去救人。”叶晴岚看了他一眼,“我们和你们这些待在安全区里,每天都能吃饱喝足的人不一样。”   洛钦觉得这女孩说话很不客气,便不再吭声了。   叶晴岚带他们越过加油站的防线,推开站内便利店的门走了进去。水荔扬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洛钦也感觉到了,对方从靠近这座加油站的时候,身体就逐渐变得紧绷,却一直没怎么表露出来。   “荔枝。”洛钦凑在水荔扬耳边小声说,“我们真的跟他们走?”   水荔扬摇摇头,轻声道:“别人我不相信,但是叶晴岚,我觉得她可以冒个险试一试。”   “为什么?”洛钦好奇道。   “她在福利院的时候想救走你。”水荔扬说,“可能不是好人,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如果是你,你不会觉得我这副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么?她一下子就信了,还准备把我带回他们的基地,就不怕等会儿被我这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一锅端了。”   “靠。”洛钦不满道,“我当然不会。等一下,什么大魔头啊,那血清不会有让人变傻的功能吧?”   “我说你代入一下她。”水荔扬说,“我就举个例子,你笨啊。”   “你俩嘀咕什么呢?”叶晴岚已经和两人拉开了距离,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我可告诉你啊,别想别的。”   她话里有话,边上的少年听不太明白,水荔扬却知道,对方这个时候还不忘警告自己,可见是又想救人,又觉得自己可怕——怪有意思的。   一行人穿过空空荡荡的货架,来到了角落里杂物间的门口。少年走上前敲了敲门,好几次手指扣上去的频率和敲击力度都不尽相同。洛钦意识到这是摩斯密码,并且十有八九是进门的信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从门里倾泻出来。一个拿枪的男人从门缝那侧看了看几人,目光落在多出来的两张陌生面孔上,顿时变得很警觉:“他们是谁?”mϻƶ|   “外面救回来的,‘巨蜥’在追杀他们。”叶晴岚说道。   男人犹豫了一下,把枪收到一边,放他们进去了。   洛钦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杂物间后面居然别有洞天,虽然起初的空间极其狭窄,但往后走就是一处通往地下的台阶,下面是一片十分宽敞的停车场,比起上面漆黑无光一般的死城,这里才是真正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是什么地方?”洛钦有些戒备,他看了看水荔扬,只见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放心地被他架着往里走。   “这是我们在白塔镇的据点,在这儿的全都是逃难来的幸存者。”叶晴岚说,“城里资源有限,而且军队已经把城区封锁了,许多人进不去,只能来这里寻求一条出路。”   “我知道。”洛钦说,“但我得先问一下,‘你们’是谁?”   叶晴岚没回答他,而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身后就是几乎已经被布置成一座地下城的停车场,许多人来来往往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对这些外来者投去好奇的目光。角落里堆放着许多外观先进的武器装备,每处都有数个全副武装的幸存者看守,管理严格,秩序井井有条。   ——这座死气沉沉的城镇地下,居然钻出了如此令人震撼不已的种子。   “我们是‘环保之声’。”叶晴岚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着水荔扬,“不过现在,我们有个新名字叫——”   “人类联盟?”   程清尧开着车,拐了个急弯。白无泺差点被他甩出去,抓紧车顶的扶手抱怨道:“你开稳点。”   “你说的这个组织,我记得前两天刚在安全区闹过事。”程清尧说道,“我带人去过一趟,发了点物资,群众情绪被安抚下去了,至今也没查出来谁挑的头。”   “我也是刚听说,本来以为人类联盟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幺蛾子,结果和那个环保组织是一个东西。”白无泺道,“总之背后一定有推手在拱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再造人类的事情已经传开,那些人不会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只需要几段有煽动性的文字就可以了,有的是人代替幕后推手冲锋陷阵。”   “回去之后报告给赵叔比较好。”程清尧说,“我总觉得这一阵子许多事来得不正常,最好小心一点。”   “交给我吧。”白无泺点点头,“我有的是时间。”   程清尧闻言把胳膊搭到车窗上,单手按着方向盘,侧身看着他:“是吗?没看出来。白医生不是很忙吗,忙到没时间分给别人。”   白无泺在对方注视的目光里抿了抿嘴,侧脸被阅读灯照亮。   “好好开你的车。”他说。 第56章 学长   叶晴岚拿了干净的绷带和药水来给水荔扬处理伤口,顺带从仓库里翻了些水和食物。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年轻的新手护士,由于缺乏经验,给水荔扬挑出伤口中玻璃碎片的时候十分紧张,眼睛扑闪扑闪的,说话还结巴。   “放轻松,别紧张。”叶晴岚安慰她,“你技术可以的。”   “那个,伤口不要泡水,这卷绷带给你,要勤换。”小护士处理好就站起来,冲水荔扬笑笑,“你自己上药吧,我还要做急救,先走了。”   “谢谢你。”水荔扬对着她露出一个非常温和的笑,看得那小护士有点不太好意思。洛钦撇撇嘴没搭话,拿过叶晴岚手里的药瓶,给水荔扬上药。   “你刚才笑得特别像电视剧里那种终极反派。”叶晴岚看着他,非常戏谑道。   水荔扬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你没别的话说了么?”   “那你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吗,我开玩笑的。”叶晴岚无奈,“你刚才眼神真的很吓人。”   水荔扬对她的戒备心片刻都没有放下过,洛钦也同样紧绷着精神,对方拿来的水和面包一口都没有动过。   “你是觉得我故意把你们带来这个地方?”叶晴岚问。   “人类联盟不是一直都视再造人类为怪物吗,从几个月前就喊着要赶尽杀绝。”水荔扬道,“况且,你把我放进来,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人。”   进来的时候有人为他检查过伤口,不过好在他的身体因为血清的副作用减缓了新陈代谢,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变得和正常人类的水平差不多,才没引起这里人们的怀疑。   “你们的武器是很多,但我只要一把刀,你们这儿谁都别想活。”水荔扬森然道。   叶晴岚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按住了大腿上的枪扣。水荔扬看着她的动作,说道:“我也开玩笑的。”   “我靠,你也太小心眼了吧?”叶晴岚无语道,“我不跟你聊了。”   “明明是你对我有偏见好不好。”水荔扬说,“你之前在福利院……”   他话没说完,伤口传来的痛感扯得眉头皱了一下。叶晴岚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怎么了:“干什么?你可别碰瓷,我没动你。”   “哎,别动。”洛钦拨了开水荔扬的膝盖,“小心蹭到伤口。”   水荔扬“嗯?”了一声,低头去和洛钦说话,刚好瞧见对方焦心地半跪在地上给他上药。那副捧着自己伤腿不敢乱碰也不敢用劲儿、恨不得用嘴吹吹伤口的模样,不由得让他为之一愣。   洛钦还在那边拧着眉跟他些说什么,水荔扬没太听进去,脑子木木的,大概是腿上的伤太疼了。   药水是冰凉的,洛钦的手指头按在他皮肤上,却是有些烫的。   “好了,我们先休战。”叶晴岚举起手,“我也不跟你吵了,你也别抬杠了。”   这时先前和叶晴岚一起的那个少年跑了过来,兴冲冲地说道:“岚姐,队长说我合格了,下周就能正式编进小队跟你们一起了。”   “真棒。”叶晴岚心不在焉地摸摸他的头,“你东西收拾好了吗?等会儿我们还得出去找物资。”   “收拾好了,随时都能走。”少年盘腿坐下来,看了看水荔扬,“王星星,你的伤好了吗?”   这男孩叫王文帆,今年才十九岁,和洛钦一样年纪,戴一副眼镜,听说灾情爆发前还在上学,原本已经随着军队到了汉州,最终却选择留在了城外。   王星星是水荔扬随口乱编的名字,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透露自己的真名,不是担心打不过对方,而是不想招来没必要的麻烦。   “好很多了。”水荔扬礼貌回道。   “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热衷往外跑,外面这么危险,看看边上这个伤号就知道了,反面教材。”叶晴岚指指水荔扬,“你就不怕哪天缺胳膊少腿的?”   “我怎么反面教材了?”水荔扬很不服。   “我那叫实战,以后是要上战场的好吧?”王文帆反驳道,“外面那些丧尸算什么?能杀再造人类才是我的目标。”   洛钦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看向叶晴岚,后者不动声色地冲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得了吧,你个头有我高吗?”ʍӎźլ   水荔扬看着王文帆,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再造人类?”   叶晴岚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故意的是吧”。   王文帆似乎被点燃了某种情绪的引线,撇了撇嘴道:“他们都是怪物,和外面的丧尸根本没有区别!”   “哦。”水荔扬饶有兴趣地枕起手臂,靠在身后的墙上,“你见过吗?”   洛钦也忍不住了,捏了捏水荔扬的手,尴尬道:“祖宗,你别说了吧,等下你俩再打起来。”   “我没有见过,但以前出去的人很多都见过,说那些再造人类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只要是妨碍了他们的,都会被他们杀掉,我们的人已经死了很多。”王文帆说着,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一个东西。洛钦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本浸了水的学生证,外皮有些破损了,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学校名称和校徽。   ——深宁医科大学。   洛钦一愣,脑海里有个名字渐渐浮现。   “我们学校的一个学长就死在再造人类手里。”王文帆看着学生证,语气十分低落,“他叫卫蓝,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他的科研论文被很多核心期刊收录过,在医学上取得的成果救过很多人的命。我们的专业课老师也是他的研究生导师,在课堂上夸过他很多次……老师经常说起自己的学生有多优秀,是他的骄傲。”   卫蓝……   洛钦感觉王文帆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遥远得仿佛隔绝去了另一个星球,周围的空气就像被一层厚重的隔膜包裹,一圈又一圈缠绕住他的神志。脑海里的某些念头越来越杂乱,被撕扯、分割,最终又糅合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塞进他的大脑。   卫蓝。   卫蓝……   “洛钦?”   水荔扬叫了他一声,看他没反应,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后颈:“怎么了?”   洛钦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而且表现得还十分明显,连叶晴岚和王文帆都停下了交谈,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事。”洛钦揉揉后脑勺,“你继续说吧。”   “卫蓝学长真的很可惜,他原本可以逃出深宁的,但最后还是被再造人类杀死在了那个地方,连尸体都不知道丢去哪了。”王文帆叹气道,“我记得他曾经回校做过演讲,说得很好,关于我们的梦想、责任……我很崇拜他,一直想变成他那样的人,书上还有他的签名。”   洛钦听着对方说这些,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记得卫蓝曾经跟对他说过,自己对外宣传的那些梦想、那些正能量的演讲,其实都是不得不为之。连卫蓝自己都不太清楚所谓的梦想是什么,每次站在台上的时候,他看着下面那一双双崇拜或渴求的眼睛,时常生出一股愧疚感来。   他其实是最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的那一个人,却一直在跟这些孩子们大谈特谈着未来,试图塑造他们空泛的梦想。   “我真的累了,这些话说得我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恶心。”卫蓝当时抓着头发,一脸疲惫地对洛钦说,“可这就是人们想看到的、想听到的。如果我上台说一句去他妈的梦想,老子不干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那我的公司就会完蛋,我的学校也会受人非议,那就全完了,所以我只能这样。远山也好,学校也好,他们需要输出这样的观点,所以总要推一个人上去。”   当你被人架着走上一个位置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回不了头了。   面前这个男孩在怀念着自己的偶像,自己一生中为数不多崇拜着的人。但洛钦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口,他以为伟大得一尘不染、英年早逝的天才科学家、优秀的学长,其实就是这场可怕灾难的始作俑者之一。他研发出的病毒,亲手把那些曾经视他为英雄的人们推向了深渊。   “你说,如果那些再造人类真的有人的思维,有人的理智和情感,怎么会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学长是被再造人类害死的,也是被远山害死的,他们研究出那种病毒,却不管我们的死活!”王文帆说道,“而且那个凶手……那个凶手太可怕了,他居然还是军队的军官。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踏进那片避难所,一想到要被这些人看管着,我就觉得可怕。”   “凶手?”洛钦心中已经警钟大作,王文帆的话让他不寒而栗,但心中一丝的侥幸还是让他避开了那个想法,他平稳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那个凶手的名字叫水荔扬。”王文帆咬牙道,“他就是个怪物,冷酷又残忍,总有一天我们会杀了他。”   “不要把打打杀杀当成生活的意义。”洛钦忍不住说,“现在这个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执念太多不会好过的。”   叶晴岚直出冷汗,一边看水荔扬的脸色,一边有意阻止王文帆继续说下去:“小帆,他说得没错,你还小,不应该想这些太偏激的东西。”   “岚姐你不恨吗?”王文帆有些激动地反问道,“你父母也是被远山害死的,你会不恨吗!”   “够了。”叶晴岚恼火道,“你以为这里的人哪个会比你好过吗?大家都一样,都是抱着同样目的才来了这里,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铲除远山这个毒瘤吗!”   王文帆沉默了,他垂着头,紧紧捏着手中那本学生证。   水荔扬这时却忽然伸出了手,叶晴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失声道:“不要!”   王文帆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水荔扬的手轻轻落在了王文帆肩膀上,不疾不徐地说道:“有些事情,你往后有的是时间想清楚,选了自己的路就不要后悔,别人的话不应该影响你。任何人想要加给你的观点,对你来说都只是参考而已。”   叶晴岚都要吓死了,屏息凝神地盯着两人。   “那当然了,我不会后悔的!”王文帆点头道,“等我杀了他那天,一定要带你们一块庆祝庆祝。”   “……”水荔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默默收回了手,“好。”   叶晴岚简直要被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小子气死,同时却也暗自松了口气,放在枪扣上的手也松开了。水荔扬真受伤虚弱也好,没兴趣对普通人下手也罢,总之,叶晴岚确信王文帆并没有让他动杀心。   她站起身,往王文帆屁股上踹了一脚,仍旧心有余悸,声音大得心虚:“好了好了,让你整理的物资弄完了没?快去,少在这儿偷懒!”   洛钦原本以为叶晴岚会留在这里等王文帆回来,没想到王文帆刚一走,她就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包,冲两人说道:“我要出去一趟,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别想偷跑。”   “我想走你们也拦不住我。”水荔扬说着,抓住洛钦的胳膊站了起来,“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叶晴岚惊讶道:“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水荔扬道:“无所谓你要去干什么,外面那个女人都能在你发现她之前杀了你。我和你一起,至少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看着叶晴岚说道:“对了,今天的事谢谢你们。” 第57章 弱点   叶晴岚眼睛都瞪大了,等水荔扬走出老远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追上去,左右看看没人,小声问道:“你还会说谢谢?”   “难为你还能发现这个。”水荔扬点点头,“我还会说你好、不客气、再见、欢迎光临,你想听吗?”   “你有病吧?”叶晴岚无语,“说两句得了,你不阴阳怪气不舒服吗?”   洛钦差点笑出来,扶着水荔扬踉跄了一下。   叶晴岚小声说了句什么,迈开腿快步跟上两人。出门的时候守卫已经换了岗,这人见到陌生脸孔出现在地下城里,便拦住叶晴岚询问了几句,字里行间很是警备。   “我从外面救回来的,身手还不错。”叶晴岚随口扯道,“这儿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我带他们出去干活。”   “记得早点回来。”守卫嘱咐道,“前哨确认过,一队雇佣兵刚刚离开那处据点,现在那里没有多少人驻守,但还是小心为上。”   几人悄悄摸出了加油站,在黑夜里沿着建筑物的阴影潜行。叶晴岚换了一身黑衣服,几乎完美地和夜色融合,跑起来轻盈迅捷,就好像一只灵活的猫儿。   她负责在前方探查情况,每到一个路口都会谨慎地观察许久,而后才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可以通过。   “你也太小心了。”洛钦说道,“敌人要埋伏也不会埋伏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你得学会主动隐藏自己。”   “隐藏什么?直接杀过去。”水荔扬说,“对付他们不用这么麻烦。”   “……”洛钦在水荔扬后背拍了拍,“现在是我们底层菜鸟在交流心得,荔枝。”   叶晴岚笑了笑,忽然问:“你们都不问问我要去干什么?”   水荔扬说:“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叶晴岚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卖关子不如去卖白菜。‘巨蜥’前两天劫了我们从其他地方运送的物资,包括一些急性病患者需求的药物。我们等不及再去找新的了,很多人等着用药,只能溜进他们据点把东西偷回来。”   “要是没碰上我们,你就打算一个人这么出来?”洛钦问道,“胆子真大啊你。”   “这有什么?我们每次行动都是一两个人偷偷潜进去,从来都没被发现过。”叶晴岚说,“他们囤积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会仔细清点,所以我们要运出来很方便。”   她说得胸有成竹,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去菜市场买菜。   “你原本是想带那个小孩一起来的吧。”水荔扬问,“怎么放人家鸽子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叶晴岚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她闪身靠到暗巷的墙上,看着几只丧尸从不远处的街道上走过,这才开口说:“看来你也知道。”   “你怕我杀了他?”   “我不仅怕你杀了他,我还怕他发现你是什么人之后去做傻事。”叶晴岚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知道那孩子有多偏激,如果真被他发现,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对你动手。”   水荔扬沉默了几秒,说道:“他的想法的确让我有点意外。”   他看了看洛钦,又说:“但卫蓝的死的时候,我确实在场。”   叶晴岚脸色唰的一下变了:“难道你……”   “我没杀他。”水荔扬加重了语气说道,“他是为了救洛钦而死的,我当时也想救他,但没来得及。”   叶晴岚又看向洛钦,只见后者点了点头,叹气道:“卫蓝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本来我们一起从深宁逃出来的,但路上遇到了那些雇佣兵。有个人拉着我准备引爆炸弹的时候,他把我推开了。”   他耳边倏然又响起那天震碎天空的爆炸声,灼热的火光仿佛近在眼前,卫蓝被火舌吞噬,最后看向他的眼神无奈又绝望。   叶晴岚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她有些无措地立在墙边,小声道:“是这样啊……那我回去跟那小子旁敲侧击一下,让他冷静冷静。”   水荔扬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句:“走吧,抓紧时间。”   他说完这句,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轻轻往边上缩了下脖子,语气有些僵硬地对洛钦说:“你呼吸别那么重。”   “啊?”洛钦这才发觉自己鼻尖快要贴上水荔扬的后颈了,刚才的气氛太过紧张,他下意识地和水荔扬挨得很近,自己都没意识到,“哦,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水荔扬神色欲言又止,他余光想往洛钦那边看,又硬生生忍住收了回去:“算了,跟我来。”   雇佣兵驻扎的据点就在加油站往北的一处建筑工地里,这里是一处被开发商盘下的写字楼,按理来说早该完工了,却在灾情爆发之后被孤零零搁在了这儿,无人问津,直到‘巨蜥’将这里占领下来当做驻扎营地,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水荔扬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营地外游荡的丧尸,潜行着朝那里靠近。   营地里远远亮着几盏灯火,据叶晴岚说这是雇佣兵自己带来的应急照明灯。和依靠自建发电设施的人类联盟不同,他们似乎有充足的储备电池和生火用的燃料,并且隔三岔五地就会运进一批新的物资。   水荔扬听叶晴岚这么说,微微皱眉,然后从衣服夹层里摸出了贴身的那把刀。刀柄尾部有处不起眼的凸起,他用指尖挑起边缘轻轻上抬,一粒纽扣大小的物件叮的一声弹了出来。   “这是什么?”叶晴岚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枚小玩意儿。   水荔扬把那东西放在手心里,回道:“定位追踪器,特种部队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手一个,用来锁定敌方据点坐标。”   他看了叶晴岚一眼,补充道:“省省吧,我不会把这东西给你的。用完还要回收,不然无论你把它带到哪都会被我追踪到。”   叶晴岚悻悻地别过了头,把脑子里的想法压了回去。   水荔扬将那枚追踪器丢进了一旁的草丛里,接着便悄悄地跑进了建筑工地。他进去之后才发现那个守卫说得没错,驻守的雇佣兵的确只有寥寥几人,然而却没有一人松懈,鹰一样的眼睛眼睛到处巡视着,让他们完全没有偷溜进去的机会。   “我去杀了那几个。”水荔扬拔出刀说道,“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闪身消失在了黑夜里,叶晴岚刚想出声拦他,洛钦就懒洋洋地说道:“你担心什么?荔枝很厉害的。”   叶晴岚猛地回头看他,静默了片刻说道:“你一直这么叫他?”   “荔枝?”洛钦被问得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   “……”叶晴岚默默转过头去,“没有,我尊重你们。”   水荔扬只用了六分钟,就解决了营地里所有巡逻的雇佣兵。他把那些人的尸体拖进一间废旧的临时简易房,再盖上帆布,便立刻折返回去找另外两人。   叶晴岚正焦急地等着,全神贯注盯着营地的方向。水荔扬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打了个响指,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   “行动。”水荔扬拍了拍洛钦的肩膀,“时间不多,赶快。”   三人迅速跑进矗立在营地最深处的废弃大楼,由叶晴岚领着找到了位于地下车库的物资间。雇佣兵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简易的物资存放处,墙上固定着照明设施,光线昏黄晦暗,零星几个低瓦数的灯泡时不时还闪烁一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水荔扬来到仓库门前,看了看紧闭的铁门,撸起右手的衣袖,将手腕上戴着的红绳拉出来。叶晴岚刚想问你难道要拿这个开锁么,就见水荔扬从红绳当中抽出了一截细小的铁丝,在手中拧了几下就捅进了锁眼。   “你怎么什么都有啊?”叶晴岚忍不住问道。“这能开门?”   水荔扬瞥了她一眼,继续摆弄着铁丝:“不然你以为,咱们仨应该现摆个祭坛,然后磕三个响头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芝麻开门’?”   “你真的有神经病。”叶晴岚表情冷漠地扭开了头。   洛钦的视线落在水荔扬手腕戴的红绳上,忽然酸溜溜地说了句:“心上人送的红绳哈。”   “什么?”水荔扬疑惑地看了眼低气压的洛钦,心想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过下一秒,铁门就咔嚓一声开了,水荔扬伸手摸到门边垂下的灯线,轻轻一拉,仓库顷刻便被照得通明。叶晴岚急忙摘下背包冲进去,有条不紊地分装起物资来。   “帮我找一下有没有阿司匹林肠溶片。”叶晴岚快速说道,“还有抗炎药……哦,我找到了,快找阿司匹林。”   水荔扬伸手在药品那堆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拿出个绿色药盒晃了晃:“在这儿。”   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视线落在一瓶抗哮喘喷雾上,便顺手拿了来,丢给洛钦:“这个拿好。”   叶晴岚将清单上的药都找齐,却没有打算离开,依旧在那里低头翻找着什么,目光焦急。水荔扬看了看她,问:“你还要什么?”   “那个……那个东西也被他们抢走了,在哪儿呢?”叶晴岚自言自语道,“你们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她眼睛尖,很快就看到角落露出的粉色一角:“就是那个!”   水荔扬走过去,将那包东西翻出来——是一包已经拆封的卫生巾。他反手递给叶晴岚,又在那里翻了翻:“好像没有了。”   叶晴岚不死心,亲自过去找了几圈,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蛋,连这也抢。我们这里的女孩子等着急用,他们居然拿来当鞋垫。”   “先走,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找一些。”水荔扬将刚才翻找过的地方复归原位,消除了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叶晴岚飞快地装满了背包,起身往门外退去:“我好了,快撤。”   三人离开地下车库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水荔扬忽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按住身后两个依旧闷头往前走的,“嘘”了一声之后就蹲在了墙角:“有人来了。”   洛钦和叶晴岚急忙跟着躲到墙后,听到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边跑边高声说道:“Boss,我们的人都不见了!”   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给我找,发现入侵者也一起杀掉!”   水荔扬握紧手中的刀,扭头对洛钦说道:“我去解决掉。” 第58章 极限   “你身体能撑住吗?”洛钦担忧道,“刚才只是几个,但现在外面估计全是人。”   “恢复一些了,死不了。”水荔扬活动了一下四肢,骨节连接处发出咔咔的响声,“雇佣兵而已,比起正规军,简直就是一群教跆拳道兴趣班的。”   这个比喻让洛钦噎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雇佣兵,‘巨蜥’曾经在越南战争里创下过屠杀美军营几百名士兵的记录,还把屠杀的视频录下来寄给对方政府。”叶晴岚说,“要不是几年以前被黑吃黑,折损了一多半精英主力,估计这会儿已经快杀进汉州了。”   “你连这也知道?”洛钦忍不住说,“你消息也太灵通了。”   “你知道吗,不是黑吃黑。”水荔扬头也不回,朝着营地的方向潜行过去,“是我干的。”   水荔扬消失在二人面前的时候,叶晴岚还没反应过来。她扭头看了看洛钦,声音飘忽地问:“他刚才说谁干的?”   “他自己。”洛钦看着水荔扬离开的方向说道,“他说的,那次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叶晴岚很诧异,“他跑到东南亚去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是抓小偷?”   “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   外面很快响起了打斗的声音,一时枪炮乱响,机枪扫射和手雷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激烈无比。叶晴岚扒在窗口悄悄探出脑袋,只看得见不远处人影憧憧,火光和灯光纠缠在一起晃动,数不清有多少个黑影在营地里缠斗。   “他能行吗?”叶晴岚忧心忡忡道,“他们人非常多,而且有枪,有炸药,一群疯子。”   洛钦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战斗声传来的方向看。   其实他内心也不确定,水荔扬身体的药物副作用还没完全消退,只要一瞬间的不适就能让对方陷入劣势。然而外面的声音久久未能平息,至少也能说明,水荔扬依旧活着。   洛钦记得水荔扬对自己说过再造人类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亡,但万事万物皆有致命弱点,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永生不灭。   他知道水荔扬的实力深不可测,几乎每次都会突破自己原有的认知,但正因为他摸不清水荔扬的极限在哪里,才会一直在脑海中存了一丝隐忧。   水荔扬犹如一根在他面前绷直的线,坚不可摧、所向披靡,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根线是否会在某一天突然崩断。   “你们在这里啊。”   一个阴森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叶晴岚反应十分迅速,立刻从腰包里掏出手枪,朝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砰!”   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身上一处枪伤汩汩往外涌着鲜血,但她脸上却连丝毫痛苦都没表现出来,而是抖了抖衣服,甩出来一枚沾血的弹壳。   来者正是先前追杀洛钦和水荔扬的那个女人,手中提着一个箱子,神情诡异地看着面前两个不速之客,冷声道:“自己来了,倒不用我费事。”   叶晴岚从衣袖中甩出一颗震爆弹,用尽全力朝女人甩过去。洛钦在爆炸的瞬间,一把抓住叶晴岚滚出了震爆弹范围,但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炸了个晕头转向,土石落了满身,脑袋也嗡鸣作响。   洛钦只觉得呼吸又开始有些困难,但此时已经来不及顾及身体的不适感,两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朝着营地外围狂奔。   轰的一声,一颗炮弹在二人面前的水泥地上炸响,飞溅起的水泥碎片扑了他们满脸。洛钦下意识挡在叶晴岚前面,看着从烟雾里走出来的身影,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一个扛着火箭筒的雇佣兵朝他们走了过来,冷笑道:“Got you.”   叶晴岚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那女人也追了过来,虽然手无寸铁,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居然比这个体格犹如拳王泰森一样的雇佣兵还要可怕。   “我拖住他们,你快跑。”叶晴岚在洛钦耳边小声说,“回营地求援。”   “你一个人不可能拖住他们,现在要么一起死,要么——”   女人正要说话,忽然从身后飞来一截水泥预制板,瞬间砸在了女人头上。她整个人被硬生生砸入了地面半米多深,整块坚固的水泥地面居然被撞出了个坑。   “荔枝!”   洛钦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叶晴岚趁机将手里的枪丢过去,这时对面的雇佣兵咆哮着冲了过来,水荔扬接住手枪,迅速在手里转了一圈,枪口对准雇佣兵,毫不犹豫地扣了下去。   砰的一声,雇佣兵半边的脑袋被崩得粉碎,手中扛着火箭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洛钦立刻上前抽出尸体手中的武器,对准女人倒下的地方:“荔枝快让开!”   他从来没碰过这玩意儿,只知道和手枪的用法差不太多,当即便扣动了扳机。没想到后坐力太大,他整个人瞬间被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地上,脑子里顿时一片嗡嗡声。   水荔扬跑到他身边把人扶起来,揉了他后脑几下:“没事吧?”   “我最后一次用这个东西了。”洛钦一脸懵地看了看水荔扬,“我发誓。”   “等等!   叶晴岚忽然叫了一声,隔着浓烟看向女人被击中的方向。那里碎石凌乱,到处都是扬起的尘土,但却不见有血迹和残肢。   水荔扬感觉身后风声一响,立马将洛钦往叶晴岚那边一推,飞快地转了个身,抬手便是一刀,挡下了身后之人的偷袭。   女人见一击不中,立刻飞身后退了数米,举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和水荔扬对峙。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脸上也全是血迹,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没有一丝受伤之后的虚弱,反而斗志更强了些。   “怪物,你来了。”女人冷笑,同时举起了一直藏在身后的箱子,“让我来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杀了你。”   “你是谁啊?”水荔扬问道,“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洛钦也觉得奇怪,顺口问了叶晴岚一句:“这人谁啊?”   “灾情爆发,这附近的监狱就没人管了,所有的武警内卫部队都被抽调去救灾了,结果全都没有回来。直到供电厂瘫痪,这一片区域整体断电,这些人才从里面逃了出来。”叶晴岚说,“目前‘巨蜥’十分缺人手,许多从监狱逃出去的,一些进了城里,剩下一部分要么加入了我们,要么归附了‘巨蜥’。她就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那伙外来雇佣兵全是外国人,但她不是。”   女人轻蔑地看了水荔扬一眼,说道:“我是谁不重要,这世上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人了。但亲手杀死一个怪物,让我觉得很刺激,比我以前杀人的时候还要刺激。”   她说着就打开了手边的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块蓝色晶状类似石头的东西,用手生生捏碎,然后抓着那晶体的碎末往自己伤口按去。她挤压得十分用力,以至于那些狰狞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几乎要再次被撕裂。   女人喉咙中发出痛苦且压抑的呜咽,接着便是一声长啸。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去,表情狰狞地盯着水荔扬,仿佛一个凶狠恐怖的怪物。   这时候,水荔扬忽然看到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就好像时间被加快了进程。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撕裂的痕迹飞速缩小、愈合,接着结成肉痂,又被女人硬生生抠掉。   他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丢弃在地上的手提箱,厉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去问阎王爷吧!”女人大吼着朝他扑了过来,水荔扬侧身躲过她的攻击,紧接着右腿一弯,狠狠地甩了一记侧踢在她脖子上。女人喉咙里发出咕呜呜的响声,再次被水荔扬掼到了地上,手脚折断,但又在瞬间恢复正常,绽开的皮肉修复如初,没有半点伤痕。   水荔扬控制住对方的同时,手掌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怔了一下。   他死死按住女人不断挣扎的身体,抬头对看傻了的两个人说道:“找根绳子。”   “绳子对她有用?”叶晴岚问。   水荔扬想了想,刚想动手把人打晕,却听女人身上响起一阵诡异的“咔咔”声,接着被他按在地上的女人的身体顷刻间就缩小了几倍,犹如一条泥鳅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叶晴岚惊呼出声:“这女人会缩骨!”   水荔扬反应极快地一刀钉过去,却只切下了女人的衣角。她飞快滚到旁边,身体又是一阵异响,身材便又恢复到了原来大小。   她这次却没有恋战,而是拔腿往营地外跑去。水荔扬追上去,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这个部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随意缩骨的,无论恢复能力有多强,这里也是要害。   女人反手甩来一把匕首,被水荔扬硬生生用手接下,然后用力一掰,刀刃应声碎成了几片,顺着女人的手腕纷纷落下。   叶晴岚也赶了过来,抬腿踢向女人脖子。水荔扬趁她俯身躲闪的时候,膝盖抬起用力一顶,正中对方腹部。女人一口血喷出来,像块破旧的布料一样被甩到了墙上。   “你打女人好狠啊。”叶晴岚咂舌,“要不要留个活口?”   “这是个男人,喉结发育明显是男性性征。”水荔扬冷不丁道,“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可能是因为用过刚才那种石头。”   叶晴岚讶然道:“男的?!”   “你不用出手,和洛钦待在那边。”   水荔扬转头对叶晴岚说道,却猛然看见洛钦身后有一个壮硕的黑影正飞快向他冲来,“洛钦闪开!”   洛钦下意识弯腰闪进了草丛,水荔扬一刀丢出去,军刀自那黑影的眉心穿颅而过,鲜血大量喷涌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洛钦脸上,温热又腥臭。   就在水荔扬分心走神的瞬间,被击飞的“女人”像只兔子般冲了回来,不知道从哪摸出另一把匕首,一刀捅在水荔扬心口:“该你了。” 第59章 共鸣   水荔扬口中登时吐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带着匕首翻倒在地,下意识看向洛钦的方向。   被识破性别的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地转回身,一脚踩在水荔扬胸口的匕首上。   刀身整个没入了水荔扬的身体,他痛得呻吟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再造人类即便心脏被捅穿也不会死去,但身体各处供血量因此开始急剧减少。血清的副作用再度袭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石头上还长出了成千上万锋利的刀刃,一齐捅进他身体里,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荔枝!”   洛钦看着神情痛苦而隐忍的水荔扬,眼眶发红,摸了摸身上,却没有任何武器。男人看着他,就像看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甚至都没准备先过来灭他的口,因为没有必要。   “枪……”洛钦余光瞥见脚边晃过的一抹银光,神色微动,趁男人没在意自己,忽然弯腰就地打了个滚,顺手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枪,几乎只在几秒之内,就闪到了男人面前。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吃惊过后,脸上又恢复了狠厉之色,在洛钦开枪的前一秒,闪电般抬腿将人踹飞了出去。   “洛钦——”   男人蹲下身去,掐住水荔扬的脖子,戏谑道:“着急得快要发疯了?这样好不好,我在你眼前把他一点点弄死,让你看个够。”   叶晴岚见状立马甩掉背包,猛地冲上去就要和男人搏斗,却被对手那虎狼般的蛮力顷刻碾压,脸上挨了一拳,重重摔在粗粝的水泥地上。石子划得膝盖和手掌鲜血淋漓,内脏也被震得生疼。   “叶晴岚!”水荔扬声音沙哑道,“你们快跑,别过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怪物吗?”男人转脸死死盯着水荔扬,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小怪物。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在那小旅馆里藏着的吗?因为你在那里杀了一只丧尸,它已经经过了两次变异,我们之间的感应很强烈——它死去的瞬间,炸裂的信息素和我产生了共鸣。”ɱϻȥĺ   “应该说,只要变成了我们这种怪物,就都会对进化之后的丧尸有所感应,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和那些丧尸是一样的,只是我们进化得更完全,更高级。你明白吗?同类之间,一定会相互感应、相互吸引。”   “谁……和你是……同类……”水荔扬用尽力气支起身子,目光嫌恶地看着他,“滚。”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准备拔出匕首。这时身侧却突然闪出一个人的影子,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别,碰,他。”   男人吃惊地转过头,只见洛钦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可怕的杀机。他挣脱不开,便试图用缩骨从洛钦手中溜走。   然而洛钦没给他这个机会,手掌陡然用力,居然硬生生地捏碎了男人的腕骨。   骨头断裂之后,他立刻挣脱了洛钦的钳制,冷静地正了正手腕处折断的骨头,而那里也开始逐渐愈合,骨缝自我接合痊愈,伤口也肉眼可见地缩小。   “你不是愈合得快吗?”洛钦向他逼近了两步,眼底无光,声音平淡得毫无情绪,“那你就来试试,是我先把你身体每个地方都捏碎,还是你先愈合?”   话音刚落,洛钦就利箭一样飞了过去,手掌一下就扣住了男人的脸,将他整颗脑袋砸在了地上。   男人的脖子“咔嚓”一声折断,头和身体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夹角,但双手仍未放松,死死抓着洛钦的手臂,试图把他的手扯下来。   洛钦的双臂钢铁似的不为所动,甚至晃都没晃一下。мӎzᒑ   他两只手左右夹住男人的头,将人用力往墙上甩去,骨头断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位于身体一条线上所有的零部件都被挨个砸碎,只剩下最顶端的大脑还在运转。   这边叶晴岚疯狂咳嗽着把水荔扬扶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胸口的匕首:“这、这怎么办?”   水荔扬伸手生生扯出了匕首丢到一旁,心室里的血液喷涌而出,被他拿衣服堵住,很快便止了下去。   他气喘吁吁地看向洛钦和对面战斗的方向,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最终和叶晴岚一起目瞪口呆地目睹着这一切,两人谁也说不出话。   洛钦就像个在凌虐猎物的野兽,攻击的方式毫无章法,却招招可以致命,如果对手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现在绝对已经被洛钦碾成肉泥了,根本连让他继续折磨的机会都没有。   男人口喷鲜血,痛苦地尖声大叫着,双臂双腿折断,迅速愈合又再次被洛钦打得粉碎。   来回几次之后,洛钦似乎是终于觉得烦了,动作顿了半秒,男人趁机从他手中滚下,双腿很快恢复行动力,转身就跑。   洛钦的速度快到惊人,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闪到男人面前的。他伸手再次抓住对方的头,这次没选择摔打的方式,而是毫无来由地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用力,那男人的头顷刻间在他手中碎成了西瓜。   男人不再动了,身体麻绳似的软趴趴垂下去,被洛钦一把丢开,撞翻了楼体上悬挂的广告牌,又卷着灰尘滚到了路边。   广告牌垂直坠下来,叶晴岚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只来得及抱头向旁边一滚,双腿却还是被广告牌重重压在下面,疼得她失声叫了出来。   “洛钦……”   水荔扬跌坐在墙角,呆呆地看着面前双眼已然被一片墨色吞噬的人。洛钦那筋骨暴起的双手乃至手臂上都挂满了猩红的血肉,在阴森的照明灯下,犹如恶鬼一般向他走过去,看得水荔扬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一瞬间感到了恐惧,无论这股情绪缘何而起,都是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了。   但接下来,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一件事——当年在医科大实验室里的那件事故,导致卫蓝受了几乎致死的重伤。可试想洛钦一个从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如何能赤手空拳重伤另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性?   除非……那时洛钦和现在一般失控,理智全无地对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洛钦,是我!”水荔扬大声喊他的名字,试图唤醒对方的神智,“你怎么了?”   洛钦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木然地向水荔扬走了两步,伸出了沾满污秽的手,浑身都是蓄势待发的凶性。   “快跑!”叶晴岚被广告牌压着,挪动不得,眼看着洛钦一步步向水荔扬逼近,急得她不顾是否会招来附近的丧尸,惊恐地大喊,“他会杀了你的,水荔扬!他变成怪物了,真的会杀了你!”mɱźᒝ   水荔扬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接着,他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前走去,“洛钦,你看看我!”   洛钦恐怖地发出一声低吼,一掌甩了过去。   水荔扬伸出双臂去格挡,整个人被击得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一下挡得勉强,双臂被震得发麻,一股冲击力贯穿了他全身,“唔……!”   洛钦疯了一样向他攻击过来,狰狞恐怖之态和那些嗜血杀人的怪物完全没有区别,甚至要更为可怕。对方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即便是水荔扬,也感受到了压迫。   “你疯了?!快跑啊!”叶晴岚大惊失色,“你不要命啦!”   “我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等军队来了他会被直接击毙!”水荔扬又挡下一击,咬着牙说道,“我得让他冷静下来,要不然……”   “躲开!”   随着叶晴岚一声惊呼,水荔扬飞快地向一旁闪身,洛钦双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水泥地瞬间出现了连片的塌陷,一根灯柱随即应声倒下。   眼看那灯柱就要落在洛钦头上,水荔扬飞快爬起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洛钦躲开砸下的灯柱。   然而此时洛钦已经彻底发狂,居然一张口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第60章 失控   一汪鲜血落到地上,浸透了一小片混着水泥碎块的泥土。水荔扬颤抖着推开洛钦的身体,咬着牙叫他的名字:“洛钦,洛钦……”   ——反击,必须反击!   脑海里有这么一个声音疯狂地咆哮着,曾经受过的那些格斗训练和经历过的每场实战、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经验和本能反应近乎浸透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不停地提醒他此时应该怎么做——狠狠地反击回去,一招制敌,让对手再无反抗之力。   可是……   可这是洛钦,这不是敌人。   他不知道洛钦的身体可以承受何种程度的打击,自己一个普通的攻击举动或许就足以致命。但眼下让先洛钦恢复神智已然是迫在眉睫,水荔扬顾不得那么多,抬起一拳挥在洛钦脸上,直接将对方打懵了。   洛钦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水荔扬以为他是被自己打疼了,立刻停了手去查看洛钦的脸,下一秒却被洛钦抬手击中了腹部,五脏六腑像是被碾碎般阵痛。   叶晴岚拼命搬开压在腿上的广告牌,一瘸一拐跑了过去。   洛钦疯了似的继续攻击,被叶晴岚从身后一把掀开,仰面摔到了地上。   叶晴岚不由分说推开水荔扬,看着面前彻底失控的洛钦,悚然道:“傻啊你,快跑!”   水荔扬将叶晴岚护到身后,沉声道:“你先走!别把人类联盟的放过来,我怕洛钦这样子被他们看到。”   叶晴岚极其不理解水荔扬这种扬汤止沸的做法——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如此固执,哪怕为了个失控的怪物把命丢了也要留下?   她咬了咬牙,说:“你这人……那我在这儿帮你!”   “你帮不了我……”   话还没说完,洛钦就再次扑了过来,水荔扬抓住他的胳膊一扭,把人死死按在墙上:“洛钦,你冷静点!”   然而洛钦好像根本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双臂猛力一挣,把水荔扬推得后退了几步。他转过身,深渊一样深邃却无神的双眼紧盯着水荔扬,脸颊全都是溅上去的鲜血,衬得他整张面孔苍白而冷峻。   “我是……”   水荔扬呆呆地看着洛钦,脑海里找不到什么能让他冷静下来的词句。忽然他脑中闪念一瞬,脱口而出道:“我是荔枝。”   洛钦的动作却在这时停了,他茫然地望着水荔扬,嘴唇动了动。   有效!   “洛钦,我在这儿,没人会伤害你。”水荔扬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过来,洛钦。”   洛钦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缓缓抬起了手掌。水荔扬握住他的手,手指慢慢扣上去,柔声安抚道:“别怕,别怕。”   “荔枝。”洛钦口中喃喃吐出两个字,整个人贴到了水荔扬身上。ϻɱƶľ   “我在,我在这儿,没人能动你了。”水荔扬拍着他的背,轻轻说道,“来,我们回家。”   叶晴岚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扑通直跳的心脏也慢慢安稳下来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试探着问道:“他没事了?”   水荔扬摇摇头:“不知道,但目前是安抚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头顶就响起了两声枪击。怀里的洛钦明显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再次失控,而是抓紧了水荔扬的衣服,急促地喘息着。   两道人影顺着滑索从大楼的窗口跳了下来,看到水荔扬这幅样子,声音都差点惊得变形:“哥,你怎么了!”   “别过来。”水荔扬抬手阻止了来人,“他现在攻击性很强。”   来的正是程清尧和白无泺,他俩一左一右架着个低垂着头毫无声息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单纯的昏过去。   程清尧看了看洛钦,问水荔扬:“哥,他这是抽的什么风?”   水荔扬:“我不知道,他突然就这样了。”   程清尧说:“行吧,赶巧了,我正好带了东西,要不然直接给他一闷棍我还真怕把人打死。”   白无泺嗤笑道:“你要是带个人情绪地打,他能连头骨带大脑被你敲碎。”   洛钦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走过来两个人,开始有些躁动不安。水荔扬见状立刻将他抱紧了,继续安慰说:“好了好了,他们不会伤害你。”   “严格来说,”程清尧把男人丢给白无泺,从口袋里掏出一管手指大小粗细的纳米注射器,“是会伤害一点点。”   他迅速将注射针头扎进了洛钦脖颈,后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却还没来得及动手回击,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搞定。”程清尧丢掉注射器,从水荔扬手中接过了不省人事的洛钦,“本来是准备偷偷潜进来的时候用,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已经被你打扫得差不多了。”   “这人是谁?”水荔扬指了指白无泺扛着的那个男人,问道。   “哦,这边的人反抗得都太厉害了,不杀个你死我活根本不会停手。”白无泺晃了晃男人的身体,说道,“这个弱一点,抓了个活口。”   他担忧地扫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水荔扬,语气有些焦急:“哥,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水荔扬看向不远处被爆头的男人尸体,又瞟了眼洛钦,一时居然说不上来自己是因为谁伤成这样的。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算了,回去再说。”   叶晴岚看面前突然出现几个不认识的人,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她清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们都是……都是再造人类?”   程清尧刚才在外面没少遇见身手强悍的女雇佣兵,一听这话立刻两步闪到叶晴岚面前,袖中短刀噌地滑出来,刀鞘抵在她脖子上:“她是谁?”   “放开她。”水荔扬立刻按住他手腕,“平民,路过碰见的普通人而已,之前救过我。”   程清尧这才收了手,叶晴岚捂着脖子直吸气,心想:“这群人太变态了,简直比丧尸还要可怕。”   “你那块手表在雇佣兵手里,我顺着定位找到之后解决了一队,然后又收到了你从这里传来的信号。”程清尧说,“实力很强,和你们在深宁遇到的是一伙人吗?”   水荔扬点点头,慢慢走到了那个死去的男人尸体旁边,拉开他的衣领翻找了几下,从一处未愈合的伤口边缘捏出了一颗小小的蓝色晶体。   “把这个拿好。”水荔扬将晶体丢给程清尧,“这是切割过的‘太岁’原石,只在汉州的远山分部和华盛顿总部才有,不知道为什么会到她手里。”   “你也知道这石头的作用吧?”叶晴岚忽然问道,“外面那些病毒,最初就是因为远山对这种石头的研究才泄露出去的。而你们这些人体内,流着和丧尸身上同样的血!”   水荔扬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所以你们就躲在这个地方自己调查这伙人?为什么不向外求援?”   叶晴岚:“我不相信你们这些掌权者会真的在乎,一开始病毒不就是因为你们才泄露出去的吗?所以你们也清楚这种东西会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可远山却一直在这些石头上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从来没见你们阻止过!依赖你说的这些人,我们根本就不会有活路。”   水荔扬叹道:“算了,你爱怎么想都可以。这里很危险,下次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走吧。”程清尧将原石装进随身容器里,叫了水荔扬一声。   水荔扬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用一种温度低到极点的眼神看着叶晴岚,冷声道:“洛钦的事,你不许和任何人讲,哪怕是你所谓的自己人,半个字都不要说出去,我会知道的。”   叶晴岚被这个眼神看得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浑浑噩噩点了个头,跑到不远处捡起自己的背包,边后退边说:“我,我不会说的。”   程清尧背着洛钦往营地外面走的时候,问水荔扬:“哥,她要是说出去,你真的会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水荔扬说,“这你也信?”   程清尧笑道:“那你刚才威胁她干什么?太凶了,我都吓一跳。”   水荔扬无奈地看了看他:“我没威胁她,就是提醒一句。洛钦这个样子不正常,人类联盟对他来说很危险。我相信叶晴岚没有坏心,但是人类联盟其他人,我一个都不相信。”   “你这么相信她啊?”程清尧也没接着反驳他,“行吧,我再到那边探查几圈,无泺,你带着他们先撤。”ʍmzł   白无泺背起洛钦,和水荔扬一块撤出了白塔镇。程清尧的副手已经开车赶到,在镇子入口等着他们。   来人口风很紧,什么也没问,也没表露出好奇,只是让他们赶快上车。出了白塔镇,这事不会再有另外的人知道。   水荔扬坐在后排,让洛钦的头枕在他腿上,双手固定着脑袋。他低下头,见洛钦表情实在说不上平静,带着种持续性折磨的痛苦,让他一颗心始终紧绷着。   他看了前排驾驶位的两个人,此刻没人注意到自己。   犹豫了几秒,水荔扬趁着黑暗,悄悄握住了洛钦的手。   ·   卫蓝坐在街边的大排档摊子里,手机拨通了号码又挂断。他静坐了一会儿,抬头点了根烟。   三瓶啤酒咣当一声放在了面前的小桌上,冲散了他烟雾缭绕的视线。卫蓝愣了愣,随即笑着看向来人:“我靠,饿死我了,你这才到?”   “堵车啊,我总不能下车在高架上跑吧。”洛钦拉开凳子坐到他对面,脸热得通红,“快快,冰啤酒,喝点。”   卫蓝拿起桌角悬挂的开瓶器,熟练地拧掉一枚瓶盖:“一天没吃饭了,饿到前胸贴后背。我跟你讲,今天那个客户脑子有毛病,谈判的角度好刁钻的。不过忙活了这么几天,总算还是拿下了,公司许诺的分成七减八减到我手里统共有十五万,累死累活都抵啦。”   “那不错啊,你不是一直想买套房吗?”洛钦把消毒餐具一一拆开,拿起酒瓶给两人斟上,“不过你也别挣多少花多少。深宁消费水平不低,早点给自己攒攒房本,别以后要结婚都拿不出钱来。”   “你还担心我娶不上老婆啊,咱俩究竟边个比较工薪阶层?”卫蓝打趣道,“我说你也别折腾那个面包店了,过来跟住我做,毕竟你有天赋,又能自学。到时候我攒够了就离开远山,咱们一起单干,前景光明啊。”   洛钦笑了一声,一口气喝下半杯酒:“我就喜欢做面包,你自己开公司我可以去做厨子。”   “瞧你那点出息,到时候你敢不来。”卫蓝笑着捶了他一拳,“听见没有,小洛总?”   “快点菜,少废话了行么?”   两人喝到凌晨,原本准备互相把对方撂趴下,结果卫蓝很快就不行了。洛钦喝完最后一杯,脸上醉意明显,然而也没到晕头转向的程度。   他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卫蓝,说道:“就你这还出去跟客户喝酒呢?你连我都喝不过。”   “那还不是为了……以、以后咱俩能有吃有喝……”卫蓝大着舌头说道,“天河区那套别……别墅,今天刚付了全款,以后你没事就去那住。我,我把钥匙给你。”   “你还真买了?”洛钦恨不得抽他,“你有钱烧的啊?那地方离着咱俩谁都不近,我脑子有病跑那里去住?你有那钱还不如给我投资呢。”   “我有的是钱!”卫蓝捶着桌子,声音差点没控制好,惹得周围几桌都往这边看,“以后你来我公司,保准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这种房子,还有车子,你想买多少买多少!”   他说完就垂下了头,酒劲一上来,人都蒙了。   洛钦只觉脸上臊得慌:“哎,你别在这喊了,好丢人啊。不能喝算了,我去结账,等会儿去我那睡。”ʍmźľ   “对唔住……”   洛钦忙着掏钱包没听太清,趴过去把耳朵贴在卫蓝嘴边:“你刚才说什么?”   卫蓝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恐惧无比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洛钦愣了,缓缓坐直身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我说,”卫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唔住啊,洛钦,你一辈子都被我给毁了。”   耳边爆炸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洛钦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被热浪击飞了出去,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卫蓝被大火吞噬,火焰之后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崩塌,仿佛末日的到来。   “快跑!别回头,别再回福利院——洛钦,永远都不要回头!” 第61章 藏锋   洛钦大吼一声从床上挣了起来,刺眼的灯光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致盲。   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大,床头一台仪器发出滴滴的提醒声。有人走过来把它关掉,手中哗啦啦翻动着什么,声音遥远又模糊:“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   洛钦按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倒抽了口凉气。那人过来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绝对说不上温柔:“没得事,你撞到头了,再加上睡太久,正常现象。”   这人的声音很熟悉,洛钦缓过劲儿来,终于睁眼看清了对方:“……小白?”   白无泺闻言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声音拖得懒懒的:“啊?”   “这是哪?”洛钦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病房,空间很大,摆满了不知名仪器。床边的电子显示屏上正实时监测着自己的心跳和血压等数值,跳动的数字看得他眼花不已。   他看了看自己插着输液针的手,头顶吊着的一瓶透明液体正往他血管里输送。   “军队的私人病房,以前是给保外就医的重刑犯人住的。”白无泺翻了翻手中的本子,提笔写下几行数据,“现在用来关你。”   洛钦脑子里很乱,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稍微回想起一些昏迷前发生的事。枪声、鲜血、爆炸溅起的尘土和烈火燃烧后的灰烬,那些混乱的战斗场面被剧烈地扭曲,好像是在刻意阻止他回想那时的经历:“我……我怎么记得,我和荔枝打了一架……”   说起这个白无泺就气不打一处来,话头瞬间被点着了:“严格来说,是你单方面打了我哥一顿,他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呢。”   “你说什么?”洛钦整个人都傻眼了,急忙掀开被子要下床。白无泺摁住他,皱眉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他。”洛钦心焦如火,说话气息都不稳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底怎么把他伤成这样的?”   “行了行了,我骗你的,我哥好得很。”白无泺无奈,只能把实情和盘托出,“他回来就直接去了远山,说既然打了那一针就不要浪费,让祝衍尽快检测他体内的病毒动态。现在血清的副作用早就消退了,他身体恢复得很好,你还是先顾自己吧。你现在是危险分子,彻底稳定下来之前我不可能放你出去。”   洛钦愣了愣,随后便脱力一般坐了回去,嘴里喃喃道:“那就好,没事就好……”   白无泺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尽量摆出一副没有特别在意的语气问道:“你真的喜欢他啊?”   洛钦将天花板四个角都看了一遍,发现这里居然装了两台监控:“有监听吗?”   “有,但我哥听不见,你现在说出来只有我和程清尧会知道。”白无泺想了想,说,“还有保卫科的守卫、信息安全科的技术员,还有……”   “好了好了。”洛钦赶快制止他,“我不说了。”   白无泺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我哥人很好,他拒绝的时候应该不会太伤你心。”   洛钦语塞,自己也觉得有些郁闷,整个人瞬间就低落了下来。白无泺总感觉他头顶仿佛飘了团乌云,再不安慰一句就要下暴雨了。   “呃,你也不要那个表情,你不是平时脸皮挺厚的么?”白无泺试图在水荔扬过来之前安抚好洛钦的心情,“我只是知道我哥可能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联系了,你要不……也可以试试?”   洛钦的表情越来越蔫,根本没听进去白无泺说了什么,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就像一尊发愁的雕像。   白无泺噗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忍了很久的笑意终于憋不住,一股脑迸发出来。洛钦看他捂着脸笑到颤抖,很是不爽:“笑笑笑!等我把人追到你再笑,笑死你。”   “谁把谁甩了?”身后传来吱呀开门的声音,“你想追谁?”   两人肩膀同时一僵,吓得谁也不敢先开腔。水荔扬穿着身迷彩军装走了进来,困惑地看了看鸦雀无声的两个人,迟疑着问道:“怎么了?”   “被你惊艳了。”洛钦硬邦邦地来了句,“真帅。”   “怎么样,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水荔扬脱掉外套,走到床边摸了摸洛钦的额头,“之前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发烧。”   “他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了,昏迷的时候时常会心率过快,我估计是之前活动太剧烈导致的。”白无泺把笔和本都放进外套口袋里,对水荔扬说,“不过他心率已经保持在正常水平一个小时左右,稳定下来了。再观察半个小时,没事就能撒欢了。”   水荔扬点点头:“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这个意思很明显,是要支开白无泺,自己单独和洛钦待在这里。白无泺作为整件事情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走也不是,不走却似乎更尴尬。   “那我走了。”白无泺欲言又止,“你们……算了,你陪着他吧。”   白无泺离开病房之后,洛钦立刻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急吼吼地要下床:“快,我要出去转转,闷死我了。”   “你干什么去?”水荔扬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押回床上,“等会儿晕外边怎么办?”   洛钦拉下张苦瓜脸抱怨:“可是我在这憋着更头晕,这屋里什么味道啊?”   水荔扬干脆就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从桌上抽出一支棉签,按在他手背出血的针眼上:“再等会儿,无泺让你再观察观察就肯定没错,他入伍之前是当医生的。十分钟之后没问题,我就带你去楼下转转。”   洛钦看着水荔扬的侧脸,犹豫问道:“我那天……把你打伤了吧?”   水荔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你当时失控了,我想拦住你,但你实在不太听话。”   他看向洛钦,摸了一下自己光洁平整的侧颈,笑道:“在我这儿咬了一口,可疼了。”   “让我看看。”洛钦心中涌起强烈的心疼和愧疚,伸手抚向水荔扬的脖子。那里的皮肤半点伤痕也没有,但越发让他觉得内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紧。   水荔扬受伤也不会留下伤痕,甚至没办法让别人对他的伤口叹息一声、感慨一句。那些作为勋章一样存在的伤,或轻或重,都只是他自己明白有多疼而已,他人从来都不得而知。   “对不起。”洛钦低声道着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我还能控制自己,一定不会弄伤你的。”   水荔扬拍拍他的背,丢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你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洛钦捏了捏水荔扬的手腕,说,“直接就把药打给自己,万一真的有什么严重副作用怎么办?”   “我只是想,如果能做出有效的血清,是不是就不用大规模进行再造人类实验了。”水荔扬说,“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力量,总得要付出代价。”   洛钦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水荔扬却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跟洛钦说:“昨天程清尧说要找我报工伤。”   洛钦愣住:“我还揍他了?”   “没有,你倒是没揍他。”水荔扬笑道,“他那天背了你一下,回来嚷嚷着腰疼,说怀疑你把他腰椎压错位了。”   洛钦躺了回去,破罐破摔道:“真能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叫他来找我偿命好了。”   “我让无泺给他揉揉,看能不能把骨头正回来。”水荔扬说。   洛钦翻了个身趴在那里,一脸了然。   ·   汉州迎来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元旦过后天气就一直很阴沉,但长久的低气压没带来一场降水,就好像有心憋着今天这场。鹅毛似的雪花从天空簌簌落下,几乎将整座城覆盖成了银白色。   地上积了脚踝那么深的新雪,大雪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比刚开始那会儿还要大了些,扑簌簌直往人脸上落。   雪势已经大到出乎原本的预料,道路积雪严重,因此今天各地的清理活动都推迟到了雪停之后。只等天一放晴,各部队就立即出动清理路面积雪,恢复重建工作。   水荔扬裹了件军大衣外套,坐在行政大楼门前看雪。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去了深宁,他已经四年没再回过汉州,也足足有四年没见过下雪。但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北方深冬飞扬的大雪,和整座城市银装素裹的雪景。   即便如今这里已经被死亡和屠戮所笼罩,偶尔上天也会有心垂怜,为城市里幸存下来苦苦挣扎的人们带来一丝慰藉。   洛钦蹲在雪地里,用惊喜的声音冲他喊道:“荔枝,快来,好大的雪!”   “多新鲜呐。”水荔扬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完全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洛钦从小长在南方,几乎从来没见过雪。从记事以后,顶多见过几次寒流下霜,都已经让他惊奇不已了。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插进雪里,被冰得惊叫:“好凉!”   “新雪很脏,”水荔扬道,“最好别用手去碰。”   洛钦站起来,手里不知道何时搓了一个雪球,满腹阴谋地朝水荔扬跑过来:“荔枝,看!”   “你要干什么?我不……”水荔扬忽然警觉,刚想站起来,就被洛钦一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了脸上,“唔!”   洛钦得手之后,大笑着俯身继续去搓雪球,然而水荔扬作为一个有着十多年打雪仗经验的北方人,这会儿早就从地上随手捏了个浑圆硕大的雪球,叫了洛钦一声,趁对方抬头的空当,抡圆了往他脸上丢去。   “我靠,你偷袭我!”洛钦搓掉脸上的雪沫,笑着丢出了手中一捧雪。不过他经验不足,雪球还没丢出去就散了,一下扑了个空。   “你先动手的!”水荔扬不依不饶地滚起另一个雪球,猛地朝洛钦扔过去。两人瞬间就在雪地里玩疯了,就连水荔扬也跟八辈子没见过雪一样,毫无形象地跟洛钦对面打起雪仗来。   这边赵方蒴正和程清尧谈着事情从行政楼里走出来,刚踏出大门,迎面一个沙包大的雪球就飞到了赵方蒴脸上,哗啦一声散成雪沫。   水荔扬愣住了,随即笑着从他面前跑开,笑着:“不好意思!”   他这句道歉毫无诚意,甚至有一丝得逞之后的快意。   程清尧迅速露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辛苦的表情。   “……”   赵方蒴看了看程清尧,后者刚要说什么,白无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看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自觉地让到了旁边。白无泺不明所以地走出去,这时一个雪球啪的一声砸在了他脸上,直接把他撞了一个踉跄。   白无泺呸呸几口吐出嘴里的雪,怒而抬眼看着还保持着投球动作的洛钦。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雪地,俯身攥了一个雪球拿到手里,冲洛钦吼道:“给我死!”   洛钦灵活地一弯腰,那雪球作弧形轨迹越过他头顶,直接砸在了水荔扬脸上。   ……   所以那天最后白无泺和程清尧是怎么加入混战的,已经没人记得了。几个人在雪地里乱丢乱抛滚成一团,高声笑着或骂着,一时间满天飘雪和吵闹声并行乱飞,整座军区自从灾情爆发之后便再没这么热闹过。   很快就有更多驻守的士兵加入了这场越滚越大的雪仗,他们纷纷从各自的宿舍里冲出来,聚集在行政楼前的空地和操场上,几乎有数百人参与进了战斗。   “荔枝,回头!”洛钦举着雪球在水荔扬身后穷追不舍,牟足了劲要扳回一局。   水荔扬跑在他前面,这时却忽然停住脚转过了身,洛钦一个刹车不及,被脚下已经踩实的冰雪绊倒,手中紧紧抓着雪球朝水荔扬摔了过去。   很久之后他再想起来这一刻,着实佩服自己在把水荔扬扑倒的前一秒居然还能抽空大喊一声:“接住我!”   结果自然是水荔扬没接到他,更没来得及躲开,两人双双摔进了雪里。洛钦只觉得整张脸都被冰雪埋了起来,散发着土腥味的雪沫塞了他一嘴。   水荔扬仰面被洛钦扑倒在地,好像有块石头当胸重重砸下来,又弹开,而后再次落下,咣当一声,直接给他压实了。   洛钦睁开眼,瞬间便对上了水荔扬近在咫尺的脸。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连气都不敢喘,只是身体僵直着趴在水荔扬胸口,眼睛一眨不眨。   两人的距离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水荔扬听到自己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他静默了片刻,才发现那心跳不是自己的。   这砰砰狂跳的律动,来自洛钦。   水荔扬愣住了,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但潜意识告诉他现在不能乱动,否则事情的走向会变得更奇怪。   洛钦已经完全被抽走了魂,甚至想不起要从水荔扬身上移开。两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大概有五六秒,洛钦突然魂魄归位一般打了个激灵,接着立刻从水荔扬身上翻了下来。   “对不起啊。”洛钦闷闷地开口,伸手拉水荔扬起来,“没站稳。”   水荔扬静静地看着洛钦,虽然他一直以来都很想保持所谓的理智,尽量不太过感情用事。然而此刻在漫天大雪之下,整颗心脏不但没有被寒冰和风雪灌输进一丁点的冷静,反倒在那个时刻急速升温,驱使着他脱口而出——   “想学打架吗?”他问洛钦,“我可以教你。” 第62章 神谕   “……那年诺亚是六百岁,二月十七日那天,大深渊的所有泉源一齐喷发起来,天穹洞开,大雨倾盆,不停地下了四十个昼夜。”   男人的声音似是有蛊惑的魔力一般,渐渐带着听者沉入另一个世界。漆黑的房间里,唯有面前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屏幕是唯一光源。   屏幕上闪动着一个由无数线条构架出的城市建模蓝图,正在缓缓转动。男人伸出手,将那座建模局部放大,又缩小,好让众人能够看清整座城市尽可能多的细节。   “耶和华降下神罚,誓要清除世上的生物……唯独诺亚与和他一起在方舟上的妻子儿媳、鸟兽爬虫活了下来。”   “七月十七日,方舟停于阿拉腊山上。水又渐消,到十月初一日,洪水中的山峦峰顶初现……二月二十七日,大地复又干爽。”   男人指尖轻点,建模变成了VR图像,城市被着上了颜色,视角从城区上空拉低到每条街道,看客仿佛置身于其间,在城市之中穿梭。工厂、住所、发放食物的超市和24小时持续消毒的安全墙,一个完全安全且衣食充足的新城市被层层呈现在人们眼前。   “……诺亚为耶和华修了一座祭坛。他选了各种各样未曾沾染污秽的鸟兽作为供品,放在祭坛上奉献给天主。耶和华闻那馨香之气,心里想道:‘我再也不会因人类之过而以灾祸迁怒大地了。不论人自小滋生多少邪念,我都不会像这次那样杀死一切生灵了。’”   男人说到这里,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与此同时房间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照得众人眼前一花,片刻之后才渐渐适应过来。   这是个能容纳百人的会议室,座位基本都被参会者填满。放眼望去,会议桌后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自表情莫测不一,仿佛是各怀心事。   “在方舟,每个人将享有最全面的生存权保障。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只能选择联合,在灾难面前再次站起来。我们不信所谓的神灵救赎,只相信自己手中紧握的力量。只有团结起来,共同抵御那些怪物,才是对人类上一次错误的弥补和挽救,一切为时未晚。”   一直靠在门口负责开关灯营造气氛的祝衍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沓文件,稳稳地递到了男人面前。   “所以,只要各位在这里签字,方舟计划即将于今日启动,远山公司将毫无保留地贡献出现有的一切科技和资源,包括曾经只在华盛顿总部享有的保密技术,也将与军队共享,用于建造新的避难所。”男人接过文件,郑重地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远山公司的大楼以及在职员工,将全部并入方舟,成为方舟的一部分财产。”   每个人都被给予了一份整齐装订的协定,男人手中的发空了几次,祝衍便过来给他补上新的。足足二十分钟,才将那些协定全部发完。   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身份横跨了各个职业、阶层,涵盖每一处避难所和安置区,甚至细致到了省份和地区。这次会议尽量将每一个具备自身特点的群体代表都邀请到场,并在会前进行过公示,只为了证明这份协定的绝对公正、平等。   这里有平民,有官员,有军人;有人经商,也有人只是工薪,还有一些在读的学生,脸上散发着稚气,盯着协定一字一句地研读。他们都代表了不同的利益群体,虽然在身份上有所交叉,但都为了同个目的而来——承担着个人身后整个群体的希望和前途,便不得不谨慎对待。   水荔扬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将协定拿在手里仔细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一样,他仔细看完了每一条、每一款的每一项,敏锐地从中嗅到了军队和远山层层博弈的气息。他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顾虑。   双方互不相让,彼此都试图扼住对方的咽喉,从而占据主导地位。   “我们给每个人手边都准备了笔,如果想好了,可以在最后一页签字。之后我的助手将回收这些带有签名的协定,留存在方舟的档案系统中,各代表有权随时查验并要求方舟解释其中条款。”男人微笑道,“不过我要说明一点,拒绝签字的代表所带领的群体,将无权使用建造后隶属于方舟的一切资源和基础设施,也不能享受方舟的任何福利政策。但作为个体的幸存者,可以随时脱离所在群体,并加入方舟计划,我们随时欢迎。”   他的目光落在水荔扬身上,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以及,在场的还有我们的军方代表。他们是方舟最强大的后盾,会负责维护安全区的日常安保和维稳工作,保证方舟生活环境的绝对安全与稳定。”   赵方蒴已经签好了字,将协定书交还给祝衍。他扭头看了看还在磨蹭的水荔扬,重重咳嗽了一声。   水荔扬手中正在转的笔啪地掉在桌上。他缓过神来,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犹豫片刻,在最后一页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扔了笔,满脸不服地看着赵方蒴:“签了。”   祝衍是自己过来把他手里的协定书抽走的,俩人还较了几秒钟的劲。   “中尉,松手。”祝衍皮笑肉不笑,“给我点面子。”   “你名字那么难写?”赵方蒴看看水荔扬,“签半个小时。”   水荔扬点点头:“本来就难写,以前被老师罚抄我总是写完最慢的那一个,还费笔水。”   “少抬杠吧你。”赵方蒴淡淡道,“都多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赵方蒴旁边坐着一个陆军上校,姓季,一向和赵方蒴不太对付。对方早就签好了协定,斜靠在椅子上往水荔扬身上打量了几眼,跟赵方蒴开玩笑道:“你还真把小孩带来了啊,还在方舟委员会里给他弄了个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任人唯亲呢。”   水荔扬根本没抬眼看这人,就听赵方蒴淡淡地笑着说:“年纪小,但本事不小。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看能力不看资历,老季你不也从那时候过来的吗?”   两人交了协定书,打了声招呼就出了会议室。身边经过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拿出手机跟各自的亲朋好友汇报进程,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   “姓季的最近抽风的次数可不少。”水荔扬头也不抬道,“他不是和李牧祁那边打得火热么,你确定这人进方舟不会搞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赵方蒴对水荔扬说,“我们在方舟的话语权要比远山大得多,毕竟我能决心跟李牧祁合作,就会确保核心技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水荔扬叹了口气:“我是觉得里面有一些条款写得很晦涩,比如‘方舟有权牵头订立区域秩序条款’,没有具体的延伸解释,我很难对他们放心。”   赵方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方舟建立以后我们会慢慢回收控制权,但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新安全区的立法权必须掌握在政府和军队手里,这一点毋庸置疑。李牧祁是很有野心,但在我面前,他还不够数。”   水荔扬笑了笑,拳头轻轻在赵方蒴胳膊上一顶:“行吧,我相信你。”   两人走过拐角,迎面看到了正入神盯着墙上概念宣传图看的洛钦。水荔扬过去叫住他,说道:“电影看完了?”   这次签字仪式他是带着洛钦一起来的。其实原本水荔扬想问他要不要作为安置区代表签字,却被对方一口回绝了。   “我是军属,你代表我就可以了。”洛钦是这么跟他说的。   水荔扬当时想再跟他解释一遍军属的含义没这么宽范,看他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便知道解释也不会听,只得做罢。这次依旧带着他一起来,不过他本人钻进祝衍的办公室看电影去了——据说那套VR观影设备特别不错。   洛钦伸了个懒腰,说:“签字结束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水荔扬:“签完了。那个条款有几点我觉得不太妥当的地方,但毕竟目前建立新安全区的问题真的不能再等了。虽说军方代表有一个不签字也是能正常推进的,可我要是不签,这么一来合作的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内部不能出现分裂。”   赵方蒴摸了摸他的头,欣慰道:“是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不听话还死犟的小孩了。”   “看你事情多,帮你分担一点。”水荔扬说道,“别太谢谢我,感动感动就得了。”   “李牧祁开会都说什么了?”洛钦好奇问道,“他是不是废话很多?”   水荔扬:“连废话都没有,他把圣经旧约的创世纪那篇背了一遍。”   他们边聊边走出远山大楼,外头的寒风一下就灌进了衣领里。洛钦裹紧了衣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身后两栋连在一起、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这里曾经是水荔扬家里的财产,如今成了这末日人们唯一的希望和避风港,进进出出的人们每一个都是为了生存奔波。头顶乌云低压,似乎即将迎来一场降水。   冬天的雨很少见,和南方的雪一样。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三人的视线同时被那边的动静吸引,只见几个荷枪实弹的军警正拦着一群吵闹不休的人,他们手中拉着手写的横幅,愤慨地朝远山大楼咆哮。   “修改协定,否则我们不会签字!”   “李牧祁毫无人性,他根本不关心我们的死活,方舟计划就是阴谋!”   “病毒的传播者怎么有脸站在这里说要保护我们的,你怎么有脸!”   字字撕心泣血,听得水荔扬心中一震。他看着那边,问赵方蒴道:“他们喊的是什么意思,还有代表没签字吗?”ɱɱȥᒐ   赵方蒴道:“有,不少人都对协定本身有异议,在会上拒绝签字,要求公众投票公选,以修改协定内容。”   水荔扬观望了一会儿,说道:“我去问问。” 第63章 遗忘   赵方蒴点点头:“去吧,以后我会慢慢让你学着上手方舟的管理方面,安全区设立初期我们需要尽快抢占话语主导权,否则只靠李牧祁,就别指望普通人能活得多好了,好好干。”   “我一个人?”水荔扬问,“你不过去吗?”   赵方蒴摇头,厚重的手掌拍拍他肩膀:“你都大了,我不能总让你束手束脚的,这样成不了事。放手去干,别担心,有我呢。”   他还有事情要回军区处理,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洛钦跟着水荔扬走过去,见那人群里还夹杂着几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脸慨然地跟随同伴呐喊着。   “大家安静一下。”水荔扬示意维持秩序的士兵退到旁边,高声向聚拢的人群说道,“关于方舟协定,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他穿着军装,身份一目了然。那些抗议的见军队有人出面,多少要比面对远山谈判时更加安心,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站了出来,从兜里掏出一页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他:“当兵的是吧?这是我们几个所代表集体的要求,要想我们签这个协议,可以,把这些加上去!”   “对,加上去!不然我们不签!”其他人附和道,“李牧祁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签字,就要变相把人逼走吗?!”   水荔扬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我回去会考虑你们的要求,不管是否通过都会给你们答复,然后再就协定的修改集中讨论,一定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可以吗?”   他话说得很温和,字字句句都透出商量的意味,效果也显著,一下就让那群人安静下来了。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军官年纪尚轻,怀疑他是否能在方舟里说得上话。   “你说话算话吗?”男人迟疑道,“我看你还是个小娃娃。”   水荔扬掏出军官证给男人看,对方仔细地翻了翻,小声道:“我也是从部队退下来的,怎么你这么年轻就到这个军衔……算了,能说上话就行。但我们要怎么找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水荔扬掏出从会议室顺来的签字笔,在男人给他的清单上写了一串号码,撕下来递给对方,“有事可以打给我,或者去汉州军区找我。”   劝走了远山楼下抗议的人,水荔扬把清单仔细地折好放进口袋,对洛钦说:“走吧,回去。”   “我们今天还训练吗?”洛钦问道,“你今天忙不忙?”   水荔扬道:“方舟计划一启动,事情就不止我自己在管了,比以前清闲很多。晚上要去清理街道,在那之前我都有空。”   ·   汉州军区坐落着一片面积广达数千平米的训练场,原本是当地驻军进行各种训练的场所。自从病毒灾难爆发、汉州全面失控沦陷之后,赵方蒴就陆续主张招募了很多年轻的志愿军,一下子充实了原本紧急空缺的军队。   如今那些新兵都在这里进行特训,主要是学习在野外实战遭遇丧尸的应对技巧,以及灾情之下的生存能力训练。   “你们是人民的士兵!来到军队,不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和家人!你们记住,军人的天职和本能无论何时都不能抛弃。”赵方蒴站在训练场边上,冲那些列队在前的士兵吼道,“首先保护国家和人民,而后才是你们自己,明白没有!”   底下一片齐刷刷震耳欲聋的“明白”,仿佛雄狮的咆哮撕裂阴云、直冲天空,听得人心情澎湃,几乎按捺不住胸中涌动的热血。   洛钦远远地看着,跟着吼了一声:“明白!”   “你明白什么?”水荔扬看着他,“你要是明白就快点跟我去训练,别磨蹭了。”   洛钦原本以为水荔扬当时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学习战斗技巧,是打算把他丢进军队好好磨砺一番。结果从第二天开始,水荔扬就对他展开了十分严苛的一对一特训,几周下来,有没有显著进步他不知道,半条命都快给去了倒是真的。   “起来!”   水荔扬看着趴在地上喘不过气的洛钦,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你跑了有二百米吗?就这样上战场,还没掏出枪你就死了!”   洛钦身上绑着将近五十斤的负重,双腿、双臂沉重得像坠了千斤的巨石,抬都抬不起来。想象中那种激动人心的训练场面,此时全都成了压得他几近窒息的疲惫感,汗水顺着额头像泼水一样流下来,蛰得他双眼几乎睁不开。   “我真的不行了……”洛钦气喘吁吁道,“能不能休息一下?”   “这才刚开始。”水荔扬十分严格,说一不二,“起来,不然我给你拉筋了。”   洛钦一听“拉筋”两个字,仿佛被人当头抡了一棍子似的猛然窜起来,咬着牙迈开腿,求饶道:“我错了,千万别来。我跑,我这就跑。”   他简直快要累趴下,终于吊着最后半口气跑够了水荔扬给他定下的指标,整个人好像脱了水的鱼一样仰面躺在地上,气都喘不匀了:“我……真的……快死了……”   “你死不了,这才哪跟哪?”水荔扬往他旁边一坐,无奈道,“下周我要给你加到40公斤,20公里长跑,现在就是个热身而已。”   洛钦一听,绝望地闭上了眼:“你直接杀了我吧。”   “你要现在想说不练,我就不教了。”水荔扬说,“我也不想逼你。”   洛钦一愣,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没有没有,我还是要练的。”   水荔扬:“我教给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学着控制自己的力量。上一次你失控,一开始无论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而且攻击性非常强。我想试着引导你在不失控、也不需要关键词来唤醒意识的情况下,有效率地施放自己的力量。”   洛钦挠了挠头:“可是我觉得这样没效果啊,和普通士兵的训练没什么区别。”   水荔扬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吗?”   洛钦摇头:“记得一点,但只有非常零碎的片段。以前卫蓝拉着我回忆小时候的事,尤其是四五岁的时候,我都一点想不起来,就好像记忆直接从某个节点断片了——你能理解那种意思吗?毫无印象,一片空白,包括自己那种恐怖的力量是从哪来的,我也不知道。”   “等等,”水荔扬抬了抬手,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说卫蓝经常和你回忆过去,是吗?”   洛钦点头道:“他这个人就很喜欢跟人谈过去,我们总是……”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好像被触及了什么伤心事。原本以为自己对卫蓝的死已经放下了,却还是在每次回想起来时心脏钝痛到说不下去。   “……不说了。”洛钦苦笑着摆摆手,“你想到什么了?”   水荔扬缓缓道:“我在想,如果关于过去所有的记忆都是卫蓝讲给你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还有你待的那个福利院的院长、里面的朋友,如果每个人都在编织你的过去呢?”   洛钦一愣,半天才开口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过去是被造假的?”   水荔扬:“我只是忽然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以前执行维和任务的时候,在中东一所战俘营里找到一个雇佣兵,审问之后得知他在二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全部缺失。据说是某天早上他从床上醒过来,发现旁边躺着一个女人,刚开始他什么都记不得,和那个自称他妻子的女人相处几天之后,他逐渐记起来过去的一些事情,并且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国际雇佣兵的身份。”   “然后呢?”   “然后我们查到了他的资料,他其实是剑桥大学的一名法学博士,在国外访问的时候遭到了绑架。那个女人也不是他妻子,而是情报机构的间谍,将他洗脑之后安插进了国际雇佣兵组织,成为当地驻军的内线,他所谓的妻子实际上一直在催眠他,让他相信,自己就是一名雇佣兵。”   洛钦觉得自己好像在听故事,这种离谱的事情,普通人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遇到一件。   水荔扬继续说:“因为他平时爱好健身,所以体格很好,在被洗脑之后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后来我们在跟他讨论家人的时候,某些关键词刺激到了他的大脑,导致了短期洗脑的效果消退,但人从此也就疯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他回想起自己在战场上虐杀战俘的经历,承受不住刺激。之后他被遣送回国,早就已经妻离子散,人也就那样了。”   洛钦被这个例子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叹道:“居然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洗脑……对了,你说这个人被关键词刺激才恢复的记忆,那我呢,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   水荔扬愣了几秒,表情忽然变得极其不自然:“没有,我忘了。”   洛钦看他表情就觉得肯定有事,不依不饶地追着问:“快告诉我,我保密,行不行!”   水荔扬被他缠得没办法,支支吾吾道:“我跟你说了我的名字……”ϻмżᒑ   “名字?只是名字吗?”洛钦似乎有些失望,“我以为是什么更不得了的。”   水荔扬豁出去道:“你平时怎么叫我的,我就说了什么。”   “荔枝?”   洛钦突然反应过来了,随即笑着看向对方:“真的?你真这么跟我说的?”   他两步追到水荔扬面前,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说的?能不能重复一遍,就一遍行吗?”   “给我起来训练。”水荔扬唰地站起来,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我看你休息够了!”   “荔枝,”洛钦脸皮厚赛城墙,一边拖着负重往前走,一边回头叫着,“是不是这样啊,荔枝?”   “别叫了……”   “荔枝,荔枝!”   “别叫了!”   水荔扬追上洛钦,一脚踢了过去。洛钦立马躲开,双腿居然带着数十斤重的铁块凌空抬了起来,飞快地向旁边一滚,接着迅速站起来,不服道:“荔枝,你不能欺负菜鸟,太不公平了。”   他的动作被水荔扬敏锐地捕捉在眼里,但后者却没出声提醒,而是乘胜追击来了个侧踢。这次洛钦躲得更快,身体极大角度地后倾,没有被负重压倒在地上,反而在躲开攻击之后立刻站直了身体,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水荔扬身后——他想反击。   “你这样太慢了。”水荔扬讥诮道,反手就拧住了洛钦的胳膊,瞬间把人甩到了地上,“我教你的格斗技巧不是摆设,尽可能使出来!”   洛钦双手在身前一撑,从地上弹了起来,翻滚着身体躲避水荔扬紧随其后的攻击。   水荔扬一脚过去踩了个空,身后袭来一阵微风,洛钦的手已然伸了过来。他低头一旋身,右腿横扫过去,直接把洛钦带了个仰翻,又将对方双手反剪在背后,捏住了洛钦的后脖子。   “将军。”水荔扬有些得意,“被我抓住后颈就不能动了,如果放在实战里,你已经死了。”   “我输了,我死了。”洛钦趴在地上,挑眉笑笑,“饶了我吧,荔枝。”   水荔扬看着一动不动的洛钦,提醒道:“你还记得自己身上绑了东西吗?”   洛钦一怔,随即爬了起来,甩甩手臂:“我靠?”   “这不挺好的?”水荔扬伸手拍拍他,“你学得很快,有些动作我只给你示范过一次,但刚才你全都使出来了。”   他刚才在和洛钦对战的时候,刻意将自己动作放慢了许多,给了洛钦足够的反应空间。但两人交手到后期,水荔扬却突然觉得洛钦的速度快了起来,丝毫也没受身体负重的影响,甚至连出拳都变得更有力了。   洛钦有些惊喜,不久前他还是个负重几十斤就爬不起来的炮灰,忽然之间居然可以背着这些东西和水荔扬交手几回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被洗脑的法学博士么?还有一点关于他的事情,我没讲给你。”水荔扬说道,“在他被洗脑成为雇佣兵期间,对自己先前所学的法学知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甚至连许多法学名词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存在于他脑海里的知识,被密不透风地封存了起来,这是心理学上的逆行性遗忘。”   “选择性失忆?”   “对,就是选择性失忆。”水荔扬捏了捏洛钦的手臂,看着那里初显的肌肉轮廓,说道,“或许你本来如此,只是自己不记得了。你所记得的,关于自己的身份和经历,都是别人想让你记得的,不一定准确。”   洛钦沉默一会儿,说:“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没人能告诉我了……”   “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水荔扬淡淡道,“往后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不过,即便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过去——”   他看着洛钦的眼睛,笑得眉眼温和:“我会和你一起的,放心吧。” 第64章 元年   方舟历元年,即方舟计划启动后的第一个年份。数十年之后的人们习惯了新的纪年法,它标志着一个新的、充满灾难和恐惧、却又在冥冥之中蕴含着无限希望的时代来临。   人们翻开历史记载的那天时,那些人类曾经在那场灾难里的挣扎,依旧刻在他们的骨血当中。   记忆,不可磨灭,即便那条路上满是痛苦和鲜血,殉道者的血肉也铸成了生者前行的战盔,激励着他们永不后退。那个时代,充满了分离、死亡、噩梦,以及人性当中最原始的罪恶与善念之博弈。   耶和华轻抚诺亚的头顶,声音慈悲,话语却冷酷无比——   “人类污秽不堪、何其可憎,这点我心知肚明,他们令仇恨与杀戮充斥世间。我心意已决,要将他们彻底毁灭,同时也将他们曾行走于其间的世界一同吞没。”   ……   汉州 城郊化学原料厂   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夹着枪口喷出的火焰照彻黑夜,一队特种兵脚步飞快地压着火力冲进原料厂的储存车间。丧尸在交替闪烁的照明灯前迅捷地躲闪着,试图通过变化走位来突破军队防御的阵线。   然而这队荷枪实弹的特种兵几乎身手如神,半分钟之内就控制了整个车间。车间尽头有扇门通往地下总控室,门框已经严重变形,一旁的警示红灯高高亮起,表示贮罐区发生化学液体泄漏,此刻漏液正顺着破损的容器外流,很快就要从明沟汇入临近的下水道。   “副队!前面积水太深,已经没有完好的防护服了,怎么办!”一个特种兵高声喊道,“一旦有毒气体扩散开,附近安全区的储备水都会遭到污染,要强行进入关闭阀门吗?”   此时地下室全都是积水,水中充斥着混杂的各种化学原料,甚至还有微弱的辐射,一般人一旦踏入,将会受到危及生命的损伤,可以说是极其危险。   水荔扬戴上护目镜,向身后一众成员说道:“蓝焰大队全体跟我出列,等不及防护服送到了。收枪,带好战术刀和通讯器,我们直接下去!”   队列中站出五六个身穿特种作战服的士兵,齐刷刷地卸了枪,整齐列队在一旁。水荔扬带着一小队人闯过安全门进入地下室,刚跑下楼梯,便一脚踏进了及膝深的积水里。   “地面各小队注意,切断工厂电源,准备好隔膜泵和槽车,等我一关闭雨水阀,就开始抽取泄露液体。”水荔扬扶了扶通讯器,说道,“其他人立刻撤出建筑物。”   四周的光源瞬间消失,环境归入一片漆黑。水荔扬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   整队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鱼贯行进,同时警惕着周围环境的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众人心中明白这是邻苯二甲酸二甲酯的味道,毒性并不强烈,但遇到明火却极其易燃。这座工厂里储存着相当数量的化学原料,目前急需被用来填充安全区建造的材料空缺,一旦从这里开始起火,周围所有地区尚可回收的材料都将付之一炬。   “猎鹰,你和白狼、黑豹去关一号阀门。”水荔扬回头下命令道,“其他人跟我去关二三号阀门,记得动作要快,关闭之后立刻汇报,然后在出口会合——行动。”   “收到。”   几人分头散开,分别向两条不同的通道走去。   水荔扬这边很快就到了二号阀门前,用力拧动老旧的红色旋钮,将一条排水通道完全闭合。接着众人又动身前往三号阀门处,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水下一声异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翻涌了一下。   “等等。”水荔扬挥手止住队员,其余几个人也瞬间戒备了起来,抽出军刀紧紧盯着附近的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花飞快地涌起,从中窜出一个硕大的腐烂头颅,张开巨口就扑了过来。离得最近的那个特种兵反应极其迅速,一刀插进了丧尸的喉咙,接着刀刃一挑,瞬间将整颗头从中间劈为两半。   “小心,水下有二级变异体!”   那人立刻通过通讯器将危险传给了去一号阀门的队友,那边很快给了回复:“收到。我们也遭遇了,多加小心。”   与此同时,四周纷纷有水花炸起,潜伏在水底的丧尸一齐冲了出来,咆哮着向小队袭来。   他们下来的时候因为怕引起爆燃,只随身带了军刀,在水地环境中略有些施展不开。但水荔扬带来的各个都是再造人类精英部队的好手,身手和力量都强于普通士兵数倍,哪怕赤手空拳也应付得过来。   小队迅速杀死了所有丧尸,无一人受伤,甚至还在解决完突然出现的麻烦之后,按原定计划十分从容地深入控制区,继续关闭了三号阀门。   “三号阀门关闭。”   “一号阀门关闭。”   水荔扬对通讯器说道:“泄露源切断完毕,撤退。”   两小队刚刚会合,还没来得及撤出积水区域的时候,又遭遇了一波丧尸袭击,这次它们并没有直接从水面上攻击,而是在队伍行进的时候,在水下忽然抓住了一名士兵的腿,张口就咬了上去。   那名特种兵反手用刀削下了丧尸的头,伸手从水中拎起了血淋淋的头颅,对战利品颇有些嗤之以鼻:“好恶心。”   “小周,把尸体样本回收,拿回去解剖一下。”水荔扬道,“注意防护,别感染普通人。”   小队任务执行完毕,回到了地面,立刻有护士过来给他们进行体表消毒。军车亮着前大灯等在原料厂门外,负伤的士兵被抬上车,轿厢里的仪器闪烁着灯光,随军的医生正忙着抢救重伤员,心脏起搏器的声音砰砰起伏,呼叫声一阵盖过一阵,场面混乱不已。   水荔扬跳上车,洛钦从驾驶座上回过头,隔着一层防护玻璃打趣道:“我们功臣回来了,又立功了?”ӎӎzᒐ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用老赵的话来说,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水荔扬反手在玻璃上敲了一下,“干活的不止我一个,无泺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他赶着去支援急救小组了。”   “听说你们没穿防护服就进去了?”洛钦问道,“受伤没有?”   水荔扬摇头:“再造人类被制造出来的其中一个初衷,就是去完成那些普通士兵难以执行的任务,比如处理核电站泄露,以及有毒物质的回收。这种任务我们不是第一次做了,没什么的。”   “辛苦了。”洛钦把手贴在玻璃上,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奖励你免费享受一次五星级私人乘车服务。”   “真黑。”水荔扬说着,也把手贴了上去,“那麻烦下回倒车别撞护栏了行么。”   两个人的手掌隔着那层防护玻璃贴合,洛钦心中忽然升起种奇异的感觉,那仿佛从水荔扬手心传来的热度,实际上是他心里悄悄滋生出来的悸动。   洛钦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都在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或光明正大的、或暗度陈仓的,来满足自己那不太敢宣之于口的私心。他期待着水荔扬令他想入非非的回应,又清楚对方那看似温柔的“回应”,和自己想要的那种根本不一样。   如果没有机会说出来,至少在水荔扬找到归宿之前,他能一直这么从对方身上偷窃温暖和希冀。但他不知足,得陇望蜀,悄无声息地迫近对方那条不知道在哪里的底线。   这时车厢外传来嘈杂声,白无泺和另外几个特种兵打开车门爬了上来,两人同时下意识地收回了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涌了进来,见到水荔扬也在车上,便吵得更厉害了。   “副队好!”   “副队好,十分钟不见,怎么又帅了!”   “副队,这个月还有没有假啊?我女朋友好几天没看见我了……”   水荔扬忙着一个个应付过去,笑着训斥道:“别跟我磨了,找队长批假去——说好听的也不行,漂亮话我从小听到大,就没顶过用。”   洛钦听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心想怎么还有明里暗里夸自己不带磕巴的。   “他怎么也来了?”白无泺一边卸下头盔,一边看了眼坐在驾驶座的洛钦。   洛钦理直气壮:“我不能来?我给你们开车的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白医生!白少尉!”ϻӎʐᏓ   “临时抓壮丁来的,司机不太够。”水荔扬说。   “我自愿的。”洛钦立刻补充道,“你哥没逼我。”   水荔扬隔着玻璃瞪他一眼:“你少越描越黑了,本来就没人逼你。”   “哥,我刚从电力室回来,有事情跟你汇报。”白无泺无视掉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了块小小的金属碎片,仔细看会发现表面附着了一层略带绒毛的物质,外形酷似真菌,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这是……太岁?”   白无泺点头:“我们一开始重启发电机的时候遇到了故障,只能去启用备用发电机,后来在主发电机上发现了这种东西,在座的应该都再熟悉不过了。蓝田病毒能在活体太岁上寄生,即便太岁本身死亡,病毒也不会马上失去活性。金属仪器和设备一旦被蓝田病毒侵入,就会立刻腐朽生锈,丧尸身上的病毒腐蚀了地下室里储存罐的气密阀门,自动防泄漏装置被损毁了,最后才引发了整个贮罐区的液体泄露。”ϻmżᒝ   他身边的一个特种兵望着那碎片,惊异道:“副队,这就是给咱们做实验那东西吗?”   水荔扬摇摇头:“不太一样,我们体内的病毒结构被改写过。无泺手里的是最原始的毒株,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存在,不要轻易去碰。我已经试过了,感觉不是很好。”   白无泺无奈道:“哥你就别带这个头了,你还不知道这群人?有样学样的。”   洛钦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惊讶这里除了他居然全都是再造人类,忽然生出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水荔扬、白无泺和程清尧之外如此多的再造人类。   原来这个计划竟然有这么多参与者吗?他想着。   刚才说话的那个特种兵和洛钦对上了视线,开口道:“咦,副队,这是谁啊?”   水荔扬看了看洛钦,说:“我朋友,来帮忙开车的。”   “哦哦,副队的朋友啊!”特种兵脸晒得黝黑,一笑却露出一排白得反光的牙齿,“你好你好,我叫徐行林,代号‘猎鹰’。你也是再造人类吗?以前没见过你。”   这人满嘴天津口音,让人听着就忍不住笑。   洛钦赶忙道:“不是,我就一普通人。我叫洛钦,你好啊。”   “你好,我是周以楠,代号‘黑豹’。”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特种兵凑上来,热情无比道,“因为我跑步比较快,所以他们才这么叫我的。”   “人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难道不是因为你黑?”猎鹰贱嗖嗖地插了句嘴,被黑豹一拳揍到脸上。   黑豹甩甩拳头,冲洛钦一笑:“咱这不分普通人不普通人,只要和副队关系好,我们就罩着!”   “副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对,坚决支持以副队为中心的革命友谊,今天我们就是朋友了!”   一群特种兵又粗声粗气地嚷嚷起来,吵得整辆车似乎都震了震。水荔扬死命敲着手中的头盔,试图喝止这群人来疯:“吵什么!准备一下,我们要走了。”   前面的车队响起几声鸣笛,一辆辆接着响过来,是准备出发的信号。   洛钦笑着打火,鸣笛回应了几声,便随着前面那辆车缓缓地开动起来。   车队经过丧尸聚集的街道,那些活死人纷纷聚拢过来,被车辖上的尖刺绞得粉碎,血肉飞溅到车窗上,看得人忍不住作呕。   洛钦早就习惯这种景象,平静地打开雨刷器,还不忘喷上新换的强力洁净玻璃水,迅速将车窗上的碎肉组织刮掉。   “副队,你这朋友心理素质真好啊。”猎鹰感叹道,“我记得之前那司机车开到一半还吐了,好家伙那味儿……怪不得这次没来。”   水荔扬淡淡道:“不习惯也得习惯,这世道,人总得活下去。”   白无泺的目光在他哥和洛钦身上扫了个来回,欲言又止。 第65章 融合   车开进军区大门,水荔扬他们先下了车,洛钦则转头拐进车库洗车去了。   白无泺叫住水荔扬,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到这边,小声说道:“洛钦的血检报告在程清尧那,你还去拿不?”   “你直接告诉我结果。”水荔扬说。   “他血液样本里的病毒密度非常高,能确认是最原始的蓝田病毒毒株,和我们体内的完全不一样。”白无泺说道,“我检验了三次才确定数值,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哥,你确定他真的没接触过病毒吗?再造人类实验参与人员名单我都查过了,没有他。”   “我已经猜到了,当初我在深宁遇到他的时候,见他浑身是血,但醒来之后却发现身上没有伤口。”水荔扬道,“我怀疑他当时被咬伤过,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白无泺:“哥,你记不记得我和程清尧在雇佣兵营地活捉的那个男人?我们把他带回去做了血检,发现他身体里也有原始毒株的存在,而且在我们观察期间,他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异,试图越狱,但最终力竭而死。”   一般人体内如果存在蓝田病毒,几乎最迟24小时也会被感染,这个雇佣兵在此期间内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   但随后,白无泺趁着洛钦昏迷,将对方的的血检报告和这个雇佣兵进行了比对,发现洛钦体内的病毒已经和自身原本的体细胞高度融合,雇佣兵体内的病毒则仍旧有反噬的风险。但洛钦身体里的病毒活动环境,却已经无限趋近于稳定了。   白无泺道:“我有个猜测,在蓝田病毒全面扩散开之前,洛钦体内就已经有了病毒抗体。但再造人类实验是这两年才开始把成功率从零提上来的——难道在你之前,还有人成功进行过实验?”   水荔扬皱了皱眉,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检测报告记得销毁。我明天去一趟白塔镇,别告诉他。”   “你还要去?”白无泺几乎要对那地方有阴影了,“那里都是些什么人啊,干嘛要去蹚这浑水?”   “这个世界上可能知道洛钦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的人,我能找到的只有一个了。”水荔扬道,“总得试一试,不然我怕洛钦再出点什么事,一旦暴露在李牧祁眼皮子底下,事情就麻烦了。”   “你就不担心他其实是在骗你吗?”白无泺几乎是脱口而出,“程清尧也觉得——”   水荔扬拍了拍他:“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哥,你对他……”白无泺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就说是执行任务,免得他自作多情多想什么。走,洗澡去吧。”   当晚水荔扬和洛钦回到安置区的时候,正赶上军营在分发物资,幸存者从安置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水荔扬看到年雨站在队伍里,马上走过去把人拽出来:“你病好了,站在外面吹风?”   年雨从元旦前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烧,一个月以来几乎都在卧床休养,少有出门的时候。洛钦看他穿得单薄不已,立刻把外套脱了披到他身上,说:“怎么穿这么少啊,不是说要拿什么东西都喊我帮你吗?”   “你们最近也挺忙的,我想着就不跟你们添麻烦了。”年雨勉强地笑笑,裹紧外套说,“谢谢你,我好多了。”   他这副表情几乎和印象里张桓笑起来时一模一样,洛钦于心不忍,赶快把人往居民楼里推:“快回去躺着,等一下我帮你拿了送上去。”   水荔扬看着年雨走进楼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洛钦,你知道吗,其实小雨以前没这么瘦。”   “我看他瘦得有点脱相,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洛钦小心翼翼地问,“他生过病吗?”   水荔扬摇摇头:“我不知道,当年我参与完实验之后,一个人去的深宁,谁也没告诉,中间有好几年完全没和他联系。再见面没想到他都瘦成这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洛钦伸出拳头碰了碰水荔扬的肩膀,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和张桓好像。你知道吗,我店里那个大学生,特别听话,人特别好……”   水荔扬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在深宁远山的大楼里,看到过那个洛钦一心要寻找的男孩。然而那时候已经太迟,那个孩子已经被感染了,连一丝神智也不曾剩下。   “我最近总有种感觉。”洛钦说,“好像我的过去,是一点点被切断的,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我以前是什么人了。”   “我可以证明,你从哪来,是什么人。”水荔扬说这话的时候想也没想,让洛钦听得一怔。   缓了半天神,洛钦才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嗯,也是,我还有你呢。”   水荔扬暗自懊恼自己刚才太过激动,不自然地拿手指蹭了蹭眼角,说:“这么相信我?你难道不担心,其实我也有可能骗你?”   “我当然不担心。”洛钦斩钉截铁道,“你怎么可能骗我?好了,我宣布,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荔枝。”   两人边聊着天,边坐在物资车旁边等这些幸存者领完物资。这时候猎鹰带着几个士兵跑了过来,急吼吼的:“不好了副队,上回拉横幅闹事那伙人又开始了,这次直接爬到军车上拿喇叭抗议,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次是哪儿?”水荔扬问。   “第五避难所,他们坚决拒绝登记入住安置区,吵着要让远山和李牧祁滚蛋。到现在还有群人滞留在避难所里,请都请不走。”猎鹰道,“本来打算那些人一被安置下来,就把那几处避难所改成仓库,结果闹成现在这样,一直拖延着。”   “我听说了。”水荔扬翻了翻背包,从里面拿出一袋饼干,“让李牧祁滚蛋有点难,毕竟他都快成精了。程清尧不是在那边吗?让他盯着点,别出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记住,千万别跟平民起冲突,能让就让一下。幸存者毕竟是弱势,我怕到时候落人口实,我和队长也不好太偏袒你们。”   猎鹰点了点头:“是,副队!”   他冲水荔扬敬了个礼,转身要走。   “等等。”水荔扬开口叫住了他,猎鹰狐疑地转过身,看着水荔扬伸手从兜里往外掏着什么东西。   水荔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盖了红章的假条,晃了晃递过去:“拿着,找队长批假去吧——就半天啊,给我发现收假迟到,下回就别想请了。”   猎鹰喜出望外,生怕水荔扬反悔似的抢过那张假条:“谢谢副队!我爱死你了,让我亲一口,副队——”   对方说着撅起嘴就真要亲上来,吓得洛钦差点站起来拦了。   “一边去!”水荔扬推开对方贴上来的脸,怒道,“赶紧滚蛋!”   猎鹰蹦蹦跳跳地走了,水荔扬无奈地一笑,跟洛钦说:“他就这样,没个正型。他女朋友也是我们队的,不过跟着我们队长在军区驻守,俩人一个多月没见过了。他也连轴转这么久了,总该给点时间喘口气,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人生肉长的。”   水荔扬拆开手里的饼干,正要给洛钦递过去,忽然看到两个女孩走到了两人面前,其中一个手中拿着盒装牛奶,正局促地看着洛钦。   她们是几天以前军队在救援行动中从一家商场里救回来的幸存者,当时军医人手不足,洛钦就帮忙把两人送到车里。没想到两个姑娘吓坏了,一上车就双双抱着洛钦大哭起来,怎么拽都不肯撒开手。   两人这阵子总跑来找洛钦聊天,送点吃的喝的,几乎每回都是送完就跑。   “……呃,怎么?”洛钦疑惑地看了看对方,不知所以。   “这个,我们从包里找到的,你们这两天搜救辛苦了,送给你喝。看你们总是吃压缩饼干,挺噎的,拿这个润润嗓子。”女孩怯怯地说着,生怕洛钦不接,直接就将牛奶丢进了他怀里,然后拉着同伴快速跑开了。   “不是,你们误会……”   洛钦话没说完,那两个女孩已经不见了。他尴尬地看了看水荔扬,手足无措地指指那盒奶:“她们可能是把我当成救援队的了,哈哈……你喝奶吗?”   “……”   水荔扬看着他,没说话,手中的饼干却已经收了回去,自顾自往嘴里送了一块,没搭理洛钦。   “给我一块。”洛钦没反应过味来,傻笑着地凑了过去,“我要吃你这个,荔枝,好荔枝。”   水荔扬又自己吃了一口。   洛钦莫名其妙:“为什么不给我吃啊?”   “你喝奶吧。”水荔扬看着别处,淡淡道,“我怕饼干噎着你。”   洛钦见好好说不成,便直接抓过水荔扬的手,咬住了剩下那一半饼干。   水荔扬怔住,神情相当不自然地拽了两下:“松手。”   他垂眸时对上了洛钦的视线,对方也正抬眼瞧着他,眼底涌动火星。水荔扬的手颤了颤,不小心贴到洛钦的嘴唇,温热感顺着指尖传上来,很烫。   洛钦毫不客气地嚼了剩下半块饼干,松开水荔扬的手:“不错。东西还得是别人手里的好吃。”   水荔扬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几秒,随后轻轻笑了声,弹掉上面的饼干渣,又去拿了一块。   “吃吧。”   ·   叶晴岚翻过栏杆,轻盈地落到两栋楼之间的围墙上。她隐藏在楼旁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雇佣兵从面前的马路上跑过,确定对方跑远了,才轻轻抹了把额头的汗。   她刚从雇佣兵的营地回来,有惊无险。那群人自从上次遭到袭击损失大半后,防守一下子就严密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潜进去偷了些物资,却不小心触发了仓库里的红外报警装置,差点被围困在里面。   好在她身形够灵巧,从通风口爬了出来。结果在撤离营地的时候被狙击手发现,差点给一枪崩了。   直到叶晴岚彻底确认周围是安全的,她才小心翼翼地跳下围墙,提了提背包带子就准备走人。刚转过身,一只冰冷的枪口就抵上了她的额头:“别动。”   叶晴岚冷汗都惊出来了,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对策,就见拿枪指着自己这人从围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对她笑了笑,说:“晚上好。”   “水荔扬?”叶晴岚感觉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瞬间都松快了下来,“你脑袋还没治好?吓死老娘了!”   水荔扬收了枪,微笑道:“治不好了,小心被我传染——无泺,人找到了。”   叶晴岚这才发现水荔扬身后还跟着个人,不是洛钦,而是个外表相当酷的男生,然而对方脸上却一点没有和这副长相沾边的表情,反倒冷冰冰的不太和善。   “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白无泺走到叶晴岚面前,十分有压迫感的眼神从她身上扫了过去,“她那天也在场。”   叶晴岚和白无泺对视着,总算想起对方是谁:“你也是再造人类。”   白无泺点点头:“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找你,不过这里眼睛太多,长话短说,可以吗?” 第66章 实验   “你说远山当年对洛钦做的实验?”   叶晴岚没想到水荔扬这么快找上自己,开口就是问洛钦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洛钦也是受害者,我说出来不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你现在就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水荔扬道,“你要是觉得我会害他,就告诉我一个更好的办法,能保证他下次大开杀戒的时候不伤及别人。”   叶晴岚咬着嘴唇,似是在犹豫。她的目光瞟向不远处隔一条街的加油站,小鹿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白无泺往墙上一靠,把枪横在身前看着她:“你也别想着能从这跑回去,不太现实。”   “你们这不是逼宫吗!”叶晴岚怒道,“太不讲理了,你们再造人类都这么不讲理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外面有雇佣兵的狙击手。”白无泺说,“留出十分钟的时间,有人会清理掉街上那些杂碎。”   水荔扬无奈,对叶晴岚说:“其实我很感谢你在洛钦这件事上能一直保持警觉,换了我被人突然找上门追问洛钦的秘密,我也不会说的。但你也看见了,洛钦失控的时候力量有多可怕,我如果想把他怎么样,在他不失控的时候随时能下手,没必要多此一举跑来问你。”   叶晴岚动摇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告诉你们。但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完整确切的资料,卢彧把他知情的全都告诉我了,但仅限于洛钦曾经接受过远山的人体实验,而且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具体多小我也不敢确认,但听卢彧的意思,应该是……是从出生到一周岁左右这段时间。”   水荔扬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愣愣地看着叶晴岚半晌,问:“你说几岁?一岁?”   “卢彧就是这么说的,我真的不清楚。”叶晴岚道,“他还说,关于洛钦那场实验的全部资料至今还封存在远山档案室里,当年是李牧祁亲手封进去的,应该还没销毁。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翻翻看。”   水荔扬道:“好,这些就够了,多谢。”   叶晴岚虚张声势地抱着手臂,一扬头说道:“听说你们最近启动了方舟计划?怎么,你这位缔造者之一,是总算准备把我们这些流浪狗赶出去了?”   水荔扬道:“李牧祁是李牧祁,我是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叶晴岚:“也是,我可听说了你的大名,最近你在幸存者里面被提及率很高嘛,听说还真推动了李牧祁修改方舟协议里的几条合约,有这事儿?”   这话说得有点求证的意味,叶晴岚当然不信再造人类能有这么好的心,却又隐隐觉得如果是水荔扬的话,也不是绝无可能。   水荔扬沉默了半晌,说:“李牧祁说方舟的建立初衷是幸存者互助,那任何人都得有话语权。就算他的话完全不可信,我也不希望方舟日后分裂成三教九流,成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所以既然我也在协议上签了字,就要对此负责。”   “……说得好听。”叶晴岚嘟哝道,“好,你也问完了,我可走了啊。”   水荔扬摆摆手:“路上小心点。”   叶晴岚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问:“对了,上次那件事我一直帮你保密,所以我们在白塔镇有据点的事,你也不能说出去。我们都不想加入方舟,远山一天不消失,我们就不可能进那个地方。”   水荔扬道:“我不会说的,但是城里那些抗议活动,别闹出太大动静,不然引起其他人注意,下回来的就不是我了。”   “我可从来没干过那种事儿。”叶晴岚说,“不过谢谢你之前给我们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太急缺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私人的请托和酬谢,和官方没有关系。”水荔扬说。   送走了叶晴岚,水荔扬和白无泺也离开了白塔镇。两人回去的路上被几个雇佣兵悄悄跟踪了,对方自以为做得悄无声息,却在一个拐角之后就把人跟丢了。   几人正懊恼之际,白无泺忽然从他们身后出现,干脆利落地一刀一个解决了干净。   “到底有好多雇佣兵到汉州来了?”白无泺皱眉道,“人类联盟居然也在这里躲到起,白塔镇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雇佣兵的事队长已经在关注了,能拿到太岁原石不是小事,所以我一回去就上报了。只是目前没精力再跟他们纠缠,我派了几个人在这边监视。”水荔扬道,“至于那个人类联盟,暂时先别管,就让他们在那儿。”   白无泺不解:“哥,你干嘛护着他们?”   水荔扬道:“不是护着他们,我只是觉得……向方舟公布人类联盟的所在,无疑是在逼他们做出选择。可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想加入方舟的,那些条款在我看来,确实让很多人都没法完全放心,我能理解叶晴岚她们。”   白无泺叹了口气,说道:“无所谓,我本来就对方舟计划没什么感觉,李牧祁爱搞就搞吧。哥你放心,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水荔扬拍拍他肩膀,又问:“程清尧呢?今天难得没看到他,感觉耳朵舒服了很多。”   “谁知道啊,那个撒手没,一眼没看着就不知道跑去干嘛了。”白无泺挠了挠头,说,“等他晚上回来,我让他没事盯着点白塔镇。”   ·   一月到了末尾,二月初就将迎来农历春节。这是全球性灾难肆虐后的第一个春节,幸存者们在寒冬的冷风中逐渐缓过来了些,开始渐渐振作精神,着手张罗这个略显凄凉的春节。   除夕之夜,年味极其惨淡,但自古以来春节是一年到头最能予人慰藉的节日,所以生还者们从前再怎么痛苦,如今也乐意把自己打理干净、安安稳稳过个年。   安置区的人们找了一些过时的窗花和春联,三三两两地贴到窗户上,不知道谁还翻到了些破败的红灯笼,孤零零挂在窗上一串,也没蜡烛可点了。   水荔扬坐在卡车车篷上,静静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夜空,眼神有些失焦,很久都没有动作。他不知道洛钦正坐在不远处的军帐边上,同样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己。   他最近很忙,洛钦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总是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郁闷得够呛。mмʐᒐ   白无泺正和程清尧一起把防水布从一堆乱糟糟的箱子下面扯出来,他瞅了眼洛钦,哼道:“坐这一天了,你想干嘛?”   “唉。”洛钦愁眉不展,换了另一只手撑着头,依旧望着水荔扬的方向,“我未来的男朋友现在可能正在为某些事情痛苦烦恼着,但是好像又在生我的气,我在这思想斗争大半天了,不敢过去啊。”   白无泺道:“你少来,我哥哪有那么不好惹?”   程清尧听着俩人对话,先是思索了片刻,接着一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洛钦问。   程清尧:“有人为情所困,我感慨一下。”   洛钦有些不服:“我才没有为情所困,我觉得荔枝至少不会讨厌我。只要他不讨厌我,那我就还有机会——没准他也喜欢我呢?”   程清尧很真诚地鼓励道:“我相信你,如果失败了,只要你还活着,我可以陪你喝酒聊天,我安慰失恋的人很有一套。”   “我过去了。”洛钦下定决心地站起来,“等我的消息,成了明天我就是你们嫂子。”   “格局打开,咱得鼓励他。”程清尧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捏了捏白无泺肩膀,“多一个嫂子,总比多一条人命强。”   他跳下箱子,对洛钦说:“哥们儿,我教你怎么办——你就磨他,不要脸地磨,一天八百回烦他。追人不能要脸,就得死缠烂打越挫越勇,一次两次他没反应,总有他被你捂热乎的时候。”   白无泺冷笑:“你别分享你那个邪门经验了行不行?你不教还好,教完他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和我哥反目成仇。”   “那不成。”程清尧胸有成竹道,“我这都是干货,不管用我把脑袋给你拧下来当球踢。”   “多谢。”洛钦像遇到知己似的看了程清尧一眼,起身走了。   白无泺叹道:“你也是敢说,他也是敢照着做。”   水荔扬看风景看得正入神,忽然从下面传来一声口哨。他低头就看见洛钦在下面站着,正双手插兜抬头往上看:“荔枝,我来陪你坐一会。”   “上面风大,你确定?”水荔扬说着伸出了手,就要拉洛钦上来。没想到洛钦握住他的手一使劲儿,居然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水荔扬落地后挣开了洛钦的手,“怎么,大过年找陪练来了?”   洛钦道:“大过年的,当然是来陪你守岁。”   “你……”水荔扬忽然怔了一下,迟疑着伸出手在洛钦头上比划了两下,“你长高了?”   洛钦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看水荔扬的时候是微微低着头的,“好像是?”   从前他一直是抬头看水荔扬的,此刻情势陡然逆转,让两人都有些错愕。洛钦激动不已,又伸手量了量:“我真的长高了?真不错,我好几年没长个了。”   “你怎么会突然长高了这么多?”水荔扬一言难尽地抬头看着他,好像有点不大适应,“不对啊,我感觉前两天你还没这么高。”   洛钦翘了翘嘴角,表情小小得意。   水荔扬沉思着看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一直在做训练的原因?你现在也才十九,的确是还能往上窜窜。”   洛钦对自己长高的喜悦只停留了半分钟,忽然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个苹果,递到水荔扬面前:“今天出去一趟,找到了好东西,给你的新年礼物。”   “就一个苹果吗?”水荔扬伸手接了过来,“不够我吃。”   洛钦哭笑不得:“哥哥,这个苹果我今天可是拼了老命从丧尸手底下抢来的!实在不行你把我卖了吧,看能买点啥你喜欢的。”   水荔扬忍不住靠了一声,笑得颤抖起来:“那倒不必,苹果就苹果吧,有总比没有强。”   他拿袖子擦了擦,张嘴咬了一口,下一秒眉毛立刻就拧到了一起。   “你泡醋了?”水荔扬忍着口腔里强烈的酸涩感,硬嚼了几下咽进去,“怎么这么酸!”   洛钦愣了,手足无措地要去拿那个苹果:“那快别吃了,给我。”   水荔扬躲开他的手,说道:“我还是吃完吧,你抢都抢来了,那丧尸指不定蹲在哪儿正骂你呢,抢人家年货。”   他说着又咬下第二口,这次反应已经没刚才那么强烈了,他甚至花时间多嚼了几口。   “荔枝……”洛钦扶了扶额,“真的难吃就别勉强了。”   “没关系,食物的味道没那么重要,比这再难吃的我都吃过。”水荔扬说,“前年我执行任务去了趟刚果盆地,在热带雨林里随便摘了颗果子吃,后来向导告诉我那水果有剧毒,每年进去旅游的都会因为误食被抬出来一批。”   再造人类的生存能力之强悍其实就体现于此,食物的口感和毒性在一定程度上会被过滤,即便是再难以下咽的东西,只要能补充能量,身体便不会抗拒。   “那你吃野山菌也不会中毒吗?不会看到跳舞的小人吗?”洛钦好奇道。   水荔扬:“……” 第67章 喜欢   一阵风吹了过来,洛钦感觉有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他微微愣神,接着又是一点冰凉擦着他脸颊飘过——下雪了。   距离上一场大雪还不出半月,一些地段的积雪甚至还没完全融化,汉州便在除夕之夜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二场雪。   点点飞雪从天空旋转着落下,很快就连点成线,雪势顷刻间便大了起来,整个视线都是一层白茫茫的雪花,被寒风席卷着乱舞。   水荔扬看了眼表,这玩意儿自从沾染过几次病毒之后就不太准了,总要靠人工校准才靠谱。此时距离零点还有不到十分钟,不远处的几顶军帐的窗口微微亮着灯光,营帐里士兵低声谈话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一寸寸刺破夜里的静谧。   “快过年了。”水荔扬感叹道,“去年我还是在深宁过的春节,队里给了一周的假,我只有一天出门转了转,剩下的假期都窝在家里看电影。”   那年冬天冷得出奇,水荔扬特意避开了年货采购的高峰期,在人最少的时候心血来潮出去逛了逛。深宁是个流动人口聚集的城市,春节期间反而会出现城中空空的景象。他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忽然被人塞了张日料店的传单。   水荔扬看着那张宣传单,瞬间就蹦出个念头,想去吃吃看。   那时他对自己突然萌生了“想去尝尝”这个想法感到有点意外,或许是过年了的缘故,他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放松,于是说走就走,去那家日料店吃了午饭。   唯一一个本地没回家的店员上菜的时候跟他闲聊,顺口问了一句大学生怎么没回家过年。水荔扬想了想,自己大概到哪里都算是家,毕竟他已经有几年之久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住过了。   来深宁之后,他连手机号码也换了新的,一头扎进学习和训练任务里。除了赵方蒴之外,几乎没再和任何从前的人再联系。因此过年那天,短信箱里也只是孤零零躺着一条赵方蒴发来的新年祝福。   但这番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放下手机,冲服务员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他并不会有漂泊的感觉,却也从来没有恋家的情怀。ϻmzᒠ   很多感情他根本不必故意去克制,仿佛人类该有的那些悲喜的情绪,这些年随着身体和病毒的渐渐融合,已逐渐从自己心里淡去。   只是如今他心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股新的、居然要他去刻意压制的感情,如啄木鸟般时不时在他心房敲打一下。   洛钦听水荔扬说话的功夫,见他肩膀上已经蒙了一层雪,便抬手轻轻扫掉,说:“不管怎么说,现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他看看水荔扬手腕上的表,已经指到了零点。   “新年快乐,荔枝。”洛钦撞了撞对方的肩膀,“以后咱俩都不会再一个人过年了。”   “新年快乐。”水荔扬转头看着他,微笑道,“希望你往后都顺顺利利的,心想事成吧。”   他眼神里一闪而过某种压抑着的情绪,很快又被那股温和如风的笑意翻涌了下去。   洛钦有些感动,他好几次差点要抑制不住胸口那团汹涌的情绪,以及想脱口而出那句话。   不过他一看到水荔扬澄澈通明的眼睛,就有些退缩了——对方看他的眼神太坦荡了,好像一点杂质都没有。洛钦担心一旦完全把话挑明,两人之间还会不会有如此坦诚无间的气氛。   楼上飘来录音机播放《好运来》的旋律,刚探出窗口就被风吹散了些许,楼下的人听着模模糊糊,仿佛遥远地方传来的哼唱。   水荔扬情不自禁,小声跟着唱了几句,却发现连歌词都记不太清了。   洛钦被水荔扬小声的哼唱在心上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他从祝衍那听说过,水荔扬学生时代喜好音乐,乐器弹奏也是从小就培养的。但这事他从来没对水荔扬提过,一面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碰触水荔扬只字不提的过去,另一面,他抱着点私心,希望有些事情能等水荔扬亲自开口告诉他。   “希望来年是个好年。”水荔扬偏过头,看着他说,“但愿大家都好过一点。”   “荔枝,”洛钦缓缓说道,“今年的礼物没准备好,明年我补给你更好的。”   水荔扬冲他眨了眨眼,忽然问:“洛钦,你为什么非得留下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到汉州待遇最好的安置区,你一辈子都是安全的,何必待在这里,还要面对自己身上那股掌控不了的力量?”   洛钦道:“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荔枝。你带我走出深宁之后,我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所以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想实现什么,我都会帮你。”   水荔扬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你还有你的人生呢,别和我绑在一块儿。到最后你会发现这条路太苦太累了,很折磨人的。”   “我到现在都觉得,头十几年的人生是被人推着、拽着往前走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别人叫我怎么走,我就要怎么走。”洛钦目光投向远处,望着一片旋涡状的雪幕,说道,“但现在不一样,来到汉州以后,我突然感觉从前自己身上那些无形的线都绷断了,过去那些人和事可以一笔勾销,往后的路我能自己选了。”   “是吗……”水荔扬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喃喃说道。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我能去做你想做的,实现你想实现的。”洛钦说,“我不想看你那么累,能帮你分担一点压力也是好的。”   “后不后悔?”水荔扬问。   洛钦凑近他,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后悔今天选择和你站在一起的,荔枝,只要是我自己选的路,就永远都不会后悔。”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忽然打定主意似的伸手拉过他的领子,另一只手的指尖碰在他脸上——就和在深宁逃亡那晚,对方在汽车后排对自己的触碰一样。   洛钦觉得心脏深处有什么地方被撞蒙了,连反应能力都跟着变慢了半拍。接着,一股温热的触感贴在了他嘴唇上,有些干燥,带着许久未进过水分的粗糙感。   吻……ɱϻʐĺ   水荔扬在吻他,嘴唇轻轻贴着他的,只停了两秒钟,就有些慌张地分开了。   洛钦的表情凝固了,气都不喘地看着水荔扬,然后无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确实是他本能之下的动作,夹杂着紧张和震惊。然而落在水荔扬眼里却很是有趣,他忍不住将手指移到了洛钦脖子上,又凑过去将对方吻住。   这次停留了更长的时间,洛钦能清晰地感觉到水荔扬含着他嘴唇,不熟练地亲吻自己,按在脖子上的手滚烫得好似烧红的烙铁,又由于微微用力而陷进皮肤里,暧昧地在他颈间揉动。   洛钦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理智在一瞬间都崩塌殆尽了,何谈冷静处理。   两人身上的荷尔蒙尽情地纠缠交换着,气氛在短短几十秒急速加温,洛钦感觉似乎有一股火焰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水荔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开洛钦的,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两人都微微喘着气,脸凑得很近,鼻尖轻挨在一起,一如在军区打雪仗那次意外擦碰出的暧昧。   乱雪裹挟了两人,在卡车背后的阴影处他们不太看得清彼此的轮廓。楼上不甚明亮的灯光打在洛钦背后,给他镀了一层泛白的边框。   从水荔扬的角度,只能看到洛钦侧脸和耳后悄悄落上的雪,被他用手指一下下抹掉,雪化之处凝出了一片片炽热的红。   一声嬉笑从几米外的营帐里传来,落在夜色里微微有些刺耳。士兵的交谈声这时似乎也模糊了,洛钦耳边空余下水荔扬渐渐清晰的呼吸声,犹如深海的鲸波撞在他心口发出的信号。   “做什么……”洛钦晕晕乎乎的,手指捏住水荔扬的脸颊,“你偷亲我。”   水荔扬神情很平静,但实际上已经紧张到了临界点,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等着洛钦的回应。   其实洛钦一直都觉得,水荔扬的眼睛很温柔,尤其是此刻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仿佛有丝线纠缠、牵动着他的心跳,让他觉得即便此后黑夜漫漫,只要望着这双眼就会很安心。   洛钦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儿什么,但张口却词穷了。他顿了顿,嘴唇碰碰水荔扬的唇角:“刚才,你就这么亲的。”   水荔扬没躲,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在碰到洛钦的手臂之前落了下去,“嗯……可能是红鸾星动了吧。”   洛钦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当时随口胡扯的算命之说,没想到水荔扬还记得这件事。他眼眶忽然就发酸,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去十几年里,许多被人忽略、冷落的时刻。   可是水荔扬居然记得他说过的很多话,做过的很多事。那些从前只觉荒诞的念头,居然顷刻间被实现了,洛钦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了。   “我当时还以为你不喜欢比你年纪小的。”洛钦说,“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水荔扬笑了一声:“我说要看情况,你确实比我小啊。”   洛钦总感觉自己好像绕了一个挺大的弯路,不过无所谓了,这是他到世上二十年以来最激动、最情难自已的一天。他终于从那可看似遥不可及、可望不可即的星球某棵树枝上,把自己的愿望摘了下来。   “那我……”洛钦声音沉下去,“能再亲亲你吗?”   水荔扬望着他坦荡无尘的眼睛,着魔般地点了点头,“好。”   洛钦俯身过去,两人再一次轻柔地、试探性地接吻。他的手撑在水荔扬身后的卡车车厢上,手臂若有若无地蹭着对方的腰,无意间将火撩动得更旺。   水荔扬被他这次再也抑制不住情感的吻弄得喘不过气,嘴唇松开的几秒发出一声极轻的喘息,却又很快地被人堵上,身体火热又躁动。气氛中暧昧得几乎让人融化的粒子迷乱地纠缠着,时时刻刻提醒着两人此刻真切的心动。   “嗯……”水荔扬感觉一只手轻轻托着自己的腰,身体被压得向后倾。他努力想适应洛钦的节奏,但是对方太热烈了,让他腿软,气氛中的纠缠感贯穿了他浑身。   “还没有亲够,荔枝。”洛钦嘴唇轻拨他耳垂,“亲不够的,怎么办?”   水荔扬不说话,呼吸声已经回答了一切。   “要不要……”洛钦低下头,温柔蹭他的脸颊,“和我在一起?” 第68章 初恋   早上五点,窗外的照明灯亮了起来。天色还是夜晚一般的黑,但军号已经吹了三声。   水荔扬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边熟睡的洛钦,伸手在他耳朵上摸了一下。   昨晚发生的一切到现在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水荔扬自己都不太明白那个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在军帐后的卡车旁接吻,几乎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心动的后遗症到现在还停留在胸腔里。   入睡前他很罕见地没有平躺着等待困意袭来,从小生活环境带来的影响致使他不会背对着任何敞开的房门、开阔的街巷以及无人的走廊,本能规避着来自身后的威胁和伤害。   但这夜他毫无意识地背对着洛钦,身后人伸手抱住他的时候,水荔扬紧绷了一下,意识到这是洛钦的体温,才放心向后贴去,不说话地任由对方抱着。   “荔枝……”洛钦感受到他的触碰,人还没醒,手却已经本能地攀附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你要走了?李牧祁神经病啊,大早上的又有什么事?”   “方舟会议,我得去一趟。”水荔扬俯身了亲他的耳朵,笑道,“再睡会儿吧,嗯?你以前睡觉也这么喜欢抱着东西?”   “你不是东西。”洛钦说。   水荔扬:“……”   洛钦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说你不是东西,我……”   “行了,我知道。”水荔扬点头,“我开完会就回来。”   洛钦不情愿地松开了手,紧紧闭着的眼睛这才打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地说:“早点回来。”   “嗯。”   洛钦再醒过来已经是七点多了。他有些睡蒙了,从床上坐起来缓了缓神,忽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啊——”   他捂着脸,把自己拱进被子情难自抑地笑了一阵,但凡旁边有个人都会被床上这坨乱舞的东西吓一跳。洛钦激动完,起床拿冷水扑了把脸,满脸的燥热才稍稍降了些。   中午他上楼去管年雨和俩小孩的饭,还是一脸傻笑,他自己都察觉不到。水思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昨晚上站外边儿吹风了?”   洛钦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被这小鬼看到什么了吧,正想着该怎么跟水思弦解释自己不是欺负她哥的变态,就又听她说道:“我怎么觉得你面瘫了?半个小时你就这一个中风似的表情。”   “……”   水思弦没再追究他为什么一上午都在傻笑,自顾自低头啃起硬邦邦的面包来。   她这些天也被磨得没脾气了,到嘴边的饭再难吃也得往下咽。上回洛钦被水荔扬带出门训练猎杀技巧,从街边商店的角落里搜了一块巧克力回来给她。两兄妹抱着那块巧克力足足吃了一个星期,好像八百年没尝过一样。   午饭时候水荔扬赶了回来,一起进门的还有白无泺。水思弦看见白无泺,那脸瞬间就黑了,搬着凳子坐到桌子另一边,一声不吭,连饭也不吃了。   年雨拿着水思弦吃剩的半俩罐头,小心地坐到她身边,轻声问:“思弦,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了。”水思弦没好气地看了白无泺一眼,气哄哄说道。   白无泺沉默地站在水荔扬身后,没说话,眼神低垂着有些落寞。   “水思弦,你又怎么了?”水荔扬满脸莫名其妙地坐到桌前,朝白无泺招了招手,“无泺,过来吃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牛肉罐头,一边一个推到水思弦和水思淼面前:“吃不吃这个?”   这是军队只当做限量军用物资发给抢险军人的罐头,刚从远山备用的一处应急食品仓储中心运出来,就立刻调拨给了抢险队。只是这种待遇也不是随时都有的,安全区事宜刚刚动工,能从搜集到的各种资源里找到一点肉食,已经极其难得了。   水思弦表情还不是很好,但嘴巴已经屈服了,哼了一声拿过罐头。水思淼抬起头,目光平和地看向水荔扬:“谢谢哥哥。”   “今天开会说什么了?”洛钦边帮水思弦打开罐头盖子,边问水荔扬道,“李牧祁怎么还用吃的讨好人啊?”   水荔扬道:“他提出了个方案,在方舟设立选拔考试,只要是有意向参与安全区建设的人全都有资格参加考试,一旦通过就授予方舟二等权限,也就是能自由出入方舟总部,有权调取保密度最低的信息。”   “你现在是几等权限?”洛钦问。   “最高权限。”水荔扬说,“以前远山的各项安全信息都被军方和政府监管,方舟设立以后,远山又和军方连通了各项专利和保密技术的共享权限。但整个方舟内部拥有最高权限的不超过十个人,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军队暂时在人数上占优势,其他都是远山前高层,所以现在相当于我们拥有方舟的一半控制权。”   “委员会最高权限都有谁啊?”洛钦好奇道,“你和赵叔?”ɱӎźļ   “记得程清曳吗?”水荔扬笑道,“她也是其中之一,手段大得很,只要程董事长想,半个方舟都能是程家的。”   “李牧祁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渡所有东西。”洛钦说,“他本性毕竟是商人,不图名不图利指望他做慈善,永远都不可能。”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选拔考试这事儿,军方全都持观望态度。”水荔扬说,“就算真的要设立这个考试,也必须由我们来拟定规则,主动权不能放给他们。”   洛钦点点头,默默挑了一口罐头吃,忽然睁大了眼,扭头跟水荔扬说:“尝尝这个,这个真好吃。”   他手里拿着盒竹笋罐头,原本是水思弦死活不吃的那份,没想到味道意外的不错。   水荔扬也没多想,下意识地就张口接住了洛钦递过来的一筷子笋干,结果嚼了没几口就看见白无泺正震惊地望着自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哥,出来一下。”白无泺没吃几口就站了起来,“我有点事问你。”   楼道里没别人,白无泺四下看了看,把门虚掩上,将水荔扬拉到角落问道:“哥,你说实话,是不是和洛钦耍朋友了?”   水荔扬一愣,也没否认:“你知道了?”   白无泺表情更纠结了,他往门口看了看,又转回身望着水荔扬:“我跟你讲,都是程清尧撺掇的,要不然昨晚上洛钦还在那跟我俩没完没了吐苦水呢。”   “你不喜欢他啊?”水荔扬问道。   “不是。”白无泺急忙否认,“我没得不喜欢他,就是……就觉得突然,突然多了个嫂子,怪不习惯的。”   他高中那会儿每天风声鹤唳地关注着着嫂子的动静,没想到一朝成真,虽然和他想象中有点儿偏差,不过还是有点跟做梦似的。   水荔扬扶着墙笑个不停:“你非得这么叫吗?”   “他喊我叫的嘛。”白无泺忽然有心使坏,想坑洛钦一把,“哥,他其实好早之前就开始喊我这么叫他了,你都不晓得他啥子时候开始觊觎你的。”   “他对自己定位还挺准。”水荔扬笑道。   白无泺道:“他还真是?”   “是什么?”   “嗯,就是……那种真的嫂子。”   水荔扬咳了两声,正色道:“你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吃饭,不该问的事少问。”   他说完转身走了,耳根却慢慢红了一片。   白无泺跟在水荔扬身后进了门,内心默默祈祷他哥最好是强势那一方。   他俩一进门,满桌子人都看了过来。洛钦和白无泺对上目光,两人迅速进行了电光石火般的心电交流,居然互相从对方眼神里读懂了大半。ɱϻȥլ   洛钦:知道我俩谈了?   白无泺:你嘚瑟啥子,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洛钦:弟弟,叫嫂子。   白无泺:滚,对我哥好点,不然给老子等到。   “吃饭就好好吃饭。”水荔扬敲了下筷子,“少眉来眼去的。”   除了这三人,其他几个都听不懂话里的意思。水思弦瞅了白无泺一眼,忽然问道:“你们俩出去说什么了?”   白无泺愣了下:“什么?”   “你们两个刚才出去说什么了,我不可以知道吗?”水思弦嘟哝起来,字里行间没带几分好气,“一个外人,倒是什么事都私下悄悄说……”   水荔扬抬头看着水思弦,开口插进来:“水思弦,你说话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外人?”   “你也太着急护着他了吧?”水思弦很不高兴,垂着眼不看他。   水荔扬:“水思弦,你别不讲理行吗,挑话头的不是你?”   洛钦意识到气氛不对,却也不好说话,只能在两兄妹间看了个来回。   水思弦两口扒拉完剩下的牛肉罐头,把空壳往边上一推,说道:“反正他才是你的亲弟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心里只有他一个,还把我们接回来干嘛?”   “水思弦!”水荔扬无端被撒一通火,声音已隐隐有些不悦,“白无泺是你哥!不准没礼貌,道歉。”   “他凭什么是我哥!”水思弦尖锐道,“他管过我吗,你又管过我吗?”   “我没管过你?水思弦我管你没管够是吧!”   连带着白无泺和年雨都愣住了,整张餐桌上只有水思淼不为所动,默默地把助听器摘下来放到了一边,继续吃自己的饭。   “我妈一死就把我俩送给别人家养的是谁?十年,我在外面住了十年,你一次都没说过要带我们回家!”水思弦拉开椅子站起来,吼道,“你以为二哥不恨你吗,你以为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好是吗?在你眼里只有白无泺是你弟弟,我和二哥就是什么都不算!”   洛钦忍不住制止了水思弦一句:“思弦,你说这话太过分了。”   水荔扬被气得笑出了声,他伸手指着门,冷眼看着水思弦,说:“那你今天就给我出了这个门,再也别回来,水思弦,你有本事让我一辈子不要管你。”   水思弦一时气血上来,也顾不得别的了,冷笑着丢下一句:“又是这样,你永远都是这样护着他,为什么不能哪怕有一次这么护着我?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这番话后,水荔扬的目光瞬间凝滞住了,愧疚和怔然在眼底一闪而过。   水思弦眼里涌出了泪,倔强地抹了把脸,转身夺门而出,白无泺立刻追了出去。洛钦啧了一声,也赶快起身跟上。   一时间桌上只剩了三人,年雨瞪着眼不敢说话,水思淼则完全沉浸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水荔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轻轻捏了几下自己的指节,眼中汹涌的情绪被一点点压制下去。   “荔枝……”年雨小声叫了他,“没事吧,我去看看?” 第69章 后悔   “你吃饭吧,他俩去找就行。”   水荔扬说着就起了身,一瞬间有些微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淡得不含情绪的眼神,收拾了桌上的空盒,准备出门丢掉。   他走进楼道,空气里的微尘顺着窗外投进的阳光缓缓飘浮,蹭得他脸颊有点痒,眼眶也微微刺痛。   “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你了,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水荔扬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小男孩正重重关上面前的门,留下和关门声一起回荡着的怒吼。   站在门前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温柔地蹲下来敲敲门,对着和男孩同一高度的地方哄道:荔枝乖一点,哥哥提前出差做完工作,就回来给你开家长会好不好?   门里没有声音,但一直被紧紧下压着的门把手却悄悄升了上去。年轻人会意地笑了笑,又敲了一下门:那哥哥走了,很快就回来,记得要听话,好好弹琴。   年轻人转身走了,上了别墅门前等候许久的轿车。水荔扬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追上那车。   不能去。   他想出声提醒,我不要你去学校了,你不要出差,求求你了——   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那辆车驶出了小区,尾灯亮着一路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刚才发脾气的小男孩,对方同样出神地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得意地仰起了头,接着掰手指数了数日子,似乎在期盼着那天的到来。   水荔扬冲到小男孩面前,一把抓住那瘦小的肩膀:“快,快告诉他,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小男孩不为所动,视线越过他投向身后的虚空。水荔扬心急如焚,高声道:“你傻吗,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快把他叫回来,你会后悔的,你真的会后悔的——!”   别……   别去深宁!   水荔扬突然一下惊醒,从桌上爬了起来。洛钦正在在他身边发呆,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深宁……”水荔扬瞳孔散大,喃喃说道,“他去深宁了。”   “荔枝,你怎么了?”洛钦见状不对,赶快扶着他的背顺了顺气,“这里是汉州,我们不在深宁了。”   水荔扬低头扶着额,混乱地摇了摇头。   洛钦起身去倒了杯水,让他先喝了润润嗓子。水荔扬的脸因为刚才趴睡压红了半边,带着几道印子,洛钦盯着看了半天,没忍住伸手捏了两下。   自从中午兄妹那场激烈的吵架之后,水荔扬就来了洛钦这边待着,自己枯坐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洛钦和水思弦聊完再下来,水荔扬已经睡着了。   “我本来想把你弄床上睡呢,怕吵醒了你该睡不着了。”洛钦道,“思弦回去了,程清尧说要跟她谈谈,应该还在楼上。晚上我再去看看,一家人吵架很快就过去了。”   “她是挺恨我的。”水荔扬喝了一口水,淡淡道,“她说得没错,其实都怪我。我当时太怕自己照顾不好他们,就送到了我爸的战友那里寄养,刚好那家人一直没有孩子。但我没顾及他俩的感受,那时候他们都还小,离不开我……”   水荔扬的神色变得很沮丧,洛钦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低落的模样。   “是我没教好。”水荔扬叹息道,“我既没当好弟弟,也没当好哥哥。”   “荔枝,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洛钦往桌沿上一靠,碰了碰水荔扬的膝盖,“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就是很强,要是每个人做选择的时候都能预料到往后几年的事,全天下就没有矛盾了。”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水荔扬说,“当年我哥死之前,出差去了深宁。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跟他发的脾气,我说再也不理他了。”   洛钦愣了愣,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   水荔扬闭上了眼,往后靠在椅子上,“我后来才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跟他说话。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说再见,那是我见他最后一面了。”   那年小小的水荔扬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一周不和哥哥说话。这在那时的他看来,已经是足够漫长到会让自己解气的时间。但他却不知道,从今以后的日子里,哥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而自己和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什么好话。   “我永远做不到像我哥一样,知道怎么对待家人。”水荔扬揉了揉眉心,说道,“但凡我好好引导过思弦,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赵叔是我爸从前在部队的战友,后来他申请了我的监护人,我才过得比送走思弦那会儿轻松了很多。刚巧无泺当年父母都不在了,没有任何亲戚愿意照顾他,赵叔就顺便也把他带在身边。但思弦一直以为我是嫌弃她拖累我,这些年耿耿于怀,觉得为什么无泺可以跟在我身边,她却不可以。”   话说到这里多少显得有些无力,其中的误会深重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水荔扬其实一直觉得对不起年幼的弟妹,但当年如果不把两人送走,不但没办法供两个正值适龄的孩子上学,甚至连生计都会成问题。这是无法解决的矛盾,即便在眼下这个世道,心结也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我只是不想他们过得那么苦,从以前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下跌落到谷底,我很怕他们会受不了。那家人也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是真的很想养个孩子在身边——不跟着我,他们会过得更好。”水荔扬说,“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思弦那么小,抱着我的腰叫哥哥,让我不要送她走。”   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柔和,很快又落寞下去。水荔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猛然间酸涩不已。   “……我差点就后悔了。”   那一幕无论过多少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初春连天的雨幕里,他举着伞站在车前,水思弦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说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别不要我。含着水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有央求,也有恐惧。   水思淼站在她身后托着把小雨伞,黑漆漆的瞳仁沉默地望向自己。他的世界里寂静无声,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面前这两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水荔扬很确信那时只要他立刻反悔,两个孩子一定会开心地奔向他,忘掉之前的一切不愉快。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把水思弦和水思淼推到车上,冷冰冰地说:“快走吧,我还有事。”   他不确定自己之后的很多年里是不是反复在后悔当时的反应,是不是当时只要自己好好说了再见,就不会收获两双伤心又失望的眼睛,如今三人的关系也不会生疏至此。   洛钦问道:“这些你跟他们说过吗?”   水荔扬摇头:“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来给自己减轻点愧疚感么?没太大意义。”   “叛逆期到了,得商量着来,你有空和他俩沟通沟通。”洛钦趴到椅背上,胳膊撑在水荔扬两侧,头搭着他肩膀,“没事,还有我呢。”ϻmƶł   水荔扬伸手轻轻摆弄着他手指,笑道:“你行啊?我怎么觉得你也一小孩呢。”   洛钦拿胳膊碰了他一下,抗议道:“我不小了行不行,今年马上二十。”   “你不要把二十岁说得像二百岁一样。”水荔扬说,“年轻是好事,趁你现在还不用怀念青春,可以多享受一下小孩儿的生活。”   洛钦想了想,认真问道:“思弦对小白意见很大吗?可是我觉得小白人蛮好的。”   水荔扬叹道:“小白什么错都没有,不应该因为思弦年纪小,就让小白委屈自己让步。之前有人劝过我,太过公平公正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没法这么认为。”   “你想怎么公平,我就陪你怎么公平。”洛钦揉捏着他的耳尖,说道,“你在方舟计划里也是这个观点吧?我觉得只要是你说的,就没有错。”   水荔扬看向他:“正常一点,你这叫胳膊肘使劲往里拐,毫无原则,我要是开车翻沟里你得跟着跳。”   “我就拐,专门冲你拐。”洛钦说,“但是你对我可不能太大公无私。”   水荔扬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你这又是借题发哪门子的挥?”   洛钦也不解释,顺势抓住水荔扬的手腕,把人推着按到了墙上,不由分说地开始乱动,吻得水荔扬喘不上气,少有地体会到溺水窒息的感觉。   “亲男朋友。”洛钦拿手指蹭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简直喜欢到不得了,“你脸红什么?”   水荔扬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心脏直跳,被洛钦拿指尖撩得呼吸开始凌乱。他勉强还能稳住一丝理智,觉得再这么撩拨下去铁定会出事,想伸手把洛钦推走,一看对方眼睛却又舍不得。   “那天可是你主动亲我的,凶得很,不知道的以为是要闷死我。”洛钦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还故意发出声音,“有本事再亲一下。”   水荔扬没说话,直勾勾盯着洛钦脖子看,然后伸手从衣领里掏出了对方一直贴身佩戴的铜牌。那是一枚旅游景点的纪念物,边缘镀的一层亮银色已经氧化得所剩无几,牌面上能看出是汉州古城景点的钟楼,磨损得很厉害。   “你还记得这个是哪来的吗?”水荔扬很平淡地问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背面是鼓楼。”洛钦轻轻把铜牌翻了个面,“可能小时候去汉州玩的时候买的,不过没什么印象了。戴了很多年,喜欢就送你。”   “你贴身的东西能随便送人?”水荔扬一听,立马把铜牌塞了回去,“你以为这是牛奶,想送就送?”   “你再提牛奶的事,”洛钦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反扣在墙上,“我今天就把你摁在这一直……”   他没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两人都血气方刚的,难免最后情不自禁。水荔扬没忍住,捧住他的脸照嘴上来了一口,一阵电流似的刺激从遍身涌过,连洛钦都有些气喘了,手更是不知不觉地撩开了水荔扬的衣服伸进去。   他手指抚上水荔扬腰的那瞬间,听到眼前人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接着颤抖说道:“别……别碰。”   洛钦低低笑了声,一手若即若离地顺着水荔扬的腰线撩拨,另只手掐着水荔扬的下巴缠绵地吻。他们互相的吻都很青涩,经常是蜻蜓点水地一啄一啄,放纵荷尔蒙纵情地交织在一起。   “洛钦,”水荔扬有些受不住了,腿都开始发软,扶着洛钦的胳膊勉强站直,“行了,别亲了……”   洛钦这是头一回,少年心动加情窦初开,从那晚开始就在他心头燎了一把火,越烧越旺,没事就忍不住黏着水荔扬要亲一口抱一下的。水荔扬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年纪越小越容易上头,即便对方只比自己小了两岁,这股劲头也是他从没见识过的。   水荔扬胸口的通讯器偏偏这会儿响了,他点了点洛钦额头,“等一下,我接个线。”   通讯器刚接通,那边就传来猎鹰震耳的吼声:“副队,第五避难所刚刚发生暴乱,遭到丧尸袭击,请求支援!”   “收到,马上来!”水荔扬挂了通讯,说道,“避难所出事了,我得赶过去。”   洛钦跟着起身,拢了拢凌乱的外套:“我也去。”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串钥匙丢给洛钦:“收拾东西,车上等我。” 第70章 撤离   避难所的围墙上,一处巨大的豁口横贯撕裂,丧尸如蚁群般争先恐后涌向避难所里的人群,首当其冲便是军队拉起的防御火线。即便有着最高强度的火力压制,也难以撼退眼前数量庞大的尸群。   到处都是枪声和尖叫,幸存者们惊恐地逃窜,不管不顾地向狭窄的临时安置房里挤去。   前来进攻的丧尸大概数量在几千,这种集群性的突发行动,更像是一个种群有目标的大规模袭击。坚固的防护墙不知道被何种力量攻破,那些梭巡在外的丧尸立刻就冲了进来,在几轮疯狂的尸潮冲击之下,已经死伤了不少士兵和幸存者。   驻守方舟的全体军警全力压住丧尸的进攻,同时在后方尽快疏散所有幸存者,将他们带上准备撤离的军车。   程清尧跳上卡车车顶,手中冲锋枪朝下面潮水般的丧尸扫射,却无异于杯水车薪,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为撤离争取到多少时间。   这些进化出奔跑和攀爬能力的丧尸,和之前那种移动缓慢的类型完全不同,速度快得令人头皮发麻。它们甚至还会聚集起来,协助同伴翻越避难所外损毁的围墙,如同真正的野兽入侵人的领地。   地上满是被丧尸扑倒啃咬的军警,哀嚎声响彻避难所上空,被啃食的人们大多还没有完全死去,大叫着救命,却很快被扑上来的丧尸群淹没。   几匣子弹很快打光,程清尧丢掉枪杆,从腰间枪套上抽出一把军刀,向丧尸群一跃而下,从尸群包围中救下两名年轻警察,回头指挥道:“上满这辆车先往方舟总部开,快!”   他手中的军刀挂满了污黑的血肉,不知疲倦地向着丧尸挥砍。然而涌进来的丧尸越来越多,程清尧也渐渐开始觉得吃力。   一辆全副武装的军用皮卡冲破尸群而来,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急停在避难所外的街道上,一队特种兵拉开车门,飞快地从车上跳下,并起一排架机枪朝丧尸群扫射。不少丧尸开始被这边的活人吸引而来,立刻就减轻了避难所里面的防御压力。   “程清尧,接住!”白无泺跳上损毁的围墙,朝程清尧丢了把霰弹枪。程清尧抬手稳稳接住,吹了个口哨:“贴心!”   霰弹枪一发一爆头,被他击中的每只丧尸的脑袋都在顷刻间炸得粉碎。程清尧百步穿杨的准头在鹰眼域场里最大限度地爆发开来,如果此刻他手中有杆狙击枪,一个人守住一整面的防线不在话下。   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用来应对这种局面的,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对此有着清楚的认知。   水荔扬端着冲锋枪冲进丧尸群里,从中硬生生破开了条血路,给撤离的人们提供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和几个队员留在地面吸引丧尸集中攻击,程清尧在高处射杀目标,再加上白无泺带领特种小队在外围集火射击,配合形成了一个极其坚固的三角防守阵型。   这种配合阵容很少见,即便是在从前很多次的联合演练中,也没发挥到如此地步。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那种通过战斗瞬间积累起来的经验,确实很考验当即的应变能力。   洛钦最后才下车,狂奔着绕到另一侧的避难所出口,那里全都是匆忙挤上车的人们,个个面上带着临死一般的恐惧神色。有人疯狂推开身边同样想往车里挤的幸存者,甚至还爆发了争吵。   “滚开,我先来的!”   “让我上,我先上!”   “我不想死!让我上去,求求你,让我上去啊!”   一个男人怒吼出声,突然一跃而起,踩着前面个十多岁小姑娘的背就爬上了人群,伸手抓住车门口的横杆,用力地往里挤去。   “你干什么!”旁边维持秩序的特种兵伸手指着他大喝,却完全不能近身。此时小姑娘已经被完全踩进了人群里,哭声被无数只脚轰地淹没了。   洛钦上前一把将男人扯下,重重甩到一边,立刻就有士兵上来将男人摁住,训斥道:“抢什么抢!”   洛钦把小女孩从众人脚下拽出来,只见她已经被踩得满身满脸是血,头发凌乱,嚎啕大哭着。   “洛钦!”猎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钦一扭头就被对方的巴掌猛地拍上了后背,“你怎么在这儿,副队呢?”мɱʐᏓ   洛钦摸了摸自己的背,没感觉到骨头断掉,才说道:“前面挡着呢!车满了没有?师傅快走,抓紧装下一辆!”   此时车里已经完全挤不进人了,猎鹰和洛钦两人硬生生把挤不上车的人和车门隔开。司机迅速关了门,猛给油门驶出了避难所。   “不要着急。”洛钦艰难地从推搡中抽出身来,“后面有车的,大家都能走,蓝焰在后面守着,你们放心。”   第二辆车此时已经开了过来,还没停稳就开了门。洛钦伸手将女孩推上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自己就被挤了出去。这时那个男人也被松开了钳制,回头呸呸骂了几声,还是和刚才一样使劲往车上挤,这次人不多,倒也没人拦他了。   避难所大门这时也开始有丧尸冲进来,猎鹰领着十来个身穿迷彩的蓝焰成员冲出人群,猛地集中火力压制门口涌入的丧尸。   洛钦争分夺秒地把第二批人送上车,敲了敲车门:“快走!”   避难所很快就被疯狂冲入的丧尸占据了半数以上的区域,眼看着剩下几十个没上车的幸存者就要被冲上来的丧尸撕咬,忽然一辆轿车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砸在了丧尸群里,顿时产生了一阵强烈震撼的冲击波。不远处水荔扬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目光冷峻地看着这边:“抓紧走,没时间了!”   数十名幸存者起初目瞪口呆,但现实没给他们太多惊讶的时间,洛钦赶着这群人上了最后一辆车。司机看着他,问道:“你上不上?后面没车了。”   “先走!”洛钦后退一步,转身往猎鹰那边跑去。   最后一辆承载幸存者的运输车也驶走了,同时避难所完全沦陷,到处都是咆哮奔袭的丧尸,顷刻间将留下驻守的军警团团包围。猎鹰大吼着朝丧尸开火,几乎杀红了眼,这会儿看到洛钦居然没有随车离开,急得一开口就破音:“你没走?!”   洛钦看着水荔扬的方向,冷静道:“我留下来帮忙。”   他之前在意识到自己身体里蛰伏着的力量时,就开始有意训练各种类型的攻击模式,但都未见成效。直到水荔扬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提议他摒弃依靠武器的战斗方式,单纯靠训练自身力量进行作战。这么一来他果然水平提升飞快,立刻就找到了那股力量最优的运用方法,在短短几周之内突飞猛进,连水荔扬都觉得意外。   洛钦知道自己需要释放这种蛮力,否则挤压久了,他不确定还会不会出现下一次失控。   猎鹰放了几枪,忽然耳朵一动,猛地抬头看去,表情由怒转喜:“是直升机,增援来了!”   直升机的螺旋桨呼啸着旋转,机舱门探出的高架机枪不停朝地面狂扫,避难所里潮水般的丧尸直接被打成了肉泥。   几根缆绳从直升机上垂下来,身着战甲的特种兵飞快顺着缆绳滑下,轻捷地落到房顶上,枪口对准丧尸猛烈地扫射,瞬间就清出了一片空地。   特种兵们迅速聚拢到空地上,形成一个坚实的圆形防御圈,子弹和枪焰如同火龙一般冲破了丧尸的包围。几队人在火力压制下逐渐聚合,汇集到避难所中央。   丧尸很快就被清扫得差不多了,那些后赶来的特种兵和原本防守的兵力几乎形成了碾压式的反扑。毫无疑问,在场的除洛钦之外,全都是参与过远山实验的再造人类。   水荔扬带人赶来会合,一看到黑豹,整个人却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你为什么在这儿,不应该在方舟总部驻守吗?”   黑豹一愣:“可是,我收到的命令是立刻赶来支援啊?”   “什么命令?”水荔扬心里咯噔一下,“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命令,是队长吗?”   猎鹰这时立刻摇头道:“队长上午开完会就出城了,说是要为筹建安全区选址,他根本就不可能下命令。”   水荔扬心想不好,方舟不能没有人守着,黑豹眼下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现在什么人在方舟?”   程清尧接话道:“李牧祁,远山的几个股东,还有我姐。”   水荔扬反应过来,立刻抢过白无泺手中的枪,转身向避难所外跑去:“所有人马上赶回方舟,快!”   洛钦跟着水荔扬跳上车,迅速打火给油,车子差点一头冲进路旁的绿化带。水荔扬没来得及系安全带,被甩得趴在了仪表台上:“你大爷——”   “……对不起。”洛钦赶快挂了个档,把车子转回大路上。   后排的白无泺猎鹰等人被晃得七扭八歪,比刚才杀丧尸的时候还狼狈。猎鹰揉着磕在车窗上的脑门,委屈道:“算工伤吧,副队?”   “算算,回去我从他补给里给你扣赔偿。”水荔扬道,“开快点。”   洛钦撇了撇嘴:“那咱俩咋过啊,军属也没有豁免权吗?”   “算工伤就行,要不然诺诺又得心疼我。”   猎鹰放下心来,忽然觉得洛钦刚才那话不对味儿:“嗯?你刚才说什……”   “你头磕玻璃上没事吧!”白无泺的反应比其他人都快,立马大声插进来一句,“怎么好像掉了几片头发,你别动我看一下!”   猎鹰惨叫一声,捂住了额头:“怎么会掉头发,怎么办!诺诺会不会嫌我丑!”   “会!”白无泺严肃道,“没事,我给你治治脑袋。”   水荔扬噗嗤笑了一声,扭头刚好和洛钦对上目光。   洛钦勾起嘴角,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隐晦地敲了敲。   等众人赶到方舟总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般的景象,先前撤回这里的幸存者被丧尸围攻困在车上,尖叫声不绝于耳。   护送的军警顽强地和丧尸大军对抗着,奈何对面是碾压式的数量,根本无力抵挡,防线很快就被冲破,整个总部的楼下全都是黑压压的丧尸在四处撕咬活人。   “方舟里的人呢!”水荔扬朝黑豹问道。   “不知道,应该在楼上,但不确定在几层!”黑豹回道,“我联系他们。”   水荔扬举着枪冲进丧尸群里,势如破竹地杀到了大楼门前。洛钦跟着他向前狂奔,伸手抽出了水荔扬腰上的军刀:“小心!”   他一刀斩了想从水荔扬身后偷袭的丧尸,很快就追上了对方的步子。   两人一起冲进方舟大楼,只见大厅里已经全是冲破封锁闯进来的丧尸。水荔扬用力把大门一关,对通讯器那头的黑豹下命令道:“现在,马上关闭所有防护墙,不能再让外面的丧尸进来了!” 第71章 断联   黑豹闻言立即执行,落下了正门的几道防护墙,将外面的丧尸和大楼内部牢牢隔离起来,严丝合缝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大厅里光线霎时暗了下去,防护墙完全闭合,咔嚓一声落了锁。   洛钦手起刀落又斩一只冲上来的丧尸,回头冲水荔扬挥了挥手:“走这边!”   大楼内的丧尸和袭击避难所的那批不同,移动速度依旧极其缓慢,但在数量上却是几倍于之前。洛钦生生将大厅到走廊中间砍出来一条路,水荔扬在他身后开枪掩护,两人配合着飞快往楼梯口跑去。   丧尸不会自己寻路上楼,几乎一直停留在低层徘徊,洛钦和水荔扬冲进楼梯间,从里面紧紧锁上了安全门。与此同时丧尸咚咚撞门的声音紧随其后,如果不快点救出被困的人,这门大概就要被冲破了。   “副队,股东和几个工程师在顶楼李牧祁的办公室,其他能联系上的人都躲进地下实验室了!”黑豹回道,“祝衍博士被困在地下室,他那边暂时安全。”   水荔扬骂了一句,问:“电梯还能用吗?”   “能用!”   “小队从顶楼侧面办公区玻璃突破,找机会跟我汇合。”   他说完立刻和洛钦爬上二楼去找电梯,没想到这里也有不少丧尸,数量比一楼虽说是九牛一毛,但也足够难缠了。水荔扬和洛钦对视一眼,沉声道:“小心点儿,跟紧我。”   他知道洛钦体内可能有抗体,但不该冒的险还是不冒的好,进一步的血液分析还没出来,谁也不知道洛钦究竟能不能完全免疫蓝田病毒。   洛钦点点头:“上吧。”   水荔扬径直朝前面冲了过去,洛钦紧随其后,刀背甩在丧尸脸上,刀锋随之压下去,一击毙命的同时直接封死了喉咙里的污血,避免喷出来溅自己一身。   “我想用枪。”洛钦哀叹道,“这刺激太大了了。”   “你会用枪吗?”水荔扬边开枪射击边笑道,“回头我让程清尧教你,现在不行,我怕你子弹一个不浪费全打我身上了。”   洛钦想了想,他的确不会,给把手枪三米之内都射不准目标,还是拼刺刀比较靠谱。   两人一路杀进了电梯,闻声而至的丧尸还试图扒开厢门钻进来,水荔扬回身接连开枪爆头,将围堵在外面的丧尸压制得无法上前,电梯门才总算平稳关闭。   电梯里的液晶屏数字不断上跳,轿厢里还播放着经典的电梯曲目《回家》。起初两人谁都没说话,一时间只有萦绕的萨克斯旋律和电梯上升的机械摩擦声,竟然有种恐怖的温馨感。   “这歌……”洛钦尴尬道,“怎么跟商场闭馆的时候那首一样。”   李牧祁的经营理念大概是“宾至如归”,不过这首曲子放到眼下的境况,反倒徒增了一丝滑稽。   电梯停在顶楼,轿厢门很快开了。门口没有丧尸,也没有任何血迹,但空气中仿佛飘着一层难以名状的诡异。   水荔扬踏出电梯,竖耳听了听四下的动静,接着把枪架在胸前,缓步向走廊上摸去。   “我有种感觉,”水荔扬回头轻声对洛钦说道,“这层有东西。”   洛钦把刀刃踩在鞋底,刮掉上面的血污,又探头往走廊上看去。明亮的走廊上几乎一切如常,唯有一道粗长的血痕从走廊当中延伸到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的门敞开,里面没有动静。水荔扬示意洛钦站在原地别动,他自己过去看看。   洛钦嘱咐他小心,便在身后给他望风。   水荔扬拿着枪走到门口,顿了两秒,然后迅速调转枪口冲向门里。只见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满地是血,几个被开膛破肚的方舟员工横躺在工位下面,死状极其凄惨。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没发现丧尸的影子,确认四周没有威胁目标后边准备离开。他刚走到一张办公桌旁,一个被感染的男人就猛地从桌子下面窜了出来,嚎叫着向他扑过去。   “砰!”   水荔扬一枪将丧尸爆头,还没等枪口的烟雾散去,走廊上就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击的响动。   洛钦!   他瞬间头皮发麻,出了一身冷汗,疯了一样冲出去,却看到走廊上空余几滩血,而洛钦已经不知去向。   “黑豹!”水荔扬有些失控地冲着通讯器大吼,“顶楼有危险,立刻紧急破楼支援,优先保护办公室里的人!”   他顺着血迹追进了楼道,听到下面的楼梯传来剧烈撞击的声响,便立即飞奔下去。一直追了五六层楼,水荔扬终于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当即心脏漏了一拍。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并不是洛钦,对方身高大概有两米,全身像是被剥了皮的青蛙,肌肉纹路全部裸露在外。那浑身是血的人形生物正在和什么人激烈缠斗着,水荔扬撑着栏杆跃下楼梯,洛钦的身影直冲入他视线。   洛钦手中的刀已经弯曲,又硬生生挡下那血人一击,刀刃从中间断裂。他飞快地丢了刀,在对手狰狞的长爪再次伸过来的同时,先手一步掐住了血人的喉咙,青筋崩裂的双手用尽全力狠狠收紧,对方的喉管顷刻间被他捏了个粉碎。   那血人从锁骨到下颌的部位几乎全都炸开了,血污飞溅在地面和白墙上,要不是洛钦及时躲开,无疑要被糊个满脸。   “荔枝……”洛钦气喘吁吁地跪了下去,身体抖得厉害。他肩膀的地方被咬出了一个血洞,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看得水荔扬心惊肉跳,深呼吸好几次,才迈开步子走过去。   他上前扶起洛钦,脱下外套缠住那处伤口,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洛钦笑了一下,却遮掩不住痛得发白的脸色:“还行,被这东西倒挂着拖了好几层楼,差点脑震荡,荔枝你快看看我后背破皮了吗?”   他龇牙咧嘴地把后背展示给水荔扬,“我觉得好像被人照着后背来了几拳。”   水荔扬见他后背的衣服都被磨破了,但好在里面还有一层防护背心,倒也没有多惨不忍睹:“没事儿,我回去给你揉揉。”   倒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那玩意儿,外形似乎已经超出了目前全部已收录在册丧尸的范畴,身高在两米左右,甚至有可能接近三米,双手的部位已经异变成了狰狞的利爪,和食肉猛兽的外形无异。   这似乎又是一种更高形态的进化,双腿和双臂都极其有力,洛钦被它抓住的时候,只觉得这东西力大无穷,逼得他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才硬生生扭转形势,完成了一次反杀。   猎鹰这时传来了通讯,跟水荔扬说道:“副队,顶楼的人我们救到了,目前在李牧祁办公室,全体平安,你们在哪?”   “楼上没有危险吗?”   “已经全部排查过了,只有一些被感染的人员,也都击毙了。”猎鹰道,“你们现在正前往实验室吗,要不要黑豹过去支援?”   “让黑豹和无泺往实验室赶,你立刻联系实验室确认情况,呼叫直升机随时在顶层待命。”   水荔扬说完,转头小声问洛钦道:“站得起来吗?”   洛钦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可能在水荔扬面前早就瞒不住了,便站起来甩了甩肩膀,说:“我没事了,走吧。”   水荔扬的确也看到了,但是没有问。   两人正坐电梯往地下室赶,忽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爆炸的响动,整座楼体都跟着震了震。电梯猛地停住,迟滞了几秒,然后咯噔一声继续往下降去。   “发生什么了?”   水荔扬试图通过通讯器联系黑豹等人,却发现耳边传来的只有杂音,无论怎么调试,无线电频道里依旧没有任何人声,刺耳的电波声几乎要贯穿人的耳膜。   “信号被切断了。”水荔扬关掉通讯器,说道,“中控车可能被毁了,外面大概率出了什么事。”   洛钦握住水荔扬的手,说道:“荔枝,我刚才杀了那东西的时候……好像又有一种感觉,和我上次失控之前很像。”   水荔扬觉察到他在发抖,便反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声道:“别怕,有我在这儿,你不会失控的。”   这句话就像一剂强心剂,洛钦心里忽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破土而出,直冲他四肢百骸。他稳了稳气息,点头道:“嗯。”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地下一层,轿厢门缓缓打开后,两人看到了地狱一般的场景——整座地下室已经在爆炸中坍塌了,连同地上一层的天花板几乎尽数毁坏,聚集在一楼大厅的丧尸不停从上面坠入这里,好似涌入蚁穴的蚂蚁,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水荔扬震撼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本能地检查了一下身上还剩的子弹,已经不多了,如果要硬拼,是绝对不够用的。   他们被数以百计的丧尸围困在电梯井和狭窄的实验室走廊中间,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死亡向人间吹来的风。没人知道地下室里那些人是否还活着,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身在何处。   洛钦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身后是已经被塌下来的水泥板和碎石堵死的楼梯,一些破碎的断肢被压在石头下面,似乎还在抽搐。   他们没有再后退的余地了。   “你躲进电梯里。”水荔扬缓缓道,“我杀过去。”   洛钦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坚定道:“不行,我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水荔扬看了看他,最终点了下头:“好,那我们一起过去。” 第72章 救援   祝衍睁开眼睛,听到了外面丧尸咆哮的声音。   一个实验员已经吓得痛哭起来,发着抖缩在桌子底下,口中不停念叨着什么。祝衍看了看四周哀声一片的人们,叹了口气。   实验室和地面的联系从爆炸那刻起就突然切断了,现在他们没有任何途径能联络上外界,更遑论从这满是怪物的地方脱身。   “怎么办,他们知不知道我们还活着……万一找不到,会不会就放弃了啊……”边上一个年纪小的女孩哭道,“我还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只要军队和警察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放弃来救我们。”祝衍安慰道,“别急,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搜救了。”   “可是外面都是丧尸,他们能进得来吗!”   “对啊,我亲眼看见只要被抓伤一个小口子,那就彻底完蛋了呀……”   祝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被困将近一个小时,各种自救方法都试过了,无一不是徒劳。   他们原本想从通风口爬出去,可远山写字楼当初设计的防盗系统及其坚固,数十人合力都无法将通风口破坏。一来二去几乎所有人都泄了气,开始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态等死。   这时候,角落的一个女人忽然坐直了,侧耳听了听什么,激动道:“等等,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枪声?”   众人立刻安静了,拼命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好像真的有!”   “我听见了,是枪声,有人来了!”   “太好了!”有人立刻跑到门口,疯狂地拍打起来,“我们在这儿,救命!这里有人!”   所有人都喊了起来,那枪声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门口,“里面有人吗!”   “有,有的!”   水荔扬听到里面有回应,便立马说道:“先不要开门,等我说开再动手!”   他举枪冲着走廊里的丧尸扫射完最后几发子弹,对洛钦喊道:“过来!”   洛钦一脚踢开几只丧尸,迅速撤到了门口。水荔扬拿枪撞了一下门,说道:“开!”   实验室的门瞬间就打开了,两人从门缝挤了进去,祝衍一见来人是水荔扬,整个人马上松了口气:“太好了,还好是你来。”   水荔扬起身就立刻去关门,将门锁牢牢按上,喘着气说道:“先别乐观,上面出事儿了。”   他和洛钦浑身都是血,看上去比丧尸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验室里除了祝衍之外的人都吓得不敢动弹,生怕这两个人也被感染了。   “一楼大厅到负一层已经被炸塌了,外面全都是丧尸,我和洛钦只能硬冲过来。”水荔扬道,“通讯完全断了,我没办法跟支援小队确定位置。”   祝衍道:“我们本来躲在这里很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东面的危险品储存室发生了爆炸,那里有一部分太岁的原石和病毒样本,我担心病毒会泄露。”   水荔扬皱眉:“储存室是最安全的地方,整个方舟不过几个人有门禁权限,就算要非法闯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怎么会爆炸?”   祝衍摇头:“不清楚,我怀疑是人为,毕竟爆炸之前储存室的各项数值一切正常,并没有超出阈值范围。”   水荔扬在实验室里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大小小共有十几个人,于是立刻开始安排救援方案:“现在必须先带人撤离,不然病毒泄露之后感染可能会扩散。人太多了,不好一次带走,分成两批,一队跟洛钦走,另一队跟我走。”   “你们是军队的吗?”先前缩在桌下的实验员爬了出来,看了看洛钦,又看向水荔扬,恍惚着问道,“你穿了军装,他没有。”   这人像已经有点神志不清,说话含含混混的,目光也很涣散,水荔扬心想大概是吓坏了,于是轻声说道:“我们都是来救你的,别怕。”   实验员看着他点了点头,慢慢走过来,站到了人群里。   “走之前我想确认一下爆炸原因。”祝衍说道,“你们可以先走。”мɱzʟ   水荔扬和洛钦同时开口:“不行。”   祝衍悻悻地坐了回去,看了眼手表,说:“那我们就没多少时间了,再过二十分钟病毒就会随着排气管道扩散到这边,到时所有人都会被感染。”   “放心吧。”洛钦说,“二十分钟之内,我们会带所有人离开。”   水荔扬清点了一下随身的武器,子弹已经全部用光,身上只剩下两把军刀和四颗手雷,要带这些人逃出去极其困难。而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由他和洛钦其中一人护送半数人上电梯,去往顶层避难。   “你先走。”水荔扬看向洛钦,斩钉截铁地说道,“先带女孩儿,我和祝衍带剩下的人。”   洛钦犹豫了一下,点头:“好,你要小心,我把她们送上电梯就来找你。”   他从水荔扬手中接过刀和两颗手雷,悄悄地抓住对方手腕握了握。   说完他就立刻行动,把在场的几个女孩子清点出来,再三嘱咐一定要紧跟着他,有任何情况一定要开口呼救,不要擅自掉队。   女孩们紧张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洛钦握着门把手,深深吸了口气:“走吧。”   他一把推开门,女孩们跟在他身后鱼贯冲出。走廊上的丧尸听到动静立刻聚拢过来,洛钦挥刀砍过去,锋利的刀刃划过那腐烂脆弱的皮肉,面前的丧尸应声倒下,血溅到了墙壁上。   丧尸缓慢的移动速度给了众人快速从中穿行的机会,他们跑过垮塌了半截的走廊,来到和电梯间相连的办公区。那里是天花板塌陷的中心,丧尸依旧下饺子似的往下坠,从这里到电梯中间的一段距离成了丧尸最密集的区域,中间还隔了一道堆积的屋顶残骸,带着这么多人硬冲,显然不现实。   ——只能先清出一条路了!   洛钦让女孩躲到走廊上翻倒的储物柜后面,自己冲向了拦路的丧尸。他手中刀刃横着劈过去,瞬间将两只丧尸身首分离,然而那些怪物见到活人便越发兴奋,三五只一齐扑了上来,似乎想从两边牵制住洛钦,其余的再正面攻击。   他心想早知道就跟水荔扬学用枪了,肉搏实在太费力气,对付远程的目标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回身踹飞了正面攻来的丧尸,接着快速冲上近侧的废墟,一脚蹬在墙上,凌空一刀收掉了另外两只丧尸的脑袋。   他最近进步得飞快,体内似乎有某种驱使他战斗的本能被唤醒,身手比之前矫健了不少。状态最好的时候,甚至能单刀接下水荔扬十几回合的攻击。   眼看着又离电梯近了一步,洛钦回过头大喊:“快,快进电梯!”   几个女孩飞快地冲上废墟,像是有什么默契般,拼命将走廊里散落的药剂桶和箱子堆在一起,挡住身后追来的丧尸,接着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跑去。   “电梯不在这层!”一个女孩慌乱道,“怎么办?”   洛钦一看,电梯楼层正显示从高层下降,距离他们大概还有五六层楼,“别慌,应该是支援到了!”   他一边奋力抵御着源源不断的丧尸,一边从兜里摸出个手雷,迅速拧开上面的弹盖,然后用牙齿扯出拉火环,往丧尸堆里丢了过去:“趴下!”   几人闻声抱头蹲在了地上,几秒之后,只听前面轰隆一响,红光随着浓烟炸开,一团石屑从爆炸中心半径崩开,伴随腥臭的残肢哗啦啦从头顶落了下来。   几个女孩离得远没被波及,洛钦只来得及背对着爆炸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污血溅了满背,鼻腔甚至已经麻木得感受不到那些恶臭了。他捂住口鼻,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电梯也到了,厢门打开的瞬间,几个魁梧的特种兵齐刷刷地举枪冲了出来。洛钦见为首的正是白无泺和黑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去:“快救人!”   白无泺冲上前把几个女孩扶起来,迅速地塞进电梯,碰了碰身边人说道:“送她们去楼顶的直升机,快!”   “荔枝和祝衍他们在实验室。”洛钦一指自己来的方向,“储存室爆炸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白无泺点头,马上和黑豹边扫射边向前冲了过去。   这次来的火力很猛,几乎所有拦路的丧尸都被打成了筛子。这些再造人类的枪法极其精准,就好像自动校准的机器,冲锋枪一排子弹狂扫过去,一连串丧尸的头都被打得脑浆爆裂。   这边水荔扬听到了外面激烈的枪击声,知道是救援赶到,便立即开门让所有人跟他出去。祝衍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被水荔扬一把拖了回来,冷冷道:“你别跟我在这搞特立独行,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李牧祁给你浑身上下特别是脑子都上了保险,随便一个器官我都赔不起。”   “你脑子也很值钱啊……”   “少贫,跟我走。”   他们刚冲出实验室的门,面前就是两只穿着白大褂张牙舞爪的丧尸,其中一个还戴着金边眼镜。祝衍扒在水荔扬肩上,大喊:“这是隔壁实验室的,已经被感染了!”   水荔扬一个飞踢将白大褂组合踢了出去,两道身影双双撞在不远处的实验室玻璃墙上,瞬间炸起一团血雾,同时那坚固的钢化玻璃居然缓缓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太帅了吧!”祝衍被水荔扬拎着衣领往前狂奔,还不忘感叹一句。   话音刚落,身后的实验室门就猛然被撞开,十来个身着白色实验服的丧尸吼叫着朝众人冲了过来。水荔扬让他们先跑,然后自己掏出了手雷,拔掉栓销,精准地丢到了那群丧尸面前五六米的地方。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向人群追去,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颗手雷光荣地完成了使命。   “副队!”   远远地就传来了黑豹的声音,水荔扬立刻回道:“在这里!” 第73章 不是熟人   黑豹带领救援小队从废墟上面跳下来,行动极其迅速,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他甩给水荔扬一把枪,一刻不停地汇报道:“副队,楼外待命的联络用车被破坏,我们完全和外界失去联系了,楼顶的人刚撤走一批,剩下的怎么办?”   “危险品储存室发生爆炸,病毒已经暴露在空气里,必须赶快撤离。”水荔扬把祝衍往前一推,“黑豹,你先带这些幸存者走,楼顶应该暂时安全。我去储存室看看是什么情况,很快就去楼顶和你们会合。”   白无泺这时也和洛钦一起赶过来了,他关切地上下打量了水荔扬一通,再看看洛钦身上他哥的军装外套,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ʍɱźł   黑豹带着幸存者刚走,储存室的方向就又传来一声巨响。几人立刻飞奔过去,却见储存室连同两道厚重的防护门和围墙都被炸得粉碎,甚至已经裸露出了墙壁后面的岩石和泥土。   前后接连着两次大型爆炸彻底摧毁了这里的承重结构,细小的裂纹从墙角横生,仍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大量储存着危险品的铁罐和生化气密容器都被损毁得荡然无存,危险气体和溶液逸散得到处都是,十来只丧尸在其间徘徊穿行。   看来实验室区域幸存的只有祝衍一行人,其余的早就在储存室的第一次爆炸后被病毒感染,接着又四处攻击躲藏在这里的科研人员,造成了更大面积的感染。   水荔扬先把洛钦身上的衣服扯了给他当口罩用,绕了几圈用力缠紧,又不放心地把自己头盔给他戴上,伸手压实了些。   “……我觉得头有点紧。”洛钦含混不清道。   “听话。”水荔扬往头盔上敲了一下,说道,“这里的承重墙塌了一半,随时可能会倒下来,你和无泺注意安全。”   储存室已成废墟,满地都是罐体碎片和散发着刺鼻气息的液体。水荔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缓缓流淌的溶液,一路杀死沿途遇到的丧尸,往废墟深处跑去。   原本的贮罐区早就在爆炸中面目全非,水荔扬在爆裂的储存罐周围找到了一些空弹壳,他弯腰小心地收集起来,装进随身带的塑封袋里,又沿着储存室边缘绕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暴力轰炸过的痕迹。   靠近门口的断墙下有C4炸药的外壳残骸,显然是火药用量超标,附近散发着很刺鼻的硝烟味。   肇事者大概是在破开储存室的防护门之后,又用火箭筒一类的重型武器硬生生炸毁了所有原料储罐。唯独原本存放太岁原石的真空箱完好无损,箱门大开,看样子是有人从外面破开了锁,完整地取出了存放在这边的所有原石。ɱʍȥᒝ   白无泺和洛钦在外面帮助清理剩余的丧尸,独处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默。   “我还是没接受我哥在和你耍朋友。”白无泺一脚踹翻块石头,闷闷道,“他以前一直是……那种有点拒绝任何人靠近的性格,除了我几乎没人能和他太亲密。别人刚接触他的时候会夸他有礼貌,但相处久了就会下意识保持距离。”   洛钦擦了把汗,问道:“别人谁都不能吗?你之前说的那个人……”   白无泺说:“没有别人,至少在我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这个‘别人’。我跟你说他有喜欢的人,是因为我的确能感觉到,但是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洛钦不知怎的,听着这话内心居然有点小小的安慰和得意。水荔扬喜欢他,只喜欢他,就已经让他和“别人”完全不同了。   白无泺是很好奇,在洛钦出现之前,他从未见过水荔扬因为谁而主动打破自己一贯的原则。按理来说,他应该对眼前这个如此轻易就闯入水荔扬领地的年轻人怀有某种戒备,但洛钦身上那种执着和热忱让他感同身受,对着这样的人,白无泺实在说不出什么风凉话。   “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谁有回应。”白无泺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他能用那种眼神看着一个人,对你笑的时候,谁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会收敛情绪。”   “是吗?”洛钦笑笑,“我想的是一辈子的事,往后很久很久,他都不需要再收敛了。压抑感情是很痛苦的事情,那样他会不开心的。”   白无泺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以后的事我说不准,那是你们两个的问题。不过我哥是个很负责的人,他既然选你,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对他好,他就一定对你好。”   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飘起一丝异样,两人似有感应似的同时回头,只见身后的废墟里爬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缓缓地站立了起来。   那东西身高有两米多,浑身血肉模糊看不清轮廓,一张盆似的大口张合了几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这和洛钦之前遭遇过的那种丧尸明显是同一种,发达的肌肉还在突突跳动着,隐隐有向外生长扩张之势。   白无泺立刻举枪扫射过去,丧尸风驰电掣地躲过那些锐利的子弹,四肢并用地冲了过来。   子弹打在它身侧的碎石堆上,呼啸着砸出一排弹孔,飞溅的水泥碎屑崩得到处都是。白无泺见它速度奇快,子弹难以命中,便迅速丢了枪,从腰上抽出匕首,同时侧身和那怪物擦肩而过,一刀划破血肉。   “洛钦,躲开!”白无泺大喊。   洛钦就地一滚躲开了丧尸的扑击,接着立刻爬起身,手中刀刃飞快地甩了出去,叮的一声洞穿丧尸的头颅,将它牢牢钉在墙上。起初丧尸还会疯狂挣扎,一会儿便不动了。   洛钦上前抽出军刀,黑色的血顺着创口喷出,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水荔扬闻声跑了出来,见洛钦身边躺了一具尸体,皱了皱眉:“没事吧?”   “二级变异体。”白无泺说道,“这东西脑袋硬得很,之前你们拉回来的样本都被我和祝衍解剖了,它们大脑周围分泌出了一种可以缓冲外部攻击、保护脑干和垂体的角质层,很难打穿。”   “这东西我见过,很久之前我在龙城区执行救援任务,有一只出现在广场上,想袭击我们。”水荔扬蹲下去,用枪口挑起它的头部,“那次我有种感应,预感到了它要出现。”   “在白塔镇那次也是这样。”洛钦若有所思道,“荔枝,你还记得那个怪人怎么说的吗?我们杀了那只丧尸,他就会立刻产生感应,立刻定位到我们的所在。”   “理论上是能说得通的,感染了病毒的生物之间会有一种信息素的传递行为,比起人靠视觉记忆,更接近动物彼此间的辨识方式。”白无泺沉吟道,“我刚才也一样,忽然就感觉它站在我身后。”   “还是不对劲,如果病毒是刚刚才泄露的,被感染的人怎么会立刻发生二级变异?”水荔扬问,“现阶段的蓝田病毒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白无泺摇头:“目前模拟的结果是不可能,二级变异体是为了抵御人类的攻击而进行适应的结果,刚被感染的人是不会越级突变的。既然这东西出现在方舟,就说明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   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怪异地看了看四周,问道:“刚才地震了?”   “没有。”水荔扬入神地盯着地面上一粒小石子,片刻,只见那石子又轻轻地跳了一下,三人同时都感到了一股明显的震动。   洛钦只觉得有一缕细碎的石灰落到了自己肩膀,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头顶的天花板正从边缘飞快地蔓延出几道裂痕,墙皮碎片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晃动簌簌向下落,接着一股巨大的开裂声从天花板响起,有什么东西猛然穿透屋顶,重重地砸了下来!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浓雾般的烟尘,呛得他们直咳嗽。天花板开始持续坍塌,一道裂口从走廊中段向两边越撕越大,大块的钢筋混凝土轰隆隆往下落。水荔扬一边一个拉开洛钦和白无泺,三人滚到墙角,从废墟里拽出半片门板挡在头顶,才不至于被落下的碎石活埋在下面。   “什么东西……”白无泺晃了晃头盔,碎石砖块顺着边缘簌簌落下,扑了他一脖子。   水荔扬用枪支撑着站起来,警惕地望向面前弥漫的烟雾。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踏着废墟缓缓走下来,轮廓被浓烟搅扰得有些变形。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三个人,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别动。”   水荔扬根本不吃这一套,在他举枪的瞬间就拿枪口同时对准了对方,冷冷道:“站住。”   那人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张清晰的脸从烟尘后面袒露出来。水荔扬和洛钦同时都看愣了,两人震惊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和对面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小柔?”   “我靠。”   即墨柔发现自己听到这个称呼居然还是有些创伤应激,仿佛回想起了在深宁被水荔扬各种精神和肉体虐待的日子。他放下枪,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开口道:“你们活着?”   “……”水荔扬抿了抿嘴,说道,“其实这话该我问你。”   洛钦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即墨柔从废墟上跳了下来,几人这才看清他手中还提着一颗丧尸的脑袋。他把那颗打成筛子的头颅往身后一丢,顺手将血抹在墙上:“我被派来这边接应救援队,就是你们几个吗?”   “之前没听说还有熟人来啊。”洛钦对水荔扬说道。   “谁他妈跟你俩是熟人!”即墨柔怒道。   “你脑袋撞失忆了?”水荔扬伸手在即墨柔头上撸了一把,差点薅下一撮毛来,“我们三个不但是熟人,还非常熟,天下第一好的那种好朋友。”   即墨柔顿时破口大骂:“你少蹬鼻子上脸,谁跟你们是朋友!”   根本没人理他,水荔扬勒紧了即墨柔的脖子,从兜里掏出子弹壳的样本丢给白无泺,说:“让程清尧拿去检查一遍,看看这些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汉州不止我们有武装力量,那就麻烦了。”   白无泺往即墨柔那儿看了一眼,凑到水荔扬身边小声问道:“哥,你是不是怀疑……”   倘若祸起萧墙,那么方舟嫌疑最高的便是那位最大的野心家。两人都心知肚明最该怀疑的是谁,但却都没有说出口。水荔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查清楚的,先离开这儿,带人撤离要紧。”   或许是不清楚对方底细,白无泺对即墨柔很是顾虑,更多的话并不方便在这里和水荔扬细说。   “小柔,走了。”水荔扬朝即墨柔勾了勾手,“我们上去。” 第74章 驻守   程清尧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丧尸,握着枪的手微微收紧。从半小时之前开始,他就一直联系不上守在外面的特警小队,连紧急联络频道都是一片杂音。   猎鹰护送李牧祁等人上了直升机,往城南安置区去了,那里离受灾点最远,情况或许还好些。   程清曳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默默看着弟弟的背影。她是自愿留下的,直升机载人有限,即便那些股东已经很努力地往上挤了,也终究是要有人等第二批。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了,水荔扬几人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程清尧便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程清尧道:“不清楚,一直无法重新建立联系。猎鹰他们带了一批人搭直升机先走,剩下我们在这里继续等救援。”   “太岁被人取走了,初步断定不是方舟内部的人。整个储存室都被炸毁,原料都废了。”水荔扬道,“这次袭击肯定是有人浑水摸鱼,汉州并不安全,通讯一恢复就立刻通知总队。”   满屋的幸存者鸦雀无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刚进来的几个人看,似乎是期待能有一字半句的好消息。   然而没有期待之中的福音,水荔扬沉默着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没找到先前撤离到方舟的车队在哪里。黑豹欢快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特种兵,身形壮硕矫健,个头跟黑豹不较上下,目测在一米八左右。   “副队。”女兵朝水荔扬敬了个礼,“蓝焰大队陈诺报到!”   “你没和猎鹰一块儿走?”水荔扬问道。   陈诺摇头:“报告,服从命令,私人感情放在最后一位。”   “这儿除了我还有单身的吗?”黑豹叹气道。   他看了一眼正给水荔扬穿上军装外套的洛钦,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搂住对方的脖子,苦涩道:“其他人我就不说了,兄弟,至少咱俩同病相怜吧。我天天看着小陈和猎鹰,还有小白和程警官在我跟前晃荡,我就好难过。但是一想到你这种帅哥也单身,我就舒服多了。”   他刚说完,白无泺和程清尧都向他投来了一种莫名同情的目光。但黑豹却毫无知觉,继续揽着洛钦当他的难兄难弟。   “咳。”水荔扬眼神有点飘忽,转移话题道,“别贫了,过来清点一下人数,争取两批以内全部撤走。”   即墨柔站在人群之后,表情有些许冷漠。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他想找的人,有些纠结地松了口气。   “即墨柔呢?”   他听这声音一愣,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有些娇小的女人从里间走了出来,双手湿漉漉的,手腕淡绿色的玉镯闪着微光。女人一眼就看到了即墨柔,神情和他如出一辙的冷淡,动了动丹红的嘴唇,凉薄道:“疯够了?”   众人都看着说话的女人,下意识觉得不是个简单人物。程清尧转过身,打圆场似的跟其他人介绍:“这是即墨颂,前远山公司的股东,现任方舟委员会成员之一。哥你应该也知道,鲁阳控股的新董事长。”   即墨颂的名字或许没几个人听过,但鲁阳控股却是近些年名声大噪的主儿——几代传下来的老牌企业,被人称为投资界的传奇。每一代领导者都有着叱咤风云的能耐,维持了家族企业在东海半岛几乎半个世纪的辉煌。   “我弟弟做的事是挺丢脸的。”即墨颂话里有话地说道,“今天让他来帮点忙,没碍手碍脚吧?”   水荔扬正默默数着人头,被打断得有点猝不及防:“……没有。”   他和洛钦一直不知道当初即墨柔在深宁被救援队接走后经历了什么,赵方蒴明明说他已经死了,还惊动了即墨家的人亲自去收尸。结果现在这人又活蹦乱跳地站在了他们面前,着实是有点不可思议。   从来没有人见过感染病毒后依旧安然无恙的例子,即墨柔出现在这里已经算是奇迹了。   不过水荔扬没打算现在就弄个清楚,如今方舟里各方势力纠缠不清,他下意识觉得不该明面上表现得和即墨柔过于熟识,有些问题还是等私下里独处时再问比较好。   即墨柔被即墨颂这一通话说得脸都黑了,然而牙快咬碎了也没开口说半个字。   即墨颂此时也不再理他,走到一边去和程清曳说话。两人感情似乎很好,凑在一起讲悄悄话的时候十分亲密,即墨颂的表情也不如和即墨柔讲话时那样冷硬了。   “十六个人,刚好能分两次撤离。”水荔扬点清楚人数,扭头喊了声黑豹,“通讯恢复了吗?”   “报告,没有。”黑豹一直在调试通讯器,却没什么进展,“不光通讯车,连附近的通信基站都被破坏掉了,我和小陈试了很多种方法,都联系不上总队。”   陈诺坐在地上,身旁散落了一堆零件。她拆解了自己的军用对讲机,试图通过军事卫星基站联络赵方蒴,却也遍试无果,“副队,汉州的军用基站也接收不到信号,我想队长应该已经发现联系不上我们了。”   “猎鹰会回来的,我们再等等。”水荔扬沉声道,“你和黑豹护送第一批先走。”   “副队,让我最后走吧。”陈诺道,“我被调来方舟驻守之后一直没怎么出过力,这次行动也是你们打头在前,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后面。”   水荔扬拍了拍她,说:“这也是命令,以前在深宁军区的时候你跟猎鹰配合得最好,让你和他一起,效率也最高。况且你驻守的这段时间,表现非常不错,我很放心把那边交给你。”   陈诺思考片刻,微微点头道:“是,副队。”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边却还没有直升机的影子出现。众人从平静开始等得有些急躁,一丝恐惧的情绪悄然滋生,开始有人不停地看表,询问水荔扬等人救援还有多久才到。   其实按直升机从安置区往返的速度,这会儿早该到了两回,却异常地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水荔扬走到陈诺身边,问道:“猎鹰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陈诺原本跟洛钦一块被黑豹强行拉着坐下来聊八卦,这会儿跟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地站起来,对水荔扬道:“他只告诉我们把人安全送到就立马赶回来,其他的都没来得及说。”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隐隐有些失去控制了,天越来越黑,没人知道救援还会不会来,眼前唯一一条路似乎只有无望的等待。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忍无可忍,拉锯一般的嗓子尖锐地吼起来,“你们警察和当兵的到底干什么吃的,我们是方舟的科研组,李总没跟你说过要首先带我们撤离吗?”   水荔扬顿了顿,平和地回答:“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救援直升机,无法确定具体撤离时间。但我保证会带你们安全撤离,好吗?”   “怎么不能确定?你们卫星坏了,脑子也坏了吗!”中年人骂道,“联系不上外面,难道也不会派个人出去求援?在这干等着飞机它能来吗!我们纳税人的钱养了一群饭桶!”   “目前的情况,我们没办法派人去求援。”水荔扬不卑不亢道,“现在外面被丧尸包围着,单枪匹马没有任何突围的可能性,我会对你们的安危负责,但也要对我的队员负责。”   中年人啐了一口,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再造人类是吧?我告诉你们,实验方案也有老子出一份力,你们这些短命的病秧子能活都是托我的福!少对我拉架子摆谱,不吃这一套,赶快给我想办法!”   黑豹气得脸色铁青,一捏拳头就要站起来。洛钦急忙伸手把他按住,小声道:“别,现在他们等得正着急,你一说话容易把事闹大。先坐着,你们副队会处理。”   “你是不知道,你们来之前他已经骂我和小陈好几次了。”黑豹压着声音,跟他抱怨道,“我真是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陈诺也有点不满,她扭过头不再看那群激愤的幸存者,侧脸被窗外的夕阳镀了一层光,军人的棱角被柔光中和,显得温婉而又恬静。   “洛钦说得对,不可以太冲动了。”陈诺淡淡说,“队长走之前说过,我们要低调点,绝对不要和幸存者起冲突。”   “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洛钦凑到黑豹和陈诺中间,有些神神秘秘地说,“来,咱捋一捋。”   黑豹撑着头转过去:“说说,看看咱们是不是想的一样。”   “第五避难所的巡防是你们副队亲自经手过的,防御做得滴水不漏,怎么就突然被攻破了?”洛钦道,“究竟有没有人看到,那墙到底是怎么破的?”   陈诺说道:“我听猎鹰说,今天早上他们刚负责过第五避难所附近的街道巡逻,外围的防御措施也都完全没有问题,丧尸都被隔离在很远之外的防护网外。午饭过后他在军营里听到外面有骚乱,出去的时候墙已经破了。虽然马上就安排了补建,但大批丧尸紧随其后就冲了进去。”   黑豹:“我当时也不在避难所,但防护墙被攻破之后十分钟,我就收到了无线电频道的支援命令代码。副队说他没有发布过支援命令,可那个频道除了我们队长和副队,谁都没有发布命令的权限。”   洛钦:“荔枝没有来得及联系你,直接就赶去避难所了,肯定不是他。”   “不可能是副队,他说一直让我驻守方舟,从来没下过命令。”黑豹又说,“队长更不可能了,他人都不在汉州。”   洛钦犹豫道:“你们一被调离方舟,这边立刻就出事,连刚从避难所撤走的车队都被困在这边,战力一下就被分散了。现在猎鹰他们一走就没了消息,我猜会不会……连南边也出意外了?”   “副队!”陈诺猛地站了起来,“我请求到安置区查看情况!”   洛钦连忙拽她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急什么?”水荔扬不紧不慢地说,“冒进只会让我们损失更多,方舟还有充足的食物储备,在这里比出去更安全。”   先前对着水荔扬大发雷霆的那个男人又坐不住了,他激动地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着,肢体动作十分夸张地吸了一口,阴阳怪气道:“她要出去你就让她去嘛,反正你们再造人类又不会死。”   在场许多人都脸色一变,唯独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眼神间全是挑衅。黑豹忍无可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张口就要和他对呛。   男人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黑豹打开了摄像头:“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是不是?我告诉你,再造人类可都是签过安保协议的,没资格对平民使用暴力,小心我让你上军事法庭!”   “先生,你这不对吧?”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从众人身后响起,语气略有些轻佻,却依旧让人觉得不失分量:“平民也没资格私自拍摄军事机密的吧?你知道上一个违规盗摄蓝焰大队成员的人,被判间谍罪入狱了吗?” 第75章 抗议   水荔扬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面相极其俊秀的青年,穿一身修身熨帖的紫罗兰西装,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了下颌,气质低调儒雅。   青年走到男人身边,漫不经心地拍了下对方肩膀,语气淡淡道:“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方舟里一个随处可见的生物工程师。外面还有大批比你年轻也比你更有天赋的人,只需要我拍拍手,他们就挤破了头要进来,而你走人。所以,不要以为自己真的不可替代,好吗?”   “你……”   那名刚才还炙手可热的工程师面对这个青年时,气势却突然弱了下来。他灰溜溜地低下头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摄像头却依旧没有关闭:“我只是……我只是自我防卫,留存证据。”   洛钦忽然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到工程师面前,一把扯过他小鸡爪似的手腕,连拉带拽地将人拖到了落地窗旁,不顾那工程师的奋力反抗,一巴掌把对方的脸按到玻璃上,冷冷说道:“来,拍我试试,我不是军队的,和再造人类也没关系。我要是失手把你从这推下去,不会上军事法庭吧?”   李牧祁办公室用的是双层防弹玻璃,加特林都难以打碎,但工程师顷刻间就被吓破了胆。洛钦的手犹如铁钳一般将他牢牢锁在了玻璃上,手指精准掐在他脆弱的关节处,每挣扎一下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痛苦,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工程师望着脚下万丈高的大楼,以及地面上层层叠叠的丧尸,两腿快打颤成麻花了,哆哆嗦嗦地对水荔扬说道:“放开我,你敢!那边那个当兵的,快他妈的让他放开我!”   “他说话管用吗?”洛钦轻蔑笑道,“现在是我说了算。”   水荔扬懒洋洋地靠在大理石厅柱上,手中抱着枪看向这边,一动不动道:“抱歉,我不能对平民使用暴力。”   好几个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连一直黑脸的即墨柔都翻了个白眼,发出几声冷笑。   “等一下,我们可以商量!你不能扔我下去!我是帮李总做事儿的!我——”   “小颂。”程清曳这时候淡淡开了口,“这个人有完没完?”   即墨颂停下刚和程清曳聊到半截的话题,抬头皱起眉看了正嚎丧的工程师一眼:“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不觉得丢人?”   她和刚才那个青年的话似乎都比较有重量,这下工程师彻底泄了气,蔫茄子一样不出声了。水荔扬这时才出声,明显是要给各自一个台阶下:“洛钦,放开他吧。”   洛钦撒开手,冷哼一声回到了水荔扬身边。工程师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收起手机坐回了自己座位。   “过分了啊。”水荔扬小声对洛钦笑着,语气里却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洛钦看四下无人在意,悄悄在水荔扬腰上捏了捏:“那个怂包,还真怕我把他扔下去,刚才骂你那个劲头都没了。”   刚才那出手相助的青年走了过来,微笑着朝水荔扬伸出手:“你好,我叫李潇涵,幸会。”   水荔扬和他握了握手,发觉对方很像是那种文弱的读书人,手上除了握笔磨出的茧子之外,皮肤都极其细嫩光滑。他之前从未在方舟见过这号人,也没听说管理者里有这么个年轻小子。   “你没听过我也很正常,毕竟我老爸很少在人前提我,而我的那些科研成果才是对他最有用的东西。”李潇涵见水荔扬态度有些疏离,也不甚在意,“关于蓝田病毒的研发,一直是我在国外就读的大学实验室主导推进的项目,我也是灾情爆发前不久才回的国,所以很多人都不认识我。”   “李牧祁的儿子?”洛钦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卫蓝对自己提过,这种病毒的研发项目就是由外国一所大学实验室牵头进行的,而卫蓝在其中一个小组负责进行毒株培育——原来就是李潇涵念的大学?   然而李潇涵自报家门的行为,对水荔扬而言无疑是对方把“不要靠近”贴在了脑门上。他松开了李潇涵的手,礼貌点头道:“你好。”   经过这么一番杀鸡儆猴,其余的人都不敢再闹。众人几乎快等到绝望的时候,天边终于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一干人欣喜若狂,跳起来欢呼雀跃,恨不得马上动身离开这个地方。   水荔扬带着陈诺和程清尧等人护送了一批幸存者去楼顶,准备先让一半的人坐直升机离开。然而飞机上下来的却不是原本负责护送的猎鹰,而是蓝焰大队里的一个侦察兵,代号“白狼”——他本来被水荔扬安排在第二安置区留驻,却不知为何代替了猎鹰的任务。   “副队,你能快赶回去吗?”白狼一下飞机,就急不可耐地找到水荔扬,“猎鹰和平民起了冲突,现在他不好露面,只能我负责回来接人。通讯车全部受损严重,卫星基站也不知为何接收不到信号,耽误不少功夫。”   “什么!”陈诺一听便有些急了,“他怎么样?”   白狼没注意到陈诺也在,但话已从口出,收回也来不及了:“我也不清楚,突然就闹起来了。不过,猎鹰没还手,这你放心,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陈诺松了口气,担忧地看向水荔扬。   “这样,小陈你先和我回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水荔扬转向程清尧,“程清尧,你协助无泺负责剩下的人,可以吗?”   程清尧点点头:“没问题,哥你快去吧。”   水荔扬上了飞机,忽然想起什么,又对程清尧说了一句:“记得看好洛钦,别再出问题。”   程清尧心知肚明,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鸣着旋起一阵狂风,程清尧往后退了几步,气流吹得他衣袂乱飞,狂沙填满了视线。他低下头看了看楼底那些聚集不去的丧尸,默默愣了一会儿,转身下了楼。   飞机上,水荔扬扒在机舱门口往下看去,只见目力可及的街道上已经全都是游荡的丧尸,那些他们花费时间和精力清理出的区域大部分已经再次沦陷,甚至比以前的情况还要糟糕。   “白费力气。”白狼苦笑了一声,有点无奈。   “其他受灾区域的幸存者都撤离了吗?”水荔扬问道。   “报告副队,方舟附近受灾区域的人员都已经完成转移。”白狼说道,“目前只有第二、第三安置区因为离受灾中心远,还未受到波及,转移出来的所有幸存者都聚集在那里。但北部还有几个安置区的幸存者被困,我和驻扎在那边的部队也断联了,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   水荔扬表情严肃地巡视着城市,半晌叹了口气,问:“队长还有多久赶回来?”   白狼:“不知道,原本计划是今晚。我担心通讯中断以后,队长他们回程会遇到麻烦,毕竟入城方向的几个区域也都陆续遭到了丧尸袭击,通讯大范围都瘫痪了。”   水荔扬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安置区查看完情况,再制定之后的处理方案。直升机呼啸着落在安置区一处居民楼楼顶,底下避难的人们纷纷抬头看去,引起一阵骚动。   白狼领着他们去了猎鹰在的军帐,一进门就冲着猎鹰喊:“副队来了,猎鹰,快起来!”   猎鹰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嘻嘻地迎过来:“副队,我没事,你看……”   他的话顿住了,目光瞥见了跟在水荔扬身后的陈诺,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半晌喉咙里挤出一声变调了的哭腔:“诺诺,我的诺诺!快点来抱抱我——”   “行林,你没事吧!”陈诺慌里慌张地跑过去,被猎鹰一把搂住腰,“你为什么会跟他们闹起来啊?”   猎鹰委屈不已:“我没有闹,本来我疏散群众疏散得好好的,有个人让我帮忙联系什么领导,非说领导会让人接他去安全的地方。我说这里已经很安全了,他不高兴还推我,结果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了,就说我打他。”   “就这点小事?”水荔扬一愣,“你还手了?”   “我哪能还手!是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说军队里全都是再造人类,都感染了病毒,他们一下就炸了。”猎鹰焦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留在这儿,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水荔扬转身走出了帐篷,迎面就碰上围堵在外面吵闹的人群。   那些人见有穿军装的出来,立刻高喊道:“再造人类滚出去!”   “病毒源滚出去!”   “怪物!还我家人,还我家园!”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这么一喊,立刻引起了群情激奋,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附近的丧尸估计都会闻声而来。帐篷外的蓝焰队员手拉手拦着这些幸存者,才没造成场面进一步的失控。   水荔扬举起枪托,照着身旁的铁皮物资箱重重砸了几下,人群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最终变为一种压抑的平静。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些人就往后退一步,似乎人人脸上都带着惧色,却也有不甘的愤恨。水荔扬被这种眼神包裹着,很是无力,后背的坚实感一点点瓦解,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解决眼下的乱局。   “不好意思,耽误了一点时间,我知道大家都吓坏了,我们也都在尽力维护这里的安全。”水荔扬尽量用商量的语气说着,“请大家稍安勿躁好吗?有什么问题都来和我讲,不要为难在前线救援抢险的同志们,可以吗?”   水荔扬往人群里看了一圈,见情势稍好,正准备继续安抚,忽然听到有人出声问:“等等,你是水荔扬吧?”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有个男人站了出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水荔扬记起来这人曾经在方舟门口给过自己一张要求修改协定的清单,后来两人又通过手机联系过几次,虽然没有全部满足要求,但总算让这群人和方舟达成了妥协。   “我是。”水荔扬点点头,“我记得你。”   男人转过身,朝着人群张开手:“听我说,同胞们,这个特种兵可以相信,我来担保!” 第76章 许诺   洛钦是最后跳下飞机的,朝着水荔扬飞奔过去就是一个熊抱。水荔扬猛地被他勒住脖子,挣扎着咳嗽了几声,艰难道:“你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么?”   “有人为难你吗?”洛钦连忙放开他,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都不告诉我。”   “我让程清尧跟你说了。”水荔扬抚了抚他匆忙中略显凌乱的衣领,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没事啊。”   即墨柔走在两人前面,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一眼,不屑道:“你们两个怎么说话还是这么磨叽?”   他其实没往别的方向想,只是单纯觉得这俩人有时候太过腻歪,说起话来跟麦芽糖一样黏糊——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久处于水荔扬的阴影之下,下意识地对这两个人都退避三舍而已。   洛钦不满地抬头看着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找个恋爱谈。”   即墨柔:“?”   他转过身望着俩人,冷着脸道:“我看你们是都有病才玩到一块的。”   水荔扬笑了一声,看着其他人都走远了,朝即墨柔勾了勾手,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怎么回事,你从深宁出来以后怎么了?”   “看不出来?”即墨柔说着,扯下了自己的领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侧颈按了按。   这也在水荔扬的预料之中,能救下被重度感染的即墨柔一条命,除了远山最核心的机密,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了:“他们对你做实验了?”   “我姐的主意。”即墨柔笑容里带着嘲讽,“她看我快死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还得浪费一颗子弹。不如听她摆布,还能对即墨家有点好处。”   “即墨颂用再造人类技术保住了你的命。”水荔扬道,“我那时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被我自己否决了。当时你的细胞已经感染到了一个临界值,几乎不可能挽回了,更何况从深宁到汉州还有那么远的路。”   即墨柔嗤笑了一声,说:“她有的是办法,一路上不停地给我注射半成品血清疫苗,用抗生素吊着我一口气,居然真的撑到了汉州。她替我跟远山签了协议,把我推进了实验室。”   “这项实验的本质是种医疗手段,没有经过事先观察和定向训练的人,实验失败的几率很大。”水荔扬道,“你那时候被感染,这是能保命的唯一办法,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我不需要!远山的手段一直很下作,从前可没少迫害我爷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和远山扯上关系。”即墨柔从齿缝里溢出凛冽的愤恨,“我醒了之后知道他们对我做过什么,恶心得想吐。你不如去问问即墨颂,我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家去了深宁?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她费尽心思把我绑回来,还不是为了稳自己在方舟里的地位?”   水荔扬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她是你姐姐。”   即墨柔这会儿很郁闷,也没那么炸毛了,整个人像垂下来的香蕉皮。洛钦见状,手搭在即墨柔肩膀上,笑道:“正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没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万事可再来嘛。”   水荔扬靠过去,伸手揽住两人的肩,笑了几声,说道:“行了,欢迎回来,小柔。”   ·   方舟成立短短一个月,还未来得及着手扩建安全区,就遭到了组建以来第一场极其沉重的打击。   现有的安全区运转体系几乎全部土崩瓦解,军队和警方整合了城中剩余的武装力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完成城区各处剩余的幸存者搜寻扫尾工作。   大部分幸存者紧急撤离到了南部仅存完好的两处安置区内,鉴于眼下的特殊情况,军队取消了用电限制,但食物和水依旧急剧短缺,当务之急,是从沦陷的仓库里抢救出仅存未受污染的食物。   人们甚至无处安身,许多人只能挤在楼道里过夜。其间还产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各类群体都有卷入其中,安置区的管理渐渐变得混乱起来。   水荔扬站在桌前,锁眉看着面前的汉州市地图,用笔在上面标了几个位置,互相用箭头连接起来。   “副队,人找来了。”猎鹰掀开军帐,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向幸存者群体担保水荔扬可信的那位。   男人名字叫许佑刚,四十来岁,是前线退下来的戍边军人,复员之后独自在汉州工作。去年灾情爆发后,他就一直在自发组织民间幸存者救援团队,成立“行者救援队”,拉拢了不少幸存者加入,也算是一个小规模幸存者组织的负责人。   “你要找我商量事?”许佑刚半信半疑地走进来,看着水荔扬手中的地图,“要怎么做?”   水荔扬道:“我之前让白狼领着一支小队,去北部的第四和第五安置区展开搜救,联络恢复以后我接到他的汇报,说那里还有数以百计的幸存者没有撤离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转移。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第二和第三避难所也快要坚持不住了,我们决定在丧尸彻底占领这里之前撤离到安全区域,不然这么多人,往后连吃喝都成问题。”   许佑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也自己规划过要撤离的路线,觉得还是往白塔镇那边走更保险一点。那里有不少食品加工厂和物流园,还有发电厂,物资应该会很充足。”   “白塔镇?”水荔扬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发愣。他卷起地图,在白塔镇上画了一个三角形,表示待定。   “但白塔镇的丧尸比这里更多,还有雇佣兵盘踞,清理起来有一定困难。”猎鹰说,“不过再往东走有一片青创园区,规模很大,白狼之前写在侦查报告里过,地势高,四面的环境很利于建设防御工事。但因为距离其他安置区实在太远了,运输很不方便,才一直没有安排人住进去。”   水荔扬点头:“这里也可以考虑,比白塔镇优先。”   他提笔在青创园的位置画了一个圆,又标上序号。   猎鹰:“我们可以先把幸存者转移过去,然后再回其他安置区抢救物资。”   “能麻烦您能组织好幸存者吗?”水荔扬转头向许佑刚问道,“目前军队里几个再造人类士兵的身份已经公之于众,我担心会引起有些人的恐慌。但你们放心,我们是绝对无害、也不会传播病毒的。”   “我相信你们。”许佑刚点点头,“毕竟当初李牧祁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还是你帮了忙,让我们这些人有地方去。况且以前也一直是你们在负责安置区的保护工作,如果真的会传播病毒,我们早就完蛋了。”   猎鹰感叹:“原来还有这么好说话的人,我真开心。”   水荔扬对他说:“我今晚会制定好撤离方案,最迟明天下午动身。你和许佑刚去通知一下大家这个消息,免得到时候再手忙脚乱。”   “是!”   水荔扬交待完事情,独自站在军营里发了会儿呆,接着收起那份地图,转身走了出去。   他刚一步踏出门口,帐篷旁边停着的通讯车就响了几声喇叭。水荔扬看了看驾驶室里侧着身子拿改锥鼓捣仪表盘的洛钦,悄悄走了过去,站在车门口瞧着对方。   洛钦没注意到四下有人,歪着头在修理通讯车。他自告奋勇要帮忙修理损坏的设备,原本军队担心他不懂行会弄坏军用物资,结果水荔扬试着让他修了一辆车之后,众人被他的技术惊得目瞪口呆,便全然放心他去做了。   水荔扬抱臂看了好一会儿,洛钦转了个身去拿工具,才忽然看到他。   洛钦开心地跳下车,把水荔扬拉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摘掉脏兮兮的手套,急不可耐地亲上去:“想你了。”   “才两个小时没见。”水荔扬被他黏黏糊糊地亲,笑得不行,“你长胡子了?”   洛钦摸了摸下巴,道:“有点小胡茬,你也有。”   “要我给你刮掉吗?”水荔扬勾着他的发梢,随意地把玩,“你头发也长了。”   “不要,留胡子也很帅。”洛钦道,“我今年就二十了,四月七号。”   “那以后不能算小孩了?”水荔扬笑道,“你看,其实咱们身高差不多。”   洛钦伸出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头,说:“是差不多。没关系,就算比你矮又怎么了?我来保护世界上唯一一个好荔枝。”   “你先保护好那几辆车吧,今晚能修好吗?”水荔扬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   洛钦就笑:“爱好广泛嘛,大学差点就选汽修专业了。我的梦想就是去红翔进修,当一个顶级修车师傅。”   “你的梦想不是开你那连锁面包店吗?”   “有时候梦想的路走着走着就想换一条,等这条腻了就选其他的,乐此不疲嘛。再说,修车攒够了本钱,才有资金盘活面包店啊。”   水荔扬觉得他这套理论实在怪逗的:“你这心态也太好了,今天没过完绝不想明天,我得跟你学着调整一下。”   “以前是这样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去想太远的事。”洛钦把头靠在他肩上,慢慢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我每天都想怎么跟你过好往后所有的日子——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有家属的。”   水荔扬轻轻拍着他的背,嗯了一声:“军属。”   洛钦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些,闷声道:“荔枝,我们会永远在一块。”   “那不然呢?”水荔扬失笑,“拉钩上吊行不行?”   洛钦看着他,点头说:“行,拉一个。”   两个人莫名其妙开始拉钩,拉完互相沉默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前觉得永远这个词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重到我一直很害怕。”水荔扬打破寂静,缓缓道,“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每一句话都可以。”   “好。”洛钦点点头,“你也是,相信我,荔枝。”   他把水荔扬整个拉进怀里,捧着脸不住地亲,从额头亲到脖颈,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那我问你个问题。”水荔扬边笑边躲,也没有真的推开他。   洛钦愣了一下:“你问。”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洛钦下意识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不确定自己如果说得不合适,水荔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跟水荔扬默默对视了良久,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良心:“在深宁,卫蓝死之后的那几天……不,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对你有好感了,可能算不上一见钟情,但你在我这里,印象很好。”   水荔扬倒是很冷静地看着他:“为什么,因为脸?”   洛钦摇头:“那倒不是,大概是因为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有安全感。”   “……我长得很有安全感吗?”   水荔扬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洛钦见状笑得直颤,补上一句:“我是说,在那种时候,身边有个人能一块想办法逃出去,我觉得很安心。你知道吗荔枝,每次你出现的时候,我都会松一口气,觉得已经没事了。”   他顿了顿,反问水荔扬:“那你呢?”   水荔扬望着洛钦的双眼,忽然笑了一下:“挺久了。”   “挺久是多久?反正肯定没我久,就是我先喜欢你的。”   “我说挺久就是挺久,你爱信不信。走了,把车修好,明天带你出去抓丧尸。”   “我才不抓,我要听你讲是怎么喜欢我的。”洛钦追上去,软磨硬泡道,“好荔枝,你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水荔扬继续往前走,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这是秘密。” 第77章 针锋相对   当晚,汉州军方高层紧急集合起来开会,负责的是一名驻留汉州的陆军中将。   水荔扬的方案交上去之后很快通过,还被中将随口称赞了几句,不少人都开始暗自打量这个年纪轻轻就站在这里、甚至直接和高层对话的军官,搞得水荔扬有些不自在——他其实不是很想在人前显眼,尤其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各种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在他身上,于他如芒刺。   “根据从方舟总部救援返回的小队汇报,方舟储存室里存放的太岁原石失窃,极有可能被不法分子盗窃用于非法活动,我们面临的局势十分紧迫。”   中将的声音浑厚而严肃,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不敢过重,“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刚才已经详细说过,我不再赘述。同时,安置区内再造人类的管控必须严格再严格,确保每一个现役再造人类士兵都造册登记。个人以及团体的军事行动,事先必须做好备案,事后汇报详细到行动路线和时间,不允许有任何模糊不清的地方。未登记人员无权进出安置区,严禁私自调用任何军事设备,否则将一律按高危险目标处理。”   赵方蒴不在汉州,再造人类的管理和调配工作全都落在了水荔扬一个人身上。李牧祁虎视眈眈地盯着再造人类,如今又出来个不归军方管束的即墨柔,安置区内似乎有些令人不安的因素在酝酿。   棋盘上一旦出现任何细微的不平衡,局势便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极大的逆转。这个节骨眼上,必须确保不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们明天一早开始撤离,都通知下去让各部提前准备好。”中将说道,“赵少将目前不能赶回汉州,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所以一定要做好防护和安保工作,确保所有群众都安全转移,明白吗!”   “明白!”   程清尧作为警方再造人类战力的领袖,也被允许在场,他和手下的特警明天主要会负责幸存者的疏散和转移工作,并不比水荔扬他们清闲多少。   他和水荔扬走出军帐,慢慢溜达到僻静处,忽然小声说了句:“刚才那季上校看你的眼神,感觉要活撕了你一样。”   “他不是一天这样了,汉州地位特殊,谁都想掌握军事主动权,哪怕是握着一点虚权也是能挤破头的。我反正是不想在这个位置,总觉得太被人瞩目不是好事。”水荔扬叹了口气,“不过我们队长还没回来,有些事肯定要落到我身上。”   “赵叔到底干嘛去了?”程清尧问,“听说和北边松河的驻军接上头了,打算重新打通两个城市中间的交通线路,把安全区扩大一倍。”   “对,如果两边的军队一会合,大概很快就能重新夺回被感染的城区。”水荔扬道,“一点点来吧,现在全球感染人数每天都在激增,唯一的办法就是聚集起来作战。一些小国因为人实在太少,已经完全覆灭了。”   程清尧点头:“松河地广人稀,资源其实比汉州要丰富得多,如果真的要连通安全区,肯定会有不少人把手往那里伸。”   “哟。”水荔扬看了他一眼,“很聪明嘛现在,谁教的?”   “你当年离开汉州,把脑子落这儿了。”程清尧神色居然十分正经地说出这话,“我和无泺,一人瓜分了一半。”   “不可能。”水荔扬笑道,“你吃独食了吧?”   两人聊着天往军营里走去,迎面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牧祁换了一身十分朴素的冲锋衣,双手插在兜里朝这边走,居然比他职场精英的装束看上去更起眼了一些。   “忙完了没有?”李牧祁笑道,“聊聊?”   “你不回去收拾东西?”水荔扬问道,“明天一早就要走,每个人最多带一个背包,拣重要的拿。”   “我不需要带任何东西。”李牧祁抽出双手,在空中晃了晃,“说正事吧。你见过即墨柔了没有,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的?目前再造人类实验的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我手下有最优秀的科学家,而即墨柔也和你们不一样,他还没有归属。”   “即墨柔的实力如果在军方决议中被评定为最高危险等级,那就必须纳入军队统一管理,否则他面前只有被销毁和蹲监狱两条路可以选。”水荔扬道,“你该不会以为他没和军方签协议,你就钻了个空子吧?”   李牧祁摇头,说:“我可没这么想,毕竟在协议上钻空子是你的强项。不过即墨颂可是方舟的大股东,远山总部现在自身难保,管不到我们,如果连即墨董事长都站在我这边呢,你该不会也打算对她采取什么强制措施吧?”   “如果有人威胁到大多数人安全的话,”水荔扬冷笑道,“我当然会。”   “即墨颂手里掌握着大部分原石的开采权,即便现在军队可以征收,也不能对她们家太不留情面,免得最后落个难以服众。”李牧祁说,“而且即墨柔可是祝衍从头到尾亲自监工的成果,他是目前原石科技研究领域成果的巅峰,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完美。不管即墨柔现在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已经和方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你也知道,即墨这个姓氏的家族观念一向很传统。”   李牧祁说完,扭过脸看向了程清尧。两边都假惺惺地互相笑了笑,李牧祁对程清尧说:“刚才在和你姐姐谈事情,我们聊得很投缘,下次希望能和程警官也聊聊。你们姐弟,现在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   双方气氛正针锋相对之时,不远处的居民楼里忽然传出几声惊呼,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户户窗口亮着的灯开始逐个熄灭,连安置区周围的照明灯也一盏盏暗了下去,最终整个区域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人群中开始出现混乱。   水荔扬立马联系上猎鹰等人,这才得知就在十秒以前,安置区供电不知为何突然中断,连最近的发电站都停止输送了。   他将无线电频道切换到最近的后勤部队,让人打开紧急备用光源,四盏刺眼发白的应急灯很快就亮了起来,将安置区四角照得如同白昼,骚乱顿时小了些。   “回头再说。”   水荔扬打发了李牧祁,扭头带程清尧去了居民楼,准备着手维持秩序。才走了没两步,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从楼上传来,接着便是四面八方的惊叫和脚步声交错着响起。楼梯瞬间轰隆隆震动起来,人们发了疯一样往外跑,态势顷刻间便失控了。   两人见势不妙,急忙逆着人流冲进楼里,只见许多人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惊慌失措地就往楼下跑。刚跑到二楼,冲锋枪照明灯的光从人群中一闪而过,水荔扬才发现有的人身上带了血,仔细一看居然是撕裂的外伤,伤口处还泛着青黑色。   “有人被感染了!”水荔扬对程清尧说,“你下楼维持好秩序,把身上有伤的全部隔离,快!”   程清尧扭头跑了下去,水荔扬则继续向楼上冲。许多人都被不知什么东西咬伤了,满身是血地跑下楼,甚至有人被挤得摔在了地上,很快就两眼翻白,开始抽搐。   水荔扬拉起一个摔倒的女人,接着又狂奔上了五楼,踹开一扇门就冲了进去。   屋里已经有不少人乱作一团,几个浑身带血的人把另外一些人咬翻在地上,满屋都是惨叫声。他对着已经开始变异的人开了几枪,穿过人群进了卧室,里面却空荡荡没有人,原本在这里的年雨等人居然全都不见了。   “水思弦!”   他吼了一嗓子,几秒之后,卧室的衣柜里传出叩叩的响动。水荔扬举起枪走了过去,左手慢慢抬起,顿了顿,接着一把将衣柜门拉开,探照灯同时射了过去,衣柜角落里是正低着头瑟瑟发抖的水思淼。   水思淼耳朵上还戴着助听器,整个人躲在衣柜的最深处,身旁空无一人。平时水思弦虽然经常跟他吵架,但绝对不会不打招呼地丢下他自己,事情显然很不对劲。   “你妹妹呢?”水荔扬一边把水思淼从里面拉出来,一边问道,“年雨呢,怎么就你自己?”   “思弦不知道去哪了。”水思淼含混的声音说道,“雨哥让我躲在这里,然后自己冲出去了。”   他说着一把抱紧了水荔扬,小声道:“哥哥,我有点怕。”   “抓紧我,别松手。”水荔扬把水思淼扯到身后,脱下外套蒙住了他的脸,“别看。” 第78章 谎言   水荔扬带着水思淼冲进楼道,迎面扑上来一个小孩模样的丧尸,差点抓住水思淼的腿。水荔扬一脚踢开丧尸,身后血溅满了楼梯。   楼道里挤满了逃命的人们,以及混杂在其中扑咬的丧尸,混乱不堪。水荔扬双眼适应黑暗之后视力变得极好,他关掉枪上的照明灯,砰砰几枪击穿了面前几只丧尸的头颅,一路开着枪护送幸存者们冲下楼去,很快就来到了居民楼前的空地上。   这里已经到处是被感染的幸存者,还有不少遭到攻击但尚未发病的人躲在角落惊魂未定。军警四处忙成一团,把身上有伤的人集中隔离在一个军帐里,许多人挣扎着要向外逃,都被十分强硬地丢了进去。   五六个拿着枪的特种兵守在帐篷门口,还要分神去击毙安置区里乱窜的丧尸,几乎是分身乏术。   水荔扬看了一圈没找到水思弦在哪,只能先让水思淼躲到一辆卡车的棚顶,便开始四处奔走着救人。   程清尧正忙着配合白无泺把没受伤的幸存者赶上卡车,他见水荔扬往自己这边跑过来,高声喊道:“洛钦他们在那边负责其他楼的疏散,大部分人都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撤离,计划提前了,马上带幸存者往青创园区撤!”水荔扬从他身边跑过,一枪崩了试图靠近卡车后厢的丧尸,“中将在哪儿?”   “在前面疏散群众,这会儿估计和李牧祁在一起。”   方舟里有一批至关重要、容不得一点闪失的人物,包括李牧祁和祝衍等人,许多重要的研究进度都握在他们手里,一旦损失一员半将,针对病毒的疫苗研发工作就可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中将正和几名军官护送方舟高层撤离,围上来的丧尸不少,然而这里大多数都是普通军官,并没有再造人类那种免疫能力,有两个已经负了伤,伤口流出的血微微发黑,明显是被感染了。他们清楚自己的命运,但是直到此刻,也没有打算后退。   即墨柔蹲在车顶上,架起冲锋枪对下面扫射,见水荔扬过来,立马收了枪跳下去,“没时间了,先让这些人走,碍手碍脚的,净添乱。”   “中将,你们先上车。”水荔扬赶到,帮忙清理着卡车周围的丧尸,“我已经让程清尧他们去安排撤离了,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去青创园!”   中将道:“不,我不能走,这儿必须留人,我得顶到最后。”   水荔扬没办法,只能让其余的军官送李牧祁等人上车先行撤离。眼看着卡车一辆辆开出安置区,车灯朝着青创园的方向远去,水荔扬扭头看了一眼中将,说道:“您别勉强。”   “少见多怪,小孩儿,你还不知道我当年也是从特种部队退下来的吧?”中将飞快地朝前方的丧尸开了一枪,手不抖眼也不眨,“虽然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但干几个怪物还是没问题的——你别管我,上!”   水荔扬点点头,往前面最后一栋还未完成撤离的居民楼跑了过去。   他往人群中一瞟,就看到背着水思弦在丧尸堆里砍杀的洛钦,对方手中的刀犹如闪电撕裂丧尸的皮肉,划过骨头铮铮作响。水荔扬叫了对方名字一声,洛钦回过头来,看到他的瞬间就笑了:“荔枝,这边!”   “你们没事吧?”水荔扬从洛钦背上接过水思弦,小姑娘似乎有点被吓傻了,抱住他的脖子就一动不动。水荔扬愣了一下,僵硬地伸手拍拍她的背,轻声道:“不怕了。”   “哥……”水思弦比他矮一截,噌的一下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跟只受惊的小猫似的,双手环在他身后紧紧抱着,“我们走吧。”   “她怎么在这儿?”水荔扬问洛钦。   洛钦:“我不知道,一过来就看到她被丧尸追得到处跑。还好没伤着,赶紧带走吧。”   “我先带她去车上,马上回来帮你。”   水荔扬说着扭头往卡车那边跑去,把弟弟妹妹都送上了车,眼看这辆车也满了,最后一栋楼的幸存者都已经疏散,接下来就是分批次往青创园撤离。   “好了,你们快走,记得到了地方再全部排查一遍受伤情况,有外伤的必须隔离。”水荔扬对程清尧等人说道,“无泺,你负责安排青创园布防,一定照顾好思弦思淼。”   白无泺嗯了一声:“哥,你放心。”   水思弦一把抓住水荔扬的手,眼含担忧:“哥哥,你不走吗?”   “你们先去,我就来。”水荔扬看着水思弦的眼睛,轻声道,“保护好自己和二哥,能做到吗?”   水思弦不情愿地点头,坐了回去,和水思淼紧靠在一起。   撤离的车队陆续开了出去,水荔扬这才马不停蹄地折返回去找洛钦。猎鹰还在和黑豹一起拿枪朝丧尸扫射,远远地看他跑过来,大喊道:“副队,受伤被隔离的人闹起来了!”   “许佑刚在哪里?”   “他已经去镇场面了,那群人不会冲他的卡,估计比咱们都有用!”   水荔扬跑到洛钦身边,伸手拽了他一下:“你别留在这儿了,卡车缺几个司机,你再送一批人走。”   “好,交给我。”   他们都百分百相信对方的判断,配合行云流水,三两句话间的分工安排一气呵成。洛钦没有任何犹豫地收起刀,飞快拉过水荔扬,往对方脸上亲了一下,也不顾其他人还站在一边,眼里的不舍尽要溢出:“我可走了,你一定得小心。”   他说完就转身上了卡车,空余其余几个人立在原地,脸上表情各异。   猎鹰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远去的卡车,又看看水荔扬,伸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指,半晌磕磕巴巴道:“你、他、这……副队?”   陈诺已经全明白了,立刻红着脸咳了一声,往猎鹰肩上拍了拍:“大惊小怪,快干活!”   “副队,这是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干什么?凭什么他能亲你?”黑豹仿佛小脑劈叉,气愤地抄着大嗓门嚷起来,“还是说副队终于不嫌弃弟兄们了?给我也来一口!”   “黑豹!”陈诺忍无可忍,“闭嘴,干活!”   ·   中将手里拿着喇叭站在隔离帐篷外面,听着里面一声声的抗议怒吼,叹了口气,高声道:“现在所有留在安置区的士兵,听好,把里面的人全部转移进居民楼。每户隔离一个人,不要让任何一个感染者离开,直到全部注射完毕疫苗。”   许佑刚站在一旁,他已经抽了五六支烟,这会儿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碾碎,掏出了裤腰上的手枪:“算我一个。”   凡是身上有外伤的,被一个个从帐篷里带走隔离。每个人的脸都是惨白的,他们知晓自己的命运,却无力反抗,只能听凭士兵和警察把自己关进居民楼里隔离。   许佑刚站在帐篷口,逐个安慰那些人:“不要怕,我们还有方舟研制的疫苗,每个人都可以打,不要着急。”   猎鹰等人听着这话,都默默偏过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你跟我过来。”中将偏头看了看水荔扬,转身离开了帐篷。他带水荔扬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沉默了许久,才问:“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水荔扬默不作声,没点头也没否认。   “之前祝博士从方舟抢救出来一批疫苗,足够注射给这里的所有人。等会儿你们负责从车里把疫苗卸下来,一户一户地进去打,然后让他们观察等待。”中将不顾他没有回应,继续说,“做完之后,如果再有什么,该处理就处理,不要留下让病毒继续传播的隐患。”   “但是那些疫苗……”   “不用管其他的事,我只需要你们把疫苗注射下去。”中将打断了他,“孩子,有些事情你我都清楚,没有比这更好更平和的处理方式了。难道你要让我去告诉那些人,那些疫苗根本就不管用,然后直接开枪送他们上路吗?”   水荔扬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之所以用这种理由来安抚幸存者,就是因为根本不存在有效的疫苗。   祝衍曾根据水荔扬注射血清疫苗之后的细胞反应,对最初的疫苗进行了改良,但依旧没有办法完全杀灭病毒。   蓝田病毒和这世上一切尚未有治疗之法的病毒一样,强大的适应能力和繁殖速度永远比疫苗的研发更快一步,目前就连方舟最顶级的团队也对此束手无策。   这也就说明,那些被咬伤的人们已经不可能避免被感染变异的命运,如今能做的只是让他们带着希望在一个个小房间里自行病变,在完全丧失人类的特征之后,再进行清除。   “有些结局你既然明白无法更改,那就用更不易引起冲突的方式解决。”中将拍拍他的肩,“一个顶级的特种兵,要对局面做出最快的判断和反应,懂得取舍和平衡,从而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以后你也是要接过我们身上那些担子的,这些你必须学会,去吧。”   水荔扬走了出去,看到被隔离的幸存者已经转移走了一多半,许佑刚又开始抽烟了。他刚送走自己救援队的一个兄弟,神情有些落寞。   “难受了?”许佑刚看着他的表情,反而先一步问道,“你果然还是个孩子,遇到这种事,表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水荔扬先是沉默,等许佑刚的烟都快抽完了,才开口:“嗯,没经历过……这种。”   他并非指死亡,死亡是他比新生见得还要多的东西,雨林里的穷凶极恶之徒,无数做了他的刀下鬼。可现在不一样,他目睹着不得不被放弃的人命,以及无法挽回的愧疚。   许佑刚看了看他,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们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知道,可能很多人觉得我们杀人不眨眼。”水荔扬扯扯嘴角,“不一样的,虽然我知道那些被感染的人救不回来了,但是从感情上说服不了自己,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感情啊,”许佑刚干巴巴笑了两声,“嗯,是这个理儿,我现在也觉得你们没什么不一样的。”   “对不起。”水荔扬带着愧疚的声音说道,“这事儿让你来办了。”   “没事儿。”许佑刚强挤出一个笑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那些疫苗不管用,不然那些高层和精英们早就先给自己打上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剩余的留到现在。   但他心里也更清楚,疫苗无效,就说明被感染之后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与其直接告诉这些弟兄们真相是怎样的残忍,然后让这些还未放弃希望的人们在绝望中死去,不如就顺势编一个谎言,让他们安详地坠落进去,死前少些痛苦的煎熬。   他不得不欺骗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内心同样被不安折磨着——因为再造人类的话那些人未必信,而他作为极有威信的救援队队长,说的话自然是可信度最高。当他说出可以打疫苗的时候,许多人的眼睛里重新亮出了求生的希望。   即墨柔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空的疫苗保温箱,随手丢在了地上。他看向水荔扬,问道:“这人不会说出去吧?”   “他不会。”水荔扬淡淡道,“还有多少人?”   “一栋楼,很快就结束了。”即墨柔道,“这次感染的人数,估计在小一百。” 第79章 青创园   “感染最初是从二号楼爆发的,”水荔扬伸出手,一排排点过去,落在了最左侧的居民楼上,“通过外伤创口感染病毒,潜伏期最短是半个小时,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变异。如果第一个变异成为丧尸的人在停电同时才开始进行攻击,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出现这么多丧尸。”   即墨柔皱了皱眉,道:“所以你觉得在停电之前至少半个小时,有些人就已经感染了病毒是吗?”   水荔扬点点头:“但半个小时之前没有任何异常,楼里执勤的军警也没反映过有人发生冲突。如果在半小时前就有人被丧尸袭击,我不可能不知道。”   “病毒最直接的传播方式是体液传播,如果之前有人不小心让没愈合的创口接触了某些物体上的病毒,被感染的可能性也很大。但问题就在于,病毒到底是从哪来的?”   水荔扬和即墨柔对视了一眼,互相的表情都很凝重。   “许先生,一号楼住了不少你们的人,之前有注意到谁受伤吗?”水荔扬问道。   许佑刚想了想,说:“受伤的有不少,但都是行动时不小心弄伤的。而且在进安置区的时候,身上有伤的都被隔离检查过了,没有人被感染。”   “安置区一天几次挨家挨户消毒,不可能有病毒残留。”水荔扬说,“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先把眼下的事处理好再说。”   说话的工夫,帐篷里的感染者都已经被安排进了居民楼里隔离。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安置区的几栋居民楼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阴森的咆哮声,但每一声都没有持续很久,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没有枪响,也没有打斗声,但楼下的人都明白,里面的生命正在一个个陨落。   许佑刚终于不抽烟了,他转过身,自顾自爬上了卡车。   即墨柔侧过头盯着水荔扬的表情,问:“你在想什么?”   “太残忍了,今晚留下来善后的人,需要心理疏导。”水荔扬说,“我以前不知道,做这种决定会这么难。”   杀掉一只丧尸,和亲眼看着一个活人在面前变成丧尸,然后毫不留情地结果对方,前者或许不会有太大的触动,而后者给人的感觉无异于亲手杀死一个人,所带来的并非斩杀怪物后的轻松,而是背德的泥沼。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执行最困难的任务,也懂得这一切背后的道理和难言之隐,可到头来,他只是不忍心。   “那还能怎么办?被感染之后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们变异了还是要死,就算你不忍心也没办法。”即墨柔哂笑道,“这种时候,你得收收你的优柔寡断。”   “我优柔寡断?”水荔扬问他,“是这样么?”   即墨柔见他的眼神很认真,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吧,伤到你玻璃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的能力如果撑不起自己的善心,救不了别人,也会害死自己。”   “走吧。”水荔扬沉默良久,转开了话题,“我们该撤了。”   ·   摇摇晃晃的军用皮卡车厢里,一群特种兵挤在一起闭目养神。周围除了微弱的车灯,连一丝光源也没有,街道上徘徊的丧尸成群结队地跟在卡车后面,被越甩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   水荔扬打开许久没用过的手机,此时这个人类信息文明史上最具智慧的发明之一已经完全没了信号,时间显示也彻底紊乱。他的脸在一束狭窄的白光里被照亮,面色看着有些疲惫。   猎鹰看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在注意这边,便悄悄摸了过去,碰了碰水荔扬,问道:“副队,你睡了吗?”   水荔扬摁熄屏幕,闭上眼说了句:“睡了。”   “哎,副队,别闹。”猎鹰整个人转了过去冲着他,“你和……怎么回事啊,讲讲,讲讲。”   水荔扬睁开眼睛看着他,却发现陈诺和黑豹俩人也不动声色地凑得近了些,眼睛好像都没在看自己,却明显全部心思都偏移了过来,都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以八卦的机会。   他无奈地笑了下:“什么怎么回事?”   猎鹰有点急了,一直拿手捅他:“副队,好副队!求求你了,我、我们保证不说出去,真的!”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他刚才亲你了,我看见了!”猎鹰差点没控制好音量,被陈诺拧了一把,硬生生又把嗓门儿压了下去,“你从来不让别人那样碰你,别说亲脸了。”   水荔扬被缠得扛不住了,妥协地点了点头:“嗯,在谈。”   “喔——”   猎鹰和黑豹同时抽风一样嚎起来,惹得车里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这边,连司机都被吓了一跳,通过对讲机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猎鹰赶快回身去赔笑脸,“聊天呢,没啥事。”   水荔扬被三个人炯炯的目光围着,感觉眼前好像亮起了六个几千瓦的大灯泡,还越来越亮的那种。他伸手在猎鹰头盔上扇了一下,骂道:“你们但凡把这种心思多用在训练上一点,也不至于每回考核都被我摁在地上摩擦。”   “妈呀,咱副队谈恋爱了呀!”猎鹰拼命压着嗓子,却还是抑制不住激动,“副队,你没骗兄弟们吧?千年铁树还真能开花,开的是咱蓝焰大队的队花,以后出去说都倍儿有面子。”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讲面子的?”水荔扬无语,一时居然抓不住他这句话到底哪里更奇怪,“不是,队花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有的这称号?”   “上个月我们仨和白狼一块评的,本来想推诺诺,结果诺诺觉得我们无聊,死活不肯上台领奖,所以我们就一致决定,把你评为队花。”猎鹰道,“诺诺不要也没事儿,我们副队那也是军队里最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远近闻名的大帅哥,谁敢说配不上?谁敢?”   “你闭嘴好吗?陈诺不领的奖就能给我了?”水荔扬回回听他说相声一样的耍宝都觉得头疼,伸手压住了额角,朝猎鹰摆摆手,“你只要别到处去说就行了。”   他看着猎鹰和陈诺的表情,觉得越来越不对,半晌问了句:“没说吧?”   陈诺立刻道:“没有。”   猎鹰则支支吾吾说:“没、没和多少人说,也就汉州军区几个连里关系比较好的哥们儿,还有前两年认识的深宁军区的朋友,还有队长……”   水荔扬觉得头更疼了,他制止了猎鹰滔滔不绝的“还有”,疲惫道:“算了,算了。”   黑豹一直坐在边上,满脸幽愤地看着水荔扬,“怎么会这样,亏我之前还拉着洛钦开玩笑说就我俩单身,他怎么不告诉我,太伤人心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伤什么心,副队谈恋爱了你不高兴?”猎鹰训他,“不还有白狼呢吗,你俩还能一块摽着,乖啊。”   “唉,算了。”黑豹跟水荔扬撞了下肩膀,“恭喜啊副队!怪不得我这阵子总觉得你笑得不对劲,喝了蜜都笑不出来这么甜的劲儿。”   水荔扬愣了一下:“真的,那么明显?”   猎鹰故意起哄道:“何止啊,好几回我瞅你和洛钦在一块的时候,那表情就差开朵花儿出来了。不过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我就没往那处想。”   他刚说完就被陈诺暗暗戳了一指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合适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性别这块大家伙都不在意,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那本质上都一样,对吧?”   陈诺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简直想找个拉链把他嘴拉上。ɱϻżᏓ   “没事。”水荔扬温和地笑笑,“我不在意,他也是。”   猎鹰一拍大腿,又说:“正事儿,这话得提!虽然洛钦这小子人不错,但是还有待考察,当兄弟,和当咱们嫂子,那不一样。”   黑豹:“你这话说的,人洛钦啥人品有目共睹,而且对咱副队那是看得见的好。咱们副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这要换成我我也——哎你踢我干嘛?!”   “你看看你配吗?”   “我怎么不配了?我还觉得我长得比洛钦帅呢。”   “你俩,差不多得了……”   “看,快看,副队又笑成花儿了,拍一张,谁拍一张!”   这动静再想瞒住也难了,周围一直挑着耳朵听的蓝焰队员都起了劲,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挤过来听八卦:“什么,副队恋爱了?”   “洛钦啊?我操,他原来早就图谋不轨了,好啊,好小子!”   “他觊觎咱们副队,干他!”   “你丫干谁?副队还没热乎过呢,你……哎,副队别踹了!”   车厢里迅速变得热闹起来,死寂的街道上多了一丝喧闹,很快又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入夜的气温开始越来越低,一阵风吹过,天上飘起了雪花,溜进车厢细小的缝隙,被热气烘成一滩水。   车队很快赶到了青创园,从外围圆弧形的柏油马路驶进去,迎头就是工业区入口,一座废弃的水瓶造型喷泉雕塑矗立在门口的花坛中央,远远看去就像个毛骨悚然的人影。   整座园区的外围已经布满了栅栏和铁丝网,一排特种兵列队在防线之后,紧张地用枪指向开过来的车队。   水荔扬等车速慢了些,掀开厚重的车帘跳了下去,快步跑到青创园门口,一边晃动枪杆上的手电朝对面示意。   “是副队。”一个特种兵看到了水荔扬的信号,迅速指挥队友把入口挡着的障碍物移开,准备放行车队。   洛钦等在门口,水荔扬一跑进来他就迎了过去,“找到年雨了,他又有点发烧,能拿到药么?”   这座青创园在建成之后一直没投入使用过,紧闭的大门阻隔让这里在几次丧尸袭击中免于灾祸。转移过来的幸存者都被安置在临时清理出的写字楼大厅内部,一楼人山人海,举目尽是凄凉。   然而这里因为实在太新了,连水电也没通,全靠几块蓄电池支撑着为数不多被抢救出来的照明灯,许多人就在这惨白暗淡的灯光下和衣入睡,连梦里都紧绷着一根线,时不时会惊醒几次。   水荔扬进去的时候,年雨正满脸通红地躺在临时摆放的垫子上,整个脑门都是汗津津的,头发打湿了卷曲成一团。他伸手探了探年雨的额头,心里一惊:“祝衍在哪?”mӎƵl   “在广场那里,应该是在给受伤的士兵清创。”洛钦说,“我刚要找他去拿药。”   水荔扬注意到洛钦走过来的姿势有些一瘸一拐的,便问道:“你怎么了?” 第80章 避风   “跳车拉祝衍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崴到脚了,没大事。”洛钦没当回事,瘸着腿走到年雨身边蹲下,将手中的湿毛巾搭在对方头上。   “什么叫没大事?崴脚搞不好也会很严重的。”水荔扬皱着眉拉起他的裤腿,只见他脚踝青了一片,有点发肿,“疼得厉害吗?走两步我看看。”   洛钦非要跟他扭两下,证明自己根本没事:“我觉得没事,别担心。就是身上的伤愈合速度时快时慢,我自己也摸不准。”   “你别去了,我去找祝衍拿点药。”水荔扬站起来,说道,“别乱动,你的愈合机制还没弄清楚,万一处理不当可能会落病根,好好坐着。”   他在大厅里统计了一圈急需药品的幸存者名单,转身就出了门。   半路上雪势开始越来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水荔扬往广场走的时候,一阵风卷着寒意吹过,他忽然就觉得身上有股疲惫且阴冷的感觉一闪而逝。   疲倦感原本是不属于再造人类的,但今晚的场面实在太混乱,几个小时内乍然发生了许多事,连处理也很仓促。他不知道这片青创园究竟能不能算得上一处安全的容身之所,毕竟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随着感染者数量的激增,连汉州的防线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他没来由地担心今晚安置区的事会在青创园重演,此刻只想赶快拿到药,然后回去和洛钦待一会儿。   水荔扬被自己这个想法触动,愣了半晌过后,他扯起嘴角,无奈地笑了一笑:“哎……”   可真是。   他这会儿突然就有些理解猎鹰,对方当时在安置区和平民发生冲突,整个人故作轻松的姿态和情绪却在看到陈诺那一刻骤然瓦解。世上似乎总有这么一个人会承接你的不安和难过,至少在不太开心的时候,回过头总能看到对方在那儿等着自己。   水荔扬一想到洛钦,就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心安。只有在洛钦面前,他可以随心所欲纾解疲累的感觉。   他找祝衍拿了药,从车上找了半瓶干净的矿泉水让年雨顺着服下。年雨烧得迷糊,半睡半醒间轻轻叫了他一声,说了几句胡话。   “荔枝,我妈回来了么?”年雨喃喃道,“我想吃土豆炖肉了。”   水荔扬拢了拢年雨的额头,轻声道:“睡吧,醒了给你做。”   听赵方蒴说过,年雨高中毕业之后大病了几场,身体才成了如今这幅瘦到脱相的模样。水荔扬只记得这个发小曾经圆滚滚的,如同一块面团,再见时已然是判若两人,他甚至都没敢认。   汉州这座城市时时刻刻都在向水荔扬传递着物是人非的感觉,别扭的兄妹关系是这样,久别重逢的故人也是这样。   等到年雨沉沉睡去,水荔扬疲惫地坐到一边,看着满地蜷缩在一起的人靠着临时升起的篝火取暖。他轻轻推了下洛钦的胳膊,小声说:“陪我出去坐会儿。”   两人出门摸了个没人的隐秘角落,肩膀靠着肩膀坐在一起,默默地吹寒冬夜里的凉风。   洛钦总觉得身体有些燥热,自从他的体能被开发过之后,时不时就会产生骤冷骤热的落差,包括没来由的疲惫以及毫无预兆的兴奋。他很害怕自己会再次失控,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很紧绷,又不想让水荔扬看出来。   水荔扬抬着头看飘落的雪花,精神开始放松,身体却没什么力气。洛钦见状往他那边挪了挪,抬抬下巴:“过来。”   洛钦低头示意了自己的肩膀,意思是让水荔扬靠着休息一下。   “枕头?”水荔扬看了他一眼,坦然地靠了过去。   洛钦感觉一片温热落在自己肩头,一股热流瞬间冲遍了全身。原本他还有些困顿,此刻外冷内热,竟然让他有几分清醒了。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依偎着。水荔扬浑身放松地靠在洛钦肩头,闭目养着神。不远处的花坛后传来值夜小队交谈的声音,隐约的火光一跳一跳,照得雪地上一点艳红。   水荔扬差点睡着了,不过生物钟的本能让他在小憩了几分钟之后忽然清醒过来,发觉洛钦绷着身体,几乎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生怕动一下就会把自己吵醒。   “你累不累啊?”水荔扬笑道,“我起来吧。”   “没事,你继续睡。”洛钦拍了拍自己的腿,“或者你躺过来,我给你揉揉太阳穴。”   “来,按按。”水荔扬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姿势躺在他腿上。   洛钦伸手按住了水荔扬的太阳穴。他的手指很长,按压的力道均匀且专业,熟练地按揉了几下,就让水荔扬皱起的眉头舒缓了下去。   “你还会按摩啊?”水荔扬很意外,“爱好发展得挺广泛。”   “那必须的,我以后得几条路子一手抓,尽量什么都会一点,往后就是世界末日了咱俩也饿不死。”洛钦轻笑,“毕竟我的梦想是开全国连锁的高档SPA会所,现在离目标就差一点了,只要有一千万的启动资金,我就能搞起来。”   水荔扬把脸偏到一边开始狂笑,带得洛钦两条腿都在抖。洛钦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停,冷漠道:“有那么好笑吗……”   “我发现你真的,特别好玩儿。”水荔扬整个人埋在他腿上,笑得差点摔下去,“你这个幽默细胞是不是深宁人的传统啊?”mӎƵᒝ   “看把我对象乐的。”洛钦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哎,我是不是挺好一男朋友?”   “挺好,真挺好。”   “有多好?”洛钦不依不饶地追问。   “天下超级无敌第一好,谁跟我抢和谁急,行了吧?”水荔扬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说。   洛钦顺势抓着他的手,拉到嘴边轻柔地亲吻。水荔扬支起上半身,勾住洛钦的脖子就把人拉了过来,非常直白地吻了上去。   两人都开始心跳加速,周身空气温度急速攀升,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体内律动的脉搏。洛钦的呼吸声有些重,他托着水荔扬的后脑,指尖轻轻摩擦着对方的耳廓。   水荔扬没支撑太久,接吻比任何运动都容易消耗体力——从生理到心理双重意义上而言。他松开洛钦的时候还在微喘着,想扯开领口透透气,却又被一双有力的手不由分说拽了回去,这次洛钦更为主动,甚至试探着用舌头去撬开他的牙齿,比刚才那一下缠绵多了。   “唔……”   水荔扬反应过来,脑子嗡的一声,感受着洛钦的舌尖在他口腔里滑过,那种温热的触感就跟炸药一样直轰进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冲击将他连人带神志席卷进了暧昧的漩涡里,认知里只剩下洛钦咚咚的心跳声,和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洛钦扎扎实实亲了个够,他总觉得最近和水荔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只能抓住为数不多的零碎机会制造片刻温存。再加上水荔扬时不时就被紧急召集去执行任务,经常搞得两人跟偷情一样,让他不爽极了。   俩人明明刚在一起一天多,却好像过了许多年那么久。   “每次跟你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你,”洛钦轻轻蹭着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碰碰鼻尖,“我想帮你分担着点压力,就不能天天和你在一块。怎么办?荔枝,我看不见你就觉得不开心。”   洛钦还是有点小孩心性,从小也算是被曹芸惯着长大的,对亲近的人总有种不讲道理的霸占欲。他很想水荔扬一刻都不和自己分开,哪怕是短暂的一次分头行动。   “那怎么办?”水荔扬故意逗着他,“总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腻着。”   洛钦依赖地蹭蹭他的脸,把头埋进对方颈窝:“不行,现在必须让我抱抱。”   水荔扬伸手摸进他头发里,指尖在他后颈刮擦了几下:“那你只要记住,分开的时候我也想你。”   “真的?”洛钦含混不清地问,“你想我吗,以后每天都想?”   “每分钟都想。”   水荔扬这说的倒是实话,他连出去拿个药心里想的都是快点回去见洛钦。谈恋爱的时候心里跟盛了蜜一样,只在想起对方的刹那就会满溢而出,连笑容都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   “那我得给你定一条。”洛钦说道,“每天至少花半个小时想我就够了,别耽误任务。”   “对了。”水荔扬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洛钦的背,“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洛钦抬起头看着他。   “小徐他们知道了。”   “猎鹰?他知道什么,咱俩谈恋爱?”   “嗯,全知道了,真是辛苦猎鹰还在车上替咱俩嚷嚷一通。”水荔扬点点头,“你当他们面亲我了,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不对,黑豹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   洛钦哈哈大笑:“不是吧,他也太迟钝了。我那就是告诉兄弟几个一声,你们副队有对象了。”   “猎鹰说还挺明显的。”水荔扬犹豫着问,“真的假的,我怎么没觉得?”   “被你新过门少奶奶的美色迷惑了呗,反应过不来了。”洛钦笑道,“谁知道你每回看着我的时候都想什么呢?”   水荔扬忍俊不禁:“我也给你定一条,禁止自恋行吗?”   “是人都自恋。”   “但你不行,你自恋影响我。”   “怎么,我自恋你吃醋?”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场面宛若小学生打架。ϻмžᒐ   正热闹着,水荔扬忽然毫无预兆地收敛了笑容,警觉地站起身来,目光直挺挺地望向面前大楼的阴影处。   一阵风吹过,引得几丛枯枝窣窣地动起来。洛钦起身拉住了水荔扬的胳膊,把人拨到身后,“当心。”   他右手暗自握紧了,拇指压在食指指节上发出咔嚓一声。与此同时,从那片阴影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飞快地朝两人扑了过来。ʍmʐլ   洛钦伸手准备擒下对方,没想到这人灵活矫健得很,瞬间矮身从他手臂下溜了过去,带起一片飞扬的雪花,却是冲着水荔扬去的。   “副队!” 第81章 小尾巴   耳边稚嫩的女孩声音响起,那人影一下扑进了水荔扬怀里,像只小动物似的亲昵地抱住了水荔扬的腰:“副队,我回来了!”   洛钦这才打量清楚这位不速之客的模样,见对方只是个穿着迷彩服的女孩子,身高大概只到两人胸口,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背影倒是和水思淼样子有些像。   水荔扬似乎也不怎么意外,拎着女孩的领子放到一边,扑了扑她肩膀上的雪沫:“横冲直撞的干什么,纪律都忘了?”   “嘿嘿,我连夜跑回来的嘛。”女孩抖了抖身上的雪,立正笔挺地敬了个礼,“报告副队,监视任务阶段性执行完毕,请求归队!”   水荔扬摸摸她的头,“怎么样,人类联盟有动静吗?”   “报告,人类联盟没有在白塔镇以外区域活动的迹象。”女孩声音清脆,语调丝毫不拖泥带水,“那些人活动范围不大,限制在加油站据点附近和雇佣兵营地周围,未发现可疑人员离开白塔镇。”   “巨蜥那边情况打探到了吗?”   “把守太严,只混进去过两次。整个营地总人数大概在二百左右,其中外籍雇佣兵四十人左右,其他都是监狱里跑出来的囚犯。”女孩接着说,“地下车库有数量可观的武器库储备,以及充足的水和食物,但从未见他们往汉州市区里去过,我猜有人从外部往白塔镇运输物资。我在武器库安装了追踪器,随时可以进行清剿。汇报完毕,请副队指示。”   “先按兵不动,我们现在还没有精力去管他们,反正队长和中将都盯着那边。”水荔扬说,“做得好,回头我抽个时间,亲自去一趟解决掉。好了,你归队吧。”   这个女孩子长相颇有些异域风格,深陷的眼窝下是一双棕褐色的瞳仁,鼻梁高耸笔挺,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她好奇地盯着洛钦打量了好一会儿,睫毛上下闪了闪,问:“副队,这谁?”   “国际著名糕点造型师,顶级汽修美学专家,第一届推拿按摩大赛冠军。”水荔扬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头不小,你可别惹他。”   女孩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看向水荔扬:“真的呀,副队?”   洛钦很配合道:“他说得对。”   水荔扬继续说:“现在主业是我男朋友。”   洛钦心情大好:“对。”   “哦,国际选美大赛冠军……”女孩犹豫了一下,握住洛钦伸来的手,笑得天真灿烂,“我叫恰茶卡,是蓝焰大队侦查一组的成员,代号森羚,很高兴认识你——我走的时候副队还没有男朋友呢。”   “她对你印象不错啊。”水荔扬抱着手臂,冲洛钦笑道,“恰茶卡一般可不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真名,傲气得很。”   洛钦翘起嘴角:“我待遇这么好的吗?荔枝你回头干脆再给我写个奖状,就叫最受欢迎奖,下次报菜名的时候放在男朋友头衔后面。”   森羚是个性格很活泼的藏族姑娘,才刚满十八岁不久。和其他直接通过终极魔鬼考核进来的队员不同,她是从新兵连一步步选拔升上来的,今年刚从其他连队被选入蓝焰大队,但据说已经和水荔扬认识两年多了。   她有点自来熟,话很多,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缠着水荔扬念叨个没完。水荔扬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队员也有十足的耐心,默默地听她说话,时不时嗯一声作为回应。   “我回来的时候跟了个小毛贼。”森羚说道,“已经叫猎鹰他们摁住了,关在后面的仓库里。”   青创园里面的物流仓库地处很偏僻,稍微闹出点动静也不会有人在意。几人一进去就听见呜呜的呼声,是个男人发出来的,此刻正被绑在角落盘问。   白无泺满脸无奈立在旁边,猎鹰和黑豹一边一个把人摁住,拿着一盒大头针捏开男人的嘴巴就要往里倒,那人吓得大喊:“住手,别,别!”   “干什么!”水荔扬跑过去,把那盒针从猎鹰手里夺了过来,“谁让你们乱来的?无泺你也不拦着!”   白无泺:“……我拦得住么。”   猎鹰吐了吐舌头:“副队你来啦?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不真倒。你别怪小白,他劝过我俩了。”   水荔扬的手段比吞针温柔不了多少,他转身一脚踹在那人脑袋边的墙上,水泥墙面都被蹦碎了几块石头。对方吓得挺直了身体,求饶道:“别杀我啊,我就是跟来看看,来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水荔扬逼问道,“我派了三个人盯着白塔镇,另外两个人提前几天就回来了你不跟,偏偏今天大半夜跟个小姑娘后头溜进来?”   “你,你们都知道?”男人愣了愣,“你们故意让我跟来的?”   森羚鄙夷一笑:“废话,你以为姑奶奶白在青藏高原上摸爬滚打这些年?看我年纪小以为好欺负是吧,小心我让我们副队揍你!”   “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跟踪她有什么目的?说!”   水荔扬开口直接甩了一连串问题过去,把对方问得有些结巴了,支支吾吾只答出了头半段:“我……我叫梁统。”   “操。”猎鹰踹了他一脚,“我还叫八万呢,给我说正经的!”   “你叫八万和我有什么关系!”梁统哭丧着脸说,“我叫梁统惹你了?”   “别打岔,你叫幺鸡也没用,这又不是相声逗捧哏。”水荔扬看了看猎鹰,“梁统是吧?你接着说。”   梁统道:“哎,其实我也没恶意,就是想找个人谈一下合作……环保之声你们知道吧?现在我们叫人类联盟了,就在白塔镇,我是我们那儿的会长。”   水荔扬和周围的队友面面相觑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想和谁谈合作?”   “我听说城里一直是你们当兵的在赈灾,正好我们在白塔镇也快待不下去了,我没办法,正好看见这个小丫头总在我们附近转悠,还穿着军装。”梁统说,“你们是不知道,白塔镇还有很多人呢,一开始是都不愿意进那个什么方舟,当时又有能干的人领头,才安安生生待了很久。后来领头的死了好几批,这才轮到我,问题是我也不会管那一大帮子人啊,所以后来陆陆续续又走了不少人。”   “这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找我们帮忙?”水荔扬冷笑,“我们从来没说过要放弃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来投奔的幸存者都照单全收,但先前几次针对白塔镇的营救里,却没见你们发出任何求援信号。你不如问问你们联盟的其他成员,到底为什么一直和军队对着干。你们屡次挑头引起冲突,在城里引发了多少骚乱?”   “我没干过,谁干的你找谁去!”梁统惜命地摇头否认,“我以前就是一管仓库的!”   水荔扬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人类联盟私藏着不少军火吧,昨天方舟的袭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梁统紧张得直冒汗:“是……是有挺多,但那都是我们自己捡来的!白塔镇离着不远就是汉州第三监狱,那儿的犯人越狱之后就再也没人管了。但你说的什么袭击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人类联盟现在都快散了,饭都没得吃,袭鸡还差不多!”   这人矢口否认人类联盟和前几次汉州的抗议活动有关系,跟叶晴岚说的倒是一模一样。   水荔扬把腿从他脑袋边上放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审讯技巧是进入特种部队之后必须学习的技能,运用一些气氛上的压迫和不经意的动作,往往就能击垮一个说谎者脆弱而紧绷的神经。   不过面前这人似乎并没有撒谎,虽然怕得发抖,目光却没有闪烁。   “我问你,白塔镇那些雇佣兵什么来头?”水荔扬心平气和地问,“你别怕,我问几句就放你走。我们是军人,又不是黑社会。”   梁统道:“听说是从越南来的,凶神恶煞得很,跟越狱的犯人勾结在一起抢过我们不少东西,之前的几个会长都是死在这些人手里的。我因为不敢和他们正面冲突,能躲就躲,所以很多人都有怨气,慢慢地都快走光了。也有很多投奔了那些雇佣兵,还有的不知道哪去了,可能早就死了。”   水荔扬本来想试探梁统,看对方是否知情雇佣兵手握太岁原石这件事,顺便探一探人类联盟的虚实,没想到梁统说了很多都没提及太岁半句,反而絮絮叨叨抱怨起了生活水平太恶劣。   “你要是想合作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带着你们的人过来,上缴手里所有的武器,否则免谈。”水荔扬说,“之前允许你们暂时滞留在白塔镇,是因为贸然过去营救风险太大,你们不配合,还容易和那些雇佣兵起冲突。但你记住,你们干什么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只要别影响到正常幸存者的安全就没人管你,听见了吗?”   “我倒是无所谓啊,可那些人不同意加入方舟。”梁统苦笑,“我也就是个挂名的,死了多少人才轮到我。我是还不想死,所以来找你们,看看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没有。”水荔扬斩钉截铁道。   他叫人给梁统松了绑,悄悄地送出去。梁统走的时候还偷偷顺了物资车上几个面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了。ӎmzᒝ   水荔扬远远地看着,也没阻止。   “你不放心他们?”洛钦走到他旁边,出声问道。   “这群人成分太杂了,白塔镇所有人都是重点监视对象,我没法不小心。”水荔扬说,“昨天老赵前脚刚带着一个连的兵力出城,后脚各个安置区就接连出事,说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   森羚说:“副队,白塔镇交给我,有情况我随时汇报。”   “嗯。”水荔扬点头,“无泺,之前负责清理安置区幸存者的那些士兵,这两天安排人给他们做一下心理疏导,别耽搁了。”   “知道。”白无泺应道。   混混沌沌过了一夜,第二天刚蒙蒙亮,赵方蒴的车队就开到了青创园门外。   他在回程的时候接到了方舟遭到袭击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却发现几处安置区和避难所都被捣毁了,满目疮痍。正好又碰上护送幸存者往南转移的白狼,两队人会合之后,便立即前往了新的据点。   赵方蒴跳下车,带领特种兵清理掉尾随的丧尸群,白狼则迅速将幸存者疏散下车,转移进了青创园避难所。   洛钦听到外面的动静,迷迷糊糊爬起来却发现水荔扬已经出去了,自己手里仿佛还有一抹昨晚的余温,久久没散。   他靠在大厅里睡了一晚,昨晚水荔扬就那么静悄悄缩在他怀里,呼吸平稳,身体温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两个世界。   周围所有人都在报团取暖,因此他们不必在意别人会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方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心脏紧紧贴着,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洛钦起身走出门,见天还黑着,外面的雪依旧在下,已经深到脚踝了。刚到的幸存者正进了门往这边走,身后是连天的枪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ӎмżᒝ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如同今天阴沉的天气一样,压得人心里烦躁。 第82章 狙击   白狼第一个到门口,看到洛钦便开口问道:“副队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没看见。”洛钦摇摇头,“应该出去帮忙了,我去看看。”   “你别去了,帮我清点一下这边的人,都是从北边安置区转移过来的。”白狼急匆匆地就往大厅里走,“里面还有这次袭击的目击者,等会儿都要重点问话。”   洛钦哦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大厅里的人们看着十来个端枪的走进来,脸上都是极其淡漠的表情,好像已经被磨平了生气一样,对除却生死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白狼从包里翻了本登记簿出来,往大厅的楼梯上一坐,喊道:“新来的到这边登记,登记完才有补给!”   南归的军队从被毁坏的安置区里抢救了几批物资,这会儿都被运到仓库去了。坐在大厅里那些幸存者一听说有食物和水可以领,立马一窝蜂地冲了出去,乌泱泱奔向园区后面的仓库。   排队登记的人见状,顿时有些急了,按捺不住地问道:“不是,我们登记完还能不能分到吃的啊!”   “物资充足,大家不要急!”白狼急忙说,“这里每个人都有份,大家不用担心分不到!”   洛钦看到有几个人站在边上,面黄肌瘦的,形容都十分憔悴。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忙着去登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没过多久,从外面又进来几个军人,低声跟白狼交谈了几句,就将这些人全部带了出去。   洛钦有些奇怪,凑过去悄悄问白狼:“为什么带走这几个人?”   “据说他们看到了袭击者。”白狼忙得连眼皮子都没工夫抬,“汉州军区的高层要亲自问话。”   洛钦心想:“这次袭击居然搞得这么严重,都到上面亲自出面的地步了?”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刚才那几个军人忽然又折返了回来,找到白狼,说中将叫他立马过去。   白狼苦恼地看了看手里才写了一半的登记簿,十分不好意思地抬头问洛钦:“你可不可以帮我登记完剩下这些人?等下把这个登记簿拿去仓库给负责发物资的后勤兵,照着上面的人头给食物就行。对不起,本来是我的工作……”   洛钦感觉那几个军人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快穿孔了,看样子白狼不去也得去。他摆了摆手,跟白狼说:“你不用管了,别耽误正事,这边都交给我。”   不过他没想到,白狼这一去,却直到下午才姗姗归迟,一起回来的还有水荔扬和白无泺等人。几个蓝焰大队成员的表情都有点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洛钦刚去仓库帮忙发物资回来,一开始没意识到什么,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搂住水荔扬肩膀,旁若无人地蹭了蹭对方脖子:“怎么才回来?”   “上面把我们叫去问话,所有再造人类都去了,包括小柔。”水荔扬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说是那几个目击证人看到的袭击者,是一个人类。”   洛钦愣了一下,扭头看着白无泺,后者冲他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我能确定当时蓝焰大队所有的成员都能够和我保持联络,在袭击发生不久都集合到了一起。但后续几次袭击,却是在我们进入方舟救援期间发生的,不过调查之后基本能排除是蓝焰大队内有人发动的袭击。”水荔扬说,“袭击者外形很像人类,事先破坏了汉州外围的布防,接着又毁掉了一部分安置区的物资车,以及几处避难所的围墙。几个受灾区域目击者的证词基本一致,可以确定是人类,或者再造人类所为。”   “那,问完了,这就算没你们的事了吧?”洛钦迟疑道,“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是你们干的。”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都要接受调查,任何人都没有例外。”水荔扬叹了口气,“短时间内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破坏,基本能认定普通人类袭击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现在小柔被单独带走调查了。”   “他?”洛钦惊讶道,“他姐姐没管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如果当时有人能证明他在赶到方舟之前压根不在避难所附近,那这会儿也已经洗清嫌疑了。”水荔扬说,“但是没人能证明,甚至没人看到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即墨颂再怎么说也是委员会成员,首先得保证家族里没有出现内鬼”   洛钦啧了一声,“该不会真是这小子干的吧?”   “很难说,你还记得当时黑豹被蓝焰大队内线频道的一条命令调离了方舟吗?我们没有查出那条命令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而且现在所有军用卫星基站都已经被病毒侵蚀损坏,如果是哪个再造人类利用病毒的特性,发布了假命令也是有可能的。”水荔扬说,“关于病毒能否操控电子设备运行,这一点还在猜测阶段。但既然提出了假设,就一定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祝衍给即墨柔打了保票,不过没用,他的话没什么证明力。”白无泺说道,“李牧祁估计是暗示过祝衍别干预太多,否则很可能会查到远山那些人身上,所以他后来也没能硬保下即墨柔。”   “别看李牧祁好像这会儿急着把即墨柔推出去,他比咱们可精明着呢。”水荔扬冷笑,“盯着他的动作,别让他钻空子。”   ·   洛钦在满天飞雪里举着枪,一动不动地看着十米开外那道靶子,额头沁出汗水。他戴着一副透明的护目镜,以防止射击崩出的弹壳飞进眼睛,汗液就顺着护目镜的边缘流下,蛰得他皮肤有些刺痒。   “别动。”程清尧看出他要有所动作,立刻出声喝止,“如果对面是敌人,你这几秒挠痒痒的功夫早就被扫成筛子好几轮了。”   洛钦调整了一下呼吸,依旧保持先前的姿势。程清尧指导他练习射击已经有几天了,最近才初见成效,至少他握枪不抖,开枪也不会偏离十万八千里了。   程清尧的射击技术可谓是一流,如果说陈诺是蓝焰大队里最好的狙击手,他就是特警队伍百里挑一的神枪手,百步穿杨,十发十中。他要打的地方,只要不会瞬间移动,基本没有从他枪口下溜走的道理。   洛钦曾经亲眼目睹程清尧从楼上跳下的时候,瞬间开枪击中了对面大楼窗户里的飞盘靶子,正中靶心,和之前几次下落射击的部位分毫不差。   那次虽然是程清尧给他的示范,但依旧对洛钦的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那仿佛不属于人类的超凡力量,震惊得他站在那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白无泺跟洛钦说过,程清尧的视觉天赋很强,狙击状态下他的双眼就相当于一副八倍镜,同时周围的一切都会被纳入他的感知雷达体系,没有任何东西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你拿枪的时候,眼里除了面前的目标,其他什么都不要有。”程清尧指着靶子说道,“不是说让你练成和我一样的水平,但至少保证你的子弹最大效率使用不被浪费。现在我给你用的是练习用的空包弹,等你不得已需要拿枪实战的时候,每一发子弹都可能救一条命。”   洛钦点点头,正视靶心,手指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响,一颗子弹裹着硝烟飞了出去,却只击中了靶子很边缘的位置。洛钦激动地耶了一声,原地蹦了蹦,伸出拳头想跟程清尧碰碰。   “……看把你高兴的。”程清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人体描边技术不错?”   “我手指冻僵了,而且下雪视线不好。”洛钦脸皮贼厚,说起来还有点得意,“再说,我可是第一次打到靶子上,也算进步了,荔枝知道了不得夸死我。”   “照你这进步速度,丧尸灭绝了你都打不中目标。”程清尧说,“下雪不是理由,你这纯属是菜。”   “你专业的老跟我这普通人比,好意思吗?”洛钦往地上一坐,擦了擦枪管,说道,“对了,有个事我一直好奇,之前没找到机会问——你也是荔枝表弟?”   程清尧乐了:“你看我长得像么?”   洛钦摇摇头:“所以我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也叫他哥?”   程清尧把枪从他手里拿回来,边调参数边说:“因为我和无泺是高中同学,水荔扬比我俩大一届。那时候还小,天南地北地交朋友,误打误撞也就认识了。”   他抬起枪随手一指,瞬间射击,身后的那张空靶中央应声出现了个冒着白烟的弹孔。   “牛逼。”洛钦竖起大拇指,“你怎么做到的?教我,我学会去给荔枝看。”   程清尧失笑:“硬要说应该是直觉,学也是要有悟性的。还有你丫能不能认真点?我教你这个不是让你去给人表演孔雀开屏的。”   “懂。”洛钦叹气,“我男朋友给你的任务指标。”   程清尧看周围没别人,挨着洛钦在旁边坐下,神神秘秘地问:“哎,问个事儿啊,你和水荔扬以前认识?”   “以前是多以前?”洛钦问。   程清尧:“他上高中以前,比我认识他还要早?”   洛钦觉得特莫名其妙,笑起来:“当然没有,要是那么早认识他就好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猜的。”程清尧一本正经道,“深宁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对你特别不一样。”   两人说话间,水荔扬就跟程清曳一块儿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袋罐头,看样子是刚领完物资回来。   “荔枝!”洛钦朝他挥了挥手,站起来朝对方走过去。   “练得怎么样了?”水荔扬有些期待地往靶纸上看,却只看到了边缘的白色区块有一个枪口,其他部位无一例外地干干净净。   “……我知道了。”   洛钦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接过水荔扬手里的袋子,翻了翻:“土豆泥罐头,我最爱吃这个了。”   程清曳走到弟弟面前,对他笑了笑:“吃点东西吧,看你这两天忙里忙外的。”   “姐,大冷天儿的你过来干嘛呀?”程清尧任由程清曳给自己整理着围巾,从袋子里翻了块压缩饼干出来,熟练地撕开包装叼进嘴里,“你那总裁闺蜜一个人不无聊?”   程清曳踹了他一脚:“我不能来看看你?小没良心的。”   “你教他几天了?”水荔扬问程清尧。   程清尧叹道:“三四天了,还是这样,我怀疑他不适合用枪。要不然还是训练他近身格斗吧,我看他力量爆发很强。”   水荔扬摇摇头:“近身格斗太容易受伤了,即便是我们,一般也不会用这种作战方法。何况洛钦的自愈能力还不太稳定,可能会受伤。”   程清尧不悦:“他有那么娇气吗,哥?你之前训练我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想打死我。”   水荔扬淡然地瞥向他:“打死了吗?”   “没,没有。”   “那就少废话,捱着。”   “……行。”   “没事,我不怕受伤。”洛钦扒拉着罐头,含糊地说,“近身格斗比较好保护你嘛,用枪离你太远,我怕来不及。”   水荔扬一时语塞,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反驳他这句话。   程清曳闻言看了看洛钦,表情有些惊讶。   “哥,你就放心吧,还没有我教不出来的人。”程清尧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实在教不出来,那估计也不是我的问题。”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阴森:“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和白无泺高中毕业之后偷摸跑去签了再造人类实验协议的事,我还没找你俩算账,这到底是谁教谁的?”   “这个,”程清尧皮笑肉不笑,“你可以听我解释。”   程清曳往旁边缩了缩,先把自己摘干净:“我可是劝了他俩好长时间,不听,这小兔崽子还差点跟我翻脸。”   “你们不知道这个实验有多危险吗?向来都是身患绝症的志愿者自愿签署协议书,你俩倒好,开了个好头。两个身强力壮、没病没灾的跑去参加了实验,连老赵都瞒着,胆子不小。”水荔扬说,“万一出一点问题,那就不是你们两个的事儿了。”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训他俩干啥?”洛钦没心没肺地来了句,“你干脆把小程也弄过来,别让他在警队待着了,每次出任务还得分开行动,怪麻烦的,要我说……”   水荔扬笑得温温柔柔,盯着他看。程清曳拼命给他使眼色,试图挽救局面。   “……要我说的话,该训。”洛钦神色从容地改了口,“叛逆期,就是得治。”   程清尧看着洛钦:“我算是明白了,无泺为什么说你还没被人毒打过。” 第83章 暖情   洛钦咬着筷子,解决干净最后一口土豆泥,把罐头抛起来踢了两下,不偏不倚地踹进了身后的垃圾桶:“十环。”   程清尧敷衍地鼓掌:“你出师了。”   再造人类当中最优秀的两个狙击手,一个陈诺,一个程清尧,都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苗子。陈诺当年入伍之后,赵方蒴和水荔扬看出她过人的射击天赋,特意请了程清尧过来指导她的枪法,结果不出半月,程清尧就说自己没法教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陈诺这样进步神速的学生。   这也是水荔扬为什么一直想把程清尧挖过来的原因,只不过手续和流程不太好办,更何况还有程家人的缘故在其中,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我和陈诺差不多。”洛钦说,“能让程清尧说教不了的,也就我们两个吧?”   程清尧忽然就有点想不通,水荔扬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忍受洛钦这样的流氓逻辑如此之久的。   洛钦看向水荔扬,问:“荔枝,如果我想进蓝焰,要走什么流程?”   水荔扬:“这个没那么简单,普通人连报名新兵都要经过审核,更别说特种部队了。从新兵连一步步通过筛选、考核升上来,才勉强能够到蓝焰大队选拔的基本门槛。你去咨询一下森羚吧,我们之中只有她参加的选拔比赛标准最严苛,一百多个人,刷得只剩她。”   “你说那个小尾巴啊,”洛钦摘掉护目镜,四处看了看,“她跑哪里去了,这两天都没看见她,不会被人揪走了吧?”   程清尧一愣:“什么小尾巴?”   “呔,看打!”   一个骄横的声音凌空飞来,洛钦敏捷地闪避,踩着积雪躲了开来。一个小小的影子落在他刚才坐的位置,溅起一片雪沫。   “你好啊小尾巴。”洛钦趴在水荔扬背上,狐假虎威地瞅着她,“在哪躲着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因显而易见,森羚是侦察兵,行动灵巧迅捷,在敌军阵营穿梭也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灵活的身姿很难被发现,执行秘密侦查和特种作战任务的优势十分明显——当然,偷听墙角也很便利。   森羚气鼓鼓的,二话不说就要冲过来,被水荔扬一把抓住军装的绑带,像个小陀螺似的手脚乱挥。水荔扬拎着她,无奈道:“你要来就好好跟过来,躲在房顶上半天了我没理你,还以为我没看到吗?”   “副队,他说我小尾巴!”森羚抱着胳膊,很不服气,“你揍他呀!你帮我揍他!”   洛钦气定神闲道:“你这话不对,你们副队肯定偏心我,是吧荔枝?”   “你!”   水荔扬把森羚甩给程清尧,说道:“领走,出去跑五公里越野,跑完之后跟你去练射击。洛钦,过来我教你防身术。”   “行。”这回换程清尧抓住森羚的领子,“走啦,小尾巴中士。”   “程警官,你别跟他乱学!”森羚又急又怒道,“我要告诉小白,我……”   洛钦很郑重地目送森羚被程清尧带走,还挥了挥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水荔扬很无奈地看着他笑,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跟小孩儿闹什么啊?都被你逗急了。”   程清曳摇摇头,叹息:“年轻人真有活力啊,不像我们这个岁数,闹腾不起来了。”   水荔扬扭头看了看她:“你什么岁数?”   程清曳:“云淡风轻、知足常乐、岁月沉淀、静待花开的岁数。”   “你神经病?”水荔扬莫名其妙,“这背的老赵朋友圈文案?”   程清曳乐了半天,摆了摆手说:“不闹了,你们先练着,我去找小颂玩了。”   等程清曳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洛钦盯着水荔扬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坏笑起来。   水荔扬警觉后退:“干嘛?”   “这边,荔枝。”   洛钦拉着水荔扬往青创园的一角走去,那里是一片建造完整的室内景观池,里面的花草绿植无人打理,已经枯死很久了,喷泉和溪水也已干涸,到处都是崭新却陈腐的气氛。   他把水荔扬带到一座假山的后面,指着一条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红木长椅,说道:“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平时没事可以到这边坐着歇会儿,没人来,挺安静的。”   水荔扬觉得挺新鲜,四处看了看,从假山的洞里往里瞅了半天,说道:“还真是,挺不错的。”   “过来。”洛钦抓着他的手腕,急不可待地把人拉到自己身前,呼吸开始有些乱了。   水荔扬似乎知道他要干嘛,很了然地轻轻抓住他的手,明知故问道:“干什么?”   “让我亲一下。”洛钦的眼睛像只小狗一样耷拉着,“这几天都没空跟你单独待着,难受死了。”   “乖一点。”水荔扬安抚地摸摸他的眉眼,嘴唇蜻蜓点水碰了碰洛钦的嘴角,轻笑着凑近对方耳朵说了几句话。俩人笑成一团,气氛越来越滚烫,最终还是洛钦一把捞过他的后颈,亲得有些急躁而粗粝。   彼此的亲吻、粗喘、灼热交织的气息,荷尔蒙之间最热切的撞击与膨胀,在这园区枯焦的一隅悄然弥散。   “我还不乖吗?军属牺牲真大啊。”洛钦和他分开嘴唇,气喘着说,“我还没追上你的时候,每天都想亲你。男朋友太招人疼了,我怎么这么喜欢。”   水荔扬就低低地笑,说:“有那么喜欢吗?”   洛钦没完没了地蹭着水荔扬的睫毛,感受眼皮上那点软软的刮擦,“好喜欢,真的好喜欢你。刚才程清尧问我是不是和你早就认识,我就在想,如果我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先认识你就好了,那样我的人生就会少掉很多很多无聊的日子。”   水荔扬目光有些触动,他蹭了蹭洛钦的鼻尖,问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洛钦很少被人问起这个,有点不好意思:“福利院那些小孩,其实过得都很单调,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零花钱,或者像外面其他孩子一样周末和假期出去玩,顶多在镇上闲逛几个小时。就算是我,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个,曹……他们对我并没有单独照顾,我也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水荔扬纠结半晌,又问:“还有呢?你也没有过什么别的好朋友?”   对洛钦而言,从小到大“朋友”这个概念就只有卫蓝和卢彧。但水荔扬明显对他这个答案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是期待着洛钦能说些别的。   “对了,还有啊,我小时候有个本子,上面写了我最好朋友的排名。”洛钦笑着说,“你猜怎么样?卫蓝和卢彧都想争第二名,差点吵起来。”   水荔扬哦了一声:“怎么没人争第一?”   洛钦原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像是脑海里排名第一的那个人被硬生生抹去,想不起来,却又无法否认这个“第一名”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想不起来这个小本子后来去哪了,似乎突然有一天就找不到了。   洛钦晃掉脑袋里杂乱的想法,低声说:“第一名,就当是给你留着吧。”   他说着就又吻了上去,把水荔扬亲得整个人贴在假山上。水荔扬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回应以激烈的吻,两个人如同要将彼此燃烧的心脏吞咽入腹,彻底沉沦深陷。   因为刚才在雪天练过射击的缘故,洛钦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一下就触及了对方温热的皮肤。水荔扬被他摸得激灵了一下,睁开眼睛,余光往下瞟。   洛钦好像已经吻得入了神,整只右手贴在水荔扬的皮肤上,像冰冷的雪熨着滚烫的烙铁,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两人中间的氛围更加暧昧迷离。他的手指摸在了水荔扬胸口,后者“唔”了一声,头往后仰去:“别……”   就是这样的动作,让他脆弱的咽喉彻底暴露在洛钦的齿尖之下。水荔扬心中闪过本能的警觉感,就像不慎将自己弱点展露的猛兽,下一刻想到眼前的人是洛钦,又渐渐放下心来。   洛钦没说话,只是抽出了手,指尖勾在了对方腰带搭扣上。   水荔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他伸出手,按在洛钦的手腕上,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摇了摇头。   “荔枝。”洛钦又叫了他一声,效果跟迷魂药一样,他手腕莫名其妙地就软了,任由洛钦彻底俘获了他的命门。   水荔扬趴在洛钦身上,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了。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只感觉意识全部被打成了浆糊,在他浑浑噩噩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丝刚才的余热。   那种几乎要冲上云霄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不已。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之后,他喘着粗气挂在了洛钦身上,身体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洛钦……”   洛钦应了一声,心里的激动之情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从未这么对待过水荔扬,这是第一次,让他快乐得马上要疯掉。   水荔扬刚才一直胡乱地叫他名字,带着散乱的哭腔,一声声宛若催化的猛药,让他不想停下来,只想两人共同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他从没听过水荔扬这样的声音,一朝得闻,酣畅淋漓。   “难不难受?”洛钦托着水荔扬的手,轻声问道,“弄疼了?”   水荔扬无力地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脸埋在洛钦胸口的衣服里,烧得厉害,也不想抬头。他觉得自己肯定疯了,居然跑到这里偷偷地和洛钦做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自己的手掌还余留着那种炽热的、律动着的感觉,在那里喷薄而出的情感汹涌如潮水。有些羞耻,更多的却是一种冲破禁忌的刺激和快意,足以让他的心脏难以自持地跳上好一会儿。   洛钦给两人整理好衣服,从兜里抽出纸巾把手擦干净。他看到水荔扬眼睛红了一圈,眼尾尤其红得厉害,上端的眼廓线条优美地向下垂去,末尾又点睛地上挑,带出隐藏在眼尾的双眼皮,风情勾人。   “嗯,高兴了。”洛钦抱着他,懒洋洋蹭了两下。   他发现水荔扬谈恋爱之后也太容易脸红了,简直纯得像颗还没从地里刨出来的小白菜。看着平时在枪林弹雨里所向披靡的特种兵脸红成这样,很能激发他骨子里的恶劣性。   “要是喜欢,我们多把握机会。”洛钦吹着水荔扬的耳朵,笑道,“下回剥了荔枝壳尝尝。”   水荔扬掐着洛钦的脖子,将人摁在假山上,凶神恶煞地亲,似乎是有点恼羞成怒地想要找回点场子。他们这种略粗暴的、带着锋芒的亲密,正是空气中情绪的引爆点,各自享受,然后沉溺。   “不怕被人看见?”水荔扬嘴唇贴着他脖子,气喘道,“这儿又不是没人来。”   “谁能来这儿啊,也就咱……”   他话还没说完,假山外面就传来了大着嗓门呼唤的声音:“副队,副队你人呢?!”   猎鹰跟个愣头青一样冒失地从假山的拱门钻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抱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分开的两人,各自的衣领都有些凌乱。他尖叫一声,飞速转过身捂住了眼睛,颤颤巍巍道:“我啥也没看见!是程清尧说你们在这边的。”   “不是,我们……”   “你们继续,我到外面去等,帮你们把着门。放心吧,就是天王老子来,今天也进不了这个门!”   水荔扬怒道:“别逼我抽你,给我回来!” 第84章 喜好   猎鹰慢慢转回来,捂着眼睛的手指岔开大大一条缝,偷瞄了水荔扬一眼,确信自己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可不想被灭口然后扔到雪地里冻成冰棍。   水荔扬平复了一下,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猎鹰小心翼翼说:“副队,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闭嘴吧你!”   洛钦已经笑得蹲下了,狂拍大腿。水荔扬无可奈何,拍拍他后脑勺:“你笑什么,跟你没关系吗?”   猎鹰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一声:“嗨,我就说嘛。没事儿副队,这是正常的,谈恋爱嘛,情侣热恋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我和诺诺……”   水荔扬捂住脸,忽然觉得自己别说跳进黄河,就是跳进澜沧江、跳进雅鲁藏布江再顺水漂到恒河去洗礼一遍都洗不清了。   ——但愿猎鹰这次真的别再到处嚷嚷了。   猎鹰又说道:“副队,我来是有好事告诉你的。队长带人从汉州的几处粮仓抢救回来一批米面和油,听说还有肉呢。今天咱们可以吃热乎饭了,不用再吃冷罐头了!”   这的确是意外之喜,粮仓收回来,那眼下的食物问题是解决了。此时天寒地冻,普通人缺乏热量和脂肪的存储,很容易因为严寒和饥饿倒下,这些日子幸存者此起彼伏地生病,祝衍那边已经忙不过来了。   洛钦这阵子很是节省,但凡有点肉沫都拿去给思弦思淼了,自己则每天靠一些速食蔬菜罐头和面包过活,人都吃得有些菜色浓重。   水荔扬批评过他,不准他惯着两个孩子。但是洛钦总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他小时候受过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现在对思弦思淼的好,多少有点补偿自己童年的意味。   猎鹰道:“副队,队长让我叫你去负责分粮食呢,先分出幸存者的量,然后再拨一批给咱们当军粮,剩下的入库做好储备。”   水荔扬点点头,回头看着洛钦:“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洛钦刚要说好,猎鹰就一把揽过了他,放大嗓门说:“你别忙这个,听说你会做饭?咱军队里都是吃饱就行的粗人,平时不讲究,炊事班跟来的人又不够,你去帮忙做饭吧?”   “做饭,行啊。”洛钦眼睛一亮,“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做饭,我的梦想是……”   “行了,你那些梦想以后我列个表发给他们几个,省得你说多了累着。”水荔扬毫不留情地掐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新梦想,“那你和猎鹰去吧,分物资的活儿比较乱,你没干过。”   洛钦隔空朝水荔扬抛了个吻:“记得想我。”   “洛钦,等一下。”水荔扬忽然叫住他,“你记得一件事,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有什么事让猎鹰他们上,你千万别出手暴露自己,听到没?”   洛钦回过头,粲然笑道:“嗯,我记住了,荔枝,都听你的。”   猎鹰拉着他走远了,原本以为是去广场的方向,没想到猎鹰看着四下无人,偷偷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神神秘秘道:“副队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你指哪方面?”洛钦警觉,“私人情感方面我不能告诉你哈。”   猎鹰无语至极:“你真是,我们这些天都快被你闪瞎了。我意思是说,副队没告诉你他要过生日了吗?”   洛钦一把薅住猎鹰的领子,“什么!快说,他什么时候生日!”   猎鹰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挣扎说道:“明天。我们副队一直都是过阴历的,他正月十五的生日——你松开我。”   “元宵节?”洛钦一下子想到荔枝馅的汤圆,还觉得挺可爱的,不自觉地松了手,“挺贴切的。”   猎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管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总之就是明天了。看来就你一个不知道这事儿,副队怎么都不告诉你呢?”   洛钦哼了一声:“我不管,他肯定是不想让我操心,要等到明天再说。不过你现在告诉我了,明天怎么也得给他个惊喜。”   “哎,我就是这个意思。来,咱先去广场那边,边走边说。”猎鹰一拍手道,“我寻思吧,别人送什么意义也就那样。你送就不一样了,副队估计得开心得几晚上睡不着。”   洛钦略加思索,问道:“他喜欢什么啊?我看看得从什么方向琢磨。”   猎鹰满面愁容,很是纠结:“我们其实每年都苦恼这个,以前在深宁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是训练,除了部队也没别处可去。当时我们就打听副队喜欢什么,你说和一个人相处久了,怎么也得摸清楚点脾性吧?可我们副队就不,他就跟无欲无求似的,好像什么都不喜欢,对什么也没热情。你捧到他面前,他就笑笑照单全收,却从来没看他特别喜欢哪样东西。”   在蓝焰大队成员眼里,那几年的水荔扬的性格比现在要寡淡许多,脸上表情总是淡淡的,连说话语气也是,有时候一个月都说不上几句话。待人接物极其温和有礼,但总让人觉得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就好像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无论你喜欢还是讨厌,他总是对你一副温良的表情。   “所以自从副队跟你在一块了,我还是头回见他情绪变得这么丰富。”猎鹰感叹道,“以前他也笑,但和现在不一样。以前他像个机器,除了执行任务之外都没什么大的波动,现在即便他不说,你都很明显能感觉到,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没事多给我讲讲你们副队以前的事,我想听。”洛钦说,“我觉得他好像有挺多事情没跟我说起过,虽然往后慢慢来他肯定都会告诉我,但我还是想现在就知道。”   猎鹰点点头:“行,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副队人真的很好,当年在部队带着我们训练,执行任务,就好像所有人的哥哥一样,很会照顾人。每次收假回来,会给我们每个人带各自喜欢的东西。”   洛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们副队,以前是不是喜欢过别人啊?”   猎鹰一愣:“没、没有吧?我不知道,我们是进部队才认识的。这事儿你得问小白,那可是副队亲弟弟,掌握的八卦绝对比我们多。”   洛钦淡淡地点头,心想小白都被他扒拉烦了,还不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就问问,没事。”   猎鹰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一看就是专情的人,以前怎么样那都不重要。再说了,我在进部队遇见诺诺之前,也有个爱得要死的女朋友,当时我得了白血病,她没日没夜地陪我,给我感动得都打算立遗嘱把存折里那万把块钱都留给她了,最后才发现她是媒体运营的,跟着我只为了拍视频发网上炒作。白血病都没带走我,她差点把我气没了。”   洛钦好奇追问道:“陈诺知道你以前谈过恋爱?”   猎鹰说起这事就很喋喋不休:“知道,我们两个都不是初恋,诺诺之前那个男朋友纯粹是个畜生混蛋。她才不在意我的过去呢,因为她知道我现在爱的只有她一个人,我也是。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有什么能比眼前人还重要?”   洛钦慨然道:“是这样,你说得对。”   “你是不是长高了?”猎鹰忽然奇怪地看他一眼,伸出手比划了几下,“我操,你是不是比来时候高了!这不公平!”   洛钦得意道:“二十三还能窜一窜呢,何况我今年才十九。”   “看你嘚瑟的,再怎么窜也是我们副队最帅。哎,前面就到了,你先去帮着弄一下蔬菜,等会儿起锅了我叫你。”猎鹰拍了拍洛钦,说道,“我先去搬东西了,等会儿见——记得想想副队的生日惊喜啊!”   广场上支起了几个帐篷和临时遮阳伞,十几辆物资车停成一排,上面铺起了挡雪的绿色防水布,围出大片的空间用来准备食材和搭建锅台。   洛钦往物资车走过去,看到了正撸起袖子揉面的祝衍,揉得满头大汗,手里的面却还是乱糟糟一团。洛钦走到他边上,看着那惨不忍睹的面,说:“你和太稀了,再加点面——哎,算了,洗把手我来吧。”   祝衍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那正好,你帮我弄这个吧,我去找一下柔柔。”   洛钦瞳孔震动:“等一下,你叫他这个?他揍你没?”   祝衍一笑:“他脾气是太坏了,但是不会随便揍人啦。”   即墨柔刚被调查完了放回来,听说军队那边也没查出个什么,但今后还是要重点监视,身边时时刻刻有蓝焰的成员在暗处盯着,跟在逃实验体一样。   洛钦洗了手,帮祝衍揉起剩下的一团面来。他有几个月没碰过厨房灶台,但好在基本功扎实,手法极其娴熟,就和他自制点心的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广场上很快起了几口大锅,有的煮粥,有的炒菜,仅有的十来个炊事班士兵有点忙不过来了。猎鹰过来找洛钦,说是要炖个大锅菜,问他会不会。   “我什么都会。”洛钦刚好把面团放去醒发,转身往锅台那里走去,“看我的吧。”   一辆物资车上刚好搬下来几批一次性饭盒,还有勺筷餐具,几乎是应有尽有。洛钦总算有了些人类社会该有的感觉,卷起袖子抄了锅铲就开始大干特干,忙活数个小时,炖了五六锅大杂烩。   猎鹰说得没错,的确有新鲜的肉运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简直是解燃眉之急。军队正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安全捱过这个冬天,但大街上那些生鲜店的肉已经发臭几个月了,他宁可抱着丧尸亲一口,也不愿意靠那些生满了蛆虫的肉填饱肚子。   “大锅菜不是给我们吃的,等会儿先分给幸存者。每个人一份,领完之后在登记簿上做个标记,不够领就再煮。”猎鹰说,“我们的灶等会儿他们吃饱了再单独开,你记得啊。”   正做着饭,那边排队盛粥的不知怎么吵了起来,乱成一团。陈诺急匆匆跑过来,拉着猎鹰要过去:“你过去看一下,那边有个大爷说的好像是粤语,我们都听不懂,他也不会说普通话。”   洛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句话,抬起头说:“我去看看,我会讲粤语。” 第85章 浪漫基因   洛钦被陈诺拉了过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口中是极快的粤语,即便是在当地生活了很多年的人都很难听懂。但洛钦一下就听出来,这和他从小待的福利院所在的乡镇发音十分相像,属于老一辈很复杂的本土方言,自己居然能听懂大半。   “不用着急,我跟他说。”洛钦让陈诺等会儿,自己走了过去。他耐心地蹲在老人面前,用粤语问了些什么。   猎鹰抱着胳膊,不知道洛钦能说出个什么结果。蓝焰大部分队员都常驻在东南,无论是粤语、闽南语还是客家话,多少都能说上几句,但这样一句都听不懂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几句话的功夫,洛钦就朝他们招了招手,看他神情,事情应该是解决了:“这个老人家说自己爱人腿脚不好,又感冒了,能不能给他两份饭?感冒药的事,我去找祝衍吧。”   陈诺恍然大悟,说道:“你让他别急,等会儿我们直接给奶奶送过去。”   洛钦又扭头冲老人说了陈诺的意思,只见对方的脸色逐渐缓和,开心地点了点头。   “可以了。”洛钦说,“他爱人的名字我等会在登记簿上找一下,我去送吧。”   大锅菜炖好之后,盛饭的事就不用亲自忙了,洛钦总算得空从登记簿上翻到了老人说的那个名字,然后端了一碗粥和一碗菜往楼里走去。   他刚进门就看到零星的几个幸存者坐在一起,刚才的老人正一口口给自己的妻子喂饭。那位老妪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楚,盘腿坐在地上,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张嘴吞咽着食物,表情相当木然。   洛钦过去把两碗饭递给老人,对方连声道谢,抓着洛钦让他先别走。洛钦蹲下身去,看着老人从边上拿了一个棉花布包,颤颤巍巍地从里面掏出了两个鸡蛋。   那两颗鸡蛋不知放在包里多久了,表面有些脏污,却没有丝毫破损。洛钦愣了愣,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了两个鸡蛋藏在身上,再捂上些日子,说不定都孵出小鸡了。   老人连说带比划,说这是自己逃命的时候在一户人家鸡窝里摸的。半路和爱人被军队救了回去,这两个鸡蛋就一直留在了身上。他本想偷偷给爱人煮个鸡蛋羹,却一直苦于没有条件。   如今吃饭的问题总算是不用担心了,洛钦又雪中送炭帮了他们一把,这两个鸡蛋留着也没用,刚好就当做他们夫妻俩给洛钦的谢礼。   洛钦原本想拒绝,却忽然想到明天就是水荔扬的生日,推拒的手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这个刚好有用。”   他把鸡蛋小心地放进口袋,祈祷天寒地冻的应该还没有坏,也没有孵出小鸡。   洛钦出门的时候,看到即墨柔的身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祝衍先前说要去找他,此刻却不见这厮身旁有别人。   他犹豫了一下,立马快步跟了上去。   即墨柔走得很快,洛钦几乎是用跑的才追上去,伸手就要拍对方的肩膀。即墨柔十分警觉,瞬间就反扣他的手腕,想要把人制住。   洛钦好在也是跟着水荔扬和白无泺学了好几天近身格斗的亲传,吃素不至于,反抗之力还是有的,便立马顺着即墨柔的力道,反而顺势拧住了对方的胳膊,把人狠狠往地上一压,骂道:“你有病吧,动什么手?”   即墨柔一看是他,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你脑袋被驴踢了?谁没事不吭声就伸手扒拉人啊?”   洛钦放开他,顺便摸了摸兜里的鸡蛋,心想还好没碎:“明天荔枝过生日,要不要来凑热闹?”   “不去,我们他妈的很熟吗?”即墨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跟他不熟,跟你也不熟。”   洛钦勾住他的背,完全不容对方分辩,“怎么不熟了?咱们多熟啊,在深宁出生入死好多天呢。”   即墨柔快被他烦死了,挣也挣不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洛钦,有些疑惑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是不耐烦地应付道:“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你真的好烦。”   “那说好了,明天过来玩。”洛钦拍了拍他,“我回去做饭了,明天见。”   第二天洛钦很早就醒了,破天荒地碰见水荔扬还在睡,一侧脸颊完全贴紧他的手臂,睡颜安静。洛钦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后者眼皮动了一下,还是没醒。   水荔扬的确累到了,昨晚临时被叫出去清理了一个街区,说是方便外面运输物资的车抄近路进来,忙到凌晨才回来睡下。洛钦只记得自己半夜醒来看到水荔扬犯着困往自己怀里钻,便顺手把人揽过来,迷迷糊糊地亲了一口,浑身舒坦,当晚睡眠好得不得了。   洛钦慢慢地把水荔扬的身体放直,靠到一边的墙上,刚准备站起来,水荔扬就很轻地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你去哪儿……”   “你接着睡,昨晚累坏了。”洛钦抚了抚他的脸,“我出去转一圈。”   水荔扬轻轻点了下头,但还是抓着洛钦的手不放,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闭起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接着睡了。洛钦等了一会儿,小心地把手抽出来,顺便还在水荔扬嘴唇上蹭了两下。   他心情很好地出门放风,像是在室内憋久了一样,缺氧的神经一下子就舒缓起来,便就地开始做起拉伸运动。   早晨天初亮的时候,天空又飘了点雪,只不过下了没多久就又出太阳了。这些天总是陆陆续续地降雪,路面永远湿滑一片,到处都能看到摔成一团的倒霉鬼。   今天一天似乎都没有什么事要做,水荔扬难得多睡了一会儿才起来,用融化的雪水简单洗漱,觉得整个人都精神很多。   不过洛钦起了个大早出门之后,就再没看到人影,水荔扬问过猎鹰也说没见到。他有些奇怪,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跑去找程清尧练射击了,除此之外,洛钦好像也没别的事可以忙。   水荔扬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失落,不过他不是很想承认,一旦洛钦某天突然没有从睁眼起就黏着自己了,他就开始有些不适应。   他多少还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往年都是一个人度过,或者蓝焰的所有人陪他共同庆祝。这件事水荔扬并没有主动跟洛钦提起过,不过平平常常的一天,他对生日没有太重的仪式感,只想着在今天花时间和洛钦多待一会儿,就当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中午时分,水荔扬被紧急召集去清理街道,顺便抢修附近的水电网。青创园的水电设施总算是建成以来第一次开始投入使用,做饭和取水都方便了很多,不用再冒着被丧尸围困的风险,大老远跑出去抽水了。   然而一直到傍晚,水荔扬都没看到洛钦的影子。写字楼前广场上的人很多,他也并没有刻意去找,只是觉得洛钦忽然就消失了,连去向都没告诉自己。   他略显低落地坐在写字楼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搓着雪球玩。周围尽是嘈杂的声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和交谈声随寒风灌满了青创园的每个角落,然而此刻落在他耳中,都有些让人烦躁。   “你坐这儿干嘛呢?”   即墨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水荔扬抬起头笑笑:“在赏雪。”   即墨柔:“你跟我过来。”   水荔扬一愣:“干嘛?”   “我有事儿。”即墨柔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收敛住了,“你跟我来一下。”   水荔扬没动,依旧看着他:“你在这儿不能说吗?”   即墨柔啧了一声,挠了挠头,说:“咱俩打一架。”   水荔扬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吃错药了?”   即墨柔:“你不觉得冷吗?咱俩比划比划,就当陪我练练手——你不是说和我很熟吗,这点事儿都推三阻四的?”   “行吧。”水荔扬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去哪儿?”   即墨柔指指他身后的一条路,直接通往另一片后园:“那边有块空地,我看也没什么人去,比较能施展开。”   水荔扬点点头:“好。”   两人穿过人群走了过去,绕过一道曲折迂回的藤架走廊,水荔扬就看到前方簇簇花树开得火红,招摇伸展得仿佛一片冲天的红海,被风一吹就簌簌地晃动起来,远远望去像是火焰跃动在万亩枝头。   “前面那是什么地方?”水荔扬疑惑道,“这哪里空旷了,根本没地方能站人。”   即墨柔却说:“你过去看看先。”   水荔扬走近了,发现那是一片开得十分茂盛的梅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移栽进这里的。至少他在这里的许多天,从未发现还有这么一处隐秘却清雅的地方。   他轻轻拽过一条树枝,指腹小心地碰了碰上面的花瓣,只见那花骨朵含苞欲放,羞涩半闭的花蕊在层层瓣片中若隐若现。这里梅香四溢,走近了闻让人心旷神怡,简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即墨柔伸手捻起梅花枝条,说:“这东西要是野生的,其实很好活,被人伺候着的才娇贵。你不管它,它就会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前面的几枝梅花晃了晃,洛钦从梅树下面钻出来,差点跟水荔扬撞了个满怀。双方都猝不及防,洛钦怔住,耳朵红了红,说;“荔枝,来这么早?”   水荔扬懵然看了即墨柔一眼,后者满脸“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无所谓地吹了几声口哨。   显然,这俩人事先串通好了,关于要打架也是借口,只是方便把自己带来这个地方。水荔扬刚要开口问洛钦什么,就被对方拉着往梅园深处走去。   洛钦的手紧紧扣着他的五指,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初恋的热潮还像蜜蜡一样包裹着两人,从手掌相交处传来涌动的热流和脉搏有力的律动。水荔扬觉得脸上发热,空气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安静且朦胧起来,再加上四周馥郁的芳香,让他有些晕晕乎乎的。   梅园往里走一段路,就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园林拱门建筑,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隅,但气氛却十分惬意。   拱门里有块十几平米的空地,中央摆放着一架螺旋状的枯枝造型,上面缀满了鲜红的梅花,看上去足足有两米高,交错向上伸展的枝丫模样狂放不羁,点缀其上的红梅却衬得原本枯死破败的树枝有种盎然生机。   “这是……”ӎӎƶᒝ   水荔扬惊奇地走过去,围着那东西转了转,不太敢伸手碰,唯恐一动就散架了。洛钦见他好像喜欢,这才得意地抱起手臂,说道:“好看吧?我好不容易弄了一天,塌了好几次,终于做好了——是不是特别漂亮?”   “好看。”水荔扬惊叹道,“不过你做的这是什么?”   “DNA的螺旋结构,我一下手就想到要做这个。”洛钦挨近水荔扬,轻声说,“给你做的浪漫基因,庆祝为我男朋友过的第一个生日。” 第86章 生日   水荔扬愣愣地看着洛钦,显然这句话对他冲击太大,已经整个呆住了。   洛钦做这种事情,已经有过经验。他以前承接过几次婚宴蛋糕,最印象深刻的一回,是婚礼上新郎新娘双双被人抢婚,现场乱作一团,洛钦作为驻场的蛋糕师,在一片混乱里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蛋糕造型,急匆匆经过身边的人没几个注意到他,连作为重头戏的蛋糕也沦为了闹剧的点缀。   他想来只是可惜,那一次的造型没有做完,如今这座浪漫基因的灵感,就是源自于那时。   洛钦觉得自己大概是会沉溺于那种疯狂里的人,爱情也好,人生也好,浪漫和疯狂都是必不可少的调剂。   而他以后全部的疯狂,都只会给水荔扬。   洛钦刚要说话,身后的拱门后瞬间就涌进来几个人,鬼哭狼嚎地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边还用双手打着根本不整齐的拍子。   蓝焰大队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儿了,猎鹰、陈诺、黑豹和森羚等人都在,还有不少平时不怎么露面的,这会儿都聚在梅园。为首的白无泺手里端着一块花里胡哨的蛋糕,小心地朝水荔扬捧过来。   “太难听了,别唱了!”白无泺回头看着自己一个个仿若歌神的战友,精神崩溃,“我要聋了!”   洛钦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这些小插曲倒是无伤大雅。他接过白无泺手中的蛋糕,立刻就有人跑上来插上一根生日蜡烛,背着风用打火机点燃,五音不全的生日歌合唱再次响起,夹杂着起哄声催水荔扬赶快吹蜡烛:“副队,许个愿望先!”   水荔扬笑着被推到蛋糕跟前,看了看洛钦,只见对方一脸期待的表情怂恿着他继续,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闭上眼睛,静默了几秒就没忍住笑场:“好了,我许完了。”   “我给你做的蛋糕。”洛钦碰了碰他的手背,“快尝尝,特殊情况原料搞不了那么齐全,我用别人给的俩鸡蛋,又让他们去仓库要了点面粉,凑合给你蒸了一个。”   水荔扬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送进嘴里,在洛钦紧张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很好吃,我好久都没有吃过蛋糕了。”   糖度没有太大,口感也十分蓬松,如此简陋条件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能说明洛钦技术的出神入化了。水荔扬没忍住又吃了第二口,说道:“好好吃。”   猎鹰砸吧了一下口水:“我也想尝尝。”   森羚吵道:“还有我,给我吃一口!给我吃一口!”   氛围顿时变得很热闹,众人又笑又闹地点起篝火,在洛钦的浪漫基因旁边坐成一个圈。这时候即墨柔也拿着东西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赵方蒴、程清尧和年雨,几个人搬了三四箱东西,朝着咋咋呼呼的人群走来。   “有酒,”赵方蒴指了指怀里的箱子,“还有肉。”   蓝焰的队员也没料到赵方蒴今晚有空过来,讶然道:“队长,您不忙啦?”   赵方蒴放下东西坐过来,欣赏地看了两眼洛钦的杰作,笑道:“队员生日,我这个当队长的还是得抽空来关怀一下的。你们今晚上都没空吃饭,正好之前申请的物资拨下来了,就趁今晚热闹热闹。”   队员们欢呼着跳起来拿酒,赵方蒴还不忘补充一句:“今晚上蓝焰的都别给我玩太疯啊,我把这酒拿回来是给你们暖身子的,不是让你们喝得烂醉如泥,明天爬不起来的!”   程清尧一坐下就开始和白无泺埋头鼓捣摄像机,这东西刚从吃灰的角落里翻出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年雨拿了瓶酒坐到水荔扬身边,微微笑着:“荔枝,给你们的。”   水荔扬手里捧着蛋糕,摇摇头说:“给洛钦吧,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赵方蒴拿来的都是些临期啤酒,当不了赈灾物资,没人喝就要准备处理掉。然而蓝焰这群风餐露宿惯了的特种兵才不忌这一口,牙齿直接撬开瓶盖,肆无忌惮地要对瓶吹。   虽然再造人类对酒精的分解极其迅速,但赵方蒴那儿的纪律永远是死的,他严格管控着每个人的酒量,别说敞开了喝,一个人超过两瓶都要按超标算。   洛钦把刚化冻的肘子穿在铁签上,架在火堆上面慢慢翻转,再均匀撒上盐巴。他以前做饭,都是在干净的厨房,或者用专业的户外烹饪工具,从没体验过这种最原生态的生存方式,还觉得有些新鲜。   闲聊间,黑豹告诉他,这已经是蓝焰大队习以为常的行动模式了,在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正经食物吃已经是最阿弥陀佛的运气了。   不过大部分时间,他们只是吃野外一切能找到的东西,野果、野草、树皮,甚至泥土里的虫子和动物腐肉,喝水也是掬一捧生水就往嘴里送,几乎从来不存在让你闲下来拿火煮一煮再吃的情况。   森羚正啃着有些焦糊的猪肘,听得直吐舌头:“那倒是真的,一开始野外训练的时候,什么虫子泥巴往嘴里一塞就想吐,但那也得嚼着咽下去。副队还教我用各种草和蘑菇卷着吃,把里面的料想象成肉丝和黄瓜丝,就当吃卷饼了,哈哈……哎呀,好烫!”   “没办法,在那种环境,尤其是草原和丛林,明火非常容易引发火灾,或者暴露目标。”黑豹说,“有时候敌人可以耐不住冷和饿生一团火,但我们不行,平时训练就是这样的。不过好在我们和普通的特种兵不太一样,消化系统比较强,几乎可以消化所有吃下去的东西,也不会出现吃坏肚子的情况,所以比其他人更容易执行高难度任务。”   洛钦笑笑:“那我天天给你们做饭,会不会把胃给养刁啊?”   猎鹰摸着肚子叹了口气:“胃养不养刁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快给养刁了,吃过洛钦做的大锅饭,谁还想吃炊事班做的啊?”   水荔扬从善如流道:“好,从明天开始,我让炊事班不给你饭吃。”   猎鹰惨叫一声:“别啊!”   黑豹举起酒瓶:“队长,副队,喝一个吗?”   赵方蒴笑着说了声好,拿了一瓶酒过来。水荔扬则摇摇头,说:“我就不喝了,用蛋糕替吧。”   “副队还是这么有原则啊,烟酒不沾。”猎鹰就笑,“我也好想这么自律,烟我是不会碰,但这酒嘛——真是好东西,没办法,嘿嘿。”   陈诺无奈道:“瞅你这点出息。”   洛钦自己举起手边的酒,和赵方蒴还有黑豹碰了碰杯,笑道:“我替他喝了,不好意思。”   赵方蒴愣了一下,目光在两人中间打量了个来回:“好小子,还挺够意思的。”   洛钦灌下几口,看到即墨柔坐在一旁兀自望着跳跃的篝火,从头到尾也没怎么讲话,眼神有些迷离。他撞撞即墨柔的胳膊,问:“来喝一个?”   即墨柔抬眼看了看他,也没拒绝,轻笑了一声,跟洛钦碰杯。他喝完一口,把酒瓶伸到了水荔扬面前,罕见地说了句人话:“生日快乐。”   水荔扬显然没期待过即墨柔会跟他说这句话,还挺意外的。他弯起手指,敲了敲对方的酒瓶:“谢谢,小柔。”   他对即墨柔有些掺杂了愧疚的复杂情绪,那时自己眼睁睁看着即墨柔和那个雇佣兵一同坠入尸海,紧接着炸弹就爆炸了,即墨柔血淋淋的模样至今还会偶尔在他脑中回闪。   那次是他见过即墨柔最脆弱的一次,也是最奋不顾身的一次。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们。”即墨柔淡淡道,“其实要不是你们当初救了我一把,我在深宁就早该失血过多死了。所以第二次我帮你们,也算是为了还人情,我从来不欠别人的,那次也不后悔。”   水荔扬道:“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你死了,只是没想到你姐姐能做到这么极限,带你走了一条成功率几乎为零的路。不过这也是你自己挺得住,要是换了普通人,早就死在深宁了。”   即墨柔苦笑一声:“早知道还有这个办法,不如让你直接安排我去做这个实验,就算被军队控制,也好过落在她手里。”   他是真真切切地厌恶自己新的身份,尤其是一想到自己血液里流淌着和那些怪物相似的血,他就遍体发寒。   所以即墨柔几乎不依靠再造人类的力量作战,也因此暂时被李牧祁评定为实用价值不高,既没办法立刻为自己所用,也不愿意拱手便宜别人,只能留待查看。   气氛逐渐上来了,聚在一起庆祝的众人不知疲倦地连着唱了十几首歌,几乎每首唱到一半就开始跑调,与锯木头无异,但毕竟也只是图个乐呵,除了白无泺被折磨得炸毛之外,基本上都会跟着乱唱几句。   水荔扬微笑着,看篝火对面猎鹰拉着黑豹和白狼合唱流行歌,虽然这声音在他耳朵里和拉锯子没什么两样,但蓝焰大队当初选拔的考验可比这个折磨人多了,此时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哥哥。”   身后传来弱弱的一声呼唤,水荔扬转头一看,见水思弦和水思淼不知道什么时候摸来了这边,俩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水荔扬转过身,“怎么跑过来了?肚子饿?”   水思弦摇摇头,戳了戳水思淼。后者抿着嘴唇,也不说话,而是反戳了回去。   水荔扬看着神色古怪的两个小孩,疑惑道:“到底什么事,你俩戳来戳去的干什么,不会闯什么祸了吧?”   他已经脑补了这俩兔崽子搞出鸡飞狗跳的一切可能性,正要再问,就看到水思弦瞥了水思淼一眼,小声道:“你先说。”   水思淼摇摇头:“你先。”   水思弦怒道:“不是说好了吗!”   洛钦忍无可忍,说道:“行了行了,刀架脖子了?说个生日快乐能怎么着啊,这还推推搡搡的,看你俩那点出息。”   水思弦这才泄了气一般,低头犹豫了好半天,声音细弱蚊蚋道:“生……生日快乐。”   水思淼紧跟了一句:“哥哥生日快乐。” 第87章 往事   水荔扬一愣,表情有些没缓过来,迟疑着问:“你们两个……又犯什么事儿了?”   洛钦刚喝进嘴里的酒一口喷了出来,满脸悚然地看着水荔扬:“等一下,他俩说的是生日快乐,不是好汉饶命。”   程清尧放下相机,说:“你给他点面子,他当然知道这是生日快乐,那也得有个台阶缓冲,对不对?这叫亲情时刻,让他们自个儿酝酿去吧。”   白无泺诧异地看向他:“你这人,用得着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吗?这和当众解释冷笑话有什么区别?”   程清尧乐道:“我跟你学的。”   水荔扬咳了两声,向思弦思淼招招手:“来吧,过来坐。”   水思弦低头走过去,默默挨着水荔扬坐好,手指不停绞着对方衣摆,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先开口讲话。   上次争吵之后,她和水荔扬之间就几乎没有过半句交流——除了逃离安置区的那一晚。   年雨一直断断续续生着病,洛钦就完全接手了照顾两个小兔崽子的任务。那段时间洛钦有意无意跟水思弦谈过很多次,发现这个女孩子其实非常敏感,思维也有些剑走偏锋,甚至说得上极端尖锐,但总归来说还是可以交流的,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问题儿童。   洛钦的交谈方式很有技巧,循序渐进,在闲谈过程中慢慢岔开到水荔扬的话题上面,观察水思弦的反应。   再怎么说,水思弦就是个别扭的小孩而已,对水荔扬有着极度的依赖,但又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全感。或许是从小的经历才养成如今这种性格,她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以至于明明渴望关注,最后却总是发展成争吵。   洛钦趁着水荔扬生日想了个办法,把思弦思淼叫过去帮忙做蛋糕,期间聊了很多关于水荔扬的事情,水思弦难得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跟洛钦讲了半天。洛钦只是从字里行间自行拼凑着过去的水荔扬,越听越遗憾,自己要是能早点认识对方就好了。   水荔扬对水思弦很难真的有什么脾气,伸出揉了揉她的脸:“来了就一起吃吧,天冷,今天早点回去睡。”   小孩子引人注意的那些手段不会太高明,只是最笨拙地用各种小脾气,试图把自己推向别人目光的焦点。水思弦口是心非地哼了一声,钻进水荔扬怀里,一副娇惯的派头。   猎鹰那边大概是喝嗨了,拉着陈诺非要给大家伙说相声,赵方蒴一时高兴,也忘了管他的酒量。   他刚才拽了几个队友聚在一起玩扑克牌,现在酒劲上来,举着酒瓶大声道:“来!大家注意了,都听我说!今天咱们副队生日,怎么说呢,咱们大家又在一起了一年!祝我们蓝焰大队的队花生日快乐——”   猎鹰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是生怕其他人听不清。水荔扬低着头似乎在找东西,左顾右盼的,洛钦碰碰他,问:“找什么呢?”   水荔扬毫不犹豫道:“找个地缝躲一下,他不活我还想活。”   程清尧已经给摄像机装好了电池,举着拍了很久。他把镜头对准水荔扬,想了想,又偏了一些让洛钦入镜:“哥,看这边。”   水荔扬和洛钦同时往镜头看过去,表情都有些茫然。陈诺正靠在猎鹰身边瞅着他俩,忍不住笑道:“录像呢副队,说两句。”   “我……”   水荔扬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当作致辞,下意识看了洛钦一眼,后者却已经揽着他的肩膀,粲然对着镜头笑起来:“好,那就祝我们荔枝生日快乐,今天二十二岁了,对吧?”   洛钦说完,又低了低头,凑在水荔扬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主要是我的荔枝。”   人群立刻跟着起哄,吹口哨的、鼓掌的、欢呼的,此起彼伏。水荔扬笑得歪在他身上,伸手试图去挡镜头:“不行,他好像个笨蛋,切了切了!”   洛钦偏不让他得逞,拉着他的腰往后拽,两人毫无形象地笑成一团,全都被镜头拍了下来。   “哥,生日快乐!”白无泺拿了两瓶酒,一瓶他的,另一瓶是程清尧的,“我俩敬你,这么多年谢谢你把我带大,你永远是我哥。”   赵方蒴拍拍水荔扬的肩膀,目光中纠结了复杂的情绪。他从水荔扬十二岁起,几乎没缺席过对方任何一次生日,但是此刻对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相当感慨:“又长大一岁,往后要你承担的责任更多。不过和以前那个小孩相比,确实不一样了。”   水荔扬:“哪里不一样?你这都是官话套话,我不听。”   赵方蒴:“算了,顶嘴的毛病一点没变。”   水荔扬好不容易爬起来,程清尧的镜头就顺着往下,把他的笑意全都收了进来。洛钦望着他的眼睛,跟他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对视,两人似乎是心灵相通一样,都觉得有股奇异的暖流涌上心头。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瞬间带动了所有气氛:“蓝焰大队也敬我们副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干杯!”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篝火似乎向上窜了窜,火舌卷起几束火花,随着夜里的寒风向漆黑无边中飘去。那抹明艳的蓝色焰心,也终于在欢歌里慢慢消弭殆尽。   最后大部分人还是喝多了,跌跌撞撞地散场,几个还算清醒的留下来负责清场收拾东西。猎鹰被陈诺架回去了,走之前还在苦口婆心地对着空气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水荔扬、一定要对他们队长好。   “哥,程清尧喝得有点过了,我送他回去。”白无泺说,“虽然按我的经验他应该是装的,但是这天寒地冻的,他要真掉沟里我还得去捞。”   水荔扬点头:“路上慢点。”   洛钦也有点晕乎乎了,他今晚是默认的众矢之的,被蓝焰大队其他人灌了太多酒,头一回喝到脚下虚浮,有些站不稳,靠水荔扬和年雨合力才将他扶起来。   水荔扬把他一条手臂扛在肩上,对年雨说:“小雨,你送思弦思淼回去,让他们早点睡。我把洛钦弄回去,今晚我要守夜,让他睡我那儿。”   年雨似乎犹豫了那么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们注意安全,天黑路滑的。”   水荔扬架着洛钦往回走,准备去广场的临时营房那边凑合一晚。他正耐心地听洛钦不厌其烦对自己唱走调严重的《海阔天空》,没想到半路忽然碰到了某位不速之客,笑眯眯地挡在了两人前面。   “听说今天你过生日?”   李潇涵依旧是一身优雅矜贵的打扮,不过比之前朴实了很多。他看着水荔扬身边的洛钦,笑道:“看来你们玩得不错。不过我现在说还不晚,生日快乐。”   水荔扬淡淡道:“谢谢。”   他说完就要绕过李潇涵往前走,李潇涵却先一步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递给他说:“送你的生日礼物,小小心意。”   他递过来的是块机械腕表,瑞士一款十分知名且昂贵的牌子,以独家制造高精度机芯的技艺而闻名,曾经是京圈那些玩表公子哥的旧宠,风靡一时。   水荔扬后退一步,严肃道:“你这是贿赂,我不可能收。”   李潇涵也不尴尬,似乎已经料到他不会收下,神色自然地收回表,说道:“没关系,我也只是顺路来看看你。”   水荔扬歪了一下头,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容:“我们之前好像不认识?”   李潇涵笑道:“你的确不认识我,但你的名号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响亮了。东南第一特种部队里排名首位的战争机器,代号‘红眼’的特种兵——你本人确实比传说中还要让人眼前一亮。”   水荔扬心想面前这位玩世不恭的二代,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些。他不动声色,轻描淡写道:“那个代号我只用过几回,很久没提过了。”   “红眼”毋庸置疑曾经是他的代号,但并非是由他自己冠名,而是出自一伙南美雇佣兵之口——最初的用词是“红眼的恶鬼”。   大概是他杀人的时候血溅到了眼睛上,乍一看上去犹如双目通红的厉鬼一般。曾有这个名字出没的几次秘密行动,都是万分凶险且轻易不能外提的军事机密,甚至连他的身份也被绝对禁止公开。   水荔扬之后也听从赵方蒴的建议,摒弃了这个名号,以免曾经栽在他手里的那些人上门寻仇。倒不是怕自己不能应付,只是一旦被人知道“红眼”就身在深宁军区,他自己或许可以不在意,其他人却难以招架雇佣兵复仇的怒火。   “据说‘红眼’每大开杀戒一次,就会折一只千纸鹤放在现场。”李潇涵说,“很符合你的气质。” 第88章 月亮   水荔扬没理会李潇涵莫名其妙的话,淡然道:“那是他们背的人命债,和气质没有关系。”   洛钦这时候忽然抬起头,往前走了一步,直直地盯着李潇涵,语气冷峻:“你说够了没有?他累了,要去休息。”   李潇涵并不恼,而是往边上退开来,说道:“请便。”   两人回到军帐里,水荔扬把洛钦往床上一丢,自己松了口气坐在旁边,看着洛钦被酒气熏红的脸,无奈道:“看你明天起不起得来。”   洛钦迷迷糊糊地向他伸出手:“过来抱抱。”   水荔扬俯身趴了过去,被洛钦一把揽进怀里,鼻尖磨蹭着额头:“荔枝,生日快乐,荔枝……”   他感觉洛钦灼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暖融融的,“你喝太多了,洛钦。”   水荔扬这么说着,却往洛钦怀里缩了缩,觉得很暖和。   洛钦贴着他的脸,软绵绵地蹭:“荔枝,咱们两个要一直在一起。”   水荔扬笑了几声:“好。”   洛钦继续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全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你最喜欢的、别人没有的——只要我能,我全都要给你。”   水荔扬:“嗯,好。”   洛钦道:“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荔枝,我好中意你……”   他说着眼睛就腾起一股雾气,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流泪。明明今天是个好日子,但他这会儿心里就是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事情记不起来了,越着急越没有头绪。   水荔扬好笑地撸一把他的头发:“行,我知道你能。你真行啊洛钦,喝个酒怎么还哭起来了,来,把眼泪擦擦。”   洛钦睁开眼,原本应该醉得茫然的眸子里此刻亮晶晶的,像是点了盏灯。他看着水荔扬,认真道:“荔枝,我是真的,真的想把星星月亮都给你。”   他说得极其郑重、真诚,那目光看得水荔扬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开口:“你……”   水荔扬知道,无论洛钦说什么,自己或许都只会着了魔一样回答“好”。他无法拒绝这种温柔的纠缠,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出去。   他犹豫着,很试探地问:“你会不会永远在,洛钦?”   洛钦没有停顿,点点头:“我永远都在,荔枝。”   “我也……”   洛钦没让他说完,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唇,急切而又小心地缠吻上去。那带着湿气的嘴唇研磨得水荔扬有些沉不住气,他反手搂住洛钦的腰,主动地应和上去,温柔地亲吻着洛钦嘴角和唇珠。   “你不需要说你也。”洛钦声音轻缓,沉沉欲睡,“我知道的,荔枝。”   因为喝了太多酒,洛钦也实在是很累了,所以两人也只是缠绵地抱着腻歪了一会儿,水荔扬就哄着洛钦睡了,之后又拿了块毛巾沾湿融化的雪水,仔细地给洛钦擦了擦脸。   他看着洛钦熟睡的侧颜,轻轻在对方脸上吻了一下。   “不用给我摘月亮,”水荔扬轻声说道,“晚安。”   因为月亮已经奔他而来了。   ·   清晨,广场上响起军号声,几十处临时营房里都亮起了灯。水荔扬睁开眼,迅速地起身收拾洗漱,整理完毕之后扭头看到洛钦还在睡,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过去把人亲了亲,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整夜不知下了多久的雪,此时雪片还在飞舞不停。积雪已经没过了半条小腿,早起的人们只能踩着雪深浅行进,很是不方便。   青创园驻扎着几个团的兵,大清早都派人出来扫雪。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广场上就满是拿着扫帚和簸箕清理积雪的士兵了。   水荔扬去广场集结的时候,遇上了正在闲逛的即墨柔。对方看上去很悠闲,昨晚喝的几瓶酒并没有让他一早就贪睡,反而军号刚响就起来跑步了。   “早,洛钦没喝死吧?”即墨柔撞了撞他肩膀,吊儿郎当地打招呼,“看你表情估计也没出什么事,一大早还要尽职尽责赶去集合。”   水荔扬道:“他还在睡呢,昨天喝太多了。再造人类分解酒精的能力很强,你当然和一般人不一样,再喝几斤白酒也不会有事。”   即墨柔变了脸色:“你别提这茬了,再造人类这个词儿落到我身上,怪膈应的。”   水荔扬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刻意抗拒,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   即墨柔满脸烦躁,揉了揉脖子,说:“你真是,跟祝衍越来越像了,唠唠叨叨没完,我耳朵疼。”   水荔扬笑笑:“那你不打算进部队么?我们这种人注定不会自由自在,实际上也没得选,而且你的危险评定等级已经顶格了,注定不会被允许加入任何民间武装组织。”   这是如今方舟内部局势的现状,即墨柔不属于军队,所以李牧祁对他有些想法,但又碍于军队的强硬态度,无法将即墨柔收入麾下。即墨柔如今还没有明显表过态要偏向哪一方,因此平静之下波涛暗涌,多方彼此算计,总要一天要到不得不摊牌的地步。   水荔扬和即墨柔道别,径直去了蓝焰大队的集结点。赵方蒴已经到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等着队长安排任务。   “今天我要带一队人去城北,完成方舟大楼附近最后阶段的清理工作,其余人由水荔扬带队继续驻守青创园,负责幸存者的管理和外围防御措施维护。”赵方蒴声音洪亮道,“如果天黑之前我们能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就马上赶去松河与那里的驻守部队汇合,接着南北两支军队同时向方舟进发,争取短时间内完全夺回方舟。”   “是!”   赵方蒴看了看水荔扬,说道:“我不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要跟以前一样,完全服从副队长的命令,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有什么个人情绪都给我收一收,坚决不能拖队伍后腿。”   众人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应和:“是!”   队伍解散之后,猎鹰小跑着追上水荔扬,没精打采地问:“副队,你说队长说个人情绪是不是指的我呀,上次和平民冲突……”   水荔扬问:“那事儿队长知道了之后,有找你说过什么吗?”   猎鹰摇头:“没有,我还想这事儿想了好几天。”   水荔扬拍拍他肩膀:“那你担心什么?队长一般都是有话直说,不会跟你搞弯弯绕绕的,军人要服从的是命令,难道还要学会猜长官的心思?”   猎鹰挠了挠头,稍稍放心下来:“哦,也对。”   “恰茶卡怎么没来?”水荔扬四周环视了一圈,问道,“她请假了吗?”   猎鹰道:“没有,她一直被队长安排在外围站岗巡察,不过每次在其他连士兵去外围换岗的时候,她都会回来汇报一次。你要不等等?她应该就是这会儿回来。”   水荔扬刚想说不用了,就听到身后阵阵脚步急促,扭头一看果然是森羚飞快地向这边奔来。她跑到水荔扬面前站定,敬了个礼:“报告副队,我有情况汇报!”   “讲。”   “东南方向三公里外有一伙雇佣兵正往这边过来,目测有四十五到五十人,身上全是重型武器,没有车辆随行。”森羚说道,“其中三人携带单兵火箭筒,还有军用雷管。”   水荔扬面色转冷,沉声道:“他们一直安分待在那儿也就算了,既然敢来,那咱们就上。猎鹰,马上召集蓝焰大队全体成员,准备防御!森羚,你立刻去上报给中将!”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雇佣兵偷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中,整座青创园立刻就提到了最高警备等级。士兵一批批从军营里列队跑出,赶往东南入口防御。   水荔扬回到营房迅速整理好装备,洛钦刚起床没多久,看他这样子也没细问,从桌上拿起他的军刀丢过去:“小心点,我等你回来。”   洛钦刚抛出刀,水荔扬就快步到了他跟前,揽着后颈把人扯过来,在他嘴上轻轻吻了吻,说:“待在这儿,别出去。”   说完,水荔扬就扭头走出了帐篷,军靴碰撞声逐渐远去。洛钦跌坐在床上,摸摸尚有余温的嘴唇,不可思议道:“我靠,霸道荔枝。”   程清尧已经带了一队特警守在外面,和步兵连的士兵共同形成一个防御圈,整个园区已经进入了二级戒备状态。那队雇佣兵已经马上接近园区大门,大概早就发现了门口层层森严的守卫,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瞭望塔上的广播声如震雷地响起:“请立即停止前进,待在原地卸下武器,警告一次!请立即停止前进,待在原地卸下武器,警告两次!”   两声警告已然发出,然而对面没有丝毫惧意,反倒忽然加快速度朝这边冲了过来。广播里最后一声警告落下的同时,中将把手中的冲锋枪子弹推上膛,吼道:“开火!”   枪声如骤雨般响起,无数的枪口吐着火焰向雇佣兵攻去,那些袭击者瞬间就被淹没在了弹雨之下。   然而几秒钟之后,一个粗壮的身影忽然从火舌后面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宛若一头发狂冲撞的巨熊,势不可挡地掀翻了前线大片的士兵。数十人被甩飞,重重地落在了几十米外的雪地里,霎时间飞雪漫天,扰乱了其余人的视线。   冲出来的那人虎背熊腰,壮得像头公牛,身背着米尼岗M134轻机枪,凶神恶煞地继续向这边奔来。水荔扬飞身冲上前,一拳挥在对方脸上,那力度足以将整颗头骨打得粉碎。   水荔扬轻盈落在雪地里,眼神轻蔑:“给脸不要,还敢来找死。”   那雇佣兵滚倒在十米开外的一片空地上,落地瞬间居然反应极快地翻身爬起,解下身后的机枪对准水荔扬,不由分说便开了火。   水荔扬动作灵活地躲闪着子弹,几秒便冲到了那人面前,单手握住枪管用力一掰,枪身瞬间哑火,从内部发出机械爆裂的闷响。他另一只手越过枪管,紧紧扣住了对方的喉咙,目光滴水成冰。   下一秒,这人的脖子便在他手里折断了,就和刚刚折断枪管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面前的硝烟里就接连冲出五六个雇佣兵,每个都是威猛无比的身材。所有人似乎都是在静待他这只猎物的到来,一时间共同朝着水荔扬扑了过去。   “副队小心!”   黑豹闪电般冲上前,飞起一脚踹出去两人。这些人生命力相当顽强,一个个又纷纷爬起来,锲而不舍地对防线发起进攻。   蓝焰大队此刻全部出动,几十人举着武器迎了上去,和那些雇佣兵缠斗在一起。   双方开始进入混战,原本防御的军警全部冲上前参与了战斗。对面即便只有四五十个雇佣兵,实力却依旧不容小觑。   水荔扬一个人身边就围了三四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几乎全都是美非人种,比亚洲人的身材不知壮硕了多少倍。子弹对这些人完全不起作用,打入身体之后又迅速被新长出的血肉包裹,半天打下去,居然无一伤亡。   水荔扬意识到事情不对,一脚踢在和他对峙的雇佣兵胸口,将对方踹飞出去,然后抬起通讯器,高声道:“中将,他们是再造人类!让所有普通士兵和警察马上退出去,再造人类留下!普通士兵不要靠近,快撤!” 第89章 人质   中将已经受了伤,半条手臂血淋淋的,闻言立刻下令道:“除了再造人类,其余全部人退开,都退开,快点!”мӎƶl   军队立刻后撤,留下和对面旗鼓相当的几十名再造人类士兵和警察,继续跟对方战斗。   此刻战场上的双方,实力全部超出寻常士兵千倍万倍,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的瞬间,就好像产生了某种化学爆炸反应,让身后驻守观战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这就是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力量,这就是——再造人类的力量。   大片大片的雪地被鲜血浸透,后方的兵士忙着将受伤或死去的战友拖回青创园,许多人已经昏迷,正在慢慢失去意识。哭嚎和呻吟漫天遍地,寒风阵阵,衬托着这里几近地狱一般的景象。   水荔扬感觉到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下,但体格差异和数量的压制让他难以抽身,更遑论去帮助身边的战友共同作战。对面如同豺狗一般的纠缠式攻击,让他觉得有些吃力。   一个黑人雇佣兵挥拳朝他抡来,水荔扬弯腰一躲,然后反手抓住对方粗壮的手臂,以四两拨千斤之力给对面高大的雇佣兵来了个过肩摔。紧接着,头顶的树冠上砰地响起枪声,子弹轨迹带着热流划过耳畔,那雇佣兵的头立刻爆开,整个人终于不再动了。   程清尧蹲在树上,目光冷冷地将枪口掉转下个方向,对准了另一个雇佣兵的头。   他最擅长移动目标的射击,几乎弹无虚发。但此时面对的是两拨速度同样快速的再造人类,他枪下不但有敌人,还有绝对不能伤及的战友,因此作战难度一下高了许多。   “哥,无泺,你们安心对付这群杂碎。”程清尧扶着通讯器说道,“上面我来掩护。”   战斗几近白热化,两方正战得不可开交,身后乱军之中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拳砸在水荔扬身后雇佣兵的头上,对方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砸碎了头骨。   “小柔?”水荔扬余光瞟到来人,“过来帮忙!”   即墨柔的杀伤力强到离谱,居然凭蛮力接住了大块头雇佣兵的拳击。他和对方紧紧僵持着,只见那人额头青筋暴起,看样子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即墨柔面部肌肉却连动都没动一下,甚至露出了一丝嘲弄的微笑。   接着,他手臂猛地用力,硬生生捏碎了对方整条胳膊的骨头。程清尧看准时机,又是一枪补上,结束了雇佣兵无用的挣扎。   死去的雇佣兵尸体伤口没有再愈合,扭曲着的手臂软塌塌垂在一旁。水荔扬看着那具尸体,对即墨柔说:“你发现了吧?再造人类的弱点在哪里。”   即墨柔点点头,脸上闪过无奈的情绪:“和丧尸是一样的。”   “你不要这么想。”水荔扬说着,战斗的动作却一刻没停,“我们是有理智的,和那些东西不一样。”   即墨柔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森羚这时忽然从后方冲了进来,焦急地奔到水荔扬身边,连声喊道:“副队,北面被人偷袭了!只有三四个雇佣兵,但都是再造人类。他们直接杀了所有抵御的士兵,冲破防线抓了年雨当人质。洛钦……洛钦自己上去换了年雨,已经被那伙人带走了!”   水荔扬瞳孔骤缩,出手有一瞬间的不稳,被即墨柔眼疾手快地补上:“现在分什么心!你知道现在不可能扭头去救洛钦。”   他知道那伙雇佣兵有多凶残,无论是谁落到他们手里,除了被折磨而死,没有其他可能。但他不能走,这里还需要他带队抵御,不可能因为洛钦而临阵退缩。   权衡的天平毋庸置疑地向大局那一边偏移过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偏向哪边,这是连理智都无可挽回的潜意识。   水荔扬咬了咬牙,举枪打爆了一个雇佣兵的眼睛,血溅了他满脸,却没有任何感觉。   即墨柔甩了甩拳头,揩去脸上的鲜血:“算了,你留这儿,我去。”   “拜托你了。”水荔扬举枪上前,头也不回,“谢谢你,小柔。”   即墨柔叹了口气,眼中晦涩难辨:“不要谢我,别人我懒得帮,算你们两个除外。”   ·ӎɱzŀ   洛钦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   他觉得眼睛上沾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似乎是血,散发着温热的腥气。全身好几处地方都火辣辣的,痛得要命,而且两条腿好像也不听使唤了,连动一动都成困难。   边上的人立刻就发现他醒了,一脚踢过来,厚重的靴子尖端正中洛钦的眉骨。他感觉眼眶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   对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开始在旁边走来走去。洛钦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所处形势如何。他双手被紧紧反绑在身后,不知醒来之前自己是不是无意识地挣扎过,手腕处已经被磨破了皮。   “还能说话吗?”   这次开口的是个中国人,很明显的汉州腔,带着点威胁的意思。洛钦又动了一下,没说话。   对方接着说:“我们在你身上翻出了这个,自己看看。”   接着洛钦就听到耳边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丢到了自己面前。他将眼睛睁开条缝,看见一枚铜黄色的士兵牌近在咫尺,表面沾满了血迹,看样子是他自己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他在深宁杀死一个雇佣兵后收缴来的,随手带在身上——为了记住卫蓝是怎么死的,此后他便一直恨透了这伙雇佣兵。   “这个人是巨蜥派去深宁的,死在了那里,连尸体都找不到,但我们却在你小子身上发现了他的士兵牌。”那人说道,“是不是你杀的?说话!”   洛钦抬眼看去,见正说话的是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个子高大,并没有和周围的人一样穿着迷彩服。这人眉尾有一道疤,从眼角斜穿下去,显得整个人都有点狰狞。   “我说出来,你们信么?”洛钦虚弱地笑了一声,“是我杀的。”   高个子刀疤脸凶狠地骂了几句,立马照着他肚子狠狠来了一脚:“放屁,你这杂种能杀得了雇佣兵?我问你,‘红眼’在哪里!”   洛钦一惊,这个名字他昨晚听李潇涵提起过,难不成这些人在找水荔扬?   不过看来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伤口愈合速度又开始紊乱了,一时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伤处血流不止,洛钦觉得力气仿佛一点点被抽空,意识很快混沌不清起来。   “红眼是什么?”洛钦决定佯装不知,“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别在这儿找死!红眼在深宁大开杀戒的时候你看到了吧,否则为什么这个人的铭牌会在你手里?”   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和他废话下去,踩着厚底皮靴咣咣走远了,半分钟后从又门外连拉带拽拖进来一个人,一把扔在洛钦身边,骂道:“给我好好看看,你在深宁的时候见没见过这小子?”ӎʍźᏓ   “没有!我说了我好不容易才从深宁逃出来的,我怎么会认识那种杀人狂!”女声尖叫着响起,洛钦总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抬眼一看,果真是叶晴岚。   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正惊恐地看着自己。洛钦和她目光交汇,彼此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假装迷茫地看着叶晴岚,好像真的是完全不认识。   “放你的屁,小婊子,别跟我装蒜!前会长派你去深宁,难道是让你去旅游的?”   高个子拎起她的头发,叶晴岚只觉得头皮要被硬生生撕裂了。一阵带着森寒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那是一把带有口音生硬的汉语:“你说出来,我们放了你。否则,我们会折磨完你再丢出去喂狗。”   “给她时间想想,可能把她吓坏了。”另外的声音说道,“让人在外面守着,兄弟们去吃饭,等下再回来审这两个人。”   一伙人将两人丢在原地,推门走了出去。   洛钦听到外面传来链条落锁的声音,于是催动浑身上下唯一还能活动的眼球四面环视了一番,发现自己正身处木屋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头的气味,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刚建成不久,墙壁上也只是简单地刷了清漆。   叶晴岚僵硬了半天没敢动,等彻底确定没有声音了,马上扑到洛钦身边,手忙脚乱地伸手要解他身上的绳子。   洛钦出声阻止了她,摇头道:“先别解开绳子,万一那伙人回来发现咱俩认识,那就都别活了。”   “你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水荔扬呢?”叶晴岚焦急地问道,“我被他们抓来两天了,都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洛钦道:“说来话长,总之水荔扬会来救我的。这是什么地方?”   叶晴岚:“白塔镇物流园,这本来是人类联盟的一个侦察据点,谁知道最近那些雇佣兵忽然开始袭击我们,人类联盟遭到了几次重创,我……我逃跑的时候被抓住了。”   “其他人呢?”   “不知道,大家都分散了。刚才那个中国人叫崔浩山,以前是人类联盟的初级干部,后来看人类联盟实力日渐式微,立刻就转头投奔了巨蜥。”叶晴岚说,“估计就是他出卖我,跟那些雇佣兵说了我曾经被派去深宁的事情。”   洛钦问道:“你当初去深宁到底是干嘛的?”   叶晴岚噎了一下,似乎不太乐意说。   洛钦叹了口气:“算了,你不说就不说吧。帮我换个姿势,胳膊要压得没知觉了。”   他让叶晴岚帮忙翻了个身,靠着墙坐了起来。两条腿好像是先前被打断的,骨头都在里面晃荡,每动一下都是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直抽气。   “……对不起。”叶晴岚低头喃喃道,“我真的没跟他们提过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把你也抓来了。”   洛钦无奈:“唉,你道什么歉啊。我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来的就是另一个小可怜了。”   叶晴岚犹豫了片刻,破罐破摔道:“算了,我告诉你吧,反正藏着也没用了。人类联盟其实已经换过好几任会长,第一任会长曾派我去深宁监视一个人,并且给了我任务目标的资料。你也能猜到吧?那个目标就是你。”   洛钦看着她,表情有些扭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下来这么个任务。我调查过后,确定了你从小生活的福利院位置,就借做志愿者的名义住了进去。在你去福利院救人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给我发来了警告,说你身边有一个极其危险的再造人类,所以我当时对水荔扬很警惕。”   叶晴岚警觉注视着门口,放低声音,说道。   “你那个叫卢彧的朋友,就是他帮我进的福利院。整个福利院就是远山在深宁的非法交易据点,而你以为的朋友全是你的监视者,洛钦。我那时忽然就很同情你,因为你看起来,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第90章 联盟叛徒   洛钦觉得腮帮子又隐隐疼起来,一下摄入的信息太多,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确,就我像个傻逼,乐呵呵地送回去给人宰。”   叶晴岚同情道:“我不知道远山为什么要监视你,但他们的确对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放过你。所以我一开始才让你小心水荔扬,我那时以为他也是远山派来的。”   洛钦忽然想起在福利院,曹芸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远山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痛苦不是我带来的……这只是个开始。   叶晴岚安静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压低声音:“对了,卢彧还告诉过我,关于你从前的一些资料可能保存在远山、也就是现在的方舟档案室里。你如果有机会,可以去找找看自己出生那年的相关档案。”   这倒是个关键信息,卢彧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跟洛钦说,但好在叶晴岚提前获取了这些情报,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如果能找到当时给你派发任务的人,或许也能问出点什么。”洛钦说道,“我不相信一个人类联盟的会长能对我了解到这个地步,他背后应该有其他人。”   叶晴岚摇头:“找不到的,我回深宁的时候,才知道给我下达命令的会长已经死了。本来我以为那次任务就这么不了了之,但下任会长很快就找到了我,让我把任务执行情况汇报给他。”   洛钦一愣:“下任会长是谁?”   叶晴岚依旧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回来的时候就换人了。后来又换了几次,人类联盟都快散了。”   “你认识梁统吗?”洛钦问道。   叶晴岚点点头:“他是前任会长,几天前雇佣兵袭击加油站的时候,他被炸死了。”   洛钦觉得很奇怪:“怎么每一任会长都死了,这个位置是有什么诅咒吗?”   “但是梁统死之前,做了一件事。”   叶晴岚突然放低声音,四下看了看,趴到洛钦耳边说:“他从人类联盟里挑了好几个打手,带着出去了。后来他一个人回来的,那些人却再也没出现过。”   洛钦下意识地心中竖起了警铃,他看着叶晴岚,问:“能具体一下吗,大概什么时间?”   叶晴岚说了一个日期,洛钦努力在脑海中回想,最后确认她说的那个日子,就是在梁统跟踪森羚潜入青创园的第二天。   “你知不知道他对那些人去干嘛了?”洛钦问,“一点线索都可以,猜测也算。”   叶晴岚想了想,说:“我听其中一个打手走之前和人聊天,说要去办一件大事,成功了就有好日子过,再也不怕被雇佣兵欺负了。”   那个叫梁统的草包会长,前脚还说想要跟军队合作,后脚就去干了某件神神秘秘的大事,最后惨死火海,这一连串实在不像是巧合。   洛钦还想再问,木屋的门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接着从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两人赶快拉开距离,叶晴岚缩到角落继续瑟瑟发抖,洛钦则重新躺回地上,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人推开了,那个叫崔浩山的男人走了进来。洛钦借着光线才看清这人脸上有一道清浅的疤痕,拇指那么大,就在眼睛边上。   “来吧,有什么话串供好了都说说呗?”崔浩山道,“不管怎么说,你俩今天顶天了都只能活一个,不如看谁先往外抖。谁抖得最多,兴许老大高兴起来就不杀他了。”   “怪不得,我睁眼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洛钦笑了一声,说,“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崔浩山的神经,他立刻变得暴怒起来,上前抓住洛钦的领子,骂道:“嘴硬是吧?说老子是狗是吧?我等会儿就让你看看咱俩谁更像狗,是谁趴在地上求我放了你!”   他将洛钦拖出了木屋,外面刺眼的阳光一下照了进来。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开,阳光耀眼得很。   洛钦眼睛花了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他看到四周站了几十个雇佣兵,个个身强体健、壮如斗牛。他趴在雪地上,双腿疼得厉害,同时有种奇妙的感觉从骨缝里传来,又痛又痒,还有些肿胀感,但他知道这是创伤开始缓慢愈合的征兆。   他不动声色,艰难地支起了上半身。崔浩山见状又一个箭步冲上来,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脚:“让你起来了吗!”   洛钦被踢得狠狠颤抖了一下,胃部猛烈抽搐收缩,让他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崔浩山个子高是没错,但绝没有那个本事敲断自己的骨头,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那些雇佣兵下手真够狠的,洛钦心想。   他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两个笼子,里面徘徊着几只血肉模糊的生物。   那些东西看上去像狗,但皮毛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鲜血淋漓的肌肉暴露在外,尖利的獠牙咔咔地开合着,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发出恐怖的叫声,狂躁而极具攻击性。他一下明白了雇佣兵说的要把他们扔出去喂狗是什么意思——那些怪物,就是他们养的“狗”。   “你最好真的弄死我。”洛钦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对着崔浩山冷然道,“否则你这辈子都不要落到我手里。”   “你真的很不识抬举。”一个雇佣兵走过来,宽大的手掌掐住洛钦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算了,城里还有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抓来杀,总有人能问出来。”   洛钦被拖着往笼子那边走去,心里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水荔扬能不能及时来救自己,万一真就玩完在这儿了,那……   水荔扬会难过吧?   洛钦忽然想到水荔扬的反应,如果自己死了,那荔枝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不……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红眼……在……”   洛钦声音嘶哑地开口,果然引起了雇佣兵的注意,不难烦地冲他吼道:“声音大点!”   他趁着对方把耳朵凑过来,等到那人视线处于盲区的瞬间,瞅准机会一把摁住了雇佣兵的后脑勺,五指发狠地用力,咔嚓一声就将对方头颅捏个了粉碎。   鲜血飞溅,雇佣兵身体僵硬地倒下,周围那些人立即骇然,叫骂着举起枪对准洛钦。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铮”的一声鸣响,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瞬间穿透了另一个雇佣兵的脑袋,将他钉在了墙上。   洛钦朝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手中拿着另一支箭,用力一甩,不由分说地刺穿了在场第二个雇佣兵的头颅。   是即墨柔!   即墨柔飞身冲了过来,一拳击碎一颗人头,速度和力量都强悍得令人咂舌。   那些雇佣兵开始对着他疯狂扫射,但甚至一颗子弹都没有碰到他。一群人眼睁睁看着这个野兽一般迅捷的身影瞬间就杀死了他们数个同伴,一股压倒般的恐惧扑面而来。   有人举起火箭筒就要向即墨柔发起攻击,这时屋上又跳下一个人来,竟然是森羚。她手中握枪,一枪穿过了那人的眉心骨,火箭筒骨碌碌滚到旁边,被崔浩山捡了起来。   “别动!”崔浩山恐惧地看着这个娇小却凶悍的女孩,双腿直发抖,“小丫头片子,小心老子捏死你!”   森羚冷笑一声,闪电般冲到了崔浩山身旁,一巴掌将他扇出去几米远。崔浩山被她这掌扇得口鼻鲜血直流,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快撤,是那些怪物!”惊恐的呼声此起彼伏,“引爆炸药!”   即墨柔跑到洛钦身边,正要把人扶起来,却听身后一声枪响,洛钦身体猛地抽搐起来,胸口赫然出现了一枚血洞,喷溅出的血洒在了即墨柔脸上。   洛钦睁大眼睛,全身倏地紧绷了一下,便无力地软了下去。   “洛钦!”   森羚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叫声从口中溢出。即墨柔整个人有些呆住了,看着洛钦心脏位置那处枪伤,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开枪的那人正是崔浩山,他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洛钦,然后转头朝着物流园大门跑去。   “站住!”森羚怒道,“我杀了你——!”   崔浩山刚逃了没几步,前面忽然传来几声巨响,那些已经跑没影的雇佣兵一个接一个被凌空甩了回来,如同鱼雷一般在他身侧摔落,血肉模糊,几乎被嵌进了地里。   他神色大骇,立刻抬头往前看去,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撞开大门冲入物流园,车头宛若猛兽向他咆哮而来。顶上站着个人,一枪便爆了他身后那个雇佣兵的头。   崔浩山下意识地就地一滚,车轮擦着他的脊骨飞过,带起一阵风将他掀飞出去。车顶上那人跳下来,看也没看崔浩山,径直朝着洛钦奔了过去。   然而崔浩山在看清这人长相的瞬间,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起来。   猎鹰紧随其后从驾驶座跳下了车,一脚踢在正试图爬起来的崔浩山头上,拿枪指上去:“别动,否则我五秒之内杀了你们所有人,试试看?”   水荔扬看到即墨柔和森羚都聚在一处的时候,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发冷。果然,下一秒他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洛钦躺在地上,血水甚至顺着对方的衣服往下滴落,身下的雪已经被晕染红了一片。   即墨柔愣愣地捂着洛钦的胸口,满手都是嫣红的鲜血。   “副队!”森羚跪在地上,嘶吼着朝他转过身,“快来,快来——”   水荔扬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冻结了,他踉跄了几步,奔到洛钦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是谁……”水荔扬颤抖着抓起洛钦的手,“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洛钦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睁开了眼,气若游丝地说:“你来了……”   “别动,别说话。”水荔扬拍了拍他的手心,回头看着地上那些人,“认不出来是哪个么?那就全杀了。”   “先带他回去!”即墨柔怒道,“你别这时候拎不清,看看他都快死了!”   崔浩山眼见有空当可钻,反手从腰上解下一枚催泪弹,用牙咬掉拉环就朝猎鹰丢了过去。   浓烟迅速从弹壳中蔓延出来,刺啦一声弥漫开数米,霎时间吉普车周围都是味道极其浓烈的刺激性气体,呛得猎鹰睁不开眼。他就地打了个滚转移到车子另一边,同时飞快地朝烟雾里开了一枪,只听里面噗嗤一声,是身体被击穿的声响。   水荔扬来不及管漏网之鱼,和即墨柔一起将洛钦扶了起来,“猎鹰,开车!”   猎鹰忍着强烈的刺激感跳上车,猛打方向盘漂移到几人跟前。水荔扬将洛钦抬上车,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洛钦的口中涌出鲜血,溅得水荔扬身上到处都是。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说:“屋里还有……有个人。”   森羚坐在前面,一听他这话有点急了:“你还管别人,那个女的是吗?她早趁乱跑了——你能不能别讲话了!”   洛钦虚弱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水荔扬,手指摩挲过沾满了血渍的军装:“把你衣服弄脏了。” 第91章 手术   水荔扬的嘴唇都白了,整个人在不住地发抖。   “闭嘴。”他说话的声音都已经不太像自己的,恐惧感毫不遮掩地从话语中溢出来,“……你闭嘴。”   洛钦实在没力气,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随即放弃挣扎似的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让你闭嘴没让你闭眼!”森羚惊道,“洛钦!”   洛钦抓着水荔扬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还活着。水荔扬努力稳住语气,对猎鹰说道:“开快点。”   猎鹰就差把油门踩穿,一路超速漂移冲回青创园。森羚立刻用通讯器联系驻守的队友,报告了洛钦的受伤情况。   吉普车高鸣着喇叭向园区大门飞驰而去,门口守卫的士兵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刚经历了几轮战斗,几乎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齐刷刷举枪对着这辆丝毫不见减速的吉普车。   有人朝天鸣了一枪以示警告,森羚从车窗探出头去,挥了挥自己军装的衣袖示意:“让开!”   车子刷的一声斜停在大门前,士兵们迅速挪开防护的栅栏和电网。水荔扬等不及,抱着洛钦就跳下了车。   他碰到洛钦身体的时候,忽然有些胆怯,怕撕裂伤口,又急着救人,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即墨柔骂骂咧咧扯过洛钦的胳膊,把人背到身后,说道:“磨磨唧唧什么?我看你是想他死。把人给我,这边!”   刚踏进大门,就有医务人员飞奔着抬来了担架。祝衍给洛钦打了一剂临时镇痛,扶着担架,一路往临时充当医院的文化展馆狂奔:“马上准备手术,伤者失血过多休克了!”   水荔扬只跑到大门前,却没有跟着进去。他好像被什么屏障拦在了台阶下,脸色惨白地看着消失在走廊上的众人背影,紧绷着的气此刻才一口呼了出来。   即墨柔快步踏进门里,这才发现水荔扬没跟上来,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我,我在这里等吧。”水荔扬声音飘忽道,“里面用不到我。”   即墨柔愣了愣,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水荔扬在和洛钦相关的事情上面,表现出和本人性格极度颠覆的态度,该冷静的时候却总按捺不住慌乱,甚至几次三番表现得不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兵。   “你最近怎么了?”即墨柔忍不住问道,“你和洛钦之间,究竟有什么事?”   这话噎了水荔扬一下,他看着即墨柔,嘴唇一动,却被即墨柔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你是不是看他不顺眼?”   水荔扬:“?”   即墨柔以为自己说对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有时候觉得你也挺关心他的,但其实你很多情绪我看得出来——你为什么会看他不顺眼啊?”   水荔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段莫名其妙的话,憋了半天,才艰涩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看他不顺眼?”   “很简单啊,好几次你跟他说话,要么眼神乱转,心不在焉,要么就就磕磕巴巴的。昨晚你过生日,我看到你俩互相瞪了好久。”即墨柔说道,“而且,你看着他笑的时候,那表情也太假了吧。你就是再讨厌他,也不能那么刻意,像个白痴一样。”   “什么……”   即墨柔不理会他的插嘴,自顾自说道:“他好歹也是认认真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的,就算有什么矛盾,不能说开吗?”   水荔扬转开目光,认真地思考了几秒,他甚至真的对自己产生了片刻的怀疑。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是真的紧张过头了——即墨柔那一通屁话般的分析,这人自己居然还觉得有理有据。   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太容易被洛钦左右情绪了,即便对方从来都无意于此。   “算了。”水荔扬岔开话题,“祝衍在哪做手术?”   即墨柔对这些倒是如数家珍:“里面有个挺宽敞的展厅,医疗设备都在那里,临时手术室在外面的走廊,拐过去就是,一共三间,是祝衍向军队申请的特批。”   水荔扬点了点头,刚犹豫着踏上台阶,就听见即墨柔在他身后问道:“洛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枪很明显已经打穿了他的心脏,为什么他还能活下来?”   他这话问得一针见血,要是换了其他人,估计水荔扬一瞬间都会起灭口的心思。   “和他的经历有关系,我也正在查。”水荔扬道,“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即墨柔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是不理解,但总归是个不爱究根问底的人:“行,我不会说出去的。”   水荔扬笑笑:“陪我坐会儿。”   即墨柔迟疑了一下,一屁股坐到水荔扬旁边的台阶上。两人似乎没什么可以聊的,缄默着坐了许久。   白无泺听到消息赶过来,就看到展馆门口两个雕像似的人坐着吹风。尤其是水荔扬,满身满手血都还没擦干净,场面看着着实有点诡异。   “哥,你俩这是在干嘛?”白无泺走过去问,“洛钦呢?”   水荔扬回头看了看里面,说:“祝衍在抢救。”   白无泺诧异道:“他没事吧?”   “不知道。”水荔扬摇头,“至少送进去的时候还活着。”   白无泺瞬间就知道他哥为什么不进去了,这种感觉他似乎能够感同身受,叹了口气说:“那我进去看看,有什么事马上出来告诉你。”   即墨柔看着白无泺走进去的背影,皱眉道:“真搞不懂你,非在这儿等。”   没过多久程清尧也来了一趟,他身边跟着战战兢兢的年雨,好像被吓得不轻。年雨一看到水荔扬,就惊魂未定地扑过去,整个人都在发抖:“荔枝,荔枝对不起,我被他们抓住了,是洛钦拿自己换了我,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去看看洛钦行吗?”   水荔扬已经笑不出来了,但他对着年雨,还是十分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去吧,在里面。”   “哥,我追那伙人到半路,被他们的接应截下了。”程清尧走到水荔扬面前,说道,“你说得对,一开始进攻的看似是主力,实则是给偷袭的那几个人打掩护。年雨说那些雇佣兵抓他的时候,一直在嚷嚷着说要找什么人,估计是想随手抓个人质当筹码,引对方出来。”   水荔扬抿了抿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是来找我的。”   程清尧像是早就料到这个可能性,并没有太意外:“是为了上次你在白塔镇杀了他们二十几个人的事?”   “恐怕不止,我不是第一次收拾他们了。”水荔扬摇头道,“几年前我在金三角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了整支队伍一百五十多个人。那是巨蜥最巅峰的时期,现在这些杂碎,就算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造了身体,也压根不够看的。”   即墨柔一惊:“那是你干的?都上国际黑市新闻了,暗网悬赏七千多万追杀你——居然他妈是你干的?”   水荔扬斜眼看着他,笑了笑说:“你挺关注这些啊?”   “我爷爷跟黑市做过交易,从里面收购过一些实验室器材和化学原料。”即墨柔对此并不讳莫如深,反而说得很轻松,“不过只有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从黑市买过东西,而且警告我也不准再好奇这件事了。”   水荔扬:“你爷爷是对的。黑市要的东西你未必给得起,有时候你想及时抽身都难,保不准哪天给人打晕绑了,醒过来发现被砍掉一只手。”   程清尧提醒他:“哥,你能不能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巨蜥如果真的要找你,那八成是有人里外通着气儿,不然谁会知道你在这里?这次的袭击明显就是提前安排好的,门口进攻的主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水荔扬摆了摆手:“不用管,他们知道了就知道了,这样更好,至少不会对洛钦感兴趣了。”   “这话要是让无泺听见,他又得挤兑洛钦好几天。”程清尧无奈地摇头,“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吧,特警队伍又抽调了一批人到外围布防,在转移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了。森羚这次预警得不错,不愧是蓝焰出来的人。”   “她人呢?”水荔扬这才想起来,刚刚森羚好像没有跟着一起过来,“下车就没影了。”   程清尧道:“她还是怪自己不够警觉,太疏忽才让洛钦受了这么一遭。现在不敢来找你,正难受着呢。”   “让她有空了过来找我一趟,我和她谈谈。”   水荔扬自知森羚是最晚入队的一个,各方面的磨合或许还差一点,有时候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这小队员争强好胜,责任心也重,总是爱给自己揽心事。   程清尧点了点头:“行,那我走了,警队那儿也得有人盯着。”   “去吧。”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年雨出来报信儿的时候,水荔扬扔下正跟即墨柔谈到半截的话,起身就跑了进去。即墨柔愣了半晌,随即恼怒地转头冲他骂道:“你有病啊!老子陪你坐一下午了,你好歹把话说完!”   年雨垂下眼,怯怯地解释:“你、你别生气,荔枝他就是着急而已。”   即墨柔一肚子气被年雨打了回去,这人实在太有礼貌了,你跟他发火反而显得欺负人。他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回去,悻悻道:“……没有,我没生气。”   祝衍正站在临时手术室门口跟白无泺谈话,他一扭头看到水荔扬急匆匆地往这边走过来,怔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声来:“小白小白,快看你哥。”   白无泺不明所以,也看着水荔扬:“怎么了?”   水荔扬走过来,开口便问:“他怎么样?”   祝衍道:“最严重的是左心室破裂、双腿骨折,但好在最后没什么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惊讶的,他在手术过程中肌肉愈合速度突然变快,体内的病毒浓度出现了一刻钟的波动。所以我们不得不切开他已经愈合了的部分,取出残留在身体里的弹片。”   水荔扬闻言,抬起头看着他:“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了?” 第92章 耍赖   “这你放心,我手底下的医生嘴都很严,因为他们的工资是我发的。”祝衍拍拍水荔扬的肩膀,“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让小白跟进后续观测,这样各项数据还能保密一些。”   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白无泺,忽然失笑:“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你哥现在这样子像追着老婆进产房的。”   白无泺愣了愣,快速地扫了水荔扬一眼,紧接着便夸张地抿住了嘴,拼命转开目光想憋住那一声笑。   “就贫吧。”水荔不轻不重地给了白无泺胸口一掌,绕开两人走进了手术室。   洛钦此刻正盖着被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整张脸都是肿的,被子下露出的手背上插了两枚输液针头。心电图机上跳动的数字时高时低,勉强保持在安全数值上下浮动。   水荔扬走到床边,看到洛钦被打了石膏夹板、高高吊起的双腿,手指小心地抚摸了上去,很快又移开了。   “他腿被人打断了,断了两条胫骨。”祝衍在他身后说,“下手真够狠,浑身没几处好的,但留了一条命,估计之前在逼供。”   水荔扬闻言手顿了顿,深呼吸过后才掀开被子,见洛钦胸前赫然被缠上了绷带,已经没有血了,但依旧可见手术留下的药物涂抹痕迹。   洛钦的胸口极慢地起伏着,眼皮偶尔会抖一抖,但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这还是在昏迷吗?”水荔扬担忧地问。   祝衍摇头:“送进来的时候忽然醒了,因为马上要开刀,所以给他用了麻药。对了,他当时醒过来,第一句就是问我你在哪里。”   他掏了掏兜,拿出洛钦平时贴身戴着的铜牌,只是串着的红线被剪断了。   “这个给你,因为要紧急手术,所以饰品一律取下来了。”祝衍把东西递给他,“已经尽量贴着打结的地方剪了,应该不影响美观。”   水荔扬一愣,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压抑的浮云,让他的手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陪他待会儿吧。”水荔扬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握着洛钦那只没在输液的手,摸索着手背上那凸起的血管纹路,目光关切又愧疚。   那手冰冰凉凉的,指骨瘦得突出。   “小白,”祝衍转过身,对白无泺撇了撇下巴,“走吧。”   白无泺默默点了下头,和祝衍一块出去了。俩人在走廊上撞见了年雨,他犹豫着在门口转悠,看到有人出来,赶快向旁边让路。   “雨哥,你不进去吗?”白无泺走上前问,“洛钦还没醒呢,我哥在看着。”mӎżլ   年雨面色憔悴,头发乱得像鸡窝。他咬了咬嘴唇,小声道:“等洛钦醒了吧,我去跟他道个歉。”   白无泺看着年雨,他总觉得面前这个旧友和从前不一样了。   上高中那会儿水荔扬总托年雨来给自己送东西,彼此都照顾不少。那时年雨体型简直说得上病态肥胖,但性格很是开朗,特别乐天派。   一别几年,他再见到年雨的时候其实也很吃惊,印象里那个胖胖的邻家哥哥,和眼前这个身型瘦削高挑、容貌增添了几分清俊的男生简直判若两人,就连性格都忽然变得胆怯阴郁起来,也不知道几人分开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雨哥,你别太难过了。”白无泺安慰道,“就算被抓的不是你,洛钦也会上去换的,他这个人……唉。”   年雨苦涩地笑了笑,说:“荔枝也这么说,但我还是过意不去。”   白无泺和祝衍走后,年雨站在门口往里探头看了看,只见水荔扬默默坐在床边,背影略显得落寞,平时总是挺直的腰背此刻微微前倾着,方便给洛钦整理有些凌乱的额发。   水荔扬又想起祝衍刚才说的、洛钦在被麻醉前问过的那句话——那时候他大概很想自己在场陪着,哪怕不能在手术室里面,只要确认自己还在,或许也能安心一点。   早知道就跟着进来了,他想。mɱƶĺ   他给洛钦理头发的手停了停,指尖卷着发梢微微颤抖。   洛钦的眼睛忽然动了动,眼球在下面滚了几圈,整个人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水荔扬赶快抬起头,期盼地看着他:“洛钦?”   “荔枝……荔枝……”   洛钦口齿模糊地叫着他,水荔扬赶快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效果还没完全消退,洛钦只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球努力地往水荔扬的方向转。水荔扬站起来,让自己的脸保持在洛钦僵硬的视线里,轻声道:“我在。”   “荔枝,”洛钦终于清晰地发出了几个音节,只是声调有些奇怪,“我刚才好像还在找你,我没找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委屈,眼睛里全是酸水,用尽全力想抬一抬手去碰碰水荔扬,却连手指都腾挪不得。   水荔扬喉咙里也泛酸,又急又心疼。他握紧了洛钦的手,艰难道:“对不起,我没进来。只是,只是我怕看到你开刀的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洛钦喃喃道,“当时,他们要我——”   他忽然止住了说话,用唇语对水荔扬说道:“靠近点。”   水荔扬凑了过去,只听洛钦在他耳边十分隐蔽地说道:“他们在找你,在找‘红眼’。”   “你昨天听见了?”水荔扬诧异道。   洛钦点点头:“他们……问我红眼的下落,却没说出你的名字。我猜,他们还不知道红眼到底是谁。”   水荔扬支起身子,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别再提这个名字了,就当从没听过。”   洛钦看着他,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荔枝,我的腿是不是被截肢了?”他看不到自己胸口以下的部位,努力想要活动双腿,却全然没有知觉,“我感觉不到它们了。”   “在呢在呢,没截肢,别怕。”水荔扬哭笑不得地安慰道,“打石膏又上了麻药,等会儿就好了。”   “我有哪儿被打坏了吗,会不会以后不能走路了?”洛钦说话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是麻药的效力,还是他故意耍赖,“我的手还在吗,你摸一下。”   水荔扬明知道他现在没感觉,还是摸了摸他的手:“也在。”   “脖子呢?肚子呢?都摸一下。”   拿他没办法,水荔扬好脾气地一处处摸过去,然后举起手给他看:“都没坏,能跑能跳。”   洛钦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荔枝,我嘴巴好疼,这里没问题吧?脸现在是不是可难看了?”   水荔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挑了挑眉,说道:“嘴巴的确是破相了,估计以后整个儿都是歪的。”   洛钦满眼得逞的笑意看着他,动了动喉咙,轻声说:“过来。”   心思不破自明,水荔扬笑了一声,便低头上去吻住他,一条腿跪在床边,手指插进对方乱的头发,把洛钦吻得仰起头来:“想要这个就直说。”   “下次再这样,我还想一睁眼就看到你。”洛钦贴着他的唇角,气喘吁吁地说。   “不会有下次了。”水荔扬低声道。   他心里的愤怒其实未曾削减半分,只是在洛钦面前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当时在车上他几次抑制不住心中那恐怖的念头,他害怕洛钦一旦再也醒不过来,自己可能连最后的理智都保持不住。那种恐惧、慌乱以及无边的怒火在心头碰撞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荔枝?”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水荔扬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撞上年雨难以置信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年雨走进来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举动被看去多少。   年雨看着病床上贴在一起的两人,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水荔扬直起身子,顺手掖上洛钦的被角,也没什么被撞破的难堪,只是望着年雨笑了笑:“来看洛钦的么?”   年雨急忙点点头,“我刚才在外面和无泺说话呢。”   他走到洛钦床边,看着洛钦挂彩肿起的脸,愧疚不已:“洛钦,对不起……”   洛钦倒觉得没什么,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男人受点伤很正常,我答应过荔枝要照顾你,而且当时那种场面,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跟他们走?”   他对年雨很有好感,虽然对方比自己还大上几岁。但年雨性格实在太过懦弱,遇到的事情稍微大一点就会不知所措,更别说一个人面对那样穷凶极恶的雇佣兵了,洛钦到现在也并不后悔自己当时选择换下了年雨。   年雨犹豫着,转头看了水荔扬一眼。他注意到水荔扬嘴角红红的,有些被噬咬过的痕迹,军装的衣领也乱得很。   “荔枝,你……”年雨难为情地开了口,“你和洛钦,是不是……”   水荔扬没想着隐瞒,既然被年雨看到了,直说也无妨:“嗯,我们在一起了。”   “啊。”年雨看着两人的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困惑,“谈,谈恋爱的那种?”   水荔扬点点头,嗯了一声。   “哦,是这样啊。”年雨好像依旧不是太懂,但也没究根问底下去,“恭喜你啊,荔枝。” 第93章 火种   “别跑!”   森羚跃上一辆军卡,手中的弩机飞快地对准了脚下的地面,却不见任何人影。她啧了一声,拿起对讲机说道:“给她跑了,外围防御小队注意加强防守,发现可疑人员就立刻控制住,等我过去。”   同时,另一方向的停车场,一个人影迅速躲到了卡车的车斗后面,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却只捕捉到风吹动易拉罐的响声。   此人正是叶晴岚,她半蹲在车轮后,手中握紧了一把手枪,手心出汗,有些握不住枪柄。   追捕她的人已经跑远了,连那个侦察兵女孩儿也被王文帆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叶晴岚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偷偷溜走,忽然被人一把从身后扣住了手腕。   手枪瞬间从她指尖掉落,眼看着就要摔出声响,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   叶晴岚脑袋里轰的一声,只剩下最后的念头:完了,她要被抓住杀了。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反侦察能力很强啊?”身后的人似笑非笑道,“抖什么呢?我可不喜欢慢慢把人折磨死,真要杀你,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   叶晴岚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不是洛钦,也不是水荔扬。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含着盈盈笑意正望向自己,美得不可方物,她不可抑制地屏住呼吸,感受来自对面的压迫。   “即墨柔?”   她在深宁的福利院,第一次见到这人,就觉得好像个妖精。   被叫到名字的人同时松开了她的手,但那手枪却被没收了,随手丢给了他身后另一个人。   叶晴岚认出即墨柔身后的人,正是那天和白无泺一起出现在雇佣兵营地的再造人类之一,穿着特警作战服,身形挺拔,气质比边上那个吊儿郎当的要靠谱不少。   程清尧接过枪,利落地插进了腰间的枪扣:“我见过她,人类联盟的那个女孩儿,怎么会在这儿?”   即墨柔往车厢上一靠,桃花眼眯起来地看着她:“偷偷摸摸来算什么,不敢走正门?这儿全是军队和警察,谁还能一枪崩了你?”   叶晴岚叹了口气,如是说:“我想来看看洛钦怎么样了,他被拖出去之后,我听到枪响了。”   即墨柔笑道:“你当时怎么没出来,现在想起他了?他死了,水荔扬正发疯呢,你别去惹他。”   “什么,洛钦死了?!”   程清尧无奈开口打断这两人的谈话:“你吓唬她干什么?放心吧,洛钦没死,你也知道他那个体质,就算伤到那种程度也是死不了的。”   叶晴岚本来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受惊吓不轻,见程清尧面相正派,比即墨柔正经多了,便立刻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丫是不是有病啊!”   “你当时跑什么,嗯?”即墨柔问道,“就这么不想被带回这里?”   叶晴岚道:“我才不加入你们,和李牧祁蛇鼠一窝。等着,总有一天我能让你们看清李牧祁的嘴脸。”   程清尧问道:“你能详细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吗?别怕,问完就让你走,我是警察。”   “他们要找什么‘红眼’。”叶晴岚说,“我真不知道他们找的人是谁,把我关了好几天,结果今天又把洛钦抓来,逼问他说出那个人的下落。但他也什么都没说,还被打了一顿。”   她想起什么,伸手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铜色的士兵牌:“他们在洛钦身上搜出了这个。”   程清尧伸手接过,一眼就认出这是巨蜥的身份牌。程家人对于国际各大雇佣兵组织都有着详细的情报网络,但上面那个人的名字他并不认识,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虚构的假名。这是雇佣兵行业里公认的规则,这些人从不轻易透露真名。   “我不太相信洛钦被抓走只是巧合,”程清尧说,“偷袭是为了替抓人质作掩护,但如果真的只是随便抓了一个,不但问不出人的下落,反而会得不偿失。他们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比如有确凿线索指向‘红眼’就在这里,否则不会这么鲁莽。”   叶晴岚说:“我知道有一个人,可能和这事儿有挺大关系。那些雇佣兵里有个中国人,叫崔浩山,是从人类联盟叛逃出去的。他以前是联盟初级干部,手里估计掌握了不少人类联盟前几任会长搜集的证据,否则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把我出卖给雇佣兵,又知道那个‘红眼’的下落。”   程清尧闻言,震惊地问道:“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姓崔,崔浩山。”   程清尧皱了下眉,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把士兵牌放进胸前的口袋,对叶晴岚说:“好,我问完了,你悄悄从西北的小门走,我跟手下说一声。”   叶晴岚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相信就这么放过了自己:“真让我走?”   程清尧失笑道:“对啊,我们又不是劫道的。”   “等会儿。”即墨柔忽然道,“我再问你一件事——那群雇佣兵里出现了再造人类,你知不知道是谁、或者什么组织在他们身上做的再造实验?”   叶晴岚摇摇头:“我不知道,雇佣兵手里什么东西都有,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但他们隔段时间就会派一队人出城,也不知道去做什么,我们好几次想要追踪都失败了,他们都是专业的国际雇佣兵,反侦察能力非常强。”   即墨柔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说道:“行,你走吧。”   “等一下。”程清尧叫住她。   叶晴岚恐惧地回过头,心想这俩人直接给自己来个痛快得了,这你来我往的,折磨人呢?   程清尧尴尬地笑笑,说:“那天在白塔镇真的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雇佣兵,那些人下手太阴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她这才想起来那天程清尧卡自己脖子的一下有多窒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没……没关系。”叶晴岚说,“我能走了吗?”   程清尧点点头:“路上小心。”   叶晴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注视着程清尧的眼睛:“这个世界不会就这么放弃人类的,你们看着吧。我们还有希望,哪怕是只有一丁点儿,我们也努力自己活下去,不需要依靠李牧祁那种病毒,也不要你们来救。”   程清尧怔了怔,笑道:“是吗?没关系,我相信你们。不过要是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助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叶晴岚说完前面那番话,憋着的气也散了,立马一步三回头地跑开,像是生怕这两人反悔。   即墨柔靠在车上想了一会儿,忽然问程清尧:“你姐手上,是不是还有一部分从即墨家接手的蓝田矿区开采权?”   程清尧:“我不清楚,几年前我爸在矿区投资过,但那些股份辗转过几回,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程家人手里。”   即墨柔回想起即墨颂和李家人那不明不白的热络关系,心中不免有些疑窦。程清尧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说道:“你是想说,方舟内部有人在帮助那些雇佣兵进行实验?”   “我没有证据,只能猜测。”即墨柔说,“那群杂鱼怎么可能自己给自己做实验?没有方舟的核心技术,就是再琢磨一百年也不可能。”   程清尧:“我姐不可能,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即墨柔摇头:“我不是怀疑你姐,但问题很显然出在内部,就算我们没有察觉,也有人偷偷下手了。”   程清尧道:“军方已经警觉了,上次方舟遭到袭击后原石被盗,雇佣兵里后脚就出现了再造人类。无泺那边的解剖结果刚出,雇佣兵尸体内含有大量变异的蓝田病毒,和我们血液里的一样。”   “警觉有什么用?永远被动,永远不知道对手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即墨柔冷哼道,“我不止一次和即墨颂说过,那些石头留在手里就是一个祸害。现在倒好,外面全都是丧尸,人类都快灭绝了,内部还要受再造人类威胁,我真不知道开发这种实验究竟有什么意义。”   “很多东西被发明时的初衷和后来的用途都不一样,这没什么稀奇的。”程清尧安然道,“不过这事儿我倒是得跟蓝焰那边说一声,雇佣兵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即便对我们来说还算不上对手,总得要考虑平民的安全——走吧。”   “等一下,”即墨柔忽然问,“水荔扬就是‘红眼’么?”   程清尧目光犹疑了片刻,偏过头:“我不知道哦。”   “你绝对知道!”即墨柔怒道,“快说!”   ·   方舟历元年二月末,位于汉州的陆军部队持续北上,在冬季最大的一场降雪来临之前,成功夺回了方舟两栋被占领的大楼。   军队和前远山公司部分高层重新入驻方舟总部,并且开始着手在总部周围建造幸存者营地,同时通过无线电广播呼吁游离在汉州内外的幸存者积极加入,凝聚有生力量,共克时艰。   全球感染者数量仍在不断增加,存活下来的人们不得不聚集到一起,或是加入方舟,或是成立自己的幸存者联盟。   不久,先前沿高速公路北上的另一队汉州驻军与松河市军队会合,耗费半月时间,打通了两地之间往来的路线,建立起了方舟成立之初第一条信息连通和物资运输线。   ——这条路后来被命名为望春路,是方舟全球交通网中第一道亮起的光芒。   那年,所有人似乎都在这末世之中看到了一点生的希望,即便那光束很微小,渺茫得如同旷野寒风中的烛火,但这火种渐渐有燎原之势的征兆。   活下来的人们凝聚在方舟附近,看着一座安定、有序且繁华的安全区拔地而起,同时,也迎来了灾变后的第一个春天。mϻȥl   汉州 方舟总部   一辆军车停在总部楼前,车上跳下来一名身材壮硕的军人,大跨步向门前走来。水荔扬等在门口,待对方走到面前,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   赵方蒴看着他,忽然整个人的严肃表情都松垮下来,笑声爽朗:“不错,不错,我不在这段时间你领着他们做得有模有样,看来我是真能放心把蓝焰交到你手里了。”   水荔扬:“我看你这个心根本操不完,再熬两年,你都该退居二线了。”   两人久别重逢地抱了一下,而后一边谈着近期方舟的规划,一边往楼里走去。   “我带一队人去了汉州郊外被感染的军事基地,成千上万的丧尸把那儿全占了,彻底清理完全不现实。我查看过军械库里的物资,已经全都被病毒腐蚀了,没法再回收。”赵方蒴跟水荔扬历数着这段时间的开拓工作,“方舟扩建以后,我们也需要更多的武器了。松河那边以前是重工基地,许多旧厂子大概还能重新启用,这样一来,恢复生产也不是全没有办法。”   水荔扬点点头:“目前汉州的武器弹药储备还能撑一阵,再造人类执行任务一般都用冷兵器。我刚从南边运回了几批粮食,收进仓库了,等周一再统一分发下去。”   “你今天怎么没和洛钦一起?”赵方蒴看了看四周,没见到那张平时总是和水荔扬形影不离的面孔,“我记得这小伙子不错,是个能干事儿的。”   “他想学点防身术,我让无泺带他去训练室了。”水荔扬说起洛钦,表情都不自觉舒展开了,“我抽空来接你一趟,等会儿还得回去指点指点他。”   赵方蒴话里有话:“哟,接我都成抽空了。果然翅膀一硬,就不着家喽。”   水荔扬无奈地笑一声,说:“得了,你这怎么一副空巢老人的口气,从前我还觉得自己留守儿童呢。”   赵方蒴忽然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打量了水荔扬一通,猝不及防地问道:“扬扬,你谈恋爱了?”   “啊?我、我其实是,那个,我……”   水荔扬被问得毫无准备,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在赵方蒴审视的目光中,缴械投降地说道:“……是。”   “是和洛钦那小子吧?”   赵方蒴斜睨着他,满脸写着“我就知道”。   “你想干嘛?”水荔扬警觉道,“你别去为难他,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赵方蒴笑道:“你紧张什么?早在你生日那晚上我就看出来点儿东西了,当时没往那方向细想,后来越琢磨越是那个味儿。他能替你挡那么多杯酒,你还在边上一脸理所当然的。”   “是他自己要喝。”水荔扬试图辩解,“我还拦他了。”   赵方蒴觉得小孩儿谈恋爱简直太有意思了,不乐意跟大人说,问起来还遮遮掩掩的。说是说不得,一说就脸红,都没法继续往下问。   “你这孩子……行了,我也不干涉你感情问题,你自己想好就成。两个男孩子,彼此也没什么阻力,想谈就谈吧。”赵方蒴摆摆手,“我自己往那边上电梯,你找那小子去吧。”   他说完,大步流星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水荔扬隐约好像听到他叹息了一句,说:“大了,的确是不中留了……” 第94章 早春   “左翼!”   “身后!”   “注意侧方敌人进攻,不要总是顾一个方向!”   洛钦在白无泺一声声快得几乎难以跟上的指令中不停地攻击着,但每一次出手的同时,白无泺仿佛就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比他更为迅速地躲开攻击路径,然后飞快地移动到另一个方位。   就这样半小时下来,洛钦一次都没碰到过白无泺,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撑住了自己膝盖,垂头丧气道:“我靠,你……你这也太……太快了,好歹我还能碰到你哥。”   “我哥那是故意让你,他要真想和谁动手,不碰到对方就能把人揍趴下。”白无泺毫不留情道,“我不会跟你搞鼓励教育,不够快就是不够快。一旦我给你留了余地,遇到和我差不多的敌手,人家可不会故意放慢等你。”   洛钦抬头看着他:“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体内的毒株是最原始的形态,和经过改造的病毒不一样?”   “从我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蓝田病毒的原始毒株传播率接近百分百,对人体细胞结构的破坏能力很强,和体细胞融合共生的几率不足万分之一。”白无泺跟他分析起来,“如果人体直接感染这类病毒,要么人体细胞被吞噬、产生变异,要么死于强烈的排异反应。”   洛钦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总觉得心中不安:“我会传播病毒吗?如果我的血不小心被别人碰到了,会有什么事吗?”   白无泺沉默了一下,问:“之前你被雇佣兵绑走,虐待成那个样子,祝衍的人给你做了几个小时手术,最后有人被感染了吗?”   洛钦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所以啊,你应该不止一次受过伤,也没有证据表明有人和你接触后遭到感染。”白无泺说,“我目前的结论是,不会。”   洛钦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到地上,“算了,慢慢来,我这样就算不被病毒感染搞死,也要先被你搞死。”   白无泺蹲下去看着他,把手上的水递过去:“程清尧说你的射击成绩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非常失败,就算把只羊驼摁在那认认真真教几天,吐口唾沫也能射中靶子了,你怎么回事?”   洛钦笑道:“难道他不该觉得有挑战性么?他那种蒙着眼睛都能十环的怪物,以前教的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突然来个废柴让他挫败挫败,知耻而后勇。”   白无泺哭笑不得:“你这套歪理逻辑还真是无懈可击,怪不得他跟我说最近不是很想看见你。”   “你一说这事儿我倒想起来了。”洛钦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忽然问,“那个小尾巴呢?最近我每次和她碰见,她都是扭头就走,躲我跟躲瘟神似的。”   “谁是小尾巴?”白无泺一愣,“呃,你说森羚?”   洛钦理直气壮地把对方也拉下水:“我就说,你果然也觉得她像小尾巴。”   白无泺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沙袋向他丢过去:“我可没说过,你少往我身上扯。”   “说正经的,她最近忙什么呢?”洛钦问白无泺,“怎么跟别人说话都有空,一见我就跑?”   “我怎么知道?不过她前两天还被我哥叫去谈话来着。”白无泺说,“她进队最晚,看着挺活泼,其实有什么事都不太好意思跟我们说,自己憋着。”   “下训了我去看看她。”洛钦歇够了,从地上爬起来挥了挥胳膊,“来,继续。”   接下来半个小时,两人又过了二十几回合的招,水荔扬刚好从训练室二楼推门进来,往栏杆上一趴,身心放松地看着下面俩人对招。   洛钦的动作在水荔扬眼里几乎全是破绽,但他只观察了五分钟,就发现洛钦先前显示出的那些破绽,其实全都没有出现过第二次。   当白无泺故技重施的时候,洛钦的应变方法已经能完美破解对方的连招,逼得白无泺不得不以新招应对,居然渐渐变得吃力起来。   水荔扬一手撑在栏杆上,纵身跃下了二楼。白无泺有所感知,警觉地往后一躲,将毫无防备的洛钦让了出去。   结果自然是洛钦被水荔扬一招摁在了地上,脑袋还一片发蒙,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荔枝!”洛钦被水荔扬从身后轻轻勒着脖子,鬼哭狼嚎道,“你可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可就……唔!”   白无泺啧了一声。   水荔扬一把扣住他的嘴,愠怒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光练嘴皮子了?”   洛钦使坏,伸出舌尖在水荔扬掌心轻轻碰了碰。   水荔扬手心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他后退了几步,耳根到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震惊地看着洛钦。   白无泺站在两人身后,视角受限什么都没看到,同样也没注意到水荔扬渐渐变红的耳朵,自顾自对洛钦说:“你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一个人身上,第三人一旦攻过来,你根本来不及躲。在战场上耳听八方最重要,你身边不只有我这个敌人。”   洛钦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自己一点进步都没有。”   水荔扬道:“还是有的。无泺,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使出过的格斗技巧,洛钦不会被同一招击倒第二次?他的应变能力很强,能逼得对手逐渐暴露全部实力,你所有的招式,他看一次就能模仿。如果今天换了队里哪个沉不住气的士兵,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洛钦逼到把全身的本事都使出来。”   白无泺点点头:“我能感觉他每次进攻都比上一次快了,而且他学习能力很强,适合偷师。”   “其实刚开始我跟程清尧学射击的时候,他还说我有点天赋。”洛钦抬了抬嘴角,有点向水荔扬邀功的意味,“我会用枪了,打得还挺准。”   白无泺噗嗤一声:“他跟谁都这么说,被他夸有天赋的加起来能有一个连。”   “休息一下去吃饭吧。”水荔扬顺手给洛钦揩了把汗,“无泺,去叫森羚,带她一起去吃午饭。”   白无泺应了一声,拎起条毛巾边擦汗边走了出去,准备到隔壁去洗澡。   训练室的门刚关上,洛钦就迫不及待地拉过水荔扬的腰,照脸上亲了一口带响儿的。   “你身上全是汗,”水荔扬不认真地推拒了一下,“你能先去冲个澡吗?黏得跟胶水一样。”   俩人闹了半天,差点过了约定午饭的时间点。水荔扬急匆匆地拧了条湿毛巾,给洛钦囫囵地擦掉脸上和脖子的汗,笑骂道:“等会儿要是被人问为什么一身汗味儿,我就把你供出来。”   “我先去冲个澡。”洛钦在他嘴上亲了一口,“五分钟。”   “五分钟?”水荔扬拱火道,“那是挺快。”   洛钦给他一个警告又暧昧的眼神,关门之前说了句:“你就算再怎么挑衅我也是没有用的,荔枝,但是你给我等着。”   水荔扬在训练室门口等了会儿,果然洛钦掐着五分钟的尾巴推门出来了,还悠哉地哼着歌。他把胳膊往水荔扬面前一伸,不由分说就让对方闻味道:“是不是很香?廉价沐浴露比那些百八十块的好使多了。”   水荔扬勾起他下巴,问:“你刚才威胁谁呢?”   洛钦理所当然道:“威胁你呗,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要不然我怕你哭。”   “你现在一点深宁口音都没有了知道么?”水荔扬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汉州本地人。”   “那必须的,这叫入乡随俗。”洛钦道,“你们家娶少奶奶进门,怎么也得随点俗啊。”   水荔扬一怔,很快回过味儿来:“你是谁家的少奶奶,谁要娶你过门儿啊,你这人……”   他说着抬腿就往食堂的方向走,被洛钦耍无赖似的揽住肩膀,手搭在他身上还不安分。   洛钦顺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拨,免得碎发遮挡视线。水荔扬被边上大型犬一样抖毛的人甩了浑身水珠,伸手在对方下巴上蹭蹭:“胡子又长了,还有头发也是,不剪剪?”   洛钦摇头:“胡子可以刮,头发我想先保持这样,不是你说我头发长了好看么?”   “我什么时候——”水荔扬说到一半忽然愣住,想起自己前几天似乎的确顺口提过一句,没想到洛钦倒是记得清楚,“好像是说过。”   两人走到食堂的时候,正赶上午饭高峰期,大厅里挤满了排队打饭的人。这层原本是一处宽阔的企业文化展厅,方舟成立之后就撤了里面的模型和展板,改建成了内部食堂,虽然不如外面营地的大锅菜好吃,但饿起来也没什么要求,有口吃的就行。   水荔扬看着人山人海叹了口气:“让你磨磨蹭蹭的,反正我不饿,你饿就等着。”   “你陪我待着我就不着急。”洛钦笑道,“高中那会儿在食堂打饭也是这样,全是人,每天中午都觉得自己吃不上饭了。”   水荔扬说:“你高中住校么?我们学校不住校的没有饭卡。”   “我是孤儿,不住校谁管你啊?伙食也还行吧,反正吃什么不是吃,不饿就行了。”   水荔扬听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这话,眼神黯了黯。   “好想看你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洛钦叹气道,“你穿校服肯定特别好看。”   水荔扬对他这种捧杀的言论已经无感了,理所当然地接下一句:“我穿什么不好看吗?我不穿衣服你都能写八百字小作文儿夸我。”   洛钦笑着揉了揉他的脸:“就是,不穿衣服都好看。”   水荔扬往他屁股上招呼了一下:“这是重点吗?”   猎鹰端着个盘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对水荔扬挥手喊道:“副队,这边,我们占座儿了!你们坐,我们打饭去。”   食堂角落有张连排的餐桌,蓝焰和特警的十来个人都在,直接把整张桌子都坐满了。水荔扬坐下才发现水思弦和水思淼也在,两人挤在角落共看一部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打饭小队总算在人潮人海中英勇端着菜盘挤了回来,猎鹰一个人就抱了三个餐盘,端在胸前摇摇欲坠:“接一下,快接一下!”   森羚端着盘子坐到洛钦对面,似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又装作只是不经意的样子移开了目光。   “小尾巴最近怎么没跟着你们副队啊?”洛钦故意挑起话头,想着她不开口也得开口,“有没有什么八卦讲来听听?你自己的也行。”   森羚一激灵,抬头看着他:“没有!”   洛钦:“有好玩儿的别自己藏着啊,讲讲,快点。”   森羚哼道:“我要说也是跟副队说,才不告诉你。”   水荔扬喝了口水,说:“我不想听,你们让我清净几天。”   “副队!”森羚气道,“你偏心!”   程清尧笑了一声:“哎,你这话说对了,谈恋爱的人心眼子都是偏的,而且不讲道理。”   白无泺撞了撞程清尧的腿,嘴上批评,其实心里乐得不行:“你长嘴不是吃饭的?”   “你们以为荔枝真不想听啊?”洛钦就笑,“信不信,要是有什么走街串巷的八卦消息,他第一个竖耳朵听动静。”   他边说着边夹了口菜,咂了咂嘴,赞美道:“今天这番茄炒蛋不错。”   “还番茄炒蛋,穷讲究个屁啊。”猎鹰吐了吐舌头,“这不就西红柿炒鸡蛋吗?”   “凶柿炒鸡蛋是什么?”洛钦听了一耳朵叽里咕噜的词,也没听明白。   桌上正在喝水的几个人差点齐刷刷地喷出来,猎鹰愣了一下,接着便捶桌大笑起来:“我靠,你小子真是笑死我了,凶柿炒鸡蛋,哈哈哈哈……副队你听明白了吗!”   水荔扬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拿筷子挑了块鸡蛋,举到洛钦面前:“西红柿,炒鸡蛋——张嘴。”   洛钦一口接了那鸡蛋,挑了挑眉看着猎鹰:“笑咩笑,你也让人喂一个?”   猎鹰又愣住,立刻扭头去看陈诺。陈诺马上警觉地退出去老远,瞪了他一眼:“自己吃,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害臊。”   黑豹立马非常没情商地插嘴:“副队,小陈说你和洛钦不害臊!”   陈诺:“你……”   程清尧喝了口汤,对白无泺说:“看着没?你哥完全被拿捏了,我记得他高中那会儿跟修无情道似的。”   白无泺面无表情:“话说得太满,总会栽的。”   黑豹目光在桌上扫了个来回,看着自己旁边挨着白无泺和程清尧,对面坐着水荔扬和洛钦,斜对过是猎鹰和陈诺,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孤苦伶仃,犹如地里黄的小白菜,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默默地低头吃起饭来。ʍʍƵᒑ   隔着明净的落地窗,方舟大楼外的营地同样热闹。幸存者聚集在一起排队领取午饭,说笑谈天,下午还有许多扩建工作要做,这些都是能够换来额外物资的机会,不少人都乐意付出劳动。   寒冬在春日的暄暖中逐渐退去,封锁了仿佛半个世纪的严寒,也悄无声息地宣告了终结。   ·   六年后 早春   方舟外围,早已荒废的营地墙壁上落了一只麻雀,轻巧地跃了几下,就将自己缩成一团。在找到食物之前,它会尽量减少能量的逸散。   蛰伏的鸟兽皆是如此,在长夜散尽前,每一个夜晚都可能是即将到来的终末之日。   惊蛰的雷声尚未落下,一切都尚且被冰雪封存。脱落的墙皮昭示着这里被抛弃的年月,或者说,是这里抛弃了曾依赖它的人们。   一只丧尸摇摇晃晃走到废弃营地的大门前,茫然四顾。它应该是同类当中最早结束冬眠的那批,有时低阶的感染体会在冬季选择休眠不动,积雪化去之后,也就是它们重新开始活动的时候。   对面的大楼反射过一丝阳光,洛钦被那刺眼的光晃得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睡过去了,在这种相当适合伏击、并悄无声息做掉一个人的角落。   他伸手挡住日光,发现即便睡了这么久,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没有减轻。   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能够俯瞰到方舟大半的景象,包括那只茫然的丧尸。   洛钦伸出手比了个枪,对准那只丧尸,口中轻轻“砰”一声。   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身的终端响了起来,洛钦随手按开,只听见自动留言开始播放。   “执行官先生,很抱歉……经信息检索,先前数据库内储存的资料出了问题,有一部分没有更新,现请求您的权限,对此予以更正……关于前委员会成员‘水荔扬’的信息记载错误,其本人已于五年前被方舟驱逐,驱逐令审批人……”   洛钦懒得再听,直接抬手一划,权限通过。   “已获取第三执行官部分权限,加载删改项……加载完毕,信息‘水荔扬’已彻底删除,转而录入‘驱逐者’档案库……”   洛钦将终端静音,重新闭上眼睛。   楼下的废弃营地仍然静悄悄的,那只丧尸不知何时被一支弩箭击穿了眉心,悬空钉在墙皮斑驳零落的残垣上,躯体还在慢慢晃荡着。麻雀停栖在半支穿出的箭矢上,抖了抖羽毛。   夜晚还长,冬眠仍未结束。 第95章 初代原石   惊蛰的第一声春雷响起,在料峭春寒的微风中,汉州下了方舟初创这年的头一场雨。   军车从街上拐进方舟大门,溅起了路边的一汪水花。接着又有几个身穿军装的士兵急匆匆踏着积水跑过,边跑边抖落外套上的雨水,赶在军车拐进来之前打开大门。   洛钦随着人群一路小跑进门,脚蹬的雨靴沾满了黄泥。他找了个避雨的角落,就着屋顶雨水的排水管冲干净靴子,抖了抖湿漉漉的雨衣,然后重新钻进雨里,往方舟大楼方向去了。   白无泺站在大楼门口,看着一身黑色雨披的洛钦跑上楼梯,等人到了跟前,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白无泺皱了皱眉,问:“你挑粪去了?”   “我靠,有那么夸张吗?”洛钦低头闻了一下,“没有啊,我就是去帮许哥他们喂了喂猪圈里的猪崽子,顺便冲了下猪圈,也没待多久。”   白无泺冷漠道:“你自己已经闻不到了。算了,东西呢?”   洛钦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印着远山的公司商标,左侧是某位青年略显青涩的一寸蓝底照片,旁边印着卡片主人的名字,卫蓝。   “这是我一个朋友生前留给我的东西。”洛钦目光沉了下去,这卡片勾起了他太多不愿回忆的痛苦经历,“他从前在远山工作,就是不知道当时的权限卡,现在还能有什么用。”   白无泺闻言赶快把卡片翻过去,遮住了正面的员工信息:“当心,别让别个看到。”   “这卡应该也报废了吧?”洛钦问道,“毕竟他只是远山的普通员工,参与过蓝田病毒的研发实验而已。”   “这就够了,所有参与过蓝田项目的人,只要接触过核心技术,信息都被储存在远山的数据库里——现在是方舟的共享数据库。”白无泺说,“方舟成立不久,眼下安全系统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在祝衍帮助李牧祁编写出完备的安保程序之前,数据库会一直处于封存状态,也就是说之前所有参与者的信息都还没来得及删除。如果改写一下卡里储存的数据,说不定能混过去。”   洛钦挠挠头:“可是卫蓝已经死了,卡面信息和使用者对不上啊。”   白无泺思索了片刻:“我不确定,如果是祝衍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毕竟是李牧祁的人,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把卡递还给洛钦,说道:“你跟我来一下吧,这件事得和我哥商量。”   洛钦在去水荔扬宿舍之前,被白无泺硬逼着洗了个澡,洗到全身都是廉价沐浴露浓郁的香味才算完事。两人敲响水荔扬宿舍门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接着便有人推翻了什么东西,脚步声咚咚朝着门这边走了过来。   他俩赶快让到一边,只见推门而出的人居然是年雨。对方久病不愈的脸上带着一种虚弱的愤怒,目光晦涩地看了门口两人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白无泺一头雾水地朝门里探进头去,看到水荔扬站在窗前,脚边是翻倒在地的椅子。   “哥?”白无泺走进去,“雨哥这是怎么了?”   水荔扬回过头,脸上表情复杂:“他简直莫名其妙,突然跑来找我说要参加方舟计划,接受再造人类实验。我当然跟他说不可能,想都别想。”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白无泺惊讶道,“是不是最近参加方舟选拔的志愿者多了,他有点受影响?”   说起来最近也是确有其事,李牧祁倡议从军队和警察队伍中选拔出身强力壮的青年人,集中参与方舟的再造人类实验,以培养更多的再造人类士兵。   原本他就提议过一次,被军方打了回去。但自从青创园袭击事件之后,军方的态度明显有松动,李牧祁又顺风接力地推动,结果这项绝对不应当大规模推广的人体实验,居然真的获得了方舟高层的一致通过。   水荔扬对此不满,但也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赵方蒴的意思也偏向支持李牧祁,白塔镇那些雇佣兵的势力已经对安全区造成威胁了,如果再不扩充自身的战力,恐怕这些墙下悄然滋生出的野草,来日反而会疯长为遮天蔽日的藤蔓。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巨蜥窃取了方舟的原石,在秘密进行实验,而且看来挺成功的。”洛钦说,“任由巨蜥那群人发展起来迟早会威胁到方舟,方舟的人估计是更担心这个。”   “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水荔扬摇了摇头,“无泺,把门关上。”   等白无泺关好门,他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蓝色原石晶体,已经完全破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和一块普通的彩色矿石没有任何区别。水荔扬小心地将原石放在掌心,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粉末,石头摇摇晃晃,掉了几粒碎渣下来。   “这块是已经失活的太岁样本,来自方舟实验室的废弃化学原料回收箱。”水荔扬说,“最近祝衍他们在测试矿石的性能,报废了很多原石。再造人类的实验原理就是提取太岁原石上的活体病毒、改写病毒基因,然后测试它和个体实验对象的结合度。”   他合上手掌,将石头放归原位,对洛钦说道:“初期开采的那部分太岁原石,上面附生的病毒活性非常强,甚至在离开母体之后还能存活相当长的时间。这些优质的初代原石被用来培养最初的一批再造人类,包括程清尧那一支战力,还有蓝焰大队全部的成员。”   洛钦问道:“那这些原石也在方舟手上?”   白无泺摇头:“不在了。感染爆发之后,那批太岁母体本来由蓝田当地的一批驻军押运前往汉州,但在半路上遭遇了大批的丧尸围攻,全军覆没,连仅存的样本也在爆炸中全部损毁了。后来开采的那些矿石,再也没能达到和初代原石一样的效果。”   洛钦想了想,问:“方舟现在拿来做实验的石头,和当初用在你们身上那些,差很多吗?”   水荔扬点头道:“差得非常多。我还可以确定,之前袭击青创园的那些雇佣兵使用的就是后来开采的原石,他们的速度和力量都比我们相差太多,连天生的肌体优势都没能弥补这种差异。所以在初代原石被毁之后,就注定再也不可能培育出和我们同等水平的再造人类了。”   “所有实验成功的再造人类,接下来都会接受一个力量测试,目前达到最高分值的人就是我哥。李牧祁想复制我哥的案例,但这些年一直没再成功过。”白无泺解释道,“即墨柔是最后一个初代再造人类,即墨颂手中仅存的初代原石样本都用在了他身上,没想到几天之后,运送初代原石的军队就出了意外。我怀疑李牧祁是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和军队抗衡的筹码,才暗中支持那些雇佣兵。”   “我听说他还要重启什么安全区职业资格考试的想法?”洛钦问道,“说是方舟人才空缺,所以准备面向幸存者定向招收各类人才。”   水荔扬道:“对,这项提案也通过了。考试定在六月份,谁都可以报名。”   洛钦倒是对这个考试没什么兴趣,他现在闲下来就到处跑,帮军队修车打下手、跟水荔扬出去实训、帮救援队种菜养猪,虽然挣不来什么好处,但一段时间下来也交了不少朋友,人脉颇广。   安全区里新近圈起了一个养殖场,军队从各地搜集来的鸡鸭活畜都被圈养在里面,动物粪便被拉去种菜浇地,居然实现了方舟总部和附近营地最基本的自给自足。   方舟委员会在上月的例会中提出了安全区持续发展政策,登记簿上有劳动能力的幸存者都被分配到各个工作岗位,以换取食物和日用品的兑换券。半月下来,整个方舟安全区运转得十分高效有序,甚至积攒下了一大批物资。   洛钦想着,顺口说了一句:“让我去考那个试,还不如直接去参军,反正读书我是读腻了,你在哪我就去哪。”   “老老实实喂你的猪。”水荔扬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的,门儿都没有。”   洛钦早就习惯他这种果断的拒绝,没精打采道:“我知道,反正每次你都不会同意。”   “我不同意是为了保护你,不然当初早随便把你找个安置区扔了,谁管你到现在?”水荔扬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你知不知道,李牧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即墨柔每天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监控着,各色人24小时盯着他,难不成你也想这样?”   洛钦怔了一下,忽然笑着抓住了他的手指,讨好地晃了晃:“知道了,下回不提了。”   他从兜里掏出卫蓝的权限卡,放到水荔扬手里:“荔枝,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水荔扬看着那薄薄的卡片,问道:“什么事?”   “你能不能找到可以破解这张权限卡的人?”洛钦问他,“一般人没有进入方舟总部的权限,像档案室、机房这种地方,至少也要二等权限才能进去。我觉得卫蓝当初给我这张卡,应该也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可以用我的权限。”水荔扬说,“不需要人证一致,直接拿去用就好了。”   洛钦摇头道:“我不想让李牧祁知道,你在用自己的权限帮我查这些东西,万一我自己暴露了,至少不会影响到你。”   “你如果真的想好了的话,我就帮你弄到这张卡的一等权限。”水荔扬犹豫地看他一眼,说道,“我这边刚好有人可以帮忙搞定——放心吧,不是李牧祁那边的人。”   洛钦心中五味陈杂,原本以为水荔扬不会赞成他对自己的过去寻根究底,毕竟那些深埋的秘密,或许会撕裂他现在所获得、所拥有的一切。他并不想眼下这种安稳平和的生活被打破,但他更不想自己的过去永远是一团灰雾。   他曾经无数次地梦到自己童年的时光,梦里的场景和人物泛着诡异而不真实的光,几乎让他夜夜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头疼欲裂,胸口却空虚得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如今那虚无缥缈的过去正和他隔着一块毛玻璃,朦胧得像云层里的月亮,让他心中不安、焦躁和恐惧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水荔扬跟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过去,那也一定会和他站在一起。这句话仿佛成了洛钦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他整颗心都无法阻止地朝水荔扬倾斜过去。   “荔枝。”洛钦轻声说,“不管以后怎样,你一直都会在,对吧?”   水荔扬拍了拍他的背,轻轻点头:“放心。” 第96章 百里挑一   “西北方向写字楼东侧,十只普通变异体。”   水荔扬甩了甩手里的刀,往街上走去。通讯器里沙沙的,传来不知道谁的呼吸声。   “西侧街道公交站牌上,两只二级变异体,狙击手注意射杀。”   “是。”   陈诺扶了扶耳麦,手中弩箭对准相隔半条街的公交站牌。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刚从后面露出半截,她弦上拉满的利箭顷刻间便飞了出去,叮的一声穿透了丧尸的颅骨。   另一只发出愤怒的嘶吼,飞快地躲到了站牌后面,半天没有动静。   陈诺岿然不动地趴在狙击位上瞄准,箭矢指向广告灯箱一侧的缝隙,只见有什么东西在灯箱后闪过。她看准时机,迅速放箭。   凄厉的叫声过后,街道便归于寂静。   陈诺松了口气,拿起对讲机说:“副队,二级变异体解决了。”   对讲机里传来猎鹰的声音,他正带着另一小队从东边街道跑过来,身后跟着被吸引狂奔而来的丧尸群,“开火,集中击杀!”   枪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特种兵们手中的枪管迸出火光,涌遍街道的尸群退潮一样向后倒去。后面大批的丧尸仍旧在本能的驱使下前仆后继,又被射杀在子弹的封锁线中。   “楼上还有,注意头顶!”   黑豹刚吼了一句,楼上的窗户就下饺子似的落下丧尸雨,众人立即反应过来抬枪射击,队伍被冲得有些散,然而很快又凝聚成了阵型。   陈诺聚精会神,又是一箭,将楼上跳下的丧尸牢牢钉在墙上。   “东侧街道尸群处理完毕!”猎鹰说道,“副队,我们准备归队了!”   “同意归队,回到集合地点,等我指令。”   水荔扬这边还剩下最后一只,他手起刀落,将对面丧尸的面门劈成两半,整颗头如同剥了皮的葡萄向两旁垂下,血肉淋漓。   他收了刀,默默擦干净上面的血迹,说道:“写字楼这边的也杀完了。森羚,马上带人去前面开路,在下一批丧尸游荡到这里之前设好防线。”   森羚在通讯器里应声,转身打算去叫人了。   “还有,”水荔扬突然补充道,“全体收队之后,森羚来找我一趟。”   森羚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不过还是迅速回道:“是。”   水荔扬回到车上,打开车门坐着休息。猎鹰从后排扔过来一瓶水,让他喝点润润嗓子,毕竟刚指挥完全程,免不了口干舌燥的。   猎鹰坐在那里擦刀,随口问道:“副队,洛钦今天怎么没来开车啊?”   水荔扬想到什么,低头笑了笑:“今天放他一天假,不干活了。”   “也是,他是真挺能干的,而且也不喊累。”猎鹰往座位上一靠,嘴巴就开始打快板,也不知道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还是单纯图水荔扬听了高兴,“说实在的,副队,洛钦这人真不错,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   水荔扬小表情有些嘚瑟,侧脸被阳光一照,宛若雕塑一般:“他就是很好。”   猎鹰大惊失色:“哎,打住打住!副队,你笑得太那个什么了!你可是咱们蓝焰大队的门面,可不兴给别人看到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啊。”   水荔扬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虚道:“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吗?也不知道是谁,当年死缠烂打把小陈追到手,半夜不回宿舍楼在下面鬼嚎,害得我也挨处分。”   猎鹰乐了,翘着二郎腿乱晃:“副队你可真是,这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了,嘚瑟。”   水荔扬看他一眼:“来,你给我往里拐一个我看看?”mӎžᒝ   派出去布防的几个小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水荔扬清点过人数,关门上车,拿对讲机说道:“车队出发吧,我们回程。”   森羚和他坐的一辆车,上车之后就有些沉默。水荔扬摸了摸兜,掏出块奶糖递给她:“干什么满脸不高兴?吃颗糖。”   “副队,”森羚接过糖,脑袋抵在车靠背上,郁闷地拱了几下,“我今天侦查失误了。”   “你怎么失误了?”水荔扬没回头,靠在椅背上问道,“说来我听听。”   “没注意和队友配合,一个人打单独战,太冒进了。”   水荔扬不置可否:“等会儿跟我来一趟,我找你谈谈。”   车队驶进方舟,门口立刻就有穿着防护服的人来喷洒消毒。水荔扬看着窗户上凝成雾状的消毒水,回头跟猎鹰说:“下午队里没任务,给大家放一下午假,你通知下去吧,都休整休整。”   “是,副队。”   森羚跟随水荔扬下了车,两人先去消毒房里做了全身消毒,其间水荔扬也没主动开口说什么。森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进了方舟大楼。   “恰茶卡。”   水荔扬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森羚一愣,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她的本名已经很久不再用了,也只有水荔扬还会常常叫这个名字,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两人私下相处的场合。   她以为水荔扬会说什么批评的话,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却只是问了些别的:“洛钦今天生日,你觉得我送点儿什么好?”   森羚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盯着水荔扬的背影,紧张到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送……送什么好?”   水荔扬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了?”   “啊……没、没事。”森羚一个激灵回过神,“洛钦今天过生日?!”   “嗯,他过了今天就二十岁了。但他跟我说不想搞大,两个人悄悄过了就好。”水荔扬神色略带苦恼,“我不知道该送他些什么,想来想去,好像都不够好。”   “谈恋爱的人都是这样的。”森羚哼道,“觉得送星星送月亮都不够好,副队,你跟洛钦谈恋爱之后好像小孩子哦。”   水荔扬不满道:“我哪有?”   电梯停在这层,两人一边走进去,一边讨论着生日礼物该送什么。   森羚靠在轿厢壁上,像条蛆似的蹭来蹭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副队啊,我看你什么也不用送了。晚上回去亲他一口,他能高兴半宿。”   “你那小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水荔扬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响,“告诉你个消息,方舟计划今年去西藏一带扩充安全区,那边还有不少幸存者需要救助。你想不想回家看看?我可以给你弄个名额。”   森羚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回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回去没有意义。”   她没有说假话,是真的不想再回去。   四年前她和家人游牧到昆仑山脚下,被一伙越境的马匪劫掠屠杀了所有的牛羊。她的父母和弟弟也被掠上马一并抓走,只有她半途拼命挣脱了马匪的钳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得奄奄一息。   那年昆仑山脚下尽是盛开的鲜花和牧草,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往家的方向走去,迷迷糊糊来到了一片湖泊边上,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就是那天她遇到了水荔扬,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朝她跑过来。从那以后她就被带回了南疆军区,十七岁时参军,那段时间最开心的事,就是时不时会来看望她的大哥哥。   她从水荔扬口中得知了蓝焰大队的存在,之后的一年便开始拼命努力,顺利通过了蓝焰大队的选拔考试,被调到了深宁军区。   水荔扬对她而言就是哥哥一样的存在,那些当年随着家人佚失在昆仑山茫茫风雪中的亲情和依赖,在这个只比她年长四岁的人身上得到了延续。   “好,不想回去就算了。”水荔扬也没再坚持,摸了摸森羚的脑袋,“那就留在汉州,反正大家都在。”   森羚的双眼澄澈透亮,微微偏蓝色的瞳仁闪烁,如同青藏高原群山中蔚蓝澄净的湖泊,空灵而又纯粹,从中看不出任何世俗横流的欲望和贪念。她眨了眨眼睛,抓住水荔扬的衣角,低声道:“副队,你还批评我吗?”   水荔扬慢条斯理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批评你?你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是不是不适合跟大家一起执行任务?”森羚越说越懊恼,“我总觉得自己差在很多地方,会拖别人后腿。蓝焰的每一个人都很厉害,都比我厉害。”   电梯到了层数,水荔扬和森羚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他低头看着森羚,说道:“你知道么,不是只有强大到没有缺点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蓝焰。强到极点的人反而不需要和别人配合,过强的实力会剥夺他与人合作的可能性。蓝焰没有谁特别完美,连我也是,但我们不是以一个人的力量为单位的,恰茶卡。”   森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触动。   “蓝焰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你是我和队长千挑万选出来的侦察兵。昆仑山的女兵选拔,几百个参赛者只有你最终通过,因为你就是比其他竞选者都要优秀,所以我们选了你。”水荔扬继续说,“队友永远是你的后盾,其实每次任务你都做得很好。你一个人的行动背后是全体队员,知道吗?没有比你更优秀的侦察兵了,恰茶卡。”   森羚鼓了鼓腮帮子,显然是被哄好了,一路跟在水荔扬后面傻乐。   “好了,我还得出去办点事。下午休假,好好放松吧。”水荔扬跟她说,“我走了。”   森羚和水荔扬告过别,两人就分开走了。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刚踏进休息区,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是李牧祁几年前建造的一个温室,专门开辟了一个连通三层的镂空花园,种了些绿植,还布置了小桥流水的景观,一条潺潺小溪穿过花园里奇形怪状的假山,里面居然还有金鱼在甩尾。   她最近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很安静,能让她放空自己,就和在青藏高原上的时候一样。   发呆许久,军装口袋里的联络终端突然响了起来,这是祝衍最近进行方舟内网试验的成果,据说还在不停地开发新功能,准备完善方舟的内部通信体系。   终端屏幕上显示着洛钦的代码,森羚故意晾了对方半天,好让洛钦觉得自己没有特别急着接电话,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按下了接通键:“哼,有什么事找……”   “恰茶卡!”对面传来洛钦恐惧的声音,“救命!”   森羚:“??”   还不等她再问,洛钦就又一声求救打断:“我在方舟东面这个……游泳馆!快来——”   下一秒,通讯就断开了,森羚吓出了一身冷汗,并不存在的小羚羊尾巴球都炸毛了。   洛钦身受重伤的场面历历在目,森羚总觉得这件事的起因是自己严重失职,已经躲了对方好多天。   她迅速冷静下来,转而拨通了水荔扬的通讯代码,但对面一直无人接听。滴滴的拨号声持续响起,让她心里越来越慌,只害怕上次的事情要重演。   森羚来不及等水荔扬回复了,把终端往兜里一塞扭头就跑,快得一溜烟。   此刻方舟外围 废弃游泳馆   洛钦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终端屏幕,紧接着,脸上浮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身后传来水荔扬的声音:“洛钦,你在干嘛呢?这边门打开了,我们进去。”   “来了。”洛钦站起身,将水荔扬的终端熄屏,朝着游泳馆里面走过去,“荔枝,小心点,站到我后面。”   水荔扬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那刚才开门的时候你怎么不帮忙?”   洛钦:“你刚一拳就把门捶开了,我害怕,缓一下我的小心脏。”   水荔扬拿手肘轻轻戳了戳他:“你就贫吧。” 第97章 禁忌实验   森羚赶到游泳馆的时候,程清尧和白无泺正在外面坐着,看到她急匆匆过来,都有些疑惑:“嗯,你来干什么?”   “程警官,小白!”森羚满脸焦急地跑过去,“洛钦在里面?”   白无泺看了一眼游泳馆的大门:“在啊,刚进去没一会儿吧,你有事?”   森羚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急了:“洛钦出事了,我要进去看看!”   她这句话出口,发现对面两个人居然没有反应,再一看,这俩门神居然坐在这里打扑克。也不知道双人扑克怎么个玩法,看那阵仗,应该是排火车。   程清尧把手里的牌甩出去,又抓了一张,问:“他又干嘛了?”   森羚抓住他的肩膀,心急如焚地晃:“程警官,你们别打牌了,快去救人!”   程清尧被晃得晕头转向的,按住森羚的手,一头雾水道:“等等等等!你冷静!”   “他刚才打给我,说了句救命就断掉了!”森羚解释道,“算了,我先进去,你们联系副队!”   她说完,没给两个人反应的时间,拔腿就往里窜。程清尧愣愣地瞅着森羚消失在大门后的背影,转头望向白无泺:“无泺,这个是你们蓝焰大队内部的加密暗号吗?”   白无泺想了想,说:“我好像猜到一点了,是洛钦那个挨千刀的把森羚骗过来的。”   程清尧哦了一声,笑道:“她怎么比我还好骗。”   白无泺看着他:“你还好骗?程清尧,你两年前就知道我哥还活着了,硬是没告诉我。”   程清尧把扑克放下,乐不可支:“扳回一局,咱俩平了。”   森羚这边刚跑进游泳馆,听到从场馆深处里传来异响,类似金属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她从腰间拔出军刀,做出防御的姿势,缓步朝着里面靠近。   这里在灾变前,是汉州市最大的游泳俱乐部,市队常常会在此组织集训。整个场馆总共四层,一楼前半部分是休闲接待大厅,往里走穿过试衣间,就是公共泳池,占地面积很大,而且结构复杂,因此当初在街道清理时,这里并没有被彻底清剿。   排水管道里的滴答声在耳边回响,森羚咽了咽口水,身体和精神都相当紧绷。她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倒觉得太安静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前面突然当啷一声,有什么金属制物在走廊的深处落地后滚动了几下,森羚加快脚步,在拐角的地方迅速闪入阴影,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一只丧尸在左边的试衣间门口来回徘徊,森羚悄悄摸过去,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接着又把两边的试衣间都搜了一遍,没找到洛钦的影子。   她心里犯起嘀咕,转而往泳池的方向走去。通往最里面的大门紧闭,门缝上溅满了来源不明的污迹,已经呈半干涸态,几乎无处下手开门。   森羚强忍着胃里的反酸,一脚踹开门,接着立马举刀防御。然而门内静悄悄的,却没有任何感染生物扑过来。   她看着游泳池里的景象,张了张口,神情震惊。   眼前所见的,是一处被巨大漆黑巨物挤满的空间,原本宽敞的游泳馆里,此刻竟然全都是刚才门上爬满的那种黑色物体。墙柱、天花板和池壁都已经被这东西挤压得开裂变形,看它的走向,竟然还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这是……”   森羚走上前,总觉得这团黑色巨物的压迫感极强,让她打心底有些不舒服。她四下张望一圈,刚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那东西的顶端钻了出来,身形轻捷,动作十分麻利。   “洛钦!”森羚愣了一下,大怒道,“你又骗我!”   洛钦闻言低头看去,毫不意外地笑道:“来得这么快啊,小尾巴?”   森羚后槽牙差点咬碎,明白自己又被耍了。洛钦单手扒住边上的救生台,刚准备往下跳,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头朝下栽了下去。   这时耳边有什么东西嘶吼一声,只见一道黑影从废弃泳池底部径直冲向了洛钦,利爪如鬼影般狰狞,眼见就要扑上去将他撕碎。   说时迟,森羚已经闪电一般跳上了泳池边缘,手中军刀飞出,利落地将那黑影的头颅刺了个对穿,又铮鸣着没入身后的黑色阴影,可见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相当凶悍。   洛钦只觉得那刀风擦着自己脸颊划过,头发都给削掉一截,仿佛在鬼门关前极快地闪现了一下,吓得脸色煞白:“小姑奶奶,你刚才是想削死我吗?!”   森羚一把拎起他,劈头盖脸一顿揍:“死骗子死骗子!你不是在喂猪吗,怎么在这里?”   洛钦笑着往后躲,说道:“等你们副队啊,怎么,我出现在我男朋友工作的地方很奇怪吗?”   森羚满肚子气,狠狠照着边上那具脑袋开瓢的尸体踹过去,权当发泄。   洛钦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尸体。那是一只已经高度溃烂的二级变异体,肌肉骨骼都已经扩张到了碳基生命的极限,哪怕没死在森羚刀下,怕是不久也要浑身崩裂而死了。   森羚看他脸色十分凝重,还以为是真的被自己吓到了,扭扭捏捏半天,刚要道歉,就听洛钦说道:“不对……这个东西,我刚才明明已经杀过一次了。”   “什么?”   森羚也怔住了,立马警觉地回头洞察周围环境。所幸,这边似乎已经没有其他变异体了。   头顶这时又传来响动,森羚抬起头,看到水荔扬顺着天花板一处破损的缺口跳下来,落到黑色巨物的枝杈上:“森羚,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瞟向洛钦:“你干的吧?”   洛钦站起身,笑得春光明媚:“恰茶卡可厉害了,刚才又救我一命,加上物流园那回,她可救我两次了。”   森羚目光黯淡下去,上次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不算漂亮。   洛钦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雇佣兵掳走,就差一点,险些死在她和水荔扬面前。   水荔扬轻盈落地,看了看地上毫无气息的感染体:“辛苦了,不过下午没任务,怎么不去休息?”   森羚嘟哝道:“……我闲得没事做。”   她走到水荔扬身边,抬头看着那黑色的庞然大物,问道:“副队,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水荔扬把手中刀擦干净,收回鞘中,淡然道:“这是‘太岁’的原生变异体,蓝田病毒用以共生的温床。我早发现这里不对劲,今天抽空过来看看,果然有问题。”   森羚伸手去拔自己的军刀,刀刃抽出那黑色物体的时候,带出一些丝状物,像是腐烂的菌类,十分恶心。她将刀在鞋底蹭干净,浑身倒竖了一层汗毛:“这个就是太岁?怎么会长在这里,还变得这么大?”   水荔扬抬头望向二层,眉头紧蹙:“上面已经全部毁了,不过还是能找到一部分线索。应该是先前有人在这里试图培育过活体太岁,长到这么大之后,由于某种原因忽然枯死了,还毁掉了这座秘密实验基地。”   这是绝对禁止私人擅自开展的实验,即便在秩序支离破碎的末世,也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原生体的太岁是孕育蓝田病毒最好的培养皿,但是人造物总归不太稳定,并且极其危险。   有人敢在方舟眼皮子底下铤而走险,或许并不是挑衅,而是出于和内部勾结的便利。   水荔扬先前关于方舟内部有鬼的猜测,显然确有其事,但此人究竟是不是李牧祁,他还不能确定。   洛钦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我刚才去那边查过,有人为活动的痕迹,但是大部分已经撤掉了,做得比较干净。看起来他们走得很匆忙,而且不希望被人顺藤摸瓜。”   “正常的太岁不会长成这个样子。”水荔扬说,“这是实验体,就像……”   就像远山制造他们一样。   水荔扬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没再说下去,心中的不安陡然增大,转开了话题:“我们先离开这里,走吧。”   几人走到门口,森羚忽然一把拽过洛钦,郁闷问道:“你今天生日,副队不是给你放假了吗?平时这种事情都是我跟副队来调查的,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我状态不好?我好像又给副队添麻烦了……”   “恰茶卡,你已经非常强、非常厉害了。”洛钦打断她,“不要总觉得那件事是你的失误,你应该这么想,要不是你,我差一点就死了。”   森羚很诧异,瞪大眼睛看着他。   洛钦清了清嗓子,继续把话说完:“事在人为,但是同一件事,最终怎么呈现,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看它——对于我来说,是你救了我两次,恰茶卡。”   森羚沉默了一下,问:“你刚才是故意摔下来的?”   洛钦装傻地笑了两声,说道:“哎,摔下来确实是装的,但是那玩意儿冲出来我是真没想到,幸亏你来得早,要不然我真的惨了。”   森羚叹了口气,实在是想不明白洛钦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跳脱、没有烦恼、无所畏惧,哪怕心脏挨上一枪,也能抽空逗个乐。   她有一点羡慕。   水荔扬已经走出去老远,发现身边没人,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走啊。”   洛钦转向水荔扬,突然毫无预兆地抬高声音:“荔枝,恰茶卡说她救了我,我必须报答她,晚饭得给她加两个鸡腿!”   森羚如遭雷劈,愣在原地半晌,等洛钦跑远了,才想起去追:“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报答我了!你胡说八道!”   水荔扬无奈,只能任洛钦往自己身后躲:“那你晚上给她弄两个鸡腿吃。”   森羚此时此刻,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一顶眼里只有鸡腿的帽子,冤得要命,刚动了动嘴唇,还没说话,就被洛钦抢白道:“副队,你看他——”   “洛钦!”森羚怒不可遏,“我语气有这么恶心人吗?!”   洛钦:“鸡腿还吃不吃了!”   “……”   森羚像被关了发条似的停下,非常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脚尖。   “吃。”她说,“多、多加点孜然。”   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一枚试管,丢给森羚:“你把这个拿给无泺,他和程清尧知道怎么做。下午好好休假,别折腾了。”   森羚再待下去会被洛钦气得抓狂,如获大赦地拿着东西跑了。水荔扬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你可真行,洛钦。”   洛钦总算放松下来,惬意地揉了揉后脖子,“哎,那咱俩下午是不是可以……”   水荔扬笑着听他说,忽然整个人僵了一下,猛地抬手捂住心口——一股可怕的痛楚在那瞬间贯穿了他的肺腑,仿佛有根针刺破血肉、自心脏深处生出,几乎将他的理智扯碎。   “荔枝?!”洛钦连忙扶住他,冷汗涔涔,“怎么了?”   水荔扬视线中出现了片刻的模糊,他忽然庆幸自己是和洛钦在一起,否则弱点暴露的瞬间,就是他极有可能遭到致命一击的时刻。   长久杀伐作战的身体记忆,让他不得不如此警觉。   “好难受……”水荔扬脸色发白,像是有直觉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枯死的太岁身躯,“先走,洛钦,我们离开这儿。” 第98章 风滚草   宿舍的门被人敲了敲,水荔扬抬起头:“进来。”   洛钦推门而入,又勤快地顺手反锁了。水荔扬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往桌上一靠:“你进来敲什么门啊?”   “这不是怕你在里面换衣服么。”洛钦矫揉造作地笑笑,朝水荔扬走了过去,“弄什么呢?”   水荔扬自然地把两手搭在他的腰上,笑了声说:“得了吧,装什么装,我什么时候换衣服你自觉回避了?”   洛钦俯下身去捧起水荔扬的脸,黏黏糊糊亲半天,还偷偷蹭对方胸口,被水荔扬推开:“别闹,现在真不行,等晚上的。”   不过水荔扬还觉得有点可惜,顺手摸了一把对方的腹肌,轮廓很明显了,看得出他很努力。   洛钦问他:“好不好摸?”   水荔扬心安理得:“好摸,我就摸。”   简直是蛮横霸道。   “这儿还疼不疼了?”洛钦伸出手掌,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心口,“休息好了?”   水荔扬捏住对方的手指,摇头:“没事儿,可能是身体里的病毒突然有点活跃,正常现象。我让无泺看过游泳馆里的太岁样本了,没什么参考价值,只能推测有人想复制初代太岁的培育环境,但是显然失败了。”   洛钦低头扫了一眼桌面,看到几张摊开的城市旅游地图,就问水荔扬:“你不是本地人么,还用看地图?”   “汉州的好多景点本地人都不会去,网上那些排名前几的打卡地标有的就在我家门口,我长这么大还一次没去过。”水荔扬说,“看看等会儿带你去哪玩啊——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洛钦又亲了他一口,说道:“你定你定,我从来没到过北方,看什么都新鲜。只要是跟你出去,搬个板凳看丧尸表演我都乐意。”   不过他倒认真想了想,忽然又说:“我想去你家看看。”   水荔扬一愣:“我家?”   洛钦点点头:“你好像从来没提过你家,也没回去过,我想去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放在洛钦腰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了些。洛钦感觉到他的动作,说道:“没事,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原本只是个微妙的想法,他一时情绪放松便脱口而出,如果水荔扬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不过水荔扬只是略微沉默了几秒,抬头冲他笑起来:“可以啊,你想去我就带你去。刚好我很多年没回去了,该回家看看。”   水荔扬出门前还换了身衣服,他总觉得洛钦的生日应该有点仪式感,至少在他这里是的。   往后记得洛钦生日的人,或许也只有他。   水荔扬久违的一身休闲打扮,却比平时更加惹眼。洛钦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盯了水荔扬半天,才站起来往他腰上一揽,很满足地说:“走,出门拍拖啦。”   方舟外围的营地最近扩建了不少,以总部为中心,正逐渐向四面延展。有很多外地逃难到汉州的幸存者,都会先在入城方向的几个高速口聚集,再坐上军队专门接应幸存者的卡车,一路被护送到方舟附近的幸存者营地。   刚刚踏入方舟的幸存者们,只要同意签署方舟协定,就能获得方舟安全区的居民身份权。只需签一个字就换来安稳的住处,并且满足日常温饱,权衡之下几乎没人会拒绝,因此大部分初来乍到的幸存者,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   而当初临时安置幸存者的青创园,已经成为了方舟粮仓,每天都有几车储备粮被送进园区,做成易于存储的罐头和饼干,按时按量分发给幸存者。   一切似乎都在向安全稳定的方向发展,就和方舟成立的初衷一样。   两人穿过营地外围的卸货区,打算沿废弃马路横穿过去。一辆车停在路边,忽然鸣了鸣笛,带着刻意的节奏感。   许佑刚从车上跳了下来,肩上还扛着一个箱子:“哟,出去啊?”   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后印着快看不清的“行者救援队”几个字,黝黑的皮肤此时热汗津津,显然已经忙活了很久,没什么空闲休息。   洛钦跟他碰了碰拳:“许哥,说好今天放我一天假的,别反悔啊。”   许佑刚豪爽地笑道:“我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今儿准你不来帮忙了!我抽不开身,就在这儿祝你生日快乐了啊。”   “客气,咱差那一两句话吗?”洛钦摆摆手,“不得实际表示表示?”   许佑刚笑骂道:“小浑球,就知道你这德行!”   他放下箱子,转身从车厢里拿了两瓶迷你扎啤,都是酒厂里回收来的存货,“看看,德国佬爱喝的酒,这可是我偷偷给你留的,别人来问,我都说没有了。”   方舟重组以后,许多救援队都被编入进了方舟自卫队,许佑刚的行者救援队也在其中,主要负责日常物资的运输和分发工作。而被收编的好处就是,搜集来的物资不必尽数上交,方舟默许他们可以自留一部分,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洛钦在这里人缘不错,有时得到什么好东西,很多人都会偷偷给他留一份。许佑刚领着的各个都是好手,偶尔出去打个猎,回来就拽着洛钦开小灶,而他本人也全不见外,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活得十分滋润。   不过洛钦也不是白来蹭吃蹭喝的主儿,方舟营地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在喝酒谈天间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事情以水荔扬的身份不便打听,但洛钦足够自由,也有能力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分享情报。   情报网是在方舟立足的关键,洛钦足够明白这一点。   “够意思。”洛钦啧啧两声,把酒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他特意挑了这件口袋能装下许多东西的衣服,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许佑刚抹了把脸,指指方舟大门的方向:“鸡腿儿我已经让那小姑娘端走了,真有意思的丫头,吃个鸡腿美得跟什么似的。”ммžլ   洛钦笑道:“那就行,麻烦许哥了啊。我俩先走了,回头多帮你卸两箱货。”   水荔扬带着他穿过布满铁丝网的街道,再往前面就正式踏出了安全区域,分布着大片尚未清理过的街区,各种感染生物在此处栖息,危机四伏。   “你还吃得挺开。”水荔扬忽然笑着说道,“才来多久,李牧祁的山头都快被你占去一半了。”   洛钦悠闲地吹了几声口哨,说:“每个人有每个人活着的道理,荔枝,你得知道,什么叫风滚草式活法。”   水荔扬怔住:“什么?”   洛钦很耐心地跟他解释:“风滚草,就是无论你沦落到什么地步,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能找办法活下去。”   洛钦有时总是蹦出一两句让水荔扬觉得特别有深意的话,但对方却对此不以为意,只觉得稀松平常,因为他头十几年就是这么活的,在福利院周边那些地方,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活的。   “荔枝,任何时候都要相信一个想活下去的人。”洛钦看着他,“其实许哥他们不傻的,知道我是在替你打听消息,但他们还是愿意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水荔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洛钦道:“因为你看得到他们想活着,荔枝。就算是风滚草,要活着也得靠水,只有你愿意给他们那一口水。”   水荔扬扭过头,很诧异地看着洛钦——对方居然知道他这些天来在想什么。   压力、谣言、揣测和不理解,方舟内部的潮涌此起彼伏,有些时候的矛头尤其是直接对准了他。他并不是没有动摇过,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想做什么就坚持下去吧,荔枝。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只跟你走。”洛钦手臂枕在脑后,嘴角笑出一缕春风,“We Are The One——”   水荔扬伸出手,跟他握住。   “好。”   ·   水荔扬的家在距离方舟不远的一片老房区,那地方叫“白马巷”,看着不起眼,但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水荔扬一时心血来潮,还跟洛钦讲了一番这条巷子的来历,说是当年有个皇帝幼年因政变流落民间,十几岁被宫廷老臣寻回登基为帝。后来他人到中年,微服私访巡游到此,站在巷口目睹孩提时所见光景已然物是人非,不由得心生感叹“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遂将这里赐名白驹巷。   洛钦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不对,不是叫白驹巷吗,怎么几百年过去,还成从文言文改成白话了?”   他问得水荔扬也愣住了,半天都没想到编个什么合理的解释:“……我也不知道,听我哥讲的。我小时候都没问过这个问题,听听得了,你怎么还较真。”   巷口杂草丛生,道路上都是碎砖,荒凉得仿佛几百年没人住过。入口的几家院门前贴着斑驳的红对联,在一片凄冷荒芜的景象里显得有些阴森。枯树的枝条从院墙探进窗户,几片破碎的玻璃卡在窗棂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巷中凌乱不堪,到处可见依稀的血迹。这里发生的惨剧无法被完全洗掉,那些难以冲刷干净的痕迹,将永远沉默地镌刻着这场旷世的灾难。   水荔扬对这边的街头巷尾居然有了种陌生的感觉,曾经有着人声喧闹的胡同和门脸,此刻死寂沉默。过去的那些时日仿佛随着他走进这条巷子,一点点在记忆里远去。   “我几年没回来过了?”水荔扬自言自语道,“好安静,洛钦,白马巷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洛钦跟对方并肩往前走,目光在两侧的院墙和矮房上扫过,好奇心盖过了一切。他想象着童年、少年的水荔扬日复一日背着书包从这些宽街窄巷中穿行,日升月落间,现在的他和水荔扬过去的影子正逐渐重合。   或许正是因为自身缺失着“过去”,洛钦才会对回忆如此执着。   水荔扬家在最深处的一幢二层小楼里,进去之前洛钦看到满院满墙贴的开换锁、治尿床和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调侃道:“那皇帝是不是回来看见到处都是打广告的,才感叹那一句啊?十几年没回来,没想到人民群众的业务范围都扩展到这个程度了。”   “咱能别再提皇帝的事儿了吗?”水荔扬正在上楼,闻言无奈地回头看他一眼,“我想揍你了。” 第99章 祖宅   整栋楼都是水荔扬的家,院里种了一棵合抱粗的梨树,此时梨花已经开满了枝头。只是一楼的铁门上了把大铜锁,生满了滑腻的绿苔,一时半会儿不好弄开。   两人径直走外围楼梯去了二层,水荔扬从腕上红线抽出铁丝,故技重施撬开了锁。   “我信你是富二代了。”洛钦一进门就感叹道,“在汉州有这种房子,够在深宁买十套独栋大别墅。”   “有市无价,汉州人很少会卖自己的祖宅,除非真的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水荔扬淡淡道,“这是我妈的房子,离市区近,小时候只有放寒暑假会回来住,我家破产之后才搬到这里长住的。”   房子里布置得很朴实,有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氛围。洛钦进门就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排相框,他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水荔扬,不由自主便走上前,好奇地一个个看过去。   第一张大概是水荔扬幼儿园时候的照片,小小的一只像个糯米团子,侧着身子站在雪地里,双手合在胸前,像是在拍手,笑容天真稚气。旁边蹲着一个女人,长长的黑发披肩垂下,看向镜头的表情温柔而典雅。   “你小时候就会摆pose拍照了啊,真系好靓仔哦。”洛钦笑道,“这是你妈妈?你和她真的好像,尤其是眉眼这里。”   水荔扬生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和照片里的女人简直如出一辙。   下一张照片里的水荔扬,要比前面那张稍大几岁,看样子已经上小学了,穿着黑色的夏季制服,在校车前整理自己的背包。他周围全都是同龄的孩子,人群中唯有水荔扬一个人好看得出挑,洛钦看得几乎移不开眼睛,满心都响彻着“好可爱”的呐喊。мӎƶᏓ   “郊游的照片,我哥拍的。”水荔扬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下,“我那天好像跟他吵架了,表情不太高兴。”   洛钦听他这么一说,仔细看来发现照片里的小男孩嘴角确实有些耷拉着,似乎是故意没看镜头。   “那也好看啊。”洛钦指指照片,“生气都好看。”   后面几张照片大多是家庭合影,洛钦看到有张尺寸最大的全家福,最中间是一男一女两夫妻,面带笑容坐在一起,正是水荔扬的父母。   夫妻二人怀中各自都抱了个半大婴儿,不谙世事的眼睛正好奇地看向环抱自己的父母。   水荔扬站在两夫妻身后中间的位置,一手搭着椅背,茫然地看向镜头。而他身边站立着的青年,显然就是他那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哥哥。   洛钦在看到那个青年面容的瞬间,脑子似乎短路一般闪过什么东西。他捂着太阳穴扶住了桌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瓷娃娃摆件,发出咣当一声。   “洛钦?”水荔扬赶快扶住他,伸手探了探额头,“你不舒服?”   洛钦摇摇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头忽然抽痛起来。他睁开眼睛,冲着水荔扬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哥……跟你长得很像。”   照片里的青年和水荔扬都是那种很柔和的长相,而坐着的男人却隐隐露出凶相,两道尖刀眉横在额间,看上去很有压迫感,嘴角虽然带笑,眼中却很是冷漠。   不过洛钦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这张全家福里的水荔扬,眼中似乎不如前几张那么有光彩了,倒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   “这是思弦和思淼。”水荔扬指指怀抱的两个婴儿,“真是丑都丑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没有你十几岁的照片啊?”洛钦有些失望,“我想看看你那时候长什么样子。”   “有啊,在我房间里。”水荔扬看着客厅后面的房门,说道,“年雨天天给我拍乱七八糟的照片,都洗了放在相册里。”   洛钦跟着水荔扬走进房间,刚开门就吃了一鼻子灰。他伸手在空气中扑了扑,发现房间里已经全部积灰了,到处都落了薄薄一层,显然已经很久没打扫过了。   从卧室窗户刚好能看到院中梨花的树枝,窗外挤满了团团簇簇的五瓣梨花,煞是好看。   水荔扬掀开床单,伸手捂住口鼻,从下面拖了一个箱子出来。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唱片和小玩意儿,都是些十几年前流行的东西,年代感很强。   他翻了几下,掏出几本影集:“就这些。”   洛钦把影集摊开放到床上,一页页翻着。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年雨,水荔扬一个明显不热衷于拍照的人,居然被拍下了这么多学生时代的影像。   影集里有水荔扬穿校服的照片,也有在家或者平时休闲外出的着装,不经意被记录的瞬间,却也是对方最放松的时刻。   其中一本小册里几乎都是童年时期的留影,那时的水荔扬尚且软得像个白馒头。不少张童年照里都有水荔扬哥哥的身影,只是在他稍大一点后,那个青年便再没有出现了。   洛钦起初还想收藏几张,没想到几本看下去,居然觉得每张都想要,一张都舍不下。   “荔枝,你知道吗,”洛钦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女娲捏你的时候肯定心情很好,你十几岁的时候也太招人疼了。”   水荔扬转头看了一下桌上的照片,笑着叹了口气。   “原来十八岁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说话间有点伤感,“我都已经忘记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想我吧?”洛钦立马接话。   水荔扬看着他,认真应和对方的玩笑:“偶尔抽空想一下。”   洛钦靠过去,双手环住水荔扬的腰,下巴放在他肩膀:“没关系,你没有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我,但你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有了一个世界上最爱你的男朋友。”   相册里有张难得的水荔扬和其他人的合影,背景是个烧烤摊,白无泺和程清尧都在上面,其余大部分他都不认得。只是照片里的水荔扬并没有在看镜头,和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照片上的人……”水荔扬自言自语道,“有的都已经不在了。”   洛钦又在卧室里翻出一些水荔扬上学时用过的作业本、做过的笔记和考试试卷。他一边看,一边从那些认真勾画的字迹里想象着当年还是学生的水荔扬。   水荔扬的样子和现在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实验的影响,容貌仿佛都还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   学生时代的水荔扬头发比现在长得多,柔软的碎发从脸侧垂下来,慵懒而赏心悦目,诉说着使人印象深刻的少年时代,也不知道这些画面印在了多少人的青春回忆里。   手边一个作业本落了点灰,洛钦拿起来抖了抖,一张照片从纸页中飞了出来。水荔扬正在收拾柜子,没注意到这边,洛钦便随手捡起了照片,盯着上面的场景微微出神。   那是一张水荔扬身穿黑色礼服坐在钢琴前的照片,身材修长匀称,散发着少年独特的纤细感。他身后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帘被风吹得飘起,微微贴在他身上。   水荔扬的手指按在琴键上,表情沉浸又专注,正在弹奏着曲子。   洛钦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带着点不知来路的悲怆,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这时水荔扬刚好合上柜子转过身来,洛钦下意识将照片藏进了袖子里,扭头朝水荔扬一笑:“你小时候写字挺端正的嘛,是不是练过书法?”   “没有,”水荔扬摇摇头,“都是照着字帖写,是个犁地的牛都能写好了。”   “……”洛钦刚想说自己写字就不行,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想起袖子里那张照片,不禁问道:“你小时候没学过乐器什么的吗,比如……钢琴?你手指这么长,很适合弹钢琴。”   水荔扬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否认道:“也没有,不感兴趣。而且不是手指长就一定能弹好钢琴,历史上很多著名钢琴家的手指都长得很普通,甚至短粗。手掌宽大、指节肉多的手才适合弹一些激昂有力或者大跨度的曲子……”   洛钦愣愣地看着他,水荔扬也怔住了,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便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很多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我还真是头一回知道。”洛钦喃喃道。   他悄悄将那张照片放进了衣服夹层的内兜,心脏乱跳,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   两人从水荔扬家里出来之后,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雨。洛钦站在屋檐下面,伸手向外探了探。   “雨不是很大。”他看了水荔扬一眼,“我们……”   水荔扬闻言和他对视,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洛钦抓住水荔扬的胳膊,疯了一样冲进雨里。   “我就知道!”水荔扬不甚认真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干脆破罐破摔,跟洛钦一块跑了出去。   春雨细细斜斜的,拍在人脸上像蛛丝缠绕,很快就蒸腾成了水气。洛钦抹了把脸,对水荔扬笑道:“我也算去过你家,见过家长了!”   “哪有见家长撬门进去的?”水荔扬调侃他,“你这叫抢。”   “抢什么,抢人?”洛钦两手飞快地抓住他的腰,挠起痒痒来,“咱是不是忘拿户口本了?” 第100章 承诺   水荔扬明知故问道:“拿户口本干什么?”   洛钦刚要说当然是结婚用,忽然瞥见水荔扬眼底有几分隐约的期待,从小根植在骨子里的恶劣忽然就有些按捺不住。他动了动嘴唇,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回应对方:“没事,不干什么。”   “不对。”水荔扬皱眉,“重说。”   洛钦笑出声来,两手从对方的腰挪到肩膀,说:“好吧好吧,我替你说了,你喜欢我喜欢到想和我结婚,为了得到我不惜巧取豪夺……”   “打住。”水荔扬捂住他的嘴,“你疯了。”   洛钦趁机揽过水荔扬的脖子,两人隔着手掌亲吻,发梢被雨丝打得微湿。   水荔扬此刻眼中的沉醉,跟洛钦偷偷收藏的那张演奏照上几乎一模一样。   洛钦看得有些出神,脑海里又闪过对方坐在钢琴前那幅安闲静好的画面。他拢了拢头发,撩开挡在前额的刘海,视线变得清晰了些。   “等一下。”   洛钦从口袋里掏出一台DV,正是水荔扬生日那天程清尧拿来拍视频用的。他打开DV开始录像,对着水荔扬笑起来:“荔枝,看这边。”   水荔扬望向镜头,两人视线交汇,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热切。   洛钦往边上让了让,确保两个人同时被收进镜头,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是洛钦,旁边的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他把镜头放下来拉远了些,刚好对着两人的脸,就这么默默定格了几秒钟。   洛钦转过脸,扣住水荔扬的下巴,低头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吻。灵活的舌头纠缠进去,扫过下排敏感的牙齿,心满意足地收获了水荔扬情不自禁的一句呻吟。   站在雨里的亲吻潮湿而又黏腻,夹杂着令人羞耻的水声。水荔扬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他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站不住的双腿被洛钦一条腿分开了卡在墙上,双手无力地挂在对方身上,浑身烫得像火在烧。   DV已经拍不到什么画面了,洛钦的手不自觉地垂下,紧紧搂着水荔扬的腰,亲吻吮吸着那柔软的舌尖。两人的脸上身上都淋满了雨水,干脆互相闭上了眼,沉浸地接吻。   “荔枝,”洛钦的嘴唇移到水荔扬的颈侧,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又缠绵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喜欢你。”   水荔扬颤抖了一下,刚好被洛钦吻在脖子上。他睁开眼睛,视线里模糊一片,只看到头顶落下的几片花瓣从洛钦肩头滑落。   “嗯,我知道。”他抱住洛钦,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我也喜欢你。”   ·   一只麻雀落到了路边的水洼旁,低头啄了几口雨水。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麻雀警觉地扑腾翅膀,跳到一边,躲进了垃圾桶的阴影里。等脚步声远去了,又拍拍翅膀跳了出来。   洛钦扭头看了一眼,似乎对刚才那只麻雀有点好奇:“要不我抓只鸟晚上给你烤了?还能去许哥那弄点佐料。”   水荔扬倒是没啥兴趣,摇头道:“我不吃,你刚才不还说给我抓兔子么,兔子呢?”   “我过两天去山上给你找找。”洛钦说,“我可会做抓兔子的那种陷阱了,一抓抓一窝,烤着吃特别香。”   水荔扬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外面又不安全,谁知道山上除了兔子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他说着忽然停住不动了,目光亮亮地看着身侧一家商店的橱窗。   这是一家蛋糕店,破败的橱窗里还剩下一个色泽鲜亮的奶油草莓蛋糕,在这动荡的末世里散发着为数不多来自旧纪年的光芒。   不过这显然只是一块以假乱真的蛋糕模型,新鲜蛋糕只放一天就会腐坏变质,更别说半年过去还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做得好逼真啊。”水荔扬凑过去,伸手在上面碰了一下,“是不是还挺好吃的?”   洛钦抱起手臂,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也会做,比这个好吃多了。”   “那你给我做。”水荔扬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我就喜欢草莓味的。”   “行啊,等我把材料都配齐,一定好好给你做个蛋糕。”洛钦开始在心里盘算材料清单,“你生日那个都不够分的,时间材料也都不允许,下次我做了只给你一个人吃。”   水荔扬的话在嘴边犹豫几度,还是对洛钦说:“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想吃蛋糕店里那种摆满草莓的蛋糕,我爸一眼就看出来我想吃。”   洛钦随口问:“所以他买给你了?”   水荔扬摇摇头,继续说:“不,所以他决定永远不买草莓蛋糕给我。因为他得让我知道,他有权力操控我的一切喜好乃至人生,如果我不听话,就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洛钦愣在那里,觉得心脏被水荔扬这番话刺痛,他安抚地握着对方的手,说:“可是就算你听话,他也不给你吃,是不是?”   “嗯。”水荔扬表情没什么波动地点头,“我十四岁以前,根本就没有吃过草莓蛋糕。我爸死之后有一年的生日,赵叔给我买了一个草莓蛋糕,我吃了一口就在想,原来我以前那么想吃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好吃。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随便买草莓蛋糕吃,但是我已经再也不喜欢吃了。”   八岁时渴望却又无法得到的,十八岁时他却早就不想要了。   如今二十二岁,他忽然又有点想尝尝,洛钦做出来的草莓蛋糕是什么味道。   洛钦低着头,很亲密地轻声说道:“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水荔扬把目光从那块孤独的模型上收回来,说:“那你可别骗我。”   两人趁着天没黑,又去安全区附近的古城转了转,面积很大,沿景区路线走一天都走不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掏门票了。   推开断电的旋转闸往里走,就是从前的古镇小吃一条街,如今只剩下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商铺和民宅,几辆观光车停在入口的公路上,车窗上凝固着一些干涸的血迹。   古城里尚且有无数丧尸在游荡,它们白天会缩进这些古迹深处,而到了夜晚,古城的各个街巷和角落就会飘满怪物的嚎叫。   满地的垃圾、翻倒的景区设施和丢弃的背包鞋子,昔日热闹的景点变得冷寂不已,石板路上野草疯长,几乎已经掩盖了原本的道路。   水荔扬带着洛钦爬上了城墙,从百米高的墙头往下看去,好像一切都如尘土般被踩在脚下。古城墙的砖块年久失修,已经有所松动了,水荔扬在前面走得如履平地,洛钦却有些恐高,硬着头皮跟上。   “我小时候来这里比较多。”水荔扬的衣摆被风吹得向后翻飞,像是在风里振翅欲飞的白鸟,“以前这边有很多卖小吃的地方,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要不然还能给你打包点汉州特产回去。”   两人找了个平整的墙头坐下,洛钦从兜里掏出许佑刚送的两瓶酒,正准备打开,忽然瞥见一旁仰着头吹风的水荔扬,把酒瓶递过去说道:“哥哥,帮我拧个瓶盖?”   水荔扬仍抬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酒瓶。当初在深宁的时候洛钦装得肌无力一样,但凡喝个水都得丢给水荔扬拧瓶盖,没少被卫蓝翻白眼。   “啪”的一声,瓶盖在水荔扬的指尖崩开,旋转着飞了出去,又直直坠落下城墙。下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响,回音撞击在城墙上,在寂静一片的古城里激起片刻涟漪。   洛钦仰起脖子,痛快地灌了几口酒。   果然是好酒,醇厚带着麦香,气泡很足,入喉的感觉如同电音节上纵情高歌时带来的震颤。他将酒瓶放到一边,抹了抹嘴,“舒服。”   水荔扬悠闲地晃着腿,对所谓的好酒颇为不屑。他从小就对就这东西毫无兴趣,偶尔尝过几口,也被那种苦涩和辛辣的口感呛得难受不已,后来就干脆完全不碰,再怎么被人劝酒也不会动摇分毫。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北半球的白昼随着太阳直射点的北移渐渐拉长,白日里的光景变得十分漫长而无聊。洛钦从前总不爱这种变化,觉得冬季那种早早变黑的天空才是安全感的所在,人们可以早一些钻回自己家里,围在桌前吃热乎乎的饭。   不过自从和水荔扬在一起之后,他就对四季的变迁不再敏感。以前在深宁,他的生活里大多数时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因此白昼漫长,只能让他觉得日子空耗流逝得更为明显。   如今生活过得不再漂泊不定,也算是此心安处。   “好像没有和你讲过,我以前一个人在深宁是怎么过的。”洛钦抱起一条腿,把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水荔扬,“初中高中都是住校,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只有放月假的时候坐车回福利院拿换洗衣服。福利院每年都会在名册上注销掉成年孤儿的信息,让他们自己出去谋生。”   “当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考出那个小地方。16岁的时候考上了深宁医科大的生物科学专业,卫蓝也已经读到研究生了,开学那天他开车送我,比我还高兴。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以后的人生会非常好。”洛钦轻轻叹了口气,“结果还没有读满一年,我就犯了大事儿。学校明面上说,希望我考虑是不是继续读下去,其实是在劝退了。”   水荔扬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自己就选择退学了?”   洛钦摇摇头:“一开始没有,我很想上学,但是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拿看异类的眼神看我了,哪里都待不下去。那些以前对你热情友好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陌生人。后来我从其他宿舍那里听到传言,说我杀了人。”   水荔扬攥紧了右手,呼吸逐渐急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洛钦眨了眨眼,还是没能掩盖住眼底的痛苦:“你知道吗?我在白塔镇不是第一次失控。大一那年和卫蓝在实验室,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等自己醒过来就在医院了。学校老师告诉我,我拿摔碎的烧瓶捅穿了卫蓝的胸口和脖子,他差点就没命了。”   洛钦还记得自己当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收拾行李离开宿舍的场景。   当他拖着行李箱走出那个仅仅维持了数月缘分的大学校园时,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像箭矢一样反复刺穿着他,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逃离那个地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后来在福利院的帮助下,取出了据说是自己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一笔遗产,在商场里盘下了一家店面,从此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由工作者生涯。   俗称,辍学、半失业、无家可归的游民。   水荔扬凑近了些,伸手揽住洛钦的肩,让他的头靠过来:“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和我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一样。”洛钦的声音变得很轻,有些喝了酒之后的沙哑,“荔枝,我其实特别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我每次失控都会伤到人,不是卫蓝,就是你,可能还有别人。”   水荔扬说不出话,慢慢揉着他的肩膀,把人拉进怀里。   洛钦趴在他胸口,半天没什么动静,只听见两个人的心脏互相咚咚直跳。   几秒钟之后,洛钦打了个酒嗝。 第101章 星星   空气忽然沉默了,洛钦挂在水荔扬身上,过了许久才说:“你就当没听见。”   “听见了。”水荔扬偏不让他揭过这茬,“刚才那个嗝打得特别好。”   洛钦笑出声来,捏着水荔扬的肩膀晃来晃去,说话间带着很明显的鼻音:“荔枝,你得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行不行?”   幼年的经历让水荔扬察言观色的经验相当丰富,他能察觉到洛钦内心深处的安全感其实极度匮乏,就算表面看上去再没心没肺,那双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巨大孤独,也常常让他难以控制地生出恻隐。   于是他只是一遍遍地回答洛钦同样的问题,直到对方相信,再到深信不疑。   洛钦从兜里掏出DV,还剩几格电,不过已经足够再即兴录个视频了。   他调整好镜头,向后靠到水荔扬身上。背景是广袤的夜空,繁星点点闪烁,衬得古城静谧又肃穆。   “我现在要许个生日愿望。”洛钦酒劲儿上来了,脸色从耳根开始涨红,“啧,手抖取不好景,就这样拍吧。”   水荔扬往空气里捏了个话筒,煞有介事地递到他嘴边:“开始你的演讲。”   洛钦想了想,笑了两声,最后的尾音却忽然哽咽:“荔枝,现在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很好,我解脱了。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孤儿,也不在乎被他们嘲笑,这些都无所谓。他们不要我就不要好了,我不在乎。”   他从小听过最难听的话,就是“有妈生没妈养”。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没有父母?   因为他是被丢掉的,档案上父母身份不明、出生记录无法追溯的字眼记载,十有八九是弃婴的代名词。因那并不严重的先天哮喘也好,或是不负责任的逃避也罢,总之,洛钦从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就无时不刻被周围的人以各种方式提醒着,自己是一个可悲的被抛弃者。   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盼着被收养,至少从那个井底一样的地方出去,获取作为孤儿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资源和起点。唯有他,从来不想被任何人收养,他抗拒家人,也抗拒家庭,无论是血缘还是名义上的。   洛钦说完这些,停顿了很久,才用很低的声音说出了真心话:“其实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要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不通。”   水荔扬的手顿了一下,眼底黯然。   洛钦晃了晃脑袋,对着镜头调整好表情。今天是他很重要的日子,留下的影像不能太难看。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些感受,用行动表达又囿于苍白。   水荔扬于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他经常会庆幸,自己的人生在已经灰暗了数年之后,还能如此幸运地遇见对方,这让他觉得自己从前的一些经历和选择似乎并没有错,每一次细小到毫厘的偏差,都可能会改变在深宁那一天初遇的轨迹。   “不想了,我不要那些过去了。荔枝,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以后,是我全部的未来。”洛钦的目光越过镜头,望向面前无边无际的广阔星河,“无论以前老天让我失去了什么,还是错过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我原谅老天爷了。”   他回头,看到水荔扬眼中似乎有流溢的星光,就和两人头顶的天穹一般清澈明净。   其实洛钦并不知道,就在几月之前,水荔扬在生日的那个夜晚,也许了和他一样的愿望。   两个曾经失去了太多的人,如同两颗在时间长河里徘徊的星星,交错之后又相遇,最终闪烁在了同一晚的苍穹下。   就算命运波折,往后的路再如何布满荆棘和苦痛,相合的齿轮总会按着它原有的轨迹运作。注定会相遇的人,终将跨越山海和星河,在路上相见。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一点,水荔扬本来想先让洛钦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走,但考虑到正常情况下总部大门十二点就会上锁,直到早上五点才会再打开。洛钦现在绝对来不及出去,翻墙又容易被抓,很是麻烦。   他看着洛钦有些醉意的脸,说:“你要是不想走,其实……这儿的床也能挤下两个人。”   洛钦停下了脱外套的动作:“我能理解成你委婉地想留我过夜的意思吗?”   “你要是十分钟之内能从这儿跑到大门口,那也行。”水荔扬看了眼窗外,漫不经心地说。   “你要是留我,”洛钦凑近他,坏笑着眨了眨眼,“我也可以不走。”   水荔扬看着对方,很想底气十足地说出“我不留你”。但是他一望见洛钦的眼睛,就已经非常不自觉地说出了后半句:“那你今晚睡我这儿吧。”   洛钦直接三两下甩掉上衣,心情很好地往浴室晃过去:“我去洗个澡,等我一下。”   在集中的资源调配模式下,方舟里的热水非常有限,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都只有凉水,而且不保证干净。水荔扬习惯春夏洗凉水澡,连带着洛钦这半年也跟他学会了,总爱大半夜跑去冲凉。   宿舍里有单独的浴室,都是从前的员工宿舍,改建之后又通了自来水,虽然简陋,却至少不用再大老远跑去公共浴室了。   洛钦脱得只剩一条,一扭头发现水荔扬正坐在床上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平时都是和许佑刚他们挤在一起睡,一群糙老爷们儿谁也不嫌谁,夏天脱光了在宿舍里来回晃荡的都有,别说洗澡脱得只剩下内裤了。   他想着,缓缓拿起衣服遮了一下,不过也着实是有点欲盖弥彰。   “你挡什么?”水荔扬正襟危坐,表情看上去极其正经,“不是,你耍流氓还是我耍流氓啊?”   洛钦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你想耍吗?”   “你先去洗澡。”水荔扬斜了斜身子,靠到床头,语焉不详道,“洗完出来我告诉你。”   洛钦拎着衣服冲进了浴室,上上下下给自己好好洗了一通,又顺手把衣服搓了。他准备穿衣服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拿了背心和短裤,这才想起来根本就没带其他的换洗衣服。   “……荔枝。”   浴室的门被推开了条小缝,水荔扬抬头看着里面漏出的光,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没拿换洗的进去?”   他边说边站起来,从门口的衣柜里翻了条新的,走到浴室门口伸手递了进去:“拿着吧,我刚拆的。”   洛钦在里面磨磨蹭蹭不知道干什么,又过了十分钟才出来。水荔扬走到他面前,冲他一笑:“洗完了?”   “洗完了。”洛钦甩了甩头发,“万事俱备,来耍个流氓。”   水荔扬却忽然敛了笑,手指在他锁骨上一点,径直绕了过去:“那该我洗了。”   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洛钦愣在原地,心想还能这样,这不就是故意吊着他的吗?   等水荔扬也洗完出来,洛钦早就收拾完上床了。他撑着胳膊半躺在床上,支起上半身瞅着水荔扬,眼神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啧。”水荔扬似笑非笑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那是我的床。”   他说着,随手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下床头柜一盏台灯。   洛钦拍了拍另一侧的空位,满脸理所应当:“给你留地方了,快来。”   水荔扬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床前,从头到尾地打量过洛钦,问:“你睡外边啊?”   洛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也没动地方。如此一来,水荔扬要上床就必然得从他身上跨过去,至于中途会不会被某人动手动脚,不太确定,但几率绝对不是0。   “这阵子没白练,长肌肉了都。”   水荔扬的目光落在洛钦的胳膊上,只见对方手臂坚硬紧实的线条撑起了这些天特训的成果。洛钦穿了件黑色T恤躺在床上,肩膀和锁骨上都还有发梢滴落的水渍,顺着胸口的起伏滚落下来几颗,滑进宽松的领口。   洛钦是天生的好身材底子,肩宽腰窄的,很适合将肌肉锻炼作为身材线条的补充。或许也有体内病毒催化的原因,从前他还有些偏瘦弱,现在却是连一点瘦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肩背线条时常紧绷着,好像起伏的峰峦。мӎȥᒝ   “你可以来摸摸。”洛钦低笑道,“训练成果得验收吧?”   水荔扬挑了一下眉,拿起桌上的保温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验收过了,赶快睡觉。”   洛钦盯着他喝水时鼓动的喉结,下腹有些灼热感,在心中默念了几句大悲咒压了下去。水荔扬喝完水,满足地抹了下嘴角,见洛钦还盯着自己,声音毫无波动:“看什么,还不睡觉?”   他说得正气凛然极了,好像刚才言语撩拨别人还摸人锁骨的不是他一样。   一分钟之后,水荔扬终于慢吞吞地喝完了水,看了依旧没让开的洛钦一眼,打算直接从对方身上翻过去。   他双手撑在洛钦身体两边,一条腿搭在床沿,另一条腿迅速地从洛钦身上迈过,好像真不打算干什么一样。   但越是这样就越显得欲擒故纵,洛钦双手扣住了他的腰,把人往下一拉,直直地拽到了自己身上。   水荔扬趴在他胸口,被磕到了下巴,叹口气给自己揉了揉,“你轻点,疼。”   洛钦没给他说更多话的机会,拉着人就吻了上去,嘴唇覆盖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亲吻着喉结那处。水荔扬一条腿还卡在洛钦两腿之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哎。”水荔扬忽然抖了一下,惊呼出声。   洛钦用牙齿在他喉咙上轻轻咬了一口,舌尖紧随其后地滑过,大胆露骨地舔舐,让他为之一颤。   “不是要耍流氓么?”洛钦亲完了,捧着他的脸,手指揉搓了几下,“我躺平了,你随便耍。”   水荔扬笑着抓住他的手指,缱绻地吻了上去:“嗯……今晚跟家里说,在男朋友家睡,不回去了。”   洛钦的手挪到他腰上,往下用力揉了揉:“对,不是男朋友拉着我不让走的。”   他说完便伸手关掉了台灯,抓着水荔扬的后颈把人拉下来,接了个绵长的吻。   荔枝壳剥了一半,只窥见一点枝头的春光和含苞的汁水。洛钦肖想着将果肉含入口中时候的那种甘甜——虽然还未真正触及舌尖,但是那种独一无二、令人着迷的味道,已经在他感官中发芽。   一夜好眠,洛钦几乎把一周的疲惫都睡得消下去了。第二天一睁眼,水荔扬已经出门早训去了,他睁着眼愣愣地躺在床上,半天才回忆起自己是在水荔扬的宿舍。   房间里暗暗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白天和黑夜其实没什么两样。洛钦听着外面的军号和出操声,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洛钦迷迷糊糊又闭眼睡过去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外面出操的口号声已经不再响起了。窗外鸟鸣啾啾,偶尔有车辆经过伴随发动机的轰鸣,一切都平和极了,跟灾变之前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蓝焰早训结束回来了。洛钦搓了搓脸,下床去洗漱。   他看到浴室里被人摆上了新的牙刷和毛巾,显然是水荔扬一早就准备好的,今天总算是水到渠成地拿出来了。   洛钦想着水荔扬偷偷准备这些东西、还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样子,忍不住刷着牙就乐起来。   他没穿上衣,叼着牙刷站在窗前往外看风景,这时候宿舍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人还嘟哝着:“怎么没锁啊……”   洛钦回过头,和推门进来的猎鹰面面相觑。 第102章 档案室   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猎鹰忽然一个激灵冲了进来,砰地把门关上,力气大到连隔壁的墙都震了三震。   “你干嘛?”洛钦疑惑道,“要拆门啊?”   猎鹰整个人气喘吁吁地堵在门板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这人可真是心大,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洛钦一头雾水地走进浴室,漱了口,用毛巾擦擦脸才走出来:“怎么不说话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猎鹰一愣,自己也蒙了,自言自语道:“对啊,好像被人看见也没嘛事儿。”   他平复了一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洛钦来:“你昨晚在副队这里睡的?”   洛钦点点头:“住宿条件还成,床挺大。”   “这不是床大不大的问题,这涉及到你作为军属的个人作风问题!”猎鹰严肃道,“你小子他娘的得负责,副队可从来没跟过别人,破坏军婚是违法的!”   洛钦听他一口纯正的天津腔,努力压下越来越膨胀的笑意,“嗯,明白,多谢兄弟关照了。”   猎鹰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说:“你知道就行。不过我看今早上副队精神挺好的,你这样子的确蔫儿了点。只能说你多担待吧,副队毕竟还年轻,又是当兵的,精力比较旺盛,可能有时候过火了一点儿也……”   洛钦歪了歪头,语气很暧昧地说道:“所以你是觉得昨天晚上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故意将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他对我”三个字上,眼看着猎鹰的表情逐渐石化,嘴角得逞的弧度几乎压不住。   “你、你……”猎鹰如遭晴天霹雳,满脸难以置信,“你小子……”   洛钦不忍心过度刺激这位蓝焰同志脆弱的小心肝,于是见好就收:“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干嘛一副我偷了你家白菜的表情?我昨晚没赶上门禁,在他宿舍对付一晚上而已,你这脑袋里都念上八点档单口相声了。”   猎鹰见他说的似乎不像有假,床铺也没看出太过凌乱的痕迹,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是来给副队送东西的,他早晨下训之后就没影了,我帮他把这些拿回宿舍。本来想挂门把上的,没想到你在。”   “咩啊?”洛钦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沉甸甸的。   “过几天清明了,方舟委员给内部会发了点青团和枣糕。”猎鹰把袋子递给他,“这可是好东西,连我们都沾了点光,李公子出手真大方。”   洛钦愣了一下:“李公子?你说那个李潇涵?”   猎鹰点头道:“对,连这也是他半路给我让我送来的,近距离看还真是一表人才。听说最近方舟力排众议重启的再造计划,也是他负责实验的手术主刀。”   洛钦一向看李潇涵相当不爽,但想到水荔扬应该会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接过:“行,放这儿吧,他回来吃就行。”   水荔扬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看洛钦还在宿舍猫着,忍不住笑道:“你上午没去救援队那边帮忙啊?”   洛钦懒洋洋地趴在床上,说道:“不想去,太困了。”   “不去就不去吧,在这儿陪陪我。”水荔扬脱了外套,走到桌前发现了那袋东西,“这是什么?”   洛钦没好气地看了那袋子一眼,说:“远山那个公子哥儿送你的,清明节礼物。”   “他干嘛送我这个?”水荔扬皱了皱眉,“没下毒吧?”   “方舟内部发的。”洛钦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他,“不过你的是他亲自托人送来的,还挺关心你。”   水荔扬坐到椅子上,面对面看着他,嘴角绷不住的笑:“至于吗你?我跟他又不熟。”   “我觉得那小子对你没安好心。”   水荔扬随手翻了一下袋子:“青团和枣糕啊,你下午给思弦思淼拿过去吧。”   洛钦往前凑了凑:“你不爱吃?”   水荔扬道:“我什么都爱吃,你信么?”   洛钦看着他,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我信。”   昨天水荔扬差点连蛋糕店里的模型都啃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俩也喜欢吃,可能随我了。”水荔扬叹了口气,“反正我也过了爱吃零食的年纪了,放在小时候还得跟他俩抢。”   洛钦说道:“你要吃我给你做,别吃那小子的。”   “我也不喜欢他,姓李的一家我都不喜欢,平时能绕着走就绕着走。”水荔扬说,“李潇涵这人回国之前,玩得比国内那群太子党疯多了,美国花边娱乐新闻头条没他都稀奇。”   他忽然想起什么事,从兜里掏出了卫蓝那张权限卡,上面原本的照片已经被换成了洛钦的证件照,“对了,这个给你。里面写入了一等权限命令,可以拿去用了。”   洛钦惊奇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你自己弄的吗?居然连照片都能换。”   “思淼弄的。”   洛钦点头哦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水思淼?”   “他二年级开始自学计算机,摸索了不少东西,初中已经把C语言自己学明白了。”水荔扬说,“他的确是有这个天赋,智商比普通人高一截。编程这玩意儿我大学学得都犯困,别说小孩子了。”   “你弟弟还会这个?”洛钦咂舌,“我还真是……见识到了。”   “祝衍和思弦玩的那个消消乐就是他做出来的,这两天都更新到几千关了,拿来打发时间还挺有意思的。”水荔扬晃了晃手上的终端,“他就是有点内向,耳朵听不见之后就不怎么爱说话了,精力都放在这上面。”   洛钦心想,难怪那消消乐在一堆报废了的手机游戏里屹立不倒呢,原来如此。   “明天方舟高层有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水荔扬说,“你可以明天上午去,现在各个系统都没有人脸识别,只要你能进去,就不会有人拦你检查,不过还是要千万小心。”   他脱掉外套,从内兜里拿出一部小型终端机,递给洛钦:“这个你拿着,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是接入卫星通讯基站的,不会没有信号。有什么事记得拿这个联系我,我只要没在忙都会接。被发现了也没关系,我去捞你。”   洛钦拿着那长得智能手机的玩意儿研究了一通,顺手开了机。开机音乐居然还是方舟电梯里那烂大街的《回家》,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手机里的软件不少,但如今也只能打来打个电话了。洛钦翻了几下,在一堆红红绿绿的软件里找到了最近风靡方舟的消消乐,游戏名就叫“方舟”。   他笑了一下,问水荔扬道:“这也是思淼弄的?”   “他最近在研发推广这个游戏,我玩过,很解压。”水荔扬说,“连我们队长都玩上了。”   “思淼是个不错的苗子,好好培养。”   洛钦挪了挪手指,点开了游戏。   ·   第二天一早,水荔扬起床的时候洛钦也跟着醒了,两人一起在浴室洗漱,最后磨蹭了半天才出来。水荔扬靠在门上脸有些红,微微气喘着,往洛钦胸口推了一下:“好了好了,我现在得去开会。”   洛钦抱着人的腰,带着小胡茬的下巴在后颈上蹭了蹭:“好,晚上回来再说。”   水荔扬不得已又去洗了手,这才穿好衣服出门。   洛钦顺手把肩上的毛巾挂回去,余光瞥见了浴室镜子上刚刚水荔扬留下的带着水渍的指印,不知又想起什么,嘴角饶有余味地勾起来。   怎么每回都要咬嘴唇呢,洛钦心想。   下次得想办法让他出点声音。   方舟的会议室在双子大厦A座一楼,那里有一座能容纳几百人的礼堂,当初的方舟协定就是在礼堂中集体签订的,而现在被用来召开内部会议。   而洛钦要去的档案室在B座,两栋楼虽然名为双子,但实际上中间还隔了一座中心花园,最快的路程是从A座的廊桥横穿过去,再坐电梯往下。   洛钦换了身低调的衣服,走出宿舍区。这里的人大多都不太认识他,除了蓝焰的成员之外,几乎都彼此看着脸生。   他刷卡坐电梯到十几层,往廊桥那边走去。路上遇到一些行色匆匆的白大褂,也压根没兴趣抬眼看他,都一副被工作重压的憔悴模样,大概也把他当成了这里的员工。   洛钦觉得自己走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便悄悄加快了脚步,尽量显得自己也很赶时间的样子。   廊桥两旁只有玻璃围栏挡着,上半部分是镂空的,方便俯瞰外面的城市景观。然而能经过这里的人,大多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偶尔还要抱怨两句,诸如高处吹来的风会让文件乱飞、这座廊桥实在是中看不中用云云。   洛钦事先打听过,档案室在B座地下二层,紧挨着几处旧的废弃药品仓库,又潮又湿还没有人看守,一个人悄悄溜进去应该没人会发现。   他坐电梯到了地下,刚出门就感到了一股阴冷,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 第103章 监视者   这里实在太阴森了点儿,虽然亮着灯,却没半点敞亮之感,像是恐怖片里那种废弃的医院。   洛钦顺着入口的指示牌往档案室走去,一路上不停地有冷风从他背后吹来,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破地下室的确漏风。不过洛钦向来胆大,倒也没什么害怕的感觉,径直往地下室深处去了。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门上着锁,旁边有个散发电子红光的刷卡器。洛钦走到门前,将卡片贴上去,紧张地等这玩意儿的反应。   滴的一声,刷卡器上的灯光由红变绿,显示着认证成功的字样。档案室的门响起解锁的提示音,洛钦推开门把手,往里探进头去。   档案室里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洛钦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照明灯的开关按了下去。   头顶的日光灯一排排亮起来,夹杂着镇流器的劈啪声,将整个档案室的全貌照得通明。   数十排档案柜列次排开,洛钦顺着柜子上贴的日期标签一个个找起,随着距离自己出生的年份越近,他心脏就就越怦怦跳,害怕这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更害怕真的会找到一些让他无法接受的东西。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日期所在的档案柜,心中咯噔一下,像一脚踩到了悬空,不上不下。   这一排全都是老式的牛皮纸档案盒,上面的标签都已经泛了黄色。洛钦咽了咽唾沫,开始顺着玻璃柜里搜寻起来。   1993年12月、11月……5月、4月。   洛钦在看到那个月份的瞬间,呼吸停滞了一秒。接着他想起临走前水荔扬对他说过什么,发颤的指尖慢慢稳了下来。   “如果你想好了,就直接去面对,能解决的我们一起解决,不能解决的,我给你兜底。”   洛钦伸手打开了封闭许久的柜门,灰尘呛鼻,他不得不捂住口鼻,用另一只手抽出四月份的档案盒,拍了拍上面的积灰。   档案盒的封面用蓝色墨水写着“远山一九九三第零贰号实验报告汇总”,最下面一行加粗的字体注明“保密级别:机密级”,保管期限是三十年,如今已经过了一半还多。   洛钦就地坐下来,打开了档案盒。里面的文件非常多,几乎要撑爆那脆弱的卡扣,放在最上面那一张是这沓文件的封面——“α型蓝田病毒医疗计划”。   这里的文件年代相当久远,他费了好大劲才捻开那些几乎要粘在一起的纸页,头几十页都是连篇累牍的实验方案设计和介绍,用中英德三种语言文字分别叙述了一遍。中文版本的实验参与名单里大多都是外国人,李牧祁的名字夹杂其中,剩下的中文人名,洛钦也没一个认识的。   他拿出水荔扬给的那部手机,把实验小组名单拍了下来。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项由国外正规实验室主导的医疗实验,提纯太岁中的蓝田病毒,用于研究某些人体免疫缺陷或者恶性肿瘤一类的疾病,并寻求彻底治愈这些绝症的方法。   洛钦粗略地翻过德文版最后一页实验介绍,一份个人档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洛钦面前。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心脏猛然加快了跳动。   然而那上面的照片和名字都陌生得很,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下面用潦草的中英双语分别写了实验报告结果。报告单有许多页,详细描述了女孩在接受实验前的病症表现和个人状态,以及手术后的不良反应。   洛钦看到最后一行,那里赫然写着实验参与者已死亡的字样。   死了?   洛钦又翻回去看那女孩的年龄,居然只有8岁,术前就已经罹患白血病。整场手术起初是顺利的,但实验后的排异反应在一周之内夺走了女孩的生命,单个实验宣布失败。   后面许多份报告大同小异,全都是这项医疗计划的参与者档案,无一例外是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身患各类不同的绝症,而且即将进入病危期。   实验似乎在试图借助蓝田病毒挽救这些人的生命,但全都以失败告终,不是术后排异强烈,就是出现生化病变,不得不“人为地”结束生命,最后化为报告单上标注的一句“已死亡”。   洛钦加快速度往后翻去,突然手指停在了一页有些破损的报告单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死死盯在姓名那一栏,写着“洛”。   这一页却和其他的不同,没有贴他的照片,年龄那一栏居然是0。   洛钦深吸一口气,心想最坏不就是自己也参与过这莫名其妙的实验,根本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便继续往下看。   然而当他整个看下来,却逐渐觉得血管里的血液似乎正在慢慢结冰,一种极其冷酷的绝望感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颤抖着手将实验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是强撑着看完了,整个人也陷入了终极的无力感,不知靠着档案柜坐了多久,才渐渐从一片空白的思绪里面缓过神来。   看样子自己是这里面唯一一个成功了的参与者,没有死,也没有产生变异反应。   但在他的实验报告里,实验开始的节点记录,居然是母体胚胎。   也就是说,他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和这种病毒融合了。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他是一个带着病原体出生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过真正的实验。实验报告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姓洛的孩子在母体时就即将死亡,如果正常分娩,那么所诞下的一定是个死胎,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通过母体感染,让这个胎儿强行与蓝田病毒融合。   只要他能活着出生,就可以直接宣布这项实验的成功。   整个实验的主导团队似乎谁都没有料到,唯独这个当初已经消失胎心、毫无生存希望的胚胎,成为了那次实验中仅有的成功案例。   洛钦强行压下不听使唤的手指,捂住了自己冰冷的脸。他只觉得从浑身每一处的毛孔里都散发出寒意,却不能辨别现在的感觉究竟是一种虚幻,还是自己真实的反应。   报告单最后一页的结尾,比其他失败案例多了一栏“监视人”,后面写了一长串人名,曹芸、卢彧、卫蓝,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   那人的名字很熟悉,却又不完全认识。   ——水荔景。   而后这三个字又被另外一种颜色的黑墨水两笔划掉,填上了水荔扬的名字。   水荔扬,水荔景。   水荔扬那个已经去世的哥哥。   远山。   洛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走进这个档案室、为什么执着于看这些东西。他浑浑噩噩地将文件重新装回去,几次试图站起身,发软的双腿都无法支撑起他的身躯。   不行,这些不能信。   他这么告诉自己,然后拼尽全力站了起来,将文件盒塞回了原位。   他的确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忘掉在这里看到的一切,然后回到水荔扬的宿舍里。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后的日子只会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其他什么都不会有。   水荔扬如果真的是监视他的人之一,又怎么会若无其事地让自己来找这些资料?写下这些实验报告的是人是鬼还不知道,远山的一切东西都不可信,尤其是那个李牧祁,他——   洛钦忽然愣在了原地,他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ӎмžļ   作为实验团队主要成员的李牧祁,为什么没有认出自己也是当年的实验对象之一?   从那些文件上来看,李牧祁经手了全部实验流程,怎么会没注意到,一个成功案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叶晴岚说远山在派人监视自己,而人类联盟此前也一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李牧祁似乎对此完全不知情,那么操纵整件事的人究竟是谁?   洛钦的大脑飞快地转着,还是决定先回去再做打算。   他把档案盒放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本放着这一份医疗计划报告的区域,灰尘比其他地方要浅很多,好像在尘封的过程中被人拿出来过。   是谁,会是水荔景吗,或者是……水荔扬?   洛钦在看到那些文件信息的时候,心中本能地生出了怀疑,然而又很快全部否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水荔扬是监视成员之一,否则这一切都说不通,自己今天甚至不可能站在这里。   他把93年前后几年的文件盒都翻看了一遍,翻出了一份远山公司派遣员工名单,上面记载了91年到99年期间,汉州远山总部派往全国各地所有员工的基本信息。   其中有两个人的名字看着极其眼熟,洛钦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这两人就是当年收养卢彧的那对企业家夫妇。这对夫妻在93年的时候共同去了深宁工作,又在几年后收养了卢彧。   果不其然,洛钦又陆续翻出了卢彧在深宁的工作单位和居住轨迹,原来这些年他从未离开深宁,只是自己从来都毫不知情,还以为对方举家搬迁去了北方。   洛钦不甘心地又查看了好几个年份的档案,却也没什么别的发现。唯一一个稍微有点价值的,就是曹芸的退伍军人证复印件——她从前居然在军队服过役,还是上士军衔。   至于卫蓝,这里面除了关于自己那份实验报告单上提到过他的名字,就再没翻出只字片语,仿佛他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还想继续找找别的重要资料,却想起这张权限卡在长时间未刷卡确认离开某个地方的时候,系统会自动记录,他不想给水荔扬惹太多麻烦。   洛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档案柜的一切回归原位,迅速离开了档案室。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心慌,手背的筋突突直跳,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走出了阴冷寂静的地下室。   洛钦看着电梯的数字不停上升,内心逐渐平静——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能接受的,他相信水荔扬。那份报告的真假暂且存疑,即便他真的是什么感染了病毒的胎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水荔扬在,他就能说服自己能迅速安下心来。 第104章 隐藏楼层   电梯平稳地停了下来,洛钦走出去,忽然听到前面拐角的走廊传来交谈的人声。他急忙贴到一边的墙上,屏住呼吸听那边的动静。   “你考虑好了的话,我们的合作就可以快点推进了。”   洛钦一愣,这居然是李牧祁的声音,可水荔扬说他这时候应该在会议室开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外一个女声突兀地响起:“不用考虑了,人类联盟马上就要分崩离析,我们需要快速凝合的因素。”   洛钦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这分明就是叶晴岚在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悄悄探出头去,看到果然是李牧祁和叶晴岚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谈话。叶晴岚穿得很正式,脸上毫无表情,伸出手和李牧祁握了握。   她来这里干什么?   眼看着两人谈话即将结束,正要分头向两边离开,洛钦才如梦初醒,迅速退回到电梯边上,摁下了电梯按钮。   好在电梯没有自动下沉机制,还停留在这层。洛钦进去后随意按了一个楼层,在李牧祁拐进电梯间之前关上了门。   电梯往上升去,洛钦靠在轿厢壁上,整理着脑中纷乱的思绪。从前是梁统,今天又是叶晴岚,人类联盟看似对远山坚决抵制,实则彼此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晴岚说梁统在死之前做了一件事,带着打手离开后却只有一人独自回来。那些人去了哪里?梁统又去见了什么人——难道是李牧祁?   但这一切如此又说不通,如果一直和人类联盟私下联系的人就是李牧祁,那么前几任会长监视自己也必定是出于他的指示。然而到现在为止,李牧祁根本就没有过多注意过自己。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李牧祁早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只是出于某种目的隐瞒了下来,平时也从没表现出一星半点端倪。   有些牵强,但洛钦再想不出别的联系了。   电梯不停地上升,洛钦这才注意到自己按的是顶层。据说B座的顶层还处在闲置状态,因为当初的远山用不到那么多办公楼层,所以双子塔的很多区域在交工之后都没有开发过。   他连按两下试图取消,那亮起的按钮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重新按下了一楼,准备等电梯到达顶层之后再下去。   电梯即将登顶,却没来由地震动了两下,头顶的照明灯忽明忽暗,电流声噼啪起伏。   洛钦本以为是简单的电梯故障,毕竟方舟之前被打砸了一通,很多隐患都还没来得及修复。他刚准备按下紧急制动,却看到显示屏的数字跳到顶层之后闪烁了起来,变成了乱码。   此时电梯叮的一声停了下来,厢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派荒凉景象。   洛钦犹豫再三,抬腿走了出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层没有丝毫装修过的痕迹,墙面还是简陋的水泥砖壁,只简单刷了些腻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四周是密封的窗户,透过斑驳的玻璃还可以看到外面。   但洛钦不记得在大楼外面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层楼,窗户的样式和其他楼层完全不同,按理来说应该非常显眼才对。   这层的布局倒是和下面的楼层没什么两样,地面上堆满了施工废料,墙角一摞摞的陈旧瓷砖,有些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了,和沙子混凝土搅在一起,生满了霉斑。   洛钦绕过满地狼藉,往走廊上走去。   长长的走廊里空空如也,头顶几盏白炽灯亮着,应该和整栋大楼接入的是同一电源。   洛钦路过原本应该是楼梯口的位置,那扇楼道门已经被水泥完全堵死了,无法通行。他继续往前走,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个被透明玻璃隔开的房间,里面摆放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仪器设备。玻璃左上角贴着红色的警告标识“防弹玻璃,请勿靠近”。   房间正中间的一个六边形台座上,用玻璃罩锁着一排试管,管内是奇异的红色液体,在惨白灯光的照映下显得如同鲜血一般。   旁边合金材质的房门无法打开,权限卡贴上去也显示无效。洛钦被这里诡异的气氛搞得心神不宁,当即便转头离开。   等他回到电梯间,却惊觉这层电梯厅门旁居然没有任何按键,也就是说,如果电梯已经离开这层,那么他就叫天天不应,或许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洛钦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四处找了几圈,捡来一块细小的钢筋插进厅门,用力撬开一条缝,然后两手伸进去,硬生生掰开了厅门。   万幸的是电梯还未离开,洛钦侧着身子钻进去,匆匆按了几下关门键。好在电梯没被他搞坏,这次顺利地降了下去,径直把他送到了一楼。   洛钦穿过花园,沿走廊往双子塔的另一栋大楼走去,越想越觉得今天所见所闻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刚走进大门,就看到许多人鱼贯从会议室涌出来,看样子是刚结束上午的高层会议。   身侧人声喧哗,洛钦站在大厅的柱子下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水荔扬和赵方蒴一起走出来,有个穿军装的男人跟在他们旁边,鼻孔都快抬到头顶了。   这人趾高气昂地和赵方蒴交谈了几句,两人互相握了手,男人就离开了。水荔扬的表情很冷漠,似乎对那个男人极其不耐烦,连个眼神都没丢给对方。   赵方蒴目送男人离开,低头冲着水荔扬说了些什么,后者皱着眉,很不情愿地点点头,目光刚好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洛钦,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明媚起来,跟赵方蒴说了一声,就朝着那边走过去。   水荔扬整个人连走路都懒得走了,往洛钦身上一撞,软绵绵地靠上去:“好累,真不想活了。”   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两个,洛钦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背:“真开了一上午啊?”   水荔扬只是轻靠了一下,很快又直起身子来,面露疲色:“坐在那里听别人念了一上午的PPT,我快睡着了。这都世界末日了,怎么还要开会啊?”   “刚才那人谁啊?”洛钦问道。   水荔扬叹气道:“季上校,我真是看到他就烦,处处挑我的刺儿,恨不得明天上头就撸了我,换他自己的人上。”   洛钦安慰他:“没事,你不是还有赵叔这个靠山吗?或者谁惹你,你说话,我找个月黑风高夜,拿麻袋给他蒙头教育一顿。”   水荔扬嗤笑出声:“不许这样,洛钦,我教你格斗,不是让你替我出头的。何况我也不想事事都麻烦老赵,说是靠山,其实是我自己资历浅,没人服我才会这样。”   他不想一直被人冠以“赵方蒴带的那个小孩”的名头,十几年来都是他将对方当做长辈来依赖,如今他身后有蓝焰、身边有洛钦,不知不觉,这些人都需要将他视为靠山和港湾。   任何人对成长的渴求,时刻都是伴随着无法回避的野心而言。所以他不得不顺应环境,开始在方舟内蔓生自己的脉络。   洛钦看得出水荔扬心底希望着能提早独当一面,但是他同时也感知得到对方的压力,随着方舟的建立和不断改革,这种压力甚至已经到了水荔扬无法掩盖的地步。   他做不了什么,知道无法劝慰水荔扬不必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但至少可以在私人时间,调和一下对方疲软的情绪。   两人说笑着往外面走去,人群中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水荔扬,他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费应倪。   “这么说,你也参加了那个‘再造人类’实验?”费应倪上下打量他一通,开口问道,“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放心吧,没有影响的。”水荔扬摇摇头。   费应倪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又看了看边上的洛钦,目光多停留了几秒,“反正我是不支持那个什么再造计划,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体实验几百年来一直是争议,不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就可以随便乱来的。”   水荔扬勉强地笑笑,也不好在公共场合公开表态,只得轻描淡写带过这个话题。   费应倪又跟他闲聊了几句,也问起这些年他家里的情况,听完却有些唏嘘了,对水荔扬的态度也不再像刚才那么苛刻,“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好好干。眼睛放低一点,多听听下面的声音,不要总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   水荔扬嗯了一声:“有时间我去看看您。”   费应倪顿了顿,问:“你这些年,再也没碰过琴了?”   水荔扬下意识看向洛钦:“没有了……”   费应倪转过身,准备走了,“来的时候记得穿正式点,我那还有台小提琴,去给我拉一首。最近不太想动弹,身边也没什么人,闲得慌。”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好,我有空就过去。”   费应倪走后,洛钦把水荔扬堵在大厅好好审了一通:“不是没练过钢琴吗,还跟我说不喜欢?要不是当着你老师的面,我还不知道呢。”   “我早就不弹了,跟不会弹有什么区别?”水荔扬嘴硬道,“这种东西一旦放下不碰,就是废了,我没弹出什么名堂,又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   洛钦往他腰窝上戳了一下:“你就是故意的,你还会拉小提琴。”   “手生了。”水荔扬无奈地笑,“我还在想去看费老的时候怎么办,拉不好要挨训的。人家可是国家一级演奏员,那耳朵灵着呢,我小时候练琴没少挨过板子。”   “回头弹给我听听。”洛钦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跟小孩要糖似的。   他一这样水荔扬就没办法,只好先点头答应下来:“先回去吧,跟我说说你今天找到了什么。”mʍʐļ 第105章 二十年前   洛钦心脏没来由地一沉,想起档案室里那些不知真假的文件资料,心情几乎又落回了谷底。   他路上就把自己在档案室找到的线索告诉了水荔扬,包括撞见李牧祁和叶晴岚谈话场面的事情,以及B座大楼顶部那奇怪的封闭楼层。至于档案上的监视者名单,洛钦说的时候刻意隐去了最后两个名字,因为他觉得此时并不是说出来的最好时机,反而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尴尬。   水荔扬听完,皱了皱眉:“你说,你在母体的时候就感染了病毒?那得是什么时候,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远山就已经开发了蓝田病毒吗?那时参与的人现在估计都很难找到了,除了李牧祁。”洛钦说道,“二十年前李牧祁才不到三十岁,貌似还是个普通的科研小组成员。但无论如何,他参与了实验全程,怎么会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成功了的例子?”   水荔扬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确定那个‘洛’,真的是代表你吗?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在实验前只有姓氏而没有名字,万一不是你呢?”   “名单上所有的监视者都是我身边的人,而且曹芸亲口对我说,远山不会放过我。”洛钦说道,“如果李牧祁真的知道什么,他会放任我留在你这里?”   “你记下那份名单了吗?”水荔扬问。   “在我手机里,我拍下来了。”洛钦低声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查一查上面的人,除了李牧祁之外,说不定他们中有人还留在方舟里。”   “我会查的,你放心。”水荔扬说,“还有,你说的那个没有电梯按键、也没装修过的楼层……不应该啊?方舟双子塔的每层楼我都去过,每个房间我都排查过很多遍,没见过哪一层是你说的这样子。”   洛钦摇摇头,很执着地说:“真的,不然我们可以再去看看。电梯上没有那层的按键,我们可以爬楼梯,那层的楼梯入口被水泥封死过。”   水荔扬笑笑,捏了捏他的手心:“好,明天我陪你去。”   洛钦情绪还是不高,他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声好,按下了面前的电梯按钮。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误入桃花源的渔夫,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别人,总好像在说天方夜谭,大概除了水荔扬也没第二个人会相信他。   下一层,一群人跟着涌入电梯,把他和水荔扬挤在最里面。水荔扬悄悄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在周遭狭小安静的环境里默默向对方传递一丝隐秘的温情。   先前的训练卓有成效,洛钦的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超过了水荔扬,他很喜欢低头和对方说话时的亲昵姿态,这是和别人都没有的私密空间,让他很安心。   水荔扬凑近他耳边,轻轻说:“别担心了,嗯?”   回到宿舍,洛钦无力地往床上一趴,唉声叹气的。   “我好饿啊,但是我不想动。”他朝水荔扬伸出手,“过来让我抱抱,荔枝,我难受。”   水荔扬温柔地垂下眼,抓了一把他的头发:“你躺着吧,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午饭点还没过,水荔扬就给洛钦带了汤面回来。他专门去找白狼借了个保温桶,从许佑刚的营地一路小心翼翼提着回到宿舍。   洛钦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也是他实在肚子饿了,把整桶足有两三人份的面都吃了个干净。   水荔扬趴在桌边瞅着他吃面,越发觉得看洛钦吃饭绝对是一种享受,连啃个硬馒头都能给你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还是葱花酱油面好吃啊。”洛钦扒拉完剩下几根面条,灌了一大口汤,“对了,许哥打到点不错的猪肉,晚上我给你做丸子汤,别去和他们挤食堂了。”   水荔扬来了兴趣:“我过去可以吗?那人家吃什么?”   “你放心吧,他们吃得可比咱们平时那些好,经常组队出去打猎,随时随地开小灶。”洛钦抹了抹嘴,说,“你们也就平时出任务有顿好的,那什么红烧肉酱肘子、金丝牛肉饼,回头我都给你做一遍。”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洛钦说了:“我们今天开会的时候,公布了世界各地汇总上来的情报,说是光上个月就发生了好几起来历不明的再造人类袭击事件。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往后可能要限制幸存者外出,怕出什么意外。”   “怎么会这样?”洛钦的筷子顿在嘴边,脸色一变,“对你们有影响吗?”   水荔扬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抵触情绪肯定是有的。国外那边也有不少再造人类士兵,都被严控起来了。昨天有平民持枪袭击了军营,骚乱持续了一整夜,所以今早才把我们叫来紧急开会的,重点就说了这事儿。”   “为什么会忽然多出来这么多再造人类,难道除了远山还有人掌握这项技术么?”洛钦想起出没在白塔镇的雇佣兵群体,那些人明显有背后推手在支持。   未经方舟审批而制造出的再造人类,对于普通幸存者的安全而言,的确是个定时炸弹。ӎmƵᒑ   “华盛顿的远山总部还存放着一些太岁原石,据他们说没有失窃的情况,可几次袭击事件之后他们就没法自圆其说了。”水荔扬说道,“过几天可能会出一个方案,远山总部同意并入方舟系统,成立一个跨国之间的联合安全区体系,对太岁资源和再造人类技术严格管控。”   洛钦总算深切体会到水荔扬之前为什么一直跟他说李牧祁这个人心机之重、危险程度之高不可小觑了,从普通研究员一步步走到今天,甚至反客为主,将远山总部并为己用,确实不是一般人有的能耐。   “李牧祁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当年华盛顿总部一度叫停这项实验,他居然私下继续研究,研发水平很快就超过了总部的原始技术。现在的远山总部要想制造新的再造人类,反而还得寻求他的合作。”水荔扬说,“就像你今天说的,李牧祁和叶晴岚见面了,那人类联盟不久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我猜他们已经被李牧祁拉拢了。那个组织毕竟力量薄弱,很难对抗雇佣兵,必须要依附一方势力。”   洛钦盯着水荔扬的眼睛,半天都没说话。   水荔扬以为自己说得过于夸张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看什么?我就是实话实说。”   “我觉得你也不是受制于人的那种人。”洛钦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的人,要做成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但从来不使卑鄙手段,不会踩着别人往上爬来成就自己。”   水荔扬的目光一动,随即垂了下去。他轻轻笑了笑,对洛钦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好?多好算是好?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就算是你的缺点、那些不会展现给别人的部分,都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洛钦抬起嘴角,伸手在水荔扬脸上刮了一下,“荔枝,我喜欢你,你有多好多坏、完不完美都没关系,怎样我都喜欢你。”   水荔扬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对方极具策略性的语言技巧所震撼——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过。从小到大,“完美”这个词就像是商品的标签烙印在他身上,周围人即使对他没有刻意要求,也无时无刻不在赞许他的“完美”。   因为强大而完美,所以他招人喜欢、身怀光环。但今天他才完全理解,还有一种未曾设想的可能,就是他的一切完美或者不完美,甚至可以说他这个人,都可以无理由成为被另外一个人所坚定选择的对象。   就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完美,都没有关系。   “咳。”水荔扬低声说,“我也是。”   洛钦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你也无条件喜欢我,你喜欢死我了,荔枝,我替你说。”   水荔扬心跳的速度快起来:“我没有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没有。”   再一次成功把白瓤荔枝逗得发红,洛钦心情大好地站起来,把窗户一推,故意提高声音:“行,没有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替你冲着外面喊一嗓子。”   “不行!”水荔扬还以为他来真的,慌不择路地冲过去要捂他的嘴,“你别仗着我——”   “仗着什么?”洛钦人来疯的性格越发恶劣,头探出窗户,“哦,我知道了,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操!”   水荔扬恼羞成怒:“你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喜欢这个了!”   他刚脱口而出这句,忽然反应过来,洛钦后半句好像真的只是个语气词。   洛钦也愣了,震惊地扭头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没有这个意思。”   水荔扬:“……”   洛钦收回身子,指着窗户外面,挠了挠头发说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了,回头再说,荔枝。现在有你看了会直接提刀下楼的东西,答应我,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冷静。”   水荔扬走到窗边往下看,顺着洛钦指的方向,看到有一男一女正站在方舟的门口,男的伸手轻轻拉扯着女孩的辫子,动作十分亲昵。那个男人他们都不认识,而那女孩分明就是水思弦。   “跟我下楼。”水荔扬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推开椅子就往外走。洛钦迅速换好鞋,抓起外套跟着出了门。   两人赶到楼下的时候,水思弦和那男的还在原地,男人的手十分不老实地盘桓在水思弦腰上,眼看着就要搂上去。水荔扬面色铁青地走过去,伸手啪的一巴掌,打得男人虎口发麻,手跟泥鳅一样缩了回去。   男人惊讶地转过脸看着水荔扬,刚要质问,洛钦伸手一指他,大声道:“你丫干嘛呢,你谁啊?”   水思弦看到怒气值全写在脸上的水荔扬,有些心虚:“哥。”   “他是你哥?”男人气质瞬间弱了下去,脸色也转好了,“啊,您好,我是……”   “谁问你了?”水荔扬冷冷地瞥他一眼。   男人被他的气势吓得闭了嘴,却有些委屈:不是你旁边那人刚才问我是谁的吗?   洛钦走到男人面前,比对方高了快两个头,压迫感极强:“不是,哥们儿,你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还准备上手了?”   男人有些畏惧地说道:“我,我们就是聊聊天,我是在这里工作的。”   水思弦仿佛还想帮他,插了一句说:“哥哥,他是这批选拔出来参加再造计划的志愿兵,帮我把二哥的助听器修好了,今天碰上,正好聊一聊。”   “你是志愿兵?”水荔扬完全不信,“哪个连队出来的?”   前些日子军队招了不少新兵,很多都是临时训练起来的。现在毕竟不比平时,训练条件恶劣了不少,偶尔出一两个气质不够挺拔的人,倒也是常事。   但眼前这个,满脸的五官加上青春痘都拼不出来“好人”俩字儿。   “我是……”   男人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横插进来的慵懒声音打断了:“我怎么不知道这批志愿兵还招这种货色啊?要不你报个名,我帮你查查?” 第106章 乖乖   即墨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男人看到他却直接起了一身冷汗,后退了几步就想溜。   即墨柔上去一把扯住人的领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发出声轻笑:“哎,我说是谁呢,前两天偷了仓库东西想拿出去卖的二道贩子是你吧?今天就成预备役了?”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就是想赚点外快,拿吃的换点烟换点酒什么的。”男人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哭丧着脸说,“我看这姑娘身上东西多,想搞点来,真没别的意思啊。”   “滚。”即墨柔漫不经心地撒开他,一副纨绔做派,“滚出去,滚远点。”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水思弦半天没缓过神来,像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水荔扬看向水思弦,叹气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助听器坏了找谁不能修,非要找这个人?等会儿拿给我看看,肯定被他拆走零件了。这年头我去哪给你找匹配零件去?”   水思弦敷衍地应了几声,就想开溜。水荔扬觉得不对劲,自己这个妹妹有多精明他还是清楚的,会被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脑袋空空的白痴骗到,似乎不太可信。   “等一下。”水荔扬薅着领子把她揪回来,“水思弦,你该不是在憋什么坏吧?”   “怎么可能!”水思弦急切辩解,“哥,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骗子。”   水荔扬压根不信,点点她脑门,说道:“回去,找你二哥待着,我晚上过去,要是知道你再乱跑,你就死定了水思弦。”   即墨柔噗嗤一笑,说:“水思弦,我好几天看你在营地乱转了,要是闲得无聊,我陪你玩儿啊?”   水荔扬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干嘛?”   “你丫是狗吧水荔扬,逮谁咬谁?”即墨柔骂道,“我送她回去,最近不安全。外面全是疯子,保不准哪天就混进来。”   “送她回白无泺那儿。”水荔扬警告地看了即墨柔一眼,“她手表有定位,去哪我都知道。”   即墨柔懒得和他计较,一揪水思弦的辫子:“走了小鬼。”   洛钦站在原地,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随口道:“不至于吧,思弦又不是恐怖分子。”   水荔扬摇头:“你别以为她年纪小就好糊弄,我跟你说,要是没人看着,哪天把方舟炸了都有可能。”   洛钦惊讶:“真的假的?那可是你亲妹妹。”   水荔扬:“就因为是亲妹妹……算了,我们走吧。”   晚上水荔扬没留在总部,跟着洛钦去了方舟外围营地。这里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幸存者聚在一起喝酒吃饭,到处都是篝火和炊烟,锅碗瓢盆乱撞。   洛钦坐在宿舍门口,正在煮小半锅丸子汤,这是他单独给水荔扬开的小灶。身后一排平房里吵吵闹闹的,男人们抽烟喝酒聊天,嗓门比卡车发动机噪音还大。   他起先还担心水荔扬会不会不习惯这边的气氛,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想太多了。   水荔扬被许佑刚他们拉进宿舍里掰手腕去了,他的手臂稳如铁铸,每个试图挑战的人拼尽全力,甚至两手都用上了,那胳膊却还是纹丝不动。   这边使足力气、咬牙切齿,另一边云淡风轻面带微笑,好像就是来喝了杯茶。他只是防守,却并不进攻,但凡他使点劲儿,这些人少不得要断条骨头。   屋子里过十几秒就发出一声哀叫,然后是许佑刚笑得不行的声音:“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下一个!”   洛钦把丸子汤盛出一碗,扇着风吹气:“荔枝,吃饭了。”   屋里总算散场,水荔扬走出来坐到洛钦身边,手捧一碗平平无奇的丸子汤好奇打量。里面的肉丸也是白色的,漂浮着几根菠菜和冬瓜薄片,没他想象的那么具有视觉冲击力,但香味还是很浓郁的,他在屋里就闻着了。   他端起碗先喝了口汤,然后捞起一只丸子放进嘴里。肉丸有些烫,他从中间咬开,鲜嫩的肉汁一下流了出来,一股极其浓厚的香气在他口中蔓延开来。   “好吃吗?”洛钦笑着看水荔扬默默又捞了一块,腮帮子鼓起来,嘴巴动得飞快。   “好吃。”水荔扬点点头,“这个好吃。”   洛钦搅了搅锅里剩下的汤,说道:“这还有一锅呢,今天管你吃饱。”   一帮救援队成员都过来凑热闹,几十人闹哄哄地围在一起,许佑刚开了几瓶德国黑啤,倒进洗干净的玻璃杯里,泡沫喷得到处都是。洛钦跟着倒了一杯,仰头灌下去,整个人爽得透顶。   “多谢咱们的大忙人,平时帮咱们可不少,今天总算有机会赏光陪我们吃顿饭了,来,敬你一杯。”许佑刚举起酒杯,冲水荔扬晃了晃,“知道你不喝酒,走个过场,我干了,来!”   水荔扬不太擅长应对酒桌上的话,礼貌地笑了笑,说:“没有,本来就是本职工作。我要多谢你们平时照顾我……和洛钦了,谢谢。”ɱɱƶᒐ   洛钦永远是被灌酒的焦点,周围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敬上来,他酒量不错,十分给对方面子。不过几瓶酒下肚,他也开始有些上脸,从耳朵根红起来,神色渐渐变得勉强。   水荔扬放下碗,扯了一把洛钦又要抬起的手,轻声说:“别喝了,喝太多了,这杯我替你。”   说完,水荔扬居然抬起头,将那半杯酒一饮而尽。   那是他在洛钦面前第一次喝酒,也是他头一回真真正正“喝酒”。那酒对他来说只是种又苦又涩还泛着酸味的液体,但他喝完还是觉得喉咙里烧得慌,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   许佑刚喝红了脸,整个人像颗洋柿子,大着舌头拍拍水荔扬的肩,说:“小兄弟,你帮我们的忙,我们这辈子记着。以后,你、洛钦,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说,咱们——咱们都是志同道合的兄弟。我跟你说……在李牧祁眼里,人命不如草贵,咱们都是普通人,能活下去就行,真的。我只要护着我这帮兄弟,他们能好好活着就行……”   水荔扬回过头,再一次仔细打量这片营地里的人们。   在夜晚篝火旁翻飞的尘屑里,那一张张劫后余生的脸上挂着几丝安然和踏实。曾几何时,这里的绝望气息几乎要缠绕每一个踏入方舟的幸存者,对前路未知的忐忑,至此似乎已经削减了不少。   水荔扬很确信,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场景。   ——甚至还不够,他还需要做到更多,这并非一日之寒。   “嗯。”水荔扬握住许佑刚的胳膊,声音坚定又温和,“放心,以后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两人在宵禁前回到了宿舍,刚好听到外面大门闭合的机械声。最近洛钦留宿这里已经成了常态,并且猎鹰再也没有不敲门就进来,隔大老远就开始故意放大嗓门喊水荔扬,欲盖弥彰。   洛钦站在窗前擦着头发,听到动静,转身向水荔扬伸出手。   水荔扬走过去,两人抱在一起,身体的温度彼此交换。   “荔枝。”洛钦轻轻说,“咱们是一家人了,是吧?”   水荔扬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洛钦埋头在他肩膀上,水荔扬觉得衣服薄薄的布料透出几分温热:“怎么哭了?”   洛钦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让眼泪决堤。他摇摇头,说:“我就是觉得,有家人真好,我也不是没人要的。”   他很坚信,现在的一切不会再是假象。即便福利院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他自己也是被监视的对象,但如今全都都不同了,水荔扬不会骗他,绝对不会。   水荔扬不确定洛钦在伤感什么,总觉得和对方在福利院的那些经历有关,毕竟人喝多了的确就爱勾起各种敏感情绪。但他还是轻轻握住了洛钦的手,柔声道:“没有人不要你,以前的事儿忘了就好,往后有我呢,嗯?”   “嗯。”洛钦直起身子,右手两根指头落在水荔扬两边嘴角,向上扯了扯,“笑一笑,好看。你这两天老皱眉,荔枝,来我给你揉一下。”   水荔扬放任着他轻捏自己眉心,低低笑着,凑过去跟他接吻。外面的灯光照进来,水荔扬眯着眼看到洛钦脸侧细小的绒毛,拿手指蹭了蹭。   洛钦顺势吻他的掌心,很痒,水荔扬想把手往回抽,又被牢牢攥住。对方那股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却让水荔扬有种隐约的期待和满足感,那些略带粗暴的动作,每一次都让他更加沉沦。   “揉揉耳朵,乖乖做个好梦。”水荔扬念叨着小时候为数不多从妈妈那里听过的童谣,“睡吧。”   “乖乖,”洛钦笑得特别满足,“叫我乖乖,是吧?”   水荔扬揉着他后脑勺:“是,去睡吧。”   洛钦刚躺下不久,就已经睡熟了。水荔扬给他掖了掖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洛钦,却丝毫没有困意。   他总觉得洛钦有很重的心事——自打从档案室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卫蓝究竟想让洛钦看到什么?当初又为什么把那张卡交给自己?这些水荔扬都不得而知。在他深宁偶遇洛钦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卫蓝这人的存在。   水荔扬又翻身面对洛钦,抬手虚虚地在对方脸颊旁描摹,思绪潮涌。   数月前 深宁某写字楼·临时避难区   洛钦已经睡着了,水荔扬蹲在他旁边,看着对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他准备再去见一见即墨呈,虽然之后的路自己并不打算和他们同行,但有些事情,他可以从即墨呈那里了解一些。适当的情报交换,想来对方不会拒绝。   水荔扬刚走出被临时收拾出来当做休息区的办公室,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轻缓、带着特有的频率,很明显不属于洛钦。   水荔扬转过身,看到卫蓝站在楼梯口,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事?”水荔扬神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上的破绽。   卫蓝走到他面前,才开口说:“我不管你接近洛钦是什么目的,离他远点。”   水荔扬失笑道:“现在是远山的危险制药分子在警告我?”   卫蓝冷笑:“我就是在警告你,小子。再造人类和远山是什么关系,你我都清楚,但是洛钦他和这些东西扯不上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但你要是敢对他怎么样,我一定也让你掉块肉下来。”   水荔扬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游刃有余的目光看着卫蓝。   卫蓝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剑贯穿,对方眼中的嘲弄、讥讽、戒备和怀疑,正是他不敢直视的。   “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走。”卫蓝转过身,瞥了一眼洛钦所在的办公室,“但如果出了城,他必须跟我走,你不要想着继续控制他。”   水荔扬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不想和你结仇,但有句话,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判断,不要一意孤行,这样我还有可能保住你。远山要灭口的人,不会这么简单就能脱身,危险信号还没解除,卫蓝。”   卫蓝咬了咬牙,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我不需要。”他说,“洛钦必须活着出城,不可以和福利院的任何人再有瓜葛。接下来……我会劝他不要回福利院。”   水荔扬没再说话,转身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这时卫蓝突然叫住他,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三年前的夏天,洛钦发生过什么?”   “什么?”水荔扬立刻停住,反问他。   卫蓝怒意上涌:“我在问你!”   水荔扬疑惑地转头看着他,确认对方眼神里没有撒谎的痕迹:“你……不知道,所以问我?”   卫蓝点点头。   水荔扬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和他……”   他没再说完后面的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三年前他怎么了?”   卫蓝情绪有些接近崩溃,却依旧压低声音,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是我在问你!你他妈的是不是在跟我装傻……要不然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操,算了!”   他说完,不等水荔扬追问,逃避似的慌乱消失在楼梯口。水荔扬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话。   三年前……   三年前洛钦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大概再也没有答案了。 第107章 归人   方舟历元年六月,汉州安全区举行了第一届方舟入选资格考试,这是方舟首次尝试举办招收人才的考试,报考人数共七十六人,最终通过十六人。   这十六个人被按各自擅长的领域分配到了方舟不同的工作部门,录入二等权限。   这是方舟成立后招收的第一批正式成员,而半个月之后,李牧祁正式宣布了人类联盟的归附,方舟的力量被扩充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人类联盟数百人的部众从方舟大门涌进来时,所有的幸存者都从营地里跑出来围观。人们已经许久未见这种浩浩荡荡的架势了,有些人甚至趴在墙头上往这边看热闹。   水荔扬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默默地看着下面宛若点兵一般的场景。程清尧和白无泺立在他身侧,目光都有些复杂。   “李牧祁这还真是憋了招大的。”程清尧叹道,“以为人类联盟本来都已经树倒猢狲散了,居然还能被这么搜罗起来。军队不可能强行收编这些人,李牧祁手中相当于又多了一道势力。”   水荔扬淡淡问:“见过叶晴岚了吗?”   程清尧点头:“见过了,上来之前匆匆碰了一面,也没说话。她跟着李牧祁去办公室了,估计要谈很久。”   “你们觉得她能活多久?”水荔扬笑了一声,“梁统死了,前几任人类联盟会长也没有一个善终的。她以前恨李牧祁恨不得千刀万剐,现在都能坐一张桌子上谈判了,看来李牧祁开出的条件非常大方。”   白无泺说:“我和森羚还有白狼去白塔镇找过梁统的尸体,的确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前胸有锐性开放伤口,是先被人捅死再丢进火里的。”   水荔扬没作声,他想起洛钦前些日子跟自己说过的情报,叶晴岚亲眼目睹梁统带了不少人出去,而那些人至今没有消息。   那之后不久梁统就葬身火海,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奇特的是,人类联盟居然没有就此溃散,而是继续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直到今天,叶晴岚以现任会长的身份率领人类联盟加入方舟。   除此之外,关于洛钦口中双子塔楼顶从未见过的一层,水荔扬后来也去找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和洛钦站在顶层的楼梯间,看着面前扎扎实实的瓷砖墙,实在想象不出这后面会有条通往更上一层的楼梯。墙壁上没有任何封合过的痕迹,整面墙光洁平整,要说后面隐藏了什么,非得强行破开才能证明。   但事实的确如此,水荔扬连楼体的水管排布和电井线路走向都排查了一遍,所有的管道电路都只在顶层就戛然而止了。   一切都证明,洛钦所说的那层楼并不存在。   洛钦为此甚至有些恍惚,他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究竟有没有到过那样一层楼。还是说他在档案室看到的东西冲击力太强,导致脑海中出现了错误的记忆?   他站在天台上,眺望着对面那栋大楼的楼顶。整洁、平坦,和他站的地方是同一高度。   风吹过他的耳梢,手机提示音适时响了起来。洛钦从兜里掏出来,看到了水荔扬发来的短信。   -在干什么?老赵让我去李牧祁办公室一趟,还让我叫你一起,不知道有什么事。你想去吗?不想去就算了,在宿舍等我。   洛钦打字回复道:我陪你一起去,等我。   他想了想,又追问:你猜我在干什么?   对面很久没有回音,洛钦转过身往天台楼梯走去,指尖轻轻敲着屏幕。   嘀的一声,水荔扬那边来了回复。   -在想我。   水荔扬发过去这条,觉得自己暂时性胜利了,想要和洛钦你来我往地交流下去,就得比谁更脸皮厚。   两分钟之后,手机又响了一声。水荔扬瞥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着洛钦发来的几个字:那你想我没有?   水荔扬抑制不住地扯起嘴角笑,拿起手机回复。   -想了。   洛钦的电话很快就跟着来了,那边有些吵,对方似乎正在试图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说道:“荔枝,我正在往回走呢,马上,你先过去等我。”   水荔扬其实不太明白赵方蒴的用意,按理来说洛钦是没权限参与方舟高层议事的,平时一些比较机密的工作内容他也从不会对洛钦说起,怎么今天赵方蒴居然主动让洛钦参与进来?   他有心有些疑虑,半晌点了点头说:“不着急,我先出门了。”   水荔扬洗了把脸,径直往李牧祁办公室去了。猎鹰刚才来通知的时候,也没告诉他赵方蒴究竟叫自己去干什么。这会儿李牧祁和叶晴岚肯定都在办公室,难道是要商量人类联盟的问题?   他向来不爱参与这种事情,只打算去走个过场。   敲了敲李牧祁办公室的门,水荔扬站在门外放空发呆,等着人来开门。   没想到过来开门的居然是白无泺,他看到水荔扬,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满是惊慌:“哥,你怎么来了?”   “队长让我来的,怎么了?”水荔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要往里走。   白无泺往门口一拦,支支吾吾道:“哥,你先等一下,我们……”   “水荔扬?”   李牧祁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人到了就进来吧。”   白无泺愤恨地回头看了李牧祁一眼,这边水荔扬却已经推门进来了。白无泺没拉住人,眼睁睁看着水荔扬走进了会客厅。   水荔扬走到会客厅门口,看到赵方蒴、李牧祁和叶晴岚三个人围坐在茶几旁边。一侧的沙发上还坐了个男人,背对着这边,一动也没有动。   那背影水荔扬总觉得有点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   直到赵方蒴咳了一声,那男人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张水荔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眶。   水荔扬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冷意顷刻蔓延至舌尖,说不出话,也没法再挪动一步。   他的心犹如三伏天被丢进冰窖,冷得激身透骨,紧接着一股恐惧和莫名的愤怒感瞬间冲破了他的理智。   赵方蒴看水荔扬的反应,似乎也早料到了,叹了口气说道:“云霆,我就说别突然这样,你还非得……”   男人面上虽然带着笑,却露出凶光,那是种无论怎么掩饰也消除不掉的性格本能。那副吊眼横眉就如同一柄尖刀,横在水荔扬的胸口,逼得他窒息。   “怎么回事……”水荔扬看向赵方蒴,表情极度震惊,仿佛面临着天下最荒唐的事实。   男人站了起来,动作妥帖得像个绅士,能看出来保持良好的身形仪态,但也仅限于此了,他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友善。   水荔扬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眼看着男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白无泺沉着脸挡在水荔扬前面,并不打算让开。   办公室的门这时被人打开了,洛钦站在门口,似乎是确认了一番自己没有走错,这才大步往里面迈过来:“荔枝,我来了,你……”   洛钦说到一半就愣住了,他感觉出了这屋子里气氛的凝重,尤其是眼前一动不动的水荔扬,以及面带惊慌的白无泺。   他下意识就觉得站在水荔扬面前那个男人有问题,定睛一看发现这人居然就是他曾在照片里见过的、水荔扬的亲生父亲。   洛钦快步走上前去,把水荔扬往身后一推,自己站到了男人跟前。   对方一米八几的个头,和洛钦面对面站着,居然丝毫不输气场,浑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着的戾气和阴郁之感。洛钦之前看照片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脸上难掩凶相,如今见了本尊,更觉得这人绝非善类。   洛钦能感觉到水荔扬的不对劲,对方脸色惨白如纸,似乎对眼前的男人十分恐惧。而白无泺也在拼命向洛钦使眼色,示意他快点带水荔扬离开这里。   “扬扬,我是爸爸啊。”   男人终于开口了,水荔扬的身体猛一个激灵,还是没有对眼前的场景产生真实感。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又说:“你这一脸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吗?”   赵方蒴走过来,拉了男人一把:“你别这样说话,让他适应一下再说。”   “他不是死了吗?”水荔扬指着男人,略带愤怒地问赵方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十年前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方蒴叹了口气:“扬扬,你听我说……”   洛钦终于没忍住不满,抬头看了赵方蒴一眼:“少将,你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个,为什么还故意把他叫来?”   “这是他亲生父亲,水云霆。”赵方蒴说道,“我也以为他死了,可是他前两天突然出现,连我也没想到。”   “你失踪十几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水荔扬沉声道,“不管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我这儿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就算你不来见我,我也会自己去找你的。”水云霆凑近水荔扬,威胁似的说道,“毕竟我的儿子还是很懂规矩的,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得更难看,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是吧?”   水荔扬咬着牙,看向水云霆的目光里有冲天的怒火。   水云霆轻笑:“可真是长本事了,狼心狗肺的畜生,敢这么瞪着我。扬扬,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世上居然有人希望自己的亲爹去死,早知道这样,以前我下手就该狠点,打死了完事儿。”   洛钦听得头皮发麻,胸腔一寸寸冷下去,难以置信地看向水荔扬:“他打你?”   “是啊,很过瘾。”水云霆很欣赏其他人这样的反应,折磨人心的快感让他觉得满足,“我还记得他是怎么哭的——嗓子哭出血了,告诉我他知道错了,求我放过他,不过那个懦弱没用的样子,我看了就心情不好。你现在怎么不哭了,扬扬?”   水荔扬转过身,拉起洛钦和白无泺快步往门口走去,根本没打算多留一秒。   “对了,我回来还没见过思弦和思淼呢。”   水云霆说得从容不迫,这句话却刺激到了水荔扬,他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在水云霆身上,一字一句带着怒意说道:“你敢。”   水荔扬不顾白无泺的拉扯,看向水云霆的眼神仿佛要杀人,声音森然警告道:“我告诉你,别让我知道你去找思弦思淼。”   “别这么跟你亲爹说话,我既然回来了,站在这里,就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父亲。”水云霆说道,“放心吧,我可以不去见他们,但至少有一个得尽到做儿女的责任吧,你说是不是?”   水荔扬右手攥成拳头,捏得发白,但水云霆好像从始至终就对他有种难以抵抗的压迫感,他就是再怒气上头,也不能真的把人怎样。   “小畜生,还想张嘴咬人了。”水云霆的语气轻蔑到了极点,“滚吧。”   洛钦忍无可忍,转过身去怒视着水云霆,眼见就要发作。水荔扬一把拉住他,目光里翻涌着痛苦,那语气几乎是在恳求了:“……不要,我们走吧。”   “好。”洛钦点点头,“我们现在就走,荔枝。” 第108章 梦魇ʍʍʐĺ   白无泺追上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走廊上的两人,先是沉默,然后轻轻扯了扯洛钦的胳膊:“你缓缓再问。”   “离那个人远一点。”水荔扬站在原地,手腕被洛钦攥着,右手还是紧握着没有松开,很明显在颤抖。   洛钦安静地将水荔扬的衣袖卷上去,看到了那些未曾注意过的细小伤痕,猜测着哪些是刚才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他一直试图拼凑水荔扬的过去,然而却突然抓到了满手的玻璃,不仅是过去的水荔扬,连他都感受到了那股鲜血淋漓的刺痛。   “你别听他的。”洛钦重新放下他的袖子,安慰地拍了拍,“你特别好,荔枝,别听他胡说八道。”   “洛钦,你和无泺先回去。”水荔扬说,“我现在得去看看思弦思淼,晚点回来,你在宿舍等我。”   洛钦没有松手:“我和你一起去吧?”   水荔扬摇头:“现在不行,洛钦。你听我说,我现在……不行,你不能去。”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心中焦躁得很。白无泺插话进来,把洛钦往后拽了拽:“哥,你去吧,路上小心,我先和洛钦回宿舍了。”   水荔扬看着他:“马上回去,不要待在外面,也不要和他碰面,你和程清尧都是。”   洛钦看着水荔扬转身走远,对方的背影很仓促。他怔然地靠在墙上,被白无泺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那个人真是荔枝的亲生父亲?”   白无泺点了点头,低落道:“嗯,我姨夫这个人脾气特别差,以前一喝醉就打人,下手特别狠。我哥为了不让他碰思弦思淼,经常是拦在前面挨打最多的那个。我小姨妈管不了,我哥甚至被摔碎的酒瓶划得浑身是血,送到医院缝了很多针,差一点在脸上留疤。”   洛钦想起那天在营地吃晚饭,水荔扬帮他挡酒的样子,十分懊悔地抓了抓头发。怪不得水荔扬很讨厌喝酒,皱着眉咽下那杯酒的时候,却只是轻飘飘地吐出舌头跟他抱怨“难喝”。   他只能将一手的碎玻璃放进自己口袋,时刻紧攥着,不愿忘记过去每一个瞬间被他错过的苦难。   那一刻,洛钦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什么时候,他也如此坚决地不想忘记过,拼尽全力也要记住的事情,是……   永远想不起来,不久前他第一次刻意去回忆的时候,发现记忆节点的确是模糊的,那里存在着隐瞒和修改的痕迹。   他果然有所遗忘。   两人一起往宿舍走,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各怀心事。快要拐进宿舍区的时候,白无泺忽然想起件事,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十几个名字,每个后面都用马克笔做了标记。   “你之前给我的名单,我让程清尧去查过了。他找起资料很方便,但目前这种情况,就算是程家人也只能查到这么多。”白无泺把纸条递给洛钦,“这里面的人除了李牧祁,其他人不是定居国外,就是已经去世了。也就是说,这名单上的人你现在除了李牧祁,其余一个都找不到。”   看白无泺的反应,就连程清尧也没查到自己曾经感染蓝田病毒的始末,可见当年这项实验极度保密。但李牧祁不认识自己这件事情,还是无法解释。   洛钦收回纸条,微微蹙起眉头,然后随手撕了个粉碎,丢进走廊的垃圾桶,“这就够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一份名单能查出什么。李牧祁要做事必定是给自己留足后路,但一条路也不留给别人。”   他回去之后在宿舍等了水荔扬很久,一直到过了午饭的时间点。楼下那些人类联盟的人在忙来忙去地搬东西,准备在方舟营地开拓一片新的人类联盟专属区域,派头摆得不小,指挥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洛钦听得心烦意乱,起身把窗户关上了,立刻清净了许多。   他原本想给水荔扬发个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把手机扔到一边,重重地叹气。   真烦啊。   又过了一会儿,水荔扬才提着饭盒回来了。他见屋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以为洛钦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放下了手中的保温桶。   没想到洛钦忽然一个挺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张开手臂就是一个熊抱,把水荔扬整个勒进了怀里。   “饿了?”水荔扬拍拍他的背,之前那种不安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   洛钦的手顺着水荔扬的袖口探进去,抓住他的小臂,很快摸索到了上面蚕豆大小的一块疤痕。   他知道这里有疤,却直到今天才得知这疤是怎么来的。   水荔扬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接着他进门之前建设了许久的心理防线一下就溃堤了。他反抱住洛钦,胳膊收得很紧,像是怕对方松手一样。   洛钦举起他那条留疤的胳膊,轻轻捋起袖子,将嘴唇贴在疤痕上亲吻:“以后都不去见那个人了,你就跟我待在一起,没事。”   水荔扬浑身一颤,用溃散的声线说道:“洛钦,我一想到他回来了就恶心。你不知道那个混蛋干过什么……你知道思淼的耳朵是怎么听不见的吗?”   洛钦听水荔扬说起,才知道水云霆为人多么狠毒无情。   水思淼四岁的时候,水云霆公司生意不好,回家找人撒气。当时水家的别墅里有一处很大的游泳池,连浅水区都深达一米五,思淼在泳池边上玩,被水云霆一脚踢了下去,说是要教他游泳。   他看着幼子在水池中挣扎,一边唾骂着连游泳都学不会,一边伸出脚把试图爬上来的水思淼摁进水里。水思弦在二楼目睹了一切,哭着去找了在房间里弹琴的水荔扬。   水荔扬还记得弟弟被自己从泳池里捞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停止挣扎了。水荔扬拼命地给他做在学校学过的溺水急救,又叫水思弦去打了120,才救了水思淼一命,但从此水思淼也患上了传导性耳聋,不得不依靠助听器生活。   “后来他,他居然告诉别人,是思淼自己贪玩掉下去的……”水荔扬说话时的语气几乎恨得咬牙切齿,“我永远都忘不掉,他笑着说差点就淹死的时候。”   虎毒不食子,如果不是水荔扬亲口对他说的,洛钦或许还觉得半真半假。水云霆已经不能用凶狠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残暴、恶毒。   水荔扬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我哥死了以后的几年,他酗酒越来越严重,喝醉了就打人。我12岁那年,他带我去美国参加一个并购会议,在纽约世贸中心。那天一早,他一个人去了写字楼里,把我留在大楼外面的冷饮店里吃冰淇淋。”   洛钦皱了皱眉:“你是说……”   “然后我看到了飞机,先是有一架飞过来,然后……”水荔扬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所目睹的恐怖场面,浓黑的烟雾、爆炸的火焰以及倒塌的大楼,“飞机就撞上去了。”   洛钦心里一颤,眼泪终于没绷住涌了出来。   “他毁掉了我们家所有人,我后来不得不参加再造实验,就是因为那次恐怖袭击吸入有毒气体引发的后遗症。还有思弦,她小时候受惊吓太多,现在还有轻度的心理障碍——都是因为那个人,都是因为他……”   水荔扬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伤心,从指尖到身体都在抖,“我要是没有生病,就不会去参与这个实验。我会去深宁上学,然后在学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认识你,而不是现在这个不算人、也不算怪物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也很难再因为什么事情哭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压抑着情绪默默消化。顶多眼眶酸一下,也仅此而已了,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以前心情不佳的时候,自己待一会儿也就好了。但自从洛钦出现之后,他那些喜怒哀乐的情绪从此就有了人分享,有了人可以发泄。   就好像一直踩在棉花上的人终于踩到了地面,那种踏实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洛钦将眼泪吞回去,艰难地笑了一声:“没有,你现在很好,我特别喜欢。”   那个家暴酗酒的男人已经成了水荔扬一生的阴影,洛钦想不通凭什么他小小年纪就要遭受那种苦,明明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应该是最幸福、最耀眼的,偏偏有这么个混蛋一般的父亲。   水荔扬静静听着他说,最后点头道:“不说这个了,你先吃饭吧。”   洛钦嗯了一声,起身把窗帘拉开,看到水荔扬那鹊羽一般翘起的眼尾,睫毛上沾了点阳光,脸庞的轮廓看起来很柔软。   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实在太好,触得盛夏里的一丝心动,水荔扬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不是洛钦给他安全感,而是洛钦这个人对他来说就是安全感本身。   洛钦扭头看着水荔扬,说:“等下再吃饭,先哄哄你高兴。”   水荔扬笑道:“你怎么哄?”   洛钦一手叉腰,低头思考着新点子。总是亲吻似乎有点太平平无奇了,他的想法很多,但是大部分不能播。   水荔扬见状,二话不说扣住洛钦的下巴,重重吻上去。   他的吻和洛钦不同,青涩、生疏,毫无顾忌地将整颗心脏都展现给对方,似乎要将面前这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糅合进骨血,再也不分开。   这个让洛钦半天没缓过神来的亲吻持续了许久才结束,他昏头昏脑地站直了,揉了揉后脑勺,总觉得跟打了一场大仗似的,“好荔枝,你磕着我了,有点疼,要不再亲亲?”   水荔扬一笑,把他推到椅子上坐好:“留着晚上亲,先吃饭。”   当晚的方舟,变得比平时都热闹,戏台子很快就搭起来,原先蛰伏的各派实力,终于忍不住纷纷涌向了矛盾的中心。   人类联盟加入方舟不算是小事,但联盟会长对方舟提出了要求,即必须选拔联盟里的成员参与再造计划,否则合作随时可能取消。   另一方面,人类联盟拒绝交出手中的武器储备,和军方闹得很不愉快,双方僵持不下,李牧祁不得不作为中间人出来调停。   说是“不得不”,其实也算是他毛遂自荐,毕竟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愿意跳出来当出头鸟。军队自然不愿意让自己以外的人参与再造计划,这样很容易滋生隐患,但李牧祁的意愿倾向十分明显,已经算是和人类联盟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即墨家作为国内蓝田矿石开采区管理者兼方舟委员会成员,提出了一另种解决方案,就是驳回联盟参与再造计划的请求,但依旧保留这个组织拥有再造人类的权利。   最后的处理方式,就是即墨颂亲自开口,把即墨柔送了过去,担任联盟的副会长。   即墨颂前脚在会议室和几方参加完签字协议,后脚就有人把风声传到了即墨柔耳朵里。即墨柔直接跑去方舟堵了人,和即墨颂大吵了一架。   祝衍拨开人群赶过去的时候,即墨柔正在和即墨颂对峙,后者则面不改色地掏出一份遗嘱展示给即墨柔看。   那是即墨呈、也就是两人的爷爷留下的。他在灾情爆发之前就给即墨颂留下了遗嘱,说一旦日后蓝田病毒的情况失控,或发生泄露,即墨家的人必须以大局为重,不惜一切代价遏制病毒传播,即便是毁掉整个蓝田矿。   “那你就去毁了蓝田矿!”即墨柔愤怒的吼声响彻一整个楼层,“你为什么要来毁了我?!” 第109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即墨柔。”即墨颂冷冷道,“你已经长大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但即墨柔似乎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闹难看,“你要把我送去人类联盟?这是你替我做的决定?你凭什么!我不会去的,谁爱去谁去。”   他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即墨颂也没什么反应,收好手中的文件,和众人一起离开了。   祝衍忽然冲出人群,追上了即墨柔。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即墨柔忽然暴怒,举起拳头就要往一旁的大理石厅柱上招呼,祝衍面无表情,手中的文件劈头盖脸冲着对方砸过去:“你要把整栋楼毁了吗?”   即墨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被祝衍耐心地掰回去,安抚道:“好了,回去吧,你今天够给董事长难堪了。”   “你也站在他们那边是吗?”即墨柔愤怒又失望地看着他,“连你也觉得我该被送过去满足他们的利益?”   祝衍目光平稳,丝毫不为对方的失望情绪所触动:“现在最大的利益,不是你自己的立场,柔柔,你从前就是这样爱凭感情做事。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做的,这点我深有体会。忍辱负重也好、委曲求全也罢,总要有人去做,有时候你就是那个必需的人。你知道董事长现在的处境,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不再过被监视的日子。”   即墨柔充满毁灭性的怒火消散了一些,但仍旧是不甘心。他脸色颓然,妥协似的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如果你想好了的话,那个协议还需要你签字。”祝衍说道,“董事长还没有走远。”   即墨柔长叹一声,非常不情不愿地越过祝衍,往即墨颂离开的方向去了。   “柔柔。”祝衍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抬头挺胸,记得成熟点。”   即墨柔背影一顿,没回头地离开了。   他在会议室门口和即墨颂大吵的事情原本闹开了,许多人都不看好这次合作。但没想到即墨柔几分钟之后就突然转了性子,追上去签了文件,然后把笔往地上一摔,一句话也没说地走了。   水荔扬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在食堂和蓝焰成员吃晚餐,照例吃得跟开派对似的。森羚讲八卦一样把事情讲完,整桌人都满脸看热闹的表情。   水荔扬掰开一块暄软的馒头,往里面塞了点咸菜,随口说道:“你怎么成天打听八卦,这两天日常训练做了吗,袖子撩开让我看看。”   森羚吐了吐舌头,把袖子撸上去:“每天都好好训练着呢,就是希望伙食也能跟上,好久没吃炊事班的大肘子了。副队,你要不去跟炊事班说说呗?”   “饮食要荤素搭配,不能全肉全素,或者整天大鱼大肉,否则会营养不均衡。”洛钦看了一眼森羚,故意说道,“像有些小尾巴,就少吃点肉,要不然容易变傻。”   “你真烦人!”   “人嘛,要养生就得什么季节吃什么蔬菜,比如春天可以吃白蒿。俗话说三月金四月银,三月拿来泡水喝最好,养肝的。”洛钦说道,“反季节蔬菜尽量少吃。”   水荔扬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嚼着一根菠菜:“夏天吃冰淇淋,冬天吃火锅。”   “我说的是蔬菜!”洛钦无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怎么就知道吃这些。”   水荔扬毫无形象地笑起来。   猎鹰和陈诺都在边上看着他,实在没忍住,猎鹰开口劝道:“副队,注意形象,你笑得太傻了。”   “笑出鹅叫了已经。”黑豹吃得头也顾不上抬,随口补充道。mӎȥĺ   “副队是不是胖了?”白狼丝毫没有眼力见地问了一句,顿时整张桌子上的人都沉默了,与周围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说错什么了?”白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我是说,一点点,没有以前那么……我不说了。”   森羚在桌子下面拧了他一把,哼道:“副队一点都不胖。”   水荔扬一言不发地咽下嘴里的菜,这才看向白狼:“胡说八道。”   他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安然自若地喝了口水。   众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又笑起来:“来来来,咱们干一个,庆祝明天上午短暂的半天假!”   干的是白开水,猎鹰跟喝酒一样龇牙咧嘴地咽下去,朝陈诺挤眉弄眼。   晚饭结束之后,洛钦跟着水荔扬回宿舍休息。猎鹰等人在宿舍门口和他们分开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   洛钦觉得在食堂挤得有点热,就先去浴室洗了把脸,刚打好肥皂抬起头来,水荔扬就过来往他背上一趴,凑过脸照了几下镜子。   “干嘛?”洛钦调侃他,“被自己美着了?”   水荔扬看着镜子,满脸忧心忡忡:“我哪儿胖了?没有吧。”   洛钦笑得差点把肥皂泡吃进嘴里:“你不是不在意吗,哎哟,咱荔枝还怕胖啊?”   “你还说!”水荔扬很不服气地从镜子里瞪他,“都怪你!”   洛钦看了看表,说:“你先去洗个澡吧,这会儿还有热水。别总是洗凉的,就算不会生病,也不如热水澡舒服。”   “不要,热水澡洗多了我脑袋会不清醒。”水荔扬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今天好累,砍丧尸砍得我手疼。”   洛钦在他身后说:“你这句话是在撒娇吗?我就喜欢你脑袋不清醒的时候,方便我为所欲为。”   水荔扬关门之前,隔着门缝看着他笑了笑,那眼神十分不清白。   最近方舟又吸附了不少幸存者联盟,势力越来越大,对新安全区的需求也在不断扩张。水荔扬不得不加班加点带队去清理街道,每次都忙一整天,连中午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洛钦也不抱怨,他知道水荔扬忙,所以更抓紧晚上和对方相处的这段时间。他顺手提上装衣服的竹筐,推门出了宿舍。   夏天的衣服很轻薄,洛钦很快就洗完了一筐,还顺便冲了个澡。他吹着口哨往宿舍走,忽然看到了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柔?”洛钦走过去,往对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在这干什么?”   即墨柔回过头,冷漠地看着他:“我搬过来一下午了,你刚看见我?”   说完,还指了指面前的宿舍门,“我今天开始住这里。”   洛钦一看,居然就在水荔扬隔壁,心想这什么孽缘,本来隔壁没人,这以后想趁乱干些什么,不是更得收敛点了么。   “我下午又跟即墨颂在里面吵了一架,还以为你听见了。”即墨柔说。   洛钦又心想,看来隔音还不错,那就没事了。   “你一个人洗这么多衣服?”即墨柔看了他手里的筐一眼,“你他妈攒了多少天了?”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荔枝的呢。”洛钦说道,“你这大晚上的在楼道里溜达什么?”   即墨柔看了眼窗外,说:“吃完饭去外面转了转,顺便看那些猴子在干嘛。”   洛钦一下就明白对方说的“猴子”,指的是人类联盟里那些新人,不由得失笑:“早点回去吧,看什么猴子,外面快下雨了。”   他继续哼着歌推门回了宿舍,一进去就看到水荔扬只穿了条牛仔裤站在床边,手中还拿着条半干的毛巾。   水荔扬上半身什么也没穿,锻炼得健美紧致的身材一览无遗。   什么是真正的腹肌马甲线,什么是不掺水的腰腹肌肉和肩背线条——这就是,人间极品。   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运动曲线都在叫嚣着要被蹂躏,要最粗暴露骨的对待,要被野火烧遍。   洛钦觉得脑中瞬间气血上涌,耳朵嗡的一声,神志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水荔扬还没意识到什么,他刚才洗完澡觉得热,就没穿上衣,只蹬了条牛仔裤就出来了,正准备找条宽松的裤子换上,没想到洛钦就回来了。   紧身的裤脚把他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完美勾勒出轮廓,军人特有的挺拔气质在他身上尽显。他看到洛钦进来,脱口问道:“你看没看到我的……”   边说着还边抓起床头的衬衫穿上了,双手飞快地系扣子,十分见外。   洛钦没等他问完,把竹筐往脚边一放,两步走上前去,先是用手把人捞过来摸了两把,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水荔扬整个被洛钦压在桌上,后腰靠着桌边,被压得生疼。   “哈……洛钦,你等下,”水荔扬轻捏着洛钦的下巴,找空挣脱出来喘了口气,“你等我换个……唔!”   “荔枝,”洛钦的嘴唇跟他分开一点,看向水荔扬的眼神里好像有丝丝缕缕缠绕着的雾气,“过来。”   水荔扬抓着他的肩膀,长期锻炼的肩背线条如今很是分明,像山峦勾勒出起伏的轮廓。洛钦忽然低下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又将人拦腰抱起,一块跌上了床。   “要推开我就现在,”洛钦捧着水荔扬的脸,压低了和他接吻,断断续续,一下又一下,“等会就晚了。”   “我,我不行。”水荔扬觉得自己的理智在燃烧,不太坚决地推拒着他,“洛钦……”   “荔枝,我轻一点。”洛钦的语气与哄骗几乎没什么两样,把水荔扬说得脑袋晕乎乎,“你别怕。”   后来那晚具体的情景水荔扬也记不清了,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就是洛钦在他耳后粗重的呼吸。他从来没见过洛钦这个样子,心中也有了某种预感。他们谁都没喝酒,但那晚大胆到更甚醉酒之时。   洛钦在水荔扬腰后垫了个枕头。   “他们瞎说的,一点都不胖。”洛钦笑了一声,“我验过了。”   那只手生涩、缓慢地摸索着每一寸。   “这样行么,还是趴着……”洛钦贴着水荔扬的耳朵,声音低沉地问。他捉起水荔扬一只手,放到嘴边缠绵地吻,指尖翻来覆去地揉搓上面的红线。   水荔扬什么都尽收耳中,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都行,你看着……”   声音被一个吻堵了回去,洛钦俯身亲吻他的时候长发落下来,覆盖住他半边脸,连脖间挂的那枚铜牌都熨贴在他炽热的皮肤上,像是冰雪丢进了烙铁里。水荔扬被扣住手指,两人汗津津的十指紧紧交握着,潮湿又亲昵。   水荔扬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头,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洛钦哄着,任人摆弄。但是听洛钦的语气,又不像在捉弄人。   “躺得舒服点,”洛钦咬着他的耳垂,吹气,“我得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晚上。”   紧接着,水荔扬的应声被堵进了喉咙里,他仰起头,脆弱的脖颈尽数展现给洛钦。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和此刻的表情,视线里一片模糊。   厚重的窗帘留着条缝,窗外流动的月光缓缓渗进来,静谧地照亮着这处小小方寸之地。   洛钦顺手开了台灯,刚好能照到水荔扬的脸。   水荔扬眼睛里泛着水光,被洛钦抱紧了,脸上的神色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他嘴唇也被亲吻得有些红肿,洛钦吸得他难受,便忍不住伸出舌尖在唇上转了一圈。   洛钦伸手掐着对方渐渐滚烫起来的脸蛋,低头如同野兽一样深吻,唇齿间披着疯狂,攻城掠地。   胸口军装的扣子散开,露出一段干净的锁骨。锁骨旁边是一道深长的疤痕,斜着延伸进衣料里面。洛钦低头去亲吻那道疤痕,手探进衣服里,那下面还有无数或细小或明显的伤口,从未示人,更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他是第一个。   水荔扬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领口,看着头顶小小的窗户,语气不稳:“我……身上有很多,不要看了。”   “给我亲亲。”洛钦抱着他,说道。   水荔扬头扭向一边,用手背遮住眼睛:“……你亲吧。”   洛钦这回亲得很凶,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滑下来,碰到冰冷坚硬的皮扣,停了一下,然后灵巧地翻开上面的锁扣。   “啪嗒”一声,水荔扬也随着颤了颤,他不安地扭了几下,这才转过眼睛去看洛钦的脸。   情之所至,无关理智。   月光照下来,染上桃色。   洛钦听见水荔扬在叫自己,便凑过去,还以为对方是求自己轻点慢点,没想到从荔枝嘴里说出来的,是叫他用力一点、再快一点。   他感觉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涌向头顶和耳后,红了一片。   但水荔扬是清醒的,翻来覆去几回也有点迷糊了。窗外同样一夜云雨,半夜又下了几场,潲得窗上都是水珠。窗沿上滴滴答答了整夜,一直到天明。   荔枝壳有点硬,但是很好剥。果肉光滑柔嫩,手指探入果肉深处的时候汁水淋漓,甜腻氤氲。   肉嫩,水多。   是好荔枝。 第110章 开拓计划   第二天都已经过七点,房中还一片漆黑,谁也没有动弹。   从前即便是没有训练也没有任务的时候,水荔扬也雷打不动地在五点四十就被生物钟叫醒,今天竟然难得贪睡了一会儿。   洛钦其实早就醒了,除了腰有点酸胀之外,他没什么不适的感觉。水荔扬不知道如何,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在洛钦翻身的时候跟着动了动。   昨晚洛钦本来打算自己帮人清理,但水荔扬非要强撑着起来再洗一回澡,意志力极其强大,洗清醒之后又被洛钦一番折腾,来回两次总算学乖了,最后困得手指头都不想抬,一挨床就睡过去了。   洛钦也不忍心再继续,毕竟没有任何措施,荔枝瓤经不起太粗暴的盘剥,每次都要湿得一塌糊涂,三次过后,他也跟着躺下睡了。   今早洛钦倒是精神不错,在床上空躺了一会儿,爬起来洗漱。等他从浴室出来,水荔扬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哑声道:“有没有水?”   洛钦倒了倒空空荡荡的水壶,只能拿着杯子去敲隔壁猎鹰和黑豹的宿舍门。猎鹰也早就起了,穿着背心过来开门:“干什么,今天放假,你不再睡会儿吗?”   “来倒杯水。”洛钦说道,“荔枝渴了。”   猎鹰觉得奇怪,怎么他们副队现在连打水这事儿都得让洛钦来了。他直接提了水壶给洛钦,说:“你把这个拿走吧,黑豹壶里还有水,我喝他的。”   洛钦拎着壶回去,倒好了水端到水荔扬嘴边。水荔扬爬起来喝掉一杯,又继续躺回去睡了。   等走廊里又热闹起来了,叮叮咣咣跟干仗似的,水荔扬才从回笼觉中醒来。他伸了个懒腰,支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就趴在床上不动了。   “不舒服啊?”洛钦坐在床边,伸手给他揉了揉腰。   水荔扬闷声说:“我没有不舒服,你电视剧看多了,不至于。”   就是不太好意思,昨天一晚上进展惊人,直接就从修铁路到造空间站了,跳跃太快,他现在都是懵的。醒了之后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又喝了一杯水,问洛钦:“不对,我怎么感觉昨天晚上的事儿是有预谋的?”   洛钦想了想,说:“好像是,我一进门你就开始了,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水荔扬坐起来,两手捏着洛钦的脸,语气不善:“我没有勾引你,我只是在换衣服,你自己要动手动脚的,不要推到我头上。”   洛钦憋笑憋得辛苦,却又语气上扬,尾音带着点骄纵地说道:“我觉得,你还挺……挺喜欢的。”   这话无疑是给水荔扬耳根子上泼红油漆,他叹了口气,埋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洛钦:“你这都跟谁学的?坦白挨揍,抗拒枪毙,快点。”   洛钦哭笑不得,说道:“你看我像是身经百战的吗?这玩意儿平时看到就是学会了呗,又不是什么机密,还不能让人看么?”   倒不如说,在遇到水荔扬之前,他对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上心。昨天晚上不过是气氛水到渠成,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就天雷勾动地火了。   水荔扬清清嗓,似乎要给自己找回些场子:“看出来了,是自学的,而且特别不熟练。”   洛钦大手一挥揽过他的腰,手伸进被子里乱摸:“熟练?要熟练可以啊,我就跟你练,咱俩多实践练习肯定就熟了,你说是吧?”   “不来了,不来了!”水荔扬以为他说真的,惊慌地往旁边躲,“我真不行了,你就不能歇歇!”   洛钦假装要来硬的,水荔扬见势不妙直接爬起来,摁住胳膊把人固定在床上,膝盖顶住他的腰:“我警告你,我杀人不眨眼的。”   “不眨眼当然好啊。”洛钦眼睛含笑看着他,“昨天晚上你一直不肯睁眼看着我,这不行,荔枝。或者你要是想来,我躺下给你试试,不过你可得轻点。”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但嘴角的笑完全掩藏不住。   “你神经病啊。”水荔扬翻身躺回去,用被子蒙上脸。在洛钦看不到的地方,他还是没忍住挑起唇角,默默露出一个微笑,压也压不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高兴,很高兴。喜欢的人、喜欢的事、熟悉而有安全感的环境,这是构成水荔扬全部踏实感的来源。   这些年他开始明白从前被自己忽视掉的那些情感,在原本那个孤独世界之外存在着的微光和柔风,是如此吸引着他。   他之前一直在试图堵住情绪的宣泄口,叛逆地去对抗赵方蒴、对抗任何人,但是洛钦会用疏通的办法,如此轻易地把两个人的世界糅合在一起,让他豁然开朗。   洛钦从后面抱着他,俩人挤在床上一块笑,活像两个颤抖的电门。闹了半晌,两人才汗津津地平息下来,洛钦的澡又白洗了。   水荔扬安安静静给洛钦抱了会儿,又说:“今天把床单洗了,嗯?”   “好。”   本来宿舍里气氛正温存,猎鹰这时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跑到他俩宿舍把门咣咣敲得震天响:“副队,洛钦,走,吃早饭去!”   洛钦无奈地抱怨了一句,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开门。猎鹰见又是他出来,忍不住问道:“副队呢?怎么一早上就没见到人影,他不在吗?”   “呃,你们副队他……”洛钦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睡觉。”   “不可能,副队从来不睡懒觉。”猎鹰说着就推门走进去,洛钦拦了一下,没拦住:“哎,别——”   猎鹰一声“副队”还没叫出口,就看到正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疲相的水荔扬,对方眼睛发红,从眼眶到眼角都是通红通红的,比往常任何时候看着都水汽充盈,好像结了层水雾一样。   他拧着眉毛看了看猎鹰,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先吃。”   “副队你……”   猎鹰惊恐地看着水荔扬,表情从疑惑变得惊悚,忍不住回头瞅了洛钦一眼,接着好像再也看不下去一样,后退几步,飞快地冲出了门。   “你队员的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了点。”洛钦关上门,叹气道,“看来得把这事儿变成他们习以为常的存在,培养习惯就见怪不怪了。”   水荔扬威胁地抬腿去戳他的腹肌,被洛钦抓住脚踝,指尖在上面点了一圈。水荔扬脑海中突然就蹦出昨晚的某些画面,交缠的手指,被抬起的腿……   洛钦看着他噌的一下钻回了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个球,莫名觉得好笑:“起床吃点东西,别午饭前又喊饿。”   水荔扬被他强行从床上拉下来,洗脸刷牙推出门吃早饭。   洛钦大大咧咧跑到猎鹰他们那桌坐下,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啊,各位。”   好得很,昨晚刚把你们副队吃干抹净了。   “你们怎么来这么晚啊?”森羚正吹着一碗豆浆,不满道,“我们都快吃饱了。”   洛钦笑笑:“嗯,你们副队昨晚累,多睡了会儿。”   猎鹰刚喝进嘴里一口豆浆,闻言被呛了个半死。陈诺无语地给他顺着气,说道:“你多大岁数了,吃饭还要人管啊?”   “咳、咳咳……”猎鹰一边咳嗽,一边往洛钦那边看了一眼,神色很怪异,满脸憋红。   洛钦则面色如常,甚至得空帮水荔扬吹凉碗里的粥。   赵方蒴端着餐盘走了过来,看到蓝焰大部分人都在,便坐下来说道:“正好,人差不多都齐了,下午不用开会了。”   “什么事呀?”森羚好奇发问。   “是这样的,我们和松河的交通线打通以后,在望春路两侧修建了一些中转仓库和通信基站。丧尸经常游荡到附近,它们身上携带的病毒会感染那些设备,导致大规模的通信瘫痪,这样一来后续的安全区扩张会变得棘手。”赵方蒴道,“我和上面商量过,动用一部分驻军,和人类联盟共同组成方舟先遣队,去望春路营地驻扎,负责那里的维护和清理工作。下周蓝焰全体出发前往望春营地,大家都准备一下,轻装简从,那边的设施都很齐全,不用你们多带什么。”   “就是说以后我们都不在汉州安全区了吗?”黑豹问道。   赵方蒴点点头:“汉州安全区只是方舟计划的初步构想,我们准备在完全打通汉州和松河之后,再以这两个城市为基点向四周扩张。方舟一共规划了东、西、南、北四大安全区,我们这里以后会划分进北安全区。”   “那其他安全区呢,已经在建了吗?”   “东安全区坐标在上海,那里还有不少兵力,足够短时间内建设起来。”赵方蒴道,“南安全区以深宁为中心,但要等东西两大安全区建设得差不多之后,再南下动工。西安全区的建造我会全程参与,今年年底就要动身去西藏。”   第二卷·方舟登临 第111章 望春营地   森羚惊讶道:“我们还要跑去西藏吗,队长?”   赵方蒴的目光飘向水荔扬,后者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回避。   水荔扬依旧对前些日子水云霆突然造访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也不愿埋怨赵方蒴事先不打招呼,就让他去面对自己那个可怕的生父,但心底就是过不去这道坎。   他信任赵方蒴,这么多年对水云霆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的依赖,还不及对赵方蒴的万分之一。水云霆那个人的性格,赵方蒴作为对方曾朝夕相处的战友再清楚不过了,偏激、恶劣,如果坚决拒绝两个人的见面,水云霆一定会用自己的办法找上他,甚至可能会直接去找思弦思淼。   只是……只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难道赵方蒴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见到到那个人吗?   “是我去西藏,你们不去。”赵方蒴缓缓说,“我年后就被调去松河军区了,暂时负责那里的重建,而蓝焰的新任队长将由水荔扬担任。”   水荔扬瞳孔一震,猛地看向赵方蒴。ӎϻƵl   连桌上其他人也震惊不已,除了洛钦之外,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洛钦四处看了看,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他觉得明明让水荔扬来担任队长就很合适。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蓝焰其余的队员只是觉得变动来得太快,有些不太适应而已。毕竟整支队伍并肩作战了这么久,转眼却马上就有人要走了,朝夕相处的日子一下变成了墙上倒数的日历,撕一天就少一天。   六月的尾巴带了些猝不及防的伤感,七月来得嘈杂而炙热,烈日和蝉鸣声封锁了整个北半球。接着再下过几轮雷雨,末日之后的第一个酷暑就这么来临了。   出发去望春营地那一天,洛钦正躺在车上等后厢的物资装车完毕,脸上盖着个大檐帽,打开车里的空调,迷迷糊糊地打盹。   车里播放着旧时代的流行音乐,男歌手低沉沙哑的嗓音伴随着金属鸣声躁动混响,电音若有若无,回荡在晦涩拗口的歌词里。   “难听死了。”   森羚从后座传来一声抱怨,掀开脸上的军用武器参数背诵手册,爬到前面切了首歌。   洛钦伸了个懒腰,扳直座椅靠背,搓着脸试图醒盹。   水荔扬站在车外跟水思弦和水思淼说话,两个小孩一大早就跑过来围着行军队转悠,也不说要干什么,但就是不走。   意图很明显,就是舍不得水荔扬走,又不好意思直说。   “我走了之后,你们两个记得好好吃饭,别到处乱跑。”水荔扬低着头对两人说道,“程清尧会留在方舟,你们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尤其是思弦,别再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   水思弦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或者再久一点。”水荔扬说,“如果有事找我,就和程清尧说,他那儿能联系到我。或者找你年雨哥,都可以。”   水思弦闷闷地哦了一声,似乎不太高兴。   “我们不能一起去吗?”水思淼问了一句。   “当然不行,你以为望春营地是什么地方,是小孩能去玩的吗?”水荔扬看着他的眼睛,警告道,“千万别跑出营地,听见没有?你是哥哥,得照顾妹妹。”   “等我长大了就去。”水思弦倔强道,“我还有四年就能去了。”   水荔扬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没扎紧的辫子,叹了口气:“你先别说这个,过来我给你重新扎一下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森羚趴在车里,羡慕地看着外面:“思弦的头发好长哦,我也好想有机会留长头发。”   她卷了卷自己才过耳朵的头发,随口嘟哝。   “等你八十岁退休了,变成老太太,随你留多长的头发。”洛钦语气不正经道,“到时候也让你们副队给你梳头发。”   “去死!”森羚拎起抱枕往他身上砸,“你才老太太,你是丑老头!”   “那我也是酷老头,你们副队那时候还是喜欢我。”   洛钦笑着揪住抱枕另一头,森羚咬着牙都拽不回去:“我告诉副队!”   “你怎么动不动就告状啊?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八了,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洛钦挑衅道,“怎么比八岁小孩还不如?”   森羚怒喝一声,发狠地把抱枕往回拉。洛钦适时地松了手,森羚没收住力,后脑勺“咣”的一声磕在了坚硬的防弹玻璃上,整个车都跟着抖了一下。   水荔扬刚好拉开车门上来了,刚上车就被那巨响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在拆车?”   “副队!”森羚捂着后脑怒不可遏,“洛钦神经病,他又胡说八道!你帮我揍他!”   洛钦反驳道;“明明是你吵架吵不过我,还倒打一耙!”   水荔扬拉开安全带,眼神极其无语地扫过两人:“你们俩加起来三十多了,怎么跟幼儿园小孩儿打架一样?消停点儿吧,最后几个小时的好日子了,到了望春营地可没时间让你们这么闹腾,咱们不是去度假的。”   “知道,我可乖了。”   洛钦靠过去,自然地在水荔扬鬓边亲了一口,森羚捂住眼睛,悄悄从指缝里看着前面:“啊,你干什么!”   水荔扬笑了一声,很无奈地摇头:“你可真是。”   洛钦心情十分明媚,把钥匙拧开,顺手将遮阳帽丢到后排:“时间差不多了,叫其他人上车,我们出发,去望春营地。”   ……mɱʐĺ   车队行驶在横贯旷野的高速路上,天空日头高照,柏油路面好像起火一般滚烫,连周围的景物都被热浪冲撞得模糊扭曲起来。车轮和路面摩擦溅起火星,飞快地掠过,一阵风卷得路边疯长的野草左右摇摆。   音响里播放着老歌《好心分手》,洛钦跟着粤语部分哼唱了几句,指尖敲打着方向盘。   是否很惊讶 讲不出说话   没错我是说 你想分手吗   曾给你驯服到 就像绵羊   何解会反咬你一下 你知吗   “你唱得真难听。”森羚在后座睡得迷迷糊糊,嘟哝道。   她身边还挤着陈诺和即墨柔,都随着颠簸的车厢昏昏欲睡,眼皮也抬不起来。   “没品位,你懂个屁。”洛钦切了一声,觉得这首歌词有点不太吉利,便换了一首纯音乐,再把音量调小。   无线电广播频道大部分都是停摆的状态,洛钦一连切了几个频道,都是纷乱的杂音。   他从后视镜里瞥见即墨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照镜子。   即墨柔这次是自己要跟来的,他和即墨颂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冷战着。外界盛传姐弟俩关系不好,方舟和人类联盟的协议岌岌可危,但左右就是找不出一丝合作决裂的迹象。   他不想留在汉州继续听那些嚼舌根的闲话,填了张表格,也没管即墨颂批没批,收拾行李就跟着来了。   他像头孤独的狼再次离家远行,周围除了洛钦和水荔扬之外没有任何相熟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好惹,传闻里他是和水荔扬并驾齐驱的怪物,冷血又不近人情,轻而易举就能把人撕碎。   森羚坐在他旁边稍显紧张,毕竟两人没说过话,即墨柔在传闻里又那么可怕,她下意识就有些防备。   “等到了营地,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洛钦懒懒道,“小尾巴,你知道吗,望春营地往北一点就是松河郊区最大的养殖农场,那儿有几百头猪,满地都是乱跑的肥鸡和鸭子——你不是一直想吃酱肘子吗?淋满酱汁和孜然的酱烤猪肘,只要吃上一口,你就什么都不想了。”   森羚原本还在打盹,这会儿一下就清醒过来了,兴奋得身后仿佛有一条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她年纪轻轻的倒是不记仇,心大得很,之前的事一下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知道吃。”水荔扬摇了摇头,“以后人家一个肘子就把你骗走了怎么办?”   洛钦点头附和道:“就是,学学你们副队,至少得两个才能骗走!”   水荔扬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好,好……你给我等着。”   整辆车上就即墨柔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没听出来洛钦说的什么意思。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当个厨子。”   “当厨子怎么了?职业平等,厨子还能做到米其林三星呢。”洛钦说,“我不信到时候饭做出来,你能忍住不吃。”   森羚对即墨柔有点好奇,总是偷偷瞟着看。即墨柔也有所意识,终于在森羚第六次忍不住偷瞄自己的时候,勾了勾嘴角,目光径直望向了她。   即墨柔的眼神炽烈又明亮,双目天生含情带笑,看人的时候好像有种似水缠绵的情绪将人包裹。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优势,和人对弈时从未输过,全凭眼角眉梢的气场。   其实他本身也毫无别的意思,只觉得这藏族姑娘大胆且有趣,黝黑带红的肤色和那些生活在平原的人们相比,颇有些火热的异域风情。   生活在高原的女孩子很是热情奔放,森羚对这种事情毫不怯场,她直勾勾地和即墨柔对视,居然丝毫不惧。   她胆子相当大,之前不少男人都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小丫头,直到鼻青脸肿地被她抓着脑袋摁在地上,才意识到这小羚羊的厉害。赵方蒴和水荔扬也从不过多加管束,只要在纪律允许范围内,随她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张扬的性格。   即墨柔活动了一下脖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森羚。”   即墨柔摇摇头:“我问你的名字,不是你的代号。”   森羚一愣,她知道蓝焰的许多人的名字都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他们中许多人手上有数不清的人命,那些被清剿过的敌寇和凶徒至今还将这些代号刻在死去同伴的墓碑上,苟延残喘地等待着来日能够复仇。   “恰茶卡。”她想了想,还是说,“我的名字。”   即墨柔春风粲然地一笑:“我叫即墨柔。”   他不生气时的样子还算人模人样,神色松快,原本就出色的外貌更加舒展,很具有迷惑性。   先前洛钦从车里搜出来的半包烟还丢在后排的储物格里,即墨柔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根出来。   “有火么?”即墨柔懒懒地问。   森羚翻了翻随身的背包,摸出一支打火活塞,砰的一下点燃,还没来得及凑过去,即墨柔就先俯身靠过来,自顾自把烟点上了,脸离森羚的手近在咫尺,连每根发丝都能看得清。   “谢谢。”   他冲森羚笑了一下便打开车窗,大概是顾及到车里的人不爱吸二手烟,他将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出去,慵懒地吐了一口烟圈。栗色的头发随风飘动,侧脸被光照得轮廓模糊,像首意境朦胧的诗。   将近一天的车程之后,方舟先遣队到达了望春营地。洛钦本来以为迎接他们的是繁华热闹的人类聚居地,没想到却是一派荒凉冷寂、杂草丛生的景象。   公路一侧依傍着高低起伏的太行山脉,另一边是原野。暮色四合之下,广袤无垠的旷野上野草疯长、乱石堆积,唯有几座正在修建的基站上亮着微弱的灯光,别说人声鼎沸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怎么是这么个地方?”洛钦跳下车,抓了抓头发,“人呢?营地呢?”   森羚也有些茫然:“猪肘呢?肥鸡和鸭子呢?”   即墨柔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好——什么都没有。”   水荔扬指指后车厢,仿佛早就料到这几人大失所望的反应:“在里面,自己去拿。我来之前就说过了,先遣队不是来度假的,如果天黑之前不能扎营安顿下来,今天就集体睡野外。” 第112章 扎营   一干人都傻了,本来以为迎接他们的是舒服的床铺和热水澡,没想到连营帐都要先自己动手。不过蓝焰的其他人显然已经习惯这些场面,纷纷从皮卡上跳下来,取下车里的帐篷和各种设备,开始动手建造营地。   一起来的还有两支特种部队,虽然都是普通士兵,但动手能力却强到令人咂舌。天黑之前,荒野上就多了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帐,深绿色的帐篷隐藏进夜色,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汇聚成星海散布在公路两旁,远远看去还有些壮观。   洛钦一个人包揽了大部分的活儿,不过稍微有些高估了自己的极限,最后累得动都不想动。饭点将至,后勤保障部队已经在外面用便携炉灶煮好饭了,饭菜的飘香钻进帐篷,他依旧趴在床上懒得起来。   水荔扬掀开门帘走进来,看他还瘫在床上,就问道:“你还起来吃饭吗?”   洛钦把头扭过来,姿势诡异地看着他:“荔枝,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你说。”   “咱们以后就得开始过这种原始生活了吗?”洛钦苦恼道,“说实话,我开始怀念方舟的宿舍了。”   水荔扬:“你不早说?我可以让你留在方舟的。”   洛钦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他的腰:“逗你玩的,我就是随口一说。前几年我刚被学校开除的时候,到处租房子住,十平米的出租屋都挤过,这算什么?”   “你扯淡,不是说你爸妈给你留了遗产吗?”   “那是后来了,财产代管人找到我的时候,他自己都快咽气了,不过好在守信用,最后还是把钱给我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水荔扬听得直笑:“好好,我知道你人生经历丰富了。不过这儿可比出租屋苦多了,风餐露宿,经常会有丧尸袭击,冬冷夏热,你能忍得了吗?”   洛钦认真地看着他:“和你在一起算什么苦啊?就算是睡原始丛林里都行。让我一个人留在方舟,接下来一年半载的都见不到你,那才得苦死我。”   水荔扬轻抚着他的眉眼,说道:“放心吧,明天望春营地的拓荒开发工程才正式启动,简易宿舍三天之内就能建起来,住帐篷也是暂时的。”   洛钦低头亲亲他的手,笑道:“走吧,吃饭去。”   驻扎的营地都是露天的,防御网还没来得及拉。众人连吃饭都是抱着十二分警觉,因为这附近随时都会有丧尸游荡过来。   先遣队分散成数个营区,单个营区间隔五十米,彼此间都有先锋负责联络,以便有什么特殊情况可以及时集合起来。   许多民间救援队也自发随行,虽然总体人数不多,但总归是多了一份力量。许佑刚的行者救援队也在此列,他们习惯了四海为家的生活,总是愿意走这么一遭的。   晚饭是森羚心心念念的烤猪肘子,她抱着一条啃得都顾不上抬头,吃得非常香。即墨柔没吃几口,坐在一旁研究森羚的吃相,越看越好笑。   白天一天消耗量太大了,一般只在这种时候,这些劳苦奔波的特种兵才能多吃上点好的,补充必要的能量和碳水。明天还要继续高强度的拓荒和建设,免不了要吃饱喝足、充足休息。   白无泺很快就吃完了,拿着手机坐在一旁不知道在和谁发短信,笑得傻兮兮的。   洛钦撑得要命,躺在地上望天。这边的星空比他在深宁和汉州看过的都要清朗澄澈,星辰分散着镶嵌在天幕上,与原野上的灯火交相辉映。   “吃饱了?”水荔扬走到洛钦旁边,俯下身看他,“要跟我去周围巡查吗?”   洛钦坐起来:“走啊,去消消食。”   水荔扬带了两把军刀,洛钦随手抽了一把玩儿,拎在手中摇摇晃晃,非常跳脱地在水荔扬身边甩来甩去:“看刀!”   他一个劈手举刀向水荔扬挥去,本来只想恶作剧,没想到那刀刃贴着水荔扬的鼻尖划过,对方愣是没眨一下眼睛,依旧微笑地看着他。   “……你居然不怕。”洛钦没趣地收回了刀,“我以为你会躲开呢。”   “我躲什么?”水荔扬不以为意,“你会砍我吗?”   “哦。”洛钦挠了挠头,“那倒是不会。”   水荔扬其实也不是没被人拿刀指着过,甚至有比这更惊心动魄万倍的时刻。мmzᒑ   他曾经在交易据点和毒贩对峙,假意被俘探听消息。对方咆哮着挥刀砍来,刀刃在他身前几毫米划过,水荔扬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收集完全部需要的情报之后,他被反绑着双手,从椅子上跃起来飞快地踢向对方的刀,那十几厘米长的砍刀被他一脚踹得插进了毒|贩的脖子。他杀了七八个人之后,直接用蛮力绷断了绳子,拎着罪证走了出去。   洛钦特别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问道:“那你刚才说的这招叫什么?你教教我,我学会拿来保护你。”   “很多格斗招式没有名字,都是经验和本能堆砌出来的。”水荔扬摊了摊手,“没经历过几百次实战,平时在象牙塔里学得再多也没用,书上的东西终究是书上的东西,没有一个顶级特种兵是拿书本堆出来的。你要学的话,就多和我出去走走。”   “我怀疑你是想借口教我这些,顺便泡我。”洛钦一本正经地说,“老实交代,是不是馋我的脸?”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凑近耳边说:“对,我不但馋你的脸,我还……”   他说得很小声,洛钦的脸却一热,故作严肃道:“荔枝,你这是作风问题,你们蓝焰的纪律准则上不是这么说的。”   水荔扬低低笑了几声,问他:“你还知道我们的纪律准则呢?说来听听,我违反了哪条?”   洛钦上下嘴唇一碰,胡编乱造信手拈来:“不准公开秀恩爱,不准公然亲男朋友,不准夜不归宿。”   水荔扬扯了扯他的手,笑道:“那好吧,今天晚上要全部违反一遍。”   两人沿着公路走了很远,从一处较低的矮坡往山上爬去。山上丛林茂密,有蟋蟀声和此起彼伏的蝉鸣,草丛里还有若隐若现的萤火虫。   洛钦总觉得四周环绕着野蚊子,耳边嗡嗡的,惹得他不住地用手驱赶。   “没事,你不用管那蚊子。”水荔扬轻松道,“蚊虫会本能地远离携带蓝田病毒的生物也一样,因为蓝田病毒同样会控制它们的大脑,可以类比那个蝇虫霉实验。被动的感染无可避免,它们只能主动切断和病毒的接触。”   “如果动物被病毒感染会怎么样,是不是也会变成丧尸?”洛钦问。   水荔扬点点头:“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程清尧杀了一头狮子吗?那东西的确很吓人,力量比没感染的狮子高出很多倍,一爪子能拍碎一个人。程清尧朝着它的头开了五枪,枪枪射中大脑,结果硬是拖了半个小时才死。”   “我也能。”洛钦邀功似的说,“上次我被雇佣兵绑走,他们要抓我去喂狗,我就像这样,嗖的一下,趁他没反应过来,直接捏碎了他的脑袋。”   水荔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件事他实在是忘不掉。洛钦满身是血的样子,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心有余悸,暗自发誓不可能再让洛钦身陷那样的险境。   洛钦比划了几下,忽然看了看周围,灵光一闪道:“对了,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动物?什么兔子山鸡之类的,我抓了给你开小灶。”   水荔扬不知道他这又想的哪一出,怎么话题忽然就跳跃到这里了,“兔子野鸡不知道,老虎狮子大概会有。到时候你在这和它们搏斗,我在树上给你喊加油。”   洛钦深受打击地看了他一眼:“你好爱我。”   “那是,”水荔扬欣然道,“除了我还有谁这么爱你。”   洛钦喉结上下鼓动,直直地望着水荔扬,忽然伸手把人推到了树上,一下拉近了距离:“荔枝,再说一次。”   水荔扬眨着眼睛看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头顶的月光像轻雾朦朦胧落下,钻出树冠在林间游离,恰好遇到两人间溢出的暧昧气氛,碰撞出一丝情欲。   “荔枝。”洛钦恳求一般,露出示弱的眼神,“你再说一次,说你爱我。”   水荔扬张了张嘴,终究是抵不过这一缠人的举动:“我说,洛钦……”   他指尖绞住洛钦颈旁的发丝,目光和手指一样柔软,“我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洛钦就等着他说完这一句,迫不及待地吻上去。口腔中刚吃过的薄荷糖气味迅速充盈,带着火热的吻冲破水荔扬的神志,“荔枝,我爱你。”   水荔扬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夏季衣服单薄,皮肤被磨得生疼,但他毫不在意,生涩地应付着洛钦的吻。   洛钦做这种事越发熟练,舌尖扫过对方口腔中的空隙翻涌着,水蛇一样卷在一起。比之前那些止步于唇齿相贴的亲吻都不同,他明晃晃地在侵略、在宣示主权,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烙在对方躯体的每一处。   洛钦的舌尖轻轻在他上颚舔舐了一下,水荔扬一颤,抓紧对方的衣服,好像那是属于自己的半截浮木。   他感觉洛钦的手开始揉搓他的耳垂,然后是脖子。那只宽大且有些粗糙的手掌隔着布料摩挲,水荔扬略微有些走神,忽然想起自己跟洛钦说过,他这样的手适合弹钢琴。   那些手指像找到了可以跳跃的琴键,在颤抖着的钢琴上乱舞、揉捏,从《出埃及记》一直弹奏到《克罗地亚狂想曲》,犹如激浪拍打着礁石。   水荔扬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两人挤在黑暗寂静的宿舍里,手指和手指纠缠在一起。他自己的手在白色被单上反复收紧,再脱力一般松开,被洛钦牢牢钳制着,无处可逃。   那时扬起的脖颈,暴露在洛钦尖牙下的喉咙不停地颤抖着,发出混乱的啜泣和无意义的语言碎片。   ——只有洛钦,只有这个人在碰到那些琴键碎片时,每个地方都那么敏感。   正想着,一团灼湿的气息从耳旁传来。水荔扬忍不住张开了嘴,完全控制不住。   洛钦暗自一笑,终于,发出声音了。   水荔扬对洛钦这种霸道的亲吻之法毫无招架之力,连手指都软了,在洛钦后颈处轻握交叉,微微抖动着。   “这次是违反的哪一条?”水荔扬得空喘息,轻笑了一声。   洛钦想了想,把头埋在他肩上,颤抖地笑起来:“记不清了,管他的,反正已经违反完了。” 第113章 尸婴   最后这场混乱是几时结束的,两人都没太关心。四周安静极了,只剩蟋蟀在草丛中鼓噪。   洛钦坐在树下,轻轻地握住了水荔扬的手,享受狂欢之后的片刻安宁。   他的手掌的确很大,水荔扬有一瞬间起了教他弹琴的心思,几秒之后就放弃了,估计对方也没那个耐心。   “累么?”洛钦轻声问。   “又没真干什么,累什么累?”水荔扬漫不经心道,“负重跑五十米都比这累。”   洛钦啧了一声,作势要起身:“那正好,我也不累。”   “你想干什么?”   水荔扬警觉地抵住他胸口:“别过来啊,明天我还有事呢,万一起不来就糟了。”   “再造人类不是恢复得很快么,怎么弄完还是会累?”洛钦坐了回去,半开玩笑道。   水荔扬懒得回应他,闭目养神起来。   但确实会累,连水荔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和洛钦结束之后,都会感觉累得不行,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洛钦也没再说话,手指摸到了水荔扬左手臂的那块疤,食指覆上去,便不动了。   每次他摸到这里都会心疼,再造人类的自愈能力非常强,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但蓝田病毒的功能毕竟有限,只能按照身体已有的状态进行记忆修复,这道伤口是水荔扬成为再造人类之前留下的,永远都消除不掉。即便带着疤痕的那块皮肉被连根拔起,不久之后还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所以无论新伤覆盖上去多少次,愈合之后也依旧如初。   “的确很难看,当年留下这道疤之后,我很多年都不爱穿短袖,直到高中才没那么在意了。”水荔扬轻叹,“我已经不在乎了,怎样都好,只要他不再纠缠我们。”   “思弦和思淼留在汉州,会有事吗?”洛钦问。   水荔扬摇头:“程清尧绝对不会让水云霆接近他们两个,他为人很守原则,认识这么多年,我相信他。”   “程清尧啊……”洛钦喃喃道,“他倒是个挺可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挖墙脚?”   “当然有。”水荔扬笑笑,坦然道,“这不正在挖么,我这儿还有诱饵。”   洛钦失笑:“我以为你们有更高级的谈判方案,结果就只是诱饵?”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正在整理仓库的白无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他们歇了一会儿,继续往山上爬去。这边的山丘都很低矮,再往远处才是真正的太行山腹地,崇山峻岭包围的地方,几十里荒无人烟,只有些小村落,零落散布在高低起伏的山峦当中。   “你看那边,往西过了山头就是山西的地界。”水荔扬指指远处,“北边是燕山,穿过去就到松河了。”   “我以前想走遍全国来着,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实现。”洛钦笑道,“有机会要去松河看看,听说那边的美食很不错。”   水荔扬说:“已经有很多国家加入方舟计划了,旧的交通网都会逐渐恢复,总有一天,你走遍全世界都没有问题。”   “总有一天啊。”洛钦抬起头,长出一口气,“是啊,总有一天,生活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来到望春营地的第一晚就这么过去了,所有人都努力适应着新的环境。三天之后,一片新的营地拔地而起,大片的集装箱房沿着公路一侧延伸开来,总体分成住宿区、仓储区和军械区三大区域。   住宿区集中连片、紧密簇拥,占据了平原地形中最为安全的部分,四周的岗哨便于及时观察营地周围的情况,并通过无线电迅速反馈给总台。   水荔扬带领的蓝焰部队管控着整个通讯总台,从白天到黑夜高强度监视,安全系数几乎是拉满的。   仓储区地势比另外两片区域都要高,防止雨季积涝。望春营地前期的建设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物资自然也极难获得,因此储存的工作一直十分谨慎,宁可多积攒一点口粮,也好过入不敷出。   至于军械区的选址,则相当靠近公路,方便从松河运送来的重型武器装卸。整片区域由特种部队专门看守,四周还拦起了电网,门前修建了高塔哨岗,24小时有专人值守巡逻,戒备十分森严。   集装箱房是典型的舱式住所,每一栋都独立建造。大部分是上下两层,隔开几个房间供人居住。不过洛钦跟着水荔扬住的这一间靠近军械库,相当于一个门岗,所以只有单独一栋,离其他的宿舍都比较远。   这些集装箱房建筑密封性极好,防风防潮,还能御寒,前后都连通了太阳能供电设备,除了生活用水不能随时抽取之外,其他设施都一应俱全。   洛钦这才明白赵方蒴说的“设施都很齐全”是什么意思了——有是有,但没有现成的,还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一个舱体有三张床铺,单人大小,挤两个成年人就完全施展不开。房间里有简易沙发、茶几和阳台,甚至还有专门的衣柜和卫生间,私人空间十分充足。   最重要的是,隔壁不会有人。   一同搬进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整天独来独往的即墨柔。   即墨柔本人对这些安排全都无所谓,只要有张床在哪儿都能睡。但水荔扬在和其他队员沟通过后发现,即墨柔似乎真的极其难以相处,转头就和洛钦商量了一下,让对方住了进来。   营地宿舍不是酒店,床位是必定要排满的,就算不是即墨柔住进来,也会是其他人,那还不如找个事儿少的,反正不会打扰他们两个什么,洛钦想。   即墨柔面无表情地进去收拾房间了,完全无视另外两个即将要朝夕相处的室友。洛钦站在前厅,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新生活,还真不错。”   他看到前厅的屋顶垂下一条吊线,便好奇地伸手一拉,发现这居然是备用电灯开关——不知道为什么要额外设计这么个东西,难道是方便起夜?   “你真是到哪都乐观得起来。”水荔扬弹了他耳朵一下,“挺好,做一只快乐的猪,只要你不想,就永远到不了屠宰场。”   “我发现你其实挺爱开玩笑的,怎么还有人觉得你严肃呢?”洛钦说道,“估计是他们打开方式不对。”   “你打开的方式太奇特了,没人学得了。”水荔扬淡淡道,“我只是对其他人没有那么多热情而已,正常相处就够累的了。”   洛钦笑着,亲了亲他鼻尖:“荔枝,你头发也长了。”   “是吗?”水荔扬随手摸了摸,“等下剪掉。”   “我想看你头发留长的样子,像你高中照片里那种,再短一点也行。”洛钦轻声说,“应该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现在没人管了。”水荔扬有些苦恼,“就是不太习惯……”   正说着,即墨柔从卧室出来了。他看了看刚匆忙分开的两人,心中有些疑惑,但依旧没多想:“你们在干嘛,不收拾东西?”   他说完就出门了,连寒暄都懒得多三分。房门在他身后咣当碰上,毫不留恋。   洛钦和水荔扬面面相觑,半晌才出声问道:“不是,咱俩心虚什么?又不是在偷情,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军婚。”   水荔扬也有点茫然:“我也不知道。”   大概因为即墨柔这人是附近方圆百里男男女女里看起来最直球的一个,让你怀疑钢筋弯了他都不会弯。只要地球还有引力,宇宙还没毁灭,即墨柔就会一直沿着直线运动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不,世界尽头也是直线。   “不管了,搞正事搞正事。”洛钦走进两人的卧室,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收拾一下吧,反正东西不多,很快就好。”   水荔扬往床头一靠:“你收拾吧,我给你加油。”   洛钦直起身子,对他这样子见怪不怪:“是不是又想找收拾了?”   水荔扬抬了抬下巴,脸上单纯无辜的表情毫无做作痕迹:“谁要收拾谁?”   “你等着。”洛钦满脸凶恶地朝着他走过去,“我今天非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开玩笑地推了水荔扬肩膀一下,没想到后者忽然顺着他的动作往床上一倒,半坐半躺着:“啊,你干什么?”   洛钦一愣,看着自己的手,哑然失笑:“一推就倒?”   “是啊。”水荔扬往下躺平了些,手撑着头,“你不是要收拾我吗?不收拾我揭瓦了啊。”mmƵʟ   很明显,还是那句话,你干不干。   洛钦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伸手去摸自己腰带的钢扣。   房间里响起“咔哒”一声。   不揭瓦了,改掀房顶,乱搞一通后再刷漆涂墙,添砖造瓦,彻底把每个角落都打扫一遍。角落浸满了水痕,还在发出不明意义的水流声。   清扫带出黏连的白液,身体因为疲劳在颤抖,似乎支撑不住,扶着床头重重瘫软下去。   ——打扫卫生就是这么累的。   折腾了几个小时,彻底安顿下来之后,水荔扬刚换好干净衣服,就接到了森羚的通讯。   侦查小队传来报告,说营地外几百米处的沼泽群有丧尸靠近,数量不少,大概是被最近活跃起来的人类吸引,纷纷开始往这边聚集。   蓝焰大队迅速集合去了军械库,装备好整支队伍后就向营地外进发。那些丧尸属于移动速度很快的二级变异体,平时动作迟缓,和一级变异体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一旦发现目标,就会飞快地奔向猎物,速度几乎可以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相齐平。   洛钦待在车上,被水荔扬命令不准下去。他远远地望着那边,只见丧尸疯狂地向小队进攻,像是丝毫不惧怕死亡一样,同伴的殒身没有让它们退缩半点。   不过洛钦很快注意到,有只女性丧尸的状态十分奇怪,只是远远地绕圈,并不靠近。它的身躯隐藏在半人高的野草里,好像在蛰伏一般。   水荔扬一刀捅进一只丧尸的面门,拔出刀刃时溅起一道黑血,哗啦一声淋在他身后的草丛上。   “白狼,注意血液样本回收。”   白狼拿着采血针跑了过去,认真地从丧尸脖颈处抽血。水荔扬站在他身后警视着周围,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便立刻反手挥刀向那里砍去。   草丛中响起一声尖鸣,一具女体丧尸翻滚着摔入了沼泽,还在不停扭动着,溅起乌黑的泥水。   水荔扬拔出腰间的手枪,迅速上膛扣动扳机,女尸的脑袋“啪”一声爆开了花,下颌部分的半张脸都被炸得粉碎。   白狼不为所动,熟练地将血液样本放进包里,擦了擦手站起来:“完毕。”   他余光忽然瞥见刚才被水荔扬爆头的女尸肚子动了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让水荔扬小心,那无头丧尸就再一次弹了起来,腹部从里面被撕开了个口子,一张恐怖的婴儿脸庞大叫着向水荔扬冲去。   水荔扬右手的刀一转,正要迎上去,另一只手却忽然将他拉到一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婴儿头颅,接着咔嚓一使力,那颗小山桃似的脑袋就被捏成了碎块。   ——是洛钦。 第114章 旧村落   白狼目瞪口呆,看着洛钦血淋淋的手,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东西?”水荔扬看着地上的婴儿尸体,拿刀翻了翻,“怎么肚子里还有一只?”   洛钦走到那开膛破肚的女尸旁边,说道:“我在车上观察了好一会,这只丧尸不太正常,移动的时候头和身体甚至不是一个朝向,有点像……像傀儡。”   “我明白了。”水荔扬被他点明,恍然大悟道,“母体已经死了,婴儿是寄生状态,你是想说这个?”   “刚才我离得远,从它试图靠近你们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所以觉得会不会是这样,”洛钦说道,“病毒本来就是靠寄生在人和动物的大脑里,从而实现对身体的操控。如果大脑被彻底损毁,丧尸也就没有行动能力了——我先看看这个女丧尸的大脑。”   水荔扬一刀插进丧尸的头骨,将天灵盖掀开,只见这具成人丧尸的头骨下面居然已经没有完整的大脑了,仅存一些脑组织碎块,都已经风干黏在了头骨内壁上。   总的来说,这只丧尸已经是一具空心骷髅了,只是皮囊还没完全烂干净而已。   “这是……”白狼严肃地蹲下来,刀尖挑起了那具婴儿尸体,“已经成型了,估摸着有八九个月大。这婴儿应该是即将落胎的阶段感染了病毒,然后吸干了它已经变异的生母。因为自己的身体太过脆弱,所以寄生在母亲体内进行活动。”   “这算是进化出智商了吗?”洛钦皱眉道。   白狼摇头:“很多非人物种都没有自我意识,不管是觅食行为还是隐藏行为,都是生物学本能而已。就好像一些软体动物寄居在硬壳生物内,都是一个道理。”   特种兵们清理过现场后,便将这些尸体堆到路旁进行焚烧,洛钦看了两眼就回去了,心中不太好受。   即便是已经异化的怪物,从前都是和他一样的人类,如今毫无尊严地死去,也算是凄惨。尤其是那个死在母亲腹中的婴儿,洛钦想起来总是有些难过。   它本来有机会平平安安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吸干了母亲血肉的怪物。婴儿柔软天真的面庞变得狰狞可怖,没有意识、没有神志,唯有对鲜血的渴望驱使着它,甚至将母亲的身躯当做捕食工具。   他站在宿舍门前的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双手,上面阴惨的血肉似乎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水荔扬站在他身后,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可以了。”   洛钦下意识地挣脱开,喃喃道:“别碰,脏的。”   “已经洗干净了,洛钦。”水荔扬强行关掉了水管,“你没事儿吧?”   洛钦叹了口气,“没事,就是那孩子实在可怜,烧完去埋了吧?”   “焚烧完会集中填埋,放心。”水荔扬说,“对了,下午我会带一队人往北走勘探地形,那边大多是平原,适合营地扩建选址,你要一起去吗?”   洛钦点点头:“去,今天这些丧尸太诡异了,我怕有别的什么情况会伤着你。”   其实水荔扬自己完全应付得了,那女尸冲过来时,在他眼中几乎被分解成了一帧帧慢动作,足够他在短短几秒之内做出一连串反应。   但洛钦的动作却成了闯入他视线唯一的例外,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出手甚至要快过自己。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爆发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但这已经足以证明洛钦体能上有了明显的进步。   水荔扬这才意识到,以前的洛钦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很倔地说要保护他,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一步步追了上来,如今真的已经能保护自己了。   “中午多睡会儿吧,下午要走好远的路呢。”水荔扬笑笑,在洛钦胸口点了一下,“走,午饭我再叫你。”   洛钦最近莫名睡得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力消耗过度的原因,白天也是恹恹的,觉得相当疲倦。水荔扬起初以为他生病了,检查过后却发现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通常都是检查到一半就莫名其妙滚上了床,做更加消耗体力的事情。   最后水荔扬也放弃了,洛钦这明显没什么大毛病,反倒是自己快要给折腾出病来了。   与此同时,洛钦的个子也像忽然抽条了一样窜起来。除了个头,连肌肉也有所见长,和从前几乎判若两人,有时候连水荔扬看着他,也要恍惚好一会儿,努力回忆在深宁遇到的那个洛钦是什么模样。   午饭过后,水荔扬带蓝焰整顿了装备,清点了一个小组的人,准备下午执行勘探任务。   森羚和白狼脚程快,作为侦察先锋随行。剩下还有一个位置,水荔扬权衡之后选了白无泺。ӎӎżᒠ   “猎鹰留下,有紧急情况不用等我回来,你可以直接负责带队行动。”   水荔扬安排剩下的队员驻守营地,以防他离开期间出现意外难以应付。   猎鹰实力强劲,甚至还在白无泺之上,在蓝焰算是第二大中坚战力。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在过去的几百场实战中,他却从来没出过差错,是留驻带队的最好人选。   一队人驾车沿高速公路北上,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山口。这里曾经发生过山体滑坡,旧公路入口被山坡上滚落的泥土和石块掩埋,车子是无论如何也开不进去的。   洛钦跳下车,站在滑坡处往前看了看,回到车里对水荔扬说:“前面有路,但车进不去,怎么办?”   “下车步行吧。”水荔扬说道,“简单整理装备,不要带太多东西。”   众人翻过滑坡的位置,发现整片垮塌的位置长达数十米,整条公路几乎就在这里被拦腰截断,原本一片森绿的山体上出现了一大块缺口。洛钦跳下废墟,忽然停下了,对身后招招手说:“快来,这里有辆车。”   有辆卡车被埋在了滑坡层下面,车厢大概已经被沙石一起裹挟着掉下了一旁的山崖,只剩下被挤扁的车头。几人合力打开了严重变形的车门,发现驾驶座上有一具尸体,穿着蓝色的工服,已经风化成了白骨,也不知道死去有多久了。   “头骨碎了。”水荔扬检查过后说道,“应该是车祸的瞬间就死了,尸体一直被困在车厢里。”   “真可怜,死在这种地方,都没有人收尸。”森羚叹气。   “不对劲吧。”洛钦忽然说,“如果是病毒爆发之前发生的滑坡,那就是灾害引起的交通事故,肯定会有人来处理,怎么会一直搁置在这里?更何况里面还有个人,就像森羚说的,总得有人来收尸吧?”   水荔扬也点头道:“的确如此,车祸发生的时间很大可能性是灾变之后。而且你们看那里——”   他伸手指着头顶裸露的山体,说道:“没有二次垮塌的迹象,但缺口的地方却没有长出多少植物,和两边比较的话,断面看起来还很新,基本能判断滑坡时间不超过半年。”   白狼也道:“是啊,现在满世界都是丧尸,怎么会有人开车往这种地方钻,而且还是货车,想要运什么?”   “要是货厢还在就好了。”水荔扬看了看一旁的断崖,“现在还不好判断这人想要干什么,但他应该是准备往里走的。我们接着前进,走吧。”   废弃公路再往里走就是一条隧道,隧道口停着几辆连环撞毁的汽车,外壳都已经锈蚀了,车里空无一人,显然已经弃置在这里被日晒雨淋了很久。   隧道大概有二百米长,横贯一处山体,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的光源。水荔扬打着手电走在前面,忽然停下了,手电光往路旁的水渠里一照:“等等,看这边。”   大概是前几天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水渠里还是潮湿的。被照亮的地方赫然有一个人形物体,正一动不动地俯趴在水渠边缘,四周围绕着嗡嗡的苍蝇,靠近之后恶臭不已,几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丧尸,已经死了。”水荔扬站在边上,仔细看了看,“应该没死多久,皮肤腐烂程度很低。”   他和白无泺忍着腐臭检查过丧尸的尸体,除了一些应该是跌倒产生的细小刮擦之外,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   白无泺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难道这只是自然死亡的?不对,正常情况下,低阶感染体的自然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到十五年内,它们生命力很强的,就算不进食也可以活很久。”   “凡事都有例外,但这只的确也太不正常了。”水荔扬站起来,“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往前迈了几步,忽然一把抓住了洛钦的胳膊,低声道:“我要吐了。”   洛钦一愣,连忙给他顺气,又无奈又好笑道:“你看你,非得离得那么近,等会儿有水了快洗把脸。”   “副队,你要是真想吐的话,可以这么试试。”白狼说着,右手掌贴住左手背,在虎口处按了几下,“按合谷穴这里,交替几次就可以了。”   水荔扬把手电递给洛钦,边往前走边试了试:“好像是挺有效。不错。”   白狼高兴起来,咧着嘴傻笑几声:“管用吧?我嫂子以前怀孕也老想吐,我哥就教她这么止吐,可顶用了。”   水荔扬:“……”   洛钦:“……”   白无泺:“……”   “小张,”水荔扬拍了拍白狼的肩,“你还是别说话了吧以后,也挺酷的。”   “哦哦。”白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行,我以后少说话,我也觉得特种兵不说话很酷。”   一行人继续前进,穿过隧道之后豁然开朗,往前不远处就是高速公路匝道出口。路上全都是废旧汽车,有几辆被烧得只剩下骨架,一派车祸过后的惨烈景象。   不少丧尸在其间游荡穿梭,要穿过这段路,还得费点儿功夫开道出来。   “军队没清理过这儿。”水荔扬往前走去,“望春路的主干道是朝松河去的,这条路通往周边的县。我们下匝道看看,路牌上写着村镇名字。”   匝道绕山一圈,斜向下直插入群山中,却往前走越荒凉,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正儿八经的高速路。公路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收费站,已经废弃多时,却一辆车子都没有,诡异莫名。   “这地方平时没人来吧?”洛钦走近收费站的窗口,看着上面几道血手印,“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不应该往这边来?”   不过他看其他人都一脸严肃,好像不怎么认同自己的说法。   “我好像能感觉到,这里不太对劲。”森羚说道,“其实在匝道口我就这么觉得了,直觉让我一定要往这来。”   白狼点点头:“我也是。”   连水荔扬和白无泺也有同样的感觉,这里比其他区域的怪异感都要强烈。与其说第六感,不如说是……一种共鸣。   白狼走到收费站出口,不由分说地就趴到了地上,脸凑近地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在洛钦疑惑的目光中,白狼抬起头来,说道:“副队,地上有重型卡车的刹车痕迹,很新,在两月之内。”   他们一下子想到了山体滑坡段那辆被掩埋的卡车——难道说那辆车就是开往这里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森羚从窗口翻进收费站,蹲下来仔细检查过里面的空间,探出头来叫了水荔扬一声:“副队,快来看,这里面有架枪和子弹灼烧的痕迹,有人在这儿架过军火!”   水荔扬立刻跑过去一看,见果真如此,内部靠近窗口的部位被熏黑了不少,他们这些特种兵根据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开枪导致的。窗沿上还有一些崩缺,大概是枪口的后坐力所致。   假设一个情况,一辆卡车缓缓从远处开来,靠近出口时缓慢刹车。收费亭里的人放下枪走出来,检查过之后放行司机,然后继续回到里面架枪。   枪口瞄准远处靠近的丧尸,一击,子弹出膛。   ——这里曾经是一个关卡。 第115章 据点   收费站后面是极其粗糙的沥青公路,只往前修了一截,剩下往前的部分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土路上大车留下的车辙印更加明显,连雨天碾入泥土的痕迹都完好保留着,甚至还有人的鞋印,以及不知道什么动物留下的爪印。   接着往前走,他们大概也能明白为何公路修了一半就不再修了,因为后方路段实在太过崎岖难行,根本就无法修筑过宽的路面,想必驶进来的卡车也是在这里就停下了。   土路直通深山腹地,两旁全是丛生的杂草,以及奇形怪状的野树。路面有许多沟壑,估计是三轮车一类的交通工具碾压出来的。   也幸亏是众人都穿了方便远足跋涉的作战靴,才不至于被路面上无处不在的小石子硌得脚疼。他们才深入了几百米,就已经几乎无路可走了,因此不得不踩着茂密的野草前行。   终于,在越过一个山坡之后,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房屋。那是一个掩藏在群山之中的村落,远看规模并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散落在梯田之中,田地已经完全荒废,屋舍也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村里会不会还有人活着?”洛钦问道,“这地方丧尸估计进不来吧?太偏僻了,那些玩意儿应该不会有兴趣往山沟里面钻。”   “如果发现生还者就上报给营地,准备组织救援。”水荔扬说,“过去看看,我感觉就是这里了。”   他们下到村子里,在无人的村道上转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看到。白狼闲不住,便自动请缨:“副队,我去跑一圈看看吧。”   水荔扬回过头:“森羚,你和他一起去。”   森羚和白狼动作麻利,很快就消失在了村落的砖石古道之间。水荔扬站在空旷的大路上,闭上眼在空气中嗅了嗅,说道:“有血腥味。”   “你闻得到吗?”洛钦终于忍不住问白无泺,“是我鼻子有问题,还是你们都太灵了?”   白无泺说:“范围太大了,我闻不到。感官被开发到极致的再造人类并不多见,我所知道的也只有我哥和程清尧。”   “这边。”水荔扬转了个方向,往村里的一条小路走去。   这条路比之前更加偏僻,野草几乎要把路面都覆盖住了。水荔扬拿刀拨开草丛,顺着从前依稀的土路往里走去,在一间土坯房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的草丛有人走过的痕迹,但是被刻意伪装过。”水荔扬观察得很仔细,连地上草叶不自然的弯折都注意到了,“继续往前。”   这间房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年久失修,院墙都一副随时要垮的样子。院门开着,简陋的木门只剩一个角还连接在墙上,看来也撑不了太久。   “这房子太原始了。”洛钦随口说,“南方几乎见不到,天天下雨,这种土房子根本撑不住。”   走进院子,迎面就是几丛草垛,歪歪扭扭地立着,显然是先前被风刮散了不少。水荔扬走到一座草垛旁,眼中忽然寒光一闪,飞快地伸手探进了草垛当中。   唰的一声,他居然从里面拽出了一个人。   那人被拉出来的瞬间就要反抗,被水荔扬掐着脖子一股劲儿摔回草垛里,接着他飞速冲上去,手中利刃出鞘,刀尖隔着几毫米指在对方脖子上:“别动。”   忽然那土坯房的门被人猛力撞开,五六个男人同时冲了出来。水荔扬迅速一收刀,单枪匹马迎了上去。   洛钦爬上草垛,一脚踢在其中一个人的肩头,将他整个人踹回了屋里,门后霎时间尘土乱飞。洛钦跟着追进屋,一拳将刚要爬起来的男人揍回地上。对方直接被他打晕,上半身挣扎了几下,便歪头不再动了。   水荔扬这边对付起多人夹击来得心应手,一抬腿横扫直接撞出去三个。他的动作快得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右手刀刃飞过,直冲着最后一人的面门而去。   眼看着对方已经不可能躲过这一击,目光逐渐流露出惊恐,水荔扬却反手将刀身一旋,转而用刀背狠狠拍在了这人脸上。对方两颗门牙应声崩掉,狼狈地飞了出来。   这一来满院的打手都被制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水荔扬从腰后抽出抢来,手指压在扳机下面,对准了其中一个人:“你们是什么人?”   “荔枝小心!”   洛钦忽然冲上前来,将水荔扬护着往边上一躲。与此同时有个黑衣少年的身影跃下了房顶,炮弹一样落在水荔扬刚才站的地方。   洛钦看清来人的面容,皱起眉叫道:“王文帆?”   这少年居然是那个曾经在人类联盟里和叶晴岚在一起的孩子,如今脱胎换骨般站在他们面前,数月不见,却已然满脸沧桑老成。   王文帆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两人,手中拿着一枚催泪弹,毫不犹豫地朝这边丢了过来。   催泪弹迅速放出烟雾,形成一道雾墙搁在了两拨人中间。水荔扬一拉洛钦和白无泺,从院门退了出去,“走。”   “跑了。”白无泺抹了把脸,淡淡道,“要我去追吗?”   水荔扬摇头:“不用,就是让他们跑。森羚和白狼刚才压根没走远,就在附近。”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指南针模样的物件,上面是一张四方的电子屏,一枚红点在屏幕上缓慢移动,“狡兔三窟,先把这群人引出来。一般来说,最初的藏身地点暴露之后,他们就会转移到更安全稳固的地方去。森羚戴着我的定位手表,等下还得劳烦这儿的原住民带我们去。”   三人跟着定位设备的指引,潜行到一栋二层楼房前。白无泺拉开腰包取出一个探测仪,一番操作后冲水荔扬做了个OK的手势,同时点了点头。   很不寻常的是,这里居然没有任何的警报设备,甚至连守卫都没有,看上去只是这村子之中一栋平平无奇的小楼而已。然而森羚和白狼的定位就显示在这里,看来王文帆将那些人救走后,就是逃进了这栋楼。   水荔扬弓着背,慢慢朝院门靠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黑色的蟒纹迷彩作战服显得他背影修长凛冽,洛钦看得有些入神。   “无泺,留在外面放哨,有情况立刻通知我。”水荔扬扭头对白无泺说,“洛钦,跟我来。”   两人从小楼前门溜进去,一楼是很朴素的乡村民居,原本是传统的农家小院形制,二楼应该是后来自行改建出来的,砖头颜色和刷墙的腻子前后都不是同一种。   一楼前厅摆着张老式八仙桌、两把梨花木椅,后墙被打穿了一处空间,用来摆放神像和贡品,上面有几颗已经腐烂黏连在果盘上的苹果,散发出潮湿的腐臭味。   水荔扬举着枪在门口站定,忽然听到头顶两声轻轻的口哨,接着两道身影从房梁上跃了下来——是森羚和白狼。   两人落地没有丝毫声响,跟脚底踩了肉垫一样。ɱϻzᏓ   白狼指了指下面,水荔扬会意,跟着白狼走到前厅的供桌前,看着他和森羚爬上了供台,伸手掀开后面的帘布,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木门。   “你俩留在上面。”水荔扬低声对森羚和白狼说,“无泺在院外,你们三个等会儿负责接应。”   他带着洛钦进入了那扇门里,门后是狭长的石刻台阶,每一级都很粗糙,稍有不慎就会踩空摔下去。洛钦走在前面,伸手拦在水荔扬身前,右手微微握成拳。   台阶下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再往下走就是另一道门,严丝合缝地关着,底下的通风口透出几束光来。   洛钦蹲在门口,后背紧贴着墙,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怎么回事,那群当兵的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   “是谁告的密,是不是那个送货的还有同伙?”   里面传来阵阵争吵,水荔扬好奇地和洛钦并排蹲下,想听听里面在吵什么。   王文帆的声音响起:“你们别吵了,我怎么知道?我们之前出去看过,那个送货的司机早就死在外边了。这条路线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除非是和咱们交易的人自己走漏了风声。”   “绝不可能,那人要是自己也在方舟里,就不怕被顺着线索牵出来?”另一个人反驳道,“咱们里面肯定出内奸了!”   水荔扬皱了皱眉,“方舟”两个字出现得意料之外,便敛了气息继续听着。   “不就是再造人类吗,和咱们都一样。怕什么?直接杀出去。”有人义愤填膺道。   又有人冷笑一声:“说得轻松,刚才你往前冲了吗?还不是夹着尾巴跑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次派去望春营地的都是第一批制造的再造人类,他们实力有多恐怖?尤其是那个水荔扬,你们听过吗,他就是个怪物!”   王文帆闻言冷哼道:“我当然知道他,装得一副正人君子,其实就是个衣冠禽兽,是杀人凶手。”   洛钦忍不住做了个口型,看样子是在用家乡话骂人。   水荔扬拍了拍他的手,摇了下头:“没事。”   王文帆继续说:“无论如何,这里已经暴露,我们必须尽早转移走。你们回去叫大家都收拾一下,等到他们放松警惕,我们今晚就撤出村子,去下一个据点。”   他的语气很不容置疑,但得到的回应却十分消极:“跑?跑去哪里?现在那个该死的方舟正在到处发展营地势力,我们还有哪里可去?不如直接加入他们算了。”   “没关系,方舟有晴姐在,她到时候肯定会帮我们。我们已经拿到手足够的货,只要再找到那个手稿里说的东西,我们就有能力和方舟对抗了。到时候别说是杀水荔扬,就是摧毁方舟都很简单。”王文帆说道,“你们查到没有,那个叫水荔景的人,当年到底偷偷留下了什么?” 第116章 争吵   水荔扬的瞳孔骤然缩紧了,他难以置信地听着门里的人交谈,那个名字犹如一记重磅炸弹在耳边爆炸。   王文帆后来还说了什么,他听得断断续续不太真切,但从中提炼出了一个关键信息——那份不知道是什么的手稿,和他去世的哥哥有关。   “不管了,让大家尽快离开这里,我们去拿到手稿立刻就走,之后先想办法绑到水荔扬再说。”王文帆推开什么重物,朝前走了两步,“他们是亲兄弟,水荔景不可能什么都没告诉他。”   “你要绑他?”有人诧异道,“你疯了?”   王文帆:“怎么不可以?等我问到东西在哪,就做掉他。”   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木门就轰的一声碎裂了。水荔扬推开支离破碎的门框,满脸杀气地走了进来。屋里的人大惊失色,纷纷拿起了随身的枪对准他,怒喝着让他站住。   “别浪费时间,直接从最简单的开始。”水荔扬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手上所有不该有的东西,交出来。”   “我呸,你谁啊!”   水荔扬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我就是那个衣冠禽兽的杀人凶手,你们要杀的人。我就在这里,要绑我吗?”   王文帆忽然目露凶光,挥刀朝着水荔扬冲了过来。水荔扬飞快地闪开他的攻击,回身扭住他的胳膊,一下将人翻转着摔倒了地上,抬脚踩住他后背。   “原来你就是……”王文帆咳嗽着,咬牙切齿道,“你还说自己叫什么王星星,都是满口假话。你还有脸来,明知道我最恨你……”   水荔扬抓着一条胳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那次我还对你有耐心,这次没有了。你说的手稿,拿出来给我。”   另外几个人见状纷纷朝水荔扬开枪,水荔扬偏了偏头,躲过几枚子弹,剩下的尽数打在了他身上,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洛钦此刻却沉不住气了,冲进来一通乱捣,把其他几人撂倒在地,挨个折断了枪口,接着便急切地去检查水荔扬的伤。   “没事。”水荔扬摇头,满心满脑子都是他哥留下了什么东西,“找。”   洛钦应声,在屋里四处搜寻起来。王文帆这时挣扎了几下,骂道:“你个混蛋,你杀了卫蓝学长不算,现在还要抢他留给我们的手稿,是要赶尽杀绝吗!”   什么?   洛钦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他脚边一个男人趁机抬起了腿,往一旁的木桌上狠狠踹了过去。   狭小的地窖霎时发出一阵连环崩裂的巨响,屋顶的木梁开始断裂垮塌,整个空间都摇摇欲坠起来。   水荔扬被屋顶落下的木屑迷了一下眼睛,脚下一松,就被王文帆挣脱了。   王文帆鲤鱼打挺地爬起,拔腿就往台阶上跑。水荔扬立刻追出去,飞快冲上摇摇晃晃的石阶,跟着王文帆跑进了院子。   白无泺等人就守在外面,此刻已经把跑出来的几人都摁在了地上。王文帆出去之后,被白无泺一枪托打在脸上,重重地飞了出去。   他翻滚着撞在了墙上,又如濒死挣扎的鱼一般爬起,勉强接下水荔扬紧随而来的一击,冲击力将身后的土墙撞得粉碎,土块劈头盖脸地落下,呛得他几乎要窒息。   水荔扬刚要问他,却见他身后碎裂的墙体里,居然露出了数十条缠在一起的人体四肢!   身后白无泺森羚几人也呆住了,这墙里面镶嵌着的,竟是血淋淋的尸块,已经高度腐烂,却还依稀可见原本的肌肉和骨骼。   只有王文帆还无知无觉,冲着水荔扬大吼道:“你就是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手稿放在哪!卫蓝学长的遗言就是绝对不能让手稿落到远山的人手里,远山的走狗,你不配!”   “我怎么不知道卫蓝还有遗言?”水荔扬嗤笑道,“他死的时候我在身边,他有遗言也该告诉我。”   王文帆怒道:“果然是你杀了他。”   他挣扎着站起,袖中突然甩出一把弩箭,直冲水荔扬而来。这时身后一只手飞快探来,稳稳接住了弩箭,当即折成两半。   洛钦丢掉被拦腰折断的箭身,看着王文帆:“你确定是卫蓝的亲笔?他亲口这么说的?”   王文帆警觉地看着他:“手稿上写了他的字迹,和我签名书上的一模一样。他和我们一样痛恨远山,绝对不想看到那份手稿被远山的人得到。”   “我记得你以前对再造人类也是深恶痛绝,恨得要死。”水荔扬淡淡说道,“现在算什么?自己也成了再造人类的一员,身边还有一伙再造人类同伴。告诉我,是谁帮你们完成的实验?”mӎzľ   王文帆一愣,脸上露出被揭穿的不安,但他很快就重新变得凶狠,说道:“关你什么事?只许你们远山附庸变强,就不准我们这些人想办法活下去?”   “你在想什么,我不关心。”水荔扬说着就抬起了手,准备将人拎起来,“你们也知道了,水荔景是我哥哥,他留下的东西,我得查下去。”   “你做梦!你死都别想拿到手稿!”   王文帆双手在身后一撑,跳了起来,准备和水荔扬拼死一搏。水荔扬毫不留情地抬手劈下,打算直接把人敲晕,洛钦却突然横过身,抬手挡住了水荔扬,“不要!”   “让开!”水荔扬甩开他的手,准备直取王文帆的脖子,洛钦却又是一掌将他拦下,劝阻道:“你先等等,不要让李牧祁他们知道这件事!如果手稿真的存在,卫蓝不是也说过,绝对不能给李牧祁吗?”   “这话你也信?”水荔扬怒道,“闪开!”   他右手猛地去捉洛钦的手腕,想用一招擒拿直接把人撂倒,没想到洛钦顺着对面的力道一旋身,居然破了他这手。水荔扬没想到会被洛钦破招,因此毫无防备,被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很好,”水荔扬看着他,极怒反笑道,“用我教给你的来拆我的招,洛钦,你学得不错啊。”   王文帆见两人似乎起了内讧,也顾不上先前恩怨,卷起袖子就跑了。森羚和白无泺立刻追了上去,也被洛钦拦住:“别追了!”   “你干什么!”森羚莫名其妙,却也下意识站在水荔扬这一边,“为什么不让追?他都跑了!”   “洛钦。”水荔扬开口,带着明显的怒意,“你什么意思?”   洛钦从拦下水荔扬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荔枝,你听我说,王文帆知道手稿在什么地方,如果这次抓了他,他的同伙就会自己带着手稿跑掉,一旦我们线索断掉,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你让他跑了我们也抓不到人。”水荔扬毫不客气地回嘴。   “我们还有叶晴岚,王文帆一定还会去找她。但我们要是把他带回去,李牧祁安插在营地里的人类联盟眼线马上就会注意到。”洛钦说,“宁可让东西留在王文帆手里,也总好过被别人拿走。”   水荔扬听他这么说,只觉有些好笑:“叶晴岚会站在你这一边?洛钦,你少天真了,你是不是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能商量着来?李牧祁不知道拿了多大的筹码才让人类联盟归附,你又凭什么让叶晴岚帮你?还有,我刚才差点伤到你,你知不知道万一我没收住,会是什么后果?!”   洛钦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能做到。”   水荔扬看向他的眼神里夹杂了无奈和怒气,仿佛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种无知无畏的自大,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又是为什么,为了你哥?”洛钦抬起头问了一句,“这件事和你哥有关,所以你不顾一切也要顺着查下去,是不是?”   “对,我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远山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手段可以查下去,你呢,你准备怎么做?”水荔扬说,“王文帆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脑袋一热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拿着我哥留下的东西,就只看得到利益和杀戮,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事情背后需要多少人付出多少牺牲、需要多少人命去填!”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现在拿走那份手稿,你哥有什么秘密是别人不能看的?”洛钦想起在档案室看到的那一份份资料,以及刺眼的监视人姓名,不由得和眼前所见联系起来,“还是说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哥有什么秘密,回答不了你。”水荔扬走到垮塌的墙边,看着裸露出的尸块,神色肃然,“我只是想知道,他留下了什么,哪怕只是知道而已。”   “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洛钦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他便有些后悔,但那一丝犹豫的情绪很快也被怒火压下去了。   “洛钦!”白无泺脸色变了,怕他触及水荔扬的逆鳞,赶忙出声阻止。   水荔扬猛地看向洛钦,眼神怒气冲冲。半晌,他动了动嘴唇,漠然道:“你懂什么。”   洛钦冷笑一声:“是啊,我不懂,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妈的人当然不如你懂。你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因为你也不把我当回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水荔扬皱了皱眉,但洛钦通红的眼眶一瞬间刺伤了他,让他觉得心脏有种被捏紧的错觉。   两人吵得针锋相对,互相都有满腹要发泄的怨愤和不满,森羚等人站在一旁都被吓到了,屏着气不敢说话。   洛钦气不过,此刻也不太想对水荔扬服软,便踢开脚边一个挡路的俘虏,气冲冲地走了。   水荔扬抬了抬手,最终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放弃争辩,转身往院外走去,背影格外冷漠。   剩下三人伴着一地被绑成糖葫芦的人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至于墙里那些奇怪的尸体,白狼随手取了些肌肉组织的样本收好,准备让白无泺回去化验。   他注意到那些尸体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腐坏,便想起之前在隧道里见过的丧尸尸体,不由得将两者联系起来——深山村落中发现的腐尸,在几公里外的穿山隧道中出现了死状相近的同类;一辆不知道装载了什么的卡车,在全球病毒肆虐之下和一个隐秘的小山村频繁往来,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关联?   众人彻底搜寻了地窖废墟,除了一些用保温箱存储的不明针剂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至于王文帆所说的那份手稿,更是连一丝碎片也没找到,看来确实不在这里。   最后他们带着五六号人质离开,穿越难行的山路和幽长隧道回到营地。一路上水荔扬和洛钦一句话都没说,两人间气氛奇怪得很,连森羚都噤声了。   “小白……”到营地下车之后,森羚小声地叫了白无泺,“怎么办啊?副队生气了,洛钦也不说话。”   白无泺看了一眼往相反方向走开的两人,有些无奈:“我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   人质被关进了临时的集装箱房里,三名蓝焰成员在门口看守。水荔扬去军械库卸下了装备,也没回宿舍,一个人到仓库清点今天的物资入库清单。   傍晚的时候白无泺来叫他吃饭,水荔扬刚好把手中的箱子搬进仓库,说道:“我不去了,天有点阴,我看今晚要下雨,得赶快把这些东西都搬回仓库。”   “哥,”白无泺犹豫了半天开口道,“你是不是还生洛钦的气呢?”   水荔扬顿了一下,淡淡道:“没有。”   “他也没来找过你吗?”   水荔扬摇摇头:“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犯不着每次都往墙上撞。”   “我看他气早就消了,不好意思来找你而已。”白无泺帮忙搬了两个箱子进去,说道,“他今晚炖了肉,有土豆和粉条、新磨的白面蒸好的馒头,哥你不去尝尝吗?”   水荔扬放下手边的货物,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来探我口风的?”   白无泺语塞,陷入了窘迫的沉默。   “其实他说得对。”水荔扬忽然叹了口气,在白无泺微愣的目光中靠到了集装箱上,“今天是我错了,无泺,是我该道歉。” 第117章 撞破   水荔扬眼中少见地流露出苦恼,他扑了扑衣服上的灰,说:“我当时急着拿到手稿,根本没仔细去想。但是洛钦在我要对王文帆动手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非常清醒。”   白无泺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他哥要主动服软跟人道歉的。   即便是赵方蒴,再被水荔扬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根本不会和自己眼里的小孩子计较,因此水荔扬依旧是占上风的那个。   “你要跟他道歉?”白无泺惊讶道,“哥,你还是我哥吗?”   水荔扬冷冷地看着他:“这要看你了,你想还是不想?”   从小白无泺就觉得,在水荔扬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以无视的人,另一种是能够正常说话的人。   水荔扬几乎从不会分出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处理和其他人的矛盾纠纷,除了高中时期,曾经为了白无泺而还过人情,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波动太大的事情了。   白无泺现在觉得他哥可能遇到了第三种人,例外中的例外——洛钦显然是第三种,是那种能让他哥这个犟种静下心反思自己问题的人。ӎʍƵʟ   “我是不相信卫蓝。”水荔扬沉声道,“这一点不会变,我很难再相信和那个福利院扯上关系的任何人。我要知道洛钦,还有我哥的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就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福利院的事,我和程清尧有时间会去查。”白无泺说,“哥,你别太辛苦。”   水荔扬思考了一下,摇头:“你们先不要去,深宁是重度感染区,就算是你们两个也不好应付,再等等看吧。”   “行了,剩下这点我来搬吧,你忙一下午了。”白无泺撸起袖子,笑道,“饭快做好了,快去。”   水荔扬慢慢踱步往回走,远远看到炊事班在空地上忙活,临时架起的露天食堂亮着灯光,不少人已经坐在那里大快朵颐了。   洛钦站在炉灶前,有些漫不经心地搅着一锅肉汤,余光瞥到水荔扬往这边走过来,微微抬了下头,却也没有主动说话。   即墨柔突然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看到水荔扬,破天荒地打了个招呼,看样子心情很好:“你不吃饭啊?过来陪我吃饭。”   他拉着水荔扬去那口锅前领晚饭,洛钦这才抬眸和水荔扬对视,彼此眼中都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即墨柔浑然不觉,打了一桶饭,自己坐到一旁吃去了。洛钦从旁边拿起保温桶,那是他平时给水荔扬盛饭用的,一直带在手边。   他的勺子在锅里搅了搅,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多添了两块肉进去:“给。”   忙活半天,他才在残羹剩饭里给自己盛了一碗,当然也不剩几块肉了。他平时吃饭积极,今天却跟自虐一样,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水荔扬捧着保温桶坐在空地上发呆,即墨柔坐在他旁边,吃干净碗里最后一块肉,满意地咂了咂嘴:“洛钦这手艺还成,勉强够我的口味。”   洛钦走过来,照着屁股踹了他一脚:“吃饭还骂厨子,饿死你算了。”   即墨柔收拾碗筷站了起来,倒是难得地没当甩手二世祖,吹着口哨去洗碗了。洛钦这才坐下来,闷头扒拉了两筷子饭。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把饭盒打开,推到他面前。   洛钦一愣,看到里面压根没动多少的饭菜,有些发懵。   “就吃这些?”水荔扬轻声说,“我就知道,你又最后捞锅底凑合。把我这个吃了,不够还有压缩饼干。”   洛钦眼眶瞬间滚烫起来,绷着的情绪一点点释放:“你给我留的?”   水荔扬失笑:“不然呢,哪有你这样自杀式打击报复的?”   “荔枝,我不是非要和你对着干。”洛钦放下碗,带着鼻音说道,“我说过了,王文帆是唯一一个我们能确定身份的人,他没了,就全都没了。”   “嗯,是我错了。”水荔扬抬头望着天,说道,“我们必须让王文帆离开,他们几个人独木难支,他一定会做主去求助叶晴岚。就算希望不大,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他说完,扭头看向洛钦,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洛钦。”   洛钦看着他,忽然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说这个,我想亲你了,趁着你现在特别愧疚,我提什么要求你都能接受。”   水荔扬笑起来,捏了捏他耳朵,轻声说:“下次别挡在我面前了,你知道的,我下手没有轻重,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可能会伤到你。”   “我相信你控制得住。”洛钦说,“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   吃完饭,两人又去野地里躺了一会儿,难得闲适地看看夜晚的天。今晚天气阴沉极了,看着随时都要下雨,倒是看不成星星月亮了。   洛钦叼着根草杆,双手枕在脑后,二郎腿恣意地晃着。水荔扬伸腿给他往下一压,说道:“别晃了,你不嫌烦么?”   “我跟你说,抖腿是一门极致的人体艺术。”洛钦不甘地又晃了两下,“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二代们怎么懂?”   “我看你又在胡扯了。”水荔扬见怪不怪,一条腿像水蛇一样缠着对方,给洛钦勾得云里雾里,一翻身就把他压在下面胡乱亲了起来,顺手还挠他痒痒。   水荔扬被他亲得直笑,两人在草地里滚成一团。他好不容易推开洛钦,喘口气说:“先回去吧,这等会儿要下雨,你要是想变落汤猪就当我没说。”   他说完就抓着洛钦的胳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手指在对方衣领上勾了一下,笑得大胆又暧昧。   洛钦被勾了魂似的跟上去,刚走到宿舍门口就一把抓住了人的手腕,急匆匆地把水荔扬推进去。   屋里没开灯,即墨柔不知为什么又没在。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洛钦反手关上门,把水荔扬压在门板上亲,好似发狂的野兽。   洛钦情自难耐地问:“给不给操?”   水荔扬嘴唇贴着他脖子,欲擒故纵地笑:“不给。”   “嗯?这不对啊。”洛钦凑近他耳朵,“我怎么感觉……这儿不是这么说的?”   水荔扬有些狼狈地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叹:“差不多行了,小柔等会儿回来怎么办?”   “把门锁了,他爱睡哪睡哪。”洛钦不管不顾,“爱回不回,给他惯的。”   “洛钦,别,冷静……”水荔扬被堵住了嘴,额头和后颈都有些出汗,某些地方却干燥得仿佛缺水。   “不是你给我挑起来的吗,刚才挺神气的啊?”洛钦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拿即墨柔当什么借口。”   水荔扬终于没憋住满腹笑意,扳过他下巴亲了一口,说:“那我去洗澡。”   头顶“啪”的一声,屋里的灯开了。两人一惊,互相从对方身上弹了开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前厅的沙发。   即墨柔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拉着屋顶垂下来的灯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那一瞬间洛钦和水荔扬心里却没有多少尴尬,只是心有灵犀地想,挺好,终于他娘的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俩,”即墨柔足足坐了半分钟,才跟憋哑炮似的吐出俩字儿来,“这是在干嘛?”   “亲嘴儿呢,没看出来?”洛钦坦然道。   “我他妈当然知道是亲……我是说你们俩在干嘛?”即墨柔纠结地抓了抓头发,似乎在怀疑刚才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水荔扬叹了口气,说:“这不是很明显吗——遵循人类的本能,但是违背自然界规律地谈恋爱。”   “操!”即墨柔捶了一拳沙发背,“我说怎么……”   他想了想,语言好像匮乏得没法形容这个事儿。但眼前事实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即墨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心事太多了,所以脑子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谈恋爱!”即墨柔提高声音道,“你俩在谈恋爱?我他妈真是服了,原来这么久你俩一直在我边上谈恋爱!我说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我靠!”   他脸憋得发红,半天又自我确认般地重复了一句:“谈恋爱。”   “你可算看出来了。”洛钦象征性地给他鼓了两下掌,“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吗。”   即墨柔:“我的确接受不了。你们、你们这是……同性恋?”   “可以这么说吧。”洛钦点头,“喜欢男的有什么稀奇,你不还喜欢女的吗?”   即墨柔瞪了瞪眼,没捋清楚这两者到底有什么逻辑上的关系。   “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即墨柔组织了半天语言,硬着头皮问。   洛钦反问:“你刚才没听见?”   即墨柔突然脸色一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干嘛让我住进来,想干什么?”   水荔扬松开洛钦,看了即墨柔一眼:“我不管你脑子里想的什么,给我憋回去。”   “去你大爷!”即墨柔抄起一个杯子朝他丢了过去,被水荔扬抬手接住,“合着你让老子来给你俩搞基当掩护的!”   洛钦往沙发上一坐,他立马蹦出去八丈远,警觉地缩到沙发另一头。   “不是,你是担心我在这儿扒你衣服吗?”洛钦诧异道,“还是说你的自恋已经发展到各个圈层了?”   即墨柔语塞,他欲言又止地在两人中间看了个来回,最终悻悻道:“算了,我就当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以后别当着我的面腻歪就行,我还是接受不了。”   他一想到这屋里三个人,有两个性取向都是同一磁极,甚至还吸一块儿去了,就觉得浑身上下每寸毛孔都透出“奇怪”两个大字。   好端端的,两个人都长得不错,人也……也还可以吧,怎么偏偏就不走寻常路子?   即墨柔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扭头回屋睡觉。   第二天起来,他脸都肿了,明显就是一夜没睡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小建立的世界观好像都被昨晚的所见冲击得千疮百孔,以至于他半梦半醒之间想的都是这个事,被凌迟了一个晚上。   这种事他以前只是偶然听说过,并没有什么真实感,总觉得和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东西永远都不需要担心,直到他亲身经历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但醒来之后他居然有些释然了,想着不就是男人和男人吗,屁大点事。这世道连丧尸都满世界跑了,两个男人谈恋爱又有什么稀奇的。   他自己奇妙地就自我疏解好了,起床打了一套通背拳,精神饱满地出门。   结果一推开卧室门,即墨柔就看到水荔扬和洛钦站在前厅里,水荔扬的手放在洛钦胸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砰的一声把门又关上了。   剩下两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帮忙整个衣领又刺激到他什么了。 第118章 造神   早饭之后,许佑刚带着救援队的人来找水荔扬,说蓝焰在村子里擒获的那些再造人类很不正常,脖子上检测不出编号标记,应该不是从远山实验室里出去的。   远山制造的每个再造人类都会被打上序列号,由既定的电脑程序严格执行,没有例外。单个编号出厂后就会直接作废,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所以官方序列一旦出现断档,就能轻而易举地查知是谁私自进行了实验。   远山总部已经吃过这个教训,实验室出厂的再造人类序列号出现了中间空缺的情况,也就是说,当初肯定有人接受实验后没有上报给美国军方,并私自离开了远山,因而引发了一系列的再造人类骚乱事件,以至于再造人类的公信力在幸存者群体中变得极低,甚至出现了激烈的抗议活动。   “他们有一个扛不住已经招了。”许佑刚说道,“说实话,我也不太信,但他就是这么说的——他们没有接受过实验,而是直接注射了一种强化剂,就是你们在地窖里找到的那些,所以脖子上才没有编号。”   水荔扬放下手里组装到一半的自动巡航照明灯,说道:“再造人类的实验流程非常复杂,包括一系列的实验准备训练,还有术后恢复阶段,怎么可能会有单纯注射就能生效的办法?”   “那批针剂要不要送回方舟检测?”许佑刚问他。   水荔扬拿起一颗螺丝,放在手里抛了抛,说道:“要,而且我会亲自押送回去。这小村子不简单,居然有人一直暗中和他们交易这种所谓的强化剂,而且跟方舟有关系。”   他看了看洛钦,又说:“你留下,我和无泺要回汉州一趟。猎鹰一个人带队,手边不能没人。”   洛钦点了点头:“快去快回,我等你。”   水荔扬马不停蹄地赶回汉州,径直把那箱针剂送进了祝衍的实验室,接着便去见了叶晴岚,连带着李牧祁和赵方蒴一起,几人在办公室里待了两个小时。   这一番闹出的动静不小,许多人都盯着这边议论纷纷,不知道那位望春营地的年轻军官为什么忽然赶回来,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不知道王文帆在做什么?”   水荔扬看着叶晴岚,开门见山地说道,“他出现在望春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和外界走私交易这种非法药剂,还有不少未经审批的再造人类和他在一起。这些人身上都没有方舟实验的序列号,而你这个节骨眼上又突然带着人类联盟加入方舟,我很难不怀疑你的动机。”   叶晴岚矢口否认:“我不清楚。上次雇佣兵袭击青创园之后,他和我一起回了白塔镇,但是没过多久,雇佣兵对我们进行了报复,他和我走散了。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了再造人类。”   李牧祁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说道:“中尉,你的意思该不是说,方舟里有人内外串通,帮着那伙人偷偷进行实验吧?”   “不然的话,你也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水荔扬的语气有些发冷,“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跳过方舟内部高度保密的核心技术、秘密完成了再造实验的?”   李牧祁笑笑,说:“你是知道的,再造人类的实验技术很繁杂,除了汉州和华盛顿的两处实验室,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完成这项实验的条件和技术。再造人类序列号刻印,是实验必须经过的一道流程,否则后续操作就无法进行——没有人能不刻写序列号就从实验室走出去。”   总之,字里行间都表达着“与我无关”的意味。   几人从办公室里出来时,祝衍等在门外,他拿着一张报告单,对李牧祁说:“李总,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些针剂的成分……的确和再造实验所需要的原始材料高度重合,应该是液态化的原石物质。我给动物模型注射了这种针剂,发现确实能起到和再造实验差不多的效果。”   “方舟的原石失窃之后,这种强化剂就出现了。”赵方蒴开口,“但我想就算只是制造强化剂,也需要方舟的技术支撑。远山的再造实验推进了二十几年才初显成效,更别说这种走捷径的办法了,总不可能是他们自己一夜之间琢磨出来的。”   李牧祁似乎并不对军方的怀疑有丝毫恼怒,他话语间透露出的谦卑,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伪装,还是发自真心:“没错,从那以后,原石储备都已经被严格管控起来了,包括源头上的开采也暂时被叫停。即墨董事长负责这事儿,如果军方还有什么疑问,或许也可以问问她。”   赵方蒴沉默了一下,对祝衍说:“祝博士,强化剂全部销毁,处理干净点。重新排查储存区的安全系统,调出半年以来所有进出人员的记录,我要看。”   祝衍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水荔扬随后也离开了,他不想再面对李牧祁那种假模假样的笑容,更怕在方舟碰到阴魂不散的水云霆。   只不过他这次回来,觉得营地里热闹了不少。也不知道蓝焰大队队长的名号究竟是怎么传开的,他被一群看上去像是战地记者的人堵在方舟门口,七嘴八舌问了几十个问题,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随口回答几句敷衍了事。   水荔扬返程回望春营地之前,专门去见了水思弦和水思淼一面,确认一切都好,因为有程清尧拦着,水云霆也没机会来骚扰两人。   “哥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啊?”水思弦躺在水荔扬腿上,拿着手机玩消消乐,“昨天年雨哥蒸的包子还没有吃完,你要吃点吗?”   “你是说你啃了一半丢在碗里那个?”水荔扬想了想说,“我吃掉了。”   小时候水思弦最爱挑食,吃不完的主食最后都会到水荔扬手上。虽然他明令不准弟弟妹妹浪费食物,但最终的处理办法就是他自己解决掉所有残羹冷炙。   水思弦看了他一眼,视线很快又回转到屏幕上,狡辩道:“我是只舍得吃一半,另一半想给你留着。”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觉得特别感动啊?”水荔扬揪了揪她辫子,“水思弦,你只是不爱吃胡萝卜和青豆,我从小就吃你剩饭,从来没有吃到过一口肉。”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会吃完的嘛。”水思弦轻轻往他怀里撒娇,“哥哥……”   水荔扬扳正她的脑袋:“耍赖也没用,不可以再浪费粮食,听到没有?现在每一口吃的都很珍贵,很多人吃不上饭,已经不是以前能随你丢掉的时候了。”   年雨站在桌前烧水,挑了杯已经晾好的递给水荔扬:“喝点水吧,荔枝。”ɱɱƶᒝ   水荔扬接过杯子,觉得有些烫,就放到一边,随口问他:“最近还好么,有没有生病?”   年雨点了点头,有些局促:“挺好的,没生病。”   上次两人的争吵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再见面的时候,谁都没有谈起上回的不愉快。   “我明早就走了,营地那边不能离人太久。”水荔扬说,“听程清尧说你平时都不怎么麻烦别人,其实有事都可以去找他的,是我托他照顾你们,你不用不好意思。”   “好。”年雨轻声道,“你在那边也好吧?洛钦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水荔扬道:“我带了无泺,洛钦留在营地帮忙。反正只待一天就走了,不需要那么多人。”   水思淼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吭哧吭哧地进来了,跟水荔扬打了个招呼,就坐到角落敲起键盘来。水荔扬好奇地看了他屏幕一眼,问水思弦:“他忙什么呢?”   水思弦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说道:“帮忙给报纸排版。听说方舟要出个什么资讯报,二哥去应聘了技术编辑,居然通过了。”   水荔扬回来时听赵方蒴说起过,方舟在编排周刊小报,打算在全世界尚有人类活动的地区公开发行,尽可能吸引更多人加入方舟。   方舟对外的推进探索工作每天都在进行,人数的折损不计其数,也难怪军方和李牧祁都着急要扩充人数了——再这样下去,损耗的人员规模,将远远超过方舟现役作战部队的增员速度。   “听说下周就要刊印了,目前方舟联系上的幸存者团体,有很多都同意在当地印刷这种报纸。”年雨说道,“我那天看到样刊了,还不错。”   水荔扬没什么兴趣,也没仔细看水思淼编排的内容,扫了两眼就忘了这事儿。直到几天以后,他在望春营地外的高速公路上,被急匆匆跑来的森羚往手里塞了张崭新、散发着油墨味儿的报纸。   森羚憋着笑,一脸等看好戏的表情:“副队,你快看这个。”   水荔扬莫名其妙地接过报纸,只见首页版面是占了四分之三篇幅的头条专栏,写着“再造人类特种部队大揭秘——蓝焰大队副队长专访”,用了密密麻麻的油墨来印刷,内容似乎还不少。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专访的对象好像是他自己。   “等等,我什么时候做过专访?”   水荔扬一头雾水地看下去,只见专栏里一连串列了十几个问题,用问答的形式排版出来。他努力回想,才记起来大概是回汉州的那天,被人堵门连环追问,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   -我们听说水荔扬中尉是蓝焰的副队长,也是年纪轻轻就担下了这个重任,那么您在平时的工作中会感觉到压力大吗?   第一个问题问得很官方,答案也十分程序化,压根就是这个专栏作者在自说自话,根据他敷衍的回答编排出来的,分析了一堆再造人类如今涉及到的法律和伦理问题,辅以长篇大论的扯淡空想,最后以相当油腻的官话总结,看得水荔扬差点失声骂出来。   记者提问还专门挑一些很刁钻的角度,诸如他对眼下再造人类和人类小规模冲突的事件如何看待,答语和上面差不多,连篇累牍,废话居多,每个字都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这些回答根本就不是出自他口的原装内容,反而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在一脸正气地打官腔。   “这是谁干的?”水荔扬咬牙切齿,“这里面的,一个字我都没有说过。我从来没说过年轻人必须要吃苦,也没说过年轻人不要整天想着怎么填饱肚子,更没有说过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这种屁话,正常人一天睡三个小时会死的。我又不是上世纪的僵尸,这里面一直强调年轻人干什么?”   森羚美滋滋道:“我觉得挺好啊,副队你可是上了方舟创刊号的大人物,现在看到这张报纸的人都知道你了,多好!”   水荔扬皮笑肉不笑:“这报纸活生生给人写老四十多岁,要不然下次你上?”   森羚一乐:“嘿嘿,我不上,我不会说话。”   水荔扬在仓库卸了装备,就准备回宿舍洗澡,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几乎要把房顶掀翻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推开门,看到即墨柔和洛钦俩人一个滚在地上,一个趴在沙发上,流着眼泪,狂笑不止。   他冷漠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神经病,目光缓缓捕捉到了洛钦手中的那张报纸,已经被扯得有些破了。   洛钦指着报纸上的字,笑得快背过气去了,睁眼看到水荔扬,笑得更厉害,转身直捶沙发背。   “不是,这谁写的,能不能联系问问下周能不能多来点,我没看够。”即墨柔捂着肚子狂笑道,“水荔扬,你小子真这么说的?”   水荔扬从洛钦手里夺过报纸,揉成一团扔掉,郁闷地往沙发上一坐,摁住洛钦笑得抽搐的身体:“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洛钦抬起头来,脸笑得通红,故意对即墨柔说:“来,咱俩再来一遍那个——‘请问中尉,您对方舟的成立理念作何理解?’”   即墨柔憋着笑说:“我认为方舟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发展的,也是安全而稳定的。希望有更多人能够加入我们,尤其是年轻一代,你们都是人类的希望……哈哈哈哈!”   水荔扬想翻个白眼,结果一抬头自己反而忍不住乐了:“你俩至于笑成这样吗,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洛钦擦了擦眼泪,歪倒在水荔扬身上,喘着气说:“本身不好笑,但你说出来就好笑了。”   “这个真的不是我说的。”水荔扬为了自己的清白,再一次耐心解释道,“不是我说的——我再说一遍,不是我说的。”   “你知道吗,这采访里你像个老头子。”即墨柔说,“我觉得见过你的还好,没见过你的绝对不信你今年二十,至少四十五。”   洛钦爬起来,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地说:“我也觉得这不是你原话,我家荔枝应该这么说:‘不知道,最近忙着谈恋爱。你们见过我男朋友没,贼帅,回头你们也采访采访他。’”   “我脑子被驴踢了才这么说!”水荔扬掐住他的脸,摇晃了几下,“现在怎么办,别人都以为这话是我说的,你快去把那个报社炸了,快点!”   即墨柔从地上爬起来,往茶几上一靠,招呼洛钦:“不然咱俩自己撰稿吧,下期就写他的私生活,越精彩越胡扯越有人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都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水荔扬冷笑,“从明天开始,望春营地的防线工程要正式启动了,所有人都要去干活。” 第119章 雨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场闷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下得淋漓畅快极了。水荔扬临时决定给蓝焰大队组织一场雨中拉练,负重沿公路往返二十公里,晚饭之前赶不回营地的不准吃饭,而第一个回来的,可以点名让洛钦定制一顿大餐,吃到满足为止。   洛钦开着车,在雨里缓缓跟着拉练的队伍。那一个个全都是二十出头,甚至刚刚成年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身负数十公斤的重量,整齐划一地在雨中奔跑。   一道黑影飞快从卡车车头前划过,摔落在公路边缘,顷刻间四分五裂。血花混杂着雨水飞溅上车胎,洛钦眼睛都没眨,稍稍放慢了车速,立刻又听到头顶重重一声,接着便是什么人坐下来的动静。   “会不会太狠了点?”洛钦探出头,对车顶上坐着的水荔扬问道,“怎么也得跑一个小时,还饿着肚子,不好吧?不过你看森羚,为了一顿全猪宴,恨不得踩风火轮了,我觉得她能前三。”   水荔扬浑身也淋湿了。他拿着望远镜看前面的队伍,淡淡道:“再造人类不训练就会退化,和普通人是一样的。老赵在的时候比这还狠,七十公里,不准休息,我只是觉得现在太高强度的训练没有必要,但要能维持营地最基本的安保水平,这是底线。”   “你为什么不跑?”洛钦问他,“不公平,这是特权主义,我抗议。”   水荔扬笑了一声:“如果我加入,那我自己就是死线,在我后面的全都没饭吃,你猜他们会不会把提这个建议的你煮了当晚饭吃?”   洛钦改口改得比车轮子还快:“百炼成钢,我支持他们每天都跑。”   水荔扬忽然低下头来,扒着窗口对洛钦说道:“你想不想试试?”   “什么?”洛钦一愣,“让我负重二十公里?我会死吧。”   水荔扬一笑:“那不一定,虽然你现在还是没办法打过我的队员,但是救援队已经很久没人能赢过你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你这说的我容易骄傲啊。”洛钦挺了挺胸,说,“那我下车一起跑吧?”   水荔扬摇摇头:“我训练你要用别的方法,这种基础训练已经对你不实用了。你知道野外生存训练吗?也是在这种雨天,把你丢到深山里,只给一把刀和一支枪,我在后面追击你,你能不能在不被我抓到的情况下安全回到营地?”   洛钦挑了挑眉:“可以试试,听起来挺刺激的。”   “那你准备一下,如果明天还下雨,我们就去。”水荔扬回到了车顶,抬起望远镜一看,队伍已经开始分流了。此时二十公里已经快过半,体能好的一部分人远远跑在前面,就快看不到了。   “我觉得第一批没晚饭吃的人已经诞生了。”水荔扬语气上扬,似乎觉得很意外,“你看好的恰茶卡暂时落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全猪宴吃。”   洛钦降下窗户,吹了声口哨,给森羚加油打气。   “副队。”陈诺喘着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你们车后大概一百米处,有个东西,小心。”   水荔扬回头看去,只见一团瑟缩的黑影就那么趴在公路中央,并不是他刚才扔过去的丧尸。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水荔扬很确信,刚才车子经过那里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陈诺又说:“距离目标五十米处有拓荒队员正在检查排水渠,他还没注意到身后的目标。副队,我过去吧。”   “不用。”水荔扬提起刀,起身走到车尾,“所有人继续跑。”   他话音刚落,那团黑影却冷不防站了起来,细长的四肢像是重度营养不良之下的肌肉萎缩,但看得出浑身都透着攻击性。   “副队!”陈诺紧张道。   “继续。”   水荔扬挥刀跃了下去,与此同时,那个东西似乎察觉到他不好惹,立马转身朝着拓荒队员跑去,四肢飞快交替,几秒钟之内便展现出了惊人的爆发力。   洛钦只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那个东西跑起来的样子和蜘蛛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同时具备了人类最恐惧的几个因素,看得他肾上腺素飙升,猛然停下车,紧张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水荔扬被称为蓝焰最强战力,并非浪得虚名,在那东西瞬间窜出去数十米的关头,他却已经冒着雨冲到了近前,一刀砍下去,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头颅劈成两半。   死在他刀下的果然是一只特殊变异体,看样子应该是二级,就这样忽然出现在营地里,恰好向他们传递了危险已然靠近的信号。   雨滴从他额前和鬓角的发梢淌下,水荔扬表情淡淡地抬手抹了把脸,对着耳麦说道:“跑完之后,全体在仓库前面集合。”   晚饭之前,全队二十几人有一多半跑回了营地。每个人的身上都混杂了雨水和黏腻的汗水,军装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比裹了一层厚重的塑料布还闷热累赘。   洛钦给水荔扬打着伞,从校场上走过来,清点过人数,发现森羚果然也在其中。   她累得有些爬不起来,脱掉背上的负重,雨水劈头盖脸地淋下,甚至都懒得抬手挡一下。   “不错啊。”洛钦看了看表,“你是晚饭前那一批,恭喜你,小尾巴。”   森羚抬眼看了看他,有些沮丧:“没有大餐吃了。”   洛钦笑笑:“回头偷偷给你开小灶,不告诉你们副队。”   “全体,列队集合!”   水荔扬一声口号,所有躺着或坐着休息的特种兵都迅速站起来集合成一队,目光炯炯地平视前方,丝毫没有被越下越大的雨所影响。   “今天都看到那个东西的速度有多快了吗?”水荔扬问,“在它追上五十米外的目标之前,你们有没有把握在同样的时间里跑一百米,甚至更多?”   没人应声,倒不是全无把握,只是多年的战友经验让他们意识到,水荔扬不是在开玩笑。   副队很生气,但也很心软,所以后果不会太严重。不过要是有人敢在这个当口上嬉皮笑脸,后果一定会非常严重。   “你们十三个人,今晚可以吃晚饭了。”水荔扬手指点过去一排,平静道,“后面回来的没饭吃,自己明早自觉多跑五公里,听到没有?”   “听到了!”   他没多说什么废话,拍了拍手:“解散,吃饭!”   特种兵纷纷散去,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吃饭的吃饭,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吵闹的模样,就算是没饭吃的,也互相招呼着要回宿舍洗澡,没什么怨言。   洛钦打了饭陪水荔扬回去吃,等他洗了澡出来,两人窝在前厅的窗户旁边,一边吃饭一边看窗外的雨。   夏天的雨几乎一下就是一整晚,丝毫也没有减弱的势头。集装箱房四周的防涝系统做得极好,即便是此刻山洪暴发,也绝对能撑过一阵子。   “他们真没饭吃啊?”洛钦还是忍不住问。   水荔扬一边侧耳听着集装箱周围的排水情况,一边说道:“没有,不就是一顿饭么?我之前说过几次了,现在防线没有搭建完毕,还不能那么放松,你没看到跑步的时候他们懒散成什么样子吗?丧尸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我们必须比它们更快。”   洛钦毕竟没有特种兵那么强的纪律意识,总觉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定好的规则改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样对认真执行的人不公平。”水荔扬说,“蓝焰是望春营地最后一道防线,我希望他们保持最好的状态。”   水荔扬能担任蓝焰的副队长不是没有道理的,而猎鹰作为下任副队长的高票人选,这次拉练也是第一个回到了营地,将第二名远远甩下。   连队员都尚且如此,洛钦想象不到作为队长的赵方蒴究竟会有多强劲。从平时交谈的字里行间他也隐约能够感到,赵方蒴从前的实力,似乎还在水荔扬之上。   “蓝焰的特种兵,应该已经无敌了吧。”洛钦说,“我已经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能干过你们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行。”   水荔扬想了想,说:“无敌应该也不至于,不过到现在为止,确实没有任何可以克制再造人类的物种。蓝焰的每个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但我不希望他们为了牺牲而牺牲,那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拿起桌上蓝焰的军徽,放在指尖打量:“我也算是有点私心吧,再造人类会活得比较久,所以蓝焰的所有人可以在一起的时间,也非常长。”   “如果有你在的话,”洛钦说,“长生不死也不无聊嘛。”   水荔扬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都不会死的东西,不过你可以往积极一点想,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而且到最后还会永远在一起。”   洛钦了然:“反正就是最后大家都一块儿埋土里,回归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呗。不过我希望能当玫瑰花的肥料,不要被拿去做猪饲料。”   外面的天划过闪电,几秒后,闷雷滚滚而至,狂风骤雨席卷着方圆百里的野草树木在旷野中狂舞。电闪雷鸣间,远处的原野上好像有一道道漆黑瘦长的鬼影从草丛中探出来,被闪电的白光照亮一瞬,很快又归隐回黑暗当中。   两人吃完了饭,眼看着时间临近午夜,即墨柔却还没有回来,他的通讯器也放在宿舍里没有带走,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小柔怎么还在外面?”水荔扬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狂乱的雨景,“雨下这么大,该不会被困在哪里了?”   “我出去看看。”洛钦找出雨披,穿上就准备出门,“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水荔扬虽然放心不下,但也不能离开军械库附近。这种令人心慌的雨天,他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不祥的预感从不久前就开始浓烈地酝酿起来。   洛钦刚出去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响雷,水荔扬正望着窗子发呆,不由得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投向外面被暴雨冲刷的原野,看到了一道影子直挺挺地立在不远处的沼泽群中,随着呼啸而过的闪电显现了一瞬,下一秒便如幻影幽灵一般,消失在了沼泽之中。   那不是幻觉,刚才的确有人站在那里。   水荔扬的心忽然不安地跳动起来,这时大门被擂得震天响,有人在外面大力拍着。水荔扬立刻去开门,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雨被风吹进屋子,洛钦大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严峻。   血腥味似乎是从洛钦身上飘来的,水荔扬把他拉进来,用力关上了门:“你受伤了?!” 第120章 幽灵训练   洛钦摇摇头,对水荔扬说道:“荔枝,穿衣服快跟我来。”   水荔扬找出雨披穿上,一刻也不耽搁地跟着洛钦出了门。   两人径直去了仓储一区,这边存放的都是一些日用物资,入夜后大门都是要上锁的,然而此刻门上的挂锁被什么东西蛮力扭开,散落在地上。锁芯变成了一滩齑粉,顺着雨水被冲刷进沟渠里。   仓库里传来尤为浓重的血腥气,水荔扬跑进去,看到即墨柔和森羚站在里面,两人都湿漉漉的。他们脚边还躺了一个人,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怎么回事?”水荔扬上前去探对方的气息,发现已经断气了。这人浑身肌肉多处腐烂,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犹如丧尸一般,睁大的眼球和牙齿骨骼裸露在外,面容狰狞无比。   即墨柔手上沾着血,用手背蹭了蹭脸,冷声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鬼鬼祟祟钻到这边,就跟过来了,刚好碰到森羚。这人不知道要干什么,把仓库的锁拧断就钻了进来,被发现之后还想反抗,力气不小,最后被我弄死了。”   他刚杀了一个人,却冷静得和碾死了只虫子一样。   “你说这是人?”水荔扬疑惑道,“这不是只丧尸吗?”   森羚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丧尸,但从他被我们发现之后的举动来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还会说话,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声带应该是坏掉了。”   “叫无泺来。”水荔扬说,“让他带回去连夜解剖,查这是个什么东西。森羚,紧急巡查,把所有人叫起来,彻底检查营地周围。”   蓝焰大队的所有人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冒雨连夜在营地附近仔细排查了一番,每片草皮都差不多被翻起来看过,却没有发现第二个可疑人员。   白无泺凌晨五点才从临时解剖室出来,白大褂上沾的全是鲜血。他拿着一瓶血液样本,跟水荔扬汇报道:“哥,化验出来了,这人体内有蓝田病毒,但细胞结构更接近再造人类,而非丧。体细胞和病毒结合率45%,属于排异反应严重的情况,估计死亡原因就是这个。”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水荔扬皱眉,“有人对他进行过实验?”   白无泺摇头:“并不是,他脖子上没有编码,但手臂肌肉有针孔注射的痕迹。我猜这人应该是注射过那种强化剂,但反应太强烈,没撑过细胞融合的过程,被反噬了。”   水荔扬和方舟建立起通讯,将昨晚发生的事如数上报给了赵方蒴。对面很快回信过来,内容写道:失窃太岁原石仍未追踪到,近日强化剂泛滥报告激增,全球已经发生多起,兹不得不加以应对。下月一号往松河参加会议,务必提前动身。   洛钦见水荔扬眉头一整天都丝毫没有舒展开的迹象,忍不住问他:“荔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水荔扬重重叹了口气,说:“这些强化剂压根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忽然就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多。我们队长来消息说,两周以前,北欧一个小国突然出现了几个再造人类团体,洗劫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沿海的十几个幸存者联盟。有人录下了目击视频,的确是再造人类,应该是一场有预谋的集中袭击。”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成功的,但民间流传着这种说法,任何人只要搞到那种强化剂,就能获取足以在末世生存下来的力量,并尽可能多地抢占资源。   如今世界各地幸存者抗议浪潮迭起,认为方舟的技术催生了一批暴徒和强盗,挤占得普通人毫无生存空间,要求方舟立即销毁再造人类技术,否则就将强化剂平等地分享给所有人。   “看来不止是那个村子里有强化剂,这东西已经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走私了。”洛钦说道,“可是那批被偷走的原石迟早会用完,哪里来的这么多强化剂?”   水荔扬把手中的终端递给他看:“这就是另一件我要说的事。蓝田山的太岁矿被人盗掘了,从内部山体直接打穿了一条通道,在驻军眼皮子底下运走了几吨原石。现在上面震怒,问责了不少人,包括那个季上校,那地方是他手下的兵。”   姓季的被紧急召回汉州,听说中将大发雷霆,直接给他降了一级。但眼下不可能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用人之际不能惩戒太过,除了降职并没有进一步的处罚,而是让他留守汉州,另从松河调了一拨人去矿区把守。   这么一来松河内部兵力就变得空虚起来,赵方蒴原本定在年后调任的计划被提前了,下个月就要调去松河军区,而水荔扬也将在那之后接手蓝焰大队队长的职务。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没给人准备和喘息的时间,就这么一连串地崩裂开来。   第二天的雨还是没停,水荔扬让猎鹰带队去拉练,自己带洛钦往上回俩人看星星的那片小树林里去了。   洛钦起初觉得特别新鲜,一路不停地问东问西,想从水荔扬嘴里挖出一点关于特训的内容。没想到水荔扬口风紧得很,一点没撬开,洛钦不得已只能安静等着接下来的训练。   树冠很密,偶尔有雨水从头顶滴落下来。土壤被雨水冲刷浸透过,变得松软泥泞,作战靴踩上去留下厚厚的一个坑,拔出来都要费些力气。   “我记得之前教过你一些基本的野外生存技巧。”   水荔扬蹲在树下,从泥土里拔出一朵彩色的小蘑菇,碾碎了丢到一旁,“那些都是理论,实战要更困难——你先去找一个地方,选好了作为今天训练的开始。天黑之前要坚持能不被我抓住,并且回到营地,随你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   “那我要是能抓到你呢?”洛钦问道。   水荔扬想了一下:“你要是抓到我,我就答应你一整天提出的任何要求,说什么都行,我不会拒绝。”   这个条件显然比刚才那个有诱惑力多了,洛钦立马执行,在林子里转了转,找到了一处还算合适的地方,扭头去找水荔扬:“荔枝,这……”   身后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水荔扬消失不见了。   洛钦意识到训练已经开始了,马上转身往山下跑去。   他感觉身后丛林唰唰作响,有人在追踪他,身手十分灵活隐蔽。每次他想静下来定位对方的时候,那声音就寂静下来,周围全都是雨打树叶和嘈杂的虫鸣声,让他毫无头绪。   他一开始天真地以为只要速度够快就可以了,没想到刚开始加快脚步,忽然头顶沙沙一响,水荔扬从面前的树冠上倒挂垂了下来,双腿一用劲,整个人飞快地朝洛钦甩了过来。   这招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洛钦只来得及做出防御的架势,就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上,水荔扬则借力空翻了180度,稳稳立在了地上,伸手就去擒他。   洛钦腰部猛地用力,从地上弹了起来,抓住水荔扬的胳膊一折,另一只手卡住对方的手腕,把人向旁边掀去。   水荔扬把他的出招猜得透透的,双臂绷紧,两腿反而借势凌空跃了起来,居然瞬间做出了一个腾空的动作,身体笔直地和洛钦形成了一条直线。   他双手扶在洛钦的肩膀上,借力蓄势,接着露出挑衅的笑容,轻声说:“还想反制我?”   下一秒,洛钦就被他拎着胳膊甩了一圈,脸朝下摔了个天旋地转。   ——太强了。   洛钦扑进泥水里的一瞬间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水荔扬似乎从来不担心对手会出什么招式,因为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能在万分之一秒内作出应对,然后一招制敌,顺势反杀。   洛钦并没有甘心,而是就地打了个滚,躲到一棵树后。他听着水荔扬往这边靠近,于是立刻做出判断,抱住了树干,飞快地往上爬去。   这棵树有几人合抱粗,越往上爬,树杈就越密集。洛钦伸手抓住一条粗壮的枝丫,把自己提了上去,手臂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   他往下看,水荔扬也不见了,周围针脚般密集的雨声不绝于耳,完全听不到一点脚步。   更诡异的是,树下居然没有多少水荔扬的脚印,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着痕迹地隐去了,洛钦也无法通过足迹追踪到他。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洛钦知道自己一直躲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树上有很多小虫子,虽然不会过来咬他,但也够恶心人的了。   一只丧尸慢悠悠地从林子里走过来,进入洛钦的视线,丝毫没有注意到树上就是自己夜以继日搜寻的猎物。洛钦的目光落在丧尸身上,不知道会不会是水荔扬放出来的诱饵。   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跳下了树,一刀从后面划破丧尸的头颅,没发出什么动静。   水荔扬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到别处找他去了。洛钦拔腿往山下跑去,就在他以为马上要看到胜利的曙光时,那种紧随其后的脚步声又出现了,比之前追得更紧,似乎就贴在他背后。   洛钦头皮一炸,一种恐怖的感觉从他毛孔里渗透出来——水荔扬这也太认真了,跟幽灵似的神出鬼没,但凡换个脆弱一点的,这会儿都已经快被逼到崩溃了。   水荔扬堵他的时候,就像牧羊人在驱赶羊群,让人不知不觉地就偏离了原本的的方向。洛钦在山里耗了一上午,发现自己一直在兜圈子,本来下山的路程只有短短几百米,硬是跑出了马拉松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击败水荔扬,硬碰硬的想法丝毫不现实,跑是他唯一的选择。但水荔扬把这条路也堵得死死的,似乎是铁了心不让他准时回到营地。   “荔枝,饶了我吧!”洛钦泄气地求饶,“我不行了,你厉害,太厉害了……”   “你也会求饶啊?”水荔扬的轻笑从身后灌木丛中传来,“看到没有,即便你体能和力量都是一流的,面对真正的敌人也不过如此。我今天就不该来,应该先让无泺和森羚他们试试你,随便从蓝焰抓一个都能堵你一天。”   “我错了,荔枝。”洛钦即便浑身泥水狼狈不堪,还不忘占嘴上功夫的便宜,“我体会到你平时在床上求饶的感觉了,感同身受,一定反思自己。”   “……”水荔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树后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使出擒拿把洛钦往地上一摁,“洛钦,你再给我乱说半个字试试!”   洛钦奸计得逞,趴在地上还在笑个不停:“我错了,我真错了荔枝。”   水荔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不知道是不是运动过度,耳根到脸颊都有点红:“少废话,还练不练了?”   “练。”洛钦爬起来,“继续。”ӎмżľ   水荔扬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突然觉得不知从哪里射来一道刺人的视线。他立刻回头看去,发现身后沉默矗立的树林里并没有什么异状,不知道刚才那股极其强烈的凝视感从何而来。   洛钦从后面拍了拍他:“怎么了,荔枝?”   “……没什么。”水荔扬摇了摇头,“继续练吧,练完我们就回去。” 第121章 松河会议   一天野外追击战下来,洛钦累得半死,但还是没能在水荔扬的魔爪下按时回到营地,不认命地挣扎许久,就连树林也没能出去。   他精疲力尽地躺在树下,仰头喘着气,虚弱道:“荔枝,你简直强得不是人,我刚才好像看见老天爷了,他让我赶紧回去吃饭。”   “你能不能别每次夸人都跟骂人似的。”   水荔扬脱掉外套撑在洛钦头上遮雨,低头看着他:“结果不重要,至少我教了你这一天,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掉。你现在甩不掉我是正常的,我给所有人做生存训练都是这样,但你的进步我能感觉到,还不错。”   “真想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啊。”洛钦感叹,“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全帮你揍回去,打得他们叫爷爷。”   水荔扬扯起嘴角笑了笑:“省省吧你,除了你也没人欺负我了。”   洛钦拽住他的衣领,拉着对方微微低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水荔扬平静地看着他,那只手反客为主地握了回去,与洛钦十指交扣:“那也是你自己不记得了,现在说不承认,那是耍赖。”   洛钦只把这话当成说笑,温柔地捏着对方的耳朵:“不耍赖,都听你的。”   出发前往松河的前一天,即墨柔照例大醉而归,心情却不佳,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祖宗样。水荔扬想把他拖回卧室,即墨柔挣扎了几下,站起身看着他:“嗯?是你啊……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他把鞋脱到一旁,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伸手隔绝着眼前的灯光:“听着,松河方舟高层会议上有人类联盟前成员要对你出手,他们要杀你。”   洛钦正在一旁收拾行李,闻言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人类联盟刚才开了个破会,我听到一点消息。”即墨柔醉得吐字含混不清,“你们应该也知道,联盟加入方舟前夕,内部的反对派彻底跟合作派决裂了,这部分人恨透了再造人类,所以拒绝跟叶晴岚一起归顺方舟。这次松河会议有很多国家的代表来跟方舟谈合作,那些叛徒就准备在会议上杀几个人示威。水荔扬在暗杀名单第一页、头一个,特别有面子。”   “你回屋睡去。”水荔扬架着他的胳膊,对前面那些话充耳不闻,“明早出发之前你起不来,我就把你揍醒。”   洛钦去洗了把手,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对水荔扬说:“荔枝,小柔应该不是在胡扯,你到时候小心点比较好。”   水荔扬摇摇头:“只要我活着,有人想杀我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想要我命的人从这儿排到北极,要是谁能杀成,早蹲在暗网杀手榜第一了。”   “你他妈这也太嘚瑟了。”洛钦忍不住说,“出门容易被人揍。”   “说实话,我挺多年没遇到能揍我的人了。”水荔扬叹了口气,“能碰上也好,偶尔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   洛钦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单看表情看不出一点戏谑的情绪——水荔扬是认真的。   他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就是强者的孤独吗,对碾压别人的胜局感到厌烦,只想找点刺激。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水荔扬这趟去松河,并没有带多少人。他整理好了随车队出发的名单,交给作为随行队员的猎鹰,让对方按上面的人名清点队伍。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森羚。   即墨柔作为人类联盟代表,被即墨颂一句话就推了过来。他不太乐意,但多少也想出去转转,长时间闷在一个地方并不是他的风格。   车队上午出发,下午六点抵达松河。洛钦开车行驶在公路上,看着头顶一一架架飞过的直升机,螺旋桨呼啸着掠过头顶,好像在炫技一般。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森羚好奇地探出头,“我们为什么不坐飞机?”   水荔扬漫不经心道:“这次来了不少国外军政代表,方舟的建设很有成效,这些人想求合作。走水路估计十天半月才到,有条件开直升机的当然飞着来,不过还有一些小国,连飞机都没有,提前几个月就出发了。”   “李牧祁他们不会也来了吧?”洛钦问。   “来了,程清尧也会陪着程清曳过来。”水荔扬想起了心烦事,无力地往座位上一靠,“我要负责方舟委员会成员的安全,开三天的会,我都要在场,烦得很。”   这就说明他要时时刻刻对着李牧祁那张假惺惺的脸,看上整整三天。   会议地点在松河市中心的一家废弃庄园内,是远山集团旗下的洲际连锁酒店,坐落在松河曾经最繁华的地段。病毒爆发之后,酒店遭到了感染而被封锁,在半年前启动的松河城市回收计划中,松河军队夺回了这间酒店,并且将其作为方舟的一个分据点而重新启用。   洛钦开着车缓缓驶入庄园大门,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数十架直升机盘旋在庄园上空,路旁的停机坪又依次排开五六架,一些穿着军装的外国面孔在起落架旁走来走去,嬉闹参观。欧美人典型的玩乐至上主义在这里得到最大程度的具象化,不像来开会,倒像是顺路过来参加个派对的。   不过好在有异国风情的冲击,多少有利于在绝境之中活络气氛。没有想象中那种死气沉沉的例会气息,蓝焰的众人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心情也跟着这里的氛围松弛下来。   “森羚,猎鹰,还有无泺,过来帮我把东西搬进去。”水荔扬跳下车,往后备箱走去,“洛钦,等下把车停到后院,去一楼大厅找我。小柔,把行李拿到房间去,房号给你了,还是我们三个一间。”   几人把车上的物资搬下来,找到松河军区的对接人,登记送进了仓库。森羚正低头写单子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军人走了过来,敲了敲森羚旁边的货箱,说道:“你好啊。”   这人中文不错,森羚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单子递给库管员,“你好。”   “这个会议参加的都是上层军官,没我们什么事,”那人看了看森羚的士官肩章,笑道,“会议后有晚宴,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工作时间不喝酒的。”森羚摇头,“不好意思,我还要忙。”   “那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那俄罗斯人不死心地又问,“我很喜欢你这种中国姑娘。”   森羚的确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脸蛋绝对说不上肤如凝脂,但黄皮肤的底子上双颊透红,鼻翼两侧稀疏分布着几颗雀斑。眉峰高挑,一双水灵杏眼大部分时间都微张着,笑起来唇红齿白,相当灵动可爱。   对方说话如此大胆又直白,森羚有些不知所措,正要敷衍了事,就被人扳着肩膀拉到了身后,一道带着点敌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说不行。”   森羚一愣,抬头就看到了即墨柔的脸。他正望着对面的俄罗斯人,个头和对方齐平,气势上丝毫不逊:“闪一边去。”   俄罗斯帅哥当即就判断自己搭讪错人了,郁闷地道了句歉,转身走了。   即墨柔低头看着发愣的森羚,说:“遇到这种直接顶回去就行,你管他什么颜色,就你那钢铁拳头招呼一下上去,等会议结束也没人敢来烦你了。”   “这就是人类联盟的解决方式吗?”森羚嗤笑,“得了吧,这回去队长得关我禁闭。”   即墨柔闲人一个,除去放行李就没事可做了。他百无聊赖晃荡至此,顺手帮不擅长跟陌生人讲话的森羚解决一个小麻烦,就觉得自己简直要累死了:“算了,你接着当苦力,我要走了。”   “你干嘛去?”   即墨柔回过头,淡然一笑:“把行李放进房间,然后去找个漂亮的俄罗斯妞儿喝酒,反正我又不是当兵的,不用守着纪律清汤寡水到死。”   他整天见多了水荔扬和洛钦贴一块腻歪,实在快受不了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得赶紧解放一下自己的天性。   会议在酒店顶层的礼堂举行,近百个代表如约到场,几乎座无虚席。军方派了几名高级军官上台作了开场发言,之后便是方舟委员会代表——李牧祁和即墨颂。   这两位实在像是一路人,嘴皮子都尖利得很,脱稿演讲几乎控住了全场,虽然仔细听起来言之无物,显然是为了应付场面,却很能唬人。   水荔扬最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一个字都懒得听,他坐在台下,拿着手机看洛钦发来的消息。   -好多吃的,你结束了就快来。   他笑了笑,回复过去:   -还开着呢,你先吃。   -想你。   -嗯,我也想你。   水荔扬刚熄灭屏幕,就听到台上的李牧祁结束了发言,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李牧祁望向军队代表这一边,缓缓说道:“那就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蓝焰特种大队的副队长、方舟的传奇——水荔扬中尉。”   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了,不少人都开始四处张望,想要一睹这位短短数月名声就响彻幸存者群体的年轻军官真容,看看这人是何风采。   即墨颂、程清尧和程清曳都朝他看过来,表情一个比一个疑惑,好像都对这个环节一无所知。   水荔扬径直愣在了座位上,半秒之后,他立刻下意识地看向赵方蒴。   赵方蒴朝他皱了皱眉,悄悄做手势示意他赶快站起来。   水荔扬一头雾水,把手机塞进兜里,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他旁边的几个英国军官纷纷投来好奇的观望,似乎对这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李牧祁在台上望着水荔扬,微笑着致意:“大家应该早在方舟周刊上听说过这位,他就是我们方舟最年轻有为的尉官、人类最强战力,目前担任蓝焰大队的副队长。很快,他就要接任亚洲最强特种部队的队长,为我们的方舟、我们人类的希望延续火种。”   坐在水荔扬身旁的中将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向后行了个军礼,接着又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坐了下去。   一直到会议结束,水荔扬还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乌龙——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李牧祁准备在会议上介绍自己。   不管是不是李牧祁的即兴加码环节,那种被推到万众瞩目的台前、接受所有人目光审视的滋味,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   散会的时候,程清尧和程清曳过来找他。前者开口就问他白无泺去哪儿了,好在程清曳倒是抓得住重点,凝重地跟他说:“没人说过要安排你上去讲话,李牧祁提也没提过,我和小颂都不知道。”   水荔扬沉吟了几秒,说:“算了,我去问问老赵。你和程清尧下去吧,先去吃晚饭。” 第122章 酒会   水荔扬在人群中找到赵方蒴的时候,他与中将正在跟几名外国军官交谈,目光捕捉到水荔扬走近,笑着招了招手:“来这边,扬扬。”   “队长,刚才李牧祁那是在干什么?”水荔扬开门见山地问,“这件事情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赵方蒴与中将对视一眼,才问:“不是让人事先和你确认过流程吗?而且你手边的文件里有准备好的演说词,当时本来的环节是要安排你说几句,你不知道吗?”   水荔扬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果然发现其中夹杂了一份简短的演讲稿,“没人和我确认过流程,我什么都不知道。”   中将也在一旁,闻言大声笑起来:“没关系,可能是通知没到位,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让全世界看到了我们方舟年轻战力的中坚水平。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方舟的一个对外宣传窗口,把咱们幸存者互助的理念传播出去,首先得在舆论上抢占先机,这样才能顺利推进接下来的安全区建设工作。”   “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等会儿问问给你传话的那个列兵。”赵方蒴拍了拍他,“别紧张,只是一个介绍而已。你马上就要担任队长了,率先对世界展现我们军官年轻自信的形象,也没有坏处。”   水荔扬满怀心事地去一楼找洛钦,绕开各处欢笑喧闹的人们,从摆满了餐点和酒品的大厅穿过。   虽说李牧祁为了这次会议,可以称得上是极尽豪奢,尽量以国际会议的礼宾待遇接待来访者。但水荔扬依旧惊讶于今天这场晚宴的规模与铺张程度,原本以为最多只是一些酒肉,没想到连精致的糕点都一应俱全,看来远山目前所储备的物资,远超他的想象。   这些都是远山原有的资源,因为良好的储存环境而得以保鲜,从方舟的储藏室里被搬出来,烹饪后盛入崭新的杯盘碗盏,陈列在长方形餐桌上。楼上在严肃地开会,楼下已经开始了狂欢。   洛钦正和森羚他们在一起,举着杯子享受此刻的闲暇。   有几个外国人和他们挤在一桌,不知道跟谁学会了猜点数喝酒,桌上骰子乱飞,酒瓶推倒了十几个,不知是喝酒还是打仗。   程清尧不知道在和白无泺讲什么前苏联笑话,后者靠在椅子上低低笑着,时不时开口说两句。   “少喝点。”水荔扬在洛钦旁边坐下,放松地靠上椅背,“别又宿醉了。”   “我们没喝酒,这些是汽水。”洛钦晃了晃高脚杯,“有猎鹰看着呢,咱的人都没喝酒。这些老外能喝,干了好几瓶伏特加了。”   同桌坐着的有俄罗斯人,还有几个法国人,都是代表各自国家随行的士兵,这会儿倒是入乡随俗得很快,已经完全融入进来了。   水荔扬坐着吃了点东西,顺便跟洛钦等人说了今天会议的事情。猎鹰和森羚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都兴奋过了头:“副队,太牛了吧!那你的名号这不是冲出方舟走向国际了?以后是不是还得上报纸,哈哈……”   洛钦没说话,转了转面前的空酒瓶,忽然叹了口气。   “你叹气干什么?”猎鹰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你小子居然一点儿都不激动?”   “很不正常啊。”洛钦摇头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环节,除了你。”   水荔扬点了点头:“桌上的文件里还夹着一份演说词,但放在最下面,我一开始就没注意。”   洛钦伸出手,按住正在不停转动的酒瓶,看着玻璃瓶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如果是好事,就不可能做得有这么大的漏洞。除非是有人故意想你在会上出风头,但是又知道你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让你不得不接受。”   猎鹰:“啊,照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点儿不对,我说不上来。”   不只是他,连水荔扬自己都猜不出李牧祁真正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大厅里洋溢着狂欢的气息,水荔扬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但很快也被四周的气氛带动得放松下来。比起站在聚光灯下当一个瞩目的英雄,他还是更喜欢这种融入人群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赵方蒴在这件事情上都不够敏感,对方似乎认为李牧祁的做法无可厚非。   “哥,我听程清尧说了。”白无泺靠过来对他说,“你小心点,李牧祁很会架着人往前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得队长出面,把你的风头压一压。”   水荔扬从第一次和李牧祁打交道那时起,就相当忌惮对方。比起什么都写在脸上、体现在行事风格中的对手,李牧祁这种每一步棋都让你无法揣测意图的人,则更加适合被称为“敌人”。   李潇涵这时忽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挨个给蓝焰的人敬酒。其他队员都有些受宠若惊,起初大家讲话都比较拘谨,后来发现李潇涵为人十分亲和,一点也没有董事长公子的架子,反而和他们谈了很久关于全球局势的话题。   他的真正目标应该是水荔扬,没聊几句就开始朝对方搭话,不过说话很得体,也十分有礼貌,全然不像李牧祁那笑面虎的气场。   水荔扬觉得,这人如果只是单纯聊天,估计会是个很不错的交谈对象。   一个俄罗斯士兵举着伏特加走了过来,拳头碰了碰洛钦的肩膀,热情地请他喝一杯。   大概是看他刚才在桌上最活跃,展现出能掌控全场的架势,却一杯都没喝,单纯出于国际友谊想拉个酒友。   洛钦笑着推拒了,不过还是拿起桌上的汽水,跟对方碰了碰。   “怎么不喝?”水荔扬问他,“这个酒好像还挺香的。”   洛钦摇头:“戒了,没什么好喝的,不喝又不会死。你不喜欢酒味儿,以后我都不喝了。”   他一直记得水荔扬替他喝那杯酒的瞬间,自从知道水云霆以前如何借着酗酒实施暴行后,那一幕仿佛在他心里掏了个洞。每次一看到酒精,那个破洞就会开始漏风,冻得他心口发麻。   水荔扬拿起桌上的酒瓶,在洛钦耳边小声说:“跟我过来。”   两人去了酒店二层露天走廊的阳台,这边人很少,偶尔会有喝高了来吹风的宾客,醉醺醺的,也压根注意不到周围其他人。   水荔扬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天。闷热的夜风迎面吹来,他觉得有些燥热,便松开制服的领口扇了扇风。   “真的不喝?”水荔扬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冲洛钦笑,“这瓶酒挺不错的,法产灰雁伏特加,自从感染爆发之后,那边的酒厂就成片地废弃掉了,往后喝一瓶少一瓶。”   洛钦右手臂撑在栏杆边缘,眼含笑意看着水荔扬:“你是觉得我意志不够坚定?”   水荔扬凑近瓶口闻了闻,忽然仰头喝了一口,辣得他直皱眉。   “哎。”洛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水荔扬的表情变了,“你喝不来这个,荔枝,把酒给我。”   没想到水荔扬根本也没咽下去,而是捏住洛钦的下巴,带着得逞的笑意,将含着的半口酒尽数还了回去。一些澄澈的琼液从两人唇角流下来,又被水荔扬伸手揩掉。   “你和那个混蛋没有关系,洛钦。”水荔扬捧着他的脸,口中浓烈的粮食酒味道弥散开来,“你是你,跟他根本不一样,也别因为我放弃做任何事。”   洛钦看着水荔扬的眼睛,入魔般点头:“好。”   身后传来打火机摩擦的声音,洛钦抬眼看去,见李潇涵叼着根烟,左手挡风,边打火边走进了阳台。水荔扬刚想回头,李潇涵却已经看到了紧贴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得一愣。   洛钦原本已经打算松开水荔扬,然而这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冒了头,他抓着水荔扬的后颈,将人拉过来接了个吻。   “哎,”李潇涵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ʍmźľ   水荔扬赶紧推开洛钦,扭头看着李潇涵。后者很快收敛了表情,彬彬有礼道:“打扰了,我以前经常来这个地方抽烟,平时都没人,今天就没注意。”   “嗯,没关系。”洛钦也不看他,亲了亲水荔扬的鬓角,像在说悄悄话,“晚安。”   李潇涵也很识趣,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你干什么?”水荔扬无奈道,“幼稚。”   “李潇涵不幼稚。”洛钦说话像衔了醋缸子,阴阳怪气,“偷看别人搞对象,没公德心,可真成熟。”   “你少在这儿说话跟唱戏似的。”水荔扬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今晚跟我守夜,别睡了,当训练。”   酒店外的军帐灯火通明,很多人彻夜狂欢、饮酒高歌,比里面的晚宴还要热闹。方舟部队倒是一片安静,大部分人这会儿早就回房间睡觉了。   他俩今晚不回去,估计即墨柔睡觉都会笑醒。   方舟给每个来访者都安排了酒店内的套房,单人单间,论人头是完全够数的。但对于这些习惯了无拘无束生活的士兵来说,露天的歌舞派对比装潢华丽的宴会厅要带劲得多。   洛钦随口提起那天要水荔扬弹钢琴给自己听的事,字里行间有些遗憾,说到最后故意伤春悲秋起来,好像听不到就要一病不起了似的。   他躺在卡车车斗上,望着夜空:“荔枝,你以前来过松河吗?”   水荔扬坐在他旁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明天的会议内容提要,“来过,初一的时候跟着费老过来参加音乐会演出。我当时还水土不服了,演出完烧了三天,那三天我都在酒店躺着,费老带着乐团其他人把松河玩了一遍,我嫉妒得牙都咬碎了。”   “这么可怜啊?”洛钦笑起来,“松河可太有名了,有名的旅游城市,我在深宁的时候就老想来。可惜这次来也没机会尝到本土美食了,要不然真想学两道回去给你做。”   “后天开完会要是没事了,我带你出去玩。”水荔扬放下文件,颇有兴致地说,“这附近有个很大的山参种植园,景色还不错。”   “那说好了。”洛钦坐了起来,语气忍不住地上扬,“开完会就带我去。”   水荔扬拍拍他的头:“行,答应你。” 第123章 失望的理由   两人守夜到第二天清晨才回酒店房间,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刺鼻的酒味,可想而知昨晚上这里是开了多少瓶。   水荔扬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打开客厅的灯,看到满地狼藉,衣服和酒瓶散落得到处都是,玻璃渣也碎了一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昨晚进贼了。   “一晚上就能给搞成这样子?”洛钦难以置信地迈过酒瓶走进去,“即墨柔疯了?”   他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暗得一丝光线也不透,窗帘跟笼布一样蒙着,酒精味比客厅里还重。   “真服了,睡得跟死猪一样。”洛钦关上卧室门,往沙发上一坐,“等他醒了再收拾吧,这货起床气大得很,我怕他把楼拆了。”   他胳膊往扶手上一搭,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接着便从沙发缝隙里扯出了一块薄薄的布料,“这什么东西?”   水荔扬闻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小柔的衣服吧,脱得到处都是,这都什么毛病。”   洛钦只觉得那衣服好像有点小了,即墨柔能穿得下么?   不过他也没多想,随手把衣服搭到了沙发靠背上。过了没多久,两人正靠在沙发上补觉,忽然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似乎有人正在里面淋浴。   水荔扬下意识以为是即墨柔,几秒钟之后一下子睁开眼睛,警觉地看向即墨柔的房门。   那里刚才一直没有人出来,他就算在打盹的时候,也不会错过周围的任何动静,因此这点确信无疑。   那么现在浴室里洗澡的人到底是谁?   水荔扬抬手推醒了洛钦,看向雾气弥漫的浴室玻璃:“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浴室有人?”   洛钦迷迷瞪瞪地望过去,摇头:“我不知道,除了你以外的人在里面我都不太感兴趣。”   他说完又歪头睡着了,看得出来已经困到了极限。   “先别贫。”水荔扬说,“等一下,我先把小柔喊起来。”   他还没起身,就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下来,接着玻璃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裹着浴袍的金发女人走了出来,面容姣好,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膀一侧,看到客厅里多出了两个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俄语打了招呼,便自顾自地往沙发这边走,一路走一路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   洛钦也醒了,刚想问水荔扬即墨柔怎么还没醒,冷不丁就看到一个面容完全陌生的女人朝自己走来,冲击得他大脑瞬间宕机。   女人走到洛钦旁边,抽出他背后那条T恤,又自然而然地折返回了浴室。   洛钦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拼命甩了甩头,迷茫地看向水荔扬:“她谁啊?”   水荔扬也有些不明所以,看着满地的衣服,终于明白了从进门开始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不多时,金发女人再次从浴室出来,这回她已经穿戴整齐,连头发也吹干了,看样子正打算离开。   水荔扬和洛钦齐刷刷偏过头,大气都不好意思出,刻意地不去面对眼前尴尬的场面。   即墨柔也睡醒出来了,穿一身浴袍,顶着蓬乱的头发出来倒水喝。他路过沙发,看也没看那女人一眼,径直去餐桌边拿起了水壶。   女人也没搭理他,穿好外套就出门了。两个人就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洛钦总算不用再憋着了,立马扭头看着即墨柔:“你又干嘛了?”   即墨柔喝完一杯水才回话,声音含着晨起特有的沙哑:“什么干嘛?”   水荔扬捂着脸,很无奈地问:“刚才那个是你带回来的吗?在这儿过的夜?”   即墨柔点了点头,一副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口气:“这怎么了?反正来都来了,不尽兴多没意思。不过毛子酒量是真可以,我昨晚上差点被她撂趴下了。”ϻʍȥᒐ   水荔扬叹了口气,又说:“你开心就好,私人的事我没兴趣打听。对了,你姐让我给你转达一下昨天的会议纪要,说你最好看一下。”   “我不看。”即墨柔毫不犹豫地拒绝,“拿去当柴火烧好了。”   “你最好别再惹祝衍发火。”水荔扬笑着随口说道,“不看就算了。离早上的会议还有时间,收拾一下,我们三个出去逛逛。”   ·   “队长,你看看这个,汉州的幸存者代表发来的邮件。”   猎鹰拿了一份散发新鲜油墨味的公文纸走进休息室,见水荔扬和赵方蒴正在翻阅会议文件,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摞成了小山高,赵方蒴的不锈钢保温杯被挤在角落,有些岌岌可危。   赵方蒴伸手接过那份邮件,大致浏览了一番,然后随手递给水荔扬:“你来看看。”   水荔扬下意识先看了落款,居然是费应倪发来的。他从头到尾读完,把公文纸往桌上一放,皱眉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费老说安全区停止接收新的幸存者了?”   赵方蒴叹了口气,说:“方舟的人口负荷已经超出了预载量,前几月涌入各地安全区的幸存者数量猛增,资源和空间消耗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开发进度了,只能先暂时停止新的幸存者登记入住。”   “怎么可能?军队一直在搜寻物资,之前紧急调配的储备粮仓库也很充足啊。”水荔扬质疑道,“是不是李牧祁的主意?”   赵方蒴点点头:“没办法,现在方舟很大程度上依赖他手下的技术团队才能发展。而且到目前已经出现很多起未审批的再造人类混入方舟的事件,这些非法再造群体的威胁系数非常高,上面再三警告我们必须小心,否则到时候出了事情,蓝焰的处境也会很艰难。”   “停止接收幸存者就能解决问题吗?李牧祁做得太过分了,他这是在断掉那些人的活路。”水荔扬说,“我们的人,还剩多少?”   “比起半年前的规模,只剩下了三成不到。”赵方蒴答道,“这几个月我们折损太多人了,普通士兵没有保护自己免于感染的基因优势,也无法完全阻隔各种途径的病毒传播,就算我们已经在尽力避免普通人参与感染区的清理工作,也……”   “不需要那么多人,就算只剩下一支蓝焰,也支撑得下去。”水荔扬斩钉截铁道,“真的非要在这种问题上妥协?外面那些人现在只是面临丧尸的威胁,等过几月入了冬,很多人真的会被活活冻死。”   赵方蒴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急,等其他地方的安全区修建完毕,这些人都会有安排的。现在很多人聚集在方舟外面,当地驻军都会保护他们的。”   水荔扬反驳道:“可是松河安全区也能住人,再不济还有望春营地,真的不能多接收一些人吗?”   “松河安全区的资源远远不够,而且一旦开始重新接收幸存者,势必会有更多人涌进来,那到时候又要把人数卡在一个什么节点?后面进不来的人又会不会心生怨恨?”赵方蒴说道,“扬扬,服从上级安排,车到山前必有路。”   水荔扬还是摇头:“既然资源不够,那你们还同意李牧祁弄这种大张旗鼓的晚宴?我知道资源是远山的,可我们建立方舟的初衷是什么,队长?还有那个选拔考试,是准备提高方舟的入住门槛吗?”   “我只说一句,服从命令听指挥。”赵方蒴淡淡道,“还有,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可以。”   水荔扬看着他,两人对视的那几秒似乎有层隔膜在中间成形,互相都看不清彼此眼里的情绪。   “我对方舟很失望。”水荔扬站起来,拿着那份邮件转过身,顺手扶住了马上要掉下桌角的保温杯,“现在它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赵方蒴在他身后说道:“你很快就要从我手里接过蓝焰了,我希望你成熟点,担得起这个重任。蓝焰是目前世界上最强的再造人类特种部队,是人类扳回局面的王牌,作为它的队长,应该具备冷静沉着、唯命是从的特质。”   水荔扬顿了一下,没作回答,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洛钦正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玩“方舟”消消乐,上次水荔扬回汉州,特意把他的移动终端也捎了回去,让水思淼在上面装了这个软件。“方舟”比起旧版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升级,消除色块的图案设计得五花八门,有猫,有兔子,居然还有猪。   ……这种奇怪的归属感不太对劲。   水荔扬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洛钦抬了抬头,笑道:“上午的会开完了?我打完这关咱俩就去吃饭,你中午睡一觉,下午不是还有一场么?”   他说完继续低头滑动着色块,忽然感觉水荔扬坐到自己旁边,伸手抱了过来。   洛钦见状什么心思都没了,赶快把手机一丢,张开双手将水荔扬揽进怀里:“怎么了我的心肝,谁欺负你?”   “开完会和我们队长吵架了。”水荔扬闷闷道,“关于方舟的一些问题上,我们俩几乎处处是冲突。他说要把蓝焰交给我,可是如果蓝焰到我手里,我……”   洛钦松了口气,跟水荔扬碰了碰额头,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论在蓝焰的威望和能力,没人比你更合适当这个队长了,猎鹰他们不也挺期待你上任的么?至于你最在意的,我觉得应该是怕自己没办法做到和赵叔一模一样吧?”   水荔扬顿时就觉得一身的压力卸了劲儿,洛钦总是能从这些细微的情绪上觉察到自己没说出口的想法,有时甚至会直接替他将那些最难以示人的、阴暗凉薄的念头表述出来,十分坦然。   也正因如此,他们两个人对彼此是没有任何秘密和隐衷可言的,即使是对方最难看的那部分,都能全盘接受。   “蓝焰不是一个公式,荔枝,没有人可以规定它必须是什么样子、你们又得是什么样子。”洛钦又说,“就算换了领袖,也影响不了它最基本的东西。”   “可是我不一样,作为队长必须沉着冷静,尤其是能够在突发状况面前最快地做出正确判断。”水荔扬垂着头,有些低落,“我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强悍。”   洛钦笑了一声,在水荔扬肩膀上捏了捏:“我的祖宗啊,你知道现在自己在外边就是传说级别的人物吗?这还不够强悍?太谦虚可就成装逼了,容易挨揍啊。”   水荔扬忍俊不禁,说道:“等一下,我哪天要是真被人揍了,你不会现场来一段单口相声庆祝吧?”   洛钦笑着把水荔扬抱在怀里揉了半天,跟揉面团似的。   “小柔呢?”水荔扬抬起头,在屋里看了一圈,“昨天的会议他没去,今天必须得去了,人类联盟不能一个代表都没有。”   “你管他干什么?”洛钦把头埋在他胸口,拱了两下,“过来,让我揍两下。”   水荔扬低头,抓起他后脑的头发,强迫对方跟自己对视:“你想怎么揍?”   洛钦喉结鼓动,虽然一副被制服的样子,眼底和笑意却散发着掌控的欲望:“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彼此抱紧了对方,心跳顺着肌肉的纹路蔓延开来。   “趴好,荔枝。” 第124章 比武   洛钦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隔着窗户看到酒店花园的草坪上有一队外国士兵,明显不是普通的兵种,个头齐刷刷一米八五往上,军装设计也十分独特,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兵痞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些是什么人啊?”洛钦换上套头T恤,指着楼下问道,“这么多天,总算看到和军人沾边的外国人了。”   “那是美国的再造人类特种部队,黑隼突击队。”水荔扬侧躺在床上,双眼半阖,露出的脖颈上红色星星点点,“初代原石还在的时候,国外的远山总部也培养了一批再造人类士兵。这些人是从前军政要员的专用护卫队,现在是他们加入方舟的新筹码。”   “有多少个国家参加会议了啊?”洛钦问,“最后都能谈成吗?”   水荔扬扯下胸口坏了的扣子,顺手放到茶几上:“具体有多少个我不清楚,但肯定不在少数。目前看来,所有的参会国都有意向加入方舟,毕竟能够分享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生化武器技术,有谁会不乐意呢?”   “那也就是说,一旦这些国家都加入方舟,就要开始批量培育再造人类了?”   水荔扬点点头:“即便李牧祁不会把技术本身交出去,也已经足够有诱惑力了。所以这两天来参会的代表这么多,都是看中了共享技术成果的机会,只要达成协议,就可以把自己挑选好的志愿者送来方舟参与再造计划。”   洛钦转过身看着他,顺手拉上了窗帘:“感觉你好像不太赞成。”   “我是不赞成,如此大规模的人类实验本来就已经够出格的了,更别说许多没条件参加实验、但想要拥有一战之力的幸存者。强化剂之所以泛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核心技术的门槛高,有些人不得不走了旁门左道。”   水荔扬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毕竟近几月方舟扩张的势头十分迅猛,在全球广为传播,但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为了所谓“全人类共同的利益”,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洛钦进屋给水荔扬找了件新衣服,顺便把剃须刀翻了出来,打算清理一下和男朋友接吻时候煞风景的小胡茬。   “方舟现在没空管他们的技术是怎么泄露的,再造人类的情报已经公布给全世界了,箭在弦上,这一箭只能射出去。”洛钦站在镜子前,剃须刀的震动让他耳骨有些发痒,“既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有效的抗病毒血清,那人类寻求变强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觉得这样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再造人类越来越多,以后资源抢夺会更激烈,其实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弊大于利。”水荔扬叹气,“而且方舟再造技术的共享计划,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有和方舟交换的筹码。”   方舟此刻就和救世者宝库里被公之于众的稀世珍宝一样,李牧祁手中这项技术是目前人类唯一的希望,人人垂涎觊觎,都想据为己有。   那些实力弱小的国家,其实根本连入场券都没有,李牧祁为商之道是唯利是图,不可能白白将技术给出去做慈善。   洛钦和水荔扬想法不同,他觉得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眼下这种地步,再遮遮掩掩反而惹人眼红。毕竟阴影中比阳光下更方便行肮脏之事,一旦无法通过正规途径得到,就会有人去偷、去抢,甚至做出更不择手段的事。   两人下了楼,经过花园的时候,那队特种兵刚好解散。一个高大的棕发士兵走了过来,用意大利语和水荔扬打了声招呼:“Ciao。”   水荔扬伸出手:“你好。”   “你就是水荔扬,那个传说中的特种部队的副队长?”棕发男人问道,“初次见面,我叫Aaron。”   看这人身上军装应该是黑隼突击队的成员,明显对水荔扬很感兴趣,随口寒暄了几句,突然提出要和他切磋切磋。   据说水荔扬在黑隼当中也极其有名,不少人几月前就在期待这次会议,都想要亲眼见一见他本人。   Aaron十分热情,并且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敌意,是真心实意想和他比试比试。水荔扬犹豫了片刻,一方面是觉得这种国际间的比武并无不妥,另一方面也是想试探一下黑隼的实力,就答应下来。   蓝焰的人听到消息,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两拨人分站在草坪两边,互相给自己家的出战选手喊着加油,扯着嗓门比声音,都想先给对方一个气势上的威压。   这边动静闹得很大,把其他军营的一些士兵都吸引了过来,草坪很快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前后左右都是人。   两个初代再造人类的对决,本身就是热度极强的话题,迅速便在人群之中传开了。   洛钦和白无泺并排站着,看着场地中央的两个人,淡然道:“你哥肯定稳赢。”   白无泺:“这还用说吗?”   话是这么说,但亚洲人和欧美人的体型差异是天生的,而且双方又都是再造人类,细胞变异带来的加成一下被削弱了很多,相当于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水荔扬和Aaron每人手中只拿了一把军刀,隔开五六米的距离站着,两支部队各自出了一个队员当裁判。哨声猝然吹响,两人同时动了起来,向着彼此冲过去。   Aaron手中的刀飞快向水荔扬下腹刺来,刀刃卷起一抹寒光,宛若一条闪电般的银色游龙。洛钦看得心脏发紧,虽然知道水荔扬很强,但对手的斤两他却不了解,输赢倒是其次,他只担心水荔扬会在比武中不小心受伤。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水荔扬飞快抬腿一踢,居然直接将Aaron的刀踢飞了出去。军刀旋转着飞向人群,围观的士兵纷纷惊呼躲开,刀尖叮的一声插入草皮,没入几寸深。   Aaron失了刀,却没有乱阵脚,而是一闪身躲到了水荔扬身侧,伸手就要去按他的手臂和肩膀,显然是想用自己最自信的擒拿术一击制敌。   但水荔扬速度比他更快,被抓住的同时也擒住了对方的上臂,迅速旋身背对着Aaron,后背紧贴对方的身体,接着腰部猛一发力,居然硬生生将Aaron过肩摔到了地上。   Aaron瞬间倒地,水荔扬刀尖寒芒冲出,拦在了正要起身的Aaron颈前。   “将军。”   水荔扬眼带笑意,从容宣告了胜负。   四周静默了一秒,接着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掌声,欢呼声夹杂着口哨沸腾起来。   水荔扬收了刀,笑着把Aaron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一架打得酣畅淋漓,即便是输家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两人互相碰了碰拳头,彼此都露出赞许的目光。   蓝焰的队员一哄而上,庆祝这场仿佛世界最高荣誉的胜利。森羚直接跳到水荔扬背上,激动地前后摇晃:“副队!你太厉害了!六秒——六秒!”   猎鹰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气:“对,就是这样,副队,干他们!”   只用了六秒,电光火石之间水荔扬就轻松取胜。大部分人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这回合的比武就结束了。   黑隼那边忽然又站出来一个人,比水荔扬还要略高些,一头金色短发,面容英俊、鼻梁高挑,眼窝深邃得仿若深海的漩涡,目光带着一点锋利的锐气,张口说的居然是俄语。   对方名叫伊格纳特,是黑隼的俄裔现役特种兵,是毫不夸张的黄金比例身材,肩膀宽阔笔挺,肩背肌肉充实紧绷,腰腹处的格斗背心勾勒出腹肌的轮廓,举止间看得出是相当强势的练家子。   他比刚才那位更具有攻击性,开门见山地邀请水荔扬再来一次对战。   周围人都在起哄,森羚从他背上跳下来,小声问了句:“还要去吗?他好高喔。”   水荔扬说:“再来最后一次吧。我看了一圈,这两个人应该就是黑隼排名前二的战力了,把这个也打服,后面的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伊格纳特活动了一下四肢,充分热身,水荔扬则站在原地静静等他准备好。   很快,伊格纳特就冲一旁的裁判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就绪了。   哨声响起,伊格纳特灰熊一般的身形就冲了上来,连影子都在地上遮蔽出一道阴影。他的速度很快,像极了飞速掠过的鹰隼,眼看伊格纳特的拳头近在咫尺,水荔扬似乎已经避无可避了。   下一秒,水荔扬侧身一闪,躲过伊格纳特拳击的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臂,顺着力道将人往后一甩,伊格纳特重心顿失,踉跄着冲了出去。   “副队!”森羚满脸通红,高喊道,“揍扁他!让他们看看咱的水平,副队加油,副队最帅!”   但特种兵毕竟不是吃素的,伊格纳特很快就稳住了下盘,飞快地转回了身,重拳跟上。   水荔扬连躲也没有躲,居然硬生生单手接下了这一拳!   手掌和拳面相击的瞬间,双方的筋肉和骨骼都发出闷响。洛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毛子果然厉害,居然能和水荔扬打平手,他唯恐水荔扬有个什么伤筋动骨的。   四周惊呼连连,不少人都掏出了电子设备在拍。两人的战斗进入了胶合状态,互相都半点不让,针锋相对,一来一回有招有式。洛钦看得都有点亢奋,心想果然是强者之争,出招、收招和连招都丝毫不拖泥带水。   程清尧忽然伸手,拍了拍洛钦的肩膀,问:“感受到了吗?”   洛钦一怔:“感受到什么?”   程清尧的视线依旧关注着那边的战场,笑意绵绵的:“杀气。”   他指着正在交战的两个人,对洛钦说:“你和他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你没遇到过能把你逼到绝境和死路的对手,所以你在实战中,缺少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杀气。现在这场比武,你要看清楚了,他可不是白打一场的。”   伊格纳特的实力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整个黑隼乃至再造人类的顶级水平,他出招的动作稳准狠快,次次直击要害。如果说水荔扬之前和Aaron对阵时只是热了个身,此刻也是拿出三分认真在和人比试了。   对面的黑隼队员也在齐刷刷喊口号,给伊格纳特打气,两边一声高过一声,都不甘在声量上被对方比下去。   即墨柔在楼上某房间里刚结束一场酣梦,端着酒杯靠在阳台吹风,一眼就瞥见了楼下正在和人比武的水荔扬。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一口喝干净手中的酒。ɱɱżľ   此时赵方蒴和李牧祁等人也在楼上默默观望,许多双眼睛记录下了这一幕,皮囊之下各怀心思。   水荔扬一个扫踢和膝击使出,另一侧身体肘击紧随其后,将伊格纳特撞出去数米远,没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追上又是一拳。   伊格纳特防御意识极强,在水荔扬出手的瞬间就做了预判,一手格挡,后手一记击腹拳推出,立刻拉回势头猛攻了起来。   洛钦正看得上头,忽然见水荔扬躲开对方的攻击,转脸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笑着说道:“看仔细——”   他一愣,却瞬间就明白了。其他人不知道水荔扬在对谁说话,搜寻了一圈无果,注意力也就重回到水荔扬身上。   与此同时,水荔扬的目光锐利了起来,眼底璨璨似有刀光闪过,左拳微微抬起,出拳的动作却似乎慢了那么几毫秒,一下被对手抓住了破绽。   围观的人都有些遗憾,包括蓝焰的成员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水荔扬要就此失手了。   伊格纳特瞬间直拳出手,同时左腿一记高扫踢,带着风扫过来,水荔扬也正面迎击。就在两人马上就要接触时,水荔扬忽然侧过了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伊格纳特的左腿,同时上身回转,一条腿卡在伊格纳特胯下将他架空,接着使出了一记惊天动地的抱腿下摔。   这一套动作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进行思考的空间。伊格纳特终于破无可破,只挣扎了一下,试图反手抓住水荔扬,却还是无力回天,被重重摔到了地上。mмžľ   这次的欢呼声比刚才还要震耳欲聋,所有人都被这场顶级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激起了满腔热血,不同人种、兵种的人也无论认不认识,随手抱住身旁的人就开始欢呼庆祝,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经久不息。   洛钦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人群中被众人簇拥的水荔扬,脑子里全都是对方刚才猎豹一样迅捷利落的出招动作,半天才想起来高兴,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着。   刚才水荔扬隔着人群对他说的那句,就和两人偷偷摸摸的悄悄话和小动作一样,暧昧又浪漫。   伊格纳特大概不会想到,水荔扬放弃原本可以迅速结束战斗的方法,转而收敛实力和他来了一场持久深入的对战,只为了给人群中的某个人示范一场真正的强者之战。每一个动作、出招的姿势和角度都尽量放慢,被展现得一清二楚,如此用心设计,将对战变成了一次现场教学。   洛钦心中暄软一片,就看到水荔扬朝他走了过来,笑得十分开心,还有一点只有对方才看得出来的小小得意——平时相处的眼神、动作,每一个都刻入心血,那是不需要言语就能表达的情绪。   “荔枝,你真的……你是我的骄傲。”洛钦看着水荔扬,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太精彩了。” 第125章 身份暴露   下午的会议开到了晚上八点,散会之后众人从礼堂中涌出,在门口逗留寒暄,并不急着下去休息用餐。洛钦在礼堂外面等到了水荔扬,和对方相视一笑,问道:“饿了没?”   “饿了,也困了。”水荔扬打了个哈欠,“等下吃完饭就回去休息吧,今晚不是我守夜。”   两人正要走,水荔扬的终端却忽然来了消息,是中将叫他过去见见会上的几名外国军官,那些人对他很感兴趣。   无奈,水荔扬只能暂且委屈一下洛钦,让他下楼等着自己,饿了就先吃东西,他这边还不知道多久能结束。   “那你先去吧。”洛钦帮他整了整衣领,说,“我在楼下等,不着急。”   水荔扬的背影转过走廊,消失在落地窗后面,洛钦才转身准备下楼。这时人群中忽然挤过来一个人,行迹略显匆忙,洛钦只是恰好用余光瞥到,却猛地僵住了。   ——迎面走来的人居然是崔浩山,那个当初在白塔镇物流园为雇佣兵折磨洛钦出谋划策、最后还给了他一枪的疯子。   崔浩山也看到了洛钦,随即便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从他肩膀上撞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钦扭头盯着对方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浩山既不是雇佣兵,也不是现役军人,甚至对人类联盟来说也早就是前成员了,到底……   前成员。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即墨柔说过人类联盟的前成员要对水荔扬出手,忽然就被冷汗浸透了一身,不寒而栗。   难道崔浩山已经知道水荔扬就是“红眼”了?   “荔枝,我不去吃饭了。”洛钦拿起终端给水荔扬留言,又急急忙忙追着崔浩山离开的方向而去,“好像混进来人类联盟的叛徒了,你小心一点。”   他在人群中推搡前行,但还是晚了一步,没跟上脚步飞快的崔浩山,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洛钦回头一看,是白无泺。   “你在这儿干嘛?”白无泺看了看周围,这是一处人流比较密集的走廊,洛钦就跟个柱子似的堵在中间,“我哥呢?”   “我在找人。”洛钦不甘心地到处搜寻对方的身影,“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国人?大概这么高,眉骨这有一道疤。”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白无泺见状皱了皱眉,说道:“什么人啊?这儿各种人都有,你这么找不是大海捞针么?”   “上次我被雇佣兵绑到白塔镇,这人就是其中之一,叶晴岚说他是从人类联盟退出去的。”洛钦说道,“即墨柔说有人类联盟前成员要在会议上对你哥出手,那这个人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儿?”mмʐŀ   白无泺也警觉了起来,马上连通讯给猎鹰:“快,通知全体布防,有雇佣兵团体的人混进来了。我这就上报队长,你先去找程……”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耳边轰隆一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响动,地面猛地晃了三晃。周围的人都被这一下震得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头顶有碎屑簌簌地落下来,走廊上顿时弥漫起了烟尘。   “爆炸了!”   有人从楼上狂奔而下,满身是血,拉长的声音充满惊恐。人群很快骚动起来,纷纷尖叫着往楼下跑。   “你上楼找我哥。”白无泺沉着对洛钦说道,“我去疏散,快走!”   洛钦立刻转身向楼上跑去,艰难地逆着人群爬楼梯,免不了要撞上别人。他被冲下去许多次,顶着逃命者的推搡和骂声,总算来到了礼堂那层。   滞留楼顶的军政高层都在紧急向楼下疏散,洛钦贴着墙往前走,终于看到了正和赵方蒴一起保护方舟高层的水荔扬,胸中悬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伸手就去摸刀。   巨响声猛然炸起,礼堂门口的落地窗转眼间成了齑粉,七八个黑衣男人破窗而入,落地后举枪便向人群扫射,弹片在火光中横飞,交火声乍然充斥了整条走廊。   这些人对方舟高层的所在简直一清二楚,几乎是破窗后的半秒内就锁定了目标。如果不是水荔扬和程清尧反应够快,在对方落地的同时就抄起了防弹盾牌,估计此刻礼堂门口的参会者会全军覆没。   礼堂门口没有任何掩体,许多人躲无可躲,只能跑进会议室避难。而特警的盾阵很快也排布完毕,几排枪口迅速从缝隙中探出,压着火力和袭击者对峙。   水荔扬高声道:“程清尧,保护所有人进去礼堂,快点!”   他举起盾牌,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往前压过去,在枪林弹雨中如履平地,转眼就冲到了其中几名袭击者面前,毫不犹豫地举枪击穿对方的胸口,又踏着那人的肩膀凌空而起,瞬间便冲破了对面的阵型。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被子弹穿胸而过的那几个人根本就毫发无损,依旧不顾一切地向他冲来,神色带着癫狂的杀意。   水荔扬立即就发现了另一个严峻的事实——这些袭击者似乎全都是再造人类。   “快点进去!”水荔扬向身后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焦急道,“关门,外面我来解决!”   一匣子弹打光,水荔扬迅速单手换上另一副弹夹,将面前的袭击者尽数放倒,只留一个伤了脊柱的活口倒在地上。他刚要走过去,就听洛钦喊了一声:“荔枝!小心——”   他身后一道黑影袭来,水荔扬干脆地转身,一脚踢飞对方手中的枪。   冲锋枪翻滚着摔到一旁,偷袭者也借力弹了开来,居然毫无预兆地调转方向,朝正往礼堂里撤离的李牧祁父子冲了过去。   情急之下,李牧祁居然想都没想,一把将身旁的李潇涵推了出去。   程清尧目光震惊,想去救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潇涵首当其冲,明晃晃暴露在袭击者的视野之中。   猎鹰惊恐大喊:“我操,这是干什么!”   水荔扬没来得及多做思考,本能地挡到了李潇涵面前。他手中子弹已用尽,眼看对方身影临近,便干脆地伸出手臂格挡,看样子是要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袭击者却忽然拉起衣袖,露出指尖一个黑色的装置,只是一瞬间,水荔扬就意识到那是某种微型手枪,只要拉动手指就能瞬时引爆。而那黑洞洞的枪口,此时正对着他的额头。   来不及……   “砰!”   一声枪响伴随惨叫声同时炸起,水荔扬瞳孔骤缩,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洛钦的背影。袭击者的右手被硬生生扭断,人也被一脚踹出去十几米远,几乎飞越半条长廊。   洛钦将人踹飞的时候,用了全部的力气和怒火,以至于对方直接在走廊的黑曜石墙面上砸出了一个坑洞,将半面墙震得塌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陌生面孔,一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而此时楼下的增援部队也终于赶了上来,惊讶地看着已经被人终结的战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一个少将级别的军官最先开口,大声道:“是个非法再造人类,快把他摁住!”   他指向的人是洛钦。   蓝焰的成员刚爬楼上来,气都没来得及喘半口,就迎头听到了更为匪夷所思的指令,纷纷茫然地望向水荔扬和赵方蒴。   程清尧的反应非常快,厉声对身边的特警说道:“把他带过来!”   但是赵方蒴却出乎意料地抬手阻止了他,紧紧盯着洛钦,口中是斩钉截铁的命令:“全部戒备,立刻控制目标。”   程清尧愕然:“赵叔……”   然而一群特种兵已经冲了上来,枪口齐刷刷对准洛钦,同时就要着手制服对方。水荔扬这才如梦初醒,快速上前几步,毫不犹豫地挡在洛钦面前:“住手!”   “水荔扬!”赵方蒴见状,立刻出声叫他,“给我过来!”   水荔扬的手抖了抖,看着眼前的队友和队长,还是坚持没有挪开半分。他伸开手臂把洛钦拦到身后,深吸一口气说:“他是方舟的人,不是袭击者。”   “他是非法再造人类。”赵方蒴的语气染上怒意,“你要干什么?”   水荔扬反驳道:“他是不是再造人类,我最清楚。”   中将此时站了出来,面容威严地走到水荔扬面前,严肃道:“中尉,你先把人交出来,不要不顾大局。我们在查清楚他到底是谁之前,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水荔扬还是没有动,他或许愿意相信中将和赵方蒴的话,却无法相信这背后的方舟,那是一道分分钟就可以颠倒黑白、翻云覆雨的浑水,他不敢放洛钦去蹚。   赵方蒴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将手一挥,冷冷道:“蓝焰大队的在哪?带走!”   蓝焰的所有人都愣了,赵方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要蓝焰其他的队员们,去对付水荔扬。   猎鹰和森羚等人虽然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举枪上前,尽量平和地对水荔扬说:“副队,你先把人给我们。”   水荔扬还是没有动,先前颤抖的手也渐渐稳了下来。他丢掉手中的枪,连军刀也尽数解下,全部踢出去很远,以示自己没有暴力反抗的意图。   “副队,我们不想对你动手。”猎鹰冷静道,“听队长他们的,交人吧。”   “哥。”程清尧也叫了他一声,“别冲动。”   洛钦忽然有所动作,不少人都警觉了起来。然而他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水荔扬的胳膊,苦笑:“我跟他们走,不能这么为难你,荔枝。”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写满了无可奈何的情绪:“不行。”   这时李牧祁忽然横插进来一句:“赵少将,我也不想看着自家队员闹到这番田地。既然几方意见现在都不太一致,那不如这样,让人类联盟这边暂且将这个人收押,其他问题往后再议,您看……”   赵方蒴没说话,中将则点了点头,似乎也想尽早解决眼下的麻烦:“就这么办,把人带走,先送回汉州收监。”   洛钦看着水荔扬的眼睛,传递着某种令人安心的情绪。半晌,水荔扬缓缓地让到一边,任人类联盟的成员把他押走了。   当晚结束了一场闹剧,晚宴被取消,所有人都回到了住处。酒店的中层之前发生了爆炸,却没有人员伤亡,估计只是为了分散驻守的兵力,好给顶层的杀手争取时间。   酒店内外被上百名军警团团围住,四处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查的军人。   赵方蒴一巴掌落在水荔扬脸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木然。   “队长!”森羚焦急地想要上前劝阻,却被赵方蒴勒令不准求情,今天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赵方蒴怒吼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他妈是军人,穿着这身军装,就要服从命令!扒了这身衣服你屁都不算,摆那倔脾气给谁看!” 第126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水荔扬被打得嘴角出了血,也没伸手去擦,脸上火辣辣的。   白无泺跑过来,着急又心疼,他扶着水荔扬的胳膊,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人回答。事发时他在楼下疏散人群,只知道顶层发生了冲突,没过多久就看到洛钦被押上军车,离开了酒店庄园。mmżᒝ   一切都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混乱不堪的夜晚拉下幕布,有人痛苦,有人窃喜,还有人迷茫。   “你这个样子能担起屁的蓝焰!我怎么敢把蓝焰交给你?”赵方蒴继续说,“不服从指挥,还当众反抗上级命令,你疯了?如果上面真的追究下来,我怎么保得了你?!”   赵方蒴一改平时的温和,这次没有再放纵水荔扬。他此刻是真的感觉到了后怕,当着那么多高层和代表的面,水荔扬这是公然和方舟作对,还打了这场会议的脸,万一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那就不是他能替水荔扬兜底的麻烦了。   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格如何了,水荔扬一旦被众人侧目,也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   水荔扬抬起头看着他:“可是他救了我,这就是他救人的回报?”   “我不管他救了谁,所有未经审批的再造人类都是潜在的威胁,任何人都不可能例外。”赵方蒴说,“如果刚才当着所有国家军政要员的面,放了一个未审批的再造人类,那就是默许强化剂的合法、放纵方舟技术的泄露和滥用!”   水荔扬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那也可以把他交给蓝焰处理,为什么要送去人类联盟?!李牧祁就是想要利用他和我们对抗,已经很明显了!”   赵方蒴沉下脸:“我以前就是太依着你了,把你惯成现在这个样子。洛钦这个时候就是烫手山芋,我们没办法接下来,否则会被质疑为什么私藏了一个非法再造人类,甚至还有军队的人为他袒护,而这个人又偏偏是刚在会议上崭露头角的方舟军官。”   “我不能理解。”水荔扬说,“我根本没有李牧祁宣传的那么完美,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把我推到那个不适合的位置上?”   “你不理解,我会帮你理解的。”   赵方蒴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夜空,“明天的会议你不用参加了,结束之后直接随队回汉州总部,自己领一个月的禁闭,你该受的。”   “刚好,我也不想参加了。”水荔扬冷笑一声,“你们去吧,去继续讨论怎么用那个选拔精英的考试把幸存者关在外面,继续大摆宴席、浪费粮食,然后把毫无威胁的人抓走关起来。”   他的目光冷静下来,嘲讽地冲赵方蒴一笑:“如果今天换成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带走,对吧?”mɱzł   赵方蒴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水荔扬说完,转身就走了,背影很果断。赵方蒴揉了揉眉心,对其他人说:“你们也该干嘛干嘛去吧,都别给我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水荔扬走出酒店大楼,外面的凉风一下吹过来。他闭眼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   好像昨天答应过洛钦,开完会带他出去玩的。   可是去不了了。   他从前告诉过洛钦,蓝焰的刀永远不会对着自己人,这把刀存在的意义只能是保护。但今天他眼睁睁看着洛钦和那些穷凶极恶的袭击者一起被带走,众人投过去的目光,和对待其他暴徒没有区别。   挺身而出者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而人们所惧怕的并非某一具象化的东西,而是恐惧于自己无法了解、难以操控,尤其是缩在象牙塔里太久的那些,对权力的迷恋逐渐成为他们在这世间建立的全新法则,而最有可能打破法则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威胁。   没有人会在乎洛钦是不是保护了什么人,当时群情激愤,对这些没有编号的再造人类恨之入骨,没人会站出来替他说话。水荔扬一个人的力量对群体而言依旧是渺小的,即便他在这世上已经再无敌手,也会发现自己没办法从众口铄金之中保下一个洛钦。   连赵方蒴都选择了沉默,这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任何支撑。   伤员被从大楼里一个个抬出来,从水荔扬身边经过。有些担架蒙上了白布,那是在袭击中死去的人们,被抬去了酒店的喷泉广场。   李潇涵身上披着毯子走出酒店大门,西装和头发凌乱,但那种自带的从容气度几乎丝毫未减。他走到水荔扬身边,默然许久,才开口向对方道谢:“刚才多谢了。”   水荔扬偏过头,没有看李潇涵,连搭理对方的心情都没有。说实话,他有些后悔当时想救下李潇涵了,纵然这是自己的职责,也难免有私心,希望受损的那个人只要不是洛钦就好。   李潇涵知道自己现在不好火上浇油,叹息着说道:“我欠你们的人情,抱歉,之后会补上的。”   说完,他将毯子丢到一旁,挺直了腰背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在照明灯的白光里。   “哥。”白无泺从身后叫了水荔扬一声,和程清尧一起走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回去休息吧。”水荔扬淡淡道,“明天让猎鹰带你们回望春营地,我和队长都不在,就由他来带队。”   “副队,”猎鹰垂着头,有些低落地说道,“对不起。”   水荔扬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别道歉,你们没错,而且做得很好。”   森羚紧紧握着枪,犹豫几次,还是不甘心地问:“副队,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没有错,那就是你做错了吗?”   水荔扬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一样,恰茶卡。我没有办法,洛钦他……嗯,是我错了。”   “你说过特种兵不应该是这样的。”森羚难得表现出对他的情绪,“你说过时时刻刻都要服从命令,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   “对不起。”水荔扬别过头,低声道,“我做不了一个好队长,你们不要学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跨下了台阶,背影在黑夜里稍显落寞。   “你们先回去吧。”白无泺对森羚说,“我去陪陪他。”   程清尧摘下枪,转头对副手说道:“叫江墨把今晚的事情安排好,我先走了。”   他原本应当是今晚立场最为中立的一方,洛钦如何处置,跟他没有关系,但他要确保自己身后所代表的程家人不公开倒向任何一边,确保程清曳不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于私,他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三人路过一排物资车的时候,伊格纳特坐在车顶上嘿了一声。水荔扬抬起头和他对视,伊格纳特则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蔫儿了啊,救世主大人。”   水荔扬没有心情理会这种调侃,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我刚看到和你一起的那个人被带走了。”伊格纳特说道,“这小子不错。”ɱмƶᒠ   水荔扬收回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了,抱歉。”   “那些人有Goanna的成员,你不想知道吗?”伊格纳特懒洋洋道,“Goanna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即便化成灰我都分得清——我在入伍之前,就是Goanna的雇员。”   ·   禁闭室的门在水荔扬面前缓缓关上,随着哗啦一声,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小窗透出的光。   水荔扬坐在床上,沉默着,像一尊雕塑。不知道坐了多久,时间仿佛都凝固了,静悄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这里是汉州军区最密不透风的禁闭室,没有灯、没有监控,墙壁和门用特殊材料制成,厚达数米,是专门为再造人类设计的。水荔扬在未来一个月只有这十几平米的地方可待,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甚至连水和食物也不会送来。   再造人类饥饿训练的极限是一个半月,在这期间他们体内的病毒会持续供能,让再造人类不至于因为饥饿和缺水而死去,但人出来后也得去半条命,没什么力气再反抗了。   当众违抗命令,这是极大的错误,一切惩罚他都应该承受。   不过水荔扬此刻没有后悔的感觉,他只是疯狂地从心底滋生出想念。一年以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思念居然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想洛钦想得快要发疯。   洛钦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吃不吃得饱?睡得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只要能过得比自己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都好。   痛苦的情绪像沙漏一样累聚下来,水荔扬躺到了床上,将自己裹进被子。他脑子里有块上了弦的钟表,指针分秒不停地奔波着,试图挺过这漫长的、被思念煎熬的一个月。   从前每次炼狱特训他都能轻松地撑下来,无论是被丢进毒蛇池,还是一个人去东南亚和南美的丛林执行斩首任务,对他而言只是任务而已,挺过去只在瞬息之间。   可这次不一样,他面临的是对心爱之人处境未知的恐惧,这比以往任何一次训练都要令他胆寒。受伤甚至是死亡都不会让他感到绝望和退缩,可一想到洛钦可能会出什么意外,水荔扬几乎数次产生了硬闯出这里的念头。   他想洛钦,想对方身体每处、每个表情和动作,甚至两人床笫之间那些回忆都一股脑地涌上来。水荔扬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洛钦看向他的眼神。   一只手伸进了被子,水荔扬的意识有些模糊,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洛钦的。他微微喘着气,终于无法忍受地弯下身子,开始颤抖地解自己军装的腰带。   那只手和往常一样滑过每一寸地方,指尖像蛇,又如柳条缠绕,指腹带着粗粝的薄茧,好像海浪漫过,卷起的却是炙热的火花。   浪头逐渐升高,又缓降下去,在起伏的频率中打湿岸边。岸边石子被浪潮卷起,擦过平滑的沙滩。腥咸的海水伸进砂砾的空隙,潮湿冰冷,却带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温暖。   此时四面和风轻柔,海水晶莹澄澈,温和地包裹着被阳光晒暖的沙粒,一点点漫起,在退潮后又一次袭来,反复冲刷着岸头。指尖按在湿软的沙滩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胸口有种郁结的情绪在体内乱撞,水荔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是突然慌了神,许久没有的那种感觉好像突然被放出了桎梏,将他的理智搅个稀烂。   水荔扬记得洛钦的手是怎样,比这只要大些,也没那么粗糙,茧子的位置生得恰到好处,每次拍打浪花,都能把浪头推向高点。   “洛……钦……”   松垮的裤腰堪堪挂在苍劲结实的腰肢上,半截冰凉的腰带贴着滚烫的皮肤,几乎要烧起来。水荔扬噙着憋出来的眼泪,双手艰难地按揉着,将柔软的沙粒堆砌成塔,又被瞬间激烈的浪头打得一塌糊涂。   一阵电流毫无预兆地划过水荔扬全身,他仰起头,剧烈地喘息着,眼角沁出了泪水。好看的下颌与颈部连成一条起伏分明的曲线,汗珠混杂泪水顺着这道轮廓慢慢滑下来。海浪推着已经浸润的沙粒到高潮处,水荔扬也抽泣着,整个人瘫倒在床边,一点点地等着回过神。   沙滩归于平静,涨潮退去,露出了黏湿一团的细沙。   此时此刻,那些被抛之脑后的羞耻和禁忌感才渐渐返回了大脑。刚才水荔扬脑子里想的全是洛钦——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手摸在自己脸上的触感。连最后海浪平息下去的瞬间,水荔扬叫出的也是洛钦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完了。   理智沉入深海,他明白从此以后就再也无法自拔。 第127章 妥协   黑暗中传来门打开的声音,水荔扬被一丝光线晃到了双眼,微微抬手遮挡了一下。   “蓝焰大队,水荔扬中尉,禁闭结束。”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的报告文件,可以拿着去主管部门报道了。”   一张文件递到了眼前,水荔扬抬手接过,愣了一会儿,被催第二遍时才起身,跟着对方走出去。   赵方蒴在禁闭室外面等他,旁边还站了白无泺和程清尧。赵方蒴看到他,眉头动了动,走上前去:“出来了?”   “哥……”   听到白无泺的声音,水荔扬有些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时间在那方小屋里变得混乱不堪,一个月的时间于他而言没有概念,只是不停地沉沦在一片混沌中而已。   在那片悄无声息的空间中,他死死抓着腕上的红绳,手指绞得发痛。那是让他唯一能感觉到自己还存在的东西,往事如飓风一般从海面上吹来,既刺痛,又让他深陷。   他用疯狂无声的思念支撑了一个月,意识迷乱间总是想着洛钦,纾解后却往往迎来最深的绝望。   这一个月彻底逼疯了他,有些选择默默浮出了那片晦暗的海域。   “希望你这一个月有好好反思过。”   赵方蒴的神色看起来也很疲惫,焦头烂额的一个月,忙着处理袭击事件的收尾工作,好不容易收拾完烂摊子,这才能抽时间过来接他。   “上面对你的处理很轻,被我谈下来了,你依旧是蓝焰的下一任队长。别说是让你抓个洛钦,就是上级给你命令让你朝着我脑门开枪,你也半秒都不能犹豫!”赵方蒴接着说,“你的一次迟疑和失误,就可能导致整个任务和计划的崩溃,损失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你这条命都不够填窟窿的!禁闭期已经过了,我也……希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水荔扬的声音没有感情似的,整个人也漠然得像一具人偶。   赵方蒴摆摆手,示意白无泺和程清尧先出去。走廊上就剩下了两人,赵方蒴从兜里掏出一管注射器递给水荔扬,说:“你很久没注射过情绪抑制的药物了,上次在深宁你就没有听我的,这次拿好。”   水荔扬看着那管针剂,摇头:“不要。”   “只是抑制情绪而已,对你没有坏处。”赵方蒴说。   水荔扬这才稍微有点情绪波动,问道:“他在哪里?”   “把这个打了,我带你去见他。”   水荔扬甩开赵方蒴的手,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问:“他在哪儿?”   赵方蒴叹了口气,收回注射器:“跟我来。”   洛钦被关押在方舟地下某间隐蔽坚固的牢房,但水荔扬很清楚那种地方根本就关不住他,只要洛钦有心反抗,那脆弱得和纸笼一样的地方顷刻间就会坍塌。   但他却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安安静静地接受自己被监禁的现状,水荔扬知道洛钦是为了什么。   赵方蒴在门口刷了自己的权限卡,说道:“监听设备我都关掉了,给你十五分钟,到时间必须出来。不要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除非你想让洛钦彻底毁掉。”   水荔扬推开门走了进去,又穿过一道安全门,就看到了被关在空旷囚室中的洛钦。   洛钦双手被缚在身前,闭眼靠在墙边,静静地坐着,听到有脚步声便下意识抬头去看,正好跟水荔扬对上视线,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水荔扬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想要抱住洛钦,紧绷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但他顾不上痛,抬手碰了碰洛钦的脸,不顾一切想要感受对方的温度。   “荔枝,你来了。”洛钦声音嘶哑,好像已经很多天没碰过水了,说话像风箱里燃烧的干柴,“我好想你……”   他双手被镣铐紧紧锁着,只能把头埋在水荔扬肩上,贪婪地蹭起来,积攒了一月的思念瞬间冲破头脑,犹如火山喷发。   “我也想你,好想你,”水荔扬颤声道,“我快要疯了,洛钦,我再见不到你就真的要疯了。”   他看着洛钦的脸,发现上面全都是淤青,嘴角也破了,干涸的鲜血凝成乌黑的血痂。他伸手摸了上去,指尖冰冷没有力气,用尽全力问道:“他们打你了?是不是打你了?”   洛钦点点头:“很疼。”   声音无尽委屈,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发泄的缺口。   水荔扬亲吻着他的脸颊和嘴角,低声安抚:“好了,不怕,我来了。”   “我还好,荔枝。”洛钦垂下眼睛,“你瘦了好多,别这样,笑一笑吧,我想看你笑。”   其实洛钦要更加消瘦,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憔悴。这一个月他同样快要溺死在痛苦当中,他不停地想见水荔扬,却咬牙压抑着自己——不能冲动,只要等一等,水荔扬肯定会来的。   即便被殴打得再厉害,他也从未想过反抗。   这一个月,赵方蒴来过,程清尧来过,李牧祁来过,甚至即墨颂也来过。每个人和自己说了什么,洛钦都记不太清了。唯独有一晚李牧祁来找他时说的话,让他记忆尤深。   水荔扬努力想要笑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沉重的嘴角。他趴在洛钦胸口,颤抖道:“对不起,我笑不出来……”   洛钦偏过头去吻他,缠绵温柔,在他耳边说道:“如果我还能活着出去的话,以后就每天陪着你,再也不分开了,荔枝。”   水荔扬抚了抚他的眉头:“你会出去的,放心,有我在。”   洛钦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笑容淡下去,很快又挑起嘴角,点头说:“我等你。”   十五分钟之后,水荔扬从关押室里走了出来,神色平静。赵方蒴顺手关了门,重新启动监控设备,就带着水荔扬离开了。   “你被关禁闭的这一个月,方舟里不少人蠢蠢欲动。”赵方蒴说,“最不安生的是季中校,他被降了职,一直想找机会爬回来,你刚好撞到他枪口上了。前阵子他疯狂轰炸领导层,要求对你从严发落,上书写了一份又一份,都被中将拦下来了。”   赵方蒴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依旧在这件事里周旋良久,最后处罚落到水荔扬头上的时候微乎其微,几乎没什么影响。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水荔扬问道。   赵方蒴看着他:“我说了你会去做吗?如果你还和之前一样冲动,我就得重新考虑了。”   他向水荔扬提出了一个要求,按原计划继任蓝焰大队队长,顾全大局,并在洛钦的处理问题上保持公平冷静,绝对不能犯和上回同样的错误。   “你知道蓝焰如今意味着什么吗?”赵方蒴语重心长道,“蓝焰是方舟的核心,就连再造人类技术都算不上这艘船的骨架,但你们是。初代原石毁灭之后,注定不可能再产生顶级的再造人类,那些滥用强化剂的人就更不值一提,明白吗?”   “如果我都答应你,洛钦会怎么处理?”   “洛钦被人类联盟扣着,所以这件事情我们要和李牧祁谈。”赵方蒴说,“走吧,他在办公室等你。”   李牧祁和叶晴岚都在,后者没参加之前的方舟会议,实际上也没多少实权。人类联盟如今是李牧祁和即墨颂共同在管理,原本属于叶晴岚的一些权力,都被交到了即墨柔手里。   水荔扬坐在桌前,望着李牧祁,等他开口。   赵方蒴先行离开了,他马上要跟松河那边交接,有不少事情要忙。   “你知道未审批的再造人类,如果没有明确归属,会被当成特殊感染体处理的吧?”李牧祁微笑开口,语气里藏着刀子,“洛钦的事情各方都很重视,尤其是刚加入方舟的那些国家,都在看我们怎么处理。而你,中尉,那晚在酒店的处理实在不算漂亮,导致很多参会者怀疑我们对强化剂持放任态度,甚至以为强化剂的泛滥是方舟默许的。”   水荔扬问:“那要怎么办,杀了他?”   李牧祁摇了摇头:“洛钦的实力很强,失去他将会是人类的一大损失。我是这么想的,让他加入人类联盟,这样任何人都不会有损失。按理来说方舟是不会收编未审批再造人类的,但人类联盟是独立的组织,本质上并不属于方舟委员会的一部分。”   水荔扬看向此刻正傀儡一般坐在李牧祁身边的叶晴岚,笑道:“你每次都热衷于让她在场,有什么意义么?”   他站起来,走到叶晴岚面前,问道:“那好,你是人类联盟会长,我问你,同意洛钦加入联盟吗?”   叶晴岚躲闪了一下,看向李牧祁,后者淡淡笑着,说:“这也是你的决定,可以说。”   水荔扬转向李牧祁:“你在威胁她,李牧祁。如果你有点担当,就自己和我谈,不要强人所难。”   “我同意。”叶晴岚深吸了一口气,说,“洛钦也已经同意了,在你被关禁闭的期间,我问了他的意见,他说愿意加入方舟,也同意参与科研。”   “参与什么科研?”   “这个我来解释。”李牧祁补充道,“因为他的体细胞和病毒融合率非常高,细胞构成很纯粹,所以我们需要对洛钦进行临床实验,并观察记录数据,包括人体肌肉剖割和耐药性测试。”   水荔扬看着他沉默了两秒,才问道:“人体肌肉剖割?”   直白一点,就是解剖。   “他的确亲口同意了这件事,我们也担保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李牧祁说,“看来他什么也没和你说?”   “你们想杀了他吗?”水荔扬看向叶晴岚,有些难以置信,“叶晴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洛钦同意你解剖他?”   叶晴岚脸色发白,游移的目光努力不去看李牧祁和水荔扬任何一方,非常缓慢地点头,说:“所有的方案都是我提出的。”   水荔扬盯了她一两秒,将对方眼底的情绪尽数捕捉。   “李牧祁,你在怕我——怕我报复你。”水荔扬忽然嗤笑出声,“否则你也不会怂到把她推出来面对我,自己什么都不敢承担。” 第128章 关于水荔景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但是对于叶晴岚来说,这是长久的恐怖压迫。   她整个人忽然就软了下去,强撑着才没有露出端倪——自从被推到这个位置上的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没有袒露真心的权力,哪怕是水荔扬的一点点信任,也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欣慰和委屈。ʍmžĺ   “他不会死的,任何一个再造人类都具备活体解剖的可能性,他也一样。”李牧祁避开水荔扬的质问,说道,“祝衍分析过他的血液和细胞,他就是再造人类无疑,中尉。”   “如果我说不行呢?”水荔扬冷冷道。   李牧祁不疾不徐,答道:“那就把他当做无价值的再造人类袭击者,无害化处理掉,没有人保得了他,毕竟汉州军区都全权把他交给我处置了。中尉,你要明白,这是对他最好的一条路了,你知道那晚其他的袭击者下场如何吗?你要是觉得我在吓唬你的话,大可以等等看,军方有没有人愿意保他。”   他像是一只终于露出尾巴的狐狸,话语间已经丝毫不掩藏自己的企图和野心。   先前赵方蒴模棱两可的反应,已经让水荔扬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此刻李牧祁算是一锤定音了。   赵方蒴根本就不会管洛钦的死活,今天叫自己来,只是让他通过李牧祁的反应看清军方的态度,然后彻底死心放弃,接着顺理成章地让洛钦归属方舟,沦为毫无尊严的实验体,甚至不一定能活着走出方舟的实验室。   “他怎么会答应?”水荔扬逼视着李牧祁,问道,“只是普通的严刑逼迫他是不会妥协的,你拿什么威胁的他?”   李牧祁摆摆手,一副居高临下者的姿态:“这个无可奉告,我们自有劝服他的理由。”   水荔扬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洛钦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要求。   再造人类的解剖流程他曾经有所耳闻,因为麻醉剂会使体内的细胞暂时处于浅度休眠状态,如果实施麻醉后进行观察,效果会大打折扣。因此解剖活体再造人类的最佳方案,就是不实施麻醉,在实验对象清醒的状态下,直接进行剖割手术。   那是多么难以想象、钻心剜骨的痛,没有人能挺过去,即便是最强的再造人类,也有着肉体凡胎的痛感,绝对无法清醒着经历这一切。   因为这种观察实验太过残忍,所以只停留在设想阶段,从未真正实施过。   水荔扬想起洛钦在关押室时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如果能活着出来……洛钦如此强调的潜台词,难道是早就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了?   不行,绝对不行,洛钦会疼死的。   “他不能去。”水荔扬低下头,手按在桌面上,没来由地有些眩晕,“我答应你们的条件,让他加入方舟也好,去人类联盟也好,随便你们处理。那个实验,我替他去。”   叶晴岚猛然抬起头,眼中的震惊毫不掩饰。她似乎想说什么,顾忌到一旁的李牧祁,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   李牧祁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说:“你的研究价值倒没有洛钦高,毕竟他相较你而言,更接近纯粹的再造人类水平。”   “你们不是一直想复制初代原石的成功吗?”水荔扬讽刺笑道,“如果研究我可以让你们获得一些思路呢?洛钦那种偶发性的个例,和迄今为止再造人类实力最强的存在,到底哪个更有研究价值?”   叶晴岚实在忍不住就要开口,被李牧祁一个眼神制止了。   很显然,李牧祁是个眼里只有自我利益的独裁者,他用打量的眼神将水荔扬彻底扫视一番,笑道:“如果是你的话,条款得修改一下,毕竟你这种毫无信用的人,在我这里早就被拉进黑名单了。”   水荔扬没有立刻回话,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叶晴岚似乎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眼底的焦急丝毫不遮掩,似乎是要他绝对不要答应李牧祁。   他沉默了一下,无视掉叶晴岚几乎憋红的脸,点头:“你定,之后拿给我看。”   “如果你同意的话,”李牧祁又恢复了先前那种优雅的神态,威胁和讲价的姿态被尽数收回,“就跟我来吧。”   ·   洛钦垂着头,耳朵里嗡鸣阵阵,隐约中循环着凄冷的童声,悠长吊诡。   “红房子,绿窗子,窗边站着黑影子……”   “黑影子,照镜子,床下等着小孩子……”   洛钦喉咙干锈,溃不成声。他觉得这个童谣略微耳熟,旋律似乎在哪里听过,也让他想起一些人、一些模模糊糊消失在记忆中的身影。   他实在记不得了。   “洛钦,你知道水荔景这个人吧?”   黑暗中传来混混沌沌的声音,洛钦意识模糊,想张口却发不出声。   “你知道他当年是怎么死的吗?”李牧祁低沉的笑声宛如魔鬼,“我来给你个提示,洛钦。十年前,在深宁远山的一处研究所里,两名实验员和一位高管死在了某间实验室里。不过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孩子。”   不,别说了……   “那名高管就是水荔扬的大哥,远山再造人类实验计划的初创成员之一。十多年前他去深宁出差时惨死异乡,水荔扬查了很多年,都没有什么头绪。我也没怎么关注这件事,毕竟只是死了个人,无关紧要。”   李牧祁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这让洛钦想起自己在地下室看到的实验报告,那种散发着霉味和脆响的纸张,就是如此嘎吱作响,在他夜夜无法忘却的噩梦里。   “但就在前两天,我查你底细的时候,翻了封锁在我个人档案室里的资料,看到一些和当年的再造计划对不上的地方,对比之后这才发现一件事情——水荔景居然在当年的项目里背叛了其他人,他对外谎报了实验记录,说那场实验里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婴儿实验体已经死亡,然后把那个实验体送回了作为监视机构的福利院,做得滴水不漏。连我都没发现,有个成功完成实验的孩子,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住口,住口,别再说了。   李牧祁好像要逼得他无处可逃一样,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机缘巧合,几年后那个孩子又和水荔景在深宁相遇了。但这次,水荔景为他当年的背叛行为付出了代价,他被那个孩子——”   “住口!”   关押室的门被打开了,洛钦猛然从梦魇中惊醒,睁大眼睛看着来人。   李牧祁走了进来,望着角落刚刚被关闭的摄像头,开口说道:“不用怕,我是来放你走的。”   洛钦像是惊惶的困兽,瑟瑟抬起了头,李牧祁越是对他笑,他就越是觉得遍体生寒。   “听说你最近总是做噩梦。”李牧祁靠着墙壁,笑着对他说,“是那天我对你说的话让你接受不了吗?别担心,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只要没人再提,水荔扬也不会查到的。”   “我没有杀他!”洛钦浑身发抖,绝望道,“你骗我,你在骗我!我怎么可能杀了水荔扬的哥哥!”   李牧祁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实验体的失控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你想想自己失控把卫蓝弄成重伤那次,再想想在松河那晚你的表现。如果不信,我可以再跟水荔扬提醒几句,看凭他手里现有的线索,能不能确定当年杀害水荔景的凶手。”   洛钦一愣,哆嗦着问:“你怎么会知道卫蓝的事?”   李牧祁呵呵一笑,没回答他,而是拿出钥匙给他解开了手脚的枷锁:“你自由了,走吧。你加入方舟的审批这两天就会下来,在此之前随你去哪里,但不要离开安全区,你的危险等级还没解除,随时有人监视。”   洛钦没有动,他死死盯着李牧祁,眼下有一圈青黑:“水荔扬不会相信你的,你这个人满口谎言,他不会信的。”   “要不要我跟你讲讲他?”李牧祁不以为意,接着刺激他,“地球上最强的生化人特种兵,可不是那种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会跟你高高兴兴玩过家家的小男孩。他这个人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论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可没人比得过他。”   洛钦嘴唇发白,失神地看着李牧祁。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有多恐怖?当年东南第一悍勇的杀人机器可不是现在你认识的这样子。”李牧祁说,“水荔扬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他当年是怎么以一己之力剿灭东南大第一大毒|枭组织‘巨蜥’的?以他的实力,要杀死那一队全部的雇佣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偏要慢慢将这些人折磨死,只是为了复仇。”   “复仇……”洛钦喃喃道,“是因为那个死在雇佣兵手里的向导?”   李牧祁摇头:“不只是这样,我调查过,水荔扬高中时期的朋友因为意外车祸去世,而一切的源头都是一场贩|毒行动,他的朋友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但是这个仇,水荔扬从来没有忘记过,并且真的找到机会报了仇——这才是他,一个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恶魔。”   洛钦并没有听水荔扬说起过这件事,也并不清楚对方有什么意外身亡的朋友。   “你有没有亲眼见过猫抓老鼠?他连夜奔袭几十公里,追到了那伙雇佣兵,把全队人都困在热带雨林里,几天几夜,不停地追踪、紧紧跟随,让那些人时刻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然而雇佣兵们翻遍周围所有可藏身之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们甩不掉他,也无法走出雨林——定位和导航设备全都被他破坏掉了,这些人迷失在丛林里,就好像野兽被猎人逼入穷途末路一样。水荔扬亲眼看着他们弹尽粮绝后产生幻觉、精神濒临崩溃,却一直没有下手,而是像只幽灵般如影随形。在那些人狂奔一夜之后,以为总算甩掉他了,放松下来时却发现队友一个一个消失了,好像悄无声息地被恶鬼拖入了无边的丛林里。无论他们再怎么紧密地聚在一起,都会绝望地发现,人越来越少了。   “他们觉得自己周围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不用休息,不用进食,会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逐个死去。   “这是真真正正的虐杀,洛钦。水荔扬从精神到身体上摧残他们,等他玩够了再一刀杀死,即便是活下来的人,此后一辈子也会留下忘不掉的阴影。”李牧祁说,“你以为最后侥幸逃脱的那几个,是他杀不了吗?那是他对巨蜥其他成员的威慑和警告,把自己的阴影和恐怖烙在了所有毒|枭的心里——这就是他,能达到其他再造人类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必然是不需要无用庞杂的感情,只需要当一把利刃就够了。”   洛钦听着这一切,有种不真实感。回想起水荔扬在望春营地时陪他做的野外生存训练,也是如此这般,和李牧祁描述得分毫不差。   如果水荔景的死真的和自己有关,水荔扬会怎么样?   他会恨自己吗,会……杀了自己吗? 第129章 各自的执念   叶晴岚站在长桌前,面前放着一份文件。她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看到最后一页有水荔扬的签名落款。   那字迹比水荔扬现在的笔锋柔软了不少,作为少年时代结束的宣言,落在了这份四年前签订的再造人类实验协议书上。   “这是你当年签下的协议。”叶晴岚轻声说,“我听说上面本来应该还有一条,约定实验成功后实验体归属远山管理、成为远山固定资产的条款。你当年还是学生,到底是怎么骗过李牧祁,篡改了合同条款的?”   水荔扬笑了笑:“当年他自己只注重实验进程,对资产划分之类的内容一律不感兴趣,我当然能找到机会钻空子。那之后每份经手的合同他都检查几遍,一点纰漏都不允许出。”   “怪不得他这么恨你,听说你还替军方窃取了再造人类的核心技术,这才有了后来的蓝焰。”叶晴岚摇头,“能给李牧祁留下阴影的,你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没有证据的话可别乱说啊。”水荔扬说,“我可没有干什么缺德事儿,他自己的机密没有保护好,怪得了谁?”   叶晴岚越发觉得水荔扬这人真的不简单,至少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温文尔雅。即便再柔和的性子,也掩藏不住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锋芒——那是一片刀枪不入的鳞铠,任何人也无法渗透。   面前这个人很多时候都在笑着,看上去温柔极了,但只有亲自和他接触过,才能看出他心中有道厚重的冰层,一直都在防备着外界的观测。   水荔扬转身看着她,目光认真,似乎有种穿透性的洞察力:“我一直想问你,你从前那么恨李牧祁,也恨从远山出来的我,现在为什么又能跟他握手言和?这个人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所有人都为他所用、向他妥协?”   “如果你是因为洛钦的事情而生气,在向我质问的话,无可奉告。”叶晴岚说话同样滴水不漏,“李牧祁是个成功的商人,这点我们都得承认。人类联盟是个民间自发的组织,如果一直保持现状,就是一盘散沙,迟早会完全崩溃。现在不是扯旧恩怨的时候,如果联合能带来好处,那么联盟的选择就没有错。”   “你也会说这么审时度势的话。”水荔扬嘲讽一笑,“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很多事情。”   叶晴岚有些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只是身边人和事组成的滚滚洪流裹挟着她往前走去。脚下的路她完全不认识,但身后已然是坍塌的悬崖,她没得选了。   “为什么要替洛钦做这个实验?你知不知道李牧祁是故意的?他一开始最想研究的人就是你。”叶晴岚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过程有多痛苦?没有麻醉,你会疼晕在手术台上,然后再被疼痛刺激得醒来,手脚都被固定着动不了,如此反复,直到李牧祁尽兴。”   水荔扬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红绳上,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无力:“洛钦没有依靠了,如果连我都放弃他,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愿意保他、也没人记得他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能再没有未来。”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叶晴岚稳了稳心神,终于将一段时间以来纠结在心中的话题问出:“你知道深宁有家叫‘里德尔空间’的实验室吗?”   水荔扬手指一颤,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知道,怎么了?”   “里德尔空间”,是远山当年借着全民下海大潮的春风设立在深宁的生物实验室,用来进行新型药物的研制。但多年前的一场意外,导致实验室被关闭,此后便再也没有对外开放。   再后来,在城区改造中,实验室被夷为了平地,曾经传奇一时的制药先驱者就这么孤零零地淹没在了时代的浪潮中。   “十多年前,那所实验室里发生过一起事故。”叶晴岚说道,“据说是因为实验室进行了违规药物测试,实验进程中由于记录员的疏忽,数据出了差错,试剂大量泄漏,导致了三名员工的死亡。”   水荔扬听着,心中像是有把刀在剐擦,往事潮水般浮现,带来难以名说的痛苦和悔恨。   “在那之前,里德尔空间是全国乃至全球都有名的实验室,许多举世瞩目的实验都是在那里做成,里面一度挤满了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叶晴岚继续说,“全国很多城市的中小学生都被组织去参观过,你应该也去过吧?”   “我没去过。”水荔扬当即像触电一般否认,“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在四年前才接受了再造实验,而不是更早的什么时候?”   叶晴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却没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自己想要的反应。   她脑子里回想着李牧祁说的话,当年导致了她父母死亡的那场夺命测试,究竟真的是因为药物泄露,还是另有隐情?为什么当年远山拒绝让家属见到尸体,而是在他们赶到之前直接送去了火化?   最重要的是,李牧祁在说完那通话之后,为什么要向她展示水荔扬幼时去往深宁的航班信息?   那去程张机票上的时间,和她父母死亡的日期,中间只差了不到一个月……   “我只是问问,”叶晴岚低下头,呼吸有些急,“因为那次事故,让我失去了父母。”   水荔扬一惊,他只知道当年水荔景因为那场意外去世,也听说还牵连到了其他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另外两名丧命的实验员居然是叶晴岚的父母。   所以她才想借助方舟的力量,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吗?   他想到了自己,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再去指责叶晴岚了。   “我不相信有什么药物能瞬间杀死那么多人。”叶晴岚咬着牙说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水荔扬反问:“如果真的是药物的原因呢?我亲眼见到过那种药带来的后果,你想不想知道?”   “说。”   水荔扬将那种违规强化剂的可怕副作用告诉了叶晴岚,包括在望春营地那座小山村里发生的一切,毫不隐瞒地对她和盘托出,比上次匆匆一面的讲述要详细得多。   叶晴岚脸色有些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荔扬:“你说,小帆他……”   “他不只是在走私强化剂,还实验失败,弄出了人命。”水荔扬说,“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强化剂又是谁提供给他的。你们当初分开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条路?”   叶晴岚摇头:“我不知道,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水荔扬又追问道:“他说自己手中有一份卫蓝留下的手稿,不知道真假,但卫蓝是远山的再造计划参与者之一,接触过这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那份手稿现在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叶晴岚一怔,神色陡然变得不自然:“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如果你亲眼见过那些人的惨状,你就不会站在这儿跟我撒谎了。”   水荔扬多年的特种兵生涯,让他一眼就从叶晴岚脸上看到了说谎的迹象,冷冰冰揭穿道:“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天真地以为强化剂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副作用会让使用者全身溃烂,体内细胞被病毒寄宿后快速衰变,最后不人不鬼地死去,一点尊严都没有。”   叶晴岚的手在发抖,却依旧一言不发。   “我不是一定要你站在我这边,但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很危险,如果事情变得没法控制,可能会伤到你自己。”   水荔扬说完,拿着那份协议走了出去。 第130章 茧房之外   耳边嘈杂声不断,洛钦觉得头疼欲裂,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倒点热水……醒了喝……”   “慢点……烫……”   是水思弦和程清尧的声音,洛钦想出声让他们叫醒自己,却犹如鬼压床一般动也不能动,就像曾经在深大的学生宿舍那晚,他意识清醒,身体却沉重。   这时水思弦的尖叫突然从屋内响起,洛钦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惊醒坐了起来。只见满地散落着玻璃碎片,热水流得到处都是,水思弦手伸在半空中,手背烫红了一片,站在一旁的年雨也被泼湿了半边身子。   这里是方舟营地的集装箱宿舍,思弦思淼平时住的地方。洛钦对宿舍里每一处细节布置都很熟悉,而此刻他的感官异常敏锐,几乎能同时捕捉到屋里的所有动态。   “对不起年雨哥!”水思弦手忙脚乱地抓住年雨的手臂,想把他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自己却又疼得直皱眉。   年雨性格依旧比较吞吞吐吐,下意识往后躲,又像是不忍心水思弦的烫伤:“我没事的,思弦,你的手……”   程清尧正蹲着身子捡地上的碎玻璃,忽然瞥见床上坐着的身影,一怔:“你醒了?”   洛钦拍了一下锈涩的太阳穴,起身下床,去门口舀了半瓢凉水回来,举着水思弦的手按进去,替她揉了揉:“好了,用凉水泡一会儿,没事。”   水思弦转头看着洛钦,眨了眨眼,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   “哭什么?”   洛钦虚弱一笑,接着便牵动剧烈的咳嗽。   水思弦抽抽噎噎道:“我是要给你倒水,但是刚才一直在想哥哥,没拿稳杯子,好不容易烧开的水全都没有了。”   洛钦摇摇头:“没事儿,别哭了,手还疼不疼?”   “你的状态好可怕,清尧哥的状态也好可怕,大家都好奇怪……”水思弦低声说,“前两天我看到爸爸了,他喝了好多酒,样子好吓人。他以前每次要打哥哥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觉得可能是他又要对哥哥动手了。”   洛钦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有些不安:“你看到水云霆了?他往哪儿去了?”   那个恶魔的出现绝对带不来好事,水荔扬不想看见他,他又偏要到处晃。   “他往营地外面走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水思弦说。   洛钦扶着床坐了下去,累得不想动弹。之前他虚弱得几乎站不起来,对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已经全无印象了,昏睡过去之前,他好像听到了李牧祁在和什么人交谈。   “洛钦,你还好吧?”年雨担忧道,“清尧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吓死了。”   “荔枝没有回来过吗?”洛钦不想解释太多,只关心水荔扬有没有被自己牵连。   年雨欲言又止,看了程清尧一眼,后者摇摇头,说:“我还想等着你醒了问呢,结果你也不知道。”   洛钦叹了口气,仰头盯着天花板看,觉得头晕目眩。   程清尧伸手在他眼前弹了弹,说:“你跟我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应该是不太方便让年雨和水思弦听见的话,洛钦少见程清尧这么严肃,印象里那个游刃有余的程sir,此刻脸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   ——洛钦平时经常这么叫他,连带着特警队程清尧的那些手下也跟着开玩笑,说得最多的就是“程sir又去和白医生拍拖喔”。   程清尧脾气好好,仿佛怎么样都不会太生气。   两人走到屋外,程清尧从兜里掏出几叠照片,都是一些战场影像,上面的人穿着不像正规军,似乎是雇佣兵。   “你被带走之后,我和无泺在松河遇到了巨蜥的前成员,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些巨蜥的资料。”程清尧说,“这些人自从前些年被水荔扬清剿过一次之后,就消停了不少,这两年不知道得到了谁的资助,好像又死灰复燃了。”   洛钦翻着那些照片,目光停在一张墓碑群照上,其中有一道墓碑距离镜头很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刻写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外文文字。   “墓碑上是希伯来语,这些都是人名,巨蜥要仇杀的名单。”   许多名字都已经被划掉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大仇得报的意思。唯有墓碑正中央一个加粗的名字,似乎是反复镌刻过很多次,字的边缘都有些崩缺了。   看得出来这个名字代表最深的仇恨,以至于刻下去的时候用了很重的力气。   “这个名字在犹太文化中代表‘红眼的恶鬼’,是神庙里发现并解读出的古文字,在宗教文化里用以形容最恐怖、最凶残的敌人或怪物。”ӎmƵļ   洛钦沉默了一下:“红眼。”   “你知道?”程清尧有些诧异,“他跟你说了?”   “我被雇佣兵抓走那次,他们问我‘红眼’在哪里。”洛钦努力回忆着那些片段,“我知道荔枝就是红眼,但没告诉他们。里面还有个中国人,叫崔浩山,他好像不属于那些雇佣兵,应该是跑腿的,我在松河会议上也看到他了,就是袭击发生的前不久。”   “这事叶晴岚告诉过我,但你知道这个崔浩山是谁吗?”程清尧说,“崔浩山从前和我还有无泺有过矛盾,从此就记恨上了。水荔扬高考之后被查出喉癌晚期,住院治疗,正赶上无泺出了点事情,我们谁都不敢告诉他,偏偏这个崔浩山大半夜跑去医院添油加醋了一番,刺激得他当晚就病情恶化,被拉进急诊室抢救。赵叔只能给他安排了紧急手术,用远山的再造人类技术强行治疗才保住命,否则凭那时的身体状况,他一定撑不下来。”   洛钦像是被人闷了一拳,心尖都在颤抖。   “无泺还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崔浩山也有份儿,否则他一定会把崔浩山找出来杀了。”程清尧说,“这事儿即墨柔也知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但最近我一直没见到水荔扬,也没办法和他说这个事。”   洛钦把照片还回去,深吸一口气,说:“换成我,也会杀了他。”   他不甘心,也不能接受,为什么水荔扬从前要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老天爷非要让荔枝一个人把这些烂事全都经历个遍。   洛钦不敢想象,两人相遇之前水荔扬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苦和坎坷,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一点遇到。如今自己只能隔着他人的只言片语当个旁观者,对过去的这些苦难无能为力。   程清尧继续说:“还有,我记得你们在深宁的时候就遭遇过了巨蜥,他们袭击了即墨呈的车队,是吧?你有问过即墨柔,他们是怎么招惹上巨蜥的吗?”   洛钦想了想,说:“即墨呈手里有远山关于蓝田病毒研究的资料,你是想说,巨蜥只凭着那一份资料,就自己造出了强化剂?”   “不,即墨呈手里那些和蓝田病毒有关的资料早就过时了,而且只凭理论数据,根本无法成功制造强化剂。我和无泺检查过那晚的袭击者,他们体内的强化剂提取残留物很奇怪,应该是半成品,但足够普通人强化力量了。他们有一些是巨蜥的成员,另外一些不是,看来之前退出人类联盟的那群人,有相当一部分都加入了巨蜥。”   程清尧说着,掏出随身的碳素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一种洛钦从未见过的螺旋结构,看上去有些扭曲。   “他们要从即墨呈手里抢走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关于蓝田病毒的资料,而是关于另一种更古老、更凶猛的病毒。程家现在在方舟也有一部分话语权,所以颂姐向我姐提起过这件事。”   即墨颂这人实属精明强干的商界大鳄,之前在山东一带将互联网行业做得几乎一家独大,又在此基础上迅速发展物联网产业,曾一度强盛到大街小巷都是鲁阳投资的招商广告。   即墨家长女的名号,挂出去本身就是一个招牌,即墨柔再看不惯他姐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压了一头。   但是关于那种神秘的古病毒,即墨颂也没什么头绪,这似乎是连李牧祁都讳莫如深的机密,不知道远山内部是否有相关资料。但即便是最高权限,也无法读取到任何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程清尧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忽然问洛钦:“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你对方舟的共享数据库怎么看?就是那个李牧祁主导的方舟信息网,不同层级的权限,能共享获取的情报数量也不同,我姐她们应该是有权限浏览数据库里所有资料的,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洛钦摇头:“我没关注过,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必要,而且真正不能见人的东西,也不会接入数据库吧。”   程清尧笑了一声,说:“你果然也这么想。我是觉得,如果摆到面前的所有信息都是已经被筛选过的,就会形成一个稳定的茧房,不走出来也不会有影响。但是一旦意识到茧房之外还有手和眼睛,稳定性就消失了,因为这个时候就开始有人想要跳出茧房。”   洛钦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又问:“即墨呈手上那些资料呢?被巨蜥抢走了?”   “据即墨柔说,即墨呈在撤出深宁之前,单独销毁了那一批资料,不知道远山是否留有备份。巨蜥那群人没拿到想要的东西,这才三番五次来这边骚扰。”   程清尧仔细收好那些照片,看了一眼紧闭的宿舍门,放低了声音。   “我猜,有人一直在向巨蜥泄露消息,包括‘红眼’的线索,以及那种古老病毒的存在。”他说,“如果没有专业科学家的支持,巨蜥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做出强化剂的。”   洛钦眼皮动了动,眉心微蹙。他和程清尧都没有说话,但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方舟的内部。 第131章 狠毒   水荔扬被两个保镖带着走进实验室,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这里是地下,潮湿阴冷,比方舟的实验室简陋许多,优点是足够隐蔽。   那两个保镖知道自己今天押送的是什么人,都有些紧张。   实验室里早就等着三个医师,水荔扬被安排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望着面前冰冷的实验台,微微出神。   保镖将他送进来之后,就去了门口等着,衣服口袋里放着微型枪,虽然在这种场合没什么作用,但至少能安慰自己。   “上衣脱掉。”   水荔扬一言不发地将上半身的衣物去除干净,那几个医师走过来,清理好实验台,让他躺上去。   实验台冰冷得像数九寒天的湖面,水荔扬默默地躺好,看着实验台一侧正做准备的医师,喉结鼓动了一下。   那些医师对他有些畏惧,战战兢兢将他四肢固定在实验台上,特制的金属锁扣啪嗒一声合拢。水荔扬试着挣了挣,发现这东西的构造让他完全使不上力气。   聚光灯照在他的脸上,很刺眼,他微微阖上眼皮,耳边传来清晰的手术刀碰到托盘的声音、刀片安装的声音,以及器械摩擦到一起的响声。一支湿漉漉的棉签划过他的皮肤,进行手术前最后的消毒。   他不是第一次躺在这种地方,四年前也有过同样的场景,他浑身插着各种各样的仪器被推进手术室。整整十个小时,他被麻醉的过程中迷迷糊糊醒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被头顶的聚光灯晃得睁不开眼。   只是这次,他瞒着赵方蒴,以后被知道了,大概又会挨训吧。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再次打开,水荔扬没有转头,只是听着脚步声慢慢接近,最后在自己身旁停下。   他以为是李牧祁,开口问道:“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同意。”   水荔扬心脏陡然一揪,这熟悉的声线瞬间勾起了他的恐惧。他猛地转过脸,看到水云霆站在他旁边,笑得很阴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   水荔扬还没问完,就看到李牧祁也从门口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助手。李牧祁对水云霆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别浪费时间,趁着赵方蒴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尽快开始吧。”   水云霆从身旁工具台的托盘中拿起医用手套给自己戴上,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   “需要咬住什么吗?”李牧祁轻飘飘问了水荔扬一句。   水云霆不耐烦地打断:“不用,一个小畜生而已,叫两声也没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水荔扬不安地挣扎了几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水云霆看着他,语气中有种理所当然的蔑视:“小时候怎么教你的?开口问我之前,要说‘爸爸,请问’。你又做错了,扬扬,接下来是惩罚。”   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手术刀没入胸口的时候,水荔扬还是不可避免地呻吟出来,接着又紧紧咬住牙关,不再出声。   “别咬舌头,咬断了还要恢复,不好看。”李牧祁说道,“我这有毛巾,你需要随时说。”   水荔扬浑身颤抖着,手腕上青筋鼓起,摘胆剜心般的痛苦敲打着他的神智,仿佛有一只手粗暴地撕开他的身体,将刀锋没入进去,在他体内搅动。   好痛,好痛——   他快要受不了了,要崩溃了,身体痛得无以复加,一切理智和冷静都被击得粉碎。水荔扬双手猛烈挣扎起来,两臂都爆起青色的血管,好像要把束缚着他的锁扣挣断。   几个医师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李牧祁。   “没事,继续。”李牧祁冷冷道,“他挣脱不开的,这是强化过的钨钢,重量和密度都极大,专门为再造人类设计的。”   手腕被冷硬的金属割得血肉模糊,水荔扬痛得快疯了,浑身过电一样抽搐、颤抖,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叫起来。   他在看着自己被人活剖,看着自己如何坠入地狱。   而他的生父,这世上最贪婪自私、冷漠无情的男人,此刻就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丝毫疼惜或者同情的神色。   水荔扬的样子没有激起水云霆一丝怜悯,他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着淡黄色药剂的密闭瓶,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   “好疼,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放开我!”   剧痛像烈火灼烧,水荔扬口中溢出鲜血,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来。几名医师快速地切割他体内的肌肉组织,移放到观察容器中,然后继续下一个地方的开刀。   先前那些手术刀划开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复,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将刀口聚拢,那部分皮肤和肌肉就会自己慢慢恢复原状。   “愈合得真快……”一人感叹道,“真是奇迹。”   水荔扬几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甚至在神志不清间冒出荒诞的念头,他希望自己就这么赶快死去,不要再经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   但他又想到洛钦——还好不是洛钦,此刻躺在实验台上被活生生解剖的人不是洛钦。   他在无尽的痛觉深海中找到了一丝虚晃的慰藉,理智回来了些,挣扎得也没之前激烈了。   不知过了过久,手术似乎结束了。水荔扬的痛觉神经已经完全透支,此刻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是双眼空洞地躺在实验台上,怔怔望着天花板。   刚才的一切都如同噩梦一样,他无法去回想,自己是怎么活着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的。   “太让我意外了。”李牧祁笑笑,“不愧是最强的再造人类,居然真的硬生生挺过来了。”   他说完又看了水云霆一眼,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试试你的药。”   水荔扬这时才偏过头看着水云霆,眼里带着浓重的恨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生生将对方撕碎。   就是这个眼神,水云霆记起来了,那个从小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次子,在许多年前的某一天遭受自己毒打后,忽然对他露出了这样的眼神——那是逆反、仇恨和报复的目光,他第一次从自己豢养的小羊羔眼里看到。   不知道是谁教会了水荔扬反抗,和手腕上那条红绳一起出现的,是眼中的复仇之火。总之,这让一向控制欲强烈的他很不满意。   水云霆将手中药瓶里的药剂抽进一支针管,走到实验台前,对水荔扬说道:“扬扬,我现在要给你注射这个药,它会破坏再造人类的身体细胞,所以可能会有点疼——但你不用害怕,只是部分作用,事后可以修复的。”   “什么?!”水荔扬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不行,你不要过来,不要……我不要!”   “扬扬,算爸爸求求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好吗?”水云霆拿着注射器慢慢逼近,表情似有几分讽刺的乞求,“如果研制不出能对付再造人类的药,方舟很可能会被外面那些疯子暴民攻破的,我们必须这么做。好吗扬扬?求你了,就这一次,真的就一次。”   水荔扬惊恐地看着那针尖近在咫尺,再一次挣扎起来:“滚开,别碰我!我不要,不要给我打这个东西,我……唔!”   水云霆歇斯底里地一边骂一边哀求,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针尖刺进他的脖颈,一阵剧痛遍彻全身。   “别动,别动!”水云霆的表情既狰狞又充满恳求,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两个极端的恶鬼,“真的就一次,帮帮我,帮帮爸爸!该死的小畜生,老子把你生下来,这是你该还我的!”   那针剂被缓缓推进体内,水荔扬觉得喉咙要炸开了,那里的肌肉似乎立刻开始腐烂、溶解,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痛感,这比刚刚的活剖还要痛上千百万倍。   声带好像也被损坏了,水荔扬再也发不出声音,身子紧绷着弓起,又重重地落回去。他无力地仰着头,双眼一时间失了焦距,如同无生命的人偶一样,除了身体本能的抽动,再无别的反应。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到水云霆在说着什么。   “你要怪就怪你大哥,扬扬,爸爸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大哥当时出尔反尔,想脱离远山的计划,把自己害死了不说,也害得我只能重新找目标……我只能找个替代品,理解我吧,如果不是你,也会是思弦和思淼的,再不行还有白无泺……”   “……程家人也欠我的!如果我对姓程的那对姐弟出手,也是他们活该!”   水荔扬理解不了水云霆在说什么,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了。生命似乎正在快速地流逝,李牧祁在耳边笑着,水云霆在低声抱怨,几个医师也交头接耳,语气里有些激动。   唯独他沉默,低垂着头,双眸被黑发遮掩。   “你倒是舍得下自己,在这儿替洛钦受这种苦。”李牧祁说,“可惜你们的选择不对等,中尉,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法拒绝、宁可舍弃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吗?”   “……”   “是权力。”李牧祁自顾自说,“很可惜,你对往上爬没有兴趣,也给不了洛钦他想要的。但是我保证,只要他尝到一丁点儿权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   六年后 夏   阳光很好,近几天也不再下雨,开拓队重新行动起来,与此同时,各种感染体也逐渐活跃,继续和人类争夺这里的地盘。   半个月前洛钦开始回到北安全区长住,打包好的行李一直丢在床尾,没打开过,他也懒得收拾。反正他对生活必需品的需求量已经非常小,就算什么都不带走,他也会在消失十天半月之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来。   这次他没有出去很久,回来时很疲惫,先去洗了个凉水澡,刮掉野蛮生长的胡子,接着就往床上一躺,不动弹了。   房间里聚着一团燥热,卫生间的门虚掩,毫无动静。幻听中的水声没有再响起,洛钦很清楚那里不会突然有灯亮起,也不会有人推开门出来,笑着叫他的名字。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过头了。   洛钦闭着眼,渐渐睡过去,机械表的走针声在耳边模糊。   夏昼漫长,世界又陷入沉默。 第132章 绝望之火   洛钦站在镜子前,看着下巴密集的胡茬,伸手打湿了脸,然后涂抹上泡沫,用手颤抖着刮掉。   他已经一周没有见到水荔扬,任何人都没有消息。赵方蒴去了松河,蓝焰大队其他人前几天都被陆续调回望春营地,他用尽各种手段,却找不到一个人能问出水荔扬的下落。   水荔扬似乎消失了,自从那天在关押室里和自己匆匆一面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洛钦去两人在方舟时住的宿舍看过,空无一人,连床铺都落了灰。   最近总是阴雨连绵,房内都有些潮湿。他默默地将房间洒扫干净,直到一尘不染,水荔扬还是没有回来。他一个人静坐到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猝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找身旁的人,却扑了个空。   手指抚过沾满泡沫的脸颊,刀片轻刮过,忽然手一偏,刀锋割破了他的下巴,同时窗外响起一声闷雷,雨声又变得大了些。洛钦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鲜血染红了一片泡沫,才反应过来将那里冲刷干净。   两天以前,洛钦偶然从人类联盟闲聊的成员口中听说了一些传闻,水荔扬和联盟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就消失了。在那之前,他最后见过的人就是叶晴岚。   洛钦去申领方舟权限证明那天,在走廊上遇到了叶晴岚。对方见到他明显也是一愣,似乎想说些什么。洛钦径直和她擦身而过,一句话也没说。   拿到权限卡的时候,洛钦有些惊讶,李牧祁给他的居然是一等权限,仅次于方舟委员会成员。洛钦不知道李牧祁打的什么算盘,他看着手里那张刻了自己名字的卡片,默默收进了口袋里。   冰凉的水流冲过指尖,洛钦又在习惯性地发愣了。他看着镜子里木然的自己,努力维持了好几次正常的表情,才低头将脸上的泡沫洗干净。   自从刚才被刀片割伤之后,洛钦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却说不上来什么缘由。他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忽然听见宿舍门被人砰砰敲响,急得跟催命一样。   洛钦刚打开门,即墨柔就冲了进来,见他一脸颓废地立在门旁,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干嘛?我找你一上午。”   “干什么?”洛钦毫无波澜地问。   “跟我来。”   即墨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门外扯,洛钦也不反抗。他现在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是有人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人类联盟管理处的办公室在楼下,隔着一扇门,里面人声嘈杂。即墨柔把洛钦扔在走廊里,上前一脚踹开门,气势汹汹,很明显是来找茬的。   办公室里所有人瞬间噤声,见到来人是自家三天两头犯病的副会长,也都不敢说话。   “聊啊!”即墨柔高声道,“怎么都不聊了?!”   “副头儿……”ɱʍƶļ   “副个屁,老子就是你们头儿!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整顿整顿这个半死不活的联盟!”   他后退一步,环视着整间办公室,凛凛道:“从今往后,人类联盟得到的消息,第一手都要过我这儿,叶晴岚和李牧祁都往后稍。人类联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杂碎组织,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别觉得有李牧祁给你们撑腰、叶晴岚是摆设,就以为我也是摆设。我说这话你们要是有不服的,出去跟我打,我让你服!”   依旧是没人敢出声,在莫名其妙的集体荣誉感驱使下,有几个人看他的眼神仿佛都要射出钉子和炮弹,却也只是暗暗攥了攥拳,见周围没谁愿意当出头鸟,自己也忍气吞声地坐了回去。   即墨柔转身往外走去,门也没关,带走一阵风:“洛钦,跟我走。”   洛钦忽然有种预感,颤声问:“是荔枝吗?”   即墨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两人冒雨去营地外截了一辆人类联盟的车,即墨柔把司机扯下驾驶座,飞快地上车打火,朝着城南飞驰而去。   车子刚驶离安全区,洛钦就拿出手机给程清尧拨过去,“定位我的设备,快过来!”   他挂了电话,觉得整个人都在抖。即墨柔一言不发,油门踩到底,不要命一样在街道上左转右冲,好像再晚一秒就会来不及。   车窗外的景色被水帘模糊,洛钦眼前的街景开始扭曲,就像他时常在梦里看到的画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一身冷汗,引擎声牵着他神经,任何一点细微的震动都会让他心脏漏跳半拍。   “到了。”   汽车停在路旁,即墨柔开门下车,看着眼前一片废弃的房区,眼中燃烧着怒火。   “这是什么地方?”   这片城区因为感染程度太高而被划入高危等级,所以从未清理过。目力所及的街道上就有十来只丧尸聚集,都被被汽车的声音吸引过来。   洛钦有些茫然,他看向即墨柔,后者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把枪,甩了一把给他:“拿好,撑场子的。等下见了里面的人,别真弄死就行。”   他跟着即墨柔走进大楼,只觉得这里阴冷无比,一楼大厅里满是积灰,但中间却充斥着杂乱的脚印,被人踩了一条路出来。两人顺着脚印一直去了地下室,发现下面居然灯火通明,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十分刺鼻。   地下一共两层,但人员活动范围大部分集中在负二层,那里秘密修建着李牧祁的私人实验室,很少有人知道位置。   水云霆正站在主控室里,记录上一次药物测试的数据。他低头唰唰移动着笔尖,飞快在笔记本上写下几道公式,然后又皱眉将那页撕下来,揉成一团丢开。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眼前一圈圈数字乱晃。   还是不行,缺少一个公式,他无法测算出最准确的数据。   那是即墨家的老爷子、鲁阳投资前任董事长即墨呈总结出的公式,但那个老东西居然在撤离深宁的时候,将几个非常关键的公式都销毁了。李牧祁说自己手中没有备份,即墨呈当年离开远山带走了很多东西,几乎都是独一份的。   水云霆恨恨地一砸面前的桌子,脱口而出骂道:“妈的,老不死,居然这么恶毒,自己留不住,也不让别人拿到!”   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一片骚乱,急忙将手边的一沓文件塞进保险柜藏好,走出去查看情况。   他一出去,就看见走廊里荷枪实弹的保镖被打得像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地叠在走廊上。两道身影紧随其后,硬生生从人墙中杀出了一条路。   水云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洛钦朝自己冲了过来。他只来得及辨认出这是之前在李牧祁办公室里见过的年轻人,便被洛钦揪着领子一把撞到了墙上,脑袋磕得嗡嗡直响。   “把他给我。”   水云霆这时终于仔细看清了对方的脸,忽然诡异一笑,有恃无恐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把、他、还、给、我。”   洛钦说着,一枪托就招呼了上去。   水云霆被打得摔倒在地,怒火也直冲大脑,他抬头死盯着洛钦,说道:“我告诉你,只有我知道他在哪。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那就再没人能找到他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不已,但洛钦知道他是有神志的——水荔扬说得对,这人就是个疯子,是个恶魔!   “我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能找到。”洛钦此刻的样子与恶鬼无异,眼睛烧得通红,仿佛要把他盯穿,“水荔扬不能杀你,不代表我不能,我和你可没有一点关系。”   “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水云霆觉得有点不对劲,眼底的怀疑与猜测参半,“为什么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洛钦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在哪里?”   水云霆难得被洛钦这杀人般的目光看得哆嗦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说:“你自己去找吧,就在这座实验室里……哈哈,反正我也拿到想要的东西了,你要带走就带走。”   洛钦伸手揪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抬腿,水云霆的腮帮子几乎被洛钦的膝盖撞碎,猛地吐出一口血。   “别管他了,先找人。”即墨柔拉住洛钦,“这杂碎死不足惜,先顾水荔扬这头吧。”   洛钦像跨过一团垃圾一样从水云霆身上走了过去,和即墨柔翻遍了整个地下两层,每个房间都搜了几回,却连水荔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骗我,荔枝不在这里。”洛钦扶着墙,呼吸相当急促,像是碱中毒的前兆,“还是说就在这儿,在咱们没注意到的什么地方……”   “你冷静点,我得到的消息说人就是在这儿。”即墨柔四下看了看,“水云霆跑了,一定是回去给李牧祁报信儿去了,咱们得快点。”   洛钦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冲回刚才遇见水云霆的地方,找到那间主控室,发现主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地下两层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他大概看得懂操作台上的各种键位,便摸索着调出之前的录像画面,沿水云霆先前的踪迹一路倒带回去——   负二层的角落里有个非常不起眼的配电室,之前洛钦进去搜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检查里面的细节。   两人再次折返回到配电室,洛钦径直打开电表的防尘罩,仔细看表盘上面显示用电量的数据,其实都是一堆乱码。他这时才注意到边上有一道浅浅的卡槽,安装得很隐蔽。   他拿出自己的权限卡,插进电表旁的凹槽里,随即却亮起了红灯——这里需要最高权限才能进入,而他和即墨柔都是一等权限。   洛钦完全失去了耐心,他拔下权限卡,挥起拳头猛地砸了过去。   墙体在洛钦的强力攻击下顷刻垮塌,后面果然是中空的。即墨柔伸手抓住电箱的边缘,居然硬生生将一人高的箱体扯了下来,然后用尽全力,将电箱向着剩下的半面墙丢去。   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墙面彻底被击得粉碎,露出了后面隐藏的偌大空间。这是一面活墙,其后居然还有条短促的走廊,尽头是一道紧闭的门,洛钦的心颤抖起来,快步向那扇门走去。   钨合金坚硬无比,洛钦试了几次都无法打开。即墨柔把他拉到一边,声音冷静得出奇:“边上去,我来。”   他说着就挥起手臂,拳头像炮弹一样落了下去。   面前这道坚硬无比的钨钢门瞬间被击打成了碎片,即墨柔咬着牙,拳头被划得鲜血淋漓。最厌恶的身份、最厌恶的力量所带来的愤怒,都在此刻随着蛮力和怒吼倾泻而出——他不得不动用再造人类的力量,从此彻底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否则今后将无法在方舟立足。   他们都终将意识到,力量、权柄,已经是新世界中抢占话语权的唯二凭据。   “谢了,小柔。”   洛钦匆匆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房间正中央的实验台。   那暗灰色的平台上满是凝固的鲜血,连周围的地上都是一片鲜红。洛钦有一瞬间完全是懵的,他不知道这种地方、这种景象能和水荔扬有什么联系。   他走到实验台前,嗅到上面浓烈的血腥气和铁锈味。台子左右边缘的部分各有五条拉长的血痕,就像沾血的手指在上面紧紧抓过一样。   “洛钦……”   即墨柔在他身后颤抖着开了口,手指着实验室的角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在那边。”   洛钦回头看了一眼,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水荔扬靠在角落的仪器架旁,垂着头,身上衣服凌乱,浑身浸透了鲜红的血,一点声息也没有。   洛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身体剩余的本能支撑他艰难地朝那边迈开步子。他咚的一声跪在水荔扬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不敢碰。   “荔枝?”洛钦碰了碰那张苍白的脸,叫了一声,“荔枝,是我。” 第133章 潘多拉之匣   水荔扬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还未干涸的血顺着袖管流下来,身下一片嫣红。   “为什么……伤口没愈合?”洛钦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忽然就哑了,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   即墨柔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的情报有限,只知道水荔扬被控制在这里,却没想到会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   水荔扬的手腕都是划痕,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割破的,嘴角也噙着血迹,洛钦刚一碰就沾到了手指上,犹如某种毒素顺着他指尖爬上来,刺痛心脏。   洛钦扶起水荔扬,准备直接带人离开,即墨柔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掀开水荔扬的衣服,对方胸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即墨柔手一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些都是手术刀留下的创口,不知为何都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洛钦低下头去贴水荔扬的额头,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顿时身体如坠冰窖。   “叫……祝衍。”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   程清尧很快就赶过来了,带着一队特警闯进实验室。他身后一队再造人类全都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顶级特警,面对数次大风大浪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却在看到现场的一瞬间涌起强烈的不安,尤其是实验台上那受刑般的痕迹,简直称得上丧心病狂。   程清尧立刻让人封锁了现场,随队的警察一半留下来勘察这座地下实验室,同时联系赵方蒴,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对面几乎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在听到水荔扬发生了什么之后马上挂断,程清尧甚至能想象出赵方蒴错愕又愤怒的表情,挂掉电话就急匆匆出门往汉州赶。   水荔扬被紧急送回方舟医治,祝衍带了手边最好的医师去给他手术。洛钦面无血色地坐在抢救室门口,满身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看上去相当惊心动魄,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驻足往这边看。   即墨柔站在他旁边,手插着兜,目不转睛看向抢救室。程清尧则一刻不停地打电话,最后一个打给了程清曳,几句话说清楚事情,在程清曳发作之前,又将对方的情绪安抚下去。   “姐,先别急着来,拜托你个正事儿。”程清尧说,“封锁我给你定位的那间实验室,彻底搜查一遍。除了程家这层关系,谁都不准插手。”   他挂了电话,看着不知所措的洛钦,叹了口气:“我得出去一趟。”   洛钦木然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抢救室的门,说道:“你去吧。”   抢救进行了大概十几分钟,祝衍忽然推门出来了,也不管洛钦有没有在听,径直说道:“目前没有大危险,失血过多,不过再造人类的造血速度更快,情况稳住了。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可以破坏再造细胞的物质,但过去的时间太久,我们没法提取样本了。”   “他现在什么状态?”洛钦声音飘忽,“会不会有事?”   祝衍摇摇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放心吧,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即墨柔在一旁默默听着,神色有点紧绷。等祝衍进去之后,他忽然对洛钦说:“水云霆拿他试药了,我可能有点眉目。”   刚才祝衍说话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来当初离开深宁的前夜,即墨呈对自己提起过另一种和蓝田病毒相似的古老病毒,并且在让他过目了所有的资料之后,就立刻将相关的东西尽数销毁了。   “小柔,这种东西绝对不能面世于人,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我们曾经称之为‘潘多拉魔盒’的存在。记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看过这些秘密的人,从此以后,它再也不应该出现了。”   关于那种病毒的秘密,即墨呈本想自己隐瞒下来,连水荔扬都没有透露,但巨蜥的雇佣兵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居然在半路截杀了即墨呈的车队,最终只有即墨柔一个人活下来。   如果没有遇到水荔扬和洛钦,他现在早就是深宁万千尸骸中的一具无名白骨了。   巨蜥没找到那种病毒的资料,但明显没有善罢甘休。只是他们对“红眼”的追杀,不知道是否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那是种什么东西?”洛钦问,“会破坏再造人类的体细胞吗?”   “那种病毒是蓝田病毒在这世上已知的唯一克星,比后者还要古老,而且并非源于蓝田山。”   即墨呈曾经向即墨柔讲述过这东西的起源,具体的故事,大概要追溯到半个世纪以前。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苏联曾经有支科考队在芬兰一处冰渍丘陵考察,发现一种似乎是生命体的物质,为某种古病毒提供了生存和繁殖的环境,和‘太岁’很类似,甚至有人猜测过,蓝田病毒本就是源于这种古病毒。”他沉声说道,“苏联人从冰川样本中提取出了一种毒株,想用于临床医学研究,却没想到这种病毒极难控制,差点导致了一个国家的覆灭。”   即墨家祖上全部都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在中苏蜜月期曾经有不少家族成员被派去苏联交流学术,自然也就对这种病毒略有涉猎。后来中苏关系恶化,但那些苏联科学家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提供帮助,因此即墨呈的父辈撤出苏联时,得以偷偷夹带了一些有关这类病毒的资料,一直封存在家族内部。   直到后来即墨呈进入远山参与了再造计划,在观察蓝田病毒时想起家族这一密辛,将手头资料找出来对比,才发现其中端倪。   这种古病毒,可能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上亿年,于数次冰川纪的更迭中被冰封至今,在人类偶然一次试图征服自然的科考活动中得以重见天日,回到了它曾经一度主宰的世界。   “当时即便有苏联学者的刻意放水,撤出苏联的即墨家人也只带回了一些纸质资料上记载的内容,毒株样本被留在了乌克兰的一间苏联实验室。”即墨柔说道,“直到二十年后,苏联人才将这种病毒正式应用于医疗领域,但技术上出了差错,导致整个病毒实验室爆发泄露,差点扩散至苏联全境。不过就在那个时候,恰巧发生了很著名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实验室在核泄露中损毁了,之后的几十年间再没人去过。”   “所以说这种古病毒的毒株应该已经不在了,对吧?”洛钦又问,“那水云霆给他试的是什么药?”   即墨柔沉思了片刻,提出一个猜想:“你知道再造人类有一个其他任何兵种都难以匹敌的优势吗?那就是免疫一切化学辐射。比如在核泄漏事故中,核辐射会杀灭人体细胞、破坏染色体,之后再引发一些列的并发症。但是和蓝田病毒结合过的人体细胞,会在分裂后迅速自我修补、恢复原本状态,再生能力非常强。核辐射将人体基因结构破坏后,蓝田病毒会用更快的速度进行重构,无休无止,而这种古病毒也有相同的功能。当初苏联人试图抢救出仅存的古病毒毒株,以挽救切尔诺贝利的核事故,但失败了。不过,这也不代表古病毒就消失了。”   洛钦点了点头:“所以你想说,有再造人类回到了那个地方,从废弃的实验室里取得了这种病毒毒株?”   即墨柔看着他,眼神不置可否。   “几十年了,病毒离开活体怎么还可能生存?”洛钦怀疑道,“难道……”   即墨柔似乎和他想法一致,嗯了一声:“当地的动物活体,可能携带这种病毒。”   “如果我们也能拿到那种病毒毒株的话……”洛钦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   即墨柔打断他,说道:“不,重要的不是拿到那种毒株,而是不能让水荔扬那个混球爹得到完整的毒株资料。我知道他找这种病毒想干什么,再造人类已经是如今世界最强,处在食物链的顶端,所以一旦掌握了再造人类的天敌,就能再顺着食物链往上爬一层。”   洛钦:“完整的毒株资料是什么?”   即墨柔沉默了一下,说:“一些苏联人推算出来的公式,很复杂,有几百条。只要掌握这些公式,就可以利用古病毒制造出最强的再造人类反制武器,也能培养出更加恐怖、变异更完全的高阶再造人类。”   “伊格纳特。”洛钦忽然站了起来,“那个俄裔特种兵,他可能会知道。”   即墨柔一愣:“谁啊?”   “那天在松河跟荔枝比武的那个特种兵,我得想办法联系到他。”洛钦有些茫然,似乎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却无从下手。   “我帮你问问……我姐。”即墨柔说得有些不情愿,“她负责和华盛顿那边接洽,可能联系得上。”   洛钦还想说什么,忽然就听见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洛钦!”   他一惊转头,看到水思弦和水思淼正朝这边走过来,大脑里开始拉响警报。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   “你们……怎么来了?”   ——绝对不行。   “我来找哥哥。”水思弦来得有点急,忘记拿雨伞,浑身湿漉漉的,“他人呢?”   她还没问完,就已经看到了洛钦满身的血,以及后面紧闭的抢救室大门。   “哥哥……”   水思弦忽然飞奔了过去,被即墨柔一把捞住:“别进去,在外面等!”   “我哥哥呢,哥哥在里面吗?”水思弦急得声音瞬间变了形,“他怎么了?你们谁告诉我他怎么了!”   “思弦,你听我说,”洛钦追上来,拉着她说,“我们等一下,先等等……”   他也不知道水荔扬会怎么样,不只是水思弦和水思淼,他自己终于也乱了阵脚,恐惧、绝望和愤怒笼罩了他,犹如一片泥潭。   水思弦一巴掌推开他,带着哭声说: “爸爸让我来的!说是哥哥在这边,我就来了,我……”   滔天的怒火冲断了洛钦脑内最后一根支撑理智的弦,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mʍʐļ   “你去哪儿?”即墨柔想追上去,又不能放两个孩子在这种地方,简直分身乏术。   洛钦没有回答,一直冲进方舟的大楼,从李牧祁办公室那间开始,一间一间地踹开门找人,绷着一口气要把水云霆那个禽兽不如、混蛋至极的畜生揪出来。   他冲进人类联盟的办公室,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洛钦冷静过头的双眼在屋里环视了一圈,问道:“水云霆在哪?” 第134章 困兽   办公室里寂静一片,洛钦随手抄起把椅子砸到墙上,换来一阵尖叫。坐在角落的一个男人两眼一翻,连人带凳子倒了下去,周围甚至没人敢来扶。   “我再问一遍,他人呢?”洛钦声音出奇平静,一字一句问道。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出声,说道:“在、在下面实验室,和我们会长一起……”   洛钦转头赶到地下实验区,迎面就看到李牧祁、即墨颂和水云霆几个人站在走廊上谈话。叶晴岚站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正发着呆,突然注意到洛钦浑身低气压地快步走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冲着水云霆来的。   她想起半个小时前收到的那条消息,发信人一如既往是匿名,提醒她洛钦已经知道水荔扬的事情了,让她控制好局面。   水云霆一见到洛钦,脸色就有点不好,果然洛钦也直冲他去了。叶晴岚见状立刻挡在水云霆身前,好声好气地说道:“等一下,有什么事,我们……”   “水云霆!”洛钦指着水云霆,怒吼声穿透整条走廊,“你有种就滚过来!”   叶晴岚拼命拦着他,唯恐洛钦再像上回在白塔镇那次一样失控:“别冲动,洛钦!他是方舟委员会的成员,杀了他,你和水荔扬都得有麻烦!”   七八颗脑袋从几间实验室里探出来看热闹,又怂又好奇,看样子是被同僚推出来打探情况的。然而和洛钦有关的八卦并不多见,他们也不太认识这个人,彼此讨论间才确认对方是前几天空降方舟的大人物,刚来就拿下了一等权限,背后绝对有人撑腰。   “叶晴岚,你别管。”洛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眼中的愤怒却仿佛要吃人,“水云霆,你怂什么!”   眼看着洛钦又要冲过去,李牧祁身边的几个保镖赶快将水云霆围在中间。叶晴岚拉不住洛钦,很快就被甩开,被身后的即墨颂一把扶住。   即墨颂先前只冷眼看着,这时候才开口道:“你今天杀了他可以,但不要忘了水荔扬之前是如何把你从方舟手里保出来的。你把水云霆弄死,考虑过水荔扬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洛钦一怔,扭头看着这个几乎没有过太多交集的女人。他记得自己被关押期间,即墨颂来探望过他一次,说了些闲聊,而且她也是唯一一个告诉自己水荔扬那时处境的人。   那天即墨颂走之前,告诉他不用担心,方舟并不打算立刻杀了他,也没有对水荔扬怎么样。   这番话说得也没错,洛钦现在确实没有和整个委员会抗衡的资本。对他来说,纵然即墨颂非敌非友,暂时无法确认立场,却没必要与之对抗。更何况,接下来和即墨颂合作的空间很大,或许会涉及到水荔扬的事情。   李牧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连脚步也未曾挪动半分。他仿佛一个自始至终都在观众席上的看客,这一切都不会波及到他。mмȥլ   洛钦凑近水云霆,语气忽然带上了笑意,眼底的怒火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我也加入方舟了,今天动不了你,以后不一定。咱们来日方长,记着。”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即墨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董事长真是巧舌如簧,居然能说服这个怪物啊。”李牧祁这才露出笑容,淡淡道,“介不介意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我就不去了,回去睡一觉。”水云霆松了口气,揉揉被洛钦吓得直跳的额头,“他真是个神经病,怪不得和我儿子谈得来。”   叶晴岚不想频繁往李牧祁办公室跑,反正她夹在这些高层中间也不太自在,随便找了个借口,借机溜了。   即墨颂去李牧祁办公室喝了一壶茶,闲聊许久,就起身打算告辞。   她走之前,李牧祁忽然叫住她,说道:“董事长,你我都是聪明人,我希望以后方舟和即墨家还是能合作,毕竟我们的利益才是一致的,对不对?”   即墨颂看着他,没点头也没否认。很多时候如果她不想开口,就算李牧祁也撬不开。   即墨颂走后,只剩李牧祁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办公室里,他关掉所有的灯,拉开百叶窗看外面的雨景。   落地窗外、高楼脚下,那些移动的人和车辆如同蝼蚁一般,在李牧祁的眼下爬过。手边的茶已然放凉了,却还是没动一口。   半晌,他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不远处的方舟营地上,收拢,又放开。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野心勃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李牧祁顿了顿,说道:“进来。”   祝衍穿着一身还未换的手术服进来了,“李总,您找我?”   “是你把水荔扬被关在哪的消息透露给即墨柔和洛钦的?”李牧祁语气淡淡地问,听不出什么情绪,“祝衍,你跟我干了多少年了?”   祝衍很是惊讶,不知道李牧祁为什么会这么怀疑:“李总,我没有。我和水荔扬从前交好是没错,但我更清楚自己是在为谁办事。况且,您和水云霆先生对他做的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李牧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杯中的凉茶泼掉,重新倒了杯热的,“你过来。”   祝衍走了过去,李牧祁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手术做完了?”   “做完了。”祝衍点头,“水荔扬没事,不过还在昏迷。”   李牧祁忽然抄起桌上的根雕烟灰缸,啪的一声丢到了祝衍头上,后者毫无防备,被打得歪倒在桌旁。   鲜血顺着祝衍的额头流下来,他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水荔扬自己都同意了,偏偏洛钦在这个节骨眼上知道了这事儿。我们已经失去了水荔扬的控制权,可用的只有一个即墨柔,远远不够!要是再弄不到洛钦这个战力,那就都等着完蛋吧!”   一杯滚烫的茶水从头泼到他身上,接着便是骤雨般的拳打脚踢落下来。祝衍被推倒在地,李牧祁的尖头皮鞋踢在他后背和腰侧,磕得生疼。他无奈只能紧紧缩成一团,死咬牙关等着李牧祁发泄完毕。   “你高中辍学,走投无路,是我帮你进远山、给你职位,让你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李牧祁疯了一样怒吼道,“要是敢让我发现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下场一定会比水荔扬还惨,听到没有!”   “是,我不会……不会背叛您……”   祝衍呻吟着,从口中吐出保证的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李牧祁踢累了,脱力地坐到椅子上。祝衍缓了好半天才慢慢爬起来,抹了下嘴角的血,擦拭身上水渍的时候无意间卷起了衣袖,露出右臂的野兽纹身。   那野兽背后长了翅膀,却被一条锁链刺穿,钉在破败的十字架上。   “你的进程还能不能加快?”李牧祁望着窗外良久,沉声问他,“那些公式还要推演多久?”   祝衍沉默了一会儿,如是答道:“李总,我已经全力在推算了,但苏联人用了二十年才总结出那些公式,再加上即墨呈销毁了全部资料,我能力有限,估计……”   “算了,你放下手边其他所有的工作,只给我全力搞这一件事,那些无关紧要的项目会有其他人接替你。”李牧祁打断他,“越快越好,能推算出多少就推算出多少,明白吗?我们等不起了。”   “好的。”祝衍点了点头,“我尽力。”   李牧祁又问:“之前让你找人模拟最初的太岁生长环境,进展不太顺利,残局都打扫干净了吧?水荔扬那鼻子灵得跟条狗一样,但凡留下一点儿线索,他都能闻着味儿过来。最好不要让程清曳和程清尧知道这件事,程家人都是硬茬,惹上了甩不掉。”   祝衍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都做得很干净,除了那些清理不掉的太岁残留,用了点儿极端的办法弄掉之外,其他的都没有留下痕迹——我亲自处理,程小姐当然不会知道任何事情。”   李牧祁摆摆手,像是赶走家犬似的要他出去。祝衍刚要转身,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气势汹汹地踹开——的确是踹开的,赵方蒴的军靴几乎将坚固的门板踹出个洞,他压抑着满面怒气,径直走到李牧祁办公桌前。   “少将。”李牧祁从容不迫,懒懒叫了一声,并未起身。祝衍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赵方蒴看上去非常愤怒,这是他身为高级军官、蓝焰大队队长,平时根本不会显露出的模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赵方蒴的声音狠厉而恐怖,“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和云霆要对洛钦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插手,但前提是绝对不可以动他!”   李牧祁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烟,很少见地给自己点上一支。   “我知道了。”他吐出烟圈,毫无诚意地说,“你也管好自己的心头肉,别再自己撞上来了。”   ·   程清尧撑着雨伞,穿过闪烁的警车走到大楼门前,只见程清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正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姐。”程清尧走过去,叫了她一声,“怎么样了?”   程清曳扭过头,说道:“搜过了,只找到一些蓝田病毒的研究资料,都是方舟数据库里可查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程清尧皱了皱眉,看着黑洞洞的大楼入口,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难道李牧祁早就警觉了?”   他绝对相信程家这群多年的老伙计手段可靠,既然这些人都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说明李牧祁和水云霆真的把这里弄得很干净。   “水荔扬怎么样?”   程清曳果然这么问了,程清尧看她面色有些焦急,也不忍心直说实话:“受了点伤,不过没事,恢复一下就可以了。”   “没告诉无泺吧?”   “没有,我哪敢。他知道了也回不来,就不让他干着急了。”   程清曳松了口气,摸摸程清尧的头,“这样吧,我最近帮你留意着点委员会内部动向。不过你要找的那东西,恐怕李牧祁不会轻易示人,连小颂都不知道他和水荔扬他爸在搞什么,更别说委员会其他人了。你也注意安全,有事叫我。”   “好。”程清尧笑笑,“知道了,姐。”   ·   水荔扬先是缓缓从一片寂静中恢复了感知,他能听到窗外有忙乱的雨声,和汽车开过的轰鸣。几秒钟之后,他睁开了眼睛,暖色的天花板逐渐填满了整个视线,一盏柔和的灯在头顶亮着。   醒来的瞬间,之前躺在实验台上那种痛苦、压抑的感觉似乎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然而又倏地被什么东西吞噬得一干二净,一股无边的平静缓慢袭来。   他空洞地望了天花板几秒,才意识到右手臂被人抓着。对方的手掌柔软,散发着温热,水荔扬转过脸去,看到了趴在床边熟睡的水思弦。   水思弦似乎感觉到他醒了,瞬间睁眼抬起了头,目光茫然地盯了他几秒,忽然恢复清明:“哥哥!”   “嗯。”水荔扬握了握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水思弦抱住他,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话:“之前你在发烧,我怕你难受,就出去凉快了一会儿,让你能舒服一点。”   水荔扬叹了口气:“下次别这样了,生病了怎么办?”   水思弦看了他一眼,忽然哭了,脸伏在他手掌上颤抖了起来:“我好担心你,我好怕……”   水荔扬忍着虚弱感撑起身子,给水思弦抹掉眼泪,声音有点哑:“不哭了,我没事。”   “洛钦刚刚走。”水思弦呜咽着说,“他去收拾宿舍了,说要等你醒过来,就接你回去住。”   水荔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红绳,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看来李牧祁还算守信用,没有继续为难洛钦。   “思弦,帮我个忙。”水荔扬说,“去叫祝衍过来。” 第135章 权柄   祝衍得知水荔扬醒了,特意过来给他重新做了个全身检查。水荔扬的身体倒是恢复得很快,痛感完全消失了,伤口也愈合得很好,依旧没留下一点疤痕。   “你的身体修复能力太强了。”祝衍感叹,“你刚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体很多地方的细胞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修复速度极慢。一开始我以为会出现局部坏死的情况,连截肢的可能性都想过了。”   “幸亏你手慢。”水荔扬撇了撇嘴,说道。   “我试着给你注射了一点太岁提取液,然后在三分钟之内,你体内的再造细胞立刻恢复了正常运转。”祝衍继续说,“你身体和蓝田病毒的融合性非常强,这是优点。但我还没弄清楚,之前注射进你体内的药到底是什么。”   水荔扬顿了一下,说:“你不用管这个,别把你牵扯进去。”   他忽然注意到祝衍的脸,有些诧异地伸出手:“你的脸怎么了?擦破好几块。”   祝衍下意识地躲了躲,眼神飘忽道:“没什么,前两天摔了一跤。”   水荔扬没再多问什么,祝衍毕竟是李牧祁那边的人,两人私交归私交,各自在原则上倒还是极尽恪守,从未走得过从亲密。   “对了,洛钦之前被押送回方舟,老板对他很感兴趣,亲自给他做了全身检查。”祝衍把工具一样样放回去,闲聊道,“洛钦体内的细胞在吞噬蓝田病毒之后,就融合了病毒的一些特性,而不只是简单的寄生关系。以前你是和蓝田病毒融合程度最高的一个再造人类,而现在是他,融合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可是他没接受过再造实验。”水荔扬说,“除了实验之外,还有别的途径能做到这样吗?”   祝衍摇头:“理论上来讲,使用强化剂也可以,但强化剂也是这两年才出现的,洛钦根本没接触过。而且目前所有搜集到的强化剂样本都有缺陷,把蓝田病毒的活性变得很低,用这种方法催化的再造人类,力量只是比普通特种兵强一些而已,产生副作用的几率也很大。”   等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后,祝衍确认完全无异常,就打发他走了。   水荔扬从醒过来就没见到洛钦的影子,据水思弦之前说,他身体状况好得很,只是最近有些累,平时不是干坐在床边等自己醒,就是回宿舍躺着睡觉,整个人非常颓废不振。   颓废也是难怪的,毕竟洛钦已经亲眼看到了自己被做实验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水荔扬推开宿舍门,发现里面没开灯,刚要去找开关,就听到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荔枝?”   “嗯?”   床上坐着那人明显一怔,然后慢慢站起身,踉踉跄跄朝他走过来。   洛钦最后几步是扑过去抱住水荔扬的,两人狠狠撞在门上。水荔扬感觉身后垫了一只手,是洛钦的,护着他没有磕到门板。   “荔枝,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洛钦急躁的亲吻落在他脸上和颈侧,水荔扬很快就有些腿软,心中溢出酸涩:“好,我在,我在呢。”   黑暗中,一片温热的液体落到了水荔扬领口。他微微愣神,看着面前把头埋在胸口的人,“哭了?”   洛钦的声音有种压抑着的愤怒,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我看到你躺在那个地方,全是血,怎么叫你都不理我,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我差点就疯了。”   水荔扬没说话,身体被他颤抖的手臂紧紧抱着,快要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杀了水云霆。”洛钦嗓音嘶哑,恨意汹涌,“我那个时候真的想弄死他、把他撕碎……他怎么对你的?我不敢想他到底是怎么对你的……”   “我已经不疼了。”水荔扬亲了亲他的发旋,“别哭,别哭。”   “我都答应李牧祁了,荔枝,那个实验是我自己同意的,我没想过要你替我去。”洛钦一点点摸着他的脸,像是要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完整、温热的,“对不起,荔枝,对不起……”   水荔扬扳过他的头,身体的记忆驱使自己跟他接吻,咬着对方柔软湿润的嘴唇,在禁闭室里的那些欲念立刻回笼,点燃空气中的引线。   “我不是回来听你道歉的。”水荔扬勾着洛钦的脖子,吻得很贪婪,“过来。”   “荔枝……”洛钦眼眶微热,“你才刚好,先不要……”   不——水荔扬在那一个月里所意识到的远不止这些,他思考了很多,其中和洛钦有关的那部分,试探的、粗暴的、暧昧的,以及纠缠不清的种种,那是构成、连结他们彼此最基本的东西。   “我们之间没有道歉。”水荔扬趴在洛钦耳边,呼吸越来越急,几乎快要烧着,“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你。”   “什么?”   水荔扬没有再回答他,潜藏在黑暗里的双眼丝毫不外露情绪。   宿舍里的双人床吱嘎作响,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一样。   水荔扬睁大了眼,双手几乎要在床单上磨出血来,仰着脖子喘息,被洛钦适时地捂住嘴。接下来都如狂风暴雨一般,让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抓住洛钦撑在他身侧的手腕,却丝毫难以撼动。   洛钦好像真的发了疯,水荔扬记得自己开始是有过挣扎,很剧烈但是没什么用,后来便断断续续一直在求饶,软话硬话都说了个遍,但洛钦压根听不进去,俨然一头失去神志的野兽,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双手凶狠地捏紧他的下巴,好像铁钳一样,压着他亲吻。   但水荔扬在混乱中又清醒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他想要的,即便再疯狂,他也想要。   快乐带来的余韵几乎快要麻木,流云从丘陵攀上山去,又顺着下沉的峰峦快速下落。山顶的瀑布飞泻而下,落在潭中堆砌的石块上,卷起深潭中的水花,拍击得岸边水声阵阵,将人包裹着滑向高峰,又跌入深谷,在此间沉沦。   水荔扬好像被湍急的水流包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洛钦扯着他,那不知道被反复揉碎过多少次的理智试图拼凑起来,随着暗流被灌注到潭底最深处。   太深了,他似乎从未见过到那底端的景色,只是被一味拉着,下沉、沦陷,被水流冲刷得再无力气,颤抖着,试图从那潭中暗石上收回来,但那急流只是把他钳得更紧。   视线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也不知道是日头一瞬间变得强烈,还是脑海中的神志被潭水淹没。浮浮沉沉间,岸边盛开了一朵瞬息的昙花。   天边簇拥起了一团晚霞,身体和意识被揉捏成浮云随风散去。思绪飘然在云层里,不知天地方寸。   他听到自己口中乱七八糟地叫着什么,不知所云的。最后实在受不住,往洛钦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却引得对方更亢奋。大脑被一次又一次送入感官的殿堂,面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起来,仿佛有双手在将他拉扯、变形。   潭水最后汇入暗溪的冲刺,拍打在潭中的沉石上,几次三番,发出悠长的叹息。最后潭中渐渐归于平静,涓涓细流没入潭底,卷起一阵温热的水流。山峰开始颤抖,倾落下乱石无数,犹如天崩地裂。   不知道这场沉醉一直持续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夜。讨饶的话胡乱说了许多,但都不起作用,对方似乎是铁了心要拉他溺死在这深潭之中,让他无法抽离。   ……   “水……”   洛钦听他开口,立刻下床给他倒了一杯,看着水荔扬一口口喝完,忽然有些后悔。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太急了。”   水荔扬放下杯子,眼神木然地看着床脚某处,感觉体内还有些余韵未消。他稍微动一下,便会引起身体一股不可控制的颤动。   洛钦接过杯子,揉了揉他的脸,“荔枝,怎么了?是不是疼?”   “没有。”水荔扬声音沙哑地摇摇头,“不疼。”   的确不疼,只有无尽的沉溺,甚至分开的时候他都有些失落。   洛钦在他身边躺下,双手穿过他的的胳膊,在胸前收紧,鼻尖紧贴着他后颈,入迷地嗅着。   “我加入方舟了。”洛钦缓缓说道,“你以前让我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我做了。可现在我得走出去了,荔枝,只有力量保护不了你,我还要能让这力量依附的权力。”   水荔扬从前让他敛藏锋芒,是为了保护自己。如今他锋刃初开、渐露头角,但有所不同的是,他想要真正能保护住水荔扬的力量。mӎƶŀ   “我知道。”水荔扬抓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自己选好了,我都会支持你。”   “我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李牧祁的话我不想听就可以不听,大不了再关我一次。”洛钦道,“这个世界上我只听你的,永远都是。”   水荔扬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担心……当年我哥的死和远山有关系,你现在加入方舟,也是李牧祁一手推动的。他的手段比任何人都狠,而且隐蔽,就算是水云霆,在他面前都不够比的。”   洛钦心中一沉,听着水荔扬继续说下去:“卫蓝的那份手稿,大概是这么多年距离我哥当年的经历最近的一次,我想继续查下去,但李牧祁大概会拿你来威胁我。”   “你查吧。”洛钦说,“无论你要查什么,我都会帮你。”   水荔扬翻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有一点想法,但是线索太少,我没办法假设更多。”   洛钦摸着他的耳垂,没说话。   “即墨柔白天来找过我。”水荔扬说道,“他跟我说了当初即墨呈在深宁销毁的东西,是种古老病毒的资料……他怀疑就是水云霆打给我的那种。”   “你醒过来之前,我们讨论过这件事。”洛钦说,“你记不记得那个伊格纳特?程清尧说他以前是俄罗斯雇佣兵,后来才转的美国国籍,进了特种部队。”   水荔扬点头:“我知道,他本人主动跟我说起过。伊格纳特曾经受雇于巨蜥,因为实在看不惯他们那种滥杀无辜、唯利是图的做派,才脱离出去的。暗网上搜得到他的资料,在巨蜥的驱逐名单里,并且还有悬赏金额。”   洛钦一脸认真,伸手将额发拨到脑后,说:“如果能顺着他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能在李牧祁之前拿到那些公式。”   “可是拿到了又能做什么呢?”水荔扬叹气道,“有些东西攥在手里,就和靶子没什么两样了。越是珍贵的东西,一旦公之于世,就注定要被争抢。”   “但与其落到别人手里,任他们宰割,不如自己拿到。”洛钦反驳道,“宝物也好,靶子也好,要看是谁在用。” 第136章 云涌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才稍事作停,屋里屋外都潮湿一片。   水荔扬昨晚体力有些透支得太过,早上没能起来。洛钦一大早就趴在那里给祝衍发消息问病情,本来打算发过去之后就睡个回笼觉,结果祝衍几乎是秒回,而且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落下。   祝衍: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之前的损耗还没完全回到正常水平,细胞修复后需要长时间的休眠来进行深度复原,所以有些嗜睡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洛钦:有空的话,想麻烦你给他复查一下   祝衍:随时有空,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再造人类主要靠的是自身免疫力和细胞修复能力,外力治疗对他们作用不大。   洛钦:好,谢谢   洛钦:你这作息真变态啊,我看你凌晨三点还发动态了ϻмȥʟ   祝衍:?   洛钦关了对话框,打开聊天软件的方舟论坛版块,往下划了划,发现大部分人都还是挺活跃的。   这是水思淼新开发的即时互动功能,有点类似以前的企鹅空间软件,接入方舟内网之后,可以看到其他联络人发布的动态,拿来打发时间还是挺有用的。   程清尧昨天晚上又发了他那只萨摩耶的照片,洛钦从来没亲眼见过那条狗,据说是他朋友养的,叫Luby,笑起来特别好看。   洛钦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打下一行评论:长得有点儿像你   程清尧很快回复了他:她本来就长得很可爱!   白无泺:……   这个时候水荔扬忽然动了动,慢吞吞抓住他手腕,声音迷糊:“你打字怎么不开静音啊?”   洛钦立刻俯下身亲了亲他耳朵,说:“醒了?再睡一下吧,今天没事做。”   水荔扬抬起头看着洛钦,伸手在对方头发上乱揉一通:“今天你要去办入驻手续,我陪你一起去吧。”   “水云霆可能也在。”洛钦犹豫道,“如果不是得录指纹,我也不想去。”   水荔扬翻身坐起来,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几口,感觉嗓子清亮了些,“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个人,不代表我就要躲着他。”   洛钦点点头,继续翻着论坛,突然“嗯?”了一声,说:“上个月发布的这个投票,结果出来了。”   “什么投票?”   “方舟报受众群体的广泛性及其趣味性的调研投票。”洛钦把手机拿给他看,“这个结果还挺压倒性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投了趣味性极高……这投票结果保真吗?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投了毫无趣味性的选项?”   水荔扬兴致缺缺,看了一眼就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哦。”   洛钦正要往下翻,又猛地停住,扭头笑得一肚子坏水:“等一下,荔枝,那一票反对是不是你投的?”   “不是。”水荔扬眼皮动了动,“你想多了。”   ……   即墨柔走到营地广场上,看到水荔扬在喷泉池旁边的台阶上坐着发呆,于是照例贱嗖嗖地过去招惹:“你干嘛呢?”   水荔扬看着他:“我在等洛钦办好身份登记,顺便吹吹风。你要坐会儿吗?挺凉快的。”   天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有些微凉,满是草地和泥土的味道。方舟的车队一辆辆经过他们身旁的沥青路,溅起路面坑中的泥水,忙活着往卸货区钻。   两人在台阶上默默坐了良久,也没人来打扰。即墨柔百无聊赖地挪了挪屁股,发现腿都坐麻了:“真冷,有根烟抽就好了。”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你多大了,就抽烟?”   即墨柔抖着腿说:“你什么意思?我比你还大八个月呢。”   他第一不喜欢别人提自己的脸,第二就是年龄。他的长相有些过于不符合真实年纪,以至于经常被人拿来编排。一些人在彻底认识到他的恶劣性格之前,都曾经被这副皮相所迷惑,以为这种容貌就是漂亮而怯懦的证明,往往都会看人下菜碟。   所以他逐渐发现,有些事往往用拳头说话最管用,打到服就好了。   不过这也导致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即便长相在各个阶段都是学校和社交圈里最受欢迎的类型,他身边也多年保持冷清,独来独往惯了。   直到他后来被水荔扬打服了,才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   “烟和酒容易让人不清醒。”水荔扬托着腮,很认真地说,“尤其是酒,你也要少喝。”   “你屁事儿真多。”即墨柔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过日子不觉得特没有意思吗?你平时除了和洛钦搞基之外,难道不干别的吗?”   水荔扬坐正了身子,笑容下掩盖着一丝忍无可忍:“我还能抽空揍你。”   即墨柔一天不挨几句骂就浑身不舒坦,或者说,他觉得水荔扬这才是正常状态。   “你看,急了吧。”即墨柔洋洋得意道,“别装人模狗样了,你就这德行,狗脾气。”   水荔扬叹了口气,摇摇头,忽然笑出声来:“对了,这次谢谢你,小柔。”   即墨柔一下子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屁股上扎了刺似的坐立难安:“啊……其实你也不用谢我,这回得多亏那个李潇涵,这事还是他跑来告诉我的,要不然你死外边儿了我俩都不知道。”   水荔扬一愣,想起那个总是笑得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这么一来,李潇涵算是背刺了李牧祁一手。   这倒也难怪,当时在松河酒店的时候,李牧祁毫不犹豫地把亲生儿子推出去当肉盾送死,换成谁都得血凉半截,更别说不生芥蒂了。就算不是出于真心帮自己,也能让李牧祁不太好过,还彻底跟洛钦结下了梁子。   “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想干什么,但这次毕竟是好心。”即墨柔说,“算他识相,以后人类联盟要落我手里,我考虑给他封个弼马温。”   正说着,洛钦拿着办好的手续回来了,满脸不耐烦地往水荔扬怀里一塞:“总算弄完了,真麻烦。不过照片给我拍得挺好看,你拿着,没事就睹物思人一下。”   即墨柔翘着二郎腿,揶揄他:“加入方舟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棒呆了,从此要走上巅峰之路了?”   洛钦笑得比证件照上还假:“你少拿你的悲惨人生类比我,我终于和男朋友在一个地方工作了,特别乐意,高兴都来不及。”   “你牙都快咬碎了。”水荔扬歪头瞅着他,“想哭就哭吧,来,趴我肩膀上。”   “俩腻歪玩意儿,我靠。”即墨柔一阵恶寒,站起来后退两步,“你们是不是有病啊?这是白天,大街上,大哥。”ʍмžᒝ   洛钦淡然道:“看你眼红的。”   “眼红你大爷,老子单身快乐得要死好吗,谁他妈想找个对象祸害自己啊……水荔扬你瞪我干嘛,我说得不对?”   即墨柔从水荔扬身后走过去,忽然缺心眼儿地伸手,先落在对方后腰旁边,还没下去手,突发奇想又往下探了探,啪地一拍。   水荔扬猛然扭头震惊地看着他,洛钦也震惊地看着他,三个人都没说话。   “你脑子有病吧?”水荔扬半天才说,“你那手不要我给你剁了。”   “你拍别人男朋友屁股干什么?”洛钦骂道,“什么都敢拍是吧?”   “小气,拍一下怎么了!”即墨柔理不直气壮道,“没见过这么翘的,试试手感。”   洛钦伸手指着他:“好,你有种,有本事你过来。”   “老子不。走了,回去睡觉。”   加入方舟以后的工作繁重不已,洛钦好像突然理解了以前水荔扬为什么总是回来就想睡觉了,铺天盖地的任务像突然垮掉的桥一样朝他压来,没完没了地清理街道、执行营救任务,一天下来,甚至连九个小的睡眠都不再能保证了。   夏末带着它最后一点暑气,对北半球展开了总进攻。前一阵刚凉快了没多久,就又变得闷热难耐起来。   水荔扬正式担任了蓝焰大队的队长,军衔升至上尉。赵方蒴提干到了中将,从松河带了一队驻军去蓝田山驻守矿区,临行前路过汉州,特意跟水荔扬见了一面。   两人在办公室谈了一上午,没有其他人在场。关于这次谈话,水荔扬没有对洛钦说过内容,洛钦也没去主动询问。   但是赵方蒴似乎发了火,洛钦猜测是因为水荔扬瞒着他接受了水云霆和李牧祁的实验。自从那件事之后,赵方蒴看着苍老了许多,并且再也不允许水云霆和水荔扬有任何接触。   洛钦心想,赵方蒴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还会心疼水荔扬的长辈了,他对这个男人总有种特殊的感激。   九月末水荔扬就要继续回望春营地驻守,即墨柔依旧随行。但洛钦的情况不同了,他现在的管控权归属方舟,李牧祁不一定会放他走。   洛钦原本就对李牧祁恨之入骨,不服管束也不是第一次,他铁了心要跟着水荔扬走,李牧祁的意见相当于废话。   不过他刚接管安全区的区域事务不久,就发现手边关于再造人类袭击事件的报告忽然多了起来。这些案例来自全球各地,据说很多没有序列号的再造人类到处横行,抢夺其他幸存者物资,甚至袭击了军队。   那些非法再造人类大多在没有军队驻扎的区域活动,当地全都是一些自发抱团的幸存者联盟,没有任何可以主持公道的势力。为了活命,很多人不得不选择来到方舟寻求庇护,但李牧祁依旧没有开放新幸存者的登记,那些不远而来的人只能选择在安全区外暂时住下,每天都要去安全区门口进行抗议。   洛钦每天也要和水荔扬去一次,给那些幸存者发放少量物资,几番安抚下来,成效也微乎其微。   “李牧祁滚出来!”   又一次的抗议活动开始,洛钦和水荔扬站在旁边麻木地看。如今他们已经不会制止了,等这些人喊累了,自己就会回去休息的。   即墨柔搬完几箱东西,打了个哈欠走过来,看着抗议的人群,皱眉道:“咱们整天在这出力不讨好干嘛呢?干脆鼓动他们直接杀进去,掀翻李牧祁的办公室,这样大家就都可以进去了。” 第137章 丧尸巨人   即墨柔这话一出,洛钦和水荔扬都齐刷刷地扭头看他,半天也不说话。   他被盯得发毛,恼羞成怒道:“开个玩笑,你们觉得没意思就得了,这什么表情啊?!你们是不是故意排挤我?”   “你看,急了吧?”水荔扬冲他笑起来,“心理真脆弱。”   “水荔扬你大爷……”   水荔扬踹了踹脚边的箱子,说:“没事干就过来帮忙。我最近在和委员会那边交涉,争取等城北在建的安全区一竣工,就安排这些人住进去。营地外面还有不少难民,下午你们跟我出去送一下物资。”   “李牧祁好像很不乐意你用方舟的物资接济那些人。”即墨柔说,“你要做也做得隐蔽点。”   水荔扬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整理着手边的救济粮。   他作为委员会中拥有最高权限的少数人,每月都有一定比例的常规物资自由支配份额。除非有一天委员会公投将他从方舟驱逐,否则李牧祁永远也没办法阻止。   “你们说,”水荔扬停下动作,看了看外面的抗议者们,若有所思,“他们为什么想进来?”   洛钦:“想活命?想吃饱?”   水荔扬点点头:“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本能,暂且不说。不过再换一个角度,从一开始,人类联盟为什么要加入方舟?”   洛钦眉头忽然皱了皱:“……权力。”   “对。”ϻмzŀ   水荔扬收回目光,望向身后高耸的方舟大楼,阳光从双子楼中间的缝隙穿过来,光污染在一片荒芜中蚕食着城市的边缘。   “现在的方舟在很多人看来,除了最基本的庇护所,还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名利场。”水荔扬说,“外面有一部分人只是单纯地想活下去,他们以为登上方舟就代表着安全,但这个地方,只有被‘筛选’的人有资格登船。而登船之后,真正弱肉强食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这艘巨龙一般的航船,如今已经开始蛰伏、蠢动,甚至正在失去掌控,违背曾经诞生的初衷。   三人结束话题回到车上,正准备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车载通讯器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从总信号台直接打来的,似乎有紧急情况。   水荔扬接起通讯,里面传来无线电的电流声,对面那人焦急地说:“汉州六号区域,先遣部队遭到不明目标袭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洛钦,开车。”   水荔扬系上安全带,拿着无线电问道:“是感染体还是人类?”   “是……是再造人类!”   对面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倏地挂断了。   洛钦迅速点火开车,直奔六号区。路上障碍不多,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地方,但越接近六号区中心,周围就变得越安静,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没有交火声,没有战斗声,一切都寂静极了。   水荔扬想起今早中将带着一队士兵去六号区执行清理任务,整队人都是刚刚接受了再造实验的新批次再造人类,战斗能力很强,应该足以处理各种局面。   但这种过于安静的情况,在水荔扬成百上千次的作战经验里,也属于相当不正常的。   洛钦把车子开到无线电定位的地点停下,刚推开车门,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呛得往后退了几步。   “注意防御。”   水荔扬从车上拿出几把微型冲锋枪,转身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草生植物从碎裂的路面缝隙中挤出来,废弃的汽车生满铁锈、蛛网垂挂,就这么随意停放在路边,被一人高的野草覆盖。   四周的房屋倾颓破败,碎裂的玻璃后面黑洞洞的,仿佛有什么怪物紧盯着街上缓缓移动的三人。   洛钦看到前面的街口停着几辆军车,门窗大敞,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他跟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率先举着枪走了过去。   车里没有人,但并没有熄火。车载无线电通讯器不在原位,被丢弃在副驾驶,还传来着“沙沙”的声音。   “人呢?”   洛钦四下望去,只闻到浓重的血味,却不见任何尸体。附近也没有丧尸的踪影,这里好像已经被清理过,但清理小队的所有人此刻都不在这里。   他蹲在车旁,低头往下盘看了一眼,发现车底有几滩血迹,还很新鲜。   水荔扬拿出随身的军用通讯器,试图联系中将,却无人接线。   洛钦抬眼往周围的大楼扫去,目光落在一面巨大的广告牌上。曾经当红明星的脸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被扯掉了一块随风飘着,宛若大楼前升起的丧旗。   他忽然看到广告牌后面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立马转身将即墨柔踹向车后,然后抓起水荔扬跟着翻滚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枚子弹射到了刚才几人站的地方,在地上崩出拳头大的坑。   水荔扬爬起来,这时又是一枪打在他身旁的车上,崩落的弹壳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洛钦探出头只看了一眼,立刻又有颗子弹飞过来,差点打中他。水荔扬把他拉回来,余光紧紧盯着大楼方向,说道:“有狙击手,但技术不好,问问程清尧到哪了。”   程清尧正在赶来的路上,回复说他们也遇到了堵截的再造人类,对方实力不强,但擅长游击战,人头众多,怕是不好对付。   水荔扬啧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些被激怒:“躲好,我去解决了狙击手。”   “你怎么解决?还他妈没到楼下就被一枪崩了!”即墨柔说。   “那是你。”   水荔扬四处看了看,拆下车屁股上的保险杠,丢给洛钦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飞快跃上车顶,借助路边那些废弃的车辆,朝着大楼跑了过去。   楼上狙击手一枪接一枪地朝他射过来,水荔扬走位迅速,转身跳上了路边的广告灯箱。他双眼很快锁定狙击手的位置,脑袋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精密的计算模板,接着右臂一抬,铆足了力气将保险杠一丢——   保险杠像支飞箭一样朝大楼冲去,瞬间贯穿了隐藏在广告牌后某间窗口的狙击手。洛钦和即墨柔露出个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单手还保持投掷动作的水荔扬,哑然无声。   很久之后,即墨柔才反应过来,吞了吞口水:“你以后最好别惹他生气。”   “放屁,他舍不得打我这么重。”   洛钦说完忽然抬了下手,示意即墨柔先安静:“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即墨柔手按在地上,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什么动静?”   他皱起眉,转身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让他惊呆了,只见半条街道外,一个两米多高的巨人站在公交站牌旁,手中握着数十根普通人大腿粗的钢筋,已经被强力浑然扭成了一体。   那巨人肤色苍白,面似骷髅,黑色血管遍布全身,肌肉仿佛要涨破一般鼓起,外形全然不像人间生物,散发着一种接近于死亡的气息。   “这玩意儿长得好像伏地魔。”洛钦低声说,“怎么这么大,也是丧尸吗?”   “大哥,那不是丧尸难道是我太爷爷吗?”即墨柔警惕地盯着那巨人,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完全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水荔扬也看到了这只怪物,他面无表情地和巨人对视,一时间形成了比刚才还要诡异的氛围。   “他俩在干嘛?”即墨柔十分不解,视线在两边乱飞,“用脑电波交流吗?”   “要是真能交流,咱俩也可以吧?”洛钦摇头,“你能听懂它说话吗?”   “不能。”ӎмzᒑ   “我也不能。”   两人还在废话,水荔扬忽然飞快地朝巨人跑去,这一举动就像激发了巨人身上的某种开关一样,它同时也迈开脚步向着水荔扬奔了过来。   水荔扬飞身从两人藏身的军卡上越过,抽出身后的冲锋枪,用力往车顶砸了一下:“躲好!”   洛钦和即墨柔立刻从卡车后面跑开,只听一声巨响,水荔扬和那巨人撞击在了一处。刹那间似乎连头顶天色都变了变,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下来,乱风狂舞,卷得满地飞沙走石。   水荔扬重重地踩在巨人头上,将它半截身体砸入地下,路面上顷刻出现了一个龟裂深坑,四周的汽车都倾斜着向坑中滑去,将巨人的身体围了起来。ɱʍʐļ   巨人仰头高声咆哮,挥起手中巨大的钢筋棍,呼啸着砸向水荔扬。   水荔扬居然单手生生接住了棒子,往旁边一甩,砸烂了一排废弃汽车。巨人厚重的手掌猛拍地面,身躯从坑中跃起,飞扑着冲向水荔扬,巨口发出怒吼,明显是被激怒了。   即墨柔憋屈得要死:“我怎么感觉咱俩在这儿躲着特别废物呢?”   “别着急,荔枝应该能撑一会儿。”   洛钦一直在观察情况,从刚才起他就感觉这附近应该不止只有一个狙击手。如果没有同伴在周围埋伏,对方是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位置的。   这时他敏锐听到身后草动声响起,警觉地一扭头,看到四个头戴防毒面具的男人朝这边跑来,明显来者不善。   洛钦一拍即墨柔的肩膀,说:“来活了,咱俩堵这边。”   那四人都是再造人类,身手矫健,手中拿着军用机关枪,见自己行踪暴露,隔着数十米就开了火。   洛钦躲避着子弹,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枪口对准其中一人的脑袋。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的动作在他眼中被无限放慢,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自己的呼吸。洛钦想着平时程清尧对他的训练内容,视线都聚焦在目标之上,枪口压下,开枪爆了对方的头。   即墨柔又补上两枪,瞬间解决两个人。他和洛钦同时朝着最后一人冲去。那人反应极快,矮身翻滚从两人身下躲了过去,紧接着飞快扭身开枪。   但洛钦提前预判了这一步,他在注意到对方膝盖弯曲的瞬间,就料到了接下来的动作,更先一秒将枪口反从臂下探出,在这人扣下扳机前,一枪结束了战局。   洛钦上去检查那几个人的身体,脖子上没找到再造人类序列号,估计是使用违规强化剂强行催变出来的。这些人力量不足,速度慢得明显,和普通人相比的确很强,但在他们三个面前,确实还不够数。   “先遣队就是被这些人袭击了?”洛钦有些迟疑,“除了那边那个大块头,还有谁能搞定一个部队的再造人类?”   水荔扬此刻正和他口中的大块头打得难解难分,对方虽然从力气和战斗技巧上都不如水荔扬,但架不住体型大、皮厚,即便已经中了水荔扬数枪,却还是坚挺地着,攻击性丝毫未见减退。   洛钦举起枪,试图对准巨人的脸,却发现目标移动太快,他根本无从瞄准。   他心想要是程清尧或者陈诺在就好了,这两位狙神最擅长击打移动靶,几乎百发百中,如此大的目标更是不在话下。   水荔扬一脚踹在巨人胸口,将它踢得踉跄后退。巨人甩起狼牙棒重重撑在地上,在马路上拉出长长的裂痕。   “荔枝!”洛钦高喊道,“我过去帮你!”   “不用,别过来!”   水荔扬说着,单手撑地弹跳了起来,纵身跃上巨人后背,双腿将那颗惨白头颅狠狠夹住,枪管顺势探进了巨人嘴里。他扳着枪身往下猛压,手指扣动扳机,只听噗嗤一声,巨人的脖颈炸开了血花。   但只是一枪,还完全不够,巨人痛得发狂,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将水荔扬甩下来。   水荔扬丢了枪,双手按住巨人头顶向下压去,接着腰部陡然用力,手指几乎要陷进那巨大的头骨里。   “咔嚓”一声脆响,洛钦和即墨柔都听得真切。那巨人的头被向后转了九十度,身体僵硬地跪倒下去,手中的钢筋还撑着地面。   水荔扬稳住身子,看到洛钦已经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朝他伸出手:“荔枝,下来。”   他没有犹豫,抓住洛钦的手就跳了下去,落地捡起冲锋枪,擦了擦身上的血:“我没事,去楼里看看。”   三人一刻不停地去搜了那栋有狙击手埋伏的大楼,发现里面排满了先遣小队的尸体,死状无一例外地惨烈,头颅被击碎,面部受损严重,都已经无法辨认身份了。   “全军覆没。”水荔扬蹲在一具尸体旁,看着上面尉官的肩章,“没找到中将,他可能被带走了,也可能……没死在这里。” 第138章 谶语   他们在楼上发现了那个狙击手的尸体,脑袋被贯穿,保持着端枪的姿势趴在窗口。从这里望去,刚好能将两条街的情况尽收眼底,也就是说,从他们刚开始下车,就被这人盯上了。   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再造人类,估计提前都撤走了,留下这几人和那丧尸巨人一起截住后面的增援,只是这些人大概没想到,来的会是水荔扬。   程清尧带着增援赶到的时候,看到那个巨人的尸体都很吃惊。一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丧尸,好奇地在边上围着看,拍照记录。   “哥,你联系得到中将吗?”程清尧问水荔扬,“先遣小队全失联了,总台也联系不上。”   水荔扬看了一眼大楼,摇头:“全都死了,但我没找到中将,我猜可能被人带走了。毕竟拿来威胁军方,也是个好人质。”   程清尧看向洛钦,很是意外:“听说你刚才学以致用了?回头我把这边的监控调出来看看,你学习成果怎么样了。”   洛钦矫情谦让道:“还行吧,比你和小陈差点。”   “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别人的招式你一眼就能看穿,和你交手不能用全力。”程清尧说,“待会儿聊,我先去楼里处理现场。”   那些面目凄惨的死者实在令人难以直视,特警们从楼里找到各种遮蔽物,将尸体的上半身盖住,这才开始一具具往外搬。   方舟成立后制造的第一批再造人类,经此一次所遭受的损失惨重异常,投入的资金和人力成本全部付之东流。军队受到的冲击,不亚于第一次感染潮刚爆发时的影响,只剩下最初的那批再造人类还在苦苦支撑。   据程清尧所说,他们当天在支援途中遇到的那批再造人类袭击者,同样是使用了强化剂,水平相较在松河会议上那次出现的袭击者已经大幅度提高。然而比初代再造人类还远远不如,单论实力来说,只能碾压资质平平的普通人。   一切都在向方舟昭示着赤裸裸的现状:强化剂的效力已然提升,而传统的再造人类实验手段却已经止步不前,新开采的太岁矿和国外发现的矿田,始终无法突破新高度,就连目前制造出的再造人类,也不及水荔扬等人的一半。   所有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方舟似乎已经不再是末世之中寻求庇护的首要选择。安全区门口那些日日聚集抗议的人开始减少,喊口号的次数也比从前折半,气势减弱了许多。   很多人悄悄选择了离开,寻找新的生存之路。   中将的失踪,让军队遭到了空前沉重的打击。而此时李牧祁手下的人类联盟开始不再遮盖黑袍下的羽翼,渐渐露出一丝锋芒。   人类联盟第一批再造人类宣布制造成功的时候,引起了军队的震动。李牧祁终于放出了自己的野心,将他在方舟内部逐渐微弱的势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实验室和技术都在李牧祁手里,他随时可以发展自己的再造人类势力,我们插不了手。”   水荔扬放下手中的文件,上面全都是关于李牧祁违规为联盟制造再造人类的报告。不过对方给军队的说法是,上一批提供给军队的再造人类全部战死,而自己手边又刚好有人类联盟这个备选方案,只要是为了方舟的安全,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打破常规的。   即墨柔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最新一期的方舟报盖着他的脸,从下面发出不满的冷笑:“我不管,反正我看他们全都不顺眼。”   水荔扬:“听说你之前特别厉害,还到联盟办公室放狠话。我已经让程清尧去调那天的录像了,想听听你怎么发表的就任宣言。”   “你听谁说的!”即墨柔恼羞成怒地坐起来,“什么就任宣言?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老子那还不是为了你!”   “哦。”水荔扬甩了甩钢笔,云淡风轻地点头,“我就是想说,小叶是个挺好的人,你别挤兑人家就行。”   即墨柔:“我挤兑她干什么?你以为我是李牧祁?叶晴岚根本就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我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来蹚这个浑水。”   水荔扬扣上笔盖,没说话。   快午饭的时候洛钦发来了通讯,让水荔扬去汉州三区一趟,那边发生了袭击事件,死伤了不少人。   水荔扬和即墨柔赶过去的时候,一具具尸体正被蒙上白布,抬到车上,洛钦站在路边盘问目击者,背影挺阔笔直,比前段时间又结实了不少。   “怎么了?”   水荔扬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满地都是血,还有些残肢和内脏,场面极度血腥。洛钦指了指身边一个满脸惊慌的中年男人,说:“这是现场目击者,我正在问呢。”   男人怯生生看了一眼水荔扬,继续回答:“我是从南边过来的,想进方舟,但没能进去,今天实在饿得不行了,想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吃的,结果刚进了一家超市,就听外边打起来了。”   据男人所说,他当时躲在超市的货架后面,亲眼看到几个人从东边跑过来,手里都拿着枪。那些人刚跑到街上,楼上突然又有人放枪,当场就爆头好几个,把男人吓得瘫倒在地,许久都不敢出来,直到洛钦搜查现场的时候,才在超市里找到了他。   “双方都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水荔扬问。   洛钦关掉终端的录音系统,说:“是小型幸存者联盟和再造人类团体,程清尧带一队人拉着尸体刚走。”   “又是强化剂?”水荔扬弯腰捡起一枚弹壳碎片,很快就辨认出了适配的自制武器参数,“最近这玩意简直泛滥,到处都是非法再造人类借着强化剂生事,而且根本就查不出太岁原石泄露的源头,中间环节太难追溯了。”   “不,死的不是普通幸存者。”洛钦一脸凝重地摇头,“是再造人类。”ʍmƶĺ   水荔扬和即墨柔都愣了一下:“什么?”   洛钦指了指刚开走的卡车,说:“目击者说一共有七人被杀,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找到了三具尸体。程清尧的人已经尸检过,三个都是再造人类。”   “其他尸体呢?”水荔扬问,“附近都搜一遍了?”   洛钦道:“你来之前我搜过,楼上电影院里有袭击者留下的子弹壳和空枪,都是自制武器,但杀伤力很大。要是拿枪的人准头好一点,可以一枪打碎再造人类的脑袋。”   看来再造人类的弱点已经人尽皆知,只要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抓住,普通人也不是没有反杀的余地。   水荔扬看着一边惊魂未定的男人,叫了身旁一个列兵过来:“你带他回营地拿点吃的和生活物资,看看还有什么需求的,尽量多给点。洛钦,小柔,开上车跟我在城里转一圈。”   三人开了一辆吉普,从二环绕到三环,看着一路上荒冷破败的街景,到处都是末日之下的城市废墟,以及游荡觅食的丧尸变异体。   在这种情况下,人和丧尸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求生驱使着逃亡、出于本能掠食,人类社会的秩序崩塌殆尽,现在无疑是自然规则支配下的动物世界。   大楼上偶尔掠过几道身影,都是变异得更高级的个体,擅长攀爬和埋伏,在城市里的危险性极大,对一般幸存者而言,几乎是碰上就会致死的存在。   即墨柔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美美地吹风。洛钦打开车载CD,挑了首老歌,年代久得已经记不清歌手了。   “水荔扬,哥们儿给你提个建议。”即墨柔忽然说,“下次别当老好人了,你刚才让去营地拿东西那家伙,他拿了第一次,会不来拿第二次吗?一边是担惊受怕地在丧尸眼皮子底下找吃的,而另一边张张口就能得到物资和食物,这两种途径,那种比较有吸引力一点?”   “你说得有道理,我也知道。”水荔扬说,“可毕竟有时候伸手就能帮人一把。”   即墨柔却摇头:“你帮了他,他不一定会感谢你。而且这城里流窜的幸存者有几百,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进,你救得了这一个,救不了所有人,你也解决不了他东西吃完以后的新需求。”   水荔扬叹了口气,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却又觉得即墨柔说得在理,自己无论如何也帮不了这城里所有人。   “而且,现在李牧祁只是不让新的幸存者进入方舟,他的底线在这儿,暂时也只在这儿了。”即墨柔继续说,“可你的底线只会一退再退,那个时候,矛盾的焦点很可能就会从李牧祁转到你身上,最后已经没人在乎能不能进方舟了,他们只会怨恨你为什么不多给一点、再多给一点,为什么给了这个人没给那个人——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这话一针见血,水荔扬无言以对,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是扬汤止沸,完全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事实就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看到了却不去做。   “但是总有人会记得你的好啊。”洛钦口哨哼着歌,伸手摸摸水荔扬的耳朵,“可能不会每个人都感谢你,但有人会。”   水荔扬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我听你的,荔枝。”洛钦目不转睛看着前面,“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即墨柔照着俩人的椅背一边踹了一脚:“能不能双手握方向盘!科目二怎么考的?!”   他们在城里绕了几圈,快没油了才往回走。这一路总共碰见三拨人火拼,也不知道互相都是什么来头,其中有一伙居然想劫他们的车,即墨柔很快被激怒,掰碎了半张CD丢出去,飞镖一样钉在了那些人脚边,这才吓退了对方。   车从高新区环城高架的匝道口下来,就是一处废弃加油站,紧挨着一所大学城。水荔扬平时路过这里很多次,都会下意识地巡查道路两旁,这次也一样。   加油站附近的丧尸并不多,也十分清净,但他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以前他看到加油站便利店的门上总是挂着一把红锁,从来没变过位置,今天那把锁却不知所踪,便利店的门虚掩,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停一下。”   洛钦依言把车停在路边,水荔扬只带了一把军刀下车,朝着加油站走去,向后摆摆手,示意两个人找掩体停车,不要过来。   他轻轻推开便利店的门,听到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右手握紧了刀,随手捡起地上一枚空易拉罐卡进门缝,才接着往前走。   便利店后面还有一扇门,直通加油站库房,此刻也没有上锁。水荔扬借助外面的日光找到门把手,用力拉开门,同时举刀指了过去。   门后的声音被陡然放大,他看到有七八个男人正聚集在角落,大声叫嚷着什么,再仔细看,他们身前似乎还围着两个人,声音含糊不清,似是在哀求着对方。   听到开门声,几人都齐刷刷扭过头来,发现来人是水荔扬时还有些诧异——毕竟是方舟报头版头条的常客,安全区里很少有人不认识他的脸。   “你们在干什么?”水荔扬放下刀,问了一句。   这几个男人穿着人类联盟的统一制服,看面相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却还是忌惮水荔扬的,为首一人上前就要敬烟:“哎,兵哥,今儿也是真巧,哥几个这边教育俩人,没大事,没大事,啊。”   水荔扬推开递到嘴边的香烟,走上前去看被堵在墙角的两人,是个中年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如惊弓之鸟。   “怎么个教育法?”水荔扬问,“说来我听听。”   中年人眼尖,立刻就看懂了两边的气氛,抱着女儿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抓住水荔扬的手,眼中迸出乞求的光芒:“不好意思,能不能……帮通融一下?孩子还小,真不懂事,我们把东西还回去,行不?我闺女啥都没吃,我都没舍得让她吃……”   水荔扬挪不动步子,他抬了抬脚,仿佛自己正踩着的,是这个中年男人一地稀碎的尊严。   “您先起来。”他只能挤出一句话,将父女俩扶着起身。   “这小丫头片子和她爸都是贼!”敬烟那人忿忿道,“他们偷方舟的东西!” 第139章 天才之死   两辆车停在安全区营地外,其中那辆皮卡的司机跳下来,满脸不耐地从后厢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丢在路边,冲着吉普车拔高声调:“看吧,这是这小丫头片子偷的东西——不止这些!她肯定早就吃了不少!”   “我没有吃!”小女孩从吉普车上冲下来,眼神愤怒,“我说了,只有这些,全都还给你们了!”   水荔扬也下了车,蹲下身捡起那袋东西,仔细数了数,无外乎蛋黄派、饼干、小蛋糕这种能勉强填肚子的零食,外包装脏兮兮的,都已经有了破损,一股食物变质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抬起头,看着不依不饶的几个人:“这些东西已经坏了,她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当然知道坏了,就算坏了也会集中处理掉。”司机得理不饶人,“联盟物资都有定数,她这是偷!”   小女孩转向水荔扬,有些着急地解释:“不是,我是看他们把这些坏了的东西都丢在营地后面,以为是不要了,才……”   “就算不要了,也不是给你随便拿的!”对方立刻呵斥道,“阴沟里的天生穷命,见缝插针占便宜、偷东西!”   水荔扬忍不住说:“她才五岁,东西放在那儿,不是给人吃的吗?你们每天都派物资队出去找东西,已经要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搜完了!”   对方嗤笑一声,从兜里摸出根烟咬在嘴里,四处没找到打火机:“他们也可以自己去找,为什么不找?”   “每次我们找到吃的,都会被你们抢走!”小女孩怒道,“你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水荔扬起身,示意洛钦带小女孩上车:“你们说她一共拿了多少?我补上。”   “您没必要掺和这事儿,本来我们私底下解决就完了。”   那人嚼着烟卷,慢条斯理地说话。水荔扬注意到他脖子上有比较粗糙的凹陷,一般来说很难发觉——这是再造人类的序列号。   中年男人立刻跑上来,将女儿护到身后,脸上带着卑微的讨好:“别,再商量商量,我女儿小,我女儿还小……”   水荔扬脸色变了变,心下也有几分了然。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注意到加油站的异样,那他们会借这次由头做出的事,恐怕难以想象。   “荔枝,我去拿点吃的还他们。”洛钦把女孩儿抱上车,又折返回来,“你等我一下。”   程清曳这时候拨开围观人群走了进来,看看两边剑拔弩张的势头,问:“怎么了?”   “程董。”那几个联盟成员都认识她,神色谄媚,“没事,抓个小贼。”   程清曳的目光落在那塑料袋上,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给个数吧,这事儿好解决。”   那几人纷纷面露不情愿,却也知道这次算盘是打不成了,只能给水荔扬甩了个确切的数,表示只要东西补齐,这事儿就算了。   小女孩儿看着绝尘而去的皮卡,不甘心地追了两步,又被程清尧拉住:“别管他们了,来,这些给你。”   程清曳摸摸她的头,对中年男人说:“没事了,不用放心上。小姑娘长身体呢,多吃点没问题。”   中年人眼底麻木,却磕磕巴巴地不住道谢:“谢谢,麻烦了,真麻烦你们了……”   “谢谢哥哥姐姐。”小女孩垂下头,“对不起,我要是不偷东西,你们就不会拿那些好的东西去和他们换。那些真的已经坏掉了,我以为他们不要了的……”   水荔扬帮她整了整衣领,说:“你只是饿了,没有错。”   他只觉得无比沉重,方舟本来就是为了庇护而生,如今的资源已经开始溢出,却连一口救命的食物都不肯分给濒临饿死的幸存者。   人类联盟曾经也并非如此冷血绝情,水荔扬还记得在白塔镇那个时候的所见所闻,“人类”二字似乎总是高过“联盟”,现在却很少有人叫它的全称,用“联盟”作为代称,几乎不再提前面的两个字。   那父女俩就住在高架附近的小型幸存者营地里,和家里人失散了,没什么依靠,起初还能靠超市角落和居民楼里找到的食物勉强果腹,后来人类联盟的拓荒队发展到了那片街区,开始地毯式搜刮任何一丝可用的物资,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   她找不到东西吃,实在饿得难受,才跑去方舟营地偷偷捡了些准备处理的腐坏食物,没想到第二次就被盯上了,那些人一路跟踪她到藏身的加油站,说什么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但是她目光中那股对活下去的极度渴望,也是水荔扬最为震撼的。   他真切地感受到“想活着”是一种可以被具如此象化的情绪,那双稚嫩却丝毫不畏惧的眼睛里,就是生命的根源。   那对父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水荔扬看了看脚边那袋无人问津的腐烂食物,叹了口气。   程清曳也随口跟他抱怨,自从人类联盟接管了方舟的仓库,物资就管控得越来越严格了,以前她还能拿一些食物出去接济零散幸存者,现在却处处都要审批流程,一旦超出额度,就根本没得商量。   “我和小颂最近在找还能用的卫生巾。”程清曳说,“大部分都坏了,所以我们打算重启工厂,再生产一些。”   “要帮忙吗?”水荔扬问,“趁我还没走。”   程清曳笑道:“洛钦没跟你说吗?他和尧尧前天去帮忙干活了,光工厂外围的丧尸就清了一天。”   水荔扬看向洛钦:“这么本事了?”   洛钦:“待遇特别好,管两大顿盒饭,我的那盒肉还比程清尧多。下次有活儿再叫我,程董事长。”   程清曳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罩你。”   几人各自分开时已经临近午饭时间,即墨柔半路不知道又晃去了哪里,见不到人影已经是常态,水荔扬也没管他,跟洛钦到年雨那里看过思弦思淼,就一个人去了李牧祁办公室。   有些事情逃避不是办法,在回望春营地之前,他必须得提点李牧祁。   水荔扬到的时候,即墨颂刚从李牧祁办公室出来,看到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水荔扬也冲她微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进来也不敲门?”   李牧祁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以为是祝衍,也没回头:“滚出去重进。”   水荔扬面无表情,敲了敲门:“我赶时间。”   李牧祁这才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问:“什么事?”   ——连装也懒得装了,李牧祁面对他时脸上不再挂着标志性的笑容,水荔扬反而觉得比以前舒服了不少。   “城里最近出现了强化剂,很多幸存者和违规使用强化剂的再造人类起了冲突。”水荔扬说,“我要人类联盟所有再造人类的名单,明天统一登记排查。”   李牧祁从容道:“这是要怀疑我了?”   “所有人都在怀疑名单上,包括我自己。”   “等等,”李牧祁在自己桌上翻了翻,叫住打算离开的水荔扬,“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他拨响了手边的内线电话,对着那头不知道什么人说道:“拿来吧,你找到的东西。”   挂掉电话,李牧祁冲水荔扬摆摆手:“坐吧。”   水荔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急着走,坐到沙发上,和李牧祁相顾无言,空气中唯有电茶壶煮水的闷响涌动。   过了一会儿,水云霆却毫无预兆地推门进来,在看到水荔扬的那一刻,笑容中沾染了几分得逞的快意。ммzլ   水荔扬眼看着对方走近,浑身都僵硬了一瞬,有种下意识的防护机制打开了。   水云霆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冲他晃了晃:“你在啊,那就方便多了,扬扬,你看看这些东西。”   “什么?”ϻмʐĺ   “听说你一直对你大哥的死很好奇,小纯当年让我不要告诉你,但现在,我觉得你作为家里的一员,必须知道了。”   水荔扬一怔——景纯都知道?那她当年为什么连提都没提过,甚至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看着手中轻飘飘的牛皮纸袋,却感觉那东西仿佛有千斤重。   其实水荔扬对水云霆完全没有信任可言,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面对这份所谓的“真相”,也有了些许动摇。   水荔景的死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结,那些生命中猝然失去的,将会永远在记忆里形成无法修补的空洞。   “打开看看,你想要的都在里面。”李牧祁在他身后说,“这些是从前封存在远山密档库里的资料,最近我让你父亲帮忙整理,找到一些你应该很感兴趣的东西。”   水荔扬觉得这两人如此故弄玄虚,大概也是猜准了自己非弄清楚这份执念不可。   他接过水云霆递来的纸袋,从中抽出一份年代久远的履历,那是水荔景初入远山之时的个人档案,上面记载对方曾就职于远山的新型药物研发部门,并且很快就一路爬升,到了总监的位置。   水荔景入职远山那年,水荔扬刚刚两岁,他只知道大哥作为汉州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大四那年就被签进了远山的实验室。他的亲生母亲还和自己说过,一定要以水荔景为榜样,做个好孩子。   这个在他眼里温柔又优秀的大哥,只做了几年的天之骄子,还未真正让自己的才华大放异彩,就黯淡陨落了。那年景纯一个人赶往深宁奔丧,回来后却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又过了几年,水荔扬上初中时,才听说景纯去深宁做服装生意了。   她守着儿子死去的那个城市,一待就是十年。   水荔扬看着那份简历,思绪万千。他想着水荔景要是活到现在,该是何等的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即便在这末世之中,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惜没有如果,逝者已矣。   他抽出下一张,那是一份实验报告单,他看到姓名栏里那个“洛”,心中就咯噔一声。   再往下看,果然,这就是洛钦跟自己说的,那份有关他身世的报告单。   上面详细写了洛钦在母胎内接受蓝田病毒培养的过程,因为先天不足,胎心逐渐微弱,所以他的生母不得不选择了这种在当时算是孤注一掷的治疗方法,相当于舍母保子,无论最后能否成功,孕妇都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果不其然,最后洛钦成功活下来了,除了心率有些过慢,其他和平常婴儿毫无差别。只是他刚出生时,体细胞和蓝田病毒的融合率还是百分之五十二,也就是说这二十年来,洛钦和蓝田病毒的融合率一直在提高。   水荔扬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份手写的监视人名单。   他愣了一下,看到了两个熟悉至极的名字——   一个是水荔景,一个就是他自己。 第140章 狩猎   看了几秒,水荔扬把报告单扔回水云霆脸上,面无表情:“滚,别浪费我时间。”   水云霆的目光玩味不已,好像比较满意他这种反应:“不相信我的话,你去鉴定一下墨水字迹不就可以了?”   李牧祁笑道:“你们有没有,要看洛钦他信不信。”   水荔扬刚要反唇相讥,心却猛地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洛钦在档案室看到的就是这份报告,那一定也看到了监视人的名字——但洛钦从来没对他提到,自己和大哥的名字也在上面。   除此之外的一切细节,都能和洛钦说的对上。   那个时候洛钦在他面前的反应的确不太对劲,水荔扬此刻回想起来,才抓住一些当时被他忽视的异样。   洛钦为什么唯独这件事没说,是刻意瞒着自己吗?   水云霆将报告单攥在手里,低头翻阅了几下,说:“扬扬,当年小景出意外,我也很痛心,也查过这件事。但最后我发现这都是小景自作自受,你知道吗?他担任洛钦监视人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对远山报告了假消息,说那个唯一成功存活的婴儿出生不久就因器官衰竭而死,然后就把监视目标送进了深宁一家福利院。那孩子在里面长到该上学的年纪,刚巧又被去深宁出差的小景碰上了。”   “闭嘴。”水荔扬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水云霆,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小景把他带进了里德尔空间的实验室,想找到帮他治疗先天性病毒感染的方法,结果那孩子不知为何当场失控了,把他……”   “我让你闭嘴!”   水荔扬忍无可忍,话语中已然浸透了杀意,似乎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对方。   水云霆狂笑着抬起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很了解你,扬扬——承认吧,看看你有多恨我就能知道,一旦被你盯上的仇人,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你都会死咬不放,不可能善罢甘休。扬扬,你那么喜欢你大哥,如果真的是洛钦杀了小景,你难道还要站在他那边?”   水荔扬闭了闭眼,声音却很坚定:“他不会的。”   李牧祁像是要帮他确认这个事实似的,提高声音说道:“可洛钦已经失控过很多次,这样的怪物,谁会相信他发起疯来不伤及人命?”   水荔扬觉得天旋地转,耳边的说话声都成了恶鬼一般的咆哮。   “你和你那个软弱没用的大哥一个德行,一点都没有继承我敢作敢当的基因,我们家不该有这种败类。”水云霆冷笑,“他当初准备让水家脱离远山的计划,就和即墨呈那个老东西一样,想逃了,结果还是死在自己作的孽上面。”   “所以你就选了我?”水荔扬直视着他,血缘化作的仇恨在彼此博弈,“你要我代替我哥,也替你去做这些脏事儿?把监视洛钦的罪名安到我头上,想让他恨我,还想怎样?”   水云霆道:“他不会恨你的,但你大哥的死可是百分之百落在他头上。扬扬,你好好想想吧。”   水荔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他脑海中回想着水云霆那些话,心脏像被针扎一样。   水荔景的死,十多年来犹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那个自己曾经最仰慕的大哥去世的真相,会和洛钦产生交集。   忐忑、恐惧和逃避的情绪,纷纷变成了缠在他脖颈上的棘刺,越扼越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水荔扬打开宿舍门,看到洛钦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上午忙得太累,这会儿正是补觉的时间。   窗户开着,秋初凉爽的风带着泥土清香吹进来,将窗帘卷得贴在窗框上。水荔扬过去将窗户关小了些,低头愣愣地看着洛钦。   洛钦熟睡的侧脸很安静,即便是睡梦中,眉头也总是舒展着,仿佛根本没有烦恼。   水荔扬坐到床边,轻轻握住洛钦的手,感受腕间那温暖的脉搏。   面前这个人总是爱张开手臂笑着抱过来,扣着自己的手指亲吻,再撒娇耍赖地蹭他一身暧昧的气息。就算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再强大,也会淡淡说一句足够保护他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洛钦几乎对任何人都会露着一张笑脸,而那些最私密的情绪和表情,都会留给他。他们是同一种人,彼此之间毫无秘密,一动一静,都能瞬间读懂对方的心。   水荔扬的心脏在被两种矛盾的情绪挤压,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难以抑制心中迸发而出的动摇和疑问。往事在胸中滚滚奔腾,他控制不住自己。   深宁那间福利院,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水荔扬记得那个地方,那是——   “荔枝……”   洛钦忽然醒了,迷迷糊糊看到水荔扬坐在旁边,“你回来了?陪我躺会儿。”   他手一伸,勾着水荔扬躺到床上,睡意朦胧地将对方抱在怀里,咂了咂嘴,又睡去了。   水荔扬贴在他胸口听那一下一下缓慢的心跳,心中五味杂陈。   再说吧。   他闭上了眼睛。   ·   洛钦从车厢里抬出一箱罐头,丢给下面的列兵,吹了声口哨:“最后一箱了,今天的全部发完,回去吃饭!”   列兵抬着箱子,去不远处幸存者聚集的空地上给他们分发。那些人面黄肌瘦的,好像很久都没吃过饭了,看到罐头像饿虎扑食一样冲过去,被士兵们拦了回去:“排队领,每个人都有,别抢!”   水荔扬坐在车斗上,揪起衣领晃了晃:“好热,都秋天了,还这么热。”   “你在深宁待那么多年,这点热都怕?”洛钦抬头笑道,“回去再给你捂捂。”   水荔扬:“你闷死我吧。”   远处的街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他身后的楼上飞速窜过一道黑影,直冲着他扑过去。   那人右手一扬,腰上的刀铮铮飞起,被他反握在手里,一刀划开了那只丧尸的头颅。那巨大的变异体嗷呜一声滚到旁边,抽搐了几下,再不动了。   洛钦朝那边努了努嘴:“得,浪完回来了。”   即墨柔收了刀,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两三下攀上车顶坐到水荔扬身边,说:“转了几圈,找人聊了聊,收获还不小。上来,我跟你俩说说。”   方舟安全区之外的各类消息,用不了一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所有的避难营地。不过情报网的淘拣需要技巧,即墨柔刚好就精于此道,他打听到最近幸存者群体中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利用再造人类的血,可以制造出强化剂。   正因如此,那些无法通过其他手段得到强化剂的人,为了一条活路,便开始疯狂地截杀城中可见的再造人类,屠杀对象也包括方舟的正规部队。   水荔扬听完有些诧异,说:“这一听就是谣言啊,只凭血液怎么可能制造出强化剂?这也太离谱了。”   “那中将他们遭遇袭击,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洛钦若有所思,“那些再造人类全员覆没,而且很多都是在被爆头后又受到了二次外伤,难道就是为了取血?”   水荔扬听得直摇头:“这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怪不得最近幸存者袭击再造人类的事件越来越频繁,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再造人类的血有没有用,试过就知道了,一定有人会发现这个办法是无效的,谣言怎么还会传这么久?”   “我们能想到的,始作俑者也能想到。如果是幸存者自己用这血来提炼所谓的强化剂,一定会发现都是编的。所以传这个谣言的人用了另一个更高明的方法,就是以血易物。”   即墨柔从兜里掏出一枚试剂瓶,玻璃壁上挂满了干涸的血迹。   “一定量再造人类的血,可以按毫升换取强化剂。幸存者们不知道提炼方法没关系,只要把收集到的血交给蛇头,就能换来微量的强化剂,等攒够了剂量,就直接给自己注射。”   由此可见,传出这个谣言的人居心何其恶毒。对方看样子只是单纯想要引发普通人和再造人类的争斗,让两边互相搏杀而已,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水荔扬想了想,问:“强化剂出售渠道在哪里?你听他们说了没?”   “黑市。”即墨柔说,“虽然现在到处乱成一团,但暗网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方便有些人在里面搅混水。我听一个人说,黑市上一毫升的强化剂注射液标价非常非常贵,可以用再造人类的血去换,也可以用物资。普通人要杀死再造人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少人就去偷、去抢,攒够用来交换的物资,但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去猎杀再造人类。”   “强化剂的出现绝非偶然,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李牧祁故意捣乱,但现在看来,不一定是他。”水荔扬说,“目前的局面对方舟很不利,李牧祁肯定也在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把幸存者和再造人类都拦在外面,以保证他那间办公室的绝对安全。”   “水云霆和李牧祁在研制可以压制再造人类的药,很大可能性就是我说过的古病毒。”即墨柔说,“他们越着急,就越说明强化剂的泛滥与他们无关。李牧祁这个人特别谨慎,怎么可能让还没找到抑制办法的危险品流入市场?”   方舟历元年九月,强化剂开始风靡幸存者群体。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只为了得到这一点救命的药物。   与此同时,方舟中远山旧势力和人类联盟的关系逐渐拉近,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联盟。即墨柔被即墨颂一手推上再造人类领袖之一的位置,并且相较于叶晴岚来说,实权要更多些。   程家人则游离于委员会和旧远山之外,程清曳强硬的独立手段让人始料未及,不屈服于任何怀柔和招安政策,还有程清尧作为她最难以撼动的屏障。除了洛钦,方舟之中就只有程家人最不可控。   唯有最强的那批初代再造人类,却仿佛被孤立了一般,在军队力量被大大削弱的情况下,形成了以水荔扬为首的单一势力。赵方蒴远在西北,对此鞭长莫及,而蓝焰大队的其余人留驻望春营地,只剩水荔扬还留在方舟,却也时时被李牧祁忌惮着,被视作眼中钉防备。   方舟内部的势力制衡不再平均,人类联盟逐渐把握了控制权,天平缓缓向一侧歪去。   转眼到了中秋节,人们已经不像春节时还有力气庆祝,大多都在为了生计奔波。留在方舟营地里的幸存者尚且能维持温饱,但日常生活都是靠军队分发仅存的物资进行支撑,方舟已经很久没有再开放赈济仓库了。   幸存者不再对方舟抱有从前那种幻想,纷纷自立山头,开始在乱世之中建立起自己的一方互助团体。 第141章 浪子代价   “借兵?”   水荔扬抬起头,好像刚听了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姓季的真这么说?”   猎鹰点点头,说:“是,我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找我们队长,他就说,没必要让你知道,他只借蓝焰两个人,用一下就还。”   “半个人都不行。”水荔扬整理好桌上的文件,顺手递给猎鹰,“我的兵又不是家政公司,说借就借,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本来这种事儿没必要来烦你,但我还是想着给你打个报告。”猎鹰说,“我怕他琢磨坏水儿呢。”   水荔扬笑了笑,拍拍猎鹰的胳膊:“辛苦你两头来回跑了,小徐,别这么紧绷着了,汇报完工作就放松点儿。”   “是。”   赵方蒴成立了蓝焰,但大多数队员都是水荔扬负责训练的。猎鹰是水荔扬最寄予厚望的队员,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是蓝焰下一任副队长。   这世上对猎鹰而言最重要的人,除了陈诺,就是水荔扬。   “多陪陪小陈。”水荔扬说,“去吧。”   猎鹰走了之后,水荔扬也起身出了营房,洛钦在外面等他。   “洛钦!”   水思弦站在营地前,向着走过来的几人招手,水思淼站在她旁边,依旧没有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洛钦老远就往自己头上比了俩兔子耳朵,跟水思弦搞怪。果然对面的小丫头笑得踩电门一样停不下来,还朝他竖了一个中指。   “……”   洛钦无奈地看了看水荔扬:“我看她快挨揍了,这跟谁学的?”   水荔扬走过去,把水思弦手指头掰下来:“别做这个手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做?”   “他教我的。”水思弦一指即墨柔,说道。   即墨柔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卖了,他看着水荔扬瞬间冷下去的表情,打了个哆嗦:“白眼狼!就该什么都不跟你这小兔崽子说。”   年雨在屋里烧水,听到声音就开门出来,笑得腼腆内敛:“荔枝,洛钦,你们来啦。”   “今天中秋节,晚上咱们一块吃饭。”洛钦勾住年雨的肩膀,觉得对方好像胖了点,“前天刚打完猎,又能开灶了,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方舟食堂里几乎没人了,大锅饭效率太低,食物储备也不如从前充足,最终还是恢复了小灶的做饭模式。   自从末日之下的城市逐渐萎缩,野生动物的繁殖也变得迅速起来。一般情况下,丧尸对捕食动物缺乏兴趣,很少会主动袭击,因此打猎是能最快填饱肚子的方式,自给自足,但相伴而生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如果身边有再造人类伙伴,那么在末世求生就要简单得多,否则即便有安全区的庇护,饥饿也是除却丧尸之外最大的威胁。   一到晚上,营地就处处都是火光。人们聚拢在一起,互相抱团慰藉着。营地秋风萧瑟,落寞冷清,已经没有方舟刚成立时那么热闹了。   程清尧和程清曳晚上过来,刚好能帮着搭把手。几人聚在一起吃了简单的中秋家宴,水荔扬和程家姐弟顺口唠了几句家常,年雨也偶尔插进嘴来,气氛暖融融的,颇有一家人的感觉。   洛钦很喜欢听水荔扬讲以前的经历,在他们尚未遇到的时候,彼此都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他们好像各自走过了无数个岔路,但最终,在同一个路口互相碰到。   两人靠在一起,手指在毯子下面紧紧握着。   即墨柔多喝了点酒,酒气几乎能把人腌透。按理来说再造人类分解酒精的速度极快,但即墨柔似乎把自己强大的肝脏功能彻底喝罢工了,醉得一塌糊涂,直接人事不省。   水荔扬和洛钦只能架着他回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从身上摸到宿舍钥匙开了门,把人往床上一扔:“就这样吧,明天早上让他自己起来洗澡,咱们走。”   两人回去洗了澡睡觉,本来打算一觉睡到天明,却在凌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门外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敲得半条走廊都能听到。   洛钦动了动,就要起身,被水荔扬按下去:“没事,你接着睡,我去看看。”   水荔扬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发现走廊上亮着灯,即墨颂和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外。   两人表情都淡淡的,而那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安详地熟睡。ӎӎƵᒑ   “什么事啊?”水荔扬奇怪即墨颂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平时两人交集并不算多,这大半夜又会有什么要紧事?   男人把孩子递了过来,也不管他接不接。水荔扬被迫将孩子抱在怀里,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问:“干什么?!”   即墨颂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宿舍门:“柔柔睡得太死,门也敲不开,就先拜托你们照看一下。等明天早上起来,就让他自己看着想办法。”   “等等,这孩子是谁的啊?”水荔扬追问,“为什么要给我?”   “这个得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我也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做的这事儿。”即墨颂很平静地说,“孩子的妈妈身份特殊,处境也很危险,没办法照顾他。现在能对这件事负责的,就只有柔柔了。”   水荔扬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怀里嫩豆腐一样洁白柔软的小婴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算即墨柔再怎么胡闹,水荔扬都从来没想过,他可以把事情搞得这么大,甚至连人都造出来了。   水荔扬恨不得现在就把即墨柔从隔壁揪出来,给他两拳,再问他整天鬼混乱搞的生活爽不爽。   “等一下,等一下。”水荔扬靠到门框上,扶了扶额头,“我得缓缓。”   洛钦迷迷糊糊听着门口的人半天没结束,也套了件背心出来看。他一开始没看到水荔扬怀里抱着的小玩意儿,直接问即墨颂:“董事长,有啥事儿吗?”   即墨颂指了指水荔扬,洛钦低头一看,瞬间雷击天灵盖,人直接傻在了当场。   “明早我会给你们送这孩子需要的东西来,不用担心,让我弟弟一个人负责就好。”   即墨颂来去都像阵风似的,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留下水荔扬和洛钦站在走廊上石化吹风。   十分钟之后,两人开着灯坐在宿舍床上,一脸沉默地对着面前安睡的婴儿,相顾无言。   两人一夜都没睡好,把孩子放在床中间,唯恐睡着之后不小心压到。不过好在这孩子睡得非常熟,整晚都没醒过一次,否则水荔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解释,为什么男宿舍区半夜会忽然传出婴儿哭声。   即墨柔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人都睡蒙了,睁眼后一时不知道自己躺在哪。他爬起来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就去敲隔壁宿舍门,照例准备和另外两人勾肩搭背地去吃午饭。   结果门一开,即墨柔就对上水荔扬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顿时被吓得清醒了:“我又怎么了?”   屋里传来几声幼儿嘤咛,即墨柔“嗯?”了一声,视线越过水荔扬往里看去,只见洛钦正抱着个半大婴儿在屋里绕圈,边走还边哄,手忙脚乱。   “我操。”   即墨柔无比震惊,立马凑上去盯着看,还特别手欠地摸了一把:“你俩生的?”   水荔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猜呢?”   “很有可能。”即墨柔捧腹笑道,“实在是太丑了,一看就是爹妈基因不好。”   他没在开玩笑,还以为这俩人一夜之间做出了什么突破传统生物学认知的惊天举动,结果在听到这是自己弄出来的之后,整个人都木了。   那是个裹在襁褓里的男婴,皮肤又白又嫩,小奶豆一样。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挥动着莲藕般的双臂,会叫会笑,看得即墨柔后背一阵惊悚。   即墨柔试图从面前两人脸上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水荔扬把孩子塞进他怀里,冷笑道:“自己抱抱,看能不能让你停止逃避现实。”   即墨柔过电一样后退,连连摆手:“不可能!老子从来没干过这种——”   他忽然卡住了,愣了几秒后一拍脑袋,懊恼道:“不是,该不会是那次……”   “想起来了。”水荔扬气笑了,对洛钦说,“真是他干的。”   没多久,即墨颂果然带人抬了几箱奶粉和婴儿衣服过来,看到发愣的即墨柔,有些无奈:“你站着干什么?往里搬啊。”   即墨柔如梦初醒,面上立刻摆出了三分怒火:“你说清楚,这孩子哪来的?不可能是我的!”   即墨颂让他稍等,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份亲子鉴定书,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最后一栏的鉴定意见里,写的是支持他为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我一接到孩子就测验过了,祝衍亲自经的手。”即墨颂说。   “你还告诉祝衍了?”即墨柔怒不可遏,“你告诉他干什么!”   即墨颂没理他的质问,径直对水荔扬说:“好,接下来这孩子就交给柔柔了,你们不用管他。既然是他种下的因,也得由他来承担后果,他今年23岁,不是弱智,没有人活该帮他收拾。”   即墨柔一掌拍在门上,脆弱的门框发出咣当一声,“是不是你安排的?李牧祁不是早就在研究怎么把再造基因直接结合、繁衍出纯粹的再造人类?”   即墨颂淡淡地看着他,说:“你小说看多了,我没工夫给你安排一夜情。这件事情你既然做得出,就要接得住后果。”   即墨柔怒极反笑:“我知道了,即墨颂,因为我是残次品,所以现在你们又做了一个新的牺牲品出来!即墨家从来都不把人当人看,就和当年那件事一样!”   他声音太大,吓得那孩子大哭了起来,水荔扬赶忙去哄。即墨柔一听更烦躁了,干脆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吵人的声音。   “好了,你要愿意喊就喊一通,最好站在广场上喊,让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生了个孩子出来。”即墨颂转过身,看着搬得差不多的东西,准备带人走了,“这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我把他给你带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没有时间替你照顾孩子。”   洛钦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最后一箱东西被搬进即墨柔宿舍,心想这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要带着孩子一起住吗?   即墨柔那个性格的,养个猫狗都不耐烦,更别说是个孩子了。   即墨颂经过洛钦身边的时候,忽然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量说了一句:“这孩子绝对不能交给方舟,也绝对不能落到李牧祁手上。记住,孩子妈妈只是个普通人。”   洛钦愣住了,但随后即墨颂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自然而然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即墨柔在屋里都快把头发薅秃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突然有了个儿子这件事。他扭头看着水荔扬怀抱的婴儿,好看的脸皱成一团:“怎么办啊?”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把孩子放下,拉着洛钦就走:“别问我,我不知道。恭喜你当爹,回头见。”   “等等,别!”即墨柔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拉住他,用尽此生最服软的语气,艰难开口,“我一个人养不了这个……” 第142章 小朗   即墨柔难得安静得像潭死水,怀里被塞了个幼崽,手足无措。   他试图把孩子放回床上,但是那柔软的小身躯好像与硬质的床板格格不入,于是他只能继续抱着,并且寄希望于水荔扬能把孩子接过去。   “再造人类不是不能……”即墨柔都快憋断气了,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她也是再造人类。”   再造人类的身体受到蓝田病毒影响,能迅速修复伤口、消化体内淤积,因此任何形式的损伤都不会在身上停留太久。但与此相伴而生的,就是女性子宫内壁不再进行内膜生长和脱落的更替,精卵无法结合着床,也就难以怀孕。   这似乎是自然赋予的诅咒,像再造人类这种强得几乎超越常识的种族,要获取强大的力量,必然伴随着相应的代价,因此也被上天夺走了繁衍能力。   然而任何现有数据都存在着突破阈值的可能性,一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乃至无限接近于不可能,却依旧不是为0。   即墨柔抓了抓头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最可能的人选。   他只记得那是刚完成再造人类实验后的一个月,整个人痛苦不堪,浑浑噩噩的,难以接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那天晚上他多喝了些酒,在一片幸存者营地旁的高塔上吹风,就碰到了那个女人。   那人长得很漂亮,唯有这点他印象深刻。但具体如何漂亮,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不记得了。   两人很聊得来,对责任嗤之以鼻,很显然是同一种人,都傲慢、放纵又无情,肆无忌惮地追求自由。但生理的冲动完全盖过感情的渴求,一夜露水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彼此断了联系,之后即墨柔也渐渐淡忘了对方。   没想到再产生交集,对方就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接着一声不吭地又消失了。   “人家先你一步,替天行道了。”洛钦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对吧?”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水荔扬愣了愣,问道。   “……是吧?”   即墨柔抱着自己从天而降的儿子,想了一下,“嘬嘬”两声:“哎。”   “滚蛋,你招狗呢?”水荔扬踹了他一脚,忽然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还没起名?”   洛钦:“现起一个不就行了?孩子妈姓什么?”   “我不知道。”   即墨柔说完,又怒道:“我管她叫什么?!她自己都不要,凭什么跟她姓!”   洛钦想到即墨颂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心想孩子妈估计是007特工一类的大佬,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定会在某个月黑风高夜偷偷潜过来看自己的儿子,顺便再一刀阉了即墨柔这个狗东西。   当然,这个想法他也说了,水荔扬听完笑得倒在床上半天没起来,即墨柔则对他破口大骂,又自知理亏,最后只得忍气吞声。   “所以他叫什么?”洛钦问,“你正经点。”   即墨柔皱着眉想了想,说:“我哪会起名字?给我本新华字典估计还行。”   “你他妈文盲啊?”洛钦说,“好好起一个。”   当晚,程清尧带着程清曳一起过来,刚进门就被里面浓重的奶味震住了。   之前洛钦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洛钦很耐心地用了半个小时说服他。挂了电话,程清尧目瞪口呆地转头跟程清曳说“即墨柔好像生了个儿子”。   洛钦正在满头大汗地组装婴儿床,他放下手里的改锥,抹了把汗说:“随便找地方坐,太乱了。”   “我靠!”程清尧蹦过满地的奶粉罐子,走到床边蹲下,好奇地看着半大点儿的婴儿,“你和谁生的?!”   即墨柔黑着脸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孩子叫什么?”程清曳问,“起名没有?”   水荔扬:“还没起名字,想了不少,都觉得不合适。”   “那可得起个好名字。”   程清曳坐到桌前,余光瞥到一张纸上写满了字。她凑近了仔细一看,表情忍不住一阵恶寒,那上面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拟名,就好像新华字典上最难听、最土气的那一批字全都被挑出来放这儿了。   “……这谁想出来的?”程清曳拉着脸问,“孩子长大了得恨你们。”   水荔扬幸灾乐祸:“他俩翻了一天字典的成果。”   他伸出手逗着孩子,看那小脸蛋一鼓一鼓的,心中不免有些发软。稚子无辜,就算即墨柔再怎么拈花惹草地四处乱搞,这孩子也是干净的。   窗外透进一轮月色,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水墨瓷盘般的皓月挂在当空,染得云层一片洁白无暇,薄如蝉翼。月光被揉碎了洒向大地,温柔似水,丝绸般缠绵。   清风朗月,皓月霁空,窗棂上洒了一片银色碎屑。   那一瞬间,水荔扬忽然毫无知觉地脱口而出道:“朗。”   “什么?”屋里几人都看向他,水荔扬犹豫了一下,又重复一遍:“即墨……朗。”   “这个好啊。”程清曳拿笔在纸上敲了敲,写下一个朗字,“我们有了个小月亮。”   水荔扬朝着孩子探出手,动作缓慢,月光一点点落满他的手背。   即墨柔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见床上的小不点正在努力地睁眼,口中发出婴儿的轻咛,像个小糯米圆子似的伸手去抓水荔扬的手指。   “哦。”即墨柔的表情不自觉地舒缓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家伙对他来说,依旧是个麻烦。   他想起即墨颂离开之前丢下的那个眼神,胸口就憋闷得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即墨柔开始和自己的亲姐姐较劲,他甚至都记不清两人关系的僵化具体是以哪件事为契机了。   或许他不认同家里为人处世的理念,对即墨颂的反叛也不过是将对家族的不满施加给对方。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的确大半都要归咎于他自己,即墨颂会看他的笑话也是正常。   即墨柔抓了抓头发,心想他得有点骨气,这个孩子养就养了。   他凑过去,清了清嗓子。正当所有人都等着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即墨柔抬手拨弄了一下即墨朗的脸蛋,非常浑球地开了口:“叫爹。”   “滚出去。”水荔扬说。   ·ϻmʐľ   中秋节后又下了一场大雨,彻底带来了秋凉的讯息。   水荔扬正准备着回望春营地驻扎的事情,手边不少事务要交接,忙得见不到人影。洛钦把清理城区的进度提前了很多,新安全区也按计划逐步扩张,他打算一过十月就跟水荔扬回望春营地,不留在方舟了。   即墨朗被彻底丢给了即墨柔,从泡奶粉开始,每件事都让他头大。只要水荔扬在宿舍,他一天能去隔壁敲八次门,身心俱疲,也总算饱尝了放纵的代价。   水荔扬从小照顾弟弟妹妹颇有经验,似乎看孩子的事情就没有他不会的。即墨柔偶尔想偷懒都甩给他,也会被强行拽回来暴打一顿,不得不老老实实坐着学。   洛钦也跟着有样学样,却每每弄得满手都是,扯着嗓子喊水荔扬来救命。最后水荔扬不得不两头收拾,勒令洛钦不准再添乱,只伸手帮忙递东西就行。   这会儿洛钦又盯上了即墨朗的奶粉,趁着水荔扬放凉的空当,好奇地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偷偷喝了一口。   水荔扬拿着换洗衣服推开门,就看到即墨朗躺在婴儿床上大哭,洛钦则在浴室扒着马桶狂吐,屋里乱成一团。   “你在干什么?”水荔扬放下东西去哄即墨朗,顺路去浴室看了一眼洛钦的情况,“让你喂小朗喝奶,你怎么自己吐上了?”   洛钦咳得满脸通红:“这奶粉太腥了,太难喝了!”   水荔扬气得笑出声来:“你就非得馋他一口奶粉是吧?这玩意儿又不是超市里卖的甜奶,能好喝吗?”   “我现在知道了。”洛钦从浴室里走出来,抹了抹嘴,“就是好奇。”   水荔扬把奶瓶给即墨朗叼上,头也不抬:“把小柔叫回来,我下午还要出去,看不了小朗。”   “我出去找找。”   洛钦提上门口的垃圾就出去了,走到方舟楼下花坛的时候,忽然看到叶晴岚慌里慌张地从一旁的斜径里跑出来,眼下有些乌青。   他本打算当没看见,就这么默默走过去,没想到叶晴岚一瞥见他,立刻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洛钦,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第143章 手稿   洛钦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叶晴岚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有血,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半晌,他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叶晴岚很懂得如何掩人耳目,绕路带洛钦去了方舟的仓储区。这边很多仓库都已经封闭不用了,甚少有人来。   其中一间仓库后面的草丛被压得东倒西歪,洛钦发现了躺在那里浑身是血的王文帆。对方脸色灰白,湿透的身体略显僵硬,额头有一处枪伤,胸口毫无起伏,似乎已经断气了。   “他这是怎么了?”   洛钦蹲下探了探王文帆的颈部脉搏,结果跟他猜想的一样,全无气息。   他不禁有些唏嘘,想起刚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带有学生气的少年,没想到失踪这么久后,尸体却突然出现在方舟,实在是事出诡异。   叶晴岚靠着仓库后墙,捂着脸,浑身颤抖得厉害,眼泪从指缝间涌出来:“我不知道……昨晚下了一夜雨,我刚巡查完仓库准备回去,小帆就突然冲出来,把我往这里拉。”   “他袭击你了?”   叶晴岚摇头:“没有,他说自己在被人追杀,求我救他。可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人,他就死了。”   洛钦问:“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只说外面到处都在杀再造人类,那些人抽再造人类的血去换强化剂。因为强化剂太贵了,所以很多人会想办法把再造人类囚禁起来,不停地抽血,他们的造血速度很快,所以……”   叶晴岚越说越毛骨悚然,她不知道王文帆此前是否也遭到过那种非人的折磨,只是看对方死前那种绝望空洞的表情,她就觉得如坠冰窟。   关于这种等价交换强化剂的手段,洛钦也听即墨柔说过,却没料到谣言已经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通过杀死再造人类获得血源,将自己也变为再造人类,接着又进入新的捕猎与追杀游戏,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不择手段的屠杀和极端取血方法,再次激化了普通幸存者和再造人类的矛盾,人在绝境中所积攒的愤怒能够转化为最可怕的病毒,其矛头最终将会指向身陷漩涡中的每一个人。   言语在无形中杀人,有时候比刀枪利剑还要恐怖。   “不能再让强化剂流通下去了,再造人类的血根本做不出有效的血清,强化剂也会产生副作用,我们得想办法破掉那个谣言。”洛钦站起来,擦干净手上的血,“先把尸体处理掉。”   “我们没办法让这个谣言彻底消失,洛钦。传谣的人比谁都清楚真相,但他们用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自相残杀。”叶晴岚叹气,“只要再造人类的血依旧能换来强化剂,外面那些人不会管它到底有没有用处的。”   比闭目塞听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其实只是谣言,却依旧只愿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叶晴岚看着洛钦,那一瞬间,她忽然下定了决心——或许这是她一直犹豫的契机,曾经联盟里的那些伙伴迟迟没有做出的决定,终究得由自己来决断。   “……那个手稿。”她的声音逐渐坚定,“跟我来,我会把卫蓝的手稿给你。”   叶晴岚拉着洛钦去自己办公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里面纸页已经发黄,还泡过水,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就是这本,小帆失踪之前留给我的,让我一定保管好,千万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否则他和他身边所有人都会完蛋的。我之前……不确定你的立场,尤其是你加入方舟之后,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站在卫蓝这一边。”   叶晴岚把笔记本递给洛钦,目光晦暗,“我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也不知道这个手稿究竟有什么意义,可小帆现在死了,我觉得一定和这东西有关。”   洛钦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几行钢笔字迹。他看着这种写字风格十几年,早已烂熟于心,一眼就确定是卫蓝亲笔。   ——敬告看到这份手稿的任何一人,我所研记的,是过去二十年远山关于蓝田病毒与再造人类实验的历程与阴谋。我所知不多,但此笔记所言字字属实,望翻开之人珍重保存。此手稿切勿交予远山,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手稿内容并不多,只有短短十几页,字字句句写了远山如何利用蓝田病毒进行再造实验,过去因为实验而死的参与者足足有六十八人,很多人都是身患绝症、怀抱一线希望来投奔了远山,最后却都死在了深宁的里德尔空间实验室里。   十多年前里德尔空间的那场事故,的确和再造实验有关,远山压下了三名员工死去的消息,但远山总部却以违反人道主义精神为由,就此叫停了实验。   李牧祁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去唯一向上爬的机会,野心勃勃的他选择在汉州建造了自己的私人实验室,带领一批疯狂的科学家偷偷将实验继续了下去,一直默默无闻了十几年,终于一举攻克了再造实验中最大的瓶颈难题,为军方提供了第一个顶级再造人类,也就是水荔扬。   卫蓝进入远山之后,很快就被派去参与再造人类项目。他本身就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曾试图通过李牧祁手下的那群科学家查清十几年前那场实验事故的真相,最终却发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实——曾经帮助李牧祁完成了再造人类实验的科学家,全都销声匿迹了。   无一例外,他们的家人、朋友再也没有这些人的消息,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卫蓝开始觉得害怕,他知道李牧祁为人阴险毒辣,最擅长过河拆桥,他们这一批被选拔出参与再造计划的新人,或许再过不久,也要面临和这些消失的科学家同样的处境。   洛钦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卫蓝郑重其事地写道:“这份手稿可能总有一天被其他人得到,无论你是什么人,请记住,当年有一个名叫水荔景的研究员在里德尔空间殒命。但他在去世之前,曾偷偷带走了远山一样东西,存予他至亲之人身边。此物至关重要,或许来日蓝田病毒彻底失控,将能有一丝挽救之力。”   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却瞬间清楚起来,明白了这些年为何每每看到卫蓝,都觉得对方闷闷不乐、似有心事——原来卫蓝一直都在私下调查这些事,甚至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推测已经被尘封掩埋的真相。   这份手稿所写内容之关键、信息量蕴含之大,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   卫蓝或许也快要被这些秘密逼疯了,这份手稿就像块被诅咒的巨石一样,过去时时压在他心里。   怪不得他在扉页写着这手稿绝对不能落到远山手里,一旦让李牧祁知道水荔景留下了一样可以牵制自己的东西,就一定会联合水云霆,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东西找出来。   王文帆和叶晴岚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之前对水荔扬隐瞒了这份手稿的去向,正是也想到了卫蓝所想的。   “你既然同意了李牧祁的招揽,为什么不把手稿直接交给他投诚?”洛钦问叶晴岚,“为什么王文帆没有和你一起进方舟?”   叶晴岚低下头:“小帆他们几个一直不赞成我带着联盟并入方舟的决定,所以他们脱离联盟,离开了汉州……我虽然跟李牧祁合作,但也只是想给朋友们找一条出路而已,我不信他会这么慷慨好心。”ӎɱʐʟ   “我知道了。”洛钦合上手稿,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还是放在你这里,不要让李牧祁看到。我出去一趟,记住,就当咱们没见过。” 第144章 遗物   洛钦站在水荔扬家院外,看着终端上发来的消息,嘴角微微抬起。   -干嘛去了啊?回来没看到你。   他正准备回点蜜里调油的,想了想,又觉得太稀松平常了,抬手删掉打好的字,重新输入。   -再见了宝宝今晚我就要远航。   与此同时,刚进宿舍的水荔扬盯着屏幕上“宝宝”两个字,静默了两秒,打字回复:靠,你变态吧。   消息发出去,水荔扬就顺手把聊天界面截了图,然后锁屏放回兜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洛钦爬上楼前的梨树,从二楼阳台翻进去。他在水荔扬卧室里翻找了一会儿,觉得水荔景不太可能将什么重要东西藏在亲弟弟房间,否则这么多年过去,水荔扬也早该发现了。   卫蓝的手稿中写过,水荔景把那东西放在了至亲之人身边。但他所谓的至亲之人是谁——景纯,还是水荔扬?   水云霆一定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不然早就拿走据为己有了。   但景纯已经死了,水荔扬也对此完全不知情,思弦思淼那时都很小,水荔景再怎么事急从权,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保管。   洛钦听水荔扬说起过,白无泺和水荔景完全不熟,几乎没什么交集。然而排除掉这些人,他的确想不出还会有谁符合这个条件了。   他来到二楼客厅,看着满屋杂乱的老物件,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电视机柜下面有四个抽屉,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旧物,洛钦翻找时还被抽屉角落的一个老式八音盒刺破了手指。好奇心驱使着他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发现打开盖子之后,八音盒内部的簧片居然还能自己弹动,声音清脆,跟小时候的记忆十分相似,只是听久了头晕,大概是音色缘故。   他的手碰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只深绿色的小跳蛙,上弦就能自己跳的那种。   跳蛙有些掉色了,发条也生锈严重。洛钦把小跳蛙捧在手里,鬼使神差地转动几下发条,然后放到了桌上。   小跳蛙一下下跳着,最后跃下电视柜,落到了地上。   洛钦把跳蛙放回去,合上了抽屉。四个抽屉都翻完了,除了那小跳蛙有些莫名的亲切感之外,也没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视线被面前的一排相框吸引住了,这些照片上次来都看过,每一张的构图他都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全家福那张。洛钦看着上面年轻的水荔景,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画面上的水荔景在微笑,目光直直望向洛钦。   洛钦的手从玻璃相框上滑过,脑海中飞转着“至亲之人”的线索——是在这栋房子的某一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和景纯亦或是水荔扬有关吗?   他忽然顿住了,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一道微弱的蓝光在镜框上闪过。   洛钦立马动手把相框摘下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照片重新放回原位,这时他又看见一道蓝光,就照映在全家福上水荔景和水荔扬中间的位置。   他缓缓回过头,看到了对面老式沙发后墙挂着的一台西洋钟,表针已经停止了走动,时针和分针形成一个夹角,而就在这两枚指针中间衔接的中轴部位,有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蓝色石头。   那里似乎本来就应该有个什么镶嵌装饰物,但凑近了看,会发现那颗蓝色石头和中轴处的凹槽并不完全契合,石头本身明显要比原本在这里的装饰小了一点。   洛钦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石头抠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有股奇异的冰凉从中传来。   这就是水荔景留下的东西么?   他明白了,所谓“放在至亲之人身边”并不完全是个幌子,但水荔景确实也没把这石头交给任何一个人。他将石头悄悄存放在家里人每天都要经过、总会抬头看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过异常,以至于这东西居然真的被平安留到了现在。   王文帆的思维从一开始就和洛钦一样错了,东西的去向和水荔扬本人没有关系,水荔景或许早就想好了,只有能够和水荔扬一起进到家里、关系最亲近的人才可能是安全的,才有资格得知这个秘密。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栋不起眼的小楼里,居然真的藏着水荔景的遗信。看来对方的天才之称,绝非浪得虚名。   洛钦立即转头赶回方舟,手中紧紧握着那颗石头,准备第一时间去找水荔扬。方舟的终端接入内部网络,聊天软件并不安全,他不想在上面透露这个秘密。   方舟外围营地一片安静,随着安全墙的逐步落成,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幸存者总数甚至正在流失,洛钦已经很久没见到安全区建立之初的那种热闹景象了。   他刚走进营地大门,就看到水思弦和水思淼两人鬼鬼祟祟地从宿舍里溜出来,水思淼抱着台电脑,难得满脸都是紧张的神色。   洛钦的直觉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这两个兔崽子绝对没憋好屁。   他一路跟着两人,去了方舟大楼旁边的花园凉亭。水思弦走进凉亭,四处张望了一番,还特意向水思弦确认:“你出来没被年雨哥看到吧?”   水思淼摇摇头:“他出门了,没事。”说着便将一枚U盘插进了笔记本电脑的端口,敲了几下键盘。   洛钦从假山上翻过去,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后,看着两颗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脑袋,目光最终落在水思淼的那台笔记本上。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整体色调为深蓝的网页,乍一看似乎只是普通的视频网站,界面正中央滚动着橙色的字幕,下方密密麻麻的视频链接和帖子标题令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天才配色是谁想出来的。   水思淼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很快就跳出了一条“登录成功”的英文弹窗。洛钦继续看他要如何操作,只见电脑屏幕却突然变黑了,锃亮的屏幕上陡然映出了三张脸。   水思弦和水思淼吓得尖叫起来,瞬间惊恐地回头,发现是洛钦后,两人都劫后余生一般松了口气。   “洛钦哥你吓死人了!”水思弦摸着自己心口,一脸幽怨,“怎么都不出声啊!”   洛钦翻过凉亭的座椅,坐到两人身边,一手按住一颗脑袋:“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挨揍,绑了给你哥发落。”   水思弦如同惊弓之鸟,扭头看向他身后:“等等,我哥哥没来吧?”   洛钦挑了挑眉,佯作要起身:“那我叫他来?”ϻmƵł   “别!”水思弦一把抓住他,“被他知道就完蛋了!”   “好啊。”洛钦坏笑着往石柱上一靠,翘起二郎腿,“那你告诉我,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要不然我立马告诉你哥哥。”   终端的来电铃声划破沉默,洛钦掏出来,看到来电人是水荔扬,故意往两人面前晃了晃:“你们还有机会,我数三下就接了。”   “心肝是谁啊?”水思淼问他。   洛钦坦然承认:“你哥。”   水思淼和水思弦同时露出恶寒的表情。   洛钦没搭理他俩,自顾自把电话接了起来:“喂?荔枝啊,我在外面呢,怎么了?”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飘向身旁两人,“我刚才想去看看思弦思淼呢,他俩——”   水思弦赶快双手合十,“啪”的一声举过头顶,恳求地晃了晃,然后拼命点头。   “他俩午睡呢。”洛钦迅速改了口,“你先别等我了,手头有点事要处理。让即墨柔自己看孩子,你好好午睡,下午不是还出去吗?”   水思弦和水思淼都快不能喘气了,盯着洛钦那张随时可以把他俩卖掉的嘴,左右开弓做好了冲上去捂嘴的准备。   洛钦果然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蔫坏地望着两人,笑道:“行了,说吧。”   水思淼指了指屏幕上重新加载出的界面,此时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色调变为了深红,网页上的视频封面也变得十分血腥恐怖,如同惊悚猎奇电影里的截图。   “这是暗网。”   水思淼语出惊人,洛钦愣了一下,忽然坐直了:“你们两个上暗网干什么?怎么上去的?!”   水思弦眼里有些小得意:“记不记得今年年初在安置区的那次感染事件?当时现场很乱,我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具尸体绊倒了,那是之前见过在远山上班的一个叔叔,他腰上挂着一串钥匙,上面有个U盘。”   她说着,抬手指指电脑端口插着的那枚:“就是这个,我偷偷取下来带在身上,觉得应该会有什么用。我拿给二哥看,他说这是个密钥,储存着很多远山高层才有的权限。”   洛钦有些意外,心想这丫头片子心眼也忒多了,那种危急的时刻,还能顾得上从路边的尸体扒下来点东西。   “这个人的密钥里有一串程序,我破解过之后发现,是一个接入暗网的指令。”   水思淼的声音有些含糊,是从小失聪导致的语言障碍,洛钦还是第一次听他认真说这么多话,“就和一座桥梁一样,通过这个程序就能连接上专属的暗网。我还破译了这里面的用户名和密码,直接就可以登录上去。”   洛钦抬眼看向网页的左上角,那里用褐色的加粗字体写着“Riddle's space”。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就问水思淼:“这个翻译是什么?”   “里德尔空间。”   洛钦心中警铃大作,里德尔空间,不就是深宁的那座实验室吗?   作为充斥着各种违法犯罪和血腥暴力的暗网,里德尔空间同样是各类犯罪的聚集地,这里挤满了大量待售的违禁品、杀人或绑架的悬赏令、变态残忍的虐杀直播,以及无厘头的仇恨暴恐宣言。   任何一个血液里有犯罪基因的人,在面对这种网站的时候,都会难以抵挡其中的诱惑。   远山的高层会持有暗网密钥也不足为奇,毕竟人一旦手握不可一世的财富和权力,就会不满于现状,试图追求更刺激的事物。饱暖思淫欲,骄奢淫逸的生活往往成为罪恶滋生的土壤。   “我们在上面查到了出售强化剂的帖子,据点就在汉州市内。”   水思淼点开了一个帖子,发帖人展示了数十张照片,都是各式各样盛放着强化剂注射器的箱子,并且在下面用英文标好了价码。强化剂不支持现金交易,只能拿物资或者再造人类血液来换。   这些强化剂的换取代价都十分昂贵,普通幸存者就是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能攒够一半,怪不得最近城里的暴力事件愈演愈烈,每个人都想尽可能迅速地在交换条件涨价之前收集齐物资。   洛钦的目光在网页上飞快穿梭,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英文单词,立刻伸手示意水思淼停下:“别动,让我看看这个。” 第145章 里德尔空间   洛钦接过鼠标,点击了其中某个帖子的链接,发现这是一道用英文发布的悬赏令,悬赏人要追杀的正是“Red evil”,在暗网上大名鼎鼎的“红眼”。   悬赏令右上角有三个血红的S标志,正中央却没有悬赏对象照片,只是几行加粗显眼的字体,描述着这个可怕悬赏对象的赫赫战功,最下面标注出了悬赏金额——28002.57BTC。   “暗网上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发布对这个‘红眼’的悬赏了,最高级别的悬赏令,赏金从四千万涨到两个亿,还从来没人拿到过。”水思淼说,“这份悬赏早就过时了,现在‘红眼’的人头价格是六支强化剂,或者一份武器弹药和食品物资的豪华补给,诱惑力的确很大,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网站靠谱吗?”洛钦问,“不会是假的吧?”   他知道水荔扬这些年被不少国际雇佣兵组织和违禁品走私团伙视作仇敌,却没想到即便是这种世道,水荔扬的身价还是一翻再翻,稳居暗网悬赏榜首。   水思弦说:“记不记得之前被你和哥哥吓跑的那个二道贩子?他手里有很多暗网和黑市的连接渠道,这个网站就是我从他手里打听来的。”   洛钦想了想,脑袋里一下翻出那张略有些猥琐的脸来:“我靠,原来你当时跟那货待一起,是为了这个?我俩还以为你被人骗了。”   “一开始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啊,不过前两天我听即墨柔和我哥聊天的时候说暗网上在卖这种强化剂,就有点好奇。”水思弦抬起下巴,眼神特别骄傲,“那个二道贩子还挺难找的,不过他还挺好忽悠,几句话就把渠道给我们了,还没收我钱呢。”   洛钦心想这兄妹俩真是活脱脱的小恶魔,手段一套接着一套,骗谁谁栽。   “能查到据点在哪吗?”洛钦问。   水思弦点点头:“我们前两天就开始和这个卖家联系了,说好今天给我们消息。”   水思淼打开一个聊天窗口,果然看对方发来了信息,居然用的是中文,要求水思弦他们提供一份虐杀或者解剖的视频,对象是再造人类或普通人都可以,只要足够真实。   洛钦刚想问你们去哪弄视频,结果水思淼一顿操作下来,居然真发了一段尸体解剖视频过去。   “这你都有?”洛钦难以置信,“说真的,我开始害怕你们了。”   “二哥偷偷从清尧哥的执法记录仪上导出来的视频,第一人称视角,没露脸。”水思弦不以为意道,“可别告诉他啊,清尧哥发起火来也可凶了,还不如白无泺。”   视频发过去一分钟左右,对面就回复了,说是审核通过,可以进一步交易,并且在后面附带了一串地址,看样子应该是在汉州市郊的某处。   -时间,下午两点。   洛钦趁水思淼没有防备,伸手一把抢过电脑,啪地合上,飞快越过凉亭跳上了假山,回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好,谢了。”   “还给我!”水思弦气得跳脚,“你不准一个人去!”   洛钦微笑着说:“难不成你俩还准备去啊?省省吧,回去睡觉,乖。”   水思弦盯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忽然从背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了洛钦的终端,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二哥,动手。”   水思淼当即掏出另一台终端,用数据线和洛钦的连在一起,低头按了几下,只听洛钦的终端开始疯狂响起收到消息的提示音,接连几十条,快得几乎看不清。   “你做了什么?”洛钦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茫然问道。   水思淼举起他的终端,屏幕上显示数十条垃圾情色短信:“一个简单的joker病毒,会自动给你的终端发订阅消息,除了我没人能让它停下来。这个病毒程序会自我进化繁殖,说不定会把消息发给联络频率最高的那个人。”   “那不就是你哥……”洛钦浑身毛都炸了,额头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小混蛋,你什么时候摸走的!”   水思弦朝他伸出手:“我们可以帮你杀毒,但是作为交换条件,电脑还给我!”ɱmžᒐ   洛钦和她僵持了一会儿,这才跳下来,咬牙切齿道:“不可能,我要是带你去那个地方,你哥会杀了我的。就算你给他发这个,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我又不会拖你后腿。”水思弦急切解释道,“而且之前一直和卖家联系的人是我,最熟悉流程的也是我,抢我电脑也没用,你一个人去会露馅儿的。”   她余光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一点半了:“没时间了,洛钦哥,暗网的人非常注重程序,如果我们迟到,他们就会直接注销掉这个密钥的账号,那我们手上就什么都没了。”   洛钦犹豫了,他看到水思弦眼中神色认真,并不像打定了主意要添乱的样子,而且距离暗网上那个卖家所说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半小时。   这次的确是个机会,并且转瞬即逝,一旦错过就可能再也抓不住线索。不得不承认,关于这个暗网、深宁那座实验室以及水荔景的关系,他很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吧。”   洛钦看着水思弦,轻轻点了点头:“但说好了,一切必须听我的,而且我只带你一个人去,思淼绝对不行。”   水思淼留在营地,负责随时跟他俩接应,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无法应付。   洛钦开了辆车,带着水思弦去找卖家发来的地址。他把窗户摇下来,凉爽的风灌满了车厢,燥热的暑气被一哄而散。   “你怎么知道拿这个威胁我啊?”洛钦没忍住,开口问她,“谁教你的?”   “我早就知道你和哥哥在谈恋爱了。”水思弦扒在车窗上,惬意地眯着眼睛,“哥哥自己跟我说的,说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洛钦的嘴角翘起来,语气飘飘然的:“嗯,你哥这么说的啊?他还说什么了?”   水思弦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说‘我和你洛钦哥哥在谈恋爱,所以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我和二哥本来打算套出地址就去找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发现了。”   “他是这么说的?”洛钦一打方向盘,车子和他那颗小心脏一起漂移起来,“他说洛钦哥哥?”   “对啊,不然呢?”   水思弦当然不知道洛钦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这个人的表情忽然就不对劲了,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兴奋。   洛钦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没事,洛钦哥哥这个词特别好。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哥说这件事,他不比我靠谱多了么?”   水思弦有些郁闷,半晌才说:“哥哥要是知道我们上了暗网,肯定会训我的,他不让我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也知道危险?”洛钦苦笑,“你哥要是知道这事,能拿刀把我给片了。”   “为什么?”水思弦不以为然,“他不是喜欢你吗?”   洛钦叹气:“这不是一回事。”   水思弦顾左右而言他:“真的就这一次,我发誓。”   洛钦照着电脑上的地址一路开车找过去,发现对方定好的交易地点居然就在白塔镇临近的县城。这里早就被一干幸存者占据了,建立起了一个中型规模的互助营地,偶尔有丧尸闯入,也构不成大的威胁。   然而说是互助营地,其实这里的所有人都对自己的邻居保持着十二分警惕,彼此之间毫无依赖和信任可言。欺骗、抢掠和暴力每天都充斥着街道的每个角落,人们不得不互相提防,以仇视和怀疑的目光待人。   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公里外某处隐蔽的胡同里,否则一旦被这些人注意到,会连车架子拆得都不剩。   “拿着。”洛钦从后备箱里甩出面罩和帽子,递给水思弦,“戴好了,万一咱俩露馅了,估计也得被放上暗网追杀。”   两人穿过混乱的营地中心时,那些简陋的房区和窝棚里纷纷向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洛钦拉住水思弦的手,把人往身后一按,低声说:“跟紧我,什么都别乱看,记住。”   水思弦也有点紧张,死死捏着洛钦的手,寸步不离。   穿越营地区,前面就是完全废弃的城镇,人们用电网和栅栏将入口围上,否则里面的丧尸随时可能会聚集过来,十分危险。   铁丝网不知道被谁弄出了破洞,已经有丧尸游荡至此,洛钦提着刀,快步朝拦路的几个家伙走去,刀锋利落地甩向空中,污血瞬间溅了满墙。   “这是人为的?”水思弦蹲在破洞口,好奇地往外看,“谁手这么欠?”   “闪开!”   洛钦一把薅住水思弦的领子,猛然将人往后拽去,与此同时一棵腐烂的脑袋从刚才的洞里冲了出来,生满蛆虫的牙齿疯狂碰撞着,朝两人发出恐怖的喊声。   水思弦吓得一身冷汗,蹦到洛钦身后,惊恐道:“妈呀,它从哪钻出来的?!”   “在外面,任何狭小的地方都别好奇。”洛钦抬脚将丧尸的脑袋踹下去,卡死在铁丝网里,“经验之谈,很有用的。”   对方给的地址在其中一栋百货大楼里,洛钦顺着一间间店铺的牌匾看过去,终于找到了坐落在街角的百货大楼入口。大门前拦着铁丝网,两人弯下身子,几乎对折了才挤进去。   大楼里阴暗潮湿,随处都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洛钦从楼梯上去,刚要招呼水思弦,就听到她慌乱后退的脚步声,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踢到了个一动不动、缩在角落的人。   那人不耐烦地挥拳砸在地上,骂道:“不长眼啊?妈的!”   水思弦赶紧绕开他,跟上洛钦。   从二楼开始,这里就随处可见这些状似乞丐的幸存者,或站、或蹲、或躺,每个都是毫无生气的模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尸体。破布一裹,躺在阴影里,不经过几乎就发现不了。   三楼的尽头原本是钟表维修处,早就被改造成了一处临时交易据点。洛钦看到有个穿深灰色卫衣戴墨镜的男人站在那里,身旁立着一杆枪,似乎正在恭候着什么人。   这就是他们和卖家定好的接头信号,对方穿灰色衣服在三楼尽头等他们,要先验证身份,才能进行后续交易。   水思弦走到男人面前,想着之前和卖家定下的接头方法,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个字母“L”的形状,然后上下碰了碰。   男人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两条黑布,示意两人将眼睛蒙上。 第146章 地下黑市   搜身过后,男人终于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洛钦抓住对方手中的枪杆,被牵引着缓慢前行。这黑布完全不透光,蒙上之后根本别想试图从缝隙里看到周围。看来这卖家做生意谨慎至极,连去往交易地点的路线也不让他们知道。   这栋大楼的内部结构错综复杂,水荔扬教他实战的时候说过,这种多掩体地形很适合进行伏击。他不确定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正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暗处是否有更多双眼睛,如果偷偷掀开黑布记路,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   水思弦拉着洛钦,手心有些发抖。洛钦把她护在身前,尽可能多地让自己的身体挡住对方。   不知走了多久,男人忽然说了一句:“到了。”mϻzᒐ   他为两人取下蒙眼的黑布,一片强光照射中,四周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是一处宽敞的旧车库,到处都是废弃的汽车。本来以为传闻中的黑市会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这里却来来往往着不少人,手持武器枪支的更不在少数,空气里充满了干燥的冷意。   他们头戴面罩,聚集在车库各处,手边的集装箱上放着许多台连通暗网界面的电脑,上面飞快地跳过各式各样的信息,每一秒都在更新迭代,聊天信息的提示声不绝于耳,俨然一个巨大的地下信息之城。   效率、时间、数据,都来自暗网最为浩瀚庞杂的数据库,经过无数次的输送与转化,最终在这个地方被具象化为了有形的画面与声音。   那些人三两成群,行走坐卧看似随意懒散,却在陌生人进来的瞬间,纷纷把视线聚集了过来。   几辆吉普车从面前开过,遮盖车斗的帆布被风带得飘起来,洛钦看到下面露出集装箱的一角,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跟着我。”洛钦捏捏水思弦的手,“千万沉住气。”   男人领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联络点,摊位上站着几个高壮的男人,都拿着枪,警惕地看着来人。   有人把电脑推向他们,屏幕上跳出登录界面。水思弦伸手敲了账号和密码,点了登录,网页色调再次从深蓝变成深红。那些人核对过买家信息后,就登出了水思弦的账号,大概是为了保险考虑,防止有人锁定IP追踪到此处。   “货款。”一个男人拿枪指了指洛钦,说道。   洛钦反而说道:“我临时改主意了,想多拿点货,不过手头没有那么多物资。如果用再造人类的血来换的话,一支需要多少?”   “二十升。”对面回道。   “如果是这样呢?”   洛钦忽然挽起袖子,飞快地从身旁壮汉的腰上抽出一把刀。其他几人大惊失色,马上拿枪对准他,周围那些人也看了过来,枪械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洛钦面不改色,继续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伤口。横流的鲜血顺着手腕淌下来,淋了一地。   “现场取血,可以吗?”   这些人显然没想到,居然有再造人类胆子大到敢来这种地方。洛钦看见许多双贪婪的目光射了过来,似乎就等着谁先行动,他们好随之一拥而上,将自己的血放干。   “等一等。”其中一个男人还算清醒,“这血要先验过。你们去拿一下工具,取血。”   双拳难敌四手,城里那些用了强化剂的再造人类哪怕实力再强,也不敢孤身一人来这里。里德尔空间只是正式的称谓,这里还有一个诨号,叫作屠宰场。   顾名思义,一般的再造人类落到这种地方,只能面临被囚禁、豢养放血的下场,或许永远都无法走出这里。唯一能随心所欲进出黑市,并且全身而退的,只有方舟里鲜少露面的那批顶级再造人类。   洛钦气定神闲的状态让黑市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头,如果真的是方舟里来的,说不定整座黑市都要被端掉。   过了一会儿,验血的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跑到先前的同伴身旁窃窃私语了一番。洛钦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只见很快就有人脸色变了,偷偷往自己这边看,看来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一起来的那群人里,有个穿着西装的瘦小男人,也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戴面罩的人,似乎并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是张生面孔,洛钦从没见过。   男人走到洛钦面前,露出礼貌的笑容:“第一次有再造人类来到这里和我们做生意,不过因为方舟最近在打压强化剂的流通渠道,我不得不对阁下保持戒心。听说最强的一批再造人类目前都归属方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让我看看脖子?”   洛钦低下头,任那西装男拿出一支专门照验再造人类序列号的手持灯,在他脖子上检查了一通,没发现任何印记。   对方松了口气,伸出手和洛钦握了握:“你好,我是‘里德尔空间’的主人,这处地下交易所都是我个人所有,你们要做生意,我也会拿出诚意来。”   “我需要一支强化剂。”洛钦说,“我妹妹是普通人,我想让她活下去。”   黑市主人点头笑道:“好说。最近强化剂的市场很火爆,我也理解,乱世之中想要生存,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当然也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他转过身,对身旁另一个将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头戴黑色护目镜和登山帽的保镖说道:“你和我来,带这两位去强化剂的交易地点。”   这种老油条的交易方式,洛钦以前也有所耳闻,买一支强化剂就要辗转三个地方,还不一定会顺利。在黑市买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对面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亡命之徒,也不知道水荔扬都是怎么应对这种场面的。   不过洛钦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水荔扬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实力碾压,他则出手毫无章法,游刃有余。   黑市主人带他们穿越停车场,往一处隐秘的通道走去。水思弦盯着他身旁那个高大的保镖,帽檐下眉头紧蹙。   地下车库后面还有一处空间,但明显是后来才打通的。墙上被暴力地掏了个洞,入口之后漆黑一片,深处传来阵阵奇怪的碰撞回声。   “取血需要等多久?”洛钦问,“不能一下子放光吧?”   黑市主人打起手电,示意保镖先走:“不用担心,我们的取血方法绝对安全,竭泽而渔对我们也没有好处。”   通道后面就是小镇的地下排水系统,非常宽敞,但却很阴森,每隔几米的顶壁上就有一盏白炽灯。几人沿一旁的平台向前走去,一边是维修用的廊道,另一边往下就是排水道,污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在水渠中涌动。   洛钦忽然听到脚下传来诡异的蠕动声,他循声找去,发现是一只在泥沼里挣扎的丧尸,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活脱脱就是一具尚能动弹的骷髅。   “强化剂是有副作用的,这点众所周知。”黑市主人看也没往下看一眼,笑着说,“所以来拿货的人都是自担风险,有的人体质特殊,变异后能更强一些。而有些人体质太弱,使用过后可能会被感染成丧尸——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不好意思了,一经售出,概不退货。”   来这里换取强化剂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倾尽家产只为了一支小小的注射剂,有人身无分文,不得不选择铤而走险。   黑市主人偶尔高兴时也会大发慈悲,允许买家不用血、也不用物资来换,有的人便欣喜若狂,献出自己的父母妻儿。被当做筹码牺牲掉的那些人最后去了哪里,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黑市之下的暗网是一张巨大的蛛丝,任何人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难再脱身了。时时刻刻如急流般奔走的数据与交易链会将猎物推入更深的地方,再也无迹可寻。   保镖在一处铁门前停下了,从腰上解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铁门被缓缓打开,洛钦抬了抬帽檐,映入眼帘的一整面墙壁上被人安装了几层铁架,摆满了盛放着蓝色液体的溶液瓶,密密麻麻。其数量之多,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要制造这么多强化剂,需要的太岁原石数量绝对不会少,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   洛钦想起在望春营地附近的小山村时,自己曾偷听过王文帆等人的谈话,方舟里似乎有人一直对外输送资源,难不成那个人和里德尔空间也有关联?   “这是货物仓库,你们先去跟我取血。”黑市主人拦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让他们直接进去,“取血的仪器在隔壁。”   隔壁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铁床,取血的仪器就放在角落,各类齐全,应有尽有,都是很专业的医疗设备,价值不菲。   黑市主人带他们走进去,语气平和地跟洛钦介绍抽血流程。   洛钦却觉得很奇怪,二十升血,把一个活人放干了都不够,即便是造血速度最快的再造人类,都要不眠不休持续上几天,这人居然说得如此轻松。   而且这种地方居然存放着全套的取血设备,难道经常会有再造人类被抓来这里进行放血?   他的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机械摩擦的声音,立刻转回身,就看到黑市主人身旁的保镖掏出了一把手枪,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   洛钦把水思弦推到角落,顺手抓过身旁一台仪器,狠狠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打碎了仪器,碎片四处飞溅。黑市主人弯腰溜出了门,那保镖则飞快迎了上来,和洛钦扭打在一处。   洛钦能感觉出这人的实力绝非常人,几乎都要和他不相上下了,出手挥拳间都带着一股劲风,力气巨大无比。怀疑的念头几乎是立刻在他脑袋里发芽,面前这个并不起眼的保镖,似乎是个再造人类。   黑市主人瞅准机会,想过来对洛钦放冷枪,被他一脚踢起地上的金属碎片插进脖子。这人瞪直了双眼,拼命堵住喉咙的伤口试图止血,但大动脉已经被切断了,狂喷不止的鲜血甚至窜上了天花板,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散,呛得水思弦直咳嗽。   他抽搐了几下,靠着墙滑倒下去,双目圆睁,似乎是极度不甘心一般,渐渐没了呼吸。   洛钦重重踹在那保镖胸口,把人踢出去几丈远,接着顺手扯下黑市主人腰间的验照灯,趁着保镖还没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死死勒着,用尽全力将对方钳制在地上。   某种笃定的直觉涌上心头,洛钦右手举起探照灯,在对方脖子上照了一圈,双眼猝然瞪大——这人身上居然有序列号!мϻźᒐ   保镖似乎全身僵直了一下,忽然从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抬手将洛钦掀开,迅速爬起身,被护目镜和面罩遮住的脸似乎喷射出汹涌的杀意和怒火。   他从腰上抽出一把刀,反手握住,朝洛钦扑了过去。   洛钦躲过迅雷一样的刀锋,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狠命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整条手臂的筋肉连着骨头都碎了。他没给对方任何反击余地,反身一个回旋踢,毫不留情地将这人踹落到了平台之下的污泥里。   他看那保镖摔进去之后,立刻进屋将吓得不敢动弹的水思弦拉出来,捡起地上保镖掉落的枪,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快走!没法原路返回了,我们从管道上去!” 第147章 完蛋   身后保镖翻身跃上平台,在身后催命一般追赶。洛钦干脆直接把水思弦抱了起来,一手抓住头顶的下水管道,用力将自己吊了上去,接着反手朝保镖放了一枪。   保镖躲开那一枪,利用错综复杂的管道作为掩体,依旧穷追不舍,打算找机会爬上来。   顺着管道往前爬三四米就是一处下水道井口,虽然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地方,但洛钦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两步冲过去,屈起手肘猛地撞了几下,见井盖有所松动,肩膀再用力一顶,伸手推开井盖,先把水思弦塞了上去。   水思弦拼命爬出井口,转头就去拉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洛钦一手死死撑着井口,而那保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了上来,手中的军刺捅进洛钦腰侧,几滴血溅到了她脸上。   水思弦瞳孔震了震,忽然疯了一样去拽对方的手。   “快跑,躲好。”   洛钦忍痛推开水思弦,抱着保镖一起摔了下去。   水思弦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旁,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以动也不敢动。童年回忆里的血腥暴力近在咫尺,又勾起她可怕的心理阴影,撕扯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井口之下忽然伸出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水思弦紧张地盯着那只手,眼睛眨也不敢眨。   洛钦有些费力地从井口爬了上来,浑身是血,摇摇晃晃地站定,吐了口气。   “洛钦!”水思弦劫后余生一般冲过去,死死抓住洛钦的胳膊,“你吓死我了……那个人死了吗?”   洛钦摇摇头,安抚地拍拍她:“没事。他跑了,估计是怕身份被我发现,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范围就缩小了,里德尔空间果然和方舟内部有关系,还有再造人类插手。”   他刚才和那人缠斗的时候,两人一起摔到了平台廊道上。洛钦咬牙拔出刀子,以牙还牙地捅进对方胸口,同时就要去拉他的面罩,准备确认对方的身份。   在洛钦伸手的瞬间,那个保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猛地一脚踢开他,见自己并不占上风,竟然就准备撤退了。   洛钦并没恋战,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引自己走入埋伏。这次两人并非一无所获,不过对他来说,水思弦没受伤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ӎмƶl   不过水思弦还是在爬上来的时候蹭伤了膝盖,现在右腿一片血淋淋,疼得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洛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能凭直觉乱走一通,终于看到了之前他们停车时记下的标志物。两人精疲力尽地爬上车,歇了一会儿,才拿出终端打给水思淼。   “思弦,你们出来了吗?”   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水思淼分外焦急的声音,“我之前发现定位器停止移动,也联系不上你们,就通知清尧哥了,他先骂了我一顿,还问我你是和谁来的。”   “……你说了吗?”水思弦小心翼翼地问。   水思淼那边静默了几秒,忽然传来了程清尧凉咬牙切齿、飕飕的声音:“你们猜他说了吗?”   洛钦往驾驶座上一瘫:“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程清尧第一时间带人赶去了定位器发出信号的地方,洛钦和水思弦再去到现场的时候,特警队已经彻底清剿了这里,还押出来一批没来得及离开的二道贩子。   估计那个保镖后来回去报信了,不少人提前得到了风声,很快就收拾罪证撤出了地下黑市。不过剩下的那些似乎是恋财,动作慢了些,被程清尧堵了个正着。   “你怎么弄的定位器啊?”洛钦好奇问道,“来的时候不是都搜身了吗?”   水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得意地晃了晃:“我藏在指甲里,伪装成甲片带进去的。在电脑上输密码登录的时候,我把定位器放进了键盘缝隙里,这东西也就一扁粒纽扣那么大,很难被发现的。”   “你还真是……”洛钦叹了口气,“你真的才十四岁么?”   程清尧走过来,照着后脑勺一人扇了一巴掌:“厉害死了,偷我的视频资料,拿去暗网做交易,你可真行啊水思弦,思淼跟我说的时候,我差点儿晕过去。这地方是随随便便能来的吗?你俩来逛菜市场的?”   水思弦心虚,低着头不说话,眼神飘忽。   程清尧觉得不解气,照着洛钦的肩膀又是一巴掌:“你胆子真大,哥们儿。亏思弦没出事,要不然看你怎么和水荔扬交待。”   “千万别告诉他,求你了。”洛钦立马求情,“我还不想死。”   “你不想死?死到临头你后悔了?”   程清尧蹲下来,看着那些没来得及运走的货物:“还算你们有点收获,查获了一批违禁品,一百多瓶强化剂,还有另外的原料,我得拿回去化验。不过这儿并不是里德尔空间这个IP的真实地址,只是个临时分点而已。”   “不能定位IP地址吗?”洛钦问。   程清尧打开水思淼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显示着深蓝色的网页界面:“里德尔空间使用的是虚拟IP,目前依旧在运行,你们在下面杀的那个人也并不是真的网站创建者。我们在这个据点查获的所有登录密钥,刚刚都陆续失效了,再也不能登录,包括思淼手里那个。”   “也就是说,黑市主人其实是网站创始人的替身?”   程清尧点点头:“我猜是这样的,暗网的创建者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现身,他应该只是这一个分点的头目。这个网站的主机硬件所在地始终无法定位,因为网址一直在无规律地进行变更,对方应该是个计算机好手,而且手头肯定有非常先进的机房设备支撑,才能完成如此持续且庞杂的运算工作。”   洛钦忽然想起在黑市上交过手的那个保镖,对程清尧说:“我在下面遇到一个再造人类,和他打了一场。这人身手很强,而且脖子上有序列号,能和我打成平手,应该是初代再造人类。”   程清尧皱了皱眉:“你记住序列号是什么了吗?”   洛钦摇头:“就看清了一瞬间,没记住。这些序列号可查吗?追溯到每一个接受实验的个体,能不能把人找出来?”   程清尧:“估计很悬,前些年远山总部利用李牧祁的技术,违规制造了不少再造人类,都没有编入军队,记录也很混乱,根本无从查起。”   所有被缴获的违禁品都由卡车拉着回了方舟,这一处据点被捣毁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少人闻风而动,想要从方舟劫出这几批物资。车队在驶回的路上遭到了几波再造人类的围攻,甚至连一些幸存者都参与其中。   程清尧开着车,拿起手边的对讲机:“江墨,袭击者交给你了,我先回方舟。”   四面的大楼时不时会有再造人类突然冲出,向车队发起袭击。几辆警用越野急刹在高架上,拦住了后面的追兵,给运输车队争取时间下桥。   洛钦钻出车窗,拎起一个袭击者的领子,毫不犹豫地丢下了高架。   飞驰的汽车在大桥上左冲右突,驾驶员也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从容不迫,一个漂移就将挡风玻璃上的人甩了出去,接着又从车窗丢下一枚手雷,头也不回地开下了匝道,任身后爆炸轰鸣、火光冲天。   “待在车里。”   洛钦低头嘱咐了水思弦一句,就纵身跳到了另一辆车上,将正试图拉开车门的那人踹了下去。对方翻滚着摔出去老远,又被紧随其后的卡车卷入车底。   “谢了。”车里的特警抬了抬下巴,“坐稳,兄弟。”   说话间,又是两人从高架下翻了上来,恰好落在这辆车的后厢。洛钦刚要动手,忽然又是一道身影从车后跃上,抓住毫无防备的两名袭击者,丢炮弹似的往桥下一扔。   洛钦瞬间一身如瀑冷汗:“荔、荔枝……”   “回去再跟你算账。”   水荔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和他擦身而过,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跳上了另一辆车。   这次负责押送的都是初代再造人类,战斗力单方面碾压那些拦路抢劫的匪徒,除了撞坏几辆车之外,倒是没什么损失。程清尧将货物送进方舟仓库,看了眼靠在车上发呆的洛钦,一脸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肩膀:“自求多福吧。”   “你是不是可爽了?”洛钦不忿道,“你不能这样,程sir,妯娌难道不应该有难同当吗?”   “谁跟你有难同当?”程清尧笑笑,“我和无泺可好了,我才不瞒着他干这事儿。”   洛钦忐忑地回到营地宿舍,看到年雨和水思淼都在宿舍外面。据说年雨回来就发现水思弦不见了,跑遍了整个方舟,找人差点找得疯掉。   年雨看到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你现在要进去吗?荔枝这次真的生气了。”   洛钦感觉出他浑身有种莫名的疲惫,想起平时对方病歪歪的样子,就不像个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不由心想自己这次确实玩儿大了,幸亏没把年雨吓出个好歹。   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进去撞枪口,但早晚也要面对。   “听说你们遇到危险了啊?”年雨满眼忧心忡忡,“还有人打得过你吗……”   洛钦无奈道:“别提这个了,我宁可被那保镖打得半死,也不想推开这扇门——我进去了,祝我好运吧。”   年雨失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往旁边让了让,看样子没生他气。   水思淼也问:“哥哥不会生你气吧?他喜欢你啊。”   洛钦苦笑:“你哥这回要是真不要我了,我就天天去他门口哭长城,你们都得在边上给我递润喉糖。”   他说着就推开了门,小心地探进头,看到水荔扬单膝跪在床边,正在给水思弦处理膝盖的伤口。   水荔扬慢慢地用棉签涂上碘酒,控制着手上的力道,轻声问:“这样疼么?”   水思弦“嘶”了一声,委屈不已:“疼。”   “该。”水荔扬轻轻在她小腿上拍了一下,“不疼不长记性。”   “哥哥,是我非要洛钦带我去的。”水思弦瘪了瘪嘴,还试图求情,“是我缠着他,不带我去就和他闹。”   水荔扬丢掉手中的棉签,换了根新的,慢慢悠悠说:“他多大了,你又多大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该带你去,什么地方不该带你去?我告诉你,这事儿我没那么好跟他揭过。”   ——完蛋了,洛钦心想。 第148章 魔鬼审讯   水荔扬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洛钦一眼,没说话。   “好了。”他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这两天注意着点,伤口很浅,注意保养就不会留疤。”   水思弦点点头,心虚地瞅了瞅洛钦。   “荔枝……”洛钦走过去,想拉水荔扬的手,后者一躲,没让他得逞。   “挺厉害啊。”水荔扬看着他,“该学的都学会了,现在成精了是吧?”   洛钦挠挠头,局促不安地道歉:“错了。”   “没错。”水荔扬立刻接上,“你真牛逼。”   水思弦噗嗤笑了出来,被水荔扬一瞪,又不吭声了。   “我今天甚至不是震惊,是震撼。”水荔扬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不知道暗网黑市是什么概念?”ӎӎƶľ   他之前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放下手头的所有事,火急火燎地往线人汇报的位置赶,来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万一情况棘手就大开杀戒的准备——不管那是个什么手眼通天的暗网,这世上还没有他铲不平的刺头。   看到洛钦和水思弦没事的那一瞬间,水荔扬的确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就是愤怒。   水荔扬把洛钦堵到角落,右手抵住对方的喉咙,没用力,压抑着怒火:“你说错了,知不知道到底是哪儿错了?”   洛钦很愧疚地垂下眼;“我不该带思弦去。”   “只有这个?”水荔扬看了水思弦一眼,撇了下头,“思弦,先去你年雨哥屋里。”   水思弦余光瞥着洛钦,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留下另外两人在屋里,低气压越发浓烈。   水荔扬上下打量着洛钦,问:“听说你还为思弦挨了一刀?在哪儿呢?”   洛钦掀开衣服,傻笑着指给他看:“这都快好了,你看。”   水荔扬看着那处浅浅的刀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但血早就止住了,也开始有结痂的迹象,“我就不信对方下死手就只捅你腰子。”   洛钦:“一开始照着我心口来的,我躲开了,哈哈哈。”   “笑?”水荔扬伸手想抽他,硬生生止住了,“要是真捅胸口了怎么办?!”   洛钦一怔,意识到水荔扬是真着急了,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铺满的担忧刺得他心里一疼。他伸手摸了摸水荔扬的脸,低声说:“真的对不起,荔枝,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水荔扬叹了口气,抬起头:“说实话,我以为你会用上次那件事来呛我。”   “哪件……”   洛钦说到一半,忽然僵住了——是水云霆在水荔扬身上做实验那件事。   “怎么会啊。”他眼眶酸了酸,吻了一下水荔扬的手指,“荔枝,我怎么会拿那种事来呛你……”   “我刚才忽然就想,你上次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水荔扬很认真地说,“打在我身上,我才知道疼。”   着急、害怕、愤怒,一切可怕的预想在他脑子里相互争夺,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洛钦当时究竟是什么感受。   承认错误并及时止损并不是什么坏事,事后追悔莫及才是。   “以后不这样了。”洛钦俯身抱住水荔扬,蹭蹭他的脖子,“咱们都别这样了。”   “嗯。”   洛钦拉住水荔扬的手腕,从兜里拿出那块蓝色的石头,放到对方手心里:“对了,给你看这个,你哥留下的东西,我找到了。”   水荔扬愣了半秒,才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洛钦把王文帆遇害、叶晴岚给自己手稿的事都说照实说了,包括手稿里那些涉及到远山实验的内容。水荔扬听完,低头看着那块泛着蓝光的石头,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这个东西,应该是太岁原石吧。”   洛钦点头:“猜到了。我见过太岁长什么样,所以一发现这东西藏在表盘上,就知道应该是一样的东西。”   “如果这真的是太岁,很大概率是初代原石。二十年前初代原石还没被毁掉,我哥悄悄带出了一块藏在家里。”水荔扬若有所思道,“这可能是世界上现存的最后一块初代原石了,难怪我哥和卫蓝都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这两人应该预感到远山储备的初代原石早晚会耗尽,只是没想到初代原石灭绝得如此之快,洛钦找到的这一块,已经算得上稀世珍宝了。   或许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无心插柳。水荔景留下这块原石的时候,应该只是未雨绸缪,并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意义有多大。而卫蓝则是在知道这块石头的存在之后,立刻就做好了隐瞒这件事的打算。   即便相隔了二十年,依旧有人能想一人所想、忧心其所忧心。两人看着那块石头,仿佛看到了水荔景和卫蓝穿越时空般的遥遥相对。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两人曾经做下的一切,也不知道终究会引导事情走向何种结果。   “这石头你留着自己保管。”水荔扬将那块石头放回洛钦手里,合上他的手掌,“我哥没说是留给我的,既然你找到了,它就是你的,随你怎么用。”   “给我吗?”   洛钦苦恼地掂了掂原石,“我以为这种葵花宝典一样的东西,得一群人坐到一起商量该怎么处理,然后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没那么夸张,这个还不算是特别腥风血雨的东西,但是也不能让水云霆和李牧祁知道。”   水荔扬替洛钦整了整凌乱的衣角,揉揉他的头:“跟我过来,黑市抓到的那群喽啰还得审一审。”   程清尧押走了大部分人,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很刺儿头的二道贩子,留给水荔扬来审问,就绑在营地外面。   这人并不知道这个年轻军官的手段,起初看到水荔扬走过来的时候,还一脸吊儿郎当,看样子普通的刑讯方法撬不动他们的嘴。   水荔扬显然也料到了这种情况,让洛钦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则不紧不慢地搬来把椅子坐到那人面前,手中把玩着一部终端。   “我知道你。”二道贩子轻蔑地抬起下巴,“你是那个被吹捧的救星。”   “那是他们封的,我从来不是哪一类人。”水荔扬低着头,没看他,“比如现在,我是你脑门儿上的枪。”   二道贩子嗤笑出声,他打探过水荔扬的底细,作为军人决不允许滥杀无辜,更何况自己只是个倒腾黑货的地痞流氓,罪不至死,一旦闹出人命,眼前这个再造人类小军官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太有原则的人,同样也有着软肋。   水荔扬把终端机转了几圈,终于停下,说:“现在开始,我只给你五次机会,把黑市的上线说出来。”   很快就有人搬来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五把同型号的步枪,外形几乎一模一样,连磨损也没多少,乍一看去都是全新的,没什么区别。水荔扬起身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把,扭头看着那个二道贩子:“用过枪没有?”   “用过。”对方点头,“杀过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再造人类,看着他们被绑起来,狗一样求饶,哈哈哈……”   水荔扬露出了然的笑容:“你是这么玩的吗?好,我们用你的规矩。”   他说完,将那五把枪全部打乱,动作之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做完这一切,水荔扬向着二道贩子转过身,说:“这里面四把是空的,一把枪装了子弹,不过我不知道是哪一把,现在又把它们都打乱了。”   水荔扬拎起一把枪,猛地抵到二道贩子脑门上,手指垫在扳机下面:“五次机会均等——当然,有子弹的机会,也算机会。”   二道贩子还以为对方在吓唬自己,梗直了脖子,满脸嘲弄地看着水荔扬。   水荔扬轻笑一声,突然动手扣下了扳机。   咔嚓一声,二道贩子本能地闭上眼,却什么都没发生。   “这把是空的。”   水荔扬随手丢开枪,洛钦紧接着又递给他第二把。   二道贩子开始出了些汗,他有些不确定水荔扬只是在吓唬他,还是真的在赌这个概率。   水荔扬熟练地举起第二把,问话简短了许多:“想说了吗?”   二道贩子依旧没有屈服,他努力控制住背后颤抖的手,稳下呼吸,色厉内荏道:“他妈的,你敢耍老子。”   砰——又是一枪。   这次依然是空枪,水荔扬啧了一声,又扔了枪,接过洛钦递来的第三把。   “等等。”二道贩子的冷汗又多了些许,“你有完没完?少他妈吓唬我,我手里没你们想要的东西,快把绳子给我松开!”   “第三次机会。”   水荔扬面色如常,径直开了第三枪。二道贩子的喉咙里咕哝一声,整个人颤抖起来:“我操,你不会来真的吧?!”   等水荔扬拿起第四把枪,他彻底慌了,开始惊恐地挣扎:“你问我也不知道,天杀的,你们这群畜生……方舟里的畜生!”   砰!   “啊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妈!”二道贩子的声音失控,被吓得面如土色,“疯子!水荔扬你他妈是个疯子!怪不得他们都说你……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洛钦一脚踹在他椅子上,目光阴沉得几乎要杀人。   只剩下最后一把枪,水荔扬已经拿了起来,轻轻擦了擦枪口:“畜生才能在特种部队的选拔里活下来,你呢?你好歹也在阴沟里摸爬滚打,亲眼见过不少畜生,他们都是怎么对犯人的?”   他说着就把枪对准了二道贩子的眉心,枪管慢慢贴近。   金属的冰冷和铁锈味儿仿佛近在咫尺,化为绝望的锁链缠住了这人的脖子,指腹慢慢按下的动作,像是要割断绞刑架上固定住脚踏板的最后一根绳索。   二道贩子发出不成人声的惨叫:“我说——方舟!那个人肯定在方舟里!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水荔扬及时停下了扣扳机的动作,看着对方已经半涣散的眼睛,半晌收回了枪,对洛钦说:“松开绳子,放了他。”   “我想揍他一顿。”洛钦咬牙道。   “别闹。”水荔扬说,“他只知道这些了,是个怂货,吓唬吓唬就能说出来。”   洛钦这才不情愿地给他解了绳子,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那二道贩子早就软成一滩烂泥了,被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被人拖出去的。   “真不再多问点儿了?”   “没得问了,被抓住的都是小鱼,真正的大鱼不会这么容易就栽,比如你说的那个脖子上有序列号的再造人类。”   水荔扬问出来的这些,和他自己猜想的差不多——黑市的创始人,至少是现阶段的控制者果然就在方舟里,并且精通网络技术,还有着极度完善的机房硬件设备作为支撑,才能运营得起这么复杂的暗网。   “在方舟里,还特别擅长电脑技术……”洛钦喃喃道,“除了祝衍,我想不到别人了。”   “我也是。”水荔扬说,“不可能是祝衍,我认识他很早。”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洛钦说,“万事也没有绝对。”   “不会是他。”水荔扬还是摇头,“你相信我就行,有别的原因,我不太方便说。”   “好。”洛钦点头,“你果然是吓唬他呢吧?五把枪都是空的。”   水荔扬笑而不语,举枪对准一个方向,砰地开了枪。   枪口喷出一簇火花,十几米开外处一只丧尸被打得脑浆四溅,应声倒了下去。   “我说过了,机会均等。”水荔扬放下枪,“是他运气好。”   洛钦愣了愣,接着笑得颤抖起来:“我靠,你真的太可怕了荔枝,我喜欢死了。”   “你喜欢变态的?”水荔扬问他。   “只能是你,荔枝。”洛钦扳住水荔扬的下巴,低头看着对方,“你够疯。”   “你也是。”   水荔扬一笑,扯下他的衣领,背对着利箭般的目光,不管不顾。   即便日后会为人诟病,他也值了。 第149章 乌合之众   程清尧和程清曳这会儿都在宿舍,他们两个很喜欢即墨朗,有空就往这边跑,左右开弓,教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屁孩子叫“叔叔”和“阿姨”。   即墨朗现在两只眼睛都能睁开了,眼尾狭长,眼角开阔,妥妥的桃花眼,上半张脸很能看出来即墨柔的影子。   他性格很活泼,见到有陌生人围着也不害怕,还会笑着伸手去抓。水荔扬和洛钦也养得非常小心,生怕哪天没教好就带出第二个即墨柔。   “荔枝,我们把他带回望春营地养,好不好?”洛钦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转头对水荔扬说。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那里不安全,我怕不好照顾。”   “可留在方舟更危险,尤其是李牧祁,他不会放过一切可抓住的机会。”程清尧说,“哥,你给小朗做过身体检查没?他身体情况怎么样?”   言下之意,就是问这孩子有没有继承再造人类的基因、健康上是否有缺陷。   目前还没有任何案例能证明两个再造人类的后代会不会携带遗传病,或者存在先天基因缺损的概率。即墨朗是第一个双再造人类繁育的孩子,浑身都是科研盲区。   “检查过,我没让祝衍经手,找的自己人。”水荔扬摇头,“他体内没有一丁点儿的蓝田病毒,很奇怪。”   “万一真的不能遗传呢?”洛钦说,“这孩子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   水荔扬叹气:“那最好,我不希望他以后再走这条路。”   洛钦又想起那天即墨颂对他说的,即墨朗绝对不能落到李牧祁手中,莫非她知道些什么隐情,那番话是在暗示自己?   他五味杂陈地看着婴儿床里的即墨朗,心想难道以后能拿小朗威胁即墨柔那个萍水相逢后就杳无音信的相好?比如走投无路之时,求她出山相助什么的。   好缺德啊,他又想。   即墨柔这个时候总算从外头鬼混回来了,醉醺醺地推开门,哟了一声:“都在啊?”   洛钦闻到他一身酒气,皱了皱眉:“你泡酒缸里去了?”   即墨柔压根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婴儿床前,手搭在栏杆上,看着里面的即墨朗,笑出声来:“儿子,带你出去玩啊?走,骑摩托去。”   “你别吐里面了。”水荔扬扣住他的脸,毫不留情地把人推了出去。   即墨柔抬起头,揉了揉后脑勺,说:“对了,我有事儿跟你和洛钦说。即墨颂联系上那个俄罗斯人了,他给我邮箱发了邮件,等会儿看一下。”   水荔扬用水思淼的电脑查了邮箱,发现伊格纳特回了一封长信,前面是一长串特别莫名其妙的美式问候,还问了水荔扬什么时候去美国,和他再切磋一下,他最近琢磨出了新的格斗技巧,跃跃欲试。   他直接太长不看,把邮件翻到最下面,只见伊格纳特在结尾附上了一个地址,是那家曾经存放过古病毒的前苏联实验室,位于乌克兰的郊外。   “就这一句有用。”水荔扬面无表情,“前面写得跟我高考英语作文似的,没话找话。”   “切尔诺贝利……”洛钦凑近看了看,“居然是那个地方。”   伊格纳特还警告他们,说那是一座无人城镇,时至今日每一寸土地和砖瓦依旧存在着久久不散的核辐射,虽然这些对再造人类没有任何威胁,但不排除那里的动物早就发生过可怕的变异。   另外,蓝田病毒爆发后,整座城镇也受到了波及,盘踞的丧尸可能会在辐射的影响下加快进化,如果一定要去的话,须得多加小心。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即墨柔好不容易醒过酒劲儿来,问道。   水荔扬和洛钦都看着他:“你也要去?”   “啊?不然呢?”即墨柔一头雾水,“我不能去?”   水荔扬:“我怕你去了生几个俄罗斯混血带回来。”   “去你那操蛋爹的!”即墨柔大骂,“我又不是狗!”   水荔扬冷笑:“这谁知道。”   最终水荔扬还是同意带上即墨柔,三人安排过后,决定后天就动身。   他们打算先往北返回望春营地,然后整顿物资,从那里出发北上。此去路途十分遥远,望春营地的直升机能派上用场。   至于即墨朗,水荔扬还是决定带回望春营地抚养。先不说李牧祁会不会对孩子下手,单就是方舟还有个水云霆,他就不敢让即墨朗跟那个恶魔待在同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洛钦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看了眼时间,嘟哝道:“这才几点啊?不是明天才走吗……”   水荔扬已经起来了,他刚洗漱完出来,就接到了营地外围的支援信号,说是有大批再造人类聚集在营地外,和驻军以及人类联盟成员起了冲突。   洛钦一听,也赶快爬起来穿衣服。两人赶到方舟营地入口,只见外面黑压压一群人堵着门,大呼小叫。许多受了伤的方舟成员互相搀扶着逃进来,样子狼狈不堪。   “叫你们能打的出来!”有人高声喊道,“不然我们就打进去了!”   “方舟倒台!幸存者自治!方舟倒台!李牧祁滚蛋!”   水荔扬走出去,想着先瞅瞅什么情况,结果那些人看他一身军装,以为又是个螳臂当车的小兵,便提高了声音:“怎么又来个小孩儿?让大人出来打,我们不欺负小朋友!”   这话很快引起一阵哄笑,水荔扬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来人男女老少都有,鱼龙混杂,相当热闹。   “荔枝,怎么样?”洛钦跟过来,问了一句。   水荔扬无所谓地摇摇头:“乌合之众。”   他这话一出口,很快激起了叫阵人群的不满:“乌合之众?我们一对一单挑,你要是赢了我,我马上就撤!”мʍžᒝ   “我不会跟你们打的。”水荔扬不为所动,“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他的语气很平缓,但在某些人听起来,很像是挑衅。   “你他妈看不起我们?”   一个黄毛被激怒了,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半路就开始撸袖子准备干仗,单薄的衣服往上一撩,左青龙右白虎,左边胳膊上有只文到一半的三板斧,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水荔扬躲也不躲,站在原地等对方到跟前,忽然右腿一抬,顺势下劈,瞬间就将黄毛砸进了地里。   黄毛被他砸懵了,脸朝下磕在地上,脑子嗡嗡的。水荔扬拎起他的领子,问道:“再造人类?”   那黄毛瘦得跟小鸡崽子似的,水荔扬原本收着劲儿,抓住对方后脖子的瞬间,却发现这人的身体比外形看上去还要结实,应该是用过强化剂,所以下手也不客气了点儿。   “我不想跟你们打。”水荔扬无奈地把人丢开,“都让开。”   只是揍趴了前锋的小卒,还不够有威慑力。很快就有另一个壮汉走了上来,双腿蓄满了劲儿,纵身跃起,巨石一样的拳头带着风砸来。   他的动作落在水荔扬眼里,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呼一吸、一拳一腿都观察得清楚无比。水荔扬单手接住他的拳头,反向一拧,将对方整条胳膊拧成了麻花状,然后重重丢开。   “拳头软绵绵的。”水荔扬说,“我说过了,我不……”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起哄里,接连不断地有人冲上来,像纠缠不休的豺狗。水荔扬不得不专注应付这边,打完一个又来一个,简直没完没了。   洛钦站在一边看,起初还站着,后来干脆坐下了,从一开始的捏把汗转化为纯粹的看戏。   “洛钦,你在干什么?”   水荔扬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我只能帮忙拉着点儿。”   洛钦往后一靠,胳膊搭在铁栏杆上,忽然觉得不对,又问:“不对,你刚是不是撒娇呢?!”   “撒你大爷!”ӎϻžł   程清尧和即墨柔过来的时候,洛钦正悠闲坐在一辆军卡的驾驶座上,敞着车门观赏那边毫无悬念的擂台赛。   “这是什么情况?”程清尧问他。   洛钦晃了晃腿,说:“看荔枝打架。”   最后水荔扬打得对面几乎没人敢上前了,剩下的人畏畏缩缩,虽然还在起哄,但声量已经十不足一。   水荔扬拍了拍手,转身就准备回去。洛钦远远地冲他比了个剪刀手,附带一个飞吻。   身后忽然响起惊呼,水荔扬回头就看到有个瘦高的男人从人群中冲出,蚂蚱似的一蹦半米高,凌空一掌向他劈来。   水荔扬依旧游刃有余,抬手接下这一击,意外地发现对方还颇有力量,显然也是再造人类,而且曾经接受过格斗训练。   男人借着他的力一下退出几米远,轻蔑地看了眼水荔扬,注意力却一直在他身后。   半晌,男人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放声笑起来:“这不是洛钦吗?那个被赶出学校的杀人犯?”   水荔扬朝着洛钦走过去的脚步猛然顿住,回头看着这个人,眼底有些阴沉。   洛钦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耳鸣,他跳下车看着这个男人,发现确实有些面熟。   “你是谁?”洛钦问他。   男人嘴里不知道嚼了些什么,往边上吐了口唾沫:“老子叫韩龙,想起来了吗?”   洛钦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把这人脸对上了。他记得当年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隔壁宿舍就有这么个下三滥,爱四处挑衅、嚼人舌根,而且好像从第一天碰面就看自己不顺眼。   最恶心人的是,自己被退学那天,韩龙从宿舍阳台探出头大声嘲讽,成功将那件事情从学院宣扬了出去,成为了他大学短暂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一道疤痕。   不过洛钦已经不是那个16岁进入大学时鸡立鹤群的豆芽菜了,他现在比韩龙还要高上一头,甚至没有几个人够格当自己的对手。   “是你啊?见过的二百五太多,有点对不上号。”   韩龙朝他走过来:“你个留案底的杀人犯还有脸跟我呛,信不信我弄……”   他忽然停住了,觉得五脏六腑都猛地震颤了起来。   这么感觉的不止他一个,周围不少人都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震动,那震感逐渐强烈,很快就有人意识到,好像不是身体在抖,而是脚下的地面。   尖叫声猝不及防在人群之中炸开,下一刻所有人都开始逃窜。大部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本能从众的恐惧驱使下拼命向前挤,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水荔扬被冲过来的洛钦扶住,两人勉强稳住身形,顺着人群散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通体苍白的丧尸巨人朝这边奔了过来,和那天在中将部队的遇袭现场见过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但体型要更庞大,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我日,什么东西?!”即墨柔蹿了起来,狂拍程清尧的后背,“你能一枪崩了它吗!”   “是泰坦。”程清尧沉下脸,从腰间拔出手枪,“你去疏散人群,快点!”   水荔扬对这东西有本能的杀意,立刻把洛钦推到身后,改换方向朝泰坦冲去。   那丧尸变异之后超出正常人体型数倍,力大无穷,它感受到水荔扬的敌意,猛地一记泰山压顶,朝着他飞了过去。   洛钦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眼前电光石火闪过无数帧快镜头,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水荔扬已经一脚踹在了泰坦脑袋上,一旁的路灯都被那巨大的震颤击得粉碎。   泰坦连翻带滚地被踹飞出去,在柏油马路上拉出数十米的深坑。水荔扬伸手扶在一根路灯杆上,用力一掰,居然硬生生将路灯折断了,接着像掷标枪一样朝着泰坦丢了过去。   路灯瞬间贯穿了它的后背,从胸口噗嗤一声捅出,黑血漫天喷涌。泰坦仰天嚎叫起来,但这点伤并未影响它行动,而是迅速地转过身,继续冲向了水荔扬。   旁边不少躲着看热闹的人,都抱着寻求刺激的心理,一边希望水荔扬能死在这个怪物手里,一边却又忍不住担心——看来水荔扬确实能够和只泰坦一战,但如果他输了,在场的恐怕没人能解决这大块头了。   比起除之而后快,他们显然更惜命。   眼看泰坦已经到了水荔扬面前几米的地方,他迅速应变,伸手抓住巨人胸口露出来的半截灯杆,后空翻跳上它后背。   水荔扬一手飞快地抓向泰坦后颈,五指硬生生插了进去,接着手臂肌肉陡然绷紧,以瞬时爆发之力往上一提,居然将它的脊柱抽了出来。   “我的个亲娘舅老爷……”即墨柔目瞪口呆,“他还是人吗?”   此时终于有人认出来水荔扬的身份,方舟再造人类实力的顶点,一直以来无人能望其项背。这个名字,从这一刻起,已经成为了食物链之上绝对地位的象征。   所有的报导、传闻都是虚的,人人皆可当成茶余谈资。但亲眼所见不一样,只有力量本身,才具备压倒性的说服力。   最后人们只会记得这一天,在所有人眼前,水荔扬拔出了丧尸巨人的脊骨,自此一战成名。   水荔扬跳下泰坦的尸体,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人群中忿忿不平地喊了一声:“你这么强,为什么要当李牧祁的走狗?你不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帮我们推翻方舟吗?!”   走狗这个词,似乎不是第一次被人用在他身上。   水荔扬擦了擦脸上污血,头也没回地往前走:“要打就打,我不负责回答你们的问题。”   “水荔扬,你为虎作伥,根本就没人性!”有人骂他,“要说你不是李牧祁的伥鬼,有谁信?!”   水荔扬不再理会,走到洛钦面前,往身旁的卡车上一靠,自顾自脱下了染血的外套。   洛钦看着他,烦躁地揉了揉脖子,问道:“你怎么不解释?”   “没必要,他们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是维护李牧祁,只是在保护方舟里的普通人。”   水荔扬抓着外套,看向渐渐散去的人群,“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强化剂,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在末日自保。方舟虽然没有那么美好,但至少现在是这些普通人最后的一道屏障,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们应该还需要我。” 第150章 记一次替男朋友出气   第一个上来叫阵的黄毛这会儿还没有走,他看水荔扬在那站着,又听对方说这番话,忽然起了一股敬畏之心,走过去敬了根烟。   水荔扬伸手挡开:“我不抽。”   “哎,行,哥。”黄毛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股子刺儿头的气焰,老实巴交地自己把烟拿回去抽了,“不抽烟好,吸烟有害健康,黄赌毒咱都不沾。”   洛钦忍不住出声提醒:“哎,他赌毒肯定不碰,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装个屁啊,不抽烟的那还叫男人吗?”   水荔扬抬起头,看到那个韩龙走过来,一脸嘚瑟的表情。不过对方明显在虚张声势,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虽然看上去从容不迫,但身体动作全部都表现出对水荔扬极度的防备。   “你输了,为什么还不走,有事?”水荔扬把外套拎在手里抖了抖,很敷衍地问。   “那当然,我来欣赏欣赏当年学校里的杀人犯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据说你被退学之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那你靠什么赚钱啊?该不会是什么下三滥的活儿吧?”   水荔扬靠着车门,继续听他在那说,指尖在车窗上轻轻扣着。只听这人越骂越肆无忌惮,甚至把水荔扬一起骂了进去。   韩龙说完,朝洛钦吹了个口哨,大声笑道:“叫声爹,我就放过你。”   洛钦啧了一声,立马就要起身。水荔扬回身把他往车座上一按,轻声说:“别动。”   他说完这句话,就关上车门,转身朝韩龙走了过去。   韩龙骂骂咧咧地往脚边吐了一口痰,阵仗还来得及没拉开,水荔扬就一把薅住他领子,右膝盖重重往上一顶,丝毫没留劲儿,对面的人瞬间就疼得直不起腰了。   他甚至没给韩龙还手的机会,胳膊肘压着对方后脖子往下一按。   韩龙顿时叫得像杀猪,奈何命门被人擒住,一挣扎便牵动着全身的筋发疼,连黄毛都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   水荔扬一脚将韩龙踹倒在地上,瞅准身上最软的地方,用作战靴的鞋跟往死里踢了几脚,次次正中痛点。他打人的时候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这事儿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   洛钦坐在车上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   “当兵的打人了!救命!”   韩龙叫得死去活来,两只手往后背肚子胡乱遮,顾头不顾尾,疼得乱滚,身体贴着地面拼命想爬走,又被水荔扬揪着头发抓回来,小鸡崽子一样提溜起来,肚子连着被膝盖重击了五六下。   这下他痛得叫都叫不出来,被水荔扬随手一丢,脸压在刚才自己吐的那口浓痰上,捂着肚子呻吟。   半晌,他颤颤巍巍伸了一只手出来,向对方求饶。   水荔扬第二次把韩龙提起来,先照着他干净的那半张脸上给了一拳,本就十分突出的颧骨瞬间被打得肿起,眼眶青里发紫,血丝几乎要将眼球撑爆。   韩龙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一阵阵腥甜上涌。他被水荔扬拎到车窗边上,正对着驾驶座上的洛钦。   “刚才你说,叫什么?”水荔扬淡淡道,“我数三下,张嘴。”   韩龙动了动嘴,没出声。   “一,二……”水荔扬开始倒数。   “我叫,我叫!”   水荔扬把韩龙扔到一边,又踢了一脚:“闭嘴,没让你真叫。”   韩龙趴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愣是没敢动。   黄毛见状,生怕真打出人命来,立刻上前骂了一句:“我大哥让你赶紧滚!滚,滚滚滚滚滚!”   骂完还踹了一脚,相当狐假虎威。   水荔扬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洛钦看着他直笑:“差点认个儿子。”   “我就是想揍他。”水荔扬说,“他要真敢叫,我撕了他那张嘴。”   “哦。”洛钦点头,“咱俩也不能有这种混账孩子。”   水荔扬顿了顿,揉揉洛钦的脸:“咱俩本来就有不了。”   洛钦一头撞在他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行了行了,知道是我男朋友替我出气呢,真高兴。”   水荔扬靠在椅背上,斜着看他一眼:“你们以前认识?”   洛钦沉默了一下,点头。   “他是你大学同学?”水荔扬问,“你退学他还嘚瑟上了是吧?那我还打得值了。”   “怎么了,觉得我退学可惜?”洛钦放在水荔扬后脑的手滑了下来,顺着力道往对方胳膊上捏了捏。   水荔扬点点头:“嗯。”   “是很可惜,”洛钦啧啧两声,语气中完全听不出遗憾,“本来我要是接着上下去,大二的时候,能有机会你们学校交换来着,那样我可以早点认识你。”   水荔扬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洛钦眼神动摇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别过头:“没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黄毛这时候顶着一副笑脸出现在副驾驶窗外,敲了敲玻璃,十分狗腿地对水荔扬说:“哥,我、我以后能跟你混不?”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犹豫:“不能。”   “哎,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能进方舟吗?”黄毛急忙解释,“我以后不跟着他们打打杀杀抢东西了,我从良了,我得跟着咱水哥……咱军人大哥啊!”   “去门口左数第三排营房里领张表,登记好就算进了。”水荔扬伸出拇指给他指了指方向,“去吧。”   黄毛应着声,屁颠颠地跑了。   洛钦失笑:“荔枝,你可以啊,还拉来人了。”   李牧祁在前几天终于重新开放了外围营地的幸存者入住登记,但几乎已经没人再来。许多人不再相信方舟,都开始在城中各处自力更生了。   不过实际上,方舟本身和它外围这片营地的关系已经开始分化了。在方舟内部,除了水荔扬一派还在管理营地里的幸存者,其他委员已经放弃了外围营地这一部分,转而明哲保身,摘选实力强大的再造人类加入自己的势力。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荔扬带来的广告效应,跑来登记的人多了不少。   程清尧站在登记处门口,看着排队领表的人们,有普通人,也有再造人类,甚至还有捏着小本本打算找水荔扬要签名的。   他将胳膊往水荔扬肩膀上一搭,感叹道:“哥,李牧祁这阵子狂下聚义令,都没多少人买账,你这在门口跟人打了一场,居然还收割了一圈崇拜者。”   “反正明天我就走了,他们对着传说崇拜去吧。”水荔扬对自己这一新身份已经不再挣扎,云淡风轻地说,“你记得加强管理,新来的这批有几个不服管的,注意点儿。”   “好嘞哥,你就放心。”程清尧笑道,“要不你给我留几张签名吧,我拿去还能卖卖。”   “滚蛋。”水荔扬把他胳膊往下一推,“实在太闲就干活去。”   水荔扬想着明天就走了,今天就顺便在营地里巡视一圈,毕竟最近这里清净得很,很少有需要他们费心调和的矛盾。结果刚清净了没一会儿,那个黄毛就又摸了过来,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钦回头看了黄毛一眼,问道:“你干嘛?”   “我有点事想请教一下老大。”黄毛毕恭毕敬道,“老大现在有没有空啊?”   水荔扬皱了皱眉:“谁是你老大?”   黄毛:“您啊!我刚来这儿,还没拜山头呢!你看我这……”   “你拜什么山头?我这儿又不是土匪寨。”水荔扬说,“你要是没事就过去帮忙干活,有事就忙你自己的去。”   黄毛哦了一声,刚要走,忽然被洛钦叫住,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朋友,你知道在这儿,唯一一个能打过你们老大的人是谁吗?”   “谁!”黄毛一下警觉起来,“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吧?”   虽是这么说,但黄毛问这话时眼里迸射出紧张和不可思议。在他心里,刚认的无敌大哥可不能被人比下去,这可是他眼下的信仰。   他这人从小就生活在单一的环境里,世界观当然也十分简单,从前脑子里只有拉帮结派、呼朋唤友,现在莫名其妙认了个大哥,虽然对方不太乐意,但这脑子一根筋的主儿已经认定了,自行把自己归入了小弟的行列。   对他而言,只有打架厉害的才是他应该拜服的,但水荔扬还多了一点让他为之倾折的高洁和深奥,尤其是在方舟门前无意听到的那番话,几乎是他长这么大听过最有哲理的发言了。   洛钦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是我啊。”   水荔扬忍不住开口:“你声音这么低是不是也怕丢人啊?”   黄毛惊诧地看了看洛钦,又看看水荔扬,见后者也没明着反驳,反而一脸无奈,居然也信了这鬼话几分:“原来是这样!佩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钦。”   洛钦撒谎不打草稿,扯淡的话随口就来:“其实你们老大是很厉害,但还得被我压一头。这件事你也别到处说,我想低调点,不然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   “哦哦,行。”黄毛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那,洛老大,以后我也跟你混了。”   洛钦一挥手:“没问题,去吧。”   黄毛一溜烟跑了,水荔扬这才笑出声来,扒着洛钦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你真能忽悠啊,骗人认你当山头,以后你罩着他,我可不管。”   “哎呀,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洛钦懒懒道,“打架的事你来,人情世故我来,夫妻搭配干……哎你别走啊。”   当晚新加入的成员很快安顿了下来,营地里许多空荡荡的营房重新变得热闹。水荔扬核对完仓库的日进出清单,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仓库门口,他忽然被一双手拉着到了辆卡车后面。回头一看果然是洛钦,刚从外面清理街道回来,换了身衣服,立刻就过来找他了。   “干什么?”水荔扬推了推他,“这边人也太多了吧。”   洛钦凑在他脸旁,抱住狠命吸了几口:“妈呀,可累死我了,快救我的命,荔枝——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啊?好香。”   “你搁这儿吸冻梨呢?”水荔扬笑出声,“你吃过冻梨没有?”   “……你浪漫细胞是一点没有吗?”   水荔扬也没忍住,把洛钦推到卡车后面,两人就像两个互相吸精气的冻梨,难舍难分,连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人也没注意。   “操!”   第三个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两人都对这种被撞破的场面没感觉了,只剩下烦躁。水荔扬暴躁地抬起头,刚要抱怨:“你……”   黄毛就站在两人对面,手里夹根烟,愣愣地看着。   洛钦望他一眼,问:“干嘛?好看?”   “啊,我……我不是……”黄毛有些惊慌,也十分尴尬,手不知道该往哪放,眼神四处飘着,“老大,我就是来抽根烟,顺便放个水,你们……你们这是在……”   洛钦最烦看不懂气氛还一直问个没完的,不耐烦道:“摊牌吧,我是你们老大的人,看出来了吧?出来混有点眼力见,兄弟。”   “哦!”黄毛这才恍然大悟,“是,咱老大这种人,就得洛老大这等人中豪杰来配。我、我不碍事,这就走了——老大你们继续着,千万别被我扫兴了。”   黄毛说完就落荒而逃,水荔扬和洛钦对视一眼,互相笑个不停。   “你吓死你小弟了。”洛钦说。   “那是你小弟。”水荔扬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走了,我的人,得跟我回宿舍。” 第151章 望春农场   开往望春营地的车队一大早就填装完毕,排在方舟门口等候发车。水荔扬特意等在门口,远远看着即墨颂和程清曳一起走过来,扭头对洛钦说:“把小朗抱过来,董事长要看看。”   即墨颂似乎对自己的侄儿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她看着洛钦怀里睡得无比安详的即墨朗,目光没什么触动,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孩子胎毛绒密的额头。   “路上小心。”   黄毛得知水荔扬要走的消息,急匆匆赶来要送他一程,手里还拿着个本子,说是在整理老大语录,以后有机会刊印发行,被水荔扬严厉喝止,勒令他绝对不准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洛钦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这样,你去找方舟报,把这个投稿给……”   “洛钦。”水荔扬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我听得见。”   方舟一下子再次失去三个最强战力,李牧祁倒也没说什么,好像并不在意。不过程清曳毕竟也是委员会成员,她并不打算放弃自己在汉州的势力,让方舟彻底成为李牧祁的独角戏。   程清尧手下也带领着一支初代再造人类队伍,实力甚至不输蓝焰,这是程清曳最大的底牌。ӎɱȥľ   不过程清尧一直没有加入蓝焰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程家的势力从前大多依附远山,如今依旧被李牧祁所看重。尤其是程清曳手上还有着不少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太岁”矿石资源,其间利益藕断丝连,不是说断就可以断掉的。   即墨柔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思绪被身旁的一声婴儿轻笑拉回。他转头看了看身旁座位摇篮里的即墨朗,目光有些不耐。   其实他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会看即墨朗顺眼一点,平常更多的是不咸不淡。一方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孩子和自己血脉相连,但另一方面,他其实还是打心眼里难以接受即墨朗的存在,不喜欢,甚至抵触。   水荔扬打开副驾驶上了车,见他还在傻坐着,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把孩子抱着啊,等会儿摔着了怎么办?”   即墨柔不情不愿地抱起即墨朗,不想多看,只能靠在车窗上假寐。   即墨朗一直朝他伸手,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爱抚,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婴儿肥的手臂始终没有放弃,他带着笑不停试图吸引即墨柔的注意,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车队此起彼伏地响起发动机的噪鸣,洛钦落下车窗,朝着营地门口的几人挥挥手:“走了!”   他按下喇叭,第一辆车开始驶离营地,数百米的车队长驱而出,车轮裹起飞扬的尘土。   “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洛钦说,“小柔,你都不去跟你姐告个别啊?”   “不去了。”即墨柔动也没动,“去了也没话说。”   车队轻装简从,没用一天就到了望春营地。傍晚的时候,洛钦看到营地上连片的房屋出现在公路一侧的原野上,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瞭望塔上传来确认对接的信号,也晃了晃车灯,用摩斯电码的形式回应过去。   “队长!”森羚早就在营地外面等着,一看到洛钦的车停下,就跑了过去。   洛钦打开车门,看着森羚:“你是不是长高了?”   “你怎么知道?”森羚得意地叉起腰,“小白给我量过了,我长高了五厘米!”   “挺明显的,上次你脑袋还够不着后视镜呢。”   “我要杀了你!”   水荔扬看着白无泺跟在森羚后面走过来,一抬手抛了个东西,后者下意识地举手去接,发现是一罐辣椒酱。   “哪弄的?”   “垃圾桶里捡的。”水荔扬伸了个懒腰,说。   白无泺早习惯了他这样,跳上车给了个熊抱:“想你了,哥。”   “程清尧挺好的,让我给你带好。”水荔扬说。   白无泺面露尴尬:“我没问他……”   水荔扬拍了拍他脑门:“说想我的时候眼神飘忽、目光游离,一看就是在琢磨别的。你脸皮儿薄,我脸皮厚不怕这个,行了吧。”   “哥,你审犯人呢?”白无泺哭笑不得,“走吧,先吃饭。”   蓝焰大队的人都不知道水荔扬经历了什么,只以为是普通的禁闭,至于后面那些事,洛钦和程清尧从没让他们知道。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是特种部队里最刚烈重义的一批,知道了非得冲进方舟把李牧祁撕碎不可。   好久没回来,望春营地的变化天翻地覆,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最初那片简陋营地的影子。   前几天许佑刚的救援队从山里赶回来十几头猪,都是从前农户家里圈养的。病毒爆发后这里就没人了,它们饿急了就冲破猪圈,在林子里乱窜,几乎变成了野猪,甚至比家养的还要肥上一圈。   许佑刚带人把那些猪赶进了圈好的围栏里,两头一堵,正好全部圈住。众人大功告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营地后方拓荒了一片农场,养猪养鸡,还自己种些移植的蔬菜。   森羚天天去猪圈看那些猪,炸猪排、红烧肉、肉丸子在她眼前乱跑,眼睛都看得直了。奈何洛钦一直不回来,她只能吃白生生没调味的猪肉,这对吃货来说简直是酷刑。   水荔扬用塑料布在猪圈旁边帮忙扎了一个雨棚,就地改建了一间新的鸡舍。他在前面固定上喂食的铁槽,四角用铁丝绕紧,又从鸡舍旁边挖了一道排水渠,雨天的时候不仅能排涝,还能汇聚雨水,让鸡崽子能顺便喝上几口。   猎鹰扛着几袋猪饲料吭哧吭哧地走过来,将肩上几捆麻袋往地上一放,说道:“队长,上次特训我的奖励呢?说好了洛钦给我做顿大餐的。”   水荔扬检查了一下鸡舍的围栏,说:“说好的就不会少你,你去找他,随时能兑现。”   猎鹰心满意足地去喂猪了,水荔扬蹲在鸡舍前,想去找许佑刚说一声可以用了,转头就看到许佑刚和几个搜救队员拎着几只鸡跑了过来。那些鸡扑腾着翅膀挣扎、尖叫,羽毛乱飞,场面极其惨无人道。   “快,打开笼子!”许佑刚边往这边跑边喊。   水荔扬赶快打开鸡笼,几人立刻扑上来,手忙脚乱地把鸡往笼子里一塞,“行了行了,搞定!”   “你们从哪从来这些鸡和猪啊?”水荔扬好奇问道。   许佑刚擦了擦汗说:“以前这附近都是人口聚居的地方,病毒爆发也感染到了山里,兄弟们这几个月到处拓荒,那些没人的村子里还能找到点儿没跑光的畜生。我看你们这次回来,基本上什么也没带,要是真指望方舟调拨的那点儿物资,在丧尸过来之前,咱们就先饿死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李牧祁想掀桌子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方舟上层被他的人把控着,人类联盟里不少人都参加了再造实验,强化剂也管不住,汉州从没有这么乱的时候。”水荔扬说,“中将失踪,老赵还在陕西,汉州驻军有很大一部分月前去了松河,我再留下没有意义。望春营地是连接松河跟汉州的扼要,更加重要一些,我没空接着跟李牧祁争权。”   许佑刚拔掉衣服上插着的鸡毛,说:“以前,李牧祁说要设立方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普通人好,这个人从前做过多少亏心事,操纵股市、垄断竞争,指望他救人?不可能,他眼里就没有别人的命。”   行者救援队从一开始就及其反感李牧祁的各种政策,虽然在水荔扬的保障之下最终同意加入方舟,但他们也并不认同李牧祁。在水荔扬决定来望春营地发展的时候,救援队的所有人立刻就开了个会,集体拍板要跟着一起过来。   “方舟有程家人在,望春营地有蓝焰大队,至少都还能撑下去。”水荔扬说,“李牧祁想让自己的势力贯通汉州和松河,所以当初老赵才让我们来这里组建望春营地,至少可以对李牧祁有所掣肘。”   “听说你们马上就要去乌克兰了?”许佑刚问,“多久回来,需要搭把手么?”   水荔扬摇摇头:“我们要去的是切尔诺贝利废城,很危险。不过还是多谢你,这两个月救援队帮了营地很多,要不然只凭蓝焰真的撑不下去,猎鹰都跟我说了,望春农场这个想法非常好。”   “客气。”许佑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往后总得一块儿活下去,应该的。”   晚饭是洛钦主的勺,森羚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开心地跑过去,满怀期待往锅里看去:“是疙瘩汤!”   洛钦做的疙瘩汤还会往里放火腿和青豆,味道堪称一绝,连嫌弃清汤寡水的黑豹和猎鹰都能一口气喝几碗。他站在锅灶前盛饭,抽空对森羚说:“恰茶卡,帮我给你们队长送份汤过去,他在宿舍,我忙不过来。”   森羚点点头,迅速地喝完自己那碗,就提起洛钦准备好的保温桶,急匆匆往宿舍跑去。   她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奶味,即墨朗躺在婴儿床上狂哭,水荔扬正给即墨朗冲奶粉,陈诺在一旁帮忙洗热毛巾。即墨朗今天一反常态不肯喝奶,水荔扬把奶瓶放到一边,完全不知道怎么哄。   “队长,怎么了?”森羚放下保温桶,到床边看了一眼,“他为什么哭啊?”   她知道这是即墨柔儿子的时候,万分震惊,根本没想过那个跟自己一样头脑简单的人能生个儿子出来。   洛钦是这么跟她解释的:“他大脑是简单,但下半身特别活跃,和脑子的功能长反了。”   水荔扬一把捂住洛钦的嘴:“别跟她讲这些!”   森羚不是不懂,不过对于即墨朗,她更多的是对新生命的好奇——总感觉望春营地这个名字,听上去就是很适合万物生长的地方。   水荔扬垫起即墨朗的脑袋,一下下抚着他胸口:“小朗刚才吐奶了,吓我一跳,还好没呛着。”   陈诺拿来湿毛巾给即墨朗擦了擦脸,说:“队长,让我来吧,这么大的孩子吐奶很正常,再过几个月就好了,我在家照顾几个弟弟就是这样的。”   森羚把保温桶递到水荔扬手里,“先吃饭吧。”   “小陈,你也去吃饭。”水荔扬说,“你又不是天生该给人看孩子,有事让小柔自己来。”   森羚走到陈诺身前,瞪大眼看了即墨朗一会儿,伸出手指指点点地说:“都怪你,小东西,害得队长都没空吃饭。”   即墨朗一看她这动作,忽然不哭了,反倒咯咯笑起来,摇摇晃晃来抓她的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森羚觉得挺有意思,跟他玩了一会儿,逗猫一样。   “叫姐姐。”森羚严肃地看着即墨朗,说道。   水荔扬:“他才几个月大啊,你就教他说话?”   “那我想他第一个会说的词就是姐姐,不行么?”森羚不服气,“他肯定比他那个爹聪明多了。”   即墨柔自从回了望春营地,每天都早出晚归地带拓荒队出去,一秒钟都不想在营地多待。人类联盟依附李牧祁,早就和蓝焰分灶做饭了,也有自己的营地食堂,但即墨柔晚上还是照例来蓝焰这边蹭饭,雷打不动,毫不在乎人类联盟那边的闲话。   水荔扬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逃避责任就滚回汉州。   即墨朗天生就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着感应,明明即墨柔从来不逗他,他却还是每每见到对方就眉开眼笑,撒娇地想要即墨柔抱。   可即墨柔从不回应,只是冷冷看着。   水荔扬刚喝了口汤,陈诺忽然去而复返:“队长,营地外面出现了不少丧尸,在攻击我们的防护网。”   “我现在过去。”   水荔扬放下保温桶,匆匆穿衣服。森羚也跟着他往外走,正撞上进来的洛钦;“我听小陈说了,怎么,要帮忙吗?”   “你看下小朗。”水荔扬说,“我很快回来。” 第152章 十年前的一滴水   这次的丧尸袭击和平常一样,都是从东边游荡来的,但速度似乎快了很多,力气也比以前遇到的要大,近身搏斗吃力了许多。最后还是陈诺用狙击枪解决了大半,只是耗费了不少子弹,怪可惜的。   水荔扬打算接下来要尽可能多地依靠冷兵器,这些军火都是留给危急时刻救命的底牌,轻易不能动用。   第二天早晨,水荔扬在集合号角响起的前一刻就醒过来了,利索地收拾好,把要带的行李都搬到了前厅。   即墨朗还在睡着,一条小短腿伸出婴儿床,时不时抖动一下。   洛钦整个人挂在床边,一动不动。   昨晚即墨朗突然哭醒,他抱着哄到后半夜,这会儿正睡得死沉。   水荔扬路过的时候洛钦突然翻身,眼看着就要滚下来,好在他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接住,放回了床上。   起床号响了一会儿,水荔扬出去打了壶水,在宿舍门前点起炉子烧水,又转头去盯蓝焰晨起拉练,带队绕营地跑了几圈。   最后一圈跑完就要收队的时候,众人忽然看到营地外的公路上有两个人正往这边狂奔,远远就听到在喊些什么,直线距离大概有几百米,完全听不清。   水荔扬停下,转身说道:“森羚,出列,去看看。”   森羚跑过去,很快就传来回通讯:“队长,是幸存者,后面有几只丧尸在追。距离太远,来不及击杀,叫诺姐吧。”   “陈诺,出列。”水荔扬摆了下手,“解决掉那几只。”   陈诺听到命令,立刻举起枪走出队伍,瞄准公路的方向。枪口抬起的同时,她的子弹就放了出去,连射三枪,将那几只丧尸精准爆头,身体始终稳如磐石。   森羚带来了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幸存者,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怀里还抱着孩子,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跑得腿都软了,唯恐被丧尸追上:“有丧尸,在后面!”   水荔扬扶着惊魂未定的女人坐下,“都被我们杀了,别怕。你们是从东边来的吗?”   “汉州。”男人喘着气说道,“那边已经待不下去了,好些人在城里到处杀人,抢东西,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水荔扬和陈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方舟也没出面管吗?”   “方舟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那些再造人类都是一伙的,他们在外面抢了东西,上交给方舟里的人,就能直接被收进去。”女人摇摇头,沮丧道,“他们抢的都是我们的东西……”   据这对夫妇所说,方舟里只有警察会对幸存者伸出援手,但程家毕竟人手有限,他们总不会每天都有好运气,大部分时间只能遇到不讲理的地痞流氓。即便侥幸进了营地,东西也不够所有人吃,他们还是要出去找一切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半路又遇上各种暴徒,几乎构成了永远无法逃离的死循环。   与其在方舟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还要提心吊胆,不如赌一把,去找据说驻扎在北面的军队。   男人抬眼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他们所处的这片营地有多大,顿时就动了心:“你们这里……”   “我们这里是望春营地,有军队驻扎,是很安全的。”水荔扬说,“不用怕了,跟我来。”   水荔扬叫来猎鹰,让他安排这对夫妻先留在营地里,收拾出一间空宿舍,再拿点东西给他们吃。   夫妻两人千恩万谢,随口问道:“好孩子,你们是哪支部队啊?之前听说往北走就有当兵的救人,我们走了好几天,就想去松河,结果今早倒霉遇上几只丧尸,还以为就要完蛋了,真是谢谢你们啊。”   “我们是蓝焰大队,在望春营地驻扎。再往北就是松河了,那边太远,还要翻山,走着很难过去。下个月我们的车队会去松河,可以捎上你们。”   这两人的目光热切又信任,水荔扬犹豫半天,还是照实说了:“虽然我们也是再造人类,但……”   那对夫妻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往后退去:“什么,你们是再造人类?那我们不待了,不待了。”   “哎,别啊,等等!”猎鹰赶快拦住他们,“大哥,大姐,你们不用怕,我们都是正规军,真的!这儿有再造人类也有普通人,大家都挺好的!”   夫妻俩人大概是一路上被那些再造人类杀烧抢掠的行径吓怕了,说什么也不敢留下。满屋子人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强盗,仿佛下一刻就会拿刀出来,逼他们交出身上所有的东西。   水荔扬正要想办法安抚住两人,忽然瞥见女人怀里的孩子,以及夫妻两个人同样伤痕累累的嘴唇,脑袋转了个弯儿:“别急,我们这儿有奶粉,还有热水,要走也得先让孩子吃点东西吧。从这儿往北几百公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军队,你们不吃东西挺不到松河的。”   女人一愣,再看看自己怀中的孩子,明显动摇了。   她怀抱的婴儿看着有一岁大,饿得脸颊凹陷、面黄肌瘦,嘴唇都干得起皮了,明显已经太久没碰过水。她自己也连着几天水米未进,根本没有奶水,夫妻俩轮流咬破嘴唇喂孩子喝血,也并不是长久之计。   水荔扬这话正中她的软肋,她转头看了看丈夫,露出商量的眼神。   男人也很是心动,纠结再三后,点了点头:“好、好吧,那我们……我们要拿东西换吗?”   猎鹰哭笑不得:“大哥,我们真是正规军队,都是服役很多年的老兵了,不是城里那些到处抢人东西的畜生。这里本来就是军队设立的补给站点,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我叫这边救援队的队长来和你们说?他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   这对夫妻最终还是跟着他们去了营地,忐忑地走进临时安排的营房,森羚给他们拿来水和食物的时候,两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吃吧吃吧,这儿多得是。”森羚笑着问,“需要奶粉吗?”   “要,要。”女人连忙说,“谢谢你,小姑娘。”   水荔扬很快给他们送来了些奶粉和热水,女人自己顾不上吃饭,先给孩子冲了瓶奶粉。森羚坐在一旁,看他们的表情从戒备逐渐到舒缓,跟水荔扬交换了个眼色,放下心来。   “你们想留下来的话,也可以留在这儿。”水荔扬试探着说,“有地方住,也有饭吃,只要平时帮帮忙就行,不需要你们上交什么的。”   男人犹豫了一下,重重叹息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和汉州那些不一样。可是……唉,当初方舟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远千里从江西那边过来,到了方舟门口,李牧祁居然不准我们进。”   当时滞留在方舟外的那一批幸存者,从期待逐渐变得愤怒,而后又慢慢失望,知道方舟出尔反尔,不再践行它当初成立的宗旨了,于是纷纷离开,另谋生路去了。   安全墙一刻不停地拔地而起,汉州城其他角落充满了危险和死亡,温暖和安逸都被封存在那座高高的象牙塔里。不少人带着对方舟的希望而来,却最终死在了那个陌生的城市里。   “方舟现在属于人类联盟掌控,我们也没有办法。”水荔扬说,“不过你们可以留在望春营地,这边不归方舟管,虽然也有联盟的人在,但大家不是好战派,你们也不用担心会被他们欺负。”   “老公,我们要不别走了?”女人彻底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别再往北走了,那边冬天那么冷,还那么远,曦曦受不了的。”   男人也同意了,他们觉得与其冒着风险继续北上,到松河面临或许和汉州一样的处境,不如就这么安顿下来,也算不错。   “我们留下。”男人也点头,“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   许佑刚站在停机坪上,和水荔扬一起给直升机做起飞前最后的检查。   “小洛,给个改锥!”   洛钦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朝他走过去,顺手一扔:“接着!”   水荔扬看着洛钦走到自己身边,两人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交汇,都笑得很安然,趁许佑刚低头,悄悄牵了牵手。   许佑刚当没看见,拿着螺丝刀拆下锈了的钉子,又将螺旋桨上一个地方拧紧,顺口问道:“小哥儿,你真准备把咱这变成第二个方舟啊?”   “不会是第二个方舟。”水荔扬低头调试着仪表盘,说道,“已经没人会给我们下命令了,所有人现在都只能保全自己。方舟只需要强者,但我们这里没这种规矩,来者是客,想活下去的人不分三六九等。”   许佑刚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说真的,我以前对你们特有偏见,总觉得你们这些人看不起普通人,但是你不一样,蓝焰都不一样。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同一种群体,人跟人能有这么多差别?”   水荔扬笑了一声,关掉表盘:“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跟他属于什么样的群体没有关系,偏见避免不了,那我们就不谈这事儿。在望春营地这个地方,只有一个议题,就是到底谁有活着的资格。”   “谁?”mϻƶլ   许佑刚彻底好奇了,他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仍旧青涩,被誉为人类最强战力、方舟最后的救世主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水荔扬对他乃至整个行者救援队而言,已经如同一面旗帜,是末日废墟之中拔地而起的绿芽,也是第一缕从城市的钢铁水泥森中展露的晨光。   洛钦也停下手中的活儿,坐下来很认真地看着水荔扬。   “我初中的时候,做过一道题。”水荔扬说,“题目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官方给的标准答案是‘如果我是一滴水,那么我更愿意哺育有意义的生命’。”   洛钦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没说话。   许佑刚没听明白,他初中上完就去当兵了,哪里知道上学的时候都做些什么题。   水荔扬继续说:“当时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生,她念完答案之后嗯了一声,然后突然对我们说,她觉得这个答案不对。”   许佑刚抛了抛手中的钉子,问:“哪里不对?我们那代人以前经常说,要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他把钉子丢向水荔扬,后者伸手接住,放在掌心里,稳稳立住。   “不一样。”水荔扬看着那枚钉子,“那个老师说,她觉得这个答案不对,如果水只哺育有意义的生命,那谁的生命没有意义呢?又由谁来判定有没有意义?”   许佑刚显然没想过这层理解,他愣在那里许久,忽然笑出声来,笑得很爽朗,带着某种恍然大悟的痛快:“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水荔扬合上手掌,钉子从他指缝滑落,被洛钦接下,轻轻放进工具箱里。   “所有人都有活着的资格。”水荔扬说,“水不会区分它要救的命有没有意义,人才会。我记得那个老师说过,水之所以会救人,只因为它是水。” 第153章 切尔诺贝利   寂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李牧祁的怒吼紧随其后:“滚出去,废物!”   祝衍推开门,手背上新添了几道崭新的血痕。他低头抿了抿嘴唇,关上门离开了。   李牧祁在办公室里,双手撑着办公桌,死死盯着地板上那一滩水晶烟灰缸的碎片,胸口像憋了团邪火一样。   “非得往死里打么?”   调笑的声音从茶室传来,水云霆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踩着玻璃碎片走到桌前,眼神嘲弄。   李牧祁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前打你亲生儿子,不也往死里打?”   水云霆笑道:“当然不会真的打死。思弦丫头片子成不了什么事,思淼是个残的,就家里这个老二还能派点用场。本来指望他能有点出息,现在也没用了。”   “你儿子还挺有本事,弄走一个白无泺,又弄走一个洛钦!”李牧祁吼道,“洛钦和水荔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听他的话?!”   水云霆挠了挠鼻子,动作随意地靠在他办公桌上:“你提醒我了,他们俩我总觉得不对劲。”   “你才发现不对劲?”李牧祁讥笑道,“你家该不会有遗传的那种癖好吧?”   水云霆笑骂:“放屁,老子可没搞过男人。以前要是知道水荔扬走这种变态路子,非得打他打到改了为止。”   “不说这个了。”李牧祁摆了摆手,“你就给个准话——洛钦,还能争取到手吗?”   水云霆道:“当然能。你现在急什么,咱们手里不还有一张底牌吗?”   “但愿吧,希望你当年给我的是张好牌。”李牧祁冷冷地看着他,“这一整局,我都要赢。”   “我那个畜生儿子有的是耐心和狠劲儿,贸然下手肯定会被他反咬,这事儿急不来,你就只管听我的。”   水云霆虽然凶狠,却极其善于与人分析利弊,当年能一夜之间成为白手起家的汉州房地产黑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牧祁神色紧绷,望向窗外昏暗的景致,忽然笑出来:“你真该在水荔扬还小的时候,就把他掐死。”   “你就这么怕他?”水云霆笑起来,“怕个蛋,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小崽子。”   李牧祁没再说话,手中攥着一支钢笔,掌心滴落出鲜血。   ·   直升机降落在城市郊外的一座山前,黄沙漫卷、乱尘激扬。洛钦一路往外看得脖子都酸了,这会儿总算舍得把身子转回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做降落前最后的准备。   从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上海,头一回出国,新鲜得很。   十分钟之后,水荔扬从停稳了的直升机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便携式辐射检测仪。上面的指针已经走到了代表最大值的一端,还在不停颤抖,仿佛要涨破那个玻璃罩子。   “伦琴值超出仪器检测的最大极限了。”水荔扬说,“这里靠近核电站,辐射值最高的区域。”   即墨柔环顾四周,以前只在纪录片和电影里看到过,没想到真正的核变之城是如此光景,“快三十年了,居然还是这样。”   “少说要影响几百年,核辐射的衰变期能耗死十几代人。”水荔扬敲了敲完全不动弹的检测仪,发现已经彻底坏掉了,只能随手丢到一边,“拿掩体把飞机伪装一下,记得锁好舱门。”   他们隐藏好直升机,每人背了两把枪,只带了一个用来装水和食物的背包,轻装随行,向着核电站的方向进发。   水荔扬走出去不远,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辐射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即墨柔也有同感,他胃里正翻腾得不亦乐乎,热气直冲嗓子眼,抱怨道:“真他爹的难受。”   “之前不是说核辐射对再造人类没有影响吗?”洛钦有担忧道,“不会出问题吧?”   水荔扬:“再造人类也是人,总要经历细胞被打破重组的阶段,我们以前做过抗核辐射的环境模拟测试,但这里的伦琴值比测试的时候高了几百倍。突然提高辐射强度,病毒也需要时间适应。”   洛钦转了转脖子,轻松道:“我怎么没有感觉?”   他这话很快换来即墨柔的冷言冷语:“因为你就快死了。”   “别瞎说。”水荔扬不轻不重抽了即墨柔一巴掌,“你们要是难受,就按一按头顶的百会穴,会好一点。”   洛钦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四处观望起来。他想象中这里应该是一座数十年毫无人烟,以至于野草树木长满街道、楼体爬满青藤的城市,但真正见到之后,才体会到它为何被称为“鬼城”。   核电站数百公里内甚至没有一棵存活的树木,鬼手般的枯枝停留在了数十年前灾难发生的那一刻,满地尘沙,荒凉吊诡。街边枯黄的杂草早就不知道固守了多少年,像吊死在风里的尸体,随之凄异地摆动。   穿过死寂的厂房区,几人远远看到了废弃的核电站,犹如一团巨大漆黑的动物尸体蜷缩在第聂伯河畔,仿佛随时会拖着腐朽陈旧的身躯朝入侵者咆哮冲来。   洛钦从兜里掏出望远镜,朝那边看了一眼:“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看见真家伙,这也太震撼了。”   水荔扬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带着望远镜?”   “看风景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切尔诺贝利。可惜不能带相机,要不然我真想拍照片回去。”   “土狗。”即墨柔枕着手臂,不屑地哼一声,“回头带你去青岛玩,那边海产很多,不比这里有意思?”   洛钦把望远镜递给水荔扬,后者接过看了一眼,点头说:“壮观,回去写八百字儿观后感,要不然你对不起这个冒着生命危险跟你过来的望远镜。”   “你变态吗?”即墨柔诧异道,“跟我小时候出去玩,我爸妈让我回去写作文儿似的。”   洛钦:“那是你没见过更变态的。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醒过来,看到荔枝坐在桌子前面,背对着我,台灯也开着,但是他一动不动。我就壮着胆子下床,过去一看……”   即墨柔一下子紧张起来,又觉得刺激:“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他趴在桌子前面狂写公式、画物理模型,在算东西。”洛钦耸耸肩,“大半夜的,我以为被哪位好兄弟上身了呢。”   “……那是挺变态的。”   洛钦就跟出来旅游似的,东看看西看看,水荔扬怕他乱跑,时不时就要一嗓子把人喊回来:“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了,我们还得找实验室呢,在西边,往这儿走。”   “我们不进去核电站吗?”洛钦的声音从期待到失望,只用了一秒钟。   水荔扬无奈:“我们当然不去核电站,谁跟你说要去核电站了?你想在里头来个辐射桑拿还是怎么?”   “好吧。”洛钦耸了耸肩,“有点好奇。”   他们拐进一条向西的街道,尽头通向郊区的一片树林,那座数十年前便废弃了的实验室就坐落在树林深处。   据伊格纳特所说,苏联人撤出实验室的时候,为了不让病毒外泄,便开始着手在实验室外围建立一座钢化围墙。但防护墙尚未完工,核电站就发生了严重泄露,那些人不得不放弃了手边的工作,彻底放弃了实验室。   如果当年病毒真的泄露了,那加上当时核事故那恐怖的影响力,恐怕不止前苏联和欧洲,整个世界都要受到波及。   身后有一阵风吹来,裹挟着丝丝凉意。这个季节的风都是冷的,直往人脖子里钻。   洛钦下意识裹了裹衣领,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去。   “怎么了?”水荔扬问。   话音刚落,一阵发动机的噪声就从身后的街口响了起来,紧接着几辆改装过的军用越野吉普一辆接一辆向这边驶来,速度很快。   洛钦警觉地挡在另外两人身前,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为首的那辆吉普。   车队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生化防护服的人持枪跳下了车。对方脸上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和护目镜,沉默地盯着三人这边,似乎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那人凑近车窗,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水荔扬听了一会儿,说:“是乌克兰语,他们好像没有敌意。”   洛钦震撼道:“你连乌克兰语都会?”   “乌克兰语和俄语属于同一语系,基本语法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词汇也都差不多。”水荔扬说,“很多邻近或接壤的国家和地区语系都有相似的部分,找到规律就很好学。”   洛钦心说这是你们这种天才的规律,对我无效。   吉普车的天窗忽然被打开了,一个褐发白肤的女人从天窗钻了出来,身上却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脸上挂着一副锃亮到反光的墨镜,战斗短背心勾勒出强壮的臂膀肌肉以及腰腹线条,特种作战裤下面踩着厚底军靴,仿佛和周围人不存在于同一个季节。   女人走到水荔扬面前,将墨镜推上去,露出一张绝好的脸庞,带着点不羁和高傲。   水荔扬用俄语跟她交谈了几句,大概讲了他们无意和当地人发生冲突,来切尔诺贝利是另有所求。女人挑着眉看了看他身后的洛钦和即墨柔,没说话。   “这毛子要干嘛啊?”即墨柔皱眉道。   女人忽然愣了一下,张口道:“哎妈呀,中国人?!”   这人一嘴亲切的东北碴子味,一开口把三人都镇住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碰着老乡了吗这不是!”女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腾起热情,对身后的车队摆了摆手,“可算见着个不说鸟语的了,那咱一块儿走呗?我叫季娜,是俄罗斯人,今天也是巧了路过这边。”   她口中那群说鸟语的家伙也听不懂这些话,又回到了车上,滴滴地鸣了鸣笛。   “我们还有事,就先不一起了。”水荔扬礼貌回绝对方,“请问一下,那片树林里是不是有座实验室,是从这条路走吗?”   “你要去那儿?”季娜惊讶道,“那边是禁区,连我们也不敢随便进的。”   洛钦好奇道:“禁区里有什么吗?”   “树林里那些野兽都还不算啥,自从去年那种病毒忽然起来,禁区里就一下子出现了不少感染体,我觉得是被实验室里的东西吸引过去了。”季娜说,“现在到处都乱,不少人会来切尔诺贝利碰一碰运气,队伍里有再造人类的就更有优势了——看,我和你们一样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里是本该刻印着再造人类序列号的地方。   “我一看你们也没穿防护服,就知道肯定都和我一样。”季娜说,“这儿只有再造人类敢不穿防护服到处跑,这群兄弟都是跟着我混的,平时我从这地方给他们捡点废铜烂铁,都还能凑合使。”   没想到这个季娜居然是远山实验室里出来的再造人类,在这种地方出现,确实很奇怪。   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惊起无数飞鸟,鸣叫着冲向天空。一阵冷风随之卷来,季娜顿时警觉,立刻发出信号,让所有人尽快上车:“完犊子了,那些个玩意儿又开始动了,赶紧走!” 第154章 逃亡者的自述   异变突生,水荔扬看着街道尽头震颤的树林,几乎同时就做出了最合时宜的判断。他冲季娜点了点头,说:“情况有变,麻烦了。”   “麻烦啥麻烦,上车!”   三人毫不犹豫地跟着季娜跳上车,车门还没关,引擎声就陡然加大,车队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地面被什么东西震响如擂鼓。水荔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巨大的节肢生物飞快地从树林的方向跑来,也不知道长了几条腿,速度比全速前进的车队还要快上几倍。   “我靠,这是什么!”即墨柔叫道,“这地儿还特产蜘蛛精!”   车窗落下,几排枪管探出去,密集的弹线瞬间将街道填满,火光此起彼伏,听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然而那只庞然大物依旧穷追不舍,数百发子弹打在身上,居然毫发无伤。它很快就追到了车队末尾,抬起连结在躯干上的巨大前肢,径直穿透了最后那辆车的车顶。   众人只听巨大的金属撕裂声在耳边炸响,回头就看到那东西已经将车子拎了起来,下一秒,那辆接近四吨的重型越野车竟然就这么被甩了出去。   汽车像颗石子一样撞上楼体,在半空中就爆炸了,炸开的烟雾和碎片弥漫了街道。飞驰的车队视野顿时受阻,两辆车很快发生了剐蹭,好在及时稳住方向,才没有失控冲出主路。   季娜用俄语大骂起来,从座位下面抽出枪,抬手打开车门,回身的瞬间放了两枪,全部击中目标,但那东西却完全没受到影响,速度反倒更快了。   感染生物的行为会在病毒的驱使下越来越失控,攻击只会让它更加疯狂好斗。水荔扬深知这一点,那么此刻就没有别的办法,要挽救车队所有人的命,必须和那只怪物正面硬碰硬。   水荔扬拎起一把枪,毫不犹豫地起身准备跳车。洛钦连拉带拽地将他扯回来,皱起眉:“你不要命了?!”   “我不去才是所有人都别要命了!”水荔扬挣扎两下,“别闹,没时间了!”   洛钦把他往即墨柔那里一推,伸手拦住车门,“小柔,拉住他!”   即墨柔从后面擒住水荔扬两条胳膊,骂道:“你小子真不要命了?!”   他一抬头,忽然看到洛钦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向外翻上了车顶。   即墨柔炸毛:“洛钦你个操蛋的狗玩意儿!他不跳了你跳什么——”   水荔扬回头怒视着即墨柔:“放开我!放开!”   洛钦敲了敲车顶,让他们放心,接着看准那怪物的方向,在它扑向另一辆车的瞬间,飞身越过车顶,硬生生将那庞大身躯撞飞了出去。   他和那只怪物一起从车子上滚下,轰隆一声撞进了路旁的大楼。半座高楼都震了一震,三楼往下的部分被直接撞出了一大片凹陷,混凝土轰然倾落,露出楼体内部的钢筋和砖壁。   “洛钦!”   水荔扬急了,他没想到洛钦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出去,立刻挣开即墨柔,拿枪跳下车。车速飞快,他落地时没站稳,在地上滚了四五圈,脸上立刻擦出几道血痕,却也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朝着大楼跑过去。   “我操你俩二叔伯的表舅老爷!”即墨柔吓出了一身冷汗,怒骂出声,“一个两个都不活了,都去死吧你们!”   季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朋友真猛。”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即墨柔彻底崩溃,“谁和这种脑残玩意儿是朋友!”   还没等水荔扬跑近,一条巨大的残肢就从废墟中被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条、第三条,最后更是整只怪物的身躯都被扔出楼外,轰然落到了大楼对面的马路上,扬起满天尘土。   洛钦从摇摇欲坠的大楼里走出来,身上衣服凌乱,双手还沾了血。水荔扬三两步冲到他面前,扯着领子吼道:“你疯了?你疯了?!”   “它脑袋太硬了,枪管伸进去炸都炸不烂。”洛钦完全不当回事,还在激动地跟对方复盘,“太刺激了!”   洛钦战斗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许多具有技巧性的格斗方式他都不喜欢用,单凭自己的双手就能将猎物撕碎,甚至在这一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快感。   他有些后怕,想起自己身上蛰伏着的力量,就觉得仿佛正站在深渊边上。   “刺激个屁!”   水荔扬从来不赞同他这种把自己当成颗炮弹丢入敌营的行为,奈何管不住,洛钦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车队见到麻烦解决,也不逃了,围着路边那具感染生物尸体的打起了主意,打算抬回去解剖做个研究。   季娜指挥手底下的人做好防护,走过来拍了拍洛钦,说:“你这也太给我们省事儿了,连拆都不用,直接搬上车就行。哥们儿,以前卖手撕鸡的啊?这么专业。”   “什么司机?”洛钦茫然道。   “柴可夫斯基。”即墨柔说。   水荔扬踹了他一脚:“你是不是一秒钟不胡说八道马上就能死?”   季娜摇摇头:“不重要。不过你确实挺强的,目前只有α型原石能达到这个级别,可惜,那批石头已经不在了。”   α型原石就是初代原石的学术名称,而后来开采出相对较弱的那些矿藏,则是β型原石。季娜似乎对这一切都很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看来你也是初代那一批再造人类。”水荔扬说,“你以前不在乌克兰吧?”   季娜点点头:“三年前我被查出白血病,刚好又得到一个参加远山公司新型医疗实验的名额。我做完手术回国休养了几个月,又被带回美国,参与了一场规模非常大的培训。”   “远山为什么要培训你?”洛钦问道,“想拉拢你?”   他回想起方舟档案室里那些失败了的参与者,觉得季娜这个所谓的机会绝非偶然,远山大概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不同类型的绝症患者,然后将他们聚集起来,批量参与实验。   难怪水荔扬一直不赞成重启再造计划,这项技术能有今日的成熟,完全是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希望和鲜血,将他们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践踏殆尽。   那些人直到咽气的前一刻还在挣扎想活下去,但这一切对曾经的远山、如今的方舟而言,都只是前进路上微不足道的尘泥而已。   季娜:“是啊,跟我一起接受培训的那批人全是这种情况,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语言大多不通,之前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所以也不会担心会泄露机密。远山公司一直在劝说我们加入,承诺任何人都能够享受到最优厚的待遇。”   她将车顶上束缚着怪物身躯的绳子绑紧,弯腰钻回了车里。   洛钦注意到她的左腿似乎有些跛,不由得奇怪——她刚才并没有和怪物交手,是什么时候伤到的腿?   季娜朝他们勾勾手:“上车吧,真想知道那座实验室的情况,我可以跟你们说说。”   车队继续平稳地向前驶去,是和核电站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穿过第聂伯河上的大桥,向着切尔诺贝利以东进发。   “东边是我们的安全屋,那里有一座能抵御辐射的地下防空洞。每次车队往这边来,都会在那里落脚。”季娜说,“从莫斯科到这里实在是太远了,要是没个地方歇会儿,大家都顶不住。”   “其他人也都是再造人类吗?”水荔扬问。   季娜摇头道:“不,就我一个。这年头贵多不贵精,人多总归好办事,至少能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这里的伦琴值超过人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几千倍不止,他们不怕被影响吗?”水荔扬又问,“目前还没有防护服能完全隔绝核辐射。”   “普通材质的不行,但太岁原石可以。”季娜指了指司机身上的防护服,“这批是从俄罗斯的铁路上劫下来的,当时正要被运过边境线,让我给抢了,嘿嘿。里面有原石制作的防辐射夹层,能完全隔绝辐射。”   水荔扬顿时来了兴趣:“那座安全屋也是用原石做的吗?”   “对,目前远山对太岁原石的开发太局限于再造人类实验了,其实民间很多科研组织都已经发掘了原石的其他用途,比如辐射屏蔽、承重防护、疤痕祛除之类。”季娜说道,“我们这些人都隶属俄罗斯的一家安保公司,在莫斯科有一个自建的实验室,就是研究原石的用途,你们可以顺路跟我们去看看。”   “不用了,我们这次就是冲着林子里那座实验室来的。”水荔扬摇摇头,“刚才那东西就是你说的,感染爆发之后跑进去的怪物?那林子里还有多少?”   季娜道:“大概几十只,我们半个月来这边一次,偶尔会碰到。那些东西很可怕,而且,对再造人类来说也太危险了。”   她俯下身子,卷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那道疤几乎贯穿了她整条小腿,从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腕,粉红的疮疤和四周平整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这就是之前和那些东西打过,被抓伤落下的疤。”季娜叹气道,“拖了半个月才彻底愈合,但疤痕没有消失——蓝田病毒强大的修复能力居然失效了,现有的研究根本无法解释,所以我觉得那些怪物身上,一定有能够克制再造人类的东西。”   洛钦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看水荔扬,只见后者也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云霆给水荔扬试药那次,虽然最后没留下伤痕,但那些伤口同样好得极慢。季娜腿上这一道,看上去比水荔扬那时还要严重得多。   “切尔诺贝利附近几十年都没有人住了,这些都是从周边地区游荡过来的丧尸,本身遭到了蓝田病毒的感染,又暴露在这种强辐射环境下,变异得比之前还要恐怖,连再造人类都很难应付它们。”季娜说道,“所以我才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对那座实验室好奇,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里面看一看。”   水荔扬对她这句话顿生警觉,立刻追问道:“除了我们,还有谁?!”   季娜想了想,说:“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也有人来到这里。我们当时在附近的建筑搜寻物资,亲眼看到了那个人走进林子。我们那次只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水荔扬心想,大概是李牧祁或者水云霆的人,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人手边还有什么能为方舟所用的α型再造人类。   他的情报网至少能覆盖大半个方舟,但穷尽枚举法之后,依旧确定不了有嫌疑的人选。   年初那段时间,到底还有谁可能来过这里,替李牧祁拿到了古病毒的毒株样本?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洛钦问道。   “没有,他裹得跟个蛋一样,虽然没穿防护服,但肯定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季娜说,“我当时猜着可能是远山公司那边的人,因为当初和我们一起接受培训的再造人类,很多后来都失踪了。”   “失踪了?”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美国远山的一间实验发生了爆炸,肇事者是正在接受培训的再造人类。他们洗劫了附近的一处军事基地,许多人都趁乱跑了,远山根本追溯不到去向。”季娜说,“我也是其中之一,虽然没参与动乱,但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被美国人控制。我一路往西,在华盛顿州和加拿大接壤的港口坐上了偷渡的轮船,回到了俄罗斯。”   “你这逃亡之路还挺远的。”洛钦笑道,“横穿太平洋,一般人哪有这个气性。”   “所以远山总部一直不承认自己的再造人类管理制度混乱,就是想隐瞒这件事吧。”水荔扬说,“去年年底到今年发生的很多起再造人类袭击事件,估计都有逃出去的这批人在浑水摸鱼。”   “那批人逃到了世界各地,和普通人一样伪装起来。我听过传闻,国际上一些黑手党和犯罪组织在高价招安我们这种人,聚拢起来为他们效力。”季娜翘着二郎腿,情报就像随口聊天一样往外蹦,“现在正是发展武装势力的好时机,不少人盯着再造人类。要知道,α型原石制造出的再造人类,现在比石油都还珍贵。” 第155章 喀秋莎   闲谈间,车队回到了安全屋。这是一座伪装在废弃工厂之下的防空洞,距离切尔诺贝利已经很远,即便在地面上也几乎检测不到多少核辐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季娜他们还是用原石制造了这座安全屋的内壁,并且运用了自主研发的防护夹层技术,减震抗压效果相当显著,在末世之中犹如铜墙铁壁,十分实用。   在入口处理完身上的辐射粒子残留,季娜领着他们下到工厂深处,从一片曲折的防空洞穿过,就是供幸存者们活动的主要区域。   这里各种器具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处大型的临时居所,几道防护墙将仓储区和休闲区域分隔开,总体能够容纳数百个人。   “啊,可算消停了,这一天天闹挺的。”季娜伸了个懒腰,将身上的重物都卸下,拿起身旁酒架上的伏特加,“整点儿?”   洛钦顺手拿了个瓶起子,帮她打开那瓶酒:“我不喝了,明天还有事情做。”   安全屋一到晚上就变得闹哄哄的,不少去其他区域搜集物资的幸存者都陆续赶了回来。在安全屋落脚的不止安保公司一方势力,但大多相处都很融洽,不会发生争夺火拼的情况,尤其是季娜在这里说话一言九鼎,个人也很有威望,完全能够镇得住其他人。   今天各方收获都颇丰,季娜叫人搬出了这次随车队带来的食物和酒,踩在集装箱上宣布今晚有烤肉派对,见者有份,所有人尽管敞开了对瓶吹,不用担心明天起不来。   音乐声很快响彻了整片地下安全屋,幸存者们踏着充满韵律感的曲调起跳、狂舞,欢呼与高歌震耳欲聋。这儿的每个人好像都不担心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只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欢快和刺激。   几张餐桌上点燃了白色的蜡烛,这是安全屋里常备的。每次夜晚相聚,总会缺少一些白天共同作战的面孔,原本大家素不相识,只是路上偶然相遇后并肩前行了一段时日,如今,又到离别的时候了。   “来喝两口!”季娜举着酒瓶,跳着迪斯科来到水荔扬和洛钦面前,“为了普希金!”   然而伟大的普希金不存在于中国人的文化认同体系中,洛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吹了声口哨:“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水荔扬正在低头看着伊格纳特发给他的地图,张口咬下洛钦递过来的一块烤肉,“不用了,你们玩好。”   季娜没听清他回话,又跳到人群里嗨去了。洛钦看着水荔扬吃完最后几口,又把另一块递了过去。   “你不吃吗?”水荔扬看了他一眼,“饿不饿?”   洛钦往他身上靠了靠,说:“很久没这么放松了,这边的氛围真好,看着就不怎么饿了。”   水荔扬笑笑:“去喝点酒吧,没事的。”   “不喝。”洛钦依旧立场坚定,“再也不喝了。”   水荔扬看完了那份地图,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见洛钦还在一旁等着,就问:“怎么不去玩儿啊?”   “陪男朋友工作呗。”   洛钦亲了亲他的脖子,这点亲密的动作也被淹没在舞动的人群里。ɱӎzլ   水荔扬很认真地研究着地图,包括那间实验室遗址的具体位置,以及进出的路线等等。他习惯行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能在过程中完全投入,直取最高的胜率。   洛钦看着他彻底投入的神情,在身后抓住了对方的手:“荔枝,要是没有这场感染,我觉得我还是会遇见你的。”   “嗯?”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找一个好工作,或者继续读研都可以。我开店也闲得很,到时候咱在你学校门口租个房子,每天回家都有人能给你做口饭吃。”   水荔扬眼底有某种情绪动了动,洛钦所说的这些,他无一例外地代入了脑中的蓝图。   的确,如果明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关掉早八的闹钟,起床洗漱后跟室友聊着天走去教室,讲台上的教授拿出花名册点名,从头到尾,全部到齐。而这一次,他没有缺勤……   他会正常地上学、工作,不错过原本属于他的安稳人生任何一段。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那个熟悉的转角,他和洛钦在人潮喧闹的大街上相遇。周围没有丧尸、没有废墟、没有死亡,两人都穿着干净没有染血的衣服,冲着彼此坦荡地笑。   水荔扬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有多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有多想和洛钦两个人安安静静住在属于自己的家里,每天朝出暮归,再平凡不过。   哪怕一次也好,一天也够了,他想过这样的生活。mϻźլ   可瞬息之间一切都被划上了黑色的叉号,他做不到,自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他早已别无选择。   季娜过来喊他们一起跳舞,水荔扬刚好看完了地图,扶着洛钦站起来,往舞池里走去:“来吧,放松放松。”   不知道谁先唱起了《喀秋莎》,旋律轻柔又缱绻,很快就汇聚成合唱,人们手挽起手,高歌声中起舞。   蓝色的贝加尔湖澄若明镜,绵延的叶尼塞河缓缓流淌。烛火明灭摇晃,一切都在升温,似乎有星河在头顶闪耀。这首歌见证过数十载沧海桑田,在世界陷入一片破碎绝望的今天,依旧给地球某个角落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慰藉。   水荔扬握着洛钦的手,把头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他会一些交谊舞的基本步式,虽然是从前用来应付繁琐的社交场合,只略通了皮毛,但也足够他扶着洛钦的腰慢慢教对方几招了。   “你会不会唱这首歌?”洛钦低着头,边跳边问他,“很好听。”   “会。”水荔扬跟他对视,眼中尽是温柔,“很久没唱歌了,我只唱给你听听,好不好?”   “好……”   水荔扬的声音藏在热闹的合唱里,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贴着洛钦的耳朵,弹舌唱着悠长的俄语,那是只唱给一个人的歌,像他们的秘密,只对彼此诉说。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水荔扬偏过头,沉沦在一个漫长的亲吻里。   酒过三巡,季娜喝得醉醺醺,一屁股坐到两人旁边,望着高高的安全屋顶,说道:“真好,多久没喝得这么舒坦了,上回还是在长白山,和一群朋友。”   她抹了把嘴角,神情变得很怅然:“还记得在远山总部接受试验训练的那段日子,简直太黑暗压抑了。那些训练把很多人逼得精神扭曲,变成了不择手段的怪物。我天生心大,还好,没被逼成疯子。”   “你这么久,一直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吗?”洛钦问她,“没人试着招揽你?还是说,你已经被现在这家安保公司招揽了?”   季娜坦诚说道:“有过,但我都没同意。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利用我去抢那些普通人的东西,帮他们杀人、偷东西,做他们不好亲自做的各种坏事。我现在待的这家公司,大家都很好,以前主要负责国际长途押运工作,现在没有订单了,我们就自力更生,也很不错。”   “你这种人也太罕见了。”洛钦笑道,“这个世道,变强之后很难固守自己的原则,虽然他可能本来就没什么原则,但膨胀肯定会加剧一个人的变坏。”   季娜笑笑:“你们不是也很有觉悟吗?”   洛钦反问她:“我也为方舟工作,你不觉得我太没有原则了吗?”   季娜摇头道:“可是你会为了救我们冲出去和那些怪物拼命,你这种人,无论是不是为别人卖命,都会是好人。”   “好人万岁。”洛钦举起拳头,和她碰了碰,“敬我们这些好人。”   水荔扬低垂着眼,也笑了笑:“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私下对无泺说过,好人有好报,我是好人,所以肯定会过得非常好。”   洛钦听着,抚了抚他的后背:“你的苦都已经吃完了,荔枝,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是好报。你那个朋友说得对,回头我俩聊聊。”   “他死了。”   水荔扬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安全屋的天花板,眼底有些落寞,“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那是我见过最单纯不求回报的好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好报。”   洛钦想了想,说:“但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他相信你之后会好好活着。你做到了,荔枝。”   水荔扬收回视线,带着笑意望向洛钦:“嗯,可能确实是这样,反正那个时候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也很单纯。”   季娜又举起伏特加:“来,也敬你的那个朋友。”   酒瓶碰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脆响。   “对了,刚才我喝酒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季娜忽然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蓝田病毒最初爆发,是在中东的一个小国?当时我负责公司的一笔订单运输,穿越地中海的时候把船停靠在一座码头补充物资,刚停好船,就看到码头上乱成一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丧尸。”   水荔扬扭过头,仔细地听着。   “我们刚停靠的时候,正好有一艘货运船离开,我看到船身上印着一家国际运输公司的名称——‘英辉物流’。”季娜说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那艘船,我那些伙计想下船帮助码头上的人,但下去的人全都没回来,他们被咬了,变成和丧尸一样的怪物。”   水荔扬对“英辉物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曾经了如指掌:“我知道,这是一直和远山合作的物流公司,本来只走中美澳固定的线路,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中海区域?”   季娜道:“我不清楚,但那之后不久,远山总部的一个股东就带着蓝田病毒毒株出逃了,FBI对他紧急通缉,那名股东最后在中俄边境的地方被人截下了,他应该是想非法入境俄罗斯。不过抓住他的人不是FBI,而是另一支任何人都不知道来头的势力,随后就在大兴安岭深处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一个美国人,随身携带着病毒毒株消失在了中俄边境线,随后就爆发了巨大的感染潮,前后发生得实在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方舟曾经招揽过我,我没答应,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地方。但我不觉得远山会放任这种病毒传播,毕竟现状对他们也的确没有任何好处。”季娜猜测道,“或许是那个股东自己传播了病毒,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洛钦看到水荔扬一脸凝重,又回到了平时在方舟那种紧绷的状态,就知道他依旧对当初病毒爆发的源头很在意。   水荔扬家里两代人的宿命,都困在了那块小小的石头里,掀开里面已经腐烂不堪,被病毒和死亡所占据。   “想那么多干嘛呢?今晚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洛钦伸手碰了碰水荔扬的脸,“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树林那边看看。”   水荔扬收好随身的东西,揉了把脸,有些疲惫:“好,先顾眼前的事吧,睡觉。” 第156章 “林中小屋”   第二天一早,车队重新整顿出发,一队人将昨天捕获的感染体装上运输船,顺着河流北上运回俄罗斯。而季娜的队伍则分成两支,分别向切尔诺贝利和白俄罗斯进发,今天的搜寻结束后,他们就会返程回莫斯科。   “认识你们很高兴,有缘再见吧。”季娜趴在天窗上,朝几人挥着手,“望春营地,我记住了,以后天南海北遇到你们那儿的兄弟姐妹,我肯定行个方便!”   她手指夹着一张安保公司的名片,递给水荔扬:“有事喊我,能帮指定帮。”   水荔扬把名片仔细收好,“谢谢。”   三人和季娜在路口分别,转身往林子的方向走去。   “进去之后千万小心,那些感染体身上携带的东西会破坏蓝田病毒的稳定性。我昨晚检查过季娜的腿,小腿的神经应该是受到了永久性损害,虽然依靠蓝田病毒强行愈合了,但以后会一直跛下去。”水荔扬说,“尤其是洛钦,你别再乱来了。”   洛钦肩膀挺直了,回头看着他,半天才问:“等一下,你什么时候检查的她的腿?”   水荔扬:“……这是重点吗?”   “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这也要喝口醋啊?”即墨柔跳起来勒住洛钦脖子,笑得像个风中招展的神经病,“来,你也让他吃醋——水荔扬,你再不拦我亲他了啊!”   “离我远点!”洛钦跟被糊上屎了一样拼命往后躲,“我怕得病!”   即墨柔被戳中心窝子,气急败坏起来:“我弄死你!”   水荔扬默默地看了边上胡闹的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拉开了点距离:“你拦住他,我也不想得病。”   “滚开滚开,别闹了,等下再把林子里那些东西引出来,咱今天谁都别想安生了。”洛钦侧了侧身子,把即墨柔甩下来,“荔枝,你地图上标的是这个地方吗?”   “从这儿一直往前走,要横穿一座公园,就在公园后面。”水荔扬指着前面说,“没有树荫遮挡,有点危险,进去的时候记得保持隐蔽,最好不要招惹上任何东西。”   公园坐落在住宅区附近,昔日的游乐场如今阴森冷寂得犹如一片墓地,大片矗立在此的遮阳棚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了漆黑的骨架,蛛网和一些碎布零落地垂挂下来,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们从广场上经过时,总觉得这里有股渗入骨髓的湿寒气,冷得人直打颤。   公园里有条直通那片树林的行车公路,路面已经严重破裂,如同干枯的蛇皮一般。整片林子都枯死了,数十年堆积的遗迹与残骸铺满整条小道,脚踩上去便传来吱嘎的碎裂声,不知道会不会踩到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   三人没有走大路,而是从一条难行的羊肠小径穿行而入。季娜说这里曾经发生过林火,但幸运的是并未蔓延出树林的范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了火焰,火势只持续了短暂的半个小时。   然而当他们终于找到那间隐藏在林间的废弃实验室,却发现这里已然是一片废墟。   一切几乎都化成了灰烬,只剩下两面断墙还没完全垮塌。一些零碎的实验设备散落在火场遗迹之中,都已经残缺不全,残余的部分被熏得焦黑。   除此之外,周围的树木并没有被焚烧过的痕迹,苏联人几十年前建造的防化气密罩依旧挺立在四周,内侧有明显被火灼烧的迹象,看来正是这层防护措施,将突发的林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区域内。   没想到当初这一面为了防止病毒外泄的防护墙,到头来居然成了这座实验室引火自焚的牢笼。   “烧没了?”即墨柔两步跳上废墟,一脚踢开半根未烧尽的房梁,“真点儿背,白来了。”   “不是普通的天灾,是有人放的火。”水荔扬捡起一截残骸递到洛钦眼前,不知道是什么设备上被烧断的部分,“你看这个。”   洛钦伸手接过,发现这半截残骸的边缘有一处明显人为按压留下的痕迹,留下四道清晰的指痕:“这应该……不是动物干的吧?”   “肯定是之前来这儿的那小子干的,妈的,别给我逮到。”即墨柔骂道,“方舟里哪还有这号人,李牧祁不会真招揽到了那群流亡的初代再造人类吧?”   “不是没可能,他们连袭击美军基地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难保不会为了利益替人卖命。”水荔扬说,“李牧祁早就想好了毁尸灭迹这一招,他应该已经拿到了那种病毒的毒株,干脆一把火烧了,既毁灭了证据,也能保证毒株不被其他人得到,吃得一口不剩,吃完了就掀桌,真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即墨柔叹了口气:“都烧没了,我们怎么办?”   “再找找看,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话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大火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除了那些毫无价值的仪器残壳之外,焦炭一般的泥土里已经翻不出什么东西。   “没办法了,咱们来得太晚,被人先一步毁灭证据了。”洛钦耸了耸肩,“荔枝,我说就干脆把李牧祁绑了,问他那东西在哪,不给就把他从办公室窗户扔出去。”   水荔扬点点头:“可以,你自个儿去吧,被满世界追杀的时候别来找我。”   一番搜寻后无果,水荔扬打算先撤出这片林子,以防再次遭遇昨天那种难缠的变异体。他们刚返回来时走的那条小路上,忽然感觉这里比刚才进来时多了些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即墨柔伸出手,将两人往路旁的沟渠里一压,低声道:“别动,别出声。”   三人悄悄探出头,只见树林出口的方向有一团漆黑的庞然大物,正四肢并用地从一棵枯死的杨树上爬下,口中叼着半头鹿的尸体。那鹿的脖子被咬断得只剩下半截连在上面,随时会被头部的重量带着坠落下来。   水荔扬四面都看了一遍,朝两人比了个手势:“四只。”   一共有四只感染体在周围游荡,体型一个赛一个庞大。这些东西盘踞在树林的各个方向,看样子并没有发现他们,但也没打算现在就离开。   “我去引开它们。”水荔扬轻声说,“你们两个趁机赶快出去,去找直升机,我马上就到。”   “不行。”洛钦想也没想,直接拦住他,“要么我去,要么咱们谁都别去。从那边偷偷溜走,被发现了就快跑,它们不会追上的。”   三个人沿着隐蔽的深渠悄悄往外走去,谁知道还没挪动几步,一只感染体就从临近的树上跳了下来,正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发出一声嘶吼。   水荔扬反应极快,立刻抽刀一挥,将那感染体的一只前足砍了下来。这时四面的感染体纷纷像得了信号一样,飞快地朝这边聚拢过来。   “我就说先引开它们!”水荔扬抱怨道,“不想死就快跑!”   说时迟,另外几只感染体已经冲了上来,被洛钦和即墨柔各自挡住一只,却还有条漏网之鱼直冲着水荔扬去了。   水荔扬抬腿将自己面前这只重重踢了出去,和另外那只扑过来的撞在一起,双双翻滚出老远。   洛钦两手抓住朝自己杀过来的感染体,紧紧对方僵持着。水荔扬反身一刀帮他戳进了感染体的眼睛,他立刻顺势把这玩意往地上一按,双手同时发力,将它撕成了两半。   即墨柔这时候也解决掉了自己这边的麻烦,仨人立刻拔腿往林子外面跑去,只听身后沙沙紧追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几只,但绝对不是他们应付过来的数量。   那些东西实在太大了,如果放在平时,水荔扬一个人就能全部解决,但自从看到季娜腿上那道恐怖的伤口之后,洛钦就一直后怕,他庆幸水云霆用在水荔扬身上的并不是同样的东西,否则那后果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切尔诺贝利的感染体能抑制再造人类身上的创口愈合,十有八九和那种古病毒脱不了干系。水云霆手中那些效力似乎并不猛烈,而这些东西所携带的,恐怕就是最原始的病毒毒株。   所以他不敢让水荔扬再去冒这个险,一想到季娜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可能会出现在水荔扬身上最致命的部位,他就要发疯。   “往前面大楼方向跑,我们进去!”水荔扬冲他们喊,“带手榴弹了吗?”   即墨柔掏了下背包,摸出一排雷管丢给他:“这行吗!”   水荔扬点了点头,将雷管裹进外套里,一抬腿跃上游乐场的秋千架,抽出腰上的小型冲锋枪,反手几枪射了出去。那些感染体被子弹打中了脸上某些薄弱的部位,尖锐地鸣叫起来,调转方向朝水荔扬跑去。 第157章 无名指   “洛钦,上!”   洛钦被水荔扬这一嗓子叫得回过神来,飞快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只感染体,卯足了力气一拳下去,直接削掉了那感染体的半边脑袋。   水荔扬跟他用战术打配合,先将几只感染体引导着分散开,然后逐个击杀,即墨柔负责半道拦截。三个人从三面包抄,另外四只感染体瞬间就被解决在了树林出口的地方。   还剩下最后一只,体型比刚才死掉的几只都要庞大数倍。它的头部生长了一层十分坚硬的角质层,外力难以穿透,数十发子弹打上去居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狂暴地向他们发起攻击,发疯一样左冲右突,完全找不到突破的机会。   “它想拖死我们。”水荔扬拉着洛钦穿过掩体,弯腰躲过感染体的扫荡攻击,“森林生物一般会养成用追击消耗猎物体力的捕食习惯,这玩意儿也一样。”   “跟你学的!”洛钦大喊,“上回你跟那个泰坦怎么商量的?再跟这大哥谈谈呗!你乌克兰语都会说,多学一门丧尸语怎么了!”   水荔扬怒道:“我跟它交流不了!你丫怎么不去学丧尸语?!”   洛钦猛地按下水荔扬的后背,自己还没来得及躲,就被迎面扫来的巨大足肢击飞了出去,摔得骂出声来。   水荔扬回头看了他一眼,焦急问道:“伤着没有?”   “没,别管我。”洛钦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胸口只是有些隐痛,开放伤倒是没有,骨头也没断,韧性还不赖,“东西扔给我!”   水荔扬将怀中雷管朝他甩去,洛钦凌空伸手接住,立马就冲了出去。   感染体朝他穷追不舍,洛钦转过身朝着大楼跑,一路翻过数十辆报废汽车,听那东西在他身后将一辆辆车踏平碾碎,耳膜都在狂震。   洛钦冲进一栋大楼,感染体也跟着往里钻,因为体型实在过于庞大,直接将大门撑得崩裂变形,半面墙体被撞得垮塌下来。他沿着楼梯跑上二楼,迅速消失在了杂物堆积的楼道中。   大楼入口处很快就被感染体撞塌下来的碎石掩埋,水荔扬和即墨柔追到楼口,发现根本就进不去。这时候洛钦从三楼一间窗口探出脸来,朝水荔扬喊道:“荔枝,接住我!”   水荔扬下意识地往前面冲去,与此同时,洛钦向身后甩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闭上眼一跃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水荔扬飞扑到他落点的位置,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在巨大的冲力之下抱成一团飞了出去,而楼上也瞬间起爆,感染体的前肢刚从窗口探出来,就被猛然冲出的爆炸冲击波扫了个粉碎,一时间血肉横飞,即墨柔边骂边往后面躲,差点被楼上的好哥们儿溅一身。   水荔扬抱着洛钦翻滚到了路边一辆汽车后面,刚好挡住了倾泻而下的热浪。   洛钦抱着水荔扬的腰,大吼道:“完美!”   “你差点就摔死了!”水荔扬捏着他后脖子,“看准了再跳,我没接住你这会儿脑浆都得溅一地!”   洛钦看了他一眼:“我刚才想跟大哥谈谈的,但是它听不懂荔枝语,我只能先跳了。”   水荔扬:“你脑袋里是不是有个专门胡说八道用的词典?!”   即墨柔这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一看两人,都毫发无伤,不免松了口气:“我擦,总算干掉了,这玩意儿真难搞啊。”   水荔扬扶着洛钦站了起来,“我们快走吧,林子里保不准还有别的,它们的叫声能传递信息呼唤同伴,这儿不安全了。”   他们迅速从这片区域撤了出去,一路沿着之前来的方向,找到了藏着直升机的山口。这里十分隐蔽,靠近辐射中心区域,连季娜的小队也不大会靠近,他们的直升机好端端地停在原地,做的伪装也没有什么变化。   洛钦和即墨柔脱力地往地上一躺,都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气。水荔扬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说道:“今晚再休息一晚吧,明天你们体力恢复了再走。”   “你都不累?”洛钦诧异。   即墨柔:“他不是人。”   洛钦立刻踹了即墨柔一脚:“你才不是人,滚。”   即墨柔勃然大怒:“今天晚上等你俩睡着了我就拿根绳子全都勒死!”   “这儿是不是有兔子和鹿?”洛钦又打岔,“我想打点来烤了吃。”   水荔扬:“你要是敢吃这边不知道身上都带了些什么病毒的动物肉,我马上就给你去打。”   洛钦想了想,有些可惜地说:“也是,树林里那些大个的丧尸兄弟都够吓人了,小动物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我觉得荔枝都拿不下,要真遇上兔子肯定得跟你打拳击。”   即墨柔挠了挠头,说:“那些变异的丧尸,为什么会忽然迁徙到这边来?按理说无人区的病毒传播率反而会更小,但这儿的也太多了。”   “季娜不是说过吗?很大概率是被林子里的东西吸引过来的。”水荔扬说,“苏联人的防御措施当初没有来得及做完,古病毒多少也会在实验室周围散播。如果说感染生物和这种病原体之间有感应呢?会被引过来也正常。”   洛钦摇头:“那按你说的,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感染生物’,怎么也没受到吸引呢?”   即墨柔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脱口而出:“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三个今天在这儿,可能就是因为冥冥之中被吸引过来了呢?”   他这话一说,三人顿时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他妈是不是有讲鬼故事的天赋啊?”洛钦无奈道,“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即墨柔翻了个身,搓了搓胳膊上竖起的汗毛,“吃饭,然后睡觉。”   水荔扬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一人吃了两块。即墨柔来的时候往飞机上放了几瓶高糖汽水,劲头非常足,配着遇水会膨胀的饼干喝完,很有饱腹感。   “这次也不算一无所获吧。”洛钦吃饱了,靠在一块石头上揉着肚子,“至少拿到了那些东西的组织样本,回去解剖一下,万一能提取出那种古病毒呢?”   水荔扬没回答,正忙着升起一堆篝火,以防晚上太冷睡得不舒服。但洛钦发觉他的眼神有些游离,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事情。   暮色四合,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阴冷又干燥。山口里不断涌出呼啸的山风,好在他们过夜的地方在背风处,也不至于冷得睡不着。   洛钦总算深切体会到蓝田病毒调节体温、适应环境的功能,他瑟缩着捱了一会儿之后,感觉身体好像在慢慢热起来,也不如之前那么冰凉刺骨了。   即墨柔已经睡着了,他侧身对着两人,呼吸声有些重,睡得却很安稳,连一丝小动作也没有。   “想什么呢?”洛钦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水荔扬的手背,“白天太累了吗?”   水荔扬摇摇头:“我在想季娜说过的话,她以前那些同伴不少都在流亡,现在无论普通人还是再造人类都一样,为一口吃的,就能要了素不相识的人一条命。你以前没接触过,可能对初代原石没什么概念,但α和β两种不同的再造人类之间存在着断崖式的实力差距,他们如果真的跟了李牧祁那样的人,方舟才真的会变成人间地狱。”   一年之前,大概没人会把方舟和地狱这个词扯上关系。纵然水荔扬从一开始就对李牧祁许诺的空幻愿景不抱希望,却也没想过,方舟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洛钦抬起水荔扬的手腕,晃了晃:“我离开方舟之前,让你的黄毛小弟留意着方舟里再造人类的动向,回去之后大概能给我消息。我总觉得强化剂和他们有点关系,虽然没有证据,但人类联盟的成分实在太复杂了,不能不多留个心眼。你在方舟的支持者不少,就算你不说,他们也愿意帮忙做些什么。”   “洛钦,其实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水荔扬望着篝火,眼中有些许落寞感,“有一天我也可能会做错事情,所以我不喜欢别人盲目追随我,也不希望他们用我的态度来评判对错。”   洛钦没说话,看了眼在一旁熟睡的即墨柔,脸庞被晃动的篝火照得忽明忽暗。火焰哔哔剥剥地溅落,在空气中打出火花,带着点草木灰顺着风往山口里飘去。   “你觉得我是完美的、永远都不会错,但别人不这么想。对错本来就是个相对性的概念,所有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水荔扬说,“我也会犯错的,洛钦。”   洛钦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就答应你,如果哪天你走错了,我一定会把你拉回来。”   水荔扬放松地舒展身体,叹了口气:“那就好。”   “不要害怕出错,往前走,我接着你呢。”洛钦朝他张开手,“来,抱一下就好了。”   水荔扬往洛钦身上靠了靠,整个人被环抱着缩在怀里,闭目养神起来。   洛钦做了好半天心里预设,忽然打破沉默:“荔枝,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说着就摸进自己衣服内兜,掏了个闪着蓝光的小玩意儿出来。   水荔扬睁开眼,看清那是一枚银色的环戒,中间镶嵌着那颗淡蓝色泽的原石,样式简单朴素,却制作得十分精细,边缘被打磨得相当平滑,一丝凹凸也没有。   “这是什么?”水荔扬愣了一下,看着洛钦拿戒指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那石头是我哥留下的那块吗?”   戒指内侧整齐地刻了几个字母,水荔扬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才意识到那是两人姓名的缩写。   洛钦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梁,说道:“我前两天找许哥要了点他们回收来的旧材料,刚好有一块适合做戒指的,我就顺手……你是不是觉得不好看?算了,我还是回去再找点别的材料重新……”   “拿过来。”   水荔扬直接硬从对方手中抢走,把戒指往左手无名指上一套,“前面铺垫一大堆我以为你要求婚呢,感言都想好了,结果跟我说算了?算你大爷。”   “求婚?我靠,那不行!”洛钦立马就要往回抢,“不行不行!这样求婚也太随便了,你等我再准备一下。”   水荔扬死死捂着自己的手,就差咬人了:“不给,我就要这个!你今天要是敢拿走,回去咱俩就掰!”   “你狠。”洛钦手停住了,转而指着即墨柔,“你敢跟我掰,我就把他掐死。”   水荔扬:“你就算拿路边的石头威胁我,都比拿他威胁我强。”   即墨柔依旧呼呼大睡,对两人拿自己撒火的缺德行径毫无知觉。   洛钦妥协了,他低头亲了亲水荔扬的指节,无名指上的环戒冰凉:“真就这样了?我还想求婚搞得隆重一点呢……”   水荔扬:“我户口本捏你手里呢,回去再隆重,这个戒指得先给我。”   “我爱你。”洛钦说。   “我也爱你。”   两人之间不再有一句交谈,篝火的劈啪声盖过了他们接吻时缠绵粗重的呼吸,暧昧的粒子在温热的火气四周纠缠蒸腾,给夜里的冷风加温回暖。   火光、拥抱,环绕在一起很给人安全感。洛钦的手捏着水荔扬的肩膀,一下一下轻柔地按着,后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抓着后颈挠犯困了的猫。   水荔扬伸出手,轻轻蹭了下洛钦的脸颊,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晚安。” 第158章 沦陷   一夜无梦,两人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是被远处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吵醒的,那声音惊起满林的飞鸟走兽,几乎要冲破天边的鱼肚白。   水荔扬率先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身边的枪,却发现昨晚睡前放着武器的地方已经换成了洛钦,冲锋枪不知何时被丢出去了老远,孤零零躺在乱石堆里,显得有点可怜。   洛钦如同八爪鱼般搂着他的腰,不爽地揉了揉眼,“吵死了,睡觉呢……”   水荔扬看着有些发笑,揉了揉洛钦的脑袋,说:“醒醒,放开我。”   他瞥到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着光的戒指,愣神片刻,这才想起昨晚那些片段,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   “什么声音?”即墨柔翻身坐起来,还没完全睡醒,头发上插着几根枯草,从内而外冒着傻气。   “在树林那边,那些东西又发疯了。”水荔扬说,“我们快点离开这儿,感染体的活动范围好像越来越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游荡到我们这边。”   他们熄灭了最后一点残余的火堆,检查过直升机之后,就准备启程了。水荔扬坐在前面调试仪器,洛钦则靠在椅背上补觉,入秋了容易犯困,在他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不知道季娜的车队怎么样了,也已经返程了吗?   洛钦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世道乱世相逢、萍水一遭的经历已经不算稀奇,但分别之后,或许终其一生也再难见面,则是更加让人怅然若失的东西。   他记得和自己相遇过的每一个人、每件事,此时忽然开始发现人生中的分别是如此频繁,从前他居然没有注意过。   从某一刻起,洛钦不再觉得聚散离合都是寻常,眼前的人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冲散在末日的洪流之中。他要做的只是伸出手,再抓紧一些。   “你一天到底要睡多少个小时啊?”即墨柔无奈地踢了又睡过去的洛钦一脚,见对面睡得动都不动一下,也无可奈何,“算了,就当你还在长身体吧。”   他说着就伸手往座位底下摸去,想拿点东西吃,手指却忽然碰到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似乎还在动。   即墨柔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是感染生物什么的吧,立刻摸了枪,蹲下去查看,同时左手飞快地往里一探,把那东西抓了出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嗷呜声响起,水荔扬正专心驾驶直升机,被后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即墨柔把座位下面的长毛生物拎出来,才发现那是只浑圆的小狼崽子,当即失声吼道:“这他妈的,飞机上为什么会有狼?!”   洛钦也被他一嗓子喊醒了,惊慌道:“哪有狼?”   那小狼崽后脖子被即墨柔单手拎着,还在不停地扑腾腿,试图反口去咬他的手,却因为脖子太短而够不到,一边嗷嗷地叫着,一边疯狂蹬腿想要逃跑。   水荔扬回头看了一眼,皱紧眉头思索了半天,说:“这不是狼吧?这是狗啊。”   “什么狗长得像狼一样?”即墨柔更用力地晃了晃那小东西,“狼狗?”   “捷克狼犬,这玩意儿程清尧养过两只,当工作犬挺常见的。”水荔扬说,“你吓我一跳。”   洛钦伸手把那小狼犬提了过来,很有兴趣地顺了两把毛,没想到这小崽儿居然就安静了下来,伏在洛钦腿上,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还打了个哈欠。   即墨柔拖出座位下的包,发现里面的备用食物全都被它吃干净了,只剩下半截火腿肠的残躯,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吃完:“这狗还偷东西吃!”   “这玩意懂什么叫偷啊?”洛钦在狼犬的脖子上挠着,明显是很喜欢,“吃就吃吧,它饿了才吃的。”   “洛钦,你快放下。”水荔扬着急阻止他,“它从哪儿来的?该不会是在切尔诺贝利那边偷偷钻上飞机的吧?你先别碰,万一身上有什么病毒就坏了。”   可那小狗崽也半点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反倒趴在洛钦腿上睡着了,尾巴舒服地卷起来,一点儿不怕人。   洛钦思考了几秒钟,觉得这跟水荔扬平时被自己摸舒服了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那怎么办,总不能半路扔掉吧?”他十分可惜地摇摇头,“要不然带回去养……”   水荔扬斩钉截铁道:“不行,它是从切尔诺贝利出来的动物,身上带没带病毒都不知道,绝对不能到处跑,也不可以带回营地。正常来说它应该被处理掉,但这件事有我们的错,直接杀掉太缺德了,最好的结果是它要被收容。”   洛钦不是很乐意:“可是这个真的挺可爱。”   “当年核电站爆炸以后,当地的动物就被大清理过,尤其是宠物猫狗,大量被屠杀后又集中掩埋。”水荔扬说,“我也觉得很残忍,明明是人类的错,最后牵连他们也无辜承担后果。这小狗可能是当时没清理掉的宠物后来繁衍的,看血统还挺纯正,就是可惜了。”   洛钦看了看腿上安然睡着的小家伙,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要是在起飞之前发现它就好了,早点儿放回去,也好过落地之后就要面临被处理掉的下场。   大概九个小时之后,直升机来到了松河上空。他们一路都没有落地,在空中补充了几次燃油,这会儿差不多也快用尽了。   按理来说,一旦进入松河的地界,当地密集的通讯基站会提供多条无线电通讯线路,完全可以保证彼此联络的畅通无阻。然而洛钦一直在试图和松河驻军建立通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信号,对面始终是一片嘈杂,也无法捕捉基站传来的信标。   “你们俩……”即墨柔趴在窗户上,难以置信地望着直升机下方,“快看下面。”   在他提醒之前,水荔扬早就已经看到了。前方就是松河市区,原本应该驻扎着军队的北安全区第二营地,此时已然是硝烟漫天、火光遍地,黑压压的丧尸布满街道。   而不远之外的驻军总部,也就是远山名下那间曾极尽防御工事的奢华酒店,半面大楼都已经垮塌下来,楼体内部的景象此刻已裸露出大半,丧尸四处流窜着袭击还在抵抗的士兵,扑咬厮杀,混乱至极。   “什么情况,这是松河吗?!”即墨柔急忙问,“洛钦,你联系上驻军了没有?”   洛钦摇摇头:“没有信号,基站出问题了,我们只能紧急迫降。”   水荔扬把直升机降落在一栋废弃大楼的楼顶,刚打开舱门,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震耳的炮声,一下接着一下,总共炸响了五次。   “我们去酒店。”   水荔扬迅速收拾武器和背包,还没从座位上收回手,就感觉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缠了上来。他扭头一看,只见那只小狼犬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背包里,看到他伸手还以为是要和自己玩,出于友好地伸出舌头舔了几下。   “……”   水荔扬和那小狗崽对视几秒,摆了摆手说:“走开,我不能留着你。”   小狗却以为他摆手是招自己过去,立刻摇着尾巴,往水荔扬身上一扑,整个儿趴上了他的肩膀。   “你……”   水荔扬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此刻已经来不及和一条狗多交流什么了,只能把它往地上一甩,立刻朝着楼梯冲了过去。   城中已经一片混乱不堪,水荔扬刚冲进楼道,就被下面蜂拥而来的丧尸堵了回去。这些大概都是被直升机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这会儿已经追到楼顶了,一窝蜂地挤上来,嚎叫声遍布狭窄的楼梯间。   他举着枪朝下面扫射,奈何丧尸数量太多了,再精准的枪法也不能同时应付这么多晃动的头颅。他干脆把枪往身后一背,抽了刀出来,硬是挥砍着向下杀出一条路。   洛钦翻越栏杆,径直跳到了下面一层,掀翻一众围上来的丧尸,回头冲两人叫道:“快走,这边!”   “小柔,接着!”水荔扬甩给即墨柔一把步枪,“去找人类联盟驻松河的自卫队,叫人来帮忙!” 第159章 绝路之路   即墨柔接过枪,直接翻出了大楼窗户,顺着燃气管道爬下地面。水荔扬快步踏上窗口,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上来的丧尸,朝洛钦伸出手:“抓紧。”   洛钦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人瞬间从窗户跃下,落到了楼前巨大的广告灯牌上。水荔扬带着洛钦就地缓冲,又跳上了路旁一辆重卡的车厢,车体发出一声巨响,坚硬的合金车厢硬生生被砸出了一个坑洞。   “公主抱!”洛钦大惊小怪道,“第二回了,荔枝!”   水荔扬的表情颇为难解:“什么?”   眼下的情况的确也容不得废话,洛钦抓住他就开始狂奔,穿越感染遍布的街道,连半个活人都没看到,倒是有不少穿着军装的丧尸,身躯腐烂程度都不高,看来这里从感染爆发到沦陷,并没有过去太久。   一路全都是四处袭人的丧尸,这些感染生物进化速度快得惊人,并且对活人的渴望空前疯狂,想要摆脱追击,只能更快地奔跑躲避。   之前在汉州时,两人都见过奔跑速度发生变异的感染生物,但如此大规模的群体变异,还是前所未见的。   一只身着军装的丧尸迎面跑来,水荔扬认出他胸口的纹样,正是松河一支精锐特种部队的标识。   他心下当即一惊,难道连这里最强的特种部队都出事了?   这支特种部队虽然并非由再造人类组成,但也是大名鼎鼎的松河常驻部队,悍勇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蓝焰,也曾经在感染潮中以一敌十,如今竟然这么轻易就失守了。   水荔扬看着那丧尸,举起的枪又放下,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绕过了这只,继续朝前跑。   两人迅速赶到酒店门口,只见大门被几辆卡车堵住,外面的丧尸拼命向上爬去,似乎对里面的猎物极度渴求。很快就有几只丧尸注意到了他们,立刻调转方向,朝着更好得手的目标走来。   “小心一点,我们冲进去。”   水荔扬说着,抬手砍死面前两只丧尸,三两下跃上了卡车。洛钦紧随其后,两人翻越大门,一路穿过曾经是花园的前院,这里已经被炮火烧得满地焦黑,绿景不再,上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卧到处,有人类的,也有丧尸的。mɱȥլ   洛钦一路看得触目惊心,不知道这里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惨烈之状。   前面大楼里响起几阵枪声,两人对视一眼:有人!   紧接着,两个持枪的特种兵从楼里跑出来,身后还追着几只同样身穿军装的丧尸。   水荔扬快速架起枪,瞄准的同时朝那几人喊道:“过来,低头!”   那两名军人训练有素,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水荔扬趁机一排点射出去,将后面的丧尸挨个爆了头,接着掩护那两人一起躲到了一辆卡车后面。   “怎么回事?”洛钦抓住那两个人,问道,“松河怎么会失守了?!”   一个特种兵喘匀了气,说道:“今天中午开始,安全区西侧的防线外开始发现丧尸聚集攻击,起初没什么大问题,后来丧尸数量突然暴涨了几百倍,速度和力量都和以前不是一个量级。丧尸实在太多了,我们的人根本就没法守全线,死撑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守住。”   “你们长官呢?”水荔扬问道。   “不知道,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了。”那特种兵变得有些沮丧,“里面的人,可能……可能都死了。”   水荔扬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松河当时的驻军虽然抽调了一批去蓝田,但留驻的数量也在两万上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全军覆没了?   “本来我们是能守住的,但是后来我们的武器、子弹、盾牌还有那些车,就都不能用了。”另一个特种兵说道,“那种病毒会腐蚀金属,只要沾上一点,很快就报废了。”   这话倒是不假,水荔扬下意识看了一眼腰间的军刀,已经明显砍得卷了刃。但这种军刀本不该如此脆弱,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已经完全废掉了一把作战刀。   蓝田病毒除了会破坏电子设备的内部结构,对金属的腐蚀性也极强,即使是再硬质的材料,只要长时间暴露在病毒环境下,也会变得极其脆弱。   “求救信号发了吗?”水荔扬又问,“人类联盟的人呢?”   “发不出去了!基站全都被病毒感染,一开始派出去抢修的小队也一直失联。人类联盟全军覆没了,他们都不是正规军,撑不住的!”对面答道,“所以我们两个才准备拼着一口气杀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去望春营地求援。”   “望春营地每半天会和松河联络一次,这会儿已经过了第二次联络的时间点,他们估计也发现不对了,肯定会派人来看情况。”水荔扬说,“走,我带你们往南冲出去。”   头顶忽然有尖锐的叫声响起,一只丧尸从楼上落下,张着血盆大口。水荔扬头也没抬,举枪便是一下,将丧尸的头颅射了个对穿,“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即墨柔还没回来,不过水荔扬很放心他的身手,便先行和洛钦带着两名特种兵突围,一路向高速公路冲杀。身后密密麻麻追随的丧尸如蚁群一般狂浪席卷,只是回头看上一眼,就会让人产生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然而当几人来的安全区外围的防线处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挪不动步子。   面前的街道七扭八歪地停满了车辆,几乎堵死了半条出路。而丧尸大军将道路的间隙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连车上爬的都是,往外走的路明显已经不通了。   水荔扬和洛钦都可以杀出去,但这两个空有血肉之躯的特种兵却一定难以冲破重围,他们先前都因为战斗受了伤,虽然并不致命,却难以再支撑着穿越这密集的丧尸群。   洛钦紧急抬头看了一圈,指着一旁的小型写字楼说道:“这边,先上楼!”   虽然登高并不是最好的脱身之法,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前后都被堵死,只剩下这一个地方可以暂时躲避。   但是丧尸实在追得太紧了,从四面八方的街道、大楼和小巷的角落里,如同增殖细菌一般无限膨胀而出,那些腐烂的手掌几乎已经将他们包围,很快就要一哄而上了。   “先进去!”水荔扬推了洛钦一把,“进去关防火门,不用管我,我跟得上!”   洛钦毫不犹豫地执行,先带着两个特种兵冲进写字楼,接着纵身跳起来抓住防火卷帘门,哗啦一声就拽下来大半。   下一秒,水荔扬一记滑铲从门下的缝隙里翻滚进来,正好握住洛钦的手。与此同时,卷帘门彻底被关上,外面响起飞虫撞击灯罩般的噼啪声,冲击着并不坚固的铁门。   那两个特种兵也立刻过来打配合,飞快地找来阻挡物填在大门口。确保这层防御还能撑一会儿之后,几人呈防守阵型退到了楼上。   他们比较幸运,楼里并没有多少丧尸,几枪就全部解决掉了。水荔扬在前面开路,终于在三楼拐角处找到了一间比较宽敞坚固的房间,立马招呼另外几人躲了进来。   洛钦最后一个进门,随手搬来手边一张桌子,横过来挡在了门口。他们将屋里能拿来堵门的东西都堆到了门后,反复确认过几遍,才脱力地靠着墙坐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一个特种兵问道,“增援多久能找到我们?”   水荔扬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底下丧尸密布的街道,神色凝重:“我也没把握说要多久,毕竟这里全都是丧尸,他们要捞人会很难,一楼的门也撑不了太久。”   洛钦从包里掏出无线电,不停地调试着频道,希望能接通哪条线路。   另外两个特种兵虽然疲惫,却并没有丧失求生意志。其中一人定下心神,见水荔扬的气场并不像普通幸存者,就试着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驻军?”   水荔扬答道:“我是深宁军区特种部队蓝焰大队的队长,去年才来的汉州,现在负责驻扎望春营地。”   “蓝焰大队?就是那个……”那人看起来有些惊讶,低声对同伴说道,“不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再造人类部队?”   他的同伴点点头,说道:“我们是松河本地军,听说过你们。你就是蓝焰大队的队长,水荔扬?”   水荔扬:“是我。”   蓝焰大队一直是国内特种部队里的一个传说,在它建立之初,不少人还以为蓝焰这个概念是军队为了给他们这些兵树立一个标杆,才特意虚构出来的存在。   直到一年前,蓝焰大队北上来到汉州,犹如一把锋刃劈开了汉州和松河之间被感染的重重阻隔,以一队之力荡平了数千平米的感染区域,这才崭露头角,彻底打出了自己的名头。   洛钦手中的无线电忽然“唰唰”两声,接着便有嘈杂的人声响起,居然是接通了有信号的频道。   “喂?呼叫松河总部,这里是蓝焰大队救援分队,听到请立即回答,听到请立即回答!”   洛钦认出那是猎鹰的声音,急忙在信号再次消失之前呼叫对面:“是猎鹰吗?我是洛钦,我们被困在松河安全区,这里已经全面失守了,你们的支援什么时候到?”   猎鹰那边顿了一下,立刻变得激动起来:“队长?我们现在在距离松河安全区三公里外,马上到达。人类联盟小队一共来了五十个人,我们带了移动通讯基站车,已经在定位你们的无线电方位了,再撑一会儿!”   “队长?队长在吗?”森羚的声音很快传来,“我们马上就到了,你们有几个人,现在安全吗?”   水荔扬接过无线电,沉声说:“别急,我们这边四个人,暂时安全。即墨柔跟我们失散了,他没带通讯设备,你们记得搜救,实在抽不开人手就让联盟的去。”   “是!”   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那些丧尸冲破防御追上来了。水荔扬马上拉着洛钦矮身蹲下,隐蔽在窗户下方,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小声说道:“我们这边有丧尸追来了,很多,可能一条街的都在往这里进。”   “队长,我们马上就到。”白无泺的声音猝不及防从无线电那头传过来,“我定位到你们了,白狼和森羚带一队人刚过去,其余人会进城搜救。”   水荔扬沉默了几秒,很快就露出一丝笑意:“做得好,辛苦了。”   “哥。”白无泺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等着我过去。”   外面的丧尸开始撞门了,它们并没有聪明到能猜出活人躲在哪个房间,但捕杀的本能会让它们搜遍每个角落,锲而不舍地找寻,连这里也不会放过。   “怎么办?这么撞下去撑不了多久的。”洛钦抬头看了看外面人影晃动的窗户,握紧手中的枪,“从窗户下去。” 第160章 增援汇合   楼下就是一条狭窄的街巷,被两栋楼夹在中间,挤满了攒动的丧尸,根本无处下脚。   他们所在这间屋子正对着旁边那栋楼的走廊窗户,距离有些尴尬,不算太远,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跨过去的,尤其还是在那两个特种兵体力消耗过度的情况下。   水荔扬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肉眼丈量了一下从这边到对面窗户的距离,“没得选了,必须从这儿跳过去,都还有力气吗?”   “没问题。”   两个特种兵同时点了点头,他们平时跳跃训练的距离远超这两栋楼的间距,况且生死存亡之际,再疲惫的身体也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两人踩着窗沿率先跳了过去,一头撞碎了对面大楼的玻璃,起身后便立刻查看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朝着对面楼的两人挥了挥手:“安全,快跳。”   “你先跳。”水荔扬见身后的门隐隐有被撞破的势头,伸手推了洛钦一把。   洛钦觉得这一幕熟悉至极,想起两人第一次在深宁遇到时,水荔扬也是让他先跳。当时自己真的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那个怂样儿他之后一想起来就做噩梦。   “我有没有跟你说我其实我这人特小心眼?”   洛钦忽然伸手揽过水荔扬,猝不及防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条腿踏出窗户,听着后面越发脆弱的门锁撞击声,头也不回:“抓紧了,手搂我腰上。”   “我能自己跳!”水荔扬抓住洛钦肩膀,“你不要……”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洛钦连人带枪一起打包运了过去。   两人滚成一团跳进对面的窗户,在地上缓冲了几圈才停下。他们前脚刚落地,对面楼里的房间立刻就被丧尸攻破了,洛钦看着蜂拥而入的丧尸,松了口气,又很执着地将水荔扬抱起来,根本没撒手的意思。   “你抱着我干什么?”水荔扬看着他,“我能走,放我下来,谢谢。”   “你抱我两回,我得抱回来。”洛钦嘘了一声,“别动,还有两秒就平了。”   水荔扬推着他胸口,翻身跳下,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两个特种兵,“我看出来了,你心眼儿是真的小,就比针尖粗那么一点点。”   “这不叫粗中有细吗?”洛钦笑着拍了拍裤腿,“该细的地方细,该粗的地方粗。”   水荔扬目光呆滞了两秒,控制不住地向下看去。洛钦很快反应过来,一副被糟蹋了的样子后退两步,伸手捂住,满脸震撼:“我靠,荔枝你真够那什么的……”   “我没有!”   包里的无线电又响了起来,洛钦单手掏出来,就听猎鹰在那边说道:“队长,我们到了,在松河南高速入口这里。这边的丧尸数量太多,我们还得暂时耽搁一会儿,你们能上屋顶吗?直升机会在空中救援你们,我让白狼联系你。”   “收到,注意安全。”水荔扬回应。   一行人立刻朝楼上跑去,而楼下的丧尸听到响动,顷刻间疯狂涌入大楼追逐猎物。洛钦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楼梯的缝隙已经能看到追赶而至的丧尸,速度极快,或许他们在登上直升机前就会被追上。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天台出口的地方,水荔扬反手将三个人都推进去,一脚踹上防火门:“把门锁上,你们往天台边上跑,直升机快到了。”   “关上门没用的,它们很快就能冲破。”洛钦拔出腿上的军刀,拍了拍水荔扬,“我守在门口,你们发信号吸引救援。后背交给我,直升机过来之前,这些东西一只都进不来。”   “你别强撑,顶不住了马上过来,还有我呢。”水荔扬握住他的手,眼神里闪烁着坚定,“记住我说的,不能受伤。”   “去吧,荔枝。”洛钦后背贴在门上,身后丧尸冲撞的幅度越来越剧烈,“记着,我在你后面呢!”   水荔扬快步跑到天台边缘,把无线电放到地上,接着从腰带里抽出便携信号弹,迅速输入指令,朝着天空丢了出去。   一道刺眼的镁光弹划破松河安全区上空,水荔扬和其他两个特种兵都低下了头。如此高温又近距离的镁弹会灼伤眼睛,但对救援部队来说,已经足够明显了。   与此同时,天台的门彻底被撞得四分五裂,洛钦举刀挥砍着,用尽全力将丧尸全部堵在门口。   他知道自己身后是谁,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想要有这么一天了,彼此交托后背,全心全意相信着对方,从不犹豫。   直升机的声音很快从天边传来,水荔扬耳朵一动,立刻回头冲洛钦喊道:“洛钦,快过来,救援到了!”   洛钦的刀已经卷了刃,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一刀插进丧尸的脑袋,随手抬起半截散落的门板,重重砸了回去。   挤满楼道的丧尸如同保龄球般滚下楼梯,层层叠叠卡在一起,洛钦则趁着争取到的几秒喘息功夫,后退着往天台边上撤去。   “来了!”   直升机已经悬在了楼顶上空,打开的舱门甩下一条绳索,那两名特种兵很快就被绳子拉了上去。水荔扬单手给手枪上膛,对着重新涌入丧尸的天台门射了一枪,这时绳索再次被丢下来,洛钦利落地给两人腰间都缠上锁扣,抬头叫道:“好了!”   丧尸很快占据了整片楼顶,水荔扬和洛钦也被同时拉离地面,一点点顺着绳子攀上了直升机。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相当惊心动魄,洛钦这才后知后觉地捏了把汗,不禁想刚才哪怕再慢上几秒,他们两个就要被丧尸拖下去了。   森羚也在直升机上,一见水荔扬就问:“队长,我们联系不上松河当地军,这儿发生什么了?”   水荔扬把无线电丢给那两个特种兵,让他们跟猎鹰那边的搜救队一五一十地说了松河的情况,机上另外几人听了都有些沉默。白狼看了一眼下面残破不堪的街道,不确信地问:“队长,我们要不要去驻军总部看看?万一还有生还者呢?”   任谁也不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松河军会被全灭,白狼提出要去看看,也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在。   然而那两个逃出来的特种兵都是摇头,沮丧地说:“不用去看了,我们从顶层逃出来,一路上都没有碰到活人。外围营地的驻军已经全都牺牲了,安全区被攻破,他们是首当其冲的一批,一个都……”   猎鹰在无线电那头说:“队长,我们已经进入安全区了,还没遇到活人。这里丧尸数量太多了,越是往中心区域走越密集,里面真的还有人活着吗?”   那边枪声不绝于耳,猎鹰气喘吁吁,也抽不出什么空当说话。水荔扬沉默着,心想如果硬要进去救人,会不会也是白费力——这里已然是一片死城,活人可能真的已经没有了。   “放弃吧,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武器和子弹。”那特种兵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语气隐忍着痛苦,“到时候非但可能救不出人,还要折损望春营地的战友们,你们不能再白白牺牲了。”   水荔扬咬了咬牙,还是对那头下了后撤的命令:“猎鹰,听好,现在立刻撤退,放弃继续搜救幸存的安全区成员,最大限度保全救援小队,不要多留。”   “是。”猎鹰沉声道。   忽然,飞机上的几人同时都听到了一声高亢的犬吠,水荔扬怔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寻找,却发现是之前他们误打误撞带回来的那只小狼犬。小东西此时正被一群丧尸逼到天台边缘,左冲右突地躲避,吓得魂不附体,却还是硬着头皮狂叫,试图逼退这些猎食者。   丧尸虽然基本不主动捕食动物,但面对这样高活跃性的生命体,它们也会觉得好奇,或许将其开膛破肚后就会丢掉,只是嗜杀,却并不进食。   “小狗崽!”洛钦一拍森羚后背,“怎么忘了它了!”   “你打我干什么!”森羚发怒道,“又不是我丢在那儿的!”   水荔扬犹豫片刻,扭头对白狼说:“降低飞行高度,沿着那栋楼的楼顶飞,快。”   飞机很快降了下去,水荔扬扒在舱门口,冲小狼犬吹了声口哨。它听到动静,立刻回头叫了两声,接着就朝飞机奔来。   小狼犬好像知道这些人要救自己,尾巴狂摇着,来到了楼顶边上。   “跳!”水荔扬朝它伸出手,“给你一次机会,我接着你。”   小狼犬往下看了看百米高的大楼,显然不敢。但身后的丧尸已经追了上来,它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接着猛然蹬起后腿,纵身一跃——   水荔扬朝前一探身子,恰好将它接了个满怀,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歪在洛钦身上。   “接住了!”森羚和白狼都叫起来,“真厉害!”   水荔扬把那小狼犬举到眼前看了看,小家伙就歪头不停地去舔他的手,十分热情,明显是用尽全力在讨好,尾巴摇得比头顶的螺旋桨还卖力。   “你巴结我也没用。”水荔扬冷漠地把它递给洛钦,“我不会养你这个小麻烦的,回去还是要丢掉。”   森羚凑近洛钦,偷偷说:“队长一旦把什么东西给你,就是他想要,但是不说。”   洛钦点头:“我知道,你别戳破他,荔枝要面子的。”   白狼很大声地批判他们:“你们别这么说队长,队长不是这样的人!”   水荔扬:“……小张,看你的路。”   他们的直升机在安全区外降落,成功与蓝焰其他成员汇合。一起来的还有人类联盟的救援小队,也都是精锐成员,水荔扬看着眼熟,后面才想起来,这些人平时似乎很爱跟着即墨柔晃荡,算是这小子收编麾下的第一批“自己人”,而且和蓝焰大队融入得很不错,整日乐不思蜀。   另一边,白无泺带一队人在城里找到了即墨柔,他的刀早就废了,凭着一身蛮力硬生生杀出重围,又被他自己手底下的人从丧尸堆里扯了出来。他看着来人,非常不满地说:“算你们有点良心,知道你们头儿在,还亲自来。”   一个人类联盟成员无语地看着他,说:“老大,你再不回来,咱可能就要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也别惦记谁。” 第161章 劫后余生   松河交通和通讯全面陷入瘫痪,大火在城里烧起来,无数丧尸和那些报废的物资都一起卷入其中。紧急抢救的方案已经不太现实,这里不得不再次面临被废弃的结局。   搜救队没在松河过多停留,所有人到齐汇合后马上向南撤退。那些丧尸已经攻破松河,下一个遭到袭击的很可能就是望春营地,水荔扬回到营地之后连续三天几乎没有任何休息,将全部时间都投入了营地防线的加固上。   所有人都被喊出来帮忙,连夜加强了北面的防御,又从蓝焰部队和人类联盟中紧急抽调了一批人手防守北线,哨塔上整夜亮着探照灯,不间断地巡视。   许佑刚看他们一脸严肃,就知道是发生大事了。他的救援队负责跟松河联络,那天察觉到通讯中断后就立刻通知了猎鹰。蓝焰意识到松河可能出了问题,就算已经第一时间赶过去支援,终究也没能跑过感染蔓延的速度。   洛钦找到许佑刚,跟他商量接下来加大巡逻力度的事。两人清点了目前救援队的可调派人手,决定再增加一条日常巡逻路线。   “许哥,得麻烦救援队每天早晨和中午去北面穿山公路附近各巡逻一次,不要走太远,就在营地外围五公里范围内活动。”洛钦说道,“人手不够了,松河一失守,咱们又失去了一个后备基地,接下来两天物资可能不太够用,也辛苦你们了,蓝焰会尽可能把口粮省下来给救援队的。”   许佑刚摆手道:“不用,蓝焰是咱们营地最可靠的战力,绝对不能不够吃。放心吧,如果那些丧尸真的到南边来,我就是死也要守住北面。”   洛钦点点头,又问:“我们这两天没在,汉州有什么消息么?”   许佑刚说:“你们走的那天,方舟营地里发生过冲突,具体的我还没了解,只知道好像伤了人,还闹到总部去了,但李牧祁没管,他觉得无非就是幸存者为了抢夺物资鸡毛蒜皮的事,随便打发了几个人类联盟的小流氓去解决了,听说挤兑走了一批人,又进来一批新的。”   洛钦心里一惊,下意识追问:“伤了人,是谁?”   “放心吧,不是那小哥儿的弟弟妹妹,要不然早就有消息来了。”许佑刚安抚他,“还有几伙幸存者为了强化剂火拼过一次,死了不少人,包括再造人类。程警官给小白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边上,说是规模不小,牵扯到小一百号人。”   汉州的现状比洛钦想象中还要糟糕,他放心不下,跟许佑刚分头之后,就去找了水荔扬一趟。   水荔扬刚忙完防御工事的检查,这会儿正在宿舍照顾即墨朗。即墨柔难得也守在旁边,拿着小刀在削一块木头。   洛钦推开门,走到水荔扬身后,伸手帮人捏了捏肩:“荔枝,汉州的事你听说了吗?”   水荔扬给即墨朗盖上被子,点头:“无泺都和我说了,汉州现在除了方舟那两栋楼是安全的,哪里都很危险。过两天我去一趟,把思弦思淼还有年雨接过来住。”   洛钦:“你要不别过去了,反正也抽不开身。后天你的黄毛小弟要带一伙人来望春营地这边,让他们一车捎上就行。”   水荔扬有些犹豫,他毕竟和黄毛没有什么交情,不太放心思弦思淼搭这人的车。   “你不放心那就我去接。”洛钦又说,“知道你实在分不出身了,反正我还自由一点,接个人用不了半天。”   “那好吧,你到时候记得盯着他俩身上的定位,别出问题。”水荔扬说,“等快到的时候,我去接一下你们。”   洛钦坐下来,陪他一起看着即墨朗,随口问:“思弦思淼过年就十五岁了吧?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比这还叛逆?”   水荔扬一笑:“我十五岁可没有叛逆期,去打听打听,哪个不说我品学兼优乖巧懂事?”   洛钦愣了一下,立马毫不留情地拆他台:“你骗谁呢?我这可有证人证言,你叛逆期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结束过。”   水荔扬捏住他下巴,威胁道:“什么证人证言?”   洛钦举起手:“不知名受害者白同学和赵先生。”   水荔扬撇开脸,切了一声,目光却变得心虚起来:“不认识。”   即墨柔忽然嗤笑出声:“脑残就脑残,还叛逆期,你这人就该放脑残博物馆里让人参观。”   水荔扬一脚踹翻凳子站起来:“我今天非得缝上你那张嘴。”   即墨柔起身跳着往后躲:“怎么了?!只准你挤兑我?水荔扬你他妈的欺男霸女!”   水荔扬怒道:“你有病啊!欺男霸女是你这么用的吗?”   即墨朗听到动静,吭哧吭哧地努力翻身坐起,扒住栏杆边缘,挥着手直笑。他们捡回来那只小狼犬从外面跑进来,见宿舍里热闹,也跟着上蹿下跳。   水荔扬后来找人检查过那它,身上没有携带辐射,也不是感染生物,留倒是能留下来,就是太闹腾,根本没有累的时候。   “这小狗你想好叫什么了吗?”洛钦蹲下身,逗弄着小狼犬,“听我的,就叫发财吧。”   即墨柔建议:“叫旺财吧,比你那破名儿好听。”   水荔扬瞪他俩一眼:“都不好听,别比了。”   这小狼犬长得相当好看,一身银灰锃亮的毛跟过了油似的,半根杂毛都没有。这个犬种一般来说都很警觉,跑得也快,适合当工作犬来训练,能帮着巡逻营地。   即墨朗从婴儿床里伸手去摸狗头,满眼都是好奇。这小狗也有灵性,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闻一闻,又看了水荔扬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才伸出舌头轻轻舔起即墨朗的手。   “小狗是不是都叫点点、花花、毛毛之类的?”水荔扬问。   即墨柔:“你是怎么有脸说我起名难听的?”   洛钦随口说:“叫甜甜吧,咱这日子过得不容易,甜甜,多好听,叫着多有滋味。”   水荔扬自己念了几声,也觉得还行:“那就叫这个,洛甜甜,给你当儿子。”   洛钦立马把小狗崽往地上一按,对着水荔扬:“快,这是你爸,叫人啊。”   “……”   两天后,几辆车从汉州出发,一路北上来了望春营地。水荔扬在下高速的地方等他们,黄毛开着车一看到自家老大搁道口杵着,立刻伸头出来激动大喊:“老大,好久不见!”   水荔扬扭过头,装作没看见。黄毛还真以为他没听见,声音拔高了八度,中气十足地吼:“老——大——!”   “别喊了!”水荔扬忍无可忍,“我听见了!”   等车停稳,水思弦先从后斗跳了出来,背着个登山包,神色飞扬地走过来。   水荔扬见她还穿着裙子,两条腿光溜溜的,秋裤警报瞬间响了起来:“你很热吗?”   水思弦无所谓地说:“现在还不冷呢,等月底再说。”   水思淼也被洛钦扶下了车,他背着自己那台宝贝电脑,连睡觉也舍不得放太远,其他行李都让洛钦帮忙提了,就电脑得自己背着。   满车的人都下完了,黄毛一个人到营地里停车去了,水荔扬数了下人头,问水思弦:“你年雨哥怎么没来?”   “他就想留在汉州,说是他家就在那儿,不想换地方。”水思弦说,“管他的,汉州那么无聊,我才不想留下。”   “他要留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水荔扬皱眉,“一个人留在方舟,程清尧又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照顾得到他。”   水思弦似乎有些烦躁,没好气道:“哥,你这么挂心人家,人家领不领你的情还不一定呢,操那个闲心不如琢磨晚上吃什么。”   洛钦从后面拽起她后脖领子,提溜着往营地里走去:“再这么跟你哥说一句话,晚上没你的饭吃。荔枝,看看,这都你惯的。”   “行行行,扔给你管了,爱惯惯爱揍揍,我走了。”水荔扬拍拍洛钦,“昨晚上老赵说今早有个视频会议,快到点儿了,我现在得过去。你俩听洛钦的话,千万别到处乱跑。”   洛钦带着两人去农场附近转了一圈,给他们指了指不远处圈养的猪和鸡鸭,“那里是我们养小猪肉串、小鸡腿和小烤鸭的地方,以后你俩得天天过来帮忙,把那猪养得够所有人吃,知道吗?”   水思淼绕着农场走了几百米,伸出手丈量了一下距离:“这里管理成本肯定很大,你们需不需要智能化牧场管理?我可以写一个这样的系统。”   洛钦看着他,又指了指四下荒凉原始的旷野,说道:“你要觉得这地方有那硬件条件,就搞一个,现在人工养殖确实挺累的。”   “硬件问题不难,只要能从松河回收一些材料,就能按图纸做出来。”水思淼说,“我哥哥应该会再去松河的吧?”   洛钦发现一旦涉及到计算机相关,这孩子的话就多了起来。他摸了摸水思淼的头,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水思淼指了一下自己的电脑包,那张和水荔扬五分像的脸上,忽然露出某种痴迷的神色。   “我就知道。”洛钦笑道,“对了,我那消消乐最近玩着总卡,是不是太占地方啊?”   水思淼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你终端本身型号比较落后的原因,不过我回头可以再压缩些内容量,应该就不卡了。”   午饭之前,洛钦又带他们俩去附近的山上转了转,看到营地起炊烟了才往回走。回去时水荔扬不在,大概又是去北面巡查了。   猎鹰刚好回来吃饭,一看到洛钦也姗姗来迟,哀嚎道:“不是吧,今天不是你做饭?!”   洛钦还有点成就感,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非得我做吗?这点东西放锅里一煮,谁做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你不知道,你做的饭里有种独特的味道。”黑豹在一旁说,“口感都和别的大锅饭不一样。”   洛钦一转眼,看到人类联盟的不少人也在,便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哦,是即墨柔说的,都这样了还分什么灶做饭,干脆合一起得了。”猎鹰说,“以后就一锅做饭一块儿吃了,泾渭分明的也没必要,首要的是团结,队长说的。”   联盟那些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见,不过表面上看着挺正常的。即墨柔似乎将这里的联盟成员收拾得很成功,基本上都很听他的话。   之前抱着孩子从汉州逃难过来的那对夫妻也在,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在哄,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们已经相信这里的再造人类和汉州完全不同,也很庆幸当初没有选择继续北上去松河,否则今天也不能活着坐在这里了。   松河安全区是望春营地最重要的依托,一旦失守,将会切断至少百分之六十的能源供应,因此这次可谓是损失惨重。虽然水荔扬没有让危机在营地中扩散,但接下来的这个冬天,注定又是一道难关。   汉州 方舟安全区总部   李牧祁合上手中的电子书,问身后的人:“他们到了么?”   那人站在黑暗里,只有下半身映着窗外的月光,沉声开口:“都在会议室,你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李牧祁站起来,把电子书反扣在桌面上,“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得留个心眼——你跟我一起去。” 第162章 噩梦与真实   水荔扬巡查完回来,洛钦给他留的饭刚好还热着,饭盒里塞得满满当当。他也是饿了,就地坐下来吃了一口,“今天不是洛钦做的饭?”   猎鹰有了撑腰的,立刻喊道:“我就说吧!洛钦你的手艺别人学不了,要是哪天你被绑架掉包了,我们随便谁尝一口冒牌货做的饭就能发现。”   洛钦忍不住问:“真有那么明显吗?我做饭又不往里放迷魂药。”   水荔扬就笑:“吃惯了一个人做的口味,确实会有味蕾记忆。比如我妈压根不会做饭,但她总说过年要包饺子,还得全家人一起包。她调的那个馅儿我一口就能吃出来,我……”   他忽然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饭盒,握筷子的手抖了抖。   洛钦摸摸他的背:“慢点吃。”   水荔扬慢慢嚼了几口,咽下去,有些平淡地继续说:“她走了之后,我从冰箱找到她之前包的饺子,只剩了一小盘。那是我最后一次尝到她包的饺子的味道,那个味儿……我想不起来了。”   洛钦沉默下去,心底有种感同身受的伤感。   水思弦和水思淼也在旁边坐着,亲生母亲去世时他们已经记事,不过对“死亡”没有过于深切的概念,当然也不记得童年饭桌上的味道。   但对于水荔扬来说,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能够承载过多的回忆和悲伤,接着又不得不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再一点点将那些温暖的记忆遗忘。   水荔扬转开话题,问洛钦:“对了,你上午没在营地?”   “带他俩出去转了转,就在附近。”洛钦指指营地外的山坡,“小孩得多锻炼,要不然长不高。虽然他俩都快一米七了,但是后劲不能跟不上。”   “身高和遗传有很大关系,我们家普遍没有低于一米七五的。”水荔扬扒了口饭,说道,“我小时候长得也慢,高一才开始猛窜的,把老赵都吓一跳,隔几天见都要不认识了。”   “遗传归遗传,该补充的营养还是要补充的。”洛钦拍了拍水思淼有些单薄的后背,“回头看看许哥能不能弄来奶牛,挤点牛奶,多喝牛奶能长高。”   水荔扬手中的筷子轻轻顿了一下,瞥向洛钦,又默默垂下了眼。   “我不喝牛奶,我要喝奶茶。”水思弦嘴巴刁得很,“洛钦哥,你会不会做?”   洛钦一听这话,马上摆起架子,扯了扯衣袖,故作高深地问她:“你问我啊?你知道我以前在深宁是干什么的吗?我就是卖奶茶的。”   水荔扬:“不对,你不是卖蛋糕和点心的吗?”   “副业,副业。”洛钦说,“你们不知道深宁最偏僻的地段,房租都贵得吓人么?那种每层只有公共厕所和浴室的筒子楼,衣服直接晾在两栋楼中间的小巷子里,窗户一开能推进对面楼人家的厕所,就这地方租金还要一月四五千,我不打几份工早睡大街了。”мӎȥլ   水思淼歪了歪头:“不对,洛钦哥,你不是说家里给你留了巨额遗产吗?”   “这个,那是以后了……”   水荔扬冷笑一声:“你当时还跟我说你是苦情富二代呢。”   洛钦又问水思弦:“要什么味的奶茶?朴实一点,原料有限,只能做简单的。”   “我要加珍珠、芋圆、仙草,还有芋泥。”水思弦说道,“哦,椰果也要。”   水荔扬第一次觉得文字听起来也能这么噎人:“不是,加这么多东西,你还不如直接喝八宝粥。”   水思弦呛他:“哥,你是不是故意跟赵叔学的说话语气?别这样,你才二十多,别学得改不过来了。”   猎鹰捅了捅洛钦,神神秘秘地说:“洛钦,别看队长这样儿一本正经的,我偷偷跟你说,他以前在部队被赵队骂得浑身抖、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在边上偷偷看着呢,哈哈哈……”   洛钦勾住他脖子,压着声音说:“对,就这样多给我讲讲你们队长以前的事,我没事儿逗逗他。”   “你敢逗我们队长?”猎鹰悚然道,“你当逗猫呢?”   洛钦摇头:“你连自己的老婆都哄不好,少管我。”   猎鹰大怒:“你找事儿是吧!”   洛钦跟猎鹰过了几招,正要起身,一阵眩晕感却突然传来。他勉强扶住边上的木桌,慢慢站了起来,脚下发虚。   “怎么了?”水荔扬转过头问他。   “可能是太累了。”洛钦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身往宿舍走去,“你吃吧,我先回去睡一觉。”   他回宿舍逗了一会儿即墨朗,不舒服的感觉反倒越来越强烈,就迷迷糊糊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洛钦发觉自己最近似乎有些莫名嗜睡,但也没太当回事,毕竟秋天的确容易犯困,遵从本能总是没错。   意识模糊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长走廊,而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他很清晰地知道这是梦中,可周身的场景却又无比真实,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洛钦只觉得四周乱糟糟的,好像有人在不停地走动、说话、搬东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怎么也躲不掉。他不耐地翻了个身,正要接着睡,忽然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洛钦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年轻人站在自己床边,手里举着听诊器,正要来探自己的心脏。   这个人很是面熟,洛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对方就是水荔景。   “我有个弟弟,和你一样大,也一样是好孩子。”   面前的年轻人笑得温暖又和煦,跟水荔扬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洛钦想要爬起来,却发觉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像被什么东西麻痹住了似的。   “不舒服吗?”水荔景又问了一句,担忧地来摸他的额头。   洛钦的手突然自己动了,他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这样,但实在无法控制身体。只听噗嗤一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透了水荔景的胸口,鲜血喷涌出来,洒了他一脸,还是滚烫的。   “不……”   洛钦惊恐地往后退去,周围的景物却在不停扭曲。ɱмƶł   水荔景眼中流出血泪,整个人僵硬地倒了下去,惨白的手似有不甘,紧紧抓着床沿——原本睡在身下的宿舍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冰冷的手术台,洛钦看到自己满身都是鲜红的血,一种恐怖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水荔景的血沾在他手上,还散发着温热。洛钦焦躁地抱着头,视线里全都变成了一片血红,血腥味让他喘不上气。   他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目光聚焦几回,才勉强辨认出对方是少年模样的水荔扬。   “你杀了我哥哥……”他听到水荔扬痛苦又绝望的声音,“你害我没有哥哥了,都是你的错!”   ——不是,没有。   “我恨你……洛钦,我恨死你了!”   ——我没有杀他,没有……   洛钦拼命地想将眼前的景象推开,然而水荔扬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控诉缠绕着他,变成一只只狰狞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完全无路可逃。   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洛钦接着这股力量挣扎了几下,猛地从梦境里挣脱出来。   床头开着台灯,洛钦看到水荔扬双手抓着他的肩,正焦急地喊自己的名字,“怎么了?你不舒服?!”   洛钦发愣地望着水荔扬,没发现自己正抖得厉害。他喘着气,伸手轻轻抓住了水荔扬的胳膊:“荔枝。”   “哎,我在。”水荔扬俯下身,摸了一下他的脑门,“做噩梦了是不是?”   洛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从噩梦中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水荔扬回来时见他还在睡,也没叫醒,没成想睡到半夜却被洛钦的呻吟声吵醒,一睁眼就看到身边人满头是汗地蜷缩成一团,神情极度痛苦。   水荔扬被吓坏了,起初无论怎么叫人也叫不醒,还以为是沉寂已久的哮喘病又犯了,差点就要去叫醒即墨柔。   “我头疼。”洛钦脱力地靠到水荔扬身上,声音黏糊糊的,带着鼻音,“荔枝……”   “那你躺过来,我给你揉一揉。”   水荔扬让他躺到自己腿上,十指均匀地按他的太阳穴和头顶,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让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缓解一些。   “梦到什么了?”水荔扬问他。   洛钦沉默,只是把头往水荔扬怀中挪了挪。   水荔扬只当他想不起来了,也没再问什么,继续给他按着头部的穴位。   “我现在真的挺满足了。”洛钦缓缓说道,“醒过来能看见你,不是假的,我就放心了。”   水荔扬轻笑一声:“你做梦还没醒呢?”   洛钦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李牧祁当时给他的那些暗示其实一直未曾从心中散去,仿佛一个定时炸弹,深埋在某处他看不见的地方,时不时就会震动几下,提醒他这东西的存在。   他开始频繁地担心眼前这一切随时会成为泡影,即便水荔扬一直坚定不移地给他可靠的安全感,但洛钦不确定,也无法对自己的过去做出任何保证。   刚才做的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他甚至都对从前所坚信的产生了一丝动摇——自己缺失的那些年的记忆,究竟和水荔景有没有关系?   水荔扬的手在他头顶不停按着,丝毫不知疲倦似的。   洛钦抓住水荔扬的手,感受指节上那枚冰凉小巧的戒指,摩挲了几下,声音夹杂了些睡意:“荔枝,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嗯,好。”水荔扬弯腰亲了亲他的眉毛,“睡吧,我守着你睡。”   洛钦不知道自己后半夜究竟有没有睡着,只依稀记得水荔扬轻轻在他耳边唱什么歌,手指在他后背上打拍子。   那歌词他记得不太清,但旋律非常温柔动听,让他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大概就是在等这么一首和他身体灵魂都契合的曲子。   那是洛钦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首歌。 第163章 记忆中的声音   凉意随着秋雨满天卷来,树叶在这个季节开始飘黄,冷雨也一场接着一场下起来。   最近望春营地总是断断续续地下雨,农场里有几头猪崽蔫蔫的不怎么爱吃饭,许佑刚和救援队忙活了几天也不见好,怕是猪瘟一类的传染病,于是先把那几头猪隔离开了。   结果营地里一个前些日子逃难过来的农民看过之后,说这就是普通的消化不良导致肠胃不好,帮忙清理了猪舍的环境,换上干净的铺垫和褥草,又叫人拿来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溶液吊上,几天之后那几头猪崽居然真的好了。   许佑刚一边感叹,一边将活蹦乱跳的猪仔赶回猪舍里,“咱这能人还真多啊,连个猪病都能看好。”   水荔扬看着露天的猪舍思考了一会儿,说:“弄个雨棚吧,最好整个改建成大棚,不然冬天猪可能会冻死。”   蓝焰大队集体出动,动手修了新的室内猪棚。森羚干得特别起劲,满脑子都是洛钦给她画的大饼,这些猪以后一生十十生百,到时候猪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还可以做成猪肉铺和猪肉松,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后来即墨柔也把人类联盟的赶过来搭了把手,都是些年轻人,只要管口饭就肯干活。这样一来进度也加快很多,新猪棚很快就接近完工了。   黄毛这些天一直在殷勤地帮忙,围着水荔扬问东问西。水荔扬烦他烦得要命,只能打发他去清理猪舍,把小猪和母猪单独赶到一起。   “老大,还有什么吩咐吗?”黄毛站在猪棚下面,眼里冒着光看着正在加固棚顶的水荔扬,“我从前就是在家帮忙干农活的,啥都能干。”   水荔扬低头看了他一眼,叹气:“你去挑水吧,水库储量可能不太够了。”   “咱们干嘛不干脆挖一条水渠呢?”黄毛提议,“这边翻一座山就是座水库,直接把水引过来多方便。”   “好想法。”水荔扬点了点头,“这工程交给你了,做得漂亮点。”   “得嘞!”   黄毛高兴地转头跑了,白无泺在一旁看着他笑,说:“哥,这些人对你也太死心塌地了。”   “这些人用处可大了,上天入地的活儿,就没有他们不会干的。”水荔扬说,“洛钦让黄毛盯着汉州的人类联盟那边,还真看出点不对的地方。黄毛说联盟的人私下接触了那些雇佣兵,一开始还两边不对眼打了几场,后来居然握手言和了,也不知道李牧祁又在中间搞什么。”   “李牧祁还敢和那些雇佣兵打交道?”白无泺怔了怔,“他没骗你吧,哥?雇佣兵袭击过方舟那么多次,人类联盟的人也死了不少,两边结下的都是深仇大恨,这么快就能穿一条裤子了?”   水荔扬说:“所以我找程清尧证实过了,他帮忙留意了一下,的确有这事儿。老赵那边我也说过,不过他模棱两可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赵叔在蓝田,顾不过来汉州吧。”白无泺说,“不然这次松河出事,他怎么也得派人来支援。”   水荔扬却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松河没了,咱们在北边就少了依托,以后李牧祁要是想向我们发难,也会容易很多。”   “下一步怎么办?”白无泺问道,“松河要不要收回?”   水荔扬看着远处被驱赶过来的猪群,有些犹豫:“望春营地还是我们的重心,先把这里建设起来再说吧。马上就要过冬,发电站已经能运行了,但煤炭供应还是个问题。这里不比汉州,可以就近从山西运煤,距离我们最近的产地本来是松河北部一个矿场,不过现在的开采难度非常大。另外还有松河几处油田,如果准备回收城市,首先要考虑这几个地方。”   “从这里到山西太远了,而且要经过汉州,路上保不准李牧祁要做些什么。”白无泺说,“哥,下周我带一队人去松河看看吧?说不定能抢运点煤炭出来。”   水荔扬同意了:“好,我让猎鹰还有小陈和你一起去。”   黄毛这时赶着猪群到了大棚门口,一边把猪们往里轰,一边对水荔扬喊道:“老大,有个事儿跟你说——”   他指指远处的一片山丘,说道:“救援队在那边发现了玉米地,有好多玉米!”   这算是个好消息,玉米能当主食,冬天如果没有白面和大米,靠玉米也是能撑一撑的。   “叫洛钦去跟你们收。”水荔扬说,“棚顶还没做防水,我抽不开身。”   “这点儿事哪能麻烦洛哥呢?”黄毛点燃了一根烟,笑道,“我们去就行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这儿没有老大,不是土匪寨。”水荔扬颇为无奈,“你把你那拜山头的习气给我改了,连着你那群跟班一块儿。”   水荔扬不止一次义正辞严地教育过他,然而这货和洛钦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总之就是每回都点头答应,下回又还是记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大棚全都竣工,水荔扬又进去看了看母猪和猪崽,检查过后确认没什么异常,就到玉米地帮着秋收去了。   洛钦没掰过玉米,觉得很新鲜,一口气掰了七八个抱在怀里,拿不住了就丢给跑来跑去的洛甜甜,小东西叼着就往车上跑,一点也不带喘的。   “收得怎么样了?”水荔扬从小路上走过来,看着已经被铲平了一大片的玉米地,“先收这么多就回去吧,晚上要下雨。”   洛钦往甜甜屁股上踹了一脚:“你义父来了,摇摇尾巴,晚上给你吃带肉的骨头。”   水荔扬揪下一根玉米就扔了过去。   洛钦伸手接住玉米:“回去打,别当着孩子面。”   周围许佑刚他们就笑,一边笑还一边起哄,夹杂着吹口哨的声音。   其实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也都没有刻意去掩藏,除去即墨柔,身边人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尤其是这一群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早就公开调侃过八百回了。   现在性取向已经是乱世之中最微末、最不值钱的东西了,所有人忙着活命还来不及,不再有空关注从前这些人人都会逮住嚼一句舌根的话题。世俗在更严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实力掌控一切的规则逐渐开始盛行。   十月底,雨水逐渐密集了起来,平原地区几乎整天下着雨。仓库里的粮食不能受潮,只要太阳一出来,救援队就张罗着把东西拿到外面去晒,从不懈怠。   猪舍里的母猪也下了不少崽,许佑刚拖出几只被喂得浑圆的肉猪,阔气地宰了吃肉。   洛钦亲自下厨炖了排骨,又烤了五花肉,望春营地上上下下吃了顿豪华版宴席,连日来的阴冷似乎都一扫而空了。剩下的肉被他风干做了肉脯,抽真空保存,能储藏很久。   等冬天一到,就可以时时吃到鲜肉了。这里的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室外就是绝佳的天然冰箱,存放生鲜根本不用耗电。   森羚吃肉吃得满嘴流油,都快哭了,直说自己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鲜美的肉。   望春营地的事情被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出去,逐渐引人注目。起初只是有少数人来试探,发现真的如传闻所说之后,北方各地的幸存者便蜂拥而至。甚至连方舟报都分出了一整个板块,每期刊载望春营地的发展情况。   水荔扬的名字开始被频繁提及,方舟报如同风中的苍耳迅速带来了消息,不久后,前来登记的幸存者就增加了一倍,其中不少人都来自方舟。   李牧祁按捺不住,终于开始提前着手建设其他三大安全区,方舟的人类联盟成员被派往各地驻扎,最先动工的西安全区初现雏形。   没了军队力量作为后盾,他的进度推迟了很多,因此他不得不利用即墨颂手中剩余的原石储量来继续制造再造人类。短短半个月,李牧祁手下的团队就为联盟培养了数百名再造人类战士,基本处于无人管束的状态,以至于汉州彻底陷入了混乱失序。   李牧祁完全不在乎汉州是否会沦为炼狱,他严防死守望春营地和自己争夺势力。无论手段,只要能让他在世上立于不败之地,再大的代价也付得起。   很快,他又开始推行方舟物券,并规定这种物资券只在方舟安全区内流通,可以代替通行货币来换取各种物资。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方舟占有了更多的资源,那些蚁群一样的再造人类从世界各地搜刮来物资和武器,源源不断地运送进被李牧祁所掌控的安全区。   继望春路之后,又有更多条道路被打通,汉州不再依赖松河,但望春营地却被夹在了汉州和一座废城之中,虽然基本的储备粮可以自给自足,但随着涌入的人越来越多,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水荔扬不得不带人开辟了更多的土地,将整个营地的规模扩大了一倍,居然也撑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临近年底,营地开始朝着计划中的方向发展,慢慢有了起色。   白无泺一行人从松河回来,不但拉回了煤和油,还有几台光伏发电的设备,被拆解之后用直升机运回来,在望春营地这种一年四季只要不下雨就基本是大晴天的地方,用处非常大。   那段日子水荔扬过得很忙,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同一时期在汉州的状态,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洛钦已经可以在他身边帮忙分担不少了,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车装满就回去吧,接下来半个月的蔬菜都够吃了。”洛钦将最后一袋白菜装上车,冲司机挥了挥手,“走的时候别沿原路,太颠簸了,走东边那条。”   这里是行者救援队开垦的菜地,离营地有点远,大概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但土壤很适合作物生长,许佑刚已经带人在这里种了十几种蔬菜,长势都非常好。   洛钦一扭头,看到水荔扬还在琢磨手里的玉米棒,那上面长了几颗黑色的玉米粒,是比较少见的变异情况。   “这有什么好看的?”洛钦趁他不备一把抽走了玉米,往头顶举过去,“你这两天净研究玉米了,也研究研究我。”   “你抢我东西干嘛?”水荔扬不满道,“这个是我找到的,想要就自己去掰一个。”   洛钦忽然僵住了,脑海里如同过电般短路了片刻,才慢慢回头看着水荔扬,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水荔扬看着他的表情,还以为这就生气了:“小心眼儿了?我说你自己去掰一个。”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洛钦转过身对着他,“你再重复一遍。”   水荔扬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耐心重复了一次:“我说,你抢我东西干嘛——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个玉米,你想要我的给你算了,给给给给……”   洛钦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对方刚才那句话有些熟悉,仿佛有另一道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抓住那段记忆了,但脑海中的碎片犹如白光一闪,很快就消散了。他最后也不能确定,潜意识中是否真的有过这记忆。   “没什么。”洛钦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吧。走,回去吃饭。” 第164章 鬼影再现   洛甜甜长得很快,带回来没几月,体型就已经接近一条成年狼犬了。水荔扬凑合着把它训练成了军犬,鼻子很灵,总是能提前发现几百米外丧尸的气息。   水荔扬越来越频繁地带着它出去巡逻,有时候能抓一两只兔子或野山鸡回来,洛钦就拿去给他做加餐,在营地的伙食之外抽空研究一些新菜式。   后来加餐的事被即墨柔发现了,威胁他们不带自己一个就把这事儿说出去,洛钦无奈只能给即墨柔也开了份小灶,拿吃的堵他嘴。   “你这手艺真不错,我记得当时我家最好的厨子都不如你。”   即墨柔扯着脆皮冒油的烤鸡腿,恨不得连骨头缝里都吸干净。洛钦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骂道:“去你大爷的,有你这么夸人的吗?你怎么不说我比你爹还关心你呢?”   “放屁。”即墨柔噗地吐出一根骨头,“我爹根本不关心我,他恨不得我死外边儿。”   洛钦:“看出来了,你很缺爱。”   “你才缺爱,缺爱缺到搞基了都。”即墨柔剜他一眼,“对了,你俩去过青岛没有?那边你随便找片儿海,一网子下去就能捞上一兜水产,包墨鱼和鲅鱼馅儿的饺子,能吃得你走不动路。”   “墨鱼馅儿的饺子?”水荔扬看向洛钦,“我想吃。”   洛钦点头:“行吧,回头我给你弄点鱼肉,咱包饺子吃。”   青岛离这里并不算远,如果走海路还能更快,考虑到营地目前的人口压力,那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水荔扬计划着明年开春后,就转移一部分人到山东半岛去,那边地势平缓、物资丰饶,比望春营地这种环绕在群山中的旷野更加适合幸存者居住。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活儿得交给即墨柔去干,毕竟山东是这小子的地盘,放他回去一整个如鱼得水,谁的手都伸不过去。   即墨朗也长大了一些,不像刚生出来时那样皱皱巴巴了,只看那张脸渐渐开始和即墨柔有几分相似,性格却很亲人,见谁都笑,似乎谁也不怕。   洛钦拿着一只木头削成的晴天娃娃逗他玩,洛甜甜也站起来扒住婴儿床的栏杆,摇着尾巴看里面的小孩儿。   “不对。”洛钦忽然说,“我觉得不对。”   水荔扬抬起头:“你又悟出什么了?要是扯淡的话可以别说了。”   洛钦指着即墨朗的脸,又指指即墨柔:“小朗绝对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长相遗传了小柔,他妈肯定是个大美人。”   “我操,洛钦你什么意思?”即墨柔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老子遗传的还不好看?”   水荔扬仔细看了半天,也得出结论:“你别说,他还真就长得更像另一个人,我俩没见过,你自己心里有数。”   洛钦乘胜追击:“你就说承不承认吧?小朗绝对长得更像他妈。”   即墨柔嘴上说着不稀罕跟他们争,但明显心虚了,转而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喝酒,一个人过得很充实,根本懒得往这边看。   “你姐不是会定期叫人过来送东西,顺便再看看小朗吗?”水荔扬顺口问他,“她好像挺久没来了,你也没问问情况怎么样?”   即墨柔眼皮子都不抬:“我照她说的话做就行了,其他的不想管。反正他们这些人都一样,只要我听话,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即墨家和远山之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水荔扬不想置喙,于是每次都不接话。   不过他听到些风声,水云霆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跟着人类联盟的车队去了长三角,好像是关于东安全区的建设工程,半路却遇到了点问题。他懒得亲自插手去管,却早就在找人盯着,也不至于完全掌握不到水云霆的动作。   白无泺那边也发来了实验报告,他们先前从切尔诺贝利弄回来的感染生物组织无法提取出任何有效的毒株样本,似乎在这些东西死亡的一瞬间,体内的病毒也跟着萎缩,并且很快就分解了,彻底丧失研究价值。   至此,他们对于李牧祁在图谋的事情仍旧是一无所知。   “马上冬至了,猪舍和鸡舍的保暖弄好了吗?”水荔扬低头给即墨朗翻了个身,问道,“这可是一冬天的口粮,营地里人多,保不齐混进来过有问题的,别出意外。”   洛钦点头:“没问题,我上周就准备好了,降温之前就会把它们全赶进去。现在许哥他们一天24小时轮班盯着保暖系统,没人做得了手脚。”   转眼到了冬至这天,洛钦宰了两头猪,按北方的习俗调成肉馅包饺子。这顿饭有荤有素、菜肉俱全,吃完还能喝汤,算是近日来最好的一顿了。   洛钦用猪肉、白菜和韭菜调好了肉馅,素馅的是胡萝卜和南瓜,白狼等人则把自己压箱底的山西老陈醋拿出来,慷慨地分发给大家蘸醋吃饺子,说是冬至得热热闹闹的,饺子管够,而且要吃爽。   几十个人包了一上午,七八张桌子堆满了等下锅的饺子,旁边热气蒸腾的铁锅咕嘟冒着泡,是此时此刻最令人安心的声音。   猎鹰吃着吃着忽然抬手拍了下桌子,眼眶发红:“没想到现在还能吃上饺子,这味儿和我妈做的好像,我要掉眼泪了。”   “多吃点儿,今天饺子管够。”洛钦又舀出一碗饺子分给排队的人,“冬至快乐。”   陈诺凑过去,和猎鹰碰了碰筷子柄,轻声说:“吃吧,今天冬至,多吃点儿。”   洛钦忙活完,端着自己那碗坐到水荔扬旁边,看对方吃得津津有味,大概也知道这次自己大获成功:“好吃吗?”   “好吃。”水荔扬难得慢条斯理地享受一顿安详的午饭,每一口都吃得很仔细,“我很久没吃过饺子了,南方甜品太多,我吃不过来。”   洛钦笑着摸摸他的后颈,发现水荔扬的头发也长了些,总是顺手往后拢着,有几缕从额头垂了下来,被拨到一边,再加上他一双眉毛本就轮廓好看,原本的硬朗气质中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清秀。   水荔扬学生时代的照片上多是这种发型,不算很长,却是少年时期最后的回忆。洛钦很遗憾没见过那样的水荔扬,因此目光会刻意为对方每一次细微的变化所停留。   在洛钦眼里,两人相识后的时间应当是无数个细小的刻度,每一刻都无比珍贵,他只想再多记住一点,再也不要忘掉了。   “我还是喜欢短头发。”水荔扬嫌头发碍事,伸手往后一拨,“过两天剃回去算了。”   洛钦的手指没入他发间,很可惜地说:“再多留留不行吗?短发看多了,偶尔也想看看你别的样子。”   水荔扬这才没继续反驳,又吃了几口,妥协说:“那不能再长了,我已经习惯短发了。”   洛钦忽然扯了扯他耳朵,笑得孟浪:“因为上次我亲你的时候,你眼睛被头发遮住一半、刘海乱七八糟的样子,特别色。”   “……特别什么?”水荔扬震撼抬头,“你说我?!”   洛钦认真点头:“下次从后面的时候,我把灯打开,让你照镜子自己看。”   晚上即墨柔不在,他这两天忙着带人去东山上开荒,入夜经常赶不回来就驻扎在那里。即墨朗也早早地被哄睡了,简直就是天赐搞事情的良机。   洛钦刚进门就一路把水荔扬从前厅亲到卧室,直亲得人腿都软了,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喘息道:“洗澡吗?”   “白天洗过了。”洛钦有些等不及,随口搪塞过去,“我现在困了,洗澡怕淹死在浴缸里。”   “淹不死……我跟你一起洗……”水荔扬被他一个吻堵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接吻一边笑着,“不对,哪来的浴缸……”   洛钦急切地剥他衣服,双手探进去:“嗯,没有浴缸,所以只是个借口,实话是我现在想|干|你。”   近几天洛钦都是白天犯困,晚上却精力充沛,一直压着人弄到半夜才完事,大冷的天硬是让他运动出了三伏的感觉。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水荔扬困归困,实在无法忍受不洗澡就睡觉,所以还是锲而不舍地去冲了个澡。等他花了十分钟洗完回来,洛钦已经睡着了,连个缓冲的环节都没有。   洛钦晚上又做梦了,却少见地不是噩梦。他梦到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孩子站在面前,哭得很伤心,一直质问他为什么要抢自己的东西,为什么总是欺负人。   他那时知道自己在做梦,想走近看看那孩子长什么样,而那张脸却始终是模糊的。   洛钦听着梦中那可怜的哭声,总觉得有些难过。   ·   汉州迎来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暴雨,雨水几乎淹了半座城市,地势高的地方已然是积水过膝,而周边的低洼地区几乎要变成汪洋。方舟第一时间紧急抢险出了物资,倒是没受什么损失,但营地里的幸存者以及城中流窜的人们许多没来得及逃出,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洪水退去后,城里的抢夺行为比从前更加猖狂,甚至连方舟押送缴获违禁品的车队都敢大张旗鼓地去劫。程清尧后来干脆带着空车出去,物资则在另外的路线隐蔽运输,让那些人扑空不少次。   “站住!别跑!”   一个人影跑过布满水洼的街道,浑身都被污水浸透,却还是不要命地往前冲。他身后一队特警紧追不舍,手中的枪冲天鸣响,大声喝令他停下来。   那人脚下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闪身冲进了街道拐角,等那些特警追过去时,发现空旷的街道上已经不见半个人影。   程清尧立刻下令所有人分成两队,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别追了过去。   他原本负责运输一批物资,没想到还没送到方舟,一个不注意就被这个尾随的小子顺手牵羊了不少。   实际上这批物资里没有违禁品,人饿到极点难免铤而走险,这些程清尧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小子偷东西之前竟然一棒子打晕了他一个助手,到现在都没醒,看来是冲着死手去的,并且对方很可能是再造人类。   他手下的特警很快发现情况不对,回过神来一路追赶,却还是把人跟丢了。   程清尧想起水荔扬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说汉州很可能潜藏着当初远山总部逃出的那些α型再造人类,下意识就觉得今天这件事非同小可,最好还是抓住那个人再说。   追捕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街角某条暗巷旁的垃圾桶忽然动了一下,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里面探出了头。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不再有任何追兵,这才放心地跳了出来,落地的瞬间扶着墙角便是一阵干呕,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   这人露出的半截右手布满狰狞的伤疤,似是有所警觉,又将衣袖放了下去,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背。   男人平复了呼吸,回头看着方舟双子塔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第165章 诛心之箭   元旦过后,望春营地的各项事宜都正常推进着,营地外的防御工事也加强了许多。但水荔扬还是不停找来新的防护墙样本进行比对,试图找到更坚固的那一种。   不久,松河那些丧尸果然开始陆陆续续地往这边来,在防线外形成了一道绵延数里地的尸墙,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今年过年颇早,气温也比往年低了很多,供暖的煤炭供不应求,蓝焰大队往返松河几次,终于运回来了足够过冬的煤。   营地的农场也被经营得有模有样,救援队又从山沟里找到了不少绵羊,一起拉回来养着,估摸着大概到明年夏天就又能繁育出一群了。   这年冬天最大的雪连下了四天四夜,气温一度跌至零下十几度。第五天的早晨,这场连绵不断的暴雪终于告一段落,日头从层云当中抛出万道霞光。人们从严冬中渐渐缓过来,营地的生产系统也重新开始运作。   行者救援队尽职尽责地登记了每个加入营地的幸存者姓名,许佑刚保管着人员名册,每周以轮排制安排工作,幸存者只要完成每天的工作,就可以去蓝焰那里领取物资。   救援队内部将所有事务划定为四个方面,分别是巡逻、守卫、生产和搬运,另有其他一些综合性的工作,一般是由老弱者负责。这样一来,每个人多少都有事情可做,基本不会出现好吃懒做的情况。   营地并不禁止物资互赠以及自发的打猎行为,出入都相当自由,只要别闹事,水荔扬不会干涉任何人的活动。   “昨天跟许哥出去打猎,他给了我半条羊腿。”洛钦蹲在菜地边上,外套系在腰上,溅了些刨白菜时带出来的泥水,“回头我用腿骨做个骨哨,你拿着训儿子。”   水荔扬抱着一棵白菜,拍掉叶子上的泥:“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前两天跟许哥聊了聊,他说煤可能不太够用,能勉强撑过冬天就不错了。后天不是得回汉州吗,我去找老赵谈谈,看看怎么导一些天然气过来用。”   洛钦终于放弃了和眼前固执的白菜继续抗争,席地坐下来,说:“那不是挺麻烦的?大工程啊,铺设管道都成问题。”   “是啊,而且真要干的话可能要穿山,不太现实,所以说不定最后还得落回汉州。”水荔扬烦闷道,“人越来越多了,得想想办法。”   “车到山前必有路。”洛钦说,“而且你还有我这个左膀右臂。”   水荔扬撕下一片白菜叶子放到他头上:“那我问问,左膀右臂这两天怎么一有空就钻屋里睡觉啊?”   洛钦小心地顶住白菜叶,余光看着水荔扬:“可能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困吧,肚子还容易饿。”   “少来,你一年四季都犯困。”   “我最近睡得也不是很好,总是做梦。”洛钦一低头,白菜叶就落到他手上,“梦到一个小男孩,总是对着我哭。”   “恐怖片别跟我说。”水荔扬说,“我从小就不喜欢听鬼故事。”   “不是,倒不恐怖,就是那小男孩哭得特别难过,我最后都想跟着哭。”洛钦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梦境,“他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欺负他、为什么抢他的东西……奇怪,小时候我抢人东西多了,没印象有爱哭鬼啊?”   水荔扬嘴角微僵,缓缓直起身子,问道:“然后呢?你还梦到什么了?”   洛钦摇头:“很多次反反复复都是这个片段,没怎么变过。哎,你说是不是鬼压床啊?这小男孩是不是哪朝哪代的鬼魂,来找我给他报仇雪恨的?”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转头领着洛甜甜走了。   洛钦委屈地揉了揉屁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挨这一下。   他后天要回方舟一趟,主要是陪水荔扬回去看看,顺便应即墨颂的请求帮忙清理安全区的街道,再处理一下近期再造人类聚众闹事的问题。   不过洛钦心里猜想这件事多半是李牧祁提出的,但碍于和自己的关系闹得很僵,所以才借了即墨颂的面子向他开这个口。他懒得跟李牧祁算那么清楚,所以也没拒绝,就当是顺水推舟还了即墨颂的人情。   至于菜地里那件事,他和水荔扬两个人倒也算不上闹别扭,当晚在床上就又好成了一个人。只是洛钦觉得水荔扬当时的反应有点奇怪,追问了几句仍旧未果,对方好像只当没那一回事儿,绝口不提。   洛钦看着水荔扬伸手给自己掖被子,露出的手臂上星星点点,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脸,开玩笑一样说:“你要是能生,小朗现在估计弟弟妹妹都一群了。”   水荔扬刚才被弄得晕晕乎乎的,也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哪有那么快,你家怀半个月就落地了?”   他说完突然皱了下眉,在洛钦说话之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不对不对,等一下,你当我没说。”   “晚了!”洛钦把他摁下去,“我管你是嘴瓢还是什么,现在就生。”   “你着什么急?!”水荔扬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试图给自己争取后半夜的消停,“你等等再……门锁好了吗……嗯……”   洛钦一掀被子将两人都裹了进去,水荔扬下意识地要抬起腿接纳对方,却感觉洛钦停了下来,伸出手认真地抚摩自己的脸,呼吸声中没有那种深重的侵略性,反而变得很平和。   “怎么了?”水荔扬睁开眼,不满地问。   洛钦亲了亲他的耳朵:“荔枝,你这两天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被子里漆黑一片,水荔扬眼里的一丝触动被掩藏起来,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没有。”   “如果你哪天想告诉我什么,或者问我什么,直接说出来就行。”洛钦温柔地抱着他,声音有些催人入眠,“我知无不言。”   水荔扬忽然就觉得困了,眯着眼点了点头:“好。”   后天启程的时候,白无泺和即墨柔同车随行,顺便还装了些营地自种的蔬菜水果。洛钦吹着口哨把车从营地里开出来,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们上车。   但凡是旅行,他都会很享受过程,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困住他的地方。   洛甜甜趴在副驾驶水荔扬脚边,头搭在他膝盖上,惬意地被撸着头顶。   “地主家的傻儿子。”洛钦弹了弹狗耳朵,“少黏着你爸。”   白无泺刚上车就被震住了,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他俩。   “谁是地主,你还是我?”水荔扬问他。   “我是地主家的少奶奶,有狗、有地、有农场,还有鸡鸭鱼羊一堆,能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吗?”洛钦往后仰着身子,抻了抻筋骨,“还回什么方舟啊,我现在一走进去就会过敏。”   白无泺扒着车靠背,点了点洛钦肩膀:“听说最近方舟非常乱,你路上小心点。程清尧前几天刚押送物资都被抢了不少,他说现在城里到处都是火拼的,普通人和再造人类见面就打,你死我活的。”   洛钦问:“这么严重,难道没人管?”   “程清尧一个人管不过来,现在营地里不剩多少普通幸存者了,大部分都来了咱们这儿,还有一些人哪边也不信,自立山头去了。”白无泺说,“洛钦,你不是盯着方舟那边么,你的眼线怎么说?”   洛钦说:“眼线说不上,黄毛手底下一群人消息还挺灵通的。他前几天和我说,李牧祁终于搭上巨蜥那些雇佣兵了,说是要给他们提供物资,招揽雇佣兵到自己旗下,可能这两天就要正式加入方舟了。”   水荔扬叹着气摇了摇头:“李牧祁快疯了,现在是只要能给他当枪使的,是人是鬼都来者不拒。”   “程清尧还是不能过来吗?”洛钦问白无泺。   白无泺有些沉默,他看了看窗外,声音平淡:“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毕竟程家牵扯进远山那么深,他也不能扔下曳姐不管。”   远山历史悠久,加上前身的药业公司,前后远不止这二十几年。程家是民国年间从西北东迁到汉州的,程清尧的太爷爷在药业公司创始的时候就将全部家底植根于此,整个家族的命脉都盘附在远山的根基之上,多年来早已盘根错节,即便是如今这个形势,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程清曳和即墨颂有所不同,即便两人同样具有超凡的见识和过人的野心,但即墨颂显然想继续依靠方舟以稳固势力,程清曳却一直在试图从旧远山建立的体系中脱离——这对李牧祁来说,是一个钉子。   水荔扬从后视镜里看着白无泺,说道:“现在不是时候,程家人还不能离开方舟,否则那里的普通人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程清曳想得比我们都多。”   白无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高速上的积雪基本上都没怎么化冻,洛钦把车开得极其小心,绕着盘山公路开了两天多的车程,走走停停。一路上除了广袤无垠的白,就是深埋雪地里、偶尔裸露的废弃车体,此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东西,也没有一点活物的痕迹。   广播里有时候会收到附近幸存者发来的信号,但主动联络过去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相同的求救话语,听得人心里发毛。   显然,发出这些信号的人们或许永远不会回答了,等到那些无线电广播设备的电池彻底耗尽,连这些活跃着的声音也会消失在一片洁白当中。   人类的智慧、历史和传承在这两年间变得天翻地覆,曾经无所不能的科技早已沦为末日的弃儿。世界再次化为一盏巨大沉默的牢笼,毁灭着陈腐的泥沙,直到这场灾难的尽头。   ——或许对人类来说,这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逃亡之路。   越野车在路边停下来,洛钦和水荔扬下车倒班,顺便从后排拿了几盒罐头当午饭。   即墨柔拉开顽固的易拉环,敲了敲里面邦邦硬的午餐肉:“洛钦你拿出来的时候没看?还是说你打算让水荔扬拿他那颗圣母心来感化这些罐头?”   “你吃个东西怎么还能扯上我?”水荔扬扭头看他,“你丫精神分裂啊?”   洛钦走到路边的雪地里,行军靴踩进去,扫开一片积雪,下面被雪层和垃圾覆盖的路牌显露出来,字迹早就斑驳不堪,但还是能看出这里曾经是环汉州的重要省道出口。   白无泺从后面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面包:“罐头没法吃了,吃这个吧。”   “谢谢。”洛钦接过来撕开袋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红豆馅儿的。   “你和我哥感情挺好。”白无泺跟他并肩站着,一同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以前没见过他那样。”   “你哥以前肯定很累。”洛钦嚼着面包,说道,“我希望他以后每天过得高兴,这就行了。”   身后的车上,水荔扬靠着驾驶座,懒懒地看着洛钦和白无泺那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昏昏欲睡的洛甜甜。   “我之前建议过你,”即墨柔一条腿搭在副驾驶上,锲而不舍地挖着冷硬的罐头,“永远都不要再回汉州。”   “为什么?”水荔扬没回头,问道。   即墨柔放下罐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用一贯直白的语气说:“因为要杀你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亲自动手,那对你没用。”   水荔扬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假设让你想办法杀我呢?”   即墨柔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不远处的洛钦身上。   “我会让你自己害死自己。”他说,“让你亲手放出的箭,最后射回你的胸口。” 第166章 背叛的前奏   他们的车花了将近三天才到达汉州外围,刚驶入城郊,就发现城中果然枪声不绝,每开过一个街区都能看到互相争斗的幸存者团体,以及跟在屁股后面的丧尸好兄弟。   好在他们的车足够防弹,几次有人冲着车窗放枪,却连个裂痕也没打出来。   方舟门口的防御比上次来时严密了不少,积雪也被扫开了。虽然李牧祁已经彻底切断了对营地的物资供应,但他也懂得这里是拱卫方舟的第一道防线,在他想出更好的对策之前,只能派联盟驻守在营地外,时刻防守着那些试图攻进来的幸存者们。   车子在门口足足被检查了二十分钟,那些联盟护卫看到后备箱里的蔬菜和水果时,都忍不住伸手去翻,显然是经验使然,担心里面藏着炸药之类的。   “能不能给我们留点菜叶?”洛钦从车窗伸出头,看着他们说。   护卫检查完确认没有异样,就放他们进去了。洛钦刚拐进去就看到年雨正等在广场上,朝那边按了按喇叭,打方向拐过去。   “荔枝!”   年雨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看上去好像又瘦了一圈。   水荔扬从车窗里丢出一袋尖椒,正好落进年雨怀里:“这么冷的天你就在外面等?赶紧回去,把这个给程清尧拿上——上回这小子说他们队里有人想吃口辣的,给他弄来了。”   年雨一眼就看到了水荔扬左手上的戒指,微微愣了一下。他抱着那袋尖椒,转头问白无泺:“无泺,跟我一起去看清尧吗?”   白无泺不等他说,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哥,你们先走吧,我过去看看。”   “你急什么呢?”水荔扬忍不住说,“他又不会跑。”   “哥你是不是故意的?”白无泺把车门一碰,盯着他哥看,“那要不你去找程清尧,我留下陪洛钦?”   洛钦在后面拼命打手势让他快走,别添乱。   水荔扬指指他:“行,白无泺,你行。”   总部会议室里难得热闹一回,方舟委员会的人几乎都在,不过人数肉眼可见地比之前少了一半,大多是在感染潮中殉职的高级军官。即墨颂和程清曳坐在一起,即墨柔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似乎没太当回事。   水荔扬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赵方蒴也在,不免有些意外。   赵方蒴旁边是给他和洛钦留的位置,而叶晴岚坐得离他们并不远,正一个人望着桌面发呆,完全没有和周围人攀谈的兴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水荔扬跟洛钦走过去,挨着赵方蒴一侧坐下,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边的一次性纸杯换到了右边。   “望春营地那边辛苦吗?”赵方蒴没扭头,但水荔扬知道对方在和自己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不是今天这些人又坐在了一起,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还有个方舟委员会的存在。   短短一年的时间,方舟内部早已经开始分化,虽然所有人表面都未曾言明,但当初签订的那份协议的确是名存实亡的状态。纵使委员会不断扩充,最终实际掌握话语权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也就那样吧,现在活着本来就辛苦。”水荔扬喝了口水,轻声说,“你呢?不打算回来跟我们一起了?”   赵方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事事都依赖长官。你们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蓝焰大队就在,你是他们的队长,这个时候还不能独当一面吗?”   “我没有想要依赖你。”水荔扬捏着纸杯的手微微用力,几滴水溅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每次我找你,除了请示工作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他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说:“也是,你整天忙着和那两个人混在一起,咱俩确实没话说。”   水荔扬指的是李牧祁和水云霆,赵方蒴对他们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这让他早就不满。当初默许李牧祁为联盟开启再造计划的人是赵方蒴,水荔扬始终认为,他的沉默多少也助推了汉州走到如今这种混乱的场面。   赵方蒴轻咳了几声,皱眉道:“我希望你为了蓝焰,至少也为了你自己,不要总是意气用事,凭自己的喜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水荔扬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洛钦撑起下巴听着两人对话,一下下转着手中的钢笔。   李牧祁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水云霆。两人一进门目光就定在了水荔扬身上,后者泰然坐在那里,没给对方留下一点破绽。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能容纳十人左右的长桌,水云霆坐在水荔扬对面的位置,对着他和洛钦轻蔑地一笑。   “各位今天都在,我想通知大家一些事。”   李牧祁开门见山,没给两边太长时间酝酿火药味,“另外三大安全区已经在开拓了,目前进度很顺利。最近的东安全区在长三角,我派出了再造人类和幸存者一起过去,幸存者代表是我们的费应倪教授,他也在远山有些股份,我邀请老先生出山协助,双方合作得很愉快。”   水荔扬倒是没想到费应倪会应承这件事,但转念一想,李牧祁这种人最擅长先将蓝图摆上桌和人谈判,同样是许诺或对赌,他的话却比一般的商人更具说服力。而费应倪向来对圆滑的人没什么防备心,又上了年纪,会被李牧祁说动也不奇怪。   “接下来的西安全区,赵中将会帮助方舟共同开辟,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共同……”   水荔扬懒得听李牧祁说话,后面又讲了些什么他没注意,等到会议结束,站起来推开椅子就走。   洛钦跟着他起身,走到门口却被李牧祁叫住:“洛钦,你等一下。”   “没事,你可以去听听他要说什么。”水荔扬按住他,“我到外面透透气,等你回来。”   洛钦这才返回了会议室,重新坐下来。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李牧祁和水云霆还在会议室里,三人无言相对。   “聊聊吧。”李牧祁笑道,“你好歹也是方舟的人,安全区的事,我希望你帮忙。”   洛钦翘起二郎腿,兴致缺缺地往后靠去:“我能帮上什么忙?你手下的再造人类这么多,不会还缺人吧?”   “助力在精不在多,当初我不是也很看好水荔扬,他现在明面上和我作对,非要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是想踩着我立威么?”李牧祁收敛了笑意,“我不是对他有意见,但在管理这方面,他的确没有天赋,不然当初也不会断送掉家里的产业。”   洛钦嗤笑:“他才十岁,懂什么是家里的产业?少放屁,说正事。”   李牧祁道:“你没看出来吗?他想要充当领袖、想要一呼百应,却毫无才能。你觉得他用这种手段发展望春营地,会没有自己的私心?现在舆论都在追捧他,包括方舟内部也是,但登高跌重的事情我见多了,任何人或事一旦庞大起来,势必会越来越难以驾驭。”   洛钦早知道李牧祁有才能,但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个男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有多能搬弄是非。   越是其貌不扬,反而越有心机计谋,这番话从头到尾都写满了“挑拨离间”四个字,语气又很温和,不知道这条舌头以前到底引诱过多少人走向深渊。   或许从方舟建立的那天起,许多人就已经走入他的陷阱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洛钦顺着李牧祁的话问下去,“帮你把水荔扬弄下去?”   李牧祁摇头:“太夸张了,水荔扬有他自己擅长的领域,我为什么要推翻他?我的安全区计划里,南部安全区坐落在深宁,我希望你带一些人南下,把深宁整个回收重建。”   洛钦没有立刻回话,水云霆见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南安全区建成以后,你就是那儿的管理者,也就是说整个深宁都随你的掌控,你想要怎么发展都可以,毕竟总部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们总得找可靠的人。”   “给我权力么?”洛钦眯起眼睛,笑得一副很没有心计的样子,“你们确定不会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踢开,就像对你们的亲儿子那样?”   水云霆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说道:“血缘关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如果亲生儿子养成了废物,还是扔掉比较好。”   这个男人刻薄至极,说起自己的亲生骨肉仿佛只是在说一堆垃圾。   “无所谓,我不在乎他有没有私心。”洛钦站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去,“如果你们要求我,就拿出求人的态度。这件事我会考虑,但是条件需要我来开——回头再聊吧。”   洛钦刚走出方舟大楼,就碰上了站在外面的祝衍和李潇涵。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但他也没兴趣探究,只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李潇涵冲他笑了笑,笑容很是温润得体。   洛钦想了想,还是开口:“上次的事,谢谢你。”   李潇涵却说:“你说什么事?我好像没做过什么吧。”   话题点到即止,洛钦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祝衍在场,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   他最近也对李潇涵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人虽然看着和他那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属可憎,但为人还算比较正常,目前还没做过什么缺德事,顶多帮他父亲跑跑腿。   不过洛钦一直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眉眼五官如此相像、容貌却各自处在俊美和平庸两个极端的人。李牧祁看起来像灾难片里出场十分钟以内就会领盒饭的路人甲,而李潇涵却长得比电影明星也不遑多让,看来平时也很注重保养,一张脸看着相当显小。   听说夫妻中长得最不好看的那一方遗传基因会比较强大,大概李潇涵的母亲要生得特别美,才能将李牧祁的遗传占比压制过去。   “你们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李潇涵问,“听说水荔扬准备重回松河了?”   洛钦摇头:“我也不知道,看他的安排。松河要收回很难,人手不够。自从上次被袭击之后,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用了,如果强行收回,一切都要重建,成本不会低。”   祝衍:“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最近忙得忘了。我后来派无人机去松河那边勘探过,持续观察了一个月内丧尸的行动轨迹,发现它们好像有结群行为,而且总是固定地朝着某个方向,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走。我目前初步有一个猜测,这可能是丧尸的迁徙行为。”   “迁徙?”   “我觉得很大可能是这样,要得到确定性结论,还要进行周期性观察。”祝衍走出总部大门,冷得缩了缩脖子,“动物的迁徙行为很正常,丧尸勉强也可以算是。”   “它们从前可不会迁徙。”洛钦说,“这是不是说明它们也在进化?”   祝衍点头:“是的,丧尸的进化和一般动物相比,算是非常迅速了,之前只是进化出了移动速度更快的二级变异体,现在则是外形变异的个体更多。水荔扬在方舟门口杀死的那只大家伙,是被人们称为‘泰坦’的三级变异体,活人使用强化剂之后身体产生基因突变,有一定几率变异成为泰坦。”   泰坦身形巨大,且力大无穷,可以和α型再造人类打得有来有回,所以水荔扬当时单枪匹马斩杀泰坦的场面,曾经在汉州轰动一时。   没有人知道泰坦是否还保有人类的意识,但它们似乎是有智慧的。洛钦记得上次中将失踪案时,他们所遭遇的泰坦举止很奇怪,甚至像是在替那些杀人越货的再造人类拦路断后,直到现在,洛钦也不知道那东西和大楼狙击手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下次让水荔扬抓只活的。”祝衍搓了搓手,两眼放光,“我想研究研究。”   几人走到营地广场,忽然听到外面喧哗。祝衍掏出终端看了看消息,一下子变得有些兴奋:“有人找水荔扬的茬,打起来了。走吧,看看去。” 第167章 亲那里,荔枝。   跟预想中的情况差不多,水荔扬又和之前一样遇到了闹事的幸存者,但这次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带头的是上次挑衅过洛钦的韩龙,手下一群小弟张牙舞爪,他自己则吊儿郎当地叼着烟,坐一旁看热闹。   “我说了,让开。”   水荔扬今天心情不好,完全没耐心应付莫名其妙的挑战者。这些用了强化剂的再造人类却像是故意往他枪口上撞,没完没了地缠上来。   韩龙隔着人群看向水荔扬,竖了个中指:“孬种,只防守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今天咱就见血!”   “那个人——”李潇涵忽然凝眉,指了指人群,“眼熟,之前应该是来方舟门口闹过事,被关了几天……不对,我记得他不是再造人类,只是个普通人,他想干什么?”   洛钦顺着李潇涵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气质阴郁的男人站在韩龙身后,眼睛死死盯着水荔扬,右手插在兜里,好像一直在抖。   韩龙骂完,扭头跟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视线始终盯在水荔扬身上。ϻʍźļ   “不对。”洛钦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过去一下,看看这人准备干什么。”   此时水荔扬面前的挑战者都败下阵来,他转身正要走,韩龙身后满脸凶相的男人却猛地拔腿向他冲了过去,右手从鼓鼓囊囊的兜里带出把钢刀,握刀的姿势都不稳,速度却极快,很快就已经到了眼前。   洛钦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过去送人头,但水荔扬已经打得有些眼红,即便是一招防守下来,这人不死也残废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加快脚步跑过去,同时出声阻止道:“荔枝,别——”   已经来不及了,水荔扬早就在半秒内转回了身,反手一拳迎面而去,在洛钦的喊声传进耳朵的同时,他的手也收不住了。   洛钦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水荔扬真的在这里杀了普通人,那就全完了。   刹那间,洛钦也已冲到了两人身前,想也没想就拦在了水荔扬和那个男人中间。接着下一秒,水荔扬的拳头就狠狠击在他腹部,洛钦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嗡作响,被打中的地方立马就没知觉了。   当洛钦的身体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水荔扬的本能告诉自己必须收手,可是一切都晚了。   洛钦咣当一声飞了出去,重重撞上路边的隔离防护带,硬是将半米宽的铁栏杆砸出了一片凹陷。   那个男人只是被洛钦带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马上又抱着头满地乱翻起来,扯起嗓子嚎叫:“打人了!打人了!”   人群一片哗然,水荔扬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猛地回过神,跑过去扶起洛钦,急得声音都抖了:“洛钦……洛钦!”   身后议论声纷纷,韩龙趁机到处拱火,指着水荔扬替那男人控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洛钦已经彻底被打蒙了,他总算领教了一回水荔扬的实力。对方这一拳都算是极度克制,更别说使出全力会是什么结果了。   他站都站不起来,扶着水荔扬的胳膊,身体一阵痉挛,整个人蜷缩起来狂吐几口鲜血,头昏脑涨地说道:“……没事,我没事荔枝。”   那几口血吐出来,简直要把水荔扬吓死,他头一次在洛钦面前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眶都红了:“你别动,别动,我去叫祝衍帮忙。”   李潇涵快步走过来,帮他一块儿架起洛钦:“别管这些人,我找联盟的人来处理,先带他走。”   水荔扬没说话,只是看着洛钦惨白的脸,脸色极其难看。李潇涵无意间扭头瞥见了对方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那是他从未在水荔扬这个人脸上见过的情绪,除了恐惧,就是更为极端的恐惧,不掺杂任何的多余情感。他第一次完完全全、近距离地观赏到眼角眉梢彻底被恐惧所浸染的“红眼”。   这一拳洛钦挨得属实不轻,祝衍掀开他衣服检查的时候,发现他整个肚子都青了,周围泛起一圈紫红色的淤血,看着触目惊心。   洛钦躺在床上,周围挤着一圈人,让他有种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些人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错觉。   即墨柔看过他伤口,没心没肺地惊叹道:“我亲舅姥爷,水荔扬,你够牛逼的啊,能把人打成这样。”   祝衍一边给洛钦上药,一边抬腿踹了即墨柔后腰一脚:“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柔柔。”   即墨柔拍了拍水荔扬,本意大概是想安慰:“没事儿,这不没死吗,别跟要哭了似的。”   “柔柔。”祝衍话里的笑意淡下去,“我说最后一遍。”   即墨柔切了一声,不说话了。   “得亏他不是普通人,要不然这一下内脏都得打碎了。”祝衍给洛钦腰上缠了几圈纱布,“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人为什么冲上来?”   李潇涵说:“我见过那个男的,他不是再造人类,上周他来营地抢东西,被联盟的人抓住打了一顿。程警官也知道这人,我已经拜托他去查了。”   “这人故意的吧?前面挑衅的都是再造人类,谁知道有个不要命的会往上冲。洛钦都成这德行了,要是换了那种弱鸡,估计能当场连肠子都给打出来。”即墨柔忍不住又说,“反正现在他们到处嚷嚷你连普通人都打,这不明显有人算计你呢?”   水荔扬皱眉:“我都没碰到他。”   即墨柔点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但外面有一百个人说你就是打了普通人,很快这一百个人又会变成一千个人,没完没了。”   “可被打的人是我。”洛钦虚弱地说,“他们总该信我吧?”   李潇涵:“到底是谁被打了不重要,可以有很多人跳出来说自己被打了,人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早就确信的答案,或者说被引导着接受更加偏激、刺激的结论。有时候多了解一些心理学和社会学现象,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洛钦见水荔扬满脸都是愧疚,就想坐起来跟他说说话,没想到刚支起胳膊便觉腹部剧痛,整个人咣当一声又摔回了床上。   水荔扬忙伸手扶住他:“这伤为什么好得这么慢?”   祝衍解释道:“他体质比较特殊,有时候蓝田病毒的自我修复能力好像有点滞后。和你们不同,洛钦如果遭到瞬间的致命伤,也可能因为修复不及而导致……呃,一些比较严重的后果。”   这番说得比较委婉,但水荔扬明白他的意思。   ——洛钦可能会死。   水荔扬不知道什么程度的损伤对洛钦而言算是致命伤,但今天的事让他非常后怕,如果自己那一拳不是打在洛钦肚子上,而是其他更脆弱的部位,后果又是会如何?   祝衍彻底给洛钦检查过一遍之后,发现只是有些皮下出血,并没有严重到危及生命,静养一两天也就好了。水荔扬还是不放心,一下午都留在宿舍陪着,除了给洛钦接水换药之外,几乎没离开过床边。   “没事,荔枝,我不疼了。”洛钦笑着拍拍水荔扬的手,“别忙了,歇歇。”   水荔扬掀开他衣服,第二十三次查看起伤处:“我看看,是不是好点了?”   淤青退了不少,和药的关系不大,估计是体内的病毒终于开始工作了。   洛钦伸手把衣服卷下去,扯了扯水荔扬的胳膊:“真不疼了,你上来陪我躺着,比我这么干等着好得快。”   水荔扬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假的。”洛钦挠挠他下巴,“我就是想让你陪我躺一下,好不好啊?”   水荔扬眼角低垂,相当沮丧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那你亲亲我。”洛钦笑道,“亲一口我原谅你一点。”   水荔扬本来就过意不去,这点要求也不会拒绝。他小心地撑在洛钦身侧,双手扣住洛钦的十指,低头吻了对方一下。   “肚子又疼了。”洛钦喉结鼓动,声音倏然变得沙哑,“亲那里,荔枝。”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没反驳,只是慢慢往下退去,掀开衣服下摆,轻柔地亲吻着他的小腹。   他现在的确没有办法拒绝洛钦,无论是从感情,还是身体的意愿而言。   洛钦觉得自己的理智要烧断了,尤其是他此刻一垂眼就能看到水荔扬正低头吻自己的肚子。房间里有些晦暗,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洛钦看不太清具体的细节,但水荔扬的动作和位置都让他胸口烈火燃起,热流不住地向被对方亲吻的部位汇集而去。   “荔枝……”   他忍不住就想要坐起来,被水荔扬按下,淡淡说:“你不用动。”   然而洛钦却很是难耐,他反握着水荔扬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声音隐忍到了极限:“那可不行,我看着你就忍不了。”   “……你别动。”   水荔扬还是这么说,但手却没停,“我来。”   洛钦仰面躺着,还有些失神。   他没想到水荔扬的手那么暖和,指腹有些粗粝的触感,连指节的骨头都如此分明。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没人知道他现在有多高兴。   水荔扬去浴室洗了手,回来的时候脸还有点红,欲盖弥彰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不过看着洛钦一脸心满意足,他也觉得挺不错。   洛钦看着他,表情冷静异常,接着又仰着头,长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水荔扬疑惑道。   洛钦嘘了一声:“别说话,我激动,回味呢。”   “那你慢慢回味,千万躺好别乱动。”水荔扬看他状态好了不少,也松了口气,“我出去一趟,有事儿跟程清尧谈。晚上让小柔给你带饭,别等我了。”   洛钦点头:“那你记得好好吃饭。”   水荔扬出了宿舍,准备搭电梯上楼,却在电梯门开的瞬间看到了赵方蒴的脸。两人俱是一愣,也没说出什么寒暄的话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去哪儿?”赵方蒴伸手替他按住开门键,先开口问道。 第168章 你也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吗?   水荔扬迟疑了一下,一边思索着赵方蒴为什么会来这层,一边答道:“我去程清尧办公室。”   赵方蒴点点头,也没出电梯,只是侧了侧身让水荔扬走进来,替他按下程清尧办公室那层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水荔扬发现赵方蒴根本就没按楼层,只是和自己在同一层下去,沉默着往前走。   离程清尧办公室还有十几步路的时候,水荔扬忍不住停下开口问:“你刚才那层怎么不下去?”   赵方蒴看了他一眼,说道:“刚和人谈完事情,顺道来看看你。”   水荔扬这才反应过来,赵方蒴刚才应该是打算去自己宿舍的。然而两人已经并肩走了很久,除了见面那两句之外便没有任何交谈,水荔扬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低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来看我的?”   赵方蒴叹气:“是准备说来着,看你不想搭理我。”   水荔扬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今天在安全区门口,你伤着洛钦了?”赵方蒴问道。   “嗯。”水荔扬目光躲避,“我不是故意的。”   赵方蒴听他说完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扬扬,最近先稍微避避风头,你太久没回汉州,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任何势力都想进方舟掺一脚,至于委员会内部的纠纷,你和我都离得越远越好。”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你和我?”   “怎么了?”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远离方舟内部的争权,但李牧祁现在正拉拢洛钦,早上开会的时候他要洛钦留下,你好像也不意外,是不是早知道李牧祁在想什么?”   水荔扬跟赵方蒴说话的时候向来直白,在任何问题上都一样。在他看来,自己和赵方蒴之间没有什么是不方便说出口的,“从松河会议那件事开始,你好像一直都倾向于把洛钦推给方舟。而且,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要帮李牧祁修建西安全区的事情,这就是你说的‘离得越远越好’?”   赵方蒴:“你是怪我事先没和你商量吗?”   水荔扬摇摇头:“不管你有没有事先和我说,我都对所谓的‘方舟计划’不感兴趣,因为方舟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庇护所,今天的汉州是这样,以后的西安全区和这里不会有任何区别。”   “西安全区建成之前,主动权都不在我们手里。”赵方蒴道,“中将失踪至今没有消息,汉州变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松河又刚刚遭遇袭击,现在和李牧祁闹翻,对我们一样没有任何好处。”   “以前是‘我们’,”水荔扬冷淡道,“现在是你们了。”   赵方蒴又开始觉得头疼:“你是不是和我对着干很有成就感?”   水荔扬没说话,只是撇开了脸,插着兜,一副漫不经心之状。   赵方蒴抬手揉了揉水荔扬的头发,却发现记忆中仿佛随手就能碰到的头顶,如今竟要有些吃力地举起胳膊才够得到。   眼看着到了各自的分岔口,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赵方蒴语气中平添一二无奈:“我年纪大了,扬扬,不能管你一辈子,有时候你们这些年轻人得比我先迈开步子往前走。我怕你这个性格容易吃亏,又死活不肯回头,风水轮流转,以后谁也说不准我还能撑到哪天,到时候你怎么办?”   水荔扬的肩膀顿了顿,“你少胡说八道。”   “我明天下午回蓝田,你早起去找我一趟,我们谈谈。”赵方蒴道,“你有什么意见直接跟我提,不要自己憋着。”   “嗯。”水荔扬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明天见。”   他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赵方蒴的背影,揣在兜里的手微微动了动。直到赵方蒴拐弯消失在楼廊尽头,他才接着往另一端走去。   程清尧的办公室比较偏,水荔扬又穿过一片空置办公区才找到地方。好巧不巧李牧祁也在办公室里,正和一个年轻的警官交谈,水荔扬一进去就被他注意到了。   “来找程警官的?”李牧祁抬起头,“他不在,我也是刚来,想调出今天安全区外的一段监控看看。”   水荔扬嗯了一声,正好刚才和李牧祁说话的警官收拾好文件准备出们,随口对他说:“上尉,我们程队出去了,说你带回来那条狗挺不错,他想训练训练。”   “碰见了帮我带个话,说有事找他。”   “没问题,上尉。”   警官走出了办公室,此时屋内只剩下水荔扬和李牧祁。水荔扬没打算搭话,但他知道李牧祁一定会在这种场合先开口:“听说这两天你就走,你和洛钦都不考虑留在汉州吗?”   水荔扬心想,李牧祁还真不愧是当年远山叱咤风云的一把手,无论和人闹过什么不愉快,下次见面都还能神色如常地跟你打招呼。   “望春营地的发展状况确实在我们意料之外,不过平时运作起来也挺吃力吧?松河毁了,你们除了自产的物资,备选的资源补充渠道其实很窄,坚持几个月还行,往后人越来越多,也是撑不下去的。”李牧祁道,“要回收松河,靠你们自己肯定不行,如果和方舟连通,把幸存者分流一部分到汉州,你们压力会小很多。”   水荔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桌上一叠安全区报告文件翻看起来:“的确,望春营地自己孤立无援肯定不行。我同意和方舟连通,但管理权的问题怎么划定?”   李牧祁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气定神闲地回应:“比人数、比技术,你们的总战力甚至不如人类联盟的一半,要不然赵方蒴也不会选择站在我这边了。”   “如果联盟真的有实力,你也犯不着拉拢我了。”水荔扬淡然道,“你觉得只靠联盟里的半吊子,就能挡住那些变异得越来越快的丧尸?”   李牧祁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因为病毒在进化,它们当然也会,最近的几次小感染潮都很凶猛,我们每个月都要在安全墙的修复上耗费很多资源。”   水荔扬的目光扫过报告文件里的数据,确实和李牧祁说的所差不多,看来对方眼下面临最主要的困境就是内在战力不够,而外部的破坏源源不断,“所以安全区也该加固了,而且方舟计划是你提倡的,外面那些人为了寻求一个庇护所而来,现在他们需要保护了,你为什么把他们拒之门外?”   李牧祁温和地看着水荔扬,一点都不在意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我为什么要担心这种问题?我建立的庇护所,是会提供最基本的安保措施,但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对这些人的安全负责到底。”   水荔扬合上手里的文件,定定地看着他:“什么?”   李牧祁反问:“你知道什么是,‘进化论’吗?”   水荔扬缓缓说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李牧祁点点头:“没错,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句话——适者生存。上尉,你我都清楚,这次灾难的爆发源于什么,你只是不愿意接受,依旧停留在你那种虚幻的理想中,想要拯救所有人。但你要知道,这是地球的选择,是自然针对这世上所有生物的一次清洗,只有最终适应的群体才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地球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它无法再维持其上生物圈的正常运转,所以它开启了自我治愈模式,就好像人的感冒发烧一样,是在帮助自身排毒。”   水荔扬难以置信地盯着李牧祁,他只知道如今推行的方舟计划与当初的理念背道而驰,却不曾想这个男人的想法居然会如此恐怖和极端。   怪不得李牧祁在军队接二连三地遭到打击后,立即就扶植起了人类联盟,流水线一样地培养再造人类。水荔扬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单纯渴求权力,现在看来,这种渴求之下,竟然还隐藏着毁灭和清洗的野心。   方舟成立以来到今天,所有人做出的努力、付出的牺牲,竟然全都是在替面前这个毫无人性的野心家铺路搭桥。   “你疯了。”水荔扬说,“李牧祁,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李牧祁笑得依旧十分得体,而那笑容下却仿佛有一条毒蛇蛰伏:“有什么错?人通过感冒发烧排出体内的病毒,而对于地球来说,人类就是这些病毒,对地球的开发超出了生存必要的限度,就是这个结果。从中世纪的黑死病,到后来的艾滋病毒,这些都是人类试图染指地球的禁区所遭到的反噬和报复。”   水荔扬冷冰冰地反驳:“这是人祸,不是天灾,李牧祁。你当我不知道,蓝田病毒是怎么混进远山的疫苗里的?罪魁祸首自己躲进方舟里苟延残喘,放任外面的人被淘汰,这就是你们的清洗计划,这就是你们的‘进化论’?”   李牧祁慢慢收起了笑容,看向水荔扬的眼神变得犹如机器一样无情与冷静:“疫苗的事的确和我无关,但蓝田病毒迟早会席卷整个世界,从原石暴露在人类面前的那一刻,人们对它的追逐与争抢就是在宣告清洗的到来。太岁的开采已经导致病毒蔓延开,而我建立安全区,就是要筛选出人类族群中最优秀、最适合生存的那一部分,让这些人得以保留和延续,否则所有人都会一起死。”   他似乎想到什么,诡异地笑了一声,继续道:“你看,连丧尸都在完成种群进化,所以那些还停留在原地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被淘汰?你和我,都是被自然选择的,是注定有生存资格的人。”   水荔扬认真叠好手里的文件放回原处,眉间却冰冷,一字一句地说:“李牧祁,你这些话最好是在发疯。如果你真的敢这么做,我会让你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人。”   李牧祁叹了口气,好像对他的选择很不理解:“即使你被人误解、被人怨恨、被你救过的人拿刀指着,你也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吗?”   水荔扬没回答,和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李牧祁在他出门之前,忽然又说了一句:“我这些话,也和洛钦说过,他好像没你这么大的反应,你不如去问问他,对我的观点同意多少。”   门在李牧祁面前重重关上,他站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表情看上去有些阴森。   “好啊,你要救……可不要后悔。” 第169章 筛选的开端   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敲门声,赵方蒴没抬头,咳嗽了几声才说:“进。”   水荔扬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不等赵方蒴开口,就径直拉开了他桌前的椅子坐下,脆弱的椅背哀叫了一声,好像在替人发泄不满。   “我以为你不来了。”赵方蒴摘下眼镜,随手放到一旁,“我报告都快看完了。”   水荔扬盯着他桌上那副朴素的细框眼镜,视线又从桌面转到赵方蒴的脸:“我记得你以前只有晚上看东西的时候会戴眼镜。”   “你上中学那会儿?”赵方蒴想了想,“的确,我那会儿老是半夜在你家客厅看文件,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水荔扬轻轻嗯了声,没再多说。   他记得有几年赵方蒴从乌鲁木齐调回汉州,念他父母都不在,思弦思淼也被送养,便经常来家里照顾自己的起居。有的时候赵方蒴从部队回来看他,到家已经很晚了,就一个人在客厅挑灯工作。   其实那段时间他睡得浅,赵方蒴一进门他就会醒。半夜爬起来偷偷打开条门缝,看着客厅里那盏不太明亮的灯,总是会让他觉得心安。   在那个一度寂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家里,水荔扬只有在那些夜晚才能感受到这里不止他孤零零的一个。客厅里那个背影很多年都没变过,但高二那年的某个夜晚,他忽然发现赵方蒴半夜看东西时开始戴眼镜了。   就像他昨天在走廊里心血来潮地回望一眼,似乎觉得那个背影不再和以前一样直挺了,竟然微微有些佝偻。   “你还是没变,那时候你就不像个小孩儿,我回去之后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心事不少,但就是谁也不说。”赵方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目光很是怀念,“就是蔫儿坏,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闷不声儿地往外冒主意。”   “你又没问过我。”水荔扬不满,“你也和现在一样,就会命令人,谁都得听你的,要不然就是不听话,是小孩儿。”   “我这自己没孩子都没能逃过,看你那几年,把你叛逆期全赶上了。”赵方蒴苦笑,“你高二逃课,被老师打电话把我从部队揪回来,我好歹一个营长,站在办公室门口挨你班主任训,不是你害的?”   “营长怎么了,你不是一直说军衔军种不分贵贱么?”水荔扬笑起来,“我现在还不是被你训。”   两人聊着聊着,先前闹僵的气氛一下就解开了。从前也是这样,叛逆期毫无道理的脾气和争吵,几乎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一句“出来吃饭了”最能打破冷战。   赵方蒴清清嗓子,问道:“说正事儿吧,洛钦怎么样?”   水荔扬听他这么问,目光便有些暗淡:“伤恢复了,倒是没别的事。”   “那天门口闹事的那个,我查到点眉目了。有个叫韩龙的,是不是跟你有过节?”赵方蒴问,“那人就是韩龙的跟班,清尧的人昨天在城北一个幸存者营地见过,他好得很,哪儿也没伤着。但你在安全区门口打伤了人的事,不知道被谁谣传得到处都是,还上了方舟报,闹得不小。”   水荔扬无所谓道:“随他们说吧,我没做过。”   “不是你做没做过的问题,谣言说出去就会有人信,谁管你到底是真的假的。”赵方蒴叹气,“你在汉州这几天也小心点吧,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你,别摊上麻烦就行,没要紧事就早点回望春营地。”   “知道了,我明天就走。”   水荔扬说着便举起手中的纸,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那个,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一声。”   赵方蒴低头去看,眼睛眯起来:“这是什么?”   水荔扬看着他,语气缓慢,像是已经酝酿了很久:“我要退出方舟。”   赵方蒴愣住,手指微微一弯:“退出?”   水荔扬郑重其事地点头:“李牧祁关于方舟计划的理念、目前委员会内部的一切举措还有行事风格,我现在完全不认同。方舟已经足够安全和完善,它现在不需要我了,但是在安全墙外面,还有很多普通人想要活下去。”   说完,他伸手点了点那张纸:“这是我的申请,虽然写不写都是一张废纸,但我还是想正式点——对你。”   他不需要李牧祁的首肯,即便自己一声不吭地离开,李牧祁也没资格置喙半句。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要通知赵方蒴。   赵方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平视着水荔扬:“你觉得自己离开方舟,就可以救那些人的命?”   水荔扬平静道:“我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当然,也不可能被李牧祁改变。我很确信,方舟选择的未来,和我要走的路不一样。”   赵方蒴久久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动。良久,赵方蒴抬手卷起了那张纸,放进抽屉:“好,我批准了。”   水荔扬其实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在预设好的情况里,对方应该一脸老干部的表情把申请放到一边,然后板着脸说:“这件事先放一放。”   “你说得对,你长大了。”赵方蒴慢条斯理道,“我以前的确做得有问题,一边想指导你,一边却想让你快点独立,所以才会让你有种分裂感。扬扬,以后要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方舟和从前不一样了,军队也是,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各自为战,包括我。”   “你这次回陕西,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水荔扬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转了话头,“听说那儿情况也不太好,经常有丧尸袭击。”   “不用担心我,我之前在那边的时候重启了不少工厂,里面的设备都还能用,吃穿用度都有基本保障。”赵方蒴摆手道,“年后我会去西藏,扩建那边的安全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来。”   水荔扬站起来,伸手将赵方蒴桌上的台灯调亮了些:“别弄太暗,度数再涨都不好配新镜片。”   赵方蒴笑着点头,拿起眼镜重新戴好:“你这孩子,说话别太老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到了该被小辈操心的年纪了。”   “别不服老,这个给你。”   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一小瓶川贝枇杷膏,推到赵方蒴面前,“我前两天听见你咳嗽,正好之前出去搜寻物资找到一瓶药。”   他余光瞥见了赵方蒴鬓角似乎生了一根白头发,不忍再看,转身便走了。   洛钦在门外等他,习惯性地上前给他整了整衣领:“申请交了?”   水荔扬从那根白发引起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握住洛钦的手:“交了,以后我和这儿没有一点关系,可能不会再来了。”   “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里。”洛钦搓了搓他的手指,笑道,“再等等我。”   水荔扬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揣进兜里,两人手指绞缠在一起,驱散了走廊上些许漏风的寒意。   两人坐电梯下楼,却看到程清尧在外面等着,脸色凝重。   水荔扬眼神一变,快步走过去:“有消息了?”   “找到了。”程清尧叹了口气,“情况不太好,叫了祝衍来急救,没太大作用。”   水荔扬急匆匆去了营地门口,一辆临时急救车停在那里,车门开着,围拢了几个年轻警官。   “程队。”一个女警往旁边让了让路,“血蛋白严重低于正常值,只有个位数了,胃部好像也有穿孔,人现在特别虚弱。”   “营养剂打了吗?”程清尧问,“祝博士怎么说?”   祝衍坐在车里,握着一条细瘦得不正常的胳膊,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我才给她输了半包急救营养液就开始有呕吐症状,连喝水都吐,身体的排斥反应非常明显,现在没别的办法。”   水荔扬拨开人群,看到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孩子躺在祝衍怀中,整个人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与骷髅没什么两样。   “怎么会成这样?”水荔扬难以置信,“她爸爸呢?”   程清尧:“之前这父女俩还会来这边,我就拿点吃的给他们,但是三个月前突然就不来了,我让人找了很长时间,还是刚才带着洛甜甜才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找到的时候只剩她一个,可能是……”   洛钦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脖子,除了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声,他从这具瘦小的身体上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虽然对方的脸已经全然瘦脱了相,但洛钦一眼就认出来她的身份——几个月以前也是在这里,联盟的几个人不依不饶地指控一对父女偷东西,洛钦对此依稀还有记忆,当时那个小女孩手忙脚乱收拾散落一地的过期食物,他注意到她手腕绑着一根红色皮筋。   而那根皮筋此刻也正挂在眼前这个女孩子枯瘦的手臂上,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滑落。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洛钦喃喃问道,“是饿的吗?”   祝衍点头:“刚才她吐的时候,胃里都是果皮和瓜子壳,应该是饿得受不了才捡来吃的。”   水荔扬上车握住小女孩的手,对方似乎有所感应,微微睁开眼:“……哥……哥……”   “我在。”水荔扬轻抚她的额头,“别怕,你乖乖输液就能好了。”   祝衍动动嘴唇,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眼中尽然是不忍。   “妈妈……”小女孩目光空洞涣散,依旧清亮的瞳孔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试图对焦,“……爸爸。”   所有人都没说话,听她如同风中残火般的声音继续说:“我想吃蛋黄派……想……”   水荔扬站起来,掏了掏兜,问程清尧:“有没有蛋黄派?算了,我去找。”   “没意义了。”祝衍忍不住叫他,“她现在什么都没法吃。”   “让他去吧。”洛钦说,“我在这等着。”   水荔扬去了没多久,只是没找到蛋黄派,从年雨那里翻到一包饼干就匆忙赶了回来。他跳上车,顺手撕开饼干包装,轻轻叫了声小女孩:“来,吃吧。”   洛钦坐在那里,很悲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程清尧也站在路边,一言不发。   水荔扬怔了一下,拿着饼干袋子的手收紧,视线落到小女孩的脸上——并不算安详,眼角有泪痕,嘴巴微张着,嘴唇已经干涸至发白。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将小女孩手腕上的皮筋绑紧了,又把那包饼干放在她身旁。   “看到了吗,洛钦?”水荔扬语调平缓,带着一丝深切的悲伤,“这就是我退出方舟的理由,这就是……”   “筛选。”   身后的大楼顶层,李牧祁微微扭过头,对着旁边的李潇涵说道。   李潇涵望着远处,那些水泥的牢笼里封锁着这座城市最后的微光,但是很快,等北区的安全墙完工,那丝微光将彻底被收入自己父亲的囊中。   “开始了。”李牧祁很满意地笑了笑,“方舟计划真正的启动,并不是一年前,而是现在。” 第170章 分道之始   很快就到了新年,望春营地的年味儿提前一个月就酝酿起来。这是洛钦到汉州之后的第二个春节,同样是陪在水荔扬身边过的。   刚到年下,开拓南安全区的事就落到了洛钦头上,并且刻不容缓。   年前李牧祁已经就这件事开了几次口,但洛钦有意拖到年后,也是要晾着对方,同时短短两个月就攒足了自己的筹码,在具体开发方案的谈判上拿捏了李牧祁许多,看得出来对方虽然非常不高兴,却也拿他没办法。   他和水荔扬聊过这件事,当初为了救人一时心急,就把自己打包着卖给了李牧祁,开始总有些憋屈,现在却也成长了不少。至少这个身份能为自己所用,即便水荔扬离开了方舟,他也能方便在两头周旋,时不时搭把手。   水荔扬也劝他不用急于一时意气,退出方舟有利有弊,而对现如今的洛钦来说,一个切实可靠的身份和后盾,才是他能在汉州立足的根本。   年关过后,水荔扬就要和即墨柔一起去青岛,在那里驻扎新的营地。他们带了一些自愿随行的幸存者组建成拓荒队,作为青岛新营地的首批开拓者,启程东进。ʍɱzĺ   蓝焰大队其他成员则开始和行者救援队执行松河城市回收计划,重新打通望春路,两月之内就清理出了松河市区四分之一的区域,并安排了两百名左右的幸存者入驻。   深冬的雪还未止歇,北风又席卷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南下,吹得万物冷寂,陷入冬眠。   “我这次要去一个月。”洛钦坐在床边打包行李,看了眼鼓鼓囊囊的背包,“其实挺快的,你不用给我带这么多东西。”   水荔扬擦着头发从阳台转出来:“到了再发现这个没带那个没带,打电话喊我给你送?”   洛钦:“没有荔枝闪送服务啊?”   水荔扬:“闪你个乖乖隆叮咚,给我老老实实都带着,不准拿出来。”   洛钦把人扯过来胡乱亲了几口,动作粗暴,最后脖子上果不其然地多了一个牙印子。   “洛甜甜我带走。”水荔扬附在他耳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自个儿去深宁。”   “你打算睹物思人吗?”洛钦膝盖往上一顶,“不是,睹狗思人……”   “别弄。”水荔扬微微仰起头,双眼垂下看他,“怎么了,看不到人,不能看狗?”   洛钦抓紧水荔扬的腰,语气带着低笑:“等我回来的,咱们挑一天,我让你满脑子除了我想不了别的。”   洛甜甜每到出远门的时候就兴奋,摇着尾巴满屋乱跑,一会儿又扒在即墨朗的婴儿床旁边,冲即墨柔狂叫。   即墨朗则好奇地扶着栏杆,看向不远处的即墨柔。   “让你那狗儿子少嚎两句。”即墨柔坐在一旁,雷打不动地削木头,“算了,狗还能汪汪叫两声,床上这玩意儿只会流着口水傻笑。”   洛钦白了他一眼:“等你八十岁流着口水傻笑的时候,我让小朗把你扔出去冻死。”   “随便,老子死也是光荣战死,不可能冻死的。”即墨柔嗤笑,“我巴不得他以后离我远点儿。”   即墨朗见他笑了,也摇晃着伸出手,声音含混不清:“叭……”   即墨柔顿了一下,没扭头,削木头的手却忽然慢下去。   明天拓荒队就会出发去青岛,在即墨柔的印象里,自己已经好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记忆中的蓝天和海湾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泛黄的老照片,越端详越是看不真切。   即墨颂知道他要回山东的事情,也没说什么,只是托人送了一串山东祖宅的钥匙过来。他拿着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也懒得往回退了。   望春营地的队伍兵分两路,分别朝着青岛和深宁进发,开启了各自的拓荒计划。   南下的车队一经过秦淮分界线,北方无处可躲的严寒就被消去了许多,沿路的积雪越来越少,接近深宁的时候,他们甚至能看到高速两旁随风晃动的常青树。   时隔一年,洛钦又回到了深宁。这里荒废许久,城市内外依然被丧尸所占据,车队进城的时候遇到了些阻碍,洛钦带着水荔扬挑给他的几个年轻人先行驱车入城,迅速收回了市政府附近的一座广场,拓荒队趁机一拥而入,占领了那一小块地方。   他特意抽空回福利院看了一眼,那里已经被完全烧毁了,房梁屋顶尽数垮塌,到处都一片焦黑。洛钦默默地在楼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让人清理这里,给大门上了把锁,彻底封存了福利院。   深宁的土地并不适合耕作,但优势是地处临海,气候温和,且鱼类资源丰富。洛钦带人勘探了附近的水域,并没有发现污染迹象,大概是水体的自我净化能力一直在起作用。   蓝田病毒即便再顽强,也不能离开宿主太久,它们通过那些死去的感染生物汇入深宁的水循环系统,很快就消弭在了奔腾入海的河流当中。   洛钦沿海圈起了一片渔场,放入几百尾检测过的海鱼进行养殖,这些鱼的繁殖速度极快,足够供应目前拓荒队的食物需求。   和他一起来的有人类联盟成员,也有水荔扬在望春营地时亲自训练过的一批再造人类自卫队,那个无比崇拜水荔扬的小黄毛也在其中。   洛钦给了黄毛一个自卫队的队长名头,这人便天天带着一干小弟在渔场附近转悠,非常尽职尽责。到深宁的第二周,黄毛就从郊外赶了一群牛回来,洛钦颇感意外,头一回觉得这人除了整天咋呼之外,原来还真有别的本事。   那些牛自从感染潮之后就无人管束,冲破栅栏在附近的牧场游荡,吃得皮肤油光水滑,一身腱子肉结结实实,简直是天降的储备粮,拓荒队终于不用整天吃鱼虾度日了。   接下来的几天,拓荒队的工作重心落到了基建修复上,这比之前的种种都要难搞。那些被病毒污染过的工厂和设备几乎都变成了一堆废铁,死去的太岁残骸爬满机器,内部的零件和结构都完全报废了,就算消过毒之后也不能再用。   洛钦带人城里城外转了几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找到了没被污染过的工厂。   “这家伙还能用?”洛钦看着面前巨大的风力发电设备,有点迟疑,“不会启动之后就爆炸吧?”   黄毛胸有成竹道:“放心吧,洛哥,咱队里有专门弄这个的,保准……”   话音未落,头顶就发出“嘭”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一股焦糊的气味传来。   “我靠!”   洛钦和黄毛异口同声,后者马上大叫着冲进去,骂道:“干什么呢?关掉,快关掉!快点——”   重启发电厂的计划暂时失败,发电站虽然没遭到感染,但一些设备太久不用,加上年岁久了有些老化,还得尽快找到新的可替代零部件。   洛钦为此特意在城中找了两天,勉强凑齐了那些零件。黄毛带来的几个电力工程师合力检修了几天,终于在他们自带的发电燃料快要耗尽之际,重启了深宁东郊的两座风力发电厂。   黄毛从海边回来,拎着两桶鱼跳上车,美滋滋地点了根烟:“洛哥,发电厂没问题了,咱明天什么安排?”   “往北走,打通高速公路,把沿路的信号塔和基站都修好。”洛钦打着了火,往大拇指哈了两口气,“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黄毛道:“冬天不都是这样的吗?是冷,过一阵子就好了。”   洛钦摇摇头:“深宁冬天没那么长,春天也比北方暖和多了。这两年的气温都不太正常,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长了二十多天。”   两人回到营地,给正在抢修信号塔的队员带回了刚捕的鲜鱼。一群人围在一起拿炉子烤了吃,条件有限只撒了点盐,吃着有些单调,不过好在还有从超市里搜来的白酒,这东西不会过期,什么时候都用得着。   洛钦最近和一个老兵学了一种海鱼的腌渍方法,打算回头有空了就给拓荒队的队员做来吃,也算是改善改善伙食。   他们找来超市里还能吃的食物,配着烤鱼下饭,至于包装袋上久远的日期,洛钦则毫不在意:“保质期见鬼去吧。”   拓荒队没多少人,加起来不过三十来号,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派三四个人轮流守夜,一旦发现附近有丧尸靠近,就率先用冷兵器解决。枪声会吸引这附近的感染生物,南安全区开发正在初期关键阶段,即便营地的防御工事如铜墙铁壁,他们也不敢轻易冒险。   某天的清晨,洛钦在周围一片哆哆嗦嗦的牙颤声中醒来,掀开帐篷一看,外面居然下了及膝深的雪。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抬脚踩进棉花一样的雪地里,积雪顺着靴子缝隙灌进来,他冷得一激灵,才意识到是真的下雪了。ɱʍʐᏓ   洛钦觉得难以置信,深宁二十年下的雪加起来都没这么多,更何况在初春这种原本应该回温的时节,怎么可能突降暴雪。   拓荒队的人们起床之后都傻眼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雪还在下,周围寂静极了。洛钦把车上的雪扫下来,打了三次火才发动车子,车厢里冷得像冰窖一样。   “洛哥,去郊区看看?”黄毛打开车门坐到后排,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得去瞅瞅我那牛咋样了。”   积雪很深,车子难发动,几个人合力才将轮胎打滑的车推上了路。洛钦小心地开着车子,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窜出十来只丧尸,他猛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街角的商店。   黄毛落下车窗开了几枪,洛钦趁机把方向打正,一踩油门飞上了高架。   那些牛倒是没事,然而菜地却遭了殃,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菜苗被雪压得东倒西歪,黄毛紧急抢救了一些出来,搬上卡车用布盖住。   所幸东郊的发电厂没受什么影响,只是今早发电机停摆了两个小时,几个工程师起了个大早抢修,这才重新运转起来。   “基站怎么样?”洛钦问道,“昨天刚调试的那几个有没有出问题?”   “损坏倒是没有,但之前下过雨,昨晚又下雪,不少零部件被冻住了。”工程师说,“我们得想办法把缝隙里的那些冰敲碎。”   “加快点弄,本来我们计划二月份能和汉州那边通上信号。”洛钦搓了搓手,还是觉得冷,又插进兜里,“现在估计要推迟了。”   深宁各处道路都结了冰,气温一度降到零下,连河里都出现了凌汛,好在渔场没有结冰,那些鱼也没有冻死。那一个月街道上最常见的景象,就是几辆车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溜过冰面,后头乌泱泱一群丧尸手脚打滑地往前追,谁也跑不快,谁也追不上谁。   这场大雪的确是有点突如其来,并且也是深宁这年唯一的一场雪,之后积雪就开始自然消融,本来陷入停滞的回收工作又能继续进行了。拓荒队从城市各处回收了那些废弃电子设备上的零件,捡出完好的一部分物尽其用,直到正月快过完,深宁总算重新有了沿海城市温暖的感觉。   洛钦没事就坐在还未完全化冻的雪地里,调试一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收音机。他不停地调频,一段又一段,全都是沙沙的噪鸣声。   黄毛站在不远处抽烟,他在等着最后一网鱼的收尾,这样接下来半个月的食物就都够吃了。   他看着洛钦,觉得对方的背影好像有点孤独。   洛钦又转了一下按钮,波段回到了最初的频道。他叹了口气,把收音机放到边上,拿起手旁的能量饮料喝了一口。   “洛哥,你最近老弄这个收音机干什么?”黄毛忍不住好奇,“咱也不用这个联络吧?”   洛钦说:“望春营地建了一个电台,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能连上。”   那个电台是水思淼弄的,他利用军队的卫星天线建立了望春电台,听说会不定时地播送收留幸存者的信息。望春营地不像方舟那样有能力通过纸质媒介把讯息传播到全世界,只能用这种方式,希望知道这片营地的幸存者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洛钦没问过水思淼为什么要搞这个,但他也知道,八成是水荔扬的意思。   黄毛挠了挠头,问道:“洛哥,你说老大现在从青岛回去没有?他那儿也和咱们这一样下雪了吗?”   洛钦摇头:“不知道。”   自从到了深宁,拓荒队就和北方失去了联系。先前下那场雪的时候,洛钦就担心北方会不会比这里还严重,但从这里往北迢迢路远,所有人都无从知晓。   他希望可以从那个收音机里听到水荔扬的声音,哪怕几个字也行。   ·   五年后 秋末ʍϻƶᒠ   收音机被修好了,除了比之前多发出一些杂音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洛钦抱着收音机,一动不动地发呆。   “执行官先生。”身后的助手叫他,“我们在白塔镇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红眼’。”   “你说关于谁?”洛钦依旧没动,甚至没回头。   助手顿了顿,很适时地改口:“关于四年前重伤而逃、之后就销声匿迹的那位,据说是有所动作,但是不是和方舟有关联,还不能确定。”   “李牧祁才是最着急的。”洛钦闭上眼,往后靠去,“不用管了。”   “好。”   洛钦静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会抽空去一趟。”   助手有些犹豫:“白塔镇我们的势力很少,可能会有点麻烦,而且他们应该不会欢迎方舟去的人。”   “我知道。”   洛钦伸手关掉了聒噪的收音机,耳朵捕捉到窗外不远处的枪声和刹车尖鸣——这已经是汉州最常见的背景音,代表还有人活着,或者,即将有人死去。   “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座白塔了。” 第171章 看起来是个大佬   又过了一个星期,雪完全化了,安全区的外围防御也基本竣工。信号基站修复之后,深宁已经可以接收到附近地区的无线电波频信号了。   洛钦在安全区里弄了一个小范围的电台,他拿着收音机往外走着调试,发现信号接收距离居然比预想中远了不少。他一直开车走到城郊,绕外环转了几圈,最终确定了无线电信号的覆盖区域。   从那天起,电台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点会向外播送救援信息,只是不知道能够收到信号的幸存者有多少,收到之后又能否平安到达这里。拓荒队依旧每天固定地在城里搜寻,却从未找到任何一个幸存者。   洛钦最近时常会觉得有些烦躁,他看着黄毛手里的烟,总也想拿过来抽一根。但他其实不喜欢抽烟,也无法忍受尼古丁的味道。   无聊的时候,洛钦会拿着终端玩消消乐,水思淼不知道怎么做的这东西,居然时不时就能自动更新一下,红红绿绿的色块彼此碰撞抵消,还挺解压的。   “洛哥,你手机怎么还能玩游戏啊?”黄毛摆弄着电台,随口问道,“给我也弄个呗?”   洛钦笑了笑:“等回望春营地吧,我让水思淼给你安装一个。”   他看着黄毛胳膊露出的半截三板斧,好奇问道:“对了,我和你老大都挺想问的,你这文身……青龙白虎和单个的三板斧,是什么寓意啊?”   黄毛愣了愣,羞赧地一摆手,拉开衣服给他看:“洛哥,给你看——这青龙白虎是贴上去的,早没了!就三板斧是真文上去的,文一半儿太疼了受不了,钱又不能退,就忍着疼只文了一把,另一把的钱好说歹说才给我退了。”   洛钦表情扭曲起来:“你……”   这时候黄毛手中的电台忽然响起,竟真的传出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深宁……北郊……在……”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侧耳静听着,但对方的话传到这里已经变得十分零碎,难以分辨具体内容。不过洛钦还是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词句,大致听明白这声音的主人身处深宁北郊的某处,目前还活着。   “快,打开电台,继续外放救援信号。”洛钦立马起身,抓起两把枪就往外走,“一直播,别停,注意刚才那个频道的反应!”   他和黄毛开车往北郊走,一路观察着道路两侧。被吸引来的丧尸在车后追了一串,黄毛拿着收音机找刚才那个频段,却一直没收到新的求救广播。   “该不会是这一会儿就出事了吧?”黄毛疑惑道,“不应该啊。”   “接着听。”洛钦转了个方向,驶上高架桥,继续往三环开。   终于,在他沿着绕城高速走到第三圈的时候,那个电台终于又传来了信号。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清晰,也能听出来对方应该是个男性:“我们这里有人还活着,在深宁北郊的糖厂,小二楼东边的配电室。有人受伤了,需要消炎药和绷带,外面全是丧尸……”   洛钦立刻往糖厂方向开去,很快就赶到了地方。   那间糖厂在正北的一处工业园里,离拓荒队营地不远,规模也不大。洛钦没有直接开进去,而是把车停进园区角落的仓库,从车上拿了把枪,和黄毛步行往糖厂走。   不过两人留了个心眼,没走正门,悄悄从后门绕道进了糖厂。   洛钦走上二楼,果然看到有不少丧尸在游荡。他对黄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绕到另一侧上楼,两人分别从楼梯两端包抄,很快就清剿了整个二楼,没再发现其他危险。   “洛哥,配电室在这儿。”黄毛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叫洛钦过去,“门关着呢。”   洛钦给枪上膛,伸手推开了门:“你守在门口,我进去看看。”   配电室面积倒不小,堆满了各种变压电箱,中间只有一条短促的过道。洛钦紧贴着一侧的变电箱慢慢往前走,其间还回头看了黄毛一眼,对方打了个他看不懂的手势,做完之后还十分坚毅地点了点头。   洛钦懒得理他,扭头继续前进。   他转过一排变电箱的拐角,一个男性的背影出现在眼前,身边还摆着一架小型自制电台。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立刻扭头看过来,洛钦这才发现他双手被绑着,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青紫伤痕,明显是被人打出来的。   对方看到他的时候也是一愣,下一秒就反应过来,焦急地对他做了个口型:快跑。   黄毛正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口望风,忽然听到配电室里一声巨响,接着便交起火来,并且十分激烈,听声音不止一两个人。   他马上举枪冲了进去,只见最里面的几排变电箱都被砸毁了,洛钦正摁着一个人的头狠狠撞在墙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枪,子弹穿透了这人的脑袋。   “洛哥!没事吧洛哥!”黄毛着急地跑过去,见洛钦好像没受伤,又看了看一地的尸体,有些惊讶,“这些是什么人?”   洛钦丢掉手里的死人,冷冷道:“不知道。”   他抽出刀,将面前唯一一个活人手腕上的绳子割断。对方被绑了太久,双腿都有些血液循环不畅,站起来的瞬间就往前倒去,被洛钦一把扶住:“你怎么样?”   “洛钦……你是洛钦吗?”这人有些虚弱,却还是挣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洛钦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你认识我?”   对方的意识还比较模糊,没说几句就晕过去了。洛钦只能先把人拖上车,一路带回了营地。   随队的医护看出这人是长时间缺水导致的休克,便弄了杯淡盐水一点点喂他喝下去,过了快一个小时,他终于悠悠转醒了。   “好点了吗?”洛钦看他脸色还是白得很,眼下挂着乌青,一副随时会撅过去的模样。ммȥᒑ   对方咳嗽了几声,撑着床沿坐起,“我没事了——你是不是洛钦?”   洛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反复确认这件事,却还是保持着耐心:“我是。”   “太好了,那些人让我用电台吸引你们过来,但我之前从广播里听深宁市里的救援信息,你提到过自己的名字——你去年在松河大闹方舟会议的事迹上过方舟报,我认得你,那一期的报纸我还留着。”这人说道,“我发广播的时候,一直在给你敲摩斯密码,让你不要来,没有发现么?”   洛钦:“发现了,所以才决定来看看,万一有碍事的就先杀了。”   “我叫陆怀。”这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彬彬有礼的,“是水荔扬的朋友。”   “你认识他?”洛钦一听,整个人都坐直了,“不是,怎么满大街都是他熟人啊?”   黄毛也奇道:“你认识我们老大?你小子什么来头啊?”   “认识,我还知道他现在是蓝焰大队的队长。”陆怀说,“我被抓之前,总共是有十来个人、两辆车。我们从西边一路过来,但半路被这些人劫了。和我一起的人有天晚上要逃跑,被他们发现之后全给杀了。”   洛钦怀疑道:“就剩下你一个没被杀?”   陆怀咳嗽几声,苦笑着说:“因为他们跑的时候没叫我。”   说来可气也可笑,陆怀身体不好,和他一块被绑的同伴害怕逃走的时候被拖后腿,于是瞒着他半夜咬断了绳子打算偷偷跑掉,却在临走前出于贪心想要顺走一些物资,结果吵醒了睡觉的劫匪,最终惨遭灭口。   “这都是命啊。”黄毛听完,感叹道,“你算是因祸得福了,他们要是拉了你一块儿跑,你也没命了。”   陆怀摇头:“也不全是,本来他们也要杀我的,但我说自己会搞机械,才被留了下来。”   “那电台也是你弄的?”洛钦问。   陆怀点头道:“他们逼我做一个简易电台,说只要把你们一个个骗过来弄死,深宁市里的物资就都是他们的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洛钦又问他,“就是绑你的那些人。”   “我知道。”陆怀说,“他们是再造人类,和你、和水荔扬都一样。”   洛钦没想到陆怀居然连这些都知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陆怀反客为主,自然地引导起了话头:“你不用觉得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汉州当年的朝阳一代里数我最平平无奇,也比不上程家、李家、即墨这些人家里的同辈。”   洛钦看着他,绝对不敢苟同这人的观点——这哪是平平无奇,简直就是深藏不露,就像电影里那种随便在路边捡到的路人甲,看起来绝对活不过二十分钟,其实可能是最终的幕后推手或始作俑者。   但是陆怀看上去真的虚透了,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会有什么非凡手段。   “你说这些我又听不懂。”洛钦说,“汉州朝阳一代,是指那些二世祖联盟吗?你真的和水荔扬认识?”   “等你见了水荔扬,可以自己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陆怀揉了揉脑门,“这里有没有热水?我想洗个澡。”   营地有搭建简易的淋浴间,还有热水器。洛钦找了几件干净衣服出来,陆怀也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抱着东西去洗澡了。   这一去就洗了很久,洛钦还以为他晕倒在淋浴间了,正打算去瞅一眼,就看见陆怀哼着歌回来了。   洛钦立刻在心里多了一条对这人的评价:极度临危不惧,至少心态非常好。   “谢谢。”陆怀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感觉洗过澡之后身上轻了不少,“你们什么时候回汉州?”   “最快可能下周了,你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陆怀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查清楚,然后,我得告诉水荔扬。你能不能保护我的安全?”   洛钦:“……”   这个陆怀不知道什么来头,说起话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没事,你不愿意也可以,只要我能留在这里就行。”陆怀见他没答话,也没再坚持,“这儿能不能上网?”   洛钦问:“你想不想打DOTA?”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有条件接入网线的话,我想查一些东西。”陆怀说,“没有也没事,我一样可以搞,就是条件艰苦一点。对了,我的电脑落在城外了,你能不能……”   他看着洛钦的表情,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动了动脚尖:“不能也没事。”   “能。”洛钦叹了口气,“算我给水荔扬一个面子。” 第172章 进化论,与物种灭绝   陆怀的电脑被丢在城外一辆撞毁的汽车后座,他急匆匆地爬上车,打开电脑包检查了一番,那台顽强的笔记本还存活着,只是外壳被碰碎了一点,掉了颗螺丝,底盘有点松动。   他在洛钦车上就迫不及待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洛钦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和水荔扬关系很好?”   “我觉得应该算很好。”陆怀想了想说,“以前只有水荔扬没兴趣耍我,别人都喜欢看我笑话,尤其是即墨柔,他这个人非常恶劣,我不太喜欢跟他打交道。”   “不是……”洛钦惊讶道,“你怎么谁都认识?那你认识程清曳和程清尧吗?”   陆怀:“认识,程家那对姐弟都非常厉害,不过也很危险,表面看上去是最温和的家族,却很容易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洛钦慢慢发现和陆怀聊天还挺有意思的,这人和水思淼有点像,仿佛时时刻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夸赞、嘲讽或者破口大骂都影响不了他,就好像一直在放空自己。   两人回到营地,洛钦停好车就坐在外面吹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是不是就快回去了?”   陆怀抱着电脑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真不明白你说的那个方舟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让大家都往北走不就行了?弄这种徒有其表的安全区,救的人还不够路上死的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这么好的运气,大难不死还被我救了?”洛钦说,“单就前两天那场大雪,多少人挨不住。深宁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也不知道哪来的雪。”   “近两年人类对地球的干预断层式衰减,气候极端反常也是有可能的。”陆怀道,“全球变暖是因为温室气体排放,全球变冷也是一个道理,你知道深宁为什么突然这么冷吗?地球经历过十一次冰河时期,整个表面都被冰层覆盖,但后来人类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导致地球只出现过近似小冰期。原本剔除各种天文因素影响的话,最早的冰期也会在一万年以后才出现,但现在可能会提前到来了。”   洛钦琢磨了一下:“那就是说,人类会大量地被冻死,然后直接灭绝吗?”   “我也不确定,可能没那么严重,也可能真的是一次大冰期的到来——如果在那之前,人类没办法大规模重启地球上的工厂和制暖设备的话。”陆怀说,“地球是有调节功能的,它经历过五个地质时代,其中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还有奥陶纪的生命大灭绝,都是自我调节的阶段。长达数万年的冰冻之后就是新生命的萌芽,我可以跟你说一段达尔文《物种起源》的观点……”   洛钦懒得听,也听不懂,陆怀说起这些来就跟支机关枪似的,完全不管受众能不能接受,“你捡紧要的说吧,我没上过学。”   “哦,简单来说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陆怀正色道,“每一次地球巨变,都会迫使地表现存的生物进行迁徙,否则就会面临灭亡,丧尸也具有与其他生物共通的本能,比如感染是繁衍的本能、攻击是捕食的本能。人类可能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够强了,但你看看现在,我们被丧尸撵得到处跑,活得还不如街边的老鼠和麻雀。”   洛钦抽了抽嘴角,听他继续说着。   “这一次全球感染潮爆发,起因就是人类发掘了蓝田病毒。”陆怀叹了口气,难得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们做地球的主宰太久了,已经忘记这个星球是有生命、有意识的,我们自诩为地球上唯一的高等生命,以至于做的事情越来越过界。”   洛钦打开车里的暖风,将车窗落下一条缝,侧耳听得很认真。   “这几百年来,很多人越来越不敬畏自然,我们仰仗自己有科技,有智慧的思维,所以做起事来肆无忌惮。战争、环境破坏、资源的过度开发,在短短几百年就把原本应该自然演化的世界拉快了进度,人类的进化太快了,太不平衡了。”   陆怀说着从地上捡了一片叶子,用手指弯折起来:“就比如,地球本来能承载的人口是这么多,但科技革命让人口暴涨到原来的数倍,原本地球上全部的资源足够人类利用几万年,而现在,这个期限也跟着缩短了。”   他手指用力,那片树叶啪的一声被绷断了。   “当年蓝田病毒被发现之后,美国很快就发现了这种病毒的妙用,可以用来治病,也可以用来制造生化武器,再造人类就是由此而生的。”陆怀语气间夹杂了几分严肃,又颇有些苍白无奈之感,“但这本来是不应该的,这是人类对地球本身非常严重的干预行为,他们想要驾驭自己根本驾驭不了的力量。原本的蓝田病毒危害性并不严重,可就是在和人类接触以后,它找到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宿主,进化出了更恐怖的力量——感染变异。   “我知道蓝田病毒最开始是美国人在研究,不过李牧祁现在把它当武器,疯了一样用在人体实验上。”洛钦说,“有种强化剂,用了之后就能跳过实验这一步,直接成为再造人类,但用不好的话,可能会变成丧尸。”   “或许你不知道,蓝田病毒一开始是被作为临床医疗手段应用的。水荔扬当年和远山签订了协议,但那份协议是医疗同意书,并而不是所谓的人体实验。”   陆怀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这段洛钦从来都不知道的往事:“其实水荔扬当时也不清楚,自己所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但他的直觉非常敏锐,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未雨绸缪的人。手术之前他找我帮忙修改了那份协议,删除了参与者归属约定条款,从那时开始,他完全独立于远山之外了。”   洛钦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李牧祁憎恨水荔扬至此,说起过往时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嚼碎。   “远山想利用蓝田病毒突破人体的生理极限,制造出从体能到寿命都远超自然规律的新型人类,甚至把毒株当成生化武器卖给战乱中的国家,也就是这一举动,最终导致了感染的蔓延。”   陆怀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洛钦注意到那台不起眼的笔记本里居然有七个大容量硬盘,每个的存储条都飘着红,几乎快满了。   “我这里有照片,我找一下……”   陆怀鼓捣了十几分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点开那张照片,放大,指给洛钦:“这艘货轮是远山公司雇佣来走私军火的,但运输过程中容器破损发生泄露,病毒感染了船员,以至于丧尸最先从那个国家蔓延开,再通过一架国际航班被传播到了全世界。”   屏幕上是一艘停靠在码头的货轮,船舷印着英辉物流的标志,和季娜说过分毫不差。   洛钦终于知道了这场灾难的源头从何而来,一次小小的贪心不足,居然造成了全球范围的灭绝之祸。   “这张照片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还差点没命。”陆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摇了摇头,“总之,制止这场感染是不可能了,因为数据上有所缺失,所以目前还没人能研制出有效的血清。蓝田病毒在演化过程中,逐渐具备了能够腐蚀电子设备和金属的能力,我们引以为傲的科技手段,在自然面前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洛钦问。   “我这些年一直在世界各地旅游,有听闻一些事情。”陆怀说,“我这两年越来越笃信,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几乎任何一个搞研究的都会经历这种怀疑——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天罚这种东西。”   洛钦笑了起来。   “洛哥,洛哥!”   黄毛突然跑过来,急匆匆地喊着,“有丧尸,还不少!”   洛钦带了几个人爬上防御塔,只见不远处的街上出现了成群结队的丧尸,速度奇快,姿势如同竞走选手。他在高处架起枪,拿着对讲机命令下去:“所有人,按之前安排好的阵型,马上准备防御。”   枪声猛烈地响起来,将前面一排丧尸打得血肉横飞,弩箭和长弓这些冷兵器很快跟上,一道道利箭飞射出去,钉穿了丧尸的头颅,将它们抵御在防线之外。   这次来的丧尸不多,目测有一百只上下,很快就被暴力压制了下去。洛钦跳下塔台,看到陆怀抱着电脑躲在沙袋后面,正争分夺秒地敲打着键盘。   “你在干嘛?”洛钦问道。   “我在用电脑里的接收器分析这附近的无线电信号,如果能成的话,以后就不用电台了,太简陋,信号也总是收不到。”陆怀头也不抬地说,“说不定还能收到大洋彼端的消息。”   洛钦拍了拍他的肩,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一个特别万能的路人甲。   “看你的了。” 第173章 阴沟翻车   几天之后,洛钦带着黄毛启程回了望春营地,但沿着京港澳高速一路往北,愈发天寒地冻、千里冰封。深宁春来新发的绿意随着北上之路慢慢褪去,最终只剩下了一片冰冻的荒原,以及凝结着厚重冰层的高速公路。   途经豫鄂交界的九里关时,两人不得不加厚了身上的衣服,气温已经冷到了零下,发动机似乎都要结冰了。路面也在不停打滑,洛钦几次差点撞到围栏,极其惊心动魄。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黄毛冷得缩在后座上,牙关打颤。洛钦则神情严肃地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伸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北方的情况,看这样子,寒流肆虐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个冬天已经异常漫长,如果再持续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撑不过这场严寒。   音箱里传来嘈杂断续的电流声,洛钦试过了每个频道,都完全接收不到信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的呼吸声,四周越来越静,沉寂得可怕。   “姓陆那小子不是说车载广播被他改装过,绝对没问题的吗?”黄毛抱怨,“个二把刀子,等我回去非得揍他。”   洛钦看着前方,目力所及都是白色,渐渐开始觉得有些视觉疲劳。忽然他一脚刹车踩下去,车轮在冰面上划过,发出尖锐拉长的摩擦声。   黄毛被震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下车,前面有丧尸。”洛钦打开车门,迅速跳了下去,从后备箱里拿出枪和子弹,丢给黄毛一把,“要来了。”   黄毛顺着洛钦的目光往前看,只见茫茫一片的雪地里,正迎面走来望不见尽头的丧尸群。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震撼景象,就好像南迁的千军万马,朝着他们这一辆孤零零的车袭来。   “太多了!”黄毛叫道,“洛哥,咱可不能硬拼啊!”   洛钦拿了枪便立刻跳上车,喊黄毛也上来:“我当然知道,上车,替我架枪。”   他说着就猛打方向盘,车头飞速向一旁转去。经过改造的防爆装甲车头部十分坚硬,洛钦把油门给到底,硬生生撞破护栏冲下了公路。   乌泱泱的尸群地朝着汽车追来,洛钦开着车在冰原上一路飞驰,始终和丧尸群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黄毛大骂一声,抬手开了几枪,几只丧尸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往后撞倒一片。   黄毛放了机枪后很快就兴奋起来,分泌过快的肾上腺激素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实战,水荔扬以前也训练过他,但总是没有机会面对这种真正的战斗,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正是他一直都想要的。   “坐稳了。”   洛钦一挂挡位,车子离弦地冲了出去。   车顶忽然发出一声闷响,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一颗狰狞的脑袋就猛地从驾驶座窗外探了进来,朝洛钦嘶吼一声,张口便咬。   “洛哥,车屁股上还有两只!”黄毛半个身体都探出去,却够不到躲在车后的丧尸,急得大喊,“它们在咬车胎!”   洛钦拿散弹枪顶住那丧尸的脑袋,轰的一声崩出窗外。他单手抓着方向盘,吼道:“抓紧扶手!”   说时迟,车身一瞬间就漂移了出去,像个在冰原上飞速旋转的陀螺,车轮几乎和冰面划出了火星子。黄毛差点被甩出去,拼命抓紧椅背,才挣扎着将自己扔回了车里。   挂在车尾的两只丧尸被甩得飞起来,双双落进了不远处的雪地里,又被蜂拥而过的同伴从身上碾过去,顷刻间便化为了乌黑的血泥。   汽车忽然一震,紧接着车头就翘了起来。等窗外扬起的雪沫散开,洛钦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是一片沟壑,之前被大雪盖住仿若平地,根本看不出什么,现在被车身的重量一压,上面的积雪层一下子全部坍塌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喊黄毛跳车,就随着下坠的汽车一起翻进了深沟。   ·   水荔扬撑着头打盹的手臂猛然失去平衡,整个人一下惊醒过来。   洛甜甜被他吵醒了,抬头往这边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慢慢缓过神。   他手边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已经没电了。水荔扬打了个哈欠,不知怎的,醒来后就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一挥手把洛甜甜叫过来:“去不去玩?”   洛甜甜对“玩”这个字眼很敏感,狂摇尾巴,在他腿边转来转去。水荔扬摸了摸它脑袋,从抽屉里拿了颗脏兮兮的网球出来:“走吧。”   这两天他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带着洛甜甜去爬山,无论把球丢进哪个犄角旮旯,狗崽子总能准确无误地给他叼回来,翻着肚皮讨零食吃。   青岛这边临海多鱼,捕捞队每次都能收好几网,水荔扬会专门挑没刺的海鱼喂给它。前几天一阵寒流突降,给青岛带来了场罕见的大雪,外面积雪过膝,几乎寸步难行,那段时间水荔扬很少放它出去,结果整条狗都被喂胖了一圈,他看着有些摇晃的狗肚子,下决心要带它出去锻炼。   水荔扬爬上一座矮丘,用力把球丢了出去。洛甜甜叫了一声,利箭般冲下山坡,不一会儿又叼着球撒欢儿地跑回来,身后白皑皑的山坡上跟了一长串狗爪印。   “蹲下。”   洛甜甜玩得疯了,根本不听指令,一头撞进水荔扬怀里,霎时间球飞狗跳,一人一狗像颗炮弹似的滚进雪地里。水荔扬被他撞得七荤八素,眼前涌起老电视般的雪花,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逆子,从我身上下去。”他咬着牙推开洛甜甜,“你丫快比我沉了。”   洛甜甜往他身上拱了几下,惬意地卷起尾巴躺下,伸了个懒腰。   水荔扬搂着洛甜甜的脖子,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气中满是雪化之后清新泥土的芳香。   “你是不是想洛钦了?”他忽然扭过头,捏了捏狗崽子的耳朵,“感觉你这两天状态不对啊。”   洛甜甜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对方语调里的轻快,抬头摇了摇尾巴:“汪。”   水荔扬:“行吧,知道了。”   腰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水荔扬随手按下接通,那头断断续续传来猎鹰的声音:“队长,我们的卫星通讯站收到了南边传来的信号,你在哪儿呢,能不能回来一趟?”   “嗯,别急,我就回去。”水荔扬从地上爬起来,扑掉身上的雪沫,往山丘下走去,“把即墨柔也叫回来。”   ·   洛钦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全身冷得僵硬,却还没有到坏死的程度。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摸到一旁的打火机,攥到手里握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生火。   五天过去了,酒精炉里的燃料只剩下三分之一,食物倒还是富余许多。他们的车五天前侧翻进了一条被雪覆盖的深沟里,目测垂直距离有二十来米高,两侧都是光滑的岩石,下了雪之后更加湿滑不已,根本没有落脚处可供攀爬。   黄毛在收集沟底的枯树枝,试图做一个SOS求救信号旗伸出去。但纵向二十米的距离和水平横向奔跑的概念完全不一样,如果要用SOS求救的话,首先旗杆就要做得超过二十米,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没必要,别说你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绳子把树枝绑起来,就算真的能伸出去,被人看到的几率还不如你突然学会轻功的几率高。”洛钦看着他说道,“至少后者还有点儿可能。”   “那怎么办啊?”黄毛有些泄气,虽然目前食物充足,再造人类也不太需要担心在野外被低温冻死的情况,但这样下去食物迟早会吃完,他们能撑过一个星期、一个月,难道还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么?   洛钦爬回摔得变形的车里,打开车载电台继续尝试捕捉信号。黄毛从窗外探进头来,说道:“洛哥,这荒郊野岭的,你想收到信号,咱还不如想办法弄个SOS呢。”   炉火在一旁无声地燃着,洛钦低下头,把对讲机从手套箱里拉出来,顺便调整了一下电线。在汽车储备电池耗尽之前,如果还是不能向外发出求援信号,那他或许真的要考虑黄毛的提议了。   “洛哥,你这两天就睡了几个小时,要不我来吧?”黄毛又说,“我也会弄这个。”   洛钦摇摇头,示意对方去休息,他还不想睡。   他的确不能再睡了,即便是那短短两三个小时的睡眠,都被无休止的噩梦填满。清醒和沉睡的间隙中,他又开始不停地做那个杀死水荔景的梦,一次比一次真实,他甚至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醒来后那几秒,他会真的以为自己杀过人。   “那咱俩聊聊天吧。”黄毛小心地在车门外坐了下来,随手摸了一支改锥在手中把玩,“我这个人嘴闲不住,就喜欢瞎贫。”   “行。”洛钦点点头,“想聊什么?”   “洛哥,听说你是深宁人啊?”黄毛问道,“你以前是干啥的?”   洛钦:“什么都干,搬水、送外卖、修东西、当主厨和面点师,后来自己创业开店,能赚钱的都干过一遍。”   黄毛啧啧赞叹:“我就说你不是一般人,哎,不像我,从小我妈就说我是个废物,初中没上完就把我赶出去打工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本来想着赚了钱能供她俩上学,可一进城就被人把钱给骗走了,我也不敢跟家里说啊。后来想跟车去广西那边打工,结果我那辆大巴还没上满人呢,就出了这么个事儿……”   “你家里人呢?”洛钦问。   黄毛苦笑:“都死了呗,他们住的那地方在城中村,人特别多,听说当时出事儿之后,好多人都直接被堵在楼里了,没跑出来。”   “你从哪弄的强化剂?”   “说出来也不怕你瞧不起我——我偷的。一开始我想去方舟,结果那狗日的李牧祁不让我们进了,没办法,只能去别的地方。我在汉州遇上一伙人互相火拼,就为抢一箱强化剂,结果他们两边打得要死要活,保管箱子的人被乱枪打死在路边,我就趁乱偷了一支。”黄毛说,“我给自己打的时候,差点没死过去,太难受了。我以为自己就这么完了,肯定得变丧尸,结果再醒过来就已经没事了,腰不酸腿也不疼,还比以前能打。”   洛钦就笑:“当时你在安全区门口,怎么想到要找水荔扬麻烦的?”   黄毛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被忽悠了,就想跟方舟里那群再造人类碰碰,得亏是老大人好,也没和我计较。”   他说着似乎又觉得不对,一拍脑袋:“扯远了,我没什么好讲的。洛哥,讲讲你跟老大的事儿呗。” 第174章 真的来救他了   洛钦想了想,笑道:“你想听什么?我和你老大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黄毛一下来了兴趣,正襟危坐地盯着他:“行,这个好!”   洛钦语塞,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这么爱打听八卦:“我说着玩的,这事哪能跟别人讲。”   黄毛不死心地追问:“那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从前我跟同村那些人喝酒,就爱互相扯穿开裆裤的那点儿乐子。”   洛钦顿了一下,摇头:“这个我是真不记得,从小就记性不好,全忘干净了。”   “讲讲呗,洛哥。”   洛钦拗不过他,只能捡着自己和水荔扬相遇相识的一些经历说了,黄毛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连感叹:“缘分,真是缘分!这叫什么……天赐良缘,对吧!”   “算你小子会说话。”洛钦笑着说,“他那么好,当然算最好最好的缘分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知道聊了多久,终于都慢慢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车上原本沉寂已久的电台忽然发出了电流的嘈杂声,模糊的人声在车厢里回荡。   “洛哥,我可能做梦了刚才……”黄毛翻了个身,喃喃道,“我好像听见老大的声音了。”   “嗯,我也听见了。”洛钦昏昏沉沉的,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三秒钟之后,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噌的一下坐起来,死死地盯着车里忽明忽暗的电台灯光。   “……这里是华东军区驻军救援部队,收到这条信息的幸存者请立即回应,或者向东寻找我们的救援据点。重复,这里是华东军区驻军救援……”   此刻从电台广播里传来的,真真切切地是水荔扬的声音。   洛钦很快反应过来,胡乱拨开手套箱里的杂物,一把扯出对讲机回应:“这里有人,我们被困住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洛钦?”   看来这段救援信息不是录音,洛钦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说:“荔枝,是我。”   “你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大概是过了京港澳高速九里关隧道之后这一段路。”洛钦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只能望见一片狭窄缝隙当中的夜空,“我们的车翻进一条很深的沟,具体位置没办法确定。”   “没关系,你们继续保持联络,我在想办法定位你们的车载GPS。”对讲机那头传来跳进雪地的声音,厚重的作战靴踩下去咯吱作响,“你们有几个人,有人受伤吗?”   洛钦:“我们两个人,没人受伤,放心吧。”   “待在原地不要动,救援队已经赶过去了。”水荔扬似乎纵身翻过了什么东西,微微喘了口气,“等我,我就来。”   洛钦在听到水荔扬声音的那一刻就安心了,那熟悉可靠的声线就在耳边,闻声如见人,让他顿时倦意全消。   黄毛听不清对面说的什么,急忙扒住洛钦问:“是老大吗?他来救咱们?我操,老大怎么这么神?!”   过了很久,头顶的裂缝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不甚清楚的犬吠,洛钦心中一动,立刻从车里钻出去。他认得那叫声,分明是洛甜甜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记。   洛钦走到裂缝下方,弯起两根手指放到嘴边,长长地打了一声呼哨。   犬吠声停了一秒,接着很快便往这边来了。洛钦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近在咫尺了,立刻高声道:“在这里!”   洛甜甜飞奔到那处深沟边上,冲下面狂叫着。一道手电光顺着缝隙照射下来,晃了几下:“洛钦?”   “荔枝,”洛钦仰着头,跳起来挥了挥手,“我在下面。”   他话音刚落,头顶那人便等不及地一跃而下。洛钦借着手电光看清了来人,还没等开口,就被水荔扬一把抱了过去,着急地把他从头到腿都捏了一遍:“这么高?你怎么摔下来的?有事儿没有?”   “老大!”黄毛三两步蹦过来,“我俩没事,有车垫着呢,特别抗摔!”   “先上去。”水荔扬从腰上解下一条攀岩绳,将另一头用来固定的钩爪向上甩去,“接着!”   洛甜甜在上面一口咬住绳子那头,找了块坚固的石头将钩爪牢牢卡住,自己的体重也全部压在上面,沉稳地叫了两声。   水荔扬拉了拉绳子,确认那头彻底固定牢了,“你们先上去。”   三人顺着绳子爬上地面,头顶传来直升机盘旋的轰鸣声,还有不远处卡车头亮起来的灯光。洛钦只觉得五天来在坑底的一切寂静都被一扫而空,人间喧嚣的声响传进他耳朵,此刻又一下子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胸口的浊气早已烟消云散。   洛钦扭过头,趁着车队还没驶到他们近前,捏着水荔扬的下巴轻轻亲了一口。   “我一想你,你就来了。”他抬起手掌拢在水荔扬耳边,声音唯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水荔扬摸了摸他脑后的碎发,声音仿佛雪原上若有若无的风:“因为我也想你。”   ·   广播里机械的录音一遍遍循环播放,然而回应它只有窗外萧萧的风。那机械声似乎有些疲倦,时不时被电流打断几秒,接着又如梦醒一般,继续播送重复的救援信号。   洛钦裹着毯子躺在安全屋一角的床上,睡觉时手还在微微抽动。水荔扬握住他的手,感受那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抓住自己的手指,随即又有些不安地攥紧。   这次洛钦又是从噩梦中醒来的,他缩到床角,抱着毯子不自觉地发抖。水荔扬好不容易把他安抚得清醒过来,探了探额头,倒是不烫:“你又做噩梦了?”   “别走了,荔枝,陪我待着。”洛钦像只受伤了瑟瑟发抖的野兽,“我不睡了,头好疼。”   “我在呢,一直在这儿。”水荔扬俯下身拍拍他,“你睡吧,我不走。”   洛钦又梦到水荔景了,依旧是真实到他无法分辨的梦境,又不能跟水荔扬吐露梦的内容,只能吞沙一样吞进肚子,让那种痛苦自行烂在骨血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洛钦在昏暗的屋子里环视一圈,有些不适应,“什么时候了?”   “前几天我们联系上了华东军区的舰队,他们在上海这里驻扎,正从各地搜救幸存者。我就和小柔从青岛走水路到这里,过来帮忙参与救援。”水荔扬轻声说,“你往北走的时候刚好遇到丧尸迁徙,卫星遥感监测到那群丧尸后来接着往南走了,估计是在找温暖的过冬地。你被救回来之后睡了一天,现在是晚上九点。”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海军总部说一直有救援信号从西面传来,但时断时续,他们没办法定位,我就带了蓝焰的几个通信兵一起过来,没想到会是你。”水荔扬说,“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俩还不知道要困多少天。”   他起身从一旁的桌上给洛钦端了碗姜汤,还是温热的,也不枉他半个小时就去热一次,凉了就再热,反复好几次。刚才猎鹰第三次看水荔扬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还诧异地问他到底熬了多少姜汤。   洛钦皱着眉喝了一口:“不好喝,没我煮的好。”   水荔扬黑脸道:“少挑三拣四的,有人想喝还没得喝呢。”   “这不会是你熬的吧?”洛钦忽然意识到什么,勾着嘴角明知故问道。   “很难喝吗?”水荔扬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表情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我觉得还不错。”   “好喝。”洛钦仰着头一饮而尽,喝完还咂了咂嘴,好像刚灌下去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你应个景,说句台词。”   “什么台词?”   “‘大郎,该吃药了。’”   “……你找打?”   洛钦被硬灌进两碗姜汤,水荔扬心满意足地把碗收拾起来,似乎对洛钦全部喝完感到十分满意。   “荔枝,你平时是不是也不怎么做饭?”洛钦问他。   水荔扬卷起袖子,拧干一条热毛巾,“上小学和初中那会儿,给我妈还有思弦思淼做过。老赵回来之后就一直是他做了,还有他雇来的阿姨——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洛钦若无其事地按了按喉咙,声音有点哑,“以后都我来做吧,你的手可不能在厨房忙活。”   水荔扬冷笑:“你少装,白无泺也这么说,其实他就是嫌我做饭难吃。”   “怎么可能……”   洛钦刚说完四个字,嗓子就彻底哑了,后面的话尽数憋了火,却依旧坚持打手语说完后半句——跟这是他随手跟水思淼学的,水荔扬竟然能看懂大概意思,是夸自己做饭好吃。   “不是。”水荔扬很挫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做饭真的很难吃。”   洛钦摇摇头,抬手狂拍胸脯,结果把自己拍得胸闷,扶着床咳嗽得惊天动地。   水荔扬伸手给他顺气,忽然更挫败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两人起身收拾了一番,走出安全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热闹的营地。外面还在飘雪,天气冷得刺骨,一辆辆解放卡车顶着寒风从他们面前驶过,巨大的货箱排队停在仓库门口,等着有人过来卸货。   不远处是几栋正在施工的二层楼房,用蓝色的彩钢瓦围着,塔台吊车盘旋在半空,将建筑材料缓缓送进施工区内部,此起彼伏的赶工声穿透彩钢瓦,一切都极其井然有序。   洛钦没来过这里,只能凭着从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地标性建筑识别。他看到了远处矗立的东方明珠和环球金融中心,比在屏幕上看到的震撼多了。   只不过如今那些建筑都陷入了沉寂,褪去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和光幕环绕,只剩下高塔上的信号灯时不时闪烁,直升机在其间穿梭,几分钟便掠过一架。   他们身处的地方正是黄浦江边的一处码头,这里停靠了数十艘军舰,作为临时的安置区域,聚拢着上百名军人和获救的幸存者。   放眼看去,曾经繁华如白昼的大都会此刻被一片黑暗包裹,无数的死尸亡灵在城中游荡梭巡。而甲板上相对安全,那些丧尸不会游泳,无法到船上来,恐怖的嚎叫声夹杂在风里,被断断续续地吹向甲板。   “东海舰队一直在这里安置幸存者,之前连通讯系统也被蓝田病毒感染得瘫痪了,他们没有再造人类士兵,修复工作进行得很难。”水荔扬说,“几天前他们才搞到能用的无线电设备,修复了几座信号基站,成功和我们联系上了。”   “李牧祁不是说要来这边搞安全区吗?”洛钦问道,“他还想来这套,表面和军队合作?”   水荔扬点头:“这边有水云霆从前的人脉,所以李牧祁之前让他来过一趟,但这条路没走通,东海舰队拒绝接受方舟计划。所以李牧祁又叫费老过来走关系,想在上海建立东安全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些事,李牧祁把消息压得很紧,老赵也……也没告诉过我。”   “怎么就你自己?”洛钦问道,“你不是说蓝焰还有其他人也来了?”   水荔扬:“他们在忙着抢修这边的卫星地面站,华东地区的部分信号覆盖区域已经恢复了。我们准备先连通上海和青岛的通讯,再从这两个地方向外辐射,希望年底之前能和更多区域建立联系。”   洛钦四处看了一圈,又问:“小柔呢?”   “他在总指挥部的塔台那里,你也跟我过去一趟,见几个人。”水荔扬望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塔,“别紧张,我和你一起。” 第175章 今夜无人谈判   洛钦跟着水荔扬登上那座塔台,推开总指挥室的门,热闹声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满屋子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即墨柔、猎鹰、费应倪等人都在,屋里吵得跟KTV似的。   他一眼就看到伊格纳特和Aaron两人也在,身边还站了几个外国军官,看着都很脸生。   Aaron很热情地走过来给洛钦一个熊抱,勒得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拼命把人推开,踉踉跄跄躲到水荔扬身后。   伊格纳特手中抓着酒瓶,冲洛钦挥了挥:“好久不见了,哥们儿。”   这种组合还挺难见的,洛钦不知道这些美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自从松河会议之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过有关黑隼的任何消息了。   交谈了几句才知道,美国中南部突降一场百年未见的暴风雪,使原本在建的方舟安全区几乎全部被暴雪填埋。大雪肆虐了整整一个月,北美各个安全区断水断电,交通阻塞,许多人没捱过那个刚刚过去的寒冬,冻死的冻死,失踪的失踪,再加上一股突如其来的丧尸东迁大潮,更是雪上加霜。   黑隼几名精锐队员原本想派直升机到北部寻求救援,却在暴风雪中偏离了方向,不得不横穿太平洋,最终燃料耗尽,有惊无险地在上海附近降落。东海舰队发现了落难的黑隼队员,经过一番交涉后,将他们护送回了海舰安全区。   “北半球入冬后的气候普遍都不正常,北欧也遭遇了大暴雪,一些国家曾经向俄罗斯和中国求助,但其他国家自己也在忙着暴雪救灾,实在抽不出手支援。”   说话的是位皮肤黝黑的海军军官,两鬓有些斑白,却掩不住整个人的精神矍铄。洛钦余光暗自数了数对方肩上的星星,一共是三颗。   他又看了看水荔扬肩上那一杠三星,一时分不清这都是什么级别。不过好在他也不用开口说话,只听着屋里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也大概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秦淮以北也下了大雪,比深宁还要严重得多,不少幸存者临时居住的安全区被压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平民。华东军区在附近开展救灾工作,已经有半个月了。   “汉州安全区倒是没事,方舟那边之前建造的时候就很坚固,不过还是满足不了那么多幸存者的需求。”水荔扬拿着暖壶倒了一杯水,往里放了两片柠檬,手握着杯壁试了试冷热,顺手递给了一旁正在看文件的费应倪。   洛钦这才注意到费应倪脸上一副镜框微微有些变形,眼镜腿还是折断之后绑到一起的,也不知道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李牧祁之前向费应倪展示了东安全区的规划愿景,想让他来这边劝说军方协助方舟计划。不过他来了之后才发现,这片临时建立起来的海舰安全区,某种意义上比方舟更适合被称作“安全区”。   很显然,李牧祁表面上是要救援幸存者,其实依旧想尽可能多地扩张自己的地盘,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中心发展,最终连通成为一个大安全区。   在李牧祁的规划里,方舟是一个无限制扩张的黑洞,它永远在无情地向前推进自己的版图,如果建立起所谓的大安全区,恐怕那些逃亡的幸存者会更加无立锥之地。   “我个人还是认为,东安全区由军队主导比较合适。”费应倪喝了一口水,说道,“等通讯恢复之后,我会告诉李牧祁我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还是要坚持,可以另外派其他人来。”   李牧祁先前三番两次出尔反尔的举动,已经让他所谓的“方舟计划”变得毫无可信度,目前只是依靠人类联盟来武力收回感染区。庇护所名存实亡,方舟对物资永无止境的需求和囤积,正在一点点压缩普通人的求生空间。   人类联盟头目之一的即墨柔也在这里,他对李牧祁的态度从来都很明晰,估计这也让对方很头疼,只能间接地通过即墨颂来约束对方的行径。至于姐弟俩之间的关系正一步步走向恶化,并不在李牧祁的考虑之内,他只想最大限度地压榨这段血缘中的最后一丝可利用价值。   “如果西安全区和东安全区都在军方手里的话,比方舟一家独大要好得多。”水荔扬说,“赵方蒴中将那边,我来谈吧。”   “我们会在东海沿岸建造安全区,这里只当做一个临时中转点。”那海军军官说道,“等青岛和上海之间打通一条海上运输线,就不用冒险走陆路了。”   东海舰队是目前唯一一支还保留着部分战力的军队,虽然没有再造人类士兵作为支撑,但东海于他们而言就是孕育蛟龙的天池,在沿海这里继续发展,往后将大有可为。   晚上还有个简单会议,军方高层和在场的几个相关人员都会参加,包括费应倪和即墨柔。黑隼的队员也不好再留在这里,道别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住所,洛钦总感觉自己留下像是凑数的,有些格格不入。   “我先回去。”洛钦晃了晃水荔扬的胳膊,“得避嫌吧?”   水荔扬看着他,有些好笑:“你避什么嫌?”   “要硬说我和当兵的有点什么关系……”洛钦想了想,说,“军属也能参加?”   水荔扬笑道:“你想去就去,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已经和他们谈过,如果要信任我,就不能不信任你,否则双方肯定是没办法放心交底的,因为我不会把你踢出去。”   “我不喜欢这种场合,还是不去了,到时候在外面等你。”洛钦悄悄抓了抓他的手,“应该不会开太长时间,开完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到了晚上的会议,洛钦顺便跟水荔扬去临时会议室里转了一圈。那是军舰底层一个很宽敞的房间,以前也总是被当作临时会议室,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会议室里有一张很长的方桌,主座应该是给之前那个肩章三星的军官准备的,这会儿已经堆了两沓文件,还有一支看起来很讲究的钢笔。洛钦看着几个士官端着一次性纸杯往桌上摆,杯子里是刚泡好的茶水,冒着一缕热气。   后面还有人端来了几盘小点心,做工马马虎虎,像是过期的散装糕点,但个头不小。毕竟不少人都是忙完手头的事便急匆匆赶过来开会,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拿这个刚好能垫垫肚子。   洛钦也没觉得要顾忌什么,一屁股坐桌子上,挨着水荔扬刚坐下的座位,伸手从一个士官手中的盘子上拿了枚点心塞进嘴里。ϻӎżᏓ   那士官一愣,旁边的猎鹰也没反应过来,眼看着洛钦嚼了几下咽进肚,还意犹未尽地点评了几句:“豆沙馅的,有点淡,不过还是可以的。”   “哎,你这人……”士官有些不满,他原本是端给水荔扬的,摆盘整齐的点心一下缺了一块,显得有些寒碜。   水荔扬撑着下巴直笑,冲士官摆了摆手:“没事,让他吃吧,把这盘都给他。”   “谢谢。”洛钦直接整盘从士官手里端了过来,“饿死我了。”   “吃慢点。”水荔扬把自己面前的茶也递了过去,“没人跟你抢,你别噎着了。”   洛钦连吃了两块,又就着茶水润了润嗓子,小小打了声嗝。   水荔扬笑得更厉害了。   正在这会儿,即墨柔和费应倪走了进来。洛钦正捏着一块点心送进水荔扬嘴里,两人凑得很近,连猎鹰都不自在地把头撇向一边。   费应倪看到两人的动作,愣了愣。即墨柔无语地转过脸,懒得瞅这俩人。   “老师。”水荔扬转头看到了费应倪,自然地让洛钦把咬了一半的点心从口中接过去,站起身来微微点了下头。   洛钦把他剩下那一半放嘴里吃了。   “不正经。”费应倪用不算轻的声音丢下一句,径直往对面的座位去了。   他虽然年纪大,但也不是傻子,六十载的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对这种事有所了解,并不代表就能坦然接受,费应倪显然如此。   洛钦有些茫然,水荔扬轻轻拍了下他的背,说道:“没事。”   “我去外面等你吧。”洛钦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外面虽然天寒地冻的,但船舱里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些燥热。洛钦转悠着就上了甲板,扒着栏杆看四周闪烁的灯光和忙碌的士兵,心情有些低落。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缓缓靠岸,舷梯落下来搭上邻近的军舰,许多人开始忙上忙下地搬东西。洛钦想下船去转一圈,但甲板上都有特种兵把守,他下去估计就上不来了,水荔扬开完会出来可能找不到自己。   不知道等了多久,洛钦挂在栏杆上快睡着了,就听到水荔扬的声音从自己背后响起:“我以为你在门口呢,甲板上不冷吗?”   洛钦回过头,见水荔扬拎着一个袋子过来了,“开完了?”   “嗯,我把剩下的点心给你带……你不高兴?”水荔扬马上就看出他脸上不太开心的情绪,“怎么了这是?”   “你老师后来说什么了没有?”洛钦问他,“他好凶。”   水荔扬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气:“刚才点了我几句,总之就是……老人家不太能接受吧,毕竟他们那个年代,这事儿得被揪出来批。”   “说没说不好听的?”   “能说什么不好听的?都这样了,男的女的又怎么了?我就是找个丧尸都……”   洛钦很诧异:“不是,你有这癖好啊?”   水荔扬无语道:“我就打个比方,你有毛病啊?”   洛钦故意逗他的,就爱看对方被自己逗得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恶劣之心一再发酵,就想看更多。   “我可比丧尸帅多了。”洛钦把水荔扬拽过来,搂在怀里拍了拍,“你要真找个丧尸,他肯定得后悔,早知道还不如找我呢,哈哈哈……”   即墨柔从身后的舱门走了出来,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吹了声口哨:“你俩不会打算在甲板上干起来吧?”   水荔扬反应很快,转身噌的一下不知道从哪抽出把小军刀,握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一天不挨揍就不舒坦?”   即墨柔见他真亮刀子,怒骂道:“水荔扬你他妈就是个死样儿的狗脾气,一点就炸!”   “知道我狗脾气还惹?”水荔扬反唇相讥,“吃饱了撑的啊你?”   即墨柔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洛钦笑了半天,问水荔扬:“我以为他不稀罕开这种会。”   “谁知道呢。”水荔扬耸耸肩,“可能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上下半身的功能以前用反了吧。”   洛钦:“我靠,你真损,荔枝。”   两人回到过夜的地方,看到黄毛正牵着洛甜甜遛弯,一人一狗在黄浦江头慢慢走着。洛钦上去叫了他一声,黄毛回过头,有些惊喜:“洛哥,你醒了啊?”   “我都回来睡第二觉了。”洛钦接过狗绳,给洛甜甜撒开了,让它自己跑着玩,“你之前在哪呢?”   “老大让我去帮忙搬东西了。”黄毛说道,“咱还回汉州吗?”   “回,等几天吧。”洛钦点点头,“看你老大怎么安排。”   水荔扬说:“下周二我们走海路回青岛,你俩一起走吧,到时候给你们安排车从青岛回汉州。”   “墨鱼馅的饺子,”洛钦看着他问,“吃了没有?”   “没有。”水荔扬摇了摇头,“我想等你一块儿吃的。” 第176章 一场酣畅淋漓的干仗   洛钦看了他半天,把水荔扬盯得都有点发毛了,才在他耳朵边上摸了一下,说:“走吧,回去睡觉。”   水荔扬看穿他毫不掩饰的神情,后退了几步,迅速转身朝着宿舍走去,结果还是没来得及逃进去,就被洛钦抓住,强行拖进了屋。   洛钦把水荔扬扛进宿舍,一把丢进被子,在对方想要爬起来逃跑之前,整个人扑上去,控制住自己每每在做这事儿之前都要做作地反抗几下的男朋友。   水荔扬觉得身上一凉,外套连着里衣都被推上去,洛钦坚铁似的手掌在后面牢牢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埋进枕头,他差点被折腾死。   洛钦呼吸很急,压着他肆虐,“你跑什么?”   “你嗓子又不哑了?”   水荔扬看反抗也是杯水车薪,干脆便缠住对方回以同样热烈的吻。两人的喘息声渐渐升高,在不怎么隔音的房间里来回碰撞。   “你好像就喜欢这么玩?”洛钦啃噬着他的耳垂和嘴角,“哪有往屋里跑的?”   水荔扬发现洛钦似乎很喜欢看自己挣扎的样子,这时候对方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他越反抗得越激烈,洛钦越是钳制得他不能动弹,仿佛是什么恶劣的趣味。   “荔枝瓤保养得不错。”洛钦捏了他腰一把,“我摸摸。”   “你喜欢这样?”水荔扬趁被翻过来面对着洛钦的时候,勾着他的脖子,擦掉那上面的薄汗,开口笑道,“真变态啊,是不是?”   “是啊。”洛钦面无表情,声音里带着积攒已久的诉求,“可惜你就喜欢被我这么弄。”   洛钦一向是言胜于行,而且体力比之前还好了不少。水荔扬昏昏欲睡之际,脑袋里想的还是等结束之后一定要去洗澡,但最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抓住洛钦,迷迷糊糊地说:“……记得弄干净。”   第二天,水荔扬的生物钟还是五点四十就开始工作了,他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扯过被子盖住遍布青紫痕迹的肩膀,搓了搓脸,去捡地上的衣服。   洛甜甜趴在床边,也没睡醒,蹭了他裤腿几下,又睡过去了。   “不睡了?”洛钦钻出被子,问了一句。   “到点就醒了,没办法。”水荔扬一边穿衣服一边下床,“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我拆了又装回去的?”   洛钦点点头:“你数数没缺零件吧?”   水荔扬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把,“行了,不陪你贫了。等会儿起来自己吃点东西,我走了。”   “亲一下。”洛钦眼睛都没睁开,说道。   水荔扬飞快地低头亲了他一口,起身就走了,看得出来很赶时间,关门出去的时候都带着风。   等洛钦睡醒过来,已经快到中午,水荔扬还没回来。他也没心情吃饭,就带着洛甜甜去甲板上散步,正好和黄毛碰上了。   “洛哥好——老大呢?”黄毛见他一个人牵着狗,就问。   洛钦没好气地回:“跑了。”   黄毛一愣:“啊……不能吧?”   洛钦看着他:“你大早上晃悠什么呢?”   黄毛没敢问现在不是中午吗,只是答道:“我没事干,帮忙搬东西去了,刚回来。咱去吃饭吧,这儿伙食真挺好的,我在汉州和深宁天天吃罐头,这边都是现做。”   洛钦牵着狗跟他去了食堂,这是一片露天圈起来的餐厅,前一阵子下雪才加盖了雨棚,能容纳三百人同时用餐。洛钦过去打了一份汤和一份例餐,坐下来慢慢吃着。   炊事班的老兵都很喜欢这小狗崽子,从后厨搬来一盆煮熟的骨渣给它吃。洛甜甜直接一个猛子扎进盆里,吃得根本顾不上抬头。   洛钦心想这好儿子可真会自己混饭吃,以后到哪都能蹭一口吃的。   “洛哥,你尝那个煎蛋卷了没有?”黄毛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先喝了一大口粥,“真是太好吃了,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吃到鸡蛋。”   “尝了,做得不错,我打算有机会去偷师。”   洛钦三两口扒完盘里的饭,又端起汤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站起身:“饱了,你慢慢吃,我回去了。”   “哎,走着。”黄毛点了点头。   洛甜甜被洛钦一喊,叼着狗绳从人群中跑出来跟上他,还在美滋滋地舔着嘴角的肉沫。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洛钦看了洛甜甜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在它屁股上轻踹了一脚,“你爹被工作拐跑了,不要你了,明不明白!”   洛甜甜耷拉着舌头,兴奋地汪了一声。   “你能听懂个屁。”洛钦郁闷地转开了头,“你只是条狗。”   “我他妈当然听得懂!”   洛钦整个人都愣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洛甜甜,心里就一个念头:我操,它成精了?   接着那声音又一次传来,不过不是狗发出的:“你让我做的我也照做了,我真是不明白,李牧祁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都让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即墨柔站在甲板上,正对着无线电通讯器狂吼,看上去比洛钦火气还要大。   洛钦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即墨柔疯狂输出了十分钟,然后气势汹汹地切断通讯,转身往这边走来。   两人的视线一瞬间对上了,洛钦捕捉到即墨柔脸上那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愤怒与烦躁,有些诧异:“你跟谁吼呢?”   他刚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了,除了即墨颂,这世上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得即墨柔这么大面子,如此失态地咆哮一番。   “关你屁事。”即墨柔看着他,刻薄地回了一句。   洛钦心里那股邪火一下就上来了,回呛道:“你是不是搞一夜情搞太多,脑袋和下面那玩意装反了?”   即墨柔很暴躁地踹了一脚栏杆,骂道:“洛钦你大爷的能少蹬鼻子上脸吗,我再搞一夜情也是和女的,好歹没和你俩一样心理变态。”   洛钦把狗绳一扔,撸起袖子朝即墨柔走了过去,“你是不是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打过?”   几分钟之后,水荔扬闻讯匆匆赶到甲板上,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但是战况相当激烈,差点连他一起打了,于是水荔扬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轮圆拳头一人给了一拳,这才把两个失去理智的人彻底摁了下来。   “我给你们半分钟,”水荔扬阴沉得似要杀人的眼神在他俩身上如刀瞥过,“自己到我房间去,想好等会儿怎么跟我解释。”   周围来看热闹的士兵被遣散了,很快又继续回去做手头未完的工作。洛钦和即墨柔两个鼻青脸肿的肇事者并肩往船舱里走去,一开始谁也没主动搭理谁,走到房间门口,洛钦才叹了口气,说道:“咱俩完了。”   即墨柔也凝重道:“他会把咱俩切碎了扔江里喂鱼吗?”   洛钦:“你能不能想点吉利的啊?”   即墨柔郁闷地抓了抓头发:“烦死了。”   “你姐怎么突然联系你啊?”洛钦问他。   即墨柔:“她去青岛了,回去肯定得打照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她永远都是站在李牧祁的立场上说话。”   两人前脚进了休息室,水荔扬后脚就带着猎鹰进来了,也没搭理另外两人,径直走到桌前翻找文件,交到猎鹰手里。   猎鹰拿好东西出去之前,同情地看了罚站的两人一眼,就带上门离开了。   水荔扬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杯中的清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荔枝,”洛钦犹豫着开口,“我俩没事了。”   即墨柔跟着点头:“完全好了。”   他俩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还抱在一起互相拍了拍,一副哥俩好的做派。   “你俩没事了?”水荔扬这才抬起了头,问道。   “没事了。”   水荔扬冷笑着把水杯放下,“你俩是没事了,但是你们让全舰队的人看到,今天有两个二百五在甲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起来了,还打得热火朝天,俩人都冲着要打死对方的架势去的。看热闹的还有美国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咱们的最新欢迎仪式呢。” 第177章 何人争夺,何人蛰伏   洛钦揉着自己青肿的脸,踹了即墨柔一脚:“你小子倒是好了,我还得恢复好几天。不是我说,你下手也太狠了。”   “你活该。”即墨柔得意道,“你不然别恢复了,这样还比以前好看点。”   洛钦给他一拳:“滚。”   水荔扬坐在甲板上修一台发电机,压根没打算参与这两个返祖生物的谈话。他伸手撩了把头发,拿起一旁的螺丝刀将轴承旋紧,又去摸下一个零件。   洛钦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零件,两步蹦到了甲板边上,高举起手说:“你再不理我,我就不给你了。”   水荔扬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螺丝刀,“干什么?”   “还生气呢?”洛钦蹲到他身边,老老实实地把零件还回去,“别生气了,你可以不理即墨柔,不能不理我啊。”   即墨柔一脸震惊:“凭什么?”   水荔扬把洛钦往边上推了推,叹了口气:“算了,是我的问题,应该把你俩分栏放。”   “对了,这两天你忙,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个事。”洛钦忽然想起来什么,扯了扯水荔扬袖子,“你认不认识陆怀这个人?”   水荔扬和即墨柔听到这个名字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道:“他还活着?”   “你们这话说的,”洛钦尴尬地挠了挠脸,“人家肯定没死啊,我从一伙再造人类手里救下来的。”   “你碰见他了?”水荔扬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试探,“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洛钦想了想:“比如什么?给我讲一晚上达尔文和进化论算吗?”   水荔扬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说:“他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人挺聪明,不过没在国内搞什么正事,三天两头往外边跑,后来也没什么联系了。”   即墨柔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水荔扬:“我还想问,你也认识他?”   洛钦:“……”   姑且不论水荔扬和即墨柔为什么对彼此重合的社交圈完全不知情,都有这种本事通天的共友了,想必人脉也很广,俩人以前居然互相不认识?   水荔扬抬手蹭蹭额角的汗,对洛钦的疑问不以为然:“我都是破产富二代了,上哪认识那么多二世祖?”   即墨柔靠着栏杆,悠闲地吹风:“水家以前可是汉州房地产的老大,只不过忽然间说倒就倒了,都上了一段时间的社会新闻,全国轰动。”ɱӎʐ|   “这多正常啊,毕竟富不过三代,虽然我家只坚持了半代。”水荔扬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甚至有些好笑的事情,“还没轮到我败家,水云霆自己就给败完了。要是有个最快从起家到破产的排行榜,他肯定稳居第一。”   “陆怀和你什么关系啊?”洛钦好奇道,“我感觉他好像和你挺熟的。”   水荔扬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身对他说:“是很熟,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联合公司会计做空水云霆的地产老板吗?就是陆怀的爹,当年汉州第二大地产公司的执行董事。”   “哦,原来是这样。”   洛钦恍然大悟地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一拍大腿:“等一下,是这样啊?!”   水荔扬怪异地看着他:“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洛钦觉得很憋屈,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劲儿:“看他那个自来熟的样,我以为你们哥俩好呢,合着是仇家啊,那我不白帮忙了……”   “很多人和水云霆都是仇人,包括即墨颂,你不知道水云霆有多想弄死她,只是他的恶毒从来都不会展现在人前。”水荔扬云淡风轻地说,“他们那一辈的恩怨,我一点都不关心,甚至觉得那就是他的报应。十年以前他就贪得无厌,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捞到。”   “汉州这么乱的吗?”洛钦咽了咽唾沫,“我还以为那都是电视里演的。”   “你以为电视里演的很夸张吗?汉州城市大改建的那十年,多少势力为了揽包其中的工程,互相倾轧争夺,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为了那几块肉抢得头破血流。表面上再风光的人,私下行事也非常难看。”即墨柔说,“水云霆白手起家,只风光了那么十几年,也是太惹眼了,再加上野心太大,对抗不了其他想分肉的人。”   水荔扬修好发电机,擦了擦汗站起来,让列兵把东西抬下去调试,自己站在甲板上活动了一下肩背的肌肉,对另外两人说:“今天一早上将就叫我过去,说汉州的季中校很快就要过来,你们还记得这个人吗?”   即墨柔目光动了动:“他手底下还有兵?”   水荔扬:“他受处分之后保留了个副营级职位,原本还有一个营的兵力,后来都被老赵调走了,他这个营长当得名存实亡,手中快没有权力了。但他一直支持李牧祁的计划,甚至开始招收私兵,就是聚集在方舟营地的那些幸存者。”   即墨柔嗤笑:“他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他没那个本事,只能借助李牧祁。这两个人野心大得很,狼狈为奸,也算能成事。”水荔扬摇头,“季中校估计想从李牧祁那里表点功劳,就先斩后奏,先截胡了这场谈判再说。”   洛钦:“可是我觉得就算是他亲自来,舰队安全区也不会同意和方舟合作,他这么着急,到底图什么?”   水荔扬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即墨柔:“我记得他以前有两个儿子来着,是不是?”   即墨柔点了下头:“对,季家的一对双胞胎,不过后来出车祸一块没了。季家这么封建的家庭,连个香火也没留下,活生生把季老爷子气死了。”   “我觉得他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继承人,姓季的一直都看中这个,即便不是亲生的,也好过产业就这么断掉。”水荔扬说,“所以他看老赵才不顺眼——同样是无儿无女,老赵身边好歹有一个我,季中校却一点凭依都没有。”   “他最近的确在物色继承人。”即墨柔忽然说,“他找上了祝衍。”   水荔扬一愣:“祝衍?”   “我安排在方舟的人告诉我的,就连李牧祁很都看好祝衍,而不是他那个亲生的李潇涵。”即墨柔说,“李潇涵好像没有什么意见,这人就像个整天只会笑嘻嘻的木偶一样,对什么都不在乎,只会为了他那个爹卖命。”   水荔扬想起那个年轻人总是一副笑模样,虽说没有多招人待见,但也绝不惹人讨厌。   “祝衍怎么说?”   比起李潇涵的继承权能不能保住,他更关心祝衍的态度。   祝衍作为方舟首席生化专家,手中掌握的技术极其先进,并且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复原了美国人花费近百年才研究出的再造人类核心技术,帮助因为被远山叫停项目而陷入瓶颈的李牧祁反败为胜,一路走到了今天。   看即墨柔的意思,祝衍应该是和李潇涵一样,没表现出反对的意见,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没回复,但你知道的,人要真想拒绝什么事……”即墨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在一开始就会拒绝。”   “也是。”水荔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毕竟他也没必要把宝都押在我们身上。”   几人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甲板上冷风一吹,又下起了雪,也没接着聊的心情了。   三天后,他们赶在季中校来上海找不痛快之前,返程回了青岛。洛钦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回程路上一直待在船舱里没怎么出来,只是会偶尔陪水荔扬带着洛甜甜去甲板上散步,其余时间都甚少离开房间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一个人的时候基本不敢入睡,对抗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噩梦。   他知道水荔扬没看出来什么,至少对自己正在担忧的事情毫无所知。   轮船抵达青岛港口,汽笛声响彻整个海湾。洛钦从混沌的意识中被唤醒,听到水荔扬敲了敲自己的舱门,叫他:“洛钦,我们到了。”   走下舷梯的时候,一阵还算温暖的风迎面吹来。洛钦一时有些恍然,抓住了身侧水荔扬的手。   “怎么了?”水荔扬扭头看着他。   洛钦见码头上还有不少人,便又很迅速地放开了手,摇摇头说:“没事,走吧。”   水荔扬皱了下眉,他觉察出来洛钦最近不太对劲,似乎在尽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许多。   “跟我来一下。”水荔扬看着洛钦的侧脸,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带着洛钦去了青岛一处海军军事基地,车上就他们两个人,即墨柔一下船就去见即墨颂了。外面是结冰湿滑的路面,车里开着暖风,气氛却有些沉闷。   水荔扬一路也没跟洛钦说什么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默默感受身边人的情绪,试图用同样的安静来抵御那团明显的低气压。   车子驶入距离海岸线几公里处的军事基地,通过大门的时候减速带震了一下,洛钦从车窗上抬起被压得发红的额头,睡眼惺忪:“到了?”   两人下了车,往实验楼走过去。洛钦不知道水荔扬带他来干什么,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都没留意水荔扬什么时候停下的,一头撞上了对方后背。   “慢点儿。”水荔扬拉住他,“在这边,这间实验室。”   他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几个身穿军装的士官看到来人,齐刷刷敬了个礼:“上尉。”   洛钦看到实验室中央的操作台上放着两台黑色机械,看上去颇具科技感,造型有点类似犬科动物的前爪。一个研究员模样的年轻人正站在操作台前,动手安装其中一台机械的金属外壳,十分专注。   “我走的时候,进度不是已经差不多了么?”水荔扬走过去问,“还差什么地方没做好?”   年轻的研究员转过头来,笑着抹了把汗,说:“已经调试完毕了,上尉,我还想打磨一下外壳。”   “这是什么?”洛钦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手掌传来有些冰凉的触感,“酷。”   “手臂护甲,喜欢么?”水荔扬看着他笑了笑,“送给你了。” 第178章 礼物   洛钦站着没动:“啊?”   “啊什么?”水荔扬说,“试试看。”   “这……怎么用啊?”洛钦迟疑了一下,掂了掂那两枚机械爪,“我没见过这种东西。”   水荔扬啧了一声,伸手把东西拿了过来:“没见过就对了,世界上限量只有这么一套,我设计了好长时间,脑细胞都死完了。”   “这是你自己设计的?”洛钦问道。   水荔扬点点头:“去年年初那会儿,我就开始搞这个东西了。图纸倒不是大问题,材料比较难凑齐,所以拖了一年才弄好。”   “图纸也是你自己设计的?”洛钦再一次伸手抚上那对机械爪,诧异道,“你还会弄这个?”   水荔扬抱起胳膊,有些小得意:“那当然,我就是学这个的。“   这套护甲的确耗费他不少心血,是无数个夜晚挑灯改进图纸、列举了数十种材料筛选又排除后,花费了整整一年才最终敲定的成品。他拿着铅笔和橡皮一点点抠设计图细节的时候,很多次都在想洛钦戴上护甲的样子,会不会好看、会不会喜欢。   研究员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扑了扑袖子,说道:“成了,试试。”   洛钦被水荔扬指导着穿戴上了那副造型奇特的护甲,对方啪嗒一声替他合上最后一个锁扣的时候,洛钦一下子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有点像电子游戏里那种忽然得到了稀有装备的主角。   “这套护甲能配合你自己的手部力量,辅助进行作战,除了能增强攻击力道,也能护着你那爪子。”水荔扬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用什么武器都不称手,就喜欢蛮干,那也行,打架的时候给我戴着这个。”   十支锐利的指状尖端,紧紧贴着洛钦的十指,戴上之后才意外地发现每一根手指都很灵活,完全不会束缚他手部的动作,握拳和挥击的时候还增加了不少蓄力点,这要是卯足了劲儿抡一下,就是陨石做的脑袋也得当场粉碎。   再往上小臂的部分还有一些尖锐的突起,形状近似荆棘,包裹着洛钦的胳膊。边缘是流线型设计,便于挥动的时候减小风阻,设计很巧妙,看得出来水荔扬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创意。   “沉不沉?”水荔扬问他。   洛钦活动了一下双手,说:“还行,不算沉。”   水荔扬又掂了下轻重,自言自语道:“后续再改进一下重量好了,还能再轻一些。”   他点了点护甲内侧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液晶屏,让洛钦把一根手指放上去:“这里,录入你的指纹之后,就能靠生物信息识别解锁,拆卸很方便,还能输入指令。没电的时候单纯当成护腕用也行,只是没有那么多功能。”   洛钦将拇指贴了上去,那研究员就开始在一旁的计算机上操作起来:“往左边动动手指……右边一点,嗯,再贴一下——行了。”   计算机发出叮的一声,显示“录入完毕”,护甲上的液晶屏也跟着亮了亮,由灰白变成了绿色。mmƵլ   “它以后就能识别你了,启动之后的功能只有你自己能用。”水荔扬说,“我从即墨颂那里买了点儿太岁矿的余料,用来做外壳防护层,陨石来了都能碰一碰。里面还有高密度合金隔热层,就算外层熔毁了,隔热层也没事。我怕万一有个什么爆炸火灾的,你傻乎乎的不知道躲,还能顶一下。”   “……”   洛钦没说话,他又动了动手指,上面的护甲也跟着发出机械的移动声。   “跟我去训练舱试试吧,别到时候把实验室砸了,这儿这么多设备呢。”水荔扬说着就转身往外走,洛钦跟了上去,双手戴着护甲,中途遇到几个穿无菌服的研究员,看他的眼神都很诧异。   “你从即墨颂那里买的材料?”洛钦腿长得很,两步就追到了水荔扬旁边,“用钱买的?”   水荔扬摇摇头:“现在钱还有什么用?你想想黑市上那些强化剂就知道了。”   洛钦一怔,急忙问:“我靠,你不会是……”   水荔扬笑了出来:“我没去卖血,即墨颂也不要我的血,顶多算我欠她一个人情,而且今天也已经还了。”   “还了?”   “是啊,只要我把小柔好好地押回青岛,这人情就算了了。”水荔扬说,“小朗也被她从望春营地带来了,等会儿我们去看一眼。”ӎӎʐʟ   两人说着话就已经到了训练舱门口,但一侧的打卡机屏幕上显示有人使用。水荔扬推开训练舱门,同时听到了一声巨响:“砰——”   一枚沙袋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当中破了一个大洞,填充物天女散花一般冲出来,落了满地。   “好家伙。”洛钦侧身一躲,感叹道,“这么猛,是哪位好汉?”   刚刚把沙袋打爆的好汉从训练场上转过头来,惊喜地叫出声来:“队长!洛……哼。”   先前在里面发出土匪一般动静的人正是森羚,穿着一身看上去很凉快的作战服,满头都是汗。   “不是。”洛钦不满道,“到我怎么就成哼了?”   森羚走过来,从墙边的架子上扯了一条毛巾:“你怎么来了?我烦你。”   “那你怎么在这?”洛钦问。   “和即墨董事长一起来的呗,我还要照顾小朗呢。”森羚说道,“你手上这是什么东西,好丑。”   水荔扬牵了牵嘴角。   洛钦故意添柴加火:“很丑吗?”   森羚看也不看:“特别特别特别丑。”   洛钦摇摇头,一把揽住水荔扬的肩膀:“唉,那真是可惜了。这是你们队长亲自设计的,原来不好看啊?”   森羚一呆,随即惊慌失措起来,急忙给自己找台阶:“你怎么不早说——队长,其实这个很好看的,我就是想呛他!”   “你先试试吧。”水荔扬叹了口气,“我搭理你们两个活宝干什么呢?要真那么小心眼,头两年就得气死。”   洛钦走到一个桩靶前,先做了几分钟的热身,接着右手臂抡圆了力气,猛地一拳捶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二楼实验室里忙活的研究员们忽然齐齐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有些晃动的灯管,疑惑道:“地震了?”   “可能是吧……小地震,没事,继续。”   训练舱里,森羚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洛钦砸穿了一个深坑的地面,那上面一排沙袋和桩靶都已经随着刚才那一拳被打进了坑里,连个挣扎都没有,直接就粉身碎骨了。   洛钦自己也惊了,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手上的护甲,扭头瞪着水荔扬:“……厉害。”   水荔扬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这东西的威力惊人,“太岁原石用途很多的,是季娜给了我改进的灵感,她说远山太执着于研究再造人类,反而忽略了不少其他的功能,比如武器制造。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用太岁原石镀层的外壳,是不受蓝田病毒腐蚀的。”   洛钦没想到季娜当时随口一说的思路,水荔扬居然就上了心,而且这么快就应用到了实践层面,简直是天才。   “怎么样?有没有限制活动的感觉,出招会被拖慢吗?”水荔扬问他。   洛钦摇头:“没有,打架的时候要真戴上这个东西,连变形金刚都得被我干上两拳。”   “送你的生日礼物。”水荔扬说,“没什么好送的了,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得送,我是实在想不出什么花样。”   洛钦感动得鼻子都有点酸,原来水荔扬提前一年就开始给自己准备这个生日礼物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抽空把图纸和材料都筹备完毕的。   今年元宵节他不能和水荔扬在一块儿,没法给对方过生日,深宁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没个礼物可准备,洛钦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亏欠。   水荔扬伸手抓住他的护甲,敲了敲一侧的活门,“这里,你使劲按下去,就会……”   话还没说完,洛钦就杵着手指怼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护甲弹出了刺猬一般锋利倒悬的勾刺。水荔扬连忙后退几步,那勾刺就离他胸口不到五厘米,有惊无险。   “你慢点儿。”水荔扬无奈,“这要是个核弹发射器你也摁啊?”   洛钦也吓得够呛:“对不起,我以为是那种能弹出来的显示屏什么的。”   “你怎么不说再给你装个MP3呢?”水荔扬敲了他一下,“这是隐藏设计的倒刺,和军刺功能差不多,你如果用双手进行穿刺攻击,这些倒刺可以帮忙放血,增大伤口面积。其实它主要就是个护甲而已,我没加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对了,你点这里,是卫星定位系统……”   洛钦低着头看水荔扬给自己操作手上的护甲,心头的热流一阵阵翻涌。   水荔扬替自己想得实在太周全,怕他伤到手,又怕他不会操作,许多地方在设计之初就已经提前预构了。这套护甲整体美观又实用,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好东西。   “好了。”   水荔扬给他摆弄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或者加什么功能,就和我说。我想给你的是最周全的护甲装备,这样一旦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不会受太多伤。”   “我很喜欢。”洛钦笑得眉眼都弯起来,“谢谢你,荔枝。” 第179章 多年前的悠闲午后   森羚扭扭捏捏,等洛钦转身去收拾残局的时候,扯了扯水荔扬的袖子:“队长,我也想要一个。”   水荔扬看了她半天:“不给。“   森羚不满:“啊,队长你偏心!”   “这种不适合你。”水荔扬摸摸她脑袋,“等我给你再做个别的。”   “真的?!”   “真的。”水荔扬无奈道,“玩去吧你。”   洛钦并没打算在青岛多待,过几天正好跟着即墨颂一起回汉州,着手筹备第二批即将运到深宁的物资。不过自打他到青岛,还没有和即墨颂打过照面,只从即墨柔口中听到过一二闲言。   三天后的中午,即墨柔过来敲门,说是即墨颂想组一个四人的饭局,就在他们家的青岛祖宅,没有外人。   那座所谓的“祖宅”已经闭锁多年,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整体的建造水平十分高超,听说是德国军官曾经留下来的私宅,后来被即墨呈的祖辈低价购入了房契,在原有宅院的基础上又扩建了百余亩地,俨然一座自给自足的庄园。   再后来,即墨呈选择带领家族去汉州发展,这是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定,稍有不慎就会全部粉碎重来。但当时尚且年轻的即墨呈创造了一个奇迹,领着家人在完全陌生的汉州落地生根,并于长达十数年的勾心斗角中活了下来。   “即墨颂打算把这里重新翻修一下,改建成避难所。”即墨柔带着两人穿过庄园前大片的草坪,低头看着自己的终端,“她让我来处理,但我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你俩要是觉得这儿还能凑合,可以安排自己的人过来,但是先说好,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领。”   洛钦环视这片纯中式风格的封闭式庄园,心想这厮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处都透出一股资产阶级吃肉喝血的味道。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即墨颂在这里居然还有不少私人的力量,都是曾经跟她在商场出生入死过的,一个个看上去战斗力颇为强悍,不禁让人怀疑这个沉默寡言的女性是不是从前黑白两道通吃。   午饭果然不出几人所料,是吃鱼。一盘盘烹饪得花样百出的海鱼被人摆上桌,洛钦忍不住认真打量起这里的菜色,以前他在深宁的时候,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除了鱼肉,还有虾蟹一类的海鲜,不过因为眼下不在时令,所以数量并不多。   即墨颂明显被人服侍惯了,等手下的人帮她切好盘,自己才拿起筷子开始吃。   即墨柔则向来不在意吃喝上的生活品质,自己拿刀切了一块三文鱼,直接将一碟酱油淋上去,整块往下咬着吃。   “时间有点紧,恕我招待不周。只是我弟弟难得有朋友,他脾气不好,也难为你们忍着了。”即墨颂开口道,“青岛这里不适合农耕,但附近沿海都是渔场,如果需要捕捞的船只,尽管开口就行。”   “好。”水荔扬微笑着,点点头,“麻烦你了。”   即墨柔不屑地笑了笑,被水荔扬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老实下来。   即墨颂吃饱之后就走了,说是下午还要赶日程。虽然即墨柔也不清楚她要忙什么,但多半是李牧祁交代的事,在这方面她一直都很上心。   “跟她吃饭真是浑身不舒坦。”即墨颂一走,即墨柔立刻坐没坐相起来,一条腿搭在身侧的椅子上,慵懒地后靠,“吃个饭还得别人伺候把鱼刺挑了,不愧是我爹妈从小当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大小姐。”   “你们这些人不都这样么?当初你要是留在汉州,过的也是这种日子。”水荔扬喝了一口汤,说道,“可怜见的,身边连个给你剔鱼刺的人都没有,你这是嫉妒。”   他用的是洛钦教自己的吃法,鱼汤浸透了米饭拌匀,然后把热菜和鱼肉盖上去,冬天热乎乎地吃一肚子汤饭,比空调暖气都来得实在。   洛钦不习惯这种做法的海鲜,基本没吃多少,一直在给水荔扬剥虾,将庄园里珍藏的袖珍小碗堆满,伸手推过去,被水荔扬两口扒完,再把空碗推回来。   “麻烦。”即墨柔啧了一声,将手中剥得坑坑洼洼的虾肉丢进碗里,“给我也扒点。”   “你想得美吧。”洛钦利索地抽掉虾线,将完整的虾肉从壳子里扯出,“自己没长手?”   即墨柔指着水荔扬:“他也没长手?”   “这是我男朋友,我俩随便用谁的手都一样。”洛钦头也不抬,又装满一碗,“要不你现在和小朗拜个把子?这样从辈分上我于情于理都该给你剥虾。”   “去你爹的。”即墨柔骂他,顺手将水荔扬面前的碗抢了过来,一口都倒进了嘴里。   水荔扬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虾被人吃了,旋即怒不可遏:“还给我!”   即墨柔飞快吃了一整晚虾,挑衅地冲他晃了晃空碗:“没了。”   “吃点三文鱼。”洛钦拿刀给水荔扬切了一块鱼生,“这肉很新鲜,我觉得不错。”   水荔扬看着盘子里的三文鱼,半天没动。   “不喜欢啊?”洛钦擦了擦手,问道。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我不喜欢吃生的。”   “你丫会不会吃啊?生鱼片才新鲜,国外那边还是从咱们这儿传过去的吃法。”即墨柔说,“你别告诉我,你家以前料理红肉也都做全熟的。”   “你讲究个屁啊?我从小就吃全熟的,怎么了?”   水荔扬拿筷子夹了一片,戳进酱油碟里,又戳进芥末碟里,就要往嘴里送。即墨柔看着他一筷子下去跟不要钱似的沾芥末,满脸憋笑,等着看对方吃下去的反应。   果然,刚嚼了几下,水荔扬脸色就变了,咀嚼的频率一瞬间降了下去,好像在吃什么难以忍受的宇宙垃圾。   “芥末沾多了吧?”即墨柔狂笑起来,“你自己不知道芥末什么味儿啊?”   “快吐出来。”洛钦扯了张纸在水荔扬嘴边接着,“辣就不吃了。”   水荔扬没往外吐,坚持把一片肉嚼完,如获大赦地咽下去,然后连着往下灌了两杯水,神色极度痛苦。   洛钦一直都知道水荔扬极其护食,只要是吃进嘴里的就别想再能抠出来,却没想到这么能忍,刚才可是半碟子芥末都给他沾在鱼肉上了。   “恶猫扑食。”洛钦说,“不对,是抢食。”   水荔扬破罐破摔地说:“我就抢了,别管我。”   三人风卷残云地扫了一桌子的饭,即墨柔习惯性地要回去午睡,水荔扬却觉得中午这顿太丰盛了,饱暖思淫欲,他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天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居然也有点犯困。   “你不想睡的话,开条船去海上捞鱼吧。”洛钦提议道,“今天天气好,风平浪静的,多捕点回去给恰茶卡她们炖鱼汤喝。”   庄园附近就有海场,即墨柔从船库里拉了条快艇出来,三个人开着船往渔场中心去了。   天气还是有些冷,但气温已经回到零上了,穿一件棉服就能抵御海上的冷风。洛钦戴着不知道即墨家哪位先贤流传下来的渔夫帽,裹着大衣站在船头撒捕捞网,动作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你还会捕鱼啊。”水荔扬靠在船尾,懒懒地望着海面,“还真是到哪都饿不着。”   “你俩在干嘛?”洛钦回头看了看并排躺着的水荔扬和即墨柔,“说要来捞鱼,结果就我一个人在捞,你们两个就是来等吃的吧?”   “说对了。”即墨柔叼着烟,还翘着二郎腿,造型像断背山里的杰克,“老子从来没伺候过别人。”   他们捞完一网就回去了,并没有真的当这里是自助餐厅。毕竟是私人开发的渔场,许多都是入冬前刚放进去的鱼苗,洛钦怕一口气捞完,即墨颂会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晚饭时分,水荔扬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墨鱼和鲅鱼馅儿饺子,还有即墨颂叫人拉过来的一车煎饼和大葱,全是硬菜,洛钦的胃口也比中午好了很多,敞开了大快朵颐。   即墨颂也没打算和军方牵涉过多,双方也只是互换物资而已,至于正式的合作往来,水荔扬一直没和她正面谈过。   又过了三天,南下的车队回程,洛钦跟着即墨颂上了一辆车,没和水荔扬一路。他们上高速之后会在中间的出口分开,一队去望春营地,另一队回汉州。   即墨柔暂时被即墨颂留在了青岛,毕竟即墨朗还太小,留在青岛这种相对温暖的城市总比回去挨冻要强。不过水荔扬当然不相信他一个人能把孩子照顾好,除了让猎鹰留下带队,还让森羚留在了青岛。   “基站修好之后我就能给你打视频电话了。”洛钦从车窗里伸出手,看着车外的水荔扬,“记得要联系我。”   “嗯。”水荔扬碰了碰他的手指,点头,“路上慢点。”   洛钦发现后排的即墨颂没注意这里,就探出窗户,很快地在水荔扬脸上亲了一口:“记得想我。”   水荔扬按着他的脖子,揉了两下:“在想了。”   ·   “进来。”   祝衍拎着一个金属提箱,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牧祁坐在茶室里,对面是一身便装的季中校。李潇涵正立在一旁给两人洗茶,他一手捏着手机,上面不停地显示收到新信息。   “李总,我是来跟你汇报91号项目进程的。”祝衍走到茶室门口,站定,“您要的第一阶段成果已经完成了,多亏小李总帮忙。”   李潇涵抬了抬眼,和祝衍对视了几秒,又低下头去,倒掉了紫砂壶中第一泡茶水,壶嘴碰在茶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牧祁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出去。”   祝衍没有感到意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不是说你。”   李牧祁转向李潇涵,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可以出去了。”   李潇涵点了下头,顺从地放下茶壶:“是,李总。”   他和祝衍擦身而过,离开了办公室。   “祝衍,把你的样本给我看看。”李牧祁死死盯着祝衍手中的箱子,眼中似有激动,更有癫狂,就连季中校在一旁都看得皱紧了眉。   祝衍往前走了几步,有些犹豫:“李总,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的……”   “我让你拿过来!”   李牧祁忽然抓起茶托上的一盏汝窑杯,狠命朝祝衍丢了过去,正砸在他膝盖上,顷刻间碎片散落一地。祝衍踉跄了一下,还是提着箱子走了过来。   “去把水云霆叫来。”李牧祁看也没看季中校,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不管他在干什么,让他立刻、马上过来我办公室。”   季中校站起身往门口走去,经过祝衍的时候,盯了他几秒,才接着挪动步子离开了。   李牧祁迫不及待地从祝衍手中接过箱子,输入指纹锁打开,目光中隐约有火星燃烧起来。   “太好了……”李牧祁喃喃道,“终于……终于突破这一步了,祝衍,你立大功了。”   “可您要的那种最终成果还没有研发完毕。”祝衍说道,“现在的它很危险。”   “不,现在已经能起作用了。”李牧祁合上箱子,低低笑了几声,“你的研究依旧继续,但这一阶段的成果,对我有用。”   祝衍动了动嘴唇,目光复杂。   “你不要管别的事,只埋头你的研究。”李牧祁伸手拍上他的肩,缓声道,“祝衍,只要你守本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许给你,明白吗?”   “是,李总。”祝衍机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180章 舵手   两队车在高速上分开,分别往两个方向驶离。洛钦回头看了一眼朝松河方向而去的车队,抬手按了下喇叭。   很快,那边也回应了一声。   这辆车上只有他和即墨颂两个人,洛钦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热闹,也就没像以前那样打开音响,只是一路沉默又安静地往前开着。   “车上有音乐吗?”   没想到即墨颂却主动提了起来,洛钦有些意外地问:“你要听?”   “随便放几首吧。”即墨颂说。   洛钦打开车载音响,从一旁的手套箱里随便拿了张CD唱片,放进光盘槽,缓缓推了进去。   乐声开始播放,车厢里顿时变得有些喧闹。即墨颂默默听了一会儿,轻声说:“没有窃听装置,我们可以聊一会儿了。”   窃听装置?   洛钦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只见对方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即墨颂一直以来的沉默和面无表情,似乎不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而是出于谨慎,一直在抵御、防备着什么,就像她刚才通过音响的受干扰频率来确定是否有窃听器一样。   这个女人,究竟在防着些什么?   “说实在的,我以为这次你依旧会跟着上尉一起行动。”即墨颂说,“是你自己的选择吗,还是他要求你这么做的?”   “……”   洛钦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将音乐声调小了些,手指在方向盘上紧了又松,才缓缓开口:“有区别吗?是我还是他,都不重要,反正都是李牧祁想看到的结果。”   “你很有原则,洛钦。一般来说,越具备力量的强者越倾向于破坏规则,同时建立起有利自己的规则,但你不一样。”即墨颂继续说,“你和水荔扬上尉都一样,一旦坚守某个原则,就不会轻易改变。”   洛钦讽刺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在遵守李牧祁的规则,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建立起自己的规则。”   “方舟是一个整体,肮脏的事自有别人去做,你不需要负责李牧祁的那部分野心。”即墨颂说,“这样想的话,你也能减轻点负担。”   “你知道这艘船会开向什么地方吗?”洛钦反问她,“那些肮脏的、龌龊的事情我看不见,也不会去看,但不能当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连舵手都是恶人,那整艘船上还有谁会是好人吗?”   即墨颂从后视镜里跟他对视着,忽然说:“那就自己成为舵手。”   洛钦心中一惊,没藏住眼中的诧异,看着后视镜里那双沉静的眼睛,一时没琢磨出即墨颂这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但应该不止是字面意思那么浅显。   即墨颂只说完了这一句,便将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话止于此,洛钦知道自己并不应该追问。   两天多的路程之后,车队抵达汉州,入城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几次幸存者团体袭击。洛钦一路向城里飞驰,躲开那些交火的楼体,从近路将即墨颂平安护送回了方舟总部。   汉州也下了大雪,此时尚未化冻,道路湿滑得很,轮胎总是打滑,洛钦拼尽全力才没让车头撞上大楼。即墨颂也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即使车子已经快贴着墙皮摩擦出火星了,脸上还是一点惧色都没有。   “到了。”洛钦在楼前把车停稳,拔钥匙熄了火,“你去找李牧祁,还是?”   “你和我一起去吧。”即墨颂说,“你也要汇报南安全区的事,下次带走的物资也要他来批,打照面是不可避免的。”   洛钦犹豫了一下:“行。”   两人直接去了李牧祁的办公室,水云霆也在,看到即墨颂和洛钦进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辛苦你们了。”李牧祁微笑着迎过来,跟即墨颂握了握手。至于洛钦,他知道自己就算把手伸过去,也会被无视的。   “我从汉州一路去了青岛,那里的气候比这里要温和得多,积雪也不深,受灾程度比内陆小得多。”即墨颂脱掉外套挂到衣架上,径直走进茶室,“水荔扬上尉重新启用了那里的军事基地,并且在沿海建立捕捞点,能满足基地每天的食品供应。”   “我记得即墨家在那边还有一些势力。”李牧祁说,“或许你们还有机会和军方合作,毕竟赵中将还在方舟,水荔扬不卖我面子,也得卖他面子。”   洛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即墨颂顿了一下:“我会交涉。”   “至于洛钦,听说南安全区被你回收得很顺利,已经清理了四分之三的城区了。”李牧祁转过脸来,看着洛钦说道,“这次确实辛苦你了。”   洛钦从兜里掏出单子,递给李牧祁:“我来提交这次带回南安全区的物资清单,可能需要比上次多一倍的车队。”   李牧祁接过清单看了,有些意外:“你需要这么多食物和日用品吗?武器倒是要得不多。”   “安全区招收幸存者,肯定要以安置为主,深宁能耕种的土地不多,只能先靠汉州这边支援的物资撑一阵子。”洛钦说,“等城区完全回收之后,后面的生产活动才能跟上。”   李牧祁将清单合上,放进胸前的口袋,伸手示意洛钦坐下:“你的想法没错,的确要先安置……不过,我希望南安全区目前以扩建为主,救援幸存者的工作难度太大了,毕竟那些人很分散,你们只靠那么一小片安全区,怎么容纳更多的人?”   “不是你们说,我会是南安全区的管理者么?”洛钦看了看水云霆,似乎在帮他回忆双方之前达成的条件,“你们连我收回了多少范围的城区都知道,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水云霆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还跟我拿乔上了,真是和我那个畜生儿子在一块鬼混久了,都一个德行。”   洛钦脸色阴沉下去,还没有所动作,即墨颂就状似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前面对李牧祁说:“南安全区距离总部太远,的确是不好管理,如果怕洛钦一个人处理不好的话,不是还有叶小姐吗?”   李牧祁微笑点头:“这个我已经考虑好了,洛钦,下周叶晴岚会带着人类联盟成员和你一起南下去深宁,多一个人多份力量,我希望南安全区尽快弄好。而且我答应你的也都会做到,南安全区建成之后,你就是管理者。”   洛钦心想李牧祁果然没那么容易放权,叫叶晴岚和自己一起去,明摆着就是监视和掣肘的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人类联盟归根到底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叶晴岚也并非全心全意为李牧祁卖命,总比换成其他人要好一点。   “清单上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准备好,装车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让李潇涵去办。”李牧祁说,“要坐着喝杯茶吗?”   洛钦摇头:“不用,我想回去歇着,走了。”   “不送。”李牧祁在他身后说。   洛钦前脚刚走出李牧祁办公室,还没关上门,忽然另一只手从门缝伸出来,紧紧把住了门框。水云霆的脸出现在门后,冲着洛钦一笑:“我也走,顺路。”   洛钦觉得这张脸无论到什么时候都特别令人作呕,明明和水荔扬有几分相像,却是个十足的恶魔。   “我真是挺好奇的,你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住我养的那小畜生。”   水云霆走出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洛钦下意识地拉开和对方的距离,不想再多看一眼那张脸。   “毕竟那可是一头从小都喂不熟的狼,无论给多少肉吃,该咬你的时候还是一点不留情……”   洛钦二话不说抓住了水云霆的领子,将人往墙上一撞:“你再敢说他一句,我就把你从这层扔下去。”   “你杀了我都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他跟你吹了多久的耳边风,让你这么忠心耿耿为他办事。”水云霆也盯着他,尖刻的目光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有猫腻。怎么,你杀了我一个儿子,还想把我另一个儿子怎么样?”   洛钦瞳孔缩了一下,声音瞬间颤抖:“你说什么?”   “你自己去深宁核实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水云霆说,“福利院烧了,但地下室还在,那儿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有防火功能。我那大儿子能力不行,心眼倒是不少,居然把你藏在那个地方这么多年。”   “……你说清楚。”洛钦死死攥住他的衣领,指节用力到发白,“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你和水荔扬谁都不会接受的。”水云霆笑起来,“小子,你就那么喜欢刨根问底?我要是不说,你和那小畜生还能快活几年,但要真全给你抖出来,到时候他恨你会比恨我还要厉害。”   “你放屁!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水荔景都不可能是我杀的!”洛钦怒道,“水云霆,你捏着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来折磨你的亲生儿子,觉得很有趣是吗!”   “有趣,当然有趣,哈哈哈哈……那小畜生越痛苦,遭的罪越多,老子就越高兴。”水云霆扭曲地大笑着,“怪就怪他不听我的话,要是乖乖替他老子办事,我也还不至于呢。”   “疯子。”洛钦甩开他,转身就要走。   “疯子?你居然说我是疯子?”水云霆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卫蓝的小子,他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想杀了水荔扬?”   洛钦心中震颤,不敢想水云霆到底都还知道些什么——这些事情都是李牧祁共享给他的吗?可是李牧祁又怎么会知道,卫蓝曾经对水荔扬的态度……   “因为你那个好兄弟早就对一切都知情,怕水荔扬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哥哥,把你们两个都弄死泄愤。”水云霆说,“毕竟他可是再造人类计划的一员,知道这种力量有多恐怖。”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信。”洛钦冷冷道,“我告诉你,你也别来惹我,否则我弄死你。”   水云霆抓住他的手,用力甩开,嗤笑道:“没关系,趁着你们俩还能好一阵子,抓紧时间鬼混吧,我可是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从总部回营地的路上,洛钦心中一直翻滚着不安的情绪。他不相信水云霆所说的话,却也隐隐害怕,哪怕水荔景之死和自己有一丝关联,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荔扬。   洛钦觉得水荔景的死不仅在水荔扬心中形成了一个无法打开的结,于自己亦如是——当年在里德尔空间的那场意外,自己究竟在没在现场?而水荔景又如何从自己所谓“监视人”的位置上跌落深渊的?   他脑中一团乱麻,奇怪的想法争相冒出,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别杀我!”   前面的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纷纷驻足围观。洛钦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躺在广场上打滚,几乎是全裸着在冰冷的雪地上挣扎,一副极度痛苦的模样。   “怎么回事?”洛钦拨开人群,走到男人身边,“他受伤了吗?”   “不知道啊,这个人突然就冲进来……他不是我们营地的人吧?”   周围人窃窃私语着,这时几名特警跑了过来,合力拉起那个男人,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先生?你怎么样?”   男人好像感受不到四周的环境一样,全身已经被冻得发紫了,光裸的脚踩进雪里,被污泥浸透,“别抓我,放过我吧……救命!救命!”   洛钦却越看这个人越眼熟,他上前重重地给了男人一耳光,对方被他打得蒙了,暂时闭上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韩龙?”洛钦看清男人脏兮兮的脸之后,失声叫了出来,“他是韩龙?!”   程清尧刚好带队从广场另一头赶来,看到洛钦先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你先看看这个人。”洛钦皱眉指着地上的男人,“他是不是韩龙?”   程清尧捏起男人的脸,仔细端详了一圈,点头道:“是他,我之前派人跟过,不过前些日子失踪了好长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别……”韩龙依然喃喃道,“别抓我……”   “他疯了。”程清尧冷静道,“带回去,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洛钦你跟我来。”   韩龙被抓回去盘问,洛钦则在审讯室门口等着。过了半个多小时程清尧才出来,边摘掉手套边向他说:“完全神志不清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是喊着不要抓他,也不认人。”mʍžļ   “他这是怎么回事?”洛钦不解,“之前还好好的,还能自导自演一出戏给荔枝泼脏水呢。”   程清尧似乎也有些不确定,但眼下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了:“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吓疯的,太奇怪了。”   “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被吓疯的?”洛钦一愣,“丧尸都见过了,还能被鬼鬼神神的吓疯?”   程清尧也摇头:“我也奇怪呢,但看样子真不是装的,两只脚再踩雪里冻一会儿就能截肢了,装疯卖傻也不至于这么拼。”   “他身边那个小喽啰呢?”洛钦问,“就是差点被水荔扬打残的那个。”   “也失踪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离开了汉州,但今天韩龙出现在方舟营地,也挺诡异的。”程清尧说,“我再查查吧,这两个人都不太正常。”   洛钦觉得脑中某根神经突突地跳,细微的疼痛直往骨子缝里钻。他难耐地压了压额角,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他本能地伸手扶住了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住。   “你怎么了?”程清尧上前扶住他,有些惊讶,“你脸色挺差的,刚才一见你我就想说了。”   洛钦紧闭双眼,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没休息好,开了一天多的车,我去睡一下。”   “我带你回去吧。”程清尧扶着他往外走,“对了,我还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李牧祁和巨蜥的人达成合作了。”程清尧说,“五天前,那些雇佣兵已经进驻方舟总部了,领头的是个中国人,你认识,叫……崔浩山。” 第181章 宣告分别的前夜   开春后下了几场雨,城市里积蓄了一个冬天的雪开始融化,天却还没有回暖,反而回到了深冬那种刺骨的冷。   漫长的寒冬刚过,随之而来就是潮湿得不正常的雨季,惊雷响彻天穹,伴随着暴风骤雨向大地袭来,淹没大地,丝毫不给地球上残存的人们留一瞬可喘息的机会。汉州的排水系统以四通八达著称,然而在如此猛烈的天灾面前,渺小得仿若尘埃。下水道被雨水填满,又从井口溢出涌向街道。   在这场迟来的惊蛰之中,人类、丧尸、飞鸟、走兽、甚至躲在暗处的虫鼠蝼蚁都四处逃窜,城中混乱一片,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光景。   宿舍里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屋里屋外都阴沉得像夜晚一样。洛钦呆坐在窗前,满脸倦色,手边的终端不停亮起,又熄灭下去。   他能从这种狂乱的雨声中,听出远处响起的枪声极其微弱,但一直断断续续,各个方向都有,应该是不止一拨人在交火。   “我让你静心,你在这儿入定了。”程清尧端着一杯热咖啡走到他身后,叹了口气,“要不推迟南下的日期吧?你身体没问题,但精神特别虚弱。”   洛钦点按着眉心,太阳穴跳个不停:“我没事。”   “要是水荔扬在,他不会让你就这么走的。”程清尧说,“等南安全区那边的基站修好,你不是要和他视频通话吗?脸色这么差,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先别告诉他,我自己能调整好。”洛钦轻声说,“我跟他说最近太忙,视频通话也都推了,他应该还没觉得不对。”   “要不然找祝衍给你看看吧,我真的看不出来你这是怎么回事。”程清尧提议道。   洛钦立刻摇头:“不行,不能找他。”   毕竟祝衍是李牧祁的人,平时能和睦相处也就算了,这种事绝对不能传到李牧祁耳朵里。他和水云霆不会放过任何钻自己空子的机会,哪怕只是“精神不佳”这个由头。   程清尧也没再劝,低头喝了口咖啡,“我是担心巨蜥那些人会看出来。”   最近这些雇佣兵在安全区里耀武扬威,四处袭击抢掠,趁着这场大雨更是变本加厉,已经洗劫了不少幸存者营地。程清尧的手下没办法和他们直接冲突,李牧祁的势力已经渗透得到处都是,一旦选择和方舟为敌,很快就会被他豢养的那群鹰犬撕碎。   崔浩山和洛钦碰面的那天下午,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挑衅的意思。但洛钦出人意料地没有理会,丝毫不给崔浩山面子,绕开走了。   洛钦比起一年前沉稳了很多,他学会观察敌人的动向和薄弱处,不管不顾地主动出击并不是什么好办法。程清尧也提醒过他,崔浩山是个手腕狠毒的人,而且一旦先被对方抓住弱点,想要取回主动权就会很难。   “我还能撑一撑。”洛钦说,“这件事情,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   大雨下得滂沱,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伴随着电闪雷鸣,开春后的第一场狂风暴雨就这么来了。   “队长!猪都赶上山了,许哥的救援队在那边弄了一个临时的棚,牲口都在里面。”黑豹顶着雨披,穿过雨幕跑到水荔扬身旁,大声喊道,“咱们还有多久能转移完?”   “还有八十来个人,你跟我过去支援一下。”   雨衣此时已经不怎么管用了,水荔扬和黑豹一样浑身湿透,干脆直接脱了雨披,两脚踩在过小腿的积水里,努力地往营地方向蹚过去。   水思弦和十几个幸存者躲在帐篷顶上,铺天盖地的大雨把他们淋得直哆嗦,无边的狂风吹过,正源源不断地带走人们身上的热量。   “哥哥!”水思弦朝着不远处跑过来的两人挥手,“在这儿!”   营地的水已经快没过半条腿了,好在不少食物和武器都已经被提前转移去了附近的山丘上。望春营地虽然处在高地,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了三天都没停,再完善的排水设施此时也已经全部瘫痪,运作失灵了。   雨下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水荔扬就已经在着手安排转移,没想到那时雨势也开始加大,他们只来得及匆匆转移走了粮仓和军械库的物资,营地就被淹了。一些人及时跟着大部队去了山上的营区,但还有不少人被困在了这里。   “先把老人孩子带走!”水荔扬对身边的几个队员说道,“尽量能背就背着走,水里万一有病毒什么的就麻烦了。”   黑豹前面抱着个孩子,后面还背着一个瘦小的女人,踏着积水一步步往山坡的方向走去。   “思弦,来,把手给我。”水荔扬站在帐篷下面,踩着水中不甚牢固的木箱,“我背你走。”   一行人艰难地将滞留营地的幸存者全部安全护送到了高山营区,远远看去,低处营区已经被水淹了大半。水荔扬还没顾上松一口气,许佑刚的人就跑来告诉他,营区临时帐篷有几顶有些漏雨,如果不立刻修好,怕是破口会被风吹得越来越大。   水荔扬放下刚喝了一口的水壶,马上就要往外走。   “无泺,你看着思弦思淼。”水荔扬把要跟着出去的白无泺拦了回去,“别让他们乱跑。”   “可是,程清尧打来视频电话了。”白无泺说,“洛钦马上要出发去深宁了,还有半个小时,你不和他说两句?”   水荔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中似有犹豫。   “哥,我替你去修,你……”   “不用,他最近忙得没空和我通消息,这次就算了,你替我问个好。”水荔扬转过了身,连雨披都没穿,穿着湿透的衣服就跑进了雨里。   白无泺回到帐篷里,伸手擦了擦有些潮湿的通讯器屏幕,“洛钦没在你边上吗?我哥也没看一眼就走了。”   “他……他应该忙吧。”程清尧喝了口咖啡,低头收拾着手边的东西,“汉州雨已经停了,洛钦他们等会儿走国道往南去,等过了积水路段再上高速。你们那情况怎么样?”   白无泺把通讯器架到暖壶旁立着,让程清尧看清帐篷里的情况:“你看看吧,不太好,低处营地被水淹了,我们刚转移到山上的营区。虽然没损失多少物资,但这阵子也不好过,只能等水退了。”   “你……照顾好自己。”程清尧看着镜头,眼中翻涌着关切,“我在汉州也一切都好。”   “好。”白无泺伸手碰了一下屏幕,笑道,“你也是。”   ·   两个月后 深宁   洛钦起了个大早,站在营地广场上给自己拉筋。从前这项运动都是水荔扬辅助他做,起初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后来身体柔韧性一打开,他自己也能单独做上一整套了。   舒展身体,延年益寿。   深宁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寒冬,很快就变得绿意盎然起来。那场雪还是不可避免地冻死了一批树木,不过好在只下了一晚,否则整片城市的植被有一半都撑不到开春。   积雪化开之后,被掩埋在雪里的一些东西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在一次拓荒队的物资搜集行动中,正在商店扫荡食物的队员没注意到门口雪堆里钻出一只刚结束冬眠的丧尸,直到它冲进商店袭击了拓荒队,其余反应过来的队员才乱枪将它射杀。   行动损失了一名拓荒队成员,他手臂被咬伤,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主动开枪自决。   拓荒队将那名队员的尸体就地焚烧——为了避免更多的病毒传播,每个在外牺牲的人尸体都要就地处理,否则其他人都会有危险。   洛钦在营地外的一片花坛里为那名队员立了衣冠冢,几个人默默低头为他悼念,洛钦则亲手在上面写下牺牲队员的名字。   从冬天拓荒队抵达这里,到现在已经整整立了十三块衣冠冢,其中三个人没有名字,也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剩下被焚烧剩下的骨灰静静长眠在那里。   人类正在发起一场从自然意志中夺回生存领地的战役,伴随着牺牲和鲜血,活着的人都无可避免地被卷入。挣扎求生也好、报团取暖也罢,人类被逼到绝境,却依旧未肯放弃。   陆怀在胸口比了个十字,手指放在额头,轻轻点了点:“阿门。”   洛钦看着他,半天没说话。陆怀做完祷告,松了一口气,发现洛钦盯着自己看,便问:“怎么了?”   “你阿门个鸡毛啊,”洛钦投过去鄙夷的目光,“中国人能听懂你这些洋屁吗?”   陆怀有些无语:“这样比较简洁,要不然我还得搓几炷香给他点上。”   “随便你吧,记得今天把新登记入住的幸存者名单都整理好,晚上给我看看。”洛钦打了个哈欠,转身往营地里走去。   入春以来,他一直带着拓荒队在深宁内外搜寻幸存者,同时营地面积也扩大了一倍,附近许多被电台吸引来的幸存者都加入了营地。虽然很不容易,但洛钦居然真的把南安全区发展起来了。   自从黄毛跟着水荔扬留在青岛之后,陆怀就接替了洛钦助理的位置,这人虽然看着有点呆,但手脚还挺麻利的,整理记录东西比黄毛更有效率,而且只要给口吃的就能不间断地工作上十几个小时,任劳任怨。   虽然叶晴岚也和洛钦一起来了深宁,但两人之间交流并不多,连营区都分列在南北两头,平时想打个照面,比陆怀单手掐死丧尸都难。   忙碌的日子直到四月,深宁天气完全转好,接着便迎来了不咸不淡的雨季。   安全区建设进程加快了许多,先前多得能压死人的任务忽然变得轻松不少,洛钦甚至抽空去了青岛一趟,在那边待了半个月,白天跟着参与救援,晚上偶尔和水荔扬还有即墨柔一起出门,坐着小船在庄园的人工湖上泛舟。船头挂着风灯,他们也不划桨,漂到哪里算哪里。   某天晚上三人心血来潮,开着车一路跑去了松河城郊的高山景区,开了三个小时的盘山公路,终于找到上面有温泉的废弃度假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半山腰还有大片大片夭夭灼灼的桃林,开得漫山遍野粉黛。   山上海拔高,入夜后甚至还有些凉,他们一边泡在温泉里,一边吃在山泉水里冰过的西瓜,冰火两重天,很是惬意。   几人在山上的最后一晚,水荔扬和洛钦坐在温泉民宿外面的栈道上看夜景,即墨柔则在不远处的房间里睡觉,一切都很安静。   “这次你回去多久?”水荔扬忽然问他。   “不知道。”洛钦摇头,“深宁的物资太匮乏了,城市回收进度慢,有点难办。”   “好吧。”水荔扬叹了口气,“下次见。”   “嗯,下次见。” 第182章 危机四伏   半个月之后,南安全区第一阶段的建设计划提前完工,洛钦这才动身赶回深宁,途经汉州时补充了些物资,刚好遇到年雨,两人短暂地喝了几杯茶,就告辞了。   不过安全区的建设虽然初有成效,麻烦也很快随之而来。某天洛钦带着拓荒队在城南一所学校里搜救幸存者的时候,忽然遭到另一伙疑似幸存者群体的攻击,两边立刻产生了尖锐的冲突,在学校门口展开了一场枪战。   洛钦当时正在车里安置救出来的幸存者,听到外面枪声四起,转身便冲了出去。   “洛哥,对面是再造人类!”一个队员跑到他身边,擦了擦脸上的血,“还挺能打,估计是想抢我们的物资。”   “我知道。”洛钦蹲下去,看着街边一具眉心中弹的尸体,伸手摸了下对方的脖子。   没有序列号,不是方舟的人。   “是用了强化剂的幸存者。”洛钦站起来,“把尸体埋了吧。”   回到营地,陆怀抱着电脑跑过来,张口就向洛钦打听:“听说今天你们被再造人类袭击了?”   “是啊。”洛钦看他一眼,“你干的?”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陆怀急忙摇头,“我就是想说,下次再去救援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洛钦盯了陆怀一会儿,忽然笑:“行。”   结果等到陆怀真上了车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洛钦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洛钦一路开着吉普横冲直撞,差点直接让陆怀吐在副驾驶,等车子好不容易停了,陆怀晕晕乎乎地靠着座椅,脸色难看得跟茄子一样。   “刺激了吧?”洛钦拉起手刹,从后排拿了枪跳下车,“在这待好,子弹可不长眼,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外面很快响起了枪声,陆怀缩在副驾驶下面,一直等着枪战结束,才默默地探了半个头出来,观察外面的情况。   结果刚支起身子,窗户上就陡然趴上了一张腐烂的脸,狰狞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他。陆怀吓得叫了起来,接着一枚子弹从窗外丧尸的左侧太阳穴射进去,炸开一团血花,从右侧穿出来。   这次救援行动又遭遇再造人类袭击,洛钦对此丝毫没感到意外。这里虽然不像汉州那么混乱,但也有强化剂存在过的痕迹,看来黑市的交易已经涵盖到了深宁,哪怕和汉州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也不得不引起他的警觉。   反正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拓荒和救援行动都不会太容易。   洛钦找人过来焚烧尸体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从头到脚裹着生化服的陆怀,他正蹲在一具再造人类尸体旁边,手中的注射器从脖子刺进去,缓缓往外抽血。   洛钦啧了一声,大步往那边走过去,一把拎起陆怀,扯得远远的:“你还真出来找死了?”   “我在收集血液样本。”陆怀说,“这些再造人类都还有用处。”   “你到底要弄什么?”洛钦皱眉,“你已经神神叨叨一个月了。”   陆怀晃了晃手里的样本瓶,里面是几毫升鲜红的血液:“我再拜托你一个事情行不行?只要让我初步化验出来这些血液的成分,你一定会有兴趣听的。”   洛钦带着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准备回营地。陆怀将收集的血液样本放进随身的包里,接着便打开电脑开始忙活,头也顾不上抬。   “你要去哪里?”洛钦忽然问。   陆怀愣了一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城北一间实验室,就是你之前救我的那个地方附近,地址是这里。”   洛钦接过来看了一眼:“知道了。”   他将纸条还给陆怀,拿起对讲机让其他人带队先回营地,说自己要去处理点事。mӎȥl   丢下对讲机,洛钦就感受到了陆怀有点惊讶的目光,也没扭头,就这么平视着前方问道:“干嘛?”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帮我。”陆怀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回去见到水荔扬之后,他会跟你说什么。”   洛钦点点头:“嗯,他的确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之前被你唬得像个二百五。”   “哦。”陆怀坐了回去,有些愣神,“他说没说……”   “他说你帮过他。”洛钦淡淡道,“我替他还人情而已。”   陆怀不说话了。其实他本人真的不傻,洛钦和水荔扬非同寻常的关系很轻易就能琢磨出来,不过他也没挑明过,只是有些厚脸皮地蹭着水荔扬这层关系,偶尔拜托洛钦帮一下忙。   实验室的位置很偏僻,洛钦凭借自己精湛的倒车技术终于开进了那条窄巷。陆怀抱着电脑跳下车,对洛钦说:“你帮我在上面看着吧,不要让别人进来,我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洛钦朝他摆了摆手。   陆怀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洛钦百无聊赖地在车上通关消消乐打发时间。   本来他以为陆怀过不了多久就会上来,然后问他这里为什么没有电,因为没有多少人懂得如何连接并重启发电机。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陆怀似乎自己就解决了这些问题。   陆怀出来的时候,洛钦也没有问对方是进去干嘛的,只是沉默地给车子打火,开出巷子,往回营地的高架方向走了。   其实他并不清楚,这个看起来除了智商之外各方面都有些迟钝的书呆子到底想干什么,也不关心对方所谓的实验,只是水荔扬一句话就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连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爱屋及乌了。   ……更何况这还是个曾经把人房子给踩塌了的乌鸦。   原本洛钦计划等到五月份南北通讯网络完全恢复之后,就回汉州一趟,说不定还能抽空去青岛看一眼水荔扬。但方舟那边一直在催促,让他尽快开始在安全区周边建造安全墙,以防年底来不及赶工期,再遭遇丧尸迁徙一类的大灾难。   “其实我觉得方舟说得对。”   陆怀坐在帐篷门口,手边烧着一壶热水,“深宁化雪那段时间,经常会有躲藏在雪里的丧尸袭击人类,其实是因为它们冬天也会进入冬眠状态。被蓝田病毒感染过的生物更能抵御酷热和严寒,就算到了冬天,蓝田病毒也并不会被动降低活性,它们在丧尸体内自行调节温度,躲进雪里只是为了积蓄能量,从而度过冬季食物短缺的时期。”   “就像棕熊那样吗?”洛钦问道。   陆怀点头:“对,和动物的冬眠行为十分相似。去年冬天整个北方都很寒冷,所以大部分丧尸选择了向南迁徙,即便在迁徙的路上被冻成冰块也不会死,只要雪一化,冬眠就会结束。”   洛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躺在床上试图接通和青岛的通讯信号,在几次连接中断后,画面终于出现了接通的提示。   “荔枝。”他望着屏幕笑了一下,“有信号了。”   水荔扬那边也正闲着,刚好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他回到宿舍给即墨朗冲奶粉,水还没烧热,就接到了洛钦的通讯请求。   “信号基站不是已经修好几个月了吗?”水荔扬拿着通讯器坐到了桌前,画面一直在晃动,信号也不是太流畅,一句话总是卡成三段。   “之前只能支持语音通讯,画面信号传不过来。”洛钦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只听你的声音不够,我想看你的脸。”   陆怀听着,默默搬着凳子往外坐了一点。 第183章 漫长想念   “上星期我们在松河边界建了营地,开始分阶段收回那里的城市。你不是一直很想在松河转一转吗?等你有空一起去好了。”   水荔扬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洛钦就安静地听,气氛静好极了。   “荔枝,”他凑近通讯器,指尖戳了戳屏幕,“我想你了。”   陆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马上就要坐到外边去了。   “下个月吧。”水荔扬冲他笑了一笑,“你回汉州,我找机会去看你。   洛钦欲言又止,看着水荔扬期待的表情,有些说不出口。他心不在焉地跟水荔扬聊了几句,还是向对方坦白:“荔枝,我下个月回不去了。”   水荔扬愣了愣,眼底晃过一丝失落:“为什么?”   “深宁城内幸存的人数比之前预想得要多,我不知道这里到底还活着多少人,但至少情况正在变好。”洛钦说,“等我把外圈的防御全都弄完,最多三个月,之后我就跑着去见你,好不好?”   “那好吧。”水荔扬点点头,“我等你。”   “我上周让回汉州的车队给你带了点礼物,补偿你过生日的,到时候程清尧会托人拿给你。”洛钦说道,“你记得收,别弄丢了。”   “行。”水荔扬笑着,随手拿起一支笔在便签上划了几下,“我记本上了。”   洛钦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到只剩半个屁股还在帐篷里的陆怀,不禁有些发笑:“你偷听半天了,装个屁。”   水荔扬:“谁啊?”   “姓陆的那小子。”洛钦说,“要打招呼吗?”   “不,不用了。”陆怀尴尬地探进身子,“替我问个好。”   “外面什么声音?”洛钦忽然抬起头,看着门口,“这么吵。”   陆怀站起来,走出去看了几眼,急匆匆跑进来对洛钦说:“打起来了,你快点来拉一下!”   “我靠。”洛钦从床上坐起来,“先不说了荔枝,外边在打架,我去看看。”   他放下通讯器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广场上有两人扭打成一团,旁边还站着不少凑热闹的。洛钦上前将混战的双方拉开,费了不小的劲儿:“你们疯了?!”   这俩人一个是拓荒队成员,另一个是联盟的再造人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冲突,互相都打急了眼,被洛钦拉开的时候,那名联盟队员眼眶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叶晴岚也很快赶过来了,把人类联盟那人往旁边一拉,怒道:“干什么?长本事打架了?!”   这是洛钦几天以来第一次跟叶晴岚碰面,她的头发剪短了,整齐地拢在耳后,洛钦刚看到时还没认出来。   “他嘴里放的什么屁!”联盟队员怒骂出声,“什么叫我们和那些用强化剂的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你倒是干净,执行任务的时候顶用吗?!”   “我又不是在说你,你失心疯了吗,上来就给我一拳?”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吼回去,“都他妈来看看,我这说的不对吗?他们再造人类就是疯子,疯狗!”   洛钦上去一人踹了一脚:“都给我闭嘴!”   他和叶晴岚把斗殴双方各自拉回去面壁思过了,各打五十大板,哪边也没偏袒。在这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环境下,普通人对再造人类怀有敌意是不可避免的,叶晴岚也明白这个道理,至少她并不乐意看到两边好不容易缓和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打算离开的时候,洛钦听到边上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大多都是觉得那个再造人类下手也太狠了,把对方打得眼眶都有点开裂。   “洛钦。”陆怀追过来,把他拉到一边,“你下次带人执行任务的时候,让你的队员做好防护吧,其他队伍也一样。”   洛钦皱眉:“什么意思?”   “我只是猜测。”陆怀说,“可能有某种致病细菌,或者孢子、病毒。总之空气中可能存在某种会导致再造人类行为异常的微生物,目前我还不能确定,但以防万一……”   “好。”   洛钦虽然不明白陆怀暗地里在琢磨什么,但还是打算暂且听从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子。毕竟水荔扬曾经告诉过他,陆怀这个人可以相信,这是对方在洛钦这里最大的保票。   “我做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别人吧?”陆怀问他,“我看那个女孩儿好像和你不是一伙的。”   洛钦拍了拍他:“你放一百个心,我嘴巴很严,谁都没说。就算有人拿着改锥往我嘴里撬,我也一定先咬断舌头,满意了吗?”   “你最好不要咬舌头。”陆怀一本正经地说,“咬舌头会导致断舌阻塞呼吸道,所以一般咬舌自尽的人,在失血过多而死之前就会先被自己的舌头憋死。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能快速切断自己声带、对气管损伤又在最小的方法……”   “……不用了,谢谢。”   ·   水荔扬趴在床上,翻着盒子里洛钦寄回来的东西,都是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儿,不过确实挺好看,一看就没少费心思。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衣摆下面露出一截劲瘦的腰,一直收进下身的黑色运动短裤,皮肤偏小麦色,肌肉线条明显。   一边正在充电的通讯器亮了起来,水荔扬立刻伸手拔下来,看着上面洛钦发来的通讯请求,点了接通。   洛钦没精打采地出现在镜头前面,四周光线昏暗,似乎不在营地里,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怎么看着你怪累的?”水荔扬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扯过床头的毛巾随意擦着,“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忙着吗?”   洛钦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在车上,刚清理完一个街区,等善后小组回来。这边的变异情况比其他地区要严重,不过你给我选的那几个孩子还挺能干的,一次伤亡都没有,效率很高。”   水荔扬松了口气:“是吗?那就好,虽然不是正规军,但都挺能吃苦的,果然不错。你早点回去吧,晚上也不安全。”   洛钦:“嗯,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水荔扬笑了一声没说话,伸出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指尖顺着洛钦的脸滑下去,嘴边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   洛钦看着他,也是一脸傻笑:“笑什么呢?”   “我在想你还有几天回来,那边的事情忙得完吗?”水荔扬把通讯器放在床边小桌的支架上,撑起右臂侧躺在床上看屏幕,两条腿交叠着,“不行的话就多待一阵子,不用急着回来。”   洛钦喉结上下动了动,脱口而出道:“可是我想你了。”   水荔扬忽然坐了起来,身体前倾凑近了看屏幕,指了一下自己的脸:“你脸怎么了?就这儿,破了。”   “哪边?”洛钦随手摸了一把,毫不在意,“没事,小……”   他说到一半却停下了,眼珠一动,随即换了一副语气:“小铁片划的,可疼了。”   语气矫情得水荔扬忍不住想笑,也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同情,但毕竟伤在洛钦身上,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涂点药。”   洛钦得寸进尺:“你让我开心开心就不疼了。”   水荔扬无语,挣扎了一会儿,撑着身子坐直了,伸出手撩起薄薄的短袖,手指勾着衣服下摆往上提了一点。   “看吧。”   他声音含糊不清,一双在浴室里被蒸气熏得泛红的眼睛看着洛钦,胸腹麦色的肌肤和锻炼良好的身材袒露无遗,小腹还挂着几滴水珠,顺着肌肉的纹路滑下去。   车内唯一的阅读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洛钦的脸隐在灯下的阴影里,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热流往下集聚而去。   “好了没有……我放下去了啊。”水荔扬语气不自然地催促,“你快去睡觉吧。”   负责焚烧尸体的队员已经收队回来,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正朝这边接近。洛钦的视线又回到屏幕上,咽了咽唾沫,极不情愿地说:“好了。”   水荔扬松开衣服,扑平上面的褶皱,顺手拿过了通讯器:“我要睡了,明天早起。”   他的手停在挂断键上,顿了一顿,又说:“你注意安全,虽然每次都说,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受伤。”   “我记着呢。”洛钦把镜头拉近,在屏幕上轻轻吻了一下,“你给我的护甲很好用。”   水荔扬心中一动,悄悄按了截屏,把洛钦那张傻脸存了下来。   洛钦冲镜头挥了挥手:“晚安。”   两人互相挂断之后,水荔扬关了床头灯,只是身边空空荡荡的依旧没有习惯。мɱźᒠ   他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有些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青岛分开的那天他就有种不安的感觉,尤其是洛钦上车之前,突然回身朝自己飞奔而来拥抱的时候,那种不安甚是强烈,似乎总觉得这一别后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洛甜甜摸黑拱上了床,鼻子里喷出的热气都在撒娇,尾巴晃得生风,遣散了他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水荔扬无奈地掀开被子,让它钻进来。   这边刚洛钦放下通讯器,准备给车子打火,忽然听到街道左侧的大楼里发出一声枪响,前面的几道手电光顿时便乱了,一束光柱滚落到了地上。   “有埋伏!” 第184章 红屑病毒   枪声刚落,几个队员就立刻反应过来,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猛烈开火。洛钦抓起护甲跳下车,迅速穿戴整齐就冲进了楼里。   他看到三楼的声控灯刚刚灭掉,于是一路追着枪声往楼顶跑。通讯器疯狂响起来,他顺手按下,那边传来叶晴岚的声音:“第二善后小组遭到不明对象袭击,其他小组成员立即戒备!”   叶晴岚那边也被袭击了?   洛钦追上四楼,却不见任何可疑的影子,声控灯也没有再亮起。他举着枪慢慢往前走着,而此时楼下的声控灯却突然亮了,杂乱的脚步声冲上来,很快就到了三楼和四楼的拐角。   叶晴岚第一个跑上来,楼层的声控灯再次被唤醒,照得楼里灯火通明。她跑到洛钦身边,手中还拿着枪:“刚才袭击者往这栋楼里跑了,你看到没有?”   洛钦摇头:“我们小队也被袭击了,对方也在楼里,但我没找到。”   “我已经让他们把这片街区封锁了,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叶晴岚接着往楼上走,“所有人,给我一层层搜!”   几队人找了许久,却连袭击者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洛钦站在三楼的窗口,看着刚才那个队员被击中的方向,思绪纷乱。   发生突然袭击并不足为奇,但真正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名被击中的再造人类队员,当场死亡了。   枪伤不在头部,而在胸口。   从再造人类技术被研发到现在,从未发生过一例再造人类被击中头部以外部位后死亡的情况,但那名死去的队员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当场被贯穿右胸的子弹射杀。   洛钦不知道杀手是故意为之,还是单纯枪法不好,右胸贯穿伤对再造人类而言,连普通人手指破皮的程度都算不上,更别说中枪之后立刻一命呜呼。   凶手没找到,尸体被拉回了营地,盖着白布放在一顶空置的帐篷里。洛钦提了盏煤油灯,坐在帐篷里看着尸体,脸庞被晃动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许久没动。   叶晴岚掀开帘布走进来,对他说道:“你什么看法?”   “袭击者跑进了大楼,当时你立刻让人封锁了大楼周边的街道,确保一个人都没跑出去,是吧?”洛钦问道。   叶晴岚点点头:“所以?”   洛钦将煤油灯靠近尸体,看着右胸上那一片已经开始腐败的伤口,腥臭的味道直冲鼻腔,“我追着那人进去,他只剩往楼上跑的路,没机会从一楼大门出去。我们搜了整栋楼,没发现凶手。”   “你是说,凶手根本没出大楼?”叶晴岚一惊,眉眼间掩不住异色。   洛钦回头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叶晴岚立刻会意,走到了洛钦旁边。   “早点睡吧,想太多对你我都没好处。”洛钦将煤油灯放在地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明天把尸体运走烧了,不要让更多人看见,容易引起恐慌。”   “好。”叶晴岚没有回头,一直等着洛钦走出了帐篷。   外面传来守卫交谈和枪械摩擦的声音,她瞟了眼那具尸体,然后弯下腰,从煤油灯下面抽出了一张纸条。   ·   陆怀穿一身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小心地从显微镜下面抽出载玻片,迅速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   洛钦拿起一喷壶的消毒液,给对方从上到下喷了一边,直到陆怀点头说可以了,他才将喷壶放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他发现陆怀的嘴唇在颤抖,透着不正常的白色,和平时冷静沉着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我不敢相信。”   陆怀走到了另一张桌子前,翻开上面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手抖,点错了好几次才找到自己要的文件。他迅速浏览着上面的资料,半分钟就过目了一遍,接着又点开桌面上刚刚传输完毕的图片,一张被放大的细胞截面图立刻跳了出来。   画面上是三团挤在一起的红色不规则椭圆形,外层探出无数条钉状的尖刺,再不熟悉生物知识的人也知道,这是某种病毒的形状。   “我确定了,就是红屑病毒。”陆怀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洛钦,事情可能非常严重。”   “你讲。”   陆怀摘下护目镜,对洛钦说:“我们出去说,这座实验室必须彻底消毒,在那之前你都不要进来。”   叶晴岚等在外面,见两人走出实验室,便问道:“你们在里面搞什么?”   “你来的时候没被人跟踪吧?”洛钦问她。   “没有,我的反侦查技术是退役军人训练过的。”叶晴岚说。   “陆怀发现了点东西。”洛钦看看身边的人,眉头紧锁,“现在可以说么?”   “我分析了之前袭击你们的再造人类的血液成分,对比了手头所有的资料,基本能够确定,他体内存在着某种古病毒——红屑病毒。”陆怀说,“这还要从上个世纪苏联人的研究说起……”   洛钦打断他:“苏联人的那个研究我知道,你直接说重点,红屑病毒是什么?”   陆怀道:“它是蓝田病毒在世上唯一的克星,一旦进入感染生物体内,就会将被蓝田病毒寄生的细胞控制权夺走,进而刺激宿主进行捕食行为。而如果寄生对象是再造人类,就会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极具攻击性,行为模式更接近那些丧尸,而非人类。”   洛钦和叶晴岚都无比震悚地看着他,一时问不出什么建设性的问题。   陆怀继续说:“红屑病毒和蓝田病毒一样,都具有着‘繁殖’的本能。再造人类体内的蓝田病毒经过人为改造,基本丧失了这一本能,但我手中收集的红屑病毒毒株,一旦抢占了感染生物体内的细胞主控权,就会疯狂地执行繁殖这一指令,直到它的宿主死亡。”   “袭击拓荒队的再造人类里,有人感染了红屑病毒?”洛钦想到什么,顿时有些不安,“会传染吗?”   陆怀不可置否地点头:“会,而且传播性极强,主要通过体液和黏膜传播。这种病毒非常非常危险,而且本来应该已经消失不见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宁?”   “我们去过苏联人曾经研究这种病毒的实验室,那里被人烧了。”洛钦说,“是不是说明,烧毁实验室的人已经拿到了这种毒株?”   “你们居然去了切尔诺贝利。”陆怀有些意外,“还有别的发现么?”   洛钦想了想,把遇到季娜的经历,以及造成她腿上疮疤的感染生物的事情都跟陆怀和盘托出,并且着重提到了切尔诺贝利附近那些感染体的异常行为。   对方听完,立刻拧起了眉:“照你说的,树林里那些感染生物攻击性如此之强,还会给再造人类留下永久性的损伤……我猜,它们被实验室里红屑病毒感染的可能性极大,那个俄罗斯女人的腿被红屑病毒所伤,还能存活下来都是万幸了。”   季娜的确非常幸运,洛钦想或许因为她是初代再造人类的缘故,抵抗力足够强,才没彻底被红屑病毒感染,却也留下了永久性的残疾。   可见这种古病毒破坏力何其猛烈,连一度被认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再造人类都难以逃其制衡。   陆怀道:“你们拉来的尸体我也解剖过了,伤口残余的子弹壳里提取出了某种经过人为引导变异的红屑病毒毒株,能瞬间杀灭大量被蓝田病毒寄生的人体细胞、抑制再造人类的伤口愈合,我暂且称之为‘反制剂’。我不知道是谁研究出的这种物质,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用心非常歹毒。”   “李牧祁……”洛钦看向叶晴岚,“他一直想得到苏联人关于这种古病毒的研究资料,是不是他?”   看来水云霆当初用在水荔扬身上的药,真的和红屑病毒有所关联。只是那时水云霆手中应该还是这种反制剂的半成品,所以水荔扬虽然受了重伤,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洛钦想想便觉得后怕,脊背一阵阵发冷。   叶晴岚有些崩溃地靠到墙上:“他是疯子……他真的疯了。”   “即墨柔说过,李牧祁想利用这种病毒,制造出比现有再造人类还要强悍的生化人类。”洛钦说,“巨蜥组织曾经去抢过即墨呈手里关于红屑病毒的资料,难道也是受李牧祁指使?前不久李牧祁刚刚接纳巨蜥加入方舟,这个时间点,你们不觉得很巧吗?” 第185章 力量的代价   陆怀一口气话说得太多,有些口干。   他下意识分泌了些唾液,嘴唇得到久违的滋润,“用红屑病毒来制造新式再造人类,的确会有非常强悍的战斗力,人体的潜能可以被开发到极致,但也和野兽没什么两样了。李牧祁想要窥伺自己驾驭不了的力量,他太自大了。”   “李牧祁拿到了红屑病毒,而且不止开发了一个用途。”洛钦说,“他的手果然伸到这里来了。”   “而且,他研究反制剂,我想还是出于同一种理由。”陆怀脸色沉重,“他很聪明,知道纵火者终被火伤的道理。他一介普通人,如果手里没有能够制衡蓝田病毒的杀手锏,又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量产再造人类?”   洛钦摇了摇头:“他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我一点都不奇怪,但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这一步。”   “李牧祁何止极端!他简直就是……就是……”叶晴岚眼角沁出泪水,所有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都溃败下来,“他还杀了以前每一任不满他掌控、想要脱离的人类联盟会长,包括梁统在内,所有人都是被他杀的!”   洛钦先是无奈,又觉得叶晴岚也挺可怜的,被簇拥着到了这个位置,一直以来都被架在火上烤,进也不能,退便是死。李牧祁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前面那么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脱身。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子,眼睛比现在要明亮,笑起来也更加坦然。或许那个时候,谁也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叶晴岚哽咽道:“我也想过一走了之的,可是李牧祁说他知道我父母的死因,只要我听话,他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但我要是走了,不但自己活不成,联盟那些兄弟姐妹们也会被他弄死的,我知道他真的能做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造人类技术真的像李牧祁描述的那样,强大、完美,那他自己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普通人?”陆怀突然问她,“你觉得获取力量不需要付出代价吗?我们现在遭受的一切,就是在还这个代价。”   “我们回去。”洛钦当机立断,“营地里一定还有他的人,那天的袭击者没有抓到,也没人目击,很大可能性就是那晚在场的拓荒队中某一人。”   陆怀也同意他的想法:“最坏的结果,是营地里已经有再造人类感染了这种病毒,那样就危险了,必须先隔离起来。”   三人走出实验室,匆匆上了车,洛钦的手刚一握方向盘,忽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震动。   “什么声音?”陆怀扒出车窗,往外看了看,“那边好大的尘土。”   洛钦将车开出巷子,朝着营地的方向驶去。没开出多远,那股震动又变得强烈了起来,而这一次,几乎近在咫尺。   下一秒,叶晴岚却失声叫了出来:“后面……后面!洛钦!”   洛钦猛地看向倒车镜,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烟尘扑朔,一群黑压压的阴影正朝着这边压过来。而在那些蚂蚁一般渺小的黑影中,有几个更为硕大的身躯,犹如天边滚落的巨石,一步一震颤地往前行进着。   “是丧尸啊!”陆怀吓得脸都白了,“快开快开!它们追过来了!”   洛钦一脚油门踩下,吉普车猛窜了出去。这时三人才发现前面营地的方向腾起了一团浓烟,夹杂着火光滚滚冲向天际,将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抓好扶手。”洛钦目光冷下来,抓紧了方向盘,“要加速了。”   ·   水荔扬从袋子里撕下一条肉干,在洛甜甜面前晃了晃:“想吃?”   洛甜甜晃晃尾巴,湿哒哒的舌头伸出来舔水荔扬的手。   “吃吧。”水荔扬把肉干甩到洛甜甜嘴里,摸了摸它的头,“最后一条了。”   洛甜甜两口咽下肉干,满足地叫了两声,躺在地上把肚皮露给水荔扬,让他摸摸。   水荔扬伸手撸了两把,笑起来:“行了,回去睡觉。”   刚说完,洛甜甜却忽然一下子支起了头,利剑般的目光看向门口,耳朵也竖直了,呲着一口尖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水荔扬迅速翻开了床垫,从里面拿出一把枪,单手推上膛,放轻脚步走到门口。   洛甜甜熟悉这座军事基地里每一个人的气味,只要是日常进出这里的,它从来都不会如此警觉,通常只会走到门口轻轻叫两声,提醒水荔扬有人来访。   而现在,站在门外的人,它并不认识,也不属于这座基地。   门被人敲响了,水荔扬举着枪,将门把手压了下去,洛甜甜则挡在他身前,做出防御姿势。   水荔扬飞快推开了门,用枪指向站在门口的黑影。   “是我,上尉!”   门外的Aaron急忙举起了手,而洛甜甜也同时大声叫了起来。这时外面又闪进来一个人影,蹲在洛甜甜身前“嘘”了一声:“甜甜,别叫。”   另一个人是森羚,作战服穿戴整齐,身后还背着枪。她摸了摸洛甜甜的头,对水荔扬说:“队长,从今天下午开始,基地突然收不到从望春营地和东安全区传来的信号了,白狼带人去检修,发现我们的卫星信号塔没问题,是那边发出的信号中断了。”   “白狼现在人呢?”水荔扬换上军装外套,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猎鹰在不在基地?”   “白狼带人守着基站,防止有人故意破坏。猎鹰去加强外围防御了,这会儿可能在西边。”森羚说,“我刚才担心基地布防出什么问题,就先调动了一些人手去守军械库和物资仓。”   “做得好。”水荔扬往门外走去,“Aaron,你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从上海跑来了?”   “本来我们和华盛顿总部联系上了,准备返程,但飞机刚刚离开上海,就发现信号又中断了,只剩下青岛这边还能联络到。”Aaron脸色凝重,“我觉得不对劲,就先和猎鹰取得了通讯,他同意我在青岛这里降落。”   “南安全区呢?”水荔扬问道。   另外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做心理准备一样,最后还是Aaron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离开上海之前,听说南安全区传来了一份实时卫星热感图像,有一群往南迁徙的丧尸刚刚抵达了深宁的郊区。在那之后,上海和深宁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水荔扬拿枪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回头看着Aaron,半天才问:“数量有多少?”   “保守估计在十万只左右。”Aaron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对自己口中的这个数字也有些不敢确信,“可能也是卫星故障……”   “马上联系汉州,找程清尧问情况。”水荔扬看了森羚一眼,“恰茶卡,跟我来。”   ·   “程队!程队!”   年轻警官飞奔着穿过混乱的走廊,和手忙脚乱撤离的人们擦肩而过。程清尧正在另一端疏散这层的人群,看到助手跑过来,立刻塞给他一把车钥匙:“快去开车,把人撤离到青创园的安全地带,去!”   “仓库爆炸了!”助手焦急道,“一伙再造人类从仓库入侵了营地,这会儿趁着乱要围住大楼,我请求过去支援!”   “仓库我去,你带人撤离,让小许留下来疏散。”   程清尧戴上耳麦,急匆匆地和助手一道下楼,半路碰到了一名留驻汉州的陆军军官,这人程清尧见过,是赵方蒴的直系,从前也算水荔扬半个下属,在汉州军队溃散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替赵方蒴打理各种事务。   “程警官,麻烦你跟我来一下!”军官一把抓住程清尧,将他拉到楼道的角落,“我们和望春营地以及其他安全区的联系,刚刚全都断线了!我的人在抓紧修复,但望春营地在失联前五分钟,向我们发来了入侵警报。”   程清尧让助手先走,沉下脸看着那名军官:“怎么回事?”   “望春营地也遭到了丧尸袭击,和我们一样,短短半个小时,围攻营地的丧尸数量就暴涨了十倍。”军官说道,“再联系过去就没有信号了,汉州附近的通讯基站几乎全部瘫痪,我们现在孤立无援,程警官。”   “先守住仓库,掩护其他幸存者撤离。”程清尧转身往楼下冲,“望春营地的防御大概还能撑一段时间,先顾好我们这里!”   眼看汉州的困境已是火烧眉毛,现在压根抽不出空闲去关心望春营地。更何况蓝焰和联盟的精英都驻守在望春营地,陈诺和白无泺也都是精英中的佼佼者、再造人类中战力的顶峰,即便再危急的情况也能撑上一阵子。   程清尧带人赶到仓库,正撞上那伙入侵营地的再造人类,对面有十来个人,武器先进,火力也很猛,只不过战术相当混乱。他看准时机,起身顶着防爆盾牌冲了过去。   一阵枪响过后,程清尧提着空弹夹走了出来,随手抹掉脸上的血:“所有人,清扫完入侵者立刻撤退!到车上去,我们回青创园!”   他领着一队特警好不容易补上了仓库的缺口,转头却又得到消息,说原本守在正门外的巨蜥忽然集体撤了,甚至带走了大部分车辆和物资,明显是连后路都不想给他们留。   正门顷刻失守,丧尸涌了进来,巨型泰坦手中的汽车重重向人群中砸去,惨叫声响起,很快又被淹没在凌乱的枪响之中,一切正犹如向地狱中沉沦。   程清尧跨上一辆摩托,转动把手,猛加油门朝门口驶去。他左手的枪瞄准为首那只泰坦的左眼,砰的一声,泰坦左眼爆出一团血花,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他趁机跳下摩托,借着路边一辆卡车跃上泰坦的头顶,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将一颗头颅打得稀碎,再翻身而下,一个人瞬间便对上数百只涌入大门的丧尸。   “程队!”身后一名警官吼了一句,“上,都过去帮程队!”   “守住。”程清尧丢掉空的弹匣,很快又推满了膛,“在彻底撤离之前,一只也不能放进来。”   “是!” 第186章 蔓延的炼狱   洛钦一脚踹开车门,将副驾驶的背包和枪都拿下来,“下车,没油了,接下来靠腿。”   陆怀背着电脑包从后排跳了下来,洛钦问他:“会用枪吗?”   “会,我以前玩过。”陆怀点头,“不要觉得我没用,我经常到各地攀岩远足,体能很好的。”   洛钦丢给他和叶晴岚一人一把手枪,迅速跃进掩体后面:“你带他快走,跟车去南边的临时避难所,我在这还能撑一阵。”   “不行,如果拓荒队里有李牧祁的内应,那我还是和你待在一起比较……”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来的榴弹炮轰然一声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炸响,掀翻一片丧尸,溅起的沙石崩了三人一头一脸。 “……安全。”陆怀坚持说完了最后两个字,扑掉头发上的沙子,紧靠着洛钦蹲下。   洛钦也不理他,心想爱送命就送,老子管你。他从包里掏出水荔扬给他的护甲,利索地装备到手臂上,测试了一下关节活动灵敏性,很好。   “好酷。”陆怀惊叹,“你从哪家军火商订购的?”   “我男朋友给我做的。”洛钦毫不掩饰地向他炫耀,“全银河系限量款。”   先锋队正头顶着枪林弹雨,躲在沙袋组成的掩体后面猛烈压火,营地外那些丧尸一时也无法靠近,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涌来。   一只巨型泰坦咆哮着冲向营地,庞大的身躯向众人所在的掩体飞扑过去。正以为无处可逃的时候,洛钦从掩体后一跃而出,手上护甲和泰坦重重撞在了一起。   完美的减震设计几乎让他的双臂没有受到多大冲击力,堪堪将泰坦拦在了防线之外。洛钦抬起头,跟眼前的庞然大物对视,眼底杀意浓重,接着迅速一个空翻跳到泰坦背上,护甲猛然刺下,硬生生穿透了它的脊骨。   “往南撤!”洛钦回头吼道,“把车都开走!一个人、一辆车也不要剩下,快!”   先锋队撤走了一半人,负责护送幸存者撤离,剩下的一半和洛钦共同守着防线。这些人是水荔扬亲自挑给他的,不是现役士兵,也不属于人类联盟,平均年龄在十八九岁,都非常能干。   “洛哥,要不你们先走,这里我们顶着!”一个年轻人刚好躲回掩体后面换子弹,对洛钦说道,“丧尸太多了!”   洛钦伸手把他按回去:“就是因为太多了,我才不能自己走。你们放心给我掩护,前面我顶着。”   叶晴岚也没走,熟练地在掩体上架好了枪,掩护洛钦冲出去。防线外血肉横飞,血腥味浓得呛眼睛,她完全看不到洛钦的位置,只能听声音辨别,开枪的速度慢了许多。   “洛哥,快回来!”有人喊道,“他们都撤完了,我们也走!”   洛钦从尸群里杀出来,带着一群人往营地备用的出口跑去。丧尸蜂拥着追来,洛钦最后一个跑出营地,反手向身后丢了一枚燃烧着的火石,出口埋藏的火药顷刻间燃爆开来,冲天的热量卷着众人往前飞了出去,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   “快跑,别停!”   陆怀看着瘦弱,实际跑起来却飞快,跟个兔子一样蹦跶在最前面。洛钦追上去,往他屁股踹了一脚:“拐弯,这边!”   这一脚跟打了方向盘似的,陆怀立马转身另一条街跑去。   一道黑影从街口冲出,是只变异得十分惊人的泰坦,如同一座小山丘朝撤离小队飞奔过来。洛钦迎上前去,直取泰坦的咽喉,右手护甲穿透苍白的皮肤,从脊椎处破出,拔出时带起满天的血雨。   “叶晴岚,带他们走!”   眼看陆怀又要跑错路,叶晴岚伸手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人扯了回来:“你是不是路痴啊?!往这儿走!”   洛钦从泰坦瘫痪的身躯上跳下来,回头对着满街道铺天盖地涌来的丧尸,握紧了手中的护甲,“去避难区!”   ·   白无泺冲进混乱的帐篷,呼唤着水思弦的名字。水家两兄妹都不在,倒是水思淼的助听器放在桌上,白无泺一把捞起来塞进口袋,转身跑出了帐篷。   他在农场附近的谷仓门口找到了水思弦,却不见水思淼,急忙抓住人问:“思淼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水思弦见到他,就像抓到救命稻草:“我不知道!他没在帐篷里?发生什么事了?”   白无泺顾不上多解释,拎起她就往车队集结的方向走去。水思弦这才看到了远处闪烁着的炮火、翻滚的烈焰以及正试图翻越防护网冲入营地的丧尸,脸色一下就白了。   “松河的丧尸突然南下,营地横在它们必经之路上,咱们这儿留不得了。”白无泺把她抱上车,又从兜里拿出水思淼的助听器给她,“拿着,我去找思淼。”   “哥!”水思弦在他身后叫道。   白无泺四下张望:“他在哪儿?”   水思弦咬了咬嘴唇,很别扭地支吾道:“不是,我在叫你。”   白无泺愣了一下,印象里水思弦从来没叫过自己哥哥,一时间内心陈杂的念头都翻涌上来,却唯独没有惊喜。   十八岁之前他一直都小心翼翼,面对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时候,也有过隐约的期待。只是后来他看懂了人情世故,慢慢也不再期盼什么称谓,许多年过去,有些东西已经被冲淡在沙滩上了。   今天破冰的讯号却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先是错愕,接着便淡然——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好像早就不重要了。   “怎么了?”白无泺问。   “等下你救完人……可不可以和我们坐一辆车?”水思弦看着他,问得有些勉强。   “好。”白无泺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他找到水思淼的时候,对方正被一群丧尸围在集装箱房的屋顶,手中抱着电脑包,表情十分恐惧。白无泺开枪解决了已经爬到一半的丧尸,从排水管道攀上去,背着水思淼跳下房子,迅速往外跑。   “思、思弦呢?”   水思淼打小双耳失聪,即便后来努力学了说话,却还是避免不了发音模糊的问题。白无泺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安全”的手势,水思淼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等两人回到撤离点,发现营地里已经全乱了,不知道哪里的防线突然溃散,丧尸冲进了营地,许多人已经被咬伤,惨叫着逃窜。一旦有人被丧尸扑倒,就会有一窝蜂的同伴一拥而上,彻底将猎物撕碎。   “先上车!”   白无泺把水思淼也送上卡车,冲前面吼道:“别等了,快走!”   几辆已经点火待命的卡车飞快地驶向营地出口,那里正源源不断地涌进丧尸,白无泺带着蓝焰几名队员冲在卡车四周护航,手中的枪口不停喷出焰火,子弹打光了一匣又一匣,丧尸却好像多得永远都杀不完,疯了一样朝营地反扑。   白无泺立刻拿起通讯器联系其他人:“黑豹,你和小陈现在立刻、马上放弃北边的防线!南边已经破了,再守没什么用,过来支援我!”   他一枪崩开面前丧尸的脑袋,左手在掩体墙上撑了一下,横跃过去,抬脚踹翻试图扒上卡车的丧尸,准备给卡车开路。   前面歪倒的帐篷里忽然冲出一男一女,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两人蓬头垢面,浑身是血,径直朝白无泺跑来:“救命!救救孩子!”   白无泺跑过去,那女人将怀中孩子往他手中一塞,喘着粗气:“快带他走!”   “我带你们一起走。”白无泺余光瞥到两人身后追来的丧尸,几枪点掉,抓住女人的胳膊,“这边来。”   “不!”   女人惊恐地后退,神色绝望已极。她退到自己丈夫身边,两人伸出手紧紧交握着,白无泺视线向下,看到这对夫妇手臂上都有被咬伤的痕迹,心中一沉。   “我知道……被咬之后就没救了,带我们的孩子走就可以了。”那夫妇一直笑着,眼中却不停地滚出泪水,“曦曦很安全,他没有事,可不可以帮我保护好他?”   白无泺回头看了一眼逐渐逼近的尸群,点了点头:“好。”   女人十分不舍地凑近,又看了孩子一眼,抬手想要碰触,却又坚决地缩了回去:“走吧。”   黑豹和陈诺带领其他人从北面过来,成功与白无泺汇合。几十辆载满了幸存者的卡车沿着公路飞驰,后面则追着成千上万只饿红了眼的丧尸,宛如地底涌上的死亡之火。   陈诺的狙击小队在车顶上架起枪,枪焰四射,朝着锲而不舍的丧尸群猛烈开火。   几架直升机从营地里盘旋而起,加特林机枪向着地面扫射,成片的丧尸被打成肉泥,火力却还远远不够。   目力所及的地方,整条公路、整片旷野,无数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下饺子一样。陈诺打空了两挂子弹,啧了一声:“没用的,往大海里丢子弹,连个响都听不见。”   白无泺左手抱着怀中吓得大哭的孩子,将那柔软头颅埋进怀里,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对黑豹说:“让司机快开,前面下匝道,朝汉州市郊开——联系上程清尧了吗?”   黑豹摇头:“不行,信号完全断了,不知道汉州能不能接应得到我们。”   “赌一把,先往汉州开。”白无泺握紧了枪,“程清尧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和他断联了,他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他对程清尧的信任来自彼此相识多年的默契,发生这种情况,程清尧必定会有所准备。   车队朝着汉州狂奔,追击的丧尸渐渐被落于后方,中间距离越拉越远。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疲于奔命后,一行人终于接近了汉州,陈诺视力极佳,一眼就看到远处的村镇此刻亦是战火纷飞,几处都升起了浓烟,而十多公里以外的城市情况只怕会更糟。   “怎么办,小白?”陈诺问道,“要硬冲吗?”   白无泺正在犹豫,忽然听到空中小队传来了通讯请求,他按下耳机,听那边给他报来的消息:“联系上汉州警方了,他们也遭遇了尸潮冲击,方舟总部沦陷,大批幸存者刚刚撤进青创园,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好,直升机停止爬升,飞低一点,在前面替车队开路。”白无泺说道,“全体注意,车队更换路线,往青创园的方向开!” 第187章 冲突   通讯车的门被人敲响,程清尧的助手上前打开门,一个年轻警官冲了进来:“程队,望春营地驻军往这边来了!”   程清尧抬起头,敲了敲手中正在维修的通信设备,说道:“收到信号了,立刻把停机坪清理出来,等会儿让军方直升机安全降落。再派一队人去门口接应,我们的人火力防御,放望春营地的车队进来。”   “雇佣兵的人在门口拦着,已经闹起来了。”那警官说道,“江副队和小许带人过去交涉,对面根本就不讲理。”   程清尧皱了皱眉,站起来:“你们把这个弄好,我去看看。”   天已经黑了,青创园里亮着应急灯,明晃晃照得人眼花。程清尧赶到门口的时候,崔浩山正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国雇佣兵拦着大门,恶狠狠地踹翻边上一个女人:“滚开,你挡路了。”   程清尧快步走过去,指着崔浩山训斥道:“干什么呢,住手!”ϻmźᒠ   饶是崔浩山再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也被程清尧这一嗓子吼得五脏六腑抖了抖,不过他很快又硬气起来:“怎么,条子还他妈管我们的事儿?”   “你凭什么打人?”小许把吓呆了的女人扶起来,扭头瞪着他,“崔浩山,这儿不是你的地盘!”   崔浩山并不怕他,轻蔑地一笑,反唇相讥道:“轮得到你说话吗,小子?”   “你把嘴给我闭上。”程清尧冷然道,“小许,他们快到了,把大门打开。”   小许应了一声,马上跑去挪开那些障碍物。崔浩山见状,领着那群雇佣兵往门口一挡,将小许几人拦在了里面:“都别动,今天谁也不许开这个门!”   为首几个特警刷地掏出枪,那些雇佣兵也立刻举枪,张口大骂起来。两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冲突一触即发。   程家人不会先开枪,此时避难所里人心惶惶,他们不能主动制造流血。而巨蜥的人也不会轻易开火,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所有人一拥而上,也打不过程清尧一个。   “你最好给我个理由。”程清尧看着崔浩山,缓缓说道。   崔浩山冷笑:“理由?就是那些劣等的贱民不配活着,就剩那么点儿物资了,我们都不够分,还要外面的人来分一口?望春营地的人不早就和方舟割席了么,现在走投无路知道回来求援了,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   程清尧:“你别忘了,青创园最开始是谁清理出来的。”   “那是以前。”崔浩山嚣张地往木栅栏上一踩,说道,“现在,老子说了算。”   程清尧不和他废话,对副手说道:“去通知我姐,就说让李牧祁管好他捡来的狗。”   天边忽然响起战斗机的轰鸣,众人抬头一看,五六台战机从东边快速飞来,一路轰炸扫射,如同飓风席卷黑夜。崔浩山脸色阴沉,轻声骂了一句:“操,来得真及时。”   战斗机在青创园的前广场降落,水荔扬和森羚从飞机上跳下来,朝着大门走来。   水荔扬扫视了一圈乱糟糟的门口,问程清尧:“这群人为什么堵在这里?”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崔浩山,似乎是觉得眼熟,多盯了两秒,回忆才一点一点地漫上来。   但水荔扬并没有直接点出崔浩山身份的打算,就好像面前这个人对他而言,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不值得自己多费口舌。   “望春营地的车队马上就到,他们也刚刚遭到丧尸袭击,撤离了一批幸存者出来。”程清尧说,“哥,巨蜥的人拦在这儿,不让我们开门。”   森羚道:“让他们滚,这儿轮得着他们说话吗?”   “让开。”水荔扬走过去,肩膀将一个雇佣兵撞得踉跄几步,“程清尧,带你的人过来帮忙。”   那个被他撞开的雇佣兵感觉受到了侮辱,不禁怒火中烧,伸手就去擒他,不想水荔扬单手按住对方肩膀,右腿卡进他两脚之间,顺势往后一带,瞬间便将人掀翻在地。   雇佣兵的后脑勺磕在水泥地面上,几乎砸出了一道坑。   崔浩山十分没面子,暴跳如雷道:“他妈的,不准让他们过去!”   水荔扬冷冷地瞥他一眼:“我看谁敢。”   那些雇佣兵都认识水荔扬,知道对方更不好惹,一时居然不敢上前。小许则趁机带人搬开了那些路障,清理干净门口。   崔浩山盯着水荔扬,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是早就从方舟滚蛋了吗,这儿有你什么事?”   “你是个什么东西?”水荔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你脖子上的狗链,带这群丧家之犬投诚倒是动作挺快。李牧祁亲自给你做的再造实验?你是条好狗,他器重你。”   森羚哈哈大笑起来,满脸都是鄙夷。   崔浩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还想和对方硬碰,水荔扬右手一甩,从袖子里弹出一把手术刀大小的刀片,刀尖离崔浩山的眼球不过两厘米:“想瞎一只眼睛就往前走,反正还会再长出来的。”   再造人类只要活着,再生能力就是无穷无尽的,但所有人都会怕疼,尤其是在水荔扬面前。   崔浩山吞掉口水,强装镇定地后退两步,忽然露出一个阴惨的笑:“行,水荔扬,你真牛逼啊,你接着得意吧,反正也没多久了。”   他带着雇佣兵转身离开,算是暂且认怂。   “这就跑了?废物。”森羚吐了吐舌头,“队长,你刚才就该捅瞎他一只眼睛。”   “李牧祁真是饥不择食。”水荔扬摇头,“这种货色也敢往方舟里引,不怕哪天被一把火烧了家。”   程清尧若有所思道:“李牧祁手边应该还有其他再造人类,能制得住这些疯子,不过我和我姐都从来没见过。”   望春营地的车很快到了门口,载满了幸存者的卡车一辆辆开进来。这些人刚从地狱般的灾难里逃脱出来,脸上表情呆滞,都还没有从逃亡中回过神来。   白无泺跳下了车,快步跑过来,“程清尧,哥!”   “这心眼子偏的。”水荔扬叹气,“你下回不用叫我了,我像顺带的。”   程清尧乐了两声:“不至于,不至于。”   “救出来多少人?”水荔扬问白无泺。   “一百七十个,剩下的还有不少……没能救出来。”白无泺眼神黯了黯,“有对夫妇被感染了,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带出来了。”   水荔扬拍拍他:“你做得很好了,别难过。”   白无泺疲惫地脱下脏兮兮的作战手套,问道:“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大安全区同时失去联络,汉州和青岛离得近,你们至少还能及时过来支援,可赵叔那里就完全断联了,还有……洛钦那边。”   “赵方蒴手下都是精兵,而且川藏那边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水荔扬脸色也不太好看,“洛钦……我相信他能撑住。”   他这话其实说得十分无力,赵方蒴那边倒是不用担心,可洛钦带去的人根本不多,再算上一群老弱妇孺,实际情形必然万分凶险。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糟糕。   事已至此,水荔扬也唯有一句“相信”可以说了。   “看来很多地区的丧尸都突然暴动了,像是一种群体行为,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吗?”程清尧说,“祝衍在实验室里解剖丧尸,他怀疑是病毒发生了新的变异,不过还没办法确定。”   “等结果出来再说吧。”水荔扬摆了摆手,“青岛那边我留了一部分人,让猎鹰带着,防止有人趁乱做什么手脚。森羚,你先去清点一下人数和物资。”   森羚点点头,带着几个人走了。   “很多人都需要心理疏导,他们这两年一直在逃命,结果没安稳多久,又要逃。”白无泺叹道,“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有人已经心理崩溃了。”   “思弦思淼呢?”水荔扬这才想起来,“还有小雨,都跟你来了吗?”   白无泺点头:“放心吧哥,都救出来了。思淼之前摔了一跤,腿伤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水荔扬和白无泺去了临时避难区,刚踏进门口,就撞见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死了——都死了!我们好不容易从汉州逃出来,为什么,为什么都死了!”   “死了很多人。”白无泺小声说,“我们在做心理疏导了,但没什么用。”   水荔扬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低声抽泣:“没办法了,是不是没办法了……躲到哪里那些怪物都会追过来,我们都要死了……”   气氛极其沉重、压抑,连水荔扬一向无懈可击的心神都产生了那么几秒的动摇。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声,那些人抱着逃命时弄出的一身伤痕瑟瑟发抖,一片阴云缭绕。   “荔枝……”年雨拄着半截钢管,一瘸一拐地朝水荔扬走过来,“你来了。”   水荔扬要去扶他,年雨慌忙一躲,有些不好意思地攥住衣角:“我身上……全是血,很脏。”   “你的腿怎么样?”水荔扬忧切地看着他,“我让人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年雨已经转过身,朝着里面走去:“不用了。思弦和思淼在这边,你跟我来。”   水荔扬盯着年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第188章 欲加之罪   水思弦一见水荔扬过来,眼圈一红就扑进他怀里:“哥哥!”   “怎么了,伤着哪里没有?”水荔扬问道,“饿不饿?”   “饿。”水思弦委屈道,“我今天都没有吃饭。”   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两枚用塑料膜包着的饭团,塞到水思弦手里:“拿去和思淼还有你年雨哥分一下,飞机上的应急餐只有这些,不够的话我……”   水思弦接过来,犹豫了一下:“哥哥,你有没有吃东西?”   “我不饿。”水荔扬摸了摸她的头,“吃吧。”   水思弦把饭团拿去和水思淼分了,年雨没有心情吃东西,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脸色很不好,似乎是腿疼得厉害。   水荔扬让白无泺留下照顾两人,打算出去检查一圈防御情况,迎面就撞上正吵吵嚷嚷的崔浩山一伙人。崔浩山看见他出来,立刻将身边一个蜷缩着的男人丢到他面前,大声道:“是他吗!”   男人吓得发抖,畏畏缩缩地抬起头,一看到水荔扬便跟见了鬼似的:“救命,救命!不要杀我!”   水荔扬停在几步开外,有些警惕:“没人要杀你。”   “是你,你要杀我,你要把我们都杀了!”男人惊恐地后退,水荔扬见他面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突然想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在方舟门口试图偷袭自己、却被洛钦拦下的那个男人。   是个普通人,很容易被要挟的类型。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人没安好心!”崔浩山就等着水荔扬撞枪口上,紧跟着起调儿,“你们也别在这嚎丧了,我告诉你们,把大家伙害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就是这个人!”   避难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水荔扬身上,窃窃的议论声充斥了各个角落。   水荔扬看着崔浩山:“你在说什么?”   崔浩山:“你肯定会装不知道,因为传播病毒的人,就是你。”   四周一片哗然,许多人看向水荔扬的目光变得尖利起来,甚至有人直接大声质问:“是不是你!”   白无泺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显然被崔浩山惹毛了。水荔扬伸手把他往身后一拦,摇摇头:“别进他的套。”   “小野种,还是这么护着你这个宝贝亲哥啊?”崔浩山讽刺道,“可惜你护着他,他可不管你们的死活,我这儿有活的人证——滚起来,别半死不活的,说话!”   他踹了地上的男人一脚,对方一哆嗦,紧闭双眼说道:“他、他想夺方舟的权,病毒是他放的……韩龙撞见他做的事,被关起来给逼疯了,他转头还想灭我的口!”   水荔扬眉头一皱:“韩龙疯了?”   崔浩山骂道:“你装什么装?”   一旁有人好像想起来有过这么一茬,迟疑着说道:“韩龙……就是营地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他以前还正常的时候,好像是在方舟门口被人打了一顿。”   一直在旁观望的李牧祁适时地敲了敲玻璃,开口:“等一下,各位,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说开就行了。不过说到证据,上尉,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找你核实一下。”   水云霆和李潇涵都跟在他身后,一个笑得阴鸷,另一个表情依旧淡淡的。   水荔扬看他一眼:“说吧。”   “昨天晚些时候,驻扎在青岛的联盟成员跟我报告,说你一个人忽然离开了军事基地,没人追踪到你的行动轨迹,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再次出现。而下午的时候,汉州、深宁和上海就同时爆发了丧尸潮。”李牧祁说,“上尉,你能不能说明一下,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   水荔扬:“我干什么需要和你报备吗?还是你觉得,我能一夜之间辗转全国三个互相隔着几千公里的城市,传播了某种病毒?”   李牧祁笑起来:“当然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几天之前,你和身处深宁的方舟成员洛钦有过一次视频通话,但内容被军用卫星屏蔽着,我们不得而知。上尉,你既然已经退出方舟,为什么还会和方舟的成员保持联系,你们是什么关系?”   水荔扬脑海中立刻有警报被拉响了,他下意识朝水云霆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在笑,好像对李牧祁的话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自己和洛钦的关系,是水云霆告诉李牧祁的?   他这个心性若恶鬼猛兽一般的父亲,对一切事物的感知似乎都十分敏锐,这一点不知是不是恰好被水荔扬所继承,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李牧祁构陷自己的逻辑。   只要确信自己不会、也无法反驳“那晚根本不在军事基地”和“私下联系洛钦”这两件事,就能立刻组合起一个巨大的疑点。即便其间的因果逻辑牵强附会,对于这些眼下思绪正混乱的幸存者而言,就是一条极具说服力的证据链,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水荔扬犹豫了片刻,在白无泺惊讶的目光中,平静地回答:“我和洛钦这个人,不熟。”   李牧祁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说:“嗯,我也相信洛钦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这么一来,上尉你还是说不清,为什么出事之前你恰好不知所踪,而且几处安全区里,只有你所在的军事基地没有遭到袭击,只是巧合吗?”   “我没有证明自己无罪的必要。”水荔扬说,“昨晚我去基地外勘察地形了,连车都没开,你爱信不信吧。”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手上的戒指,应该就是非常适合蓝田病毒和另外一种高阶病毒寄生的矿物碎片,一般人不认识,我可是和它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最熟悉不过。”   李牧祁的语气瞬间尖锐起来,把众人都说得一愣,这才发现水荔扬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蓝色的戒指,正随着窗外折射进来的光源微微闪烁。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李牧祁咄咄逼人,一下就把矛头彻底指向了他。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开始议论:“原来如此!还真是他干的!”   “太可怕了,他不是好人吗,怎么会……”   “他是装的!他肯定是装的!”   其中倒还是有犹豫的声音,大致是说这些都太牵强了,但很快就被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于是试图指出漏洞的人也再不敢开口了,只是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里。   这时候大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一个气势如虹的身影快步走进来,咣当一声,崔浩山面前的桌子被踹翻在地。   “刚才口口声声说着‘劣等贱民’的人,居然还控诉起别人来了!”   进来的人是程清曳,她冷笑着推开那些雇佣兵,威胁的眼神扫了过去,“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不然连好处也没捞到,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身后跟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程家人,不是特警,而是她的私人力量。这些人簇拥在她周围,将那些想要上来动手的雇佣兵推到一旁,横眉冷对。   “又是这群姓程的。”崔浩山咬着后槽牙骂,“你这娘儿们想干什么?”   程清曳身边一个女人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枪托砸在崔浩山下巴上,接着便是满天溅起的血和两颗滚落的门牙。他痛得惨叫出来,往后踉跄着撞到刚才被踹翻的桌子上,又摔了第二次,骂骂咧咧爬起来,迎面对上一支黑洞洞的枪管。   “再说一句,”那女人说,“我崩了你的嘴。”   程清曳走到李牧祁面前,抬起头看着对方:“让巨蜥的人滚出去,我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些非法雇佣兵会威胁到幸存者的人身安全。”   李牧祁向她身后看去,只见程清尧和森羚都站在那里,对面的人并不比巨蜥这些雇佣兵少,如果在这里发生冲突,幸存者绝对不会站在那群平时横行霸道的雇佣兵这边。   “另外,”程清曳看了看水荔扬,“我希望青创园的安保暂时交给我、还有水荔扬上尉来负责。”   “程董事长,你别不识抬举。”水云霆阴沉道,“这里不是你说了算。”   水荔扬上前几步,拦在程清曳和水云霆面前,眼神冰冷刻骨:“是你别不识抬举,闪开。”   程清曳扭头和程清尧互换了眼色,特警和蓝焰的成员立刻开始行动,纷纷举着枪闯进来,逼迫那些雇佣兵从这里离开。   “你去吧。”水荔扬看了程清曳一眼,“这儿有我压着,你马上去接管青创园的安保。”   “小畜生……”   祸水东引没有奏效,反而被对面拿捏住了形势,水云霆咬牙切齿地转向水荔扬,却被李牧祁拦住:“那些雇佣兵打不过蓝焰,再加上程清尧那些人,打起来只会吃亏,稍安勿躁。”   水荔扬在大厅中环视一圈,那些幸存者看他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层恐惧,但眼下不是应该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他绝对不能任凭自己陷入被动。   “无泺,我们走。”   崔浩山看着水荔扬走近,心里有些发憷,但自尊心不允许他有任何惧色:“怎么,这会儿又和洛钦不熟了,想弃车保帅?”   “我没工夫理你。”水荔扬往旁边走了走,“让让。”   “你以为,我一个人就能抓到你这么多条尾巴?”崔浩山忽然邪笑,“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身边有人恨透了你,想搞死你呢?”   水荔扬这才顿了一下,凉飕飕地瞥向他。   崔浩山继续说:“你想不到的,那是一个你绝对不会怀疑的人。”   水荔扬盯了他几秒,还是一把将人推开,毫无兴趣地离去,“随便你吧,少在我面前晃。”   程清曳也跟着走了出去,程清尧则继续留在里面救治伤员。她和水荔扬一起走着,起初相对无话,等到白无泺和森羚等人有事先离开,她才淡淡地开口:“这个崔浩山第一天进方舟,我就知道他忘不了找你的麻烦。李牧祁愿意跟巨蜥对赌,我可不想引火烧身,他们那群人都不正常,以前袭击过方舟,抢了李牧祁的研究资料,他居然还开门迎客。”   “李牧祁做什么都正常,他最懂得怎么利用完别人再一脚踢开,崔浩山和他比狠,还不够格。”水荔扬说,“凶狠从来不体现在蛮力上,而是脑子,他刚才一直把我往话题上引,自己倒摘得干净。”   “崔浩山只看到眼前利益,被人当枪使,会死得很惨。李牧祁能够重用他恨之入骨的人,也能下刀的时候稳准狠,也是有这种手段的人才能在方舟委员会混到总执行的位置。”程清曳说,“他熬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水荔扬忽然松了口气,笑道:“刚才多亏你了,程董事长,看来以后不能轻易惹你。”   程清曳很得意:“这叫双赢,反正我也想借力打力,正好你和我都各取所需。怎么,嫌我的野心太大么?”   水荔扬摇头:“那倒不是,我愿意帮你,不过交易谈不上,我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偏头看着程清曳,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我一直想知道,你叔叔他们到底是不是混黑道的?”   程清曳无语道:“什么黑社会?我小叔叔是跟我姑姑合伙开武馆的,这群人从特种部队退下来之后没有别的技能,当初都是来武馆谋生计的,怎么可能混过黑社会。”   她只有私下和朋友说话的时候,才会恢复那种天真放松的姿态,平时的紧绷和严肃都是跟即墨颂学的,否则压不住别人,反倒被人吃得死死的。   “不过我应该待不了多久。”水荔扬说,“最迟三天,我就要回去了。”   “你担心洛钦吧?”程清曳一语道破,“听说深宁也失联了,情况还不清楚。”   水荔扬嗯了一声,说:“等这边和青岛都安顿好,我会自己去一趟。”   “你最好立刻回青岛,不要留在汉州。”程清曳说,“崔浩山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人最小肚鸡肠,能和李牧祁合伙诬陷你一次,就有第二次,你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给你制造把柄。” 第189章 孤城突围   洛钦翻过矮墙,夜猫子一样落地没有声音。陆怀在墙根下蹲着,探头看不远处亮着灯火的避难区,小声说道:“怎么这么安静?”   避难区在一栋大楼里,四周用坚固的水泥墙拦着,进出的通道唯有一扇铁门。此时铁门紧闭,门前徘徊着一些丧尸,从这个距离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但除了应急灯还亮着之外,没有任何幸存者活动的声响。   无线电联系不上里面的人,但信号明明是通畅的。   “我过去看看。”洛钦手上还戴着护甲,上面的鲜血已经被擦干净了,电量损耗也不到一半,“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否则扔出去喂丧尸。”   “太冒险了。”陆怀说,“要不我们等白天再去吧。”   “少废话。”洛钦从包里拿出一个通讯器,丢给陆怀,“拿着这个,我要是没回得来,你们就带着这个通讯器往北走,等有信号的时候联系水荔扬。”   叶晴岚急了,拽着他说:“你干嘛说得这么悲壮?要是我们没把你带回去,水荔扬以为你被我们弄死了怎么办?”   “我只是说我回不来,又没说我死了。”洛钦无语,“而且荔枝又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嚷嚷‘我要你们都给他陪葬’的神经病。”   陆怀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急切地说道:“你看那边。”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避难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迅捷的身影跃上墙头,手中拎着另一个摇摇晃晃的东西——好像也是个人。   那人向下看了看,然后将手中拎的东西丢了下去,落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门口那些丧尸立刻扑了上去,争抢着撕咬起来。   黑影趁机从墙上跳了下来,趁着丧尸被尸体吸引注意力,自己飞快地往这边跑来。   “真的是个人……”叶晴岚打了个寒战,“怎么回事,避难所里是不是出事了?”   洛钦二话不说,等那人经过这片掩体的时候,迅速跳出去,一手卡住了对方脖子,像猛兽拖行猎物那样把他扯进了矮墙后面。   那人被重重按在地上,周围响起唰唰一片掏枪声,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他,对方反抗的动作一下被凝在了半空中。   “别动。”洛钦的护甲就悬在他脑门上,尖端闪着寒光,“你干了什么?”   叶晴岚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这个人:“你是不是那天在营地里和拓荒队的人打架的?你是联盟的人?”   洛钦愣了一下,也想起来自己和水荔扬视频那天营地里是发生过一起冲突,其中一个,就是面前这个人类联盟成员。不过那时两人很快就被拉开了,全都受了处分,连带被扣了三天的物资。   “我把他们都杀了。”那人十分从容地说,“他们都该死。”   “你说什么?”叶晴岚大惊,“你疯了?!”   “我没有疯,是他们不知好歹!明明是被我们救了,还要不停地抱怨、嘲讽,甚至觉得是我们传播了病毒!”地上的联盟队员变得有些激动,“那些没用的东西,想活命就要闭嘴!明明遇到事他们只会抱头乱窜,冲在前面的永远是再造人类,就因为做过实验,我们就该被排挤吗?!”   “你在说什么?”洛钦咬着牙,掐住了他的脖子,“再造人类什么时候被排挤过,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你不知道,洛钦!你高高在上的,你知道什么!”那人吼道,“我们都是为了活命才参加的实验,要不然和那些普通人一样任人宰割吗?变强难道是我们的错?他们也可以去参加实验,为什么不去!”   “就因为这个,你就把所有人都杀了?”洛钦怒道,“谁让你杀人了?谁他妈给你权力杀人了?!”   “洛钦,明明你也不是一般人,你同情那些弱者干什么?”那个人冷笑,“你以为这些矛盾只在这一天两天吗?你也好、水荔扬也好,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多少人闹得你死我活——你们是真的看不到,还是压根觉得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和你没有关系?!”   洛钦紧锁着眉,被这人的偏激震惊得说不出话,却又听见对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想回去找水荔扬是吗?你回不去了。”   这时陆怀忽然大叫一声,扑过来把洛钦往旁边推开:“小心!”   地上的人张嘴就要去咬洛钦的脖子,被陆怀这么一打断,整个人都被撞到了路边。陆怀飞快地举起枪,对准这个人的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一颗脑袋在他面前炸开了花。   还好他躲得及时,血才没有溅到他脸上。   洛钦把陆怀拎到身后,“什么情况?”   陆怀落地的时候下巴磕在了水泥板上,肉眼可见地青了一块,他摇摇头,说:“这个人精神不正常,你还记得红屑病毒吗?染上的再造人类会变得极度暴躁易怒,我怀疑他已经被感染了,而且还想感染你。”   “一个病毒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洛钦有些怀疑,“那其他再造人类呢?是死了,还是……”   “我们进去看一眼吧。”陆怀说,“说不定还有人活着,也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从掩体后面偷偷摸近避难所,先锋队在洛钦的示意下举起了枪,接着倒数三下,所有人同时开了枪。   消音器的闷响过后,门口正在扑食的丧尸应声倒了下去,洛钦一挥手:“上。”   众人一阵风似的掠过街道,快速攀上了避难所的墙。陆怀本来做好了自己被留在下面的准备,没想到洛钦经过他身边,拎着他背包带子往上一送,叶晴岚在墙上顺手将人接了上去,动作一气呵成。   陆怀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瞪:“我恐高。”   “那就闭眼。”叶晴岚说,“别出声。”   洛钦也爬上去,顺着目光往下一看,只见避难所里大亮着灯,目力所及却没有任何活人的影子,全都是丧尸在游荡。   “全被感染了……”洛钦轻声说,“能接收到里面的信号吗?”   叶晴岚手中握着无线电对讲机,摇了摇头:“不行,没人回应。”   “汉州、上海、青岛也早就联系不上了。”陆怀说,“我怀疑这次是有预谋的,把我们困在这里,等外面的人赶过来,已经晚了。”   叶晴岚迟疑道:“普通人会被感染,那些再造人类呢,他们难道一点都没有反抗?还是说有更厉害的家伙,连再造人类都能杀死?”   “我下去看看。”洛钦说道,“你们在墙上等,我找找里面有没有还能开的车。”   他说完不等其他人阻止,径直跳了下去,落在一顶帐篷后面,顺着墙角黑暗的区域往里面摸去。   “他死了我们怎么办?”陆怀担忧道。   “洛哥不会死的。”先锋队的一个人反驳他,“他超级厉害。”   洛钦溜进了一间物资仓,里面漆黑一片,一点声响也没有,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他凑在门缝向外面看,想等门口的丧尸走远了自己再出去。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微弱的喘息声,立刻转过身去,同时按下了护甲边缘一枚开关,高瓦度的照明灯霎时亮了起来,将库房里照得如同白昼。他看到满地的鲜血,还有几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都已经被啃食得面目全非,脑袋残缺,连变异复活都没可能了。   库房角落的箱子后面有个缩起来的黑影,洛钦走近了几步,问道:“是人类吗?”   那个影子抖了一下,探出一颗头,看到来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救命,救命!”   “嘘——别喊!”洛钦急忙阻止他,指了指外面。   对方安静下来,洛钦这才看清这是平时负责做饭的孙师傅,衣服被撕烂了,额头也肿起了一大块,看着狼狈极了。   “我是偷偷进来的,现在外面全都是丧尸。”洛钦说道,“你别怕,我会把你带出去的,但你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孙师傅惊魂未定,死死抓着洛钦的胳膊,颤抖着说:“我们刚进来……本来门已经关了,但那些再造人类突然就疯了,他们打开大门,把丧尸放进来,然后……然后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自己,我亲眼看到他们被拖出去的。”   “他们为什么会疯?”洛钦盯着他,“你们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看到的、认为有必要告诉我的,都说出来。”   孙师傅咽了口唾沫,想了一下,说道:“我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让再造人类全部滚出去,不要传播病毒。”   “是谁喊的?”洛钦问。   孙师傅摇摇头:“我不知道,喊完这句之后,突然有人开了枪,一下子全乱了,然后那些再造人类就跑去开门,丧尸就进来了……”   “为什么说是再造人类?”洛钦忽然觉得孙师傅的话不对劲,又多问了一句,“你是亲眼看到再造人类去开了门,是吗?”   孙师傅有些茫然,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我记不清了,我也忘了是自己看见的,还是别人喊的。”   洛钦知道他神志有些不清醒,便准备先带人离开再说:“这里还有能用的车吗?”   孙师傅指了下门外,说:“有一辆中巴车,是平时运送物资用的,钥匙一般不会拔下来。”   他透过门缝一看,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辆黄色的中巴,只是车顶上还趴着两只二级变异体,像哨兵一样来回巡视着。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车尾聚集着四五只丧尸,速度都很慢,应该是最低级的变异体。而车头的情况则一概不清楚。   “会不会开车?”洛钦问孙师傅,“你只负责开车往大门冲,发生任何情况都要相信我能应付,能做到吗?”   孙师傅急忙点头:“能。”   洛钦片刻都不带犹豫的,拉起孙师傅就往外冲去,借着中巴车旁边装菜的木箱跃上了车顶。那两只变异体一看有猎物冲来,马上摆出攻击的姿态,颈部如同蜥蜴一样炸开伞状的领圈,朝洛钦张开大口。   “下去。”   洛钦一手拎起孙师傅,从敞开的天窗把人送了下去,另一只手卡住冲上来的丧尸脖子,将那领圈狠狠一撕,居然生生把它扯了个头颈分离。   孙师傅果然是开车老手,只是短暂地愣了两秒便立刻冲到驾驶座上,用发抖的手拧钥匙,踩离合挂挡起步。洛钦在车顶上被陡然起步的中巴车晃得差点站不稳,又一只丧尸借力向他冲来,被他一脚踹下了车顶。   车屁股喷出一股尾气,中巴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洛钦全力对付着其他爬上车顶的丧尸,对孙师傅喊道:“撞开大门,一直往北走!”   孙师傅狂踩油门,中巴车猛地向大门撞去。洛钦对墙头上躲着的众人吹了声口哨,大喊:“跳!”   所有人都早有准备,在看到车子冲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洛钦的用意。陆怀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先锋队的成员,战战兢兢道:“带我一起跳。”   那人笑了一声,把陆怀拦腰扛起,在中巴车撞开大门的同时,和其他人一道纵身跃上了车顶。   避难所里的丧尸全部都被惊动,潮水一般涌了出来,跟在车屁股后猛追不舍。有不少速度进化得极快的丧尸已经接二连三地跳上了车顶,疯狂地向他们发起攻击。   一个先锋队队员边开枪边问洛钦:“洛哥,我们去哪儿?”   “顶住,先出了城再说。”洛钦挥拳砸碎了一只丧尸的头颅,“我们现在完全联系不上外界,不能等别人来救,必须把消息传递出去,尤其是要其他安全区警惕这种病毒的存在。”   陆怀已经钻进了车里,居然还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洛钦往下看了一眼,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试着联系最近的信号源。”陆怀说道,“离这里最近的安全区是哪?我们过去。”   洛钦犹豫了一下,看着车后黑云般笼罩街道的丧尸群,跑到车头,从驾驶座的窗户外倒吊下去,敲了敲孙师傅身侧的玻璃:“我们去上海。”   孙师傅被突然露出的人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抖,差点把洛钦甩下去。   “好的。”他回过神来,把方向盘向右打去,驶向了往东出城方向的高速。 第190章 你怎么不去死啊   水荔扬从临时安置幸存者的帐篷里走出来,手中捧着空了的汤碗,打算去洗掉。   水思弦和水思淼吃过午饭就睡了,最近也总是黏人,不是要他陪,就是硬拉着白无泺,醒着的时候几乎一刻也不能离人。   这些天水荔扬忙着抵御时不时袭来的尸潮,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去照顾弟弟妹妹,而年雨的腿伤一直不好,虽然也能帮忙照看,但多少有些吃力。   好在程清尧手下的小许经常会来帮忙,而且事事都做得很周到。   “上尉。”   小许跑过来,冲他敬了个礼,“要去洗碗吗?我来吧。”   “不用,哪能总麻烦你呢。”水荔扬笑了笑,“这两天谢谢你帮忙照顾思弦和思淼。”   “小事儿,我们跟着程队,以前受他照顾多了,我也是真心实意敬重他,才会一直跟着他。”小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是小白他哥,小白和程队那个关系……我们能帮肯定就要帮一把。”   水荔扬啧了一声:“这小子面子挺大啊现在,比以前稳重多了,上高中那会儿和无泺闹别扭,还一边哭一边跟我告状呢。”   小许脸上的表情跟凝固了似的,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八卦:“啊?程队……以前这样啊?”   水荔扬:“你别跟他说就行,他要面子的。”   小许点头:“程队是稳重,而且也挺会照顾人的,从前在市局的时候加班多,他就给我们买夜宵,每次大夜之后就让人从家里炖了西洋参肉汤给我们分。对了,那个年雨——是吧?程队以前还托我去看过他,我没事也会跑几趟,送点东西。毕竟他家里情况不好,程队一直很关照他。”   水荔扬一愣,忽然想起自己不辞而别的那四年里,似乎也没多少年雨的消息,只是偶尔从赵方蒴那里询问几句,才得知一切都好。再见之后对方消瘦了许多,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和记忆里完全不同了。   倒是年雨,平时总任劳任怨地操心着思弦和思淼两个人,即便在最危险的时候,也会护着别人。   “我等下去看看他吧。”水荔扬说,“他腿伤着,还总坐不住,可能也是心里憋得慌。”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水荔扬顺便去把碗洗了,丢进帐篷外的回收桶里。   他本来打算绕路去看一眼年雨,结果刚走到帐篷门口,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拎着铁皮桶迎面飞快地走来,在水荔扬面前站定,忽然就扬起手里的桶向他泼去。   水荔扬躲得很快,小许也被他一把拉开。所幸那桶不明液体只是沾了些许到他袖子上,但下一秒,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让两人都觉得不对。   男人向他泼的是一桶猩红的液体,黏腻脏污,甚至已经微微发黑了。小许大喝一声,冲过去控制住男人,大声质问:“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程清尧和白无泺闻言都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年雨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看到一地的血红色,失声道:“荔枝!”   水荔扬站在原地,有些愣了,看着满地的红色液体,茫然地抬了抬头。   白无泺跑过去,看了看水荔扬身上:“哥,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说:“没事。”   男人挣扎着,却无法从小许的钳制下挣脱出来,急得大骂:“你个祸害,现在所有人被逼到这个鬼地步,都是你害的!你们再造人类全是祸害,滚出去!”   程清尧拍了拍小许,让他不要把人抓得太紧,又问那个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病毒不是他传播的吗?让外面那些畜生发狂,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居然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男人怒吼,“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的,这两年我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你们方舟那些漂亮的规划都他妈规划到狗肚子里了?有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   水荔扬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附近的一些幸存者被骂声吸引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围私语声顿起,水荔扬只觉得无数双眼睛朝他盯过来,看得他特别不自在。   “我以前真的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信你是好人!你去死吧,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去死啊,你去死好了!   滚出去,我要你下地狱!   去死!   咒骂声依旧未停,小许气得要去堵这人的嘴,被水荔扬摆手制止。   他整个人还是蒙的,这些恶毒的咒骂他听过很多回,本以为早就不太在意了,然而这个当口,他不知怎么又回想起小时候被水云霆辱骂的那些场景——面前这个男人发起狂来简直和水云霆太像了,连语调和神态都极其相似,水荔扬下意识就会觉得压抑、不安。   程清尧让小许把男人带走了,这才松了口气,问:“这是怎么回事?崔浩山那事儿应该没闹大,估计很多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话又是从哪传出来的?”   白无泺:“李牧祁之前好像提到过一种什么‘高阶病毒’,我正打算去找祝衍核实,顺便问问他的解剖结果怎么样。”   他让年雨和程清尧先陪着水荔扬回去,自己转而去了后勤营地。这里人不多,再造人类出现并不会引起什么骚乱,但他还是决定尽量不多做停留。   祝衍刚好在仓库整理药品,听到白无泺的来意,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说:“我只负责得出检测结果,新型病毒确有其事,是一种名为‘红屑’的古病毒,同样通过体液和黏膜的方式传播,被其寄生的感染生物会变得躁动不安,攻击性上升——再造人类和丧尸都会受这种病毒的控制,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   “你没有说出去吧?”白无泺问道。   祝衍摇摇头:“没有,我说过只负责自己工作那一部分。虽然我知道你怀疑崔浩山,但再造人类同样是这种病毒传播的主要媒介之一,这事传出去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他指认水荔扬的事情我听说了,事情来得很蹊跷,让你哥留心,现在还没有出现再造人类感染红屑病毒的例子,不代表之后不会。”   白无泺也琢磨不清楚,还是觉得当务之急是回去通知水荔扬,让他加强蓝焰成员的日常防护,不要让感染在他们中间传播开。   祝衍有些焦头烂额,在本子上不知道写写画画些什么,顺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那个男的朝你哥泼了什么东西?”   白无泺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好像是一桶什么东西的血,应该是从后厨拎出来的。”   “血?”祝衍不安地皱了皱眉,“你去看一下,给我采集一点样本回来,注意做好防护。”   白无泺又折回了刚才的帐篷旁边,离刚才冲突发生的地方还有十几步开外,他忽然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里。   从他去找祝衍再到返回,这中间不过十几分钟,但是此刻那片原本应该被血污浸染的地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硬生生刮了一层下来。   他走过去,低头盯着那片突兀的空缺,上面干干净净的,仿佛什么都没泼洒上去过。   ·   一场突降的暴雨,将洛钦一行人困在了高速公路沿途的服务区里。这里已经废弃许久,没多少丧尸聚集,想必那些东西要千里迢迢找到这里也不容易。   服务区还保持着灾难爆发时的样子,汽车撞作一团,地上的血迹不知道干涸了几轮。但毕竟是比较荒凉的国道中段,受病毒感染程度并不深,连丧尸都尚未进化出更快的速度,只会摇摇晃晃地跟着人屁股后头追。   叶晴岚手中弩箭离弦,嗖的一声爆头了误闯入加油站的丧尸。她坐在便利店门口,十字弩从打开一条的门缝里探出去,还沾着水滴。   雨下得很大,到达服务区时他们的车也快没油了,刚在加油站补充满,乌云密布的天一下子降下了瓢泼大雨,砸在车窗上如同冰雹一般,狂风吹得雨幕都成了烟雾状,肉眼可见地在空气中飘散。   一队人只好先躲进加油站的便利店躲雨,里面的食物遭到过洗劫,不过上天垂怜还剩一些,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过期,但还是能吃的。   洛钦装了两大包食物和水,自己又开了根火腿肠吃,就着过期牛奶津津有味。   “不会拉肚子吗?”陆怀看着包装上的日期,有些犹豫,“我乳糖不耐受。”   洛钦被这人事儿多得没脾气,把他手中的奶拿走,又换了一瓶苏打水:“矫情,你喝这个——叶晴岚,接着。”   他把牛奶朝叶晴岚丢了过去,对方伸手接住,用牙齿撕开包装,三下五除二全挤进肚子,“真想吃一大碗汤泡饭,放好多肉,吃完我能一口气走到上海。”   洛钦咬下半根火腿肠,声音含糊:“行,等到了上海,把你泡在饭里都行。”мmȥᒐ   “上海联系不上了,要是那儿也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办?”一个先锋队队员问道,“离上海还有六百多公里,无线电信号一直是瘫痪的状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洛钦说,“水荔扬肯定发现我们不对了,如果他们要来深宁,就必须经过上海,都会好的,放心。”   叶晴岚有些丧气,说道:“你就这么相信他?再造人类可是会传播红屑病毒的,你就没想过……”   “他不会的。”洛钦打断她,“他不会让自己感染那东西,你也不用替他担心。”   叶晴岚知道他心情也不好,便不再说话。   洛钦却忽然坐了起来,侧耳听着什么,表情一瞬间变得警觉:“有车声。”   先锋队全体进入戒备状态,叶晴岚在门口架起枪,敏锐地捕捉到了嘈杂雨声中那由远及近的发动机噪音。   “别开枪,会爆炸的。”洛钦把枪口往一旁拨了拨,说道,“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敌友不明,先等等。”   三辆越野车从服务区外面开了进来,径直驶入加油站的雨棚才停住。洛钦已经装备上了护甲,躲在便利店的货架后,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况。   两个持枪的男人分别从车两侧开门跳了下来,其中一个靠在车门上,往兜里掏着什么。另一个则径直往加油站这边走来,拿着把俄制AK12,左额一条刀疤,面相颇为不善。   靠着车的男人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抽了一根就要点上,打火机打了一下没打着,皱着眉又想点,被快要走到门口的男人听见,转身快步走回去,一巴掌将他手中的打火机拍飞了出去:“你要死啊!”   被打掉了打火机的男人十分委屈,说道:“没事吧,哥,就抽一根。”   “等这儿炸了,你他妈想抽多少根都没人管你。”被他叫哥的男人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就不能憋会儿?”   弟弟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乖乖把烟放回了兜里。   刀疤男接着往便利店这边走过来,洛钦往货架后面缩了缩,只听玻璃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沉闷的脚步踏进来。   拉枪栓的声音响起,刀疤男十分警觉,枪口在店里晃了一圈,才缓慢地向里走去。   洛钦已经把门口的脚印都擦干净了,也没留下明显的水渍,伪装得像是之前没人来过一样。   刀疤男走到洛钦藏身的货架前面,伸手从上面扫了一圈,拿了几包薯片和饼干。他抖开随身的背包,把东西都装进去,便接着往里走。   洛钦在他走到货架转角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出手,漆黑的护甲直取男人脖颈,想要先制住对方。   没想到这刀疤男反应极其迅速,立刻往后闪,抬腿便踢翻了货架。洛钦借着一旁的货堆纵身跃起,躲过了向他砸来的货架,然后长腿横扫过去,直奔对方头部。   男人抬手去挡,另一手要去抓他的腿。洛钦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双腿顺势钳住了男人的脖子,往地上一压:“别动!” 第191章 他为什么会放弃   洛钦这一招是和水荔扬学的,虽然有些东施效颦,但总归是用得上。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出面前这个男人不太一般,动作和力量都快过常人,便伸手往这人脖子上一探,却什么都没摸到。   对方似乎是再造人类,却不属于方舟,使用了强化剂的概率很大。   洛钦将人控制住,先锋队的众人齐刷刷冲出来,数十把枪对准了刀疤男。   刀疤男冷硬地看着他们,并不害怕,说道:“这年头了,还真能碰见拦路抢劫的。”   “我们不是抢劫的,但你也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我们总得确认一下,来的人是敌是友。”洛钦回道,“现在我带你走出去,别想着耍手段,不然我两秒就能要了你和你外面那个弟弟的命。”   刀疤男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别动他!”   洛钦用护甲钳着他的脖子,朝外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走,其他人留在店里,我不叫就不要出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在外面放风的男人乍看到这光景,立刻大叫起来:“你他妈什么人,放开我哥!”   他从后腰掏出了枪对准洛钦,这时加油站里的三辆车上都陆陆续续地有人开门跳下来,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一时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样的群体。   洛钦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们有枪,又不是军人或者警察,我不能不警觉。放心,只要你们没有恶意,我们也不会动你们的人一根手指头。”   刀疤男的弟弟怒道:“你先放开我哥,不然我开枪了!”   洛钦笑了一声:“开枪?我和你哥是一样的人,你开枪,无论打中了谁都不会有事。但这里是加油站,所有人都会和你一起陪葬。”   所有人都愣了愣,意识到洛钦并非普通人类,一时也不敢多做什么了。   弟弟骂了一句,把枪放下,努力平复着语气:“行,那你把人放开,我们谁都不要动手,在这里开枪的确对谁都没好处。”   洛钦和对面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将刀疤男放开来,往前推了一把:“过去。”   刀疤男却不老实,在离开洛钦掣肘范围的同时反身一个抬腿踢向他,洛钦飞快抓住对方的脚腕,在空中抡了半圈,朝他们停车的方向丢了过去。刀疤男的弟弟想要去接,却被连带着一同撞在车门上,疼得脑瓜子嗡嗡叫,差点爬不起来。   周围人见洛钦单枪匹马,也冲了过去,想要集合多人的力量一举擒拿他。   “抢他手上那东西!”有人大喊,“砍他胳膊!”   “你们既然不讲信用,就别怪我下手没有轻重了。”洛钦说道,“我不想杀人,是因为还有事急着去做,要不然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浪费。”   刀疤男捂着胸口被他弟弟搀扶着站起来,挥手叫停:“都别打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洛钦淡淡地望着他们,也没说话。   “你很强,我们五六个再造人类都不是你的对手。”刀疤说道,“你是什么人?不管是用了强化剂的,还是方舟里参加过实验的再造人类,都不应该强到这种程度。”   “你们呢,算是哪种?”洛钦反问。   “你看我们的样子,像是能进得起方舟的人吗?”刀疤男笑道,“那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有钱的、有权的、有人脉的,反正不会是我们这些光脚的。”   洛钦又问:“那你们的强化剂,是从哪里得来的?”   众人一时噤声,都面面相觑起来。刀疤男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什么人?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我就是方舟的人。”洛钦说,“好了,作为交换,我要你们说实话。”   “你是方舟的?!”刀疤男有些警觉,“你要干什么,是要替方舟清理我们?”   洛钦疑惑:“我为什么要替方舟清理你们?”   刀疤男不太相信地看着他,眼珠转了转,问:“你真是方舟的人?方舟不是在到处追杀我们这种非法再造人类吗,为什么你不动手?”   “什么意思?”洛钦皱眉,“我一直在深宁扩建安全区,从来没听说过方舟要追杀你们,我们的营地里也有不少再造人类,但是……算了,先说你们。”   刀疤看他真的没有杀意,便邀请他到车上去谈。洛钦回头看了一眼店里,朝叶晴岚等人点了点头,让他们放心。   几辆吉普车里装满了枪支弹药和储备粮,这伙人居然也是从南边逃过来的,只是从未听过什么南安全区,这两年一直在街巷荒野间奔逃,才渐渐聚集起了这么一群人。   刀疤男对洛钦说,半个月以前突然有人讲起一个传闻,据说是从方舟里流传出来的,李牧祁手正在着手组建招募突击队,以彻底清理所有的非法再造人类。   “有人证实过吗?”洛钦问,“还是说,仅仅是传闻而已?”   刀疤男道:“以前我们也不信,直到不久前突然开始有再造人类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尸体隔几天就会出现,每个人都中了枪,但伤口的部位完全不一样。你知道的,除非爆头,否则再造人类是不会死的。”   洛钦想起了陆怀发现的反制剂,不由得脸色一沉:“我知道,那是一种很特殊的子弹,专门用来对付再造人类,我们的人也吃过苦头。”   刀疤男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你真的归方舟管?我觉得你不是一般再造人类,否则不可能单挑我们这么多人。”   洛钦点头:“我没有必要骗你们,否则根本不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   “哥,我听说有一种再造人类……”刀疤男的弟弟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表情变幻莫测,深深地看了洛钦一眼,微微点头。   洛钦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看来初代再造人类的事情并不是完全保密,民间也流传颇广。但他也并不属于这种,作为一个从母体时便携带了病毒的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定义。   “看来你并不是我们可以惹得起的人。”刀疤男叹了口气,“我听说最强的那一批再造人类,一直是个谜,但其中已经广为人知的蓝焰大队,是我们这种人都听过名号的。不过蓝焰大队已经退出了方舟,这是不是真的?”   洛钦点头:“是,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很正常。”   “我们这次往北走,就是想去投奔蓝焰大队的。”刀疤男说。ϻɱȥł   洛钦却摇摇头,发自内心地对他说:“我不建议。”   “为什么?”车里的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问。   洛钦并没有说出原因,只是语焉不详地劝告这群人,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他有私心,不希望水荔扬接纳这种极其不稳定的再造人类,他的荔枝太心软了,一定会被拖累。   和刀疤男一行和平分开之后,雨也将近停了,洛钦整合物资重新出发,还带了几桶汽油。他们没有彻底清扫便利店,而是只拿走了足够所有人撑到上海的分量,剩下的那些还留在原处。   洛钦希望如果日后有幸存者经过这里,也不至于绝望地发现便利店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孙师傅休养好精神,开车上路了。中巴车一路摇晃着往上海驶去,在一望无际的空旷公路上,前后几百里只有这么一辆车,也算是绝境之中的一点希冀了。   洛钦坐在最后一排闭目养神,陆怀抱着电脑坐在他前面噼里啪啦敲个不停,搞得他也睡不太好,于是睁开眼往前看了看,有些好奇这人又在搞什么。   陆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幅主体色调漆黑的地图,上面有几百条纵横交错的白色交通线路,罗织成了一张路线网。有个红色的光点在其中一条线路上跃动,明显就是他们所在的这辆车了。   “能联系得到上海了吗?”洛钦问道。   陆怀摇头:“还不能,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在离上海二百公里以内的区域才能勉强接收到信号。如果他们那边的通信线路也有所损坏,那这个范围还要再缩小。”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洛钦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道,“我想快点去找荔枝,把红屑病毒的事情告诉他,就是不知道青岛那边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水荔扬这个人头脑非常灵活,遇到事情一般都处理得很好。以前别人议论起他,总爱说水家的继承人是个废物,但他们才不知道,水荔扬其实是个人物呢。”陆怀说,“他从来没有露过自己的锋芒,所以别人看轻他。”   “你好像很崇拜他啊。”洛钦好奇道,“有什么事迹能给我讲讲吗?”   陆怀想了想,说道:“他以前学过乐器,钢琴、小提琴、还有长笛,也唱过一段时间的京剧,费应倪教授你应该知道吧?那是他从小跟到大的启蒙老师,学贯中西,可是个大人物,中学课本上都有他。”   “哦。”洛钦听得很有兴趣,“然后呢?”   “水荔扬很有天赋,我还去看过费教授手下的乐团演出,水荔扬十岁就负责弦乐组的钢琴独奏,非常、非常惊艳,没有人会相信那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陆怀回忆往事,很是唏嘘,“只是很可惜啊,他有一天突然说什么也不接着学了,还把家里的乐器低价卖了个干净。费教授气他半途而废,和他断绝关系,再也不认这个学生。”   洛钦愣了一下,想起来费应倪平时对水荔扬有些苛刻的态度,不禁抱怨:“那老头啊,凶得很。”   陆怀笑了一下,说:“是恨铁不成钢吧,水荔扬的举动太奇怪了,当时所有人都没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始我还设想是和他妈妈生病有关系,但变卖乐器是在他妈去世之后,之前缺钱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他都没有卖,有必要后来再贱卖吗?”   “那他为什么放弃,你知道了吗?”洛钦问。 第192章 抗衡的筹码   陆怀耸耸肩:“我不知道啊,连费教授都没问出原因,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当时他家里破产,我猜多少是和经济状况有关,他家里那台定制的斯坦威钢琴,极品中的贵族,九几年的购入价就二百多万了,居然真舍得卖。这要换成我,就是家里着火了,我也要和琴抱着一起烧死。”   洛钦抽了抽嘴角,心说你是真的没出息。   陆怀说完一长串,还叹息了一声:“真是太可惜了,我不信他完全不喜欢,就是再有天赋的人,也不可能在不喜欢的领域取得那种成绩。琴音是有感情的,弹奏者倾注进去的热爱,是单纯的炫技手法所不能比的。”   洛钦也不信水荔扬会不喜欢弹琴,他想起自己从水荔扬房间里找到的那张照片,上面正在抚摸琴键的少年看上去是那么热忱、沉醉,仿佛面前这台钢琴就是对方的全部,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张照片他一直贴身藏着,经常自己拿出来欣赏,每次洗衣服之前都再三确认拿出来放好了。他还仔细地给照片做了一个硬壳的边框,既不占多少地方,也能保护照片不受磨损。   “对了,他还自己作曲,但是搬家的时候他要全部烧了,我提前听到消息,狂奔到他家门口,从火堆里把那些曲谱抢了回来,还差点被他揍一顿,因为当时火堆把我袖子点着了。”陆怀说,“那可都是珍贵绝品啊,我好说歹说才让他把那些曲子送给我,但他不准我外传。对了,我在汉州的房子里还留着那些东西,回去之后可以让你看。”   洛钦听着就想笑,陆怀还真是活脱脱一副要为真理和艺术献身的派头,怕是比当年从苏联人的火桶里抢救资料还不要命。   但洛钦同样从陆怀的叙述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水荔扬。   要是早一些认识他就好了,洛钦心想。   行驶了两天两夜的路程,孙师傅终于在高速上看到了上海方向下匝道的路标,叫了洛钦一声,说:“我们要到了。”   “小心进城,你不知道路怎么走,我来吧。”   洛钦上去把孙师傅换了下来,不过他没怎么开过这种车,拐弯的时候还蹭到了护栏,车尾刮在金属铁皮上发出刺啦一声长响。   城里到处都是丧尸,有行动龟速的,也有跑起来飞快的,甚至还有一些进化出了攀爬能力的感染生物,噼里啪啦地往车上跳,腐烂的头部拼命撞击着玻璃,随时会破窗而入。ϻmʐŀ   这座城市向来人口密集,尤其是郊区,平时坐地铁到市区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高速上挤满了乱七八糟的车辆,都已经被抛弃在这里许久。   宽敞的双向车道上,所有的车头却几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灾难爆发之后,它们的主人或许获救了,或许也成为了这成千上万只怪物中的一员。   洛钦冲过路中间的隔离带,往车少的一边道路驶去,底盘摩擦在路沿上发出巨响,他只能祈祷油箱没有破掉。   “联系上驻军了!”陆怀喊道,“他们会派直升机接应我们。”   洛钦一甩方向盘,车子猛地拐上另外一条路,车里众人东倒西歪,脸贴在玻璃上,和外面的丧尸近几乎零距离地对上了眼,和3D恐怖电影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能闻到穿透玻璃袭来的腐臭味。   几架直升机从东边飞来,朝着车后的丧尸大军开火扫射。洛钦开车一路向安全区狂奔,有几扇玻璃已经被丧尸撞击得出现了裂痕,坚持不了多久了。   “扶好了!”   洛钦说着就一踩油门,中巴车撞开一堆横在道路上的轿车,直挺挺冲了出去。车头的照明灯被撞得粉碎,几只趴在车头的丧尸也被挤成了肉泥,洛钦把档位挂到最大,孤注一掷地往已经近在眼前的避难所开去。   叶晴岚大叫:“洛钦,玻璃碎了!”   她一枪打爆探进来的丧尸脑袋,晃了晃手枪,说道:“快没子弹了。”   “再撑三十秒。”洛钦冷静道,“陆怀,把电脑拿过来,我要和负责人说话!”   陆怀从车尾跑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着无线电通讯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这里是华东军区上海分部驻军、东海舰队水面舰艇部队,请避难所外的幸存者立刻回答,报告情况!”   “我是洛钦,之前和水荔扬上尉一起来过东安全区。”洛钦回道,“我们有十二个人,从深宁南安全区来,没有感染者。”   “收到,歼击航空队为你们护航,我们准备打开安全区,进入时间一分钟,注意,再重复一遍,进入时间一分钟……”   “够了。”   洛钦把马力开到最大,全车人都从座位上飞了起来,陆怀死死抓住洛钦的椅背,另一手抱着电脑,像个摇摇欲坠的塑料袋挂在把手上。   发动机运转到了极限,车头向着缓缓打开的安全区大门疾驰,眼看着就要撞上,洛钦一手漂移技甩出,中巴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斜着向门口滑去,车轮在地上拖出四道黑色的长痕,几乎要和地面摩擦出了火星。   中巴车车尾撞到了安全区的外墙,一声巨响后停了下来,洛钦起身利落地踹开车门:“下车,快进去!”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一车人赶忙跑下去,被门口接应的军人护送进了安全区。叶晴岚清点人数之后却发现少了一个,立刻回身去找,只见洛钦还站在门外,双手护甲扯住中巴车的保险杠,用力将车身朝丧尸群丢了过去。   空中的直升机一枪射向中巴车,精准地击破了油箱,车子在丧尸堆里便轰隆一声爆炸了,上百只丧尸瞬间被爆燃的烈火所吞没。   洛钦做完这一切,后退几步,闪进了安全区大门。下一秒,沉重的铁阀门便重重落到了底。   叶晴岚气喘吁吁的,看着洛钦进来才松了口气,和其他人一起被驻军带去做了消毒和血液抽检。   洛钦做完全身检查,立刻跟接引的军人去见了安全区的负责人,前来接待他的人包括费应倪,虽然还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态度好歹是中规中矩的,并没有翻他白眼。   众人坐下来一谈,洛钦才知道东安全区已经成立了新的军事救援组织,由当地海陆空三军剩余的有生力量整合而成,整个东安全区已经全部被救援网络所覆盖,近半年来搜救了不少尚在挣扎求生的幸存者,名声远超方舟安全区。ϻмżլ   最近东安全区正准备在长三角区域建立稳固的避难收容区域,但还没来得及实行,就遭到了大规模的通讯中断和丧尸潮袭击。   不过好在东安全区的防御工事建造得金城汤池,比南安全区寒酸无比的防御措施要好得多——毕竟是军事工程,效率一日千里不说,防御性能还极佳,因此上海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不过是失去了几处分散在城中的避难所,而里面的幸存者大多也已经转移出来了。   “我们和外部最后的联系,就是和青岛那边的军事基地商量物资运输的时间点,在那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任何一个安全区了。”先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海军上将坐在会议桌前,神色沉重道,“起初我们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随后丧尸就异常地进攻了安全区,我们的人抵御过几轮,还是有些吃力,多亏了一位友人帮忙。”   洛钦口干舌燥,先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才问:“是谁?”   “一位美军上校,名叫伊格纳特,你应该认识的。”上将说道,“他现在仍在安全区内,等下会议结束了,你可以去见见他。”   洛钦点了点头,问:“按理来说,这种会议我也是没资格参加的,大概是东安全区也实在没人可用了吧?”   众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洛钦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过既然他主动把话挑明了,接下来的谈话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干脆敞开了说。   “虽然东安全区目前物资充足,防御坚实,在集中人力物力这一方面,的确比北安全区更有优势。”上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坦然相对,“但战力却是我们的一大薄弱点,毕竟南、北、西三处安全区都有再造人类的力量可用,可东安全区却一个都没有。外面的丧尸进化得越来越高阶,已经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抗衡的了,所以我们想,在东安全区也发展再造人类力量。”   “怎么,你们也要开展再造人类实验了么?”洛钦问道,“现在蓝田矿相当一部分都握在军队手里,你们想这么做的话,倒也可以。”   上将摇摇头,说:“不,我们不想继续那项实验了,不如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太赞成这种人体实验性质的研究,所以当年军队的再造人类培养计划只在汉州和深宁进行了试点。不过如今我们也被逼到不得不考虑利用这份力量了,并不是开发新的再造人类,而是招收已有的战力。”   洛钦了然,知道这是在开口朝自己抛出橄榄枝了,他完全可以伸手接过。   但李牧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个人的狠毒他不久前已经见识过,一旦自己转而投奔军方,李牧祁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来。   不过现在北安全区与外界完全失联,李牧祁不会知道他北上时途经东安全区,他倒是可以利用这个难得的时间差做些什么。   “这件事,我要考虑。”   洛钦不动声色,往椅背上一靠,“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单单招揽我,否则外面流窜着那么多初代再造人类,你们要招揽谁招揽不到?只是你们怕那些人不好控制吧,像我这种跟水荔扬走得近的,不会和那些亡命之徒一样。”   上将不置可否,但其中道理已经昭然若揭。   “但你们有一点想错了,我的确和那些亡命之徒并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没有水荔扬,我不会依附任何人。”洛钦忽然说,“李牧祁就是知道我不可控,所以连我去深宁建造安全区,都要派人盯着我。不过我可以保证一点,水荔扬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费应倪向他投来了目光,表情冷淡,说道:“你不要拿他的标准来评判自己,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不相信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   洛钦一笑,说:“教授,我知道您可能对我有意见,拐走您的学生,我很抱歉。” 第193章 荔枝教得好   费应倪脸色瞬间跟吃了隔夜馊饭一样,桌上其他人的表情也十分变幻莫测。   有几个人似乎是憋着笑又不敢笑,而上将始终一脸正气凛然,并没有因为洛钦的插科打诨就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但是呢,你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赵中将远在西南,而且如果他真有意愿联合你们,也不会跑去弄什么西安全区了。水荔扬是你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再造人类战力,不过他一直在北方,对这里也鞭长莫及。我不在乎名声,和方舟的一纸协议随时可以作废,只看我对李牧祁的容忍程度。”洛钦接着说,“都把我找来了,商量还是要商量的。实话说了,我对你们的建议有兴趣,但要等时机。”   上将看着他,目光坚毅:“我们已经孤注一掷了,要和北面抗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会不会传出去?”洛钦问。   上将给出他一个肯定的答案:“绝对不会。”   “那好。”洛钦说道,“你们可以相信我。”   谈话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洛钦和费应倪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陆怀和叶晴岚都在门口等他。   谈话的内容是对外绝对保密的,参会人不超过十个,而且没有任何记录,一旦内容外泄,泄密者很快会被揪出来。   叶晴岚是方舟的人,又管理着人类联盟,但显然军方并不想招揽这股势力。   洛钦听说了李牧祁在居然跟雇佣兵那群疯狗搅在一起的事情,也明白了为何东安全区对方舟频繁传来的合作意向不为所动。   方舟从表面看是一艘稳固的航船,但内里各种因素极不稳定,而这座庞然大物的溃散和倾塌,极有可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季中校上次来东安全区碰了软钉子,压根没谈下来,李牧祁那边就再没动静,转而拿下了巨蜥雇佣兵组织。费应倪就一直留在了这里,以方舟的名义和军方合作,实则已经是半脱离状态。   按照流程,所有人进入安全区之后有都48小时的隔离期,洛钦不想例外,主动跟上将申请了隔离。   每个人都被安排进了舰艇上独立的房间,一日三餐有专门的人来送。东安全区的储备粮很充足,再加上临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出海捕鱼也十分便利,每天都有新鲜的鱼肉送来,待遇还算不错。   洛钦倒是对吃的没什么要求,他有些想水荔扬了,几个月之前在青岛吃的那顿午饭,现在想想还十分回味——也不是因为饭菜有多丰盛,只是那时的气氛实在太好了,三个人坐在阳光明媚的窗前,闲逸地享用着午餐。   即墨柔欠揍的嘴喋喋不休,水荔扬偶尔呛对方两句,他自己笑着在一旁给水荔扬剥虾吃。两人的手在桌子下面软软地握着,水荔扬的指节蹭着他的指腹,低头吃饭的样子赏心悦目。   夜晚的游船上只吊着一盏风灯,水荔扬就着灯光改护甲的图纸,被即墨柔骚扰得忍无可忍,撸起袖子要把对方推进海里。洛钦将人扯回去,拉偏架地给即墨柔一脚。   温泉度假村是即墨柔提议要去的,几人都是难得忙里偷闲。连轴转了一个月的水荔扬好像从没有那么放松过,晚上缩在洛钦身边一闭眼就睡去了,屋外下了夜雨也没被吵醒。   洛钦只记得雨停后窗外有很好的月光,水荔扬靠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还抓着他手指。他好玩地把手指抽走,水荔扬在睡梦中也皱了皱眉,不满地伸手又抓回来,比之前握得更紧。   然后洛钦就不舍得再抽出来了,被水荔扬抓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手腕都麻了。   洛钦如今只是想起来那段日子,就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洛先生?”给他送饭的列兵又敲了敲门,“身体不舒服?”   “啊,没有。”洛钦回过神,“什么事?”   列兵问道:“饭菜够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送一份来的,我们这边不限制用餐量。”   洛钦笑笑,摇头说道:“不用了,一份就够。”   午饭是米饭加三个菜,一荤两素,西红柿炒鸡蛋是偏甜口,土豆丝火候恰到好处,肉片就看着可怜了点,但毕竟也算二两油水。   洛钦干脆把菜和饭都拌到一起,又想起来水荔扬吃饭刁钻得很,口味也清淡,总是把饭菜里的葱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连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也通通不吃,要一筷子一筷子挑出来给他。   据猎鹰所说,水荔扬从前在部队从不挑食,一日三餐作息十分严谨,大概真如同即墨柔嘲讽的那样,全是自己给惯的。   两天的隔离期结束,洛钦到甲板上透气。他憋坏了,平时一会儿也闲不住,这次居然乖乖地在舱底待了整整两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荔扬平时对他的潜移默化终于起作用了,天生的多动症总算有些痊愈的迹象。   伊格纳特听说洛钦隔离完毕,跑过来找他,见他的第一眼就有些诧异:“你变了好多。”   洛钦不知道他具体指的哪里,想了想也就是发型换过,头发剪短了不少。但伊格纳特下一句又直接切到要点:“上次见你,你的气场还没有这么强,看来是遇到了好教官啊。”   “是啊。”洛钦很得意,“非常不错的教官。”   “我想和你比试一下。”伊格纳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曾经输给过水荔扬上尉,你是他的学生,我倒想看看能继承他多少。”   “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洛钦靠着甲板的栏杆看江景,活动了一下脖子,“咱们谈谈正事吧,我听说你本来打算和Aaron一起回国,但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你留在了上海,Aaron飞去青岛。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滞留到现在?”   伊格纳特跳到集装箱上坐着,朝洛钦伸出了手,示意他上来。洛钦没有多说,也翻了上去,“没有人会监听我们的,你放心。”   “你还是经验太少了,无论是不是在战场上,敌人的耳目都是无处不在的。”伊格纳特眯了眯眼,说道,“我留下,是因为还有事想告诉你和水荔扬。当时我和Aaron的飞机刚刚起飞没多久,就又和美国总部失去了联系,我们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怕一旦回国,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们俩了。”   洛钦看着他:“什么事情?”   “我们和华盛顿方舟总部的通讯只恢复了两个小时,而在这两个小时里,我的队友把一份绝对机密的信息传递到了我的存储器上,我在网络彻底瘫痪之前,将那份信息缓存下来了。”伊格纳特说道,“我需要一台绝对不会被监控的计算机,来读取这些数据。”   洛钦一下就想到了陆怀,但他毕竟对伊格纳特无法百分百放心——华盛顿的方舟总部是松河会议后在李牧祁的协助下建立的,难保不会有对方的眼线在其中,而伊格纳特这份所谓的资料,究竟是出于真心想要展示给自己,还是……在方舟的授意下另有所图?   “我如果要害你们,早在知道你们要去乌克兰的时候就会告诉李牧祁了。”伊格纳特毫不在意洛钦表现出的迟疑,说道,“你会怀疑我也很正常,毕竟季中校虽然回去了,但他的耳目还没完全撤出上海。”   洛钦一愣:“你这也知道?”   伊格纳特笑笑,说:“你没有接触过特种兵的世界,即便是和水荔扬,你也只是站在他的领域之外,从未真正踏入特种兵的生活。顶级特种兵的反侦察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在睡梦中,耳朵也会随时警惕着周围。季中校的人在第一次跟踪调查我的时候,就被我发现了,不过我一直没表现出来,让他们以为我还在季中校的掌控之中。”   “那就是说,李牧祁还是没有放弃对东安全区的争取?”洛钦说,“也难怪,比起深宁,这里的战略地位要更好一点。”   “李牧祁非常多疑,他觉得我们暗地里和军方有什么动作,所以派人一直盯着。”伊格纳特说,“其实我只是和李牧祁一样,欣赏水荔扬的胆识和魄力而已,但他这种人不会愿意当野心家的走狗,无论如何也是磨不平棱角的,所以对李牧祁来说,就从宝贝变成了威胁。”   “我可以相信你。”洛钦点了点头,说,“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第194章 最初被掩盖的真相   “你要用电脑?”   陆怀看见了洛钦身后的伊格纳特,有些犹豫,“他……”   “我也在查红屑病毒的事。”伊格纳特开门见山,“我不喜欢弯弯绕绕,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们现在就开始。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但之后如果我们联系到水荔扬上尉,他也会知道这件事。”   陆怀有些不爽:“你不要威胁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洛钦道:“我们勘测过,这边的丧尸也有了感染红屑病毒的迹象,这两天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大规模的攻击行为,结合现在各处通讯都陷入瘫痪的情况来看,红屑的传播范围可能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广。”   陆怀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对伊格纳特说道:“我的电脑没有接入网络,没办法查东西的。”   伊格纳特从兜里掏出一枚移动存储终端,递给陆怀:“给你,这个你应该会用吧?”   陆怀接过终端,仔细检查了一下端口的构造,然后转身在电脑侧面找到一个不起眼的接口,将终端插了上去。   “给我半个小时。”陆怀打开终端上的数据库,双眼飞快地从屏幕上扫过,“看完之后给你们答复。”ӎϻžլ   洛钦走出门去,跟伊格纳特一同守在陆怀房门外。伊格纳特人高马大的,蹲在走廊里依旧堵住了半条路,两人就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站着,路过的人无不侧目。   伊格纳特抬起头看着洛钦,目光很是认真:“你现在一点都不像个普通人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想过日后方舟里会有你的席位,看来水荔扬把他的气质传承给了你。”   “毕竟两年以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接触到这些事情。”洛钦望着头顶惨白的照明灯,很平淡地说,“和你们不一样,我在深宁开店做生意,算是你们眼里那种满大街都是的普通人,连气质也很普通。”   “人都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伊格纳特说道,“我十七岁以前只是个在酒吧打工的酒托,身边有很多客户,但我从来没有记住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长相。直到我入伍之后第一次执行任务,敌人在我的枪口下挣扎着死掉,他的血溅到我身上,我才第一次记住了一个陌生人的脸,那种感觉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洛钦:“是啊,谁能知道以后怎么样呢?我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要不是因为这些病毒,可能咱们这辈子都不会有缘分。有时候我很抗拒方舟给的身份,我是被硬拖进来的,这也没有办法,但往好处想想,至少我认识了荔枝。”   两人并没聊上几句,陆怀就忽然推门叫他们进去:“好了,快来。”   房间的桌上是那台打开的笔记本,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洛钦也没打算去看,直接问陆怀:“太多了,我又不认字,你不能总结一下?”   “我搜集到的资料,和他给我的有很大一部分重合。”陆怀说道,“几十年前,苏联人在芬兰的科考队发现过一种冰川矿,而那种矿物就是红屑病毒最初的宿主,很大概率和蓝田病毒同生同源,蓝田病毒就是从其演化而成的毒株。原本红屑病毒会随着冰川纪的结束而沉寂下去,直至彻底消亡,但人类的开发让这种古老的病毒时隔几亿年重现天日,红屑病毒又苏醒了。”   洛钦神色凝重,示意他继续说。   “这源于冷战期间的意识形态斗争,苏联人在利用红屑病毒研究所谓人类强化实验的过程中,无意间制造出了可以让人丧失神志、并且变得极具攻击性的药物。为了避免遭受国际人道主义的抨击和非议,苏联就将这一实验秘密进行,但毕竟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密不透风,传闻还是流出了实验室,所以后世流传的苏联‘超级士兵’计划并非都是以讹传讹,而是确有依据。”   陆怀将屏幕上的内容下滑,一张张不知真假的人体实验照片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上面无一例外全都是狰狞的人脸、扭曲的四肢和惨白的皮肤,吓得洛钦小声骂了一句我靠。   “后来这一技术被国际间谍窃取,高价卖给了美国。远山接手了这种技术,并挖走了当时参与实验的几名苏联科学家,让他们在美国的实验基地里继续研究。”陆怀说道,“可有一点,就是唯一留存于世的红屑病毒毒株已经在切尔诺贝利事故中佚失、彻底无法提取了,所以远山有相当一段时期只停留在理论研究阶段,根本无法付诸实践。就在远山心灰意冷、马上就要结束这项实验的时候,在我们这儿的蓝田山发现了一种和红屑病毒高度相似的病毒毒株,那就是蓝田病毒。”   洛钦问:“所以远山的再造人类技术,就是在苏联人的实验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陆怀点头:“可以这么说。苏联人当年的技术水平还不够驾驭红屑病毒,险些失控,而那些苏联科学家从祖国带到大洋彼端的研究资料,结合美国人的科技,足够让他们在这项实验上取得重大突破。终于在二十年前,远山第一次把这项技术应用于人体实验,美其名曰临床医学。”   二十年前……   洛钦思绪纷乱,想起自己在汉州总部看到的那些资料,心头不由得有些闷得慌。   “但蓝田病毒永远都比不上哪怕是红屑病毒一半的威力,对吧?”伊格纳特突然问道,“远山从来都不满足于此。”   “对,的确是这样,可那些被远山挖走的苏联科学家,并没有权限带走更机密的研究成果。蓝田病毒相对于他们从前的研究来说,已经是降维不少了,但如果想要真正将红屑病毒的力量发掘出来,还需要一些非常重要的公式。”陆怀道,“这些苏联科学家手中并没有公式,而原件也在那场混乱的核灾难中不知所踪了。这世上还掌握着那些关键公式的人,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即墨呈。”洛钦说。   “就是他,即墨家的祖辈曾经从苏联的实验室里带走了很多东西,但并没有通过任何媒介。那些公式是即墨家的人背下之后,回国默写总结的珍贵资料。”陆怀说,“你不是说在深宁的时候,即墨呈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了吗?我猜就是李牧祁勾结雇佣兵去抢他手里的公式,还想杀人灭口。”   “可是即墨呈早先一步把公式销毁了。”洛钦迟疑着问,“李牧祁没有得到公式,他只能派人去了一趟乌克兰,先拿到了红屑病毒的毒株。但这样一来,他不怕控制不了吗?”   “汉州是不是有个叫崔浩山的人?”陆怀问道。   “对,”洛钦点头,“你怎么知道?”   陆怀咳了一声,将洛钦的疑问轻轻揭过:“一个合作伙伴告诉我的,这不重要。那个崔浩山现在领导着巨蜥,又加入了方舟,成为李牧祁的左膀右臂,你不好奇一个溃散的雇佣兵组织怎么入得了李牧祁的眼?”   “你是说……”洛钦心里似乎有什么被点通了,“崔浩山给了他那些公式?”   “我知道之后也觉得惊讶,但崔浩山手里的确握着所有的公式。他哥曾经是季中校手下一名司机,在某次饭局之后,恰好被季中校安排送当时还是远山股东的即墨呈回家。”陆怀道,“即墨呈的公文包刚好落在了车上,他到家一个小时之后才发现,立刻打电话给司机让送回来。但就在这一个小时里,崔浩山的哥哥已经把公文包里的俄文资料全都拍了下来。”   “一个司机,会恰好知道那包里装的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吗?”   陆怀耸了耸肩,说:“就是因为他不知道,才会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机密,但回家一研究,发现实在看不懂,就作罢了。那些照片也一直存在他的电脑里,崔浩山后来一定是发现了那些照片,他被家里送去俄罗斯留学过两年,认得一部分俄文,也知道那就是李牧祁正踏破铁鞋要找的东西。”   洛钦忽然有些生疑:“你说得也太细节了,确定不是你那位合作伙伴编出来的?”   “我绝对相信他,就和你绝对相信水荔扬一样。”陆怀坚定地说,“李牧祁收集到了所有的公式,一定已经着手开始研制新的再造人类血清了。但眼下传播开来的红屑病毒,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他干的,毕竟新式的再造人类还没有诞生,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制造外部的破坏因素,也太不正常了。”   “就没有人能阻止他吗?”洛钦无奈,“我觉得他精神不正常,这种危险的事情,他居然真的敢做。”   伊格纳特笑出了声:“当然有人试着阻止过他,但下场并不好。你记不记得当初病毒刚刚爆发、感染在全球开始蔓延的时候,军方和远山总部都问责李牧祁,可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一名股东身上,指控对方携带病毒毒株外逃并且非法入境。而且当时很多证据表明,病毒最初并不是在你们这里爆发的,外部传入的可能性极大。”   “那个股东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洛钦想来只觉得恐怖,当时李牧祁的申辩一出,所有的舆论都立刻倒向了那名被指控反人类罪行的股东,虽然依旧有人坚信罪魁祸首就是远山,但这些声音已经不重要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计和手段,才能顷刻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一个不知去向、甚至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人身上?   “我先前就查到一些东西,这名‘叛逃’的股东,正是其中一个苏联科学家的后裔。其实那些科学家后来到了美国,被美国以医疗手段研发的名义招揽进实验室,继续苏联未完成的实验。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种实验太可怕、太残酷了,如果真的用于人体,可能会导致非常恐怖的后果。”   伊格纳特指了指舷窗外,这里能看到大部分的城区,那里挤满了数以千万计的生化怪物,吞噬着城中一切可以找到的生灵。   “后果,我们已经看到了。”他说。   “所以,那位叛逃的股东,究竟是想干什么?”洛钦问。 第19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伊格纳特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上一枚环戒:“他的祖辈发现再造人类实验极其容易失控,而苏联人的前车之鉴也让他们十分害怕,所以从那一代开始,就默默计划着要终止研究,花了几十年排阵布局,只希望自己的后代能结束这项罪恶。”   “后来呢?”陆怀问。   “你要知道,前代的信念,到了下一代多少会被冲淡,到后来其实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去执行祖辈的夙愿了。不过二十年前,一次机缘巧合,这个股东来到中国南部访问,认识了一个女人。”   伊格纳特说到这里,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世上最让人身不由己的,就是情这一个字了。他爱上了这个女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沉迷,虽然对方已经结婚成家,还是不能阻止这个男人对她疯狂迷恋,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非常、非常悲惨的事情,以至于这个股东几乎崩溃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美国,沉寂了几十年。直到两年以前,他忽然带着一些绝密资料和蓝田病毒的毒株离开美国,想要潜逃回俄罗斯。”   “什么悲惨的事情?”洛钦和陆怀异口同声,关注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伊格纳特看着两人,眨了眨眼:“我不知道,知道就说了。”   洛钦翻了个白眼:“那你说得那么吓人。”   “那个股东的日记就写了这么多,那段经历他好像极其不愿意提起,以至于同一时期的日记笔迹都十分潦草凌乱,看得出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写都写了,还怕再把前因后果写清楚点么?”洛钦无语,“最烦说话说一半的,跟马上就要说出凶手名字结果挂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这些事的确不是他做的,那……”   “在李牧祁和远山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人,对蓝田病毒十分了解,并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病毒样本,然后释放到远山的疫苗里。”伊格纳特说,“李牧祁虽然有谋略和野心,但绝对不会做事不顾后果,他只想继续手上的再造人类实验,而世界范围内的感染爆发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当时舆论形势所迫,他要帮自己洗清嫌疑,也只能用这种办法。”   洛钦只觉得有些心惊:“那他这也太恶毒了,另一个人也没做过,凭什么就要背这口黑锅?”   伊格纳特笑道:“你不懂,任何人但凡手握一点权力,都会忍不住对弱者进行剥削,就算他从前是圣人也一样。李牧祁能把罪名安到一个股东头上,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就能把事情安到他的头上。这世上的规则,本来就是这么循环的。”   洛钦觉得伊格纳特虽然平时看上去四肢发达,但头脑却并不简单,相反,这个人想到的都是十分现实且受用的道理,至少比他自己要强得多。   可能的确像伊格纳特说的那样,亿万年的地表争夺间,弱肉强食已经成了所有生物的本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皆不能免俗,连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环。   “原来老外也会扯这些大道理啊。”洛钦伸了个懒腰,才发觉已经过了午睡的点,他们消耗在这里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在家荔枝跟我念叨,出门还有人给我讲,真是够了。”   伊格纳特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即便听不进去这些观点,也不要让他讲给别人听,小心他太招人喜欢,会被抢走的,洛钦。”   洛钦一下子坐直了,表情很危险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伊格纳特笑得拍大腿:“我没别的意思,对我来说,还是女人更有吸引力。只是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你不担心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也在注视、追随着他吗?”   “我当然不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洛钦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总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李潇涵——看着就不像正经男人,不守规矩!   伊格纳特不再给他施加压力,转了话锋:“总之,目前的情报就是这些,蓝田病毒和红屑病毒被散播,应该都不是李牧祁所为,幕后的人是什么企图,我们不知道。那个苏联科学家的后裔,在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把一切都结束在他这一代,但他失手了,还被李牧祁反将一军。”   洛钦道:“不行,我得尽快赶回青岛,把这些都告诉水荔扬。”   陆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在一旁默默把伊格纳特存储器里的资料全都拷贝下来,关掉了电脑:“这个还给你,感谢你的情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伊格纳特问道,“军队的直升机肯定不可能给平民用,只能走水路或者高速了。”   洛钦想了想:“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能尽快动身最好,现在北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里有军队的力量,暂时还不用我做什么。”   他先去见了费应倪,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回去。费应倪对他的态度比前两天平淡了不少,坐在桌前喝茶,抬眼看了看他,问:“你们要回汉州?”   “青岛。”洛钦回道,“您要回汉州的话,我们可以送您回去。”   “你去青岛干什么?你不是方舟的人吗,按理来说我们都应该回汉州。”费应倪放下茶杯,从容地将袖子挽起来,“汉州的情况不会比这里好,你没必要浪费时间。”   洛钦笑了一下,说:“不够明显吗?我要去找水荔扬。”   他每次都非要提醒费应倪一句,告诉对方“你的学生真的已经被我拐走了”,费应倪每每又都会炸毛,气得直咳嗽。   “哼,你们的事情我懒得管,随他去吧,从来都没规矩,我还指望什么?”费应倪冷声道,“我没有资格管束他,空叫我一声老师,也不算是我的学生了。你要走的话,我和你一起,但我是要回汉州的,你要去青岛就随你。”   “好的。”洛钦乖觉地点头,“那我们后天就走,您看行么?”   费应倪嗯了一声,说:“你安排吧,我没有什么事情。”   洛钦和他商量定了时间,也没打算多待,告了声别就要走。费应倪忽然又叫住他,说道:“你回去之后多看着点水荔扬,他太执拗,有时候过刚易折,容易成为众矢之的。”мӎȥł   “这些话您为什么不亲自对他说?”洛钦问道,“我和他是平辈,无论是他说教我、还是我说教他都不太合适,您是长辈,又是看着他长大的,无论以前有什么误会,现在还不能说开么?”   费应倪一怔,显然没料到洛钦会这么对他说话。   不过洛钦一向表现出来都是十分直白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虽然面子上还有些不悦,却也能心平气和地回道:“你比我更合适,他表面上叫我老师,其实我知道,他觉得我就是个老顽固,无论如何都不会听我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和我闹翻了。”   “好吧。”洛钦没再坚持,“如果这次回去还有机会,我可以劝他坐下来和你谈谈。”   ·   叶晴岚站在甲板上,远处黑云压城,天边电闪雷鸣,马上就要降临一场大雨。安全区的士兵和幸存者到处奔走着,将室外的各种机械设备以及露天场所拉上遮雨布,叫喊声此起彼伏。   她有些困倦地理了理头发,浑身都充满了黏腻的感觉,便打算先回船舱里洗个澡。   “想好了吗?”洛钦的声音冷不丁从一旁传来,“要和我们走,还是跟费应倪回方舟?”   叶晴岚看了他一眼,问:“你到底和军方谈了什么,忽然就要去青岛?他们是说服你合作了,还是……”   洛钦打断了她,说道:“和谈话没有关系,我只是自己要去找水荔扬。”   他阻止叶晴岚继续套话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以至于后者一时也语塞住了,半晌点了点头,说:“好吧,我不问了。我要回汉州,青岛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那我们后天就走。”洛钦说,“你收拾一下,我们坐渔船走水路去青岛,然后在港口给你们换车。”   叶晴岚看着洛钦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念头涌上来,下意识把人叫住了:“等等。”   洛钦扭头看着她,等她开口。   然而叶晴岚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什么:“没事,天看着要下雨,你也早点回去吧。”   她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关于水荔扬曾经是否去过里德尔空间、是否和她父母的死有关——问洛钦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世和过去尚且迷茫,又能给自己什么想要的回答。   启程那天,几个军官亲自来送了洛钦一行人,在入海口的码头等到物资全都装载完毕,洛钦才和上将等人告别上船。   渔船沿着东海岸一路往北,中途时不时能接到岸上传来的无线电信号,但每每他们试着联络对方,却都无人回应。越是往北,洛钦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强烈,他想要快点见到水荔扬,最重要的是得确认对方平安。mɱƶĺ   在距离青岛驻地几海里的地方,他们的渔船联络上了当地的人类联盟驻扎卫队,这些虽然是即墨柔带来的人手,但叶晴岚同样可以进行调配。她一下船就去找了驻地的负责人,对方给他们准备了两辆车,还安排了一批精锐队员护送费应倪回汉州。   看来费应倪对方舟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虽然他没有实权,却胜在桃李遍天下,且人脉广阔,当初才破格被李牧祁邀请加入了方舟委员会。   只是这个老头子固执得很,和李牧祁的观念有所偏差,硬是留在上海几个月没有回去。季中校回去跟李牧祁告了他一状,后来也没掀起什么水花。   送走了人类联盟的车队,洛钦就带着剩下的人赶往军事基地。   基地外面有不少丧尸四处闲逛,它们行动缓慢,即便远远看到了人,也只能用爬虫一般的速度朝这里走,每一步都在和全身僵硬的关节作斗争。   只有猎鹰一个人出来接他们,看到洛钦还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找荔枝。”洛钦往他身后看去,“他怎么没来接我啊?”   “你不知道?”猎鹰疑惑道,“队长不在青岛了啊,他已经去汉州好些天了,我们联系不上他,也联系不上你。”   “什么,他去汉州了?”洛钦一愣,“汉州出什么事了?”   猎鹰还背着枪,下巴跟脸颊的胡茬都没来得及刮,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沧桑,似乎已经奔波劳碌了好几天,“我们进去说吧,基地外围不安全,最近丧尸的袭击很频繁。”   “即墨柔呢?”洛钦跟着猎鹰往基地里面走,一边问道。   猎鹰道:“在宿舍吧,他这两天除了跟我们出去救援,就是在宿舍待着,平时在基地里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洛钦这才从猎鹰口中得知,早在数天以前,青岛和外界的联系就突然中断,同时Aaron赶来告知了深宁遭遇袭击的情况,水荔扬怀疑汉州也遇到了相同的危机,就带人前去救援,却到现在也没回来。   “队长命令我守着青岛,我不能擅自离守,这两天真的急死我了。”猎鹰叹了口气说,“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得担心两头。你是没看见,我们队长知道深宁出事之后,整个人都沉下去了。要不是深宁实在太远,又得先顾及眼前的汉州,他早就去找你了。”   “他不缺帮手吗?”洛钦问,“连你都没带去。”   “森羚和白狼跟他去了。”猎鹰说,“我和黑豹留下守着军事基地,队长说他很快会回来,但是他刚走没多久,往汉州方向的高速忽然就多了很多丧尸,我们平时巡逻的范围也只能缩小。”   “我去见见即墨柔。”洛钦说,“我一路往北过来,丧尸异动的情况相当频繁,有人告诉我它们是受了某种病毒影响,才会变得这么躁动。”   陆怀点点头,跟着说道:“这种病毒主要是对再造人类的影响很大,你得告诉他们,千万要预防起来,否则你们这些α型原石制造出的再造人类,会是非常大的安全隐患。”   猎鹰看了陆怀一眼,有些警觉:“这是谁?”   “你们队长的朋友,他手里的资料够把汉州翻个天。”洛钦说,“我要带他去汉州,马上就走,你最快能安排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就可以。”猎鹰犹豫着说,“你要不要先休息一天?听说你从上海一路过来,就没有停过。”   “没有时间了,我怕自己再耽误一天,情况就真的控制不了了。深宁遭到丧尸潮袭击,安全区几乎全军覆没,我带着剩下的人逃出来了。”洛钦说道,“听说汉州也出事了,我今天就过去,看看荔枝那边什么情况。” 第196章 危险气息   当天晚上,猎鹰就准备好了给洛钦的车,都是改装过的军用越野,内容空间大,外壳经过防弹加固,说是装甲车也不为过。洛钦没让猎鹰把五辆越野车都开出来,毕竟这次去汉州的只有自己和陆怀两个人,再加一个洛甜甜,其他的先锋队成员都留在军事基地,按兵不动。   “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猎鹰还想坚持,“最少也要两辆车吧,万一汉州真的……”   “我心里有数,不是人越多越好办事的。”洛钦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们在青岛千万要小心。陆怀和伊格纳特手上的资料来源很可靠,红屑病毒会无差别感染所有再造人类,连你们体内的免疫系统也起不了作用。”   猎鹰点点头:“好,我们会注意的,你过去也要提醒队长。”   临行前,伊格纳特和Aron都来送他,两人站在基地门口,双手袖子揣在一起,一副入乡随俗的做派,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即墨柔没来,这人最近被小朗搞得有点儿神经衰弱,昼夜颠倒,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哄孩子泡奶粉,洛钦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奶味,都快把即墨柔腌入味儿了。   洛钦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困,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保持太久,反而会变得清醒起来。他连夜开车赶路,连洛甜甜和陆怀都熬不住睡过去了,车里剩下了几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伴着漆黑公路上一道孤零零的车灯,星月随行,一路飞驰着。   高速公路寂静得可怕,旷野里有时会闪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亮,时常可见废弃的车子停在路上,凄凉地等着自己或许永不会再回来的主人。   灯光晃过的时候,漆黑无人的车窗后面只有一片虚无,洛钦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一路追着他们,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又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讲点笑话壮胆。   不过他如今已经很享受这种安静,这两年他的心性慢慢平静下来,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不会过于缺失安全感。   车子刚过山东省界,洛甜甜忽然就醒了,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爬上了副驾驶。洛钦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说:“别急,我们很快就到了。”   洛甜甜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低吼。   洛钦警觉起来,放慢了车速。   洛甜甜被训练得很好,分辨得出什么是敌意,它表现出这个状态,很可能是前方有什么不太好对付的东西出现。   洛钦把车停在路边,看到路标上显示离汉州还有三百多公里,眼下还是半夜,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并不像是有丧尸靠近的样子。   陆怀还没醒,缩在后座睡得死沉,洛钦也没叫他,穿上水荔扬送的护甲,下车锁好门,带着洛甜甜在车子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乖,去转一圈。”洛钦拍了拍洛甜甜的头,“注意安全。”   洛甜甜纵身冲进了黑暗里,洛钦靠着车门,注视着远处的荒野。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的闷热指数忽然升了起来,同时洛钦听到周围有草丛耸动的声音,他转了个身,走到高速公路的护栏旁。   两秒钟之后,四周的枪声响了起来,无数道火光随着热浪逼近。洛钦矮身躲到车后,耳朵捕捉到子弹打在车身上的爆裂声,看准时机猛地冲了出去,单手摁住了一个潜伏在草丛中的枪手,护甲收紧,对方的喉管顷刻被他捏得粉碎。   “在那儿,他动手了!”只听火光中有一个人高喊,“杀了他!”   洛钦退到车边,发现里面的陆怀也被惊醒了,趴在玻璃上往外看,便狠狠一敲车门,呵斥道:“趴下,别出来。”   车子是防弹的,除非几挺加特林一起轰炸,否则很难被普通细口径子弹打穿。洛钦举起护甲格挡在身前,找准枪声密集的方向,一头钻了进去,地的草丛深处很快就鲜血四溅,夜风中漫上浓烈的血腥气。   这也是水荔扬教他的,在意识到对方下了死手的瞬间,他就没有再犹豫。   洛钦看着面前被自己贯穿了胸口的人,双眼瞳仁居然是不正常的血红色,眼底燃烧着愤怒和疯狂,看上去和丧尸没什么区别。   洛甜甜大叫着从路基下冲上来,不由分说咬住了其中一个袭击者的脖子,目露凶光,那人连叫声都没发出,就被它极其凶狠的一口咬得身首分离。   洛钦一惊,赶快去拍它的脖子:“松开!”   洛甜甜此刻像只真正的野狼,本能地用捕猎技巧疯狂地甩动着口中已经完全断气的人,一边低声吼叫着。洛钦怕它吃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抬腿踢在它屁股上,有些急了:“赶紧松口!”   他这一脚着实是没控制好力度,踹得洛甜甜呜咽了几声,这才丢下嘴里的人,卷起尾巴委屈地躲到一边。   “好了好了,乖。”洛钦叹了口气,蹲下去揉了揉洛甜甜的脑袋,“不踹不长记性,我又不是你妈,不惯着你,回去别告状,否则你死定了。”   洛甜甜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尾巴又摇起来了。   洛钦起身去检查地上那几具尸体,都已经气绝,随身还带着不少自制武器。他一一探过那些人的脖子,没有摸到序列号的凸浮,于是又翻开尸体的眼皮检查,发现他们的瞳孔无一例外全都是血红的颜色。   他去把车里吓懵了的陆怀叫过来,让对方仔细看这些人的状态。陆怀也注意到了他们眼睛不正常的瞳色,用注射器从一具尸体脖子上抽了管血,收进无菌袋里:“你离远点,最好去消个毒,如果真的是红屑病毒,对你也是有影响的。”   洛钦拿出车里的消毒喷雾做了个全身消毒,顺便给洛甜甜也喷了喷。他让狗子伸出舌头,仔仔细细给它检查了一遍瞳孔和舌苔状态,发现暂时没什么异常,又忍不住愤恨地拍了一下狗头:“下次别什么都下嘴咬,脏,知不知道?”   洛甜甜叫了两声。   他们上了车继续往前开,陆怀这次不睡了,打开电脑搜寻信号,终于在距离汉州一百多公里的地方,他的电脑捕捉到了东北方向一处微弱的电台信号。   “我担心有诈。”陆怀指了指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定位点,说道,“之前绑我的那伙再造人类,就是这么引诱其他幸存者过去,然后一窝端。”   洛钦毫不在意,朝着定位显示的方向驶下高速:“先去看看,就算有诈,全杀了不就得了?何况我这还是正当防卫。”   “杀生是身三恶业之首。”陆怀说道。   洛钦看了他一眼:“再废话我先把你杀了。”   陆怀缩了下脖子,不说话了。   “靠,我看着有那么凶神恶煞吗?”洛钦无语,“我真能杀了你还是怎么的?”   “你已经造了口业了。”陆怀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   洛钦摇了摇头,心想还是等会下车找个地儿杀了得了。   两人循着信号传来的方向开车过去,不知不觉又走了五十多公里,凌晨时电脑里检测到的信号才越来越强。洛钦开车沿路缓慢地走着,谨慎观察四周的情况,终于在国道旁的一片旷野里,发现了一处似乎有人活动的聚落。ӎмʐŀ   “前面好像就是信号源。”陆怀说,“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吧,洛钦。”   “你待在车里不要出来。”洛钦把车子停在距离那片聚落几百米的地方,拿了把枪下去。洛甜甜跟在他屁股后头跳下了车,一人一狗径直往那边走去。   洛甜甜不停地在空气里嗅着,梭巡在洛钦周围,忽然拔腿窜进了聚落的入口。洛钦在后面叫不回它,只好跟着跑进去。   洛甜甜冲到一处用帆布遮盖的货箱后面,不多时便传出了有节奏的叫声。   这片明显是有人居住过的营地,此刻却到处都是未燃尽的余火,好像遭遇了极其蛮横的抢劫,被砸得稀巴烂。洛钦顺着洛甜甜的叫声跟过去一看,发现它正冲着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低声吠叫,一边还用头去拱对方的胸口。   洛钦赶快跑过去扶起那人,伸手探过颈部,居然还有气息。他四处找了一圈,终于从地上找到半瓶矿泉水,掰开嘴喂给那个男人。   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应该是已经昏迷了太久,过了许久才将双眼睁开了条缝,干裂发黑的嘴唇动了动,虚弱地说着什么。   “什么?”洛钦低头去听,然而对方口中说出的话,却顷刻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城里那些再造人类……疯了……全都……”   洛钦觉得这话里蕴含的意思极度不祥,刚想要再细问,却发现怀里的男人已经彻底气绝,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尽数被吐了出来,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   但是刚才这个人说的话还让洛钦心惊不已——城里的再造人类疯了?感染病毒了吗?那水荔扬他……   他顿时有些慌乱,几天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焦躁的感觉。   水荔扬此刻情况不明,自己先是在半路遇到了感染红屑病毒的再造人类,接着又从这男人口中得知了汉州出现危机的信息,所有的事情扭在一起,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充斥着不安的漩涡。   洛钦一刻都不想再耽误,立刻跑回去上了车,对陆怀说:“红屑病毒感染者袭击了这个营地,汉州出事了,你马上试着联系方舟,快!”   陆怀紧张地点了点头,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洛钦几乎是用飞的速度往汉州赶,路上不得不停下来加了两次油,等开到下城高速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令他心中警铃大作的是,入城的高速口被人用废旧汽车和木栅栏堵死了,远远看去竟然绵延了数百米,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他立刻调转车头找别的出口,连着换了好几个入城的匝道,结果都是一样。   可是他现在必须去见水荔扬,哪怕是走着去,也要见到对方。   “下车。”洛钦拎起副驾驶上的背包,里面是满满的枪械和子弹。陆怀把电脑放进包里,从越野车上跳下来,落地的瞬间有些眩晕。   洛钦扔给陆怀一把沙鹰,同时给自己手中的霰弹枪上了膛。   “我们走着进去。” 第197章 荔枝和阿洛   汉州附近的城镇已经全部沦陷,距离最近的白塔镇时不时会传来枪声,丧尸的吼叫在楼宇间回荡。洛钦听到丧尸拍击铁丝网的声音,夹杂着一些人类的哀叫,让人毛骨悚然。   他带着陆怀穿越感染最严重的南城区,在半路上就碰到了正在火拼的幸存者,两边互相杀得你死我活,血味儿直呛鼻子。洛钦摁着陆怀躲进街边的商店,看外面街道上各处闪烁的枪焰,盘算着要怎么抽身。   一群丧尸被交火声吸引过来,两队厮杀的人顿时被分散了火力,洛钦趁机拎起陆怀就往门外跑,猫着腰冲过马路上的枪林弹雨,洛甜甜紧随其后,在那些人注意到他们之前,成功钻进了另一头的巷子里。   陆怀气喘吁吁的,头上都是汗,他掏出对讲机搜寻着城中稀薄的信号,眉头紧皱:“不行,信号是有的,但全部都没有人接通,我们得找个人问问。”   “没用了,看这架势,估计总部也够呛了。”洛钦看着外面的街道,“这样,我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你躲起来,我自己去总部看看。”   陆怀盯着洛钦的背影,有些踌躇,莫名其妙地碎碎念起来:“水荔扬不会怪我的……但是这样憋着我难受……阿弥陀佛,别怪我哈。”   洛钦一下子扭头看着他:“你中邪了?”   陆怀说:“去我家吧,我在汉州有房子,虽然很多年没回去了,但我朋友应该会一直打扫。”   他在前面给洛钦指路,两人去了靠近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小区,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洛钦记得卫蓝在深宁购置过最豪华的房产是四十万一平,这里的不知道还要翻上多少番。   此时小区大门敞开,平时仅供业主通行的智能门禁早就断了电,一些丧尸的残骸卡在上面,被风干得只剩下白骨。   洛钦和陆怀从小门走过去,洛甜甜则十分优雅地从栏杆缝隙钻了进来,洛钦这才发现原来狗的身子可以这么细,虽然那一身毛看着倒是挺厚重的。   穿过丧尸游荡的花园,洛钦觉得小区里面越来越阴冷,不禁在心中感叹,再有钱也会变成丧尸,连死都只能死在这种黄金坟墓里,一辈子活得也太亏了——好歹在死之前给自己镶颗金牙吧,这样就算成为电影里追着主角跑的丧尸,也是那个一眼就被认出来的靓仔。   洛钦被自己这个冷笑话逗得笑出了声,想着等见到水荔扬一定要讲,他家荔枝笑点低,这笑话够他笑一个星期的。   陆怀的家就在其中一栋,电梯早就停了,不过幸好他住在五楼,不至于出师未捷而先累死在爬楼的过程中。   楼道里没有丧尸,他们爬上五楼,发现对门邻居的门前有滩不知道干了多久的血迹,防盗门紧闭着,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   这小区的结构是一层三户,中间的户型比两边要小一些,而五楼西户和中户都是陆怀的家。他当初为了方便,想要打通两户之间的承重墙做一个门,后来怕整栋楼都变成危房,只好作罢。   陆怀从门口地毯下面拿出钥匙,开门进了屋。他很随意地踢掉鞋子,从鞋柜里拿了两双拖鞋,都是酒店用的那种,崭新的,还没有撕开塑料膜。   洛钦在屋里环视一圈,发现这也干净得过头了,如果像对方说的那样托了人来打扫,那么至少直到现在,陆怀那个所谓的“朋友”也是一直坚持来给他做清洁的。   到底是什么人,偶尔还能抽出身来做这种危险且毫无意义的事?   “买了之后没怎么住过,一直是别的朋友想来住就住一下。”陆怀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连续开十几个小时了。”   洛钦摇摇头:“我把你送来就走,帮我照看一下狗,带它过去怕危险。”   陆怀却说:“你别急,我有东西要让你看,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带来我家?单纯要休息的话,随便找个酒店就行了。”   “等我先找到荔枝,回来再看。”洛钦不太想继续拖时间,转身就要开门。   “都是水荔扬的东西。”陆怀在他身后说,“你要是不看,可能就没机会看了。”   洛钦一愣,转回了身。   陆怀把他带进卧室,几十平米的空间里通透得很,看得出来是真的没什么人住过,干净得连一丝人气儿都没有。陆怀走到床前,掀开床垫,将床下储物格的盖子抬了起来。   那里面没有衣服和被褥,只是堆满了一些密密麻麻的书本和纸张,以及几个硕大的纸箱。陆怀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洛钦说:“很多都是我从他搬家时要烧掉的东西里面抢救出来的,差点被他揍死,代价不小。”   洛钦向来对“水荔扬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他一直贴身收着的照片,就是私心想要珍藏这个人所有气息的证明。他走到床边,半跪了下去,从里面搬出一摞曲谱,认真地翻开。   这些本子每页都被写满了,他看不懂的五线谱、黑白相间的音乐符号,看得出落笔的人十分专心,一笔一划都横平竖直,根本就不用尺子。他一翻那厚厚的本子,纸张哗啦作响,听着很让人舒服。   里面夹了一些已经变得薄脆发黄的素描纸,洛钦小心地拿出来展开看,发现都是些风景素描,深深浅浅地以铅笔描画,功底算不上太好,但整体画面干净,赏心悦目。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隔着这些旧物看对方的过去,那些他从未参与过的、充满了书卷气息的童年与少年时光,是属于水荔扬的。   “他还会画画。”洛钦轻笑了一声,“没跟我说过,连会弹琴都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风景画之外,还有几张模糊的人像,却都只勾勒出大概轮廓就放弃了。和先前那些风景不同的是,这些人物素描的笔迹十分凌乱,仿佛落笔的时候心神不宁,而且很烦躁。   边上用铅笔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洛钦从那潦草的楷体字里面辨认出,是一些无厘头的发泄。   ——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的脸了!   ——烦。   ——画不出来,好像真的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ϻmżᒐ   ——怎么办!   ——为什么没给我写信?我都写了,汉州到深宁又没那么远。   ——还是想不起来。不画了。   洛钦又伸手在里面翻了翻,忽然看到在一堆素色的纸张里,夹杂了一抹彩色,他不假思索地拽出来,发现那是一本童话故事书,封面是画工很粗糙的九色鹿,这个故事他小时候也听过,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九色鹿救了落水的人,对方千恩万谢地要报答它,慈悲的鹿王却只要求对方保守秘密。但那人转头回去就向国王泄了密,为九色鹿引来杀身之祸。   洛钦想着,不禁勾起嘴角,随手把故事书翻开了。   然而就在他看到扉页彩插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下来,他觉得血管里被人灌上了冰,有一只手从胸口穿刺而出,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到那张印着彩色卡通画的书页,上面用两种不同颜色的笔稚嫩地写着两个名字。   水荔扬。洛钦。   陆怀似乎在意料之内一般,静静地看着他,一直见他脸上血色褪尽,才说:“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在救援电台里,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了。”   ·   “你的名字好长、好复杂啊。”   小男孩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看着面前故事书上用水彩笔写下的名字,觉得这三个字简直超出自己的认知了。   “你也把名字写上去吧……写在这里。”边上伸过来一只白嫩的手,递给他一支彩笔,“你可以叫我……知道了吗?”   “为什么?这不是水果的名字吗?”   “也、也是我的小名呀,我不怎么告诉别人的……”   “好吧!那你也可以叫我阿洛,或者叫……这是一个哥哥告诉我的,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小名,你不要跟别人讲哦。”   小男孩说着,认真地写好自己的名字,骄傲地扣上笔帽:“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说要来找我,对他们说我的名字,懂了么?我不让他们欺负你,但是你也要听我的。”   “你也欺负我,真讨厌……”   “我没有欺负你,是你自己爱哭鬼!既然你讨厌我,我就不和你玩了。”   “不、不要,我错了!我不讨厌你,别不和我玩呀……我让你欺负还不行吗……”   “那你得说最喜欢我!”   “呜……我最喜欢你了,不要掐我的脸……阿洛……” 第198章 永志不忘   洛钦紧紧攥着手里的故事书,觉得十指都要抓出血来了。他被这本书上的两个名字冲击得缓不过神来,心脏如擂鼓似的蹦跳,血液好不容易解冻,又倒流着直冲头顶。   他们见过吗?在很久以前,他和水荔扬难道就已经见过了吗?   水荔扬为什么没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失忆了?水荔扬也一起失忆了?   “他、他的……他的书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他浑浑噩噩地问陆怀,“这书是从哪来的?”   陆怀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自己估计也不清楚这本书到了我这里。我后来想了一下,这书应该不是他要丢掉的,可能是整理的时候不小心夹在了曲谱和画里,当时都被我一块儿抢回来了。”   洛钦坐在那里,将书摊开放在膝盖上,努力地回想可能有价值的记忆片段。可是他一点头绪也抓不住,自己小时候到底见没见过水荔扬、这书上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没有任何模糊的印象。   他拿着那本故事书,站起来茫然地转了一圈,支支吾吾地说:“我要、我要去问问他。”   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水荔扬为什么不对他提这件事,哪怕两人曾经无数次地探讨过自己被修改过记忆的可能性,水荔扬也没有隐晦地提醒过两人的过往……   ——不,不对,水荔扬提醒过的。   在望春营地的菜地里,他对水荔扬说起梦中那个哭泣的小男孩的时候……   “然后呢?你还梦到什么了?”   水荔扬这么问过他,洛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水荔扬的眼神,从中闪过的一抹期待,他居然没有放在心上。   洛钦把故事书卷起来,却发现身上没地方可以放。陆怀叹了口气,站起来说:“你别急,东西你拿走万一丢了呢?先放我这儿,反正没人偷。”   他从洛钦手上拽了好几次,才将故事书抽走。   “我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之后也翻看过,对你的名字有印象,不过那个时候没当回事。”陆怀说,“我也是刚想起来,为什么在深宁的救援广播里听到你的名字会觉得那么耳熟。”   “我会自己问他的。”洛钦说道,“你待在家里吧,我出门一趟。”   陆怀的小区离方舟总部不远,洛钦一路徒步过去,发现城里到处都是攻击性极强的丧尸,以及冷不丁冒出来劫掠的再造人类。他开始相信城外聚落里那个男人的说辞,红屑病毒好像真的有了失控的苗头。   天很阴,看样子又有一场大雨要下,空气里憋着股郁火,就和洛钦此刻的情绪一样。   路过一条商业街的时候,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再造人类从街道另一头向他飞驰过来,气势汹汹,后座的同伴挥舞着一把长刀,看来已经做好了杀人越货的准备。   洛钦在摩托车朝自己撞来的瞬间,按着车头翻了过去,抬腿将车上的两个人踹出了十几米,瞬间劫了那辆摩托,掉头飞快往总部开。   他不记得自己这一路看到了多少横在街头的尸体,什么样的死状都有,三两丧尸伏在尸体上啃咬。洛钦骑着摩托车经过,那些丧尸又抬起头,被新鲜的活人吸引着起身,拔腿朝他追去。   总部门前的破败景象确实在洛钦意料之外,这里尚且残存着几天前发生的惨烈战况的痕迹,从安全墙到军事防御设施全都被砸得粉碎,如果不是遭遇过泰坦级别的巨型感染生物袭击,是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洛钦把摩托扔在路边,抬眼望见满地的尸体,许多已经高度腐烂了,滋生了密密麻麻的蝇蛆,恶臭无比。   两年来,这座不知道重建后又被击溃了多少次的安全区一直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命运,它的管理者和庇护者似乎都已经麻木了,如今看样子也只是仓皇地撤了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东山再起,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可洛钦却觉得这次好像不一样,和任何一次感染潮都不同,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一丝裹挟着杀意的费洛蒙,虽然转瞬即逝,却已经很能说明这座庇护之城里已经无可控制的杀戮与罪恶。   他不知道水荔扬在哪里,也不知道要怎怎么联系对方。水荔扬给他的通讯器已经无法收到任何信号了,这里各处都被病毒所侵袭,被困的人们只能躲在角落里听天由命,甚至连一丝求援信息都无法发出。   洛钦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城里寻找,他判断方舟如果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往青创园的方向撤离,于是又骑摩托朝着那里去了。丧尸在他身后狂追,洛钦拧紧油门,风驰电掣地穿越街道,却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呼救。   他犹豫片刻,还是转了车头,往另一条街上驶去。   几条街之外,有一队幸存者被丧尸困在了路上,几个人被逼得爬上一辆公交车的车顶,四周是七八只试图爬上来的二级变异体。他们手里有枪,却打不中,那些变异体也很聪明,从子弹的死角一点点靠近,眼看着就要一跃而上。   洛钦举枪将车尾的一只丧尸爆头,借着摩托车的推力翻上了公交车,护甲抓住另一只丧尸的脖子,用力扯下来。   那些丧尸很快被清理干净,几个人劫后余生地向他道谢,顺便还问他需不需要搭车,他们要往最近的避难所去。   “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洛钦问。   “那些再造人类都不正常了,他们在城里到处杀人、抢东西,好几个避难所被他们袭击,现在都没法待了,我们要去东边的学校。”一个女人说,“你是从城外来的?没碰上那些疯子真是烧高香,他们这两天杀了多少人,我们都不敢数……”   洛钦试探着问:“蓝焰大队的人,没有出面平息这些事吗?”   这话一出,车里立马寂静了下来,几双眼睛盯在洛钦身上,看得他非常不自在。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另外一个男人摇头说道,“我们听说最先动手杀人的,就是蓝焰那群人。”   ·   李牧祁推开门,看着外面满眼惊慌的幸存者们,安抚地笑了笑,叫人把食物和物资发下去。   “大家不要太害怕,我们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方舟和联盟会保障你们的安全。”李牧祁说道,“蓝焰大队的残暴行径的确令人发指,我真的没想到,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我们还只是初步提出怀疑,他们就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报复。”   “怎么没有证据?我亲眼看到了!”有人失控地大吼,“多少人都看见了,杀人的那个疯子,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不是和蓝焰那群人一模一样吗?”   “就算没有证据,除了蓝焰也不会有别人,我就知道所有事儿都是他们干的!”很快又有人跟进,“那些人只是对水荔扬有意见,就被他给杀了,他这个疯子连实话都不准我们说!”   数个小时前,矛盾彻底爆发的前一刻,有人亲眼目睹到身穿蓝焰大队队服的人枪杀了几名幸存者。虽然事发后凶手迅速逃走,但这件事成为了引燃幸存者和再造人类之间矛盾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不仅是被指控杀人的蓝焰,连方舟中其他的再造人类也受到了群体的怒火波及。   最终,蓝焰大队在和幸存者产生冲突后集体叛逃,包括水荔扬在内,眼下都已经不知所踪。李牧祁第一时间派出了联盟成员去追踪,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崔浩山有些欲言又止,走到李牧祁身边,悄悄问:“水荔扬他们不知道红屑病毒会感染再造人类,那万一他们被感染,发了疯杀回来,我们怎么打得过?”   李牧祁仿佛早就有准备,云淡风轻地笑笑:“没关系,他们有水荔扬,我们又不是没有王牌。该安排的棋子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你急什么?”   他双眼望向远处,太阳从城市的水泥森林中透出光来,照在高楼间的玻璃上,阳光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好似无数个囚笼,将这座城市的希冀、罪恶以及阴暗都锁在了一间间散发着腐臭的格子里。   方舟,在做登船前最后的筛选了。   距离青创园几公里以外的避难所里,传出了几道带着消音器的枪声,接着便安静下来。   森羚架着浑身是血的白狼一头冲进仓库里,急匆匆从包里掏出绷带给他止血。白狼的左手此刻一片血肉模糊,被利器硬生生从腕部砍断,伤口深可见骨,看上去触目惊心。   白无泺赶快给白狼打了一针止痛,见伤处已经不再喷血,松了口气。   水荔扬提着枪跑进来,捧起白狼的左臂仔细查看:“别怕,血已经不流了,坚持住,嗯?”   白狼冷汗直流,痛苦地颤抖着点了点头:“没事,队长,小事儿,反正我这手……还能长好呢。”   “对不起。”水荔扬垂下眼,有些颓丧,“是我没处理好,没保护好你们。”   森羚眼底发红,又急又气:“队长,怎么是你的错?他们就是想安一个罪名到你头上,好给自己找一个发泄的由头!当时谁都没有看见袭击者的脸,凭一件衣服能说明什么?我们的人又没少,谁知道凶手是哪儿冒出来的!”   “那小子杀人的时候恨不得把身份贴脸上,人又没抓到,李牧祁就急着给我们定罪。”白无泺怒气冲冲道,“他们都是傻子吗,这都想不明白?”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没必要想明白,没有靶子的时候,他们最需要的是一个靶子,而不是解释。”   森羚一拳捶在货箱上:“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害的吗?是我们让丧尸发疯的吗?他们要怪谁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那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的确是我们队里的作战服。”水荔扬说,“但他挡着脸,只能是因为心虚,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李牧祁是故意的。”   凶手穿着蓝焰大队的衣服公然行凶,却唯独把脸遮了起来,任谁心中都会有一个疑影儿,但比起亲眼看到的所谓真相,这点疑窦微不足道。   “现在怎么办?”白无泺问,“哥,先送思弦和思淼走吧,他俩没办法跟咱们到处跑的。”   “我来想办法安排他们。”水荔扬说,“现在到处都是联盟的人,先不要暴露。”   森羚犹豫着,问他:“队长,洛钦和赵队会来的吧?他们肯定会站在咱们这边。”   水荔扬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捏住右手的红绳。   “应该会来吧。”   ·   “要和我一起走吗,阿洛?跟我去汉州吧,我们家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也有卧室给你住的。”   “我不去,卫蓝要放假回来了,他就我这一个朋友,要不然也太可怜了。”   “卫蓝是谁啊?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我讨厌他!!”   “你讨厌他干什么?我那个本本上面都已经把你写成第一好的好朋友了。等我以后出去上学,就到汉州找你。”   “我们全世界第一好吗?”   “当然是啊。”   “那你一定要写信给我,也记得来找我。我给你的那张纸条上是我家的地址,你一定要来找我!”   “以后我没办法护着你了,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别总是哭了。我还没你大呢,福利院这些人就都怕我,因为我打架很厉害!”   “以后我也会变得很厉害的,我肯定会变得超级厉害,到时候我保护你吧,阿洛。”   ……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   永远不会。   第三卷·长夜将至 第199章 山雨欲来   洛钦把摩托停在青创园门口,甩了甩身上的水。迎面走上来几个特警要盘查,其中有个长相很清秀的警官眼神上下打量过他,忽然试探着问:“洛钦?”   这人姓许,是程清尧的副手,洛钦和他见过好几面,知道这人很可靠:“是我,刚从深宁回来的,那边和这里情况差不多。”   小许皱了下眉,领着他进去:“你快进来吧,我带你去见程队,这两天出了好多事情,都得告诉你。”   “水荔扬他们呢?”洛钦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发觉小许的肩膀僵了一僵,语气十分不自在地答道:“他们……不在这里,具体的让程队和你说吧。”   他们没来得及先见到程清尧,就被崔浩山带人堵在了路上。小许这几天也憋着火,见到这群人故意往枪口上撞,呵斥道:“你又要干什么!”   “李牧祁有事要找洛钦。”崔浩山面无表情,手中玩着一个打火机,“他是方舟的人,我叫他还要你同意?”   “要比横是吗?”小许一巴掌拍掉他的打火机,“崔浩山,你别以为我不敢跟你们动手!”   洛钦把小许拽到身后,低头俯视着崔浩山:“我先跟你去,正好我也有事要问李牧祁。许警官,你等我一下。”   小许欲言又止地看了洛钦一眼,最终还是退到了一旁,对身边的队员说:“你们先回去找程队,我在这儿等。”   “麻烦你了,许警官。”洛钦向他道过谢,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写字楼的临时办公室里,水云霆和李牧祁父子都在。洛钦一脚踹开门,也不给对方寒暄的时间,三两步走过去薅住了李牧祁的衣领,目光森寒:“我现在要听到关于红屑病毒的所有解释。”   崔浩山指着他暴吼:“放开!”   “滚一边去。”   洛钦的眼神几乎要从他身上刮掉一层皮,强大的气场压得崔浩山不由得向后退了退。再造人类之间的费洛蒙有互相压制的效果,更高阶的再造人类,往往能对更弱的那些产生某种生物信号上的威慑,正如此时此刻,崔浩山突然感到了恐惧。   李牧祁推开洛钦的手,看了一眼立于身旁的水云霆,才问道:“你怀疑是我做的么?”   “你派人去乌克兰拿到了红屑病毒的毒株,是不是?”洛钦拿起桌上的烟灰缸,放在手里抛掷把玩,“你们在水荔扬身上试的药,也和这种病毒有关,对吗?”   “你懂什么?我从来没想过放任情况变成这样,至于幕后的人是谁,我比你更想知道。”李牧祁从容不迫,仿佛根本不担心洛钦手上那尖锐的护甲会撕碎自己的喉咙,“洛钦,你要记得自己和方舟还有协议,有闲心在这儿质问我,就是你身处方舟的态度吗?”   “协议?”洛钦嗤笑,“我和你签协议,是看在水荔扬的面子上,才给你脸。李牧祁,你不会真觉得我是害怕你把我怎么样,才自愿留在方舟的吧?你那狗链子对我不管用,也就崔浩山这种货色更喜欢被你拴着。”   “可是水荔扬杀了人,你不知道吗?”李牧祁无不讥讽地说,“几天前,青创园开始接连有幸存者离奇被杀,直到昨天我们才亲眼看到了行凶者出现,那个人穿着蓝焰大队的衣服,洛钦。”   “怎么,穿了他们衣服就是蓝焰的人?”洛钦反问,“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杀了,你不关心凶手到底是谁,反而揪着一件衣服不放,你是真的想把凶手揪出来,还是早就准备好把罪名扣给蓝焰了?”   李牧祁摆了摆手,说:“水荔扬当初自己不愿意留在方舟,现在却跑回来插手汉州的救援,没管好自己手下的人才惹出事情,你难道要包庇他?蓝焰非但不配合调查,反而在出手伤人后跑了,这下大家都认定是他们心虚,我也没有办法。要不你试试出去跟他们说,虽然真凶还没抓到,但你相信不是蓝焰做的——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会信你。”   洛钦把烟灰缸掼到了地上,一声爆响过后,玻璃渣子碎得满地都是。   “在我把那个畜生揪出来之前,”洛钦看着李牧祁,一字一句地说,“你,管好巨蜥和联盟那些疯狗。”   他说完就走了,崔浩山这才想起来大口喘气,被刚才的场面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   李牧祁摇了摇头,问水云霆:“是谁告诉他红屑病毒的事,祝衍吗?”   水云霆:“应该不是,我一直监视着祝衍,他没机会往外传递消息的。不过红屑病毒也不是什么特别保密的事,洛钦他们在深宁和即墨呈见过一面,说不定即墨呈也对他们提起过。”   一直沉默站在李牧祁身后的李潇涵忽然开口了,说:“爸,祝衍没那个胆子,他知道一天有命活和天天有命活的区别。不过,那个即墨柔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他应该也知道红屑病毒的事。”   李牧祁转身看着李潇涵,脸上没什么表情:“即墨柔还在青岛?”   “是的,他在那边管理驻扎的再造人类,不过一直没怎么为我们做事。”李潇涵说,“要我再去找董事长谈谈吗?”   李牧祁沉思片刻,眼中忽然透出一种恐怖的光来。   “不用,即墨柔不服管束,我就杀鸡儆猴给他看。”   ·   程清尧站在帐篷里,听到外面小许的声音,淡声道:“进来吧。”   小许带着洛钦走了进来,洛钦立即就看到帐篷中央有一具尸体,白布覆身,看身形是个男人。   “你看看这个。”   程清尧掀开白布,脸色发青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洛钦发现尸体胸口有一处小口径子弹造成的枪伤,创口不大,但应该是一击就穿透了死者的心室。   洛钦问:“有什么问题?”   程清尧:“这是个再造人类,致命伤就在胸口。”   洛钦一怔:“再造人类?被枪打死的?”   “我也很奇怪,除了大脑之外,任何地方都不是再造人类的致命弱点,可这个人却被这一枪杀死了。”程清尧脸色沉下去,说道,“子弹里掺了别的东西,但我没有条件去化验,实验室都是李牧祁的人。”   洛钦毫不犹豫地说:“有人跟我说过这种东西,是‘反制剂’。”   “反制剂?”程清尧惊讶道,“会杀死再造人类吗?”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叫作红屑病毒的微生物?和蓝田病毒类似,会寄生在一切感染生物身上,包括丧尸和再造人类。”洛钦说道,“红屑病毒能让再造人类的攻击性迅速上升。反制剂的成分也是从这种病毒里提取出来的,它们会破坏再造人类的体细胞。”   程清尧略微沉思,点了点头:“知道,李牧祁和我姐说过,那是祝衍负责的项目。不是说红屑病毒只能引起丧尸行为异常吗?连再造人类也……”   “不然你以为城里那些再造人类为什么突然就疯了?”洛钦说,“深宁也被这种病毒攻陷了,我们被缠了好几天,简直是一场恶战。”   程清尧猛地抬头:“深宁是因为这种病毒才沦陷的?!”   洛钦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程清尧跟小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   小许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来的前一天,有批幸存者被救援回来,都是当初跟着你去深宁开发安全区的,他们说是水荔扬上尉安排了自己的人混入人类联盟,然后血洗了南安全区。”   洛钦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段话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看向程清尧。   程清尧叹气:“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前脚刚出现了穿蓝焰队服的凶手,后脚那批幸存者就被救回了青创园。本来局面已经开始稳定,结果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深宁传回的消息刺激到,彻底失控了。白狼维持秩序的时候被砍断了左手,水荔扬一时保护他们心切,失手打伤了人,带蓝焰的人离开了。”   “他们去哪了?”洛钦觉得浑身无力,也只能向程清尧打听一下水荔扬的去向。   程清尧拍了拍他:“你先别急,许佑刚在我姐那儿,救援队的也站在水荔扬那边,正在想办法联系他们。”   洛钦急匆匆出了帐篷:“我去看看。”   救援队的人都在程家临时居住的办公楼里,整栋楼都是程清曳手下的人,门口守着保镖,一个个荷枪实弹,连小许进去都要盘查好几遍。程清曳行事相当干脆利落,早就已经指挥程家人出去探了消息。   不过人没找到,倒是打听来一些传闻。   “荔枝带着一个孩子?”洛钦愣道,“哪来的孩子?”   程清曳:“小白从望春营地救回来的,才一岁多,都没有断奶。他们带着孩子肯定走不远,我叫人在附近搜了,还是没找到。”   洛钦有了些眉目,那个孩子一定是要喝奶的,至少得喂点米汤之类。他只要让人多留意城里的超市、菜场这些地方,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还有一件事情,我怕水荔扬知道之后,会更加和李牧祁势不两立。”程清曳沉声道,“费应倪死了。”   洛钦脑子嗡的一下,舌头有些发麻:“死了?”   “叶晴岚自己带着一队联盟的人回来,刚进门就急着让救援队去接应被困在半路的其他人,但救援队赶过去的时候,包括费应倪在内的二十多个人,全都被杀死了。”程清曳说,“据李牧祁说,是再造人类劫了联盟的车队。”   洛钦眉间爬上怒火:“他说凶手是谁就是谁?况且叶晴岚带的全都是联盟精英,只要对面不是初代再造人类,怎么可能会打不过?”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程清曳凝重地看着他,语气也越发沉闷,“但同样的,水荔扬也会这么想——费应倪是被谋杀的。”   许佑刚在一旁皱眉道:“可李牧祁为什么连费先生都要杀?他只是人脉广,没有任何权力和武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还能对他有什么威胁?”   他这话一出,忽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费应倪为什么必须死。   费应倪就栽在影响力广泛这一点上,安全区大部分人都认识他、敬重他,一个平时对人们帮助甚多的老者,说的话必定一言九鼎,也是难得能在混乱中保持思维清晰冷静的人。他在彼此冲突的立场上,十有八九会偏袒自己的学生。   李牧祁好不容易把水荔扬在幸存者中的口碑搅得天翻地覆,怎会甘心因为费应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前功尽弃?   所以费应倪不能活着回到青创园,也不再有机会开口说话。   程清曳从面前的桌上抽出一些感染报告,一一分发下去,都是这些天在附近勘察汇总的,包括城里的丧尸活动周期、轨迹以及攻击方式,巨细无遗。   她这些手下大多都不是再造人类,却也身经百战,跟着程家老爷子出生入死过,曾经将亚洲闻名的安保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而这些人中最强的存在,连β型再造人类都曾沦为其手下败将。   只是没有再生能力而已,却不会比任何人差。   洛钦无心看手里的报告,扫了几眼,就说:“李牧祁隐瞒了红屑病毒的情报,它不仅会影响丧尸的行为,还会寄生再造人类,一旦被感染,可能最后就只剩下杀戮的本能了。”   小许惊诧:“那我们不是很危险吗?蓝田病毒对我们没有影响,但是红屑病毒……我见过外面那些野路子,杀人不要命。”   “我一直在想,李牧祁如果铁了心要逼死一个人,会做到什么地步。”洛钦垂下眼,按着眉心,“现在我发现,他做事是没有底线的。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水荔扬现在很危险,我要找到他。”   水荔扬不知道红屑病毒的危险,万一也遭遇不测,后果洛钦连想都不敢想。   他从小许手里拎起自己的护甲,打算先回去找陆怀一趟。 第200章 我怀念的   “深宁市目前灾情……封锁状态……高速封闭……”   “高度怀疑……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大规模袭击……”   水荔扬坐在桌子前,看着笔记本电脑上面报道的深宁突发新闻,忽然听见身后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   他立刻伸手将电脑合上,起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对方睡得很不安稳的表情,抬了抬手指,有些犹豫该不该碰。   不等他作出决定,床上那人就猛地挣坐了起来,水荔扬急忙将手藏在身后,很心虚地退了几步,感觉心跳得非常快,耳根也一蹦一蹦的。   站在他面前的人很戒备地打量着他,这让水荔扬有点儿不好受——他记忆里的洛钦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不过没关系,对方只是一时间没认出来而已。   水荔扬给洛钦倒了杯水,又给对方找来自己的衣服穿上。他有些小心思,明明另外一个室友的衣服尺码更适合洛钦,可他不想要洛钦穿别人的衣服。   可能是过去太多年了,洛钦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子,并没有多看他几眼,而是转身走到了窗户边上,显然更关心外面的情况。   不过很快,洛钦终于问出了他一直在等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水荔扬心里涌起无边的欣喜,表面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专业书递给对方。   ——他会想起来的,只要看到自己的名字,洛钦一定会想起来的。   那可是洛钦亲口答应过的,他答应过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   但洛钦垂眼看着那个名字,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熟悉,甚至连波动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这名字挺特别啊。”   水荔扬彻底蒙了,他不明白洛钦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名字完全没有反应,明明他们曾经互相写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忘,洛钦怎么能忘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拼命压下即将崩塌的表情,可是心里却一下子觉得很痛。   眼前这个人就是洛钦,他没有认错,就是他挂念了好多好多年的人。可是为什么不记得他了,为什么……   “这不好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水荔扬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皮肤很白的小男孩,和他如出一辙的眉眼带着几分讽刺和阴沉,对他说:“他不记得不是最好吗?以前那个懦弱的、没用的你,被他记得有什么好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也很厌恶过去的自己,恨不得彻底抛弃那几年,因为那时候的你就是全天下最没用的废物!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才是你最希望站在他面前的模样,不对吗?”   水荔扬有些犹豫:“可是,他认识的就是那样的我。”   小男孩训斥他:“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成年人的世界没人会欢迎一个只会哭的废物。连你自己都厌恶的模样,难道会讨他喜欢?”   “我……”   水荔扬从一股闷热的气息中惊醒,不舒服地揉了揉睡得东倒西歪的睫毛。   他醒来之后,还是本能地迷迷糊糊去找洛钦,半天才发现自己一个人缩在被褥里,几乎成了一团,如同受了伤的猫科动物。   水荔扬清醒的时候,没工夫给自己太多时间来伤春悲秋,收敛情绪已经成了这些年的必修课。他起身用凉水泼了把脸,走出了简易房。   这里是不知道哪派势力废弃的避难营地,从前的原住民是几只丧尸,被陈诺用狙击枪解决掉,成了“叛逃”的蓝焰大队临时的落脚点。   不远处的栅栏外有一只试图闯入这里的丧尸,头卡在栏杆中间,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吼叫,不过半天都没有引来任何一只同伴,估计在丧尸堆里也属于不被待见的那种。为了以防万一,水荔扬从袖子里甩出贴身的蝴蝶刀,一抬手就将那丧尸的脑袋彻底插穿,烦人的吼声戛然而止。   水荔扬过去把自己的刀抽出来,只见黑色刀刃上的血迹一点点汇聚、缩小,最后凝成一团挂在刀身。他随手扯起块帆布将血迹擦干净,又把刀插回了腰上的枪械带里。   这是用特殊材质锻造成的合金刀,原材料之一就是太岁矿石,虽然只是第一批试验品,不过效果已经超出他预料不少了。   白无泺向他走过来,手上还沾着白狼的血,蹭了蹭被风吹得有些发痒的脸颊,说道:“哥,程清尧那边传过来消息了,是单线联络,我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怎么说?”水荔扬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问道。   “程家人正在彻查这件事,但凶手还没抓到,青创园那边的风向对我们非常不利。”白无泺说,“现在除了清曳姐,没有人站在我们这边了。”   水荔扬想起程清曳,知道对方固执得可怕。年少相识,他十分熟知这对姐弟的性情,程家人一个赛一个性格轴、认死理,说站在蓝焰这一边,就绝对不会动摇。   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让程清曳别再插手,接下来的情况没有之前那么简单,程家人的立场非常重要。”水荔扬说,“程清尧他们两个越出头,就越对自己不利,尤其是程清曳,李牧祁是个疯子,随时会和她翻脸。”   白无泺犹豫着,还是跟他说了:“哥,洛钦回来了,在青创园。”   水荔扬怔了一下,呼吸微滞,脸上却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喜悦,反而添了一层更浓重的担忧。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水荔扬问道。   “没有,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水荔扬拍了拍他的肩:“从现在开始,洛钦回来的事情,不要告诉第三个人,任何人都不行。”   “为什么?”白无泺疑惑道,“这儿都是我们自己人。”   水荔扬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身去另一间矮房里找了陈诺,她正在给一个半大的孩子喂羊奶。那小半袋羊奶粉是之前森羚搜遍了附近的商店才找到的,只过期了半个多月,架起小锅热了热,勉强能喝。   但这样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又会耗尽的。他们一群身强力壮的再造人类完全不用担心会饿死,这个孩子却不能坚持太长时间。   当时情况紧急,蓝焰大队开车离开青创园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在车上,森羚来不及送他下车,只能一起带走。同行的还有年雨以及思弦思淼,加上这几个人,反而更难躲藏。   水荔扬走近那个正在安静喝着温热羊奶的男婴,想起白无泺似乎说过,他的父母为保护孩子而被感染,来不及留下太多话,也只知道这孩子叫曦曦。   “曦曦。”水荔扬蹲下去,碰了碰孩子的手指,“真可怜,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不哭也不闹。”   他会讲话,也很聪明,自己一个人也能蹒跚着走路、开口叫爸爸妈妈。只是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回应他了,从此之后,他再也用不到这两个称呼。   水荔扬抬起头,对陈诺说:“小陈,我想办法给你弄辆车,你带着孩子回青岛。”   “队长,你不走?”陈诺敏锐地察觉到水荔扬的意思,“李牧祁不会这么容易放我们走,要回青岛,最多只有一次机会。”   水荔扬看了一眼身后半掩的门,说:“我知道,现在要出城很难,我可以引开联盟的大部分人,给你们争取机会。”   “森羚说可以从青创园偷一架飞机出来。”陈诺说,“要试试吗?”   “不行,那样会直接惊动李牧祁,他想对飞机做手脚随时可以,我们不能冒险。”水荔扬说,“你别担心其他事情,带孩子先走,之后一切有我。”   他先去找了白无泺,让对方试着跟程清尧联系,但却一直检测到有信号干扰,似乎是李牧祁已经监听了青创园的对外通讯。   白无泺握着对讲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设备的反监听系统还在运转,李牧祁在监控青创园的信息往来。”   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水荔扬只能考虑暂时转移阵地,至少先离开人类联盟每日巡逻的范围。他正和陈诺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身后的门就被人推开,水思弦跑进来,急切地拉起他的手:“哥哥,快来,你快来!”   水荔扬被水思淼强行拉到了隔壁,看到水思淼依旧在摆弄那台笔记本,上面是暗网的界面。这两个人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暗网内部的合法密钥,居然再次登入了这个名叫“里德尔空间”的网站。   这个名字看得水荔扬太阳穴直跳。   水思淼打开了一个深红色的帖子,上面用三种语言同时标注了内容,再往下拉,赫然就是水荔扬自己的照片,正面的航拍照,而且十分清晰。   再看标题——《知情人士独家提供,“红眼”身份曝光》。   红眼,水荔扬,他自己。   两个身份,被合成了一个确切的人像,如同一磅深水炸弹被丢在了暗网上,不用看就知道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曾经在暗网悬赏价格高达上亿的顶级杀手,居然只是一个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看着温和无害的年轻人。   水荔扬看到这些内容的同时,居然首先产生了些不真实感。他几乎已经不记得属于“红眼”的那些生涯,鲜血、杀戮、兽性被黎明后的微光一并掩埋在了过去的岁月里,就算让他回忆,也不再有身临其境的感触了。   “红眼”已经不存在了。   站在这里的,是水荔扬。 第201章 信任   照片上的水荔扬在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拍下的,眉眼间恬淡柔和,根本看不出来是当年那个噩梦一般的人命收割者。   但匿名发帖人显然不打算只抛出这样的小小鱼饵,紧接着又跟帖附上了水荔扬迎战泰坦与其他再造人类的视频,拍摄的角度和距离都很进,看来早就有所准备。   “哥哥,”水思弦目瞪口呆,“你有这么厉害吗?”   水荔扬摸了一把她的头:“你好像很失望没有早点儿知道啊?要不然那些悬赏金就都是你的了,对吧?”   “我没有……”   水思淼这时候却回过头,示意水荔扬看另一个帖子,接着便点开了一段长达三分钟的视频。画面上是一群正遭到袭击的武装人员,衣袖上有着人类联盟的标识,看得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水荔扬紧盯着屏幕,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费应倪。   步履蹒跚的老人右腿受了伤,踉跄着往镜头一侧跑,随着一声枪响,老人的身体直挺挺倒下去,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鲜血渐渐染红了身下的乱石堆。   水荔扬浑身瞬间变得冰凉,他愣愣地看着晃动的画面,直到视频播放完,一切归于暂停。他难以置信地吸了一口气,却说不出任何话。   费应倪死了,和他隔着一个冰冷的屏幕,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枪杀,却始终无能为力,连遇害的地点都不清楚。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在汉州某处,背景的大厦总有些熟悉。   “这是一个小时前刚刚上传的视频。”水思淼说,“上传人用了虚拟IP,我没法追踪到。”   水荔扬似乎意识到什么:“李牧祁……”   短短几分钟,对“红眼”的通缉令就挤满了暗网首页,而那些悬赏条件也极其诱人,无穷无尽的物资、国际暗杀组织提供的军火和武器、安全区的合法居住名额,甚至还有令人垂涎的、无数人为之争抢的强化剂。   费应倪被杀的视频和红眼身份的曝光贴几乎是同时发出的,相隔不过几十秒,水荔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牧祁和崔浩山那一群人。   对“红眼”身份所熟知的,除了拥有当年那些绝密任务档案的赵方蒴,就只可能是那些曾被他有意放走的雇佣兵。崔浩山对他恨之入骨,要是真有心把当年的事情扒个清楚,有李牧祁襄助,也不是全无可能。   更何况,还有李潇涵知道这件事。   一旦“红眼”真实身份被曝光开来,全世界还活着的、曾经被水荔扬的恐惧所笼罩的人们,此时滔天的怒火都只会冲向他一个人。一定会有人不远万里跨越国境来刺杀他。这样一来,自己的行动便更加会受到钳制。   这是一个捕杀笼中雀的棋局,操纵棋子的人无论目的为何,都足够阴狠,并且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喘息和反应的时间。   “荔枝!有你的消息……”   年雨忽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手中还拿着水荔扬的通讯器,信箱里正不停收到匿名信号源发来的音频。水荔扬随手点开了一条,熟悉的嗓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你好歹也是方舟的人,安全区的事,我希望你帮忙。”   这是李牧祁,他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语气带着笑意,像是在打商量。不过水荔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接下来响起的声音,让他有些震惊。   “我能帮上什么忙?你手下的再造人类这么多。”   这句话,是洛钦说的。   白无泺刚好也跟着进来,猝不及防听到这段对话,愣在了门口,脸上逐渐升腾起一股寒意。   “我知道,水荔扬的手段对你来说还是太憋闷了,你才二十岁,正是大有前途的年纪,他却这么束缚着你,有意思么?”李牧祁含笑说,“洛钦,你有非常高的潜力,凭你的能力今后会大有可为,就甘心一直为他做事?你图什么?”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洛钦又问。   李牧祁笑而不语,接着便是掏出什么东西的窸窣声。音频沉默了十几秒,洛钦忽然又出了声:“帮你把水荔扬弄下去?”   没人说话,只是偶尔响起纸张的摩擦声。   “给我权力么?”   水云霆熟悉的低笑传来:“一口价,深宁那地方的管理权,怎么样?”   洛钦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不会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只要你做你该做的,不要和我们作对,下场会比水荔扬那个失败品好千倍万倍。”   录音到这里就猝然结束了,水荔扬握着通讯器,表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白无泺比他反应更大,脸上的愤怒毫不掩饰。水荔扬把通讯器丢到桌子上,拉着白无泺出去,快走到营地外围时才停下。   “哥。”白无泺冷静下来,“他要是敢背后算计你,我杀了他。”   “刚才的暗网通缉令看见了吗?”水荔扬这时却问他,“‘红眼’。”   白无泺点了下头。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了,估计仇家很快就会找上门。”水荔扬继续说,“最先被丢到我们面前的,一定是幌子。”   “你说那个录音是假的?”   水荔扬转了转手指上的环戒,眼底漫过一层阴云,“真里掺假,一旦我开始怀疑,他们就有把握让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洛钦在内。”   好比围捕庞大的猛兽,必不可使其群聚,而是想方设法将个体孤立出来,只要撕开一个缺口,那么破绽便会源源不断。   “无泺,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随时准备离开这儿。”水荔扬对白无泺说,“从现在开始,你只相信我就行。”   等白无泺走后,水荔扬又折回去找水思淼,这会儿对方已经将刚才那段音频导入了电脑,很快就拉出了完整的频谱图。   “我给这段音频做了波形对比。”水思淼指了指屏幕,说道,“哥,你看,这几个部分,放大停顿后的左右波形差异太大,有断崖和突变,应该是被剪辑过的,而且几段里面的背景噪声也不同,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来的。”   年雨猛然松了一口气,抓住水荔扬的手腕:“吓死我了,荔枝,我以为洛钦他真的会对你……”   水思弦白了他一眼:“洛钦哥当然不会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年雨又问,“回青创园找洛钦吗?”   水荔扬此时脑袋里却乱得很,他没有任何头绪,关于这一连串事情的推手,李牧祁肯定参与其中,但凭借对方一个人所掌握的信息,要做到这一步几乎不可能。   李牧祁和水云霆都不知道自己“红眼”的身份,这点他确信无疑,李潇涵是唯一的变量,但他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谁……会是谁?设计、协助这一切的,拼尽手段挑拨离间、逼人入绝境,到底是为了什么缘由,和他又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水荔扬脑海中响起崔浩山那句话——   你想不到的,那是一个你绝对不会怀疑的人。   水荔扬扶着年雨的胳膊,手指收紧了一下,忽然脑中有一瞬间的清明,许多他曾经忽视过的细节被串联到了一起。   他怀疑到了一个人。   而正如崔浩山所说的那样,他在想到这个人名字的时候,心脏蓦地被揪紧了,他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怀疑而感到一丝羞愧。   他知道自己的确不该怀疑这个人。   接下来水荔扬没再允许水思淼和水思弦继续胡闹,直接没收了水思淼的笔记本,在回到青岛之前,都不准他再碰。水思淼呆了呆,然后恳求地抱住他的腰,十分可怜地求他不要拿走电脑。   水荔扬知道自己如果不立刻离开,一定会心软的。于是他一狠心将电脑从水思淼手中抽走,带着年雨走了出去。   ·   陆怀睁开眼,听到门被人悄然打开的声音,立马清醒过来,从枕头下面摸出洛钦留给他的那把沙鹰,悄悄地下了床。   洛甜甜站在客厅里,朝门口摇着尾巴。陆怀见它这个样子,知道应该是洛钦回来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进门的果然是洛钦,他打着一管手电,神色有些疲惫,一进门就去背包里翻了些吃的,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吃起来。陆怀也没问他,顺手开了备用灯,是白天靠储存太阳光积蓄能量的,夜晚用足够了。   洛钦吃完,又歇了一会儿,才对陆怀讲了在青创园打听到的来龙去脉。陆怀听完有些诧异,没想到水荔扬遇到了这种事情,而且的确是百口莫辩,难以说清。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共情其他人,别人的冤屈与苦痛,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我白天还整理出了一些资料,你要听吗?”陆怀问道,“我觉得对水荔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洛钦摆了摆手,让他说。   “红屑病毒会影响再造人类体内激素的分泌,尤其是甲状腺素和肾上腺素,严重时这两种激素的分泌会极度异常,再造人类会处于高度的精神紧张状况,极其易怒、嗜血好杀。”陆怀说,“而且,就算再造人类没有被感染,当空气中感染者的费洛蒙浓度过高时,正常个体也会受到影响,类似野兽族群中的感染行为,会调动群体的情绪异常。”   “你是说,就算不被感染,也是可能会被感染者的费洛蒙影响,变得不正常,是吗?”洛钦问道,“几率大不大?”   陆怀道:“按理来说,进化越高阶的再造人类,越能抵御这种费洛蒙的侵袭。比如同种激素水平和浓度下的费洛蒙,α型再造人类就比β型再造人类更能抵抗它的影响,甚至能反过来用自己的费洛蒙安抚其他受感染狂躁的再造人类,这就是天赋压制。”   洛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洛甜甜凑过来舔舐他的手,似乎知道他心情不好,还时不时拿头过来蹭蹭。   “傻狗。”洛钦笑了一声,搓了一下狗头。 第202章 连你也不相信我   水荔扬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种无力的空虚感笼罩在他周围。   床头的通讯器忽然响了,水荔扬愣了两秒,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会给他打来通讯。   屏幕上显示着陌生的信号,水荔扬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对面是小许急促喘息的声音,听起来情况不大对,“上尉?”   从青创园向外辐射的大片范围,通讯信号应该都被方舟监控着,水荔扬警觉起来,小许的通讯来得太意料之外了。   小许那边似乎在跑,急匆匆的,“是你本人吗?上尉?”   “是我,别急。”水荔扬坐直了,翻身下床,“你在哪里?”   “我在往白塔镇去的路上,这片的信号应该没有被监视。”小许说,“来不及见面说了,上尉,那个人是……他在……”   信号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小许很急切地念出了某个名字,但信号恰好在这部分诡异地断掉。水荔扬已经走出了门,将手枪插入腰带,追问道:“你说什么?谁?”   小许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就猛然响起了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通讯器便陷入了一片嘈杂,再怎么叫都没有回应了。   水荔扬直接跨上街边的一辆摩托车,转钥匙打火,将油门拧到底,嗡的一声冲了出去。   他飞速往白塔镇的方向赶去,在街上转了许久,终于在电池彻底耗尽之前再次检测到了小许通讯器传来的信号,就在相隔半条街区的地铁站里。   水荔扬把摩托车扔到路边,踏着门口七零八落的尸骸走进了地铁站。这里面充斥着腐烂的气息,一路都有丧尸围堵,水荔扬用了最快的速度穿过检票口,顺着站台一寸寸找起来,终于在地铁站的轨道一处角落发现了小许。   只是缩在那里的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头垂着一动不动,一手握着枪,一手还拿着未关机的通讯器。   水荔扬跳下站台,走到小许面前,见他脸色毫无生气的惨白一片,却没在头上找到伤口,唯有腹部横亘着一处子弹贯穿伤,外加几处非常凌乱的刀伤,白色衬衫沾满了血迹。   那些刀伤没有愈合,水荔扬很快就得出了判断,致命伤是那处子弹,而刀口则是小许停止呼吸后才留下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混淆视听。但他马上就想到了凶手这么做的理由——或许子弹里有别的东西。   他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于是抓起了小许的胳膊,想仔细看一看胸前的警牌。   许明睿。   水荔扬站起身来,立在这个牺牲的年轻人面前,低头为他哀悼。   ·   李牧祁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走了进来,声音嘶哑地说:“真他妈难缠,不过一颗子弹能解决的事情,也不算太麻烦。”   “没被看到脸吧?”李牧祁问。   那人嗤笑:“看到了,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要指认跟阎王说去吧。”   李牧祁语气淡然,好像全不在意:“死了就行,省去一个隐患。程家人真是跟钉子,弄又不好光明正大地弄死,只能一根根地拔。”   对方却有些烦躁,不耐地跺了跺脚,说:“水荔扬可能怀疑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故意在那个姓许的警察马上就要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才切断信号。程家养的狗一直咬着追查我不放,不能让他死这么痛快。”   “他不会,怎么可能怀疑你。”李牧祁说道,“你要是不放心,再杀几个,最好把他身边有隐患的都弄死,省得节外生枝,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给你解决。”   他说完,又补充道:“程清尧先不要杀,想想办法怎么为我所用。一个女人掌家能有什么出息?程清曳还真以为能跟我面对面坐下谈了。”   那个男人背对着李牧祁站在门口,屋里没开灯,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很割裂扭曲的气氛。   “我先走了。”他说,“他们今晚要走,时间来不及。”   ·   水荔扬走出地铁站,身上背着小许的尸体。   他刚一踏上地铁出口的台阶,面前各色的光亮就晃得他眯了眯眼,无数的枪械上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出口堵了很多辆警车,还有一些身着作战服的特警举枪朝他逼近。   “放下武器,把手举起来!”警车上有人拿着喇叭朝他喊,“警告目标一次,不要再继续前进!”   水荔扬面不改色,将小许的尸体往前让了让,示意离他最近的一个特警接过去。那人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举着枪,过来接下了尸体,同时脸色大变:“许副队!”   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看清了被水荔扬带出来的那具尸体,确实就是小许的。   好像一切都在毋庸置疑地指向一个事实,水荔扬手上又多了条人命。   程清尧从警车里下来,飞奔到小许的尸体旁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探对方的脖子,但结果让他痛苦至极。他没有带武器,只身走近水荔扬,语气极其焦躁:“哥。”   他瞬间就意识到,今晚这件事情,小许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半个小时前巨蜥的人突然在青创园大闹起来,口口声声说发现了水荔扬的踪迹,并且指认小许跟蓝焰里应外合,深夜突然离开青创园,就是去传递消息的。   李牧祁立刻就派出了人类联盟,根据巨蜥那边的线索,一路十分精准地找到了小许最后出现过的地方。程清尧知道这件事绝对蹊跷,没来得及跟程清曳说,就自己带了几个人跟着一起过来。   水荔扬侧头看了看警车身后待命的人类联盟卫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水荔扬说,“他联系我说要见面,我才过来找他的。”   程清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牧祁和水云霆站在杂乱的光线里,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得逞的笑意,他就知道这件事今天决不能善了。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你知道吧?”水荔扬缓声说,“他不会给任何人清白,他要的就是我们认下这些罪名。”   “李牧祁已经下追杀令了。”程清尧凑近他,低声说,“方舟二十分钟前刚刚发布了官方悬赏,不管活的死的,只要带回你们任何一个人,就能立刻获得方舟委员会永久席位。”   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们,有哪个不会心动。   一旁的大楼后面突然又出现几架飞机,轰鸣声震耳欲聋。水荔扬认出那是军方的战机,全机身迷彩喷涂的直-18陆用款,头部高功率的探照灯集中在他所站的这一片区域,在头顶盘旋不去。   其中一架直升机缓缓落了下来,在空旷的马路上停稳,一个身穿陆军作战服的军人举着枪跳下飞机,大步朝水荔扬走来。   ——居然是赵方蒴。   水荔扬看着赵方蒴,嘴唇忽然抖了抖:“你……”   “你做了什么?”   一句质问让水荔扬头从凉到了脚,他怔怔地望着赵方蒴,像是给人扇了一巴掌。   赵方蒴看到了被特警护在怀里的小许,皱了下眉:“怎么不去抢救?”   那名特警眼眶通红,颤抖道:“许明睿副队长,因公殉职。”   赵方蒴冷铁一般的眼神又看向水荔扬,再次问道:“你做了,还是没做?”   “你觉得是我做的吗?”水荔扬轻飘飘地问他,“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回答!是,或者不是!”   “不是!”水荔扬的眼底瞬间有火烧起来,“我没有杀他!”   “好,跟我回去,先羁押,再接受调查。”赵方蒴面无表情,挥手示意身旁的警卫员过去拿人。   “连你也信李牧祁的鬼话!”水荔扬被愤怒冲昏了所有理智,一把抽出了腰上的刀,“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赵方蒴低喝:“水荔扬!”   “赵方蒴!”水荔扬气势上毫不退缩,往前走了几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   “拿下!”赵方蒴一声令下,他身边的警卫一股脑冲上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同僚之情,只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一个特警低声问程清尧:“程队,我们……”   “先不要动,不要出手。”程清尧说,“注意安全,先好好把小许带回去,我留在这儿。”   水荔扬攀上地铁站的棚顶,往后疾退一段距离,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子弹和追捕,接着飞快跳到一辆轻型卡车旁边,双手抓住车头,用了全力朝赵方蒴的人甩了过去。   卡车带着火星撞上地面,尖啸着摩擦出数十米,一直冲到了再造人类的卫队里,毫无防备的联盟成员被撞得七零八落,乱了一片。   身后传来马格南子弹出膛的擦碰声,带着热量的船型弹头破空射出,一下引爆了横在水荔扬和方舟部队中间的直升机,一股热浪顷刻间从街道上爆燃开来。水荔扬感觉自己被人拉住了胳膊,白无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快走!”   他被白无泺扯着,趁追兵还无法继续跟来,飞快地横穿进了一栋商业写字楼。穿过满是丧尸的大厅,两人一边冲杀,一边往后门跑去。   森羚和白狼在后门接应他们,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丰田,四人一碰头就立刻上了那辆车,迅速打火离开。ӎмȥᒠ   “队长,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森羚急得声音都发颤,“我和年雨去找你商量回青岛的事,才发现你不在,幸亏小白定位了你的通讯器,要不然他们那么多人,你……”   “小陈他们呢?”水荔扬问。   “她一个人在前面的楼占了高点狙击,打完一枪就走,放心吧。”白狼说,“思弦思淼和年雨都已经被安排好上车了,小陈马上带他们离开汉州。”   水荔扬靠在椅背上,回想着刚才和赵方蒴的对话,有些失神。   白无泺见他心里怀着事情,想问,又怕问出来他更烦,只能搂住他的肩膀,安抚地碰了下头:“哥,没事吧?”   “赵方蒴不相信我。”水荔扬轻轻摇头,“好铁面无私的一个人,明明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为了大局、为了大部分人的意思,他要羁押我。”   他想起来去年在松河的那一次,当时他也是这么和赵方蒴对峙着,只不过那时被护在身后的人是洛钦。他还问过赵方蒴,如果被枪指着的不是洛钦而是自己,对方是否也会这么做。   一语成谶,现在赵方蒴用实际行动给他回答了。   水荔扬看着窗外飞驰向后的街景,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他闭上眼,很沮丧地握紧了手。   现在只剩下洛钦了,他最在意的信任,也是最坚固的一层。 第203章 我的意中人会溜门撬锁来救我的   洛钦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场只留下了一台燃烧后的直升机骨架,被烧得焦黑,赵方蒴的人正在清理残骸。   赵方蒴看了走过来的洛钦一眼,波澜不惊道:“蓝焰大队队长、水荔扬上尉抗命叛逃,我来带他回去,他反抗得很厉害。”   “中将,你可真厉害。”洛钦震惊于对方这冷漠到了极点的反应,压着怒火嗤笑了一声,“能把话说得这么绝情。”   洛钦现在只想知道赵方蒴是怎么“带人回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能逼得一向临危不乱的水荔扬动手。   “特战队牺牲了一名干警,是清尧的手下,我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只有水荔扬在场。而且他通讯器上最后的记录,也是打给水荔扬。”赵方蒴回道,“我没有怀疑他,只是当时那个场景,所有人都看着,我只能先把人带回去处理,他却以为我是在直接给他定罪。”   “程清尧怎么说?”洛钦问,“他也相信是荔枝干的吗?”   赵方蒴摇头:“没有,当时他选择了中立。”   “那么多把枪对着他,他能冷静才怪!”洛钦发火道,“一旦他放弃抵抗,李牧祁的人会怎么对他?中将,你知不知道现在汉州已经出现了反制剂这种东西,只要一颗子弹就能悄无声息要了再造人类的命,你让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没想过他在担心什么吗?!”   只要水荔扬落回方舟的手里,就难保没有人蠢蠢欲动,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干脆直接扣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一切都解决了,根本不需要再翻案。   洛钦不信赵方蒴会不明白,或许从他叫人去强行抓人的一刻,水荔扬就已经对他失望了,所以才会跑。   “反制剂?”赵方蒴愣了一下,“我好像听过……”   “这不重要了。”洛钦不想再和他多说,转而往自己的车走去,“我要去找他。”   赵方蒴叫住了他,“你找到他之后呢,和他一起躲着?不解决问题,就只会逃避吗?”   “是你们逼他的!你们到底他妈的为什么非要逼他!非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洛钦猛地转过身,怒吼道,“赵方蒴!你们为什么逼他?我叼渠老母……”   “他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他自己?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会要他去死?!”赵方蒴的声音忽然拔高,也染上了些许怒气,“换成是你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处理?洛钦,你的方案现实吗?无条件地偏向他、与所有人为敌,然后跟他一起完蛋?你们这样谁救得了谁,谁又能帮得了谁!”   洛钦肩膀微僵,右手的拳头握了握。   “你现在随便去找个幸存者,问一问他们是怎么想的,又有多少人是这么想的?你以为你看到的、所了解的就是真的,但他们也一样坚信自己看到的,你一张嘴又能说服谁?”赵方蒴继续说,“一旦集体的情绪被激发起来,再转头想要控制住局面,你有这个能力吗?你现在是在给他、给你自己找死!”   洛钦脑子里却同时闪过另外的话语,那是当初他和水荔扬一起从深宁逃出来的时候,赵方蒴在车上问过他的话。mϻʐᒐ   ——就凭你,你有说这话的本钱吗?   ——你连从深宁活着出来都是靠的水荔扬,如果没有他,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说大话要有资本,如果有一天你强得确实能保护他了,你甚至什么都不用说,所有人都会敬服你。   赵方蒴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三言两语便将他一直自欺欺人的信心打击得处处漏风。直到今天,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时的自卑和无力感。   是的,一直以来都是水荔扬在替他扛着所有事情,他一度以为自己追上来了、足够强了,可如今的局面,连赵方蒴都尚且只能如此处理,他自问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平息下去?   洛钦茫然地回到车上,陆怀抬起头来,问他:“怎么样了?”   “他不见了。”洛钦坐在驾驶座,没有拧钥匙,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正在收拾残局的士兵,“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走回车里的这段路,他一直在回味赵方蒴的每一句话。其实他并不需要别人点醒,这些道理他早就隐隐知道,如今赵方蒴把所有东西都撕烂剖开了扔在他面前,赤裸裸的,倒叫他没法回避了。   他够强吗?有能力像李牧祁一般翻云覆雨吗?   就算他今天赶上了,在所有人面前带走了水荔扬,然后呢?在方舟的操作下,不过就是多了一个跟恐怖分子同流合污的叛徒,不但洗不清蓝焰身上的半点脏水,连他自己也得被搭进去。   洛钦不是不愿意为了水荔扬做出牺牲,但他要的牺牲必须是有意义的,单纯的自我感动毫无用处。如果他能当一块给水荔扬垫脚的石头,让对方爬上悬崖,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愿意。   但如果自己只是悬崖上一株岌岌可危的野草呢?被水荔扬抓在手里,不但救不了他的命,反而会加速毁灭的到来。   陆怀挠了挠头,问他:“如果真的是水荔扬做的呢?”   “先不说我就算死也不信这件事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   洛钦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接着暴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完后半句话:“如果真是他干的……我他妈就帮他埋尸体,知道吗?”   “哦。”陆怀没什么立场地点了一下头。   洛钦自暴自弃道:“我就是个没有原则和人性的无赖,去他老豆老母的什么道德和良心,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什么都没他重要,没他我还活不活了?”   陆怀也没有继续问,只是从包里掏了块饼干出来,掰下一半递给一旁的洛甜甜,自己啃起另一半,等着洛钦说话,或者开车。   洛钦看着被放在副驾驶上擦得崭新的护甲,双手几乎紧握得出血。他心中几股念头不停地斗争,逼得他只想扯开嗓子吼几声,统统发泄出来。   陆怀吃完半块饼干,想了想,打算再吃一块,却听沉默了半天的洛钦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回方舟。”   ·   白无泺拿着半瓶水,轻轻推开化妆室的门。   这间私人剧院面积不大,却出奇干净,整个建筑里除去前台的演厅,就只有三四个小房间,在感染爆发前应该就是被锁上的状态。破锁对于特种兵来说就跟随手掰断树枝一样简单,白无泺从街边的废弃自行车上拧了一段铜丝下来,轻易地就打开了门。   剧院化妆室通风宽敞,他们四个人各自一个房间休息,虽然偶尔会电力供输不足导致停电,却也不影响什么。   “哥,喝点水吗?”白无泺见房间里暗着灯,水荔扬坐在昏暗的窗前,借着一点微光摆弄自己手上的红绳。   他熟悉水荔扬这个动作,从前每次心情低落、或难过或生气的时候,都会这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着红绳的尾端,那里绑了一个很难看的死结,但丝毫不妨碍水荔扬宝贝似的戴在手上十多年。   “你喝吧。”水荔扬轻声说,“我不渴。”   白无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自己此刻内心也十分沮丧。被冤枉被诬陷的滋味儿已经够难受的了,结果连赵方蒴都要和稀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要上手抓人,水荔扬当然会觉得堵心。   要不是程清尧趁着不在李牧祁的监视范围内,暗自和白无泺通着消息,还准备了逃走的车,那天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脱身。   “李牧祁已经发了追杀令,加上暗网那些悬赏,你现在真的很危险。”白无泺说道,“咱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小陈应该已经开车送他们出城了。我们尽快走吧,汉州不能留了。”   水荔扬松开指尖的红绳,垂下目光,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空。   他在等谁,自己心里清楚,蓝焰其他人也清楚。只是森羚也好,白狼也好,跟他血缘上最亲近的白无泺也好,从没有人对他挑明过这件事。   “无泺,别管我了,现在马上带他们两个先走。”水荔扬说道,“我……我得留下。”   “哥,你有必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吗?!”白无泺有些恼怒,不是对水荔扬,而是对洛钦,也是对他自己,“汉州就这么一点大,他真想找你早就……”   他强迫自己在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闭了嘴,但是一切都让他太伤心、太失望了。白无泺不是水荔扬,不可能百分百地相信洛钦,这是人之常情。   这两天大概是太过压抑了,所有人的情绪多少都会有点失控,白无泺是第一个爆发的。   水荔扬愣了一愣,他看着白无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别人绷着不说,不代表心中就没有憋闷,白无泺和他关系最亲密,所以能把话说出来,那森羚和白狼呢?他们心里就很好受吗?   如果他不走,另外三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抛下他自己离开的。   “对不起。”水荔扬低声说,“让他们两个好好休息,我……不等他了,我们明天就走。”   白无泺脸上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了,刺得水荔扬左右为难。但他何尝不明白这种感觉,昨晚他在和程清尧短暂的通讯里,察觉到对方似乎攒了千言万语,但到头来也只是那么一句无奈的“保重”。   分开的滋味儿的确不好受,很焦心。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无泺缓和了一下语气,“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嗯,我知道。”水荔扬笑了笑,“去睡会儿吧。”   水荔扬听着白无泺走进隔壁休息室关好了门,才将一直故作放松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伸手掀起衣襟下摆,解开随意缠了一圈的绷带,露出腰线上一条狭长的伤口。   他脸上浮现出有些痛苦的神色,从背包里新扯了一卷绷带,粗略地在腰上缠了几圈,很快就又有血迹渗透到表面来。   昨天和赵方蒴的人交战时,这颗子弹射来的弹道有些刁钻,他便没太躲开,被子弹灼伤了腰侧,但他立马就觉出了不对劲——伤口的感觉有些奇怪,没有熟悉的愈合感,反而是一股撕裂的疼痛从伤处涌出,仿佛有东西一直向外蛹动,阻止伤口的自愈。   在这处剧院安顿下来之后,水荔扬才掀开衣服检查了一下,果然伤口血流不止,根本就没有愈合,连痛感都比从前强了许多倍。   子弹里被加了别的东西,而且只有这颗子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似乎并不是出自赵方蒴那些亲兵之手。   水荔扬想起自己发现小许尸体的时候,对方同样是被子弹射穿腹部。但那里根本不应该是再造人类的致命区域,小许的头部也没有任何创口。   他给自己包好伤口,打开窗户将染血的绷带丢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坐回化妆室角落的沙发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手指不自觉地又摸到了腕上红绳。   人受伤的时候会很不堪一击,又是深夜,情绪最为脆弱,尤其当周围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没有,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还会来找我吗……   水荔扬吸了吸鼻子,酸涩地想。   窗外掠过一道闷雷,风开始拍打窗棂,伴随着树叶被吹得狂舞的沙沙声。水荔扬缩紧了捂着伤口的手臂,睡得很不安稳。   似真似幻的梦境里,仿佛出现了记忆中最为畏惧的小黑屋。福利院二楼尽头的小房间阴冷又潮湿,总有些不知道什么的生物从地板上爬过,发出嗒嗒的响声。   “我错了,爸爸,放我出去……我再也不偷懒了……我会把弹错的曲子弹一百遍的……好黑啊,好多虫子,我害怕……”   脆弱的小猫发着抖缩在角落,感受着黑暗中蕴藏的无尽恐怖。直到门缝下面亮起灯光,接着传来一个很轻柔的声音——   “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第204章 不会放弃他的   凌晨的会议室里还亮着灯,窗外暴雨如注,瀑布一般的雨幕倾盆落下,电闪雷鸣交加。洛钦坐于桌前,双手交叉撑着头,眼眶下有明显的乌青,整个人的状态十分低迷。   “到底还有没有人能出来作证?那天一定有人看到了凶手的脸,方舟委员会里那些有话语权的人,他们一定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洛钦对着面前的一份划无可划的人名单,喃喃道,“这些人咬死了什么都不往外说,都是串通好的……”   程清曳不知道从哪弄了杯咖啡,推到他面前,“喝不喝咖啡?要么你就去睡吧。”   洛钦摇了摇头,用手背揉起眼睛:“我再等等,万一有消息呢。”   “可是你三天没睡了。”陆怀忍不住说道,“蓝田病毒再强大也只是最基本的生存供能,你不吃东西也不睡觉,会熬死自己的。”   洛钦这才伸出手,将咖啡拿过来喝了一口,很苦,但足够提神。   “我找不到他,到处都找不到。”洛钦强压痛苦,整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飘,“每一处汇报有幸存者交火的地点我都去看了,都不是他。”   陆怀看着面前的电脑,忽然脸色一变,慌乱地看了看洛钦,又望向程清曳。   “怎么了?”程清曳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也跟着变了。   屏幕上是“里德尔空间”的暗网界面,一张明晃晃的悬赏令贴在当中,血红色的字幕滚动,用三种语言发布了对名单上这个人的追杀命令。   “红眼……”   洛钦听到程清曳说这个名字,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三两步冲到电脑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水荔扬的照片赫然出现在暗网对“红眼” 最新发布的悬赏通告中,最高赏金已经涨到了十支强化剂,简直就是豁出命也值得的报酬。洛钦夺过陆怀的鼠标,焦急地往下翻着,只见一条条接受悬赏的名单正滚动着不断更新,确定参与缉拿的杀手已经高达数百人。   来自不同国家的赏金猎人争先恐后地揭下榜文,甚至还有近在咫尺的杀手在暗网论坛实时发布消息,看定位竟然已经进入了汉州所在的省界。   洛钦觉得初夏闷热的天仿佛凭空镀了一层霜,冻得他手指四肢发冷,两腿几乎站也站不稳了。一阵剧烈的目眩之后,洛钦扶着桌子艰难地挪动了几步,额头后颈冷汗涔涔,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从未感到像今天一样的无助,愤怒和无力充斥着他的大脑皮层。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情绪失控了不下十次,可是却毫无办法。   “是谁……”洛钦咬着牙,牙龈紧绷得充血,“这是要逼死他。”   程清曳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多严重,从那个穿着蓝焰制服的杀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青创园的一刻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地来了,被推搡着进入不知谁安排好的轨道,逐渐朝着不受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都不敢想象,一旦有几百个赏金猎人冲进汉州,水荔扬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方舟的追捕、仇人的追杀,就如同绞死一只已然落入陷阱的困兽那样,到那时汉州将迎来怎样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我得想办法……先把荔枝推出去,推得越远越好。”洛钦说,“我会留在方舟继续帮他盯着,要是有人对他下手,我还能挡一挡。”   “不能坐以待毙了。”程清曳目光凛冽,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洛钦,人你继续找,我随时准备让人把他送出汉州。你放心,我在方舟一天,就护着蓝焰一天,他们也是我不多的盟友和筹码了。”   她不敢动用自己的人了,一个小许死得蹊跷,已经为水荔扬平添了一项罪名,明显是被人利用。而李牧祁嫌疑最大,他躲在暗处,一切行动都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程清曳从来没见过具体为他办事的人究竟是谁。   程清尧先前出去暗探了几天,回来之后悄悄暗示她,程家那些老人里大概率出了叛徒,倒戈向了李牧祁那一边。   “多谢你了,程总。”洛钦朝程清曳点了点头,“我们前面谈的,希望你也能知会程清尧一声,不要让水荔扬知道。”   “你真的这么决定?”程清曳清澈的双眼带着疑惑,似乎不理解洛钦坚持如此的意图,“那你们……”   “我不会放弃他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洛钦垂下头,伸手摸了摸有些微凉的咖啡杯,“用尽一切手段,我要他能活着。”   他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夜晚的雨下得很大,洛钦一头冲进大雨里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外面是什么天气之后,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在滂沱大雨里根本就寸步难行。   他到附近的帐篷里拿了条雨披,换上防水的高筒作战靴,快步往门口走去。   雨中混杂着腐烂泥土的味道,弥漫得到处都是。洛钦跨上摩托车,拎起车把上悬挂的头盔戴好,重重一脚踩下去将车打火,轰鸣而去。   接二连三的摩托车擦碰声掠过街道,气缸发出刺耳的鸣声,滚烫的车轮冲过夜半大雨倾盆的马路。很快,油门的噪音渐渐平息,只剩下了嗡嗡待命的气声,车灯照亮了路边的雨幕。   水荔扬从床上坐起来,大脑和视线还没完全清明,右手却已经抓起了床边的枪。窗外灯光耀眼,他警惕地翻身下了床,悄悄走到窗口,发现有一队机车仔耀武扬威地停在剧院后的马路上,其中一个背影壮如黑熊的人左手抱着头盔,站在一排摩托车前说着什么。   他侧耳去听,只听那人一把尖细的嗓音,努力拔高着说:“等交了悬赏令,咱们每个人分一支强化剂,谁也不亏着,所以这‘红眼’一定是我们的,知道吗!”   一片齐刷刷的“知道”应答着他。   水荔扬半蹲在窗下,以为那群人很快就会骑上摩托离开,没想到他们的演讲结束后,居然纷纷从车上下来,打着手电四散分头离开了原地。他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准备搜查附近是否有“红眼”的行踪。   他听见一个人跟同伴抱怨:“我以为咱们来得够早了,结果还是被挤到了这里。你说这儿偏得连鬼都不愿意住,红眼怎么可能藏这里?”   “就是,唉……不过谁让咱们打不过那些外国人呢?这世道,妖魔鬼怪到处都是。”   两人交谈着走过窗户,水荔扬握紧手里的枪,听着交谈的声音远了,才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化妆室。   白无泺不在房间里,森羚和白狼也都醒了,一人守着一道门,一动不动地架着枪,见他出来都有些松口气:“队长,外面来人了。”   “我知道。”水荔扬走到白狼身边,依旧是没看到白无泺,“无泺呢?”   “他去外面了,准备先解决掉几个。”白狼说,“队长,等下要是动起手来,你就先走,他们是冲你来的。”   “我走个屁啊?你说这话前能不能先想想。”水荔扬踢了他屁股一脚,“我什么时候说过长官能把部下扔在这儿送死?”   腰上的伤口还有些疼,不过没太大影响,至少对付这些杂鱼还是不在话下的。   水荔扬从后腰的枪械带上抽出军刀,站在门后,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晃手电筒的光照进了门缝,有人过来推门了。   他全身上下只剩眼球还在转动,静默地伫立如钢铁,只等着外面的人自投罗网。   一个男人先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把AK仿制步枪,但拿枪的手法一点都不专业,像个门外汉。   两个男人都走了进来,使劲甩掉身上的水,这才想到要检查门后。其中一个人猛地举起枪口手电往门后照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在他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门后天花板和墙壁的夹角忽然冲下一团黑影,手中兵刃快如疾风地一挥,两人的喉管就被横切了过去。   白狼从一侧的房间里冲出来,刚好接住了两具鲜血狂喷的尸体,轻轻拖进去放好。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白无泺从窗户翻进来了,浑身湿透。他擦了擦刀上的血,对水荔扬说:“外面的我解决掉三个,还剩下五个在一起,在搜那边的超市。”   水荔扬甩了甩从刚才那两人身上摸出的摩托车钥匙,丢给白狼一把:“我们四个人,两辆够了,走。”   四人偷偷溜出门去,找到钥匙配套的摩托车,飞快打火扬长而去。商店里的五个人听到动静,意识到周围有别人,立刻大声呼唤另外的伙伴,却在剧院的后厅里找到了两具尸体,而另外三人的尸体就丢在路边的垃圾桶旁。   其余同伙立刻知道大事不好,马上骑着摩托狂追,奈何水荔扬等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愤然在路边停车,先前那个做动员演讲的骑手一巴掌拍在车把上,水花四溅:“追踪车载定位,发到暗网上!妈的,弄死老子五个弟兄,就算我们抓不住,也得让别人活撕了他们!”   水荔扬开车载着白无泺,车把用力拧到底,冒雨飞速穿越感染的城区。他感觉四周有危险的气息逼近,从许多个方向来,便扭头对白无泺说:“有人来了,注意架枪。”   白无泺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给冲锋枪上膛,对着右手边的街道就开了一枪,一辆疾驶而来的摩托车应声甩了出去,上面的骑手重重摔下车座,一直翻滚了十几米远。   白狼骑着另一辆摩托车,森羚背对着他坐在后排,手中双枪不停扫射,将身后追来的猎手全部横扫毙命,子弹在车轮印上留下一排滚烫的弹孔。   “人越来越多了,哥,我下车拖住他们,你们走!”白无泺喊道。   水荔扬意识到他们骑着的车似乎有问题,朝白狼打了个手势,说道:“弃车,我们走地下。”   四个人同时从飞驰的车上跃起,缓冲翻滚着落到路边。两辆摩托呼啸着继续往前冲去,在满地的雨水中刮擦出两道痕迹,直到轰然撞上街角的楼体,爆裂轰鸣,顷刻燃起熊熊烈火,在大雨中燃烧起来。   水荔扬爬起来,腰上的伤口由于动作过猛被牵动得有些裂开,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个,示意队员跟他来,几人一口气冲进了地铁站。   白无泺边跑边从腰上解下最后一颗手雷,拔掉安全栓向后丢去。   几秒之后,尾随着他们进来的人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拍飞了出去,头顶的遮雨棚坍塌落下来,不多时便将地铁站入口彻底掩埋。   地铁站虽然废弃,但这两年已经沦为感染生物盘踞的老巢。他们刚甩掉追兵,就被拦路的丧尸堵在了候车站。水荔扬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队员,问道:“我给你们的刀,都带着吧?”   三人纷纷点头。   水荔扬抽出自己的黑刀,在手里转了一下,带起旋转的水珠。   “杀出去。” 第205章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能保护他,没想到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眼看着他往那个深渊里走去,许多双手拉着他,他回不了头,我也追不上去。   所以我意识到,只有权力、只有绝对的话语权能让我从这场屠杀中保护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致我的——   十几辆吉普车从青创园冲了出来,朝着北城区驶去。洛钦把车停在路边,正在调试怀里的通讯器,忽然就看到一排车队冲过雨水横流的街道,很有目的地往北面去了。   那是人类联盟的车队,载满了重型反坦克武器,即使再低调,也看得出来李牧祁派这次打算应付的对手,并不好惹。   洛钦将通讯器塞进怀里,迅速骑上摩托跟过去。   车队穿过宽阔的街道,在中城区某处商业街和另一伙再造人类正面碰上,对方不知是否感染了红屑病毒,攻势十分猛烈,一下子就掀翻了人类联盟一辆车。   双方交起火来,而另一边不远的城区也在火拼,枪焰在狂风暴雨中照彻了几栋废弃的大楼,照明弹从街道那头炸开,接着便是火炮的声音响起。丧尸被打斗声吸引而来,很快就填满了街道,这些人被丧尸夹击着,一时都难以脱身。   洛钦压根不知道是几拨人在打,场面混乱血腥,彼此甚至都看不清身边开枪的是队友还是敌人,互相缠斗得不可开交。   更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的商场里传来,洛钦回头一看,人类联盟的一半人已经被那边的火力吸引了过去,好像在对抗更难缠的家伙。   他马上穿好护甲往那边跑去,还没靠近入口,就被冲破玻璃丢出来的小轿车挡在了外边,碎裂的车体四散飞溅,他只好伸手挡在身前,勉强拦住了四分五裂的车门。   “是水荔扬,杀了他!”   洛钦听到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时刚好又有一个再造人类趁着混乱朝他袭来,瞬间就被洛钦夺了枪,一拳砸进地里,头骨粉碎,脑浆迸裂。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自己得去见水荔扬,必须见一面!   “荔枝!”   洛钦冲进破碎的大门,被满眼的枪焰晃得看不清状况。一架钢琴猛地朝着联盟卫队飞过来,砸得琴键乱响,昂贵的琴身瞬间化作满地碎屑,看得洛钦心里一沉。   水荔扬将半块车前盖挡在身前做盾牌,一下子从人群中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住了,忽然又看到洛钦手里的枪,枪口还抬着,正冲着自己。   而洛钦的身后,站着无数方舟成员。   水荔扬觉得大脑空白一片,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紧绷了很多天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与此同时,带着尖刺的质问已经脱口而出——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洛钦焦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不是……”   “别动!”水荔扬根本听不进去,开枪打碎了头顶的吊灯,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否则我杀了他们!”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开枪贯穿了一个联盟成员的肩膀。那个人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洛钦急忙往前走了一步,拦在联盟卫队面前:“都别动!”   水荔扬烦躁不已,撇过头不再去看他,声音却在抖:“你让他们滚开!”   洛钦朝水荔扬伸出手,却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枪,他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把枪给对方造成了什么样的暗示。只见水荔扬猛地后退,闪身到了大厅中央一座展台后面,完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别动!我说了不要过来!”   场面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洛钦脑子里飞快转着办法,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被身侧巨大的爆裂声夺去了注意力。一辆重型卡车贴着他的肩膀冲进来,车头顶着一排金属货架横冲直撞,和大理石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人类联盟被撞得阵型溃散,白无泺则趁机跳上了车顶,朝水荔扬喊道:“哥,上车!”   水荔扬从展台底下翻上去,也跳上了货箱。卡车立刻原路倒退回去,接着便迅速撤出了商场。联盟那些人还想追,都被洛钦拦在了门口。   “不能放过他!”联盟队员都杀红了眼,“他就是个怪物,肯定还会回来的!”   “荔枝!”洛钦追出去,几乎是在嘶吼着,“等等!”   卡车停了下来,白狼从驾驶室往外看着他,问:“要上车吗?”   水荔扬也站在车顶,双眼沉静地望着洛钦,瞳仁黑白分明,一丝红色也没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被风吹散成一片水雾。   虽然没开口问他,但洛钦知道,水荔扬在等自己一个回答。   雨一直在下,身后的枪声依旧在交锋,火力却比之前小了不少。时间不多了,他们只是对视了十几秒,洛钦却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心脏被揪成一团,让他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现在,立刻,需要他做出决定。   “离开这里,躲起来。”洛钦终于从窒息中抽出一毫的力气,强撑着对水荔扬说,“再也别回来,等到……”   水荔扬看着洛钦,眼中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审视:“我只问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洛钦从连天的火光和雨幕中抬起头来,眼底有一种莫名的哀戚,“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走……你再等等我,荔枝。”   水荔扬的视线也开始发抖,他眼角含着雨水,看起来像是在哭:“你也不相信我。”   “我没有!”洛钦很着急地跟他解释,“荔枝,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我不会回来了。”水荔扬又说,“洛钦,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洛钦深吸一口气,在表情彻底失去控制之前转过了身,用雨声掩盖嗓音中的哽咽:“不要回来,荔枝。”   白无泺见状怒火中烧,骂了一句就要跳下车,被水荔扬死死拽住,好像拉着自己理智当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别去,无泺,让他走吧。”   “我去你妈的洛钦,你要是滚了就再也别来找我们!”   白无泺眼里莫名流下眼泪来,声音都叫得劈了。他失控地怒吼着,双手双腿不停挣扎,想要挣脱水荔扬的钳制,然而水荔扬抱他抱得太紧了,白无泺很快就感觉到,他哥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水荔扬看着洛钦走远,一次都没有回头地消失在黑暗的街道拐角,终于,紧绷的神色有了一丝动摇。ϻʍƵł   他觉得有种冰封的窒息感从心头漫起,接着就是针刺一样的抽痛,整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扶着手中的枪杆蹲了下去。雨落成了刀子,他一只膝盖重重跪在冰冷潮湿的货箱上,双手按在胸口又渐渐收紧,试图压下那种几乎要吞噬他的绝望。   心脏的钝痛附着在身上仿佛有千斤,他随着潮水般的痛楚一阵阵眩晕、失重,原本踩在脚下的依托物好像变回了脆弱的棉花。   他握在手里的最后一点温暖,终于被一丝丝地抽走。   结束了。   洛钦在街角转弯的一瞬间,忽然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他发疯似的脱下双手的护甲,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贴在墙角,捂住脸痛哭出声,眼泪狂飙,却没有一滴是为他自己。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出城的路清了,我让程家的人不要盯着,直接放他们出去。”   洛钦抹了把脸,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谢谢”,可是喉咙里填满了呜咽,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完整。   程清尧举着雨伞,无奈地看着地上放声哭着的人,又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去追。”   “我不能后悔。”洛钦喃喃道,“我得留下。”   他浑身都湿透了,背对着程清尧靠在墙上。他要把眼泪在这里流完,等到回去的时候,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不能后悔,洛钦又一次对自己说。 第206章 厄兆   汉州市郊 工业开发区   森羚从包里掏出两个罐头,挑了比较重的那一个,跳下车去找水荔扬。   旷野上的木屋被吹得晃晃悠悠,但看上去还不会塌。雨落在木头屋顶上,敲击声空灵悠长,伴着雨水潲在门前的铁皮桶上,叮当作响。   水荔扬背对着森羚坐在门前的廊下,靠在木柱上,已经发呆了半个多小时,从到这儿之后就没怎么讲过话。   也是从汉州逃出来之后,森羚几人才发现水荔扬腰上受了伤,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事情。但更让他们不安的是,伤口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反而因为之前和联盟的冲突,又被撕裂了几分。   他们的车在出汉州市区的时候,被一伙冲着悬赏来的再造人类用机枪打爆了胎,勉强撑到开发区这座废弃的幸存者营地,车子就彻底报废了,连备用胎也没有。水荔扬的伤口被折腾了好几天,又护着他们出城,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白狼拎着工具箱从外面回来时,就森羚一个人守在门口,脸色很落寞。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目光瞥向屋里:“队长呢?”   “伤口撕裂了,也不肯吃东西,我好不容易劝他睡了一会儿。”森羚叹气道,“为什么没有愈合?不应该啊……他被什么东西弄伤的?”   “你记不记得程警官之前从外面拉回来的几具尸体?都是再造人类。”白狼面色凝重,提醒道,“我和许警官去看过那些尸体,伤口都不在头上,心脏、肚子、脖子,都是一枪致命,而且小许警官也是这么死的,子弹里应该有专门克制再造人类的成分。”   “李牧祁拿这个对付我们?”森羚咬牙切齿道,“他不怕这种东西和强化剂一样被滥用,最后弄死他自己吗?”   “你还不了解李牧祁吗?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他在暗我们在明,太被动了。”白狼说,“我把这附近的几座基站都检修过了,普通的机械损伤而已,换零件就好了。这两天我和小白可以试着联系青岛那边,猎鹰肯定会派通信直升机巡逻,让他来接应我们一下。”   “尽快吧,先让城里那些来拿悬赏的傻逼自己斗一会儿,等他们发现队长已经出城了,才更难搞。”森羚说,“小白去外面巡逻了,有什么情况他会第一时间汇报,幸亏咱们的对讲机还能用。”   “不管有什么情况,也不能直接让队长知道,他这次伤得真的很厉害,我怕再不愈合,过两天天热了会感染。”白狼低声说,“这样吧,晚上我去一趟城里,看能不能联系到程警官,让他想想办法,找点能治这种伤口的药。”   森羚进屋看了水荔扬一眼,发现人还在睡,也稍微放了心,又上车清点了一下剩下的食物,大概还够四个人撑五六天。蓝田病毒的续航效果很强,饿几顿倒不会有什么事,最多打架的时候用不上劲儿。   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水荔扬已经醒了,静默地靠在床上,气色比之前好了一点,只是森羚之前拿来的罐头,他动也没动。   “队长,多少吃点东西,你的伤不行的。”森羚小声劝道,“食物还有很多呢。”   水荔扬把罐头往她那边推了推,说:“你是不是很饿?”   “我不饿的。”森羚连忙摇头,“不饿。”   “我之前听到你肚子叫了。”水荔扬把两枚罐头都递给她,“你吃吧,我真的不饿。”   森羚知道自己在水荔扬面前的强颜欢笑十分拙劣,这会儿也真的是饥饿难耐了,就坐在床边打开罐头,往嘴里扒了几口,感觉一点滋味也没有。   “他们俩呢?”水荔扬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指上的戒指,蓝色的原石闪闪发光。   “小白去巡逻了,小张出去检测附近的信号。”森羚放下罐头,“没事,队长,你好好养伤,我们很快就能回青岛了。”ɱмżŀ   “下雨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水荔扬翻身下了床,“他们是不是也没吃东西?”   森羚立马按住他,说:“别动,队长,我们现在没有药,伤口再撕裂就不好了。”   水荔扬有些无奈,以他现在的状态,的确不适合长途跋涉了。   他的伤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大概也是因为连天阴雨的缘故,时不时还会隐隐作痛,他不得不长时间保持静卧的状态,希望能稍微好得快一些。   白无泺巡逻回来,顺便还带了一些方便面和水,都是从附近的弃置营地里找到的。这片区域以前极有可能遭受过丧尸袭击,来时就发现不少残破的尸体,但丧尸已经全都离开了。   他远远就看到森羚和白狼蹲在安全屋门口的雨棚下,正摆弄着一架简易电台,刚想过去问问有没有和青岛那边联系上,森羚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满脸焦急地招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白无泺拎着东西跑过去,“我哥呢?”   森羚摇摇头:“不是,队长没事,他还不知道。我们刚和诺姐联系上,她说青岛基地那边出事了!”   白无泺一怔:“出什么事了?”   “她刚开车到基地,猎鹰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和联盟驻地那边的负责人起了冲突,突然动手把人打伤,然后劫车从基地跑了!”森羚脸色阴沉,“年雨、思弦和思淼都在那辆车上。”   “打起来就打起来,他跑什么!”白无泺震惊道,“不对,猎鹰平时不正经归不正经,但绝对是靠谱的,什么样的冲突能让他动手伤到人?联盟的普通人对他能有什么威胁!”   白狼脸色很难看,扶着电台上的天线,手中的对讲机还在沙沙响:“我不知道,但陈诺不会撒谎,何况出事的还是猎鹰……被他打伤的那个联盟成员,今天早上已经伤重死了。”   “死了……”   白无泺的脑子几乎要空白了,他们才刚安顿下来,一连串的噩耗就接踵而至。几个人此刻被困在这里,前后都没有路可以走,这件事无异于是雪上又加了一层霜。   而且这件事现在绝对不可以让水荔扬知道,白无泺很了解他哥,对方百分百会直接折返回去找人。   “即墨柔已经去追了,他和基地最后的联系,是在离我们不远的汉州市郊。”森羚说,“定位显示在白塔镇附近,然后信号就消失了。”   “队长不知道吧?”白无泺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后的屋子。   森羚摇头:“怎么可能让他知道,他不能再折腾了。”   “先稳住他,什么都别说。”白无泺放下一袋食物,对两人说,“白狼,你今晚留下跟森羚一起看着队长,我要进城一趟。”   “那你记得去给队长弄一些药。”白狼说,“他伤口撑不住太久的。”   白无泺点点头:“我去找程清尧。”   动身之前,白无泺还特意去看了水荔扬,顺便把带来的食物拿过去,默默观察对方的反应。   “哥,你吃东西了吗?”他坐到床边,检查了一下水荔扬的伤,眉头又皱起来。   水荔扬盯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问,半晌,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吃了。”   “我出去给他们准备晚饭,你躺着吧。”白无泺说,“雨停了,明天的巡逻也方便不少,我想办法再弄辆车来。”   “去吧。”   白无泺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他走出安全屋,看到森羚和白狼还在外面守着,他们两个刚刚从附近的废弃房屋里找到了一些干燥的木头,还好这里地势高,没有被积水浸泡,总算是还有可以用的东西。   “我来生火吧,吃点东西,大家都饿了。”白狼从包里掏出火石,点着了一些叶子,再用枯枝覆上去。三人把罐头放到火上热了吃,勉强填饱肚子。   白无泺很快吃完了,抹了抹嘴,拿起枪,“我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他到车上去拿备用子弹,翻了两个背包,忽然觉得不对,叫了白狼一声:“白狼,你今天用枪了吗?”   白狼放下罐头走过来,扶着车门:“没有啊,怎么了?”   “少了一把……”   白无泺突然愣了一下,立刻跳下车,往安全屋走去。他耐不住,先吼了一嗓子:“哥!”   没人回答,白无泺登时慌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踹开门,乍然发现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水荔扬随身的佩刀和背包,全都不见了。   地上是几个零落的罐头和压缩饼干,都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森羚和白狼也跟着冲了进来,一看这场景,脸色都变了:“队长去哪儿了?!”   “我哥是不是自己进城了?”白无泺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不明白水荔扬为什么突然独自离开,当时他们在外面商量事情,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再加上雨声遮掩,水荔扬根本不可能听得见,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告而别的?   森羚一把拉住他,说道:“你和白狼留下,万一诺姐他们从青岛往这边来,能有个接应。我跑得快,而且不容易被发现,让我去吧。”   白无泺知道森羚说得没错,她和白狼都是队里的侦察兵,尤其是森羚,身形娇小、动作敏捷,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适合这种潜行寻人的任务。   可她毕竟年纪小,白无泺实在放心不下。   “让我去吧。”森羚已经背好了枪,将腰上的武器带系紧,“我一定找到他。” 第207章 别怕,信我   入夜后的白塔镇,到处回荡着丧尸的哀鸣。街头巷口偶尔可见几团火光,燃烧着四周木制建筑发出哔剥的爆裂声,黑色的烟雾夹杂着木屑和火星,融进无云无月的漆黑夜空。   丧尸正疯狂地涌入一条小巷,如同蚂蚁挤进窄小的巢穴。吼声响彻了半条街区,无数亡灵在黑夜里哭嚎,几分钟之后,巷子内外都归于平静,刀锋在墙上划过的声音高亢地响起。   水荔扬扔掉手里半截被血浸红的木棍,踩过几具四肢被扭曲折断的尸体,缓慢地走到巷口,往墙上一靠,随手掀起了自己的衣襟。   伤口又往外渗血了,之前新换的纱布已经红透。他抽出腰上的疯狗刀,划开衣袖,撕了一截布料下来,随意地在纱布之上又缠了一圈。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喘了口气,扭头看着街角一盏闪烁的路灯。   白塔镇早先已经被数拨不同阵营的幸存者占据了,一些使用强化剂变异过的再造人类在幕后操纵,划分地盘占山为王,断断续续地打了几次,最终各自商定了势力范围,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水荔扬的到来让原本宁静的局面重新变得暗潮涌动,“红眼”在当下所能换来的资源,是这些小打小闹的帮派斗争永远都无法比拟的。一旦有人拿到了这个悬赏,不仅意味着衣食无忧、性命无虞的后半生,更是乱世中一个不可多得的立威契机。   一旦他再次踏入汉州市的范围,相当于自投罗网的猎物,被成百上千的猎手所垂涎、追捕,将毫无喘息的机会可言。   但就在一个小时前,他的通讯器忽然传来了警报信号,那是他之前在水思淼电脑上安装的定位追踪器,通过和通讯器连接的专线网络进行监控。但定位在白塔镇附近就消失了,说明电脑登出了专用网络,而且执行密令只有他和水思淼知道。   水思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汉州?又为什么毫无预兆地切断网络连接?   水荔扬无暇去想,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是水思淼,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回到了汉州,所面临的都只会是万分凶险的境地。所以他没有声张,趁着白无泺等人吃晚餐的间隙,一个人收拾武器离开了安全屋。   四周的街区都有追兵搜捕的动静,他强行压下腰部传来的刺痛,将刀收回鞘中,跑出了巷子。   一颗子弹打在了他耳边的墙上,水泥碎片四散崩落,水荔扬反身贴在了一道掩体后面的断墙,单手给冲锋枪上膛,然后猛地冲出去,开枪击倒了一片。   “发现了,在前面!”那些人欣喜若狂,本来以为会跟丢了,没想到这种地毯式的搜索还挺有用,居然真的把他逼到了自家掌控的地盘。   水荔扬飞快地跳上一间仓库的后墙,纵身翻了过去。他看到几个方向都有火光逼近,是那些追缉他的人听到信号赶过来了。   “小心别打死了,悬赏令说的,抓活口才有奖励,打死了咱们都白干!”   看来发布悬赏的人真的不是只想弄死他,如果不是急着找人,他会很干脆地束手就擒,去看一看背后的执棋者所为何人。   水荔扬想着,随手抓起身旁的油桶,不由分说朝着人群丢过去,然后一枪击穿在半空。   空旷的工业园里瞬间爆开一团烈焰,许多人猝不及防被火舌吞噬,惨叫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子弹像雨点一样密集,水荔扬只能躲在一架起重机后面。这东西的抗击打能力并不算很强,很快就被子弹打得发出嘎吱的呻吟声,表面布满了焦糊的弹孔,几处支撑点也有些松动,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下来。   水荔扬这时才出声警告对面:“我没得罪过你们,也没心情在这儿浪费时间,滚开!”   “你们害死那么多人,还敢说没有得罪过别人?这里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你欠下的人命债!”   说话的正是白塔镇第一联合营地的首领,人称狼蛛,不知道给自己身上打了多少支强化剂,手下管理着三座幸存者营地,手腕也极其粗暴,先前几乎已经把白塔镇四分之一的区域收入囊中,势力庞大。   “怎么,我杀了你全家?”水荔扬问道。   狼蛛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就算没有,也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   “我管你们要把多少烂账都算到我头上?”水荔扬嗤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被我杀了全家是很光荣的事情吗?我看你们恨不得个个都被我杀全家!”   狼蛛骂了一声,举起枪疯狂地朝着围墙扫射。在剧烈的爆炸声中,一道黑影忽然冲出火光,伸手死死扣住了狼蛛的头顶,五指狠命一收,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狼蛛就这么被水荔扬徒手捏爆了脑袋,像碾死只蚂蚁一样轻易。   水荔扬漠然地将尸体丢了出去,重重砸在人群里,换来一阵比死还寂静的沉默。   “到现在为止,我只杀他一个,但如果谁活够了再来惹我,我不介意多杀一个。”   水荔扬身上的伤不允许他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出手,要是再纠缠下去,这些人迟早会看出来,而受伤的猎物反倒更会激起猎人的战意。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震退对面,避免拖得太久被看出破绽。   伤口很疼,冷汗悄悄顺着额头流下来。水荔扬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是不是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但好消息是这些人似乎真的害怕他,一时居然没人敢上前。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手中握着军刀,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凶狠。   两边对峙良久,水荔扬正觉得体力渐渐不支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楼上跃下,三两步冲了水荔扬旁边,没等他反应,就伸出手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   水荔扬被伤口传来的痛楚分了心神,居然就这么被对方擒住了要害,不过下一秒,熟悉的嗓音就从头顶传来:“我看谁不要命,还敢过来。”   那是洛钦。   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绵软又酸楚地沉了下去,没有做任何抵抗。   洛钦垂下头,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怕,信我。”   水荔扬看到钳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穿着漆黑坚硬的护甲,只不过手臂露出的一侧朝里,柔软的皮肤贴着他脖子,实际上一点也没用力。   “你谁啊?”有人不服气地问。   洛钦清了下嗓子,说:“方舟要抓人,你想拦?”   “追杀令是方舟下的,可悬赏令不是!你们可真是霸道,自己吃肉,连一口汤都不分给我们!”   洛钦一脚将半截汽车骨架踢得弯折过去,人群纷纷惊叫着往后退,他就这么用半边身子护着水荔扬,借着烟雾的掩护,飞快退进了高楼间遮蔽的阴影里。   那群人还停在原地没有追来,看来是暂且摆脱了。但白塔镇里还有不少势力也在搜寻红眼,先前就是因为各大营地为争悬赏,彼此先斗了起来,水荔扬才能趁机喘口气。   洛钦带着水荔扬绕了很久,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刚一停下,水荔扬就站不稳地往前倒去,身体不住地发着抖。洛钦伸手一探,发现他额头上居然全是冷汗,脸色也惨白不已,单薄的衣摆下正慢慢向外渗着血。   “你受伤了?!”洛钦急忙掀开水荔扬的衣服,那道狰狞的撕裂伤让他心惊肉跳,“怎么回事,谁干的?是李牧祁和水云霆之前用在你身上的那种东西吗?”   他永远忘不掉曾经在实验室里见过的水荔扬那副样子,这一刻记忆猛地回溯,刺得他双眼发痛。   伤口已经不是新鲜的嫩红色,明显是已经伤了很久,迟迟没有愈合,而且后来又裂开过。   水荔扬浑身都卸了劲儿,痛得说不出话,倒在洛钦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点了点头。   洛钦眼圈红了,他只是知道水荔扬身上有伤,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别怕,你别怕,我带你去上药。”   “不行,思淼,他……”水荔扬用力支撑起身体,艰难地吐字,“我要去找他……”   洛钦赶快扶住他:“我知道,我知道,荔枝,你不见了森羚急得要死,她跑来找我,已经全都跟我说了。程清尧带人去找思淼了,你别急,先让我把伤口给你处理了,行不行?”   他打横抱起水荔扬,往约定好的临时避难所赶去。这里处于各派实力斗争的中心,但也是火力最交叉的区域,势力庞杂,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反而不会过来找麻烦。   洛钦抱着水荔扬进屋,把人放到靠墙的行军床上,转身就去洗毛巾。他的手抖得厉害,毛巾拧了三遍,还是在沥水。   水荔扬意识已经有些不太清醒,洛钦担心他伤口感染,先做了两遍消毒,然后用热毛巾一遍遍擦洗,尽量把伤口的异物清理干净,接着就坐在床边握着水荔扬的手,心疼地摸他的额头。   “怎么伤成这样啊……”洛钦死死握着半截纱布,声音都快带哭腔了,“这么深……”   水荔扬看着他,嘴唇紧绷着颤动,欲言又止。   洛钦低下头,贴着他的手掌,“我来晚了,荔枝,这么久才来见你。”   水荔扬不说话,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有些重。   “我没有要和你分开,也没有不相信你。”洛钦继续说,“你和我说说话吧,荔枝。”   水荔扬睁眼望着他,嘶哑道:“那你相信我吗?我没有做过。”   他充满希冀的目光盯着洛钦,好像要从对方的眼神里看穿出一丝坚定不移的信任。   而洛钦也的确这么做了。   “我相信你。”洛钦点头,“我知道你没做。”   水荔扬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他默默地看着洛钦的肩膀,忽然诧异道:“你是不是瘦了?”   洛钦下意识挺直后背,欲盖弥彰地笑了一声:“没有,太久没见,你都不记得上次见面我什么样子了。”   他起身去给水荔扬倒水,徒四壁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木桌和墙角陈旧的炉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个连老鼠都不忍心光顾的地方。   水荔扬躺在床上,看着洛钦站在屋角烧水的背影,目光中五味杂陈。   “我来的时候,路上碰到好多难民,都是被这里的大营地挤得没法立足的人。”洛钦有意转移他对伤痛的注意力,主动开口聊天,“方舟现在也是这样,来的人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背景,大部分还是得自力更生。我偶尔帮一两个,也不顶什么用。”   “你还想留下吗?”水荔扬直戳了当地问他。   洛钦的背影顿了一下,语气听上去很轻松:“我要是走了,谁帮你们搞定李牧祁他们?”   水荔扬没说什么,手指捏着红绳,很烦躁地揉捻。   洛钦拎着一壶热水放到桌上,从橱柜中翻出两个一次性杯子,各自往里倒了半杯,看着氤氲的热气腾上来,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荔枝,你只要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洛钦叹气,“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洛钦。”水荔扬爬起来,叫了一声,“你过来。”   洛钦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了过去:“来了,你别动。”   水荔扬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洛钦的腰,侧着脸贴上去蹭了两下,便不动了。   从洛钦的视角,只能看清他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刚才的一身杀意褪去了大半,看上去依赖又脆弱。   水荔扬只想抱一会儿就好,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贪恋过这个温暖的拥抱了,此刻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精神一点点平静下去,从无边怒涛归于静谧深潭。   洛钦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不停抚摩着水荔扬的头发,“伤口还是可疼了吗?”   “嗯。”水荔扬的鼻音很重,“疼,洛钦。” 第208章 零和博弈   门被人重重推开的时候,水荔扬浑身的杀意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不顾自己的腰伤,下意识就去摸刀。洛钦反应飞快才及时按住他,连声安抚:“没事,没事,别怕。”   “水荔扬找到了吗?”许佑刚大步跨着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救援队成员以风尘仆仆的陆怀。众人看到床上一脸警惕的水荔扬,都松了口气。   “水荔扬!”陆怀叫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水荔扬认了半天,才认出这人是谁:“陆怀?你跟着他从深宁回来的?”   陆怀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我一直跟着洛钦,他特别能打。”   “找到就好,真是急死了。”许佑刚提着两袋东西走过来,从里面掏出一瓶密封的液体递给洛钦,“这个,小程警官弄来的,说是对再造人类的伤有用。”   洛钦拿到药就立刻给水荔扬涂上,然后用绷带重新包扎了伤口。水荔扬慢慢的也不再警觉,把刀放到一旁,身体放松下来。   “小程警官带着人在白塔镇挨家挨户搜你弟弟的下落,对外就说是来追捕你的。”许佑刚说,“你队里那小姑娘真机灵,知道先来找小洛。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出城了,现在应该在你们之前待的地方,别担心。”   “多谢。”水荔扬脸色缓和,点头道,“思淼一个人没法行动,我估计思弦得和他一起。”   之前那些围攻他的暴徒没有用水思淼来威胁自己,说明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件事,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许佑刚皱了皱眉,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水荔扬开口时有些烦躁:“我不知道,他们的定位突然就出现在了汉州,然后就消失了。”   “猎鹰突然发狂,从青岛劫走了一辆车,当时你弟弟妹妹还有年雨都在车上。即墨柔一个人开车去追,现在也联系不到。”许佑刚说,“那小姑娘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们开始不信,但后来李牧祁派了一队联盟的人出去,我估摸着就是为这事儿。”   水荔扬愣了愣,想开口说什么,却因为用力过猛引得一阵咳嗽。洛钦拍着他的背,连忙拿了杯水给他润下去,叫他不要动气。   “猎鹰他到底怎么了?”水荔扬扶着洛钦的胳膊,想要下床,“他不会这么冲动的。”   陆怀犹豫了一下,对洛钦说:“会不会是……红屑病毒?”   “红屑病毒……”洛钦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再往深处想,“许哥,你的人能不能再帮忙找找?要是找到猎鹰,记得千万别靠近、也别刺激他,我怕他如果真的感染了那种病毒,肯定会伤到人,到时候把人盯紧,马上通知我就好。”   “行。”许佑刚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们救援队的天天到处跑,没人会怀疑的,只是李牧祁也在找,我们动作必须得比他快。”   他下来就立刻跟救援队其他人商量,全体分派成三队在白塔镇搜寻猎鹰的踪迹。眼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说明猎鹰的行踪还没有引人注目,也没有惊动这里的盘踞者们。   水荔扬又喝了一口水,哑声问道:“红屑病毒是什么?   陆怀最擅长描述,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向他解释:“你可以理解为蓝田病毒的另一种形态,但是比前者更危险,会催动丧尸集体狂躁,也会让再造人类分泌带有极强攻击性的费洛蒙,这种情况下,再脑袋清楚的人都可能无差别伤人的。”   “猎鹰不会伤害他们的。”水荔扬扯住洛钦的衣服,摇了摇头,“找到的话最好不要动手,好好跟他说。”   洛钦嗯了一声,让他别担心。   但其实洛钦自己也说不好,就算他能相信、水荔扬也能相信,但李牧祁肯定不会让蓝焰的任何一个人好过。蓝焰刚开始就是被李牧祁算计了一路,有些事情现在根本已经刹不住车了。   他把水荔扬安置在救援队的安全屋里,留了陆怀和另外几个人照顾水荔扬,自己跟着许佑刚出去了。   洛钦出门之后,回头看着水荔扬没有跟出来,就从腿上的搭扣抽出军刀,手指在肋下按了按,忽然抬手将刀子捅了进去,吓得许佑刚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我出来太久了,现在得回一趟青创园,到时候就跟李牧祁说……水荔扬捅了我一刀,人没抓到。”洛钦痛得直吸气,无力地搭住许佑刚的肩膀,“已经有人看到水荔扬被我抓走了,消息肯定会传到李牧祁那里,我得有个说辞,不然他会怀疑我。”   许佑刚无可奈何,心想年轻人谈个恋爱还真是惊心动魄的,只能扶着洛钦上了车,开车折返回去。   水荔扬留在安全屋休养,等洛钦一走,他整个人又变得有些警惕。包括陆怀在内,他也并没有完全对其他人放下戒心。   陆怀和水荔扬太久没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他尴尬地坐着,时不时打开自己的电脑看一眼。   “你……”水荔扬刚开了口,陆怀就紧张地抬起头:“嗯?”   水荔扬看着他,目光缓缓移到他胳膊上一处明显是咬伤的痕迹:“你这儿怎么弄的?”   陆怀低头瞅了一眼,挠挠头说:“哦,你们队里那个女孩儿……她去找洛钦的时候先碰上了我,可能是不太相信我,再加上有点害怕,以为我要抓她,咬了我一口。”   森羚会咬人,水荔扬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这儿有红屑病毒的资料,整理得挺全,你要不要看一下?”陆怀终于找到了话头,把电脑往水荔扬那边一推。   水荔扬接过电脑,一点点往下划着,神色凝重。   “红屑病毒的传染性虽然没有蓝田病毒那么强,可是一旦感染了再造人类,他们就会陷入狂热的攻击本能中,很难停下来。”陆怀说,“我们在深宁的时候,安全区的再造人类就感染了这种病毒,从一开始只是脾气变得暴躁,到后来攻击性极强,可以初步断定红屑病毒出现了一个进化的过程,最开始的毒性还没有这么强烈。”   “李牧祁只是说,这种病毒会影响到丧尸。”水荔扬低声说,“方舟根本没对外公布它的名字,也没说过会对再造人类有什么影响。”   “他当然不会说,就连城里的很多幸存者都不知道,他们都单纯以为再造人类发疯了,觉得你们从根本上就和丧尸没有区别。”陆怀道,“这样李牧祁就可以借由其他人恐慌的心理,把一切都推给你们。”   水荔扬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很乱。   他现在没有工夫去想李牧祁要干什么,只要现在能有猎鹰或者思弦思淼的消息,他宁可李牧祁一门心思地来对付他一个人。   ·   洛钦下了车,身上缠着一圈绷带,被许佑刚架着往前走。李牧祁见到他这副虚弱的样子,有些诧异:“你怎么受伤了?”   “是水荔扬。”许佑刚沉声道,“我们本来想劝住他,可他……他在白塔镇和几个营地的幸存者起了冲突,洛钦想去拦,被他捅了一刀,人跑了。”   李牧祁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似乎对水荔扬打伤洛钦这件事颇感意外:“他真的下得去手?这么狠啊。”   洛钦没说话,自顾自坐下来,等着祝衍给他清理伤口。   “创口太深了。”祝衍拿着酒精棉球替他消毒,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该不会跟他动手了吧?他这是真动杀心了,你身体情况不同,这一刀要捅得再深点,万一真的伤到心脏,你根本撑不到这儿。”   李牧祁听祝衍这么说,疑心没有刚才那么重了,但还是没放弃探寻洛钦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   洛钦垂着眼睛,额头由于疼痛而绷起青筋,一句话也没说。   “蓝焰大队的徐行林少尉,昨天袭击了我们方舟的一处中转站。”李牧祁又说,“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了,如果发现他行踪的话,大概会当场击毙。”   洛钦掐着眉心,缓缓说道:“让人类联盟的人去,巨蜥那些疯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别伤到平民。”ɱӎƶլ   李牧祁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觉得没意思,留下一句让他好好养伤就走了。许佑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等祝衍也收拾完离开,才说:“他疑心真大,你都自己捅自己了,我看他还是没信。”   “信我他就不叫李牧祁了。”洛钦冷冷道,“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信,连他亲儿子都一样。不过这样的人才能做成事,他没有任何弱点和软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这种疯子我可比不了。”   不久,程清尧也带人回来了,看到洛钦身上的刀口都被吓了一跳:“怎么弄的?”   洛钦苦笑道:“自己弄的,水荔扬被我放走了,要是不编得像点,连浑水摸鱼都难。”   程清尧问:“人找到了?”   洛钦点头:“受了伤,许哥已经拿药过去了。怎么样,你们那边什么结果?我可把狗都借给你了。”   “唉,别提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程清尧疲惫地坐到他身边的集装箱上,解开身上的枪械带丢到一旁,“我带人在白塔镇搜了半天,也听到一些传闻,虽然可能是以讹传讹,但总归是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人看到猎鹰和人类联盟在城北发生过冲突,身边没有其他人。我在想……会不会是他把思弦思淼藏起来了?”   “他到底有什么必要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冒这个险?”洛钦不解道,“年雨还有思弦思淼都在车上,如果他当时神志不清醒的话,为什么会带这三个人走?”   “我不知道,按陆怀说的,高阶再造人类多少会对红屑病毒有抵抗力,但病毒进化后的情况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没人知道毒株会向着什么方向变异。”程清尧说,“如果猎鹰真的抵挡不住的话,只凭α型再造人类的破坏力,他甚至会毁掉半个汉州。”   “尽快定位思淼的电脑。”洛钦伸手抚上自己的伤口,说话语气慢下来,“我们必须要在李牧祁之前找到猎鹰,别让事情不好收场。”   程清尧擦了两下抢,忽然停下,对洛钦说:“方舟已经不再安全了,洛钦,你的看法没错。再见到无泺的时候帮我带句话,让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第209章 最后的告别   废弃的酒吧外闪烁着微弱的信号灯光芒,不过如今这片十字路口已经用不上信号灯了,来来往往的过客或行色匆匆、或步履蹒跚,没人再会遵守这里的交通规则。   酒吧二楼,门扉紧闭的小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快的键盘敲打声。   屋里的窗户都被人用废旧报纸和黑色胶带缠得严丝合缝,一点光也透不进来,黑暗几乎吞噬了所有,唯有正中央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亮起,面前坐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水思淼对着房间里唯一一个明亮的光源,手指飞快击打着键盘,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快速闪过数据的屏幕上,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   木门被人推开,另一个瘦长的身影摸了进来,手中端着两个加热过的罐头,走到水思淼身旁坐下,把其中一个递过去:“吃饭了。”   水思弦好几天没洗脸梳头,整个人都邋遢极了,但被屏幕映亮的脸庞上那股泼辣劲头丝毫没有减退,十五六岁少女的面容正在逐渐长开,青涩之中又另带了一股坚毅和明媚。   “我刚才在外面煮东西的时候,听到几个人议论,说哥哥也来了。”水思弦吃了一口罐头,说道,“哥哥和那些人打起来了,真是的。”   “洛钦哥不会让那些人欺负他的,放心。”水思淼轻声道,“我这边快弄好了,你还不走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水思弦问,“你那助听器一丢,还能干什么?”   水思淼犹豫道:“可是我等会儿重新接入网络的话,他……那个人很快就会找到我们。”мʍƵᏓ   “你怕了?”水思弦问。   水思淼摇摇头:“我不怕,只是你没必要跟我留在这里,哥哥肯定急坏了。”   水思弦吃完了一个罐头,抱起膝盖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水思淼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我觉得……很对不起哥哥。”水思弦低声说,“他肯定会难过,我们两个太不听话了。”   水思淼也沉默,指尖的动作慢了下去。   “其实我不想让他难过的。”水思弦的脸埋在膝上,声音闷闷的,“哥哥,对不起。”   水思淼同时也按下了回车键,一个白色的指令框从屏幕上跳出来,伴随底部加载缓慢的进度条,重复提示着网络未连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长方形的芯片,抿紧了嘴唇,扭头看向水思弦。   水思弦过去抓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缓慢地将那枚芯片推进了电脑一侧的端口里。   ·   “无泺!”   白无泺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程清尧急匆匆走过来,心中一动,还不等说话,一个满怀的拥抱就扑面而来,“我担心死你了,想去找你,但是一出城就有人盯着我,我没办法。”   他微怔了几秒,安心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说道:“我好得很。”   程清尧见他气色不算差,连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道:“我们找到了猎鹰从青岛开过来的车,在入城高速口出了车祸,侧翻在路边。”   白无泺快步跟着他走过去,看到前面匝道旁有辆烧焦的车架侧翻着,一群特警围在那里,都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   “车里有具尸体。”程清尧指着仅剩的车架残骸,对白无泺说,“完全烧焦了,辨认不出来。”   白无泺心里咯噔一下,两步跑到车旁,果然看到车子后排的位置有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上半身往后弓着,双手鸡爪状蜷缩在胸前,两腿夸张地弯曲,显然在生前遭受过非常痛苦的折磨。   尸体包括面部在内的大部分身体组织都炭化了,体型也因为脱水而缩小了数倍,从外表根本无法辨认这到底是谁。   “皮肤表面有假裂创分布,双腿腿骨炭化断裂,呼吸道和胃里有粉末提取物,初步断定是活活烧死的。”程清尧拉着白无泺站远了些,翻开手中的勘察记录,“不过尸体收缩过了,还不能判断身份。目前大致能排除猎鹰,他开车是坐在前排的,应该不会死在这个位置,而且尸体身上有安全带捆绑的痕迹,都是一起烧化的。”   “就这一具尸体?”白无泺狐疑地到处打量,“别的发现呢?”   程清尧又指了指他脚下:“车子周围有脚印,四个人的。”   ——四个人?   这就说明,除了被烧死在车里的那具尸体,还有另外的人在汽车燃烧起来之后到过这里。而如果车里的尸体真是猎鹰、年雨和思弦思淼四人其中的一个,那出现在这里的第五个人又会是谁?   白无泺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探进被烧得严重变形的汽车后排,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具焦尸,一股焦糊味直冲鼻腔,熏得他皱起眉头。   会是水思弦或者水思淼吗,还是年雨……   程清尧腰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按下了接通键,随口问:“什么事?”   “程队,我们定位到那台电脑的位置了!”对面传来清晰的人声,“一个小时之前,白塔镇里忽然传来内部线路的定位器信号,但是有人为屏蔽迹象。江副队花了半个小时帮我们排除干扰,定位到了白塔镇北的一家酒吧,正在往那里赶。”   程清尧一听有消息了,连忙招手让其他人过来,“好,你们先去,我这边分配一下任务马上往那儿走。记得带点吃的,他们可能饿坏了。”   白无泺也顾不上研究那尸体了,马上从车里钻出来,松了口气说:“找到了就好,我和你一起去。”   ·   即墨柔穿过街巷,宽大的卫衣兜帽覆盖着半张脸,低调地往前面废弃的音乐酒吧走去。   二楼似乎没亮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不远处的丧尸低吼和枪声无时不刻提醒着这座镇子上的过客,这里实际上从未被真正废弃过。   他进门之前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推门走了进去。踏上那狭小的木质楼梯的瞬间,一把通体漆黑的冷钢刀从他指尖滑出,刀刃寒芒借着窗外的月光凛凛闪了一下。   酒吧二楼原本全是包间,墙上贴着闪亮的铝箔片和化纤装饰,天花板的彩灯球已经许久没有亮起,积了一层灰。即墨柔一级级地走上楼梯,脚下发出吱嘎的响声,虽然声音不算大,但在如此寂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很难不被注意到。   他走上二楼,转向一侧的拐角——这边的走廊尽头有个房间,房门紧闭,没有缝隙。   手里的刀似乎颤了颤,伴随着他右眼皮的一瞬间蹦跳。   ·   水荔扬睁开眼睛,灰白的天花板映入视线。他缓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听见了通讯器的响声。   他为了不抻着伤口,用胳膊撑着慢慢爬起来,拿起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屏幕顶部电量过低的提示不停闪烁,而旁边还有一条黄色的圆形图标,隔几秒就跳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点开,瞬间就看到了出现在定位系统里亮眼的红色。   是思淼,他的电脑刚刚连回公用网络了。   水荔扬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抖,陆怀被这边的动静惊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了?”   “思淼电脑的定位。”水荔扬把通讯器递给他,自己翻身下床,“就在这里,我要过去。”   陆怀看了一眼,也十分意外,见水荔扬要起身,赶紧伸手扶住他:“你慢一点,别碰到伤口,洛钦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别急,我去跟其他人说一声,给你弄辆车。”   水荔扬呼吸急促起来,不过这次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心想,等这次把人找到,自己一定要给水思淼的电脑装一个不联网也能用的定位系统,而且是无法自行拆掉的那种。   ·   “快点,好了没有?”水思弦靠在门口,紧张地盯着水思淼那边,“十几分钟了,还没传输好?”   “快了。”   水思淼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进度条89%,不快不慢地往前推进着。而右下角蹦跳的红色图标警告着他安全系统正在受到攻击,说明不断有黑客在试图破解他的信号干扰屏蔽程序,这台计算机就如同一堵漏风的墙,摇摇欲坠的,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金属的摩擦声,虽然对方已经在极力避免,但水思弦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   她整颗心往下一沉,来不及了。   有人踩着楼梯正在往上走,脚步声缓慢,依旧难免发出声响。水思弦咬牙看着正在低头操作的水思淼一眼,忽然心中一动,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爬到水思淼身边,一手按住他左耳上戴的助听器,轻声说:“二哥,你一个人能弄完吧?”   水思淼点了下头:“我没问题,你快走。”   她没答话,把水思淼的助听器摘了下来放到一边。水思淼诧异地回头看着她,眼中全是茫然。   水思弦笑了一声,飞快地打出一个手语:“我爱你,也爱哥哥。”   接着,她站起身,转身往门口走去。   电脑上的进度条显示94%。 第210章 罗生门   洛钦抬起胳膊,让许佑刚给他换好药。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其实也用不到这么麻烦,只是他不想让水荔扬发现而已。   “好了,没多大事,他又不掀你衣服,看不见。”许佑刚放下药瓶,将棉签丢到一旁,“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想点别的办法,瞎捅自己干什么?”   洛钦:“不对,许哥,你怎么知道他不掀我衣服?”   许佑刚:“……都这时候了,你消停点吧。”   洛钦和许佑刚聊着天往外面走,刚好在楼下碰见程清曳,双方就简单寒暄了几句。不过程清曳还有事要去忙,很快就跟他们分头走了。   “程总真有手段,安全区不少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挺得人心的。”许佑刚回头看了看走远的程清曳,“有她压着一头,那些人也闹不起来,毕竟安全区还有不少她的人呢。就李牧祁会胡搅蛮缠,难道我们不能么?”   最近两人都听到不少闲话,说水荔扬叛出军队以后,带着蓝焰大队在城里到处作恶伤人,已经出了不少人命。每天都会有幸存者从外面跑进来,血淋淋地求助,说自己是被再造人类劫了,而这些事情最后大多还是推给水荔扬,毕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叫得出名字的人。   崔浩山在其中没有少煽风点火,被洛钦弄过几次,老实了不少。   只不过后来洛钦又听到一种匪夷所思的说法,大概是讲水荔扬有意分化汉州的幸存者群体,那些手腕强硬者都被他收入麾下,而其他弱小的普通人则被放任自生自灭,甚至还打算帮他们死得快一些,不要继续活着挤占资源。   更有甚者,说连强化剂都是水荔扬私下兜售给幸存者的,目的就是筛选掉弱小人群、保留更为强大的基因。   不过每个兴致勃勃讨论这些传言的人们,并非都是亲眼所见,而是大多有一个体面的、合情合理的前置——听说的。   洛钦看了看头顶,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得很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也不过刚暗下来一个多小时。   “许哥,我现在忽然明白一些东西了。”他坐在花坛上,对许佑刚说,“权力这个东西,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许佑刚叹气:“这话在理,但是你要从李牧祁手里抢权力,哪有这么简单?”   “要是我能抢过来呢,许哥?”   洛钦看着他,那一瞬间让许佑刚觉得,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二十出头,而是已然历经了数十载人间沧桑,眼角眉梢全是疲惫和强撑起来的锋利。   他已经不记得了,曾几何时,洛钦在他眼里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根本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难以想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洛钦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就要放弃很多东西。”许佑刚也严肃下来,认真对他说,“男人、女人,活到我这把年纪,有没有本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想争点儿什么也不太可能。但是我亲眼见过那些得到一切的人是怎么去拼的,杀红了眼豁出一切,十个里有十一个破釜沉舟,挺过去的多,可淹死的更多,筹码和代价都是同一种东西。”   洛钦若有所思,捏起手边一粒石子,在指尖抛了几下,咣当落地。   “我再出去找找吧。”他站起来,随意地活动着身体,“顺便去看看他。”   许佑刚:“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还没走出青创园,几个救援队成员就匆匆骑着摩托赶来,下车顾不上熄火,将车子往路边一丢,神情慌乱地跑到许佑刚面前:“许哥,程警官那边刚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人了,让小洛马上过去!”   “哟,可算有着落了。”许佑刚笑起来,“走,去看看。”   ·   白塔镇 酒吧   水荔扬看到门口围了一圈程清尧的人,都是熟面孔,也顾不上自己现在处境尴尬,顶着几道诧异的目光走了过去,径直推开酒吧的门。   酒吧二楼亮着灯,传来很低的说话声音,水荔扬快步走上楼梯,一拐弯就和迎面走来的程清尧撞个正着。   程清尧愣了一下,脸色唰的就变了,顾不上调整表情,下意识拦住水荔扬:“哥,你怎么来了?”   “思淼的定位在这里。”水荔扬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程清尧冷汗出了一身,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一点不剩了,除了逃避,他居然想不出其他的处理方法。   他怎么说,该怎么说……ϻɱƶľ   走廊里一群特警顿时噤若寒蝉,连楼下的交谈声也瞬间低了下去。陆怀这时候刚好走上楼梯,目睹这场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清尧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拉着水荔扬,徒劳地阻止他走向那个房间:“别去看,哥,你别去看……”   水荔扬脑子嗡的一下全是空白,原本程清尧支支吾吾的样子只是让他生疑,但这句“别看”一出,他几乎喘不过气了,用尽全力甩开程清尧,顾不上伤口再度被撕裂,跌跌撞撞地往尽头的房间冲去。   陆怀追了上去,还没跑到门前,就十分警觉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浑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   来不及了,等他意识到不好想要去阻止水荔扬的时候,门已经被踹开了。   房间里,白无泺跪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见一脸惊慌的水荔扬冲了进来,脑子当即被打成浆糊,他张了张嘴,连话都不敢说。   水荔扬在看到屋里场景的同时,连意识都断线了。   满屋的鲜血搅碎了他最后的神志,仿佛有一道光在他眼前熄灭。水荔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了,他眼里只有地上毫无声息躺着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里,身上、脸上都是血,微睁着双眼,却连眨也不眨。   白无泺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面如死灰地跟他对视,手中还握着一只微微蜷缩着的手。   水荔扬呼吸急促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满地四分五裂的电脑残壳,被血浸得通红。   紧接着他看到了同样被扔在血泊里的助听器,被碾得粉碎,机械零件散落一地,而末端的耳麦被水思弦紧紧抓在手里,右手握成了拳。水荔扬蹲下身去,伸手用力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   可能是他的手软得厉害,手腕也在发抖,明明在用力气,却连妹妹的手都打不开。   水思弦双眼微微张开,被水荔扬抱着一动,脖颈处就汩汩地涌出鲜血,始终也没有反应。水荔扬又扭头去看水思淼,他两耳都没有戴助听器,趴在地板上,后背毫无起伏,却横布了数道刀口。   水荔扬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目光像是无尽的荒野,胸口的痛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白无泺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定下神来,伸手去扶几乎已经站不住的水荔扬,刚接触到他的手臂,就听见水荔扬闷哼一声,接着猛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陆怀眼尖,立马发现水荔扬的衣襟也被血浸透了,好不容易有愈合之势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哥!”白无泺惊叫道,“你怎么了,哥!”   水荔扬已经撑到了极限,身体和精神都无法再支撑,吐过血之后就彻底昏了过去,整个人开始发起了高烧。   洛钦赶来的时候,在混乱的人群中找不到水荔扬,却先看到了那间房里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尸体,正在被盖上白布,由特警负责拉走。   他猛地扑过去,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到了两张熟悉又安静的脸庞。   一股害怕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皮层,洛钦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眼眶湿透。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受,两个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生命就这么猝然消逝在自己面前。那个救援队成员来告诉他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失去理智地抓着对方,崩溃问道:“什么叫人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以一种苍白、死寂的形态。   程清尧默然蹲在房间里,收拾起地上笔记本电脑和助听器的残骸,看洛钦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站着,声音低落:“无泺刚送他回去,见到尸体的时候吐血了,状况不是很好。”   洛钦知道水荔扬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安全屋,就带他回了陆怀家在的小区,暂时安置在那里。程清尧手下的人口风紧,也肯定不会让李牧祁知道什么。   只是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死,一时之间任何人都还难以接受。   水荔扬昏睡了几天,才浑浑噩噩地醒过来,也不再发烧。他不主动讲话,也不想吃东西,就只是往窗外看,或者低头发呆,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坐着。   洛钦也跟着一起睡不着,半夜会因噩梦折磨和身边人细微的动静而惊醒,他之前一路上心心念念想见到水荔扬,却不是现在这样沉默、人偶一般没有生气的水荔扬,令他一眼看不到希望。   白无泺和程清尧那边,大概也确定了车里烧焦的尸体十有八九就是年雨。而失踪的猎鹰,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许佑刚也来过几次,站在客厅里没有进屋,很担忧地问洛钦:“怎么样?醒过来之后哭过了吗?”   洛钦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也很茫然:“就只掉了几滴眼泪,没有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佑刚叹息:“这可不好啊,没放开了哭才不对劲,只能你多看着点儿他,我见过太多这种受了大刺激之后不怎么哭,突然有一天撑不住才精神崩溃的例子。”   洛钦心里也清楚,所以根本就不敢让水荔扬身边离人。白天是陆怀守着,晚上就是他,这些天几乎一晚都没有睡安稳过。   三天以后白无泺过来,水荔扬难得主动开口,却是问年雨的下落,白无泺自知瞒不住,就照实说了。水荔扬听完,居然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木然地看向窗外,似乎如今再惨烈的事都无法刺激到他了。   不过那晚水荔扬第一次自己主动去床上睡下了,而床底下就是那些码放整齐的曲谱和素描,以及那本写着两人名字的故事书。洛钦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向水荔扬提起,但现在明显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机,他只能默默把话吞回去。   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望着水荔扬背对自己的身影,心脏一阵阵地疼。   忽然,他看到水荔扬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接着便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抽泣声。   洛钦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从背后将人抱住,怕压到伤口,还微微抬起胳膊,沉默地亲吻水荔扬的脖子。   这些天洛钦不是没有试图查过杀害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凶手,却被告知那段街区的监控早就已经在营地斗争中完全损坏,记录不到什么画面了。但在他熬了几天几夜的排查中,终于发现了另外一些线索。   然而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看完之后,更加烦躁起来。   在距离思弦思淼遇害的酒吧不远的一处废旧商业街上,有一处私人安装的隐蔽摄像头,从白塔镇恢复区域供电以来,唯有这盏摄像头一直在靠太阳能维持基本运转,并且每隔七天会自动覆盖一周以前的监视画面。   洛钦查到监控内容的时候,刚好凶案发生那天的画面还未被消除。   他清出去所有人,只留自己在房间里看完了那几天的监控,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然的。   其实里面也没记录下什么关键性的行凶信息,无非是来来往往的幸存者和丧尸。但令他心生不安的是,在思弦和思淼遇害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距离死亡时间几乎只差几分钟的时候,即墨柔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监控上的人被兜帽遮住半张脸,从模糊的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洛钦认得那件衣服,是不久前他从上海回青岛时,看见即墨柔穿过的一件。   就算换了衣服,他也完全可以通过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这个人就是即墨柔。   可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水荔扬开口,而且即墨颂那边似乎也并没有和即墨柔联系过。他只想着赶快把事情查清楚,好给水荔扬一个交代。   两人的死或许是白塔镇哪个营地势力所为,不一定和即墨柔有关,说不准他也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然而即墨柔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洛钦心中的疑虑始终无法抹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彻底睡过去之后,洛钦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客厅里,在窗边站了许久,心乱如麻。   半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香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放到嘴边抽了一口。   第二天傍晚,洛钦没有回来,陆怀就留下来看护水荔扬,他坐在和水荔扬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入神地敲打着电脑。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手伸进兜里,两指夹出一枚黑色的薄片——这是原本属于某把军刀的合金刀片,从水思弦尸体的伤口上而来,残片部分有一段不太显眼的浮刻编号,依稀能看出数字是03。   那是他曾经给即墨柔锻造的一把太岁合金刀的钢印,就在刀背上。   窗外残阳一点点西坠归山,最后只剩下一片血色弥漫。水荔扬眼中的神色也渐渐沉下去,逐渐变得冰冷又充斥杀意。   片刻后,他将刀片放回了兜里,闭着眼靠上椅背。   外面传来洛钦开门的声音。 第211章 带我一起走   洛钦把车停在白塔镇里的一条旧省道旁,将车子熄火,降下车窗,在里面一支又一支地吸烟。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寻求这种方式来排解压力,但的确有用。前些日子他在看护水荔扬的百忙之中,抽空协助人类联盟夺回了方舟总部大楼,李牧祁和水云霆等人收拾停当,又大张旗鼓地挪了回去。   也是在清理总部房间的时候,洛钦发现了一些闻起来能够镇定情绪的旧香烟,估计是以前的上班族留下的,没有受过潮,他也就当还能吸,试了一根之后,感觉还不错。   洛钦从里面拿了不少烟回来,不经常抽,但特别焦虑的时候也会来一根,很少像现在这样,一根接一根不要命地抽。   直到有人走过来拉开了他的副驾驶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把车子压得底盘都一沉。洛钦微微偏了偏头,吐出一口烟。   “还学会抽烟了?”即墨柔看着他,桃花眼夹杂嘲讽,“你想试试再造人类一天十包烟会不会得肺癌?”   “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再造人类,你们的规律对我没用。”洛钦说道,“你还知道出现?”   即墨柔嗤笑:“我听说有个莽的,连着几天挡在白塔镇几个营地运输物资的路上,有人上去找麻烦都被打得满地找牙,后来就没人敢惹了,所以来看看,我能不能惹得起。”   “我有个事情问你。”洛钦扭过头,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水思弦和水思淼死了?”   即墨柔脸色剧变,立刻凑过来看着他,“什么?!”   洛钦静静望了他一会儿,没看出来别的什么,“七天前的事,你真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即墨柔骂了一声,靠回椅背上,又往前踹了一脚“我操,真是畜生,连小孩儿都……水荔扬知道了没有?”   “他已经知道了。”   即墨柔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骂出来:“到底谁干的,不想活了?水荔扬要是寻起仇来,连皮带筋都能给抽干净。”   洛钦注意到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兜帽卫衣,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异常。   “他现在在哪儿呢?”即墨柔又问,“我在查猎鹰的事,根本找不到人,我又不想让李牧祁得手,就先没回方舟。”   洛钦轻描淡写地说:“荔枝被我安排在很安全的地方,暂时没事。对了,思弦思淼出事那天,你在什么地方?”   即墨柔愣了一下,瞬间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洛钦没对即墨柔说太多,包括监控的事情。对方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确实置身事外,就是演技实在太精湛了,连他也看不出破绽。   两人话不投机,没聊几句就散了。即墨柔下车之前,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他:“拿着,捡的。”   丢在洛钦腿上的是一只助听器,原本戴在水思淼右耳上那只。   “许哥回方舟了,他说那些幸存者不是全都一边倒地质疑荔枝,有很多人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件事不对劲,但他们的声音没有用。”洛钦叹气,“只要是站出来指出疑点的人,都会被针对,然后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现在方舟的阵营很分明,只要不反对荔枝,就是同伙,所以没人再敢替他说话了。”   “我会想办法从联盟入手,你先顾他那头。”   即墨柔说完就下了车,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洛钦拿起助听器,出了很久的神,然后打开手套箱将助听器丢进去,自己看着窗外,又点燃了一根烟。   晚上他回到小区,照例打开防盗门后叫了水荔扬一声,没得到回应。他以为水荔扬还是不想理人,于是拎着晚饭走进卧室,发现水荔扬居然不见了。   洛钦吓出一身冷汗,里三层外三层地找了一通,终于在隔壁中户的露天阳台上找到了正在默默坐着烧纸钱的水荔扬,一张苍白消瘦的脸被火光映亮,面前盛着纸钱的铁盆忽明忽暗。   半张未烧尽的报纸被风吹到洛钦脚边,他弯腰捡起,看日期是最新发行的方舟报,头版用了整页的篇幅痛骂水荔扬,力透纸背、字字诛心,撰稿人是匿名,言辞间却似乎恨不得用手中笔为刀,将水荔扬杀之而后快。   “荔枝。”洛钦走到水荔扬身旁蹲下,握着他的手,“陆怀给你弄来的吗?”   水荔扬点了点头,好像是怕他不明白,又解释道:“今天是思弦和思淼的头七,我这辈子就烧过三次,我哥一次,我妈一次,死都没想到还会给他们两个烧。”   洛钦听着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心脏像被剖出来碾碎一样血淋淋地疼。   水荔扬不得不又一次提醒自己,从前疼爱的弟弟妹妹真的已经不在了、永远都回不来了,而且距离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我陪你。”洛钦轻声道。   水荔扬却朝他看了过来,漆黑的眼睛里酝酿着某种情绪,似乎在隐忍。   洛钦扣紧他的十指,问道:“怎么了?”   水荔扬慢慢松开洛钦的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卡在指尖转了转,“别管我了,洛钦。”   洛钦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荔枝?”   水荔扬站起来,举着枪指向窗外,冲着的是方舟的方向,“方舟不应该存在,李牧祁给它起这个名字,是一种耻辱。从现在开始,我会和整个方舟为敌——所有人。”   “包括我吗?”洛钦抬头看着他。   水荔扬沉默地对着他许久,忽然笑了一声:“包括你,洛钦,你必须和我为敌,从现在开始,一次也不要站在我这边,但是也不要阻止我。等到最后的时候,我会把所有东西都送给你。”   洛钦噌的一下起身,捏住了水荔扬的手腕:“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干,荔枝。要杀谁,你告诉我。”   “你只要别阻止我!”水荔扬提高声音,“永远都别阻止我!”   “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洛钦快要疯了,“荔枝,我求求你,别一声不吭把我推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荔枝……我现在一点也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忽然间,他像是记起还有一条救命稻草似的,急不可耐地说:“陆怀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故事书,我们以前认识,对不对?荔枝,我不记得了,对不起,你能不能告诉我?”   水荔扬一震,猛然往后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洛钦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正中一切坚实伪装之下的阿喀琉斯之踵,瞬间就动摇了他好不容易砌起的决心。   可是很快他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哀戚地望着洛钦的眼睛,仿佛一眼看尽了数十年的怀念。   他在为自己的回忆做最后的哀悼,哪怕接下来的话会伤到洛钦。   “……没有。”水荔扬说,“在深宁之前,我们从来都没见过,洛钦。”   从此刻起,他不能给自己留任何一条后路,哪怕是他脑海中最后一丝纯粹的牵念,也必须要斩断了。   洛钦往前走了一步,让枪口抵在自己胸前。   “你告诉我。”洛钦声音嘶哑,“就算杀了我也行,告诉我吧,荔枝。”   水荔扬闭上了眼睛,语气很空洞地问:“我真的救了很多人吗,洛钦?我以前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洛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意义吗?这一切呕心沥血换来的质疑和背叛,已经让水荔扬千疮百孔了,如果以后的日子真的不会再变好,他们要怎么办?   自己成长得实在是太慢、太慢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一切坠入深渊的速度。   “他们需要抓个出气筒来发泄,我不需要吗?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的吗!”水荔扬崩溃地哭喊,手指却依旧垫在扳机之下,握枪的手不停抖动,“这也他妈太不公平了!”   洛钦除了把他抱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苦如同滋生的病毒,无孔不入。   “洛钦,我不会再救人了……我救不了,我救不了他们!”水荔扬绝望地丢掉手枪,“我谁也救不了,我需要人来救救我啊!!”   他推开洛钦,快步向外走去。洛钦心里发慌,拉住水荔扬的手,“去哪里?你身上还有伤。”   水荔扬回头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一丝光芒,这让洛钦想到老宅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上面年幼的水荔扬,就是这种眼神。   “你要留在方舟,一直往前走……我要走了。”水荔扬红着眼睛朝洛钦伸出手,点在他胸口,“这个给我吧,洛钦。”   洛钦如梦方醒,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那枚用红线穿着的铜牌垂在领口外面,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水荔扬只是在要这个东西,但无疑会把他的心也一起带走。   “给你。”洛钦用蛮力扯了下来,脖子上勒出一圈红,却也感觉不到疼,“不带我一起走吗?”   水荔扬手中紧握着已经被挣断吊线的铜牌,像是怕自己下一秒会后悔似的,转身冲了出去。   洛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阳台上的,看着一地被风吹散的纸钱和炭盆里快要熄灭的火光,静默良久,弯腰捡起了地上半片残纸。 第212章 倘若世间无再会   程清尧接到洛钦回电的时候,正在往市中心赶的路上。他一手开着车,按下了接通键:“洛钦,你在哪?”   “我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几次通讯,抱歉,之前没顾上回。”洛钦的声音没有力气,“荔枝走了,他不让我跟着。”   程清尧打断他:“来市政喷泉广场,我刚才收到消息,水荔扬在那边出现了,应该是冲着方舟去的。崔浩山带着联盟和巨蜥在路上堵他,正好又碰上我姐,情况非常乱,你快点来。”   七八辆重甲车呼啸着穿过街道,路上游荡的丧尸避之不及,被撞飞出去几十米,红黑的污迹溢满了路旁,它们之中有许多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笨拙朝着车子追去。   程清尧拿起对讲机,又重复了一遍:“通知各个小队,等下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他现在没有攻击性,别惹怒他。”   他把车停在广场外围的主干道上,没有拿枪就下了车。程清曳带着程家人已经到了,前面几百人号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不停有激烈的枪声传来,崔浩山拿枪指着水荔扬,咆哮道:“你找死!”   水荔扬将枪口对准他脑门,不由分说就扣下了扳机,崔浩山躲得倒快,却还是被对面那不要命的架势吓出了一身冷汗。   “滚!”水荔扬用枪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目露凶狠。他所剩子弹不多,腰伤也撕裂了,必须尽快从这里突围出去。   程清尧上前一脚踹开崔浩山,顺手夺过对方的手枪,冲进乱战的人群里,朝天开了一枪:“停下!都退后!”   程清曳则趁机带人围了上去,将联盟与巨蜥的人彼此隔开,不动声色地打乱了阵型。   “你们姓程的别给脸不要脸!”崔浩山感受到了威胁,后退几步,喘着粗气骂道,“程清尧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个给人提鞋的条子!方舟委员会四分之三表决通过的决定,你想干什么?”   程清曳快步走过来,冷声道:“什么决定?我听都没听过,还是李牧祁打算直接把我踢出去了?”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她,知道这人什么来头,轻易不敢招惹。   程清曳这阵子动作很快,之前在水荔扬的协助下,她和程清尧顺势接管了青创园,明里暗里协助了蓝焰不少,回到方舟之后更是大刀阔斧地介入接管,几乎没给李牧祁任何重新分蛋糕的机会。   “今天我一定要让水荔扬从这里过去。”程清曳说,“既然李牧祁做事可以不知会我,我也没必要征求他同意了。”   “操,你他妈个小娘儿们……”mӎʐᏓ   崔浩山还没骂完,四周的特警和程家人都齐刷刷举枪对准了他,程清曳则看着他冷笑:“小娘们儿?对,你现在就是被一个娘们儿压着一头,没用的东西,你服不服?”   程清尧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姐……”   崔浩山低声骂了一句,僵持许久,只能在程家人的威慑下带着巨蜥的人退开,而周围那些联盟的人却还是没有动。   水荔扬走近人群,逼着他们向后撤去,忽然开口快速地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当所有人都还在琢磨他这句话意思的时候,水荔扬就猛地开枪打碎了站在最前面两个雇佣兵的脑袋,血溅了崔浩山一脸。   联盟队员见状纷纷一哄而上,水荔扬没打算和他们纠缠,只是荡开面前挡路的人,飞快穿过荒芜的广场,反手将枪口从臂下穿过,一枪打爆了广场角落的油桶。   先前人类联盟清理街道的时候,在城市各个角落都放置了这种油桶以防万一,在被大批丧尸包围的时候,可以直接引爆脱身,此刻却成了自掘的坟墓。   水荔扬将最后剩下的几颗子弹都留给了那些油桶,在一连串的爆裂声中,烈火瞬间腾空蹿了起来。   巨蜥也不再按兵不动,趁着人潮混乱,十几个身材壮硕的雇佣兵从侧面包抄围堵。火箭筒轰然落在广场出口的花坛上,炸起满天的尘土,挡住了水荔扬前面的路。   “你们找死!”   水荔扬一拳抡在面前一个雇佣兵的脸上,对方头骨顷刻被打得四分五裂,脑组织从鼻腔喷溅出来,整个人落到地上的时候,四肢还在抽搐。   崔浩山朝他开了一枪,水荔扬却连躲也不躲。子弹穿过他的胸口,水荔扬甚至没有停顿,凶神一般挥刀径直冲向了崔浩山。   那一瞬间,周围的景物似乎都被放慢了,崔浩山眼睁睁看着水荔扬一手握刀,指尖的寒光不由分说地冲他而来,可自己双脚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一般,下意识地发颤,一步也挪不动。   完了,他想,躲不开的。   忽然之间,就像电影里描写的戏剧场面,远处传来一声带着消音器的枪响,子弹冲破了夏日里的热气,将空气摩擦得滚烫,飞速地射向广场中央。   子弹穿透身体的闷响刺中了在场所有人,可这一枪并不是打在水荔扬身上,弹道奔去的方向,甚至还跟他相隔很远。   水荔扬心中蓦地一沉,像是有预感似的,猛然扭头看向枪声落在的方向。旁边的雇佣兵立刻趁虚而入,抬脚踹了过去,极其用力地踢在了水荔扬腰上。   钻心的疼痛席卷了他,水荔扬重重撞在喷泉雕像的花坛上,捂着侧腰吐了一口血出来,眼前一片发黑。   水荔扬视线有些模糊,抬头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崔浩山,却很快又转开了脸,注意力全都被另一边已经完全炸锅的人群吸引过去。   程清尧好像在惨叫,却不是由于疼痛发出的,子弹打中的不是他。   还有另外一种同样可怕的可能性,水荔扬立马就想到了,但是恐惧感在阻止他继续思考,就像他亲眼看到思弦和思淼的死一样,同样的绝望又席卷了他。   崔浩山见水荔扬在发呆,得意地过来踩了他一脚,再次将水荔扬的伤口碾得血肉撕裂。   他看着地上人痛苦得十指在地面上摩擦出血痕的样子,鞋底在伤口反复碾过,忽然觉得快意,往人群看了一眼,亢奋又扭曲地说:“水荔扬,你看你干了什么?程清曳那个嚣张的小娘儿们,死啦——哈哈哈!”   水荔扬觉得耳鸣起来,隔着混乱的人群看到程清尧抱着浑身是血的程清曳,一边飞快给她做急救,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唤:“姐,姐!”   程清曳似乎还有气,胸口上下鼓动,如同干涸的鱼拼命向肺里吸入一点空气,可依旧无济于事。   她脸色如同白蜡,刚才还顾盼神飞的面庞此刻一下子变得脆弱不堪,好像再也经不起一点风吹,否则很快就会散了。   “把人带回去,快!”程清尧手忙脚乱地抱着程清曳站起来,旁边的人紧紧按着程清曳胸前的弹孔,却还是阻止不了鲜血流泉一般向外喷涌。   子弹的灼伤持续撕扯伤口,程清曳紧紧抓住程清尧的手,张嘴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尧、尧尧……”   程清尧感觉自己的手一下子被握得死紧,接着就听见程清曳几乎是拼尽全力从胸腔中挤出来的几个字。   “活下去,尧尧……”程清曳剧烈抖动挣扎着,大口喘气,“一定……”   “不要说话,姐!你别害怕,我这就带你回去。”程清尧抱着她钻进车里,慌张地喊其他人开车,“快,回去找祝衍,快点!”   水荔扬咳了几口血,压下喉咙里呕吐的冲动,慢慢站起来。联盟那些人再次围了上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力地喘气,感觉自己越来越窒息。   洛钦是什么时候赶来从身后扶住自己的,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雪花铺天盖地,而他仿佛站在一片雪地的中央,什么都听不见。   霓虹灯的光在眼前乱晃,警笛声由近及远,伴随胶片倒带和卡带的声音,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程清尧叫了程清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始终没人理会。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用手背一抹,蹭到了一手眼泪。   程清曳带着淡淡悲伤笑意的声音恍然地从身后传来:“唉,快点长大吧,尧尧,以后姐姐不能护着你了。”   “姐——!”   程清尧猛地惊醒,手按着胸口疯狂喘息着,眼前一片乱舞的雪花。   过了十几秒,他才渐渐缓过神来,身边人急切的询问声慢慢放大,他整个人好像被人从深水里捞出来一样,视野和听觉都清明了。   “程队,你没事吧?”   一杯水递过来,程清尧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转头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助手:“我姐呢?”   他觉得眼眶干涩到了极点,连眨眼都伴随着一阵刺痛。身旁助手的头已经快要垂到地里去了,被程清尧的目光逼得没有办法,才颤声说:“程队,节哀……”   程清尧的拳头捏得喀啦一声,怔然道:“节什么哀?”   “程董事长她,抢救无效。”助手说道,“肺部贯穿枪伤,失血过多引发多器官衰竭,刚刚已经……去世了。”   程清尧仿佛被下了什么宣判似的,一下站了起来,推开助手就往抢救室走去。先前他还听到里面有救治的声音,现在怎么会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姐!”程清尧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小,几乎是扯着嗓子吼,“程清曳!”   祝衍推开抢救室的门迎面出来,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用了十秒钟酝酿语气:“程警官,节哀顺变。” 第213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祝衍站在抢救室外面,身后的门紧紧关着。他让其他人都回去了,自己留在这里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心里堵得慌。   程清尧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激烈,也更令人不忍。那种发自内心的哀恸,祝衍见过很多次,本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他还是无法程式化地对待。   走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步伐的节奏很熟悉,祝衍垂下眼睛,默默推开楼道门闪了进去,不打算跟对方照面。   程清尧被人从地上拉起来时还浑浑噩噩的,死死抓着程清曳的手不放,身后的人用了些力气才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   即墨柔架着程清尧的胳膊,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人,心中一片混乱。   他刚到青创园歇了口气,就听说方舟里死了个女人,还是委员会的高层,立刻慌得什么也顾不上,马不停蹄往这边赶。经过几年前洛钦给水荔扬过生日的那片梅园时,看到有两支孤零零靠在一起的竹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一根,那种慌乱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直到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即墨颂疲惫苍白的脸,即墨柔被悬在断头台上的心才咣当一声落了地。他没让对方看出自己腿软得差点蹲下去,用力撑着门框,用平生抖得最厉害的一次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小曳死了。”   即墨柔也从来没见过即墨颂脸上有过那种表情,悲痛、愤怒和无措混作一团,接着她用力捶了一下桌子,眼底极其猩红。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对方的失态,可这次不一样,双方都没心情说别的。   “柔柔,我不敢去看她。”即墨颂嗓子哑得厉害。   即墨柔走到即墨颂身边,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肩膀和脊背,手微微抬了下,最终又放下去,说:“我替你去看一眼。”   他来了抢救室,面对着程清曳尸体的时候,才忽然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无数的情绪涌入心里,后怕、慌张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席卷了他。   程清尧痛苦的样子让他越发不安,自己现在能站在这里冷静地面对一切,是因为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不是即墨颂。   即墨柔进来时听见程清尧在念叨着什么,又哭又笑,对程清曳说一些以前很难说出口的话。青春期姐弟隔阂的忏悔、别扭而不肯说出来的往事、没有保护好她的愧疚,放到现在才说出来,死去的人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再多的遗憾,永远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站在程清尧身边,看对方痛苦地呜咽,眉头拧得很紧。   程清尧的助手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现在大概说什么他也听不到,便转向即墨柔,说:“水荔扬上尉找过来了,刚进了大门,没人敢拦他。李牧祁现在没出面,我想来问问程队的意见。”   即墨柔点了点头,说:“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处理。”   他转过身,离开了手术室。   方舟门口,崔浩山带着巨蜥的雇佣兵试图拦人,水荔扬轻而易举地杀了十几个雇佣兵,然后掐着崔浩山的脖子,用一根钢筋贯穿了他的胸口,活生生把人钉在墙上,又继续朝总部大楼走去。   他身上的杀气无异于先行的宣战信号,让方舟里所有再造人类都感觉到了压迫。   “你到底要干什么!”一个联盟战士坐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去,“你杀了这么多人,真是个疯子……”   “我还能更疯。”水荔扬笑起来,“如果李牧祁今天不把杀了程清曳的人绑到我跟前,我就把这里的人,全都杀光。”   “程清曳不是你害死的吗!”那人吓得发抖,语无伦次地骂起来,“肯定是你杀了她,又要找借口推给别人!”   所有人都知道程清曳的死不是意外,总要有人担下来。但他们宁可这个人是已经声名狼藉的水荔扬,一个作恶无数的战争机器、杀人厉鬼,顺理成章地承担这个罪名,然后理所应当认罪伏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水荔扬瞥了这人一眼,根本懒得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赵方蒴带人挡在总部门口,对着水荔扬,好像看到昔年那个沉默内敛的孩子朝自己走过来,但是眼里的情绪完全不同了,此刻他们都对彼此感到陌生。   “让开,我会把李牧祁绞碎了喂给水云霆。”水荔扬停下来看着他,举起刀,“你想过来分一杯羹?”   赵方蒴没在他身后看到洛钦的影子,摇了摇头,叹气道:“住手吧,扬扬,别让事情没法收场。”   “我会让事情没法收场?”水荔扬很嘲弄地抬了抬下巴,语气里一股扭曲的笑意,“赵方蒴我问你,李牧祁污蔑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没法收场?他害死思弦思淼、又杀了程清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没法收场?还有你——”   他收紧了手中的军刀,冷笑:“你不管青红皂白就要抓我回去审问的时候,想没想过,事情没法收场!”   赵方蒴脸色微变,难堪地望着水荔扬。   “在今天之前,你们有的是机会停手,让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水荔扬彻底撕碎了和赵方蒴之间的平衡,厉声质问,“到底是谁赶尽杀绝,不肯放过?程清曳碍着你们什么了?就连小许你们也要逼死,不给他活路!”   “你要是听我的话,和我回去,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也不会有机会诬陷你!”赵方蒴喝到,“是你不相信我,固执、偏颇,不听别人的劝告!”   “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水荔扬一甩军刀,“让开,别逼我也杀了你!”   枪声瞬间响了起来,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头顶的大楼忽然传来轰隆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猛地穿破楼体,直直飞了下来。   那是一张三四米长的办公桌,半截插进了门口的水泥地里,大理石的桌面摔得几乎粉碎。紧接着有个人影带着玻璃碎片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在水荔扬面前。   “停火!”赵方蒴说。   所有的枪声一起停了下来,众人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着那个从楼上跳下来的身影一步步走近水荔扬。   李牧祁站在顶层的办公室,冷眼看着下面。   水云霆神色凝重,手中捧着的茶也没动一口,盯着那个曾经由他一手掌控的亲生骨肉的背影,左手握成了拳。   “他还真是个可惜又可怜的失败品。”李牧祁叹道,“你当年怎么就没看到你这个儿子的潜力呢?他的天赋决定他一定会成为再造人类中顶级的存在,要是能和红屑病毒结合、又任你揉捏,一定是把听话的好刀,你真该好好把握。”   水云霆冷哼一声,说:“反正是个畜生,弄死就行了,又不缺这一个。好好调教洛钦,借他的手杀了水荔扬,咱们都清净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刀我有的是。”李牧祁低笑,“他手上那个戒指,肯定就是初代原石,你那个死了的大儿子留了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肯告诉你这个亲爹,你也挺失败的。”   “娶了两个都没生出有用的来,还不如当初生下来全都掐死。”水云霆说出的话犹如恶鬼,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胆寒,“亲娘肚子里带的基因不好,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一点魄力都没有。”   “我赞同。”李牧祁若有若无地往没开灯的茶室里看了一眼,“女人的基因大概率决定优劣。”   李潇涵坐在里面,低头泡着一壶银针,闻言连手都没停一下。   “算了,能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死一个水荔扬也不算亏。”李牧祁说,“反正咱们还有个一样好用的,是吧?”   一声轻笑从茶室里传出来,李潇涵身边有人影动了动,伸手拿起了一杯茶。   楼下,杀意腾腾,水荔扬站在大楼门口,面无表情地和即墨柔对视着。   “给你个机会,立马从这儿出去,别给自己和别人惹麻烦。”即墨柔活动了一下拳头,说,“你救过我,所以我不会杀你,也不让别人杀你。”   水荔扬刀尖冲着他:“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否则我杀了你。”   “你试试看。”即墨柔桃花眼夹杂着寒意,今天是铁了心不会让水荔扬进去。   程清曳的下场让即墨柔清醒过来,李牧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图脱离方舟的人,除非自毁,否则局内人没有丝毫脱身的可能性。包括水荔扬自己在内,洛钦护着他无数次脱身,却又无数次身陷争端,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   现在的方舟是一艘巨大的幽灵航船,是所有人亲手塑造出来的诅咒,庞大、冷血、残忍,并且已经生出了可怕的自我意识。它巨大的骸骨会无差别地碾碎挡在面前的每个人,从无例外。   洛钦刚处理完外面的残局,这会儿才拨开人群,气喘吁吁地向水荔扬跑过去。赵方蒴看到他过来,立刻把人叫住,严肃道:“洛钦,你要是还想让他平安无事,就去阻止他继续发疯,否则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保不住他。”   “别来教我做事!”洛钦一巴掌推开他,“是你们在把他往死里逼!”   总部大厅里这时候忽然发生了爆炸,所有人都转身看向烟雾弥漫的大门,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水荔扬眯起眼睛,熟悉的费洛蒙在他皮肤表面上游走,很快他就辨识出这个人的身份——是猎鹰。   他觉得猎鹰似乎有哪里和平时不太一样了,但天色已经暗下来,众人都看不真切。   猎鹰拎着冲锋枪走上前,一把拉起水荔扬的胳膊,沉声说:“队长,跟我走。”   他将水荔扬背了起来,有意护着对方腰上的伤口,接着举起防暴护盾抵挡射来的枪林弹雨,迅速冲出封锁圈,在一辆物资车上借力一跃,跳上了安全区的围墙。   洛钦看到猎鹰身上全都是涌着鲜血的弹孔,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躲,只是为了护着水荔扬。   “追上去,包围他们!”人类联盟中一个护卫队员高喊道,“格杀勿论!”   “谁敢!”洛钦回过身,怒视着大楼前的围剿大军,“你们还嫌不够乱?不要命了就去追!”   赵方蒴冲出人群,大喊道:“水荔扬!”   水荔扬趴在猎鹰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被火光照得晦暗不明,赵方蒴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震,觉得那目光中的失望似乎化成刀枪冲他而来。   当年那个会因为各种小事对自己发脾气、冷战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如今学会了默默吞下对自己的失望,转身离开。   洛钦踉跄着追了几步,朝两人消失的方向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一团闷热的空气。   跑吧,跑得越远越好,他绝望地想。   别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你。 第214章 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水荔扬从方舟离开的时候,意识已经混乱。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地转着走马灯,一会儿是水思弦和水思淼,一会儿是洛钦,后来似乎又看到程清曳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脆弱的纸人。   猎鹰在市郊的安全区附近把他放下,看了看天边逼近的积雨云,市区已经下了倾盆大雨,这里也快了。   山雨欲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他将水荔扬架到一处临时搭建的隐蔽掩体后面,接着立刻跟对方拉开距离,扯下头顶的帽子,脸上依稀可见零星血迹。   “你让他从方舟里传消息给我,想告诉我什么?”水荔扬艰难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方舟里面?发生什么了?”   “方舟里有人想要见你。”猎鹰说,“我不清楚实情,你得自己做决定了,队长。”   水荔扬头痛欲裂,伤口也一阵阵地涨疼。他一时没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看着猎鹰:“什么?”   “我现在得走。”猎鹰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这件事你必须得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没办法做判断,对不起,队长。帮我带句话给诺诺,说……算了,我嘴笨,你帮我安慰安慰她。”   “你自己去说。”水荔扬的状态不允许他想太多,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猎鹰语气中的不对劲,便伸手去抓对方的胳膊,“她一直在等你。”   猎鹰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忽然慌张地后退,躲开了水荔扬的手:“不……不行,我不能见她,现在不行。我走了——队长,你保重,治伤药在你兜里,一定要打开看。”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影隐没在一片黑暗的野地里。   “徐行林!”水荔扬用尽力气吼道,“给我滚回来!”   旷野中不再有任何回应,水荔扬愤怒地一拳捶在身侧的铁皮桶上,缓了许久,最终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森羚开门看到他,捂着嘴开始发抖,白无泺和白狼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抱着他泣不成声。   猎鹰的事,水荔扬并没有打算瞒着其他人。森羚听他说完,很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回来?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水荔扬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让我静一静。”   没人能解释到现在为止的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他们几乎已经不记得正常的、不需要到处躲躲藏藏的生活是什么样了。那些大家聚在一起,艰苦却快乐的日子,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水荔扬看到白无泺在身旁忙东忙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积聚在屋子里那股杂乱的费洛蒙根本无法掩饰。他知道对方很焦虑,被这些天的变故压得心力交瘁。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无泺,程清曳不在了。”   白无泺背对着他,闻言胳膊打翻了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脸色白了一个度:“怎么……怎么回事?”   水荔扬没再说话,慢慢抬起手,想要抵御噪音似的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   ——不要再问他怎么回事了,他不知道,他也好想问。   森羚拉住白无泺的胳膊,无声地摇了摇头。白无泺拍拍她肩膀,声音放轻:“去休息吧,我陪着他,这两天你和小张太累了,不能这样熬。”   白无泺打算今晚不睡了,水荔扬的情况不稳定,伤也没好,反复开裂了太多次,就算是再造人类也撑不住。   水荔扬的手放在兜里,慢慢转着什么东西。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突然对白无泺说:“你可以去见见他。”   白无泺没回应,只是把药瓶盖子拧上的时候,歪了好几次。   水荔扬看着窗外:“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就算你留在这里,我的伤也不会马上好,但如果你今天不去找他,一定会后悔的。今晚他不会太好受,你要是想留在那儿,保护好自己。”   白无泺站起来,忽然间很想哭,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独立,现在看来,是水荔扬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太好。   “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哥,你好好休息。”   他从墙壁上摘下一件帆布斗篷,带着刀和一把手枪,快步离开了。   水荔扬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从兜里拿出了猎鹰留下的药瓶。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让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强忍着不适,用力旋开了紧闭的瓶盖。   几粒药片掉出来,水荔扬刚要去捡,忽然借着外面的闪电,看到了瓶底的异样。   头顶一声惊雷终于划破夜空,伴随着闪电劈下,剖开了汉州一场积攒多日的憋闷,顷刻间暴雨如注,站在城市边缘,仿佛在观赏一场银河倒泻。   符合时宜的一场雨,今夜之前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鲜血与杀戮,都被尽数洗刷、覆盖。   程清尧坐在屋檐下,呆呆看着周围来去匆匆的程家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伤痛,手臂穿着黑纱,为家中刚刚逝去的年轻舵手默哀。   他再也没法做出和从前一样温和又带着笑意的表情了,那是生活还没有变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程清曳也还在,似乎可以永远站在他身边,让他感觉到自己尚有归处,还有家在。   事情发生得突如其来,他甚至还没有开始接受。程清曳的遗体就在身后的帐篷里,做着下葬前最后的整理,可他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前一天还给熬夜的他送过来一杯咖啡,拍着后脑勺让自己早点休息,今天却已经天人永隔了。   双胞胎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是感应相连的,其中一方的死亡会直接影响到另一方,这是至今为止连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现象。   此时此刻的他,能感受到一股直击心脏最深处的撕裂之痛。   程清尧垂下头,嘴角由于巨大的悲伤而垮了下去。他痛苦地哽咽了一声,眼泪决堤而出。   入夜时分即墨颂和即墨柔来了一趟,程清尧只是行尸走肉地点了下头,根本没有力气起来招待。ʍɱżᒑ   即墨颂进去许久,帐篷里传来了压抑着的抽泣声,程清尧的心随之越来越痛,几乎被揉得粉碎。   几分钟之后,即墨柔一个人走了出来,在程清尧身边站定,神色很是复杂。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说:“出去走走吧,你留在这里,只会更难受。”   程清尧此刻只想逃开这个地方,做只会一味埋头进沙堆的鸵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是埋头睡一觉,等他醒过来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噩梦而已,程清曳还在,大家都还在。   他打起一把伞,跟着即墨柔从营地走出去,慢慢踱步到了方舟门外。   “你看那儿。”即墨柔伸手给他一指,门口的信号塔上坐着一个人,孤零零地浇着雨,看着十分可怜。   “洛钦?”程清尧哑着嗓子问。   他记得洛钦今晚已经来看过程清曳一次,什么都没说,沉默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才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知道你姐出事儿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即墨柔说,“虽然很招人恨,但这是事实。我在想如果出事的是即墨颂,我会怎么样。”   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放在手里一下下按着,火苗忽明忽灭,“我可能,会做出比水荔扬还疯的事。”   程清尧看着他,喉中装了很多话,却一句都没问出口。   今天即墨柔公开宣布和水荔扬决裂,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即墨颂的态度。这是一个信号,他率先站了边,今晚之后势必会导致方舟内部一场大的势力变动,不少人都要开始挑人站队了,要投靠哪边,局势渐渐明朗。   虽然只剩下洛钦和程清尧还没公开表态,但也无足轻重了。   即墨柔自嘲地一笑,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能你们都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是太冷漠无情,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对即墨颂的死活有什么反应。人心都他妈是肉长的,我又不是真的畜生投胎,真不至于这样无情。”   他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抽,“包括小朗。” 第215章 洗牌,然后孤注一掷   程清尧看着即墨柔指尖的火光,微微出神。   “我不是打生下来就讨厌即墨颂的,你们姐弟那种关系,在我们看来是没办法理解、也学不会的。”即墨柔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和我一个姓,她对我的忍耐肯定早就到头了,我也一样,所以我不能看着她去死。”   “水荔扬不会伤害她的。”程清尧说,“他今天是很失控,但不至于发疯。”   即墨柔摇头:“水荔扬是不会,但李牧祁呢?你姐怎么死的,你相信只是单纯的走火?那颗子弹来自一种非常稀有的高精度狙击步枪,专门供给美国的特种部队,从子弹到枪身,92年就停产了,方舟里统共也不过两支,都在赵方蒴手里,我问过他,其中一把前不久失窃了——失窃?我看是销毁罪证。”   程清尧右手紧握着,把自己掌心掐出了血。   “红人哪是那么好当的?每天都像踩在薄冰上一样,搞不好就会掉下去淹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即墨柔说,“如果一颗子弹打在即墨颂身上,能换水荔扬万劫不复,李牧祁一定会去做,而且会把事情彻底做绝。”ӎmzᒠ   程清尧勉强扶着身边的路灯,才站稳了些。有些事他当然猜想过,可是要反击太难了,他甚至无从下手。   “李牧祁这个人,善于从任何案例中汲取灵感。”即墨柔说,“下一个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然后我们的死就会被归咎到水荔扬身上。只要他活着,就不愁找不到理由。”   程清尧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是即墨柔来开解自己这些,好像所有人都比他自己看得要清楚。   “你以为事情发展成这样,是洛钦太废物吗?不,事实上他已经很可以了,说句实话,咱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顶着压力做到他这种程度。”   即墨柔叼着烟说话有些含混不清,语气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自嘲。   “只有他,能让水荔扬一次次从这件事里面抽身,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李牧祁手里。”即墨柔说,“他死了,就可能轮到白无泺,轮到你还在乎的任何人。这个世道要害人太容易了,但是自保很难,我猜李牧祁也早就做好了哪天死在别人手上的准备,只看谁先被挤下牌桌。”   “我早该想到的。”程清尧哑声说,“思弦和思淼出事之后,我就该警觉的。我那天应该让她留在车上,是我的错。”   即墨柔摇头:“我说过了,这颗子弹无论是谁打出来的、是不是李牧祁做的都无所谓,他只负责搅乱局面,让子弹上膛。所以就算那天你姐在车上,也总有你护不住的时候。”   他似乎是怕程清尧一时难以接受和消化,犹豫了许久,才接着说:“你知不知道你姐为什么会被人下毒手?她想带着程家脱离方舟、脱离李牧祁,所以李牧祁当然不会继续容得下一个叛逆的程家家主。”   程清尧忽然想到了程清曳临死前对自己最后说的那些话。   活下去,尧尧,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人在那个时候的求生意志本应该盖过一切,可那些急促而又恳切的遗言,让他觉得程清曳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感——包括她自己的死。   程清曳想告诉他什么?那些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我不劝你,但你想想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即墨柔说,“李牧祁威胁你的筹码,并不一定是你自己的命。”   “好了,让我自己想一下。”程清尧摆了摆手,说道,“我现在很乱。”   即墨柔点了点头,抽掉半支烟:“我不待太久了,即墨颂估计完事后还要找我,走了。”   程清尧沿着大路慢慢走,滂沱大雨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短靴踩在几厘米深的积水里,裤管都湿透了。   洛钦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里坐着,反正他走的时候,对方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他往前走了两个街口,觉得浑身发冷,刚准备折回去的时候,忽然在一阵划过天空的闪电中,瞥见一旁的暗巷里站了个人。   程清尧浑身颤抖起来,嘴唇和指尖一样都失控了,两只手几乎都握不住雨伞。那个人穿一件大兜帽的帆布斗篷,慢慢从巷子里走出来,扒下了帽子。   白无泺站在他面前,脸上都是雨水,忧伤地看着他。   “无泺……”程清尧踉跄着往前走去,白无泺张开双臂接住他,两人不顾浑身被沾得湿透,在漫天大雨中抱在了一起。   “我在。”白无泺轻轻说。   “程清曳不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程清尧绝望地抱紧他,脸上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向下流淌,“无泺,她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白无泺的手在他腰上收紧,眼中全是哀伤:“嗯,我听我哥说了,就来找你了。”   “别走了,今晚留下来。”程清尧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陪我待着,陪我一会儿。”   白无泺闭上眼睛,沙哑地嗯了一声。   ·   洛钦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昨晚他淋了雨,湿漉漉地回来倒头就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没人来叫过他。   或许有过,被他骂了出去。   醒来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提醒他水荔扬已经不在这里了,被逼走了——被李牧祁,被水云霆,被他自己逼走的。   水荔扬离开的时候,还要走了他脖子上的铜牌,不知道是拿回去留个念想,还是要泄愤砸掉烧掉,其实怎么样都可以。   只要他的荔枝能减轻一丝痛苦,他做什么都行。   洛甜甜伏在他床边,小心地抬眼看着他,估计是昨天被吓坏了,此时也不太吭声。   “傻狗。”洛钦伸出手去,被舔了几下。他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狼犬,心里酸涩不已。   “我没带他回来,对不起。”洛钦捂住眼睛,轻声说,“我搞砸了,全都砸了。”   自己明明马上就要让水荔扬离开汉州这个是非之地了,只差一点。思弦和思淼的死、程清曳的死,彻底成为了打乱整张棋盘的将死之棋。   他下床去洗了个澡,然后就一直待在宿舍里。   这是他曾经和水荔扬一起住过的房间,不算大,但比任何地方都有个家的样子。   在一起两年,颠沛流离辗转各处,只要和对方在一起,就是家的所在,让他安心。   现在他又一个人了。   李牧祁叫人来找他,洛钦心里厌恶无比,已经到了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吐的程度。他拒绝了来人,并且让对方转告李牧祁,以后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跟他说,李牧祁希望能借他手中的那副护甲研究研究,事关一项极其重要的武器覆膜工艺,如果能有所突破,以后方舟就可以自行生产能抵抗蓝田病毒腐蚀的武器了。   洛钦摔了个杯子,大吼着让他滚,死出去。   他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水荔扬的东西,是荔枝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研究出来的技术,李牧祁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李牧祁本来就是这么无耻的,他必须得接受这个现实。   洛钦冲进厕所用力地干呕起来,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甚至又看到了许久未出现过的水荔景,以及惨死的水家兄妹。   他吐到最后,靠着墙痛哭出声,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淌下来。   洛甜甜蹲在厕所门口,很低落地望着他,然后伏在地上。   洛钦从地上爬起来,满屋子转了几圈,最后从抽屉里拿出烟,点燃了放在嘴边抽。他从前不会抽烟,初次接触也像个门外汉,凶猛地抽光,呛得他咳嗽不已。   抽烟渐渐让他感觉不到享受,无法缓解压力,甚至反增心中翻搅的痛苦。可他戒不掉了,尼古丁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无所谓,像鬼手一样紧紧抓住他,让他抽不开身。   心中的瘾大于身上的瘾,如同水荔扬给他留下的,那深入骨髓的烙印和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忘不了了,也不可能戒掉。   一切都过去了,洛钦知道自己哭完这场,还得往前走。   应该从牌桌上滚下去的,不是自己。 第216章 他现在很不高兴   几月后 汉州   李牧祁难得走出大楼转了转,站在防护墙的瞭望台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市光景,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祝衍跟在他身后,消瘦了不少,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你做得很不错,第一阶段的红屑病毒虽然效果猛了点儿,但对付那些再造人类,是很有用。”李牧祁说,“那个猎鹰呢?还没找到?”   祝衍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您可以问水先生。”   李牧祁笑了一声:“他?他抓住就直接给弄死了,我还用问?”   祝衍没说话。   “对了,二阶段的红屑病毒强化剂进度怎么样了?”李牧祁问,“我真正要的是这个,前面那些只是前菜,α型再造人类跟红屑病毒完美融合才是这些生化武器演进的终极目标。你看看下面这些杂碎,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参加一个再造实验就做梦成为人上人了,可不可笑?”   “嗯。”祝衍点头,“差不多已经可以进入试验阶段了,看您的行程安排。”   “不用管我的行程,马上让他试验。”李牧祁说,“等融合成功,下边这些垃圾就都可以靠边站了,尤其是那个崔浩山,他能活到现在是我懒得理,钝刀子也是刀,拿来捅死几个人再扔,也不错。”   “对了,叶晴岚还关着。”祝衍说,“其实就算放了她,也没什么影响,疯疯癫癫的,谁会信她的话?”   李牧祁转身看着他,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想放了她啊?”   祝衍往后退了一步,他熟悉李牧祁这个眼神。   果然,下一秒李牧祁的手就狠狠掐在了他脖子上,目露凶光,好像要杀了他似的,把他摁在安全墙的边缘,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自从上次水荔扬袭击方舟那件事之后,安全墙就加高了很多,只要李牧祁再稍稍用力,他就会从这里摔下去,被外面的丧尸撕成碎片。   祝衍被掐得脸色发青,轻轻挣扎了几下:“对不起,李总……”   “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想着吃里扒外。我不管你有没有,但你最好不要给我起这个心思,否则,你死得还没程清曳好看。”李牧祁恶狠狠道,“有些事我不去深究原因,但最好……不要让我发现是你做的。”   祝衍艰难地点头,像是食草动物在猛兽面前卑微的示弱。   李牧祁放开了他,冷眼看他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颈部被掐得发红。   “水荔扬给洛钦做武器用的覆膜技术,你尽快给我弄到,我们手里还有大批的太岁原石,生产抗腐蚀武器绰绰有余。”李牧祁说,“方舟将来只会容纳强者,无论是人,还是武器。弱者,活该被淘汰。”   “是。”祝衍低声说。   洛钦远远站在双子塔之间的连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即墨柔晃着两条腿坐在栏杆上,揪着衣领一下下扇风,好像根本不在意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走吧。”洛钦转过身,“下午还要去南桥区,你准备一下。”   “那我去睡一会儿,困了。”即墨柔跳下栏杆,伸了个懒腰,“记得带你那狗出去溜溜,要是哪天在走廊里大小便,估计隔天就被人炖狗肉了。”   洛钦看着终端机往宿舍走,手指飞快地划着未读消息。   自从李牧祁给他升级最高权限之后,就可以介入方舟网络查找一些内部信息了。李牧祁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和水荔扬的关系,直接把全部的数据库向他敞开,也不知道是在示好,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对方一直在打他手中那套护甲的主意,这他知道。   两人刚走到宿舍门口,洛钦的终端忽然亮起了红色警报,方舟安保系统不停发出提示:地下三层的非法再造人类收容区域正遭到外力攻击。   “出了点事。”洛钦点掉弹窗,转了个方向往电梯走去,“我去看看。”   即墨柔懒得管,依旧我行我素地回宿舍睡觉。   洛钦坐电梯直接到了地下三层,看到不少人慌张地跑过走廊,墙壁上的恒温外挂仿生系统横亘着一条狰狞裂痕,正在向外漏着电流。   他抓住一个联盟的人,声音没有起伏地问道:“怎么回事?”   “收容区有人劫狱!”那人惊慌失措道,“你是洛钦?快,快去!”   洛钦平时不会轻易踏足收容区,那里通常关的都是一些因危险袭击而被收监的非法再造人类。他曾经在收容区的关押室待过一段时间,房间四壁都用坚固的太岁原石浇筑,就是针对再造人类而设计的,极难突破。   那些再造人类囚犯脖子上都有特制的项圈,中空设计的内部流动着反制剂浓缩液。只要被李牧祁判定有一丁点的安全威胁,纳米注射器就会立即启动,将反制剂推进囚犯的颈动脉,让他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所以这次袭击应该不是囚犯越狱,难不成有人偷偷潜入这里了?mмżľ   洛钦逆着人流跑去关押区,看到一整排囚室的墙壁已经被彻底破坏,不少在押的再造人类从里面跑出来。只是没逃几步,那些人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脖子,在地上惨叫翻滚起来,不多时便肩颈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反制剂也是李牧祁的杰作,只是萃取工艺非常复杂,提纯过程中不小心就会掺入杂质,前功尽弃。却没想到这种极难提取的的物质,李牧祁居然如此奢侈地用来看管囚犯。   一些再造人类看到外面惨死的狱友,吓得不敢出来,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唯恐自己下一秒便落得同样凄惨的死状。   这时候洛钦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动,立刻启动手臂护甲,推开人群追了过去。   对方速度极快,反侦察能力也相当精悍,并没有直接逃出大楼,而是一路往楼上跑去。洛钦几次都跟丢了,却凭着直觉不顾一切地往前追,终于在一楼的温室花园里把人拦了下来。   “荔枝!”   洛钦焦急地叫了一声,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按到墙上。   水荔扬被他堵在走廊的阴影里,戴着口罩,一双清澈的眼睛淡淡看着他。而洛钦就站在穿过玻璃的阳光之下,两人一明一暗,似乎被割裂成两个平行的画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洛钦凑近他,一把扯下了那副挡脸的口罩,“来都来了,怎么不找我?”   洛钦没有问水荔扬在被封锁权限的情况下,是如何在方舟行动自如的,但很显然,水荔扬没来找自己帮忙。   他现在很不高兴。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这个点不是应该在外面巡逻吗?”   “你连我几点的行程安排都摸得这么清楚,是吧?”洛钦忍着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为什么就是不来找我?”   他注意到水荔扬手上的戒指不见了,一颗心蓦然发紧。   “我有事儿呢。”水荔扬偏了偏头,眼里飘出几分心虚,“我要走了,要不然你就把我抓了送给李牧祁,让他再升你一级。”   洛钦的手指用力捏在他下巴上,水荔扬吃痛,却挣脱不开:“疼……”   “别这么跟我说话,好不好,荔枝?”洛钦把额头靠在水荔扬肩膀上,“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   他心里忽然毫无预兆地蹦出了一个念头,要把面前这个让自己毫无办法的人抓走、藏起来,就算用镣铐锁住手脚也好,关进地下室,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在别人视野里,谁也找不到,谁也伤不了他。   洛钦被自己这种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觉得遍体生寒。   关起来,也不是不行……   水荔扬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盯着洛钦颈部赫然出现的一个小红点,仿佛呼吸都被冻住。   那个红点是从对面的露台上投过来的,正轻轻地、微小地晃动,然而洛钦自己却毫不自知。   他脑子里还能够冷静思考,是谁?为什么会拿枪指着洛钦?   按理来说,抓捕袭击者的工作应该由联盟卫队接手,通常也不会是一个人。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显然是来执行暗杀的。   是谁要杀洛钦?   水荔扬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他怕自己一旦表现出什么端倪,那个狙击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种阴谋论,眼下正好是袭击者被围堵在方舟大楼里的时间,如果洛钦死在这里,只会被认定在阻止袭击者的过程中因公殉职,并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谁会不要命地质疑是方舟内部有人对洛钦下了手?   而如果洛钦死了,那么这个责任又会被推给谁?   水荔扬知道自己没时间再想下去了,虽然只过去了一秒钟,但子弹要是飞过来,连半秒都用不了。   “记住我的话,洛钦,不要阻止我,也不要站在我这边。”水荔扬抓着洛钦的领子,将他推到墙角的阴影里,“‘红眼’不赌必输的局,你好好看着,撑到最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迸出泪水,双手一直在发抖。但他还是松开了抓着洛钦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身后玻璃天窗的方向。   “红眼”不会傻到为了谁去死。   但水荔扬会。   狙击枪的声音响了起来。   洛钦眼睁睁看着水荔扬肩头炸起一团鲜血,整个人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荔枝——!”他瞠目欲裂,只发出了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嘶吼,嗓子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渐渐被血气浸透。   数十个埋伏在楼下的联盟战士一拥而上,将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水荔扬摁住。金属项圈咔嚓一声被扣到了他脖子上,锁扣闭合,上面立刻亮起了绿色的灯光。   洛钦双手扒住栏杆,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忽然一股麻痹的感觉从大脑瞬间爬遍了全身,像是毒蛇的唾液一样,让他一步也挪不动。   “红房子,绿窗子,窗边站着黑影子……”   耳边响起老旧的八音盒声响,他想那大概是幻觉,如同噩梦中无人琴房里传出的诡异钢琴曲,缠绕着他四肢百骸,身体每个关节都动弹不得。   快动,快动!   洛钦拼尽了全力想要挣脱这种僵硬的状态,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李牧祁轻声笑着从他背后出现,望着楼下乱成一团的景象,目光很是欣赏,“嗯,有点麻烦,但是也不枉我精心建造的关押室被弄成那副德行,比起收益,这点损失不算什么了。”   洛钦看到他的荔枝被压得跪在地上,半边脸都是血,连影子都变得很脆弱。   水荔扬在看着自己。   他一定在等自己过去。   “你……你干了什么……”洛钦几乎把内脏憋出了血,才拼命吐出几个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双腿被冰冻的感觉逐渐演变成灼烧的疼痛,幻觉挥之不去。   “我什么都没干。”李牧祁的笑成为了那时回荡在他耳边唯一的声音,“是你自己不敢过去,洛钦。”   水荔扬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反绑着双手,带出了洛钦的视线。   头顶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第217章 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被你毁了   水荔扬慢慢醒了过来,双手并没有被绑住的感觉,身上的血迹被擦过了,衣服也是新换的。伤口还在疼,好在已经不流血了,被仔细地包扎好,散发着中药的味道。   他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这是个普通的卧室,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窗边挂着白色透明纱帘,有风从纱窗里吹进来。   对面的墙上是一面博古架,放了一些精致的赏玩,但在这种地方显得很突兀。   房间里没有别人,他应该已经睡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只记得昏过去之前还在方舟。他一路杀进收容区,砸了几个再造人类关押室,然后在室内花园碰到了洛钦。   ——有人要杀洛钦。   水荔扬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道箍得很紧的金属项圈。   他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从博古架旁的装饰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受伤的地方都被处理得很细致,衣服也是干净的。   对方没打算让他死,接下来大概也不会怎么折磨自己。   水荔扬正在错愕,忽然听到一墙之隔有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他警觉地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听着门口的动静。   “……一天三次来给他换药,记得让他吃清淡的食物,有什么事就来叫我,不能经别人的手。”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别让他剧烈运动。”   另一个男声喏喏地答应着,然后往这边走来。   水荔扬怔了怔,放下水杯走了出去,和端着盘子进来的年轻男人打了个照面,视线又立刻越过他,看到门口正转身要离开的人。   “年雨?”   那人顿了一下,无奈地笑出声,转头折了回来:“你醒啦?”   年雨的头发剃短了,整个人的气质一下从之前畏缩懦弱的感觉中脱胎换骨,腰身端正、脊背笔挺,就好像瞬间舒展开了一样。   其实年雨高中的时候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八了,只是因为过度肥胖,平时又总弯腰驼背,所以显得矮小而已,但水荔扬的确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年雨。   陌生,而且散发着隐藏的危险气息。   “变化很大吗?”年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脸上露出水荔扬熟悉的害羞笑容,“瘦下来就是这样,像变了个人。”   他扭头朝一旁的男人摆了摆手,对方立即会意,把手里的药和食物放下就走了。   水荔扬张了下嘴,却发现质问的话说不出口。   面前这个消瘦高挑的男人,和印象里那个总是笑眯眯弯起眼睛、跟在他身后的旧友,简直判若两人。   他努力地整合记忆,可年雨现在的样子,根本叠不上那些模糊的回忆。   水荔扬抬起手抓住年雨的胳膊,摸到了布料下明显训练过的肌肉和积攒的伤疤,目光微微一动。   年雨也没说话,坐在床边看着他。   水荔扬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嗯,不明显吗?我参加了再造人类实验。”年雨倒是毫不隐瞒,“我大三那年去了美国,和远山签订了再造协议,是初代那一批参与实验的再造人类,也就是‘α’型。”   “你疯了?”水荔扬往后退了一步,觉得年雨的笑容此刻看起来毛骨悚然,“你就是这么瘦下来的?”   “是啊,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年雨说道,“实验结束,我就回来找了无泺他们,不过那个时候你还在深宁。我知道你没死,清尧也知道,但是他没有告诉无泺,看吧,再亲密的人也会对彼此有秘密。”мϻƵĺ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外走,被年雨一把拉住,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你去哪儿?”   对方手上的力气极大,水荔扬被拉得一个趔趄,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年雨反拧住他的胳膊,慢条斯理地说:“别急,荔枝,我怕你还像以前那样厉害的话,随便动手对伤口恢复不好,所以给你用了点药,药效持续期间你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造人类的力量暂时用不出来——我也是为了你好。”   “洛钦在哪?”水荔扬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他现在必须得确认洛钦平安无事。   年雨依旧是笑着跟他说话,脸色却沉了下去:“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洛钦已经回去了。”   “你把他怎么了?”   年雨失笑:“为什么是我把他怎么了?你中了一枪,他可就只是站在那儿看着!”   水荔扬猛地转回身来,甩掉他的手:“你不用跟我玩心理战,当时他站在那里的眼神我看得很清楚,你和李牧祁对他做了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他?”年雨咬牙道,“为什么不是他自己不想过来呢?对你厌恶了、腻了,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水荔扬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凝成冰霜。   年雨眉心微动,忽然笑出声来:“不对,荔枝……你是故意的,是不是?用你的命当筹码,赌这一枪不会打死你,而你就可以顺利入局、跟我面对面对峙,把所有在暗处的人都逼出来,摆在洛钦面前,对吗?”   水荔扬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嘲讽,但是年雨看懂了。   “荔枝,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年雨站了起来,个头跟他齐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你自己不知道吗?”水荔扬反问,“不然,小许为什么会死?”   当初他和小许闲聊的时候,偶然听到对方提起过一句——年雨的母亲早在好几年前就去世了。   那时小许还在刑侦队,一次到汉州火葬场调查案件,刚好碰到年雨去领骨灰,他认出对方是程清尧常往来的一个朋友,所以多问了负责人两句,才得知年雨母亲车祸去世的消息。   当时程清尧一门心思地忙工作,小许也下意识以为对方知道这件事,而年底支队的案子又积攒了一大堆,于是回去便将遇到年雨的事忘在了脑后,没对任何人说起。   小许跟水荔扬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当场就有些发蒙,因为年雨告诉他,自己的母亲是在感染爆发后死去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年雨会对他撒谎,况且还是这种事。   年雨笑出了声,提起小许,就好像在说一个很微不足道的蝼蚁:“本来我都懒得管他,没想到程家人都一副伪君子的德行,非要追查不放。那天晚上他撞见我和李牧祁的谈话,还想跑去告诉你。他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其实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他躲在那里偷听——他想当一个好警察,就让他带着秘密下地狱好了。”   印象里年雨的脸肥胖滚圆,从未像今天这样瘦削平整过,鼻梁高挺、骨相分明。人比起来以前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那股温暖单纯笑意却早就荡然无存了。   水荔扬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却还是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年雨这个人:“你真是疯了……”   “是他要点破我,我不可以自保吗!”年雨忽然提高声音,“荔枝,你杀过的人可比我多,居然说我疯?”   “我一开始的确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这种没有意义的谎。”水荔扬说,“对,那个时候我是怀疑过你,不过没有往更严重的方面猜想,但是后来你问了我一句话,让我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看着年雨,一字一句地说:“在暗网忽然曝光了‘红眼’身份之后,你问我,要不要回青创园找洛钦。”   年雨勾起了嘴角:“嗯?”   “你怎么会知道洛钦回汉州了?”水荔扬说,“当时只有我和无泺知道洛钦在哪里,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森羚都不知道。”   “是这句话露馅儿了啊……所以你把我和思弦思淼提前送回青岛,还让猎鹰盯着我,就是因为这句话?”年雨的语气显得不是很在意,“不过没关系,就算现在你知道了、入局了,也出不去的。荔枝,你用自己做筹码的时候,没想好后路吗?这不像你,红眼没有这么蠢,是洛钦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水荔扬还是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做实验?”水荔扬的语调平静下来,却隐约在酝酿着什么情绪,“谁带你去的?”   年雨不说话,表情却开始出现裂纹。   “你不用说了。”水荔扬忽然笑了,那之中似乎有着几分失望和嘲弄,“我猜到了。”   不如说,早就猜到了。   窗外炸响雷鸣,风吹得纱窗鼓了起来,白色的纱帘四散翻飞。年雨陡然色变,他甩开水荔扬,猛地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同情我?!荔枝,你没看到我现在有多强吗,你就是看不到我的优点吗!”   年雨语气慌乱,分明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我跟你说想要参加再造实验的那一次,只是想试探你的态度,结果你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你、程清尧、白无泺还有程清曳,你们所有人都把我排除在外!明明洛钦才是外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他一个人就挤进了你们中间,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才是……”   他没说完便夺路而逃,背影狼狈不堪。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是高考结束的夏天,志愿填报刚刚结束,应当是高考生们最放松的暑假,他却坐在深宁一所福利院昏暗的走廊里。周围阴湿的热气几乎要将他吞食,而他被另一个人按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地听着房间里的声音。   那是一种痛苦到了极点的惨叫声,不知道是来自肉体的酷刑,还是精神上的折磨,亦或是二者都有。   年雨什么都不知道,向来迟钝的思维让他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他唯一清楚的是,房间里那个正在遭受惩罚的人,叫洛钦。   身后的人拍拍他的肩膀,熟悉的嗓音笑着说:“这个小子16岁,和你一样刚刚高考完,十拿九稳是深宁最好的生物专业,以为自己聪明得很。但是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被你毁了。”   “不,我没有……”年雨眼神空洞,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赵叔呢?赵叔在哪儿……”   “你知道!”   那人声色俱厉,吓得他一哆嗦,尖叫起来。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造成这个后果的人也是你。”对方又说,“如果让水荔扬知道,洛钦因为你才会受到这样的折磨,他会怎么对你?”   年雨颤抖着说:“荔枝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这话你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吧?”那人道,“你现在只有最后一个补救的办法了。”   “什么……”   “替我们做一件事情,我就答应帮你保密。” 第218章 为了他,所以想活   水荔扬呆坐在床上放空自己,连赵方蒴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和小雨吵架了?”   赵方蒴点了根烟,沉声问。   水荔扬回过神,看着赵方蒴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怒意。   “你把年雨怎么了?”水荔扬的声音变得尖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方蒴抽着烟看了看窗外,徐徐吐出烟雾,“下雨了,扬扬,去把窗户关上。”   “我在问你!”水荔扬抓起床头的水杯,狠狠丢到地上砸碎,“告诉我,他当年去参加再造人类实验,你有没有帮忙!”   赵方蒴把烟摁在窗台上熄灭,自己关了窗户,转身看着他:“他只是想变强。”   “他现在根本就不正常!”水荔扬怒吼,“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赵方蒴很平静:“你对我喊没有用,他那时已经成年了,要做什么都是自己的决定。我带他去美|国参加了实验,但是在后续的恢复培训期间,同一批接受实验的再造人类集体叛逃了,只有年雨无处可去。我推动远山和华盛顿总部达成了引渡协议,他身份尴尬,就只能跟着我。”   “他是α型再造人类?”水荔扬问。   赵方蒴点头:“现在国际上流亡那批初代再造人类,愿意被招揽的,都已经归附方舟和李牧祁了,剩下的那些——”   他伸出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刀割的动作:“都是隐患,不能留着。”   水荔扬觉得这一切简直是荒唐极了,他不敢相信从前所熟知的两个人,怎么忽然之间换了一副面孔,让他胆寒。   “扬扬,我不是要把你怎么样。”赵方蒴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孩子。接下来的事情你都不要参与了,专心养伤,我不会让别人动你,等李牧祁差不多实现他的计划,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安安静静地生活,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或者继续回到军队来任职,都可以。”   “你是怎么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的?”水荔扬被气得反而笑出声来,“赵方蒴,你赢了,你现在开始让我觉得,我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你就是性格太固执了,有时候别人跟你说了缘由和苦衷你未必会听。”赵方蒴淡淡道,“所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否则你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会是别人攻讦的对象。”   水荔扬脾气被激起来,嗓音发着抖:“你给我出去。”   窗外雨声一阵盖过一阵,他听见赵方蒴站在原地又点了一根烟抽完,然后甩上门离开了。   从前这样吵完架水荔扬总会觉得痛快,用叛逆的报复心理换来赵方蒴吹胡子瞪眼,让他有种幼稚的成就感。可这次不同,他心里很难过,就算说出再刻薄的话语,也让他爽快不起来。   第二天和第三天年雨都来了,水荔扬没多少好脸色,加上伤口实在很疼,每次都是在用沉默赶人。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熟人再过来“看望”他,水荔扬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清净。一日三餐照例有人来给他送,房间里的浴室24小时供应热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出差来住酒店的。   洛钦也没有来,不过想想也是,年雨不可能让他找到这个地方。   水荔扬从柜子里翻到了几本书,靠在床上看着打发时间。他没别的事可做,门被锁着,他现在被药物压制着,强闯出去也是不可能的。跳窗更不现实,虽然窗户没锁,但年雨又不是傻子,必定有监视措施。   来给他送饭和上药的人一句话都不会说,水荔扬也从未和他们搭过话,饭总是吃几口就放下,然后继续去看书。   他不是想不开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总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而且年雨和赵方蒴大概还不会让他死。   第十三天的晚上,外面又下起了阵雨。水荔扬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门锁传来了钥匙打开的声音。   门外投射进的光线落在年雨肩头,他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开了房间里的灯,径直坐到床上:“荔枝,你还没睡啊?”   “挨打了?”水荔扬坐起来,看他身上脏兮兮的,好像在泥里滚过一样,“看起来相当激烈。”   “荔枝,你太刻薄了,这事儿就这么让你高兴?”年雨擦了擦袖子上的土,“李牧祁正式让我加入方舟委员会了,洛钦还不算笨,猜出来带走你的就是我。他打架真像个疯子,差点没招架住。荔枝,你没事儿给他做那种护甲干什么?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不用装可怜,他不会杀你,因为他还想从你嘴里问出我在哪儿。”水荔扬说,“他怕你杀了我,你也愿意用这点软肋拿捏他,很好,说明你清楚我们的关系,那就该识趣一点,不要让我知道他在你那里伤着半点儿,否则我就算浑身都废了,也能想办法把这房间里的什么东西磨尖了捅穿你的脑袋。”   “你还在生那天我朝你开了一枪的气吗?”年雨凑过来,讨好地问,“对不起,荔枝,我本来是想打碎洛钦的脑袋,你突然冲出来,我慌了,没有打准。”   “你该庆幸那天你打中的是我。”水荔扬笑了笑,“要不然我一定会弄死你。”   他说得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年雨盯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真会杀了我?”   “我开玩笑的。”水荔扬抽回自己的视线,和年雨的距离拉远了些,“毕竟我这么刻薄。”   “我不是在骂你。”年雨无可奈何,“赵叔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才来看你。”   “我一直不明白,对你来说,赵方蒴究竟开到什么条件,能让你替他卖命?”水荔扬缓缓问道,“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猜出来,你究竟想要什么?”   年雨起身走到窗前,撩起百叶窗缝隙,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音色还和以前一样带着点吐字不请的含混:“你知道的,荔枝,我从来不会企图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已经被那些蠢人压榨得够痛苦了,你这样聪明的人要么为他们所用,要么就受折磨,没有人会甘心把你放掉的,他们不放心,也害怕。”   他顿了顿,又道:“我和那个姓洛的不一样。”   “我不在乎这些了。”水荔扬摇了摇头,“谁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给就是了。我已经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了,这两年我也很累。”   年雨回过头,手插在裤兜里皱眉看向他:“你不想纠缠,有的是人上赶着来纠缠你,你以为自己避得开?”   水荔扬微笑道:“看出来了。”   年雨表情似乎有些绷不住,他走到水荔扬面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觉得我是在纠缠你吗,荔枝?”   水荔扬:“那不然呢?我是在陪你拍电影吗?年雨,我真的烦了,这种三流烂片的弱智情节我真会过敏。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来解决,他们要杀我就各凭本事,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付出代价,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弄不死你,但他们的手段会让你比死还难受一万倍!”年雨吼道,“利用你聚拢幸存者、稳定人心、建立方舟,用完之后就一脚踢开!随便定个什么罪让你身败名裂,人人喊打,最后被唾弃、痛恨——这就是你想救的那些人的嘴脸,包括那个洛钦!”   水荔扬对他这一串激愤的控诉没什么反应,只是视线越过年雨的身体,看着墙上一副刚添上的挂画,池塘中浮着三两睡莲。   一张很明显的赝品,色彩运用得拙劣滑稽,和莫奈的精髓相去甚远。   水荔扬将目光从挂画上移开,说:“我再问你,程清曳中的那枪,和你有没有关系?”   年雨没有接话,只是捏紧了身侧的拳头。   “我没有耐心去复盘你是怎么算计我的。”水荔扬说,“不说就滚出去。”   “我没有算计过你,我只是要让你看清他们每个人的嘴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年雨自己都觉得口中吐出来的话像是挣扎,姿态难看得要命,“你现在看清了吗?升米养恩,斗米养仇,没人会感谢你的。”   他不认为自己在暗网上放出水荔扬身份的做法是在算计,那只是要让水荔扬无路可走,最后只能走入陷阱,向自己妥协。   或许是有人暗示他这样做,又或是身怀着秘密慌不择路,一个错误要用更大的错误去掩藏,一个谎言须以更弥天的谎言来填埋,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年雨觉得今天被洛钦踹到的地方又开始疼了,他体质特殊,恢复速度没那么快,此时有些隐隐作痛。   两人的吵架几乎僵持住了,一边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另一边偏激得无以复加,都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荔枝,我们可以好好说话的。”年雨捂着自己的腰,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我这阵子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天为什么突然袭击了方舟的关押室?当时我在现场,发现了一枚被解锁的注射项圈,好像有个囚犯逃掉了,是你放走的吗?”   水荔扬相当不耐烦:“我怎么会知道?”   “你总是这样,忽然就善心大发地想解救别人,我就做不到。跑了一个就跑了一个吧,没关系,一条贱命,外头多得是。”年雨笑道,“不过你救了别人,有人会感激你吗?他们会觉得你这才是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才到处温暖别人。荔枝,方舟可不是会养出洛钦那种废物的福利院,你不应该心软的,丢掉这么好的机会。”   水荔扬没有再和年雨多说半句话,而是转身走到博古架前面,抄起上面一个装饰用的青花瓷盘子,用力地往地上一摔。   价值昂贵的瓷盘被摔得粉碎,青白相间的碎瓷片滚落在木地板上,外面的保镖吓了一跳,敲了敲门。   “没事。”   年雨对外面说完,随即转向水荔扬:“荔枝,你生气了?”   水荔扬只是一言不发地摔了东西,哪怕脚踝被碎片划得鲜血淋漓也没什么反应,又坐回了床上。   年雨看着他,瞬间就有些崩溃。   人心似鬼神,一旦开始怀疑,就再也无法抽身。过去几年一些因为钝感而被他忽视的细节,此时此刻突然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他从美国回来之后,白无泺也好、程清尧也好、程清曳也好,甚至久别重逢的水荔扬,对自己的态度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他们知道洛钦的事了吗?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哪怕只是有所怀疑?   是水云霆告诉他们的吗?   不,水云霆对自己承诺过会保密,远山要他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   年雨的脑海扭曲起来,心想那又怎样,这个缠绕了他这么多年的噩梦,哪怕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就算变成一根插在水荔扬心里、永远伤害他的刺也好,只要说出来,就再也没人能以此威胁自己了。   “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年雨这种疯狂的念头一时冲破了理智,狞笑着脱口而出。   水荔扬一震,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   年雨十分有耐心,语气温和地从口中吐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洛钦不是不记得你,反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十八岁那年,他甚至来汉州找过你,但那个时候你在医院做术前检查,所以他找到你家被法院查封的旧房子地址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我。”   “你是……什么意思?”水荔扬感觉自己的声音发着颤,“他来找过我?”   年雨点了点头:“是啊,他手里拿着你小时候给他的别墅地址,还有一封信。我跟他说,你出去旅游了不在家,可以把信交给我,我替他转达。”   “信?在哪里?”水荔扬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地问他,同时感到胸腔的心脏跳得一下快过一下。   年雨:“我给赵叔了,他给了你爸。”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看着水荔扬渐渐变得震惊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送信给你,我真的很好奇,所以拆开看了。看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一直犹豫着没有同意手术,后来却一下子想通了?”   年雨继续悲凉地说着,双眼通红。   “你为什么可以为他做这么多?就算没有收到那封信,你还是放弃了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去了深宁上学和接受治疗,就因为那是你遇见他的地方?水荔扬,你疯了!你不要命、也不要前途,你他妈竟然只要那个当时毛都没长齐的蠢货?!”   水荔扬望着年雨,久久没有说话。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用十分冰冷、甚至夹杂着一丝绝望的声音回道:“为什么?”   “为什么?荔枝,我告诉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你接受那个实验?因为你想活着!”年雨忽然疯了一样吼道,“活着就有机会再见到他,哪怕知道他还没死,对你来说都值了!我问你,如果我那个时候跑去告诉你,那个你挂念十几年的人回来了,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你还会做那个手术吗?你他妈肯定会拔了呼吸机、撑着最后一口气去见他!你就是死……就是死也要死在有他的地方,是不是!”   他终于说出来了。   也没什么难的,他真的自己结束了这一场噩梦。   水荔扬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一脚踹开年雨起身,顺手抓住博古架上一个牛角装饰,向两边一拔,露出了里面被磨得光溜的铁片。   这是他从窗外的空调机上掰下来的,被打磨成了一把匕首。   水荔扬将铁片冲着年雨,悲怒交加地嘶吼:“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对不起。”年雨的道歉没什么诚意,仿佛只是走程序。他朝着水荔扬走近,丝毫不担心那铁片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我不原谅你,也不想再看见你!”水荔扬拿铁片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死死地盯着年雨,“滚!”   “你不会的。”年雨看着他。   水荔扬不跟他废话,居然真的握着铁片就往里刺,瞬间便见了血。年雨见状立刻后退几步,大喊:“不要!我现在就走,你别冲动!”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年雨。”水荔扬崩溃地流着眼泪,“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   他不顾一切地吼完这几句,觉得嗓子里有血味儿。   “行,你真的狠。”年雨咬着嘴唇,犹豫几秒后便不甘心地退了出去,将门从外面反锁了。   水荔扬等了一会儿,才将铁片藏到了墙上的挂画后,靠着床脚坐了下去,捂住脸,任由窗外暮光将自己吞噬。 第219章 谁在局中   “……哥,林格没了。”   水荔扬呆坐在病床上,看着满脸绝望的程清尧,半天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程清尧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   记忆里,程清尧应该是回答了些什么的,但水荔扬记不清了。他此刻清晰地想起来,这又是一次自己亲历过的告别和死亡。   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是那个叫林格的男孩子,他永远留在了十七岁。   那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正对着白无泺讲话:“……我说的嘛,你和你哥都是好人,别担心,总会峰回路转的,好人就该有好报。”   是这样么。   水荔扬想了很久,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好人,短短二十年的光阴,他犯下的罪孽太多,以至于报应一重重,接踵而至、至死方休。   可是他的报应,不该落在洛钦身上。   ……   水荔扬从纷乱的梦里醒来,心脏痛得像是被掏了个洞,正在不停地漏风。   洛钦记得从前的一切,而且真的曾经来汉州找过自己,可是后来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年雨把那封信交出去之后,水云霆是不是对洛钦做了什么?   水荔扬不敢再去想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   现在已经是夏末时节,空气中的燥热夹杂了一抹微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四周的环境倒是很静谧。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楼下有几个看似无意走过的人类联盟卫队成员,乍一看和这栋建筑并无关联,实际上都在紧紧盯着这个房间。   水荔扬和其中一个人对视了三次,终于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只见那人走到建筑物的盲区,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十分钟后,年雨出现在了楼下。   房间的门很快就被人打开了,年雨走了进来,波澜不惊地问他:“荔枝,你在做什么?”   “让无关的人从这儿滚开。”水荔扬说,“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监视。”   年雨一笑,说:“这里都是我的人,很安全的。”   弦外之音就是水荔扬被关在这里的消息一点也不会传出去,他不用指望洛钦会从哪里打听到蛛丝马迹。   八成是出于对自己手下安保严密性的放心,年雨难得同意放水荔扬下楼转转。   水荔扬没有拒绝,时刻观察周围环境是他这些年特种兵生涯形成的本能,不过这地方他没什么印象,也看不出太多破绽。   “清尧今天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里。”年雨对他说,“我说没有,但他一看就不信我。荔枝,我见过太多人对我失望的眼神了,清尧觉得我变了,跟你一样,他一直没办法相信,其实我不是一个你们眼里的废物。”   水荔扬反唇相讥道:“如果他知道程清曳的死可能和你有关,你猜他还会不会只是对你失望?”   年雨看着他,先是沉默,然后说:“我忘不了她以前帮过我、照顾我的事。”   “然后呢?”   “没有了。”   水荔扬撇过脸,眉宇间都是对他的厌恶。   年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这些旧友一个个都对自己防备、警觉的样子。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转开了话题:“韩龙,还有他那个跟班,我都解决掉了。这些垃圾活着也没什么价值,留在方舟只会惹事,也算是帮你出了口气吧。”   “我没有这个兴趣,他现在都已经彻底疯了,我根本就不想报复他。”水荔扬说,“况且不是你指使他们诬陷我的吗?年雨,你自导自演有个限度,别来第二回,我没有耐心看你表演。你怕自己在方舟里孤立无援,就去跪着求程清尧、求即墨颂,让他们提携你一把,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并非要以德报怨,他对韩龙等人的恨意并不深,甚至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还没严重到要杀之而后快的程度。   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色,眼前的年雨更容易让他起杀心。   “荔枝,你想清楚,现在方舟孤立无援的人是谁?不是我,而是洛钦。”年雨森然道,“他身边任何人都没有,凭救援队那些杂鱼,还是蓝焰大队那些不自量力的残部?我要是让他死,会用比对付韩龙惨烈一万倍的方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水荔扬的眼神顿时变得比冰窖还寒冷:“你敢,我就要你的命。”   “荔枝,我……”   年雨话还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足足持续了五秒,接着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效应,碎玻璃和建筑碎屑飞得到处都是,楼下的所有人都吓呆了。   这种规模的爆炸,看来是有预谋的。年雨立刻叫人上去排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有人下来跟他说,是水荔扬待的那个房间里被安装了微型TNT炸弹,而且一早就被砌进了墙壁里,却到今天才爆炸。   年雨下意识地看向水荔扬,却发现对方在笑。   “这是你做的?”年雨阴沉着脸,“荔枝,你干什么了?”   “我本来打算,你要是再这么继续关着我,我就炸掉那个房间,然后拉着你一起死。”水荔扬微笑,“年雨,既然你知道我是‘红眼’,就不应该这么自信,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年雨忽然感觉出水荔扬的可怕来,不是作为曾经的发小,而是国际杀手悬赏榜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如同一个鬼影,会用各种想不到的办法,将你一击毙命。   你以为摆脱掉他的时候,其实才是真的开始踏足他布下的陷阱。   “你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对抗我们?”年雨阴郁地问他,“荔枝,你要不是在我这里,早被李牧祁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水荔扬后退几步,跟年雨拉开距离:“他?他吃得下么?”   年雨这一次成功被他激怒,很强硬地把水荔扬带去了方舟,送进李牧祁办公室,一点不留情面。   进去之前,年雨在办公室门口停下,再一次试探水荔扬服软的态度:“我不想把你送给他看管,你知道的,李牧祁会折腾死人。”   水荔扬勾了勾嘴角,径直推门而入。   年雨跟在他身后,愤怒地一脚踹上了门。   李牧祁这会儿正是喝茶的时间,悠闲得很,意外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笑道:“哦?怎么舍得把人给我了?”   “我那儿不太安全,出了点小状况,需要暂时转移他。”年雨轻描淡写地把之前的爆炸事件一带而过,“收容区的空房间多得是,把他安排在那里,限制一切人员的探视,尤其是洛钦。这期间随便你怎么样,但是不能让他死。”   他扭头看了看水荔扬,手指抚上对方脖子上那枚金属颈环:“荔枝,这个东西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只有这一枚项圈是我亲自操控的,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也不怕这个威胁,但洛钦会怕,所以他现在相当投鼠忌器,你最好不要让我难办,否则我一定折磨死他。”   水荔扬看也不看他,像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李牧祁一摆手,让人把水荔扬带去最底层的关押室,见年雨样子有些狼狈,脸色也不是很好,便问:“怎么了,还是搞不定洛钦?”   “我总有一天要弄死他。”年雨表情狠厉,青筋乍起,“到时候你别拦着我就行。”   李牧祁:“洛钦对我还有用,你不要乱来。区区一个水荔扬,至于让你们这么针锋相对的吗?”   年雨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水云霆坐在茶室里,实在没忍住,发出嗤笑:“今儿他妈真的是开眼了,也不知道我这个儿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他们一个个迷得神魂颠倒的。”ӎϻƵլ   “年轻人那一套,不足为奇。”李牧祁耸耸肩,“洛钦也是个能人,按说你儿子是个有脾气的,居然愿意张开腿给他玩儿。”   “早知道比生个丫头还管用,当年就该把他送去娱乐城那种地方卖,也能把我养他砸的钱吐出来点儿。”水云霆放松地揉着脖子,发出轻浮的啧啧声,“你这说的,我也想弄个玩玩儿了。这些年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早玩腻了,没劲。对了,你手底下那个祝衍,我瞧着细皮嫩肉的,你搞过没?”   “我可没你家这种祖传的变态嗜好。”李牧祁露出鄙薄的神色,“现在不行,别弄出毛病来,等他彻底把疫苗研究完全再说吧。”   水云霆无趣地切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门板被敲响了三声,祝衍的声音传进来:“李总,我来汇报实验进程。”   “进来吧。”   祝衍推门而入,没理会水云霆猛兽一般的目光。   李牧祁在护卫的陪同下,打开了关押室的门。   那扇门一共有三道生物锁,前面两道已经坚固无比,而第三道,是需要读取虹膜信息解锁的,属于方舟最高权限,眼下有资格解锁的人不超过五个。   水荔扬的方舟权限早在他退出时便已经注销,也不用担心人会跑掉。   这座关押室比其他的都要特殊,除了一套内循环的恒温设备24小时运转之外,没有任何的监控和监听系统。关押室内部是柔软的海绵墙壁,不会给里面关押之人一丝寻死的机会。   李牧祁一进去就看到水荔扬坐在墙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看来你真的是在部队锻炼出来了,过得挺滋润嘛。”李牧祁说,“开门见山吧,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现在只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水荔扬语气很轻快,“你要谁的命?水云霆我给你打五折,要是你自己的话,我给你免费。”   李牧祁也不急,徐徐道:“你还开得了玩笑,看来是我让你过得太好了。我这么说吧,洛钦身上那套太岁原石制成的护甲,我看过了,可以说得上非常精妙,这种技术是人类卓越的奇迹。如果你愿意跟方舟合作,把你的武器制作工艺和覆膜技术出售给我,我立刻放了你,重新让你加入方舟委员会,之前种种,一概不究。”   水荔扬被他逗得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停下来,说:“李牧祁,你真是来和我谈合作的啊?”   “不然?”   “原来你不舍得杀洛钦,就是为这个啊?”水荔扬抬起一双野兽般锐利的眼睛,盯着对方,“趁他动不了,想要窃取他护甲的制造技术,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消化不了,没办法,只能低头来求我。”   李牧祁冷了脸:“我不是在求你,现在是我来决定你能不能活着。”   “如果你真的要和我谈条件,就告诉我,你们在洛钦身上,用了什么药?”水荔扬周身的气压陡然降低,冷声道,“那种能让他上瘾致幻的药。”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无可奉告。”李牧祁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开,“你想清楚再答复我,随时可以呼叫守卫。”   关押室的门在水荔扬面前一层层关上,外面的声音被一并隔绝,整个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闭眼靠在墙上,觉得浑身疲惫得很。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水荔扬再睁开眼的时候,安全门正在被人扫描虹膜信息开锁,他好奇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脸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洛钦。   水荔扬皱眉看着对方,好像在努力辨认着是不是那张自己熟悉的脸。   太久没有见到年雨和李牧祁之外的人,水荔扬的感知能力稍微有些迟钝,不过这会儿很快就好了。   “洛钦。”他轻声说,“过来。” 第220章 恶魔的种子   洛钦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水荔扬,身体颤抖:“荔枝!”   场景似曾相识,水荔扬记得自己以前也是这么来看被关押的洛钦,当时两个人都还满腔的孤勇,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奔向对方,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么都阻挡不了。   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知道洛钦曾经来找过他就好了。无论当时洛钦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态度来到了汉州,最起码他曾有一段时间没有忘记自己。   这就够了。   “是不是很想我?”水荔扬抬手环住洛钦的脖子,笑了笑,“不要着急,你能进来这里,就说明我很好。别掉眼泪了,嗯?”   “你怎么知道……”洛钦抱着他,不肯转身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溃败的表情,“我睡不着,荔枝,每天想的都是你,我怕年雨那个畜生真把你怎么样了。”   “他不会。”水荔扬说,“你不用怕他,洛钦。”   “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你被他关在这里。”洛钦深吸几口气,压下眼眶的酸意,抬头看着他,“正好他不在,我直接就来了。”   水荔扬搓着他的脸颊,满眼都是比从前还要强烈很多的喜欢,“快来,让我看看,给我抱抱,洛钦。”   他用最温柔的目光一寸寸地描画着洛钦的样子,心底却在颤,没来由地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忘掉对方的模样。   哪怕人生苦短,这也是占据了他几乎全部岁月的至爱,他不可以忘记,就像他过去十几年里一次次握紧了那条红绳一样,至死也要记得。   水荔扬握住洛钦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看这里,亮着的灯是什么颜色?”   洛钦看了一眼,迟疑道:“黄色……为什么是黄色?”   这种中控颈环一共有三种颜色的提示灯,绿色代表情况稳定、个体安全性高,红色则代表高危险性,是即将启动注射程序的警告。   而现在,水荔扬脖子上这枚颈环,亮起的却是黄灯,意味着信号受到干扰或连接中断。   “嗯,看来比较顺利。”水荔扬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好了,现在这里所有的信号都是被限制的状态,暂时没人会监听我们。你要对我说什么,都可以。”   洛钦平复下来,让水荔扬靠在自己怀里,跟他讲了这阵子方舟的动向,包括叶晴岚失踪一事,他也查了很久,线索却在同一个地方齐刷刷断掉,毫无头绪。   现在的人类联盟是即墨颂在管理,而崔浩山在李牧祁身边十分得势,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夺即墨颂的权,奈何对方身边有即墨柔坐镇,他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无泺他们都好吗?”水荔扬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洛钦急忙点头:“他们都很好,就是他和森羚他们来要过几次人,打到方舟里面,都被我送出去了。小白那边有程清尧护着,李牧祁不好直接怎么样。”   “保护好自己,洛钦。”水荔扬揉着他的头发,“有时间多来看看我。”   “我带你走,荔枝。”洛钦回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水荔扬却摇头:“不行,我不能走,洛钦。”   “为什么?”   洛钦无法理解他这个举动,但水荔扬没有再对他解释,只是说:“相信我,洛钦,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大忙。”   洛钦抿着嘴唇,好半天才问:“什么?”   “什么也不要做。”水荔扬说,“今天回去之后,不要做任何能让我离开这里的事情,继续工作,注意安全。”   洛钦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水荔扬转开了脸:“你只要相信我,洛钦。”   “我会想办法拆掉你脖子上这个东西。”洛钦说,“荔枝,我怕年雨真的能做出来……我不能赌他会不会杀你。”   颈环的信号中断了四个小时,直到年雨回来,拿着枪气冲冲一脚踹开关押室的门,才变回了绿色。   “你做了什么?”年雨的手指压在扳机上,“信号断了,荔枝,是你干的?”   水荔扬嘲讽道:“修修你们那个破服务器吧,WiFi信号这么差。”   洛钦拦在水荔扬面前,瞪着满脸杀意的年雨:“怎么,上回挨揍挨得不够?”   “你再不滚出去,我现在就让他脖子上这东西变成红的。”年雨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不然你就试试,我对谁都下得去手。”   他知道洛钦最在乎什么,就偏要以此作为威胁,果不其然,这份筹码也相当有效。洛钦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水荔扬,嘱咐道:“我走了,荔枝,你也保护好自己。”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水荔扬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早点儿来,好不好?”   洛钦再也忍不住,转身捧着水荔扬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别怕,宝贝,我很快再来看你。”   等洛钦一离开,年雨的情绪就再次爆发,他一把掐住水荔扬的脖子,将人死死按在墙上,威胁道:“我真想杀了你,荔枝,我就是想看见洛钦心痛到死的样子。”   “可惜你不会。”水荔扬从容地推开他的手,“现在洛钦不在,我这儿有桩生意要和你做,想不想听?”   年雨没开口,毕竟他最大的底牌已经被水荔扬看穿了,那就是他绝不会对自己这个发小动手,在此前提下,水荔扬的确是有恃无恐。   “我有个要求。”水荔扬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去告诉李牧祁,他不是在实验各种各样的药吗?我可以当他的试药人,任何耐药性实验我都能接受,只要他答应让我从这个地方出去。”   年雨闻言,有些诧异:“你既然不想被关着,为什么不跟我服个软?你来求我,我不会让你付出任何代价。”   水荔扬笑着看他,一副上位者势在必得的神态,让年雨觉得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都永远站在高位,俯瞰着所有人。   “这件事我要回去考虑,毕竟那些药不是一般再造人类能承受得了的。虽然你是最强的α型再造人类,但过程有多么痛苦,你应该清楚。”年雨眸色暗沉下去,说道,“我还是等你对我低个头。”   水荔扬稍微确认了,先前自己和李牧祁的对话,年雨根本就懒得监听,所以他这会儿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单单提出要和李牧祁谈判。   不管是没把李牧祁放在眼里,还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总归年雨是还不知道李牧祁对洛钦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事,否则此刻应该很轻易就能猜出他的意图,然后坚决地拒绝。   看来李牧祁周身围绕着的这些人,彼此也并非全然交心,互相有所保留、有所隐瞒,其中形成的信息差,足够水荔扬精心布置他想要做的事情了。   从这里出去不是最终目的,接近李牧祁那个见不得人的核心才是,但水荔扬必须让年雨相信,自己只是不想开口求他,所以宁可向李牧祁妥协也要出去。   “我明白赵叔的心情了。”年雨收目光,笑了一声,“你这个人,看着很温和,其实要是真惹到你了,你比谁都像个炮仗。”   “你明白就行了,回去考虑吧。”水荔扬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靠到一边。   年雨是真的拿他没办法,想着这人真是性子又烈又难缠,也不知道洛钦怎么搞定的。   水荔扬背对着门口,听到年雨离开的声音,身体忽然一下蜷缩了起来,害怕得不住发抖。   昨天晚上水云霆来过,给他播放了年雨虐杀韩龙还有那个跟班的录像,之后水荔扬就开始不停地做噩梦,他梦到自己小时候在家中草坪上养了两只兔子,还有一只狸花猫。   没有别的孩子和他玩,他就在练完琴之后去花园找这些小动物,看着小猫小兔子信赖又温顺地吃自己手中的食物,内心有种保护弱者的快乐。   直到有一天水云霆带着他去了花园,那些兔子和猫看到他,都欢快地跑过来,等着从他手里讨到今天的零食。   水云霆耐心地哄他蹲下去,却又从自己兜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在水荔扬畏惧的目光中露出慈父的神情,笑着对他说:“扬扬,喂吧。”   小动物毫无防备,依旧到他手中来吃食。然后水云霆就抓着他的手,将猫和兔子活生生地开膛破肚,之前还活蹦乱跳的生命,顷刻变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烂肉。   水荔扬记得自己当时一直在尖叫,求他不要,可水云霆仿佛世间最残忍的刽子手一样,抓着他双手,让他亲手用手术刀杀了豢养的宠物。那些深深信任着自己的小生命,或许从未想过会突遭这样的横祸。   那是水云霆在他心中从小播种的恶魔之种,是他一生的噩梦,年雨又让他想起来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喃喃地念了多少句对不起,却无法纾解自己内心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悔恨。   这是伴随他至死方休的原罪。 第221章 天黑请睁眼   接下来的一周,洛钦又来看过水荔扬几次,最高权限可以确保他在整个方舟里畅行无阻,即便是年雨,也无法阻止李牧祁铁了心一点点扩充洛钦的权力。   不过洛钦好几次试图问起两人过去的事情,都被水荔扬转移了话题,洛钦看出来他在规避这件事,也锲而不舍,很耐心地一点点哄他。   年雨来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不知道在忙别的什么,只是每次过来,状态都会比之前差。水荔扬意识到他的变化,也没说破,双方都心知肚明,从来不讨论这个问题。   “我查过通行记录了。”年雨走近水荔扬,看着他说,“李潇涵来过这里,给你送酒?你和李牧祁商量什么了?”   水荔扬懒懒地爬起来,因为喝了太多酒,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没什么,就是想说,上次我提的要求,你已经没机会跟我商量了。”   “什么意思?”年雨俯身压迫过来,“李牧祁要做什么?”   “对李牧祁来说,一个已经没办法被自己所用的α型再造人类,当然是用来做耐药性测试的小白鼠比较好。”水荔扬说,“你的监听器只能实时监控吗?没有录音?”   “这么小的玩意儿,储存不了多少东西,当然不会录音,我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听。”年雨冷笑,“不过洛钦每次来,我都会全程听着。放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上次是用什么办法干扰了这里的信号,但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水荔扬暗自松了口气,年雨虽然比以前变了很多,但要跟他这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兵较量,还远远不够,连话里的试探之意都听不出来。   看来这些信息差,他还可以继续利用一下。   “洛钦倒是不死心,我知道他最近的一些动作,虽然他保密性做得不错,但我已经说过了,他孤立无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瞒住。”年雨说,“可惜你脖子上那个东西,跟用刀架着他没什么区别,你可以不怕死,但洛钦怕你死——我赌的就是洛钦他不敢赌。”   “看来你真的特别在意他。”水荔扬笑道,“洛钦就这么让你吓破胆吗,年雨?用我来威胁他,因为你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对不对?”   “荔枝,你不要试着激怒我了。”年雨齿间透着丝丝森寒,“你再惹我生气,我也不会把你扔出去任李牧祁宰割的,我只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把洛钦的尸体扔到你面前。”   “你敢。”水荔扬眼中的寒芒丝毫不弱于他,“这个项圈,强行破拆的时候就会自行启动注射机制,除非你永远都绑着我,否则就等着我在你面前变成一具尸体吧,一旦我死了,洛钦还能有什么弱点被你拿捏?”   年雨忽然觉得,水荔扬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狠毒。   他太坏了,太擅长怎么用别人在乎的事情来威胁、刺伤人心了,哪怕是对待自己,也从来都不会手软。   这些都是水云霆强行刻在水荔扬骨血里的,无论他长大后再怎么拼命地要洗刷掉那些罪恶的印记,都无法彻底改变性格里黑暗的那一面。   “你是觉得我什么筹码都没有,就敢自己往你们手上撞吗?”水荔扬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着十分把握,“你和我赌,就得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   很快,年雨就知道水荔扬为什么说他已经没机会商量了。关押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崔浩山和即墨颂走了进来,一个满脸嚣张,另一个依旧是冷若冰霜。   “看看这是谁啊?”崔浩山大笑着,“水荔扬,你现在跟一条被人打残了拴着的狗有什么区别!”   水荔扬很自然地回答他:“当然有区别,我就算被人打残了,也好过你,跪在别人脚底下捡了半天剩饭吃,口水都快流到李牧祁脸上去了,可他连栓着你都不愿意。”   崔浩山的自尊心瞬间被点燃,跟着脾气一起爆炸:“我操你……”   即墨颂伸手拦住他,难得从语气中透出几分嫌弃:“别忘了我们是过来干什么的,你要是只会添乱,就滚回去。”   崔浩山知道即墨颂的地位,也忌惮着即墨柔,完全不敢惹她。况且,他之前从即墨家捞到的好处,也足够让他闭嘴。   年雨拦在水荔扬面前,警觉地问:“干什么?”   “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他现在是方舟看管的罪犯,李牧祁要管他。”崔浩山说,“他要给李牧祁试药,实验室一帮人等着呢。”   年雨闻言色变,恶狠狠瞪着水荔扬:“你!”   水荔扬从容地起身,看了一眼崔浩山,尾音上扬:“如日中天啊,你……你叫什么来着?”   崔浩山气得就要动手,被年雨拦了下来。   “走吧。”水荔扬对气氛里微妙的敌意视若无睹,走到了即墨颂身后。   即墨颂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关押室。   一行人走在路上实在是太过显眼,尤其是水荔扬,先前一战几乎让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名号,钦佩也好、诋毁也罢,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了。   “哥!”   程清尧迎面匆匆走来,崔浩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你又要这么干?”程清尧瘦了不少,眉宇间比一个月前成熟也沧桑了许多,“洛钦不可能同意的,你瞒着他,一定会出事儿。”   水荔扬摆摆手:“不要让他知道。你也记得保护好自己,离这件事情远一点。”   程清尧看了看崔浩山,凑近水荔扬,在他耳边说道:“他很好。”   水荔扬一怔,感激地点了下头,就跟着即墨颂走了。   即墨颂和崔浩山似乎只是负责把他送过来,之后的事情,大概只有李牧祁和水云霆这些人才能参与进去。崔浩山走之前怨毒地盯了水荔扬一眼,碍于即墨颂在场,也不敢做些什么。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数十台机器和仪表各自运转着。水荔扬自己走到实验台旁边坐下,看着上面一些不明的污渍,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就这样吧,事已至此,还算在他的掌控之中。мӎƵᏓ   ·   走廊上,崔浩山刚点了根烟往电梯走去,准备去物资区买些酒菜,也算是给自己今天出一口恶气。   转过拐角,他迎面碰上了年雨,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就打算绕开。   崔浩山还记得这个废物在高中时期是怎么被自己霸凌羞辱的,如今时过境迁,他在年雨面前不得不被压一头。   不过他并不服气,哪怕是水荔扬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过,更遑论一个曾经趴在自己脚下求饶的软蛋。   年雨却没打算就这样和他擦肩而过,抬手将崔浩山往墙上一推,不等对方反应,就飞快地从崔浩山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权限卡。   “干什么?”崔浩山猎犬一样的眼睛等着他,“你他妈找事儿?”   年雨看着那张卡,很轻蔑地一笑,接着猝不及防地用两只手拦腰掰断了权限卡。   “滚出去,以后别再让我在方舟看到你。”年雨说道,“你的权限我等下就会去注销,你哪来的回哪去吧,方舟不养你这种杂碎。”   “你说什么?”崔浩山瞪大了眼,“你敢!我是李牧祁招进来的!”   年雨好像在听笑话一样,一脸不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外面像你这种再造人类一抓一大把,你以为自己多金贵呢?巨蜥都死完了,你还有什么价值?李牧祁手眼通天,我把你扔出门半分钟他就会知道,不信到时候你看看,他会不会来接你回去?”   “年雨,你个——”   走廊里传来一声巨响,除李牧祁之外,实验室中的众人都顿了顿,小心地看向门口。   只不过那声音没再响起,很快就回归了安静。   李牧祁拔掉针管,将一次性手套脱到无菌盘里,打量着实验台上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水荔扬。   还真是能忍,他心想。   刚才就连身边的助手都被残酷的试药流程吓得变了脸色,李牧祁也还是没任何迟疑,径直切开面前这具血肉之躯,注射他用于试验的药物,然后观察肌肉和血液的变化。   自从祝衍研究出了能够使蓝田病毒半休眠的药物,李牧祁就把它用在了水荔扬身上,这样伤口不会愈合得太快,同时有蓝田病毒的防护机制,人也不会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死。   水荔扬的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湿透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嘴角被血浸透,气息奄奄。мӎƶᏓ   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昏死过去,体内的蓝田病毒目前处于低活状态,受伤之后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凝血修复功能,愈合过程变得极其缓慢,痛觉也不会减弱半分。   疼痛时常让他无比清醒,五内都痛得翻搅成一团,那种恐怖的、绝望的滋味儿,接下来的每天都要重复数十次。   李牧祁对付起他来毫不手软,每次试用完一种药,就站在一旁等着,待到他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之后,就立即继续下一种药物实验。   水荔扬知道,李牧祁这是在报复自己。   “好了,今天就先试这么多。”李牧祁在洗手池里给双手清洁消毒,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今天收获颇丰,测算的数据也比之前准确,任务算是提前完成了。恭喜你,接下来至少三天可以不用疼晕过去了。”   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看到在门口待命的祝衍,对方居然一脸隐忍之色。   “你受不了啊?”李牧祁淡笑。   祝衍道:“李总,不直接给他用红屑的强化剂吗?”   “不,他这种危险的怪物,一旦用了强化剂,会直接把方舟给毁了。年雨之所以能用,是他不会和我们为敌。高阶的再造人类能调动自己的本能,压制强化剂里让性格暴虐失控的因素,只要没有极端情况下的触发条件,他就不会发疯。”   李牧祁说完,从祝衍身边走了过去,“你做的东西很好用,活体解剖也弄不死人,明年我会在委员会里给你安排一个席位,你的一等权限,到时候就可以升为最高了。”   “谢谢李总。”祝衍肩膀还是紧绷着,“水先生说在您办公室等着,已经来催过了。”   “我就去。”   祝衍看着李牧祁走远,拎起脚边的药箱走进了实验室。   实验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刺得他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看着一动不动的水荔扬,轻声叫道:“水荔扬?”   水荔扬慢慢抬起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颈环。   “我来负责给你处理伤口。”祝衍会意,面不改色地说,“这几天你可以好好休养了,不要想着有别的动作,洛钦被派出去开拓安全区了,暂时回不来,他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水荔扬勾起嘴角,轻轻点了下头。   祝衍接下来便没再和他交流,照例处理好伤口,又给他换了身完好干净的衣服,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骚乱了起来,有警卫开枪的声音,便立刻警觉地转身看着门口,听着外面狂乱的脚步声一点点变得稀疏,最终只剩下了一股沉闷的步伐,似乎是正往这边走来。   实验室的门和墙壁被人一起轰开的时候,头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ϻмžᒑ   水荔扬意识模糊不清,只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跑了进来,一边慌乱地喊着什么。他起初以为是洛钦,然而等那人走近了他才辨别出,来的居然是猎鹰。   “队长!”   猎鹰看到这副凄惨的场面,眼眶都要眦裂了,扑到实验台旁,不敢相信地看着水荔扬血渍沾染一片的身体。   他注意到了一旁的祝衍,怒得就要上手掐他的脖子:“是你!” 第222章 不能看着他毁了你   “你不要冲动!”祝衍看着猎鹰的眼睛,立刻出了满身冷汗,“离他远点!”   猎鹰一脚踹开他,径直背起了实验台上的水荔扬,转身向外冲去。   祝衍被踹得七荤八素,趴在地上咳了一阵,看着自己白大褂胸前的脚印,苦笑了一声。   水荔扬迷迷糊糊只觉得猎鹰带自己出了实验室,忽然有些清醒了,抓住猎鹰的衣襟,提高声音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把我放下,快走,快!”   猎鹰低头冲他一笑,说:“没关系,队长,我来之前见过诺诺一面了,她也到了汉州。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对视,水荔扬猛地发现,猎鹰双眼的瞳仁居然已经是完全的血红色。   身后很快就有人追了上来,子弹乱飞,砰砰打在猎鹰身后的地砖上。他转了个身,飞快冲进楼梯间,七拐八拐地跑进了另一条走廊。   “猎鹰!”水荔扬嗓子都要急哑了,“这是命令,放下我!”   “对不起,队长,让我违抗一次命令。”猎鹰只是一味地往前跑着,步伐却肉眼可见地减慢了,“我要救你出去。”   他没接着跑几步,却一个踉跄栽倒了下去,摔倒在地的时候还紧紧护着水荔扬,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水荔扬忍痛爬起来,慌忙去看他,“你怎么了?”   猎鹰蜷缩在地上,右手捂着嘴拼命咳嗽,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是弹孔,血流不止,出血量几乎已经是人体内正常流动血的三分之一了。   “为什么你的伤没愈合?”水荔扬震惊不已,忽然想到了什么,“反制剂?是反制剂子弹?!”   猎鹰被他扶着坐起来,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一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队长……对不起,洛钦不肯帮我,我只能自己……”   “他不帮你是对的!”水荔扬觉得一口气堵在当胸,头皮一阵阵发麻,“不对,连洛钦都不知道我在这儿,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查到的,但方舟都在李牧祁的掌控之下,也可能是有人引导我找到这里……谁知道呢?”猎鹰指了指胸口的蓝焰标志,苦笑道,“队长,我可能不行了……我对不起蓝焰。”   水荔扬架起他的胳膊,艰难地往走廊另一头的出口走去,“起来,你还没走到头。从那儿出去可以躲开守卫,你给我出去藏好,别再回来!”   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即便成功穿过走廊,也逃不过每天五六班守卫轮换的巡逻,他们出不去的。而猎鹰能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到这里,同时也意味着另外一种可怕的情况——   有人故意放他进来,却不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不用了,我可能……就交待在这里了。”猎鹰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听见隔壁走廊的搜寻声越来越近,“队长,有机会能不能帮我带句话?要是有机会再见诺诺一面,我真想和她说……”   水荔扬攥紧了双手,却依旧抖得抓不住猎鹰的双臂。肩膀上的身体慢慢朝他靠过来,水荔扬屏住呼吸转过头去,见猎鹰依旧是仰着头靠在那里,双眼都没有闭上,口鼻却已经没了呼吸。   头顶的窗户投进来几缕阳光,照在猎鹰一动不动的脸上。   “你……”水荔扬哽咽起来,“你应该自己说,你为什么……”   他还依稀记得猎鹰刚入伍那天,也是哭天抢地的,口中念叨着那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女朋友。水荔扬坐在拉新兵的车头上擦枪,好笑地看着他,心想这什么玩意儿,真没出息,干嘛送来部队。   那个时候陈诺刚好过来办事,看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猎鹰,茫然地瞅了一眼水荔扬,见他没有反应,才自己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卫生纸递给猎鹰:“同志,你没事吧?”   猎鹰抬起头来,发现是个女同志,一下就呆住了,后知后觉感到了丢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那天的阳光,差不多就像今天这样,暖融融的,带着一切开始时的明朗。   水荔扬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赵方蒴亲自来把他带了回去,清理干净身上的血,固定住他手脚,替他重新上药。   他躺在床上,呆愣地睁着眼,眼泪机械地往下流。   赵方蒴拿着一支注射器走了过来,皱眉望着水荔扬,说:“你该庆幸自己身体里的病毒在低活跃状态,否则这会儿早就被猎鹰感染了。受不了的话,你可以睡一觉。”   水荔扬这才有些回神,他看着赵方蒴,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劲儿,很疲惫地说:“你把猎鹰的尸体留着,给洛钦,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同意,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累了,真的不想再像少年时候一样负气抵抗了,眼下他只希望猎鹰能被好端端地送到陈诺面前,就算是一具尸体也好。   让他们再见一面、见最后一面,陈诺会自己决定怎么处理猎鹰的尸体。   但是这太残忍了,水荔扬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赵方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注射器放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电子手表——那是水荔扬曾经戴在身上多年、用以定位追踪的军用手表,在他第一次晋升少尉军衔的时候,赵方蒴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他。   如今这块手表又被戴回了他手上,像一枚久违的创口贴一样,最后一次试图封住两人之间那正在扩张的裂痕。   “我会去做的。”赵方蒴说,“他毕竟,曾经是我的队员。”   水荔扬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没说话。   “把这个打了,扬扬。”赵方蒴拿起注射器,推了一簇水花出来。   “什么?”水荔扬本能地想要躲,“这是什么?”   “你以前打过的,抑制情绪的药。”赵方蒴面不改色,拿着注射器朝他靠近,“像你这样的再造人类,虽然力量强大,但不稳定的情绪会影响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我以前才一直要求你持续注射。只是没想到你在深宁那段时停止了注射,又遇到洛钦,这才不断地意气用事,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   水荔扬挣扎扭动了几下,抗拒道:“不,我不打。”   “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赵方蒴说,“你不能这么不听话,扬扬。”   “不,我别的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水荔扬几乎开始恳求他,“我不要打这个!不要……不要——我不要!”   他疯了一样想要挣脱四肢的束缚,却半点力气也用不上,被赵方蒴牢牢按住脖子,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不要打这个,除此之外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给我用这个东西,你不能这么对我!”   思弦和思淼已经死了,他不要连对洛钦这一点最后的念想都被切断扼杀,否则他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他宁可死,他不要忘。   “这就是问题所在,扬扬,你根本不理解,我这是在保护你。”赵方蒴说道,“迄今为止,洛钦身上显现出的各种因素都十分不稳定,他的介入破坏了你本来应该走的轨迹。你喜欢他,所以这一切事情才会发生、纠缠不清,只要你们还斩不断对互相的感情,就永远都不可能结束,往后的结局,只能是你们其中一个被拖累死。”   “那就让我做被拖累死的那一个!”水荔扬绝望嘶吼,“否则就算你给我打一千支、一万支,我都会恨你一辈子!”   “愿意恨就恨吧。”   赵方蒴声音里掺杂着淡淡的悲哀,然后将注射剂刺了进去。   眼泪顺着水荔扬的面颊滑下来。   “我恨你。”他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赵方蒴将一整支都推进去,随手把注射器丢进回收箱,解开了水荔扬四肢的束缚,“好了,扬扬,你可以恨我,或者等以后你愿意喜欢上别的什么人,男孩女孩都行,我都随你。但是洛钦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毁了你。”   水荔扬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流泪。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洛钦的存在,只是我不让你知道,你就不会知道。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你所谓自己查到的这些年关于景纯的消息,还不是我不介意让你查出来。”赵方蒴云淡风轻地说,“就像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洛钦还活着一样,你这个孩子,一旦给了希望、有了盼头,就不好办了,这会害了你自己。”   注射过这种药之后,水荔扬正常的情绪虽然不会完全被消除,但基本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了。   就连对赵方蒴的恨,都被无声的沉默所取代。   药效的作用逐渐显现,赵方蒴盯着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一边对水荔扬说:“你别跟我犟,从小到大我都由着你,这次必须得听我的。”   他说完,抬起头冷淡淡地冲着门口:“云霆,别偷听了,出来吧。”   一声轻笑过后,水云霆走了进来。   他穿戴得很光鲜,就像十年前他出席各种慈善晚宴那样。那时他身边总会带着水荔扬,亲生儿子被他当做展柜里的藏品,明明内里已经被殴打得破败不堪,表面却还要作出天真可爱的样子。   “小畜生,还活着呢?”水云霆走近几步,“也真是怪了,怎么弄都弄不死,这一点倒是随你老子了。”   赵方蒴有些不悦,开口阻止:“云霆,别这样。”   “老赵,我知道你没孩子一个人没意思,让你养个小狗,你还真养出感情来了?”水云霆不屑地一笑,“这种废物儿子有什么可宝贝的,最后不都一样得清理?有用的人那么多,又不一定非要是自己的种,对老子有威胁的都得解决掉。”   赵方蒴不耐烦地叹气:“你别惹再他不高兴了。”   “我?我怕他?”水云霆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水荔扬淡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思弦思淼那俩小崽子自找麻烦,已经被我弄死了,他现在这个德行,能把我怎么样?”   水荔扬眼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微光,他扭过头,还未开口身体已经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赵方蒴脸色也变了,诧异地看着水云霆:“云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两个孩子太不听话了,想坏我的事儿,我就让年雨去把他们解决掉了。”水云霆毫不在意地笑,就好像在谈论两条死在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谁管他用什么方法?能把隐患排除了就行。”   水荔扬失去了力气的身体猛然爆发出极大的反应,一把从回收箱里捞出刚才那支注射器,朝着水云霆的脖子捅过去。   赵方蒴眼疾手快,一下子扑上去将水荔扬撞开,注射器的尖端刺进了他肩膀,水荔扬手上的劲儿也没松,仿佛把对水云霆的仇恨一并倾注给了他。   “你再说一遍?!”水荔扬被赵方蒴按着,还在不停地挣扎,“你杀了谁?我问你杀了谁——!” 第223章 无罪之罪   水荔扬被赵方蒴按回实验台上,不再有挣扎的余地。药效似乎没有以往那么明显了,赵方蒴刚才几乎按不住他,差点脱手。   “我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反正你现在也是个失败品了,迟早也会被处理掉。”水云霆像是故意要让他更崩溃一点,继续说着,“小纯当年非要和我离婚,是因为她知道我在跟远山合作再造实验,女人家见识短,竟然拿她手里的股份威胁我退出。后来小景也进了远山,她不知道和小景说了什么,居然搞得你哥哥也开始对远山的再造实验产生怀疑了。”   水荔扬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努力理解着水云霆的话,脑袋却一点点发沉。   “你妈可比小纯听话多了,至少不会过问她不该知道的事。小纯和我离婚的时候,转让了自己在远山的所有股份,一个人去了深宁。”水云霆的声音泛着寒意,“没想到即墨家那个老不死的居然也在深宁,小纯估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那个老东西,他死得活该。”   水云霆说起景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轻蔑又好笑,好像这个女人和自己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连屁都不算。   “不过你哥哥也是活该,他当年知道了洛钦的事,居然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孩子,篡改档案把洛钦伪装成假死,送进了深宁的福利院。不过也还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发现这件事啊,扬扬。”   水云霆看向水荔扬,像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亲生儿子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   水荔扬觉得水云霆应该已经彻底疯了,但对方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毛骨悚然:“说真的,你真不该让你哥哥帮你寄信,扬扬。那封信是寄到深宁福利院的,那天早上我看到他一个人走着去寄信,还纳闷儿他想干什么,结果是你——扬扬,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让我知道洛钦还活着,他是被你哥哥藏起来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水荔扬觉得有把刀劈开了他的理智,隔着十几年的旧梦,一刀斩向了当年的那个自己,顷刻间,天塌地陷。   在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情。   洛钦本来已经没事了、本来都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是他害得洛钦又跌回了那个一辈子都无法脱身的泥潭里,从此一生都被迫改变。   原来不全是年雨的错,那只是一把助推的刀子,而真正犯下弥天大错的人,是他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监视那个福利院,把所有人都替换成我自己的,老赵负责帮我把曹芸安插进去。小景那傻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干扰远山的计划,帮洛钦找到消除身上病毒的血清。”水云霆说,“你那个可怜的大哥啊,也算是被洛钦害死的吧。”   赵方蒴想阻止水云霆继续说下去,却被对方伸手推开。他看着眼前宛如恶鬼一样的战友,心中五味杂陈。   “实验室那次,到底是不是意外……”水荔扬听见自己用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几近于崩溃的声音问着。   水云霆耐心地回答他:“意外?算是吧,不过我推了一把,偷偷修改了几个实验参数,没想到实验室就炸了,有害气体泄漏,除了身上有蓝田病毒的洛钦,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死了。”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水荔扬颓然地笑了一声,“你太久没在我跟前晃,我倒是忘了,再残忍的事儿你也下得去手。”   “残忍?扬扬,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一个人从出生开始,残忍就是必须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像老鹰一样,会把鹰崽子从悬崖上推下去,学会飞就可以不用死,要是学不会,就是被淘汰的命运。”水云霆说,“你不是最懂这些吗?我的好儿子,在热带丛林里挥着刀枪杀人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残忍吗?你从弱肉强食的法则里受益了这些年,还以为你长进了,真可惜。”   赵方蒴紧紧压制着水荔扬,扭头瞪了水云霆一眼。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想着能坏我的事。白无泺和程清尧会参加实验,也是我引导的,不然你以为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渠道接触到远山的实验?”水云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是你的备选,你废了,还有他们呢。”   “所以你为了让程清尧参加实验、为了让整个程家为你所用,就杀了他父母,杀了他全家!”水荔扬怒不可遏,“程清曳也是你杀的,是不是!”   水云霆毫无愧色,满脸心安理得:“扬扬,你忘了?当初要逼死我们全家的,就是他们姓程的,现在只不过是让他们还债而已,你怕什么?”   “好了,你说没说够?”赵方蒴扯着水云霆的领子,囫囵把人往门外推去,“这会儿你就别添乱了,出去。”   水荔扬盯着他的背影,等赵方蒴关好门折回来的时候,才开口说:“你也有份。”   赵方蒴顿了一下,移开目光,“洛钦不是普通孩子,他一个人跑到汉州不是小事,这说明他的监视者失职了。”   “你说的是谁?曹芸?卫蓝?还是卢彧?”水荔扬空洞地问,“看来你们都比李牧祁还要早知道洛钦没有死,但也没立刻告诉他,等到他自己查出来,才不得不顺水推舟。”   很久都没有再等到赵方蒴的回答,水荔扬默默叹了一声气。   自己当年不过是想要一个朋友而已,在福利院的那几个月,他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的企业家之子,其实性格懦弱又自卑,被一群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欺负得天天做噩梦,害怕得只想快点离开。   是洛钦挡住了所有的欺负,出手替他打回去,晚上陪他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还教他怎么溜门撬锁、怎么偷懒休息、怎么在打饭的时候多抢一点。   在自己练琴练得犯困、甚至被锁进小黑屋的时候,洛钦哪怕困得打盹,也坚持守在门外。   “你在吗,阿洛?好黑啊,我害怕……”   “唔……我在呢,在门外!你不要怕,等我把这个锁弄开,就带你走。”   他太笨了,连撬锁都是别人教的。磕磕绊绊了十几年,他终于学会爱,却发现过去是被自己亲手毁掉的。   水荔扬忽然抬起头,扯掉腕上的手表狠狠丢在了地上,金属外壳撞到墙面,发出一声脆响,狼狈得如同他现在的模样。   赵方蒴拿走他手中的注射器,捡起地上的手表,坐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扬扬,你知道我当初怎么和李牧祁认识的吗?”   水荔扬茫然地看着他。   “我从特种部队退役之前,是队里最好的突击手,执行过几百次任务,从来没有失手过。”   赵方蒴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些层层叠叠的陈年枪茧和刀伤留下的疤痕。他甚至记得每一条是为什么留下的、敌人射过来的是何种型号的子弹,以及那一次次作战后,自己又失去了多少队友。   “在你七岁那年,我被派去深宁的一处港口,缉拿一辆贩|毒走私的货船,以及上面犯罪团伙的二十多个运|毒人员。但是那一次,在两方交火最激烈的时候,码头上突然窜出来一个孩子,一头冲进了交火的区域内。”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脊骨上,脸上带着一丝落寞:“我冲出去救那个孩子,被子弹打中了脊椎,当场就昏迷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钉着几十条钢钉和钢板,腰以下连疼都感觉不到——我瘫痪了,因为一枚炸穿了我脊椎的流弹。”   水荔扬下意识去看他的后背,忽然意识到,从自己记事起,赵方蒴就已经不在特种部队服役了,却并没有听说过是什么缘由。   后来等自己也进了部队,赵方蒴才重新回归特种兵生涯,并组建了蓝焰大队,虽然几乎不亲自参与作战,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指挥官。   “被我救下的那个孩子,就是当年才八岁的李潇涵。”赵方蒴露出很微妙的表情,“李牧祁知道了这件事,带人过来看了我的伤,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参加他的一个实验,虽然失败的几率很大,可一旦成功,我会和以前没有任何分别,甚至更健康、强壮。”   “你答应了。”水荔扬声音飘忽道。   赵方蒴点点头:“对于一个特种兵来说,瘫痪比任何因伤退役的理由都不能接受。我宁可实验失败死掉,也不能让自己下半生当一个只能躺在床上被人照顾的废人。”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有些感慨。   水荔扬一时难以消化,他愣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尖贴在赵方蒴的颈侧。   那里有一串浅浅的数字刻痕——   “19980307000”   水荔扬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你……你也是……”   “实验持续了三年多,我成为了第一例成功的再造人类。”赵方蒴深邃的目光投向他,“李牧祁用蓝田病毒修复了我的身体,虽然当时的技术并不完全,我也只是捡回了一条命而已,但李牧祁的确从我身上得到了灵感。”   水荔扬抿了抿嘴唇,问道:“只是这样,你就死心塌地追随他到现在?”   “扬扬,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科技的发展,终将是有尽头的。”赵方蒴叹息,“总有那么一天,到了科学技术进无可进的死胡同,自然开始回收它的领土,将人类从地球的版图上清理出去,人类依旧要和原始社会茹毛饮血的时代一样无所凭依,因为现在我们赖以生存的科技,也不过是自然赐给我们的,但我们把它用得太膨胀了,这份力量总归是要收回去的。”   水荔扬心底一震:“你支持李牧祁的‘进化论’?”   “是,你看现在,区区一个蓝田病毒就搞得我们的高科技武器全都变成一堆废铁,所以人类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进化,不依靠任何科技和外力。”赵方蒴缓缓说,“我从那一次重新站起来,就在思考这个道理了,现代的科学技术救不了我,但我自己发生了进化,蓝田病毒修复了我的身体机能,给了我新生。”   “胡说八道。”水荔扬反驳他,“如果没有滥用蓝田病毒,就不会出现感染潮,远山本来就是在造孽,你还替他们开脱?”   赵方蒴淡淡地看他一眼,轻笑:“你不也是因为蓝田病毒才能活下来的吗?我给了蓝焰所有人登上方舟的船票,很可惜,你们自己放弃了。”   “我宁可当初死了!”水荔扬说,“你看到了吗?为了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不管怎么说,它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赵方蒴道,“这是我们都不得不承认的,蓝田病毒能促进人类的集体进化。” 第224章 大清洗   从小到大,水荔扬和赵方蒴聊过很多次,平和的、愤怒的、悲伤的,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平静之下铺开着绝望。   “我们是进化了,可其他人呢?”水荔扬艰难地坐起来,深呼吸几次,“在你眼里,他们只是报告单上的那些‘被淘汰掉’的数字?”   “从携带红屑病毒和蓝田病毒的矿藏被发掘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这个结局了。这些矿石被应用在军事、科技和能源领域,人类的贪婪造成它们的泛滥,病毒也因此获得了更恐怖的进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可能地保存我们这个族群,就算是……大清洗。”   水荔扬只觉得赵方蒴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水云霆别无二致,自私、冷漠、从童年的记忆中一点点碎裂开,被折断成完全陌生的镜像。   “进化的尽头,就是绝对的强大实力,以及摒弃低阶生物所泛滥的情感,所以我给你注射的情绪抑制剂,都是为了你以后的路铺垫。”赵方蒴说,“我做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扬扬,人性的劣根和不稳定性会导致毁灭,你也深受其害,不是么?等到我们完全进化的那一天,情感会臣服于绝对的理性,我们的大脑和身体都会变得不一样。”   水荔扬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也疯了,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疯了。”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件事,方舟计划都必须推行下去。”赵方蒴说,“不然你能提出更好的方案吗?地球上有限的资源根本不够救助所有人,在种族灭绝的边缘,必须有人站出来,最大程度地保全人类延续的火种,那些文明、科技和经历了优胜劣汰的基因,都会被方舟很好地保存下来。”   这场谈话的最后又是不欢而散,水荔扬再次以沉默抗拒交流。赵方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尽数拿走水荔扬身边的利器,才离开了实验室。   下一次试药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水荔扬习惯了李牧祁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人和工具过来,轻车熟路地躺上实验台,望着头顶的灯。   李牧祁戴上手套,和身旁的助手开始交流。水荔扬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这次是要测试丧尸病毒的血清,如果有效的话,或许能实现轻度感染者的救治,实现逆感染化。   他很意外李牧祁会做这种大发慈悲的药物,但转念一想,这种东西顶多被限制在方舟内部,又怎么可能是人人都有机会用的。   “上一个样本有所成效了,但还是不够,就算是刚被咬伤还没开始变异的感染者,也只是能多抵御几个小时而已。”助手说道,“李总,现在的血清经过了改进,但还没有合适的个体来测试。”   “你以为我今天让你带着血清过来干什么,这不就现成的么?”李牧祁说,“那丫头毕竟是个普通人,承受不住也正常。”   水荔扬懵了一下,问道:“谁?”   李牧祁垂眼看着他,笑道:“哦,对,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叶晴岚。我弄死费应倪那老东西的事被她发现,她居然想去给你报信儿,被我抓起来试药了。不过她那小身板不行,被丧尸咬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变异了,我给她注射了几十种血清,还是没救。”   “用普通人试药,你已经变态到这个地步了?”水荔扬觉得心里如同针扎一般,他没想到叶晴岚最后还是死了,那个自己本来以为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女孩儿,终究也走上了和前几任会长一样的末路。   他也曾想过把叶晴岚推出这个火坑,可是无济于事。   “顶级科学家大多都变态,不变态的那一批,终其一生也都是庸才而已。”李牧祁毫不在意地说,“那丫头也坑过你不少次,你替她出头做什么?”   其实水荔扬从第一次答应李牧祁试药的时候,就觉得叶晴岚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他,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如今却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哦,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在汉州遇到的第一只泰坦?”李牧祁弹了弹手中的试管,说道,“你们不是要找已经失踪很久的中将吗?很遗憾地告诉你,他已经被你们杀了。”   水荔扬脑中叮地一响,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起来。   ——原来他们一直找不到中将的尸体,不是因为被劫匪带走了,正相反,那天中将一直都在场。   “你为什么不干脆在我身上试那个红屑病毒?”水荔扬觉得浑身脱力,疲惫地问道,“这不是更合你意么?”   李牧祁笑起来:“你当我傻?那种强化剂的效力用在你身上,马上就翻天了。你不用盘算太多,没用的,叶晴岚的死,还有费应倪和程清曳的死,都已经被算到你头上了。水荔扬,现在你还想救那些人吗?你已经是全人类公敌了,只要你现在出去,外面那些家破人亡的幸存者会活活撕了你。”   他挥挥手,身边的一名研究员就拿着一管绿色的注射药剂走了过来,防护服后背印着人类联盟的英文标志与徽章——The Human。   研究员问:“李总,我再确认一下,不做皮试,直接注射吗?中将那边不是说……”   李牧祁抬了抬眼皮,说道:“不需要做皮试,否则测试没有效果的。赵方蒴这么久没露面,该不是心软了吧?当初要不是他和水云霆向我隐瞒了洛钦的存在,我也不至于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现在水荔扬不能用了,还剩一个洛钦就是最好的结果,让他别再用自己的意志插手我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病毒血清对再造人类很危险,您这样直接颈下动脉注射,万一……”   “少他妈跟我多嘴!”李牧祁的情绪说变就变,暴怒地一脚踹向了实验台,“闭嘴!按我说的做,否则也滚出方舟!”   ·   试药结束,助手诚惶诚恐地跟着李牧祁去了顶层的办公室。李牧祁刚才发了太大的火,看上去就像一个失控的魔鬼,那些人站在一旁冷汗都滴了满地,也就水荔扬还敢露出看好戏的笑容了。   刚推开门,一股强烈的烟草味涌了出来。李牧祁皱眉扑开鼻子附近的烟雾,径直走了进去,看到有三个人在自己的茶室里,洛钦、年雨还有水云霆。   桌上一只老旧的八音盒奏着轻缓的曲调,在眼下这混乱之中相当格格不入。   洛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都是青黑的。而年雨和水云霆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旁,显然是就等着李牧祁来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李牧祁走到洛钦面前,轻笑道,“要不是年雨替我追查,我还不知道,前一阵你嘴上说着是要去开辟安全区,其实私下里跟蓝焰大队的都商量好了啊?趁着今天安全区全面启用方舟安全系统,有一个小时的安保薄弱时间,要来救水荔扬,把他放走?”   洛钦语气冷淡:“你都卑鄙无耻成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   “是啊,我卑鄙,我李牧祁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卑鄙。”李牧祁笑道,“你们这些光明磊落的正派人士、宁折不弯的君子,斗得过小人吗?”   洛钦冷笑:“我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倒也不会像你这样恶心。”   “光明磊落有他妈个屁用!老子二十来岁那会儿,正直得不得了,兢兢业业给远山干了十年,结果混得还他妈不如一个卖屁股上位的小秘书!”李牧祁大吼道,“连我的研究成果、我的论文都要被那个天杀的导师冠上自己的名字,被他抢走!我欠他们的啊?凭什么我没招谁没惹谁地做自己的事,到头来要给他们铺路,啊?!”   “别冲我喊。”洛钦忍无可忍,“你过得这么惨不是我害的,你个怂货不敢找坑你的人报仇,转头就满世界发疯。”   李牧祁收回了刚才带着愤怒的表情,平静道:“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权力要捏在自己手里才踏实,否则就会被人踩着当垫脚石,死无葬身之地。像你们这些满口礼义廉耻的正人君子,谁爱当谁当去,杀人放火金腰带,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洛钦试着扭动身子,却无济于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牧祁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当然是不让你和蓝焰大队的串通消息啊——快到时间了,他们应该已经在方舟附近了。”   “联系不上我,他们不会行动的。”洛钦说,“你就不用想着抓他们了。”   李牧祁:“其实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种可塑之才,你和水荔扬不一样,他性格固执得很,可你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安安生生待在方舟这么久了。这样,你出去把蓝焰大队清剿了,我们永绝后患,怎么样?”ϻϻƶլ   洛钦别过头去,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你做梦吧,我不出去,他们也不会来,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这是圈套吗?”   李牧祁看着他,笑意如深海的寒冰:“你以为没你就不行吗?我早就放出消息,故意泄露了方舟地下收容区的布防和换班安排。圈套又如何?你觉得,蓝焰会出于谨慎而放弃掉这个唯一能救走水荔扬的机会吗?”   年雨哼笑了一声,忍不住开口:“你够阴毒的。”   “我还能更阴毒呢。”李牧祁说,“蓝焰会毁了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方舟,所以不能留。当年美国远山制造的那一批再造人类,有四分之三已经被我除去了,就因为他们不肯乖乖听话,会威胁到方舟的人,都得死。”   他看着洛钦,眼底燃烧着属于胜者的倨傲。   “水荔扬这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李牧祁接着说,“当年他偷改协议、帮军方窃取我的技术,摆了我一道,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蓝焰。现在反刺他一刀的也是自己人,他就自己受着吧。”   洛钦心中发冷,明白一开始李牧祁就是要赶尽杀绝,先是灭口方舟内部和他意见不同的人,清除掉费应倪、程清曳、乃至小许,又着手构陷唯一能与他抗衡的蓝焰大队,而最后,便是针对水荔扬的绞杀死局。   可即使他早就看穿李牧祁的把戏,却依旧让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比起庞大的方舟、这艘能够吞噬所有人的幽灵船,他再大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至此,洛钦也终于意识到陆怀为什么说水荔扬“直觉非常敏锐”。正因为水荔扬知道李牧祁心机深不可测,他们不一定斗得过,才从那么早开始就尽己所能一点点帮助洛钦融入方舟内部,替他挑选可用之人,让自己能够逐步取得最大的权力。   但洛钦不得不承认,这连环扣一般的阴谋和计划,任他们谁也难以撬动。即便是水荔扬,终于也输给了李牧祁。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去,脸上神色各不相同。   “开始了。”李牧祁走到窗前,笑了起来。   ·   方舟地下的实验室里,水荔扬靠在柔软的仿生沙发上,感受到了外面的一丝震动。   他挑起嘴角,手指敲击着沙发靠背。   “还没有输呢……” 第225章 追猎之夜   距离方舟几公里外的废弃商业楼顶,陆怀正艰难地搬动着面前的信标传输装置。他出了满头汗,抽空看了一眼手表,那枚曾经身价昂贵的积家表盘上横贯了一道裂纹,不再值钱了。   不过哪怕它崭新如初,如今也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远处,方舟总部的方向传来了火光,枪声和爆炸声随之破开夜空。陆怀把设备放好,一屁股坐到地上,松了口气。   身后的洛甜甜焦躁不安地围着他转圈,急得都快要说话了。   “这样应该就行了。”他叹气,“洛钦知道应该不会杀了我……应该不会吧……”   他说着,按下了那台设备上的接收器开关。   兜里的终端滴滴响起,陆怀将它掏出来,谨慎地看着屏幕上一点点亮起的红色信标标识。   一点、两点……那团红色逐渐连点成线,他看到汉州市的地图上出现了红色海洋一般的信号点,接着,方舟所在的地方发生了更巨大的爆炸,一切瞬间陷入混乱。   在商业楼和方舟直线的中间,一片死寂的市政广场唯有一处亮着微光。铁丝网阻隔了外面虎视眈眈的丧尸,几个身影围聚在一起,紧张盯着电脑屏幕。   “有了!”一个女声说,“暗网的悬赏信息更新了,快把坐标贴上去,持续用代码刷新,陆怀说要确保帖子一直被顶上来。”   屏幕上是里德尔空间的内部论坛,很快,无数的悬赏贴涌现出来——关于“红眼”,在凌晨时分忽然疯狂涌出悬赏目标所在的坐标方位信息,还有以远山官方名义发布的巨额悬赏金。   “好,都发出去了,信标的位置会实时更新,方舟那边一乱,李牧祁和年雨就不会立刻发现信标在水荔扬身上。”另一个淡然的男声说,“他们真的评估过风险性了?”   “应该……吧?”   “……”   方舟大楼里,年雨拨开混乱的人群跑下楼,刷了自己的权限卡,直奔收容区而去。   他找到关着水荔扬那一间,一把推开了门,几步冲过去抓住水荔扬的手,匆忙道:“荔枝,快,跟我走。”   “干什么?”赵方蒴伸手拦住他,“他身上的伤口还要处理。”   “赵叔,我不会害他的,伤口等下我亲自给他弄。”年雨依旧没松手,“现在我要把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方舟正在遭受袭击,有些人可能是冲他来的。”   水荔扬看了年雨一眼,猛然推开他,反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语气阴狠,一字一句地问:“思弦和思淼,是不是你害死的?”   年雨愣住了,转头望向赵方蒴,后者只能跟他解释:“云霆什么都跟他说了,你知道的,他那个人就是这样。”   “妈的,真是个疯子。”年雨骂道,“荔枝,你先跟我走,回头我再慢慢和你解……”   “是不是!”水荔扬的怒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吼完他就开始咳嗽,几乎要咳血的架势。   年雨焦急地拍着他的背,说道:“不是这样的,荔枝,我只是想拿走思淼手上收集的一些东西,让人类联盟把他们两个看管到安全的地方,不过他们把电脑和储存卡都毁掉了,我们也没拿到东西……但是联盟那些人做事不知道轻重,以为我的意思是……我没想杀他们,荔枝!”   “滚出去。”水荔扬咬着牙,“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赵方蒴低头看了一眼终端,对年雨说:“你来处理吧,安保那边的事交给联盟就行,我得先上去。”   一旁的祝衍此时有些迟疑地开口:“中将,水荔扬现在……可能真的出问题了。再造人类一旦变得不稳定,后果会很可怕。”   赵方蒴沉默了许久,说:“我知道了。”   情绪抑制剂不再管用了,他不安地想。   ·   李牧祁办公室的门被轰然砸开,洛钦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只觉浑身的筋骨都快要散架了。他身后脚下是一只摔得粉碎的八音盒,生锈的簧片还在微微颤动,发出嘶哑的机械故障声。   他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到外面已然是一片炮火轰鸣,硝烟蔽日,火光从城市的缝隙中腾起,人类联盟的再造士兵卫队正从大门鱼贯而出,朝着枪炮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毫无疑问,蓝焰已经和方舟开战了,双方都各自出动了最精英的力量,才会打成这幅遮天蔽日的场景。   他来不及去找即墨柔,回宿舍拎了自己的护甲,飞快冲下楼去。电梯里人满为患,他选择了楼梯,硬生生跑了二十多层,等终于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大厅里全都是人,抱头鼠窜的、忙着指挥撤离的、兢兢业业转移物资和文件的,还有一些全副武装不知道要干什么去的。桌子在慌乱中被掀翻,杂物文件散落满地,四散奔逃的人不停地撞在一起,口中骂骂咧咧,惊恐万状,场面混乱至极。   洛钦好不容易从人群里冲出一条路,忽然瞥见同样匆匆穿过大厅的即墨柔,他刚想开口叫住,可对方跑得飞快,眨眼间就被淹没在了人流中。   时间紧急,洛钦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等他挤出大楼,远远就看见一片冲天的火光,爆炸声震耳欲聋,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方舟的安全墙附近。   方舟的安全门正大开着,赵方蒴带人拦在门口,气质依旧和从前一样冷静,指挥着方舟卫队抵御袭击,在洛钦经过身边的时候,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儿?”赵方蒴语气很沉稳地问,视线却丝毫没往洛钦身上放,“你应该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如果再不停手,这次真的没人会帮他收场了。”   洛钦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就算水荔扬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会帮他填上。”   “当初跟着扬扬从望春营地过来的一部分人,选择了帮助蓝焰袭击安全区。你应该清楚,李牧祁手里现在不止年雨一个α型再造人类,他从国际上招揽的那些流亡者,已经全都出动了。”赵方蒴打算最后劝他一次,“你如果不想看着两败俱伤的话,就去劝蓝焰的人及时收手。”   “我没有给蓝焰发过任何信号。”面对赵方蒴的逼视,洛钦如今已经可以丝毫不露怯,“如果这件事中间还有其他人在推动,中将,你要戒备的就不只是我了。”   赵方蒴的目光凌厉起来,冷冰冰道:“无论结果如何,你们一定会后悔。”   ·   街道上的路障设施在爆炸中被毁去了大半,丧尸没了阻隔,疯狂地涌入安全区范围。洛钦踉跄着走过街道,身上被流弹误伤的地方还在流血,但他眼下顾不得这些,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是谁给蓝焰传递了错误的行动讯号,他必须得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双方之前的约定很严格,蓝焰绝对不可能在缺乏情报的前提下贸然出手,洛钦相信这些人对风险的判断和绝对的理性。   除非,蓝焰出于某种原因,不再相信他了。   洛钦想着,一掌拍掉了面前丧尸的脑袋,躲进暗巷给自己身上的伤做了简易包扎,才继续往爆炸最初发生的地方赶去。   穿过下一条街,洛钦终于看到了正和另一伙人火拼的蓝焰,双方已经动了枪,看来暂且谁也没占到上风。   和蓝焰交手的这伙联盟成员不同于以往的一般杂鱼,而是和蓝焰同为α型的再造人类、实力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存在。李牧祁搜刮来的那批流亡之徒,如今已然沦为方舟的走狗,为了某种利益交换,将无差别地阻拦任何想要毁灭方舟的人。   森羚背对洛钦站在最前面,和一个魁梧的男人对峙。对面的男人体格比森羚壮硕了数倍,此时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迟疑什么。   在森羚身后,陈诺、黑豹、白狼几人都在,蓝焰大队前前后后数十个成员,洛钦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几乎全都在这儿了。   面对陈诺,洛钦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几天前他看到被送到自己面前的猎鹰尸体,整个人都懵了,抓着来人不停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只是含糊其辞地说猎鹰袭击方舟时被当场击毙,自己只是应赵方蒴的要求把尸体送过来。   他快疯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对陈诺说这件事。天气炎热,猎鹰的尸体不能久放,他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把尸体送回了蓝焰大队。   陈诺看到尸体的瞬间,眼睛变得通红,脸庞的血色被抽离得一干二净,跪在猎鹰尸体旁边,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人知道浑身弹孔的猎鹰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更没人知道,他临终前想要留给陈诺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森羚!”洛钦最终还是朝着那边跑了过去,蓝焰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朝他看过来。   洛钦顷刻间被钉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舌尖被某种恐惧感麻痹。   此刻的蓝焰,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片诡异的通红,折射着楼宇间沸腾的火光。   他开始明白刚才那些联盟成员在犹豫什么,红屑病毒的情报虽然还未在方舟内公开,但这些涉及高层机密的成员多少也都知道,一般来说,没人想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子。   “洛钦,让开。”   白狼走了过来,举枪指着他:“我们不动你,也不追究你为什么给了我们错误的情报,让我们遇上联盟的人,但念着你和队长之前的关系,我们不主动出手,你也最好别碍事。” 第226章 我要他,一战成名   汉州废弃城区,街边商店的旧款电视突然亮起来,将附近游荡的丧尸吸引过去。屏幕上沙沙的雪花翻转了几次,终于跳出了人像。   水荔扬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看上去像十六七岁的学生。他站在镜头中央,姿态随意,眼里却透出一股刻骨的轻蔑。   “各位,我是‘红眼’。”他开口,“你们花了这么多年还搞不定一个破悬赏,我都看烦了,现在我给你们千载难逢的机会——用我的人头,换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资源。”   丧尸驻足嚎叫,试图抓住屏幕里的人,却只碰到脏污的橱窗。   与此同时,街头的电子屏、里德尔空间的视频主页上,以及许多接入了方舟网的移动终端都自动弹出了这条直播的推送,死去的城区再度复活,搅动着注定不眠的一夜。   有人蜗居黑暗的角落,有人靠在方舟的办公室,有人站在夜风猎猎的天台,数以万计的人共同涌入直播间。观看人数顷刻挤爆了原本宽裕的线路,直播间的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而在热度再次升至一个顶点的时候,直播间的发起人忽然取消了ID匿名,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居然是拥有网站管理者认证的方舟官方账号。   红眼以方舟的名义发布了对自己的悬赏,并且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那些蛰伏在汉州内外的投机者都会接到这个消息,然后,倾巢出动。   “最后一次机会。”水荔扬在视频里笑起来,脸颊上似有一道很浅的梨涡,“今晚,一定会有人成功猎杀‘红眼’。”   直播到这里就结束了,猝不及防变得一片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了今晚许多虎视眈眈、各怀心思的脸。   外面成群的丧尸行过街道,悲号声忽远忽近,洛钦靠坐在巷子里,被森羚擦了一枪的手臂还在流血。他用颤抖的手指点开直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黑屏。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此刻上面却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一条坐标信息被发到了他的终端上。   ·   主城区边缘,矗立着曾经的地标性建筑汉州电视塔,塔身上挂满了废弃的高压电网,腐烂得只剩骨架的尸体缠绕其中,空洞的白骨眼眶里时不时窜过几只老鼠,又迅速隐没在黑夜里。   塔顶的平台上一站一坐两道身影,站着的那人手中终端的微光映在脸上,能看出是典型的东欧面孔。   “队长,如果我们真的参与上尉的计划,一旦被发现,咱们和方舟的合作一定会彻底完蛋。”伊格纳特脸上满是戏谑之色,“真热闹,估计坐标已经发出来了,现在的方舟非常脆弱,是个好机会。”   Aaron紧了紧腰上的枪械带,望着远处渐渐腾起的火光:“这叫‘人情往来’,况且他第一次开口请我们帮忙,还是这么空前绝后的计划,不参加就太可惜了。”   “好吧,他们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伊格纳特将面罩扯了上去,将微型手枪固定在手腕上,“不撞南墙不回头。”   “……”Aaron无奈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爆炸声愈渐逼近,一条闪光弹的弧形长尾划过夜色,等电视塔再度被照亮的时候,上面的两道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闪光弹落下的地方,半条商业街被照得如同白昼。街角的面包车晃了晃,一个男人拉开门下了车,手中对讲机沙沙作响。   “这就是季娜老大说的,这票做成了会有大订单?”男人扭头对车里的几个同伴说,“跨国的单子,要是捞不到油水回去,我可得和方舟算总账。”   “大姐头跟我们说什么来着?”车里传来任天堂的电子游戏音效,“只要是咱们接了客户的单子,就没有退回去的。好评率百分百,就差这一单,伙计。”   车外的男人眺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安全墙,眼底映出火星。   “……所以,那个大客户,就在这监狱里面?”   方舟的安全墙在爆炸中塌陷出了一道几十米的缺口,丧尸疯狂涌入安全区,被墙上的红外遥感防御装置射杀了大半,然而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冲到了外围营地广场。这里的联盟成员已经撤离了大部分,还剩下一些没来得及收到命令的,只能架起火线连连后退,试图回到大楼里落下安全门。   伊格纳特和Aaron分别骑着一辆摩托在大街上狂飙,如同上世纪西部片里游荡荒野的牛仔,手上的微型冲锋枪将拦路的丧尸扫射干净,车轮擦着火星子漂移过街角,正面遇上了另一队来拿取悬赏的人。   “β型再造人类,街上有十三个。”伊格纳特单手换掉弹夹,甩了甩发麻的虎口,“东南二楼的超市里有狙击手,队长,准备跳车!”   一声急刹过后,激烈的枪声响彻了街道。两栋写字楼之外的学校里,三四个人影正从教学楼里走出,听到枪响纷纷驻足,面面相觑。   “不用管,不是冲我们来的。”   即墨柔从容地给手中的枪上膛,脸侧沾着一丝血迹,与泛白的肤色对比得异常冷峻。他刚结束一场追逐战,对手的实力不算太强,但擅长巷战,让他比预想的计划推迟了三分钟结束。   “你们现在回方舟,去跟联盟其他人会合。”即墨柔扭头对另外几个人说,“今晚你们的任务结束了,接下来的命令是注意安全。记住我教你们的了吗?红屑病毒在活体上附着时的传染性极强,一旦宿主死亡,十分钟内就会失活,所以,远离那些红眼睛。”   “老大,那你怎么办?”一个年轻女孩儿为难地问,“你真的要公开跟方舟叫板?”   “跟李牧祁谈判,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不会死得太痛快。”即墨柔冷声说,“我有一个人情要还,不会拖累你们,走吧。”   几人快速跑出学校,特意避开了另一头正在交火的街区。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即墨柔和一个猛然冲出的女人擦肩而过,他原本并没有注意,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刚才余光瞥见的那张脸,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老大?”   即墨柔再去看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彻底跑远。他没有丝毫犹豫,接着抬腿朝前跑去。   “没什么。”他说,“有点眼熟,想不起来,算了。”   半条街外,刚才跑过去的女人顿了一下,狐疑地转了转头,终究也是没放慢脚步。   “还没到吗?”耳麦里传来催促声,“即墨小姐的信号已经传到了。”   “马上。”   “还有一件事。”对方赶在她挂断之前,又开口叫住。   “快说,我没有时间浪费。”   “暗网上发出的红眼坐标,几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和你的也是。”   “……什么?”   对面说:“七千一百五十四个信标,只有一个是真的,属于‘红眼’亲自选择的狩猎赢家,我们只需要按照自己收到的坐标把局面搅乱,就足够了。”   “知道了。”ɱʍƵլ   ·   年雨坐在伪装成废弃车辆的救护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终端,眉头皱得很紧。   水荔扬动了一下双手的绳结,垂下双眼,声音里一丝情绪也没有:“只要你敢松开我,我一定杀了你。”   “没关系,等一切都结束,我会松开你的。”年雨锁上屏幕,按了按眉心说道,“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计划——荔枝,你真的很厉害,都到了这一步我才反应过来。”   水荔扬连一个眼神也不屑于分给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把自己当成诱饵,对吧?”年雨继续说,“在你计划的最后一环,你自己会被牺牲掉,以此作为代价给洛钦换来足够的权力和时间。总有一天,现实会证明你从前不被人理解的所有行为,都是对的。”   “我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择手段,所有能利用的人和事,我都不会放过。”水荔扬说,“年雨,从你当年那个选择开始,就决定了一定会有今天。”   年雨下意识摸了摸耳后,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荔枝。我不会让你的计划成功,死的人也不会是你。”   他刚要站起来,就听见车外传来了枪声,立刻抬起自己的终端机,看着上面传来的消息,有些惊讶:“蓝焰大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明明传出了错误的消息,他们应该直接去打总部才对。”   水荔扬一震,看向他:“你说什么?他们过来了?”   年雨见对方终于有了情绪反应,有些满意:“是啊,本来他们以命相逼让洛钦帮忙打进方舟,把你救出来,但是被我发现了不对劲,就先控制了洛钦,以他的名义给蓝焰传了假的行动通知,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杀了洛钦没有。”   水荔扬知道年雨疯了,却想不到他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不过他们能定位到我的终端所在,除非是拥有方舟最高权限的人帮忙,否则绝对不可能。”年雨自言自语道,“荔枝,你不愧是东南第一特种兵传奇,居然能撬到委员会的墙角,刚才那场直播也是那个线人事先帮你安排的吧?”   水荔扬厌恶地别过头,不再看他。   “没关系,我现在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一定可以查出来,到时候让他跟蓝焰一起陪葬吧。”年雨说着,打开了车门,“等我回来,荔枝。”   厢门在水荔扬面前被锁上,外面很吵闹,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间逐渐过去了很久,直到耳边砰的一声枪响,水荔扬被震得有些茫然,听起来,子弹似乎就打在车外很近的地方。   接着,后厢的门被人打开了,一道光缓缓投进来。他看到满身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黑豹挣扎着爬了进来,双眼血红,向他伸出手:“队长……”   “黑豹?”水荔扬彻底愣住,一点点俯下身子,靠近时才发现对方背上有一处正在往外冒血的弹孔,“怎么回事?你怎么……其他人呢?”   “只剩我一个了吧……”黑豹虚弱地笑笑,“队长,快……跑……”   森羚、白狼和蓝焰其他人倒在他身后延伸的血泊里,原本陈诺在附近的楼顶掩护他们,但就在刚刚,那里也发生了大爆炸,毫无疑问是年雨做的。   黑豹一只手奋力地抬高,颤抖着拼命去够水荔扬的脸,终于,在他完全失去力气的那一瞬间,沾着血的指尖碰到了水荔扬的眼眶。   下一秒,黑豹的身体像是忽然失去生命的人偶,重重倒了下去。   水荔扬觉得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两秒,耳边清晰得能听见空气中微生物碰撞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心底有无数情绪燃烧起来,黑豹的这一点血,最终成了让他整颗心爆裂开来的引线。   车外的人都静下来了,屏住呼吸看着那辆车,许久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水荔扬没有出来,什么都没发生。   年雨刚要过去查看情况,一辆车突然飞快从街道另一头冲过来,直直朝着他撞了过去。   他侧身躲开,和那辆车擦身而过的同时,一柄黑洞洞的枪口从车窗缝隙里探出来,毫不犹豫地冲他开枪。   年雨躲得及时,只是肩膀被擦伤了。他愤怒地看着那辆车,只见车门被人大力踹开,即墨柔带着满身杀气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就抽刀朝他砍过去。   “即墨柔,你疯了吗!”年雨飞快拔出军刀,勉强招架,“你要背叛方舟?!”   “我早和即墨颂摊牌了!”即墨柔出刀凌厉飞快,几乎打得年雨步步后退,“现在来要你的命!”   身后的救护车终于有了反应,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整辆车像汽油桶一样炸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被火光烧得扭曲的热浪中,强大的费洛蒙顷刻间铺天盖地,如同潮水向他们卷来。   不只是整片街区,甚至连不远处的方舟、整片汉州城的再造人类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十分强悍的、就像核聚变那样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ϻmžĺ   那股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的每一颗粒子当中,无孔不入,让所有体内活跃着蓝田病毒的生物都体会到了这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同类之间对费洛蒙的本能反应,这股威压甚至逼迫着人们不自觉地从内心产生恐惧和顺服感。   ——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汉州出现了。   年雨和即墨柔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救护车残骸里走出来的水荔扬,只见他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瞳仁,此刻已经变成了和森羚等人一模一样的鲜红色。   水荔扬的眼角贯穿着一条血痕,是黑豹死前抹上的,乍一看上去,如同血泪。   ……   “你怎么哭了?”   陆怀放下终端,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示意水荔扬。   水荔扬后知后觉地抹了把眼睛,有些恍然:“没事,眼泪没录进去吧?”   “没有。”陆怀把终端递给他,“这样行吗?前面效果挺好的,后面的发呆可以剪掉。”   “好,辛苦了。”水荔扬点了点头,“谢谢你愿意帮我。”   “我们是朋友。”陆怀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他会接受不了的,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一切。和我一样,他需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割舍。”   水荔扬转过身,看着窗外的一点点被楼宇吞噬的阳光。   “我要他,一战成名。” 第227章 红眼   洛钦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迫——那是来自强者的信号,带着一丝宣告和威胁的意味。   他将呼吸平复下去,慢慢起身,扶着墙走出了窄巷。   子弹已经打光了,他浑身上下只剩那副护甲还能用,哪怕到了这个关头,水荔扬送的这样礼物依旧是他最后可以依靠的东西。   洛钦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终端上那枚缓慢跳动的红点,坐标正位于安全区之外,此刻正往方舟的方向移动。   全局计划,做得天衣无缝,半个小时之前陆怀莫名失联,洛钦就意识到了什么,直到这场猎杀行动如同飓风一般在他眼前展开,他才彻底确认,真的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朝着方舟走去,一路上几次差点被卷入无差别的街头厮杀。前来追杀红眼的赏金猎人们和联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其中大部分β型再造人类受到城里那股狂乱费洛蒙的影响,彼此都杀红了眼,路边横陈着堆积成山的尸体,触目惊心。   昔日如铜墙铁壁的方舟安全区,已经是一派战火蔓延、硝烟四起的场景。方舟高层应该是早就下达了撤离命令,装载物资的车辆不断驶出方舟,联盟则负责挡下后方疯狂的袭击者。   但联盟这些养尊处优的再造人类显然不敌外面的野路子,很快就溃不成军,只有所剩不多的人还在顽强抵抗,而废墟中爬出的丧尸此刻对他们而言就是致命的威胁,一个落单又精疲力尽的再造人类,面对三四只高阶变异体,就只有被撕碎的下场。   洛钦从丧尸堆里救下一个联盟成员,揪住对方问:“里面怎么样了?”   “外围营区的普通幸存者都不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过去通知他们撤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那人顶着一脸炮灰大喊,“来不及了,我要回去支援!”   “还支援什么?”洛钦指着出城的方向,对他说,“顾好你自己,赶紧走,不想死就别毫无底线地替李牧祁卖命,对他来说仓库里那些物资可比你们的利用价值大!”   那个联盟成员似乎也被这场面吓怕了,没有过多犹豫,就转身离开了。洛钦绕过交火最激烈的几个区域,孤身一人奔过废墟,顺着已经垮塌了数百米的安全墙爬上去,看到了墙后满目疮痍的场景。   遍地哀嚎,死尸盈野,仿佛这里从来就是地狱,没有过任何希望。   他捡起地上一把不知道谁丢的冲锋枪,死死盯着终端上面的红点,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七十米……   二十米。   对方似乎知道他会来,坐标从刚才起就没有再移动过。   洛钦的心像是被一根锋利的线倒悬起来,他深呼吸,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略显孤独的背影。   水荔扬就站在废墟上,身后一路的血迹和尸体。洛钦赶到的时候,他正捏着一个再造人类的脖子,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理智与情感在无尽的杀意中深陷。只要有人冲过来阻挡,不管是谁,他甚至没有兴趣去看清那些人的脸,擦身而过的瞬间,对方就已经倒在了他脚下。   冷血、残暴,这才是他当年被改造的初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年远山公司亲手埋下了这一颗血腥的种子,今日就要亲手收割。   “水荔扬!”洛钦拼尽了全力喊他的名字,“看我!”   水荔扬听到洛钦的声音,目光一动,又陡然染上一层血色。他手中力道骤然缩紧,那人的喉咙便咔嚓一声,骨头粉碎,头颅也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洛钦腿一软,被一块碎石绊倒,膝盖上立刻传来痛感,应该是被钢筋划破了,细小的倒刺穿透大腿,但他已经没时间在乎这些。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少年背影,洁白的衬衫掩盖单薄的肩膀,双手拉起琴弓,十指纤长灵巧。   那背影干净单纯,没有一丝暴戾和痛苦的气息,而是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扎根在他心里,从年少到如今,纯粹一如既往。   少年朝他回过头来,一双干净的眼睛清澈无尘,带着笑意。   而后那笑意慢慢消失,漫上血红的颜色。那道身影和面前站着的人渐渐重合,最后只剩下一个浑身鲜血的水荔扬,手中的琴弓弯成一把染血的军刀。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一点温柔都不剩下了。   “荔枝,你……也被红屑感染了。”洛钦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头顶。   任何一个感染红屑病毒的再造人类,都逃不过嗜杀成性、力竭身亡的下场。   水荔扬扭过头,留给洛钦一个背影。   “无所谓,我还有时间,但他们……很快就要死了。”   他就如同碾死一群蚂蚁那样轻而易举地覆灭了无数的生命,而自己的手上几乎不会沾到多少血。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面前,每个人都快要丧失了斗志。   他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上,猩红冰冷的眸子如同恶鬼一般俯瞰着眼前的战场。身后是蒸腾的尘烟和四散的飞灰,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而他只是缓缓抽出自己的军刀,揩了揩上面的血迹,清俊的脸上也被血污沾染,在身后火光的强烈对比下,有种惨烈的美感。   水荔扬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方圆百米范围内的灯光一瞬间全都熄灭,正在运转的仪器和设备纷纷从内部发生了短路燃爆,在几秒钟之内,方舟本部的电力系统就完全陷入了瘫痪状态。   当年远山最初规划的时候,数十名科学家联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高阶再造人类可以通过自身费洛蒙对一定范围内的蓝田病毒进行操控,但这终究是一种理论层面几乎不可能触及的高度,因此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但是今天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看见了,有一个人达到了这种境界。   水荔扬望向远处渐渐沉入黑暗的方舟大楼,提着军刀继续往那边走去,就好像他刚才真的是特意在这里等洛钦。   但是水荔扬并没有回头看洛钦一眼,他的嗓音依旧和以前一样好听,语气却冷冰冰的:“我说的‘他们’,不只是水云霆和李牧祁,是你能看到、能想到的所有人。要么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在这里杀了我,阻止我。”   “你就是为了这个吗?”洛钦喉咙发闷,和多年前哮喘发作前的感受无异,“做到这一步,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我累了,这次之后,任何事情我都不想再参与了。”水荔扬的声音很疲惫,拖得有些长,带着沙哑的感觉,“方舟不应该再存在了,就算它以前庇护过再多人,现在已经是一颗不得不除去的毒瘤。只要方舟继续存在下去,世界总有一天会被李牧祁操纵得彻底崩溃。”   水荔扬抬眼看着不远处陷入一片火海的方舟营地,枪声、战乱声如同落雷在大地上炸响,昔日同袍如今反目倒戈,将枪口刀尖对准彼此曾经可以放心交付的胸口和后背。   到处都是被血与火洗礼过的伤者与亡魂,哭声渐渐微弱,愤怒的咆哮和喊声夹杂着刀枪斧钺,随着战场上的烈风呼啸而来。死亡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擦肩而过的尘土和微风——即便总有一天这风同样会带他归于尘土。   “我要毁了这个地方。”他淡淡开口,“当初我们怎么建立起的方舟,现在我就怎么碾碎它。”   洛钦望着他一双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只觉得那里似乎已经成了一片被冰封着的荒原废墟,从前种种的喜怒爱恨都被掩埋在了冰层之下,唯余亘古长号的凛风在冰原上游荡。   今天之后,方舟将不复存在,世界将重陷无序和混乱,所有人会重新回到三年前的状态,互相争斗、互相抢掠。强者不一定会最终存活,而弱者也不一定被这股洪流吞没,每个人都是暗黑丛林中隐蔽自己身躯的野兽,不是猎人,就是猎物。   犹如圣经中记载的那一段,创世者将他最后的悲悯从大地上收回,滔天的洪水伴随着他的怒火涌向人间。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会席卷地上的每个角落,然而这次不同的是,就连承载了一切希望和罪恶的方舟都将难以幸免,被浪头打入业火腾燃的深渊。   创造者与毁灭者,本是一体。   “我知道你想推开我。”洛钦直视着水荔扬的眼睛,“但是不可能。”   水荔扬眼底仿佛被他这话触动,有些愠怒地说:“洛钦,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能杀得了我吗?因为我不会犹豫,不管对手是谁。”   洛钦问:“就算是我?”   “就算是你!”水荔扬提高声音,神情和话语中却透出苍白的愤怒,“如果你犹豫,就会死在我手上!”   洛钦反而笑了起来,他扔了枪,向水荔扬张开双手:“你还是不会对我撒谎,荔枝,连掩盖心虚的方式也这么幼稚,像吵架吵输了。”   水荔扬从来都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洛钦说得对,他掩藏不了爱——哪怕理智已经要被烧尽,那份刻入骨髓的爱意也挣扎着从灰烬中挣脱而出。   “我会抓住你,荔枝,然后让你这辈子都记得,这样对我会有什么后果。”洛钦说,“或者,像你说的,用一条命去换。”   水荔扬像是害怕继续听他说下去一样,转过身,消失在了连天的炮火和灰烬当中。   洛钦想追上去,却被一颗打入身前地面的子弹拦了下来。   白无泺举着一把枪,单手抱着浑身是血的森羚出现在废墟之上。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洛钦,说道:“退后,否则我杀了你。”   蓝焰大队应该只有他的眼睛还是单纯的黑白色,却也已经被仇恨染了个通透。   “无泺,放下森羚!”洛钦后背冷汗顿生,“她很危险!”   “我不会不管她的。”白无泺低头看了看森羚,“你退后,不要靠近我哥。”   “我要救他!”洛钦厉声道,“他感染了红屑病毒,森羚也是!你快点放她下来,我会救她的。”   “我还能相信你吗?”白无泺嘲弄地笑了笑,“蓝焰大队几乎全灭,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你。”   洛钦明白此事根本无从辩解,只能准备强行冲破白无泺的阻拦。这时忽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程清尧从废墟之下翻身而上,拦到洛钦和白无泺中间,冷声道:“你快去,这边我来。”   “保持冷静。”洛钦拍了拍程清尧,“不能让小白感染,你自己也当心。”   他说完就后退几步,跃下废墟去追水荔扬。   程清尧顺手把枪丢到一旁,“无泺,听我的,把森羚放下,过来我这边。”   “程清尧。”白无泺目光阴沉,握紧了手中的枪,“你要拦我?”   “我永远不会拦你。”程清尧说,“但是我要先救你。”   “陈诺死了你知不知道?!”白无泺吼道,“程清尧!猎鹰和陈诺都死了,年雨杀的!他连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你知不知道他们……他们以前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我都已经准备让他们收养曦曦了……”   “我知道。”程清尧垂着眼,语气分外悲伤,“所以我才不能让你过去。” 第228章 床铺还留着你的体温   安全墙的废墟上,洛甜甜不停地用爪子刨着碎石,急得乱吠。陆怀灰头土脸地从废墟里钻出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尘,吐出几口沙子。   “嘘,好狗狗,别叫。”陆怀摸了摸它,“带我去找……呃,你爸妈。”   洛甜甜叫了一声,一头朝废墟里冲去。程清尧平时会教它一些搜救犬的技能,此时活学活用,模样十分专业。   很快,洛甜甜停在了一块断裂的水泥预制板上,低头闻了半天,冲着陆怀大叫起来。   陆怀累得快吐血,又很费劲地爬上去,一眼就看到上面躺着个人,浑身都是血,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森羚?!”   他立刻跑过去将森羚扶了起来,仔细探了探对方的脖子,发现居然还有气。   陆怀那小身板平时连搬个行李都费劲,这会儿却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硬生生将体格健壮的森羚背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跑下废墟。还没走两步,几只二级变异体就从附近的写字楼上跳了下来,将陆怀团团围住。   他急忙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断层,只要自己再退一点就能直接摔下去,估计连脑浆都出来了。   变异体狂奔着朝他而来,陆怀决定赌一把,正准备弯腰冲过去,这时一道黑影从他身后窜来——洛甜甜长嗥一声,上去就咬住了一只变异体的脖子,像野狼捕食那样狂甩着,直到将变异体的脖子咬得筋肉寸断。   另外几只变异体也被震慑住了,围着他们兜起了圈子,洛甜甜丝毫不惧,猛扑上去就跟变异体厮打起来。   “交给你了!”   陆怀趁机背着森羚跳下了废墟,一路狂奔找寻活人的踪迹,终于在街上遇到了正在抢救伤员的行者救援队。那些人一看到他就快步跑了过来,陆怀却下意识地把森羚往身后一护,警觉道:“你们要干什么!”   “放心吧,我们站在水荔扬这边,也是他让我们提前把普通幸存者都转移走的。”那个人叹了口气,“我们在城里找了好几圈,其他人连尸体都没找到,这小姑娘……”   “她还活着,想办法救救她吧。”陆怀急急忙忙把森羚放下去,看见她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时,松了口气,“不对劲,蓝焰大队不应该参与进来,难道还有别人在推动?”   许佑刚带着黄毛走了过来,看到森羚的伤,皱了皱眉:“是反制剂,好狠毒。我们这里还有药,大家过来给她清理伤口,注意不要交叉感染……”   “那个,小哥儿,老大他这是怎么回事啊?”黄毛赶忙问陆怀,“他为什么突然要打方舟?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陆怀紧紧盯着森羚,担忧道:“不要,你们任何一个再造人类都不要靠近水荔扬,他现在非常危险。”   “危险?”许佑刚和黄毛都是一愣。   “这是‘太岁系’病毒的本能,它们会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自动寻找最合适的寄生主体。”陆怀说道,“再造人类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水荔扬又是这个群体里的绝对强者,因此红屑病毒会驱使蓝焰将毒株传染给他,然后杀进方舟,因为那里面存储着大量对红屑病毒有威胁的反制剂,所以它们要借助水荔扬的力量,去毁灭自己的天敌。”   “这个病毒这么可怕吗……”许佑刚听得咂舌,没想到这种病毒真的和陆怀之前推测过的一样,有着极其诡异的自主意识。   陆怀见森羚暂时安置了,转身就又要离开,许佑刚叫住他,诧异道:“你干嘛去?方舟里很危险,你又不是再造人类。”   “事情不对,我要去帮忙!”陆怀头也不回,“你们照顾好她!”   陆怀一路畅行无阻,等他跑到已经成一片废墟的方舟营地,就只看到满地报废的装甲车以及反坦武器,不免有些心惊。   战斗声从总部大楼里传来,他拔腿跑过去,费力跨上已经被砸得凹凸不平的台阶,发现水荔扬正和一队联盟成员对峙着,双方都互不相让。   十几名α型再造人类包围着水荔扬,体内的费洛蒙却被对方的气息死死压制,身体向强者臣服的本能令他们丝毫不敢妄动。   洛钦站在水荔扬身边,试探地朝他伸出手去:“荔枝,看看我,我是洛钦。”   就像当初自己陷入失控时,水荔扬安抚他那样,轻声让对方感觉到足够的安全与平稳。   水荔扬情绪激动,躲开洛钦的手,神色焦躁,“不要碰我!”   陆怀见状跑了过去,挡在水荔扬和联盟中间,气喘吁吁道:“水荔扬,你冷静一点,我给你带了东西!”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故事书,摊开摆在水荔扬面前:“你看这个,这是你的东西。”   水荔扬明显怔了一下,看着上面两道熟悉的字迹,目光渐渐动容。陆怀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口中轻柔地说:“冷静,冷静,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地步……”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拿着猫粮安抚一只充满敌意的猫科动物,好像就差一点儿,就能把对方安抚下来。   好,继续努力!   陆怀正要再走过去,却听到背后一声枪响,他觉得肩头一痛,如火烧般的痛苦从左肩蔓延开来,连带着手里的书也被子弹打得四分五裂。   完了!他和洛钦同时蹦出这个念头。   不知道是谁开的枪,当时在场的联盟成员有一百人左右,没有谁说得清是怎么回事。但随即水荔扬就失控了,他用压倒性的蛮力杀穿了联盟的防线,长驱直入,转眼间就闯入大楼内部。   洛钦扶住倒地不起的陆怀,眼睁睁看着水荔扬消失在大楼里,“不行,果然有人动手脚,我得把这些人拦在外面,不能让他们进去。”   陆怀左半边肩胛骨被打得粉碎,却还是艰难地说道:“你别管我,去找他,来不及了……”   洛钦正要带陆怀去安全的地方,边上忽然伸来一双手,牢牢地接住了陆怀。他一抬头,居然看到了李潇涵。   “你去。”李潇涵双眼早没了平时的轻浮和玩世不恭,动作从容娴熟地用碎衣服给陆怀裹好伤口,“我带他走,先去找救援队。你要阻止水荔扬,他当初硬闯方舟收容区,是为了放一个人,等你出去见到那个人就会明白的。”   “是你在帮他?”洛钦有些警觉,“我能信你吗?”   陆怀喘得很急:“能,洛钦,你信我的话,就能信他。”   李潇涵扶起陆怀,朝洛钦笑了一下:“去吧,今晚之后,我也不会留在方舟了。年雨那边有即墨柔在拦,我把他的终端黑了,他现在收不到方舟的任何消息。”   洛钦稍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多谢。”   他将陆怀给了李潇涵,自己跟着水荔扬跑进了大楼。   一楼的许多地方已经被砸成了废墟,电梯彻底无法运行,他只能从楼梯通行。刚跑到大厅后面的走廊,洛钦就看到地面上赫然一处裂缝,周围都是被强行破开的痕迹,无数的纸张和灰尘顺着空气飘落,一把眼熟的军刀孤零零落在那里。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此时刚好赶得及,水荔扬正站在实验室的二楼栏杆外,下面的实验区只有几十个手无寸铁的研究员,那些人缩在角落里,吓得一直发抖。   红屑病毒感染得越久,再造人类就越暴虐,甚至会导致体内气血运行紊乱、出现猝死的情况。这都是陆怀的分析报告里提到过的,洛钦当时看得浑身发冷,怎么也不敢想如果水荔扬也被感染,会是什么后果。ʍʍźᒝ   现在选择就摆在他面前,哪怕走错一步,他都救不了水荔扬。   “荔枝!”洛钦喊他,“李牧祁不在这里,快过来!”   然而水荔扬好像没听见一样,手一撑栏杆就翻下了二楼。那些研究员慌不择路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几十颗人头你推我搡,手忙脚乱地把别人往外推,自己好得空躲到最里面。   水荔扬终于抬头看了洛钦一眼,眼神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我说最后一遍,洛钦,不要挡在我前面。如果你是来杀我的,也别犹豫。”   “你要找李牧祁吗?”洛钦继续道,“我带你去找,他不在这里,肯定已经走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   洛钦心里踏实了些,把护甲脱了下来,丢到一边,慢慢朝水荔扬走过去:“对,等着我,我这就过去。”   眼看就要有所成效,那群研究员中却突然有一个大骂起来:“你要杀就杀,我不怕!水荔扬,你觉得自己很冤、很惨吗?你把你弟弟妹妹的死迁怒到我们身上,其实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闭嘴!”洛钦忍不住骂道,“你想死吗!”   那人好像疯了一样,继续喊道:“水荔扬,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他们来找你吗?自作孽不可活!你弟弟妹妹也死得活该,是你这个恶魔的报应!费应倪该死,程清曳也该死!他们该死,和你有关的人都该死!”   洛钦眼看着水荔扬的表情好像结了冰一样,爬上更深重的严寒,他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副护甲就在脚边半米的地方,但是他没有心思再去拿了。   因为水荔扬已经飞快地掠向了那个人,他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但即便赤手空拳,也足够他在一瞬间杀死所有人了。   洛钦心一横,跳下二楼,也朝着水荔扬冲了过去。   ·   几个月后   洛钦站在重修刚进行到一半的废墟上,觉得手冷,便双手聚拢到嘴边哈了口气。   一辆载满石料的卡车从他面前驶过去,碾过路边的积雪,深深留下一道污黑的车辙。   他刚从方舟总部里回来,在那栋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大楼里,他终于找到了之前自己曾经无意撞到过的、被水泥封起来的隐秘顶层。   即便使用方舟的最高权限也无法到达那一层,于是他从电梯井里徒手爬了上去,掰开那层的电梯门,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惜洛钦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包括当时存放着红色药剂的房间,同样空空如也。地上蒙了一层灰尘,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别无他物,连一点印痕都找不到。   他放弃了。   又有几辆渣土车从废墟里开出来,远处响起枪声,不知道是倒霉的再造人类抢劫碰上硬骨头,还是拓荒队又在清理感染街道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他习以为常。   天空又下起了雪,洛钦终于从预制板上跳了下来,朝方舟大楼走去。   刚走进大厅,充足的暖气就消除了他身上大半的寒意。大楼里人满为患,每日如此,都挤破了头等着见上李牧祁一面。   一个平时在他手下负责文书记录的助手急匆匆地跑过来,拿出一沓文件,说:“执行官先生,这里是需要您签署的文件,《全球方舟再造人类联合管理条约》今晚之前就要发出去给各个安全区制作细则,这个比较优先。”   洛钦从前台拿了根笔,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行了,还有什么?”   “《禁止强化剂流通条款》、《非法使用生化武器管制协议》、《反制剂管控条款》,还有……”   助手几乎总是十天半个月才见洛钦一次,恨不得把手头所有的文件都给他一次性处理完,免得下次再有事情找人找得焦头烂额。   洛钦一张张地拿过来看完,依次签上字,递还回去:“我之前拟定的终稿不是这样,李牧祁给我加了不少……算了,反正我的核心观点没改,算他识时务,拿去吧。”   “好的,先生。”   助手抱着文件急匆匆走了,洛钦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刷卡坐电梯回宿舍。   他还是住先前那个宿舍,一切都没有动,连用具都是按时更换双份。这段日子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也不再搞什么没用的,方舟的事务,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处理。   隔壁宿舍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敲了敲门,很快就得到了里面的允准。   即墨颂穿得很随便,戴着家务手套,头发束起来团在脑后,正在清扫即墨柔的宿舍。她听到门响,转头看了一眼洛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来了。”   即墨柔自从在几月前的方舟战役中失去踪迹,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即墨颂倒没表现出多大的伤心,只是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寂寥感。   哀而不伤,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   不过随着方舟计划这几个月在全球的平稳推进,即墨颂也不得不忙了起来,经常负责到各大安全区视察,向李牧祁提出安全区良性发展的建议,得到极大的重用。   先前李牧祁大概是担心即墨颂会先自己一步拉拢程清尧,便对后者各种招安,他开出的条件,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犹豫。但程清尧谁也不帮,哪边也不站,把李牧祁的执行官聘任书原样送了回去。   “四大执行官没有空悬,你回去问问李牧祁,是要杀一个给我让位,还是直接把方舟送我。”他给对方回了这么一句话,把李牧祁呛得在办公室摔东西。   不过让李牧祁松了口气的是,程清尧似乎也并没有选择即墨颂或者洛钦,他真的没有依附任何人,忽然间变得比洛钦还要孤独。   即墨颂忙里偷闲坐了下来,沾满灰尘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窗外,“还好吧,日子总得过,少了谁都一样。”   她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眼前弥漫着空气中的飞尘。   洛钦和即墨颂随意聊了几句,一个人回了宿舍,推门进去的瞬间,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窗帘没拉开,一片漆黑。洛钦走到床边,靠着床尾坐下来,掏出了自己的终端机。   他伸手划了几下,最终打开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自动更新过的消消乐软件。这个游戏还没有打通关,而且越打到后面越困难,洛钦总是把步数彻底用完,才不得不结束这一关的战斗。   失败一次就会消除一颗红桃,总共六颗,一直赢就可以一直打下去,但全部输完就要等红桃随时间回复,在此期间,他只能做些别的。   最近方舟很风靡这个游戏,是洛钦主张推广的,只是没有人像他一样玩得这么快。虽然难度比较高,但有挑战性也是好事,对许多人来说,这东西最好打发时间了。   还剩十几关,他锲而不舍地试下去,却又不想太快通关。毕竟一旦打完最后一关,这个游戏就彻底没有什么可玩的了,打过的关卡不能二次重玩,这个游戏将永远停留在通关的那一刻。   “Game Over!”   洛钦苦笑着退出关卡,看着左上角为0的红桃数,摇头道:“我靠,这么变态的游戏,思弦是怎么玩下去的……”   他垂下头去,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不止一次了,他躺在宿舍的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自己躺在温暖的卧室里,外面客厅传来电视的嘈杂声,水思淼和水思弦好像又打起来了,为了争电视频道的观看权。   水荔扬带着笑意的声音推门进来,冲他抱怨:“你来管管!又打起来了!”   他感觉到身旁的床垫陷了下去,有人躺到了他旁边。洛钦笑着睁开眼,一瞬间所有的温暖和声音都被尽数收了回去,周围冰凉安静的一切回到他的感知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细碎的呜咽已经开始在房间里回荡。   第四卷·关山难越 第229章 一别山海   四年后 白塔镇红灯区   “……地球在损失其四分之三的人口之后,建立起了方舟安全区,自汉州的第一联合安全区始,方舟模式在全球幸存者中得以应用……”   狭小的窗子里传来一个孩子机械的念书声,也不知道对自己念的东西是否理解,还时不时地打瞌睡,听上去就让人恨不得进去扯着他的耳朵替他念。   两个人影从窗下走过,手里拎着两袋东西,一眼看去沉甸甸的。   “爸爸,这个红眼是谁啊……”   念书的孩子忽然好奇地叫了一声,引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管那么多干嘛,书上怎么说的?”   “说……是方舟的叛逃人员,因为试图破坏方舟而被驱逐的A级风险体。”   “那你就这么背!难道考试的时候你也能问我?!”   孩子“哦”了一句,机械的读书声继续。   两个人影当中的一个忍不住狂翻白眼,随手从袋子里捡起一块发芽的土豆丢掉,然后跟着另一个人钻进了路边停的那辆雅致。   李潇涵坐在驾驶座听到后门一开一响,顺手把杂志放下去,扭过头:“回来了?”   森羚揉了揉脖子,抱怨道:“唉,这点儿土豆可太难弄了,又拉来这么多,我都快吃吐了。”   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吃不吃?”   “奶糖!”森羚整个人趴过来要抢,“我要吃我要吃!我真的受够吃菜了!”ӎϻȥᒐ   水荔扬拎着糖逗了她半天,才被一把抢过去。森羚剥开糖纸,唯恐有人跟她抢似的丢进嘴里。   “等这批订单给季娜那边交了,我们就不止吃土豆了。”水荔扬把土豆袋子往里推了推,问她,“想不想吃肉啊?”   森羚点点头:“做梦都想,我吃素都吃得没力气了……”   水荔扬弹了一下她脑门儿:“想得好,接着想吧。”   “烦死了!队长,你又逗我玩儿!”   雅致在小道一路飞驰,开进了汉州市郊的一处小院里。水荔扬和森羚提着两袋子土豆从车上下来,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立刻都跑出来拿东西。   “老——大——啊!”   一个红彤彤的脑袋从屋里飞了出来,水荔扬只看了一眼,就忍无可忍地爆发:“你有病啊?好不容易那个绿毛龟似的头发给你剃了,你又染成红色,你那个头一天不折腾就难受是吗!”   “红毛”——也就是曾经的黄毛,不好意思地甩了甩一头非主流的发型,说道:“哎,我觉得可时髦了,人家说这是International……”   “丫还拽上英语了。”水荔扬提起手里那袋土豆,“别琢磨你那个法式读音了,没个眼力见,赶紧拿进去。”   黄毛乖乖过来提了东西,跟着另外几个人奔仓库去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四年来水荔扬在各地救助的幸存者,聚在一起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好在都靠水荔扬罩着,在这片儿根本受不了什么欺负。   一个女人笑着过来拍了拍水荔扬的肩膀,打趣道:“小子,是不是头发又长了?还是这样好看,跟你上学那会儿像。”   女人名叫邬红,今年四十多岁,是水荔扬高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从前在高中门口开网吧,长相属于冷艳型,眉间风韵犹存,隐隐透着一股年轻时十分厉害的气质。   “队长,你这发型看着气质就温柔多了。”森羚说,“前阵子老有人假装从咱们门口过,估计都是打量你的,也难怪,你现在这样看上去确实没什么战斗力。”   “我觉得应该是来看小黄毛的。”水荔扬将额前的头发向两侧拨了拨,说道,“他那头发跟霓虹灯似的,一天一个色儿都不带重样的,不知道的以为咱这迪厅呢。”   李潇涵和森羚趴在车上笑得直不起身,土豆都滚了一地。   一个小浣熊脑袋从众人腿边跑过,叮叮咣咣的,弯腰捡起两个土豆,扯扯水荔扬的衣服,脆生生地开口:“叔叔回来啦!”   水荔扬蹲下来,眼带笑意扯下那小浣熊的帽子,帽檐下露出一双新生绿叶似的桃花眼,半点杂质也不掺。   “我看看是谁家宝宝?”水荔扬捏了捏那小米团子的脸蛋,“没人要的小孩儿我捡走了啊?”   “是小朗!”即墨朗一把抱住他,撒娇地乱蹭,“小蓝火苗队的队长!”   水荔扬扭头去看黄毛和李潇涵:“小蓝火苗是什么玩意?你们教他啥了?”   “可帅了!”黄毛看上去比个五岁孩子还激动,“我是副队长。”   他说完,又指指李潇涵:“他是炊事班后勤兵。”   李潇涵无语地举起手自证清白:“我没跟他们玩这个,真的,我每天被安上的职位都不一样,习惯了。”   “小蓝火苗队昨天把房上的玉米都收下来了,王叔叔和柳阿姨也夸我呢。”即墨朗扒在水荔扬身上,口齿伶俐地说,“现在由上任退休队长来为我授勋!”   水荔扬:“……那叫退役,不叫退休,宝宝。”   邬红看着水荔扬蹲在那里逗即墨朗玩儿的样子,也有些放松下来,顺口对李潇涵说:“他心情不错。”   李潇涵的表情却渐渐低沉,摇摇头,小声说:“其实不太好,昨天晚上他刚回来,我去接,听他说路过红灯区的时候碰见洛钦了。”   邬红愣了一下:“那他们……”   “应该没发生什么,不过也可能是他会掩藏。”李潇涵叹气,“只是他还会手抖,那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   水荔扬把即墨朗抱起来,掂了掂,“长高了,不过好像没怎么长肉,我今天带他出去吃吧,小朗正长身体,确实不能老是吃菜。”   “你昨天才刚从松河回来,不在家吃顿饭吗?”邬红问道,“看你怪累的,还要带孩子。”   “小问题,做几单生意而已,比执行任务轻松多了。”水荔扬说,“还有人要去吗?现在开始报名。”   森羚蹦过来:“我也去,我也去!”   黄毛和邬红几人都摇头,他们对下馆子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而且不久前刚吃了午饭,现在都还不怎么饿。   李潇涵指了指自己:“我?”   “你把土豆切几个,腌咸菜吃。”水荔扬抱着即墨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哦。”   院外紧挨着一条荒凉的长街,看着像是随时会有丧尸出来,但这片儿的人都清楚,白塔镇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在这座院落之外,幸存者们只知道这里有大佬负责罩着,却从未见过本尊。看似谁都能来圈一块地自给自足,也没什么规矩,可一旦踩了那位的线,就会被连人带东西扔出去,从此拒之门外。   “小朗这长得也太快了。”水荔扬看着即墨朗都快缩到胳膊肘的袖子,“我得再去给他买几身衣服穿。”   即墨朗倒是很无所谓:“我的衣服还够穿呢,而且我很喜欢这一件,不想换,长大真是一点都不好。”   “长大是很不好。”水荔扬笑着说,“但人总要长大。”   森羚插嘴道:“队长,和北冰洋那批订单什么时候发货?这次我负责运送吧,你休息一阵子。”   水荔扬想了想,点头:“送货日期定在下周一,刚好我在家陪陪小朗,你快去快回,在漠河跟季娜把那批货交接好,今年的单子就做完了,准备过冬。”   他这些年一直在跟俄罗斯那边的工厂合作,架构了一条新式轻型武器制造流水线。四年的时间,“松河轻械”声名鹊起,水荔扬作为实际掌控人,主要负责太岁原石覆膜工艺这一环节,成品出仓之后直接交货给季娜所在的北冰洋国际安保公司,供那里的幸存者使用。   并不是什么杀伤性强力的武器,大多数以冷兵器为主,偶尔也有枪械订单,水荔扬都一一接手,基本上来者不拒。   松河轻械独家研发的防病毒腐蚀覆膜技术,在国际军火市场上颇具名气,海外各国的订单都不少,只是水荔扬一直优先给季娜,毕竟曾经有过交情,而且北冰洋公司拥有俄罗斯一处太岁矿脉的开采权,原料自给自足,也能反过来供应水荔扬这边。   没想到当年切尔诺贝利那一别,居然还有江湖再见的时候。   四年前方舟之战,季娜接下他的邀请参与计划,又隐约听说了他和洛钦的事,感到很唏嘘,却也没主动问起过细节,这让双方的合作一直进展得非常愉快。   而与此相对的,北冰洋研发出的病毒清洁技术也十分实用,能够分解、清除金属和电子设备表面附着的太岁系病毒,并进行一定程度的修复,也相当慷慨地向松河轻械敞开大门合作。   不过坊间依旧有传言,说红眼贼心不死,还想着卷土重来夺取方舟,偶尔几次风吹草动都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一番,搞得方舟那边这些年一直草木皆兵的,不敢懈怠。   反正无论别人怎么说,水荔扬都无所谓,现在只想着带孩子搬砖赚奶粉钱,其他的都是放屁,他连个响都懒得听。   荒凉的街上看似死气沉沉,其实路边的店面里人多得很。这里的街道被水荔扬清理过,在此处安身立命的人们虽然不知道受惠于谁,但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是铭感于内的,时不时会提一嘴,感谢这位壮士的大恩大德。   ……如果他们不在夸这位的同时顺带踩一脚恶名远扬的“红眼”就好了。   水荔扬数出几张方舟券递给餐馆老板,对方很快就给他们端上来一炉热腾腾的烤肉,外加两杯甜牛奶,这算是相当奢侈的一餐了。森羚和即墨朗都吃得比较诚惶诚恐,终于忍不住问道:“队长,咱刚赚了钱,也不能这么吃吧?”   “两个吃得满嘴流油的人就别说我了吧。”水荔扬一人敲了一筷子,“吃你们的,我还缺钱花么?”   临近年底正是松河轻械封仓关闭工厂的时候,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爆单,水荔扬只能挑了一些做,剩下的明年再议。毕竟独家覆膜技术存在的本身就是财富,多少人想从他手里买断,软的硬的都试过了,硬是没成功过。   连方舟都在觊觎,李牧祁几次派人装作普通的国外军火商来和松河轻械谈价钱,被水荔扬看出来,狠狠宰了几笔,气得回去大骂他不是人。   水荔扬和森羚听李潇涵复述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在床上打滚。   他并不是那么记恨方舟记恨到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方舟的生意,钱给够了照做;方舟出的物资券,他该用就用,一点都不膈应——反正只是张纸而已,能换来物资和吃的,何乐而不为?   而且方舟当年损失了一个李潇涵,又没了即墨柔手中即墨呈留下的技术,核心技术水平一下子缩水了不少,这份钱终究是要有人来赚的,还不如给他赚了,也好出口恶气。   悠闲的一餐结束,即墨朗吃得很满足,牵着水荔扬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去。刚拐进院子,森羚忽然叫住水荔扬:“队长,今晚我和你一起去红灯区那边蹲点吧?你一个人还是有些危险。”   水荔扬点头:“行,现在无泺在松河,你陪我去吧。”   即墨朗自己跑着玩儿去了,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木偶娃娃,自己坐在房檐下表演小剧场。   “那我去准备一下,晚饭之后我们过去。”森羚说道。   水荔扬叫了即墨朗一声:“小朗,晚上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我和恰茶卡有事要出门。”   即墨朗噌噌跑过来抱住他:“早点回来!” 第230章 何处见故人   洛钦走进小旅店,先前那个老板娘已经不在了,换成另一个干瘦的年轻男人看店,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过他也懒得打听,靠在前台上点了根烟,问男人道:“你们老板跟你说了,我要来查最近那几起失踪和凶杀案的事吗?”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将一沓资料放在他面前:“就是这些,我们老板特意交代让我转达给您的,和死的那人有关系的全在这儿。”   洛钦翻开看了几眼,瞟到了唐琦的个人档案,她从前是方舟的黑移民,平时靠拉客和出去捡物资生存,可惜人已经不在了,问不出什么。   他来之前已经看过程清尧手中的线索,红灯区那些失踪或被谋杀的幸存者,大多都在私底下参与过黑市交易,走私来源不明的强化剂并流入市场,包括唐琦。   唐琦表面看着清贫,其实靠这种手段敛财已经有了不少积蓄。昨晚洛钦掀开她的床板,看到码放整齐的物资券以及被密封保管的强化剂溶液时,老板娘都惊呆了,反应过来便脸色苍白地说自己绝对不知道、这不关她的事。   这个唐琦就是洛钦上周发现的一个死者的姘头,他动用了不少人脉,才打听出对方在这片红灯区有过多少纠缠不清的烂账,包括跟多少人往来过。   根据旅馆老板提供的资料来看,上周那个死者的身份确实是崔浩山,他当年被年雨赶出方舟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扮演的角色竟然是凶案现场的尸体。   崔浩山死的地方靠近护城河边,平时没多少人经过,尸体偶然被在附近玩捉迷藏的孩子撞见,才牵出一系列的失踪案,并且被程清尧串联了起来,发现其中多少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崔浩山几乎已经没什么认识的人,根本就查不到他平时都干了些什么,又是否和黑市的走私活动有关联。   洛钦又翻了几份资料,视线定格在了一个叫邵枫的男生身上,那张档案上的照片看着年纪非常小,洛钦甚至怀疑对方成年了没有,居然也在做这种生意?   而且崔浩山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路子了,他不是一向看不起“死同性恋”么?   洛钦把那份资料抽出来,递给男人:“这人在不在?”   “在。”男人看了一眼,往楼上边走边叫,“小蝴蝶,下来!”   楼上有一声很欢快的应答,接着便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同时有人开门怒吼:“你个二椅子能不能小点声,有人点了不起啊!”   接着另一个泼辣挑衅的尖细声音回道:“是啊,有种你也让人家点啊?死公交车!”   洛钦听着楼上不堪入耳的粗俗话,皱了皱眉。   一个和照片上相差无几的年轻男生跑了下来,看到洛钦时似乎会错了意,热情地扑上来,口中甜甜糯糯地叫:“哎呀,我认得你,你是昨天来的那个大帅哥嘛!”   洛钦看上去体面又英俊,明显就和那些脑子里只有一个玩意儿的男人不同,而且面相很好,是他的菜,十有八九还是个会心疼人的,这让邵枫如获至宝,上来就抓着不放,满心以为对方昨天在一片混乱中瞧上了自己,高兴得找不着北。   之前傍上的那个死鬼看着挺阔气,实际上穷酸得很,要钱得从牙缝里抠,在床上折腾人又狠。他早就想踹走再勾搭个新的,没想到那人直接就死了,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我来问你事情。”洛钦不动声色地将那条水蛇似的胳膊从身上扒了下来,“崔浩山你认不认识?”   邵枫一愣,发现对方好像真不是冲自己来的,不禁有些失望:“啊……认识啊,他不是死了吗?”   洛钦把前台的资料整理好,叠得方方正正放回去:“死了,所以我才在这里。你有什么知道的都和我说,不要踹一脚答一句,我这里有几个问题,你先回去想好,希望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直接告诉我,不要浪费时间。”   他接着立刻就开始说自己的问题,也不管邵枫全记住没有,并没重复第二遍。   邵枫心想这人也太雷厉风行了,似乎连跟着他上楼的意思都没有,却还是不甘心,笑脸迎上去:“好的好的,我记下了,您䞍好吧,下回来保准给您全答上来。”   他记性很好,洛钦问的那些话,只一遍就记得大差不差,连追问都没有半句。   越是看上去冷淡的男人越闷骚,邵枫十分清楚这一点,别看表面上不近声色的,其实你要真把他扒光了逼到床上,比谁都放浪。   洛钦余光瞟了旁边那个男人一眼,手从柜台下面伸出去,不着痕迹地往邵枫手里塞了一沓方舟券,语气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有定金,我要你吐出东西来,才会有报酬。”   邵枫噎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塞钱,眼里那股子风情万种淡了些,涌上几分复杂。   洛钦走了之后,前台那男人鄙夷地看着邵枫笑,说道:“你他妈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谁你也敢勾搭,也不怕撑死自己——你知道刚来的这人谁吗?”   “谁啊?”邵枫懒洋洋地问,“再大的我也能吃进去,怕什么?”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眼里全是魅惑。   男人嗤笑:“那可是方舟次席执行官,再造人类里最强的洛钦,你不知道?当年方舟战役里,据说能把水荔扬重伤还逼得撤出方舟的那位,你没听过?”   “这么厉害呢?”邵枫眼里的兴趣更浓,“那肯定力气更大、更够劲儿吧?有挑战性,我喜欢。”   那更好了,要是他能攀上洛钦,那可是一朝飞上枝头,山鸡变凤凰了。   “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男人笑了起来,“劝你少招惹洛钦这个人,他手段挺狠的。不过听说他几年前也不是这个样子,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跟你我一样的出身,能现在到这个位置,就足以说明有多本事。”   邵枫表情动了动,似乎对这个名字上心了,把方舟券揣进袖子,一挥手就要上楼:“行,不跟你说了,走了。”   男人哂笑着摇了摇头,又坐回了柜台里。邵枫上楼拿了件衣服,一脸春风荡漾地出门了。   洛钦走了没过多久,门又被人推开了,男人再次抬起头来,却发现这次来的是另一个年轻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齐肩发的女孩子,似乎不像是来这种地方找快活的。   难不成又是便衣?   男人苦恼地迎出去,心想这一天要来几趟啊,还有没有完了。   “哎,有什么事儿?”男人打眼一瞧,知道进门的这俩必然不好惹,尤其是那个年轻人,虽然看着一脸温和,但气质十分挺拔,隐隐透出一股威压,让他有些冒冷汗。   水荔扬看了看狭小的店面,问道:“昨天有凶杀案?”   男人一愣,心说难道不是警察,怎么连案情都不知道,不由得有些警觉:“这、这不是案子都是方舟在查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那些警察也说万一给凶手透了案底儿也不好……我不是说你们是凶手啊,主要是不好开这个例外。”   “嗯,没关系,只是正好我这里也有个案子,死的人是我一个熟人的儿子,看她伤心,想来问问怎么回事。”水荔扬说,“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既然警察已经在调查,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男人点头哈腰地把两人送了出去,一出门,森羚就张开了一直紧绷的嘴,说道:“靠,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不能说的,方舟哪会真的管这些破事儿!”   “不一定,昨天的案子是程清尧亲自查的。”水荔扬说,“我们先不管了,万一惊动了方舟也不好办。”   原本是打算晚上来的,但他担心太晚来会出什么变故,于是下午就带森羚过来了,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昨晚的案子。   他对刚才那个男人说的并不是假话,起因要回溯到几个月以前。   那时正值秋收,他和白无泺都从松河回来帮忙收玉米,几个人在院子里边聊天边掰玉米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白发苍苍、两颊瘦得凹陷下去的老妪缓缓地走进了院子。   水荔扬不太认得对方,但白无泺看了两眼就站了起来,认出这就是崔浩山的母亲。   白无泺记忆里的崔母应该是一个十分优雅且意气风发的女人,学生时代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和她那个蛮横霸道的儿子不同,她并不是太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命不好,嫁入崔家只过了不到十年荣华富贵的生活,先是长子意外身亡,又在第一次感染潮中失去了丈夫,此后便跟着这个仅存的儿子四处流亡,直到崔浩山后来进了方舟,她才好过一点。   崔浩山被赶走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们母子的消息了,没料到今时今日会以这种形式碰面。   水荔扬看那老妪饿得皮包骨头,就给她拿了点吃的,看她吃得像是饿了很久,便又叫白无泺添了一些,顺口问她是怎么回事。   老妪精神不太正常,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要找儿子,那时候水荔扬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他本来打算将老妪留下来,等她稍微稳定一点之后把事情问清楚,没想到某天晚上黄毛忘了关门,她便趁着天黑跑了,再也没出现过。   黄毛也十分懊恼,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检查了门锁,结果还是坏了事儿。   直到上周的某天,水荔扬在红灯区听到有人讨论那个老妪,说她儿子横死街头,一个人孤苦无依,受到打击就有些疯疯癫癫了,到处流浪,却没人分给她吃的。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其实原本就是很简单明了的凶杀案,而且这世道死几个人是最不足为奇的事情,时至今日,绝大部分流落在安全区外的幸存者仍旧过着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生活,随时会遇上进化得千奇百怪的丧尸。   但直觉告诉水荔扬,崔浩山的死没那么简单,他可是再造人类,如何会被如此轻易地灭口?反制剂在黑市上千金难求,又有谁会费力搞来这东西杀死区区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和威胁的崔浩山?   如果对方是更强的α型再造人类,倒是还有些可能。   水荔扬看森羚一脸疑惑,笑着揉了下她的头:“今天阳光不错,带你去晒晒太阳,长个儿。”   “我都23了。”森羚撇撇嘴,“一直都没长过,算了。”   “23还能窜一窜呢。”水荔扬说道,“去那边的桥上,暖和。”   两人悠闲地踱步过去,看到石桥边的小圆凳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正聊得不亦乐乎,于是就停在桥中段,手搭着栏杆晒阳光浴。   北方的冬天这种暖融融的天气很常见,出门转转总是让人舒坦。   桥头那几个人笑得很招摇,其中一个长相看上去颇为中性的男生,是人群簇拥的中央,正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春风得意。   水荔扬没看那边,但是也听到了那些人在说什么。十几岁的男生,对某些床笫秘事肆无忌惮地分享,很快就能收获周围人的艳羡。   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手扶在栏杆上紧了紧,又松开。   “……是洛钦啊!”那个男生很大声地炫耀,“他特意来找我的!” 第231章 光暗之中   8:52 PM 白塔镇外   晚饭之后,水荔扬又带着森羚去了一趟红灯区,不是为唐琦被杀的事情,而是冲着另外的目的。   半年前,松河轻械在运送一批订单时遭到了不明再造人类团伙的袭击,对方明显是冲着他们的货物来的,虽然很轻易就打退了袭击者,但水荔扬却在满地狼藉中发现了破碎的强化剂注射液,是那伙人带在身上的。   自从四年前方舟推动颁布了一系列有关再造人类和强化剂的管理协议、条款之后,强化剂的流通一度变得销声匿迹,几乎从市面上断绝了,不过现在似乎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居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暗网的流通渠道上。   毫无疑问,又是那个“里德尔空间”在作祟,方舟查了这么多年,居然硬是没把这个网站连根拔掉。   后来季娜委托水荔扬协助调查活跃在中俄边境的一伙再造人类劫掠组织,并请他帮忙夺回北冰洋国际一批遭到抢劫的货物。商路刚开辟没几年,各方面都处于亟待完善和稳定的阶段,这伙人的出现无疑是打破了往来商队的平稳局面,水荔扬当然不会允许这些人在自己的财路上撒野。   于是水荔扬顺着季娜给的几条线索查下去,发现这个由再造人类组成的所谓劫匪团,居然又和之前那队强化剂走私团伙重合了。   从红灯区流出的传闻来看,昨天的凶案受害人的确是也牵涉其中,据说从床底下搜出了不少强化剂和物资券,明显就是在进行走私活动。   水荔扬和森羚走进昏暗的街巷,迎面过来的全是醉醺醺的酒鬼,以及偶尔几对摽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他想起白天的事情,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不过平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以自己对洛钦的了解,那个人应该是在撒谎。   两人拐进那间小旅馆所在的长街,忽然看到有个纤瘦的身影一晃而过,朝着街口走过去。   特种兵的记忆力是极其强悍的,他们立马就认出那是白天看到在外面和人大放厥词的小男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要去见谁。   水荔扬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刚发生了凶杀案,这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很容易被当做狩猎目标。   这人要走的居然和他们是一个方向,而且走夜路毫无防备,一次都没往后看。只要他稍微回头,就会发现有两个并不算太友善的人,正一脸阴郁地走在自己身后。   邵枫出来的时候特意做了保养,廉价的护肤水和面霜也能涂得皮肤清香可人。他走到街口,一眼就看到了一辆非常低调的大众停在那里,车里亮着阅读灯,驾驶座有一个挺拔的背影。   他蹦跳着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问洛钦:“大哥,我能坐这儿吗?”   洛钦正在低头看照片,猝不及防被人打断,有些不高兴地随手收起了照片,点头:“进来,快点。”   邵枫钻了进去,刚好看到被洛钦收起的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坐在钢琴前的白衣少年,没看到脸,但身形十分优越,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   水荔扬站在车外,隐在黑暗里,不可思议地看着邵枫上了那辆车。而驾驶座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就是昨天刚刚见了一面的洛钦。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片刻之后,他看到洛钦动了动,向邵枫那边偏过了头,紧接着便忽然把身子靠过去了,而与此同时,邵枫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也欣然凑了上去。   水荔扬觉得脑袋顿时懵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森羚的肩膀,强行扯着对方和自己一起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那辆车。   好在森羚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有些奇怪:“咦?怎么回事儿啊队长?”   “我们回去吧。”水荔扬感觉自己声音在飘,呼吸变得很急促,“……走吧。”   “不查了吗?”森羚犹豫道,“要不然我留在这儿,你先回去?”   水荔扬没再说话,他压下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右手,平复呼吸摇了摇头,几乎是强拽着不明就里的森羚离开,头也不回地出了那条巷子。   邵枫这边刚上了车,两脚还没暖热,就看到一旁的洛钦俯身朝他凑了过来。   他心中大喜,以为自己今天的战术大获成功,不由得闭上眼睛,也靠了过去。   谁知道洛钦伸手把他往后一推,淡然道:“闪开点,我看后视镜。”   邵枫诧异地睁开眼,看着洛钦从自己身前探过去,竟然真的只是盯着后视镜看了看,然后又不太放心似的,将手伸出窗外擦了擦镜面。   “……”   洛钦疑惑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一道蓝光闪过,再回头却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特意没在那个脏兮兮的小旅馆里问话,一是觉得不干净,二来就是担心隔墙有耳,万一凶手就潜伏在里面,很可能给邵枫惹来杀身之祸。   邵枫见自己彻底没戏,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洛钦之前抛给他的问题都回答了一遍,还补充了一些细节。洛钦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不过并未拿笔记。ʍмzł   “崔浩山这个人吧,就是来了办事儿,办完就走,也没跟我多说什么,唉,也不知道心疼人,每次弄得我好几天都不想动。”邵枫抱怨道,“所以我一看见你,我就……”   “说正事。”洛钦头也不抬,点了根烟。   邵枫立刻老老实实让话题回到正轨:“哦,差点忘了,就是大概两三个月以前吧,崔浩山本来已经很久没到我们这来了,有一天晚上突然急匆匆过来,还背着个包。我洗完澡上楼的时候撞见的,他也没理我,直接去唐琦屋里了。”   “那天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洛钦问。   邵枫回想着:“他和唐琦吵了一架,整条街都能听见,老板娘上来骂人,他才走的,后来就再没来过。但是他走的时候,没有背那个包。”   洛钦把烟夹在手里,到车窗外掸了掸烟灰:“吵什么了,你听见没有?”   邵枫嘿嘿一笑,把脸侧过去:“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洛钦冷眼瞥着他,语气中有丝丝寒意:“在我把烟头摁进你眼睛里之前,说。”   邵枫不满地哼了一声,最后还是乖乖说了:“我其实偷偷去听过,当时也听不懂他们吵什么,而且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压着声音说的,但我大概听到一些,崔浩山好像说想带自己老娘和唐琦一起离开汉州,唐琦骂他窝囊担不起事儿,说他要走就自己走,她还要拿钱。”   洛钦嗯了一声,觉得线索串起来了。   他们在唐琦的床底下发现了邵枫所说的那个背包,里面装了几百克的强化剂,还有一枚暗网密钥。程清尧试着用那枚密钥登录里德尔空间,却发现这个账户在唐琦被杀的同一天被注销了。ʍмȥᒑ   崔浩山和他的相好在秘密走私强化剂,洛钦猜测那时候崔浩山十有八九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想要暂时离开汉州避一避风头,而和他走私生意有关联的唐琦却不同意他这个做法,两人就此产生了尖锐的矛盾,也就是邵枫那晚听到的争吵。   最后崔浩山短暂地失踪了一阵子,被人发现横尸河边时已经死了很久。而唐琦在不久之后,也被人谋杀在了容身的小旅馆里。   如果真的是他们两个同时惹到了什么人,怎么会相隔这么久才一前一后地被灭口?而且崔浩山被杀的事传出来后,唐琦居然没有兔死狐悲,反而继续安心住在这里?   洛钦把烟摁灭,正准备给程清尧发个消息,忽然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从楼上落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到他车前盖上,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爆炸,同时车里的警报也响了起来。   邵枫吓得尖叫,直往洛钦怀里钻。洛钦把他往旁边一推,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邵枫的头,这才开门下车:“在这待着,别出去,把脸挡好。”   他跳下车,看到一个灵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前面的暗巷里,并且专往堆杂物的小角落里钻。洛钦知道对方是有意吸引自己追上去,于是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房梁,在屋顶往下看得一览无遗,将那人的动向尽收眼底。   如果是几年前的洛钦,这会儿估计已经追出去很远了,但是长年的孤独和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让他头脑分外清醒。他静静看着那个人跑远,才回到车上,拧钥匙打火。   “我们去哪儿?”邵枫扒拉了一下头上的衣服,只敢露出两只眼睛。   “转一圈,然后送你回去。”洛钦说。   9:49 PM 红灯区   戴着兜帽的男人气喘吁吁回到了安全屋,闻到一股酒气,屋里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吵闹的旧世界综艺节目,时不时会响起夸张的罐头笑声。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对着沙发上同伙的背影抱怨:“你他妈倒是舒坦,在这儿下酒菜齐全,我都快累死了。那个洛钦不好上钩,没看清他找的人是谁。”   同伙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没搭理他。   “你他妈聋了?”男人骂道,“菜都吃完了?傻逼玩意儿,该不会一口没给我留……”   他边说边走到沙发旁边,猛然怔住了,接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沙发上的人睁大着眼,盖着条毯子一动不动,在酒味儿之下扑鼻而来一股腥臭的血气。男人颤颤巍巍掀开对方身上的毯子,发现那下面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还在滴滴答答地顺着指尖向下淌落。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手忙脚乱地扑到角落的一个木柜子旁边,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上面的密码锁。他很着急地从里面掏着什么,一把手枪、一包方舟券以及几支尚未开封的强化剂,都塞进衣服里后立马起身,朝门口跑去。   下一刻,他两条腿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凝固在原地抖成了筛子,却难以挪动半步。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左臂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支药剂瓶,灵活得像是在翻转扑克牌。   男人发誓自己绝对看到了一抹红光从那人的眼中闪过,紧接着那个人向他转过了身,被窗外的月光照亮了半边脸,眼睛是如深渊的黑色。   “我晚来了四十秒。”水荔扬轻轻笑着对他说,“如果你没想着带东西走,可能我真的会扑空。”   声音像是地狱里传来的,而今晚,自己就是被索命的那一个。   “你不用害怕我会折磨你,虽然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我已经从你同伙嘴里确认过了,你们只是下线的小喽啰,连把正式的密钥都没有,收了好处想灭口那个男孩子,上线的任何事都不会透露给你们。”水荔扬好像还在安慰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所以觉得这次也不会失手,没想到撞到了方舟执行官的枪口上,是吧?”   男人怀着极度的恐惧开口:“你是谁?”   “不过,如果你能提前二十秒意识到,里面的强化剂少了一支——”   啪的一声,水荔扬将药剂瓶握在掌心,顺手放进了兜里。   “你也不会死了。”   “妈的,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男人害怕到了极点,反而想着要和对方鱼死网破,不管不顾地举起了手枪,“老子不是被吓大的,我不管你谁,这枪里面可是对付再造人类的子弹!”   “哦,还有。”水荔扬放松地张开双手,朝他走过去,“又或者,你早点儿发现那把枪里已经一颗子弹都没有了,也不会误以为自己还有筹码来威胁我。”   9:52 PM 红灯区   洛钦看着邵枫走进了小旅馆的大门,又回过头,很忧愁地看了他一眼。   “又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邵枫叹气,“有点羡慕你那个照片上的人。”   洛钦没说话,摆手让他快点回去。   突然间,两个人都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枪响,那音色很明显,在红灯区这种地方也并不罕见。   “怎么了?!”邵枫刚经历了那一遭,现在还有些惊弓之鸟,“有人追来了?”   “不是,应该又是黑吃黑。”洛钦说,“回去吧,这两天注意安全,少出门。” 第232章 心门与钥匙   水荔扬被一缕阳光照得睁开了眼,他看到面前的窗帘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听到他醒来,扭头笑了笑。   “你午觉睡得太浅了。”薛医生拿起喷壶,给窗台上的绿萝喷了点水,“这样可不行,人家把病人托付给我,这么久了一点成效都没有。”   “是我自己的问题。”水荔扬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好了,我该走了,昨晚没回去,他们估计也要担心。”   “你昨晚的状态实在不好,回去了他们才要担心,然后再带着你来找我。”薛医生说道,“还是不想和我说昨晚经历了什么吗?你进门的时候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抖。”   水荔扬沉默了一下,被阳光照得有些失神。   他想起昨晚的事情,心口还是有些窒息般的阵痛。   “我……”他试着开了口,嗓音涩哑,“我看到……”мӎʐᒝ   薛医生相当有耐心,一边给绿萝浇水,一边听着水荔扬讲话。   “一只很漂亮的小猫。”他说,就好像只是随口谈论起路边看过的寻常见闻,“乖巧、懂事、柔弱,没有会伤人的爪子,很招人喜欢。”   薛医生看水荔扬的反应,就知道他还没说完,安静地站在一旁等。   “还有他。”水荔扬说起这件事时,吐字开始变得艰难。   “这个‘他’,还是你以前提到过的概念吗?”薛医生问道。   水荔扬点了点头:“是。”   他从来没有对心理医生提起过洛钦的真名,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跟自己和解。   “没关系,循序渐进,心里的坎是要慢慢过的,我只能引导你,具体的还要看你自己的做法。”薛医生顺着他的情绪,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反应,“希望你能对自己敞开心扉。”   水荔扬静默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相安无事了几天之后,某一天黄毛从外面拉物资回来,随口对水荔扬说红灯区又出现了几起凶杀案,死者身份都不一样,连方舟都查不出来他们彼此间有什么关联。   不过水荔扬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这些人必定还是跟地下黑市的交易有关,在白塔镇这种充满着穷困和挣扎的地方,最容易滋生罪孽,许多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   只是凝视深渊也将被深渊凝视,过度深陷,被黑暗吞噬是无可避免的。   再一次造访红灯区,依旧只有水荔扬和森羚两人。他们走访了几户人家,用一些物资交换来了情报。   被杀的那些人基本都是这附近居无定所的流窜幸存者,偶尔在这里短暂地住一段时间,再消失,接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行踪十分不定,暂时还没提取出什么有价值的共性规律。   森羚抱着一兜薯片,边走边吃着,像个跟在屁股后头的小松鼠。   她最近沉迷和人学习土豆的一百种烹饪方法,连水荔扬都觉得她沉静了许多。   两人走到那天听到邵枫跟人显摆人脉的小桥边,水荔扬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深吸一口气,顿了顿脚步,才接着往那里走去。   本来以为这个时间点在附近转悠,应该不会碰上什么人了,毕竟最近安全区被搞得人心惶惶,连市区都出现了幸存者被杀的案件,晚上一过七点,都没人敢在外面乱走了。   结果冤家路窄,他们在穿过那座石桥之后,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园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水荔扬和森羚对视一眼,瞬间拿出了属于特种兵的警觉,森羚也不吃薯片了,跟着水荔扬悄悄潜行过去,刚走到花园外围的绿化带旁,里面的争吵声也渐渐刺耳起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群粗壮男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口中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将中间的人推来搡去,明显是一群人欺负一个。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被洛钦睡过一回就敢天天挂在嘴上显摆?你他妈还不是个万人骑的小鸭子!”其中一人大笑道,“还敢跟我们摆脸色了,就你也配装清高?我告诉你,方舟的人也就是来图个新鲜,你以为人家真看得上你这种烂货?被人玩儿烂了的,谁稀罕啊!”   森羚皱起眉:“什么人啊?骂得真是难听。”   那个瘦弱的男生被推得摔倒在地上,衣服穿得单薄,呜呜咽咽地哭着:“你们……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几个人打我一个!”   借着微弱的灯光,两人总算看清了,被推搡的正是那个花枝招展的小蝴蝶。   森羚想起那天在桥上听见的话,忍不住咬了咬牙:“队长,咱们还管他吗?”   那些人在身后依旧不停地动手动脚,甚至撕扯起了邵枫的衣服,他的哭声陡然大了起来,尖叫着喊救命。然而这片区域治安是众所周知的差,就算有人能听见,也不敢出来给自己惹事。   水荔扬犹豫了片刻,拍拍森羚的肩膀:“恰茶卡,你待在这儿。”   他快步翻过了绿化带,几秒之后,黑暗的小花园里猛然响起几声惨叫,有三四个人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刚好撞见眼巴巴站着看热闹的森羚,又当即起意,一拥而上围了她,想着今晚好歹得捞点什么回去。   森羚捏了捏拳头,顺手把薯片袋子放到花坛上。   很快,一阵比刚才更加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想不注意都难,周围那些矮房的窗户开始三三两两地亮灯,窗口很快就聚集起了一些人影。   这注定是要被载入红灯区午夜怪谈与八卦史册的一晚。   森羚一脚踹走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骂道:“滚吧,下次姑奶奶就不止打断你两条腿了!”   水荔扬站在原地,僵硬地看着地上哭的邵枫,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邵枫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他们看到会笑话我的……”   “那你要怎么样?”水荔扬无奈,“我不能在这儿看着你一晚上吧?”   邵枫吸了吸鼻涕,说道:“求求你,你这么厉害,能不能陪我到后半夜,我悄悄回去……他们不会知道。”   “起来。”水荔扬对这人随随便便抱自己腿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差点就上脚了,但他也清楚自己这一脚下去,地上这位柔弱的主儿非死即伤,还不如给流氓欺负呢。   “求求你……”邵枫从小就寄人篱下地活着,后来未成年就入了风尘,慢慢养成这种对强者撒娇抱大腿的习惯,从不介意拉下脸去求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就像一棵只能依赖大树存活的细弱藤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淋。   “你起来!我陪!陪你行了吧!”水荔扬唯恐他把鼻涕蹭到自己腿上,使劲往回抽,“森羚,有没有纸!”   森羚见他真要带这人回去,又急又气:“队……哥!”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森羚永远是这样叫他的,毕竟那个称呼曾经代表的含义特殊,容易惹人怀疑。   水荔扬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看他这个样子,我要是把他扔在这儿,估计咱走了他就能投河。”   现在护城河还没完全冰冻住,他要跳河寻死,也不是不可能。   邵枫拼命地点头,紧紧捏着水荔扬袖子。   水荔扬把他带回了自己在白塔镇的另一处安全屋,是他平时见薛医生才会来的。薛医生回市区住的时候,这里基本上就是空着。   今晚没人在,水荔扬打开客厅的灯,闻到屋子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是薛医生的习惯。   “你就先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回去。”水荔扬径直进了厨房,也不管邵枫。他看到水池里堆了几个没洗的盘子,皱了皱眉,又发现似乎就是今天留下的,不由得在心里骂了某个人几句。   森羚从进门就没给过邵枫好脸色,也跟着走进厨房,帮忙收拾。   邵枫在沙发上坐下,打量这屋里的陈设:“哇,好不错的房子,你们应该很能打,也很有钱吧?”   “无主的房子满大街都是,看你敢不敢住了。”水荔扬淡淡说。   “我就算能找到房子,一个人也活不下去啊。”邵枫摇头道,“我这种人,能有什么别的生存技能?”   水荔扬:“有手有脚也不能饿死吧?就算去安全区里找个搬砖的活儿也行。”   邵枫却道:“可是我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有面子的、不那么难看的。”   水荔扬啧了一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人带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和对方聊起来了。   邵枫也没顾他搭不搭话,自顾自说:“实话说吧,哥哥,我这个人就是特别好面子,今天吧……我要是就那个样子回去,那些同行表面不说,肯定也会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才不给他们看笑话!”   “这种事情很值得炫耀吗?”水荔扬反问他,“我听这些人的意思,是听见你到处显摆了。”   “这还不值得炫耀吗?!他可是洛钦!”邵枫拍了拍沙发扶手,有些激动,“我就是……觉得要是能被执行官看上,那后半辈子虽然不说都有靠山,好歹凭我的本事能多捞几笔,让自己以后都衣食无忧。万一运气好,他捞我走了呢?”   水荔扬被他这番话震撼了,过了一会儿才很无语地开口:“你救风尘看多了吧?”   “什么酒疯沉不沉的……”邵枫嘟哝道,“可惜他看不上我,真是的,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我这套啊?我打扮得那么好看,就算他不喜欢男的,那灯一关衣服一脱,从后面也看不出男女嘛……”   水荔扬忽然顿了一下,抓着手里的盘子和海绵愣了好半天神,才继续擦洗起来。   “他不喜欢我,没办法,听说以前还有过情史呢。”邵枫苦笑,“没关系,大不了再找一个别的,比如……”   他的目光飘向了厨房里忙活的水荔扬,心想其实这个也不错,和洛钦是两种风格的长相,个子高、眉眼温和,一看就是真的会疼人的。   而且……身材也是真的好。   森羚听他说一半停住了,疑惑地扭头一看,发现他居然直勾勾地盯着水荔扬的腰,口微微张着,一时间勃然大怒:“哎,你乱看什么呢!”   水荔扬目光复杂地看了邵枫一眼,往里挪了挪。   邵枫缩下了脖子,切了一声道:“凶什么?我就是看看!我觉得好看的,就喜欢盯着看。”   水荔扬洗完所有的盘子,把海绵拧干了放到架子上,转身出去。   邵枫也坐在那里,背靠沙发,姿势十分放松,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晚上睡哪儿?”水荔扬问。   “我想睡床。”邵枫说,“行吗,哥哥?”   水荔扬:“随便,睡哪里都可以。”   “你会陪着我吗?”邵枫生怕他走,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哥哥。”   水荔扬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但是对方看上去就跟半包落单的干脆面似的,碎得彻底,他哪怕再看不惯,也不希望这人出什么意外。   更何况,邵枫或许还是某些谜题的关键证人,今晚那些找麻烦的人,恐怕并不单纯是见色起意。   水荔扬坐到他旁边,心平气和地开口:“小……蚂蚱,是吧?”   “小蝴蝶。”   邵枫纠正完,忽然咦了一声,扭头看着水荔扬:“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些?”   “呃……”水荔扬思考了一下,“用勾股定理算出来的。”   “这么厉害!”邵枫瞪大了眼,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   水荔扬盯着桌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得说点儿什么。   “下次少在外面说这种话,否则就和今天一样,洛钦的名字保护不了你。”他对邵枫说,“方舟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也远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风光。” 第233章 别躲着我   水荔扬总觉得森羚这两天有事儿。   简单来说,就是森羚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包括但不限于说话支支吾吾、间歇性走神儿和削苹果把果肉丢进垃圾桶、拿着皮往嘴里塞。   “恰茶卡。”   终于在森羚又一次拿起生自来水就往杯子里倒的时候,水荔扬一把将人拎了过来,夺走她手里的水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森羚被吓得蹦了起来,从水荔扬手下溜走:“没有,我没有。”   水荔扬狐疑地盯着她,显然是平等地怀疑这句话里的每个字。   森羚也不管他信不信了,硬着头皮说:“真的没有,队长,我就是被那个小蝴蝶气的,冷静两天就好了。”   她这还是算是个过得去的借口,水荔扬不信归不信,却也没再追问。   即墨朗搬了个椅子坐在灶台前看水荔扬生火,乖乖地递玉米芯过去。他盯着水荔扬耳朵上的耳钉,好奇地问:“叔叔,你这个耳环好好看啊,我能戴戴吗?”   水荔扬捏了捏他的脸,哄道:“不行的,这个戴上很疼,而且我现在摘不下来。等你长大了,我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   即墨朗默默把这一笔记下了。   实际上水荔扬戴着这个耳钉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压制自己的力量。当年那件事之后,白无泺就将洛钦送他那枚戒指上的原石做成了耳钉,相当于一个控制中枢神经的阀门,将汹涌的水流控制在正常阈值之内,不至于让他再次失控。   “队长,你晚上还出去啊?”森羚捧着杯子走过来,问他,“我听小黄说的,又去白塔镇?”   “季娜的朋友,加了个塞,加急订单,刚好清仓了。”水荔扬说,“吃完饭我自己过去,你们慢慢吃。小朗,今晚轮到你刷碗,记得。”   “好吧。”森羚给自己灌下几口水,转身走了。   出门之前,水荔扬察觉到森羚似乎有些不安,仿佛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着她走了。   订单谈判的进展比预想中要顺利不少,买家十分好说话。双方谈妥,很快就把这批货的交期定了下来。   水荔扬和那群人分开之后,习惯性地打算回备用安全屋看一眼,刚进入红灯区那片区域,却忽然觉得不对劲——有人在身后跟着他,气场很强大,十有八九是再造人类。   窄巷里只挂着几盏灯,间隔都很远,水荔扬看不清身后人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地拐进了另一条路,身体贴在墙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藏身的这条小巷口停下了。   水荔扬并没有太过担心,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过是杂鱼而已。   然而那脚步声只停留了几秒,很快又远去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水荔扬从小巷里走出来,见四下无人,就继续沿原路往前走。前面不远就是一处十字巷口,水荔扬走过很多次,也知道那里的拐角很容易藏人,快接近的时候,不由得提高了三份防备。   但是今天那个人并没有打算藏,而是明晃晃站在了巷口,靠着脏兮兮的红砖墙,逆光看向他。   水荔扬抬头一看对方,瞬间浑身冰凉,屏住了呼吸。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洛钦。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洛钦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等自己。因为过去那些年里,洛钦关于跟踪和反侦察的全部知识几乎都来源于自己,预判他的路线并不是什么难事。   水荔扬沉默地看着洛钦朝自己走近,那几秒钟里他其实是想躲开的,但身体的本能和大脑的指令互相冲突,于是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洛钦的手指慢慢抚上了他的脸,水荔扬才垂眼看向那苍白修长的手指。   ——奇怪,洛钦的手有这么白吗?有这么瘦吗?   他这样想。   “你这次没躲我。”洛钦轻轻说,“真好。”   水荔扬张了张口,好像想问点儿什么,但是有很多情绪都堵在喉咙,如同细口径的长颈瓶里倒不出的乒乓球。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积攒了这么多乒乓球一样的话想说,此刻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四年,我四年没有见过你一面。”洛钦口中冒出热气,眼底的情绪却浸透冰冷,“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自己这四年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说得快要带上哭腔,四年积累的想念和委屈一点点爆发,让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水荔扬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一点点捏碎。   “你说句话,荔枝。”   水荔扬终于忍不住了,洛钦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这样的话,这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进屋说。”他轻声道,“外面冷。”   洛钦显然是没想到他在这里还有一处居所,进门之后水荔扬让他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行。   水荔扬打开了电闸,屋里的灯开了,洛钦环视屋里的陈设,发现纵然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不太像经常有人住的样子。房间里也很冰冷,没有暖气,还好再造人类能自行调节体温,所以也不算太难受。   “荔枝,你住这里?”洛钦走到窗前,拨弄了一下上面的绿萝,“我经过好几次,都不知道。”   水荔扬去厨房烧热水,把水壶通上临时电源,就开始洗杯子。洛钦坐在沙发上看他两个杯子反复洗了又洗,过了十分钟,忍不住问:“给杯子搓澡呢?”   “……没有。”水荔扬把杯子从水盆里拎出来甩了甩,倒上水回到客厅。ӎϻƵᏓ   但是这两个字,是他进门以来说过最轻松的两个字,可能是因为洛钦突然蹦出的玩笑。   他没有直接把杯子给洛钦,而是默默辨认了一下,将小蝴蝶上次用过的那只放到一边,自己常用的杯子则放到洛钦面前的茶几上。他忙完这些,就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冒热气的水杯。   洛钦伸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咽得很慢。   “你嗓子不舒服?”水荔扬问他。   洛钦摇头,指指自己的肚子:“这儿前两天受了伤,还没好全,吞咽的时候有点牵着疼。”   水荔扬顿了一下,看起来欲言又止。   “有药吗?”洛钦问,“我想涂一点。”   这里当然会有,只是不常用。水荔扬去卧室找出药箱,拿了些纱布和外伤药,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用这个吧,合作的安保公司给的,听说很管用。”   洛钦扭头看了那些东西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撩开衣服,一手提着衣摆,另一手艰难地去拧药瓶盖子,指腹和虎口一齐用劲儿,最终不负所望地直接掀翻了药瓶,里面金贵的液体溅出好几滴。   “对不起。”洛钦看着水荔扬一言不发地扶起药瓶,小声说。   “这怎么也能对不起?”水荔扬难得笑了一声,“算了……你拎着衣服,我来吧。”   “真的吗?”洛钦眼睛亮了亮,“你给我上药?”   “你不想吗?”   “想。”洛钦把头垂得很低,水荔扬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没注意到洛钦的眼睛有一瞬间又暗下去。   水荔扬抽出一根棉签,蘸了药水去找洛钦的伤口,然而半分钟后,他确信洛钦说的伤就是肚脐眼儿上面、那条跟指甲掐出来似的划痕。   “你逗我吗?”水荔扬无奈,却还是把棉签贴了上去,一点点覆盖那条看起来已经愈合多时的伤痕。   洛钦将衣摆扯到嘴里咬着,两只手都空出来,忽然探上了水荔扬的手腕。后者明显一哆嗦,声音发虚:“放……放手。”   洛钦熟练地摸索着,就像从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刻那样。他攥着水荔扬的胳膊,指腹在上面摩挲旋转,那有些粗粝的触感,让水荔扬想起这只手握住别的地方时的感觉。   水荔扬的呼吸渐渐开始急促,指尖凝固在那里,将棉签捏得嘎吱作响。下一秒,棉签“啪”的一声断了,他有些恐惧地往后退去,与洛钦拉开一些距离。   洛钦此时此刻上半身毫无防备地袒露给他,水荔扬眼前有些恍惚,手却又被人轻轻握住,十指紧扣。洛钦张嘴笑出了声,衣服就落下来:“怎么不涂了?”   “你晚上睡这儿吗?”水荔扬转移话题问他,“不走的话我把钥匙留下,明天走的时候锁好门就行。”   “如果我说是呢?”洛钦问,“你不陪我留下?”   水荔扬沉默半天:“只有一张床。”   “咱俩睡都睡过多少回了,你里里外外我都碰过。”洛钦很直白地说,“那你能抱抱我吗?我今晚不留下,就想看看你。” 第234章 四年前的真相   水荔扬抬了一下手,很快又放回去,指甲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掌。但是洛钦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发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扯。   “不要,洛钦……”   水荔扬剧烈地挣扎起来,感觉洛钦的手伸到自己腰间,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皮带金属搭扣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冷得像冰,比让泰坦尼克号沉没海底的冰山还要尖锐刺骨。   水荔扬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洛钦亲手撕烂,声音在极度惊慌中被封缄入喉,几乎恐惧到失声,他整个人也瞬间陷入了最深刻的绝望和恐怖。   记忆里的血色铺天盖地席卷了他,水荔扬又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灵魂剥离感。   洛钦推着水荔扬,两人踉踉跄跄到了沙发角落,一个强硬,一个挣扎。水荔扬被洛钦不由分说地吻住嘴唇,压在沙发靠背上,亲得几乎窒息过去。   “不怕,荔枝。”   就在听到洛钦这句话的下一秒,所有的恐惧感忽然都消失了,水荔扬发现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都被封存在记忆里的某处,此刻突然随着眼泪一起解禁,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洛钦不知疲倦地亲吻着水荔扬,犹如天亮后就要赴死的囚徒,贪图夜里这最后一点幻想。当他发现怀里的人彻底不动的时候,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捧着水荔扬满是泪痕的脸看了半天,认真给对方擦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也在流眼泪。   空气中肉眼可见流动着的微尘,被光线一照,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屏障。   洛钦的手向前抓了一下,却满手空空什么也没碰到。他感觉指缝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悲哀。   水荔扬慢慢地、试探地抓住了洛钦的一根手指,立马又放开。   “我也想看看你。”水荔扬的声音沮丧而无力,“很久没见了,对吧?”   洛钦揉了揉水荔扬的脸,感觉指缝的眼泪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忽然勾了一下他的心。   “要再亲一会儿吗?”洛钦问。   “没有你这么问的。”水荔扬的笑音破开了眼泪,“你这根本就让人没法回答。”   “好吧。”洛钦点点头。   水荔扬却反手抓住他:“要亲。”   只是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吻,他们却吻过彼此四年的空白。洛钦嘴唇像是衔着一抹温热的泉水,水荔扬觉得那就是自己四年来无数次梦里干渴的救赎。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推开了洛钦。   洛钦睁开眼,看到水荔扬的手又开始抖,并且比以往每一次都厉害。   他们的吻结束,一切犹如过了零点的时钟,都回归原样。   后半夜,水荔扬捱不住睡了过去,洛钦抱他回到卧室的床上,盖了一层厚重的棉被,又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放在被子上。   天不亮的时候,洛钦一个人离开了安全屋。   第二天一早,水荔扬被外面钥匙开门的声音吵醒。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棉被上还盖着洛钦那件羽绒服。   薛医生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发现衣架上挂了水荔扬的外套,于是快步走到了卧室门口,有些惊讶:“你昨晚在这儿住的啊?刚好,今天是治疗日,我……你怎么了?”   他诧异地看着表情有些不对劲的水荔扬,走进房间里才看到床上那件明显不属于水荔扬的羽绒服,以及对方通红的眼尾。   “是‘他’来了吗?”薛医生似乎有些了然。   水荔扬下了床,静静地看着窗外,终于像颗顽石在日复一日的风霜摧折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水荔扬开口,“关于四年前那件事,他们说我被洛钦重伤,离开了方舟,对吧?”   “嗯。”薛医生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站在门口听他讲着,心中有些暗喜,自己的病人终于有所松动了。   水荔扬低下头,捂着脸颤抖起来。   “……是我。”他说,“是我……伤到他的……”   四年前   “我说最后一遍,洛钦,不要挡在我前面。”   水荔扬猩红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凶光,他看着下面那些发抖的研究员,视线搜寻许久,却没有发现李牧祁的踪迹。   洛钦慢慢朝他靠近,一点点出言安抚。水荔扬的情绪显然被他抚平了不少,攻击性也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在人群中那个研究员忽然发疯似的挑衅水荔扬之前,一切似乎都正在变得平静下来。   “你弟弟妹妹死得活该!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都该下地狱!”   那人如蒙大仇,站起来冲着水荔扬唾骂不止,用极其不堪入耳的话侮辱着水思弦和水思淼。   洛钦意识到不好,但来不及去拿自己的护甲了,水荔扬已经朝那个人冲了过去,单手直取对方的咽喉。   这个时候,洛钦忽然看到那个人嘴角噙了一抹诡异的笑。   ——他是故意激怒水荔扬的!   和外面那些参与过实验的联盟军不同,但凡水荔扬杀了这里任何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都将永远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洛钦没空去思考别的,他飞快地翻过栏杆一跃而下,用身体拦在了水荔扬和那个研究员中间,伸出手想要阻挡对方。   伴随着什么东西撕裂的闷响,一股剧痛从胸口炸开,洛钦的身子先是顿了一下,接着那股痛苦被陡然放大,就好像整个人被从中间劈开一样,疼痛让他完全说不出话。   水荔扬感觉脸上溅到血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燃烧着的愤怒与杀意之中。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洛钦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于是慢慢垂下了眼,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已经捅穿了洛钦的身体,那种他见过很多次、足以致死一个人的出血量,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红眼”的手,是他从未逃离的梦魇深处无可洗刷的罪孽。   “荔枝……”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自己做了什么?   洛钦倒在了他面前,口中不断吐出鲜血,胸口也被红色染遍,浑身湿透得像刚从血水里浸过。而那张痛苦的脸上,唯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拼了命也想要再睁开看看他。   水荔扬跪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然后,又一只手抬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水荔扬能感觉到覆在自己额头的手掌正在迅速流失温度,而且抖得非常厉害。   “别看,荔枝……”他听见熟悉却虚弱的声音,“我没事……快走,不要再让他们抓到你了……”   直到水荔扬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洛钦的五指还握着他的手指,好像是今生今世全部的力量、所有的不舍和眷恋,都倾注到了这生死之间的一握上。   身后扶起他的人紧张地说着什么,水荔扬没有听清,只知道自己抓着洛钦的手,好像是抓着他和这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   紧接着,洛钦用尽仅存的力气,一根一根掰开了两人紧握的手指,嘴角也慢慢垂下去,再也支不起笑容。   水荔扬被人拉着向后退去,离躺在地上的洛钦越来越遥远,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迈动步子、后来又是如何离开那里的。   他只记得,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洛钦不舍到极致的双眼。   这是自己的报应,水荔扬想。   ——是很多年前在深宁远山制药厂垮塌的大楼里,他也如这般一根一根掰开洛钦抓着自己的那双手时,就注定要品尝的报复。 第235章 刻骨ʍӎźl   薛医生震惊地看着水荔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此前已经暗自猜测了无数次,但在亲耳听到当年的真相时,也免不了觉得嗓子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让他呼吸困难。   “我忘不掉……我永远都忘不掉自己用这双手做了什么。”水荔扬双臂紧紧地抱着那件羽绒服,那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能抓住的热源。如果不是这一次洛钦突然让他从自我逃避中惊醒,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居然差点被冻死在心底的寒冬。   他当然也想触碰洛钦,比谁都想,和洛钦相拥、接吻、身体交融。可是当昨晚他被洛钦抱在怀里,那双手碰到对方胸膛的一刹那,水荔扬脑子里又有个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在朝他嘶吼——让自己用这双手狠狠地穿透洛钦的身体、揉碎他的骨血、摧毁他的心脏。   水荔扬要被那声音逼疯了,他害怕自己重现四年前的那一幕,那双手仿佛又化成四年前沾满鲜血的尖刀,而他自己则是持刀挥向洛钦的刽子手。   “我只知道防备李牧祁、水云霆和年雨,可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水荔扬撑起通红的眼眶,绝望地看着薛医生,“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可是他为什么不怪我?”   薛医生走到水荔扬面前,蹲了下去,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言。   “我没办法说你们谁对谁错。”薛医生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和他谈,你决定我可以向他透露什么,我会严格保护你的隐私。”   水荔扬颓然地摇摇头:“你什么都可以说,我对他没有秘密,也没有隐私。”   薛医生拍了拍他,安慰道:“好,不哭了,等你愿意的时候,让他来见我。”   水荔扬没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羽绒服抱得越来越紧,像窒息一般,唯有那上面残存的费洛蒙气息可以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洛钦也还活着,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但这场噩梦四年来一刻不停地追着他,在阴暗的走廊转角、在漆黑的狭窄街巷,血红的眼睛将他穿透。然而等那个影子从黑暗中走出,水荔扬发现那分明是满怀罪孽的自己。   薛医生只觉得骨缝里都爬满了无力感,他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声叹息。   水荔扬回去之后,在小院里休养了好几天。森羚去了松河送货,黄毛和李潇涵等人每月都有几天在外巡逻商路,而小院里的幸存者来来去去,有暂时歇脚的,有遇上志同道合之人告辞离去的,有找到家人欣喜团聚的,也有一些离开之后,不知为何就再也没回来过的。   院子里总是很安静,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到,冬暖夏凉,是个非常好的疗养之处。   四方的院子里总共有六七间房,却总是住不满的状态。水荔扬总爱搬个凳子坐在天井里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早上,水荔扬睁开眼睛就看到即墨朗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看着外面,见他醒了便激动地蹦过来,趴在他耳边说:“叔叔,下雪啦下雪啦!”   他爬起来一看,只见窗外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不知昨夜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此刻已经停了,但还是积了较厚的一层。连院子上的蔬菜架上也落满了雪,地里埋着红薯的塑料膜鼓起一个个小山包,像微缩的山峦。   “挺好,又可以堆雪人了。”水荔扬笑笑,抱住即墨朗,“出门前把衣服穿好。”   即墨朗开心地下了床,乖乖地自己穿好衣服,又就着水荔扬给他倒的热水洗漱完,一个人蹦出门玩去了。   水荔扬在厨房的灶台前生火热一热昨晚的粥,给即墨朗煮了个鸡蛋,又切一碗腌好的土豆条、摆两张裹糖浆炸的油饼,静静地等着锅开。   厨房里安静极了,只有锅盖下升腾的白烟弥漫,和锅里热粥熬煮的咕嘟声。   连院子里都十分安静,水荔扬发了一会儿愣,忽然觉得不对——孩子安安静静不闹腾,十有八九是在作妖!   他撂下锅铲就冲了出去,跑进院子里,却发现蔬菜地前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准确来说,两人都是蹲着。   水荔扬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背影,怔了一下,停住脚步。   洛钦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扭过头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荔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水荔扬走过去,觉得喉头有点酸涩。   洛钦:“问到的。”   水荔扬不知道他是怎么问到的,但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压不住的雀跃,像小时候在福利院等着那些孩子下早课、自己在门口等最后五分钟的心情。   “我想来看看你。”洛钦说,“本来打算前几天就来,结果被临时派出去开会。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小朗也在,正好陪他看看红薯。”   即墨朗蹲在地上,好奇地在两人中间看了个来回,忽然爬过去,吭哧一口咬住了洛钦的腿。   洛钦:“……”   水荔扬:“……”   水荔扬走过去,扒拉了一下即墨朗的嘴巴,纹丝不动:“小朗,不要随便咬人。”   即墨朗咬着洛钦的小腿,牙齿用力:“我不放唔……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水荔扬把即墨朗从洛钦腿上扯下来,很无奈地对他说:“他两岁大的时候就开始爱乱咬东西,有时候我坐在那里,他就突然过来一口咬住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朗?”即墨朗问洛钦,“坏人知道我的名字,会把我抓走。”   洛钦失笑:“我不会抓走你的,宝贝。”   水荔扬转过身,往屋里走去:“等着吃饭吧,我热了粥。”   “要我帮忙吗?”洛钦问。   “不用。”水荔扬说,“你去陪小朗玩吧。”   洛钦的表情很明显变得开心了一点,带着即墨朗在前厅玩。水荔扬进厨房里继续准备早餐,顺手多煎了两个鸡蛋,又拍了根黄瓜凉拌。   即墨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扒着锅台,使劲踮脚往上看水荔扬切菜,桃花眼眯起来,作出一副很成熟的模样。   “装什么?”水荔扬用刀把黄瓜扫进盘子里,“再装也是五岁。”   “叔叔,你在笑哦。”即墨朗用很夸张的语气说,“从洛钦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偷偷笑。”   “是吗?”水荔扬抬头想了想,“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水荔扬端起盘子,脚步很轻快地走了出去:“不告诉你。”   三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早饭,气氛很好。水荔扬还顺口和洛钦聊了几句最近安全区的动向,一切都很平淡,好像这只是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早饭过后,洛钦带着即墨朗去院子里收地里的红薯,昨天下了雪,再不收要冻坏的。   不过半个早上的时间,即墨朗就已经习惯跟在洛钦屁股后头乱跑了。洛钦很会逗小孩开心,而且掌握分寸,从不开太过分的玩笑,在即墨朗眼里是个很会带动气氛的时髦长辈。   两个人在客厅玩得疯了,即墨朗乱跑乱叫着,满身是汗,被水荔扬抓过来喂着喝水,眼睛还盯着洛钦手里的玩具。   即墨朗从自己的珍藏里翻出一包糖果,都是水荔扬从各地带回来的。他分给洛钦两个,又跑到水荔扬面前:“叔叔,你喜欢吃什么味的糖!”   “都喜欢。”水荔扬笑着给他擦汗,“少吃点糖。”   “他喜欢草莓味的。”洛钦随口说道,话一出,他和水荔扬都愣了。   水荔扬的耳朵尖漫上红色,微微点了下头:“嗯。”   即墨朗分给他两颗草莓糖,跑去玩了。   “你吃饱了吗?”水荔扬弯腰收拾起一堆玩具,问洛钦,“厨房还有。”   “饱了。”洛钦看着水荔扬,舌头状似无意地舔了一圈嘴唇,“但是吃得不开心。”   水荔扬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只喂小朗了。”洛钦撇嘴道,“我一个人吃,还差点噎到。”   水荔扬无语地摇了摇头,伸手抽走他屁股下面一块毯子:“小孩儿。”   “我不小孩儿。”洛钦反驳他,儿化音已经说得很熟练了。   其实连水荔扬自己都觉得奇妙,从早上这顿饭开始,两人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磨合就回到了四年前那种相处状态。在望春营地、在方舟宿舍、在丧尸哀嚎的废城里,他们曾经一直都是这样在一起的。   他不抗拒洛钦,甚至从内心渴求再和对方拥抱一次,但潜意识的角落却一直在翻涌着那些可怕的想法,就好像有意引导着他去伤害洛钦,像四年前那晚一样。   这种状态让他非常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是否稳定,这种令人胆寒的想法居然会从自己的脑袋里爬出来。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允许自己去碰洛钦哪怕一个手指头,似乎他和洛钦一旦身体相接,那种念头就会被放大、扩散。   所以他只是在抗拒他自己。   洛钦陪了他们一整天,水荔扬总算能得空喘口气,在屋里坐着看书,由洛钦看着即墨朗满院子跑,直到天黑的时候又下起了雪,天色也暗了下来。晚饭后,院子里很快就又积了一层,青石板路面上湿滑得几乎无法行人。   水荔扬看了看窗外,拧干手中的毛巾给即墨朗擦脸,“不许玩了,吃过晚饭就乱跑,会肚子痛。”   洛钦站在一旁穿衣服,准备走了。   水荔扬瞟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没能说出留客的话:“小朗,和洛钦说再见。”   “洛钦再见!”即墨朗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木偶,仰着脖子笑。   “小朗再见,你乖乖听叔叔的话,下次来我给你带好吃的。”洛钦系好围巾,摸摸即墨朗的头,“说话算数。”   水荔扬习惯性帮洛钦把围巾摆正,又给他紧了紧,盖住脖子容易漏风的地方。   “出去的时候慢点。”水荔扬说,“这会儿路太滑了,别急着走,看好脚下。”   他的呼吸像蛛丝飘落在洛钦耳畔,带起一片热意。洛钦低头看着他,看动作似乎忍不住想亲一亲他的脸。   但最终,洛钦只是用手指碰了一下水荔扬的耳朵。   屋门被打开又关上,洛钦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远去了。水荔扬出神地看着窗外,直到即墨朗又叫了他一声:“哎,怎么了小朗?”   “天这么黑,又下大雪,他在路上摔倒怎么办呀?”即墨朗有些担忧,“他会不会怕黑?要不然我们让他在这里住一晚吧?反正空房间有得是。”   “刚才你怎么不说呢?”水荔扬好笑地戳了戳他肚皮,“你也想他留下,就应该开口说。”   即墨朗不服气,说道:“我不好意思嘛!万一他说不留下来,我不是很没面子嘛?而且你明明也很想让他留下来,你也没说。”   “嗯?”水荔扬顿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我很想他留下的?”   即墨朗:“我看得出来,就像你早上一直在偷偷笑一样,但是你不好意思跟他讲,因为害怕他不愿意留下来。”   水荔扬苦笑出声:“你说话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这样吧,下次他再来,我们就让他留下。”   “为什么要等下次?”即墨朗直戳了当地反问,“这次不行吗?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得马上开口要他留下来,否则你怎么知道这次分开以后,下次什么时候见呢?”   水荔扬被即墨朗稚嫩的声音碾压过心口,他的手微微颤起来,喉咙处仿佛悬着一根即将崩断的线。   这一次,他的伪装彻底被一个孩子的话戳破,不留情面地重重摔落在地。   他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让洛钦留下来。 第236章 夜半来,天明去   水荔扬关了屋里的灯回到床上,看即墨朗已经躺在一旁睡熟了,他却一点犯困的意思都没有,手里玩着洛钦白天用旧传单折的方片。   洛钦折给他们一人折了一个,即墨朗那个早就不知道玩丢到哪里了,倒也没来抢他的。   时针指过十二点,水荔扬打了个哈欠,终于觉得有些倦意,侧身给即墨朗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睡了。   窗外很安静,雪还在下,他能听到房檐的雪块时不时滑落下的声音。   水荔扬在黑暗中把身体蜷缩起来,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和洛钦在一起的那天,也是这么一个雪夜,是他主动吻的洛钦,跟洛钦说喜欢。   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有些莽撞的小子一次次面对自己时,那试图小心藏起来却又展露无遗的喜欢,而他自己也被同样的执念折磨了十几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洛钦的感情从少年时的愧疚、想念,变成了无比炙热的渴求、喜欢。梦里那拼图般破碎的面孔、模糊的话语,最终拼凑成像水中月亮一样虚假的洛钦,直到在深宁的那一天,一切都具象化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水荔扬从极浅的睡眠中醒来,发觉自己枕头有些湿润,大概是又梦到年少往事、陈年旧人了。他忽然不记得自己睡前有没有锁门,便打算穿上衣服出去看一眼,以防万一。   只是因为有一回他们晚上谁都忘记了锁门,第二天即墨朗起了个大早,看所有人都还在睡,就自己穿好衣服跑出门玩了,急坏了一大片人忙着到处找他。   门闩很高,即墨朗够不到,搬凳子去够又会吵醒其他人,所以锁门很有必要。等他到了能够着的年纪,水荔扬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出门了。   水荔扬披着衣服走到门口,发现果然没有锁,刚准备锁上回去睡觉,就看到门外一串延伸出去的脚印,已经快被雪覆盖住了,应该是洛钦走的时候留下的。   鬼使神差的,水荔扬沿着那串脚印向前走去,白塔镇的雪夜安静得宛如一片坟场,水荔扬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感觉不到冷。   那座平时用来和薛医生约心理治疗的安全屋离得并不远,不过自从邵枫去过一次,就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在门口蹲他,然后很不见外地进去做客,跟他谈心,时不时还试图勾引他做点别的事。   水荔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也到了附近,心想那就干脆去看看。他放了把备用钥匙在窗台的花盆底下,但是搬开花盆去找的时候,他发现那把钥匙不在这里。   水荔扬愣了一下,直接去推门,却发现这里也没有上锁——他记得之前走的时候,肯定是锁住了的。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冰冷的寒意浮在空荡的房间。水荔扬走进去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很奇异的气息,有些熟悉,那是再造人类间才能彼此感知的信息素。   水荔扬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走进了卧室,伸手开灯,先是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晃了晃,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蜷缩着熟睡的洛钦。   即便是这么亮的光线,对方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抱紧了怀里的衣服。   那是洛钦上次和水荔扬在这里碰面时,走之前盖在他身上的羽绒服,水荔扬把它留在了这里,因为能从上面嗅出洛钦身上残存的费洛蒙。他像一个仅仅依靠原始本能的动物,贪婪地感受着那点即将弥散的气味入睡,很神奇的是,那几晚他都没有再做噩梦。   可是那衣服上洛钦的味道就快要消失了,水荔扬不太舍得让外面的风雪消磨掉那仅存的气息,所以很少再碰了。   不过他倒是忘了,这件衣服上同样留下了自己的费洛蒙,对洛钦来说,和安眠的药剂没有什么区别。   水荔扬的眼皮抖了抖,关上灯抬腿走过去,站在床边又开始犹豫,然后下定决心慢慢腾挪上了床,顺着褶皱的床单,一点点拱进洛钦的怀里。   洛钦睁开眼睛,先是闻到了很熟悉且安心的味道,一瞬间还以为是衣服上的气息,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另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躯躺在他的臂弯里,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领口,像唤回一个快要冻死的病人那样,让他的四肢重新回暖。ϻʍƵᒠ   “……荔枝。”   洛钦很小心地撑起身子,似乎是怕将怀里的人碰碎了。他不太相信地用手指点了点水荔扬的脸,脸颊开始有些发麻。   他怕水荔扬又是和上次一样激烈的反应,对自己无比抗拒、百般痛苦。   水荔扬睁开眼,借着月光,安静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过来?”洛钦沙哑地问。   水荔扬想了想,一叹气:“被小朗教训了一顿,觉得我还不如个孩子呢。”   “是来找我的吗?”洛钦又问。   “一开始不是,我没想到你在这里。”水荔扬说,“我就是睡不着,想来用一下这件衣服,结果又被你先霸占了。”   “衣服?”   洛钦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只关心这上面有水荔扬的气息,却没想过另一个角度——水荔扬用它来代替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相关,并且气味也留不下太久,但水荔扬依旧想要从上面感受他。   “为什么,因为我吗?”洛钦笑了一声,“你也想我吗,荔枝?”   水荔扬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一点也没有撒谎地说:“很想你,这四年来,很想很想你。”   “做梦会梦到我吗?”   “会,但是很少,我很不开心,想多梦见你一点。”   “有偷偷来看过我吗?”   “有的,不过也很少,每次看到你都会难过,因为我只能看着,我想抱抱你。”   洛钦好像幼稚的小孩子,试图从一遍遍的询问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水荔扬也很耐心的,一句话一句话地答他。   “荔枝,我们可以和好吗?”洛钦最后小声地问,“我比你差一点,我从来都梦不到你。”   或许梦到过,那可望不可即的声音和背影、桌子上碗筷的叮当、宿舍里沙沙的铅笔响、浴室里小心翼翼的磕碰声,却又在他一次次睁眼之后化作泡影,连一面也不给他见。   这次水荔扬停顿了很久,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接着眼泪涌出来,很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可以,洛钦,我们……我不可以。”   洛钦觉得刚柔软一点的心脏又窒息了。   水荔扬的声音抖得难以成型,他难过到了极点,现在只想抱一抱洛钦,抱一下就好。   可他还是伸不出自己的手。   洛钦越是对他好、对他毫无防备,他就害怕,怕洛钦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都展现给他之后,自己性格中阴暗罪恶的本能会毫不留情地刺穿面前这具身体,到了那个时候,他完全不怀疑洛钦依旧会拉着他的手,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可他骨血最深处,还有另外一种比任何负面情感都要强烈的本能。   他记得很久之前有一次,自己和森羚在开发区撞上正在执行任务的洛钦,在窄巷里,有五六个看上去并不好惹的人,想要拦洛钦的路。   那几个人很快围了过去,水荔扬的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千钧一发之际,洛钦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色丝带,那是方舟高层人员的标志。那些人见状便没再上前,盯着洛钦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满眼的虎视眈眈。   当时水荔扬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刀柄上勒出了血痕。   森羚当时好像还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去见洛钦一面。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却已经记不清了。   洛钦闭了闭眼,握起水荔扬的手,慢慢往自己胸口贴过来:“荔枝,看着我,没事的,你不会伤害我。”   “别。”水荔扬瑟缩了一下,却没能挣开,任由洛钦将自己的掌心按在胸前。他嘴唇也开始发颤,手指微微蜷缩着,噩梦中将洛钦身体再一次穿透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水荔扬低着头半晌,伸手用力捏了捏洛钦的手臂,确信对方是真实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洛钦真的好端端地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的,洛钦。”水荔扬茫然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   他说不下去了,脑海里全是洛钦被他捅穿了身体的模样,像鲜血覆在冰冷的雪上,散发着极度冷酷的铁锈味。   “听我说,荔枝。”洛钦亲了亲他的额头,“都过去了,别回头看,看着我——看着现在的我。”   水荔扬的眼睛里被一点点凿出了火星,他颤抖的手指感受着洛钦皮肤的热度,心脏逐渐化冻,然后活了过来。   “你恨我吗?”水荔扬问。   “我爱你。”洛钦对他说。   “你要恨我,一直恨。”水荔扬摇头,抱住他,“我来爱你。”   “好。”   两人彼此互相拥抱、熟悉着身体,交换久违了四年的吻。洛钦安抚地亲吻水荔扬的眉心,然后直起身子,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一片黑暗里,水荔扬也看不清他具体的动作,只听到那清脆的金属搭扣的声响,脸上滚烫灼热。   洛钦俯下身来吻他,十指紧紧扣着他的手掌,让他动也动不了。   “我知道你喜欢被亲哪里……”洛钦的呼吸在他耳边渐渐缠乱,“让我来吧,荔枝。”   “开灯吧。”水荔扬说,“床头有个台灯,把它打开。”   雪花落在窗沿上,像是被什么所灼伤,一点点地化开,被一丝微弱的热气升腾。屋里暖黄的灯光映在窗棂上,屋内光影明暗交迭,时不时有窗外枝头上落下的雪影当陪衬,平添些许旖旎的气氛。   水荔扬伸手在床头的暗格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很烦躁地拧着眉。指尖忽然探到了一只软管,他拿过来,借着台灯看清是一支护手霜。   “草莓味儿的……”水荔扬不满地啧了一声,“邵枫这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什么东西?”洛钦没听清他嘟哝什么,“给我吧,荔枝。”   “管他的,谁让他随便往别人家里扔东西,就用这个吧。”水荔扬拧开盖子,挤了一滩在洛钦手上,“轻点儿。”   洛钦停下来,见鬼一样看着他:“你喜欢轻的?我没听错吧?”   水荔扬亲了一下他的喉结,说:“有什么问题?”   “不对。”洛钦抱着水荔扬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对方仰起的脖颈,“你喜欢被我掐着脖子,那喘不上气来、爽得快死过去的感觉。”   水荔扬笑起来,抱着他接吻。   “还敢不敢了?”洛钦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了,使劲在水荔扬耳边喘,“下次再敢用自己的命去疯,我真的弄死你。”   水荔扬回过头,两眼潮红地望着他。   一团冰凌花悄然在窗边凝结。 第237章 失而复得   洛钦和水荔扬凌晨才从安全屋回去,进门看到即墨朗还在睡,只是在两个人上床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大概是习惯性想摸到水荔扬身边,结果找错了人,就这么搂着洛钦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早饭是洛钦做的,即墨朗起得很早,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跑圈,也很惊讶昨晚走了的洛钦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家里,不过更多的是高兴。他大概也看出来这个家多了一个人,而且是长期成员。   水荔扬起得晚了点儿,他实在是太困了,洗过脸后眼尾还是泛着红,头发依旧有些凌乱,很疲惫地坐到桌子前面,先喝了一口水。   也是洛钦太能折腾了——他那是什么恐怖的体力啊,即便是再造人类,又有几个能达到这种境界?   洛钦早起熬上粥,又拌了面糊来摊青菜小饼,抽空还煮了四个鸡蛋,接着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咸菜坛,盛出一小碗端上桌去。   “三叔好呀。”即墨朗两手搭在桌上,乖乖叫道,“叔叔、姑姑、爸爸、阿姨。”   他边说还边扒着手指头数,确认自己没有叫错。   “你不是今天有事吗,怎么还不回方舟?”水荔扬给洛钦剥了个鸡蛋,又扭头去喂即墨朗吃蔬菜,“李牧祁真的不会开了你?”   “李牧祁是有这个想法。”洛钦洛钦喝了一口粥,话说得很淡定,“只不过有点可惜,他应该四年前就这么想,而不是现在。他想动我,除非有那个魄力挖掉方舟三分之二的势力。”   他这些年除了暗自发展自己的人手,还对外建立了不少联系,包括南安全区在内,许多中型和大型的幸存者营地都被划入了他的势力范围,李牧祁现在后知后觉地要动他,还真不敢用力,唯恐连自己的根基也毁掉。   自从四年前洛钦被水荔扬失手重伤,祝衍拼尽全力才救回来他一条命,醒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到了极点。   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后来也都接连失去了踪迹,真相已无从考据。李牧祁不知内情,但他也不需要洛钦和水荔扬真的谁杀了谁,他只要看到两个人彼此决裂,这就够了。   而这就是水荔扬当年送给洛钦的投名状。   只不过洛钦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李牧祁当年还是棋差一着,原本只想除去蓝焰永绝后患,却没想到黑豹会拼了命让水荔扬感染红屑,以至于方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人类联盟几乎折损了九成,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依靠洛钦重建了方舟。   同时坊间也有不少传闻,说洛钦和水荔扬的确反目成仇了,两人势同水火,甚至连支持者之间都会彼此争斗、开帮立派。   ——是的,水荔扬虽然人不在江湖,却比从前更能掀起腥风血雨。甚至不少人利用自己脑海中那个虚构的、所向披靡的“红眼”恶魔,组建起了系统化的信仰,这些年专门与方舟作对,搅得安全区三天两头不安生。   早饭后收拾完碗筷,水荔扬又到客厅去整理即墨朗的玩具,抬头时忽然看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银色戒指,在雪停后的暖阳下,闪烁着明亮的光。   他愣了一下,想起这是昨天晚上他梦醒,悄悄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来的,一直裹在天鹅绒布里,就和洛钦第一次戴在他手上时的样子一样。   挺好的。   “他老子呢?”洛钦看着蹲在菜地里挖土的即墨朗,随口问水荔扬,“我回来就看见你和森羚了,她还死活不肯跟我说。”   “不是死了么?”水荔扬搬来两张椅子放在门口,和洛钦并排坐着晒太阳。   洛钦亲着他耳朵,像是说悄悄话一样:“要真死了,他上哪去学叫爸爸?”   水荔扬晃了晃腿,漫不经心:“是死是活,谁知道呢?”   他看着被即墨朗紧紧抓在手里的木偶,轻声笑了笑。   程清尧看着瞄准镜里那只巨型泰坦,心中默数三下,然后瞬间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从泰坦的左侧太阳穴射进去,在颅内炸开,顷刻间将那颗腐烂的头颅炸得四分五裂。污黑的血喷到了路旁的雪堆上,缓缓渗进去,那庞然大物也随之倒下,溅起漫天的雪沫。   他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五号街区感染区域清理完毕,小队准备回收。”   对讲机那头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程清尧收了枪,往天台出口的楼梯间走去。他刚开门进去,就看到楼道里站了一个人,穿得利索干净,连衣服也是被熨帖过的。   “……这楼里怎么还开花啊?”程清尧抽了抽嘴角,看洛钦那副春风满面的德行,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讨到好了。   洛钦心情好,从兜里拿了一包牛轧糖,招呼程清尧:“带好吃的来了,手工糖,挺不错的,给你分一点。”   程清尧看见那包糖,眼神动了动,过去接了一颗放在嘴里,忽然整个人愣住了。   “我说不错吧?”洛钦有些得意,“这包给你了,不用谢我。”   “是很不错,上学那会儿经常吃。”程清尧接过洛钦手中鼓鼓囊囊的纸包,眼眶有些酸,“谢谢。”   他跟程清尧回了车上,先遣小队已经回去了,回收小队还在附近忙着提取样本。程清尧坐在副驾驶,双手灵巧地打着一条乳白色的围巾,像只勤勤恳恳的蜘蛛。   “你最近还总是做梦吗?”程清尧顺口问。   洛钦摇头:“最近开始,晚上都是些很正常的梦,我觉得精神也变好了。”   程清尧嗤笑:“嘚瑟。”   洛钦把副驾驶的靠背向后放了放,躺上去:“你不去看看?小白下周回来,那时候年关,方舟不忙。”мϻž|   “我……”程清尧似乎有些动摇,“我到时候安排一下时间。”   两人开车回了方舟,在大门过安检的时候,洛钦听到几个正在卸货的工人小声地聊着天,大概是说最近城里城外都不安稳,尤其是南部城镇,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了。   安全区北部营地的安保措施是世界顶级的,但入驻标准很高,因为只有这里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方舟”区域,里面的人要么是通过了选拔考试,要么就是有权势和地位的阶级。   曾经这堵安全墙刚落成的时候,有不少普通幸存者还留在里面,以为受到了庇护,后来才发现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弄权者,根本就不顾普通人死活,与其仰人鼻息,还不如逃出去听天由命。   洛钦都看在眼里,在大街小巷救助登记那些无处容身的幸存者,通过自己推进的安全区联结计划,将这些幸存者输送到东、南两处安全区,以及青岛的军事基地。至于具体的护送路线,都是许佑刚在负责。   数年前他曾在海上战舰短暂停留过几天,和东安全区达成了秘密联合协议,到今天那份协议也终于能够逐渐派上用场。虽然依旧年轻,他却反而没那么着急了,能够沉住气徐徐图之、逐步浸透。   洛钦知道自己这么做多少有笼络人心之嫌,但那些人也要活下去,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况且,权力要握在自己手里,这可是李牧祁教他的。   他和程清尧一边聊天一边开着车往总部大楼走,忽然看到了几辆步兵装甲车向外开去,车上站着几个方舟士兵,都十分稚嫩。   “赵方蒴的人?”洛钦把车停下来,等着车队过去。   程清尧点头:“他这两年彻底把重心移到西安全区了,李牧祁和他有些分歧,两个人也不算太亲密。”   西安全区便是川藏一带,近些年发展得还不错,主打立体城市建设,能容纳相当多的人口,但地势险峻,很少有幸存者主动前往。   而且四大安全区中,除了北安全区的富人区,并没有哪里是衣食不愁的,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过去,却依旧是过和从前相差无几的生活,所以大多还是就地安身。   车队开走了,洛钦继续一路开到了总部楼下。他拎起后座的袋子,开门下去,看到有几个人从大门出来,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季中校。   季中校脸色不是很好,带着几个警卫员气冲冲地出来,径直从洛钦车前走过去了。   程清尧刚好开门下了车,看到这光景,笑道:“和李牧祁吵过了,肯定的,他被排挤得厉害,早就有意见了。”   作为方舟委员会里混得最惨的一个,这么些年连四大执行官的职位都没有捞到,季中校这个一生好强斗狠的戎马军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忍气吞声。   自从三年前即墨颂推动方舟完全吞并了人类联盟,这个组织就再也不复存在了,而即墨颂也被委员会投票提了上去,位列四大执行官之首,权力大得很,几乎和李牧祁洛钦等人分庭抗礼。   而同为执行官之一的年雨则对此没有太大兴趣,虽然他从未放弃过自己势力的培养,却也无意争权,只是仍旧针对洛钦,乐此不疲。   只有季中校,几乎快要没有立锥之地了。   洛钦对此产生了点兴趣,决定仔细留意着。   能让李牧祁不痛快的人,就能让他痛快。 第238章 无人知是荔枝来   洛钦和程清尧在大楼前分开,自己走着去了即墨颂办公室。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即墨颂也正在一边听音乐一边看文件,难得悠闲,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颂姐。”洛钦从袋子里掏出一沓照片,放到即墨颂桌上,“拿来了。”   即墨颂看了一眼,脸上忽然泛起光来,她拿过照片一张张看过去,上面那个稚嫩可爱的孩子,几乎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小朗特别聪明,而且很会疼人。”洛钦说,“你要是看见了,肯定特别喜欢。我给他看你的视频,他现在会叫姑姑了。”   “嗯,挺好的。”即墨颂仍旧没有抬头,出神地看着照片,“谢谢你。”ϻϻʐľ   “下次你有空,可以和我去见见。”   “好。”   即墨颂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又重复了一遍:“好的。”   她想起了什么,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手工布包递给洛钦,上面绣着惟妙惟肖的梅花,“里面是一些吃的用的,你带给小朗吧。”   洛钦接过来,看周围没别人,低下头对她说道:“你当初跟我说的没错,小朗不是一般孩子,他应该是有再造基因的,但用常规的血检手段查不出来。陆怀猜测是高阶融合现象,体内蓝田病毒的某些特征已经消失了。”   即墨颂垂着眼,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洛钦又简单聊了几句,就提着包走出去了。他晚上没事做,还是打算去白塔镇陪着水荔扬。   半天不见就想得要命了,他还真是自控力差。   晚上洛钦做完手头的事情,没顾上吃晚饭,开车就往白塔镇去了。他把车停在外面,踩着积雪穿越丧尸横行的街道,翻进了白塔镇的铁丝网里。   小院门口的灯亮着,里面传来炒菜的声音。他走进去,看见南边小厨房里烟雾缭绕,在玻璃上凝了一层雾气。   他轻手轻脚地摸进厨房,看到水荔扬在里面做饭,厨房排烟不好,对方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转身到水池去洗手。   水荔扬刚打开水龙头,就感觉从身后被人抱住,吓了一跳,下一秒就反应过来除了洛钦还能有谁:“你进来怎么没声音的?吃饭了吗?”   洛钦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撒娇地蹭来蹭去:“想你,没吃饭,我跑过来的,进门怕吓着你。”   “你已经吓着我了。”水荔扬洗着手说,“我以为你是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   洛钦:“是,你得浇点水,要不然蔫死了。”   水荔扬转身,假装接了一杯水,往洛钦头上倒过去:“好了,够不够?我要做饭,你去屋里等。”   洛钦扯过他接了一个喘不上来气的吻,分开的时候俩人都跟要憋死一样,胸口起伏,红着眼睛看对方。   “别这样。”水荔扬说,“这样显得咱俩有仇。”   “深仇大恨。”洛钦说,“下半辈子咱俩就一门心思解决这个。”   水荔扬甩了甩手,扯过毛巾擦干,身上像挂了个沉重的布娃娃一样,拖着洛钦回到灶台前,寻思再多做两个菜。   洛钦扶着锅台,看着热气弥漫的厨房,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荔枝,你要是喜欢这里,我就多陪你待在白塔镇。或者你觉得这边条件不好,我就带你走。”   “这里很好,很安静,我喜欢。”水荔扬说,“你不忙的时候再过来,听说你最近睡眠不足。”   “喜欢这里,还是喜欢我陪你在这里?”洛钦轻声问。   水荔扬的手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样。他低下头,很平淡地说:“都喜欢。”   洛钦想帮着水荔扬切菜,水荔扬嫌他进门没洗手,又不许用凉水洗,说等下烧了热水,让他直接洗手吃饭。   他就那么从身后抱着水荔扬,炒菜也抱,切菜也抱。水荔扬也懒得说,任他抱着去了。   洛钦还是害怕,他有时候很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回来了,四年没见的人,终于能实实在在抱在怀里。他怕放开手之后一切再次化为梦醒的泡影,那些冷清的孤灯之夜,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水荔扬同样如此,过去的四年他们似乎对错了答案,所以往后的日日夜夜都要用来弥补。   森羚和李潇涵几人回来的时候,闹哄哄的,一眼看到厨房里缭绕的锅气,都欢呼出声,要进去看看水荔扬做了什么好吃的。   “队长,我们回……”   李潇涵正要往里进,忽然被森羚伸手拦住了。   森羚隔着玻璃看到洛钦站在那里切菜,转身把食材拨进盘子里的时候,侧着脸冲水荔扬笑,嘴里说着什么。而水荔扬也在笑,四年来,眉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舒展过。   “他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李潇涵说,“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东西。”ӎʍzᒝ   “是啊。”森羚感叹,“真奇妙。”   黄毛也看到洛钦回来了,激动得拉着即墨朗在院子里唱二人转,被水荔扬强硬地喊进屋吃饭。   即墨朗很开心,他喜欢人多热闹,家里涌进这么多人让他变得异常兴奋,忙前忙后地给众人分发碗筷,收获一句“谢谢”,再说“不客气”。   饭后水荔扬去外面窗台收红薯干,边收还边跟洛钦念叨:“最近阳光不错,这些红薯还挺甜的,你回头多带点走,熬夜加班的时候可以……”   他收到一半抬起了头,正好和对面洛钦的视线撞上。   水荔扬在这头一边收,洛钦就在那头一边吃,就跟两头点着引线一样,最后两人撞了个对脸。   “你……”   水荔扬忽然笑得直不起腰,红薯干差点洒一地。洛钦也陪他笑,嘴里叼着半截红薯干,抖得像过电门似的。   “怎么了?”洛钦好不容易止住笑,“我这是帮你解决问题。”   水荔扬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他:“行,也算吧,你不欺负人我就烧高香了。”   洛钦缓缓咬断那条红薯干,凑近水荔扬,把人看得只觉大事不好。ɱӎʐᒐ   “你太欺负人了……”   那天晚上,水荔扬这句话彻彻底底把洛钦点燃了,逼着人颠三倒四地叫不同的称呼,哄骗对方叫了就放过他,结果等水荔扬迟疑着叫出来的时候,却又被更激烈的风雪吹得迷失过去。   “跟家里说,”洛钦咬着他耳朵,“晚上不回来住了。”   白塔镇外,一条空旷又没有什么丧尸经过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底盘很高的防爆越野车,被笼罩在一片夜色里,正在时不时地晃动,持续到深夜。   车里开着暖风,厢内的空间很大,甚至足够当作一个小房间。洛钦穿着薄薄的里衣坐在后排,身旁是上衣有些凌乱、正在低头划拉手里终端机的水荔扬。   “不累吗?”洛钦看着他,“我胳膊疼,荔枝,真是年纪大了。”   水荔扬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少胡说八道,你才多大?而且要说也该我说这话吧?”   他后半句的声音低下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在十几岁就重逢洛钦,那种独属于少年的、炽烈而青涩的感情,他没给过任何人,只想给洛钦。ϻϻzl   “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荔枝。”洛钦伸手,轻轻抚弄着他眉心,“我们的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一直到八十岁,都会在一起的。”   水荔扬静静地凝望他那双不夹杂一丝尘质的眼睛,把终端丢到副驾驶上,靠过去给他揉腰:“你最近是不是挺累的?”   洛钦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道:“每天都挺累的,你别看太平年代大家随便坐个火车汽车的,想去哪去哪,现在光要清理那个城区,从航拍图上那么一看,你费力弄出的那点地方还不如城市的十分之一大,四年了还是那个德行,难啊。”   “方舟的交通网倒是挺实用的,我也经常走。”水荔扬说,“给买家送货的时候,走方舟路线比高速要快得多。”   松河属于重污染区,凭现有人力资源基本无法回收,连方舟不都愿进驻,却建设了一条高架道路横贯城市。水荔扬去俄罗斯的时候大都走那里,方便还畅通。   洛钦:“早知道松河轻械是你的产业,我就多进点货,狠狠宰李牧祁几次。我还以为是盗版你的技术呢,之前都不想买。”   水荔扬就笑:“盗版哪能活得久呢?”   两人靠在一起,像任何一对普通情侣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毫无意义的内容。洛钦拿起自己的终端看了看消息,盘算着年后的工作安排:“对了,荔枝,有个事情和你八卦八卦。”   水荔扬一脸搬好小板凳吃瓜的表情。   “那个季中校你还记得吗?他老早手上就没兵可用了,只留下几个亲兵警卫,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招私兵,不过也就混得那样。”洛钦说,“我最近查了一些他以前的事,很好到手。不是说他以前有两个儿子吗,现在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怀疑是李牧祁当年对他家的生意动了手脚,才害得他两个儿子生意失败、到处拆东墙补西墙,后来在去银行谈贷款的路上,疲劳驾驶出车祸死了。”   水荔扬目光一动:“他怀疑李牧祁?那可有好戏看了,两个都不是吃素的,年后估计会斗起来。”   “是啊,年后有得闹了。季中校有点想脱离方舟单干,找我借人,我还没松口。他肯定即墨颂那边也去了,在观望两边的态度,到底能帮他多少。”   “听你这口气,想找机会添把柴啊?”水荔扬眯起眼笑道。   “还是你了解我。”洛钦伸手揉了揉他耳朵,“我们荔枝真聪明。”   他被水荔扬捏得舒服不已,发出各种各样令人面红耳赤的叹息声,惹得水荔扬拧了他一把,说道:“你能不能正常点?”   “你刚才也是这么叫的。”洛钦一本正经地说。   水荔扬几乎是立即反驳:“不可能!刚才我才不是这么……”   洛钦看着他,脸上是得逞的笑容。   水荔扬知道自己中计了,一把将洛钦按在椅背上:“你找事儿是吧?”   “就找事。”洛钦抬起手,“干死我,来。”   两人把车放在了路边,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院子里一片漆黑,看来是都睡下了。他们还是去北面的房间睡,窝在一张床上,暖和地抱在一起。   屋子里烧着火炕,丝毫不冷,水荔扬被洛钦抱着,还觉得有点热。   “跟你在一起就像回家了。”洛钦把脸埋在他颈窝,困得有些迷糊,“真好。”   水荔扬伸手抱住洛钦,在他发顶亲了一下:“睡吧。” 第239章 暗网   第二天一早,水荔扬好歹是按时起来了,洛钦也进厨房帮他做早饭。即墨朗一会儿进来一趟,向两人展示即墨颂给的新玩具。   “小朗想姑姑吗?”水荔扬问。   即墨朗双手背在身后绞了半天,很小声地说:“想的,可是我没见过姑姑。”   洛钦伸出没打湿的那只手摸他的头:“姑姑很快就来看你了,到时候要说什么?”   “姑姑新年好!”   “还有?”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好小朗,玩去吧!”   水荔扬笑着撞了洛钦一下:“你教他什么呢?”   即墨朗学东西很快,水荔扬让李潇涵搜刮了一些以前的课本,从一年级开始教他,很明显地感觉出即墨朗比同龄的孩子更容易接受年龄段之外的内容。   不过小孩子也总更爱玩儿一些,有时候学烦了,就不情不愿地问水荔扬,学这些有什么用。   水荔扬对此如此解释:“你爸爸是个文盲,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读完九年制义务教育,但是在你妈妈有你之前,他就不在了。”   即墨朗:“不对吧……那样我是怎么生出来的?”   水荔扬顺水推舟地夸他:“真聪明,你已经快超越爸爸了。”   洛钦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三个人正在各自胡诌,黄毛忽然跑进来,急匆匆地说:“老大,又来了。”   水荔扬放下手中的本子,让即墨朗先自己看书,自己带着黄毛走了出去,洛钦也跟在身后。   黄毛指的是门口那些已经刻意徘徊了许久的人,他观察了一个早上,这些人一直盯着院子,随身还携带着武器。   “十三个,不同方向分布,门口最多。”黄毛透过大门的小窗子看向外面,“远处的应该是在盯梢,森羚已经摸过去了,我们只要解决门口的就行。”   “什么人?”洛钦问他。   水荔扬的表情有点儿不耐烦:“不认识,纠缠我们很久了。这些人想要松河轻械的武器工艺,以前提出过买断,被我拒绝了,之后就一直在找麻烦。”   “我们上次查到的那伙强化剂走私组织,应该和他们是同一批人。”黄毛说,“以前还没这么明目张胆,今天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收拾了。”水荔扬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出去。   洛钦靠在门上饶有兴致地看戏,黄毛疑惑道:“洛哥,你不去帮忙?”   “荔枝很厉害的。”洛钦笑笑,“让他放开了打一场,对身体好。”   几分钟之后,那几个人在水荔扬碾压般的实力面前没讨到任何好,连忙给潜藏在附近的同伴打了暗号,惊恐万状地准备撤退。   “菜市场逛完了,讨价不成,就想走了?”水荔扬冷笑道,“雁过拔毛,人走留头,不押点儿东西就想走——洛钦!”   洛钦走出大门,装模作样地抖了抖外套,满脸带笑地朝那群人走过去。   森羚和李潇涵很快就拎着一串被五花大绑的闹事者从东边回来,整齐地排成一列丢在雪地里,一个个眼巴巴望着同伙,谁也没张嘴。   “别装。”水荔扬往前走了几步,“都是再造人类吧?森羚,反制剂拿来。”   森羚提出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几十支排列整齐的注射器,管壁内淡黄色的液体看上去相当触目惊心。那些人立马就被吓得脸色苍白,虽然依旧什么都没说,但明显已经有动摇之色了。   水荔扬懒得跟他们废话,拿出一支猛地刺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那人瞬间放声哀嚎惨叫起来,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又被李潇涵捂住嘴拖进了院子里,便再没有任何声响了。   他故技重施,动作迅速地挨个注射,那些人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同伙被注入反制剂之后拉进门里,接着惨叫声就戛然而止,吓得几个人当场就招了。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些人口中不约而同说出的名字,居然是崔浩山。   他们原本都是崔浩山手下纠集的一群流亡再造人类,拉帮结伙从事强化剂走私和人口贩卖生意,互相之间的交情倒也算不上很深。水荔扬这才知道,先前在中俄边境不断骚扰、劫掠商队的团伙,居然就是崔浩山一行人。   劫商队叫“走货”,而绑架幸存者卖给暗网市场,则有一个更加隐蔽的名字——牵羊。   他们的勾当就这样持续了很多年,然而几月前崔浩山忽然销声匿迹,这些人群龙无首,没几天又传来了老大的死讯,剩下的人作鸟兽散,为了瓜分物资打成一团,能跑的都跑了,最后就留下这么十几个。   没抢到遗产的人当然不会甘心,他们来找水荔扬的麻烦,是因为以前跟崔浩山抢劫商队时听说他手中有非常值钱的武器技术,够他们十辈子吃穿不愁,便铤而走险,找人打听线索后摸来了这里。   “妈的,阴魂不散。”黄毛骂道,“都成替死鬼了还缠人,真是晦气。”   水荔扬若有所思,又追问:“你们这些情报,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说:“从暗网上,就是那个‘里德尔空间’,有人出售非常机密的各种线索,包括商队活动和行进路线,只要出价够高,就能买到。”   李潇涵皱了下眉,说:“这个网站,我记得四年以前就慢慢沉寂了,怎么会突然活跃起来?最近的很多起凶杀案和走私活动,都和这个网站有关。”   水荔扬走到那些人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听着,我不管里德尔空间想要干什么、在做什么生意。要是还想在这片儿混,就不要来惹我,明白吗?”   那几个人点头如捣蒜。   “行了,松开。”水荔扬朝李潇涵一摆手,“还有院子里那些,让他们滚。”   被绑着的几个都有些愣了——院子里?院子里那些不是死了吗?   “啊?”洛钦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糊涂,“那反制剂掺水了?”   “我哪来的反制剂,那么贵的东西,我有钱烧的么?”水荔扬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来水加了小朗的糖豆,化开之后就变色了,笨。”   身后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众人:“??”   离过年还有一周多的时间,白塔镇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来往的人多了不少,各自都揣着心事,行色匆匆。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的气氛,也足够许多暗处的人趁乱做一些手脚了。   白无泺在年关之前赶了回来,不知道怎么在城外磨蹭了很久。一起去的人都陆续回来了,跟水荔扬打过招呼,才回各自的营地安置。   洛钦正坐在院子里腌酱菜和萝卜条,还没来得及把压缸石放上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白无泺站在门口,看杀父仇人一样看着他,浑身就一条围巾是纯白的,像是来给谁吊丧的。   但其实白无泺的眼神一直都这样,除了程清尧横竖看都觉得可爱之外,其他人都只能读出“生人勿近”的信号。   洛钦也不知道他把围巾系那么紧做什么,好像要勒死自己。   不过洛钦有心里话也不憋着,把那些念头当玩笑一样跟白无泺说了,后者莫名其妙:“什么杀父仇人?那人是个变态,你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洛钦的手震了一下,难以置信:“等一下,小白,你真有杀父仇人?”   白无泺很平淡地说:“杀他不算仇人。”   洛钦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奇妙了,这些也该安然接受:“好的,你和你哥都有反抗意识,我支持。”   不过他心里打定主意,回头要找程清尧去打听这个八卦。   “我哥呢?”白无泺问他。   “陪小朗看书。”洛钦扭头指了指屋里,“午饭吃了吗?”   白无泺从洛钦身旁走过去:“没有,我去厨房看看。”   他来之前已经做过了心里预设,不过在看到洛钦的一瞬间,还是压制不住那股怒气:“还知道回来?”   洛钦特别自然地跟他击了个掌:“想死我了吧?”   白无泺冷笑一声。   洛钦反应过来:“这话别跟程sir说,我开玩笑的。”   白无泺露出小狐狸一样打量的眼神,很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了一通:“我就说。”   水荔扬看到白无泺回来,还是挺高兴的,把中午的剩饭菜拿出来重新炒了一炒,免得他一天都没东西吃。不过白无泺从城外回来之后就有些疲惫,吃完饭去睡了个午觉,一直到下午六点多才醒。   李潇涵最近都不在,森羚也总是往市区跑,家里大部分时间只剩下三个人。洛钦过来之后,把家务基本上都揽到了自己手里,水荔扬得以空出不少闲暇,去琢磨手头几项正在研发中的技术。   年前的订单全都处理完毕了,季娜特意发来消息祝他们春节快乐,希望明年的合作依然愉快。   当然愉快,有钱赚谁会不愉快呢?   洛钦做好了晚饭去房间里叫人,却看到白无泺眼睛有些发红地坐在水荔扬旁边,水荔扬正轻声劝着他什么,见洛钦进来,两个人才结束了对话,一起去前厅吃饭。   “他怎么了?”洛钦疑惑道。   水荔扬摇头:“没事,你也别问他。”   晚饭吃得有些沉闷,即墨朗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太好,抓着白无泺的手指说:“白叔叔,尝尝这个炒肉。你喜欢吃辣的,二叔早知道你这两天回来,辣椒都是摘新鲜的。”   白无泺把即墨朗抱到腿上,问他:“小朗是不是长高了?”   “对呀,我快要一米了。”即墨朗说道,“马上就可以和你们一样高了。”   “吃完饭带你去量量,顺便让我看看上次教你那几招练得怎么样了。”白无泺笑道,“等你再长大点,让程叔叔教你玩枪。”   即墨朗欢呼起来:“好耶!”   饭后洛钦在厨房洗盘子,他想起白无泺之前那个神态,总觉得有些不安。   水荔扬见他魂不守舍地反复洗一个盘子,走过去拍了拍:“干嘛,给盘子搓澡?”   “想这个年怎么过。”洛钦回过神,“三十晚上我过来陪你,待到初三,嗯?”   “好。”水荔扬蹭了蹭他的手臂,刚想抱一下,视线里却依稀出现了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吓得他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来了。 第240章 旧相识   洛钦放下盘子,抓起水荔扬的手看了看:“怎么了?”   水荔扬摇摇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手不抖:“没事,静电。”   “亲一下。”洛钦把他手指捉到嘴边亲了亲,“不疼了。”   “矫情。”水荔扬笑起来。   白无泺带着即墨朗在院子里练近身格斗,半大的孩子一板一眼地学,还是有模有样的。水荔扬平时也会教,从防身到进攻,独门绝学应有尽有,不过也反复告诫过即墨朗,千万不能随便跟人动手,尤其是同龄的孩子,和人家玩千万要谦让,否则一拳下去,估计会出人命。   “哥。”白无泺走过来叫了水荔扬一声,“我出去一下,今晚不回来了。”   水荔扬点头:“去吧,现在不忙了,你多出去转转,没事儿。”   白无泺跟他拥抱了一下,低声道:“哥,你注意身体。”   “好。”水荔扬拍拍他,“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今夜月色分外皎洁,虽然天气渐冷,又下了几场雪,更衬得院子里很安详。水荔扬正在院子里鼓捣腌制的咸菜,忽然听到房檐上一声清脆笑音,像幽幽暗夜中一抹瓷器响。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裹在风衣里的男人,两条修长的腿晃悠悠地垂下来,一双凛凛桃花眼朝这边望着,在单薄的寒夜里显得有些诡艳。   “别跟个鬼似的。”水荔扬眼皮又懒懒地垂下去,“下次再吃了饭不洗盘子,我就掰碎了喂你吃下去。”   即墨柔手里拿着半块削得坑坑洼洼的木头,在手里转了转,活脱脱一只妖孽:“我那是忙正事,哪像你似的,他妈的一身清闲病。”   他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看了看亮着灯的窗户,问:“他回来了?”   “嗯。”水荔扬说,“进去吧。”   即墨柔也没说什么,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推门走了进去。即墨朗只觉得浑身冷了一瞬,扭头看着进来的那个男人,有些怔住了。   洛钦也看到了来人,不过并未惊讶,只是懒懒抬了抬下巴:“这不那谁吗?”   “你爹。”即墨柔径直走进去,一屁股坐到竹编躺椅上。   “我爹死了。”洛钦说。   即墨柔骂了他一句,不过这会儿也累得斗不动嘴了,疲惫地靠着椅背慢慢舒展开身体:“累死了,今天晚上没少走路,不想动了。”   即墨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扒在门框上看他。   “儿子,来给你老子捶捶腿。”即墨柔大手一挥,像是在叫自己养的小猫小狗。   即墨朗哒哒地跑过去,搬了个板凳坐在他旁边,听话地给他按起腿来。   “小朗,下次我教你怎么把他腿打断。”水荔扬走进来,拧着眉说道。   即墨柔:“滚你大爷,这是我儿子。”   水荔扬冷冷瞥他一眼:“不准当孩子面儿说脏话。”   即墨柔讪讪地闭嘴,发现自己不带脏字儿好像就真的没法说话了。   “小孩儿比你想的要敏感,你要是不喜欢他,他会感觉得很明显。”水荔扬说,“他现在很喜欢你,对他好点儿。”   “我当然知道,我还能把自己儿子怎么样?”即墨柔理直气壮地说。   即墨朗爬上他的腿,很小心地撒娇:“爸爸,我想出去玩,你带我去吧?”   “你爹我累得不想动。”即墨柔打了个哈欠,“你二叔都不带你出门放风吗,把你憋成这样?”   水荔扬忍不住说:“小孩子依赖血缘父母是本能,你一个再造人类还能累死吗?快滚,他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   即墨柔没办法地拎起即墨朗,不情愿道:“行行行,走!儿子,带你玩儿去,咱晚上不回来了。”   即墨朗开心得要跳起来,赶快自己跑去穿衣服了,唯恐即墨柔说话不算数把他丢下。   水荔扬站在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去,落寞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些年都是他带着即墨朗,可但凡即墨柔在的时候,即墨朗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热情展现给后者,这是孩童阶段尚且无法加以伪装的本能,哪怕小朗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难以抗拒对亲生父亲的依恋。   水荔扬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即便强行剥离小孩子的亲情依赖,也会被不可避免地转移给另外的人,比如他和赵方蒴。   情感转稼的过程很痛苦,会对心理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是赵方蒴最后也背叛了他,和水云霆一样,将他抛弃得彻彻底底。   洛钦从边上走过来,跟水荔扬并肩站着。两人一起看了很长时间的雪景,才进屋洗漱睡觉。   晚上入睡的时候,水荔扬觉得洛钦似乎对自己温柔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总算不像从前一样折磨人了。   “我明天有点事情,要出趟远门。”洛钦捧着他的脸,一点点亲吻着,“明天就不能陪你了,但是后天早上我尽量赶回来,好不好?”   “你忙你的,别弄得自己太累。”水荔扬伸手给洛钦掖了掖被子,手碰到他光裸的脊背,笑了一声,“腰还疼么?”   洛钦的手在被子里一点都不安分:“疼,你欺负人,荔枝。”   水荔扬哑然失笑:“我欺负你?洛钦,你讲不讲理!”   “对,你欺负我了。”洛钦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水荔扬的手就猛然抓紧了被子,喉结也紧绷起来。   洛钦看他连耳朵尖都是红的,心里暖成一滩春水,忍不住又上前亲了亲。   他越来越难以控制地去爱着这个人,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特种兵、各大安全区如鬼魂般游荡不去的噩梦,穿上军装是一副样子,深夜的床笫间又是另一副样子。   那是谁都没见过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模样。   “你先擦一下……再……”水荔扬颤抖着抱怨,“别直接用手……”   洛钦充耳不闻,抬手就关了床头灯。   果然是错觉,水荔扬心想。   窗外一夜树影摇晃。   第二天一早洛钦就走了,给水荔扬留了早饭焖在锅里。水荔扬睡到九点多起床,看到厨房里还有热气,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中午时分,白无泺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陆怀。   陆怀如今已经是洛钦身边的首席助理,负责的工作很多,平时都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安全区以外的地方露面。他身份比较敏感,一旦被人发现行踪,无论做了什么,都一定会被认为和洛钦有关。   今天他趁着洛钦不在汉州,才和白无泺一起过来。   “我把东西带来了。”   陆怀在洛钦办公室里用的都是新电脑,旧的这台所有人都以为他扔掉了,实际上还是被他保管起来,一直没接入方舟的网络。   白无泺表情严肃地坐在桌前,看着陆怀在键盘上敲打着,屏幕上飞快地向下排列着一行行的化学方程式。   “李牧祁当年给洛钦用的那种药,的确提取自红屑病毒,但是经过人为处理,只剩下致幻、麻痹神经的作用还比较显著,用久了会产生依赖性,突然断掉的话,性格会变得暴躁。”陆怀说,“我昨天晚上连夜分析完血清的成分配比,已经可以着手制造了。”   水荔扬眼睛里一下就亮起光来,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拿给陆怀看:“这就是我上次让你检测成分的烟,从洛钦衣服兜里找到的,结果怎么样?”   陆怀点头:“成分一样,这些烟里面有中量的红屑病毒提取物,而且当年猎鹰感染红屑病毒之后、把你从方舟里带出来那次,留给你的那瓶药,也是相同的成分。”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烟盒:“我就知道。”   当年猎鹰在青岛的军事基地忽然发狂并劫走了一辆车,据森羚后来回忆,那大概也是感染红屑病毒之后的状态,并且十有八九和年雨有关系。   猎鹰开着车到汉州郊外时发生了车祸,几个人弃车逃走,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猎鹰和其他人失散了。而年雨在之后折返,拖来了另一具尸体,点燃汽车制造出自己假死的现场,金蝉脱壳地让所有人都无法再怀疑他了。   但即墨柔同时也追了过去,看到了车里还未烧尽的尸体,并不是年雨,所以汽车周围的脚印数才会不对劲,那是猎鹰、年雨、即墨柔和水家兄妹五个人的脚印。   其中一个人的脚印分外深,但鞋的尺码却是最小,据程清尧后来判断,应该是思弦思淼其中一个人背着对方离开了汽车,因此脚印的数量才会是四。   年雨很快就意识到,即墨柔可能在追踪自己,于是在动手“解决”水思弦和水思淼之前,将其中一枚助听器安装上了干扰定位,吸引即墨柔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好让水荔扬对他产生怀疑,以挑拨离间、彻底撇清自己。   猎鹰饱受红屑病毒折磨,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一边寻找水思弦和水思淼,一边追查自己已经产生怀疑的线索。终于,他发现在方舟地下的收容区里,关押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作卫蓝。 第241章 卫蓝   猎鹰并不认识卫蓝,却在偷偷潜入方舟的时候,被对方认了出来。   蓝焰的所有面孔,卫蓝都曾在远山的管理系统中看到过,但他当时甚至没有像样的关押室可以住,像团垃圾被丢进一群快死的囚犯堆里,一眼就认出了猎鹰。   卫蓝让猎鹰想办法救自己出来,说自己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水荔扬,并且交给了对方一种药物。   程清曳死的那天,猎鹰带着水荔扬从方舟的围堵中脱身,唯恐自己身上的病毒传染给队友,于是在他兜里留下了密封着某种药物的容器,接着就离开了。水荔扬拆开标签之后,发现了上面卫蓝写给自己的讯息。   ——我是卫蓝,大难不死困于方舟,有话相托。   水荔扬当即决定杀入方舟,趁乱将卫蓝放了出来,让白无泺秘密和卫蓝接头,自己则利用这个机会接触到了方舟管理层最核心的秘密,以及年雨的真实身份。   与此相对的,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包括让他后悔终生的那件事——在方舟之战中,失手重伤了洛钦。   李潇涵最终将水荔扬带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一切由另外的人进行收尾。而那时候卫蓝已经被李牧祁试了太多药物,身体严重受损,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留给了水荔扬,然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静静死去了。   卫蓝告诉水荔扬,李牧祁正在试图用药物控制洛钦,让对方变成一个乖乖听话的木偶,一旦洛钦不愿再服从自己,李牧祁便会停止药物供应,让洛钦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被火烧伤的疮疤显得狰狞可怖,令人不忍卒视。   当初为了救洛钦一命,卫蓝原本决定和那个雇佣兵一起葬身火海,却被爆炸产生的热浪甩了出去,虽然重伤毁容,却因为曾经的蓝田病毒疫苗注射史导致身体出现了变异,捡回一条命。   所以水荔扬几人当时在远山找到的那箱疫苗缺少了一支,那是在感染全面爆发前,卫蓝刚察觉到公司要抛弃自己的端倪,为保万全,才铤而走险给自己注射了未经测试的疫苗。   卫蓝和洛钦一样都是病毒携带体,不过他的身体只经历过初步的实验,后续因为排异反应强烈而中断。在洛钦大一那年,他去实验室为对方测试一种能够温和地杀灭蓝田病毒的药物,大概是药量把控不当,洛钦当场就失控伤了他,拼尽全力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记过退学。   卫蓝在远山被感染的大楼里给自己打完那支疫苗之后,两种不同的病毒在体内碰撞、厮杀,发生了非常规的异变,让他不至于成为真正的再造人类,却也不会因为普通的受伤而丧命。   脸上的烧伤太重,实在无法全部恢复,他就顶着这张恐怖的脸一路北上,搭其他幸存者的车来到了汉州。期间艰险丛生、千难万难,当他终于到达汉州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   于是饥肠辘辘的他去抢了警察的物资,从程清尧等人手下逃脱,却在夜晚偷窃人类联盟的物资车时被人发现,被当做普通的非法再造人类抓进了方舟。   李牧祁并没有认出他,和无数个和被囚禁在方舟的非法再造人类一样,他只有被推进实验室试药的份儿,折磨得不成人形。   卫蓝同样知道那个叫韩龙的男人是如何疯掉的,他知晓太多内情,李牧祁觉得灭口太过显眼,便设计吓疯了他。至于李牧祁究竟利用了韩龙哪一点恐惧,卫蓝也不得而知。   被传递给水荔扬的那瓶药,是卫蓝趁着试药的机会,一粒粒从废弃箱里偷出来的。他将药瓶交到猎鹰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终于可以赎罪了。”卫蓝这么对水荔扬说,“我欠洛钦的,岂止是害他失学这一件事。”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为监视洛钦而存在的,动机很简单,只需要观察洛钦的一举一动,然后从中筛选出较为异常的那些进行上报。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知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就是一个名叫水云霆的人,而曹芸是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中间人,自己还有另一个同伴叫作卢彧。   渐渐地,卫蓝开始对自己的使命感到好奇,不过这种好奇很快又变成了厌烦和逃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无趣的、枯燥的监视工作,明明洛钦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后来他们成了朋友,无话不谈。   卫蓝时刻被心里那股别扭的愧疚感折磨得无法入睡,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监视生涯。甚至在无数次的梦里,他带着洛钦逃出了那座福利院,去到再也没人找到的地方。   后来他想,水云霆错就错在不该让活人去监视另一个活人,更别说是自小就进行监视,并且从不更换监视者。他也是人,有人的情感,不可能对另一个人不滋生一丁点儿的感情。   他把洛钦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大学毕业后按曹芸的指示进了远山,因此也能接触到更多的档案和资料。他知道了福利院背后的资本就是远山,又偶然间发现了水荔景的存在,了解到这个人所做的一切。   虽然早已有曹芸的警告,但卫蓝还是触碰了禁忌。在深挖过水荔景生前进行的工作之后,他整个人的认知都被颠覆了,终于意识到远山是个何等恐怖、冰冷的人间地狱。   弥留之际,卫蓝交给了水荔扬一串密码,对应着一部手机的加密文件——那是水荔景生前留下的遗物,唯一一个躲过了远山筛查、成功被送到水荔扬手里的遗物。   当年水荔景死后,他所有的遗物都被远山“筛选”过后才送回水家,但唯独这部手机很奇怪地没有被清空,也没有格式化,甚至连开机密码都还是水荔扬的生日,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   “在洛钦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他去汉州找了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让我帮他瞒着。”卫蓝说,“他求了我很长时间,说不会去太久,不会被发现的。我本来应该上报,但我没有,放任他去了,因为我知道你是水荔景的弟弟,我相信你。”   水荔扬看着他,没有神采的眸子波澜不惊。   “我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只是趁着暑假偷偷去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水云霆带人抓回来的。”卫蓝说,“他被强行拖走关了起来,整整一天,但是我感觉漫长得像过了一年。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掉了,我问他话,他居然也什么都不记得!他全都不记得了,连我是谁都不认识……十六岁以前的记忆,全都被从他脑子里清除了!”   但紧接着卫蓝就发现,洛钦的记忆不是一次就被彻底清除,而是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的。   那是一段极其漫长和黑暗的日子,那天之后,洛钦开始想起些许记忆残片,并本能地强迫自己加深记忆。他的房间里,每一张能被找到的纸、每一寸能被书写的地方,甚至四面的墙皮上都写满了他脑海中那些不愿忘记的内容。   大部分都是水荔扬的名字,带着血刻在纸上和墙上,更像是一个人在意识极度混乱的情况下,本能做出的挣扎和自救行为。   那是一种绝望而执着的坚持,洛钦每天几乎活在地狱里,拼命回想自己遗忘的过去。水云霆就指使曹芸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洗脑,铲掉他房间里的墙皮、烧毁所有写满了备忘事项的纸张——只要洛钦还在挣扎,她就会一直不停地重复洗脑的行为,直到洛钦的大脑彻底遭受到不可逆的创伤,再也记不起任何一件事情。   水荔扬愣了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感染爆发后和洛钦去过福利院,房间里那些崭新涂刷过的白墙之下,或许还残留着当时洛钦用十指生生磨出来的血痕。   卫蓝咳嗽了一阵,又说:“曹芸用药物和强制疗法帮他洗脑的时候,会在旁边播放一个旧八音盒,所以,只要再听到跟那个八音盒相同的旋律,洛钦就会浑身僵硬,完全无法动弹。”   “后来,曹芸帮他重塑了记忆。你应该不知道曹芸以前是干什么的,她是赵方蒴手下最出色的特种兵,退役之后主修心理学。她通过日复一日的暗示和催眠,硬生生将洛钦前十六年的记忆全都修改了。而我……我经常去跟他讲述我们从前的经历,他好像根本深信不疑,我说什么,他脑子里就自动构建什么……”   那一刻,水荔扬听得眼泪涌出了眼眶。   卫蓝颤抖着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水云霆怎么会知道?我找不出原因,能够猜测的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找到了你,你却出卖了他,因为水云霆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我在深宁的时候对你非常痛恨,才会问你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相信你,直到……”   直到他在方舟里亲眼看见,那个宛若禽兽的父亲,是怎么和另一个人谋划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其实在他在汉州将洛钦推离火海的一瞬间,就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水荔扬这个人能信,那他就赌一把,反正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活着带洛钦走出深宁那个人间地狱。   他拼命阻止洛钦回到福利院,就是不想让水云霆再对洛钦做出这种恐怖的事情来。mmƶľ   “我没办法,陪洛钦走过更长的路了……”卫蓝垂下头,脱力地喘息道,“他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觉得我莫名其妙,连死得都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有的时候,你就是能为了一个朋友、一段关系,牺牲你的所有。”   所以他大学时选择了生物工程专业,进入远山,跻身为那个万人争抢的项目组成员,想为洛钦研制出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药物。   但他失败了,还害得洛钦再也没有了扭转人生的机会,那次全校张贴通报的退学处理,将洛钦原本坦荡光明的未来击得粉碎。   那天他本来是兴致勃勃地让洛钦试了那种药,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噩梦。   卫蓝出院之后得知学校处理结果,拼了命地到处托人打通关系,几次三番地恳求校领导和警察,自己愿意不追究刑事责任、愿意谅解洛钦。可教务处却只是丢给他一句冰冷的回答,事情影响太过恶劣,处理已经生效,学生学籍注销,不能更改了。   警察讽刺地对他说,你说不追究刑事责任就不追究了,那法律不乱套了?   这件事后来被远山那边压下去,而洛钦的学籍却再也无法恢复。那次事件造成的影响太大,如果让洛钦继续留在学校,可能会引起大规模的恐慌情绪。   卫蓝不是没有看见过,那年洛钦望着医科大门口三两成群逛街、吃夜宵的大学生,眼底满是羡慕和失落的样子。   大学的校门每年秋天敞开了一次又一次,秋叶落了又生,春风去了又来,洛钦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242章 雨落而谷生   卫蓝靠在窗前的行军床上,身体已经虚弱得像一张纸,随时会被风吹散。   水荔扬坐在他床前,手里握着一枚样式老旧的翻盖手机,那是水荔景曾经留给他的。他高中的时候试图强行破解里面的加密文件,却被告知那份文件编入了自爆程序,一旦有人试图破拆,就会自动销毁。   卫蓝口中吐出一串数字,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十分凌乱又毫无规律的排列。   “这是那份文件的密码。”卫蓝奄奄一息地说,“你可以看,但这其实不是你哥哥留给你的,是留给洛钦的。这些数字是洛钦真实的出生年月,而不是福利院给他随便抓的日子,被水荔景打乱了设置成密码。”   14909320。   19930420。   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号,那天是谷雨。   水荔扬记得洛钦说过他的生日是在一个四月,七号也是随便定的,可他真正的生日也是四月,而且是这么一个寓意吉祥的“雨落而谷生”的日子。   “这里面是洛钦的过去,我没有看过,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卫蓝艰难地吐息着,枯木一般的胸口发出破败的风箱声,“你可以选择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看,或者自己看,都可以,毕竟是你哥留下的……”   卫蓝顿了顿,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我希望,你在确定他愿意直面自己所有过去的那天,再把这些东西给他。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想要赎罪。”他仿佛秋风里最后一片在枝头摇曳的枯叶,用完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多在树上停留一刻。   他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少年的洛钦笑着朝他伸出手,让他陪自己一起去学校报到。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他永远记得。   他后来再拼命工作地想要补偿,昂贵的车、精装的房子和奢侈的生活,一样一样若无其事地交到洛钦手里,却永远都抵不过那年秋天,洛钦在学校门前露出期待的笑容。   “洛钦……”   原谅我。   水荔扬站在陆怀身后,看着电脑上那段播放到末尾的音频,记忆像不能遏止的风暴一样回溯而来。   那是卫蓝留下的遗言,是他给这个世界和洛钦最后的歉意。   水荔扬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当年听完卫蓝整段叙述的心情,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没法和解的迷茫和矛盾。   自己该让洛钦揭开他过去的一切吗?他想要想起那些事情吗?   洛钦会怎么选?   水荔扬沉思着,手里翻转着那枚陈旧的翻盖手机。   陆怀说:“给洛钦戒断的药,我回去马上开始配制,虽然之前不清楚他摄入的途径,但这四年我一直在想办法中和他体内那种药物含量,你不用担心了。”   “好。”   “但你自己呢?当年你和红屑病毒的融合程度太高,力量一下子爆发出来,其实是远远超出你身体极限的,所以现在你体内的红屑病毒非但无法完全根除,反而一直都在蚕食着你的身体。”陆怀又说,“这枚耳钉只是能暂时起到缓解的作用,但治标不治本,相当于一个落水的人抓着水中一截枯树,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枯树会折断,你也会被水淹没。”   白无泺抖了一下,陆怀这些话,和他这四年来的观察和推算,几乎完全吻合。   那枚原石耳钉,只是暂时吊着水荔扬的命而已,保他安安稳稳地活过这几年已经是极限,谁也不知道这最后一道阀门什么时候会崩溃,让水荔扬已如危楼枯木般的生命瞬间坠落下去。   “森羚情况特殊,我也不知道她当时接触过什么、为什么后续的治疗非常顺利,但红屑病毒确实完全从她体内清除了。”陆怀说,“你……大概是进化得太快了,作为再造人类中的绝对强者,你的细胞好像早就和红屑病毒融合了。”   “如果这个耳钉一直不摘,我也不太动用自己的力量的话……”水荔扬的声音不是很稳,带着一点迟疑,“我还能活多久?”   陆怀脸色沉重,似乎经历了极强的心理斗争,才说:“可能……长一点,五年左右,短一点就……两三年吧。”ӎϻžł   白无泺扭过了头去,肩膀开始抖。   水荔扬拍了拍他,说:“没事,只是设想。”   “还有别的办法吗?”白无泺哽咽道,“哪怕也是设想,我也得去试试,我不能……不能看着我哥就这么等死……”   陆怀道:“如果我们能找到红屑病毒成功寄生在活体、并且稳定共存的生物样本的话,通过对比研究,成功的几率会是百分之五十,到时候你会进化为整个地球生物链顶端最强的存在。不过一旦失败,必死无疑。”   五十!   这对此刻绝望的白无泺来说,已经是极高的几率了。   水荔扬很释然地笑了笑:“那也好,我想尽可能多活几年,洛钦还在呢。”   “重点是要‘稳定’,而不是单纯共存。”陆怀也得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现在各大安全区的感染者收容所里,全都是被感染了红屑病毒的再造人类,他们发狂、失去理智,完全无法治愈,这就不是稳定,而是被红屑病毒蚕食殆尽的行尸走肉,生命可能连半年都不剩下了。”   白无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没关系,我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我去准备午饭吧。”水荔扬把手机放进兜里,转身往外走,“小柔不知道中午会不会回来,多做一些吧,你们晚上也留下吃,反正洛钦今天一天都不在。”   他推门进了前厅,准备去院子的地窖里拿一些蔬菜,忽然就看到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双手搭在膝盖上,手里转着一台终端。   是洛钦。   水荔扬右手骤然握紧,第一时间就克制住了自己慌乱的表情,却下意识问出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洛钦把终端放到桌上,抬头看着他:“小白他们刚进门,我就来了。”   也就是说,刚才那段录音还有三个人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从头到尾,完完整整,一句不落。   白无泺和陆怀也没想到洛钦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今天陆怀是和洛钦确认过行程的,他白天的确不在安全区。   水荔扬开口想要解释:“洛钦,没你以为的那么严重,我现在状态……”   “很好?”洛钦打断他,“你现在身体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   水荔扬闭了闭眼,放弃挣扎般松开了紧握的右手,声音很轻:“不是。”   洛钦站起来,走到水荔扬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后抬手在对方脸上摸了一下。   原本他今天要去郊外的一片小安全区处理合作协议,结果半路上即墨颂跟说自己就在附近,可以替他处理,就不用多跑一趟了。他挂了通讯就往回赶,算算时间刚好能去陪水荔扬吃午饭。   一路上心情都很好,洛钦照常把车停在附近后步行过来,刚拐到这条路上,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白无泺和陆怀。   他并没有多想,还以为陆怀是跟着白无泺来蹭饭的,和两人前后脚进了门。穿过前厅刚要推门进屋时,他听见了陆怀开始说的话。   那些话把他从中间刺穿,再生生地搅动着血肉。洛钦扶着门框愣了很久,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唯独只能听见门里正在宣读的倒计时一般的寿命,像是在他心上磨刀。   “如果我不问,你要什么时候告诉我?”洛钦的手滑下去,放在水荔扬的脖子上,微微使了点力气,“你会告诉我吗,荔枝?”   “哥。”   白无泺想走过去,水荔扬却反手拦了他一下,又轻轻把门带上,将自己和洛钦与其他人隔绝开。   “我会告诉你。”水荔扬说,“但不是你状态不好、正在失眠的这段时间。”   “是啊,等你死了的那天,等我推开门被人告诉你已经不在了的那天,等我某天早上睁开眼发现你已经没呼吸的那天,甚至都不用你自己来告诉我。”洛钦说到一半就开始掉眼泪,“是不是,水荔扬?”   水荔扬震了一下,他不习惯洛钦这样叫自己,也不喜欢。   “是陆怀跟你说我在失眠?”洛钦又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失眠?”   “我每晚都在记录你的睡眠时长,过去的半个月,你平均每晚会醒过来四次。”水荔扬抓住他的手,抬头吻掉他的眼泪,“安全区开拓很频繁,你太累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睡。”   洛钦却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太害怕是在做梦了,荔枝,我分不清,好几次都差点分不清……我以为你回来了才是我在做梦。”   水荔扬失神地瞧着他的脸,话都被堵进了喉咙。   “荔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你确定地告诉我一句,”洛钦哽咽着,“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洛钦。”水荔扬抱住他,“我不想死,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我们在一起还没有分开的时间长。”   “那你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洛钦说,“我现在回方舟,去找祝衍一趟,就算让李牧祁知道也无所谓,他拦不住我。”   水荔扬的手被洛钦慢慢推下来,他茫然地看着对方转身出了门,影子在房檐下被拉长,最后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四年前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嘴唇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接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洛钦!”他像是突然惊醒了,不顾一切地朝外面跑去。头顶的阳光分外刺眼,水荔扬越看越觉得像鲜血,等冲到门口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洛钦的影子。   ——他在做梦,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洛钦没有回来,而且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水荔扬绝望地靠在门上,余光瞥见门口的信箱被塞了一个牛皮信封,鼓鼓囊囊的。他伸手掂了掂,感觉里面好像是卡片一类的纸张,便直接倒了出来,拿在手里看。   渐渐的,他的手指开始发冷,指尖抖得抓不住任何东西。照片像落叶一样纷纷扬扬飘落,水荔扬捂着嘴慢慢蹲下去,呼吸粗重,声音沙哑,发出最后的求救:“洛钦……”   洛钦根本没走出几步,听到声音立刻回了头,冷汗几乎出了一身,“荔枝!”   他跑过去扶起水荔扬,却看到身边散落的照片上居然是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穿着十分眼熟的衣服。一把刀横在照片中间,握刀的手带着手套,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他胸口一阵窒息,手一抖,那张照片落在脚边。   那是思弦和思淼被害现场的照片。 第243章 病人   洛钦坐在床边,愣愣地握着水荔扬的手。   那只手比他记忆里的要苍白、瘦弱了很多,他忽然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是水荔扬的手。   他曾经是怎样一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特种兵,冒着枪林弹雨穿梭在战场上,是白杨,是尖刀,唯独不可能是眼下这个虚弱、单薄的人。   白无泺站在洛钦旁边,脸上的神情已经麻木。他比洛钦多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再没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了。   “小白,他得癌症的那段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洛钦疲惫地问,“他那个时候也这么疼……”   陆怀拿着几个药瓶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到洛钦手边的床头柜上:“这是水荔扬这四年一直在吃的药,你看一下。”   “这是什么……”洛钦拿起一瓶,觉得眼熟,自己在书上看到过,曾经他退学之后还不甘了一段时间,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这似乎是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他呼吸一顿,不敢再想。   “水荔扬的情况突然严重了,寄给他照片的人如果知道内情,就一定是故意刺激他的,但我猜想这种可能性不大。”陆怀说,“小白已经让人去查了,刚才经过这附近的所有人,都要查一遍。”   洛钦把药瓶放回桌上,又拿毛巾擦了擦水荔扬的脸。   “今天应该是他的治疗日,我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一趟。”陆怀说,“作为报酬,别扣我工资。”   洛钦没说话,打开终端看到陆怀给的地址,径直就出了门。   他按照地址找过去,越走越觉得这条路很眼熟,直到在那天和水荔扬待过的安全屋门口停下,不确定地又反复核对了两遍,才伸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看着相当年轻、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后:“洛先生?”   洛钦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男人看了看他身后,脸上带着几分了然:“他今天不来了?进来吧,我们可以聊一聊。”   他让洛钦随便找地方坐,自己转身去厨房烧热水。洛钦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目光又不自觉地看向窗台上的绿萝,已经有点发蔫了。   “你好,我姓薛,是其他人委托来照顾水荔扬的心理医生。”   男人胳膊下夹着一摞档案袋,端着两杯咖啡坐了下来,笑容文质彬彬。洛钦觉得他的打扮和李潇涵有点像,但笑起来却没有后者那种精于算计的感觉,反而很和蔼。   洛钦注意到薛医生的鼻梁上有很浅的压痕,是从前戴眼镜留下的,而瞳仁却亮晶晶的,明显换了隐形眼镜。   “洛钦。”他伸出手,和薛医生握了一下。   “我听人说过你,在很久之前。”薛医生淡淡地笑,“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和水荔扬的关系,委托人没主动跟我提过,水荔扬也没告诉我。”   “我是不是不该打听这些?”洛钦问,“据说心理医生都是对这些东西严格保密的。”   “病人授权给我了。”薛医生慢条斯理地拿出手边的档案,翻了几页,“我可以和你交流他的任何情况。”   洛钦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可不可以不要……用病人这个词?”   薛医生点了点头:“好。”   他卷起一张纸,开始说:“水荔扬一开始的防备心很重,我从前接触过退役特种兵,对方也是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战后创伤,眼睁睁看着整个队的队友死在面前,他一个人拼死完成了任务,没有受伤,却在那场行动结束之后选择退役。这类人虽然经常进行心理承受能力方面的训练,是众所周知的心理素质强硬,但并不是刀枪不入的。”   洛钦端起了手边的咖啡,捧在胸前,并没有喝。   “我刚开始跟他谈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刻意隐藏自己的过去,多半可以归因从前受过的保密训练,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害怕。”薛医生说,“那时候他的内心处于极度恐惧当中,对一切刺激的反应都很大。我试着向他询问,引导他向我倾诉,但引起了他不安的情绪,所以我不得不停止,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进展。”   薛医生喝了一口咖啡,同时观察着洛钦的各种面部变化及细微动作。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半,我们断断续续地谈,他终于对我敞开了一点心扉,开始跟我说他弟弟妹妹的事。我知道这些话题让他很痛苦、很焦躁,甚至恐惧不安,可以说当年他弟弟妹妹的离世,是对他造成打击的根本。”   洛钦心里抽紧了一下,像被人灌满了黄连汁,沿着心口的漏洞淅淅沥沥地渗进去。他记忆里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样子似乎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两把稚嫩的声音,还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但他还记得某些细节,餐桌上安静的气氛、勺碗碰到一起的细响、桌椅间的窃窃私语。水思弦的轻笑,还有水思淼敲打键盘的声音,这些他都记得。   “水荔扬一直处在愧疚和悔恨的情绪中,他没有办法理解一些事情,陷入了怪圈,把自己关在死循环里。”薛医生继续说,“突然有一天,他开始对我说另外的事,叙述很零散,我从中拼出了一个大概。他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很对不起一个人,因为他曾经和对方有很多约定,最后都没有做到,甚至伤得对方很重,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怨恨自己。”   “是谁?”洛钦心里一动,抬起了头,“他还说什么了?”   “他没有说这个人的名字,只是说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柔和,总之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他迷恋着一个刺猬,想要抱进怀里,却被刺得很痛。”薛医生说,“他说,他很后悔、很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甚至会伤到别人的蠢货,根本就不应该靠近那个人。”   “不会的。”洛钦喃喃说,“他那么好。”ɱɱżᒑ   那一刻,洛钦脑子里忽然十分清晰地复刻出多年之前一场被困野外的雪夜里,他和黄毛的对话。篝火跳动间心跳声清晰可闻,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那么好,当然算最好最好的缘分了。   薛医生看着他的表情,之前那些笼罩了疑云的思绪渐渐被理顺打开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和水荔扬并不是相识并相恋了短短几年的关系,两人的羁绊应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和我说太多,但我能看出来,那个人对他而言,重要性更甚于生命。”薛医生平淡地说着,“他最大的痛苦缘由,都来自于他对那个人巨大的歉疚感。”   “他为什么会歉疚?”洛钦不解,“他究竟答应过那个人什么事情?”   薛医生摇摇头:“他不肯对我说,你可以自己去和他谈谈,然后让他跟我沟通。”   洛钦苦笑:“要是他肯和我谈,我也不会来找你了。连他自己快死了的事,都是被我偷听到的。”   “但他允许我对你说自己的事情,不是吗?”薛医生掌握了十足的说话技巧,说得人心里最尖锐的那一块棱角也不得不朗润下去,“洛先生,在我看来,他并不抗拒你呢。”   洛钦久久没有说话,薛医生也没有着急,只是和他静静对坐着,偶尔看一眼窗外的雪景。   “我觉得我也需要咨询了。”洛钦自嘲道,“什么都不去想,和他一样,雨雪天裹在被子里和你聊天。”   “都不肯面对现实很麻烦啊。”薛医生说,“从你刚才不愿意接受‘病人’这个称呼来看,你对他的现状也是很痛苦的。”   “我何止痛苦。”洛钦哑着嗓子说。   “他要严重得多。”薛医生叹气道,“你给我看的药,一种是效力很强的安定,另一种是止痛药,他平时痛苦到不能忍受的时候,身体也会伴随着痛觉。我给他开了药之后,怕他依赖,还强行停过一段时间,好在他自制力很强,后来硬生生忍住,也不怎么用药了。”   洛钦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凌迟,水荔扬这四年过得如何,事实被血淋淋地剖开丢到他面前,他所看到的也不过这四年的冰山一角罢了。   他的荔枝、他的宝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那个笑起来温柔得像月亮的人,怎么会变成一个病人。   从前的月亮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微光,如今却将那些光芒都掩藏了起来,躲进浩瀚的沙漠,把自己变成几亿光年之外一颗逐渐暗淡的星星。   “医生,你觉得我是不是……”洛钦声音艰涩,却不得不撕开自己的喉咙说话,“是不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人?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说我爱他,也只能做到爱他,别的事情我好像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薛医生不置可否,只是说:“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更别提你们之间。你应该自己去问他,持续沟通,看看他对你想法如何。”   洛钦伸手拿起桌上的一页纸,透过头顶的灯光,慢慢地看着。 第244章 嫁入豪门的男人   “荔枝。”   洛钦端了一碗汤,轻轻放到茶几上,又绕回沙发前,“来喝点热的。”   水荔扬意识朦胧地睁开眼,嗯了一声,没有动。   洛钦就这么靠着他坐下来,把汤盅的盖子盖上。水荔扬睡得脖子不舒服,往他身上蹭了蹭,磨蹭许久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像只猫一样伸手压了压,躺了上去。   “还睡?”洛钦按了按他的额头,“起来先把汤喝了。”   “不饿,不要喝……”水荔扬声音迷迷糊糊的,“我要睡觉。”   洛钦没再说话,他有的是耐心,等会儿凉了就拿去热一热,水荔扬饿的时候就能喝到。   他记得许多年前有一次,水荔扬也是这么捧着亲手熬的姜汤在他床边守了一天一夜,隔半天就去热热,一直等到他醒。   他可以等,反正水荔扬现在已经不抗拒用手碰到自己了,他还有什么不可以等到的?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都可以等下去。   屋里拉着窗帘,外面透进来的光从明媚变得昏暗,直到最后一点日光随着夜幕被收进了地平线,云层里探出一钩月亮,附近避难所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水荔扬在梦里皱了皱眉,终于翻了个身,又迷瞪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他感觉身上被人盖了东西,伸手一摸,是一条厚重的毛毯,连四角都被严严实实地掖了进去。   他抬头,看见洛钦靠着沙发在睡,仰着头,呼吸声轻得听不见。   水荔扬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爬过去摸了摸洛钦的脖子,松了口气。   桌上放着一碗汤,水荔扬轻轻伸出手探了一下,还是温的,不知道洛钦什么时候去热过,他应该也是刚睡下不久。水荔扬没去喝汤,也没吵醒洛钦,只是歪着头,默默看着昏暗房间里熟睡的人。   看了没五分钟,洛钦醒过来,模糊地哼了一声,第一时间就转身去看水荔扬。   “你醒了?”洛钦觉得意外,他不知道水荔扬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下意识去摸那碗汤还热不热。   “热的。”   水荔扬说着就坐起来,把碗捧起来几口喝掉了,“好喝,我还要喝。”ɱмʐľ   “锅里还有。”洛钦端起碗,打算起身去添,“我再给你盛。”   水荔扬抓住了他,“别去,就在这儿。”   洛钦坐回去了,他握住水荔扬温热的手,仿佛是在触碰易碎的玻璃那样,不敢用力地捏了捏。   “你见过薛医生了?”水荔扬问他。   洛钦点了点头:“聊了一下午。”   “还生气吗?”水荔扬又问,“我瞒着你的事……”   “不了。”   水荔扬扭头望着他,深潭一样的眼睛没什么光芒,看得洛钦心中一痛。   “我不是……”水荔扬低下头,好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没有特别严重,我只是、只是难过,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我没有很可怕,我不想伤害别人,包括你。”   洛钦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脸颊蹭着他的脸,“我知道,你不可怕,一点都不。”   “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也不是故意瞒着你我身体的事。”水荔扬仍旧自顾自地说,“有的事情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怎么办,没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办。”   洛钦不停地安慰着他:“不怕,我们慢慢来,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   “当年你在青创园被雇佣兵绑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伤得那么重。从那之后我就想过,谁再这么对你,我就杀了他。”水荔扬说,“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把你伤得最重的人,是我自己……”   他闭上眼睛,睫毛上挂了很久的眼泪落到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将皮肤烧穿一个洞。   “是我要这么做的,你不要怪自己。”洛钦亲吻着他的头发,顺手擦去了眼泪,“你看着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有死,也没有伤,都还和以前一样。”   水荔扬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洛钦不住发抖,一手在他脸上滑过,像是要确定他的完好无损。   “薛医生说你对一个人很愧疚,你答应过对方很多事情。”洛钦贴在他耳边问道,“那个人是谁?”   水荔扬沉默,似乎在斗争,双手攀着洛钦的肩膀,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不要问我了,你也不要记起来,你会恨我的,洛钦。”   “我不会恨你。”洛钦声音坚定,“我无条件爱你,荔枝。”   “我不想你恨我。”水荔扬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我没做好,我什么都没做好,你想起来会失望的。”   洛钦没有急躁,只是不停地、耐心地重复着:“我爱你,很爱你,我永远都不会恨你、怪你。如果你想告诉我,我永远都会听着,不想说也可以。只要你难过的时候,过来找我,我永远都会在的。”   水荔扬被他安抚得冷静了下来,坐直了身体,“我没事了。”   “还喝汤吗?”   “喝。”   水荔扬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洛钦给他多做了一点宵夜,陪他在前厅吃,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着乖巧温顺。   薛医生跟洛钦说过,再造人类的心情波动太大,也是会影响身体健康的。水荔扬这些年一直在用中药辅助调理,情况时好时坏,但似乎从洛钦回来之后就变得好了许多。   今天这些照片,刺激得他又不太稳定了。   即墨朗和即墨柔出去疯玩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抱着一袋零食,开心得满脸通红。   “叔叔,我回来啦!”即墨朗兴奋地冲进屋,看到正在吃饭的水荔扬,“你还没有吃饭吗,我这里有好吃的。”   水荔扬摸摸他的头:“谢谢小朗,但是我吃饭就可以了,这些留着你自己吃。”   即墨朗跳上椅子,仔细地看了看他:“叔叔,你脸色不好看——哦,我知道了,今天是你看医生的日子,所以你会不开心,我也不喜欢看医生,尤其是那个薛医生,每次就知道说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洛钦笑着问他:“小朗也知道薛医生吗?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即墨朗摇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病了呀,生病了就要看医生,爸爸说的,不然脑子会坏掉。”   洛钦握紧水荔扬的手,跟他说:“你看,小朗都说你只是病了。”   水荔扬神情落寞地看着碗里飘动的热汤和油花,不置可否。   “你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呀,在我心里叔叔是最好的,比爸爸还要好,因为爸爸会打我屁股。”即墨朗抱着水荔扬的胳膊,撒娇说道,“别人怎么看你,关你什么事?只要你最喜欢的人相信你,愿意把爱给你就好了嘛。”   洛钦忽然看到即墨朗脖子上吊了一串红绳,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块玉观音:“这哪来的?”   “不知道呀,一觉睡醒起来就有了。”即墨朗并没有把脖子上忽然多出来的挂饰当一回事,“有点硌得慌,但是爸爸不让我摘。”   洛钦看了即墨柔一眼,后者满脸淡定地晃进屋里:“我不知道。”ӎӎƵľ   水荔扬吃完宵夜,起身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部手机:“这个是我哥留下来的,里面有一份加密文件,就是卫蓝说的那个。我猜他是留给你的,要看看吗?”   “手机密码是你的生日,文件密码却是我的生日?”洛钦说,“说不定是留给我们两个的,谁都有机会把它打开。”   换另一种说法,如果他们两个多年以后没有重逢,无论这个手机在两人谁的手里,都永远相当于一块废铁。   水荔扬沉思片刻,笑道:“也对,不过你生日那串密码实在是太随机了,我反正是猜不到。”   两人抱着陆怀留下的那台旧笔记本,坐在卧室的桌前开了机。洛钦似乎有点紧张,被水荔扬抓着手,还出了一手的虚汗。   “你别怕。”水荔扬这会儿反而轻松下来了,大概是卸掉了心里一个沉重的包袱,“我陪着你。”   “要是你哥留下的信息说……”   水荔扬亲了亲他耳朵,笑了一声:“什么?”   “说其实我是你家的童养媳,你哥这么多年一直有个夙愿,就是把我风风光光地抬进你家,给你做明媒正娶的正房少奶奶,肩负你起家绵延子嗣传宗接代的使命。”洛钦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压力得有多大?嫁入豪门的男人。”   “……你还看不看了?”   被水荔扬无力地声讨了几句,洛钦总算成功连接了手机和电脑,从文件夹里拖出了那份加密文件,然后认真地将卫蓝说过的那串密码输了进去。   屏幕上很快跳出了正在解码的提示,进度条飞快地滑到底,那份文件被解构成了几部视频,每个都按顺序编了号。   “从第一部开始看吧。”水荔扬说。   洛钦点开编号01的视频,从头开始播放。   画面起初是一片漆黑,接着晃了一下,镜头被人放到了桌子上,几秒钟之后,水荔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中央,似乎是在调整位置。   洛钦能感觉到水荔扬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屏着呼吸看向视频里那个人,睫毛都在颤抖。   “哥……”   水荔扬平复呼吸,稳定情绪继续往下看。   视频里是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画面左侧是一张蓝色的单人沙发,被阳光照亮了大半。水荔景从别处搬来了一把凳子摆放到沙发对面,如果是两个人坐下的话,刚好能面对面平视。   门被人敲响了,水荔景跑去开了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老师,今天下雨了,路上不好打车,耽误了一会儿。”   女人是深宁口音,声线很柔和,带着一股疲惫。   “没关系,我也刚来,坐吧。”水荔景给头发湿漉漉的女人端了一杯水,让她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走出了镜头外。   女人脱掉了外面的皮大衣,露出内里一件浅色的毛衣。洛钦和水荔扬同时发现她的肚子非常明显地鼓了起来,坐下的时候也小心地用双手托着后腰——她怀孕了。 第245章 动予一人   “最近怎么样?”水荔景拿着一块毛巾递给女人,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是会做噩梦吗?”   女人点了点头,清秀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她将毛巾握在手里,并没有擦,而是不安地拢了拢一头乌黑的长发,“偶尔还是会……梦到我丈夫。”   水荔景叹了口气,说道:“节哀。”   “其实不只是因为想他,我这些天知道了一些事情,和您告诉过我的差不多,我也很害怕。”女人垂着头,说道,“李牧祁不会让我活的,我知道。”   “他给你进行这种治疗有多久了?”水荔景问。   女人想了想,说:“从五个月开始,每周四次,定期药物治疗。这个孩子……我是真的舍不得它,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所以就算李牧祁提议用那种办法,我也想试一试。”   “现在你知道他实际的目的是什么了。”水荔景说,“孩子出生之后,你一定会被他‘处理’掉。”   女人脸上显出一种痛苦的灰败之色,抓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水荔景唯恐她弄洒在肚子上,起身将她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   “我知道……在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丈夫忽然在出差的路上去世了,当时我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等我在医院里醒来,医生正准备给我强制引产,说孩子的胎心已经消失了。”女人强绷着情绪,艰难说道,“这个时候李牧祁赶到了医院,我认得他,是我丈夫的同事,那个时候他也是我唯一能够相信依靠的人了。他从医生手里把我带走,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我救活这个孩子……就是用他正在研发的医疗实验项目。”   她似乎回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医院苦苦哀求医生不要夺走她的孩子,母子连心,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孩子还活着、还有心跳,求医生再试一试。   医生无奈地告诉他,孩子真的已经没了,必须终止妊娠,否则连她也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她无比绝望的时候,李牧祁出现了,不知道和医生说了什么,居然将她带离了医院,去了他在深宁的一处实验室——   “里德尔空间”。   洛钦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冷汗泼身,心慌得怎么也止不住。   女人继续说着:“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您被李牧祁派来陪护我,但我很感激您愿意帮我,真的很谢谢……我想求您一件事,就一件,能不能帮我救救这个孩子?我可以死,但是我想他好好活着,不要像他父亲和我一样这么痛苦。”   水荔景眉头紧皱,却没有立刻开口。他站起来,走到了窗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   “它还没睁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不知道生命有多么珍贵……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女人低头哭了起来,动情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妈妈真的舍不得你……”   水荔景的背影动了一下,他转过身,低头看着女人的腹部。   第一部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洛钦立刻点开第二段。   还是那个房间,只不过换到了晚上,房间里开着灯,窗外是万家灯火的夜景。   依旧是两个人坐在相同的位置,怀孕的女人,和穿着一身白衬衫的水荔景。   “白天去开了个会,回来晚了。”水荔景坐下来,说道,“让您等了一天,抱歉。”   “没关系,是我有话要对老师说。”女人摇头。   水荔景问:“孩子一切指标都还正常,对么?”   “嗯,它……胎心又出现了,比以前健康。”女人望着自己又大了一些的肚子,满心期待地痴痴笑着,“不管怎么样,我的孩子还活着。”   “但是你要知道,一旦你几个月之后把它生下来,你自己就会没命。”水荔景说,“蓝田病毒会让它不停地吸取母体内的能量——过度地吸收,直到出生那一天,需要生母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才有可能将它生下来。”   女人面不改色:“我都知道,李牧祁都和我说了,但就算拼了我一条命,我也要把它生下来,我不会后悔的。”   水荔景叹道:“我知道你决心已经下了,为了孩子不可能回头,我很敬佩。我也有个弟弟,两岁大,我理解那种心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失掉,可你……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你以后的生活,还很长。”   女人笑着摇头:“不,我就要它活着。我已经活过一遭了,但它还有机会来这世上看一眼。”   视频里是长长的一段静默,水荔景许久都没说话,女人也没再出声。   “好。”水荔景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沉了下来,“我答应你,在你生产之后,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这个孩子。如果有可能,就带孩子离开远山。”   女人眼中瞬间折射出了光彩,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真的?谢谢您,老师,真的谢谢……”   “你给孩子取名了吗?”水荔景又问,“等孩子生下来,就用你取的名字。”   “想好了,在我知道有了它那一天,我就想好了。”女人说道,“我和我丈夫一起取的名字,如果是女孩儿,就用‘念’字……”   水荔景拿了纸笔递给她:“可以写下来。”   女人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递给水荔景,后者接起来看着半晌,笑了。   “如果是男孩儿的话,”女人欣喜地摸着隆起的腹部,“就用‘钦’字。”   洛钦觉得一阵耳鸣裹挟了自己,他缓缓从椅子上歪了下来,被水荔扬抱在怀里:“好了,好了,洛钦,没事……”   “那是我妈妈。”洛钦短促地说了一句。   水荔扬出神地看着屏幕里,那满眼都是期待和希冀的女人,她该有多么盼望这个孩子的降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取的名字都如此寄予希望和嘱托。   钦念以忱,动予一人。   洛钦。   “还要看吗?”水荔扬问。   洛钦点了点头,他紧紧抓着水荔扬的手,一刻也不想放开:“看,你和我一起看。”   水荔扬继续播放下一部视频,这次不是在熟悉的房间房间里,而是另外的地点。画面里一开始就坐了一个男人,颓丧地靠在椅子上,双眼空洞,不知道在看哪里。   这是个面容年轻的外国男人,皮肤很白,脸上却十分憔悴,腮边的胡子不知道有多久没刮了,显得整个人有些潦草。   “乔治先生。”水荔景出现在了他旁边,也坐了下来,“我看过你的邮件了,说实话,我很……震惊。”   被称为乔治的白种男人沮丧地开口,中文说得很是流利:“我太痛苦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水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   水荔景说道:“你可以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治点头,缓缓地说道:“几年前我来中国的时候,认识了那个女人,就是我附在邮件里那张照片上的人。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疯狂地迷恋上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让人着魔的女人,她的眼睛里除了温柔,还有一种吸引我的忧郁。”   水荔景听着,也不插话。他觉得乔治的描述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很明显加入了不少主观色彩。   “但是她拒绝了我,我才知道她已经有家室了,她和丈夫感情很好。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爱,忍不住每天都去找她,甚至纠缠她,她终于和我发了一次火,告诉我不要再出现。”乔治继续道,“我知道自己是不应该的,和有家室的女人纠缠不清,而且对方还明确地拒绝了我。后来我离开了中国,却一直没有忘记过她。”   “你这次来中国,是来找她的吗?”水荔景问。   乔治毫不犹豫地说:“是,我听说他的丈夫在之前的一次意外中去世了,只留下她和没出生的孩子。我激动坏了,立刻跟总部申请了这次视察的名额,每天都想着要见她。可是等我从飞机上下来,去找她,他们却告诉我,她已经去世了。”   乔治说着,忽然掩面痛哭了起来,仿佛遇到了这世上最悲惨的经历。水荔景听着他的哭声渐渐微弱,又问:“你在邮件里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代医疗这么发达,她怎么会难产!”乔治激动地说,“后来,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这让我……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她……她的丈夫,是被李牧祁杀死的!”   洛钦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倒回去一点,又听了一次——   “她的丈夫,是被李牧祁杀死的!”   他没有听错,这个名叫乔治的男人,的的确确是在说,李牧祁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水荔景的脸色也很不好,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可是洛先生和李牧祁无冤无仇,为什么会被他记恨?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负责的项目也不一样。”   乔治摇头:“不,你不知道,远山内部早就分成了许多派别,这些年一直争斗得很厉害。从前洛先生负责的项目,领头的工程师是李牧祁的导师,两人很早就因为利益分歧而决裂了,洛先生在派系斗争中站错了队,李牧祁从一开始,就是抱着除掉洛先生的目的制造了那起车祸,然后再利用他那个遗腹子,来测试自己手中一项已经被总部叫停了的人体实验。”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水荔景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哭得很凄惨的外国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远山股东,甚至没有多少决策权。”   “因为我身上有着苏联人的血统。”乔治低声说着,“李牧祁手中所掌握的技术,都是我的祖辈曾经的科研成果。” 第246章 爱恨两茫茫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洛钦靠在椅子里,看着面前已经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   他们看完了水荔景留下的所有视频,知道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当年洛钦的生父在远山的内部倾轧中无辜做了牺牲品,一场人为制造的车祸来得猝不及防,只留下一个悲痛欲绝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ɱмƶl   罪魁祸首就是当年一直被高层打压、被恩师掠夺实验成果的李牧祁。   李牧祁为了泄愤和报复,下手除掉了很多会妨碍到他的人,并在远山里秘密建立起自己的巢穴,继续推进手头的课题——曾经被总部以“不符合国际人道主义”为由禁止的再造人类实验。   而他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被自己害死的同事的妻子面前,承诺自己有办法救她的孩子,只要她答应配合他所谓的“医疗实验”,一切就还有希望。   陷入绝望的遗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他的协助下持续为腹中幼子输送含有蓝田病毒的药物,终于成功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却直到临终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被谁害到如此地步。   就是那个温声在自己身边“治疗”了四个多月,慷慨地想要帮助自己的丈夫的同事,一个残忍到了极致、毫无人性的恶魔。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到一眼自己的孩子,还没有伸手抱一抱他,就在那场和煦却微凉的春风中和自己的骨肉天人永隔。   洛钦这才意识到,原来伊格纳特说的那个股东爱上的中国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而且当年那件极其悲惨、让乔治一度到了崩溃边缘的事情,就是李牧祁这场杀人于无形中的阴谋。   也就是这件事,让乔治心中燃起了仇恨和报复之火,同时又调查到水荔景曾经陪护过洛钦的母亲,于是在回国之前去见了他一面,把一切都透露给了对方。两个人在深宁某栋不起眼的小房子里,秘密地达成了一个协议。   他们要救下那个孩子,彻底地救他,让他此生再也无法被李牧祁染指,并且要摧毁李牧祁这一切不该存在于世的阴谋和野心,哪怕十年、二十年,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这个计划都一定要继续下去。   水荔景失败了,在实验室的意外中丧生。乔治也失败了,他在携带毒株和绝密资料试图逃回俄罗斯的时候,被人截杀在了茫茫雪山之中。而他们所做的一切,被一个名叫卫蓝的人接了下来。   这一次,卫蓝似乎成功了。   世上的机缘巧合和阴差阳错,大抵不过如此。   “荔枝。”洛钦长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好累。”   水荔扬和他头靠在一起,轻声说:“你的眼睛和你妈妈很像,她很爱你,这双眼睛是她送给你来看这个世界的。”   “是。”洛钦闭上眼睛,觉得鼻子酸得发涨,一滴眼泪滑了下来,“我很高兴……很高兴。”   原来没有人不要他。   他出生的时候,就是带着爱和希望来到这个世上的。   “她要是能看到你就好了。”洛钦吸了吸鼻子,“她肯定高兴,肯定喜欢你。”   水荔扬笑着,揉了揉他脑门。   所有的视频都播放完毕,水荔扬点了点鼠标,误触了查看的按键。望着屏幕上未被勾选的“隐藏项目”选项,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上去。   下一刻,一条隐藏视频文件跳了出来,毫不起眼地出现在角落,两个人都怔了怔,不知道水荔景为什么要单独把这个视频藏起来。   水荔扬犹豫片刻,还是点开来看了。   这个视频从一开始似乎就录得很匆忙,水荔景的脸很快出现,形容疲惫、衣衫凌乱。他对着屏幕很勉强地笑了笑,说:“荔枝,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个视频。”   水荔扬整个人都绷紧了,后背离开了椅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潜意识告诉他,这个视频并不只是随手拍摄的,因为水荔景的眼睛里带着一点不舍和愧疚,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荔枝,哥哥要去那个实验室了。”水荔景说,“我不知道自己还回不回得来,这件事情……算了,你现在还小,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看到。”   视频里安静了许久,水荔景把镜头调了调,又开口说话了。   “我觉得你会的。”水荔景笑道,“你太聪明了,荔枝,哥哥知道你有多聪明、多执着,甚至都有点儿拧了。你肯定为了看到这个手机里的东西,尝试了所有的办法。好吧,我其实不希望你打开,但是如果你真的打开了,荔枝,记住我说的话——”   水荔扬的喉咙里发出颤声。   “哥哥希望你好好活着。”水荔景说,“只要你活着,荔枝,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是我哥留给我的。”水荔扬眼神发空,喃喃自语道,“我跟他吵架的时候,他决定去深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了……”   洛钦盯着视频,那进度条仍未播放完毕。只见当中的水荔景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再转头时已经笑得很和煦。   “对了,荔枝。”他说,“那个孩子叫洛钦,要是哥哥这次能回来,就介绍你们做好朋友。”   白无泺把那个独眼男人扔到水荔扬面前的时候,他正在坐院子里画一张图纸,嘴里嚼着脆冬枣,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洛钦站在水荔扬后面,顺手接他吃剩的枣核,低声问他喝不喝水。   “等会儿。”水荔扬吐出嘴里的枣核,卷起图纸站了起来。   独眼男人心里已经恐惧至极,却还是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面对他。   “照片是你放的?”水荔扬表情淡然地问,“还是说,那个就是你拍的?”   独眼说道:“我……我是从暗网上买的,我知道这里面的人对你很重要,就、就想拿这个吓一吓你,让你把手里的武器技术卖给我……”   白无泺发出一声嗤笑,军刀在手里转了一圈,按在腰上。   “是吗?”水荔扬冲着男人笑起来,“那你还挺有勇气的。”   独眼男人忽然觉得不妙——面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危险。   “你知道我是谁?”水荔扬又问。   “你……你是红眼。”   “不错。”水荔扬一脚踩在他肩膀上,俯下身子看他,“而且,你踩着‘红眼’的尾巴了。”   他眼中瞬间涌出肃杀的凶意,吓得男人缩起了脖子,崩溃道:“我没有想着把你怎么样,你杀了崔浩山,我们这些人没活路了,还能怎么办?!你手里的技术多少人想要,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要挟过你!”   当时他在门口放了照片,便躲在不远处观察那边的动静。但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想到水荔扬的反应会那么大,当时就有点儿不知所措,头也不回地逃了。更没想到不过躲了一天,就被他身后这个满脸杀气的年轻人和一个警察带着一条狼狗从红灯区里揪了出来。   至于这些照片,他只知道是“红眼”死去的弟弟妹妹,其他一概不知,但走投无路之下,他并没有多想。   ——怪物也会吓得昏过去吗?他当时忽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水荔扬把他踢开,眯起眼睛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我。”独眼发着抖说,“我发誓,就是我一个人想……”   “是这样吗?”   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居然是李潇涵和祝衍,身后还跟着威风凛凛的洛甜甜。狗子一见水荔扬就扑了过去,疯了似的往他身上蹿,叫得可怜又凄惨,就跟被拐的小孩儿终于回家一样。   “乖,乖孩子。”水荔扬被洛甜甜舔了几下脸,笑着将它抱进怀里,“听话,我在这儿呢。”   祝衍走到男人面前,从兜里掏出几张纸,丢在他脸上:“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些照片是用方舟季中校的暗网权限下载的,对吗?”   众人这时也看清了地上散落的那些东西,居然是一张张强化剂的交接单据。   “没,没有……真的没有,求求你不要告诉季头儿,我好不容易才进去方舟的!”独眼男人垮了下去,一脸哀求地说,“我是在替他倒腾强化剂的时候,偷偷用他的账户下载的,下完就把记录删了……”   “你不是崔浩山的人吗,怎么又替季中校办事了?”白无泺冷冷道,“说实话,不然老子拔了你舌头。”   “我说!崔浩山死了之后,我们这些人都散了,有一天季头儿突然派人找到我,问了我不少强化剂进货渠道的事情,问我能不能牵线接着做,我说有暗网权限就行,他就把我招进方舟了,让我帮他做事,还让我用他的暗网账号。”   “姓季的不知道红眼和松河轻械的关系,这个情报确实不可能是他提供出去的,否则他耐不住性子要对你们下手的。”洛钦说,“他在方舟我的地盘翻不出天去,要是有其他的动作,我不会不知道。”   “你听着,这是最后一次,你只是犯了不该犯的忌讳,但我不至于要你的命。往后不管是里德尔空间也好,季中校也好,”水荔扬踩着独眼男人的肩膀,威胁道,“别再来惹我。”   “好……好……”   洛钦又补充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你也知道我是谁。”   “滚。”水荔扬一脚把男人踹出去,对方立刻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唯恐身后的人反悔。   祝衍在一旁看着,对水荔扬说:“怎么样,这次也合作愉快吧?”   洛钦倒是没想到祝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毕竟从他的角度看,对方已经算是李牧祁的亲信了,在方舟战役的第二年就被李牧祁提进了方舟委员会,后来又位列四大执行官,几乎和首席的即墨颂平起平坐,因此洛钦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祝衍会在这里出现,似乎是一个信号,昭示着目前方舟的局势将要彻底发生变动。   洛钦这么想着,右手还是缓缓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放到了后腰的军刀上,“我现在得确认,你的目的是什么。”   李潇涵拍了拍他,很淡定地开口:“他没问题,一直都是我安排在方舟里的人。如果你不信,可以和水荔扬确认。”   水荔扬看着洛钦,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洛钦问。   祝衍动作斯文地卷了卷袖子,笑道:“从我进远山的那一天开始。” 第247章 黄雀在后   李潇涵为人其实半点不输他那个圆滑的父亲,甚至要更胜一筹,居然真的在李牧祁那种多疑的人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还一蛰伏就是这么多年。   千算万算,李牧祁竟然忽略了灯下一点黑,或许实在是太看不起自己这个儿子,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他算计了。   “刚才那可是季中校的人。”洛钦看着祝衍,“你回去还混不混了?”   “他走不出这条街的。”祝衍笑眯眯地说道,“没人会知道,而且红灯区失踪一个人再正常不过了。走私强化剂的线没有被垄断,只要有点技术谁都能办,没了他,季中校照样可以找别人接着做。”   洛钦以为自己这几年看人的本事长进了不少,但祝衍显然伪装得更好,看似柔弱单薄,其实骨子里一样狠。   不过看水荔扬的样子,倒是半点不惊讶,好像也一早就知道了。   “我是退出方舟了,但是该安插的人脉当然不能少。”水荔扬说,“上学那会儿我就认识祝衍了,我们开始算计李牧祁,可比李潇涵要早。”   “你们厉害。”洛钦揽过水荔扬的肩膀,拍了拍,“现在想想,当年不少事,都是祝衍帮你做的吧?”   “是啊,很多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水荔扬笑着叹了口气。   祝衍看了看屋里,问:“即墨柔也在?”   “在啊,被荔枝收拾了一顿,看孩子呢。”洛钦说,“进屋吧。”   即墨朗最近有点人来疯,乐颠颠地跑出来迎接,看到祝衍觉得陌生,又噔噔噔跑回去:“爸爸,这个叔叔我没见过呀。”   即墨柔靠在沙发上,懒懒地说:“叫祝衍叔叔。”   即墨朗反应快,嘴还甜:“祝衍叔叔好,好年轻呀。”   “哎呀,这就是小朗?给我看看。”祝衍拉着即墨朗进屋,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长得和你爸爸真像,尤其是眼睛,一样的。”   即墨柔哼了一声。   “当年我给柔柔做了再造实验,他还好一阵子没跟我说话呢。”祝衍跟即墨朗说,“你爸爸记仇,小心眼儿,少跟他计较。”   即墨朗很认真地说:“祝衍叔叔不要怪爸爸,三叔说他脑子有病,治不好的,所以我们都要对他好一点。”   即墨柔几乎是蹦起来:“洛钦,老子杀了你!”   祝衍无视身后鸡飞狗跳的场景,冲蹲在屋角的洛甜甜招了招手:“过来。”   洛甜甜踱步过来,头低下去,顺从地给祝衍摸了摸。   “陆怀跟我说了你的事情。”祝衍抬头看着水荔扬,“很简单,你不用死了,因为这件事,在我手里的成功率有百分之百。”   洛钦被这一句话拽了回来,扯着祝衍的胳膊,声音都变调了:“真的?你真有把握?!”   水荔扬轻轻捏了捏洛钦的手,把人安抚下去:“我果然没想错,这些年和陆怀联系、一直提供给他各种消息的人是你,所以他才会对李牧祁在研究红屑病毒的事情了如指掌。当年要不是你和他,我的下场恐怕还没有这么舒服。”   “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藏着掖着,有些话互相之间尽管敞开了说。”祝衍笑道,“你们知不知道,洛甜甜是条什么样的狗?”   洛钦把目光投向洛甜甜,茫然地摇摇头。   “这条小狗的体细胞和红屑病毒形成了稳定共生的关系,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第一例,红屑病毒寄生在生物体内,却没有引发狂躁和嗜杀。”祝衍一下下地给洛甜甜顺着毛,“只要观察它体内的病毒活动规律,我就能做出相应的药物。水荔扬的身体已经完全和病毒融合,甚至中和了最初的蓝田病毒,所以根本不需要彻底清除,只要通过药物引导,就能停止红屑病毒对他身体的腐蚀,然后形成共生。”   “又要吃药……”洛钦眸色黯淡,一想到水荔扬还是离不开各种各样的药物,他就觉得怅然——好好的人,真要成药罐子了。   水荔扬安慰他说:“能吃药还好,总比连吃药都不顶用、只能等死强。”   “说得也对。”洛钦勉强挤出一个笑。   “但是需要时间,至少两年,因为这狗毕竟是犬科动物,要对照在人身上,还是不容易的。”祝衍说,“两年时间,不准再过度使用力量,否则前功尽弃,谁也救不了他。”   “好。”洛钦忙不迭地替水荔扬点头,“我看着他。”   “幸亏我手里有关于红屑病毒的不少资料,连李牧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还得多亏了柔柔。”祝衍说,“当年即墨呈老先生撤出深宁之前,把资料销毁了,却留了唯一的一份给柔柔,是他肯把这些资料给我,我才能拿来救人。”   洛钦和水荔扬都记得,当初他们在深宁救下即墨柔的时候,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资料。   即墨柔不耐烦地敲了敲脑袋:“背。”   ——整整三十页纸,他居然一字不落地全都背下了,家族遗传的机械般的脑子,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洛钦好歹是松了口气,只要水荔扬没事,就还有希望,这两年他怎么也得把人看好了,哪怕稍微磕着碰着都不行。   “好了,我回去了,免得李牧祁起疑心。选拔考试刚结束,李牧祁顾不上别的,我才有空来看看的。”祝衍摸了摸即墨朗的头,“有什么事情,让陆怀来找我就好——对了,他人呢?今天没看到。”   “不知道。”洛钦摇头,“他要去哪里我都不管的。”   祝衍笑了一声,忽然拍了下脑袋,说:“对了,洛钦,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来着。我这四年一直在调查那个‘里德尔空间’,追踪到有一个四年前莫名其妙沉寂下去的管理员ID,最近突然又出现了有人登陆的迹象,我怀疑白塔镇乃至方舟安全区的这些失踪和走私案,大部分都和这个ID的重新活跃有关。”   “又是这个网站?你查到什么没有?”   “我用了点技术手段,大概能确定,四年前这个ID一直和年雨的暗网账号联系紧密,水荔扬在方舟闹过那一次之后,对方就再没登陆过,也不和年雨联系了。”祝衍说,“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个管理员的账号突然活跃,登陆地址在汉州,而且又找上了年雨。但我没敢继续追踪下去,怕会引起年雨和那个人的警觉。”   李潇涵按了按太阳穴,说:“方舟四年前为了彻底杜绝强化剂,已经雷厉风行地打压过几轮了,我以为那个网站已经毁了,怎么又突然有了动静?”   祝衍一脸见怪不怪:“总有人刀尖上舔血,没什么奇怪的。咱们除了小心点,也管不着那么多。”   临走前,他又跟洛钦说了一些临近年关的注意事项,让少去红灯区走动,搞不好再惹了什么人寻仇到这里。最近方舟内部正值多事之秋,那边多少会有些动荡,洛钦到时抽不开太多的精力,怕是会顾此失彼。   洛钦送祝衍和李潇涵出去,站在门口发了半天的呆。水荔扬出来找他,跟他一样的姿势靠在门上,也没说话。   “你干嘛?”洛钦看着他,“人一走就挑事?”   “你看,你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傻的吧。”水荔扬冲他笑,“要不然你恼羞成怒什么?”   洛钦三两步走过去,把见势不妙转身要跑的水荔扬按在门上,连着亲了几口,亲到人腿软。   “还挑衅?”洛钦问。   “你现在能按着我,是我没和你一般见识。”水荔扬头也不回,很享受这种被钳制的姿势,哪怕稍微一动手腕就能反制对方,“我等着大执行官自己放开我,然后……”   洛钦鼻尖贴近对方的后颈,磨蹭着问:“然后什么?”   “然后回屋,我们什么也不干,就好好睡一觉。”水荔扬一双含笑的眼睛回头瞥着他,“好好休息吧,别怕,都会好的。” 第248章 初生的希望   新年将近,这几天方舟安全区里亮起的都是红色灯光,到处铺着雪,年味儿甚浓,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这里是为数不多还能看到农历新年的地方之一。   除了北安全区的汉州,就数东安全区最为热闹,可惜那里孤零零一点,往东挨着海,往西隔又着层层危险的重污染区,变异生物盘踞横行,是片极其危险的死亡地带,感染指数无法估算,要穿越千难万险到达上海,对普通人而言又谈何容易。   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方舟建立的交通网刻意避开了东安全区,显然是有意孤立这里,因此东安全区的物资运输变得极其困难,基本上都要用到直升机,能耗也是一个大问题。   “恰茶卡,注意侧翼,离你十米左右,有三只高级变异体。”   森羚听到耳麦里的声音,便迅速贴地向左翻滚,冲进小巷子里手起刀落,几只丧尸瞬间身首异处,身躯扑通一声倒下,抽搐着流出污血。   “解决了。”森羚拍了拍手,“你那里怎么样?”   水荔扬靠在烂尾楼的承重墙旁,低头在本子上飞快计算着数据,左手握笔写得极稳,右手转起一把手枪,连开三枪,精准地将三只从窗口跳进来的丧尸爆头。   右手将手枪插进腰间枪套的同时,左手的铅笔也停了下来。水荔扬啪嗒合上笔记本,松了口气站起来:“好了,搞定,快回家。”   “你有急事?”森羚问,“平时这个时候你都不急着回去的。”   水荔扬走到窗边,跟楼下的森羚打了个招呼,嘴角翘着:“今天洛钦回来。”   “这是你今天说的第六遍。”森羚无奈。   水荔扬想了想,纠正她:“五遍。”   洛钦加了好几天的班,连着一周没有去白塔镇,终于在三十晚上之前赶完了手头剩下的工作,回去陪水荔扬过年。   过去四年的新年他从来不愿意待在方舟,太冷了,冷得他一静下来就无法控制地想念,热闹节庆留给他的往往只有痛苦。但今年不一样了,他可以和荔枝一起过年,而不用担心在听到窗外爆竹声的那一刻,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我觉得荔枝一定想我想得要死了。”洛钦走到门口,跟陆怀说,“我这么多天没来看他,他会不会不高兴?”   陆怀提着一盒东西,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开口说什么都不合适,及时闭嘴还能保住奖金。   水荔扬正在厨房里调饺子馅儿,苦恼地思索是包白菜肉馅,还是香菇肉馅,想了很久,面都快发完了,才决定两个各包一点。   他不爱吃姜,却又不能没有生姜调味,就将一块姜用布包起来榨了姜水,和进饺子馅里。   森羚帮忙帮得满脸都是面,灰头土脸地从面盆里抬起头来,连吐的气里都是面粉,忍不住抱怨:“这饺子皮是不是有问题啊?我都捏不紧。”   水荔扬从案板上拿起张饺子皮,挑了一团馅儿,手指灵活地捏了一圈,瞬间变出来一只饱满好看的饺子:“怎么就有问题?我这不是能捏紧吗。”   森羚不服气:“我跟你的捏法是一样的!”   水荔扬按着她的肩膀,指了指案板上排列好的饺子皮,说:“这样,你挨个儿把这些饺子皮揍一顿,全打服了,等会儿都不用你捏,它自己就包上了。”   “你别损她了。”洛钦推门进来,“小尾巴负责吃就可以,你让她包饺子,她能给你煮出来全是漏的,到时候咱们就喝面片汤吧。”   森羚尖叫着跟水荔扬告状,还是陈年旧词:“队长你看他!”   “你们队长天天看我,白天看晚上看,怎么每次我一来你就让他看我?”洛钦笑道,“你问他看够没有?”   水荔扬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地擀饺子皮。   陆怀放下东西去洗手,小心翼翼地挨到森羚旁边:“我来帮你吧,你得这样捏……”   森羚哼了一声,手上却在认真地跟着学。   洛钦也洗了手,看到水荔扬手腕上的红绳沾了些面粉,就伸手给他掸干净,又拿了一根擀面杖,撸起袖子在旁边帮忙擀皮。   “白天出去了?”洛钦问。   水荔扬点头:“合作商把明年想要的新武器参数发过来了,针对一种变异程度更高的丧尸,我这半个月都在采集那些感染体的样本,就快有成效了。”   “北冰洋的单子?”洛钦又问,“如果要对付切尔诺贝利那边的丧尸,那样本数据级别还得调高一点。”   “结合他们给到的数据,通过模拟测算就可以。”水荔扬说,“不难,年后就能研发出来。不过我发现汉州周边感染区的情况有点不对,高级变异体的数量好像比一个月前要多,而且变异种类有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   洛钦捏了个饺子,轻轻放到一边:“我对感染区勘测数据进行汇总得出的结论,跟你的差不多,等过完年,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好。”   即墨柔难得老老实实在屋里摘菜,即墨朗在他旁边跑来跑去,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新衣服,时不时停下来问他老爹需不需要帮忙。   “给你老子倒杯水。”即墨柔说。   即墨朗去厨房拿了杯水出来,凑到嘴边喂他喝完,又飞快跑走了。   白无泺回来的时候,饺子已经包好了,水荔扬忙着去准备热菜,看到他就顺便问道:“东西送完了?”   “完了,这一片有困难的都送了。”白无泺说,“几个不安好心的想过来蹭吃蹭喝,收拾了。”   “大过年的,吓唬一下就行了。”水荔扬说,“动手多不好。”   “没动手,放甜甜了。”白无泺说,“哥,你这两年怎么突然开始讲究慈悲为怀了?”   水荔扬:“你现在去把人找回来杀了。”   白无泺:“……”   他哥还是很叛逆,一点都没有改,自从洛钦回来之后,症状就更严重了。   白无泺把洛甜甜放开,让它去陪即墨朗玩。即墨朗骑在它背上绕院子一圈圈地走,笑得脸都红了,抱着洛甜甜的头亲了又亲。   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身穿红色棉衣的女人和程清尧一起走了进来,即墨朗先叫了一声程叔叔,然后就困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即墨颂全身的血液都温热了起来,她觉得鼻尖发酸,轻轻叫他:“小朗。”   “……姑姑?”即墨朗慢慢地走过去,仰头看着女人,“你是爸爸的姐姐吗?”   “是。”即墨颂低头温柔地抚摸着那张天真的脸蛋,“小朗长得真高。”   “姑姑新年好呀。”即墨朗顿时笑逐颜开,拉住了即墨颂的手,“进屋吧,姑姑。”   即墨柔正靠着沙发鼓捣即墨朗拼了一半的积木,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人,淡淡说:“来了。”   “嗯。”即墨颂也没太多话可以寒暄,坐到一旁陪即墨朗玩去了。   洛钦半天都没看到小黄毛,把包好的饺子放到锅边,好奇地问水荔扬:“今晚还有人来吗?”   “李潇涵一会儿过来吃饺子,就没其他人了。黄毛一般都在青岛那边,偶尔才来,今年赶不回来过年了。红姐身边还有一帮朋友,不过最近也找到安身的地方了,不会总来。”水荔扬说,“祝衍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都在方舟,今年不在就太惹眼了,也跟我说不来。”   从前这里来来去去许多人,总是宴席聚了又散,欢快热闹只是一瞬。每个人都在往前走,经过一年又一年钟声敲响的路口,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再是同一批了。   人们总要渐渐地分道扬镳,各自找到自己的安身落脚之处,无论是何种世道,这一点基本不会变。   水荔扬察觉到洛钦在看他,扭头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面粉?”   “除夕对我来说很重要。”洛钦附在他耳边,声音只有彼此听得见,“是你第一次说喜欢我的那天。”   水荔扬望着他,半晌酝酿出一声轻笑:“傻样儿。”   只是他们现在也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归处,回头再看以前,许多事都不算什么。   往后的每一年,都不会再觉得孤单了。   年夜饭吃得相当热闹,李潇涵前几天从商路上回来,沿途采购了不少年货。毕竟就算是在感染肆虐的时代,人们也无法放弃对食物的执念。   近年来国际上成立了大小数十家贸易公司,领域各异,其中就有负责食物制作和储存的,价格也并不昂贵,虽然大多是要靠方舟券兑换,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渠道。   四年间,地球人口削减四分之三,许多人还过着风餐露宿、四海为家的生活,人类在被科技养尊处优近百年后,一朝之内一无所有,总算还没忘了曾经老祖宗留下的赖以生存的本能。   ——从零重新开始,重拾制造工具、食物和房屋的技能,和感染生物争夺生存空间,那么渺小、不堪一击却又坚定顽强。   就像灾殃降临大地的那一天,潘多拉魔盒中却还剩下一缕微弱的希望。   水荔扬看着满桌年夜饭和围坐的众人,依稀还觉得有些恍惚和不真实感。直到洛钦握住了他的手,他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回来了。 第249章 念念 不忘   桌上的火锅咕嘟作响,冒着鲜红的气泡。即墨朗坐在即墨柔和即墨颂中间,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涮肉,时不时扯扯左右人的袖子,小声说这个好好吃,让其他人也尝尝。   即墨颂笑着给他夹菜,看到他脖子上戴的玉观音,微微一愣,然后问即墨柔:“是爸留给咱家的那个?”   “嗯。”即墨柔点了下头,“你馋也没用,说好了谁先生就给谁,这是我儿子的了。”   “……没人和你抢。”即墨颂无奈,“好几年前在青岛的时候就给你了。”   李潇涵来的时候带了酒,水果酿的,不会太烈。水荔扬问洛钦要不要喝,后者摇了下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我喝一点。”水荔扬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   即墨柔拿筷子沾了点酒,让即墨朗舔舔,辣得即墨朗直吐舌头,被水荔扬灌了半杯水下去,警告即墨柔不准再喂。   洛甜甜趴在桌子下面吃一整根俄罗斯红肠,旁边盘子里还有鸡肉泥和专门给它捏的饺子,几乎走上狗生巅峰,这顿足够让它回味一年了。   程清尧低头挠了挠洛甜甜的下巴,一边和白无泺聊着天。   陆怀扭过头去小声和森羚说话,杯盘碗盏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即墨朗时不时的笑声,温馨又热闹。   窗户上凝了一层霜,红彤彤的窗花贴在正中央,灯光从镂花的缝隙间穿出来,落到窗前院子的雪地上。   “年后我的假期延长了。”洛钦对即墨颂说,“我和荔枝想带小朗去松河转转,小柔也一起去,那里有温泉。”   “去吧,方舟有什么事我帮你处理。”即墨颂说,“李牧祁最近新招了一批通过考试的幸存者,刚送去西安全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总之顾不上你。”   “让他忙吧,反正有祝衍替我盯着。”李潇涵说,“他现在谁也不信,既然不让你和洛钦插手,那就是很见不得人的事,他这些年没少干。”   其实没有人知道,李潇涵为何对他父亲有如此之深的恨意和敌意。二十一岁前他几乎都是在美国念书,很少回国,回来后却一直在帮李牧祁做事,可同时自己也在步步为营,他父亲暗算别人,他就暗算他父亲。   他做的这一切,好像只是给自己的父亲找了场不痛快,然后骤然从方舟抽身离开。但李牧祁那时已经选好了祝衍和洛钦作为新的左膀右臂,对他的离开根本就未置一词,就好像只是养的一只宠物从家里跑了,连找都懒得找。   除夕之夜,前半段所有人都在精神抖擞地等着守岁,洛钦在屋外调试着卫星天线,直到森羚喊了一声“有信号了”,无线电广播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才起身回屋。一屋子人坐在一起聊天、烤火、吃瓜子,总算是四年来头一个像样的新年。   收音机里滚动着各种求援信息、幸存者营地位置和搜救队动向,偶尔会插一两首旧时代的流行歌曲。当程清曳的歌声乍然从广播里响起的时候,程清尧还望着窗外,半晌,睫毛翕动了几下,眼眶渐渐湿润。   白无泺坐在他旁边,默默无言,一条白色围巾盖在两人腿上,一直到唱过了几首歌的时间。   水荔扬把笔记本铺开在桌上,洛钦给他拿来一支笔,他飞快地记下广播里求助营地的位置,还不忘捏起一颗小番茄塞进洛钦嘴里:“多喝点水,嘴都起皮了。”   即墨朗早就扒在即墨颂怀里睡着了,小小的眼皮微动,还砸吧了一下嘴。   水荔扬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红包,裹着些细碎的钢镚,轻轻放到即墨朗枕头下面,又给森羚、白无泺和程清尧都各自包了一个送出去,才又回到桌前坐下。   洛钦坐在那里看着他,没说话。水荔扬也没说话,装不知道。   时针好不容易过十二点,森羚已经困得快要歪倒在沙发上了,脖子下不知道被谁垫了一个靠枕。水荔扬也撑不住了,昏昏欲睡,仅剩一点神志还强撑着拨弄面前的炭火。   “哥,新年快乐。”白无泺和程清尧对他说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新年快乐。”水荔扬抬起眼皮笑了一下。   他记得好像学生时代过年的气氛也是这样,那个时候赵方蒴是长辈,会给他和白无泺都包好红包,每个人两千块。现在该他给小辈散红包了,只不过思弦和思淼的红包,他只来得及给了那么几年。   即墨颂晚上不留宿,程清尧和白无泺把她送回方舟,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住了。她走的时候不舍地摸了摸即墨朗的脸,站起来:“小朗,姑姑走了。”   陆怀也起身,揉了揉眼睛:“我也走了,晚安,恰茶卡。”   屋里的热闹散去,李潇涵已经收拾好餐桌,在给即墨朗洗脸了。即墨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小声说要去和即墨柔睡。   即墨柔打着哈欠把他扛回了房间,李潇涵和森羚也各自回去休息了。   水荔扬强撑着去洗漱,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半梦游状态了。他陷进半硬的床铺里,声音暄软地对洛钦说:“晚安。”   洛钦撑着头看水荔扬,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最终俯身过去在对方脸侧亲了一口,“晚安,新年快乐,荔枝。”   他说完,便要伸手去按灭床头灯。   “等等。”   水荔扬趴在床上,忽然伸手窸窸窣窣地在洛钦枕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来:“给你的……”   洛钦一看,那居然是一枚红包。他心里噎了一下,将红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发现是几年前水荔扬从他那里要走的那枚铜牌,上面依旧挂着先前那条红线,已经被重新绑好了,打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结。   他觉得自己的手颤了起来。   “我还等你自己翻出来发现呢。”水荔扬吻一吻他的手指,“别不开心了,怎么可能忘了你。”   洛钦翻了个身,一把抱住水荔扬,亲了又亲,好像抱着一份极其珍重、舍不得放手的礼物:“是它把你带回来的吗?它又把你带到我身边了,真好。”   水荔扬真的快要睡着了,他贴着洛钦的胳膊,很轻地蹭了一蹭,又艰难撑开眼皮,看着洛钦的脸。   “新年快乐。”他说,“晚安,念念。”ӎɱzľ   “好吧!那你也可以叫我阿洛,或者叫我念念也可以!这是一个哥哥告诉我的,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小名,你不要跟别人讲哦。”   荔枝看着阿洛,有些怯懦的脸上慢慢展开笑意。   “嗯,好。”荔枝揉了揉阿洛的脸,“你好呀,念念。”   ·   大年初二 松河 雁岭温泉镇   木屋的门被拉开了,水荔扬裹着大衣,赤着脚走到廊下。门前覆着积雪的松针时不时落下几簇,头顶偶尔有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过,带起一树雪烟。   一条石子路从矮楼梯一路延伸向前,松林掩映间,小路在一处冒着热气的天然温泉池前断开。池上一处松木修筑的小亭,堪堪遮蔽了松叶间不停掉落的积雪。   凹凸不平、形态各异的温泉石,围成了不甚规则的形状,池中一个人靠着有光滑纹路的温泉石,只露出半个背影。   水荔扬目光动了动,走下檐廊,踩在兀自散发着温热的石子路上。   他走到温泉旁停了下来,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伸手抚上对方的头发:“真结实,还记得在深宁刚遇到你的时候,捏都捏不出二斤肉。”   洛钦回过身来,低头亲他的手指:“这些年不知不觉就练出来了。”   “进步不小。”水荔扬说,“回头我写一份食谱和锻炼计划给你,你的肌肉密度还有提升的空间。”   洛钦伸手揽住他的腰,顺便扯下他的大衣:“下来吧,上面多冷。”   冬天泡温泉着实是件挺惬意的事,山顶寒冷,时不时会落雪,在温泉里一浸,浑身的寒意都被剔除一空。   洛钦一寸寸抚过他的身体,脊背、腰线、小腿,再到脚踝,“比当时在福利院的时候还匀称了。”   水荔扬被他臂弯圈在怀里,眯着眼睛看山下万顷松林,“什么意思,你那个时候偷看过我啊?”   “那个时候是欣赏。”洛钦理直气壮道,“是非常纯洁的求生战友情。”   “啊。”水荔扬懒散点头,“是,纯洁得不得了,哪像现在。”   两人坐在温泉里,放眼去一片落白,阳光倾洒、天空湛蓝,云层萦绕在山巅。黑白相间的群山起伏汇聚,光秃的山岭上偶尔会闪过一些不明的黑影,又飞快消失在雪地里。   动身来这里之前,洛钦和水荔扬已经着手清理过了山路,虽然有时会有感染生物游荡过来,但也没什么大危险。   这些东西如今在地球上和人类以及其他生物共生共存,有时候水荔扬甚至会怀疑,它们是不是也算地球上的原住民了。   虽然一旦狭路相逢,就是生死对决罢了。   即墨朗不知道被即墨柔带去哪里玩了,这片废弃的温泉镇从前是游客络绎不绝的度假胜地,当年也被卷入了感染潮中。三人几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满地还残留着鲜血,打开房门甚至会看到正在墙角发呆的丧尸。   “幸亏我当年被开除了。”洛钦把手臂枕在脑后,云淡风轻地说,“不管哪个环节差一点,我们估计都遇不上了。”   水荔扬却摇头:“我反正希望你好好上学,那样我们说不定还能更早遇到。”   洛钦忽然想起多年前他没有对水荔扬问出口的话,此时似乎正是合适的机会:“荔枝,我一直都想问你,我们小时候,见过吗?”   水荔扬被他问得愣住了,不由得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线。   记忆从针叶雪盖间缓缓渗透而来,随着池中弥漫的雾气,熏热了他的眼眶。   “见过。”水荔扬低声说,“我们在深宁,见过的。” 第250章 你浪漫基因呢   洛钦屏住了呼吸,看着水荔扬。   “那个时候,水云霆还是地产公司的成功企业家,受到媒体追捧,社会风评也很好。”水荔扬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对音乐敏感,所以从我三岁的时候,水云霆就让我跟着老师学乐器,四岁的时候,他聘请来费老做我的音乐家教。”   “三岁?”洛钦有些吃惊,“太早了吧。”   水荔扬点头:“是很早,但是水云霆需要我赶快学会,我五岁就能跟他出席公共场合、登台演出了,在他主办的慈善夜晚会给足了他面子。”   那是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弹奏了一首初学者最简单的《献给爱丽丝》,丝毫不怯场,看着台下的灯光和掌声,懵懵懂懂地觉得开心,眼睛搜寻着水云霆,却发现他在和人边喝酒边聊天,眼睛一次也没往这边看。   下台之后,他被水云霆带到休息室,开心地询问自己的父亲他刚才是不是很棒,没想到水云霆刚关了休息室的门,忽然笑容收敛,狠狠踢了他一脚。   只有五岁的水荔扬当场懵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挨打。   可他咬着嘴唇没出声,哭也不敢哭,因为从前每次挨打时哭出声只能换来更暴风骤雨的踢打。慢慢地,还不太懂事的水荔扬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在水云霆面前,被打得再痛也不会出声。   水荔扬噙着眼泪,轻轻说:“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我问你,表演完应该干什么?”水云霆眼睛烧得火红,像魔鬼一样瞪着他。   “要……要起身鞠躬、致谢……”   “你知道为什么刚刚不做!你在台上盯着老子看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水云霆又踢了他一脚,水荔扬呜咽了一声,躲进角落,捂着剧痛的腿:“我错了,我记住了。”   当晚还有另一场表演,水云霆刻意没有伤到他的胳膊,反正就算是腿断了,也不影响他用手弹钢琴。   洛钦听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哮喘发作的滋味儿了。   水荔扬苦笑:“我被他从三岁打到十岁,他很聪明,只打衣服遮着看不见的地方,而且不至于让我下不了床。冬天就更方便了,只要不打脸,逮到哪里就往哪里踹。别人要是问我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就说调皮自己摔的,还假惺惺地在人前装慈父,问我疼不疼,回家之后把我打得更狠,骂我是不是故意装可怜给人看。”   他说这些的时候,那些阴影和恐怖的记忆似乎还历历在目,随着回忆深入,仍旧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悸,“我不是装的,是真的好疼。他不高兴就打我,随时随地,半夜几点钟都可能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打一顿,只是因为他又不高兴了。”   洛钦抱住水荔扬,细数对方身上一些不甚明显的细小伤疤,刺得他眼眶疼。   “我六岁那年,他带我去深宁参加一场商业竞标会议,照例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晚宴。说起来特别好笑,他这个人应该是从来没有爱过谁,捧了一堆乱七八糟小明星,那些明星为了从他手里抢好的电影资源和人脉,一个个抢着要帮忙照顾我,好像有多喜欢我似的。”水荔扬讥讽地一笑,“都被水云霆那副样子给骗了,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对我好而被他多看一眼。”   那些人具体是谁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个男男女女都漂亮得很,站在那里都能发光,像一圈聚光灯围着他。ʍӎȥլ   “不过水云霆担心我会乱说话,也怕我身上的伤被发现,就全都拒绝了。当时深宁有一个挺大的福利院,很受媒体关注。”   水荔扬说到这里的时候,洛钦就已经有预感了,但他没插嘴,而是继续听下去。   “把我送去那里,一个是安全保险,因为那其实是远山旗下的福利院,受他控股。还有一点就是方便他作秀,让我用企业家儿子的头衔去走一圈,再叫那些记者去拍照,到处宣传我有多能吃苦、多平易近人、多亲近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水荔扬说道,“搞得我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就是罪大恶极似的,非要把我扔那地方涮涮。”   洛钦听得直笑,水荔扬抱怨得也太好玩了。   “然后,我这个万恶的资产阶级二代就被水云霆扔到了那里,整天跟福利院的孩子泡在一起。”   水荔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床又硬,饭又吃不饱,还到处都是蟑螂。我去的第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些小孩倒是一致对外,一个个都使劲欺负我。”   “他们这么欺负你?”洛钦很震惊,“不是,当时我死了吗?我不帮着你打回去?!”   “听我说完——他们天天欺负我,我就天天哭,恶性循环,搞得他们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但我还不能让大人和记者看出来,要不然就完了,而且我真的怕被水云霆打死,所以都是偷偷哭。”   水荔扬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些孩子处处给他不痛快受,像对待仇人那样对他。他不知道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是哪里来的,都是孩子,怎么能下那种黑手。   也是在那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了洛钦,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随波逐流欺负他的孩子。   水荔扬微笑着,随手搅动温泉水:“某个人,明明比我还小两岁,话都说不利索,居然好意思让我认他做大哥。”   “我?”洛钦指了指自己,“怎么可能?我脑子有毛病?”   “你记得还是我记得?你不信,那我不说了。”   “信,我信!你接着说,那个小兔崽子怎么你了?”   水荔扬满意地继续说:“那时候就你不欺负我,还帮忙赶跑那些欺负我的人,但是你后来也抢我的东西,特讨厌!我怕你也揍我,根本就不敢反抗。他们倒是不欺负我了,反正全都给你占了。”   洛钦捂住脸,根本不愿面对:“我靠,这死小孩……”   他确实挺崩溃的,早知道不问了,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能这么缺德带冒烟的。   “你还非要让我报答你,逼着我叫你哥哥,不叫就不管我了。”水荔扬说,“我怕你真的不管我,也想和你玩,因为只有你对我是很好的,所以我就一边哭一边叫了。当时你好像很高兴,忽然又变脸,让我不许哭。”   他讲着讲着就笑出声来。   “你嫌我总是哭,说再哭就不和我玩了。我在福利院那些天被你逼着改了一身毛病,还和你一块报复那些欺负我的人,哈哈哈……那是我第一次干坏事,做完之后你就拉着我跑到福利院的阁楼里,打手电看书,一看就是一晚上。”   水荔扬指了指手腕上那条红绳,无不怀念地说:“这个,是端午节那天你送给我的,和你脖子上的那个是一条线编的。”   洛钦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铜牌,有些恍惚。他记得背面刻的应该是鼓楼,只不过被磨得有些氧化,看不出原本的图案了。   “端午节本来应该编花绳,但福利院只有红绳。”水荔扬说,“你说红绳也可以,也是祝福。”   于是,这条年少时系下的红绳被他一直珍重地佩戴至今,从未主动解下。   “原来是这样。”洛钦鼻子有点儿酸,“可惜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你,肯定很可爱。”   “有什么可爱的?整天被打被欺负,连个朋友都没有,还要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孩儿呼来喝去的。”水荔扬不以为然,“你那个劲头才吃得开呢,福利院里那么多孩子比你大,愣是没一个敢欺负你。你整个一土匪啊,平时都横着走。”   他笑了笑,又转向洛钦:“不过我那个时候是真挺崇拜你,被人揍了就边哭边往外跑,还跟他们说你等着我让我大哥来揍你。”   “谁是你大哥?”洛钦再次指向自己,“我吗?”   他这小时候也太混球了,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然呢?”水荔扬叹气,“你也是那个时候小,对钱没概念,要不然我零花钱都得被你收了保护费。”   洛钦忍不住反驳:“我靠,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恶棍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多霸道!”水荔扬捏他的脸,“你还非逼着我承认自己是个小兔子!”   洛钦沉默了一下,好奇追问:“……最后你承认了吗?”   “不承认你能放过我吗?!”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洛钦又问他,“是从深宁再见到我之后吗?”   水荔扬摇摇头,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   十多年前惊鸿一瞥就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在福利院相处的那些天,种子缓慢生根,在他心中撑开了一个任谁也无法代替的位置。此后十多年,他每每夜半梦到那张模糊的脸、稚嫩的童声,总会不断地提醒自己,永远都不可以忘。   他记得自己在深宁再次遇到洛钦的那天,将昏迷的洛钦带回学校宿舍,又在对方的外衣兜里发现了放着身份证和火车票的钱包。   一张张票证上,是和记忆中重叠的名字,那已经快要散失在风里的脸庞,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水荔扬打开床头灯看着床上昏睡的洛钦,目光里仿佛穿透了十多年光阴的情绪和回忆循风而来。   ——洛钦长大了,当年的那个小朋友真的平平安安地活下来、长大了。   那一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似乎是有所不同的。   他是个很善于压抑情绪的人,不到实在无法承受的地步,他不会轻易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破绽。然而面对洛钦醒来之后那种陌生而疏离的反应,水荔扬还是差点情绪失控,如果不是窗外的求救声恰巧打破了沉默,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露出很难看的表情。   在深宁逃亡的那段日子,两个人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走来,洛钦的情感在逐渐变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眼睛就已经没办法从洛钦身上挪开了。   喜欢的开始,是没有办法区分的,大概某一刻突然开始心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水荔扬忽然看着洛钦,问道:“你相信吗?”   洛钦问:“相信什么?”   水荔扬弯起两根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曹芸清洗过你的记忆,而她和卫蓝之后又共同重构了你的自我认知,现在我和你说这些,万一也是骗你的呢?毕竟现在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洛钦看了他半天,才说:“那更好了。”   水荔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啊?”   “你讲的故事里,你自己的部分占百分之九十。”洛钦很认真地说,“这说明什么?你爱我爱得发疯,不顾一切地想占有我的全部,哪怕是编故事骗我,想想就刺激。”   “……”水荔扬收回了手,“滚犊子。”   能不能浪漫点啊。 第251章 想见你   水荔扬从来没对洛钦说过,自己当初并不是完全不得已才参加了再造实验。他病重的那段日子,看到自己的生命之路一片渺茫,皑皑白雪铺天盖地涌进他心里每个角落。   水荔扬查到高考成绩的那天下午,阳光落在手边,像刚烤出来的面包。他躺在病床上,听到电视里放着一首歌,忽然就很想活下去。   “我突然间很怕自己死掉,想到你会不会还活着?如果我不在了,就永远都找不到你了。”水荔扬说,“就算是只有一点希望,哪怕一点点……我都想再见见你。”   “我问过小白。”洛钦一只手环着水荔扬,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他说你病得最重的时候,他和程清尧都不在你身边。”   “我怕自己死得太难看了。”水荔扬笑着说,“我跟赵方蒴说,要是我没救过来,这边咽气那边就立马火化,毕竟我是个特别注重仪容仪表的人。”   洛钦轻轻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胡说八道。”   “我靠。”水荔扬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快给我拍出脑震荡了。”   洛钦的手伸进水里,乱摸起来:“那不可能,我连瓶盖都拧不开呢,手劲哪有这么大?”   水荔扬把他手按住,熟练地一套反擒拿,转身跨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别乱动。”水荔扬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你可真行,我一上来就感觉你硌着我了。”   洛钦久久没有说话,他身侧的松枝又落下一团雪,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洛钦抬手摸了摸水荔扬的脸,“小白跟我说过,他很确定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大概高中那时候吧。”   水荔扬按着他的肩膀,坐直了身子:“嗯?”   “但是你除了我,确实没喜欢过别人。”洛钦把他的腰往上托了托,“说明你最晚从高中开始喜欢我的,我很确定。”   “这么自信?”水荔扬挑起眉毛,神色飞扬地问他,“万一不是你呢?”   洛钦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我跟你说,你别激我。”   “我就激你了怎么着?”水荔扬捏住他的下巴,“弄死我?”   相隔一间屋子的松林幽径上,即墨朗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拽了拽即墨柔的衣服:“爸爸,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我想大家一起到山里玩儿呢。”   即墨柔目不斜视,手中拿着一截松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别管他们,可能是死里边儿了吧。先看这儿,我教你写字。”   他用松枝在雪地上快速勾勒着,横竖撇捺,笔笔遒劲,字字行云流水,落笔如烟,很快就写了两行行楷,将松枝递给即墨朗,说:“照着写,别跟洛钦学那一手狗爬字儿,难看得要死,掉价。”   即墨朗蹲在地上,举着松枝,一字一句地念: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洛钦穿好衣服,推开门就看到即墨朗在抱着半截木头研究,即墨柔站在山崖边眺望远处,目光出神。   “小朗,干什么呢?”洛钦叫道。   即墨朗抬起头,丢下木头跑了过去:“三叔,你们忙完啦?我在复习爸爸教的野外生存技巧,他教我用刀——唰唰唰,这样很快,我还杀掉一只丧尸。”   “什么?”洛钦一愣,“即墨柔,你让他对付丧尸了?”   即墨柔回过头来,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老子四岁就在和人拿拳头打架了,这世道残酷多了,他现在不学,等着以后吃亏啊?”   “你别抻着他骨头筋什么的。”洛钦还是不放心,“就不能从基本功开始吗?”   “没事儿,祝衍都看过了,他完美遗传了他老子的基因,牛逼得很,刚才在山路上摔一跤,手划了道口子,这会儿全好了,不信你问问?”   洛钦将信将疑地看向即墨朗:“真的?”   即墨朗举起手掌给他看:“嗯,三叔你看,一点都没有了!”   洛钦过去捏住即墨朗的手左看右看半天,确认没有事,才松了口气。   “二叔在哪里?”即墨朗探头探脑地看向他身后,“他怎么没出来呀?”   洛钦回头看了一眼:“荔枝累了,在休息呢,我们不要打扰他。”   屋里却传来水荔扬懒洋洋的声音:“……我又没死。小朗进来。”   即墨朗把洛钦晾到一边,欢快地跑了进去。   水荔扬躺在木榻上,身下垫着软垫,胸口细细密密的青红痕迹。他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洛钦留下的这些暧昧刻痕并不会像一般伤口那样迅速愈合,非得在身上留个两三天,才会慢慢淡掉。   即墨朗趴在床边,玩着水荔扬的手指:“二叔,我能杀丧尸了。”   他说的时候就好像在说自己又得到了个什么新玩具一样,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水荔扬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道:“嗯,我听说了。不过下次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好喔。”   洛钦坐下来,理着即墨朗凌乱的头发,问水荔扬:“你就不紧张他?”   “紧张什么?这就是他生来带着的东西,再造人类从骨子里就有好斗的这一面,任何人都一样,和性格温不温顺没有关系。”水荔扬摇头,“小朗的天赋不错,现在的确得开始教他一些如何收放自如的技巧,否则积攒的费洛蒙无处释放,也可能会失控。”   ——就像年雨那样。   即墨柔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你大爷的,把衣服穿好,没眼看。”   水荔扬无语地提了提衣领。   洛钦揉了揉脖子,说:“对了,有件事情和你们说一下。年后季中校可能有一些动作,可大可小,不会太超出他能力范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有陆怀和祝衍盯着。我呢,本来应该初三就走,现在打算多在外面留一段时间,虽然挺对不起颂姐的,但隔岸观火总比引火烧身要强。”   水荔扬和即墨柔都看着他,表情不怎么意外,只有即墨朗听不懂,困惑地眨了眨眼。   “火已经烧起来了,”洛钦笑了一下,“我要添一把柴。”   在松河温泉的几天,陆怀来了一趟,显然是被洛钦叫来跑腿的,由森羚陪着护送上来。   水荔扬那个时候正在和洛钦一起清理山道,那些徘徊的丧尸很难爬上来,但免不了也有一两个体力超群的,大概同样向往这里的天然温泉,差点都要爬到度假村门口了。   一颗子弹穿过松林,打在陆怀脑袋边上,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应声翻倒,顺着雪坡滚落下去,带起一片雪雾。   水荔扬放下枪口,一缕白烟在他脸侧飘过:“上来吧,这是这里的最后一只。”   “用的子弹?”陆怀惊讶,“这么奢侈。”   “在测试新的子弹。”水荔扬说,“北冰洋寄来的,还不错。”   陆怀大概转了转这地方,止不住地赞叹:“好舒服的温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让水荔扬在这种地方养养身体,对他也好。”   森羚给水荔扬带了一些说是能调理身子的补品,其中有一盒阿胶,看着又黑又硬,并不怎么好吃,她说这是即墨颂从青岛弄来的,费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才做出这么一点。   “你要留下陪他几天吗?”陆怀问森羚,“你最近也很累。”   “不,商队那边要我看着。”森羚说,“队长,年后我准备新开一条商路,往东去日本,那边的需求也不少。空运成本太高了,现在航线不好排到,我想从青岛走,走水路放货。”   “行,你自己有想法很好,放手去弄。”水荔扬说,“太行山以西的几个幸存者营地也有意向合作,只是中间要经过大面积的感染区,关于成本管控的问题我们一直没法达成一致。他们手下占据着原石矿,都是从方舟手里夺过去的,这可以当成我们谈判的条件。”   森羚点头:“好,我会看着,队长你就好好休息,千万注意身体。”   她和陆怀待了半天就回去了,两人还是沿原路下山。要是没有森羚随身护送,估计陆怀在半路就被丧尸生吞活剥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水荔扬看着森羚带来的那一小包阿胶,露出苦恼的神色。他拆开纸包,拿了一片放进嘴里,嚼得很痛苦。   “不喜欢吃还要吃?”洛钦笑他,“服了你了。”   “虽然我知道这东西没啥用,但毕竟是恰茶卡带来的。”水荔扬捂着腮帮子叹息,“而且我看到这些小零食就想放嘴里嚼嚼,味道倒是其次。”   洛钦:“……”   “你也尝一尝吧。”水荔扬很大方地说,“我可以分给你,多少都行。”   洛钦:“你是自己吃不下去,想让我给你解决吧?”   水荔扬睁着亮亮的眼睛看他,眼底带着笑意。   “……”洛钦走了过去,拿走他吃剩的东西,“算了,给我。”   陆怀带来的东西里有一个包裹严实的纸袋,鼓鼓囊囊的,水荔扬以为是什么好吃的,随手拆开来看,却发现是两件西装,一黑一白,熨烫妥帖,平平整整地搁在袋子里。   水荔扬扒拉两下,发现不是吃的之后就失去了兴趣:“他东西忘这儿了?”   洛钦坐在一旁啃阿胶,跟他说:“年后你不是要在松河谈生意么?我听说了,这次俄罗斯来的商队,从前是国际谈判公司的精英团队,你应该不能就穿来时候的那一身去吧?就让人在南安全区给你定制了一件,可以撑场面。”   “为什么不行?羽绒服多暖和啊。”水荔扬问,“而且那一屋子西装革履的,就我穿个羽绒服进去,那叫随性,让别人看不透你在想什么,更能出其不意。”   “你在屋里也一直穿着羽绒服吗?”ммȥĺ   水荔扬很直白地说:“我觉得不对,什么撑场面,是你自己想看我穿。”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洛钦,自己洋洋得意,很快却发现洛钦看他的眼神不太对,总觉得有种压抑着的……渴求?   “荔枝,”洛钦已经忍到了极限,声音沙哑地说,“穿给我看。”   他站起来走到水荔扬面前,危险的目光直冲对方心底。   水荔扬叹了口气,缓缓举起双手:“我投降,我穿,饶我一命。”   他不太想让洛钦自己上手,这大白天的,真是没完没了,不成体统。 第252章 心口照片   屋里闹腾声静了下去,即墨朗拉着即墨柔的手,好奇地回头看:“爸爸,叔叔不和我们一起下山玩吗?”   “他们没空。”即墨柔背着两把枪,头也不回,“走。”   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去,从茂密的松林石阶蜿蜒而下。旁边就是曾经往来车辆络绎不绝、游人如织的环山公路,游客可以选择自己开车去山顶的温泉镇,也可以将车停在山脚下,沿着松林小径拾阶而上,看沿途茂密如牛毛的雪松和冷杉,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正值冬日,是雁岭一年四季最值得赏玩的季节,黄昏的林间挂着雾凇,山路上烟气弥漫,枯黄的野草钻出积雪,偶尔有雪压枝头的轻响,暮光从头顶树冠垂射倾泻,仿若仙境。半山腰有供游客观赏采摘的桃园,只是眼下时节枯木凋零,倒没什么好看的。   即墨朗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左顾右盼,将积雪踩得嘎吱作响,心想这可比书里描述的震撼多了。   “爸爸,我那天在书上看到,古人讲松柏和梅花,总是比较不出来哪个更好,要怎么办呢?”即墨朗扭头问他爹,“姑姑说我们家里种的是梅花,为什么不种松柏呢?是不是因为梅花比松柏好?”   即墨柔顺手拨弄了一下身侧的松针,抖落一团白雪:“随便,喜欢哪个就种哪个,没有谁更好,古人都是胡搅蛮缠,闲出屁来了。”   即墨朗又学了一个新词,胡搅蛮缠,低头默默琢磨着意思。   “儿子,你站在那儿。”即墨柔忽然松开即墨朗的手,自己后退了几步,“不要动啊。”   “哦。”即墨朗非常听他的话,乖乖站在了原地,即墨柔一直退到一棵松树下,然后猛地抬脚一踹,树上的积雪便倾落而下,瞬间将愣愣站着的即墨朗埋成了雪人。   “哈哈哈哈哈,傻儿子,傻了吧?”即墨柔笑得扶住树干,简直不能再开心,“让你站着不动还真不动。”   即墨朗抖掉身上的雪,又拍了拍脖子里的,也冲着即墨柔放声大笑起来,眼睛都笑没了:“再来一次,爸爸!”   “不来了,再给你冻发烧了,水荔扬那个事儿精又得骂我。”即墨柔过去给他拍干净衣服上的雪沫,“去过城里玩儿没有?走,带你去。”   即墨朗蹦了几下:“好啊爸爸,去玩!”   这孩子好像天生就是带着笑来的,就连看到一片树叶飘落这种事都能让他觉得开心。就算即墨柔再怎么折腾,他也觉得是爸爸喜欢自己的表现,无论这些无聊的把戏重复多少次,他依旧会笑着跑向即墨柔。   或许即墨柔自己也没怎么长大,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完全是一片空白。上回即墨朗在他跟前摔倒,手心被划得鲜血淋漓,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自己爬起来,一点儿多余的关心都没有。   度假村山脚下的镇子已经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从前是十分繁华的松河市大旅游景点之一,服务业发达,民风淳朴。第一次感染潮之后,当地幸存的原住民跟随军队迁入了松河市区,却在不久之后的那次大灾变之中全部覆灭,无一人生还。   如今的松河城区被数百万的感染生物所占据,死亡和厮杀每天都在上演,从日出时到日暮后,每时每刻、永无休止。   水荔扬曾经试图派过几批人进驻这里,并尝试回收,但事实证明松河的确不再适宜居住。无论是人类还是再造人类,都难以在感染程度如此严重的环境中生存,于是回收计划便草草了事,最后无疾而终。   冬季的松河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霾,街道只剩零星的路灯还亮着,得幸于近两年往来松河的商队对这里基建的修复工作。虽然短期内回收城市不太可能,但总能有个歇息落脚的地方,有不少胆子大或者实力强劲的商队途经松河,时常都会夜宿于此。   方舟的交通网刚好从城区上空穿过,因此松河也并不是完全废弃,偶尔也会有人类造访,和这里的“原住民”冲突不断。   每到傍晚时分,城市中零散的灯光会陆续亮起,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高昂的喇叭警报声,将城中游荡的亡者吸引而去。恐怖的低吼盘旋在城市各处,仿佛要将人抓入更深的绝境。   “爸爸,好黑啊。”即墨朗从未见过如此荒芜的城区,有些紧张,“会有怪物来抓我们吗?”   “会,而且专门吃小孩子。”即墨柔说,“所以别乱跑,你要是被吃了,我可没办法。”   即墨朗往他身后缩了缩,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我不要被吃,被吃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爸爸你也不要怕,我可以保护你。”   即墨柔眼神微动,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摸了摸他的头,从腰上抽出一把十分迷你的巴克折刀,放到即墨朗手里:“拿着,有机会就比划比划。”   两人穿过雾霾笼罩的街道,周围满是废旧汽车,路面的积雪厚厚一层,踩上去深陷到脚踝。即墨朗艰难地走着,在雪里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重重迷雾中,无数道黑影显现出来,呜咽着朝他们靠近。即墨柔举起一把刀,目光沉了下去:“来了。”   “好了。”水荔扬终于说,“进来。”   洛钦假装不是特别着急看的样子,等了两秒才推门进去,就看到一身纯白西装的水荔扬侧对他站着,正在整理黑白内搭衬衫的领口,长身玉立、气质翩翩,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水荔扬被衬衫衣领包裹的脖颈曲线优美,太久未经过风吹雨淋,看上去分外脆弱,此刻却有一股淡薄的红从领口爬出,悄悄蔓延至耳后。   “这个好看?”水荔扬低着头,不停摆弄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一直没有和洛钦对视,“我很久都没有穿过了,有点儿不习惯。”   他身上的暗花针织西装外套,是洛钦拜托一位自己曾经救过的服装设计师专门定制的,他熟悉水荔扬的身材和体型,毫无障碍地将尺码报给了对方——当然,洛钦不会告诉水荔扬,自己曾经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量过,以防数据有差。   那条被腰带扣得紧紧、修长收窄的腰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着,隐隐还透出锻炼紧致的腹肌和腰线。   “荔枝,”洛钦过去扶住他的腰,“你把这身裹羽绒服里面,到时候进屋一脱,你就是最闪耀的仔。”   水荔扬笑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洛钦身上,“然后还能顺便给服装设计师开点儿单子是吗?”   “没关系,深宁那边有很多服装加工厂,我找了一些还能用的布料,拜托别人给你做的。人家也要点钱吃饭,没坏处的。”洛钦把他转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你喜欢吗?”   水荔扬很坦然地承认:“喜欢,超级喜欢。”   “真好看,正好能婚礼的时候穿。”洛钦随口笑道,“你等我换上那身黑的,咱俩拍个照。”   水荔扬猝不及防地听见“婚礼”两个字,愣了一下看着洛钦,不过对方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很自然。   洛钦把自己衣服脱了,随手扔在床榻上,水荔扬要过去给他叠起来,忽然摸到了胸前口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张被仔细塑封好的、他少年时代弹钢琴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看样子应该是初中前后,距离他放弃音乐的时间不太久。   洛钦穿好衣服站起来,却发现水荔扬手中拿着那张相片正看出神,就笑:“第一次去你家里,从你房间里偷的,怕弄坏就塑封了一下。”   “你这些年一直留着?”水荔扬抖了抖照片,鼻子有点酸,“怎么跟变态似的,偷偷藏别人照片,还放胸口。”   “我就变态了,不变态你还觉得没意思呢。”洛钦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转了一圈,“帅呆了,是不是?”   “帅是真的帅。”水荔扬说。   洛钦自鸣得意。   “呆也是真的呆。”水荔扬补充。   洛钦把他按在了床上。   “别,等我把它换下来你再弄。”水荔扬担心衣服被弄皱,挣扎得都不敢用力。洛钦放开他,仔细打量着两人这一身,笑起来:“嗯,真的很像结婚礼服,衣服留着,婚礼先欠着。”   “婚礼好啊。”水荔扬坐起来看着他,“我给你当伴郎去。”   洛钦叹了口气,弯腰把人堵在床边亲了好一会儿。   水荔扬笑着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说:“好了,不逗你了,你想办婚礼记得多请几个人,收份子钱。”   “我一个人养你不够么?”洛钦亲着他耳朵,“你养我也行,咱俩不计较这么多。”   水荔扬煞有介事地点头:“好,我回头让季娜给我捎一本养猪手册,好好研究一下。”   “你没完了?”洛钦笑道,“我现在看你虚,不想趁人之危收拾你。”   “不是?”水荔扬看着他,“你说谁虚呢?”   洛钦清了清嗓子:“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他这个语调一听就是在模仿水荔扬昨天晚上的样子,对面听得一愣,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要跟他干一场。   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水荔扬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了,之前时常出现的幻觉残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彻底消失了。有些事他的确瞒得很好,只是性格使然,他还是不习惯把自己的痛苦向别人展露太多,洛钦是个例外,但他也不想肆无忌惮地让对方承受太多重压。   不过他也没跟洛钦说,那天晚上枕边的人轻手轻脚给自己量尺寸的时候,其实他醒着。 第253章 寄生者   洛钦坐在床边穿衣服,看着被院子里电台响声吸引出去的水荔扬,问了一句:“怎么了?”   水荔扬敲了敲电台的壳子,看到红灯亮着,是山下有通讯传来。мӎƶʟ   “小柔?”他接通信号,听到那边传来的呼呼风声,心中觉得有些不妙,“出什么事了?”   “城区,度假村往北三十公里的市立医院,立刻来一趟。”即墨柔夹杂着电流的声音说道,“你的生意谈不成了,水荔扬。”   水荔扬立刻换了衣服,收拾东西跟洛钦开车下山,在雪地里往北飞驰而去。洛钦开得很小心,起初还比较稳当,驶入城区之后被丧尸围追堵截了几次,差点打滑。   医院附近非常安静,丧尸甚至比先前要少了很多。两人一下车就径直跑进医院大楼,在进门的瞬间,他们俩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小心,一层有很多,我能感觉到。”水荔扬举起手中的枪,枪头的战术手电映亮前路,“东北方向,有感染体正在靠近。”   他和洛钦对视一眼,朝前面走廊冲了过去,战术手电的范围里赫然出现了数十只张牙舞爪的丧尸,挤满了窄小的楼道。水荔扬举枪一通扫射,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发出沉闷的响声,瞬间将半条走廊清理出来。   “联系小柔。”水荔扬弯腰探身往前走去,紧紧盯着走廊一侧的情况。洛钦能感觉出他身上的费洛蒙有些狂躁,就抬起手在他脊骨上摸了两下。   水荔扬猛地转头:“你干嘛?”   “你炸毛了。”洛钦耸耸肩,“我顺一下。”   水荔扬回过头去,不自然地摸了把耳朵,“滚蛋。”   洛钦拿着对讲机,能够探测到楼里传来的信号,却始终无人应答,“没动静,不知道在几楼,离得近他们应该能听到枪声。”   他们悄声摸上二楼,手电的亮光里那些丧尸纷纷转过头来,发现猎物后便立刻向这边聚集。水荔扬扫清前面的障碍,洛钦则盯着他身后,两人几乎是后背紧靠着后背,配合作战,默契又专注。   洛钦似乎找回了久违的两人并肩作战的感觉,觉得浑身的血渐渐热起来,一枪击倒水荔扬身后楼梯上的丧尸。   “二楼搜一遍,范围有点大,要辛苦点。”水荔扬抬了抬手,“我们上。”   这是一所上世纪五十年代中俄合办的合资友好医院,后面慢慢地改制成国资,统共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了。老式的走廊上漆着绿色的半身墙面,脚下是斑花纹地砖,几乎全部用的是木门,只有少数几个科室加装了防盗门,而且也不甚牢固,单要靠这个阻隔丧尸几乎不太可能。   他们一间间病房和科室搜过去,里面不知道盘踞了多少当初来不及逃走而被感染的医护和病人,有些甚至在速度和力量上都发生了变异,攻击起来十分恐怖,若是换了普通人,是绝对难以招架的。   “前面走廊至少十只,你盯背后,我来清理。”水荔扬说完就飞快跑了过去,一阵枪焰喷射后,面前的地上横躺了几十具腐尸,散发着扑鼻恶臭,很快就弥漫了整条楼道。   洛钦一面开枪阻击后面追来的丧尸,一面跟水荔扬往楼梯口退去,这时候却听到身后的一扇防盗门吱呀作响,即墨柔的声音传来:“快进。”   “荔枝,这边!”洛钦低声叫着水荔扬,“找到了。”   水荔扬应了一句,就要往那边走,忽然脑中嘣的一声弹响了根弦,同时他猛地朝另一侧的走廊尽头看去,只见窗外森森惨白的灯光下,有一个瘦长的身影立在窗前,似乎是背对着他们,完全看不到脸部。   而和那个人瘦削身材极不相称的是,他肩膀偏左的地方有一块巨大到怪异的突起,对方稍稍一动,就好像一只生长在他背后的驼峰,随着身体而转动。   然而下一秒,那个人影就从窗户跳了出去,似乎根本就没有过来攻击他们的意思。   水荔扬还没来得及追过去细看,就被洛钦拉进了防盗门里,接着门就被即墨柔从里面关上了。   走廊上响起逐渐放大的脚步声,楼下的丧尸此时已经追了上来,在外面疯了一样寻找着闯入者。   “真他妈险。”即墨柔抹了把汗,“你们能顺利过来算幸运了,我到的时候可没这么好对付。”   “怎么了?”洛钦看到即墨朗抱着一把刀坐在角落,应该是在熟睡,“小朗没事吧?”   “没事,累了,睡觉呢。”即墨柔蹭了下鼻翼,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兔崽子挺能跑,上蹿下跳的。”   “怎么回事,你带他来这种地方干什么?”水荔扬皱眉,“发现什么了?”   即墨柔指了指腰间的对讲机:“我收到了无线电求援信号,对面说是北冰洋国际派来的商队,提前到了松河,本来想去以前的安全屋歇脚,但是在半路被某种东西袭击了,只能先朝医院的方向撤离。我到的时候,他们的车队就停在附近,车里没人了,最后的信号是从医院里传来的。”   他手中还拿了一个对讲机,上面印着季娜所属公司的商标:“我只找到了一个被感染的商队成员,当时他只剩一点意识了。我刚想问情况,就遇到了他们所说的那种东西——一种变异得相当高阶的感染生物,会伪装人类来吸引幸存者,然后发出嚎叫,给同伴提供捕杀的信号。”   “然后你就被那东西吸引过来的丧尸围了?”洛钦问。   即墨柔点头:“这东西他妈好像是进化出了智商的,还不是普通丧尸,大爷的,真难办了。”   “我们来的时候倒没碰上,不过,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一个……”水荔扬想了想,向另外两人描述起来,“好像是人,又好像是丧尸。他身上有感染变异的痕迹,刚才他肯定看到我了,却直接走开了,根本就没打算把我怎么样。”   即墨柔抬起头,问他:“你说什么?一半人类一半丧尸的东西?”   “我不确定。”   “我刚才把那种会给同伴望风放哨的丧尸情况发给了祝衍,所以才没接到你们的通讯。”即墨柔说,“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和祝衍研究感染生物进化和异变学的时候,他提出过一种变异形态的理论,就是‘寄生者’。这种存在和普通丧尸不太一样,它们被病毒寄生,身体发生变异,但能保持最基本的人类思维意识。同样的,‘寄生者’也有着丧尸繁殖和捕食的本能,但它们能够控制这种本能。”   “类似于再造人类,但是更具备兽性一点,对吧?”水荔扬问道。   “对,是你说的意思。不过再造人类不具备传染性,‘寄生者’却是可以传播病毒的。”即墨柔点头,“而且这类‘寄生者’,只有被红屑病毒寄生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蓝田病毒的寄生体目前并没有这种变异分支。”   “居然还能进化,这没完没了啊……”洛钦说,“得立刻告诉即墨颂和祝衍,想想怎么应对。如果真如他假设的那样,‘寄生者’的存在会是非常大的威胁,方舟必须得有应急预案。”   身后忽然响起了窸窣的衣服摩擦声,即墨朗醒了过来,睡意朦胧地揉起了眼睛,一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梦游般地走到了窗前,踮着脚向外面看去。   “小朗,怎么了?”   即墨朗回过头,指着窗户外面,冲着三人说道:“爸爸,叔叔,那个姐姐在看我们。”   即墨柔一怔,立刻冲到窗边去看,发现果然如即墨朗所说,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有一个人形的影子,长头发,看起来是个女性,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房间窗口。   “那是什么?”水荔扬和洛钦也看到了那个人,心中不由得防备,“她发现我们了?”   “不像善茬。”即墨柔摸上了腰间的短刀,说道,“做好打一场的准备。”   然而那个女人只是朝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间,之后就突然转过身,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身手飞快跃上了路边的广告灯箱,身影消失在一片迷雾当中,几乎只是眨眼之间,街上就再无任何人影。   “走了?”即墨柔很疑惑,“她没打算攻击我们。”   水荔扬抱起即墨朗,问他:“小朗,你是怎么知道她在那儿的?”   在场的三个成年再造人类,居然没一个人比得上一个孩子的敏锐,先前全都没有发现窗外的女人。   “我就是知道啊。”即墨朗恹恹地趴在他身上,似乎还没有睡醒,“她站在那里看我们,站了很久,所以我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水荔扬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我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人,应该和她是同一种。我们肯定被发现了,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再折返,先撤出去吧,我们回度假村,马上联系祝衍和季娜。” 第254章 阴影里有什么   度假村所在的山顶有一处信号塔,维持着和城中各个接收塔的信号往来。洛钦先联系到了祝衍,告诉他自己现在在松河,似乎遇到了他所说的那种“寄生者”,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是它们袭击了北冰洋的商队。   “你们先不要进城活动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整个松河,还有它南边的望春营地和汉州都会受到波及。寄生者不会一直乖乖待在松河里面的,万一这些人潜逃出城,对外面的幸存者将是极其严重的威胁。”祝衍说,“我立刻派一队人去松河勘察,随时和你们联系。”   祝衍这边挂断,水荔扬又立刻联系了远在莫斯科的季娜,对方听说了公司的商队遭遇袭击一事,也相当重视,拜托水荔扬先继续调查,她会另派商队过来,直接在松河市郊的武器工厂和他见面。   即墨柔则舒舒服服地趴在木榻上,事事不操心。底下蒸腾的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偶尔翻起一点炭灰,伴随着点点火星。   即墨朗在尽职尽责地履行即墨柔交给自己的差事,在他亲爹背上光着脚踩来踩去,做着筋骨按摩。   “收拾东西跟我去一趟市郊的开发区。”水荔扬一边穿衣服一边叫洛钦,“估计要在那边待一周,多带几件换洗衣服。”   即墨朗停下来问他:“白叔叔也来了吗?”   “来了,不过我们要谈重要的事,不能陪你玩了。”水荔扬穿好衣服过去捏他的脸,“小朗好好跟爸爸待在这里。”   “我也想去,我不打扰你们好不好?”即墨朗可怜兮兮地抱住他的腰,“我想去看看白叔叔嘛,绝对不添乱——爸爸,我也要去。”   即墨柔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吧,反正咱爷俩在这儿怪无聊的。”   松河市郊的开发区在城区以北,曾经是东三省的重化老工业基地,转型之后开始发展大棚农业和轻型工业。感染潮爆发后,享誉整个新型武器制造业的松河轻械便坐落于此,与世界各地的安全区和幸存者营地都有着订单往来。   作为创办者的水荔扬、在四年前方舟一战中扬名立万的“红眼”,此时正坐在松河轻械的工厂门口,为晚饭准备食材。   洛钦和另外几个人去营地外围拉防护网了,顺便测试一下松河轻械研发的最新警报装置,万一晚上有感染生物靠近,也能提前预警。   “小朗,过来帮忙生火!”水荔扬吹了吹手中的火钳子,远远地冲即墨朗招手,“得把这些吃的烤上。”   “来啦,叔叔!”即墨朗跑过来,“晚饭吃什么?”   “烤羊肉和土豆。”水荔扬说,“给你做了汤,晚上喝一点暖和。”   白无泺扛着两个箱子走了出来,堆放在帆布篷下面,清点过后给箱子填写了标签,“哥,提单都贴好了,他们到了之后可以直接拿货。”   “就这些吗?”水荔扬问,“我记得第一笔订单就是北冰洋的,他们需求很大。”   “剩下的在里面,程清尧在弄。”白无泺说,“前两天地下室有点渗水,这两箱受了些潮,不过好在里面的东西没损失,我放出来晾晾。”   水荔扬点头:“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搬回去吧,明天中午拿出来晒。这里开始下雾了,现在外面不安全,那些寄生者在城里游荡,不知道会不会到这边来。”mӎžᏓ   白无泺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给土豆去皮穿签:“哥,我和程清尧也看见那种东西了,和你碰到的一样,而且没有攻击行为。当时我们距离很近,我能看到他的脸,皮肤状态非常惨白,但眼周肌肉是深红色的,皮下血管很明显。”   “如果他们确实携带红屑病毒,那我们必须当心了。”水荔扬说,“红屑病毒对我们来说还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二次、三次感染都不是没有可能。你没有感染过,我也不希望你被感染。”   当年白无泺是蓝焰大队里唯一一个没有被红屑病毒感染的成员,好在程清尧及时拉住他,否则当时的场面一定会更加不好收场。   “哥,你身体还好吧?”白无泺低头看着火堆,问道。   “你看着我像不好的样子吗?”水荔扬轻笑,“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对付那些东西随便动动手就可以,离认真的程度还差得远。”   白无泺叹了口气,知道水荔扬最烦说教,从前青春叛逆期的时候一点就炸,几乎回回要因为这种事和赵方蒴吵架,餐桌上一言不发地掰断筷子,什么都不带就离家出走,甚至几天几夜不回来。   但洛钦的“说教”很有效果,水荔扬这个脾气偏偏就能被他拴住,白无泺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一想,大概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白无泺扭头看着一脸心情大好向这边走来的洛钦,总觉得有根无形的尾巴在他身后摇晃。   ……这人也不会离开吧,打都打不走。   “荔枝,我联系季娜了,他们明天下午就到。”洛钦蹲在火堆旁,将周围的石头向中间堆了堆,“她亲自过来,另外带了一些物资和武器,都是给你的。”   “跟她说寄生者的事了没有?”水荔扬随手喂了他一块小土豆,“小心点儿比较好,那东西身上有红屑病毒,再造人类也不好应付。”   “她都知道了,会小心的。”洛钦尝了尝有些发烫的土豆,说道,“再放点孜然好了,有点淡。”   水荔扬随手抓了把孜然撒上:“吃饭。”   晚饭是和松河轻械的员工们一起吃的,这些人都是白无泺从各地救助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技术水平摆在那儿,对水荔扬的覆膜技术接触上手得很快,在一年之内就完成了测试、优化、批量生产和投入销售,而且嘴巴很紧,是绝对保密的——无论是对技术本身,还是松河轻械背后的创办人。   除了北冰洋安保公司的季娜,还有黑隼突击队的Aaron和伊格纳特,就几乎再没什么人知道松河轻械那个传闻中神秘的、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覆膜技术持有者,就是当年的红眼。   ——那个金盆洗手、放下屠刀立地赚钱的暗网悬赏第一杀手。   就连这些员工也不知道,坐在这里和他们共进晚餐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眼里的顶头上司就是白无泺,旁边这位看起来特别温和的年轻人只是老板的哥哥。   这一次他们会停留得久一些,处理完手头的订单后才会转返青岛,继续生产给美洲那边的货品,所以过两天估计还要补充一次物资。   冬瓜和羊肉一起炖汤极其美味,松河入冬后室外相当于天然冰箱,储存的蔬菜和肉都很难变质,足够他们支撑一到两周的时间。   即墨柔在火上烤着半条羊腿,是极好的山羊肉。先前他在野外打猎的时候收获了三头肥美的山羊,而在冬季大陆北部的中温带和寒带地区,羊肉简直就是和炭火一样珍贵的东西,尤其是感染肆虐后的这几年,所有人都在挣扎中求生。   即墨朗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即墨柔把羊腿撒上佐料,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好吃吗,爸爸?”他咽了咽口水,问。   他想要吃什么的时候,并不会直接开口要,而是先看对方的态度。在这一点上,他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谨慎,除非一件事情十拿九稳,否则不会轻易出手。   即墨柔看了他一眼,撕下来一条羊肉:“尝尝。”   即墨朗开心地张嘴接了,一点点嚼着吃,品尝味道。   当爹的咬几口就撕一条,小的就时不时张着嘴巴去吃,场面居然十分和谐。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你儿子?”程清尧看不下去了,“你好好喂他吃饭。”   即墨柔又撕了条肉下来,晃着去逗即墨朗:“我怎么对他了?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爹了。”   程清尧伸手把即墨朗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给他割羊肉吃。即墨朗靠在他怀里,从兜里掏出一块饼干撕开了递到他嘴边:“程叔叔,你吃这个呀。”   晚饭后即墨朗很快就犯困了,趴在即墨柔背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水荔扬让白无泺抱他进工厂里面的宿舍去睡,顺便烧点热水给他擦脸。   “无泺,你和程清尧去休息吧,我来守夜。”水荔扬说,“你累一天了,快去睡觉。”   白无泺疲乏得很,也没什么力气再硬撑,程清尧帮他抱着即墨朗,两个人一块回去睡了。   水荔扬带着洛钦和即墨柔将外面的货箱搬回工厂,又去四周巡视了一圈,确保工厂附近的防护机制和警报措施都一切正常。   “明天早上去砍点木头回来。”水荔扬说,“木柴快不多了,找个晴天都搬出来晒晒,别受潮了。”   即墨柔漫不经心地应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起了头看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公路。ϻмźł   同时水荔扬和洛钦也觉出了不对,只见那里只亮着一盏路灯,旁边是一处废弃仓库,干枯的行道树如同鬼影般依次列开,而在其中一棵树的后面,似乎多出来一块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水荔扬唰地抽出了枪,对准那边:“滚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冷意,让树后的人影不由得一颤,半晌,居然真的从后走了出来。   洛钦眯起眼,不动声色地站到水荔扬身侧,右手微微握拳,蓄势待发。   那人影慢慢走近了,三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他们立刻就想起几天前在医院大楼外看到的那个女人,和眼前这个人的体型似乎极为相近。   “应该没有攻击性。”水荔扬向另外两人摆了摆手,“戒备就可以了,别吓到她。”   然而女人在距离他们数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些踌躇地后退了一步。入夜后雾气如同乳胶一般弥漫在街道,几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感到对方好像一下就生出了一股警觉。   下一秒,她忽然转过身跑了!   “追!”即墨柔第一个反应过来追了上去,水荔扬和洛钦也拔腿就追,前后四个人就这么飞快地穿过街道,在浓雾里奔袭起来。   水荔扬跳上路边一辆大巴车,极佳的弹跳力将他像一颗飞离枪口的子弹般送了出去,很快拉近了和那个女人的距离。   “别动!”水荔扬上去制住了对方,将女人的双臂反绞在身后,“我们不会伤害你。”   同时他也看清了这人身上的样子,她穿一身漆黑的作战服,后脖子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没有血色的灰白,甚至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和淤青的伤痕。   就像是……一个死人才会有的状态。   洛钦和即墨柔跑了过来,拉起女人的肩膀,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没想到她却扭动得厉害,好像刻意要遮掩自己的容貌。   “别,轻一点。”水荔扬阻止了想要强行扳起对方脸的即墨柔,“我来。”   他松开了女人的胳膊,小心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说道:“你别害怕,如果刚才打疼你了的话,我道歉。你没有恶意就不要急着跑,我们有事想问。”   女人抖了一下,还是不愿意抬起头。   水荔扬忽然觉得对方的样子有些熟悉,一个模糊的印象若隐若现,却不太说得出来。他转了一下女人的肩膀,终于在一团脏污繁乱的头发里,看到了她的脸。   “……思、思弦?”水荔扬懵了一下,看到面前这张几分熟悉的面孔,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55章 向死而活   洛钦和即墨柔都被水荔扬这一声吓住了,急忙蹲下去看。还是洛钦先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他也没来得及控制表情:“你是叶晴岚?!”   水荔扬这才猛地回神,重新打量起对方的脸。   这个脸上已经遍布明显变异痕迹的女人,乍看只是和水思弦有三分肖似,仔细去看时,却再没有了任何相像的地方,但他依旧很熟悉这张脸——这是当年已经被李牧祁宣告死亡的叶晴岚。   ——不,李牧祁当年只说了在她身上试药导致了变异,却并没说过她死了。难道她从那时候就发生了异变,然后一直以这幅样子存活至今?   “你怎么会在这里?”水荔扬赶快把人拉起来,“是李牧祁把你变成这样的?!”   叶晴岚的脸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模样,黑灰的血管在皮肤下浮现,正如白无泺所说,眼周附近红得像是在沁血。僵硬的肌肉不允许她随意牵动面部,连勾起嘴角都很难做到,但就算不做出任何表情,也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另外三人。   “她是不是不能讲话了?”洛钦疑惑道,“难道和丧尸一样,丧失语言能力了?”   水荔扬却看着她,缓缓说:“张开嘴。”   叶晴岚把嘴张开了,洛钦和即墨柔看清她口中光景的同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舌头居然被人拔掉了。   此时街道上浓雾几乎封锁了一切,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水荔扬半天才缓过神来,问她:“你还有意识,是吗?”   叶晴岚急忙点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即墨柔已经面色沉如黑铁一般,气得用方言骂了句脏话,又唾弃道:“李牧祁,他这个畜生。”   “没事,你跟我们回去。”水荔扬说,“其他的回去再说。”   叶晴岚却拼命摇头,从水荔扬手中挣脱开来,转身走向了街道,又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让我们跟你走?”水荔扬试着问她。   叶晴岚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迅速地朝着浓雾里的一个方向走去。   并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叶晴岚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着,时不时会回头看。其他三个人在后面跟着,叶晴岚也不会让他们离得太近,总是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好像在躲着他们一样。   水荔扬这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过,叶晴岚这幅样子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脑海中全是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叶晴岚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出了几分和水思弦神似的模样,所以哪怕是相互敌对的立场,他也就那么放任对方离开了。   叶晴岚带他们去的地方,是松河北郊另一处十分荒凉的郊野,这里甚至没有被怎么开发过,除了一片废弃多年的厂房、一处上世纪遗留的公墓和几栋闲置的烂尾楼,就没有任何值得勘察的地方了,连水荔扬和白无泺都很少过来。   一行人在杂草疯长的路旁停了下来,叶晴岚指着前面的一栋矮房,呜呜叫了两声。   水荔扬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片浓雾当中赫然侧翻着几个集装箱,都已经腐烂生锈,表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甚至有一部分箱体下沉进了泥土中,被野草覆盖住一半。   叶晴岚啊啊地叫起来,似乎很是不安,水荔扬安抚她几句,就钻进了一个集装箱。   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有一股腐坏的味道。   洛钦走到叶晴岚身边,把自己的终端递过去:“你想说什么,可以写下来,也可以打字。”   叶晴岚沉默着,向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原本纤长灵巧的十指已经变异成了狰狞的爪状,骨骼凸出,扭曲发黑,如果用来攻击的话,将是一双蕴含绝对力量的手,可是却再也拿不起笔了。   “带她回去,让她把想说的话打下来。”即墨柔沉声说,“不过八九不离十了,李牧祁把她变成了‘寄生者’,她身上有红屑病毒。”   叶晴岚低下头,明显是默认了。   水荔扬检查完之后回来了,对另外两人说:“这些是空投的集装箱,我发现了降落伞的残绳,这些箱子都是被人空运丢下来的,里面装的东西都没有了。”   叶晴岚忽然跑过去,自己钻进了集装箱,然后又出来,着急地比划着。水荔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问:“你是说,李牧祁把你装在这里面,扔下来的?”   她用力地点头。   “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寄生者?”   “呜呜……呜!”   这下情况完全明朗了,李牧祁利用红屑病毒秘密做这些人体实验,制造出了半人半尸的“寄生者”,却又不知为何将他们丢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管不问。   不过更奇怪的是,这些寄生者居然肯乖乖留在松河,这么久一直不往外逃,否则各地早就该有类似的汇报上来了,但他们这次来松河之前却闻所未闻。   “你们为什么不走?”水荔扬问叶晴岚,“我们在松河已经碰见过很多个和你一样的人,但是松河以外的地区从来没有相关报告。”   叶晴岚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有人要杀你们,还是说有人拦着你们不让走?”   她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焦急地比划着,水荔扬也看不懂她的手势,那根本就不是手语,而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意思。   “你现在知道李牧祁为什么要割掉她舌头了吧?”即墨柔冷笑,“他这个人是真的狠,为了不让人说出真相,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   “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人灭口?”水荔扬问,“他留着这些人,又不让出松河的范围,是打的什么主意?”   身后的雾霾里忽然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四人立刻躲到了集装箱后面,看着一个黑影从公路上掠了过去,速度快得不似常人,身形也异常壮大。   叶晴岚忽然瞪大了眼,双手挥舞着朝另外三人比划了几下,便追着那人跑了过去。   “跟上。”水荔扬说。   他们一直追着那人去了邻近松河市界碑的地方,叶晴岚跑到接近省界的国道旁,矮身蹲在了草丛里,回头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安静看着。   到处都是丧尸,失去神志的怪物在这里梭巡,却对那黑影视若无睹,或许是不敢靠近,在忌惮些什么。   黑影向界碑外飞奔而去,在穿越那块石碑的瞬间,附近的一座高塔忽然亮起了红灯,同时发出刺耳的喇叭警报声。远处的浓雾里出现了许多晃动着的光点,紧接着便是幢幢人影,快速跑着向那人包抄过去。   另一个比黑影更加迅速的身影猛然冲出了雾气,一手将那人按倒在地,然后从腰上掏出一把枪,朝着对方的头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枪声在四下的浓雾中回荡。   叶晴岚的身体发起抖来,抬手指了一下正在长鸣示警的高塔,摇了摇头。   她出不去的,他们都出不去。   水荔扬看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脖子的地方,轻轻点了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刚才开枪的那人擦着枪上的血迹,竟然朝这边走了过来,低声和身旁的人说着话,一抹战术手电的光从他脸上晃过。   水荔扬为之一震——那是年雨!   年雨比几年前瘦削了许多,脸色更加阴郁,头发也留长了,身体的肌肉轮廓越发明显。水荔扬紧盯着他,回想起一些当年的片段,还是觉得心惊。   说话声渐渐近了,水荔扬听到年雨跟旁边的人说:“让那些丧尸把尸体解决掉吧,寄生者的尸体是非常好的养料,对它们来说比活人还有吸引力。对了,剩下的那些都没有越界吧?”   他身边的人点头道:“没有,他们一旦越过松河市的范围,身上植入的芯片就会被检测到,发出警报,我们的人在附近很快就能赶到。”   年雨将枪插回了腿上的枪械带,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水荔扬感觉身旁的洛钦和即墨柔都屏住了呼吸,连叶晴岚都不动了。他去摸腰间的刀,却被洛钦按住,无声冲他摇头。   如果在这里对抗年雨,他势必会动用出过多的力量,正是犯了疗养的大忌。   年雨加快脚步走向他们藏身的地方,水荔扬咬了咬牙,正准备豁出去跟对方干一场,此时蹲在他前面的叶晴岚却倏地站起身来,凶神恶煞地朝着年雨冲了过去。   水荔扬伸手去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叶晴岚的头发在他指间滑走,像是坠入了深渊。   叶晴岚扑向年雨,后者侧身一闪就轻松躲开,接着反身一拳打在她脑后,将叶晴岚打得飞了出去。   水荔扬按捺不住,立刻就要起身,被即墨柔一把拽住手腕:“你不懂她什么意思吗?你现在要是过去,她才是真的白送死了,年雨一定会把松河彻底翻过来一遍,我们在这里的工厂和商队马上就会全部暴露。北冰洋的人很快就到了,你要所有人一起陪着年雨那个疯子玩猫抓老鼠?”   叶晴岚和年雨过了几招,开始还有些力气,后来便渐渐落于下风,被年雨抓着下巴和脸,狠命地向两个方向一掰——   咔嚓。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被年雨嫌恶地丢进草地里,又抽出手枪补了一下,擦擦手说:“我说怎么有种不正常的气息在活跃,又是一个想跑的。扔这儿吧,我们走,丧尸快来了。”   年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等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迷雾里,水荔扬才踉跄着跑了过去,抱起在草地中已经彻底没了力气的叶晴岚,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叶晴岚还活着,但不剩多少时间了。 第256章 记一次无理取闹的吵架   叶晴岚已经气若游丝,两眼瞳孔有些涣散了。她推了推水荔扬的手,避开自己身上的血迹。   水荔扬尽量放平她的脖子,不让血液倒灌,但无济于事,叶晴岚胸口的起伏依然一点点弱了下去。   “啊……啊……”   叶晴岚虚弱地比划着什么,口中发出叫声。水荔扬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从很久以前开始。”   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多年来的错觉,没想到叶晴岚一听他这话,忽然怔了一瞬,眼中回光返照般的,居然流下了眼泪。   “啊,嗯啊……”   叶晴岚一下一下地点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涌,她无力地打着谁也看不懂的手势,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绝望。   水荔扬垂下眼睛,点头说:“不要着急,你问吧,我听着呢。”   他知道自己看不懂,却坚持着让叶晴岚比划下去。   叶晴岚忽然放下了肿胀的双手,用一股十分平静、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的眼神看着水荔扬。   ——我知道你哥哥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死在了远山的那次事故里。可惜这些是当年在方舟被李牧祁试药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对不起,我怀疑过你,甚至恨过你,没来由地以为是你做的,所以才会问你是什么时候接受的再造人类手术。我只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告诉我,我一个人查了很多年,可是永远也没一个答案。曾经环保之声的人告诉我,他们能帮我,后来李牧祁告诉我,他能帮我。可是到最后,没有人能帮我,用尽所有办法还是没人给我一个答案,我自己却因为这个执念变得像行尸走肉一样,日日都在做着违心事。   对不起,我以前做的事让很多人都非常痛苦。你明明也和我一样,被真相困扰,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噩梦。   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等不到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了。   我只是想跟你们说……   “对不起……”水荔扬开口的时候在颤抖,一边努力解读着叶晴岚的唇语,“对不起,小叶。”   他只想帮对方实现最后的心愿,也为自己曾经的傲慢和一意孤行道歉。可他看不懂叶晴岚的口型,也无法用费洛蒙和对方交流,只能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明媚坚韧的女孩子逐渐凋零下去。   叶晴岚闭上眼睛,一滴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接着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量,缓缓朝水荔扬打出了她唯一学会的手语。   那是她曾经赶回去通知费应倪的死讯时,在青创园扶起的一个男孩子向她做过的手势。男孩在一片混乱中被撞倒,她折返将人扶了起来,那是个戴着助听器、面容乖顺的孩子,被扶起来之后笑着冲她打了一个手势。   那一瞬间她居然明白,那是感谢的意思。   “谢谢。”   叶晴岚用手语对水荔扬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手腕就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警报声还在响着,身后已经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是那些丧尸来寻求自己的猎物了。   即墨柔拉起水荔扬,说:“走,不能待了。她的尸体……没办法了,寄生者身上有红屑病毒,带回去会有传染的危险。”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警鸣声中,水荔扬抱着叶晴岚的尸体站了起来,转过身,“把她送回集装箱那里。”   洛钦抱着一件厚外套,坐到了水荔扬身边的行军床上,看着帐篷外面缓慢涌动的雾霾。   水荔扬坐在那里不停地转着一枚螺母,像是在锲而不舍地鞭打一个陀螺,让洛钦想起《盗梦空间》里最后的镜头。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处理叶晴岚的尸体。”洛钦捏了捏他的后脖子,说道,“不是你的错,荔枝。”   水荔扬按停手下的螺母,咣当一声,反扣在桌子上。   “我以前做权衡,是在自己的命和对手的命之间,赌输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但我不会害怕。”他缓缓说,“也就是这些年我才开始理解,从自己身边的人里衡量轻重,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从界碑塔回来之后,即墨柔觉得他这是完全没必要的权衡,如果换成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天平另一端的叶晴岚。因为她的死其实并不是他们导致的,而且商队其他人的命也是命,于情于理,水荔扬都应该先对这些人负责。   洛钦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我的做法可能和小柔是一样的。但是,如果当时你真的过去了,我肯定会和你一起出去。”   水荔扬叹了口气:“洛钦,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做不出的选择,一切事情我都敢不计后果地去做,而且结果永远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但是后来不一样了,有很多次我根本就选不出来,无论怎么选,最后好像都不对。”   “没有什么选择是完全对或不对的。”洛钦说,“你的选择对一些人好,但也会刺伤另外的人,因为任何选择都不是完美的。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无所不能的人,你也一样,荔枝。”   水荔扬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对我失望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没有。”洛钦立刻说,“我这辈子就在你这堵墙上撞死了,谁都别拦我,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水荔扬听完就开始笑,轻拍他后背,带着笑意说:“拉倒吧你。”   洛钦又问他:“那你呢?我怎么感觉你这个话是在试探我?”   水荔扬愣了一下:“我试探你什么了?”   洛钦往后靠了靠,把水荔扬拉进怀里,捏着他的脸:“就比如其实你已经对我失望了,你会逼自己凑合过吗?”   水荔扬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懒得浪费脑细胞回答这个问题:“没这个可能。不过我倒想知道,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洛钦摇摇头:“放你走呗,虽然我可能回家关上门就吊死了,接受不了咱俩缘分已尽这件事。”   水荔扬一下子坐直了:“放我走?这就‘缘分已尽’了?你挣扎都不稀罕挣扎一下的?!”   洛钦差点咬到舌头,缓了缓才说:“你这不没事找事吗?那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敢走我就把你绑你起来,天天逼你跟我这样那样,直到你愿意顺着我为止?就你那狗脾气,你肯定会偷偷磨断绳子然后趁半夜咬死我,或者和我同归于尽——妈的,倔驴一样个玩意。”   他越说越气,水荔扬也火了:“我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我是狗吗?”   ……   第二天傍晚,北冰洋的车队驶进了松河市区。水荔扬和白无泺在街口等着,季娜从天窗探出身子,热情地晃着手里的酒瓶。   “合作愉快。”季娜跳下车,和水荔扬还有白无泺分别握了握手,“好久不见,兄弟!”   她和商队带来了新鲜的物资和货品,白无泺带人验过之后,就让车队送进了厂房,然后将北冰洋订购的货物一一搬运出来,配着季娜检查上面的提单。   “好嘞,货都全了,效率够高的。”季娜笑得很豪迈,“要不说大家伙儿都喜欢和松河轻械做生意呢,这业界口碑没得说。”   晚饭时分,所有人聚集在工厂吃了顿羊肉火锅,水荔扬还摘出了新鲜的蔬菜,弄了点鲜野菇一起倒进去,配上程清尧从汉州过来时带的麻酱,非常诱人。吃到最后一群人都嗨了,加之喝了酒,闹得跟要疯一样。   白无泺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发现水荔扬居然没和洛钦在一块,这才想起这两人好像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不由得有些疑惑,找准机会将洛钦逮住,非常好事地问了句:“你们啷个又吵架了?”   洛钦目不斜视,平静道:“我们已经对彼此失望了,需要冷静冷静。”   白无泺的表情立刻跟吃了苍蝇一样:“你两个又吃错什么药了?”   洛钦看向他,又说:“人不能惯着,你记住。”   白无泺:“啊?”   “否则会自作自受。”洛钦丢下一句,就大步朝着厂房的方向走了过去,“有理没理都得哄。”   “……”白无泺觉得今天自己就是多余嘴贱问这一句,“瓜皮。”   元宵节当天,洛钦回汉州给水荔扬过了生日,陪着一直到快十二点,才被水荔扬紧催慢催地回了方舟。   水荔扬听他白天说起过一句方舟还有事没处理,就记了一天,连生日过得也不是很放心。   男朋友事业心太强也挺折磨人的,洛钦只能不情愿地开车回去了。安全区门口安检的人这一直都习惯他不规律的作息时间,见怪不怪地例行检查完,就把人放了进去。   洛钦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想先去办公室看些文件,刚好和附近几个营地的安保协议有关。   他这些年私下也做着保障小营地安全的工作,对方会提供相应的报酬,作为交换,他则让手下的人例行去维护和巡逻,有时也亲自过去,定期协助幸存者寻求物资,帮助一些小营地的人活下去。   没想到他今晚运气不太好,居然半路遇到了季中校。对方显然等他很久了,脸上难掩疲惫,却还是开口了:“洛钦,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洛钦对他的敌意倒没有对李牧祁和水云霆那么深,却也跟这个人友好不起来,别说什么虚与委蛇的来往了,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当年季中校没少对水荔扬的事情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洛钦这些年光自己调查出来的线索就不少,更别说那些早就无迹可寻的了。   他看着对方,兴致缺缺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是这样,我需要一些地盘和人手,先弄一个营地出来。”季中校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他的反应,“你也知道,李牧祁根本容不下我,我为他鞍前马后做过不少事儿,也被他排挤了四五年,没落得什么好。我知道你因为水荔扬的事,记恨我不少,但这次我也是没办法了,即墨颂不肯松口,年雨那毛头小子根本看不起我,祝衍是李牧祁的人,不可能帮我。我想,要是你肯帮一帮我,即墨颂那边可能也……”   他没说下去,但洛钦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洛钦最不喜欢别人揣测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这让他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能立即激起他的反感。   洛钦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季中校却没有注意到,依旧是说:“我知道你和年雨有仇,和李牧祁、赵方蒴还有水云霆都是,他们也一直压榨我,所以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样的。这样,你这回帮我一把,等我成了,一定帮你对付他们。”   季中校这不自量力的一番话差点让洛钦笑出声来,他抱起手臂靠到墙上,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会觉得我和他们有仇?就因为水荔扬?”   季中校看着他,不置可否。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和水荔扬没仇呢?”洛钦收敛了笑容,又问道。   某颗远在几十公里外的荔枝打了个喷嚏,愣了一会儿过后,猛然踹了身旁睡得正香的即墨柔一脚:“你是不是刚骂我了?”   即墨柔毫无防备,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掐死:“你神经搭错了吧?一天天不犯贱你浑身难受的!个遭雷劈的畜生玩意儿……” 第257章 二桃杀三士   季中校脸色微变:“你……”   洛钦也不和他废话了,说道:“这你不用管。这样吧,城南有一块地,本来是我要建收容区的,但最近人手的确不足,都派到深宁去了,你要是愿意可以自己到那边去做。人我没法借给你,但水云霆不是很闲吗?你去问问他,多给点好处,他不一定会拒绝。”   季中校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毕竟过去的几个月,洛钦和即墨颂可都是咬死了半点不松口的。   如今一块石头撬动了,接下来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再借给他点人,凭他的本事,也不愁翻不起浪来。   “城南吗……”季中校喃喃道,“去找水云霆,也不是不行。”   “人一把年纪了,有时候需要点消遣,都是正常的,他要是开口跟你说难堪的条件,你能忍就忍一忍,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洛钦漫不经心地说,“毕竟人在穷途末路,也没必要太硬气。”   他想自己都提点到这儿了,这姓季的要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是蠢死的了。   话里带着点嘲讽,也不知道季中校听出来没有,不过神色倒是比刚才好了不少,跟洛钦道了几句谢,转身离开了。   洛钦这才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翻自己桌上,果然,那份坐落在城西的教堂地址资料已经不见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面他应该是批注了“驳回”的字样,也就是说,这块地在他那里是废掉的。   看来今晚的偶遇不是巧合,季中校这是刚从他办公室出来。对方同样也清楚洛钦的某些习惯,知道但凡是他放掉的地块,短期内就绝对不会再染指,甚至觉得他手边文件太多,少一份也看不出来。   洛钦叹了口气,其实本来他没打算用这份废案来引导季中校,甚至在对方刚才开口的时候,也只是指点了城南的那块地。   城南的地块虽然地理位置极好,又坐落在商道附近,便于物流运输和南北往来,算是一处扼要,可年雨同样很想要那块地方,季中校急着下手,势必会和年雨产生龃龉。   城西的那座教堂坐落在太行山脉深处,是附近村民从前修筑的,感染潮后就一度被荒废。半年前,许佑刚的救援队还在那里勘测到了疑似太岁矿脉的存在,而且推测质量颇高,一旦开采出来,将是十分抢手的资源。   但这都不算什么,城西那座教堂所在的地方,是年雨那个信教的母亲的墓地——就埋在教堂的背后,这也是他和救援队迟迟没有下手开采的原因。   洛钦坐在椅子上,心中忽然有些矛盾。他没想到季中校会这样铤而走险,潜入他办公室偷东西,这人居然已经不择手段到了如此地步,看来是真的被李牧祁逼急了。   年雨死不足惜,只是他的母亲不该遭这样的罪。   洛钦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他点按着眉心,决定明早让人把这件事传到季中校耳朵里,还是让对方去城南的地块发展。   至于水云霆的喜好,只要季中校回去一查,就会知道他最近流连于汉州周边的红灯区,搞了不少龌龊事,季中校最懂得投其所好,当年对李牧祁就是这般。   洛钦又挑灯看了几份文件,渐渐觉得困意上涌,就收拾东西回去睡了。   消息是第二天下午传回安全区的,当时洛钦正在和外来的幸存者营地代表谈事情,忽然看到许佑刚出现在门口,朝他打了个手势。   “失陪。”   洛钦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关好门,“许哥,怎么了?”   “季中校上午从水云霆那借了人,下午就去城西了,城南的土地他根本就没搭理。”许佑刚说,“他一到地方就急着让人探测矿脉的位置,然后破土动工,在后山开挖了起来,连教堂都没放过,把年雨母亲的棺木和骨灰挖了出来,被水给泡了……”   洛钦一惊:“我不是让你们把那地方有什么,给他传话过去吗?怎么没传?”   许佑刚摇头:“说了,当然说了!他还在水云霆那要人的时候,我们就把消息放出去了,还亲眼看着他的警卫员跑去跟他说的,没想到这人……他丧心病狂了吧?”   “什么人啊。”洛钦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是……”   “年雨一听说,当时就赶过去了,亲手把季中校带去的所有人一个个拉出去毙了,也不问是谁的人。”许佑刚说,“但我觉得季中校是知道的,毕竟方舟这些事他清楚得很。”   洛钦觉得这些人实在是疯狂极了,他无话可说。   晚上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去白塔镇找了水荔扬,把这些事都详细说了。水荔扬听完,情绪有些低落:“小时候年雨他妈在我家做钟点工,后来也挺照顾我的,季中校这是太急了,年雨反应再激烈也不为过。不过,水云霆怎么会借给季中校人?”   “不知道,不过姓季的要是想查,总有的是办法探听水云霆最近的喜好。”洛钦说,“水云霆和李牧祁平分权力,这点人根本不在乎,像抓瓜子一样就抓出去给人了。但是他这人心眼小,人可以不还回来,但年雨明知道那是谁的人,还都杀光了,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水荔扬好奇地问他:“你都从哪里打听的这些?我可都不知道。”   洛钦笑了两声:“我问的邵枫呗,那小子消息比方舟的情报部门都灵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谁安插在红灯区的眼线了。人的八卦之魂一旦燃烧起来,那可是无敌的。”   “那小蝴蝶?”水荔扬坐了起来。   “是啊。”洛钦浑然不觉地摸着他的头发,“我上他那买过不少情报了,全都靠谱。”   水荔扬还是看着他。   “……我真的就是买情报,他一打岔我就开始晃脖子上的牌牌,他要是问,我就说这个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二十年前就送了。”洛钦的话头拐得天衣无缝,甚至连表情和语气也没变一下,“下次你给我也弄个戒指——不,扳指吧,我戴大拇指上,显眼。”   水荔扬满意地躺回去,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醋坛子扶住了是吧。”洛钦轻轻蹬了他一脚,“差点洒一地。”   “吃你点醋怎么了?”水荔扬理所当然地说,“那不是快洒了,那是快炸了。”мmźʟ   洛钦得寸进尺:“你炸一个我看看。”   水荔扬突然弹起来,抓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勾,拽着洛钦压在了下面,右手比了个枪对着他脑门:“我说了你别激我,后果你承受不起。”   “你威胁我呢?”洛钦反而很舒服地枕住胳膊,“吓死我了,来赶紧让我看后果。”   后果确实很严重,水荔扬低头恶狠狠地亲他,就跟丧尸啃人一样,最后还给他后背挠了几道。洛钦从床上起来边穿衣服边照镜子,看到后面装死的水荔扬,忍不住笑出来:“真厉害,差点没给我榨干了。”   “……出去。”水荔扬翻了个身,拿被子把自己裹住。   之前洛钦去城外救援的时候,从一栋居民楼里翻出套比较新的小茶炉,插上电就可以煮茶喝,十分方便,还配着碎金箔装饰的公倒杯和小茶盏,就带回来给水荔扬用着玩儿。水荔扬也挺喜欢这东西的,没事就拿出来泡茶,有一次邵枫来安全屋想拜托他办件事,也用了这套茶具。   自从邵枫知道他就是水荔扬、那个和当年洛钦闹得满城风雨的“红眼”之后,还震惊了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后怕不已,觉得自己大概是从恶魔手底下捡回了一条小命。   不过邵枫的心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觉得水荔扬人也不错,又救过自己,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和恐怖,反正没事能处处。   “不是,你把我护手霜用完了?!”邵枫震惊地追着水荔扬到厨房,“你拿它炒菜啊?!我自己都没舍得用!你赔给我!”   水荔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个破护手霜,你嚷什么?”   “那是国外进口的!”邵枫欲哭无泪,“你可真舍得啊!”   水荔扬二话没说,拿出茶炉就开始煮白开水,炉胆都是空的。   “你拿这个煮白水?”邵枫又问道,“真讲究啊。”   “还行。”水荔扬悠悠地说,“洛钦送我的。”   邵枫:“……” 第258章 重启   汉州 市郊废弃营地   一场大雪过后,整片营地都白茫茫一片,洛钦坐在院子里修无线电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靠近。他没有动,而是伸手摸了一支改锥,把壳子上松了的螺丝拧紧。   一声嘶叫划破寂静,几只变异体朝着他冲了过去,下一刻那腐烂的身躯又纷纷被一股冲击力掀翻在地,三颗头上的同一位置都被开了个洞,还是对穿。   水荔扬踩着雪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全套的防腐蚀作战服,束腰的版型,和过去蓝焰的制服样式有点像。他把枪往腿上一插,看了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的洛钦一眼,“怎么,等着被啃一口就舒服了?”   “我早上出门算了一卦。”洛钦抛了抛手中的零件,插进凹槽里,“第一,我有血光之灾。”   “你找方舟门口那个算法模拟器给你算的?”水荔扬绕到他身前,直接跨坐到他腿上,“那个我也用过,库里预先输入几种卦象结果,就跟刮彩票随机摇号似的,就骗你这种人。”   “我还没说第二呢。”洛钦说,“第二卦说的是我男朋友会在血光之灾之前赶来救我。”   水荔扬笑了一声,手臂绕上他的脖子:“你说的这个算卦系统,是不是叫深宁小奸商限定版?”   “嗯,好久没听人提起这个身份了。”洛钦伸手按了按他的后脑勺,“不再叫叫别的了?”   “叫什么呢……叫念念?”   水荔扬嘴角微微抬起来,低头和他亲热了一会儿,又拍掉自己腰上那个一直往裤腰里伸的手:“我警告你别在这儿啊,弄一身。”   “咱俩现在这个样特别鬼鬼祟祟的,大老远还跑城外来。”洛钦说,“我想想怎么形容……”   水荔扬替他说了:“偷情似的。”   俩人演够了就坐下来喝茶,是早上出门前水荔扬泡好的。洛钦平时嫌麻烦,还是更喜欢随身带个砖头一般重的保温杯,从水荔扬这里拿一壶走,牛饮似的能喝上一整天。   “这片营地也清理完了,信号发射器就放着吧,等许哥他们过来,周围的几个营地可以连成一片,初步预计能容纳三到五百人。”洛钦说,“这两天给我忙的,好像有点上火。”   “回头给你弄点菊花晒干了泡茶喝,败火的。”水荔扬坐到他旁边,也喝了一口,“不过我不喜欢喝那东西,味道不好。”   洛钦看着他,问道:“昨天邵枫来找你了?”   “嗯。”水荔扬表情云淡风轻,“让我帮忙办点事,给报酬的。”   “你现在还接这种私活啊?”洛钦笑道,“说说,什么事?”   “上次堵他那几个流氓,没完没了。他们是因为你才找邵枫麻烦的,我随手解决一下,也不算什么事。”水荔扬说,“我顺手查了一下,这些人被你查过几次强化剂走私和绑架案,逼急了才用这种下作手段的,碰巧那个小蝴蝶又嘴上没把门儿的,爱到处炫耀,就被盯上了。”   洛钦无奈:“他们也知道没法用邵枫威胁我,就是为了找人出气而已。对了荔枝,我第一次在白塔镇遇到你那天,那个杀了唐琦、又把我引到布满钢线的小巷子里的人,还记得他吗?”   “我记得。”水荔扬点头,“我刚好路过,发现了巷子里那些线,正在研究的时候你就追着人过来了。”   “我后来又细想过,那个人一开始可能根本没打算针对我,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他也确实知道那条巷子里被人拉了线。”洛钦说,“他被我撞破的那个时候,应该是打算杀完人就走的,程清尧虽然早安排了那天的行动,但出发前半个小时才确定了时间点,假设那个人提前得知了消息,那明显就没打算和程清尧碰上。而那晚我去红灯区完全是临时起意,他不可能事先知道,因为我的介入导致情况变动,他才打算利用那些线杀掉我。”   水荔扬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想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人?”   洛钦点点头:“所以那些线,是用来杀谁的?”   “杀他自己。”水荔扬放下杯子,说道,“有人要灭他的口,被他提前知道了。”   “初步猜测是这样,但人已经跑了,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条线算是断了。”洛钦叹气道。   水荔扬却摇头:“这个人不重要,你就算抓到他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他就是一个被派来灭口别人、自己也差点被人灭口的小喽啰而已。问题在于方舟里很可能有人和他串通,在程清尧的行动指令发布不久就泄露给了他。”   “他为方舟的人办事?”洛钦皱眉,“会是谁?年雨,水云霆……”   “既然被他灭口的那个唐琦一直和崔浩山有来往,那么整件事应该都和崔浩山参与的某种事有关。”水荔扬说,“他先前一直在干什么?走私强化剂、买卖人口,前者可以说是为了自己,那后面的呢?他绑架的幸存者,都去了哪里?”   洛钦忽然想到什么,胸口咯噔一下:“……松河那些寄生者?”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这些,或许叶晴岚指给他们看的真相实在太过骇人,洛钦总会忍不住猜测,在方舟这个地方,究竟还发生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这个可能,咱俩的猜测差不多。”水荔扬说,“不过也是凭空猜测而已,毕竟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包括对外泄露消息的人其实也不一定存在。崔浩山的暗网账户被注销了,已经查不出来什么,但是我刚才想起来了祝衍说过的,那个去年突然活跃起来、又和年雨保持着联系的暗网管理员。”   “上次祝衍说过之后,我就让陆怀用了点技术手段,跟踪暗网的这个账号。”洛钦说,“目前还没有等到他上线。”   水荔扬好奇地问:“什么技术手段?连祝衍都担心监控这个账号会被发现,陆怀居然能做到?”   洛钦伸了个懒腰,说:“简单,就是让他24小时盯梢,没事就在暗网上游荡,现在他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里德尔空间了。”   “你真行。”水荔扬笑起来,“陆怀为这点加班费也太拼了,不知道还以为他拼命攒老婆本呢。”   洛钦调试好了无线电,确认行者救援队可以接收到信号之后,又把营地外围的防御网加固了一下,站在门口活动了一下筋骨,就看到水荔扬坐在那里和人发消息。   北冰洋的人最近和水荔扬联系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抢单子,毕竟另外几个国际公司的竞价都咬得很紧,“红眼”做生意向来凭心情,但凡订单还没有攥在手里,就不能松劲儿。   “我得休一段时间的假了。”水荔扬揉着眉心,“画图纸很累。”   手机里不停跳出来的还有小蝴蝶的信息,这个人简直特别自来熟,一来二去就觉得自己和水荔扬无话不谈了,话匣子一样什么都往外抖。   水荔扬从未见过警惕性如此之低的人,对他的话经常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对方只是需要一个会倾听、偶尔回应的对象,哪怕是一个垃圾桶,踹两脚还有一声响儿。   邵枫并不是坏人,只是爱虚荣、爱炫耀,骨子里却又极度自卑,在乎别人的眼光在乎得不得了。   有一次邵枫和旅馆里的人大吵一架,气得喝多了酒,跑去找水荔扬抱怨满肚子的委屈,边掉眼泪边说:“我们这种出身不好、又想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的人有错吗?”   “没有错。”水荔扬配合着他说。   “难道一出生就是垃圾的人,这辈子都注定要是垃圾,就不配往上爬吗?古往今来人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出身卑微、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可是我们想活好有错吗?我们不想一出生就万人之上吗?那些天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当然只会看不起我们!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等他们也到了这地步,看看谁厉害!”   “你厉害。”水荔扬又说。   邵枫诉苦诉得声泪俱下,水荔扬作为刚被控诉完的落魄凤凰,也不想自作多情地去劝,只是递给对方一杯水,静静等着他哭完。   “那些男人女人全都看不起我,但我才不在乎,等我到了他们谁都到不了的地位,我就天天在他们面前晃,气死他们!”邵枫一边打嗝一边哭,“你说……我又不像你一样,长得这么好看,又特爷们儿,不会被人骂娘炮二椅子,还有洛钦这么好的人疼,我凭什么就不能使劲往上爬一爬,你说是不是?”   “……是。”   水荔扬觉得有些不忍,酝酿了一下,想着好歹开口宽慰几句。结果他还没张开嘴,邵枫就把身子弓了下去,哇的一声,吐了一地板。   后果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周水荔扬都没让他进门。   洛钦听完直笑,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就别让他来了。”   水荔扬伸手划拉了两下脚边的雪堆,说:“还行吧,我无所谓。”   顿了顿,又说:“挺好玩的,留着解闷儿。”   “他给你发消息干什么呢?”洛钦说,“走吧,准备回去了,有什么事让他发邮件。我记得小白就这么冷酷,之前我问他有没有联系方式,他说有着急事就发邮箱,不着急就别烦他。”   他走到门口,发动车子,顺便把雨刷器打开,入神地盯着积攒的雪沫被扫得到处都是。水荔扬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看到洛钦正撑着方向盘发呆,就问:“怎么了?一脸沉思的。”   “这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洛钦看着窗外,说,“我们好像很久没见过春天了,是吧?”   ——大概是的,过去的几个春天灰败凄凉,他们甚至没意识到春天什么时候过去,再惊醒的时候,就又是深秋了。   但是现在,他们都有时间停下来,注意到路边第一簇抽条的绿芽,感受到气温渐暖、冰雪渐融。   “等到春天,就一起出去走走吧。”水荔扬伸出手,覆盖在洛钦的手背上,“去南方。”   “好。” 第259章 野心的两面性   一年后   水荔扬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被洛钦亲了一口,才拉上安全带:“还专门叫上我?砸场子去么?”   洛钦捏了他一把,“砸什么场子?好不容易有个热闹点的活动,带你去玩玩。”   水荔扬把座位往后放了放,说:“你最好已经想好了万一我被人认出来的应对方案。”   洛钦笑了笑:“现在除了方舟委员会的那几个人,还有谁认识你?李牧祁会一直在台上致辞,结束之后还有一堆应酬,水云霆也是。赵方蒴不在汉州,年雨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即墨颂和祝衍根本就不会说什么。”   水荔扬看着窗外道路上还未化尽的积雪,有些出神。   五年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以这种方式回到方舟,以为那会是自己此生再不愿踏足的地方。但现在的方舟确实和以前不太相同了,或许是时候再回去看看。   “好。”水荔扬扭过头,朝洛钦笑了一下,“走吧。”   “小朗没吵着要来么?”洛钦边开车边问他,“一听说要凑热闹,他比谁都勤快。”   水荔扬摇摇头:“来的时候没跟他说,哄睡了才悄悄出门的。他可绝对不能去那个地方,万一被人看出来什么,就太危险了。”   即墨朗是世界上已知唯一一个带着父母双方的再造基因出生的孩子,他的存在一定会颠覆许多人对蓝田病毒研究和认知,尤其是李牧祁那个科学疯子,如果被他知道即墨朗的母亲也是再造人类,一定不会放过这把还有极大培养余地的利刃。   在这一点上,即墨颂瞒得很好,李牧祁也从未意识到即墨朗的不同,所有人都默认他的妈妈是一个普通人,毕竟即墨柔的名声早就十分放荡,能搞出一个孩子来根本不足为奇。   北安全区坐落在绵延数百里的安全墙之后,唯有手持权限卡的人可以从大门进入,墙上挂着24小时通高压电的铁丝网,哪怕是再造人类试图翻墙进来,也会被顷刻间电成一团焦炭,电流瞬间贯穿大脑,这样痛不欲生的滋味并不会太好受。   洛钦下车接受安检,从容地抬起手来。水荔扬戴着口罩,也开门下了车,门口的护卫看着他,有些迟疑地问洛钦:“这位是……”   “吃饱了撑的问这么多?”   洛钦淡淡一句,对方就不敢再问:“不好意思,洛先生,我们只是例行问问。可以了,请上车吧。”   他们也不愿惹上太多麻烦,而且委员会那群人从外面带人回来过夜是常事,去年季中校甚至还直接拉回来一车人,只是后来再也没送出来过,不知道下场怎么样了。   洛钦这些年来从未带回任何一人,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执行官年雨一样,清心寡欲得连他们都觉得新奇。按理来说男人,尤其是手握权力的男人,不可能对这种事半点欲望都没有,就连他们这些在方舟混一口饭吃的底层再造人类,偶尔也会去红灯区那边开开荤。   ——这俩人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众人时常默默腹诽。   水荔扬也没摘口罩,任他们安检完,重新回到了车上,等窗户完全升起来,才拉下口罩透气:“憋死我了。”   “怎么样?我说的吧,没人管你。”洛钦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等下带你在安全区里转转,这些年变化挺大的,估计你都认不出来。”   “城区清理得不错。”水荔扬看着窗外说,“这么大的区域,很累吧?”   “累啊,以前每次累得只想睡觉的时候,我就想想你。”洛钦嘴角勾出一抹回味的笑意,“就是单纯地想你而已,想一下,就不累了。”   水荔扬盯着他,抬手在对方脸上摸了一把:“笨。”   这样的洛钦,很像当初在深宁那个拧瓶盖都要装作肌无力的样子,不过一切已成过去,也只有和水荔扬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可以稍微把自己回调到出厂设置。   洛钦趁机多蹭了几下,拐了个弯把车停在一处喷泉广场,帮水荔扬解开了安全带:“下来吧。”   水荔扬许久没踏足这个地方,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他看着那处早已经干涸了的喷泉,忽然记起来这就是当年程清曳出意外的市政广场。   那件事算是他彻底对方舟起摧毁之心的一个契机,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愤怒和绝望的滋味儿还在心底。   “这里往东的街区是商业区,不少幸存者在那边经商,做什么的都有,还有军火,现在卖这个没人管,不过要申请证。”洛钦说,“其他大部分区域都是住宅,安全区里除了护卫军,差不多还有五六百人口,虽然进来的门槛很高,但我可以偶尔让门槛稍微低一些。”   “很正常,再造人类有能力帮助方舟搜寻物资,当然能很简单就申请到入住资格。”水荔扬说,“普通人只能通过考试,否则就算混进来当一个没有职位的平民,也是活不下去的。”   洛钦笑起来,摇头:“现在的方舟,不是李牧祁一个人说了算的。”   即墨颂说得没错,船的存在本身是没有错的,它只是需要好的舵手。   洛钦用了几年时间,和程清尧一起完成了“替换”计划,聚沙成塔,将方舟里属于李牧祁的那部分人一点点地抽换掉,逐步分解,且要做得很缓慢才能够不留痕迹。   等李牧祁有所知觉的那天,一切都已成定局。   东区此时很是热闹,今天是方舟的周年庆典,李牧祁搞得阵仗很大,连其他加入方舟联盟的国际安全区都参与了进来,提供了很多技术合作来给他造势。   “他真够无聊的。”水荔扬手插在兜里,沿着商业街慢慢走,“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庆祝的?他只要出去看看,就会发现有不少人天天盼着他赶紧死,他还庆祝呢。”   “他享受当领袖的感觉。”洛钦说,“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但这是事实,就因为他有野心和那种变态的好胜心,才能缔造出这样的方舟。他足够不择手段,当初才能最大程度地聚合资源,至少现在,他拱手送我的权力都是实打实的。”   水荔扬的注意力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街边的一家炒面摊子排了好几个人,锅铲爆炒的声音刺啦啦地传来,一股诱人的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他定定地看着那边,没说想吃,却也没走。   洛钦故意当没看见,勾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啊荔枝,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水荔扬看了他一眼,非常矜持地指了指那个面摊:“我,想吃那个。”   洛钦站住了,他明显是知道对方意思的,但无动于衷:“好,那你去买吧,我等着你。”   水荔扬微笑看着他:“我没带钱。”   “没钱别吃。”洛钦表情遗憾,“要不然你求求我?”   水荔扬转身就往那边走:“那我要吃霸王餐了。”   “等下你跑快点。”洛钦边说边走过去,开始掏兜,“开玩笑,我能让我男朋友饿着么?”   “你可别介。”水荔扬叹气,“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我等会儿还是跑快点吧。”   洛钦笑得直抖,数出几张方舟券递给摊主,嘱咐少放点辣椒。他知道水荔扬不怎么能吃辣,却又舍不下那一口,大概是被从小重庆长大的白无泺影响,对辣椒有种越辣越吃、越吃越辣的矛盾感。   摊主放了团生面在锅里,几人份混在一起哗啦啦地炒着,热火朝天。洛钦看到店里还有卖热梨汤的,也顺便要了一杯。   “给,吃吧。”洛钦把装在纸碗里的炒面递给水荔扬,“趁热的。”   水荔扬拉着洛钦跑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居民区里,找地方坐下来之后才摘了口罩,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口炒面吃。   洛钦看他吃得特别香,心里软成一滩水。   “你尝尝。”水荔扬夹了一筷子喂给洛钦,“真好吃。”   “是好吃。”洛钦舔了舔嘴角,“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都不贵的。”   “贵我也会说的。”水荔扬毫无心理负担,“越贵越好,我非得把你吃破产。”   吃完炒面,水荔扬十分有公德心地找了个垃圾桶把碗扔了。他捧着一杯热乎乎的梨汤,时不时拉下口罩快速喝一口,然后又飞快戴上,警觉的双眼圆溜溜地四下看着。   “我猜这里面没有真的梨。”水荔扬认真地跟洛钦分析,“是不是梨味儿的香精色素冲泡的?锅里那个梨我猜得有二十年工龄了。”   “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洛钦说,“荔枝果冻里也……”   水荔扬知道他后半句憋不出什么正经话,于是飞快地把吸管塞进他嘴里。   两人一直走过了整个东商业区,从头到尾都逛遍了,水荔扬吃得心满意足,美滋滋地看着路两旁的风景。   这里面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再造人类,除了方舟卫队那些通过正规实验脱胎而出的,剩下的几乎全都是给自己打了强化剂、挤破头才进来的。后者过得也并不会太舒坦,但至少有能力出去打猎、搜寻物资,比一般的幸存者而言,更容易在外面残酷的世界活下来。   活着是很难,但总还是要活着。   水荔扬目光忽然变了一下,立刻拉着洛钦躲进了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他们远远看到一队方舟卫队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穿着方舟特配的制服,威风凛凛的。   方舟卫队也就是方舟军,前身是人类联盟军,自从即墨颂将人类联盟彻底吞并入方舟之后,名字就改了,现在沿用的是李牧祁确定下来的称呼。   “没事,今天是庆典,李牧祁会叫人在城里巡逻。”洛钦说,“别怕,不是冲你来的。”   果然,那队人看也没往这边看,径直走过去了,脚步声踏得整条街都在震。   “年雨。”水荔扬低声说。   洛钦愣了一下,扭头往刚经过的卫队那里看,果然看到年雨走在旁边,一脸漠然的样子,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   “他今天在?”洛钦皱眉,“算了,没事,不会跟他有交集的。”   庆典中午十二点就要开始了,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彼时还有个在方舟总部举行的露天晚宴,听说还有烟花表演,看得出李牧祁真的很重视这次庆典。   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晚北安全区里注定一片欢腾,却是在外苦苦挣扎的那些幸存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这些雨露恩典,并不会让他们沾染半分。   水荔扬站在人群里,看着方舟总部大楼前那道缓缓降下来的LED屏幕,上面出现了方舟安全区的概念宣传片,做得宏伟磅礴,震撼人心,勾勒出一派智能化、安全化、洁净化的安全区宏大愿景。   “李牧祁决定在北欧建设世界上第五个方舟安全区。”洛钦说道,“当地保存下来了几个小国家,但这些年一直过得非常困难,他们都很愿意和李牧祁达成协议,以分享当地的矿产、水文、地热和森林海洋资源为代价,集体加入方舟。”   近些年方舟的扩张计划十分激进,一切能够占据的资源全部为己所用,暴力扩张与侵占,却得不到任何应有的限制,以至于外面的幸存者多数并不是死于感染和饥馁,而是方舟的掠夺。   这些小国坚持到现在才不得不向方舟低头,看来也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李牧祁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走上了主席台,站在大屏幕中央,面前的摄像机缓缓移动,正在将他的讲演现场输送到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能接收到电视信号的角落。ʍϻȥʟ   他语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地向人们介绍着他对于方舟未来发展的伟大规划,语气间极尽宣扬它的安全、繁荣与稳定,听得水荔扬几乎都要以为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了。   “智能化维生管理模式,人工智能的又一全新巅峰……90%人造仿生自然环境全覆盖,极速无线信号……”   听到一半,洛钦的终端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水荔扬余光注意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颂姐临时有点事,没法走她那个环节了。”洛钦说,“我得帮忙顶一下她的发言,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得去她办公室拿稿子,水云霆说完了就该是她,时间有点紧。”   水荔扬不太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却还是说:“好,你去吧,没事。”   洛钦亲了亲他,转身走了。   水荔扬继续抬头看屏幕上的宣传片,李牧祁说一句他就在心里编排一句,过了几分钟,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了,还以为是洛钦,回头叫了半句:“洛……”   他在看清抓着自己手那个人的一瞬间,浑身的警戒信号都被激活了。   年雨正阴郁地低着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第260章 又一年的烟花,不用只亲吻红绳   水荔扬立刻就被触动了血液里某种极度深藏的条件反射,伸手去摸腰上的刀。年雨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很轻地说了一句:“荔枝,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的。”   他愣了一下,看着年雨平静的脸,按在腰间的手也一点点放了下去。   “你跟我来。”年雨抓着他的手转过身,“我有话和你说。”   水荔扬不想和年雨在这种地方冲突起来,否则烂摊子还是得丢给洛钦。他甩开了对方的手,逆着人群挤出去。   年雨把他带到一处很僻静的小街上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朝他走了几步,水荔扬则立刻警觉地后退。   他这种反应把年雨刺伤了一下,对方垂眼犹豫了片刻,才说:“荔枝,你别怕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想说什么?抓紧时间。”水荔扬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眼附近一座钟塔上的时间,远处隐隐传来庆典的喧闹声,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年雨说:“你不用担心,他的环节还赶得及,要照着稿子念不少废话。我只跟你说两句,很快就好了。”   水荔扬直接打断他,催促道:“那你快说,他念废话我也要回去看呢。”   年雨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过得好吗?”   水荔扬冷笑一声,回道:“你要是真的确定,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了吧?你觉得呢?你想听我说自己过得特别特别好,然后呢?”ɱmźᒑ   年雨叹了声气,说:“对不起,荔枝,我……思弦和思淼的事,我很对不起你。”   水荔扬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件事,尤其还是此时此刻,间接害死了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元凶就站在自己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让他记忆深处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你还有脸提他们……”水荔扬的眼神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怖,“年雨,你这些年做过噩梦吗?”   “没有,荔枝,我很多年不做梦了。”   “但是我会,我这五年每天都会梦到,思弦和思淼是怎么死的,死之前连求救都没人听到,思淼耳朵听不见,他得有多害怕……”   水荔扬觉得自己的心又快被刺穿了,他一回想起几年前那个绝望的晚上,就喘不过气来,无数次地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好他们,为什么连弟弟妹妹的命都保不住。   这么多年了,他甚至还是会偶尔产生幻想,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年雨看出他痛苦的神色,声音低了些,说:“我后悔过,荔枝,我没想到你爸会那么狠。”   “都是他的错吗?你现在把一切都甩给他,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年雨。”水荔扬后退几步,甩出了刀,“如果你今天真的不是来找我麻烦的,现在,马上让我离开,否则你知道后果。”   年雨跟曾经的挚友对面站着,两人之间却似乎隔了一个又一个空荡的街道,拉长又拉长,无论他怎么想靠近,都碰不到对方了。   其实刚才他在街上看到了水荔扬和洛钦在一起,恍惚想起往事,好像十多年前那一群少年也是这样走过校门口的长街。   程清曳、程清尧、白无泺,还有另外一些他还记得名字和容貌的人,连笑声都如在耳边。   那是他记忆里那群人最青涩单纯、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夏季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校服、冬天街边的糖葫芦和烤红薯、放学后叮铃作响的自行车铃铛,还有教学楼间回荡着的欢声笑语,无数的回忆碎片,组成了那时那时候的他们。   而这些如今也一并远去了,回忆好像被大火烧穿了的旧照片,一点一点腐蚀出难看又焦黑的破洞,最后在漫天火光中被蚕食殆尽。   火光映出的,是惨淡的现实。   “你可以多留一会儿。”年雨难得没有继续纠缠,看来今天另有安排,“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李牧祁的,我跟他只是合作,不是依附。”   “随你的便,我今天会陪他到最后。”水荔扬说,“不过如果你真的让人再来搅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大家都别好过。”   年雨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水荔扬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水荔扬及时赶回了庆典现场,洛钦正在台上说话,念稿子像有人掐着他脖子一样,看得水荔扬想笑,拿出终端偷偷录视频。等洛钦好不容易念完,水荔扬走到路边找了个长椅坐着回看,被绕道过来的洛钦从后面抱住,下巴蹭了蹭他头顶:“你偷拍我啊。”   “你太好玩儿了。”水荔扬摸摸洛钦的头发,“像小学生国旗下的演讲。”   “什么意思啊,很差吗?”洛钦坐到他旁边,有点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干这个……”   “不差,挺好的,已经是少先队大队长的水平了。”水荔扬又把一对梨涡笑出来了,“奖励你小红旗。”   洛钦伸手戳他的脸,觉得软绵绵的很好玩,等蹂躏够了,又把人拽起来:“走吧,我带你去玩。”   水荔扬站起来,看了洛钦一眼,随口说:“刚才年雨找到我了。”   洛钦愣了一下,扭头看着他:“什么?他干什么了?”   “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和我说了说话。”水荔扬说,“他和李牧祁现在关系不好吗?”   洛钦松了口气:“说不上好不好,他从一开始就不受李牧祁的掌控。你走了以后,李牧祁应该是想过慢慢把年雨排出权力中心,但他没给李牧祁这个机会,很快就爬了上来。比起我,李牧祁应该更忌惮他。”   “表象不一定就是真相。”水荔扬把口罩往上提了提,“总之,你小心他吧。”   两人一直逛到了晚上,年雨果然信守承诺,没有来打扰。水荔扬牵着洛钦的手,看远处安全墙上的照明灯一盏盏亮起来,眼底也亮亮的。   “晚上会有烟花。”洛钦跟他说,“我知道什么地方看烟花最好,就是不知道你爬不爬得上去。”   水荔扬问:“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挑衅我吗?”   “挑战。”洛钦纠正他,“能不能友善一点,别像个炮仗一样。”   洛钦说的地方是安全区角落的一座旧岗哨,从去年开始就废弃不用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拆掉。站在下面往上看,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矗立在黑暗中,十分不起眼。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往上爬。”洛钦指着塔顶,“没有楼梯,全凭直觉。”   “我让你一只手。”水荔扬抱着胳膊,“你先爬二十秒。”   “你这过分看不起我了。”洛钦说,“你要不直接让我三只手吧。”   水荔扬根本不想回他这句,又往后退了退:“快爬,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强吻你。”   “吓死人了。”洛钦听他这么说,立刻伸手抓住塔门外的铁栏杆,快速攀了上去,“你可千万别亲我,有本事憋一个月。”   洛钦很快就窜上去三四米,再低头的时候水荔扬已经不见了,但此时还没有过二十秒,他的荔枝不会食言的。   这座塔总共也不过二三十米,等洛钦爬到塔顶,还是没有看到水荔扬的影子。他疑惑地四处搜寻了一遍,确信对方绝对不在这里。   “荔……”   两个字还没说完,洛钦就忽然被人从身后环住,一只手卡在他下巴上,几乎是半强迫他转回了头。   “嘘,不要出声。”水荔扬的声音就在他身后,“我比你早上来七秒,一直藏在你的视线盲区——你输了。”   “那可是完蛋了。”洛钦余光看着对方隐藏在暗影里的脸,心跳渐渐变快,“你要把我怎么样……”   水荔扬的呼吸也有些急,他一手抓着洛钦的衣领,把对方扯得低下头来,吻了上去。   洛钦紧贴着那股熟悉的气息,也捧住水荔扬的脸,加深这个亲吻。   两个人都悄悄把费洛蒙放了出来,在这处偏远无人的塔顶,他们互相拥抱,体内的信息素紧紧相融。   身后的夜空炸开了团团簇簇的烟花,升空爆裂声接连响起,瞬间掩盖了街道上的一切喧嚣。   洛钦能感觉出指缝间沾上了一片潮湿,他蹭着水荔扬的脸颊,很轻柔地问:“荔枝,你是不是哭了?”   “我以前也这么看过烟花……”水荔扬扒着他的肩膀,在抖,“除了今天,这么多年我就只亲眼看过那一次,从那个时候,我就想过要是能和你一起看该多好,还对红绳许愿了。”   “它很灵的,是不是?”洛钦轻捏着水荔扬的耳朵,凑过去吻了吻,“两条都很灵,我一定也对它许过愿了,许的也是我想见你。”   “但是它懒。”水荔扬的鼻音有点儿重,“这么多年才给我们实现愿望。”   洛钦笑出声来,拍了拍水荔扬的后背,直到最后的烟花也燃尽坠落,在夜空中留下一簇残火,又被月亮吞没。   “红绳也有实现不了的愿望,它已经很努力了。”洛钦说,“可能他们也是用了好多好多年、翻山越岭走了很久的路才遇到彼此的,然后又各自赶了很远的路回去,想办法让我们再见面。”   “……是挺有道理的。”水荔扬从哽咽里挤出了一声笑,摸了摸手腕上那条刚被奚落过的可怜红绳,“对不起,谢谢你。” 第261章 裂变   周年庆典的晚宴举办得非常盛大,就设在方舟总部前的露天营地,那里也是方舟创立时最初的幸存者营地,只是后来变成了方舟军的驻所。   水荔扬坐在花坛上翻看新安全区的概念宣传手册,眼前的灯光忽然被人遮住,他向左边挪了挪,那人又挡住左边,他往右靠,对方又绕到右边。   “你是不是浑身的劲儿没处使?”水荔扬抬起头,看到洛钦站在他跟前,一手举着一个小纸杯蛋糕,“你以为两个小蛋糕就能收买我?”   “想得美。”洛钦直接一屁股坐下去,把他往旁边挤了挤,“另一个是我的。”   水荔扬看准四下无人注意,摘下口罩,趁洛钦没有防备,伸手拽过那两块小蛋糕,每个都咬了一口。   “你恶狗扑食吗?”洛钦无奈,“不对,应该是恶狗抢食。”   “两个都是我的了。”水荔扬心安理得将两块蛋糕都抢过来,慢条斯理地剥开纸吃起来。   夜幕降临,庆典现场的LED大屏又亮了起来,全新的宣传片开始播放,四面的立体环绕音响持续聒噪着。   李牧祁给视频配上了自己的语音讲解,根据世界各地不同的地形地貌环境、水文因素和气候特点,因地制宜地设计了不同类型的安全区,诸如高山地区的架空式建筑、极地的防风御寒房屋,以及仿川藏地区的西安全区建造的山城立体城市,每一种都会被应用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并容纳相当多数量的幸存者。   今天同样也是全球方舟网络彻底打通的揭幕仪式,从今以后,世上每个能收到方舟卫星信号的角落,都能够接入方舟网,并接收方舟安全区输送的资讯和媒体信息,同时方舟报也会扩大发行区域,李牧祁甚至准备推动方舟报在一年之内实现全球印刷、发行。   “他还是那么自恋。”水荔扬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幻的画面,说道,“他想要的不是全球安全区,是一个可供他掌握的帝国。这几年世界各地建立起了许多公用信息输送网络,也是幸存者联络的主要渠道,方舟网络一旦覆盖全球,这些大量传输的信息都会被纳入其中,而那些不愿并入公共信息域的线路,就会非常显眼。”   也就是说,诸如松河轻械、北冰洋安保这类的组织,如果坚持使用私人信息网络进行交流,马上就会引起方舟的注意和监视。   洛钦的手揽着他的腰,低头发消息,半天收起了终端,对水荔扬说:“不想听了我们就走,去看看薛医生,之后我就送你回去。”   “嗯。”水荔扬站起来,“我能猜到李牧祁后面要说什么,不用听了。”   两人刚转过身,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音响声戛然而止,大屏幕瞬间熄灭了下去。晚宴的人群一片哗然,不过大部分人都只以为是设备临时出了故障,并没有太过在意。   水荔扬回头看着有些骚乱的会场,却嗅到了几分不平常的气息,将洛钦拉到一边,刚要说话,不远处的音响却猛地炸响了。   几秒钟后,大屏幕也随之重新亮起,另一段色调阴沉的视频开始播放,李牧祁冰冷的、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线忽然响起,音质很差,听起来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偷录的,还夹杂着衣料的摩擦声。   站在台上的李牧祁面色逐渐变得铁青,他也听见了从音响中传出的对话,除他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被做了声线处理,而自己的声音和刚刚宣传片里的嗓音相差无几,很容易就能听出来。   视频里的他亲口讲述着“进化论”的观点,毫不掩饰地剖白自己如何一手策划了方舟人类基因筛选计划,又如何嫁祸远山股东、截杀即墨呈,并夺取对方手里的病毒资料。   筛选计划的初衷,就是将整个地球视作一个巨大的病毒培养皿,通过人为催化蓝田病毒的变异,促使丧尸发生突破人体原有生理极限的进化。   在计划的中段,病毒将彻底蚕食大地,只剩下方舟安全区内经过筛选的“优质”再造人类能够抵抗不停进化的丧尸病毒,再接着进入下一轮选拔和厮杀。   而眼下这种极端的、令人瞠目的绝对贫富分化,正是李牧祁“筛选”计划的一环。   在宴会现场目睹了一切的人们此时都已经哑然,视频过半,人群中窃窃私语、互相议论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少人都盯着高台之上的李牧祁,投去或震惊或愤恨的目光。   “……筛选……必须进行,最高等的那一批基因拥有者会组成这个世界新的秩序……劣等人群只能成为病毒进化路上的养料……”   视频继续播放,年雨也赫然出现在了屏幕上,谋杀蓝焰全员和程清曳的计划在他口中同样滴水不漏。纵然水荔扬对程清曳的死已有猜测,但亲耳听见年雨口中对旧友毫不留情的杀机,带给他的震撼还是相当强烈。   李牧祁的脸色已经极度难看了,他将手中盛满香槟的高脚杯砸得粉碎,低头不停地给年雨发着消息,让对方尽快想办法切断视频,   “你现在干什么去了?方舟网的连通仪式,你的安保就做到这个程度?!”年雨这会儿已经在主控室了,只不过这里空无一人,原本负责庆典媒体设备的人早就不见踪影,椅子上有一摊血迹,全部的计算机也已经失灵,连切断电源都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李牧祁问。   年雨不耐烦道:“方舟网在连通其他安全区的瞬间就遭到了不明黑客袭击,现在无法关闭,也无法替换播放内容,也就是说其他安全区的人、这会儿参加你这个操蛋庆典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些视频!”   方舟网络四通八达、长袖善舞,这正是李牧祁从前所期盼的,如今却成了汹涌向他袭来的绳索和缚网。   李牧祁扭头跟身边同样神色惊怒的水云霆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走下了台,由保镖护送着消失在了总部门口。人群见状再次骚动起来,有人情绪激动地掀翻了桌子,被赶来维持秩序的方舟护卫拦下,双方产生了激烈的冲突,现场秩序隐隐有失控之态。   “今天晚上你带我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个场面了?”水荔扬环视四周,像在看一场全息动作电影,“李牧祁跑了,你可别让他这次也全身而退了。”   洛钦并没有太意外,又发了几条消息出来,说道:“荔枝,去薛医生那里等我,注意安全。李牧祁刚回到办公室,他这个人动作很快,我现在得过去。”   水荔扬点了点头,两人分别离开,都隐约觉得今晚已然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兆头。   李牧祁在办公室里,已经疯狂地砸了半间屋子,破口大骂:“是谁!我杀了他!”   祝衍很冷静地拿出自己的终端,点了几下,很快跳出一个信号追踪溯源的界面:“干扰庆典直播的人,利用自己的一等权限侵入了方舟服务器,然后便立刻离开了机房,我在机房找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李牧祁:“李总,这里面就是刚才播放的视频,那人利用某种高级程序侵入服务器之后,替换了原本的直播内容。这个人的权限和定位我刚才解码出来了,是季中校,他现在已经逃出安全区,向城外跑了。”   “妈的,追!”李牧祁对年雨吼道,“姓季的不想活了!抓到不要废话,直接弄死!”   年雨对他的态度很是厌恶,但自己和李牧祁还有水云霆此刻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人肯定还是要去追的。他立刻冲出了办公室,召集手下的人和他出城。   李牧祁气得发抖,水云霆也暴怒不已,骂道:“现在怎么办?去把服务器关了,快!关不掉就砸了、烧了!”ӎɱƵĺ   他习惯性地抬脚就要去踢祝衍,后者却熟练地一躲,冷着脸出去了。   即墨颂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一出闹剧和几个状似疯癫的人,面无表情。   “别急,李总,我也有账要和你算。”她淡淡开口说,“我爷爷,我家里人,还有我的弟弟,都是折在你手里。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笔生意是能像你这么做的。”   李牧祁发疯地大喊:“即墨颂,你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你做的事就很光彩吗?!你个两面三刀的娘们,当年可没少帮着我们折磨水荔扬,你以为洛钦会放过你?”   “如果你是指水云霆做过的那些事,关于他是怎么舍弃自己的儿女、害死自己的发妻,洛钦已经知道了。”即墨颂不为所动,晃了晃手里的终端,“从现在开始,我终止与你们的一切合作,收回自己在方舟的股份,同时追究你们对我家人和朋友所犯的一切罪行,二位好自为之。”   “关你什么事?我他妈当初被几十家公司围攻陷害、逼到死路的时候,我那大儿子操过一点心吗?后来水荔扬又帮过我一丁点吗?凭什么他们过得好好的,我就要被人践踏、遭人祸害!他们死得活该,伤得痛快!老子就觉得他们是遭报应天打雷劈,下地狱!”水云霆歇斯底里道,“连水思弦和水思淼那俩滚蛋崽子也敢调查老子,还搜集了证据要给他们那废物哥哥,我弄死他们是该的!白眼狼,狼心狗肺!”   办公室的门此刻却突然被人踹开,刚出去不久的年雨重重摔了进来,砸在身后的大理石柱上,连着地面都抖了三抖。   他落地后立刻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杀气腾腾看着门口。   穿着作战服的程清尧走了进来,右手还拖着另外一个人,看上去已经死了。   他甩开手中那个被子弹贯穿了头颅的再造人类,一步步朝着年雨走近,脸色阴沉:“你想走?”   “快走,去仓库上车!姓季的刚刚炸了城郊关押那些寄生者的基地,把畜生都放出来了。”年雨头也不回地对李牧祁和水云霆说,“方舟军里出现了叛变,武器库被锁住,我们拿不到反制剂。安全墙也被打开了,这儿不能待了!” 第262章 一起下地狱吧   8:15 PM   方舟双子大楼顶层的办公室,突然炸开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剧烈的爆炸声接连传来,防弹玻璃的窗户被炸得粉碎,无数玻璃碎片顺着楼体倾泻而下,落了下面抱头逃窜的方舟军一身。   李牧祁办公室的门框已经在刚才的爆炸中严重变形,咳嗽声穿透浓重的烟雾,洛钦从地上爬起来,扑掉脸上的灰尘和碎玻璃,转身去扶即墨颂。   “你受伤了?”即墨颂小腿被划伤了一道,鲜血淋漓,却眼尖看到了洛钦后脑的血迹。   刚才年雨扔出闪光弹的瞬间,洛钦也冲入了办公室。半分钟之前他才知道这里早就埋下了大量的TNT炸弹,没成想李牧祁那个人的防备心居然已经重到了这种程度,整天行走坐卧在这些炸弹之上,就为了类似今天这种局面的“万一”。   不过好在只有靠近卧室的区域分布着遥控炸弹,千钧一发之际,他顾不上趁机夺门而出的年雨和李牧祁,只能第一时间跑过去将程清尧和即墨颂拉出来,避免遭到更大的爆炸冲击。   程清尧踹开摇摇欲坠的办公室门,让洛钦先带即墨颂出去,自己走到了窗前,冷眼俯瞰着下面已经陷入混乱的会场,拿出通讯终端:“动手。”   几秒钟之后,大楼脚下会场的人群中冲出数道黑影,犹如忽然冒出的幽灵,鬼魅般遁入混战。   洛钦和即墨颂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一片狼藉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站在窗边低头向下看,熟悉的桃花眼带着缓缓释出的杀气。   即墨柔看着窗外乱战一团的场面,捕捉到无数身穿黑白作战服的身影正与方舟军互相搏杀,并且明显占据了上风,而这些人在十分钟之前,还穿着普通到极点的衣服,混在人群里观看方舟庆典。   他们将外衣脱掉,露出了后背涂着字样的衣服——The Human。   人类联盟。   “我以为人类联盟早就已经消失了。”洛钦说,“所以,你把它留下来了?”   即墨柔懒懒地抬了抬手,扭头看着即墨颂:“它一直都在,无处不在。”   即墨颂的表情相当松弛,纵然脸上沾了些灰尘,也掩不住眼中蛰伏着的寒芒。她抬起手,熟练地将头发在脑后盘起,手腕的玉镯随着动作滑下去。   几年以前,早在青岛那处属于即墨家的祖宅,姐弟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次长长的、没有第三个人知晓的谈话。   在那个绝对不会被李牧祁监控到的地方,她向即墨柔、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吐露了那项复仇计划的布局。   即墨柔当场没有表态,但是记下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是姐弟,哪怕关系已经到了冰点,年少时也曾经有过最亲密无间的默契。   直到五年前,即墨柔在方舟之战中销声匿迹,再然后就是人类联盟的消失,每件事都看似顺其自然,却无一例外都经过了即墨颂的手。李牧祁怀疑过即墨柔失踪得蹊跷,但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他的长处是八面玲珑的操盘手,弱点却也同样明显——他过于专注眼前,却忘了身后。   洛钦问即墨柔:“今天庆典上播放的那些视频,最初的源头应该在我这里,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我没有。”即墨柔看看即墨颂。   即墨颂摇头:“我也没有,是季中校自己做的。”   五年前方舟一战打碎了许多东西,那时的洛钦陷入迷惘,而手头唯一能够排解和消遣的东西,就是水思淼设计的那款消消乐。   他日复一日地坚持,终于在半年之后彻底通过了最后的关卡。   在他过关的一瞬间,屏幕发生了变化,接着开始自动播放这些剪切混乱的视频——水思弦和水思淼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冒着暴露位置的危险将手中的硬盘接入网络,为洛钦手机里的消消乐软件预载了最后一次更新。   在李牧祁和年雨的监视下,他们知道普通的传输方法一定会被拦截,于是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将视频强行压缩入已经编写好的更新程序中,只有打通最终的关卡才能触发并播放。   不过兄妹两个依旧留了后手,如果洛钦强行解析了那个安装包,也能够发现端倪。   思弦和思淼遇害现场只留下了被砸碎的硬盘碎片,看来年雨早就察觉到这件事,派出杀手就是为了彻底切断这些秘密泄露的可能性。   洛钦用了最耗时的方法,却也成功看到了那段视频。他只和祝衍分享过视频内容,却不知道季中校是如何取得的,而且视频后半部分的一些内容,连他自己也没有看过。   即墨柔并不意外:“姓季的自有他的办法。李牧祁已经自食恶果了,他明知道对方是睚眦必报、心高气傲的人,却处处打压,连一口汤也不肯给,这两个人迟早会反目成仇。”   窗外传来激烈的枪声,大楼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大概在十几层的位置有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整栋楼都陷入了爆炸的余波之中。   洛钦一行三人沿着紧急通道向楼下跑去,刚走到发生爆炸的楼层,忽然就看到水云霆从废墟中翻身出来,顺着被炸开了一个缺口的楼板跳到了下一层,慌张地四处张望。   水云霆满头大汗,到处找出去的路,但四面八方全是爆炸产生的烟尘和断裂的混凝土楼板,根本就看不清方向。   他刚才在逃走的过程中对年雨发了火,破口大骂是对方无能才会导致现在这种局面。年雨也不是以前那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一枪托就砸在了他后脖子上,等他再醒过来时,整个人就躺在被炸毁的走廊边缘,只差一个翻身就会从几十层跌落而下。   “妈的,年雨那混蛋……得赶快离开这里,不能……”他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口走去,刚要去推变形卡死的防火门,那门板就被一脚踹开了,一个人举着枪走了进来,毫不犹豫地对准他。   水荔扬站在废墟上,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扬扬,是你?快,救救爸爸……”水云霆将刚才对亲生儿子的怨恨全都抛之脑后,快步朝他走过去,“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水荔扬将手枪抵住水云霆的脑门,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你说得对,我们都应该下地狱——你也一起下地狱吧。”   水云霆愣了一下,惊恐地后退:“扬扬,你……你干什么?我是你爸爸,你亲爹!你不能杀我,这是大逆不道!你他妈的狗崽子,敢杀我,你个……”   水荔扬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即墨柔见状,直接从楼梯上翻了下去,夺过水荔扬手里的枪,强行推开他:“你下不了手,没办法一枪崩了你亲爹,这是基因里都有的东西,很正常。把枪给我,你离远点。”   水荔扬忽然崩溃一般,流下了眼泪:“闪开,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如影随形二十年的噩梦,结束这悲惨的一切,给已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大哥和弟弟妹妹报仇,报这血海深仇。   洛钦跑到水荔扬身边,对即墨柔说:“把枪给我。”   即墨柔将手枪丢给他,扯着即墨颂退到了楼梯口。洛钦替水荔扬擦干净脸上的污迹,抬眼看到了拔腿就跑的水云霆,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只是一边捂住了水荔扬的眼睛,一边举起手枪——   只听水云霆的暴吼和骂声绝望地响起,接着便被一声枪响彻底终止,再也没有声息了。   水荔扬跪了下去,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洛钦始终用手臂托着水荔扬,在他耳边柔声安慰:“没事了,别看,不要看。荔枝,你再也不会看到他了。”   就像当年在福利院,他捂着自己眼睛说过的那样。 第263章 辛苦了   方舟历七年,继红眼之乱后,北安全区发生二次叛乱,方舟创办者李牧祁与四大执行官之一的年雨共同出逃,消失在秦岭的群山之中。人类联盟搜捕未果,因感染区情况复杂,暂时撤出秦岭一带。   北安全区位于汉州市郊的某处实验基地同时发生了大规模泄露事件,其中关押的数百名 “寄生者”集体暴动并出逃。这些寄生者攻击性极强,体内狂暴的红屑病毒又进一步引发了尸潮异动,新一轮的感染危机爆发,并迅速在大陆各处蔓延开来。   第二次感染潮到来,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杀戮再一次笼罩了幸存至今的人类。   水荔扬和洛钦并排站在北安全区的防护墙上,凝神看着空旷无人的街道,一片目力所及之处没有活人,也没有丧尸。   即墨柔在他们身后不远,心头难得掠过一丝不安,他看了看水荔扬,表情有些莫测。   “怎么这么安静?”水荔扬皱起眉,“什么都看不见……”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水荔扬心中猛地一震,感觉有一股强大的信息素凭空扑来,他抬起头,望着城市边缘的地平线,脸色剧变。   “来了。”他缓缓抓紧了腰间的军刀,目光凌厉,“很多,从来没见过的数量。”   即墨柔几乎在同时也做出了反应,背上的步枪凌空一甩架在身前,子弹瞬间推入枪膛,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安全墙上所有人都被这种场面震慑住了,他们齐刷刷顺着即墨柔枪口的方向看去,只见被微弱灯光照亮的城市依然平静,气氛却不如之前轻松,似乎有股凶煞之气从街道的另一头涌过来。   忽然间,远方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些极小的黑影,一开始只是零星几丛,慢慢地却越来越大,无数的人影从地平线下涌出,聚集成一团、再是一群、最后汇成一片。   那些黑影如同巢穴里钻出的蚁群,聚沙成海,铺天盖地朝这边压来。嘶吼声逐渐逼近,连街道的风中都裹挟了某种腐烂的血腥味,很快地向着安全墙逼近。   三四只泰坦手持重型卡车的车身,一步一震地踏着尸群奔向安全墙,每一步都将它脚下那些体型渺小的丧尸踩成一滩又一滩的血泥。围绕在泰坦周身的中小型感染体数以万计,也根本不知道避开这些每一步都在索命的大块头,腐朽的身躯唯有一个命令驱使它们向前——彻底捕食安全墙之后的人类。   洛钦看着远处翻涌的黑云和正在飞速逼近的尸群,靠在瞭望台旁从容地穿戴好双手护甲,启动尖利的勾爪,指节彼此摩擦发出沉闷的金属响声。   “打开安全区大门,让外面的幸存者都进来。”洛钦接通耳边的通讯器,对方舟中控室命令道,“人类联盟和方舟军现在利益一致,准备迎战吧。”mmȥᒐ   程清尧抬起立在身旁的狙击枪,漆黑的枪身上雕着工笔青松图,遒劲有力,宛若刀斧刻下。这是白无泺从松河回来带给他的礼物,用了松河轻械最新的覆膜技术,弹夹和零件构造都做了升级,精准度更好。   虽然他跟这把枪只磨合了半个月,但足够了。   身旁的白无泺绑紧腰上的枪械带,扭头看了看程清尧,很惜字如金地说:“架好枪,撑住。我走了。”   “嗯。”程清尧抓住他的手捏了一下,“我在上面等你。”   白无泺点点头,纵身跳下了墙壁。   安全区大门缓慢打开,被尸潮逼得逃过来的幸存者纷纷涌入。同一时间,人类联盟和方舟军从大门鱼贯而出,与众多幸存者擦肩而过,朝着尸潮涌来的方向跑去。   “荔枝,你留在上面。”洛钦抬起护甲,轻轻碰了碰水荔扬的肩膀,“这里需要有人防守,你和程清尧够了吧?”   “去吧。”水荔扬的目光跟他纠缠了许久,“小心点儿。”   安全区门前被迅速排布了栅栏和电网,数十个狙击手依次排开。防爆车驶出大门,横停着组成一堵坚如铁壁的防线,就算是泰坦袭来,也能撑个一时半刻。   感染大潮顷刻间逼到了安全门外,水荔扬看着幸存者已经尽数撤入围墙,转身对程清尧说:“关门!”   安全区的铜墙铁门迅速闭合,门后的多重防护锁开始层层启动,尸群接踵而至,无数感染生物重重撞击在门上,却犹如蚍蜉撼树,丝毫未动。   李牧祁最怕死的一个人,将北安全墙建造得固若金汤,能承受最高级别的撞击和爆炸的冲击,即便外层被打破,还有更坚固的内层支撑,十分牢靠,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程清尧伏在安全墙上的狙击点处,冷静地瞄准每个移动的猎物,接着扣动扳机,一发又一发的子弹破风出膛,在空气中划出灼热的弹道痕迹。   不过纵使安全墙再坚固,也不能完全抵挡一些进化出攀爬和跳跃能力的丧尸,它们灵活地躲开枪口和兵器,越过坚硬的装甲车、穿过围栏铁丝和电网,就好像热带雨林里随处可见的虫蛇鼠蚁,生长着倒钩和吸盘的利爪紧紧攀在安全区的墙壁上,疯狂地窜了上来。   “墙上注意防御。”水荔扬单手持着通讯器,一枪贯穿了刚刚露头的丧尸,“别漏过去。”   高墙上的电网噼啪作响,不一会儿,绵延数千米的电网上就挂满了扭曲的焦尸,但那些东西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上爬着,争先恐后扑向电网,仿佛永远都不知道疼痛和死亡是何种滋味儿。   水荔扬翻过了安全墙上的瞭望台,站在离电网近在咫尺的地方,朝着爬上来的丧尸开枪。   电网不停释放出电流,将几只丧尸电得翻了下去,水荔扬迅速将已经被烧焦的尸体挑开,以防它们构成一层绝缘体护垫,让后面的丧尸借力越过安全墙。   尸潮冲击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夜,从庆典那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安全区外的路面几乎全被血染成了红色,腐烂的尸体和新鲜的断肢堆积成山,有丧尸的,有人类的,还有再造人类的。   初代再造人类的数量极少,安全区内几乎90%以上都是战力稍逊的β型再造人类,他们在面对体型数倍于自己的泰坦时,一个不注意也会被抓住手脚,在极度的痛苦中被撕裂成碎片。   一天一夜间,汉州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无数人死在了那场惨烈的戍守之战中。直到百年后,人类有了新的聚居区,这天也依旧是被刻写在骨子里的噩梦。   水荔扬终于从缓缓打开的安全门里冲出来的时候,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和尸臭味瞬间涌入鼻腔,但他无暇顾及遍地的尸身和恶臭,径直从互相搀扶着的伤员中穿过,向战场的最中心跑去。   他看到在一堆尸体中央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踉踉跄跄从尸山血海中跳下来,身体却软绵绵地往前倒去。   “洛钦!”水荔扬扑过去将对方接住,抱着他一起滚倒在脏污的路边。   洛钦脸上脏兮兮的一层,泥土混杂着鲜血,看起来相当狼狈。水荔扬伸手给他抹了抹脸,直接就往自己衣服上擦,着急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荔枝……”洛钦说话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就连张嘴出声也已经是在透支体力了,“我从来没这么累过。”   “辛苦了,来,我扶你起来。”   水荔扬架起洛钦,扶着他一步步地往安全区大门走去,和无数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正在撤回方舟的人们一样,踏着昏黄霞光照映在地面的最后一抹亮色,穿越被鲜血浸染的水泥路面,彼此轻声说着话。   祝衍和陆怀领着一队幸存者跑过来,在入口处给返回的人彻底消杀,消毒水的气息弥漫了街道,悄无声息掩盖着血腥味。   入夜后很快就下了一层雾,凝结在空气中的水滴也散发着药物的清苦,缓缓下沉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一连几天都没有散去。   洛钦这一次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猛然坐起来,焦急地要下床,却被身旁的人抬手拦了一下,抱紧了腰贴上来:“别动,再睡会儿吧。”   水荔扬的声音像躁动中一颗清凉的薄荷糖,一下就抚平了洛钦在梦里被心火烧得死去活来的意识。mʍžլ   洛钦松了口气躺回去,将水荔扬搂在自己身前,对方的头就靠在自己胸口,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皮肤上。   “荔枝,我梦到两年以前了。”洛钦的气息在发抖,语调很不稳定,“我梦到你不在,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吓死我了……”   水荔扬笑着亲了亲他胸口,开口带着没睡醒的黏糊:“我在这儿呢。”   “我睡多长时间了?”洛钦问。   “不知道,可能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晚上。”水荔扬的说话声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困倦,惹得洛钦眼皮子也有些打架,“我也好累了,真的好累。你不要动了,再陪我睡一会儿。”   洛钦安然地闭上了眼,困意瞬间将他拉进了沉睡的泥沼,他甚至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再次睁眼时,水荔扬已经不在身边了,窗外是白天,窗帘被拉到一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床头像是散落的碎金。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城市上空的雾霾散了,连天空也蓝了几个度。   洛钦坐了起来,看到浴室的门虚掩着,有水声传来,便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过去,从门缝看到水荔扬在低着头洗毛巾,修长的手指在毛巾上一攥、一拧,紧得指节都泛白,拧干松劲后,那原本带着一点淡粉的指头才慢慢恢复血色。   水荔扬把毛巾拧得半干,转身要出来的时候才看到洛钦在门缝偷看自己,笑道:“干什么呢?”   洛钦一言不发,推开门揽住对方的腰。水荔扬用毛巾给他擦脸,动作很简单粗暴,嘴里还念叨着:“刚才看你睡得满头是汗,想给你擦一下,结果你这就醒了。去洗把脸吧,然后吃点东西。”   他这番话没换来洛钦的应答,反而让自己脖子上挨了轻轻的一口。   水荔扬看着洛钦睡得有些浮肿的脸,笑着捏了捏:“下次有什么事找人,要敲门,不要这么不吭声站在门口,吓死人了。”   洛钦伸出手,在水荔扬心口敲了敲。   “我敲门了。”他低声说。   水荔扬先是一愣,然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好的,请进。” 第264章 管理员ID   邵枫坐在沙发上,一脸得意地笑着:“哼哼,有没有人夸我!”   没人理他,水荔扬过去给被绑着的季中校扯出堵嘴的布条,招手让洛钦也过来:“问问他肯不肯说,不说就扔出去喂狗。”   “狗不吃人吧?”洛钦故意问。   “不是甜甜那种。”水荔扬眯着眼,目光在季中校身上打量,“他见过的,郊外的感染区里面都是,对吧,季中校?”ʍmƶլ   水荔扬所说的“狗”,是那些曾经被雇佣兵注射了病毒血清而发生变异的丧尸犬,白塔镇外的荒野里就有不少在游荡,咬合力甚至比人形丧尸更强,三五只聚集在一起,能活活把人撕成碎片。   “你们想问什么?”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季中校终于妥协了,被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折磨摧残得不成人形,几乎要崩溃了,“李牧祁做的事……我不是全都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排挤我。”   “城外的那个实验基地,是你炸的吗?”水荔扬问。   季中校声音虚弱:“我没有想炸那个地方,谁都知道里面关着的是些什么样的畜生。我只是想拿走李牧祁放在那里的红屑病毒样本,他研制出了一种血清,可以让再造人类的力量被增幅很多倍,而且……能通过自身的信息素来操控低阶感染体。”   “操控?”水荔扬追问道,“你是说前两天的尸潮躁动,实际上是人为操控的结果吗?”   季中校点了点头:“那所实验基地里关押着几百个被李牧祁抓来做实验的再造人类,都是红屑病毒感染者。我找血清的时候,暂时关了安保系统,没想到那些人就逃出来了……他们怨气很重,出来之后四处找李牧祁复仇,还引发了尸潮。但要引发这么猛烈的躁动,很耗费体力,他们之后估计要缩起来蛰伏一段日子了。”   洛钦问他:“你知不知道,李牧祁在松河也投放了很多这样的再造人类?”   “知道,他把那些变异失败的残次品扔进去,观察他们在极端环境里的进化状况,又让年雨在松河周围布防,那些人一个都逃不出去。”季中校说,“实验基地里那些,都是被注射血清才不久的,大部分在被注射之前还是普通人类,等他们显现出初步的变异方向之后,李牧祁再决定要不要把他们丢进松河。”   水荔扬不耐烦道:“继续说,别踹一脚放个屁。”   邵枫也在一旁狐假虎威:“就是,赶紧说!他可是红眼!”   季中校深吸了一口气,破罐破摔似的往外吐:“还有,李牧祁在西安全区,好像培养了一个什么东西,前年他和赵方蒴忽然带了很多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人去那边,不知道要做什么。”   “怪不得年雨那么急匆匆要灭你的口。”水荔扬笑道,“你这也知道得不少了,李牧祁也不算彻底排挤你。”   “我也只是隐约知道,而且李牧祁也不怕让我知道这些。”季中校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进行所谓的救助行动,其实就是让年雨找一些无依无靠、孤身在外流浪的幸存者,把他们带回安全区,然后集中起来试药。很多人死了,还有一些,变成了红屑病毒感染者。”   要从季中校嘴里撬东西是最简单的,他和李牧祁没有太多利益勾连,反而积攒了不少陈年旧怨,虽然对方舟内部的一些机密了解得不深,但足够串联出不少信息了。   被灭口的崔浩山,先前就是在替年雨绑架流浪的幸存者,就算当年被对方那样羞辱后赶出了方舟,在生存和利益面前也不得不妥协。   而几年前的一次意外,便是年雨决心除掉崔浩山的契机——他平时除了帮年雨拐卖人口和走私,还放纵手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且胆子越来越大。   年雨对这种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崔浩山胆敢抢到了松河轻械商队的头上,惹怒了水荔扬,决心翻旧账一查到底,害得年雨的绑架行为险些暴露,当时还引起过一些参加考试的幸存者质疑,不过被李牧祁巧妙地压了下去。   年雨一怒之下就打算灭口崔浩山,崔浩山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于是连夜找到协助自己走私强化剂的唐琦,劝她和自己一起跑,这钱怕是有命赚没命花了。   唐琦舍不下现在安稳阔绰的生活,当即拒绝了他。崔浩山眼见劝不动,就准备自己带着老娘跑路,并且在走之前把手头全部的暗网账户和剩余强化剂都留给了唐琦,实则是将包袱抛给了她。   起初年雨不知道唐琦的存在,所以东西放在她这里,只要不再启动,就不会有危险。   然而年雨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让崔浩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的,崔浩山甚至都没能走出那片红灯区的街巷,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年雨灭口对方之后,却没在尸体上发现那些用来走私的暗网密钥,知道这人定然还有其他帮手,于是便刻意将尸体丢在原地,让人暗中观察红灯区是否还有其他人外逃,好一网打尽。   事已至此,唐琦还是舍不得手中的便宜,吓破了胆也硬是没有离开,而是在某次花天酒地用光钱后登录了崔浩山的暗网账户,想要卖出手中剩余的强化剂,却没想到立刻就被一直监视着崔浩山暗网账户的年雨找了出来,精准定位到坐标,派人直接去旅馆灭口,又刚好被洛钦碰上。   程清尧当时也从崔浩山一案中摸到了唐琦的存在,还没来得及把人保护起来,就被年雨派去的杀手搅了局。不过年雨也没准备让执行灭口任务的杀手活着,当时水荔扬在小巷子里发现的丝线,十有八九就是年雨设置的。   洛钦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拿出终端,给程清尧发去了消息。   程家人里果然出了叛徒,还不止一个。   对面很快回过来两个字:知道。   “所以你在崔浩山死了之后,就把原来他手下那群人搜罗起来,替你走私强化剂?”水荔扬笑着问季中校,“货源呢?崔浩山的上线是年雨,你总不可能也去求年雨了吧?”   季中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洛钦,脸色极差地说道:“我说了你们可能不相信……是那个人主动联系我的,他的暗网账号,是里德尔空间的一个管理员ID。” 第265章 怀璧其罪   水荔扬被洛钦叫了几声,才停止发呆,转过脸看着他:“怎么了?”   “吃苹果。”洛钦手中举着一半苹果,另一半被自己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   “我要吃你那一半。”水荔扬指了指他嘴里那个,“那个大,你是不是故意给我小的?”   洛钦无语,擦了擦手,把自己叼的那个拿下来:“其实一样大,我切的时候就差比着尺子了。你要是想跟我亲嘴,用不着这么含蓄。”   水荔扬不理他,劈手抢走没被他咬过的那个,自己拿着吃去了。   邵枫坐在沙发上挺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   “你怎么还不走?”水荔扬走到窗前去给绿萝松土,一只手拿着苹果慢慢吃。   “是我告诉你们,那个姓季的藏在红灯区的好不好!”邵枫瞪大了眼睛,身子坐直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们不说点什么吗?比如感谢之类的。”   “交电费。”水荔扬说,“自从你天天往这边跑,电费翻了两倍。我还没拿本算我救过你几回呢,在这儿跟我讨上谢了,你不怕折寿?”   邵枫气得抱起手臂坐回沙发里:“你太霸道了,洛钦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   洛钦走过去,一揽水荔扬的腰:“我就喜欢这样的。”   受虐狂!邵枫咬牙切齿。   水荔扬被他半抱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邵枫平时总是偷偷观察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红眼”,有时候觉得自己真能从这人身上看到那么点恶霸的影子,但似乎又只是性格使然,并不像许多人说的那样凶残暴虐、视人命如草芥。   ……这个人好像视大部分东西都为草芥。   “季中校怎么处理啊?”水荔扬问。   洛钦:“先关着,说不定还有用。”   “李牧祁和年雨还没找到?”   “没有,说是追进秦岭就消失了,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往西安全区逃,就让人在去川渝那边的路上都布了防,没有发现人。”   水荔扬沉思了一下,说:“不一定会往南跑,如果……他们根本没想着跑呢?”   “我只是想不明白,年雨为什么还要护着李牧祁?”洛钦心里犯嘀咕,“没道理啊,他不至于对李牧祁那么忠心。”   水荔扬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看着窗外萧瑟的街道,缓缓说道:“赵方蒴,是赵方蒴让他这么干的。他可以不听李牧祁和水云霆的话,甚至可以不理会我说的话,但赵方蒴的命令,他一定会服从。”   当年水荔扬高中毕业后就离开汉州,和旧友都断了联系,年雨的母亲不久又去世,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几乎过不下去,是赵方蒴找到他,给他上学的钱,还带他去了美国参与再造实验。   赵方蒴深谙掌控人心之道,明明全都是为了一己私欲,看似尽心尽力为年雨做的每一件事,对他而言都只是动动手指头而已,连施舍都算不上,却让当时惶恐不安的年雨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以至于今时今日依旧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对年雨来说,当时几乎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对他伸出手的,却也只有赵方蒴。   至于季中校,头几十年都意气风发,一朝沦落为以前那些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商人的门下客,甚至还百般不得志,对一切压自己一头的人当然都是不满的。   他这一招虽然算不上高明,不亚于火中取栗,却正中李牧祁和年雨的要害。   然而季中校口中那个主动联系他走私强化剂,并且将庆典上播放的那段视频提供给他的暗网管理员,又是另外一个扑朔的谜题。   如果照祝衍说的,那个神秘兮兮的管理员一面在联系年雨,为他在暗网构建走私体系提供便利,一边面却又帮季中校对付年雨。水荔扬想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个打算,难不成准备坐山观虎斗,等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么?   水荔扬正思索着,忽然随身的通讯器响了,他刚接起来,森羚就焦急地插话进来:“队长,你快来!白塔镇工业园,年雨他们要动小朗!”   接着通讯器那头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信号彻底被切断。   森羚大骂几句,丢开手中被爆炸波及到的通讯器,抱着即墨朗在一片火海的工业园中飞奔,在另一枚震爆弹朝她直直飞来的同时,飞快地弯腰钻进了身侧的一条水泥管。   几枚金属碎片混杂着水泥飞进来打在她膝盖上,小腿立刻就开了几道口子,血淌落一地。   “你受伤了。”即墨朗看着她,小声说道。   “没事,小伤口。”森羚低头看着自己的皮肤飞速愈合,然后趁外面余波未平,从水泥管另一头钻了出去,找了半面垮塌的围墙当做掩体。   年雨双手持着步枪,疯狂朝着这边开火逼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森羚躲在一堆铁皮桶后面,愤怒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枪,脑子中飞转着思索突围的办法。   子弹不多了,不可能和年雨硬碰硬,只能想办法先脱身。   “滚出来。”年雨站在跟她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一枪打爆一个铁皮桶,“把那小孩儿给我,我不弄死你。我不好奇你五年前为什么中了反制剂的子弹还没死,但今天你挡路的话,我不介意补上五年前对准你脑袋那一枪。”   森羚大骂道:“你个白眼狼!队长是刨了你祖坟还是怎么你了,当年对你还不够好吗?他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不放过我们!”   年雨不为所动,好像世间任何的唇枪舌剑他都已经刀枪不入,然而就在短短几秒之内,他已经起了杀心。   森羚今天不可能活着从他手里离开。   即墨朗努力地向外探着身子,侧耳听着年雨的脚步声:“把我交给他吧,他应该不会和小孩子有什么仇,不会杀我的。”   “别胡说,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森羚摸了摸他的头,“他是个疯子,小朗,等下我要冲出去,给你拖延一点时间,你快跑,头也不回地跑!别回来,听到没有!”   “不可以……”   两人话还没说完,墙后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年雨低声骂了句什么,似乎在躲避那响声的来源。震动感持续传来,年雨带来的几个方舟军抬枪便射,不过枪声并没有撑过几秒,伴随着墙另一边乍起的阵阵惨叫,枪械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ӎӎźľ   年雨眸色沉了沉,看到身后几个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人,双腕都已经被齐刷刷切断,鲜血狂喷,而他们的手始终挂在步枪上,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   这些都是β型再造人类,即便被切断双手,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再生。但年雨很快就发现,他们双手的断面根本没有恢复的迹象。   一个人握着刀从刚才爆炸的方向走过来,穿过烟雾,停在了年雨面前。   “你这人口贩子,拐到老子头上来了?”即墨柔极其阴沉的眼神从年雨身上刮过去,“你他妈找死。”   “爸爸!”即墨朗兴奋地从墙后钻出来,“你来救我们啦!”   即墨柔扭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儿子,表情很嫌弃:“这人刚才哪只手朝你开枪,我切哪只。”   “好耶!爸爸加油!”即墨朗握紧拳头挥了挥,“两只手都开枪了!”   年雨看着即墨柔,冷笑道:“不是说你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吗?这是什么意思,连你自己都不要的东西,还护得这么厉害?”   即墨朗气愤道:“你瞎说!我爸爸没有不要我!”   即墨柔举起手里黑色的钢刃,上面的鲜血正在一点点褪去,聚集在一处引血槽内,顺着刀尖滴落:“如果你是听李牧祁说的,那可以当个屁放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推出去当人肉盾牌,当然觉得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禽兽。”   “别废话了,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年雨将打空的枪一扔,冲了过去。即墨柔却比他速度更快,在年雨飞身近在咫尺的同时,手中尖刀瞬间向他胸口划去。   年雨下意识对他的刀有所警觉,侧身一躲,刀尖从手掌擦过,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白印,接着就有血渗出来,淅淅沥沥顺着胸口爬了一路,火辣辣的痛感从手掌蔓延到了半条小臂。   他意识到那把刀有问题,会阻止再造人类伤口的愈合。   “水荔扬那傻子手里捏着的破技术还有点用,这东西专杀你这种再造人类败类。”即墨柔笑道,“你刚才说要往谁脑袋上补一枪?是后面那个小姑娘?年雨,你可真他妈没出息,对着女人下手是你的强项吗?一个程清曳加一个叶晴岚还不够?”   年雨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即墨柔,张嘴就要咬他的脖子。   即墨柔顿时头皮发麻,对方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他骂得很难听,立马见鬼一样躲开。   这时候旁边又掠过来一道人影,一脚将年雨踹开,瞬间将他掀出去几米远。即墨柔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扭头就看到水荔扬夺下他手中的刀,刀尖冲外,一汪血泼在地上。   “你一刀捅死他不就完了?”即墨柔反手想去捉刀,又被水荔扬挡开,“干什么?”   水荔扬松开他的手,让刀上的血都顺着血槽流走,说道:“他用了那种红屑病毒提炼的强化血清,在你弄死他之前,他就会把自己的血弄进你眼睛里,让你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   即墨柔一听,冷汗随即就浸透了后背,心想还好刚才没有让对方得逞。   洛钦从旁边仓库的屋顶跳下来,把刚想站起来的年雨又踩了回去。他听见对方肋骨断裂的声音,大概四根,应该还插进了肺里。   年雨看到洛钦就像受了刺激,不顾一切地想逃,甚至猛然直起身子想去咬他的腿。水荔扬冲上去扯开了洛钦,正中年雨下怀,立刻就一个打挺起身,飞快越过铁丝网离开了。   “跑了。”即墨柔皱了皱眉。   “跑了就跑了,至少还有机会抓活口。”水荔扬说,“我们抓到季中校了,他说李牧祁在西安全区培养了什么东西,年雨一直在帮忙,估计赵方蒴也有参与。他还说,这些年通过那所谓选拔考试的人,有一大半都被李牧祁带到西安全区了。”   “不会抓起来试他那个药吧?”即墨柔问,“他现在干出什么事我都不惊讶了,他就是在西安全区养了个丧尸王,我都觉得正常。”   “再从季中校嘴里往外撬点。”水荔扬说,“看样子李牧祁已经知道小朗的情况了,才会派年雨过来下手抢,他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即墨朗跑过来扒住即墨柔的裤子,蹭了几下说道:“爸爸,你把他打跑了?”   “下次别到处乱跑,听见没有?”即墨柔把他拎起来训,“他怎么知道你们那小院子的?”   “上次来找麻烦的那群人,以前替崔浩山‘走货’和‘牵羊’的。其中有一个我记得,是他亲自带着年雨来指认的。”森羚走过来说道,“年雨逼问过他,没打算留活口,刚一找到我们,他就被年雨杀了。” 第266章 实力游戏   水荔扬推门进去的时候,邵枫正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天抢地,身旁是散落一地的绳子——很明显,季中校跑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森羚和即墨朗那边出事,两人情急之下只能先把季中校丢给唯一能够拜托的邵枫,但季中校毕竟是当了几十年兵的人,邵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弱得跟小鸡崽儿一样的小孩,怎么斗得过这老狐狸。   “别动,别拿手揉了。”水荔扬扯开邵枫的手,只见对方半张脸已经被打得肿了起来,横着两道血口子,嘴角还浸着血,“森羚,出去弄点冰块给他敷敷。打电话叫李潇涵从外边回来,带点跌打的药。”   邵枫本来哭得不大声,被一堆人这么围前围后地关心了一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即墨朗自己拿刀从门外的空调机上砍了些冰凌回来捣碎,站在水荔扬身后看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邵枫,很迷惑地问:“二叔,他不就是被打了吗?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你个小兔崽子,是谁家的小孩儿?”邵枫往脸上敷冰,呜呜哭着说,“要是你被人打了,能不哭吗?”   即墨朗一翻身坐到沙发上,撑起身子看着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跟他灌心灵鸡汤:“哭有什么用?我得记住打我的人是谁,等我长大了,他最好还活着,不过他很快就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ϻɱźĺ   洛钦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即墨朗,笑出声来,心说邵枫这种内心比玻璃还脆弱的人,根本理解不了这样一个小孩子的逻辑。   果然,邵枫被即墨朗噎了一句,扭过脸继续哭。   不过洛钦和水荔扬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即墨朗身上渐渐多出了那么一股狠劲儿,和即墨柔很类似,却仿佛更胜一筹。mӎʐl   他们都松了口气,看来小朗更多地随了妈妈。   李潇涵和祝衍没多久便赶过来,带了些消肿的草药。水荔扬把草药弄碎了给邵枫敷上,看他半边脸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噎。   “行了,差不多得了。”水荔扬无奈道,“这两天就用另一边嚼东西吃吧,左边的尽量别动了。”   邵枫吸着鼻涕说:“我能住这儿吗?我不想这样回去,太难看了。”ӎϻzʟ   水荔扬火气差点没压住:“你还想住这儿?你以为这里是宾馆吗,你……”   “让他住吧。”即墨柔看着好笑,“水荔扬你捡回来这个小娘炮还挺有意思的,哭起来比女人还来劲。”   祝衍抬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脸色十分不悦:“你说话越来越不尊重人了,柔柔。”   即墨柔也拉下脸,却没有发作:“我没那个意思,就随便说说。”   洛钦笑了一声,没说话。有时候即墨柔连即墨颂的话都不听,对祝衍却是挺温和的,他只知道两人多年前也就已经是朋友,却不知道祝衍是怎么让即墨柔这个精神分裂者兼狂躁症患者安静下来的。   就连他和水荔扬也想不出用拳头打服之外的第二种办法,可祝衍看着并不像会打人的样子。   水荔扬苦恼地看着委屈得要死的邵枫,想着怎么也是自己把季中校丢给对方看管,才让他的脸被打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住两天就住两天吧。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水荔扬就跟着洛钦回了方舟,顺便把即墨朗和森羚也一并带了过去。   自从李牧祁和年雨从方舟出逃,委员会和安全区内部短暂地动乱了一阵子,洛钦就做主开放了方舟的居住登记,安全区的大门随时敞开,入住流程简化了很多,具体环节都交给陆怀去负责,效率颇高。ʍʍƵl   另外,安全区也取消了食物永久免费供应的政策,方舟券虽然依旧流通,但只能用来换取方舟仓库发放的物资,单向交易,官方不再印制,私人性质的方舟券交易也不再受官方保护。   洛钦意在恢复方舟单纯的“庇护”功能,而非一个自上而下、层层掌控的机器。近年来通货膨胀愈发严重的方舟券将会慢慢减少流通,直到某一天彻底消失。   但只要方舟还存在,日后就一定会有全新的货币政策从这里诞生,不过这并不是洛钦想要主导的事情,当务之急,是逐步取缔即将崩溃的方舟券体系。   这样一来,往年那些靠缴纳物资和考试获得入住资格的人多少有些不满,觉得自己曾经努力了那么久才得到的珍贵资格,转眼就人人唾手可得了,这不公平。   洛钦听陆怀向他传达了这个意思,笑了笑,很平静地说:“以前所有人都该知道,入股方舟和牌桌博弈差不多,风险和收益此消彼长,一夜之间输净也很正常。古代尚且讲求个‘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现在?你去告诉他们,任何补偿都不会有,不服可以宣战,这是我的规则。”   他确实变了很多,毫不犹豫地抛弃平均主义原则,在最大程度的平衡之下,制定出必然存在偏向性的新规则。   不过外界的大部分幸存者并不愿进入方舟,李牧祁这些年在外的口碑已经够差,他们无法轻易相信这位新的管理者能打什么好算盘。   尤其是红灯区的一些人,那里的幸存者营地之间甚至彼此划分了地盘和派系,新的自治体系雏形初现,势力错综复杂。比起在方舟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这里要自由得多,也方便做更多不见光的事。   福利政策接踵取消,方舟既然已经不是衣食无忧的伊甸园,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了。   不过,就算方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声音还是不会消失的。   “不可能!”   委员会一位元老一巴掌拍上桌子,怒不可遏:“让‘红眼’待在方舟?洛钦,你疯了吗!”   其他几个站在元老一派的委员会老成员也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件事绝对免谈!我想在座的各位,稍微年轻点的都不知道一些往事,红眼当年差点毁了方舟,杀了多少人?要是再发一次狂,这方舟还经得起他一次折腾吗?”   一些年轻人是这两年才进入方舟委员会的,此时一个个都竖着耳朵拼命听,唯恐漏掉什么狗血传奇的八卦。   他们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当年细节却一概不知。好奇归好奇,但从前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绝对忌讳在方舟内部提起,尤其是洛钦面前,如今乍然被老前辈们翻出陈年旧事,这些年轻人除了惊讶,更多却觉得新奇。   “红眼”也算得上是都市传说级别的人物了,听说当年一挑多,对手都是极强的α型再造人类,居然一个个被红眼打得接连败退、铩羽折旗,没想到现在又要回来了,还是传闻中和红眼有仇的执行官洛钦亲自接回来的。   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恨海情天的八点档。   洛钦的手指弯起来,在桌上有节奏地一下下扣着,听着这群人叽里咕噜地发表完意见,头疼得止不住地揉太阳穴,说:“打断一下,你们太激动了,当时那件事是因为他感染红屑病毒,根本祸首是李牧祁。我想各位当初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因为有李牧祁压着一头,不敢站队,我理解。”   “那他现在治愈了吗?”先前那个元老不依不饶道,“你能确保现在的红眼没有传染性吗?”   洛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淡地瞟了对方一眼,忽然失笑:“您听我说,水荔扬是没有传染性的,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你拿什么担保?”对方高声道,“你敢沾一点他的血到伤口上吗?”   洛钦越笑嘴角越翘:“不用这么麻烦,大家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很亲密。我们甚至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他要是会传染什么,我现在还好得了吗?”   他刻意加重了“亲密”两个字的读音。   在座的年轻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笑得十分猖狂,看来八卦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坐在旁边的即墨颂抬眼看着他,挑起了半边柳眉。连程清尧也偏过了头去,握起了拳头放到嘴边,辛苦地憋笑。   “无耻!”几个人立即被气得咳嗽,狂拍桌子,“这种事……能证明什么!”   “那好吧,还有一件事,”洛钦接着说,“我清除了方舟内部所有为李牧祁效力的α型再造人类,也知道你们都在等这一天,但这不是我送给你们的筹码和入场券,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把我当成另一个李牧祁,不要觉得我的脾气会比他好,有余地讨价还价。”   对面愣了,怒极反笑:“洛钦,你终于露出真正的嘴脸了,你他妈这连洗牌都不算,贪多嚼不烂,你当心吃不下撑死。”   “等到我真撑死的那天,欢迎各位过来分一杯羹。”洛钦笑起来,笑容势在必得,“毕竟‘方舟’永远公平,物竞天择,输赢都认,在我身上也适用。”   他说完也不再准备和这些老古董纠缠下去,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起身就往外走。   他关上会议室的门,把里面的吵闹和争论都一并关在了里面。 第267章 是非   墙上的全息日历钟显示十一点半,洛钦抬头看到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饿了,他加快速度整理好手中的东西,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推开门进去,水荔扬正好从浴室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水荔扬往后退了一步,没擦干的脸上还在潲着水珠:“怎么才回来?”   “生物钟到了,这个点应该想你。”洛钦走过去,粗暴地抓着水荔扬的手腕,直接把对方亲得手脚都软了下去。   他感觉出水荔扬在推拒,这可不正常,于是洛钦抬起眼环视屋里,看到了坐在床上正看着他俩的即墨朗。   即墨朗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他不觉得这种展示亲密的行为有多奇特,每次都看得目不转睛,然后求知欲极其强烈地问洛钦:“这样的肺活量是怎么练的?”   ——大概是和即墨柔一脉相承的思维方式。   “这是什么?”洛钦又瞥见桌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眉头皱了皱,“大冬天的,你们两个吃冰淇淋?”   虽说再造人类的体质不太会受这种鸡毛蒜皮的因素影响,但既然祝衍让水荔扬这两年注意养生,那洛钦就觉得总该做点什么,尤其是大冬天吃冰这种行为,要坚决杜绝。   水荔扬跟他诡辩:“这是以前你说的,要养生就得什么季节吃什么。”   “你们饿了没?”洛钦抢过水荔扬手上的冰淇淋,无视即墨朗无声抗议的眼神,自己挖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吃掉了,“吃东西去。”   水荔扬依依不舍地把空了的冰淇淋盒子扔进垃圾桶,叹气:“有件事和你说,刚才陆怀来过,汇报了方舟仓库物资消耗的数据,已经清理了百分之三十的积存,委员会有人抗议,被即墨颂压下去了。”   方舟手中那些优质的、稀有的物资,是一般幸存者无法轻易获取的资源。而且不久之后方舟券注定会彻底在民间交易中消失,眼下幸存者当然都争先恐后地将手头积攒的方舟券拿出来,到安全区大门前的方舟集市换取物资。   反正李牧祁搜刮来的物资在仓库里堆都堆不下,尤其是食物吃不完只能烂掉,都分发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洛钦点头:“听说了,上午开会他们又在吵这个,来来回回,没有别的话讲。”   “你开会开了一上午?”水荔扬给即墨朗穿好衣服,问道。   “就是听人吵架和抱怨,他们吵他们的,我说我的。那些老头子,这两年眼看着这个委员会名存实亡,被李牧祁压怕了,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在这里跟我拿乔。”洛钦说,“今天又吵,不同意我让你留在方舟的决定,要不是桌子都固定在地上,早就被他们掀完了,不过我没理他们。”   “他们这么烦我呢?”水荔扬笑起来,“烦就烦吧,我也烦他们。”   即墨朗附和道:“就是,我也烦他们。”   “走,吃东西去。”水荔扬拍了拍即墨朗的肩膀,“中午有肉吃。”   其实他和洛钦都心知肚明,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而所谓会议争论的内容,也绝不会和洛钦轻描淡写的那两句一样简单。   洛钦记得自己早上在会议室里和人对峙,对方上来就质问他,把水荔扬带进来,是不是置方舟里这么多幸存者的安危于不顾。   水荔扬当年被逼得在方舟杀的那些人,将永远成为别人指摘他的一个话柄,这一点,不但水荔扬避不开,洛钦也避不开。   “红眼”真的杀过人,无辜也好、有错也罢,当年那一场毫无悬念的强者对弱者的屠杀,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但洛钦的不满之处在于,当年那一系列事情中间,委员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支持了李牧祁的肃清政策,最后导致矛盾激化,连他都没办法控制局面,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现在他们居然一个个跳出来旧事重提,实在是踩着他的脸撒野。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瞬,才有人说道:“他是初代再造人类,比多少人都要强,出了事情首先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真的没有做,哪怕被指控几句,也是可以站出来解释的,但他是怎么做的?”   那个人甚至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过道上和洛钦对视:“我请问你,一个人接受不得一丁点儿的质疑,受到指控便随手杀人,这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吗?别人会相信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吗?”   洛钦看着说话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她先前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员,在李牧祁手下负责文书录写和交递,她的丈夫和独子当年在方舟军服役,于五年前的一战中身死。   的确是个和水荔扬有恩怨的人,会情绪激动也是正常。   “女士,我提醒您注意,”洛钦缓声道,“请区别‘质疑’和‘诬陷’的概念。”   女人不依不饶道:“他几年前在松河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公然违抗上级命令,和军队强硬对抗,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这我也是知道的,没有冤枉他吧?那时候他就可以如此不服从命令,会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怀疑他,就让他这么不能接受吗?!”   没有人阻止她说下去,洛钦也没有,他并不认为对方的情绪是毫无来由的。   一片鸦雀无声,只有那个女人眼含热泪,哆哆嗦嗦地指着洛钦:“可是他杀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不能难过吗,我不能记恨他吗?!”   洛钦看着她,语调平缓:“可以,关于这件事情,我之前已经和你们确认过,你甚至可以去向他寻仇。不过我想问你一句,你的丈夫和儿子,在那一战之前,和他有什么恩怨吗?既然觉得掌握别人生杀的权力在自己手上,为什么又不愿意承担后果?”   女人被他问住了,双手死死地抓住桌沿。   “我来告诉你们原因。”洛钦说道,“因为当年红屑病毒的泄露,根本问题就出在方舟委员会。”   所有人都愣了,甚至开始隐隐冒汗,紧张地盯着洛钦,唯恐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红屑病毒改良的Ⅱ型强化剂,当年一度抢手无比,不仅黑市,甚至连方舟内部都开始有人打这块肥肉的注意。”洛钦继续说,“这种强化剂从内部被倒卖流入黑市,直到它失控,局面再也没办法控制。你们害怕,不肯承认自己闯了大祸,所以在李牧祁陷害蓝焰的时候,你们选择沉默,甚至有人主动当了帮凶,因为蓝焰可以替你们扛下所有的罪名——要我公开详细名单,宣布当年参与非法交易的人都有谁吗?”   女人如脸色苍白,却依旧不愿承认:“你的一面之词,有什么说服力?”   洛钦笑得有些失望且无力:“现在又是我的一面之词了?当年我求过你们——在座的许多人里面,我甚至一个个低声下气地和你们讲过好话,求你们哪怕一个人出来给他作证,可是你们没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你们每个人都盯着自己手里的利益,谁也不说,一个字的实话都不肯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他的错,当然是他的错……”   女人掩面哭了起来,洛钦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坐下去。   有些恩怨是说不清、解不开的。   对于面前这个女人来说,或许唯有做点什么,出了胸中这点恶气,否则余生都无药可解。   她自己或许并没有做错什么,当年她的丈夫儿子参与强化剂走私,在利益联盟的驱使下参与围剿,却反被杀死。从头到尾她什么都没做,没劝阻过、没教唆过,却成为了那个承担最惨烈苦果的人。   她必然无法去责怪自己已经死去的家人,质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逞凶斗狠,却必定要找到一个能寄托她恨意和痛楚的靶子。所以后来在她心中,水荔扬做什么就一定都是错的、是恶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现在这种无法和解的痛苦,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没人能评判了。   营地广场上,白无泺在和救援队一起准备午饭,他们一群人出去打了整个上午的猎,很幸运地猎到了野猪和山鸡。   如今人类被逼得四散流亡,那些野生动物倒开始放心地满地跑,树木和野草一路从郊野长进了城市里,若不是定期有人清理,城市早就变成生满植物的景观花园了。   与此相对的,猛兽也开始增多,这里从前就是它们的领地,现在又将被再次收回。   水荔扬这边刚削下来一整块烤肉,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森羚就跑着回来了,一脸焦急:“队长,发现季中校的尸体了!”   他一愣,赶快站起来,洛钦立刻就知道这顿饭又吃不成了,赶快往他嘴里塞了几片肉:“走吗?”   “走。”   季中校被人发现死在汉州市郊的荒野里,是许佑刚带去巡逻的救援队碰上的,当时几只丧尸狗正撕咬着季中校的尸体,救援队开枪打死了狗,过去一看,从那张尚未被完全撕烂的脸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李潇涵和祝衍已经去了,检查过季中校脑门的弹孔,发现是一种狙击枪的子弹。   和当年杀死程清曳的,是同一种。   “是年雨。”祝衍站起来,说道,“这种狙击枪,赵方蒴丢过一把,但我一直觉得那把枪根本就没有丢,肯定就在年雨那里。程清曳去世之后,我查过事发时方舟内部的人员出勤记录,年雨当时根本就不在方舟。”   程清尧站在一旁,手中提着证物袋,眼底阴沉。   “去找。”他扭过头对手下的特警说,“他们应该走不远,开车去搜,进出汉州的每一条路都要查。”   “是。”   特战队派出去的人半天就回了消息,说是在往西出城的路上发现了新鲜的越野车轮印,一直上了高速才消失。   “追上去。”程清尧将手枪插进枪械带,召集起剩下的特警,“想办法追踪他们那辆车的信号。”   李潇涵看着几辆车从大路上绝尘而去,目光又落回地上那具尸体,摇头叹气道:“好歹以前也是一代骁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最后是这种下场。”   祝衍背对着李潇涵蹲下,盯着季中校灰白死寂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诡异无比。   “坏事做绝了总要遭报应的,逃不掉。”他轻声说,“每个人都是。” 第268章 秦岭追逐战   秦岭北麓 太白山盘山公路中段   入夜后的山野冰冷彻骨,无尽极寒的冷风呼号着翻越山岭,撞上山头,碎成一团气流,卷起满地的草木簌簌。路旁被野草掩盖的石碑若隐若现,被月光照亮一角,如同鬼影横行的阴曹入口。   崇山峻岭之中,一处小型山谷的背风坡前,有辆敞篷的越野车旁边正点着一团火光,犹如鬼火在四周黑暗的环境里跳跃、晃动,被风吹得像是时刻要熄灭。   李牧祁披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衣,冷得牙齿发颤,正缩在火堆前取暖。年雨走过来,在火堆四周垒高了几块石头,又添了些柴进去——这就是今晚要用的全部燃料了,酒精已经用尽,接下来只能靠这些野草和树皮来维持夜晚的取暖。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李牧祁咬紧牙关问道。   年雨没理他,自己坐了下来,从袋子里拿了一条小黄鱼,并未开膛破肚清理内脏,而是直接用树枝穿了架到火上转着圈烤。   “我他妈和你说话呢。”李牧祁又斥骂了一句,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对年雨来说好像只是一团空气,说话的声音和这四周呼呼的风声毫无区别。   他放弃了,把身体更紧地缩起来,心里觉得现在也并不算什么,他曾经赚不到钱穷困潦倒在路边铺一层报纸就睡的时候,也不过此刻这样,毫无尊严,像条丧家之犬。   不过从头再来而已,有什么的?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绝望。   不远处的荒树丛中传来沙沙声,年雨瞬间抬起了头,手摸到一边的步枪,警觉地盯着黑暗。   一个人影踩着地上的枯枝走了过来,年雨借着火光看清对方,松了口气,把枪放下了。   赵方蒴走到两人面前,一言不发地蹲下来,捡了根树枝拨弄篝火。   “还要他妈多久!”李牧祁怒道,“你为什么没开直升机过来?”   “开直升机?”赵方蒴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是说让那些α型再造人类一眼就看到天上那么大个目标,然后用火箭弹、或者随手折下来一棵什么树丢过来,把咱们都炸死吗?”   “要是有直升机我们早到西安全区了!”李牧祁大骂道,“赵方蒴,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也不发展自己的势力,西安全区狗屁不是,活的、死的统共加起来没几百号人,你这些年像个野人似的一头扎进山里,到今天才会像狗一样被人追着跑!”   赵方蒴笑道:“被狗一样追着跑的是你,又不是我。你不知道提防那个季中校吗?他为人一直就阴险,他那个小儿子和他一样,所以才不得好死,你怎么会让他摆了一道?”   “不可能是他做的,一定有人在帮他!”   李牧祁双眼都是血红的恨意,也顾不得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引来什么野兽:“姓季的是什么东西?连我的一条狗都不算,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是谁……一定是我那个畜生儿子!”   赵方蒴听他和曾经的水云霆一样,疯狂辱骂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   “还有你,年雨!程清尧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在方舟里假惺惺中立了四年,四年!结果呢,结果这四年和白无泺那个小王八蛋暗通款曲、里外通着气儿走漏消息的人果然就是他!”李牧祁又指着年雨开骂,“我要你提防姓程的那些狐狸,你当我放屁?现在可好,他和洛钦把方舟彻底渗透了!人类联盟为什么会死灰复燃?我问你为什么!!”   赵方蒴见他快疯了,干脆和年雨一样,直接选择无视。   “我们五点出发。”年雨将火上烤熟的黄鱼拿下来咬了一口,内脏的腥臭丝毫未影响他大口咀嚼的动作,就好像已经丧失味觉一样,“睡一觉吧。”   几公里外的森林里,水荔扬将炉子上的火弄弱了些,走到洛钦身边,靠坐下去,“睡吧。”   洛钦抱紧了他,将身上的棉衣拉过去盖住对方的大半身体,额头和他贴在一处。   他能感觉到水荔扬还清醒着,眼睛轻眨,睫毛在他眼皮上一下下扫过,蹭得他心里也痒痒。   “还不睡?”洛钦睁开眼睛,“想什么呢?”   水荔扬看了一眼远处车上睡着的白无泺和程清尧,还有车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黑影的即墨柔,对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种地方,一路追杀赵方蒴和年雨。”   不只是他,曾经少年时代几人围坐一桌,温馨地吃饭、看电视、谈论生活琐事的时候,又有谁曾想过,当年的情谊会彼此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生死相争、刀兵相向,是他从来没有为这群人设想过的结局。   “没有人能陪你走完所有的路。”洛钦轻声说,“总得分开,做自己的选择,然后……”   水荔扬往他怀里拱了一下,眼睛闭上了:“那和你呢?”   “和我?”洛钦低头亲着他的额头,“我会一直陪着你,争取和你活到同年同月同日挂掉,然后让小白他们给我们刻个碑,就说这两个人像绞在一起打成死结的磁带一样,到死都分不开。”   “你每次的比喻都特别奇特。”水荔扬笑得差点没压住声音,“你上次还说咱俩像超市里混在一块的两种米,这辈子别想着分开了。”   洛钦伸手搭在他腰上,揉着他后背的椎骨,说道:“我还有别的版本呢,比如两个颜色捏成一团的橡皮泥,乱七八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水荔扬啧道:“你又不正经了是吧?”   洛钦哦了一声:“不对,你中有我就够了,后半句得删掉。”   水荔扬笑着拧了他肚子一把:“贫死你算了,闭嘴,睡觉。”   没人再说话。   一夜浅眠。   他们已经在山岭中追逐了李牧祁几天几夜,五个人中有三个都是擅长追踪的特战好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李牧祁一行人堵进了这片偏僻难行的山区里。感觉到将对方逼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便也停下来歇一歇,这是水荔扬从前执行任务时惯用的手段,像围捕猎物一样。   第二天天不亮,几人就快速整备上车,朝着地上车辙的方向继续追去。而李牧祁也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的巨蜥有多绝望。   两天后的某个晚上,水荔扬感觉出对方的反跟踪能力突然增强,差点一举将他们甩掉,很快便意识到是赵方蒴来了。   那个纵横战场几十年、野外作战能力极其丰富的退役特种兵,他曾经最敬重的长辈,如今在和他进行一场生死追踪。   “这里的车辙往西南,有汽油味,是新的。”水荔扬跳上车,一指前方,“追。”   他们带了足够的汽油,而李牧祁和年雨逃得仓促,除非赵方蒴大张旗鼓地带了一堆人手和物资,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护送李牧祁撤离,才有可能在抵达西安全区之前甩掉他们五个α型再造人类。   否则,对方绝对撑不过半天了。 第269章 落幕自白   “快走,他们在后面!”李牧祁狂喊道,“踩油门!”   年雨看了眼仪表盘,眉头皱了起来:“准备弃车,我们没油了。”他说完猛打方向盘,一头冲进了公路下的密林之中。   越野车朝着向下的山坡一路狂冲,车头不停地碰撞擦过林间的树木,撞得咣当作响,很快就变形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最终车子被卡在了几棵树中间,车轮狂转着,最终也不得不因为丧失动力而停了下来。   年雨和赵方蒴跳下车,将后排缩着的李牧祁也拉出来,带着他一路向树林里跑,狂奔逃命,顷刻间就消失在了树丛掩映中。   林子里弥漫着雾气,初升的太阳光还未完全浸透这一层薄膜,没过腰腹的野草和灌木划得李牧祁皮肤生疼,他不顾一切地被赵方蒴扯着往前跑去,渐渐地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头脑都在发晕,身体的反应只剩下了逃跑。   锋利的弩箭忽然嗖的一声射过来,赵方蒴反应极快,拉着李牧祁向旁边躲开。那支箭钉在了树上,将百年粗的树干射了个对穿,雪亮的箭头从另一侧破出。   程清尧放完这支箭,成功地将三人逼得微微偏离了方向,朝着水荔扬所在的地方跑去。ӎӎʐĺ   年雨拿刀劈开面前的灌木丛,余光看到头顶人影一闪,立刻下意识后退格挡,被水荔扬一个下劈踢得飞出去数米,撞到树上才勉强停下。   水荔扬手中的霰弹枪对准年雨,眼里带着一种几近享受的凶狠。洛钦和白无泺也从灌木中走了出来,举枪分别瞄准赵方蒴和李牧祁,缓缓逼近。   “跑什么呢?”水荔扬问道,“你们三个坦坦荡荡,为什么要跑?”   “老子没做错!”李牧祁暴喊道,“是你们要逼死我,不给我活路!”   水荔扬轻蔑地一笑:“五年前我都不稀罕跟你说这话,现在看来,说出来实在是太难看了。活路这个东西,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这种被逼到绝路、控诉般的宣泄行为,只有在这种亡命之徒身上看得到。   “你先走。”赵方蒴也举枪对着水荔扬,目不斜视地对李牧祁说,“往南边跑,有车。”   “他跑得了么?”水荔扬和赵方蒴对视,语气里尽是冷漠的笑意,“他得死。”   年雨看了赵方蒴一眼,忽然毫无预兆地向水荔扬扑了过去,同时用右手举起一把手枪,朝着不远处的程清尧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程清尧躲开了那枚子弹,却被赵方蒴一击击退了数步。   李牧祁趁机钻入身后的灌木,兔子似的疯狂跑了。   洛钦和白无泺立刻就要去追,被年雨拿枪逼退,只见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水荔扬一脚向年雨踢过去,对方飞快地闪开,躲到了一棵树后,依旧探出头向这边开枪,赵方蒴趁机给手中的枪换了子弹,借着年雨的掩护再一次向水荔扬攻了过去。   水荔扬手中军刀甩出,刀背重重打在赵方蒴腕骨上,几乎剐掉一层皮。   赵方蒴闷哼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就要取他双腿下盘,被水荔扬一招拆破,单手撑着地翻身而起,落在赵方蒴身后,回身就要去擒拿。   赵方蒴迅速走位躲闪,举枪对准水荔扬的面门,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水荔扬躲开这一枪,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望和愤怒——赵方蒴刚才根本不是假动作,好像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就在他愣神的半秒,赵方蒴也消失在了丛林中。程清尧已经追着李牧祁不见了人影,而此时洛钦和白无泺也被年雨牵制住,无法脱身——那把枪里很可能填装有反制剂子弹,万一在这种荒山野岭被打中,完全没有急救可言,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你们小心,不要和他硬碰硬。”水荔扬朝年雨藏身的树干放了一枪,趁着林间视野不佳,转身追着赵方蒴离开。   虽说赵方蒴接受的再造实验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导致他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初代再造人类,但他的战斗经验毕竟要比水荔扬丰富几十年,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有意识地强化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无限接近α型再造人类的实力了,要从水荔扬的追杀中脱身也不是不可能。   洛钦闪进一颗树后,子弹随之打在他脸侧的树干上,炸开一团木屑。   “洛钦,你不去找他吗?”年雨问他,“你和无泺都留下对付我,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洛钦游刃有余地靠着树,抖掉衣服上的弹壳:“我懒得理你,荔枝的意思是不杀你,先陪你在这等一等。好戏还没开场,有的是人要清算你,你也别想着跑。”   “你这是放他去死。”年雨说,“他的身体不能再动用力量了。”   洛钦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把他害成什么样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他暂时还回不到当年的巅峰状态,现在把赵方蒴弄回来也绰绰有余。”   “真好笑,洛钦,荔枝这样子是我害的?”年雨轻飘飘地说,“那我问你,张桓,是谁害的?”   洛钦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已经很久远了,久到他就快彻底淡忘了。然而就在年雨说出那两个字的一瞬间,他记起了那个青涩老实的面孔。   自己曾经雇用过的那名年轻店员,早已死在了数年前深宁的感染潮里,好不容易迎来曙光的人生被这群疯子一手缔造的闹剧轻易碾碎,连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想起来了,是吧?”年雨笑了一声,“你在汉州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吧?”   洛钦愣了愣,说不出话——年雨是怎么知道张桓的长相的?   “我就知道你会觉得惊讶,洛钦。所以当年我安排人挑出他的简历、把他招进远山的时候,连卫蓝和李牧祁也都很惊讶,因为他的脸和我那么像,他们两个都明白我是故意的。”年雨继续说,“可惜你那个死了的发小要是和你一起来了汉州并且见到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警告你离我远点,因为他曾经在远山的实验室里为我做过检查,对我了解得不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洛钦觉得思绪陷入了一片泥沼,混乱不堪。他没想到卫蓝和年雨也曾有过交集,但现在不是主动询问的时机,年雨在伺机找他的破绽,洛钦深谙此道。   年雨很得意地对他说:“因为我的脸和张桓很像,所以你以前会下意识地对我产生信任和保护欲吧。卫蓝和我说过,你容易心软——就那一次,我记住了。你和荔枝在深宁的时候,我派人跟着你们,拍了些有意思的视频,不过后来被李牧祁拿去诬陷荔枝了,我很不高兴。”   “洛钦。”白无泺出声提醒,“别被他干扰,留神。”   洛钦握紧了拳头,紧靠在树干上,听着年雨踩在草丛中轻微的脚步声。   “我在汉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在经历新一轮的排异反应,很难受,但也成功地让你觉得我很窝囊可怜。”年雨说道,“我装出一副缺根筋的样子,荔枝却觉得我那样是正常的,在他心里我本来就脑子缺根筋。后来到了安置区,我稍微使了点手段,就把你们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又弄死了一群,就是要趁乱弄死几个不听话的股东,好让李牧祁在方舟委员会里面占大头话语权。反正你们不会怀疑我,他就让我去做这件事。”   他握紧手中的枪,朝洛钦藏身的树后走去,还在继续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现在想想,思弦可能从那时候就撞到我和李牧祁的谈话了,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对我防备,甚至会借着往我身上洒水的契机,检查我胳膊上的针孔——她挺聪明的,只是聪明过了头,最后连她亲生父亲都容不下她。”   白无泺忽然从树后探出来,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年雨的肩膀,那里立即被血濡湿了一片,却很快又愈合了。   年雨也向白无泺放了一枪,打在了树上,又弯腰躲到另一棵树后。   “思弦和思淼是你害死的,蓝焰大队到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也都是拜你所赐。”白无泺冷声道,“年雨,我哥还是想放你一条生路,你看不出来吗?”   年雨嗤笑:“放我一条生路?你觉得可能吗,无泺?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思弦和思淼的确不是我故意害死的,但蓝焰大队、他所有的队员全都是死在我手里。你哥他除了要我偿命,还会有第二条路给我选吗?!”   自从几年前在青岛的军事基地,猎鹰无意间撞破李牧祁在联盟里安插眼线、陷害水荔扬的阴谋后,年雨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知道,如果放任猎鹰顺着线索查下去,势必会揪出自己也参与其中的事实,所以那时他故意让猎鹰感染了红屑病毒——在其他人眼里,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已经和丧尸没什么两样。   “而且,就算你哥会放过我,”年雨微微眯眼,说道,“你觉得程清尧会放过我吗?单说程清曳这一件事,我在他那里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恨不得凌迟我,我没有退路了,无泺。” 第270章 不知弹丸在其下   年雨这并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只是觉得自己今天估计走不出这片山林了,有些事他宁可痛快地抖出来,是他做的,他认下,且不后悔,顺便能刺一刺洛钦,哪怕是出一口无意义的恶气。   这时候远处响起脚步声,一阵叫骂由远及近,即墨柔拖着浑身被树丛划得鲜血淋漓的李牧祁,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程清尧。   即墨柔将李牧祁往地上一扔,抬脚踩在他背上:“趴好!”   年雨看到李牧祁被抓了,半点反应都没有。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把柄捏在对方手里了。   李牧祁大骂:“操你妈的,放开我!”   他从未在人前做出过这副样子,矜持、风度、教养全都被抛之脑后,这才让人知道原来李牧祁也是能说出这种污秽之语的,从前不过是未到绝路,假面示人罢了。   即墨柔抓起他的头发,眼睛冷得像狐狸:“我妈在地底下,你要操,先死了再说。等我撕烂你的嘴,你再等着被我一刀刀剐死吧。”   水荔扬也回来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过来抓住洛钦的胳膊:“我追赵方蒴到半路,他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要说赵方蒴会寻死,所有人都不信,他的反追踪技巧是顶级的,连水荔扬都难以对付。但金蝉脱壳必定后患无穷,赵方蒴不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年雨看着水荔扬,温声说道:“荔枝,你回来了?”   程清尧举起枪对准年雨,眼中是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仇恨和痛苦:“别动。”   年雨停住了,看了看程清尧,无奈地一笑,依稀还看得出当年那个小胖子的神态,但眼神和面相已经截然不同。   水荔扬走到年雨面前,盯着他的脸,表情莫测,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给了年雨一巴掌:“你笑什么?”   然而年雨却露出一股轻松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疼。”   水荔扬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我问你在笑什么?”   年雨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儿,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荔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恶,从骨子里都坏透了、无药可救?你觉得除了死之外,我没别的路可以走?”   水荔扬抽出刀,抵在他锁骨上,冷眼睥睨着他:“错了,你还有得回头。跟我回去,你不会死。”   “荔枝,你怎么也跟我撒谎啊?”   年雨颤抖起来,腰像虾子一样弯下去,仿佛极度痛苦。他的皮肤擦在水荔扬刀刃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要是真的信我哪怕一点点,为什么会突然折回来?赵叔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手里还有一样可以对付洛钦的东西,一旦出手,洛钦必死无疑?”   水荔扬脸色变了,身后的洛钦也一愣:“什么?”   “你看,荔枝,你撒的谎,是为了试探我,却是为了保护他。”年雨露出一个难看到了极点的笑容,“你是不是不止一次地跟洛钦说过,要小心我、防备我?连你自己也是防着我的,不然你现在为什么挡在我和他中间?是不是万一我突然出手,你还可以替他挡一下?”   水荔扬默不作声的反应默认了他的话,年雨自嘲地一笑,想了想,又说:“荔枝,走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回头,只想和你说句实话,当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和洛钦,当我知道我的告密造成了什么样后果的时候,我怕得要死,荔枝。”   他还记得当年水云霆找到他,给他看监控视频里神志不清地在房间墙壁上写字的洛钦,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悲剧和崩坏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次多嘴,心中的恐惧如野草疯长。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水荔扬——水荔扬会恨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后来水云霆告诉他,自己有办法帮他隐瞒,只要他答应一件事,答应去美国……   水荔扬手里的刀向后收了收,张了张口:“你说这些有意义吗……”   身旁突然一阵草丛摩擦的窸窣响声,水荔扬余光瞥见李牧祁挣扎着抬起了手,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被年雨一把抱住,整个人扑过来覆在了他身上。   一声巨响惊起林间的无数飞鸟。   即墨柔眼疾手快,在李潇涵扳动手指上微型手枪的同时,就一把卸了他的胳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那颗子弹打穿了年雨的后脑。   水荔扬诧异地看着视线里年雨仅余的一点耳根和发梢,他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抖了几下,就忽然脱了力,接着便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年雨像是失去力气的纸人,抓着水荔扬的衣服滑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光彩。   水荔扬茫然地用手捂住他脑后涌血的弹孔,感受年雨正在逐渐被抽空力量的身躯。   洛钦扶住水荔扬,将自己作为缓冲力慢慢蹲了下去,同时用后背护住对方。他知道李牧祁刚才打的那一枪是什么了,枪膛里的是反制剂子弹,弹药直穿大脑,年雨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只能静静等死。   年雨看着水荔扬,瞳孔在散大,口鼻血流不止:“高中毕业那年……我把洛钦的信……给了你爸他们。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这封信对你和洛钦意味着什么……我很害怕,但已经没办法了——荔枝,我就是做了,你要说后悔……我不后悔。”   洛钦顿了一下,看向水荔扬。   “我身上没有那个能杀死洛钦的东西。”年雨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股极度平静、好像回光返照一样的神色,“赵方蒴骗你的,在李牧祁那里。”   在几分钟之前,年雨借着赵方蒴的话试探水荔扬时,对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赵方蒴明知道微型手枪在李牧祁身上,却还是告诉水荔扬,东西在自己这里。   因为赵方蒴料定了水荔扬一定会杀了自己,即便之前还有一丝恻隐之心,面对这样一个会威胁到洛钦的疯子,水荔扬那种狠厉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再留他活口,对李牧祁却会放松警惕。   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灭口,做得天衣无缝。   年雨只说完了这么几句,死亡已经不允许他在这世间再多留一时半刻,他慢慢地将头歪到一边,吐出最后一口气,双眼却仍未闭上。   洛钦不忍再看这张和张桓有四五分肖似的脸,将年雨双眼阖上,俯身抓住了水荔扬的手,“他死了,荔枝。”   水荔扬抬头看着洛钦,目光怔怔的。   他其实知道的,早在发现年雨开始算计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以前的年雨可能早就死了。但他此时此刻却挤不出任何哀悼的情绪,就像死掉的只是一个敌人、一个陌生人、一个原本应该是他的挚友的人。   过去的那些情谊,真的已经被彻底消磨干净了。   程清尧走近年雨的尸体,垂眼看着,又撇开了脸,满眼都是凄凉。白无泺走到他旁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陪他无声地站着。   即墨柔从李牧祁脱臼的手上扯下了一个东西,那是把极其不起眼的微型手枪,只能填装一发子弹,就是刚刚在年雨脑袋里爆炸的那颗。   李牧祁仿佛陷入绝境的困兽一般吼叫着,或许他几十年前再落魄潦倒之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狼狈难堪的一面,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有理?”水荔扬淡然地看着他,“死去的那些人,就活该成为你的垫脚石,拿自己的命给你铺路,还要被你拉着一起下地狱?”   李牧祁骂道:“每个人!方舟里的每个人,都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你不愿意,你就要当别人的垫脚石!洛钦那个杀千刀的亲爹就是想把老子当垫脚石,他活该,死得活该!”   他说着便癫狂地笑起来,笑得自豪而凄然。   “你以前那些事都是我逼的吗?小杂种,你他妈太自作聪明了,你以为当个好人就一定有人捧着你、供着你、把你当神和救世主吗?”李牧祁恶狠狠地望向水荔扬,口中吐出诅咒一般的话语,“你知不知道人最害怕什么?人最害怕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你当年已经强到恐怖了,不止我,连方舟委员会的大部分人都怕了你了,你以为那些人当时没对你下过手?”ʍϻzᒑ   水荔扬却只是冷冷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猎物。   “你还对年雨说什么他还有活路?水荔扬,你他妈果然是个撒谎成性的贱种!年雨他落在你手里必死无疑,你以为他傻吗?!”   李牧祁已经毫无可惧,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如多骂几句,出一出心里的痛快:“杂种,小畜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打破你那恶心人的虚伪高尚吧!你有句话说对了,活路是自己挣来的,愿赌就得服输,就像洛钦的亲爹、你的亲哥哥,他们也和我一样——人都一样,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水荔扬,你的这副嘴脸和野心,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就看透了!”   他的辱骂自始至终也没能在水荔扬的心上成功凿开半个口子,而一旁的洛钦和白无泺的表情却越来越凶。   “还有遗言吗?”水荔扬挑了挑嘴角,“你的舌头,我会做成标本放在方舟的走廊里陈列,介绍语就写……这是方舟成立以来,最伟大神奇的舌头。”   李牧祁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悚和难以置信,他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   “真可惜了,这么伟大的舌头,到了末路,也会被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水荔扬说完,从洛钦手中拿过枪,枪口指下去的同时,耳边就响起了枪声。   密林中卷起一阵风,掩盖了悄然弥漫的血味。   祝衍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忽然看到自己窗前出现了一个人。   他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回来了?”   洛钦翻进窗户,显然是刚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浑身的脏污和血衣都没来得及清理,便径直走到祝衍桌旁,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他们在城外,我一个人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这是年雨身上搜出的暗网密钥,应该还能用。”   “你们这次出去办的事……”祝衍露出询问的眼光。   洛钦点了下头:“外人还不知道消息。”   祝衍了然,将桌上的密钥拿起来插到电脑上:“办公室里有淋浴间,你先洗个澡吧。”   “不着急,等处理完这件事再洗也行。”洛钦说,“开始吧。”   祝衍娴熟地登陆了年雨的暗网账户,耐心等着进入内网的界面。连通服务器的一瞬间,形形色色的帖子和消息弹了出来,他点开常用联系人那一栏,向下滚动着,终于看到了某个用着不起眼灰色头像的联系人,头像一侧的用户名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帽子小人后缀。   那是管理员的图标。   “果然有这个人。”洛钦手撑在桌子上,盯着祝衍点开那人的信息,显示最近登陆时间在一周前,而那正是结束了方舟戍守战的当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一头栽倒床上便睡了,当晚这个管理员ID却悄然地上了线。   就好像是专门来确认什么一样。   其实他和祝衍早就怀疑过,这个管理员的ID使用者极有可能就是方舟内部人员,否则如何能对这么多信息都了如指掌,甚至将年雨和季中校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洛钦这次只身一个人潜回方舟,没有向任何人声张年雨的死讯,就是怕打草惊蛇。   “那次的登陆源头我没有追踪到,而且从那之后对方就再也没上过线,很谨慎。”祝衍说,“只要他再上线,我马上就能定位使用者真实所在地,虚拟服务器对我没用的。”   洛钦想了想,从祝衍手里接过鼠标,用年雨的账号发了一个帖子——   我知道你是谁了,稍安,面谈。   指向很明显了,那个管理员若是真的心里有鬼,就算不上线,也会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暗网首页的莫名其妙的帖子。   虽然每天有很多这样莫名其妙的帖子被发出,但年雨的用户名很特别,那个人不会不熟悉。   “等。”祝衍坐回椅子里,静静地看着屏幕。   洛钦坐在他身后的沙发里,和他一起盯着幽幽亮着的电脑。   大概二十分钟后,祝衍忽然坐直了起来,没控制好声音地叫道:“上线了!”   洛钦一个激灵从困倦中惊醒,忙走过去,看到那个灰色的管理员头像亮了起来,几秒之后,窗口提示有好友消息。   -你在哪。   对方只问了很简短的一句,没有多余的信息,能看出来相当小心谨慎。   -方舟已毁,望帮我一把,否则我已到绝路,鱼死网破。   祝衍打字回复,同时迅速开始定位对方地址,很快,便锁定在了汉州城区外的一个地点——居然是白塔镇。   对面沉默了很久,祝衍一边快速将定位发给水荔扬,一边起身穿衣服:“走,洛钦,我们也去。”   电脑此时却忽然传来警报声,祝衍低头一看,表情立即变得不对劲起来,接着赶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插入端口,单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抱起电脑就往门外走:“这个人在试图强制注销年雨的账号,我只能先用干扰程序拖住他一会儿,来不及了,快点!”   两人在白塔镇外和水荔扬等人会合,大家皆是一脸凝重疲惫的神色,但并未多说什么,很默契地对祝衍的计划没有任何异议:“走吧。”   他们循着祝衍电脑上的定位追踪一路往前走,居然发现四周的景象越来越熟悉,甚至越往前走,就越接近白塔镇那处众人一起居住了五年的小院。   “在这儿?”水荔扬伸手推了推大门,发现虚掩着,心中蓦然一沉,“是谁……”   祝衍却直接推开了门,将手中电脑啪地一合,径直朝着屋里走去。   即墨柔跟在他后面,快步走上前去,猛地踹开了厅堂脆弱的木门,而此时此刻站在厅堂里,手边摊开一个笔记本电脑,惊慌地抬头看向门口的人,居然是李潇涵。   他望着猝不及防涌进来的几个人,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71章 破碎的假象   李潇涵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开始还是惊讶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到祝衍身上时,心中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你……”李潇涵的声音散发着诧异,“为什么?”   即墨柔走上前,伸手把桌上的电脑转过来,屏幕上赫然是里德尔空间暗网界面,而右上角登录的用户头像,正是有着管理员权限的那位神秘人。   “你又是为什么?”即墨柔一脸冷若冰霜地反问。   李潇涵仍盯着祝衍,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祝衍,你先告诉我,你这么处心积虑,就是要把我逼出来好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要做什么?”   “‘里德尔空间’的创办者,五年前就在引导年雨利用暗网走私强化剂、帮你管理地下黑市场、负责保护黑市主人无数个替身的人身安全,付给他丰厚的报酬和想要的情报。”祝衍缓缓道,“李潇涵,谁能想到呢?在远山和方舟都最不受重视的那个李家的独子,好像背景板一样被呼来喝去的仆人,居然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十九岁就创办了北美最大的暗网网站之一,连你那个父亲所做的,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洛钦听祝衍说起那个地下黑市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和水思弦潜入时的确遇到过一个脖子上有序列号的再造人类,负责保护黑市主人的替身,那个人果然就是年雨。   “祝衍,虽然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李潇涵笑着问,“你是怎么查到的?”   祝衍还是那副和从前一样干净的表情,全然没有夹杂欲望和心计:“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轻轻吹一口气就倒,如果不是靠着讨好李牧祁,根本就活不下去?李潇涵,你以为只有你自己会韬光养晦、偷天换日吗?比起你这个人类联盟的创始者,我虽然差了点儿,但还不至于是个废物。”   在场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祝衍话里的意思,除了即墨柔,他好像一早就什么都知道,只是淡漠地垂下头,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你当年为了替李牧祁去深宁抢夺即墨呈手里的资料,甚至动用了非法雇佣兵。那群人穷凶极恶,抢夺不成就要杀人灭口。”祝衍说道,“但你不是一无所获,你得到了即墨呈从卫蓝家里找到的一份私藏手稿,并连同大量的强化剂一起卖给了人类联盟的一个孩子,让他们为了争夺原石而不择手段,甚至自相残杀。”   程清尧忽然开口:“祝衍委托我查过一件事,也是近几年才有了眉目——关于当初巨蜥为什么会驻扎在白塔镇,并且短短几个月就能将势力壮大到那种地步。我当时在他们的营地搜出了不少物资,但那些物资实际上都来自远山的仓库,是李潇涵私下供给他们的。”   祝衍点点头:“但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水荔扬看到那份关于世上仅存初代原石的手稿,然后水到渠成拿到水荔景留下的原石——你可能真的没有其他打算,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你只是不想让那个你恨之入骨的父亲得到而已。”   水荔扬转头看着李潇涵,表情有点复杂。   李潇涵也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但眼神却已经默然做出了回答。   祝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引导那个叫叶晴岚的女孩儿做了多少事,还记不记得?你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人类联盟来对抗你的父亲,但后来你发现,让人类联盟渗透进方舟,再通过叶晴岚一点点来撬动李牧祁的计划,而你最终来掌控一切,好像更容易,对吧?”   “这些我从来没想让你知道。”李潇涵直视着祝衍的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抓在了衣襟上,“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这些实在太脏,没必要把你扯得太深。”   祝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失笑道:“脏?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脏的吗?李牧祁做的每步都在你我的算计之中,他看似严丝合缝的每一次行动,其实都被叶晴岚这一意料之外的因素凿开了无数的口子,只等着决堤的那一天。”   房间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楚,所有人都或震惊或迷茫地看着这屋子中间此刻正是风暴焦点、面对面对峙着的两个人。   “那个叫王文帆的小孩怀揣着卫蓝的手稿,惹得委员会所有人都去争夺,甚至连他的同伴都起了内讧,反水杀了他。怀璧其罪,这当然不是什么宝贝,是杀身之祸,叶晴岚当然不敢自己留着那份手稿,这才告诉了洛钦。”祝衍说,“李牧祁也好,水云霆也好,季中校那个废物也好,都被你算计了,但是你现在被我算计了,感觉怎么样?”   李潇涵合上了手旁的电脑,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祝衍一双正在腾起仇恨的眼睛,一时茫然四顾,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我只是,想反击。”他轻声说着,好像在向友人解释自己所为这一切的缘由,试图得到宽容,“李牧祁从来都不把我当儿子,这你是知道的,他看我的眼神,永远是在看一团垃圾。我妈就是这么死的,被他漠视了十多年,最后因为肺癌死的时候,绝望得已经不想挣扎了。”   祝衍好像很意外,然后轻佻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杀了那个股东乔治,也是在反击李牧祁?后来李牧祁顺理成章地将病毒泄漏的罪名都推卸到乔治身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乔治不仅知道李牧祁在从事非法人体实验的勾当,甚至也掌握着你替华盛顿总部在战乱国家走私生化武器的证据——英辉物流号,就是这场灾难的开始。”   英辉物流,水荔扬想起这正是季娜所说的一艘货轮名称,隶属远山商船,专门从事国际药物运输,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它本不该途经的一条航线上。   也就是那时,蓝田病毒正式在人类社会中传播开来,很快就如山间的野火般席卷了全球,将全人类扯入了绝望的深渊。   李潇涵其实很早就预感到这么一天。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下了这些事,再怎么洗刷,也是不能抹去的。   哪怕某天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一切的人也死掉了,在他的心里、在午夜最纷乱的梦里,却还是一遍遍提醒着他,曾经的他是如何像自己那个父亲一样疯狂。   可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扯下伪装,将那些肮脏的、罪恶的部分扔到阳光下照个通明,还是会觉得恐慌,想要逃避,甚至还抱着一丝本能的挣扎。   “我……”   李潇涵开口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阴郁,沙哑无比:“我以前一面‘协助’那个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的父亲做事,一面创办了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因为我想报复他。他想做又不敢做的,我就逼他一把,或者干脆替他做了,看他变得越来越疯,却还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能耐,我就觉得痛快、出气。”   他想起自己曾经腐烂不堪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家里那种冷漠的、坟墓似的气息每天笼罩着他。那个死气沉沉的母亲,整日把自己束成一个精致华丽的木乃伊,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只是日复一日行尸走肉地活着,直到被病痛带走,她那僵尸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解脱。   李潇涵开始害怕,他怕被自己那个父亲的冷暴力和置若罔闻逼成和母亲同样的下场,于是他不允许自己逃避、漠然下去。亲生父亲残忍疯狂,自己就要比他更甚。   他知道母亲死于一生被漠视与轻贱的痛苦,只是因为她在李牧祁心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并且生下的儿子也同样没用、连传宗接代的作用也失去的女人。   作为父亲,李牧祁甚至可以在命悬一线之时将亲生儿子推出去当做肉盾,心中毫无疼惜和歉疚。   正因如此,如果疯狂能让他有实打实存在过的感觉,即使是亲手毁灭自己的父亲,他也能够在对方毁灭的那一瞬间,看到那双眼中迸射出的惊恐和愤怒。   ——那是关注、是不被漠视和忽视的感觉。   李潇涵看向水荔扬,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的主刀手术是我进行的。当然,你不会记得是谁给你做的手术,但你却是我最成功的作品——‘红眼’,那个让我父亲都垂涎的杀人机器,你就像我做出的最伟大的艺术品一样。”   洛钦的脸沉了下去,然而水荔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对李潇涵此刻这副神似李牧祁的表情感到诧异。   他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李潇涵,虽然并不喜欢,但最深的印象是“他并不像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举手投足间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此时此刻,水荔扬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又一个李牧祁、一个从秦岭深处的泥土里爬出来的怨魂,带着浑身腐烂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冲他狰狞微笑。   “我很喜欢这个作品,只是你后来很少杀人了,我觉得有点可惜。”李潇涵耸了耸肩,“你和洛钦在白塔镇被雇佣兵追杀那次,就是我在给巨蜥通风报信。但我不是想要你死,只是想看看,究竟什么程度的对手,才能逼出当年那个巅峰时期的‘红眼’。”   “你到底是怎么跟我们在一起住这么多年的?”水荔扬忍不住问他,“你也安得下心?”   李潇涵无奈地笑了一下,摇头:“我从来都不会觉得于心不安,因为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心。倒是这几年的生活让我觉得很不错,不需要再去思考那些杀死脑细胞的算计和权谋,就在这个院子里,做一些以前我会感觉很无聊的事情,没想到活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什么?你是觉得自己交上朋友了,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是吗?”祝衍仿佛难以置信,笑出声来,“李潇涵,你居然真睡得着?”   李潇涵皱眉看着他:“祝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事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我自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从远山到方舟,一直只有我们两个,把我那个亲生父亲算计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是想帮我的。”   他原本已经打算安定下来了,是真的要安定了,从前的暗网账号他再也不准备使用,丢在了方舟的某间房里永不见天日。他开始渐渐发现和正常人相处、交朋友的感觉,比玩弄阴谋阳谋要轻松得多。   这五年来在这个院子里来来去去一起生活的人,水荔扬、白无泺、森羚、即墨朗,过着有烟火气的日子,对于从小除了金钱的冰冷便再未感受过一丝人情温热的李潇涵来说,感觉真的很好。   他的确厌倦了,那个恶心人的父亲也好,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也好,他只是,再也不想参与这些纷争。   但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料到,只是过了四年短暂闲适的生活,重新活跃在暗网上的账号像是埋了一记炸弹,就算在睡觉的时候也时时刻刻悬在他心上,随时有可能将他眼下的生活炸个粉碎。   就像现在这样。 第272章 堕天使   一周前,李潇涵趁乱重新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也猜不出那个盗取了他暗网账号的人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直到今天被人撞破前,他都还不知道年雨已死。起初他并没有嗅到任何异样的气味,却忽然看到了暗网首页出现的帖子,发帖人的名称让他心中潜藏的不安瞬间爆炸。   李潇涵或许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但过度的慌乱已经让他失了阵脚,铤而走险,试图强制注销年雨的账号。   只要能彻底结束掉这一切,自己就能继续这样的生活,不被任何人打破,他想。   他只是太想保持自己所拥有的生活了,却没料到,那个一直在登陆自己账号的人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祝衍。对方做的这个局,只是为了引自己咬钩而已。   从来就是他在对付李牧祁,而祝衍在对付他。   “只是因为这些吗?”李潇涵看着祝衍,苦笑,“我从来不知道你正义感这么强。”   祝衍抬起手,将自己的袖子推上去,露出手臂上那黑色的野兽纹身。   “我早就没有正义感了,从十年前开始。”他缓缓说着,语气里好像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绝望和凄凉,“你记不记得,自己十年前做过什么事情?”   即墨柔的目光变了一瞬,他看着祝衍手上的纹身,往事如潮水翻涌。   “十年以前,你一个姓季的朋友,叫季仲连的,给你打电话,想让你帮忙‘解决’一个麻烦。”   李潇涵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一瞬间,脑海中好像真的翻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你并没有问是什么‘麻烦’,只是按对方说的,联系到了他告诉你的那所高中的高层,让他们随便找了个由头,取消了那年唯一一个取得全国化学竞赛决赛名额学生的参赛资格。”祝衍出神地看着自己已经不再光洁、平整的手臂,“你连那个学生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找的理由,是初赛作弊。”   白无泺忽然一怔,他看了看程清尧,两人都一脸讶然的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高一那年,H市某所高中的确出过这么一件事——某个据说是跳级上了高中的学生,拿到了那所学校唯一的化学奥赛决赛资格。   彼时上面已经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好一阵子,在决赛前忽然又爆出来丑闻,说那个学生是靠作弊通过的初赛,东窗事发后被捋了决赛资格,后来还迫于舆论压力主动退学了。   那次“作弊门”的影响极其巨大,不少人都受到了波及,当时许多领导出席公共场合被人问起这件事,脸都是绿的。ӎϻżł   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个不光彩地挤进决赛的学生,所有人都张着嘴、伸着舌头嘲讽,一夜之间,“天才”就被从云端踩进了泥里,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卑鄙小人。   这让许多人觉得很快意,一个16岁就读高三的学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脑子?早就说了,他靠的是旁门左道。   这是人们最想要的答案,总算有人抛了出来,不落井下石一脚,怎么对得起自己那泛滥的正义感?   “那就是我,李潇涵。”祝衍忽然笑了起来,“季仲连和他大哥季伯远都跟你有生意往来,所以你顺手就帮了你能帮的。你甚至没问一问,为什么他们要毁了这个学生,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如果随手毁掉一个人,对你们以后的合作有好处,那么那个人,死了就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往后退了一步,被洛钦扶住,才勉强镇定下来。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禽兽,那些恶魔做了什么……就好像他们除了脑子里野兽一样的欲望和恶念,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祝衍的语气里发着冷,字里行间透出恨意,“只是因为我和即墨柔走得很近,他们看不惯即墨柔,却也只惹得起我,所以就那样禽兽不如……”   他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那时的绝望如今还被深深糅在他血管里、骨头缝里,让他觉得恶心、想吐,恨不得今时今刻也拿着刀站在那个大门紧闭的仓库门口,冲进去将那些泯灭人性的恶徒全部杀死。   仓库里的灯光昏暗得像他接下来十年的人生,苦涩、阴暗,充满了无法解脱的绝望。他记不清那些恶魔的脸了,只记得疼痛和屈辱,还有一种叫天天不应的恐惧。   没有人来救他,恶魔听到呼救声甚至会更加狂躁兴奋,让他身不由己地往那个泥潭里陷去。   太恶心了,太卑劣了。   祝衍那时还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也已经知道自己完了。此后的时光,他都要被永远锁在那间仓库里,被那些如影随形的梦魇所缠绕。   他那年16岁,却已经疲惫得像是过完了整个人生。   李潇涵眼中渐渐卷起回忆,他想起来了,季中校那个小儿子,在某一天的确是让他帮过这样的忙——毁掉对方学校里的某个优等生。   而他那时候要更加冷血无情,根本就觉得无所谓,当然不会记得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那之后,他们觉得很有意思。”祝衍扶了下自己的额头,苦涩地笑出了声,“他们天天都来找我,日复一日、没完没了的,还说如果敢告诉即墨柔,就让我死,他连我的惨叫声都听不到,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即墨柔的拳头握紧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只是松开了手,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茫然的姿态向窗外看去。   他当年真的毫不知情,甚至一直不理解祝衍为什么单方面和自己绝交,这个自己十八年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自己生活里。   他现在觉得,祝衍大概对自己也是有怨气的。   “真该也让你尝尝那种滋味儿,说不定你也会上瘾。”祝衍嘲讽地盯着李潇涵看,“不过像你们这种上层名流、天生在名利场里的天之骄子,什么没玩过,也不会觉得新鲜吧?”   李潇涵张了一下嘴:“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不知道他们为了不让我出现在学校里,为了给我一个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的警告,才让你使出了这种下作手段。我那个时候刚刚考进了化学竞赛的决赛,如果在决赛里拿到名次,就能直接保送,离开那群疯子——你知道在那个破学校,每天到处聚集的都是一滩滩烂泥,连个像样的集训队都没有,我要考进决赛有多难吗?!”   祝衍越说越激动,甚至脸都变得有些红:“你也不知道,把我从那种绝望里面救出来的人是谁。如果不是水荔扬刚好撞到过一次他们堵我的场面,那天晚上我可能真的就自杀了,一了百了。”   水荔扬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从一群小混混手中救下了被推搡的祝衍,当时那群人正逼着他打开自家家门。等祝衍平静下来之后,水荔扬本来已经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却鬼使神差地又折了回去,很巧地看到了呆坐在护城河栏杆上的祝衍,表情空洞,看样子随时要翻身而下。   “祝衍,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对你做过那种事。”李潇涵很艰难地开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你的账号,一步步套着季中校,看他自取灭亡吗?”祝衍尖锐道,“因为他该死,他帮自己的儿子摆平这件事请,直接威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是季家公司里面的小股东,只要季家人想,就能让我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的父母也妥协了,还求我不要追究,反正我是个男孩子——反正我也只是个男孩子!”   “你是个男孩儿,衍衍,这种事,你也没有吃亏的。”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绝望,连最后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也抛弃他了,残忍的嘴巴里说出让他忍气吞声的话,好像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季家的两个儿子,都是你杀的?”李潇涵面色僵硬,好像在看什么索命的厉鬼。   祝衍反而笑道:“我怎么动得了他们?只是让陆怀帮了我一些忙,给他们的公司弄了一些永远都填不满的空子,虽然要不了命,但足够他们东奔西走好几年。不过也是老天要收他们,一天晚上季家两兄弟开夜车赶去外省谈贷款合同,过度疲劳驾驶,开着车从桥上冲了下去,两个人全都死了,我可真是痛快。”   那是他遭遇惨祸后第一次觉得那么快意、畅然,就和看到季中校的尸体时一样,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瘫倒在床上,再没有力气。   他可太信报应了。   “而且,我还让季中校信了,当年这件事是李牧祁做的。”他接着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李牧祁为什么会突然打压他?因为季中校恨上李牧祁了,一个随随便便可以把病毒泄露的责任推到小股东身上的人,说他害死了你的儿子,再随手给一些真假参半的证据,你信,还是不信?”   祝衍用李潇涵的暗网账号操作,给季中校提供价格便宜的优质强化剂,还给了对方能一举击溃李牧祁的视频,在水思淼手中原有资料的基础上,他又加了不少能让李牧祁永远都无法翻身的东西。   凭季中校当然无法做到这一切,但祝衍在第一次向李牧祁展示红屑病毒的阶段研究成果时,就用箱子上的指纹锁窃取了对方的指纹和虹膜信息,然后通过暗网将这些生物信息打包卖给了季中校,暗示他去破坏庆典当天的服务器运行。   “那你当年进到远山,也是你自己的计划?”李潇涵的脸上快没有血色,飘忽地问道。   祝衍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用黑客攻击李牧祁自以为设计得固若金汤的内网?他最喜欢搜罗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才,只要能为他所用,以前做过什么,哪怕捅了他一刀,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找到了我,威胁我说不替他办事就要坐牢,我可求之不得,马上答应了。然后你,你也找上了我,让我当你的内线,我也同意了。”   李潇涵没话说了,他对祝衍这一场布了十年的局,彻底无话可说。   面前这个总是温顺得像一只绵羊、说话令人耳聪目明的人,这个叫作祝衍的科学家,身体里居然潜藏着如此之大的恨意和复仇之心,苦心经营十年,将当年有负于他的人,一个个拉进了地狱。   他的确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但十年以前,他是属于天堂的,拥有一双最纯洁高傲的翅膀,前方是无尽光明坦荡的大路,足够他踏上殿堂最高的那级台阶。   只是一群恶魔把他从云端扯了下来,撕碎他的翅膀、拔掉他的光环。变故突生,顷刻之间一切颠覆,他从天堂被拉进了修罗地狱。   神是有恨的,人也是有恨的。   但是人的恨,通常比这世上一切瘟疫和灾殃都要恐怖。 第273章 地下之城   李潇涵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都无趣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埋头研究,还有算计那个和自己空有血缘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可期待的。甚至连从未给过自己关怀的母亲去世,都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如果说23岁之前的他像是一汪盛满了死气的潭水,那么自从他离开方舟、搬进这处院子里和这些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就有阳光照进来了。   或许更早,在他真心把祝衍当成自己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的时候,那潭水就不再是死的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李潇涵转头看着窗外一点点落下院墙的夕阳,觉得有点讽刺。   不过这是他亲手换来的结局,无可意外。祝衍就站在他面前,将他十年前所犯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罗列、撕扯开,让他避无可避地看清自己,曾经是怎样一个连血管里都流淌着冷漠的人。   祝衍流下了眼泪,仰起头冲他嘶吼:“你当年随手帮朋友‘解决’一个麻烦,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就像扫走一堆土、一片叶子那么容易,但我作为那个被解决掉的人,这就是天塌了,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希望,你知不知道?”   那时祝衍乍然从天才的温床和光环里被鲜血淋漓地剖出来,才发现这世上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刻写着权谋争斗,冷酷、自私、无情就是名利场上的筹码。权贵们随手一指,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人就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世界逐渐崩塌。   于是他心里的那束光彻底熄灭了,善恶观也不复存在。比起过去,他甚至更享受当下这种所有人平等求生的局面,无论从前是天之骄子还是市井小民,都一样被丢入弱肉强食的规则里竞相追逐。   “李牧祁是这样,你也流着和他同样的血。对普通人的同情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课本里,根本没人教过你们,每条生命都是一样珍贵的。”祝衍笑着,凄凉的眼角挂着嘲讽,“你们的命是命,可那些你们以为蝼蚁一样的普通人的命也是命。对你们来说,我们连一粒沙子都不如,可以被随便践踏。”   就像在野外捕食的野兽,在它们眼里,捕杀比自己弱小的动物,是打从娘胎里落地一睁眼就知道的东西,谈什么对错呢?   这是比“何不食肉糜”还要恐怖千百倍的思维方式。   李潇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只是走过去,伸手抓住了祝衍布满纹身的手臂,轻轻地搓了几下。   纹身下面是狰狞的疤痕,经年累月摩擦着难以愈合的伤口,这些黑暗的、被禁锢在荆棘里的野兽,只是为了掩盖这些难看的伤疤而已。   祝衍抓住李潇涵的衣领,情绪彻底崩溃:“你毁了我的一生,李潇涵!他们都死了,轮到你了!现在轮到你了!”   李潇涵嘴唇翕动,无言以对,一种近似后悔的情感爬上他心中已经风干了许多年的裂缝。   但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后悔过任何事,所以直到此刻,他都无法确定心里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祝衍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噙着眼泪冷笑了一声:“你还想有朋友?你觉得你有资格吗,李潇涵,你配吗?”   “我……”   即墨柔打断了李潇涵,将祝衍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说:“不用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走吧,方舟的收容区有你单独的房间。”   李潇涵仿佛彻底放弃了挣扎,歪过头笑了两声,跟着即墨柔走出去了。   祝衍走到桌前,看了一眼那台电脑,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对不起,水荔扬。”他无力道歉,声音毫无灵魂。   水荔扬叹气:“你没有错。”   祝衍望着他,一向温和的表情此刻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你跟我说过,让我随便怎么利用你都可以,只要能做完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你想做的。现在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水荔扬走过去,拍了拍祝衍的肩膀:“都过去了。”   不,其实他和祝衍心里都清楚的。   过不去,永远也过不去的,就算仇人都已经被手刃或者伏法,但那些伤害却是永远都在那里了,无时无刻不像荒原里的寒风一样呼啸吹拂着,犹如横亘在心口的一道裂谷,在那些午夜难眠的时刻,听着寒风从中涌起,伴随着绝望的梦魇滋生在心头。   永远都忘不掉的。   越野车在高速上飞驰,车厢里跳跃着沉闷的音乐鼓点,车身一侧涂了狂野的西海岸说唱风格喷漆,遍布着几道划痕,沟壑里都是深红的血迹。   “你说的那个地下城,该不会真是从兔子洞进吧?”洛钦敲着方向盘,问后座的即墨柔。   “从狗洞进。”即墨柔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你不走不是人。”   “你俩烦不烦?”水荔扬低头在本子上画着图纸,不难烦地敲了敲车窗,“说一路了。”   “荔枝,别一直低头看东西,容易晕车。”洛钦伸手按了按他的耳朵,“等到了再看。”   即墨柔把额头的墨镜扒拉下来,又从兜里掏出一副小的给即墨朗戴上,一大一小两张脸,几乎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即墨朗看着窗外的风景,扯了扯即墨柔的衣服:“爸爸,我还没怎么坐过大车呢。”   “回头给你弄一辆跑车,你自个儿开着玩去吧。”即墨柔百无聊赖地将头枕在胳膊上,“争取十岁之前学会上路,十二岁学会开车泡妞。”   水荔扬拿起笔朝他丢:“狗东西,你说的是人话吗?丫要是敢教小朗你那一套,我阉了你。”   即墨朗听懂了,弯腰咯咯地笑。   途经一处高速公路的匝道,车子拐了个弯,驶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匝道延伸向一座山口,以前能够通往太行山西麓的一片小县城,第一次感染潮后镇子被废弃,又经历了几次地震,出山口彻底被埋住了。   不过有一条近年来才开辟的小路,从破损的匝道护栏外向北延伸,直通到更深的山谷里,尽头是一处废旧的工程营地,还残留着当年炸山炸到一半的施工现场。   几年前被挖出来的沙土和石块堆积成山,还没有来得及运出去,灾难就毫无预兆地爆发,接到通知的所有人都急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这座开挖到一半的山体。   蓝顶白墙的临时用房整齐排布在山谷的空地上,门口还堆着数十捆钢筋和混凝土建材。几台生锈的挖掘机停在路旁,地上散落着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安全帽。   “本来这里要开个矿山,结果动工还没一个星期,全球性的感染潮就爆发了,施工队的人紧急撤离避难,个烂摊子就这么留在这儿了。”即墨柔指着外面说道,“这里还有一处很隐蔽的太岁矿脉,不过矿石质量并不上乘。但好在这座山体内部的天然空隙很多,适合修建地下避难所。”   洛钦把车停在路边,一行人跟着即墨柔往前走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的山体被切出了一个平滑斜面,最下方矗立着一扇不起眼的钢铁门,整个镶嵌在山石中,门扉紧闭。   即墨朗好奇地问道:“爸爸,叔叔,门后面是什么?”   洛钦意味深长地看了即墨朗一眼,拉起他的手:“爱丽丝的兔子洞。”   即墨柔骂了一句:“滚蛋,你往边上刨个狗洞再进,别跟我们一块儿。”   洛钦不理他,拉着即墨朗往前走了。   几人从小门进入,即墨柔的权限卡识别了他的个人信息,那扇门发出一声机械的轻震,就向两侧打开了。   进去之后还要过一道安检和消毒关卡,有专人负责检测消杀,即墨柔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晃荡着过了安检门,随口问一个人:“即墨颂来过没?”   “董事长前天来过,看过了矿脉的开采记录,又视察一圈就走了。”那人说,“还留了些资料,说让你回来看看。”   即墨柔不爽:“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你去告诉她,我不会看的。”   对面估计被他为难惯了,也没说什么,迅速过完安检流程,像是巴不得赶快送走这尊大佛。   门后经过一道百米长的宽阔长廊,往前便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科技感地下城市展现在众人面前。   十几根天然石质立柱被打磨得光洁平整,支撑着地下空间的基本平衡结构,却没有原始的粗糙质感,反而都在表面铺贴了吸水降尘的可降解材料,被涂装成大理石的纹路,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设计之初的现代化气息。   抬头看去,供车辆行驶和行人往来的大小街道纵横交错,立体建造的建筑房屋依靠天然石壁修建分布,四周爬满了喜阴喜湿的地下植物,仿若一个巨大的地下镂空花园。   洛钦进来之前没想到自己会被震撼到如此程度,从前这种地下城市都仅仅停留在构想阶段,付诸实践是很不容易的,排水、光照、能源甚至空气流通都是非常难以攻克的难题,更别说在山体内部修建一座如此巨大和充满科技感的城市。   他只能感叹程清尧好大的手笔,把程清曳留给他的这一处太岁矿山全都贡献出来,和即墨家姐弟一起弄了这样一个地方。   “能源循环问题怎么解决?”水荔扬问,“来的时候我看到山上有太阳能光伏发电设备,难道是用在这里的?”   即墨柔点头:“是,但这个不是主要能源。太岁矿石最初被发掘应用的领域就是清洁能源,而且好开采,利用效率相当高。这儿的矿脉足够地下城支撑几百年的,再辅助太阳能和风能,维持基本运转没问题。”   他这些年就是在躲起来搞这个,光是运送建筑材料就非常不易,既要找到符合建造要求的原料,还得避开年雨和李牧祁的眼线运送到这里。不过他硬是咬着牙顶了上来,有程清尧的协助,也容易了不少。   “目前最大承载量是五百人,继续往深处开拓的话,这个上限还能提升。”即墨柔说,“我家在分家之前,就是在山东搞重工和技术的,这方面很擅长,组建团队也是分分钟的事。” 第274章 预兆   即墨柔带他们去了一栋修筑在山体内部的建筑,坐电梯上了顶层,那是他私人的住所和办公室,空间很大,能满足日常的生活起居。   这里直接打穿到山体深处,用了最先进的加固支撑技术,应该不用担心会塌掉。   办公桌上放了一盆新鲜的文竹,头顶的仿自然光源吊灯被设计成多边形的造型,依次垂挂下来,照明性能非常好。   即墨柔却不太在乎这屋子里的陈设,直接抓起了一份牛皮文件袋,掏出里面的东西快速看了几页,冷笑道:“果然是这样,李潇涵走私远山总部非法研制的生化武器,本来是要当军火卖给那些小国家,好替总部换取那边的石油和煤炭。结果外包团队运输不当,导致病毒在码头泄露,大量卸货工人被感染。船上另外一些人仓促逃走,但也已经感染了病毒,又途经了好几个国家,这才让病毒蔓延开的。”   “深宁那批带病毒的疫苗是怎么回事?”洛钦问,“就是被用来给市民免费接种的那批流感疫苗。”   即墨柔摇头:“没那么简单,早在那批疫苗被用于接种之前,深宁机场就已经出现了感染病例,虽然很快被隔离了,但当时机场的安保人员也感染了病毒,那是一趟国际航班,我查过首例感染者的轨迹路线,就是从英辉物流卸货的那个国家来的。李潇涵大概是怕自己暴露,才干脆把掺了病毒的疫苗混进了流感疫苗里,想把源头推到他爹身上,没想到他爹又推给了别人,还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水荔扬这两天一想起李潇涵就觉得头疼,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没什么野心、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人,做的事居然比他亲爹还更胜一筹。   “那些雇佣兵同时为李潇涵和李牧祁卖命,深宁远山的疫苗是李潇涵放的,他又故意跑去告诉李牧祁,李牧祁当然怕有人借此做文章陷害自己,才会让雇佣兵去抢。”即墨柔说,“没想到撞上你了,又惹出一堆麻烦。”   “红屑病毒的事,李潇涵承认了没有?”水荔扬问即墨柔,“这么久了,你总也得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来。”   即墨柔一提起这事儿就脸黑:“他不承认,说红屑病毒确实是他撺掇李牧祁研究的,但他没有参与传播。祝衍还不让老子严刑拷打,要不然看我不给他扒一层皮下来。”   即墨朗一脸忧愁地看着水荔扬:“二叔,李叔叔真的干了这些坏事啊?可是他平时做好事也很多啊,难道不可以原谅他吗?”   “小朗,你还不理解他做的事有多严重。”水荔扬叹气,“一个人做的好事,和他做的错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不能因为他做错了就否定他做过的好事,但也不能因为他做过好事就原谅他犯的错,这是不对的。”   “我理解啊,我知道是他让病毒传染开的,但是……”即墨朗软绵绵地挂在沙发上,“我怕自己以后也犯错,做了错事,大家也不愿意原谅我……”   水荔扬捏着他的脸:“做错了事就要承认,要道歉、要弥补,哪怕别人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都必须这么做。但不是所有的错都能靠道歉和弥补来解决,你伤了别人的心,是很难补救的。”   即墨朗点了点头,说:“那我就永远都不犯错。”   “没有人活着是不犯错的,我们都会犯错。”水荔扬跟他说,“只要你不伤害别人,就不要怕犯错,小朗。”   “你一天天的母爱泛滥啊,哪来的这么多鸡汤给他灌?”即墨柔把文件放回去,揶揄道,“要不然咱俩搭伙过吧,你替我看孩子,别管洛钦,丫再找一个得了。”   直男开起玩笑来一点磕巴都不打,洛钦现在连理都懒得理他。   他也就是嘴上这么过两把瘾,要是真有小蝴蝶那样的男人贴上来,他估计要跟被欺负的良家妇女似的,大喊着救命跑出去二里地。   地下城占地面积颇大,但目前只在试运转阶段,入住的也全都是人类联盟中经过测试的再造人类成员。因为周围密布着太岁原石,不知道长期居住是否会对普通人的身体产生影响,所以还有待观察。   如果评估结果显示这里适宜普通人类长期聚居,程清尧接下来就会宣布开放这一片区域,用于接纳那些流浪的幸存者们。   即墨颂则会定期过来检查,同时为地下城补充一些物资,并不会停留太久,因此这里的一切事务基本都要依赖即墨柔和程清尧打理。   “儿子,你赶紧长吧。”即墨柔懒散地靠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帮你老子管这个地方,别把我累死。”   即墨朗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给他捶腿:“好的,爸爸,我现在就可以学。”   水荔扬正设计到图纸的关键部分,皱着眉坐在沙发上,跟小孩子一样地咬指甲。洛钦给他端了杯水,顺便把他的手从嘴里扯出来:“别啃了,都秃了。”   “卡瓶颈期了。”水荔扬叹了口气,把设计图扔到一边,自然而然地往身边坐下来的洛钦腿上一躺,让对方给自己按太阳穴,“这部分缺点数据,我这两天加班测算,赶快弄好了给无泺发过去。”   “出去转转吧,你憋好几天了。”洛钦劝他,“我看这里的空气交换和排水系统设计得不错,你去看了说不定能参考一点灵感。”   水荔扬觉得有道理,心血来潮地坐起来,就要往外走:“说得对,出去转转。”   他最近越发想一出是一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连缓冲都没有,马上就去做,洛钦已经习惯他这样了,默默在后面跟上。   这座巨大地下生态城内部设施相当完善,不间断地运转着空气循环流通系统,排水和排污机制也十分完备,而且拥有极高水平的可持续利用设备,将一大部分的废弃物高效再利用,剩下实在无法利用的,便会通过排污系统运输出去,进行焚烧或者填埋处理。   人类正在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活下去,科技被逼着又往前缓慢爬行了一个层级,也已经是活着的人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城市的墙壁和穹顶镶嵌着仿自然灯光照射系统,让这里看起来除了狭小束缚了一点,和外界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不过能源的确还是个大问题,虽然现在足够供应这些人日常所需,但之后要扩建的话,太岁矿石和光伏发电所能提供的能量也是远远不够的,归根到底,还要依赖传统的煤炭和石油能源。   水荔扬在地下城里到处转悠,东看看西看看,第一次见这种科幻电影里才有的地下建筑,总觉得新奇得很。   “这里利用地下水造的地下花园景观,设计得很好啊。”水荔扬站在一条水流潺潺的山泉旁边,伸出手在里面搅了几下。   这里泉水冰凉,散发着寒气,水面上笼了一道淡淡的雾。泉水里有一些泥沙和碎石,被清澈的水流裹挟着向前,又在潭底较深的地方沉积,时不时被泉水打出三两个漩涡。   “水凉。”洛钦捉回他的手,“别碰了。”   “你不至于吧。”水荔扬长叹一声,“这都夏天了,不让吃冰就算了,凉水也不让碰。”   洛钦半抱着他,温声细语地将人拖走了:“听话。”   “可真要命啊。”水荔扬简直拿他没办法,抱怨地笑了一声。   洛钦不为所动,用外套给他擦了擦手:“你别要我的命就行了。”   祝衍和他说过,红屑病毒性偏寒且怕热,天气热了还好,一旦气温骤降或者身体受寒太严重,非常有可能会加重红屑病毒对身体的侵蚀。这两年时间眼看着已经过半,祝衍那边的药物已经研制得差不多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功亏一篑。   水荔扬的手刚离开水面不久,忽然觉得手腕一松,那条红绳却不知怎的自己从中间断开了,一点预兆也没有,就这么随着水流被冲向下游。   他立刻伸手去抓,却被洛钦先一步从水里捞了起来,拧掉水递给他:“怎么掉了?”   水荔扬愣愣地看着那条已经断掉的红绳,心里一下子有些乱。   这条命运多舛的红绳,只在自己十岁左右被水云霆扯断过一次,对方觉得他戴这么廉价的东西实在是丢脸。他半夜趁所有人都睡了,跑去门外的垃圾箱里找,水荔景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条偷偷捡回来的红绳:“给你,荔枝,明天我去和爸爸说。”   高中的时候他重新解开过一次,并且打成了死结,直到今天之前都没散开过。如今陡然断裂,让他心中瞬间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洛钦给他把绳子戴上,用力打了个死结,水荔扬胸中的不安却越发躁动,他伸手抱住了洛钦的脖子,在他颈侧蹭了蹭:“待一会儿。”   “嗯。”洛钦抱紧了他。   地面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石壁都开始簌簌落下碎屑,地下城的警示系统发出尖鸣。洛钦抓紧水荔扬的胳膊,抬头看去,只见穹顶的部分落下一层烟尘,似乎是被震落下来的。   不过震动很快就停止了,一切恢复了正常,警报声也戛然而止,喇叭里开始播放刚刚地震的信息,大概是山体运动引发的,震级为4,丝毫没有影响地下城的正常运转。   “怎么地震了?”水荔扬觉得脚踩在地面上似乎还在晃,“没事吗?”   “这地方挺坚固的,四级地震,应该没事吧?”洛钦说,“回去吧,问问小柔。”   即墨柔正绷着张脸站在窗前打电话,时不时点头“嗯”一声:“我知道了,你那边小心点,我去看看。”   “怎么了?”洛钦推门进来,见他神色不如之前放松,意识到应该是出什么事了,“要出去看看吗?”   即墨柔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少联盟成员急匆匆穿过街道,指挥着车辆通行,然后几个人组成一队,往大门的方向跑去,“丧尸突然迁徙,不少都往西安全区的方向去了,然后这边就地震了。我们出去看看,丧尸迁移的路线就经过这附近。” 第275章 灾殃重现   第二次感染潮的引子,是汉州市郊实验基地的一场爆炸,导致大批红屑病毒感染者外逃,进而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丧尸异动大潮。   出逃感染者们散发出的费洛蒙很快超出了正常的阈值,受此影响的丧尸开始大规模离开原本的栖息地,寻找人类聚居的区域,它们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能够很轻易地寻找到藏匿在各处的活人,并且摧毁一切用以抵御的围墙和工具。   而此时此刻,在绵延数百公里的秦岭大山腹地深处,数以万计的丧尸大军正浩浩荡荡穿越山谷和公路,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般,成群结队地朝着西南方向的深山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超市打折促销呢。”即墨柔站在山头上,举着一架望远镜,“估计活着的时候不少都是大爷大妈,这腿脚比咱们还利索。”   水荔扬看着他,说:“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情。”   即墨柔头也不回:“什么?”   “你的理论是有部分丧尸会保留作为人类时候的基本习性,和一些生理特征。”水荔扬说,“你要是也变成丧尸了,会不会连咬人都顾不上,满大街找其他丧尸交配?”   即墨柔凶神恶煞地转过身,桃花眼里全是腾腾杀气。   水荔扬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对方虚张声势,自顾自检查着手中枪械:“这点献身精神都没有,你还搞什么丧尸行为社会学研究?”   即墨柔冷笑着反击:“你变丧尸会继续搞基?”   水荔扬想了想,也没生气:“那得洛钦一起变才行,要不然有生殖隔离,不太好办。”   “现在你俩也没区别!”即墨柔被他气笑了,“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洛钦在边上和即墨朗一起研究方舟的远程通讯终端,平板上清晰地显示着祝衍发来的数据:“汉州那边的丧尸也不太正常,今天营地遭受袭击的报告次数比平时多出三十个点,程清尧带着人出去救援,到现在也没休息过。”   根据祝衍发给他们的数据预测模型,如果任由这场感染大潮持续下去,第一年年尾幸存者的数量就会断崖式下跌至原本的47%,这样下去用不到五年,地球上仍然存活的人口数量将不足三万。   “我们跟在尸群后面过去。”水荔扬说,“西南肯定出了什么事,那边还有不少幸存者。通知无泺和森羚他们,准备好武器和车,在西安全区跟我们汇合。”   即墨朗软磨硬泡未果,被留在了地下城,气得噘着嘴不理人。洛钦哄他说回来给做好吃的,又嘱咐几句,便匆匆跟着其他人开车出了地下城。   “避开丧尸迁徙的路线,不要正面碰上,我们走东边。”   水荔扬看着通讯器上的卫星遥感实时监控系统,热成像显示的丧尸大潮沿着G108国道一路向西南进发,变异程度高的移动速度相对也快,另外一些低阶变异体则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拖出一道数百公里的残军部队。   洛钦开着车拐进另一条盘山公路,这条路上没多少丧尸,只有少数跟大部队走散了的,摇摇晃晃地想要过来拦车,被越野车的带尖刺的轮毂瞬间搅成肉泥,血肉飞溅散落在路边。   水荔扬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他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啧了一声。   “怎么了?”洛钦问道。   “我能感觉到,西南有一个……很麻烦的东西。”水荔扬沉声道,“很危险,正在躁动。”   “赵方蒴当时真的从悬崖上跳下去了吗?”即墨柔问道,“他没死?”   水荔扬摇头:“他的确是跳下去了,但我知道他死不了的。西边的那个东西,肯定和他有关系。”   洛钦握了握他的手,落下窗户好让他透气,“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没那么简单。”水荔扬心里那股不安挥之不去,“我也说不上来,到了再看吧。”   汽车在山道上穿行,入夜时分,他们在一处山口前停下,看着前面一半被垮塌山石堵塞了的路面,都有些头痛。   “前面几公里都是事故路段,估计塌了有几年了。”即墨柔说,“我们也别赶夜路了,再往前走就会碰上尸潮,一样麻烦。既然它们都还没走到,我们先歇一晚上,前面的路太难走了。”   水荔扬犹豫了一下,说:“好,今晚在这儿歇一歇,明早天亮了再走,我去生个火。”   背风坡有一处凹陷进去的岩洞,周围吊挂着密集的藤蔓,水荔扬拿刀将外侧的藤蔓割去一些,清理出能够三个人歇脚的地方,架起石头生了一堆篝火。   他看着火光一点点燃起来,光点在视线中央跃动,烧得空气都有些扭曲,和四周的黑暗形成一道不规则的界线。   洛钦抱了一捆柴过来,给他披上衣服:“饿不饿?我抓了兔子。”   “饿。”水荔扬点头。   即墨柔坐在不远处给兔子剥皮,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冷艳的脸被火光照得明灭不定,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水荔扬出神地用双手搭着膝盖,看衣摆下面露出的红线,表情不由自主地就有些茫然。在洛钦看来,他现在倒是很像某种无辜的猫科动物,便不自觉地伸手蹭了蹭对方的脸。   “我在想,”水荔扬顺势靠在洛钦胳膊上,望着头顶的石洞壁,“赵方蒴会做什么?我现在完全看不透他了,他和以前我认知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李牧祁这些年一直在往西安全区跑,带去的那些人也一个都没有回来。”洛钦说,“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水荔扬伸出两手搂住洛钦的脖子,凑过去抱了一会儿。   最近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总想这么把人抱起来安静待一段时间,让他很有安全感,也多少能消解心里那种越发强烈的躁动。   “我本来不想杀他。”水荔扬侧着脸贴在洛钦锁骨上,“他最好不要……做得太过。”   洛钦吻着他的发顶,安慰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即墨柔拿着几只绑好的兔子过来烤,眼睛跟瞎了一样,愣是没往这边看——他还想多活几年,只要自己不把自己当成电灯泡,就没有人可以把他当成电灯泡。   “你手艺还行。”水荔扬撕下一口兔肉尝了尝,眼前一亮,“洛钦教你的调味手法么?”   “教了一点。”即墨柔说,“我觉得有些步骤太穷讲究了,他做南方菜一天天净是些矫情的毛病,我就自己简化了一下。”   “那叫精致,北方就没有步骤麻烦的菜了?”洛钦懒散道,“你学不会就说学不会,找什么借口。”   即墨柔一边撕兔肉,一边低头笑,忽然又抬起头看着另外两个人,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正经:“哎,你们说,咱仨这算不算真过命的交情了?”   “何止过命。”水荔扬也感慨,“都过油了。”   洛钦补充:“过油炸了的。”   即墨柔放松地靠在一旁,咬着兔子肉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寂静寥落的夜空:“要是再回到深宁那个时候……”   他的后半句几乎和其他俩人同时出口:“我可能一开始真的会选择相信你们了。”   水荔扬:“我选择带洛钦绕开你们,直接走。”   洛钦:“摩斯电码再闪八百次我也不上楼了。”   即墨柔被噎得半天没有说话,恶狠狠地吃完最后几口肉,气冲冲躺下背对着另外俩人睡了。   后半夜三人正睡得熟,地面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洛钦睁开眼睛,刚要起身,忽然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嘘。”   水荔扬踹翻了火堆旁的石头,又扑了些土上去,将已经燃烧至微弱的残火彻底熄灭,然后松开捂着洛钦的手,轻轻指了指前面。   洛钦抬眼看到不远处一片漆黑的公路上,有一些行为迟缓的影子正在移动,似乎不止一只,每走一步都会引发自己脚下的土石震动,并伴随着一种黏腻的液体拉扯声。   那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山中行走,看上去速度极为缓慢,但谁也不知道它们被惊动之后的行动力会是如何。   “小柔去看情况了,还没回来。”水荔扬轻声说,“别动,我过去看看。”   “小心。”洛钦抓了一下他的手。   水荔扬过去大概有五分钟,等那些大家伙里的最后一个也经过了山口,他和即墨柔才无声无息地走了回来,重新升起篝火,三人凝重的表情在火光里被照得一览无遗。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即墨柔脸都青了,“外面长的那是一层铠甲吗?”   “没见过的变异方向。”水荔扬说,“你录下来了吗?给祝衍发过去。”   即墨柔点头:“发给他了,等他分析。”   “这儿不能待了。”水荔扬拎着包站起来,“我来开车,继续往南走。”   他刚走到公路上,准备去开车,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呻吟。   “什么人?”即墨柔马上打亮战术手电照过去,发现身后的大路中间竟然有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正在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听起来居然是正常人类的声音。   水荔扬从车上拿出一把枪,推上了子弹,“我去看看,你们在这边掩护。”   “小心,不一定是人。”即墨柔想起自己在松河吃过的亏,不由得警觉心起,“观察周围。”   战术手电在四周照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在这种荒郊野岭,数十里都不一定有人烟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女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水荔扬拿着枪慢慢靠近,那女人被手电光照到,微微抬了下头,过长的褐色头发挡住了脸,背影看上去相当柔弱。   可下一秒,女人就猛地转过了头来,苍白腐烂的脸上带着一种狰狞的神态,水荔扬立刻开枪,子弹击穿了她的头骨,然而女人还是拼命张开了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水荔扬又连开两枪,纵使带着消音器,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还是显得石破天惊一般。   接着,他身侧的高速公路护栏下面传来一声草木摩擦的动静,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路基底下的树丛中窜了出来,赫然就是刚刚几人看到的那些从公路上经过的巨型变异体! 第276章 死寂营   那些变异体外表看上去像是已经巨人观化的尸体,四肢并用行动,浑身大部分皮肤都覆盖着一种黑色的鳞片状角质层,犹如护身的铠甲,头部分布最多,显然是为了保护大脑和脊椎。   “荔枝趴下!”洛钦的手臂已经装上了护甲,他踩着车头飞身一跃,像颗子弹一样冲了过去,抬手劈向那大块头的脑袋。   水荔扬下意识就地翻滚一圈,丧尸硕大的拳头就砸在了他刚刚站的地方,路面瞬间出现了一个三四米的深坑。   这东西的力气大到惊人,水荔扬甚至不确定如果自己刚才硬接下那一击,会不会被震出内伤。   洛钦一拳将巨型丧尸抡飞了出去,落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他没给丧尸反击的机会,又是挥起一拳狠狠落在头上,这回却猛然砸到了什么硬物,虎口都被震麻了。   “上车!”这边即墨柔已经发动了车子,回头冲另外俩人吼道,“等下这家伙把它好兄弟们都引过来,咱就等着被拍成人肉酱给它们下饭吧!”   洛钦拦住一只丧尸的扑击,跟对方僵持在了原地:“先开车,我马上来!”   水荔扬拎着一把AWM跳上了车顶,丧尸那颗遍布鳞甲的大脑袋出现在夜瞄镜视野中央,几乎毫无破绽。他目光一路追随丧尸的动作,很快就捕捉到了它头部和脖颈相连处,有一处极其细小、却没有丝毫角质层包裹的部位。   枪口腾起火焰,马格南子弹穿破夜空而去,弹头穿刺入丧尸的头颅,还未及破骨而出,便将那颗硕大的脑袋炸得粉碎。   洛钦得以脱身,立刻转身几步追上刚刚启动的越野车,抓住水荔扬伸下来的手,两人一起从车窗钻了进去。   “皮太硬了。”洛钦看了看手上的护甲,“要不是这爪子也够硬,估计我能被敲成脑震荡……荔枝你怎么了?”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水荔扬艰难地推着他,“你好沉,我要吐了。”   洛钦刚才翻进来的时候简直像一块山体滑坡的石头,一下子砸在了水荔扬身上,别说脑震荡,他感觉自己肋骨都差点对半裂开。   “哎,对不起对不起。”洛钦急忙从水荔扬身上翻下来,替他揉了揉最先遭殃的肚子,“别压着孩子。”   即墨柔跟看鬼一样回过头去,手中方向盘差点失控:“洛钦你他妈是不是弱智?你怎么还没让水荔扬把嘴给撕了?!”   “开你的车,看路。”洛钦把他的头扭回去,“荔枝你也别捶车门了,我感觉它真的快掉下去了。”   水荔扬一愣:“你说什么?我没有捶车门。”   即墨柔很快接了一句:“你可别吓人,该不是它们真把好哥们儿都引来了吧?”   三人都静默了一瞬,意识到那股突如其来的震动并没有停止,而是一下一下、力度由弱到强地晃动着车厢——震源似乎就是车子正在行驶着的公路,几人肉眼可见车前的柏油路面已经出现了裂纹,波浪一样摇摆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即墨柔看了眼后视镜,脸色难看得跟吃了苍蝇一样:“我……操。”   在他们身后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两只巨型丧尸正飞奔着朝他们追来,车尾灯里被照亮的面孔极度狰狞。其中一个丧尸忽然仰起了脖子,仰天长啸起来,吼声贯穿了整片山林,震耳欲聋,无数飞鸟鸣叫着腾空而起,慌张地逃窜。   “即墨柔你从现在开始闭嘴吧!”洛钦出了一脑门冷汗,“真乌鸦嘴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说现在这路马上塌了、把它们埋后边,能吗!”即墨柔边开车边吼,“先跑吧!”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山坡上突然就冲下来两只巨型丧尸,嚎叫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巨大如卡车的身体重重砸在狭小的盘山公路上,居然真的将道路拦腰撞出了一个豁口,两只丧尸也自食其果地跌落下了悬崖,却还在疯狂地挣扎着,变异的手掌扒着断口边缘,又无力地滑了下去。   “叼你啊死扑街,老子回去非割了你舌头!”洛钦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去倒吊在车外,双手的护甲硬生生插进路面,在飞速转动的车轮旁拉出一道长长的火星。他紧咬着牙关支撑,只觉得自己的手马上就要摩擦起火了。   即墨柔狂踩刹车,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车头一歪,车身瞬间失重,无可避免地跟随那两只丧尸一同坠下了悬崖。   洛钦在飞出去的瞬间就被人拉住了胳膊,拼命将他向后拽去。一个坚实的胸膛不由分说地将他护了起来,他只来得及反手护住对方后背,下一秒就被剧烈袭来的撞击震得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钦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沉进深水里被闷了很长时间,接着一股强烈的光从岸上照下,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如同一只手强行将他拉出了水面。   所有的感知瞬间回笼,洛钦猛地睁开了眼。   四周是刺鼻的汽油和灼烧的味道,他感觉自己骨头像是被人对折了几次,又酸又麻,连骨缝里都往外钻着阵痛。他动了动,摸到自己身边正在急促呼吸的人,心又被提了起来。   “荔枝!”洛钦捏了捏对方的后颈,感受到有力的脉动,松了口气,“你怎么样?”   “别动……”水荔扬的声音好像在忍着什么,洛钦低头看去,只见一根血淋淋的金属条将对方当胸穿透,血迹还没干涸,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洛钦脑袋嗡嗡作响,再一看两人此刻的身位,原来那根金属条是从水荔扬后背穿进来的,尖端离自己的心口就差几厘米,而他又堵在水荔扬和车门中间,如果要拔出那根钢条就必须得有人从后面帮忙,否则水荔扬只能打开洛钦身后的车门,先把他推出去,再自己挣脱。   然而这么一动,金属条就很有可能刺穿洛钦的胸口,所以水荔扬一直没动,就这么醒着、忍着。   洛钦拼尽全力撞开车门爬了出去,然后立即转身朝水荔扬伸出手,声音急得直抖:“快出来,荔枝。”   水荔扬面不改色地将身体抽离了那根金属条,被洛钦抱了出来,第一时间撕下衣服给他包住伤口,又自责又心疼。   “没事。”水荔扬站起来,又绕去驾驶座,将被安全带缠住的即墨柔拖出了严重变形的越野车。三个人看着周围这片茂密幽深的原始丛林,都有些无奈。   那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附近,而他们的车也彻底报废了,摔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撞到了多少岩石和树木,外壳高度损毁,硬件也都散架得差不多了。不过也多亏这辆改装过的特种作战车,才没让三人直接被甩飞出去,或者死于坠崖导致的爆炸。   “把枪和子弹都带上,拿好对讲机。”水荔扬从车里拖出历经磨难的行军背包,清点过里面的装备,发现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找最近的人类营地,看看能不能搞到车。”   森林里几乎没有信号,走上许久才勉强可以收到一丝微弱的电波,单很快又消失了,头顶部不透风的树冠将森林内部的空间彻底与世隔绝,外面的信号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   水荔扬只能拿出指南针,几人一直沿着森林往北走,又行进了大概十多公里的路程,无线电对讲机忽然收到了一股不算微弱的信号,越往北就越强烈,断断续续的。   又往前走了几公里,那股信号陡然变强,从里面传来有些失真的人声:“人……听到……我们已经被困了十四天,食物快要吃完了,子弹还剩下很多……出去的同伴没有回来,我们……救援……”   “前面有片营地。”即墨柔说,“这广播应该是自动放的录音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   这里的林木密集葱郁,几乎没有路可以走,也没发现任何人类活动过的痕迹。他们穿过一片灌木丛,发现前面是一处比较矮小的山丘,坡底横着半截枯死的树干,旁边有明显生过火的痕迹。   “扑灭很久了。”水荔扬过去检查了一下,摇头说道,“但附近应该有过活人,先找找看。”   果然,在越过这座矮丘之后,一片掩藏在密林之中的小型营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里还保持着之前有人驻扎时的状态,所有的东西都平平整整地放着,简陋的遮雨棚和临时搭建的餐桌上除了有些枯枝败叶,还放着这里的幸存者曾经使用过的工具和个人物品,总体还是相当干净齐整的,并不像发生过什么意外的样子。   只是这里半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尸体、没有血迹。   水荔扬跳下矮丘,看到营地中央由木桩加工成的矮桌上放着一台小型收音机,正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时断时续地播放着他们刚刚听到录音。   他伸手在桌上抹了一把,满手的积灰,“这里的人之前用收音机做了个小型电台,现在还有电,但是桌上已经落灰了。”   即墨柔也从帐篷里找到了三个背包和一些装有子弹的武器,鹿皮制成的垫子下还有几把战术刀、两枚手雷、两只水壶和一个笔记本:“东西都在,没有血,垫子上也全是灰。”   这里的幸存者似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没带走任何武器和随身物品,就好像只是到不远处去搜集一趟物资,很快就会折返。但这些灰尘又在提醒着他们,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待过了。   水荔扬皱了皱眉,他忽然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微弱得几乎要散去的费洛蒙气息,带着危险的信号。   ——这里曾经不止来过人类,还有更危险的家伙。 第277章 密林日记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八成已经嗝屁了。”即墨柔顺手关掉了那台永远都等不来救援的收音机,“而且被毫无动静地干掉了,这里一点都不乱,恐怕那些人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屑病毒的感染者来过这里。”水荔扬说,“我能感觉到。”   洛钦坐在帐篷里,翻看着即墨柔找到的那个笔记本。这是一个幸存者无聊时写的日记,记述他们从南边逃亡的经历,并不是每天都会写,大部分日期是空白的,只有偶尔几次,字里行间透出能够暂时找地方歇脚的放松感。   “最后一篇日记是在5月2号。”洛钦说道,“一个星期之前,这里还有人。”   4月24日 星期五 天气小雨转多云   下了点小雨,路变得好难走,雨靴踩进泥里都很难拔出来。   队里几个女孩子都走哭了,她们力气小,本来就饿,还要走这种路,也是辛苦。   早上起来没找到小胡,他东西都还在,也不知道人去哪了,我们走之前还找了好久。ӎӎƶ|   小赵说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营地外的林子里有人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小胡。不过他说那个人很高,不可能是小胡。   感觉晚上还会下雨,得在天黑前找地方落脚,把雨棚拉起来。   ……   4月29日 星期三 天气晴   小赵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昨天下午跑掉的那几头鹿还在不在附近,很久都没有吃到肉了。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放晴了,不能错过这一次打猎的机会,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还好女生们找到了一些蟋蟀和蚯蚓,能应付一下。   我们从当兵的手里抢来的那些武器还足够用,但喝水一直成问题,之前走了好几公里找到的山泉水,忘记做记号了,再找就完全找不到了。好可惜,那水真的很甜。   小胡那天之后就没回来过,我们在原地给他做了记号,希望他只是迷路,看到记号能快点追上来。   前两天有军用直升机从头顶飞过,电台信号突然变强了,我们爬上树去呼救,打出了最后一颗信号弹,但直升机完全没有反应,也没回应我们的求救信号,往西南飞了,之后就再也没来。看样子是西南军区的飞机,既然军队还有人,为什么不救援呢?   军队不会放弃我们了吧?   再等两天吧,等食物差不多吃完,我们就接着往前走。前面应该有高速公路,我听见过喇叭声。   会得救的,大家都想活下去,虽然这两天状态不好,但都在互相打气。孙姐说这里晚上周围总有奇怪的动静,我希望不要是那些怪物,是鹿或者兔子就好了,保佑。   ……   5月2日 星期六 天气阴   整整三天了,小赵没回来。   这两天又有多少人不见了,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人一直在变少,一直在变少!   孙姐呢?明明早上还在的,她是最强的战力,现在我们根本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了。翔哥说去找她,我试图阻止,但是翔哥坚持要去,我也没办法,他背了个包就走了,说天黑之前回不来就不要等他,继续往前走。   他去了也不会再回来了,这片林子里有鬼,有怪物!只要失踪就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我们剩下的人绝对不能再分散了,要坚持到救援来,但还有人来救我们吗?   好像听见有水的声音,一定是怪物在骗我们,去找水就会死的!   ……   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在林子里的人影,那不是正常人类的身高!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去找剩下的人,我们得离开这儿!   是我看错了,什么也没有,这里很安全。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显然此时日记的主人精神状态已经开始变得不太正常,行文混乱不清,并且更多的是在杂乱无章地发泄情绪,显然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但最后一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而且笔迹明显和前面不是同一个人。   洛钦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里面夹了一些票据和地图,用来当备忘录,地图还被人勾勾画画了几笔,将成都、上海、青岛和深宁这些地方都被用红笔圈起来。   三年前就沦陷的西安被划掉了,大概是在广播里听到失守的消息,但地图上唯独没有圈汉州。   前面的日记也都是类似的记载,并没有提到日记的主人对汉州有什么意见,但洛钦大概能猜到,这伙幸存者也对方舟十分不满,不管知不知道李牧祁已死的消息,都不愿再去那个地方。   “这伙人之前互相都不认识,什么人都有,还有个当兵的,最开始有十一个人。”洛钦说道,“一路上不少人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要么迷路了,要么死了,走到这里就剩下几个人,现在也都不见了。”   三人搜集了营地里一些还能使用的武器和子弹,原地休整了半天,继续赶路。   等他们再次回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远处正传来剧烈的轰炸声,数十架歼灭战斗机从头顶低空飞过,向森林里投去炸弹。   几公里外的原始丛林已经燃起了大火,这些飞机却似乎完全不担心会引发无法控制的山火,几乎是漫无目的地疯狂轰炸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水荔扬抬头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战斗机都隶属于西南军区的编制,原本应该由赵方蒴管理,此时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炸。他刚要拿出通讯器联系森羚,对方却已经主动打来了,估计是一直在试图接通,终于在此时连上了信号。   “队长!”通讯器里,森羚的气息有些凌乱,“你们在哪?西安全区出事了,李牧祁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全都跑出来了!”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全都跑出来了?!”水荔扬一下抓紧了对讲机,“说清楚点!”   森羚道:“我不知道那还算不算丧尸,太可怕了,一般的武器根本打不死,连皮肤都穿不透!我们刚到西安全区附近,那边的军队都已经被打散了,几辆反坦克导弹才勉强炸死一只,但根本就挡不住。现在那些东西往北去了,我们抢了架直升机正在往汉州飞,小白刚刚才定位到你们的位置。队长,你千万要小心,那东西连飞机都能拽下来!”   随着她最后一声警告的结束,三人正好看到不远处的森林里腾地伸出一条巨大节肢样的东西,将一架掠过树冠的战斗机从下到上刺了个对穿,那架飞机在最后一刻还试图要躲开,却根本比不上对方的速度,在半空中冒出一股黑烟,轰然爆炸了。   “我已经看到了。”水荔扬脸色沉了下去,“你们注意安全,快来。”   半个小时之后,一架军用直升机出现在他们头顶,森羚拿着缆绳站在舱门口,伸手将绳子一端甩了下来:“队长,快上!”   “怎么回事?”水荔扬翻进机舱,反手将后面的洛钦和即墨柔拉了上来,“赵方蒴在干什么?”   森羚摇头:“他不见了,我问过他手下的尉官,那些东西突然出现之后,这些士兵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半天前他们赶到成都的时候,西安全区已经是一片火海,无数变异体冲破了安全区的围墙,正在肆意屠杀幸存者。而其中混杂着许多出逃的红屑病毒感染者,都是一半人类的外貌、一半变异后的身体,在人群中冲杀屠戮,理智全无,根本无法阻止。   那些普通的士兵根本就无法和感染生物抗衡,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死伤遍野,尸体残骸一路从军营铺到安全区外,那些感染生物踩着血肉铺就成的路,猛兽出笼一般从里面逃了出来。   “我们已经和那些东西打过照面了。”水荔扬说,“的确很难对付,如果是再造人类的话,勉强还能一战,但普通人只能等死,我们必须赶快回——”   话还没说完,几人乘坐的机身忽然一沉,水荔扬低头一看,只见下面的密林中伸出了一条巨大惨白的节肢,紧紧抓住下方的起落架,不由分说便拉着直升机向下坠去。   白无泺立刻操纵直升机向上爬升,和那东西对峙起来,互相都不让半分。   奈何再强劲的引擎也是徒劳,直升机悬在半空,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森林里那个东西的爪子却蛮力无穷,继续拉扯着机身,并且正在一点点占据上风。   洛钦扯过旁边的缆绳系在腰上,嘱咐前面的白无泺:“继续爬升,沿着山峰走,避开森林区域!”   “现在没办法爬升。”白无泺额头沁出了一层汗,“根本甩不掉这东西。”   “荔枝,抓住我。”洛钦拍了拍水荔扬的胳膊,接着迅速站起来,转身就从舱门口跳了下去。   水荔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飞快跟着冲了过去,死死卡在舱门口,拉住了洛钦腰上的缆绳。   洛钦抓住那条缠在起落架上的长肢,手中护甲狠狠刺了进去,那东西顿时痛得发出一声嘶吼,扯着直升机在半空扭动狂甩,甚至切断了洛钦腰间的缆绳。机舱里剩下的四个人被甩得东倒西歪,要死命抓住扶手才不会被直接甩出去。   洛钦感觉到手中的东西似乎松了一点劲,便乘胜而追,一手抓住对方关节处薄弱的部位,用尽全力收紧护甲,同时按下了指纹识别系统,几道尖刺如同长矛一般从护甲的缝隙交错刺出,形成了一个内旋状的铰剪,顷刻间就将长肢凌空斩断,鲜血飞溢了出来。   直升机陡然解除了钳制,白无泺抓住机会拉满动力,朝着一侧的山峦掠了过去。洛钦失去平衡,随着被斩断的肢体一起向下落去,空中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护甲上的尖刺。   水荔扬的手在流血,一滴一滴顺着护甲滴落下去,却一丝松动的意思也没有。   他咬着牙,和即墨柔一起将洛钦拉了上来。   洛钦刚一落地,水荔扬就一拳轮朝他了过去,第二拳落下之前被即墨柔及时拦住,幸灾乐祸道:“我刚才就看出来你憋着劲儿想扇他。洛钦,你要么欠我个人情,要么再跳下去一回,这次我绝对不拦他了。”   “你有种,洛钦,你是真有种!”水荔扬骂道,“你疯了就往下跳?!”   洛钦捂着脸,感觉这一拳真的是下了死手,“我靠你真打?你不是给护甲设计了弹出式的钩索吗,我要用的啊!”   水荔扬怒不可遏:“没调试过几次的功能,要是打不开怎么办?!没勾住怎么办?!要是我没拉住你怎么办?!”   “怎么会打不开?你每次就非得假设这种极端情况吗?”   森羚也吓得不轻,一张惨白的脸还没回过血色,就凑上来劝架,好歹将两个人都摁了下去。   毕竟她也不希望飞机没被变异体拽下去,反而先被这俩人打得爆炸。 第278章 破城   直升机越过秦岭的重山叠嶂一路向东北飞去,沿途火光与浓烟四起,目力可及的城市街道被发狂的丧尸填满,坠毁的直升机被坍塌的楼体掩埋,一些被围困的幸存者在其中拼命向他们发送着求救信号。   白无泺将飞机降落了几次,停下来实施救援,直到直升机即将超重,再也无法承载更多的人了。   “让我上,我要上去!”底下更多的人还要往上挤,被即墨柔鸣枪吓得退了一些,却仍旧没有放弃推搡。末世之中死亡都见得多了,横竖被留下来也是要等死的,倒不如被枪打死要来得痛快。   “后面的退回去,只能带这么多人了!”即墨柔吼道,“还想要命就留在这儿等,直升机去北安全区送完人就回来接你们,所有人都能离开这里。要是谁都不愿意让,那就都别走了!”   他威胁起人来的确是个活脱脱的恶棍,唬得人群纷纷向后退,看他这样子,也不敢再乱挤了。   “北安全区……你们是方舟的?”一个人迟疑着问,“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水荔扬点头向他保证:“会的,我们会留人守在这里,武器弹药也都充足,这里还能撑一段时间,躲起来,等直升机回来救援。”   机舱门口堆放着几把枪,都填满了子弹。一个男人悄悄从人群中挤出来,捡起一杆步枪,眼珠动了动,忽然掉转枪杆对准了距离舱门最近的水荔扬,毫不犹豫就要开枪。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压下扳机,手中的枪管就已经被一股蛮力硬生生向后折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冲向了他自己。男人抬眼,看到了一双杀气腾腾的桃花眼。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被他用完了。”即墨柔的声音森寒得几近恐怖,“下一次,断的会是你们某位的脖子。”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这下真的不敢有人动了。这时身后的人群忽然乱作一团,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拨开几个幸存者,一脸暴怒地踢在刚才要开枪那人的屁股上:“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再他娘的丢老子的脸,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喂那些丧尸崽子!”   他一口的东北口音,寸头方脸,身高超过一米八,一出现就压了在场所有幸存者一头:“都让让,哎,让让,别蛄蛹了!”   森羚悄悄跟洛钦说:“他讲话好凶。”   洛钦拍了拍她:“是有点,不过我觉得这大哥应该是个好人。”   “不好意思噢,还能再上一个人吗?”男人看着机舱里疏散幸存者的水荔扬,觉得这人应该还比较好说话,“我们这儿还有个孕妇。”   “可以。”水荔扬点头,“我留下,孕妇先上。”   “队长,你不行!”森羚急忙道,“你还要回北安全防守,尸潮已经快到汉州市郊了!我下飞机!”   男人显然是这片据点的老大,立马冲着人群吼了一嗓子:“都哑巴了啊?!等下一批能憋死你啊?我数三下,赶紧的下来一个,否则我随便拽了啊!别让人小姑娘看不起你们!”   森羚已经跳了下来:“不用,我留下和你们一起守,这里可没人打得过我。”   这时候,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从满满当当的机舱里挤了出来,跳下飞机:“我等下一趟吧,孕妇先上。”   那名孕妇被人从人群里让了出来,森羚小心护着她的肚子,将人送上了飞机,一起的还有个给她挂水的小护士。直升机呼啸着升空,屋顶上的众人眼巴巴地望着唯一的希望逐渐远去,最终化为天边一粒黑点,完全消失在云层里。   森羚给手中的枪推上膛,转身走出了人群。他们所在的这栋楼房是四面唯一幸存的中层建筑,此刻已经被丧尸围城了一座孤岛,蜂拥而至的丧尸几乎看不到尽头。   楼下的门被锁了,门后堆放了许多重物,估计还能撑一段时间,但这个数字也在随着尸群的聚集而缩减。   “来几个人帮忙!”森羚叫道,“跟我下去,彻底堵死楼道!”   直升机从一片城市的废墟上空穿过,视野前方烟雾缭绕,被轰炸过的城区惨不忍睹,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样貌,很难想象到这里几年前还是最繁华的市中心商区。   这里是被感染摧残之后的太原,远处的古城几乎已经破败成了一片瓦砾,曾承载过数千年风霜雨雪的青砖黛瓦间,如今只剩无数感染生物盘踞游荡,被头顶直升机的动静吸引,纷纷向天伸出手去,跟随飞机一路前行。   垂目望去,许多还在顽强抵抗的营地中时不时燃起火光,枪声响彻天际。无数建筑楼体在人类和丧尸的交锋中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带起一股浓雾般的烟尘,自西向东蔓延,逐渐吞噬着偌大的城市。   而这里再往东北,就是同样已沦为一片焦土战场的汉州。   飞机还未靠近汉州市郊,就看到远处天空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几架战斗机在城市上空不断集火,偶尔在低空掠过建筑物顶部的时候,会被忽然冲出的感染体咬穿机翼和舱体,最终随着丧尸一起轰然坠毁在城市角落。   那些都是从西南赶来的支援部队,说是支援,如今和逃难也没什么两样了,他们好不容易从西安全区脱身,却发现到处都已经是地狱,战争早已无可避免。   这是人类与病毒实力悬殊的背水之战,这一次他们面临的是大量智慧尚存的高阶变异者,以及力量和速度进化得更加恐怖的感染体,除却火力的比拼,还有战术的选用,稍有不慎,就可能全部覆灭。   直升机落在安全墙上,幸存者们匆忙跳下飞机,被联盟成员护送着前往安全地带撤离。   白无泺再次驾着直升机离开,刚飞离安全墙,忽然被一只弹跳力惊人的丧尸绊住了尾翼,他反应很快,立刻就要升空甩掉后面的丧尸,这时候安全墙的方向飞来一颗子弹,隔着很远的距离,却精准将丧尸的头颅贯穿。   他用余光看到了瞭望台上一闪而过的反光,惊讶很快转变为了然,操纵直升机盘旋了半圈,像是致意。   祝衍和即墨颂都等在安全墙上,等水荔扬一落地,就把目前能收集到的所有情报拿给他看。   卫星拍摄的红外遥感影像上,几股红橙交错的色块正从西南地区涌出,最终在汉州附近汇聚拧成一股,飞快地朝着北安全区外墙进发。而最近的一批,距离安全墙只有三公里了。   “东安全区也传来信号,说遭到重感染区丧尸袭击,目前受敌强度不大,可以派人来支援。”祝衍说,“汉州附近的尸潮最多,红屑病毒的本能就是寻找人类聚居的区域进行繁殖,大概是汉州人口太多,吸引力过强。附近城镇和营地的幸存者大部分都已经撤入安全区,还剩下一些,大概在尸潮彻底袭来之前能赶得及。”   “没时间管还有多少了,让联盟和方舟军都出来迎战。”洛钦迅速安排人手,“荔枝,你在墙上防守,我和小柔带人下去。祝衍,得麻烦你打开防御网和安全墙的脱离装置了。”   祝衍点头,按下了腕表上的红色按键,接着就在几秒钟之内,无数速射机枪和高射炮台从墙面升起,对准墙外的尸群猛烈集火扫射。   头顶的战斗机呼啸着掠过,与墙上喷射的火线相辅而成,交替射击。洛钦穿戴好护甲,准备要脱离安全墙的时候,忽然回头走到水荔扬面前,伸手抱了抱他:“刚才不应该跟你吵架,注意安全。”   “我没生气。”水荔扬看着他,“你也是。”   洛钦点点头,放开了对方,转身顺着滑行隧道离开了。   水荔扬在他纵身跳下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抓了一把,却握了满手灼热的空气。   “走吧。”接下来他片刻也没犹豫,扛起一台机枪,转身遁入了火线之后。   枪炮声还在继续,几架战斗机猛然撞上附近的一栋大楼,熊熊大火顿时爆裂开来,照彻了阴云之下的城市一角。   而与此同时,一道庞大如山丘的身影从城市的水泥森林中缓缓步出,浑身被长满尖刺的铠甲覆盖,半张脸近乎扭曲地挂满了硕大的肉瘤,两只如铜铃般凸出的眼球瞪得硕大无朋。它一路疯狂摧毁着攻击范围内的一切建筑,正步步逼近安全墙。   大半的火力立刻集中过去,千万发子弹密集地在它身上各处炸开,这庞然巨物却丝毫未见外伤,仍旧一步一震地朝安全墙靠近。   其中一架飞机试图用同归于尽的办法阻拦,用最快的速度撞击在巨型丧尸的头上,机身在一瞬间爆炸成碎片,黑烟伴随火光弥漫开。丧尸巨人终于有所反应,却仅仅停滞了几秒,接着又好像根本不痛不痒一般,依旧锲而不舍地抬起脚步。   毋庸置疑,它的终极目的就是打破这道号称铜墙铁壁的安全墙,让感染彻底吞噬这座城市。除此之外,它甚至懒得理会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扫射着的战斗机。   程清尧从瞭望台上跃下,手中的狙击枪对准巨型丧尸的左眼,一枪射出。   然而杀伤力最强的子弹打在那厚如硬铁的眼睑上,甚至只擦出了一道火星,半点没穿破皮肉。   一颗导弹从围墙内飞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在丧尸面门处爆炸,程清尧只觉得周围一阵地动山摇,他差点没抓稳。再睁开眼时,他发现那只巨型丧尸头部的硬铠居然有了一丝裂痕,很不起眼,但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程清尧顺势继续朝着裂痕处开枪,几梭子弹接连射过去,却似乎不再有任何效果。紧接着更多导弹如流星般冲出炮台,在丧尸周身猛烈爆开,终于又将那些硬质的保护层破开了几道裂缝。   程清尧丢掉打空的狙击枪,飞身朝近在咫尺的丧尸跳了过去——   丧尸的身躯硬如钢铁,程清尧一脚踢在它脖颈,居然将它击退了数米。巨型丧尸踉跄着后退,重重撞上一栋高楼。   程清尧反手挥拳,正要落下第二击,却忽然听见头顶有子弹出膛的响动,伴随着细小的气流声。在鹰眼视域的感知下,外界一切危险都变得十分明显,程清尧飞快往旁边一躲,那颗子弹便顺势射进巨型丧尸的肩膀,居然炸开了一道篮球大小的伤口。   他瞬间就意识到,子弹里可能有反制剂。ϻмźᒝ   这时候,那只巨型丧尸也开始有所反应,似乎是痛得无法忍耐,开始嚎叫着晃动身体。程清尧一伸手却发现根本无处可攀附,被轻易抛到了空中,接着那丧尸举手一挥,直接将他击飞,撞碎大楼玻璃跌了进去。   这层楼里满地都是碎玻璃渣,程清尧咳嗽几声爬起来,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子弹,冲到了一张办公桌后。   他靠在桌子下面,看着桌上一台显示器中的反光,有个体型诡异、半边肩膀长着尖刺的男人正拿枪朝着这里靠近——这是个“寄生者”,双眼血红,眼球爬满了被红屑病毒污染后生出的血丝。   程清尧从腰上抽出战术刀,迅速爬了起来,在男人紧随其后射来的子弹下灵活躲避,瞬间就绕到对方背后,劈手便刺。   这人也是反应极快,同一时间躲开了刀锋,反手将枪管从腋下伸出,砰砰地开了几枪。   “你们是什么人?”程清尧厉声质问,“毁了方舟,就是你们的目的?”   男人发出的嘶喊几乎不成人声:“李牧祁……该死!方舟该毁灭!该死——!”   他胸口燃烧着对李牧祁与方舟沸腾到极点的痛恨,让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恨意烧死了,一心想的只有毁掉这个地方,毁掉这个以考试之名将他和亲友欺骗至此、将他们当做实验体对待的肮脏之地。   ——就和外面那只变异为丧尸巨人、脑中唯有毁灭和屠杀的同伴一样。   程清尧一时惊讶到失声,他没想到李牧祁这些年带走的那些应考者,居然都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李牧祁想做出令自己满意的高阶再造人类,但他对“满意”的期待值实在是太高,已经到了极端的地步。他甚至嫌弃祝衍研制的强化剂太过温和,便自行接过了对方手中所有的研究成果,跟赵方蒴一起在西安全区进行着如此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在他身死之后,这场酝酿已久的灾难终于在今时今日爆发,带来了真正的世界末日。   楼外响起龙鸣般的爆裂声,程清尧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顿时冷汗如瀑,他一刀割开那只寄生者的喉咙,踉跄着冲向了窗户。   只见外面火光腾腾,浓烟翻涌,几架飞机坠毁在街上,而不远处安全区的围墙,已经被砸穿了一处大洞。   程清尧举起通讯器,一次次试图联络墙上的防御小队,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疲惫地靠着变形的大楼窗户坐了下去,耳边吹过呼呼风声,战斗机的声音忽而远去,爆炸连绵不绝。丧尸狂潮顺着安全墙的缺口涌入,再也无法阻止。 第279章 小玫瑰   水荔扬推开自己右腿压着的石头,又从废墟里将祝衍和即墨颂都刨了出来。   即墨颂一条手臂骨折,不过好在没伤到要害,水荔扬迅速给她做了固定和包扎,又折回去把祝衍扶起来,对方运气比较好,只受了一些擦伤。   “你带她回安全区里面,去找许哥。”水荔扬听到了尸群靠近的嘶吼声,正在朝这里逼近,立刻拍了祝衍一把,“走!”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大步朝着避难区走去的丧尸巨人,一抹脸上的鲜血,抬腿追了过去。   那只丧尸扮演的大概是攻坚手角色,动作不算灵活,却能够帮助身后的尸群解决不少麻烦。它击穿安全墙后还不准备罢休,头部结晶状的角质层坚固无比,被机枪和导弹轮番轰击,才出现了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   丧尸体内的红屑病毒经过多次异化,会支撑它们一直厮杀到生命的尽头,只要身躯还能动弹,它们就会不停地向人类所在的地方移动,顽强程度堪比蟑螂和蚯蚓。   水荔扬跑到避难区外围的街道,那里已经被炮火轰击得面目全非,路面碎石散落、浓烟肆虐,几根烧断了的木梁倒在路中间,大火吞噬了街边的一半房屋,还在不停地朝着中区蔓延。   丧尸巨人已经走到了避难区门前的大街上,而在一片混乱的路中央,有个身影正抱着另一个放声哭喊的孩子,恐惧地望着逼近至眼前的巨人。   ——是邵枫!   邵枫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自己放弃了跑进避难区最后的机会,停下抱住了这个摔倒在地却没人理会的孩子,等他再抬起头时,那庞然大物已经近在咫尺了。   来不及逃了,就算他们现在转身向避难区跑,丧尸巨人那山包一样巨大的脚掌一旦落下,顷刻就会将他们碾成粉末。   “我下辈子……”邵枫咬着牙关,表情僵硬,身体瑟瑟发抖,“下辈子死都不救人了。”   水荔扬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向那边狂奔,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估算自己可以赶得及。   在离邵枫还有十米远的时候,他伸手摸向了耳朵上的耳钉。   血肉之躯,几乎不可能和这个东西对抗,一切抵抗的信念都会被它涤荡成为血泥。   但,全盛状态的“红眼”一定可以,那是这个世界上绝对无出其右的力量。   陆怀从避难区里冲出来,立刻就看到了水荔扬那个细微的动作,难得失了态,跌跌撞撞跑过去,冲他大吼:“水荔扬,别摘——!”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水荔扬脑子里闪回一些片段,身躯里有什么东西再度沸腾起来。求生的本能在阻止他解除这道最后的禁锢,但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动快速向大脑中枢汇聚,催动他进一步的动作。   那是红眼最原始的杀性,正从他的骨血里复苏。   水荔扬抓住耳钉上的原石,用尽浑身的力量,右手青筋浮现,将耳钉从耳垂上生生扯了出来,随手扔向了避难区的大门。   那颗代表着束缚和压抑的耳钉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浅蓝色的原石带出一条淡淡的光尾,转瞬即逝,没入战火中的烟尘。   “红眼”再一次醒了过来,但也会是最后一次。   邵枫看到丧尸巨人嚎叫着用拳头向自己砸来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其实什么都不是,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风光,也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回。他怯懦、废物、虚荣又爱攀附,似乎的确符合人们眼中最卑劣的那一群体。   他有些后悔了。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拳头把自己碾成肉泥,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几乎将他和怀里的孩子掀翻在地。   邵枫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颀长挺立的背影挡在了他面前,单手纹丝不动地挡下了丧尸巨人陨石般大小的拳头,霎时间飞沙走石,好像世间的一切力量都积聚在了这一处,天崩地裂地震颤起来。   “走。”水荔扬的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听得邵枫浑身冷汗直流,“我得在这儿宰了它。”   邵枫如梦初醒,立刻抱起那个孩子,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避难所。   水荔扬推开丧尸巨人的重拳,翻身跳上那条坚硬的手臂,三两步冲到了肩膀上,不等对方抬手反击,便已经一拳击出,将丧尸巨人的颈骨打得发出雷鸣般的爆裂声。   这是独属于最强猎杀者的技巧,力拨千斤,从这一处受力点开始,内里无数的骨骼都碎裂开来,那庞大如山的身躯骤然脱了力,轰然向后倒去。   水荔扬则顺势跃下,随手抓起路边一辆汽车的残壳,猛地砸向了丧尸的面门。   原本面对枪林弹雨如刮痧的巨型丧尸,此时居然被水荔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巨大的四肢疯狂扭动着,却一次次被击中头部,上半身试图挣开压制爬起来,又再次被打得几乎陷进地里。   丧尸巨人头上的防护铠甲越来越薄弱,水荔扬依旧没有停手。这是一种完全无视物种和体型差异、单方面通过力量碾压对手的战斗方式,也借此宣泄着浑身源源不断涌出的厮杀本能。   水荔扬从废墟中拔出一条数米长、宽三米左右的钢筋立柱,将断口的尖端在石板上打磨了几下,然后整个人飞身跃起,没有任何借力,硬生生将钢筋刺向了丧尸巨人的额间!   一声骨头爆裂的炸响,将所有人都从震惊的余韵中拉了回来。   水荔扬手中的钢筋从丧尸巨人的左额刺进去,又从另一侧穿出,将那颗比他大了数倍的头颅死死钉在了地上。   邵枫看呆了,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他生平首次亲眼目睹传说中“红眼”的力量,没有从前构想中的那种充满美感的潇洒身手,眼前这个人刚刚展现出的,无疑就是一种极其暴力的屠杀。   水荔扬现在的样子恐怖到让他想要逃跑,仿佛下一秒这个浑身燃烧着杀意的野兽就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屠戮殆尽。   丧尸巨人再也不动了,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被深深地埋入了废墟之中。   水荔扬转过身,双眼却清澈干净,没有任何的凶恶之气。他看着街道上涌来的丧尸,右臂背到身后,向避难区的方向勾了勾手。   “水荔扬,接着!”ʍӎƵᏓ   许佑刚从人群中挤出来,十分默契地将手中冲锋枪向他丢去。   水荔扬伸手接住,推枪上膛,单枪匹马地拦在道路中间,准备迎战,“许哥,守住门口,这边交给我!”   一阵嗡鸣声由远及近,数百架无人机从总部的方向飞来,机身上的高射枪口射出丝线般密集的弹雨。尸群一片片倒下,无人机群一直来到了被砸毁的安全墙前,从中喷射出高密度的修补材料,很快就填上了那处缺口,再次将冲锋的丧尸拒之墙外。ʍϻȥᒠ   无人机执行完修补工作,升空飞出安全墙,围墙另一侧的街道上很快又响起了连片的射击声。   墙里的丧尸被迅速解决完毕,水荔扬看了看远处的双子大楼,背上枪,转身走向避难所。   人们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惧意,这是他在取下耳钉前就已经料到的。没有人在面对红眼的恐怖时能忍住不心生胆怯,哪怕是当年的洛钦和即墨柔,都曾经恐惧过这份力量。   水荔扬未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自顾自翻上一口箱子坐下来,把枪还给许佑刚,抹了把脸上的血。   “辛苦了。”许佑刚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眼神,拍了拍他,“东安全区和联盟驻扎在地下城的援军刚刚赶来了,祝衍的无人机阵也派上不少用场,不枉他背着李牧祁搞了这么多年——还是得多亏你家洛钦啊。”   水荔扬听到他口中“你家洛钦”,十分受用地露出一个微笑,翘起的嘴角很难压下去。   祝衍的繁衍理论近年来在幸存者群体中反响很大,对不同地域的依存关系也分析得十分透彻。东安全区军备力量雄厚,人口聚居规模位列第二,顶尖战力的短板却也很明显,那些变异生物一旦攻破了汉州,很快就会将目标对准这里,没有再造人类可以坐镇,几乎只能坐等灭亡了。   哪怕二者再不对付,也不得不承认唇亡齿寒,所以祝衍和洛钦提前预判,东安全区是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忽然一只白嫩的手举到了水荔扬面前,和他布满污迹的麦色皮肤对比鲜明。   邵枫手中托着那枚被他丢掉的耳钉,表面泰然自若,其实内心慌得几乎绷不住——他刚见识到了水荔扬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仍然心有余悸,尤其是看到那双修长却沾血的手,总觉得很容易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谢了。”水荔扬将耳钉从他手里拿回来,随手丢给了许佑刚,“你胆子挺大啊,虽然不自量力,但值得表扬。”   邵枫瞪大了眼:“你别看不起人!”   “我没有看不起你。”水荔扬说,“而且我也没资格看不起你。”   邵枫刚要得意,就听对方又说:“我对待看不起的人,一般都是直接杀。”   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陆怀在角落里抱着药箱,手忙脚乱地翻找,将几味药剂按大致比例配到一起,举着注射器跑到水荔扬面前,语气严肃:“快,我给你打一针。”   “等一下,干什么?”水荔扬缩回了手,“我怕疼。”   陆怀坚持道:“你现在这个状态,再拖下去就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了,你会死的!”   许佑刚和邵枫都愣了一下,齐刷刷问:“什么意思?”   “我们这次没有机会了,水荔扬。祝衍说的话从来就没有夸大过,你刚才消耗掉了自己半条命。”陆怀摇了摇头,语气很颓丧。他抓着注射器的手在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救不了水荔扬,谁来都救不了了。   “机会不是用来攒的,想活没错,但做出错误判断和浪费机会没有区别。”水荔扬笑起来,“当下能被我抓到手里的,就是机会。”   他已经亲手点燃了这根蜡烛,就算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也一定会义无反顾。   “等洛钦来了,你跟他说吧。”陆怀无奈地偏过了头去,收起注射器,“你……你是对的。”   墙外纷乱的战火连天,战斗机一架架飞过头顶,落下无数道弹雨。水荔扬为避难所里的伤员做了简单包扎,又让许佑刚疏散幸存者到备用的避难所。   这里不太安全,随时可能有其他的感染生物攻进来,保险起见,必须尽快转移阵地。   许佑刚送走了几批幸存者,折回来的时候,一架直升机盘旋着桨叶落在了避难所门前,还未及停稳,洛钦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径直奔向避难所。   水荔扬一身黑色作战服在战斗中破损了好几处,看起来疲惫但可靠。他扛着一把重型机枪,盘腿坐在越野车的车前盖上,读取祝衍传来的遥感云图。   “荔枝!”   他一抬头就看到洛钦直奔自己而来,对方满脸焦急的神色无处掩藏。мӎžᒝ   身后炮火纷飞,水荔扬遍布血污的脸上荡开笑意,双眸粲然,像火光里一朵明艳的玫瑰。   周围的目光不会阻隔他们分毫,洛钦停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抬起他的脸,给对方一个情浓炽烈的吻。彼此间蕴含了千万句的关切和牵挂,最终化为唇瓣紧密相贴的亲昵。   洛钦摸到了水荔扬的耳垂,发现那原本应该有着耳钉的部位空空如也,不禁脸色一变。   “没事,不要怕,荔枝,你不会有事的。”洛钦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从现在开始,我一步都不离开你了。”   “外面怎么样?”水荔扬问他。   “我带人扛过了几轮尸潮,东安全区的增援部队来了,他们自己那边撑过袭击绰绰有余,派了不少人来。”洛钦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伊格纳特和Aaron也来了,他们刚好在青岛那边,跟着黄毛的车队过来的。”   水荔扬揉了揉洛钦的下巴,轻声夸奖:“你做得好。” 第280章 费洛蒙安抚   汉州的感染潮暂时被平息下去,骚乱告一段落。撤入安全区内的幸存者被安排进到城区居住,大概有三四百人。   城外的受灾程度非常严重,程清尧和许佑刚带人出去救援,说白了就是在收拾残局,那些没来得及撤离的营地和避难所死伤惨重,几乎没有找到幸存者。   方舟委员会连夜清点仓库内物资和安全区实际损耗,即墨颂主导制定了临时救灾方案,交付给洛钦执行下去,首先就是要打开方舟仓库,给幸存者分配物资。   这些仓库曾经都属于李牧祁,物资出入受到严格把控,在他身死之后就由委员会共管,虽然一直在消耗,但这次的举动大有彻底搬空之意。委员会内部颇有微词,洛钦一概没理,带着森羚去开仓库。   森羚看着仓库里几乎堆积如山的食物、饮料、各种设备和急救药物,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眼底隐隐跳动着无奈和愤怒。   她看到许多食物上甚至都长出了霉斑,不知道堆放了多少年,即便有之前多次断电导致保温仓失调的原因,也实在太过于震撼了。   这些年她见多了在荒野里挣扎求生的人们,他们能从丧尸的包围中活下来、找到果腹的食物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而李牧祁却恬不知耻地囤积浪费。仓库里这些东西,远超出方舟正常情况下所能消耗的数量,李牧祁甚至以此作为条件,和普通人进行根本不公平的交易。   方舟原本应该是为救赎而生的,却在这几年中慢慢沦落为投机者的巢穴,所谓的“希望”不过是画饼空谈,行船所到之处几乎寸缕不剩。此后的很多年,这片安全区都很难再取得人们的信任。   想重新打造这艘大船,或许还需要更多年的时间,来消弭它曾经散布的噩梦。   方舟暂时稳住了局面,一切都似乎已然告一段落,但仍旧有不少人心有余悸,尤其是高阶的α型再造人类都能感觉到事态并未就此平息。   有股沉闷的压迫感悬在所有人的心头,似乎那股强大的气场自西南而来,并没有随着那只巨型变异体的死亡而消灭。   祝衍从冷库中取出了一批疫苗,全部注射给安全区内尚有战斗力的再造人类。这种药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红屑病毒的侵蚀,虽不能百分百防止感染,但也能最大限度地提高再造人类对红屑病毒的抵抗能力,祝衍为此秘密研究了很多年,这样已经是极限。   尸潮断断续续冲击着汉州,虽然不比之前猛烈,却明显在持续消耗着城中守备的士气。   即墨柔从联盟中抽调了几十名再造人类组成一支精锐小队,往西出城探查情况,茫茫平原的远处就是绵延的群山,除了有尸群不断地向这边聚拢,并没有其他异常。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在如血的残阳余晖下,即墨柔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辆军用吉普,卷着沙尘从公路那头开过来。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丧尸大军,天边压着黑云,如同墨色一点点朝这边侵蚀。   “通知他们两个,来活儿了。”即墨柔从口袋里掏出汽车钥匙,随手丢给身后的队员,“估计得有场恶战,让他们准备好。”   队员伸手接过钥匙,迟疑道:“设备都在这里,早几天就运过来以防万一了,我们要火力封锁安全区入口吗?”   即墨柔摇头,将望远镜挂回脖子上:“没必要,这次来的不是一般杂碎,再好的武器也是废铜烂铁一堆了。”   他眨了下眼,嘴角漫起的笑容带着些残忍的兴味。   “你说是吧——赵方蒴?”   远处的吉普车里,戴着墨镜的男人似乎有所感触,眉梢闪过一丝寒意。   安全区内,位于市政广场的临时避难帐篷挤满了人,此时正在进行第二轮幸存者体检。祝衍和陆怀忙不过来,许佑刚就带着救援队的人补上,总算将排起的长队梳理清楚,分成两队,同时进行瞳孔和血液检查。   广场另一侧的马路边,许多人还在排队等待领取物资。或许是长久的流离生活让他们产生了应激感,都生怕轮到自己就没有东西领了,不少人伸着脖子眼巴巴瞅面前的队伍,心里默算着还有多久排到自己。   洛钦来回安慰劝说了很多次,保证物资充足人人有份,这些人总还是惶惶不安的状态。   水荔扬坐在不远处的物资箱上发呆,身上披着外套,神色说不上是疲惫还是茫然。   白无泺端着一碗泡面走过来,面饼用半温不烫的水泡得发涨,看上去没法让人产生什么食欲,但眼下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难得了。   “哥,吃点东西吧。”他不由分说地把碗递到水荔扬面前,“你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你和程清尧吃过没有?”水荔扬没伸手去接那碗面,先看了一眼洛钦,“我还不饿。”   其实水荔扬是吃不下,之前过于兴奋的那一战让他体内的再造细胞都处于高活性状态,有股火憋在心里,让他只想接着破坏点儿什么。但他硬生生压制着这股冲动,不让自己再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哥,那个药呢?陆怀让你打的,你也没打?”白无泺的语气开始急躁,“你不能一点都不补充能量,也不用药,就这样耗着。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   “怎么了,小白?”洛钦走了过来,看白无泺一脸着急的样子,只怕是和水荔扬有关,“你哥有事?”   白无泺仿佛抓到了什么救星,把洛钦往水荔扬跟前一推:“正好,你劝一下我哥,他过去就是这个脾气,永远都不听我的,就是个犟拐拐,就你这个木头桩子能拴住他。”   “我靠。”洛钦听得一愣一愣,“你没用方言骂我吧?小白同志,我可待你不薄啊,我是你嫂子!”   “交给你了,好嫂子。”   白无泺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给洛钦使的眼色都快绕地球半周了。水荔扬笑了笑,在宽大的军装外套下面偷偷牵住洛钦的手:“好了,无泺就是从小操心。我没有故意不吃东西和不用药,我就是……我不想。”   洛钦将他拢进自己怀里:“嗯,你不想我们就不做,我陪着你。”   水荔扬呼吸有些沉重,握紧了洛钦的手,低声说:“洛钦,我有点难受。你去找个帐篷,帮我……帮我一下。”   洛钦牵着他去了一顶用来存放医疗设备的帐篷,里面没人,角落放了一张小床。水荔扬扶着床头坐下去,呼吸声已经紊乱了,他将脸埋在洛钦的胸口,像是重度缺氧的病人那样,不顾一切地吸入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唯有洛钦的费洛蒙能让他镇定下来,只有这个人可以。   “荔枝,放松,我就在这里,你要我陪你多长时间都行。”洛钦抱着他安慰,“不要急,别呼吸太用力了,要不然容易过度通气。”   “不行,洛钦,我好难受。”水荔扬死死抱住他,快要把自己勒进对方身体里了,“我现在,我……”   他不敢说下去。   洛钦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柔和:“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荔枝。”   “我想杀了你。”水荔扬说话时拼命压抑着怒火和哽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真的有一瞬间想……怎么办……”   “别怕,别怕,慢慢呼吸,荔枝。”洛钦依旧没有放手,直到水荔扬已经开始推他了,他反而还抱得更紧,“我知道你不会,别害怕。”   其实他不确定水荔扬会不会,但他已经做好了一旦水荔扬失控,就先让对方杀个痛快的准备,拿自己开刀,也不会伤到别人。   只是那样的话,荔枝又会痛苦了,所以洛钦必须尽可能地将对方安抚下去。   “洛钦,你放开我吧。”水荔扬似乎在哀求他,“松开我,离我远点!”   “我走了,你准备怎么办,自杀吗?”洛钦低头吻他的耳朵,同时让自己体内的费洛蒙缓慢释放,“你知道刚才小白为什么着急吗?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操心?他们出了事你来揽,你自己出事却自己扛,哪怕要死了也得等别人先发现尸体,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水荔扬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中烧红的痛苦刺得洛钦心尖发疼,但他并没有选择沉默:“你觉得这样就能不让别人替你难过?荔枝,你这样会让别人替你痛一万倍。我知道你是哥哥,你对谁都好心,但别人对你的好也不是他们的负担,爱你才对你好,恨你的人只想你死得难看。”   关于水荔扬过去的很多事,洛钦大多是从白无泺和程清尧那里听来的,但他很少提起这件事。   水荔扬家里破产不得不把思弦思淼送走的时候,两个孩子的怨恨他一个人来扛,从不辩解。高考结束被诊断癌症,甚至硬生生瞒到了白无泺竞赛结束,还是被对方强行发现的。   但这一切并不是要强,只是一种保护机制,水荔扬逼着自己往前看,自我麻痹,不去注意那些痛苦的根源,不让自己身上的脆弱面被窥视到,否则那些痛苦顷刻间就会化作荆棘,刺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一种自我防卫、一种非常极端的心理伪装,他不是没感觉到疼,而是知道一旦自己首先崩溃,依靠他的那些人才真的没有后盾了。   但是哪怕韧性再强的存在,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也总有一天会彻底崩断。祝衍说过水荔扬是初代再造人类中最强的,其实大部分取决于他心中堆积的各种情绪实在是过于庞大繁杂,以至于病毒催化了那些情绪,造就了杀性无比强烈的“红眼”。   洛钦不知道水荔扬这些年是怎样自己说服自己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能给自己施以如此强大的心理暗示,简直让他心痛至极。   “你是哥哥没错,但你以前也有哥哥,你也是水荔景最疼的弟弟。”洛钦继续说,“他不希望看见你活得这么难,你还记得吗?他留给你的视频里,说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糟蹋自己,这样他为你做的一切才有价值。”   “我不是,洛钦,你听我说,我没有全都自己扛。”水荔扬捧着他的脸,很着急地说,“我就是……我……”   “说下去。”洛钦点点头,“我听着,荔枝。”   水荔扬的瞳孔在颤抖,他摇了摇头,终于低低抽泣着说:“是,你说得对,我快要撑不下去了。你不能走,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不能……”   “你看,这不就说出来了?”洛钦笑了起来,“真好啊,荔枝,你总算愿意跟我撒个娇了。”   水荔扬觉得刺痛的额头慢慢平息了下去,他粗重地喘息着,攀住洛钦的肩头,和对方接了一个很长久的吻。   “你下次还要这样帮我。”水荔扬浑身没力气地挂在洛钦身上,任他抱着,“这样好舒服。”   洛钦弯起眼睛:“好。” 第281章 诸神黄昏   大地隆隆作响,无数的丧尸与寄生者顺着街道奔跑而来,犹如滔天的潮水席卷了汉州的每条街道。不远处的安全区炮火连天,硝烟从墙壁上滚滚腾起,军用直升机和无人机列阵飞出,枪林弹雨倾泻而下,那些寄生者却逃也不逃,杀红了眼直奔方舟而去。   “咳咳……会长,你怎么样!”   一名人类联盟的先锋从掩体后面探出头,只见另外一边掩体后的即墨柔神色凝重,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除了我刚才点到的那几个,其余所有人都退回安全区里去。”即墨柔冷声命令道,“快动!”   他带领的人类联盟执行力极其强悍,原本还在抵御的防线立即向安全区里撤去,只留下十来个精锐冲锋队员,都是相当出色的再造人类战士。即墨柔用数年时间苦心孤诣地把这些人培养起来,今日也算是用兵一时了。   “老大!”他身后的女孩子捂着护目镜叫道,“咱们是留下来送死的吗?”   “……闭嘴,注意前面!”ɱмźᒠ   寄生者大潮很快冲破了安全区外的三道防线,顺着主干街道长驱直入,眨眼功夫便杀到了安全墙外围。即墨柔看着墙外兵临城下的阵仗,抹了把汗,也觉得悬,但气势不能输:“叫了这么多杂碎,看来一个人来还是有点儿发憷啊,赵中将。”   “什么情况了?”   程清尧从墙头跃下,熟练地将手中狙击枪推上膛。即墨柔看了他一眼,问:“水荔扬呢?”   “刚消耗了不少体力,在里面休息。我怕你一个人顶不住,来看看情况。”   程清尧弹无虚发,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贯穿敌人眉心。他跳上一辆车的车顶,单膝跪下去,高声喊道:“动手!”   几十个身穿特战服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手握冷兵和轻型枪械,飞快地奔向尸群袭来的方向,其中有程家自己的伙计,也有从前隶属警队的再造人类,如今都被程清尧重新整合成了一支精锐部队,战力绝对不在人类联盟之下。   程家人之中,除了程清尧之外就不再有第二个再造人类,但胜在平时极其严苛的训练手段,其悍勇程度不亚于即墨柔亲手带出来的联盟精英小队。程清尧动手清理过一轮门户,叛徒七零八落,剩下的都是真正的自家人,他能放心去用。   那些寄生者已经全无理智,比普通丧尸更要凶残千百倍,反扑起来更是不要命的狠,支援部队堪堪能抵挡住一阵,却也知道持久战不是上上策,这么僵持下去,安全墙这一道防线迟早会崩溃。   “他们都在朝这一点攻,绝对是有预谋的!”即墨柔在这里干耗许久也急了,骂道,“干他祖宗,赵方蒴呢?!”   程清尧脑内敏锐地一闪,立刻拨通耳边的通讯器,联络上了白无泺:“无泺,让祝衍严防死守安全墙的全线监控,一旦发现赵方蒴行踪立马上报。”   “收到。”   白无泺目光冷峻,手握冷钢刀立在高墙之上,猎猎天风吹得他衣角翻飞,调动全身的感知,探索着那股强大的信号源所在。   赵方蒴在进入城郊交界处之后便没了踪影,隐没进了混乱的感染军团之中。城中躁动不安的红屑感染者显然是受了他的影响,正疯了一样向着安全区涌去。   这些仅仅保留着一丝神智清明的寄生者,心中蕴藏着无限对李牧祁的恨意,这股执念吞天灭地,在西南安全区基地彻底崩溃之后,立刻化为一股怒火,直逼北安全区而来。   他们并不知道李牧祁是否还活着,也不关心这个恶魔的下落,只是作为人类时最后的念头便是要捣毁这个罪恶之地,一把火烧个干净,为这些人孤魂野鬼般的遗恨做个了断。   当初李牧祁培育这些原本要成为生化武器的人们,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事到如今他自己倒是不用再管死后的洪水滔天,留下的隐患终是在今日彻底爆发了。   安全区四面都被部署了侦查小队,严密地监视墙外动向,而赵方蒴作为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把剑,却迟迟都没有出现。   紧靠东安全墙的临时营地外,森羚正穿一身利落劲装爬上瞭望塔,拎起胸前挂的望远镜,朝各个街道都看了一圈。   除去那些误闯到此的感染者,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她心里犯嘀咕,赵方蒴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已经进了城,就一定是冲着安全区来的。   要问她和白无泺心里是否还有恨,答案是肯定的,自从多年前方舟生变,蓝焰大队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人就再也解不开那道心结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曾经同生共死的队长、背靠背战斗以命相托的战友,会以那种狠辣无情的手段试图逼死他们所有人。   森羚和白无泺一样,也想找赵方蒴问个明白——生死之交,如何能狠得下心。   安全区正门外的战况正愈发激烈,即墨柔在尸群中冲杀,腥臭的血肉四溅。他周身萦绕死亡的气息,桃花眼里荡开血红的煞气,费洛蒙释放到了极限,整个人的状态也相当不稳定。   再造人类在这种信息素混乱的环境中多浸淫一刻,所受到的影响就深一分,红屑病毒散发的气息无孔不入,哪怕是α型再造人类也难以完全招架。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色完全黑暗下来,夕阳残余的光辉被收回群山之后,荒野没入夜色,仿佛神罚降临的前夜,大地上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抽离。   “越杀越多了。”即墨柔丢开不知道第几只空了的弹匣,伸手去拿时,却发现背包已经瘪了下去。   他啧了一声扔掉空枪,从后腰拔出瘦长的军刀,再次杀入尸群当中。   “水荔扬他们人呢?!”他隔空朝着程清尧吼道,“老子杀得烦死了!”   程清尧冷静地狙击着防线外的尸潮,目光转也不转:“不知道,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其他的水荔扬自有安排。”   另一边,与千军万马正厮杀的墙外光景不同,安全区内却是一副寂静到可怕的气氛。   天边的云霭郁郁西沉,远处偶尔传来时隐时现的嘶吼声,几处临时避难所里都挤满了人,恐惧到甚至已经忘记了发抖。劫后余生带来的麻木情感,顺着神经末梢爬满了血管,即使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这里也不会有更多的绝望了。   安全墙当初建造时就用了太岁原石提取的材料,再经过纳米技术的几道强化,在理论上可以达到全方位立体防御,几乎没什么东西能够摧毁。不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是真正坚不可摧的,先前被丧尸巨人破坏过的墙面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蚀,如果那些寄生者从薄弱处攻破,这里也并不是绝对安全的。   祝衍已经回总部的实验室去了,他必须抓紧维修在战斗中受损的无人机,然后尽快在整片安全区内喷洒消毒药剂。他不确定如果空气中尚未失活的病毒浓度到达一定程度,是否会感染普通人。   即墨朗穿过死气沉沉的营地,手臂搭着一块毯子走到帐篷面前,轻轻盖到即墨颂身上。后者还在闭目假寐,感知到他的动作,慢慢睁开眼。   “姑姑。”   即墨朗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半成品的木偶,模样很灵巧,但还差五官没有雕琢完成。从前那些木头玩偶不知道被他弄坏了多少个,纵使他再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也避免不了损坏最心爱的东西。   他听着外面战斗的声响,忽然有些烦躁。   “姑姑,我去给你弄点水来。”即墨朗看了看即墨颂干裂起皮的嘴唇,帮她向上提了提毯子,“你一天没吃没喝了。”   即墨颂拉住他,摇头:“不用,小朗,不要乱跑,待在我这里。”   即墨朗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轰隆巨响,所有人都扭头朝那里看去,议论声登时沸腾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坏的结果,是安全墙遭到了攻击。   “有东西朝这边来了。”即墨朗顿了顿,转过身去。   七八岁的年纪,身躯已经开始抽条,少年的背影挡在即墨颂面前,她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但是看到即墨朗从袖子里弹出了一把刀。   “你……”即墨朗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神情,歪过头看向某处,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是来找我的吗?”   即墨颂心中一紧,立刻甩开毯子站了起来,顺着即墨朗的视线看去。   人群之外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墨镜挂在脸上,穿着极其普通的旧军装,乍一看与周围其他的幸存者没什么两样。   但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这人腰背肌肉宽阔厚重,带着一股即便刻意隐藏也难以抹去的刚硬气质,稍显单薄的衣料之下是壮硕的身躯线条,镜片之后透出隐约的锐利眼神。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极具侵略性的费洛蒙气息,即墨朗感觉得到,也握紧了手里的刀。   “赵方蒴!”即墨颂终于稍显怒意,对即墨朗极强的保护欲在一瞬间冲破了那娇小身躯的桎梏。她犹如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警觉又愤怒地盯着对方,“你还想对孩子下手吗!”   她的声音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转而望向这边——他们不是没听过赵方蒴的名号,这个男人于他们而言同样代表着恐怖和毁灭,与那位“红眼”难分伯仲。   赵方蒴却没做回答,只是抬脚往这边走来。即墨颂蹲下身抱紧了即墨朗,人群迅速散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躲避赵方蒴周身凛冽的气场,没人敢出手招惹这尊大佛。   步步紧逼,局势已然迫在眉睫。   即墨颂忽然推开即墨朗,从袖中甩出一把匕首,刀刃飞快向赵方蒴刺去。她的动作在赵方蒴眼中处处都是破绽,捏死这么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赵方蒴毫不犹豫,一手伸出——   “叮——”   黑色护甲的尖刺挡住了赵方蒴挥下去的拳头,接着便是一道寒光随之冲出,水荔扬咬着反曲刀刀柄,一只手借力从洛钦肩头翻身一越,挥动刀锋狠狠落下,双腿也踹了过去。   赵方蒴及时抽刀回来,挡下这一击,兵器相接的瞬间,双方都被震得虎口发麻,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扬扬。”   水荔扬终于听到这久违的熟悉声音,反应却是冷若冰霜:“在你今天对小朗出手之前,我还对你有那么一点期待。”   “期待什么?”赵方蒴语气随意地问,“你不应该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水荔扬活动了一下逐渐恢复知觉的手腕,语气隐忍不发:“你毁掉这么多人还不够,赵方蒴?”   洛钦不动声色地扶住他的胳膊,低声让他小心一些。   赵方蒴则很淡然:“我不会对小朗怎么样,只是他是世界上第一例双再造人类生育的后代,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留在哪里,不是你说了算。”水荔扬把刀横在身前,“就像以前我要做什么,也不是你说了算。”   “你根本就不懂。”赵方蒴叹了口气,摇头,“扬扬,你把他留在身边,以为是在帮他吗?这孩子成年之后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力量,会惹出事来的。”   “少废话,我们出去打。”水荔扬眯起眼睛,“这儿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第282章 最后防线   爆炸声震耳欲聋,即墨柔一抬头就看到大块的楼体碎片从安全墙内侧呼啸飞出,流星一样砸向地面。   “你们在搞什么东西啊!”   “小柔,程清尧,闪开!”   水荔扬纵身翻过了垮塌的安全墙,爆裂产生的碎石贴着他后背飞过。从天而降的废墟砸向底下正激战的街道,大量涌入的寄生者毫无防备,被落下的乱石砸得血肉模糊,惨叫声四起。   赵方蒴紧跟着冲了出来,右手戴着一截护腕形状的黑色铠甲,外观竟然和水荔扬送给洛钦的那一副大差不差。   安全墙赫然被砸出了一道新的缺口,半空中土石飞扬,烟尘遮天蔽日,很快就吸引了大批寄生者的注意,纷纷发出进攻的信号,眼看就要一哄而入。水荔扬从废墟中站起来,抬手便丢出一辆公交车的车架,震退了那些疯狂的寄生者。   程清尧踩着那辆公交车的残躯,飞身跳上了安全区的缺口,拔出后腰的军刀。   狙击枪的子弹在半天前就已耗光,寄生者蜂拥而至,程清尧挥动刀锋划开那些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刀尖勾起腥热的鲜血,在空中飞溅出一道弧线。   身旁的乱石堆下突然冲上来另一个人影,右手转着刀花,手起刀落帮他斩杀了几只漏网之鱼。程清尧余光向旁边一瞥,迅速靠了过去,跟对方背对背:“来帮我啦。”   白无泺面无表情,从腰上抽出手枪,丢给他一把,“你不擅长近战,这些东西是要拖死你。”   程清尧接过抢,很轻松地上膛,“不会,我们的领域组合是无敌的,我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目标,你的刀也是。”   白无泺顿了顿,后背和他贴紧,“别走神,他们来了。”   水荔扬飞快抬手一挡,拦下了赵方蒴来势凶猛的攻击。他抬腿攻向对方下腹,只听对面筋骨绷断的一声闷响,赵方蒴脸色铁青地退出他的攻击范围,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刚才的攻击给赵方蒴的脏器造成了原本应当致命的贯穿伤,但对再造人类来说不值一提,那些破损的器官正在争分夺秒地迅速复原,他从口中呕出一些碎肉,抹掉嘴唇上的血。   水荔扬眼神凶狠,咬着牙说:“我给过你机会,不要得寸进尺,赵方蒴。”   赵方蒴微笑:“扬扬,我有没有说过,你还不够格呢?”   他说完,猛然举起手边一块数米高的碎石朝着水荔扬丢了过去。   石块轰的一声碎为齑粉,沙土飞扬间,双方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任何情况。水荔扬的肩膀被人揽住,洛钦非常及时地出现在他面前,展开护甲为他挡下了刚才的冲击。   那道护甲形成了一面壁障,在剧烈的撞击下完好无损,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竖在二人身前。   “小心点。”洛钦并未回头,抓住他的手腕握了握,“他好像不太正常。”   又一个身影自半空中飞来,赵方蒴敏锐地一抬头,右臂的金属护腕和来人重重撞在一处,手臂被震得发麻。即墨柔目光冷峻,一击不中,立刻旋身落地,扫腿向赵方蒴踢去。   洛钦当即冲了过去,和即墨柔共同试图牵制住赵方蒴的行动,然而赵方蒴的身手和速度似乎比先前提升了数倍,两人很快就陷入了被动的苦战,竟然很难在二对一的战斗中占据上风。   “洛钦,退后!”   洛钦和即墨柔闻声立刻闪身避开,下一秒,赵方蒴就被水荔扬一击正中前胸,整个人炮弹似的被撞飞出去,轰隆落入不远处尚且冒着硝烟的废墟,溅起无数土石碎片。   水荔扬不给他任何缓冲和防备的时间,紧接着追了上去,然而赵方蒴反应极快,在追击到来之前飞快就地一滚,护腕迎上水荔扬杀气腾腾的刀锋,却还是被打得膝盖一弯,勉强才没有跪下去。   即墨柔呸出嘴里的血沫,骂道:“难杀,得叫援兵了。”ʍϻƶլ   他打开通讯器,接通了人类联盟的全线信号。支援代码瞬间传遍了整个方舟频道,同时通过无线讯号发送到各个电台,安全墙上依次亮起警示灯,伴随着刺耳的警报,有更多人从裂口中冲出来。   水荔扬头也不回,手里的刀划过断裂的石墙,缓缓逼近被他击退了数米的赵方蒴,彼此目光相接时更像是刀锋撞在一起,铮铮作响。   洛钦赶到他身边,将手上护甲收拢重组,利刃般的爪刺弹出,尖端流溢着血色。   “不能再退了,必须把他拦在这里。”   水荔扬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窗外令人烦躁的蝉鸣声,灌了一耳朵班主任的冷言冷语。   赵方蒴正在里面替他挨训,堂堂正营级军官,被比自己年龄还小的班主任喷得忿然作色。水荔扬甚至能想象待会儿出了校门,一上车赵方蒴会怎么数落他。   那班主任大概是训当兵的训上瘾了,越发不依不饶。水荔扬默默地听着,倒变得有些心虚起来。   这次本来也是他不对,理综考砸被班主任冷嘲热讽了半节课,对方说话难听,阴阳怪气说他半瓶水晃荡,仗着自己脑子好就飘了,这次考得惨不忍睹,不如下次分班趁早滚去普通班吊车尾。   他心情不好,张口顶了班主任几句,意料之中直接被赶出教室罚站一上午,中午又叫来了家长。   本来以前都能忍过去的,大概是叛逆期实在来势汹汹,昨天刚在家和赵方蒴吵过,今天又跟班主任针锋相对。   水荔扬等得快睡着了,里面的骂声终于渐渐止息,以一句“不想高考趁早进厂打工”收尾,几秒之后,赵方蒴的脚步声就朝门口来了。   一张卷子被递到了面前,水荔扬看着上面刺眼的250,之前那种从未明确感受过的打击和挫败感忽然清晰了起来。   很二百五的分数,很二百五的脾气和人生。   赵方蒴话也没说,把卷子递给他,扭头就往楼梯那边走。   水荔扬习以为常,跟在他身后,仔细地看着试卷,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算是服软示好:“嗯,的确考得太差,下次不会了。”   一路走到了学校门口,水荔扬看到赵方蒴那辆快报废的破夏利停在路边,突然觉得肚子也饿了,于是两步追上赵方蒴,问道:“中午吃什么?”   赵方蒴径直打开驾驶座的门,自己坐了进去,水荔扬伸手去拉副驾驶,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   他疑惑地抬头看着车里的人,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怎么了?”他有些不安地追问。   赵方蒴忽然扭过头来,双眼中尽是诡异的笑容。   “就到这儿了,扬扬。”他听见赵方蒴说,“我以后不会管你了。”   ……   水荔扬捂着喉咙,咳出两口鲜血,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体力却已经随着激战的深入消耗了大半。   伤重的那几秒,他胡思乱想了一些旧事。而面前这个赵方蒴,此刻却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陌生得令往事无迹可寻。   他无法用观察推测出赵方蒴此刻的状态,两方都如同血战不退的猛兽,谁也不会轻易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破绽。   双方都明白速战速决的道理,再造人类纵然再强,也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如果再纠缠下去,迟早会有人撑不住被消耗而死。   赵方蒴朝前走了几步,忽然绷直了身子,右手握成拳,轰的一声砸在半面断墙上。   水荔扬只觉得有一股压迫力迎面飞来,他五脏六腑都为之一震——对方在威胁他,用高阶α型再造人类的气势,通过费洛蒙向他传递招降的信号。   所有在场的再造人类都感受到了,尤其是α型以下的再造人类,他们抵御这种威胁的能力要弱得多,几乎立刻就抵挡不住了,纷纷开始抱头呻吟。   洛钦只觉得耳鸣阵阵,站在他身边的即墨柔也紧皱着眉,嘴里骂了句什么。   无来由的怒火涌上心头,水荔扬捡起脚边的军刀,浑身的气场一瞬间展开,顺着空气中飘散的信息分子无限放大、传递,和当年“红眼”差点击溃方舟的那一战相似,却有着比那时更强大的威压。   铺天盖地的宣战信号向着地面压迫而来,洛钦差点一口老血当胸吐出来,他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回头冲正在拼杀的黄毛等人喊道:“所有α型之外的再造人类马上退出去,回安全墙里面去,快!”   黄毛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压碎了,他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一只寄生者的扑咬,狼狈地带着小队往后退:“快撤,快!都别碍老大的事儿!”   洛钦掐着自己的手心,艰难地朝水荔扬走过去:“荔枝,冷静一点!”   水荔扬充耳不闻,那种散失已久的杀气正在被痛苦和愤怒编织着慢慢回到他身体里,每一寸骨骼、肌肉都在接受着野蛮本能和攻击性的洗礼。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赵方蒴留不得了。   程清尧和白无泺也被这股气势压得几乎呕血,只能强行催动自己体内的费洛蒙也活跃起来,才渐渐适应了这种压迫感。   “哥……”   白无泺看着周围比刚才还要疯狂的丧尸和寄生者,它们同样也被战场上数十股强大气息所影响,变得更加凶残嗜杀,在完全突破了理智约束之后,这些生物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祝衍的无人机方阵不久前已经及时赶来,争分夺秒地修复起损坏的墙体。但这种临时修补的材料并不比原来的坚固,只要外力的冲击再强悍一点,就会很轻易地被突破。   水荔扬和赵方蒴之间突然爆发的交战信号,很快就干扰到了方圆百里范围内的机械电子设备。空中几架直升机忽然失控一样乱窜,仪表盘全部失灵,广播信号里充斥着飞行员呼喊紧急降落的声音。   必须速战速决,要不然这些疯狂的感染生物将会彻底难以抵挡,摧枯拉朽地冲破安全墙的禁锢,血洗安全区的每个角落。   “小白,程警官!”   森羚翻过安全墙,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是随黄毛从青岛赶来的伊格纳特和Aaron。   三人硬生生杀了条血路出来,刚到战场边缘就感受到了十分明显的杀机。能将在场的所有α型再造人类全部逼得费洛蒙外溢,目前局势的严峻性可见一斑。   伊格纳特把手搭在额前四处张望,惊呼道:“好强的气势,果然在松河那场比武他放水了。”   “森羚,你们来得正好,挡住这些感染者。”白无泺指了指前方汹涌袭来的尸群,“在我哥他们结束之前,我们要撑住这边。” 第283章 决战   “收到。”森羚压低枪口,从废墟上跳了下去,远远就看到两道纠缠的身影。   水荔扬这边正陷入一场恶斗,他和赵方蒴两人几乎难分上下,无数个回合下来依旧彼此胶着。两个顶级α再造人类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极其强大的费洛蒙,刺激得尸潮进一步异动,后方防线几次差点撑不住。   “队长!”森羚顶着内脏强烈的压迫感,开枪射杀冲到面前的丧尸,“你太……太拼命了……别这样!”   水荔扬正面迎击突然进入狂热战斗状态的赵方蒴,洛钦和即墨柔在侧翼牵制,对方却依然能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渐渐地三对一甚至都难以占据上风。   “我操,丫是不是嗑药了!”即墨柔骂道,“他不累的吗!”   水荔扬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什么,一蹬身后的乱石,冲到赵方蒴面前,右手卡住对方的脖子,果然在那串编码旁边,他摸到了一个圆形的注射孔。   赵方蒴比他更快地出手,捏住水荔扬的手腕关节,将人重重甩进了废墟堆里。   水荔扬刚被丢出去,洛钦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左手托住水荔扬后背缓冲了一下,右手已经挥了下去。   赵方蒴被他击退数十步,堪堪扶着身后的大楼残骸才站定。洛钦趁机将水荔扬从废墟里捞出来,快步退回安全区域,心疼地看着对方沾满鲜血的脸:“下的什么死手,脸都擦破了……”   “没事儿。”水荔扬咳嗽几声,扶着洛钦站定,“他打了药,不清楚是什么,我猜和李牧祁研究过的红屑病毒有关。伤口不要沾他的血,最好能通过近战武器攻击。”   洛钦把他往后一推,又折返回去,迎面撞上追击过来的赵方蒴,很快又是一场恶斗。   即墨柔将短刀在衣襟上擦干净,刚要上前帮忙,忽然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祝衍的声音:“柔柔,你们还在和赵方蒴打吗?”   “对。”即墨柔说,“太难缠了,老东西不知道磕了什么药。”   同一时刻,方舟地下收容区,祝衍沉默着,与面前被关押在收容室里的人对视。   即墨柔觉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对劲,皱眉追问:“怎么了?”   “我在和一个人说话。”祝衍说道,“他告诉我了一些事情,我不确定……但我觉得应该让洛钦他们知道。”   即墨柔没说话,他认真地等着祝衍的后文。   祝衍清了清嗓子,说:“李潇涵告诉我,他当年亲自负责了水荔扬的手术和后续恢复观察。而水荔扬作为‘红眼’所能够到达的巅峰水平,既不是从前屠杀巨蜥精锐部队的时候,也不是当年的方舟战役,而是——”   李潇涵垂着眼角,紧盯祝衍耳朵上的通讯器,仿佛要透过它和即墨柔对视,一字一句笑着补充道:“我创造出的‘红眼’,是艺术品。艺术品能爆发出的力量,是没有上限的。”   燃烧生命,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就是“红眼”。   “轰——”   水荔扬被赵方蒴钳着喉咙,一头撞在路边小型写字楼的外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写字楼,终于在又一次的冲击中彻底倒塌了下来。   赵方蒴踢开脚下的预制板,将精疲力尽的水荔扬从废墟中拉出来,满脸无谓的神色。   “咳、咳咳……”水荔扬嘴角渗出鲜血,脸上已经被血和灰尘铺满,一双眼睛却仍旧明亮而凶狠地看着对方。   赵方蒴掐住他的下巴,手上的劲用了三成,就让他动弹不得。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有攻击性,像你养的那只小野猫一样。”赵方蒴盯着他恨意滔天的双眼,淡声道,“那时候你爸刚‘死’,我去美国接你,你当时就那么一双湿漉漉的小猫似的眼睛盯着我看,抓住我的衣服放都不肯放。扬扬,我真的就觉得你很可怜,像只被人丢掉的小动物,别人捡了,你就眼巴巴跟在屁股后面,把手伸过去就讨好地抱住舔舔,怕我再扔了你。”   水荔扬咬着牙,嗤笑道:“小猫小狗懂什么?你对它好,它当然只觉得你会对它好,怎么会想到你要杀它。”   “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想着杀你,扬扬。”赵方蒴眼中透出惋惜,“我自己没有孩子,但是这么多年,都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做了这么多孽,现在再跟我说这些,你自己不想笑吗?”水荔扬说,“今天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杀了你。”   “你上高中那会儿就是这样,拧,寸着一股劲儿。”赵方蒴叹道,“但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很依赖我的。你一次次挑由头跟我吵,就是想知道,我和你亲生父亲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无论你任性到什么程度,我都不会和你计较、不会离开那个家。的确也是这样,我只是把你当叛逆期的小孩子,永远都不会真的生你气。”   “不用说了。”水荔扬目光微动,说出的话却绝情冷漠,“回不去的事情,说了没用。”   赵方蒴哼笑一声:“回不去,不是因为我。”   他忽然警觉,反手向身后挡去。   洛钦的护甲咔嚓一声贯穿了他的小臂,赵方蒴虽然没有立刻放开水荔扬,却也吃痛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洛钦看准机会,另一手的护甲毫不犹豫地绞了上去,接着用力踹开挡在两人中间的赵方蒴,抓起水荔扬便走。   赵方蒴反应飞快,挥起右臂穿戴着的护腕重击在洛钦背后,洛钦觉得有股力气顺着自己的骨头敲下来,如同过电一般,麻痛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洛钦抱着水荔扬,双手护住对方脆弱的脖颈,轰隆一声摔进了面前的写字楼废墟。洛钦狂咳着爬起来,不顾自己缓慢愈合的内伤,伸手去扶水荔扬起来:“荔枝,荔枝!”   “洛钦,你怎么样?”水荔扬伸手轻按住他的后背,“伤着没有?我给你看看。”   “你先别管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洛钦顾不上疼得快要裂开的骨头,只是焦急地抬起水荔扬的脸,想从对方神色上看出哪怕一丝让他松口气的迹象。   然而没有,看着水荔扬隐忍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陷入深渊。   赵方蒴的脚步在逼近,就像地狱来的召唤一样。两人都明白,今天这一战,大概没人胜得过赵方蒴,这个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早出现在世上的再造人类。   水荔扬的伤口恢复得十分快,他吐出了一些碎裂内脏的组织物,而新修补的器官正在迅速成型。可他的体力已经消耗了许多,赵方蒴却仿佛完全不知道累一样,还能使出十足十的力。   “洛钦,你快走。”水荔扬虚弱道,“我再……挡一会儿。”   “我看你摔到脑子了才说屁话。”   洛钦不由分说地扶起他,刚要撤走,即墨柔就从头顶的废墟阴影上跳了下来,军刀直逼赵方蒴面门。两人一时间又缠斗起来,洛钦马上带着水荔扬越过废墟,到防线后面暂时休整。   但是很快,即墨柔也被赵方蒴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狠狠砸进了安全墙的裂口。那刚刚修补完毕的缺口,再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程清尧见状,嘱咐白无泺继续守着,自己拿了刀就要冲过去,被水荔扬厉声喝止:“站住!你打不过他的,回来!”   “哥,你不能再上了。”程清尧为难地转过身来,“祝衍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水荔扬扶着洛钦的胳膊,强行站起来,双腿肌肉酸痛不已,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了,“是人都有极限,但对蓝焰来说,极限是另一个标尺,在极限之外,也必须往前走。”   程清尧转向白无泺,难得焦急:“你不劝劝他?”   白无泺和森羚却都没说话,也没有开口阻止水荔扬。   趋利避害是本能,但逆流而上是选择。这也是他们每个人最初入队之时,蓝焰大队广为流传的一句座右铭,虽然对当时的蓝焰众人来说只是再常规不过的口号,但如今那些曾经仰望过的星空,终究也成为了脚下承载着万千希冀和生机的大地。   蓝焰诞生之初的意义,就如同当年的赵方蒴教给他们的一样,是守护,坚持,和永不退缩。   洛钦垂下头,手指颤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水荔扬。   “没事,洛钦。”   水荔扬松开他的手,对白无泺和森羚说:“你们几个守好安全区,不要过去,赵方蒴那边有我就够了。”   即墨柔正爬出乱石堆,四周发狂的寄生者立马朝着他扑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嗜杀的气息,他咬牙冲出,刀刀挥砍,将尸群尽数斩杀在安全墙下。   通讯器里祝衍还在争分夺秒地对他说话,即墨柔分心听着,一边躲开赵方蒴的追击。   水荔扬准备赶过去帮他,却被更多的丧尸和寄生者缠住,几乎围得水泄不通。然而那些低阶的感染生物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堪一击,水荔扬很快就从中杀出条血路,洛钦在他身后一拦,将追上来的尸群尽数阻隔在废墟另一边:“荔枝,你去。”   眼看即墨柔就要挨上一拳,水荔扬飞速越过废墟,顺手抄起半根断裂的石柱甩向赵方蒴。对方没来得及躲闪,被他狠狠砸进路边的深井,爆炸声惊天动地,冲天的水柱喷涌而出,化作大雨落下。   即墨柔摘下已经损坏的通讯器,用力丢开,冲水荔扬大喊:“别碰他手上那个——”   话音未落,赵方蒴刚刚被击落的地方又发出一声爆响,他拨开压在井口处的碎石,双目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赤红,眼中爬满了来自红屑病毒的危险讯号。   他几乎没有给即墨柔任何出手格挡的机会,右臂的护腕忽然咔嚓作响,一道尖刺状的金属长刃从中弹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朝着对方狠狠劈下。   水荔扬和洛钦眼睁睁看着即墨柔身前溅出一汪鲜血,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重重回落到地上。   “洛钦,你去救人!”水荔扬怒火中烧,冲到赵方蒴面前挥刀砍下。对方毫无破绽,稳稳挡下他这一击,右腿一记高抬下劈,却也被水荔扬躲了过去。   洛钦将即墨柔扶起来,看到他脸上全是鲜血。有道血淋淋的长口子自他左眉心贯穿而下,一直延伸到他右侧鼻梁骨上。   只是伤口居然没有愈合,依然血流如注。   即墨柔显然是痛极了,捂着半边脸,牙关紧咬。洛钦赶快扶他回去包扎。正在卡车后面填装换弹的白无泺见到这光景,脸不由得沉了下去:“他这是被反制剂伤了。”   “反制剂?”洛钦骇然,“是赵方蒴那个护腕上的!”   即墨柔一只眼睛被血浸得睁不开,咳了几声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那东西。祝衍刚才跟我说,他手上的护腕是李牧祁照着洛钦那个仿制的,尖端的军刺有注射功能,大概率藏了反制剂。”   洛钦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就要折回去找水荔扬。即墨柔拉住他,喘着粗气说道:“你等一等,我有话告诉你。”   眼下的战局依旧没有到令人绝望的地步,然而即墨柔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如坠冰窖。   “也就是说,水荔扬只要肯拼命,还是可以打败赵中将的?”伊格纳特说话倒是很直白,在场的人都没他这个揭开事实的勇气,“只看他愿不愿意一命换一命了。”   洛钦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什么叫一命换一命?不能用他的命去换。”   “这是唯一的机会。”即墨柔说道,“不是办法,是机会,只有一半可能性战胜赵方蒴的机会。就算只有一半胜算,要是试都不试一下,那说什么就全是放屁,大家都躺下等死吧,赵方蒴连一条狗都不会给我们留活口。”   洛钦听着远处的战斗声,水荔扬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一帧帧一幕幕回响在他脑子里。有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话,此刻竟然无比清晰。   在望春营地的一个雨夜,水荔扬说过,蓝焰的每个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   水荔扬自有他的宿命和责任,而洛钦也答应过对方,无论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自己都会陪着他走下去的,哪怕已经是最后一程。   洛钦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痛如刀绞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洛钦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朝着水荔扬和赵方蒴打斗的方向走去。   “洛钦!”白无泺开口叫住了他,低声说,“带我哥回来,最好……你们都没事。”   洛钦的背影顿了顿,并未回头。   “好。” 第284章 抵死   即墨朗跳下卡车,忽然听见身后熟悉的狗吠声。他转过身,看到陆怀正和洛甜甜一起飞奔穿过广场,看方向应该是要去安全区外面。   “陆怀叔叔!”   陆怀停下来,满头都是汗。他右手放在兜里,抬起左手抹了把额头,看着已经跑到跟前的即墨朗:“小朗,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送个东西给你爸爸他们。”   即墨朗快步跟上,摸了摸洛甜甜的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可以。”陆怀很严肃,“外面太危险了。”   “对嘛,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即墨朗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带上我吧,带上我啊,好不好?”   陆怀看着他,知道自己的拒绝是没有意义的,只能点头:“但是你不准乱跑,跟着我,听到没有?”   即墨朗笑得相当灿烂:“当然好呀。”   两人一狗逆着人流穿行,很快就到了安全区的备用出口。即墨朗率先跳上安全墙的攀爬梯,朝陆怀伸出手:“来,我拉着你上来。”   陆怀不假思索地将两只手都递了过去,即墨朗眼底掠过一丝得逞,右手瞬间变了方向,飞快地从陆怀右边口袋里夹出一个东西,接着三两下攀上了安全墙,“我替你去送,外面太危险了,陆叔叔。”   “你这个坏小子!”陆怀难得发火,“小朗,你这样骗人是不对的!”   “对不起嘛,陆叔叔,我听到姑姑和祝衍叔叔讲话了,这个东西很重要,但是外面也很危险。”即墨朗垂着看起来无辜到了极点的眼睛,撅起嘴,“不要生气啦。”   他说完,并起手指吹了声口哨,洛甜甜立刻张嘴咬住了陆怀的衣角,使劲将他往回拖,力气巨大,弱不禁风的陆怀根本就不是对手。   即墨朗最后向陆怀打了个拜拜的手势,就转身消失在了安全墙之上。   即墨柔正靠在废墟后面,拿纱布捂着脸止血,忽然听见身后自家幼崽的喊声:“爸爸!”   “我操!”即墨柔满脸写着震惊,直到即墨朗从废墟上跳下跑过来,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即墨朗扑到他面前,担忧地检查他的伤口:“爸爸,你的脸怎么了?!”   “小兔崽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即墨柔勃然大怒,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就要抽人,“给老子滚回去!”   即墨朗像是习惯了,轻车熟路地躲开,掏出兜里的东西交到即墨柔手上:“爸爸,这是祝衍叔叔要给你们的东西。”   即墨柔拿在手里仔细看过,问他:“怎么在你这里?”   即墨朗坐下来,叹了口气,给自己那没用的爹处理伤口:“当然是被我截胡啦,你们让陆怀叔叔出来送,疯了吧?”   即墨柔不自在地躲了一下,语气严厉:“那也用不着你,长得还没洛钦那条狗高,逞什么能?”   即墨朗挑挑眉:“那是谁受伤了哦?”   “不跟你贫,我得去把这个给洛钦。”即墨柔把伤口的纱布扯下来一丢,站了起来,“白无泺,看着他。”   即墨朗急切地张了张口,即墨柔趁他没防备,猛地回过身把人摁住,又从腰上抽出一条攀爬用的缆绳,三下五除二绑住了即墨朗的双手。   一旁白无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出。   “待着别动。”即墨柔被鲜血浸透的半边脸几乎做不出表情,冷冷地看着即墨朗,“少给你老子惹麻烦。”ӎϻźl   “爸爸!”即墨朗急得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能帮你们!”   即墨柔没再理他,快步跑了。白无泺蹲下去,摁住像条菜青虫一样扭动不止的即墨朗,凉飕飕地说:“我是不会放你过去的,那边危险。”   “白叔叔……”即墨朗耷拉下一双桃花眼,表情楚楚可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不好?”   “又来这一套?”白无泺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开你的——程清尧!”   程清尧从狙击点上一跃而下,拎起即墨朗身后缚住双手的绳结,轻松地丢进了车斗里。   “程叔叔!”即墨朗还想争取,“我知道你最好了。”   程清尧背对着他站在后厢口,微微偏过头,丢给他一个看透了的眼神:“你撒娇这套都是我玩儿剩下的,老实给我待着。”мʍƵᒑ   “……”   即墨柔此时已经深入到了激战范围的中心,他看到不远处沙尘弥漫,战势依然深陷胶着,完全看不清那三个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觉得脸上的伤口依旧疼得要命,血流不止,可眼下也容不得他停下来休整,只得继续向前跑去,高喊了一声洛钦的名字。   没人回答他,只有激烈的战斗声还在回响。即墨柔刚要喊第二遍,就看到前面的一团烟雾里飞出了个人,直冲他过来了。   对方如同一颗炮弹打在了他身上,即墨柔似乎听见自己肋骨咔嚓一声断了个干净,接着就随那人骨碌碌滚进了身后的乱石堆里。   洛钦满头都是沙土砾石,被鲜血黏在了一起,看着狼狈不堪。他扑了扑自己的脑袋,这才看到被他当人肉垫子压着的即墨柔,赶快起身把人扶起来:“小柔,你怎么在这儿?”   即墨柔半条命几乎都下去了,双眼空洞地望着天,半晌才如死灰一般地说:“不用管我死活,拿好这个。”   他举起右手攥着的微型注射器,那东西外壳被金属包裹着,针头缩在里面,一旦扎入人体就会自动弹出,里面的药物会被瞬间全部推送进去,毫无挣扎的空间。   “用这个……”即墨柔双目烁烁,沉声说,“杀了赵方蒴。”   洛钦眸光微动,扭头看了看水荔扬和赵方蒴鏖战的方向,把注射器收了起来,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躲好,脸上的伤还在流血。”   即墨柔在他身后嘶吼道:“老子这回可真算是把命托付给你俩了,都别死才对得起我!”   洛钦忽然记起,在很多年前的深宁福利院里,那个斩钉截铁说出“我当然不相信你”的男生。   那居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没想到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洛钦的手伸到身后,向即墨柔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他赶回主战场中央,正撞上水荔扬一刀劈向赵方蒴,打得难解难分。赵方蒴比起之前的动作已经慢了很多,看来体力消耗的战术初步有效,却只是权宜之计。   自己和水荔扬的体力,只会消耗得比赵方蒴更快。   不过水荔扬此时的气场也和刚才完全不同,他几乎是越战越凶悍,势如破竹地朝赵方蒴攻去。   血气弥漫的空气中,刀光剑影往来交错,狂风也好似被这杀意腾腾的气氛感染,呼啸乱舞,随着沙尘飞扬。这显然是一场恶斗,两只都堪称王者的猛兽互相撕咬、交战着,彼此都没有退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今天这一战,必定有一人不能活着走出战场。   “去喘口气。”洛钦按住水荔扬的肩膀,“我上。”   他代替水荔扬和赵方蒴交手了数十回合,发现对方对自己的了解显然要比水荔扬少。水荔扬再如何凶猛,也是赵方蒴一手带出来的杀手,战斗习惯一脉相承,很容易被看破拆招,短时间根本难分胜负。   可一旦遇上洛钦这种纯粹的力量型对手,出招没有章法,赵方蒴的战斗技巧似乎并没有那么占优势了。   权衡之下,两人暂时决定交替上阵,先慢慢耗空对方,再找机会一招制敌,让赵方蒴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就算是破釜沉舟,也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赵方蒴这边格挡不及,冷不丁挨了水荔扬一刀,胸口赫然被掏出个血淋淋的洞来。他踉跄后退了几步,冷漠如冰的眼神锁定在水荔扬身上,嘴角噙着毫无温度的笑。   “我早就说过,你们两个不过都是互相的累赘而已,可惜没有人听我的,那就不要后悔,今天把彼此都拖死在这里。”赵方蒴冷声道,“我已经没有耐心陪练了。”   即墨柔正靠在废墟的隐蔽处休憩,忽然听见战场的方向连着传出几声巨响。他警觉地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观测到。   而他也并不知道,刚刚才稍见扭转的战局,在顷刻之间就被赵方蒴颠覆到了谷底。   水荔扬被赵方蒴掐着脖子重重摔在满是尖锐石块的地上,浑身痛得无力挣扎,只剩骨骼被捏碎的响声萦绕在他耳边。   洛钦也几乎动弹不得,他的伤口愈合比一般再造人类更慢,这样几番招架下来负伤多处,也渐渐觉得失血过多,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赵方蒴此时却露出一种混杂了失望和悲怆的表情,低头看着水荔扬,“你是我最疼的孩子,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从你十二岁起,一直到现在。”   “你……做错了……”水荔扬抓住他的手腕,狠厉地盯着他,“你教过我,人生能容错的机会很少,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我做错了?”赵方蒴轻笑,“扬扬,你知不知道,那些幸存者继续躲在安全区里面,除了变得更弱,永远都不会有任何长进?丧尸会不断地进化,而躲在墙后面的人总有一天会抵挡不了的。弱小的物种,一定会被淘汰,所以,所有人都必须参与这场进化。”   水荔扬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又带着几分同情。至此,水荔扬眼里最后一丝不肯逝去的、代表亲情的火也熄灭了。   “你把自己当成诺亚,要操控这艘方舟,对不对?甚至连李牧祁都是你的傀儡,赵方蒴,从始至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水荔扬嘶哑开口,“蓝焰看似一直在和李牧祁斗,其实是和你——你背叛了我们,让我们一次次失去最好的反抗和夺权的机会,才让蓝焰落得这个下场。”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们会站在我这一边。”赵方蒴长叹道,“蓝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血和寄托。”   水荔扬鄙夷地瞧着他,口中吐出鲜血淋漓的话语:“我就是死,也不。”   赵方蒴不为所动,掐着他那只的手开始收紧,右手腕的护甲缓缓探出一根尖刺,逼近水荔扬的脖子。   洛钦额上青筋暴起,艰难地起身,一步步强撑着走过来。   “洛钦!”   “别动!”   赵方蒴几乎和水荔扬同时开口喊了出来,前者转头阴森森地看着洛钦,说:“你不过来,我暂时就不会杀他。”   “不用管我,他杀不杀我都无所谓!”水荔扬的嗓子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仿佛是用血泪在说话,“拦住他,不能让他过去!”mϻźᒠ   赵方蒴脸色黑了下去,猛然拖起水荔扬,狠狠向着洛钦丢了过去。   地面轰然被砸出一个深坑,四周的土石沙砾倾泻着埋下。洛钦不等震动平息下来,就挣扎着爬起来奔到水荔扬身边,托着肩膀将人扶起来:“荔枝!”   “对不起,砸疼你了吗……”水荔扬吐出一口血,歪倒在他怀里,“我刚才……没有力气了。”   “没事的,荔枝,你放松,别硬撑。”洛钦紧紧抱着他,不顾浑身的剧痛,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骨血都揉成铠甲包裹在水荔扬身上,“这回我可能要死在你前面了,不过也值。”   水荔扬无奈地望着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洛钦环抱着水荔扬,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水荔扬忽然瞪大了双眼,见鬼一般将洛钦从身上推开:“不行……不行!”   “荔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洛钦抚着他的脸,神色如常,“我知道,换成我们谁来选,都不会舍得。但是现在你必须得狠下心了——荔枝,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了。”   “不行,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水荔扬依旧摇头,“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   洛钦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强行让对方镇定下来:“荔枝,看着我。”   水荔扬抬起头跟他对视,两人目光交错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彼此心头风驰电掣地掠过。洛钦低头,贴着水荔扬干裂的嘴唇,深深地一吻。   “是生是死,我都跟你在一起。” 第285章 终局   赵方蒴踏着满地砾石,缓缓向安全区走去。   刚才被他扔出去的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也懒得去管,再怎么挣扎也都是强弩之末,对他而言连一丝威胁都够不上。   他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面前高耸沉默的安全墙,往事重重浮现心头。   二十年前的汉州还不如今天这般,作为繁华的中心,也是四方交通的纽带,大街小巷似乎永远都是一派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热闹光景。   二十年前,所有人包括他也以为,这就是活着的时候所能见到的永恒。   转眼间繁华的城区已然落败,高墙防御拔地而起,昔日的拥挤街道此时凄凉冷寂,被游荡的死尸填满,再也没有丝毫生气可寻。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人也逃不过。   赵方蒴发觉到自己在出神,便准备抬脚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废墟忽然被人拨开,洛钦动作干脆利落地朝他挥下双拳护甲,赵方蒴轻松地躲开,杀气又起,直取对方喉咙。   “砰!”ʍʍȥլ   一声枪响过后,赵方蒴沉着脸后退了几步,额角被炸开半个拳头那么大的豁口,部分碎裂的头骨随着鲜血溅了一地,整个人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了许多。   程清尧透过护目镜,冷眼望着瞄具里熟悉的脸,顺手换了子弹:“差一点。”   “不是差一点。”白无泺解决两只冲过来的寄生者,军刀在手中转了一圈,“他在你开枪的瞬间就做出反应了,你打不中他的。”   “远战不行,他的费洛蒙可以探知到我的弹道。”程清尧说,“我先上,你小心点儿。”   他举着枪跃下狙击点,翻过几乎成碎成一片瓦砾的高楼残骸,趁赵方蒴被洛钦缠住,举枪上前:“洛钦,让开!”   两枚子弹连射出膛,程清尧射击的速度快出了残影,赵方蒴又是一番躲闪不及,被一枪击中头部尚未愈合的伤口,而另一枪偏离了些,在他颈侧炸开,热血溅上程清尧的枪口,被滚烫的枪焰瞬间蒸发。   白无泺刀锋凌厉,踩着程清尧的枪身一跃而过,毫不犹豫朝着赵方蒴面庞正中劈下。   赵方蒴即便受了伤,仍旧有着极强的爆发力,这一刀下去只是划伤了他左眼,很快就反客为主,挥拳向白无泺砸去。   程清尧往白无泺面前挡了一下,刚好被对方手腕上那副护腕击中胸口,重重撞在白无泺身上,摔落碎石堆中。   “无泺!”水荔扬踉跄爬起,一时心急,差点一口喉头血涌出,“程清尧!”   “没事儿!”程清尧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扶着白无泺,“活着呢,哥!”   水荔扬松了口气,脱力地坐了回去,心口直跳。   赵方蒴虽然不至于被程清尧这几枪要了命,但头部受伤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病毒寄生体的行动。他步步朝着白无泺和程清尧逼近,右手护腕的尖刺跃动着寒光。   程清尧抹掉嘴角的血,爬起来挡在白无泺面前,一杆狙击枪摇摇晃晃支撑住身体。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再难挨下赵方蒴一击了。   赵方蒴的伤并不像之前愈合得那么快,额头的刺痛让他顿了一步,就是这一瞬,洛钦趁着他头部伤口恢复的间隙,挥动护甲迎击而上。   从这时起,赵方蒴的攻击忽然变得更加凌厉起来,洛钦明显感受到了对面强烈的怒意。他抬手格挡,顺势往后一闪,冲身后某处叫道:“小柔!”   即墨柔自两人身侧横空冲出,这全然在赵方蒴的意料之外,他只来得及看清眼角寒光一闪,腹部就猝不及防地传来剧痛。   一把刀穿刺了他的下腹,黏稠的血液喷溅而出,同时身体散发出极其严重的警告信号——这不是普通的刀伤,刀刃上似乎另有玄机。   “……反制剂?”赵方蒴重拳将即墨柔击飞出去,咬着牙拔出腰上的刀,钢刃瞬间被折为两半。他轻蔑地丢掉手中断刀,看也懒得看即墨柔一眼:“懂得偷袭很好,可惜这东西已经对我没用了。”   他身体里红屑病毒经过无数次的碰撞和进化,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少量的强化剂侵蚀,此时此刻赵方蒴不过感觉自己擦破了点皮,那一刀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这就是他要的进化,几十年以来他追寻着的、在穷尽科技和人类智慧之外的另一条路,就是彻底归附于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则。在经历无数的厮杀和争夺之后,依旧能活下来的人,才是被自然选择的人。   他从没有后悔,但唯一的遗憾就是水荔扬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到头来居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进化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夜晚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成了一团浓墨,在安全区上空盘旋的飞机不得不打开探射灯以抵御墙外的感染潮,却也难以靠近主战场的核心。   那里正纠缠着几股十分强烈的费洛蒙信号,一旦失控,或许足以吞噬人类社会的一切科技与文明成果。   这是一场最原始而残忍的战斗,野兽在黑暗丛林中彼此搏杀,完全依靠力量和耐性,厮杀一旦开始,就必然要以鲜血和死亡铺就着落下帷幕。   水荔扬手中的刀尖闪电般刺向赵方蒴的眉心,对方在那寒光呼啸袭来的瞬间,猛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腿上肌肉绷紧,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腹部。   这一脚确实没留半点余地,水荔扬口中鲜血喷吐而出,举起军刀硬生生支住地面,才没有直接跪倒下去。ʍмzl   水荔扬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接近过生命的极限,他视线模糊,双腿仿佛被抽干了筋骨血肉,整个人强撑着一口气。而赵方蒴也终于被他逼得困势渐显,有些招架不住了。   洛钦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废墟里,身下全是血水,脸色惨然,气息奄奄。   身旁程清尧已经接近力竭,他长时间陷入最不擅长的近战环境,虽然有白无泺配合,但赵方蒴实在是强到令人窒息,几人加起来都无异于蚍蜉撼树,似乎连对方半点要害也没伤到。   洛钦用余光搜寻着即墨柔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赵方蒴踉踉跄跄地朝前走,浑身都是没有愈合的伤口。洛钦就在他的视线中央,此时已经被嗜杀本能支配的赵方蒴,彻底沦为了一只野兽。   水荔扬跪了下去,却又毫不认命一般,颤抖着支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起来:“洛钦……”ӎмʐլ   “为了他居然还能站起来,扬扬,以前是我低估你了。”赵方蒴意味不明地一笑,继续朝洛钦走过去,“不过,很快你就不需要这么痛苦了。”   无须他有别的动作,水荔扬终于又支撑不住,重重倒了下去。   洛钦冷静地看着赵方蒴朝自己靠近,脑子里似乎有只手正试图将溃散的意识捏起来,刹那间无数念头掠过心底,最终只化为了一个轻轻偏过头望着水荔扬的动作。   两个人无力地对视着,眼中都有万般无奈。   赵方蒴已经走到了洛钦面前,用一种审判般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一拳落下。   雷声响彻夜空,走马灯般闪过的闪电照得大地通明如昼,狂风扬起沙尘漫卷而来,连着闷了几天的积雨云,终于哗的一声瓢泼而下。   远处盘旋扫射的直升机灯光时不时扫过安全墙外围,惨烈的战况依旧在持续,联盟和自愿赶来支援的再造人类与尸群战得昏天暗地,感染者们更加躁动,狂乱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程清尧的枪打空了,他摘掉破碎的护目镜丢到一旁,然后伸手摸了摸腰上的弹夹,已经瘪了下去。现在许多人都已经是真正的弹尽粮绝,全靠赤手空拳的蛮力对抗无边无际的尸群。   白无泺靠在垮塌的墙壁前,抹掉脸上的雨水,轻叹一声:“再不打完,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程清尧听到他熟悉的川渝方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要这城里还有再造人类在死斗,那些感染生物就会被不停地吸引过来,空气中的费洛蒙将它们刺激至疯狂,对死亡毫无畏惧。   满地被雨水卷起来的污迹汇集在一处,已经分不清泥沙还是血水,蜿蜒地朝低处奔流。赵方蒴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右手使力向下压去,与洛钦两相对峙,已经僵持不下了许久。   “这么快就被你杀了怎么行?”洛钦毫不吝啬自己的讥诮,“荔枝可看不得我出事。”   “你早就应该带他走,几年前他被方舟围杀的时候,你就应该这么做了。”赵方蒴手上更加用力,“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在李牧祁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把方舟的势力转化成你的,到最后,你自己也沉迷玩弄权术了吧?”   洛钦笑起来:“你又跟我讲玩弄权术……不捏点权力在手里,会被你弄死的,赵中将。是您教我不要主动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也教我说大话要有资本,每一个字,我都记到现在呢。”   赵方蒴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笑出声:“我都教了两个什么人出来,一个比一个认死理。”   “洛钦,别和他废话!”   水荔扬用手攀着身旁的石块站了起来,双眼散发出血红的杀性:“杀了他!”   这句话不轻不重,正好砸在赵方蒴耳朵里,对方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秒,不过很快就说道:“那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他说着,整个人低喝一声,双手砸了下去。   洛钦飞快地向旁边让开,赵方蒴双拳好险只砸在了距离他不到一尺的乱石堆里,见被他躲掉,很快又抡来第二拳。   “叮——!”   赵方蒴垂眼看着拳下寒光,只见大雨磅礴中,程清尧以空枪硬硬撑下他这一击,虽然口含鲜血,手臂颤抖不已,可眼神里仍全是和少年时期别无二致的坚定和锋芒。   他想起来了,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有过最叛逆、最随心所欲的年岁,不会服软,也不肯后退,跟过去的自己一样。   “洛钦!”就在赵方蒴迟疑的半秒内,程清尧回头看向洛钦,“快!”   赵方蒴一脚将程清尧踹了出去,力气狠绝,好像浑然不担心自己会要了这个曾经照顾过的晚辈一条命。   白无泺硬撑着一股力气,翻身滚过去接住程清尧,两人一同摔倒在乱石中,鲜血淋漓。   洛钦没有犹豫,他牙关紧咬,找准机会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力量都在此刻爆发,戴着护甲的双手紧紧锁住了赵方蒴的脖子,把人拉着往后摔去。   赵方蒴刚要反击,胸口就被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撕裂。   漆黑的护甲从他前胸穿出,洛钦狠命往前一挺,那坚硬的金属壳便又刺入了几分,接着他迅速按下右手一枚隐藏的暗格,数十道倒刺应声弹出,眼前的身躯顿时血流如注。   水荔扬捡起地上的刀,飞身上去,一举划开了赵方蒴的喉咙。   “唔……”   赵方蒴拼命向后一仰,才没让水荔扬这刀直接将他身首分离,只是刀口实在太深,脖子上血肉翻绽的伤口不住地向外喷血。他吐干净口中的残血,反手便是一个肘击,将洛钦击飞了出去。   洛钦被撞得七荤八素,脑袋发蒙,被雨水和血水冲了满脸,眼前还没来得及恢复清明,就被赵方蒴从地上提了起来。   对方那铁钩似的手布满粗粝的老茧,腕上冷冰冰的铁甲贴着他脖子,丢给正要冲上来的水荔扬一个眼神。   “别动,听话。”   水荔扬僵在了当场,他听见清晰的颈骨被捏碎的响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洛钦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水荔扬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第286章 共赴   水荔扬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刀,又松开,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洛钦。   他此刻完全无法凝神,脑子里一会儿在计算直取赵方蒴命脉的最快方式,一会儿又被洛钦浑身是血的模样充斥,而恰巧二者都需要他立刻做出判断和取舍。   这一次他必须当机立断,容不下丝毫犹豫。   赵方蒴眼见这样威胁水荔扬有效,于是用胳膊挟持住洛钦的脖子,将人拖着往后退去:“跟他最后说几句话吧,扬扬。”   他右手护腕噌的一声弹出尖刺,狭长锋利,抵在洛钦后心口的位置,端头的微型注射针闪着寒光,雨水顺着寒锋淌落,在脚下汇聚成一片漩涡。   “赵方蒴……”水荔扬红着眼眶,怒火已然达到临界,“你敢。”   洛钦忽然开口,嗓音已经完全变形,声嘶力竭道:“荔枝,你能杀他!你是红眼,不是他养的小猫小狗——你一直比他强,他是被病毒支配,只有你能支配病毒!”   赵方蒴听他不自量力地口出狂言,摇头一笑。   洛钦死死盯着水荔扬,眼神中有烈焰在燃烧。在赵方蒴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动了动嘴唇,对水荔扬说了句唇语。   ——不要犹豫,动手!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机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要成功。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至少水荔扬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从洛钦对他做出那个口型,再到他果断地举起手中的刀冲向赵方蒴,仅仅只过了半秒钟。   半秒之间,一锤定音。   水荔扬在接近赵方蒴的瞬间,受众的刀忽然脱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口翻出了一支不起眼的纳米注射器,风驰电掣地刺进了赵方蒴的动脉——   锐器刺穿身体的闷响撕裂耳膜,水荔扬闭上眼,并没有停下俯冲的动作。   锐利的金属尖刺从洛钦胸口穿出,下一刻,水荔扬自己也撞了上去。   “哥——!”   白无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洛钦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暖和坚实的怀抱,水荔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转着,让他忽然想起来某时某刻,自己也在什么地方的雨夜,听过这样的耳语。   “没事……没事了,我陪你。”水荔扬并未理会锐器穿心的痛苦有多强烈,只是抱着洛钦一遍遍柔声安慰,同时将右手的注射器一推到底。   大雨滂沱,几乎掩盖了所有震天的厮杀与叫嚷。世界逐渐安静下来,空余彼此紧紧相贴的心跳声,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炽热。   “荔枝。”洛钦伸手贴着水荔扬的脸,笑得仿佛叹息,“我们真厉害。”   水荔扬抬起头,看向一侧的赵方蒴。   那管反制剂已经被一滴不剩地推了进去,赵方蒴捂着脖子拼命咳嗽,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口中正不断往外溢血,整个人由于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   水荔扬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悲伤的情感,不过眼下也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丢掉手中空空荡荡的注射器,却察觉到胸前的伤口有些不对劲。   没有那种熟悉的撕裂感,伤处也并没有持续扩大,而是有了愈合的迹象。水荔扬咬着牙将赵方蒴护腕上的尖刺拔出身体,拉着洛钦摔倒在一边,鲜血的气息顷刻弥散开。   洛钦胸口的伤居然立即就开始慢慢愈合了,痛感也逐渐减弱,直至伤口修复如初,看不出任何被穿透过的痕迹。   “护腕里面什么都没有?”水荔扬终于撑不住了,脱力倒在地上,看着赵方蒴,“你骗我。”   他明明看到了,即墨柔的脸被那些尖刺划伤,在反制剂的作用下无法愈合,可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   赵方蒴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吐息气若游丝,正感受着生命从自己体内快速流失。   “杀了我吧。”赵方蒴胸口剧烈起伏,强效反制剂正在撕裂他身体里的再造细胞,浑身的染色体结构被彻底破坏,再也难以重组,那是比重度核辐射还要强烈千万倍的痛感,“给我个痛快。”   “给你个痛快?”水荔扬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猎鹰死的时候,你给他痛快了吗?程清曳、小许和叶晴岚,这些人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是痛快的,还有……还有思弦思淼。”   他说完,一刀捅在赵方蒴脖子的伤口上,对方疼得直发抖,可他丝毫没有松劲儿,“我要让你尝一尝,猎鹰、白狼和黑豹他们死的时候有多痛苦,赵方蒴……我一定要让你比他们还要痛苦,你想死,我偏不让你这么痛快。”   “你很果断。”赵方蒴逐渐变得浑浊的双眼向着他,绝望如烈火在其中煅烧,嘴角血流不止,“作为蓝焰大队的队长,你合格了。”   “你不配,赵方蒴,你不配这么说。”水荔扬笑得凄凉,“你不配再提蓝焰半个字,你对不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他笑着笑着就连眼泪也流了下来,混着雨水爬了满脸,从他下颌流淌进领口。   “行林死了,小陈死了。小张、以楠,他们都死了……蓝焰从前有那么多人,二十六个队员,死得只剩下我们三个,只剩三个人……他们全都白死了,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意义!”   从前水荔扬只是叫这些队员的代号,很少认认真真地叫他们的名字。   但那些刻在墓碑上的,不仅仅是铭牌上那一个个陌生冰冷的代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有独一无二的、鲜活的喜怒哀乐。   水荔扬继续说:“你做梦会梦到他们吗?我会,这些年我多少个夜里梦到他们还在。他们叫我队长的时候,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记得……”   他停顿了很久,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我不能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止蓝焰。”   不止蓝焰,不止他的家人,还有卫蓝、程清曳、许明睿、叶晴岚、费应倪……无数的人用血铺出继续往前的路,他要让这一切都值得。   赵方蒴长叹一声,他能感觉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视线渐渐涣散,连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了。他眼前浮现出蓝焰每个人的样子,那些人对着他,似乎在质问,又似乎无可奈何。   他的确从没有梦到过,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再回头。   “他们来接我了。”   他听见自己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紧接着世界由重变轻,只剩雨水冲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水荔扬感觉自己似乎又回来了一些力气,他努力地爬起来,挪到赵方蒴面前,注视着他。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方蒴的瞳孔已经散大到了临界点,红色缓缓褪去,露出原本深棕色的瞳仁。   他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境地了,最初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是因为怨恨,不信自己的特种兵生涯就如此断送。明明终身残疾不是他自己的错,只是偶然,只是飞来横祸。   少年入伍,只想要征战沙场,万死不辞,就算付出所有也毫无怨言,却没成想那一刻真正来临时,自己却无法接受了。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深陷入怨怼和不平当中,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初心早已扭曲,记不清来时的路了。   他转向水荔扬,翕动着嘴唇:“你……”   水荔扬漠然望着对方,似乎已经不指望有什么遗言能留了,他只觉得心中麻木,连痛苦都被一并冰冻住了。   “你是我的……骄傲。”   赵方蒴说完最后一个字,脖颈鼓起的筋脉倏地落了下去,一口气自他胸中送出,之后便再无气息了。   水荔扬呆呆地半跪在他面前,开始耳鸣。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不会再有人回答他了,面前的赵方蒴,他曾经最敬重的赵叔、赵队长,已经死了。   水荔扬如梦初醒一样,忽然抖了一下,怒气和彷徨爬上脸庞,执拗又绝望地追问着:“你最后一句话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我早就已经……”   洛钦在身后轻轻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去:“荔枝,来。”   水荔扬回过身,浑浑噩噩地抓住洛钦的手,“他疯了,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赵方蒴死前的那一句话,前所未有的汹涌心魔将他重新拉入了深渊。   这句话他或许少年的时候期盼过,无论是对水云霆也好,对他那个不谙世事、天真而痛苦的母亲也好,还是后来的赵方蒴也好,他寻求了很多年,从未得到。   渐渐的,他也不再奢求什么人对他的夸奖和垂怜了,他跟在赵方蒴身后,直到两人渐行渐远。   如今他忽然等到了这句年少时就被风吹散的话,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   白无泺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不是眼泪。   “程清尧……”他颤抖着叫出声,“你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断断继继的雨滴声落在他耳畔,寒意爬满全身。   白无泺想爬起来,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黄毛咬着手电,费劲地翻过垮塌的楼房,地上湿滑得很,满地都是碎石和泥泞沙块,他已经摔了好几次,连滚带爬地往前面塌掉的写字楼跑去,大喊:“老大!洛哥!”   没人回应他,雨已经快停了,淅淅沥沥如同牛毛扑在脸上。黄毛急得要命,连喊了几声,却只引来了废墟里的几只丧尸,被他乱刀砍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坠下高处。   之前的战斗就发生在这个方向,黄毛跟着森羚等人在安全区外镇守防线,厮杀了半夜,总算抵御住了感染潮,而这边的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停了,洛钦和水荔扬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森羚还要负责外围的善后,抽不开身,于是黄毛自告奋勇地来找人。   身后的废墟里传出一阵咳声,黄毛大喜,连忙奔过去,却只看到虚弱靠坐在那里的即墨柔,火急火燎地追问:“我们老大呢?”   即墨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没死的话,应该在那儿。”   黄毛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老大他们都是大难不死的命,肯定没事儿!”   “那你还不快滚过去。”即墨柔不耐烦地闭上双眼,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早了能赶上给水荔扬收尸,再跑慢点,另一个也要殉情了。” 第287章 我是你的骄傲吗   黄毛立刻扭头跑了,朝着即墨柔指的方向,又摔了几次跤,捡起满地乱滚的手电筒,终于看到前方的乱石堆里爬上来了一个身影,步履蹒跚地扶着石头站稳,然后又回过头去,伸手从废墟里拉出了另外一个人。   “老大……”   水荔扬没注意到有人来,将洛钦拽上来之后,就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废墟里。   洛钦扶着水荔扬坐起来,仔细地替对方擦去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有些心急,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几乎搓出了红印子。   水荔扬轻哼一声,他才蓦然停了手,轻轻叫道:“荔枝。”   “你干嘛,要搓一层皮下来吗?”   洛钦皱眉:“你先不要说话,感觉怎么样?”   “还行。”水荔扬仰起脸冲着他笑,“原来快死了,也就是这个感觉。”   “我去找祝衍。”   洛钦立马就要站起来,水荔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摇头道:“别去……你别走。”   黄毛见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老大!”   水荔扬转脸看着他,啧了一声:“我靠……你头发怎么又染黄了?”   他说完,又自己开始笑:“算了,黄头发挺好看的,比绿的好。”   洛钦现在没心思听他开玩笑,慌不择路地冲黄毛吼道:“去找人,快!找祝衍!”   “我去叫人,老大,你撑着,撑着!”黄毛扭头跑开,手电筒的光乱飘着远去了,周围又归于一片黑暗。   水荔扬仍抓着洛钦的手,垂下头,声音有些委屈:“你别走,陪我待着。”   洛钦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用最温和的费洛蒙安抚着对方:“好,我陪着你呢,荔枝,我等一等祝衍过来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过去,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在安慰谁,更多的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已。   因为他看到了,水荔扬心口的穿刺伤这次居然没有愈合。   “你有没有事?”水荔扬问他。   “我当然没事。”洛钦很快地带过这个话题,“你看,雨就要停了,荔枝。”   水荔扬看了看四周:“无泺和程清尧呢?”   洛钦叹了口气,心中焦躁:“我不知道……你先缓一缓,我们再去找找看。”   水荔扬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洛钦,你得好好活着啊,我知道你这会儿在琢磨别的。”   “当然要跟你一起好好活着,一切都结束了,荔枝。”洛钦执着地说,“你是不是答应过我,等春天要一起到南方去玩吗?今年春天没能去成没关系,我们可以等明年春天,找个暖和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开着车向南,我带你去风景最漂亮的海边。”   “可是我不行了啊。”水荔扬弯了弯眼睛,嘴角在笑,“你看得出来,对不对?你很聪明。”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截红绳从衣袖里滑落出,“你可以把这个拿走,虽然我也舍不得给你,但是……它可以替我陪着你。”   洛钦和他额头紧贴着,双目血红,带着威胁的意味说道:“我不要这个,荔枝,我就要你活着,否则我就……”   他想说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去死,但他心里明白,这并不足以刺痛水荔扬最深,对方反而会笑着对他说别傻、你要好好活着。   虽然他从很久以前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对方痛苦,但倘若还有一丝挽回的希望,他就顾不上别的。   “否则我就再去洗脑,忘掉你。”洛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我会爱上别人,荔枝。”   水荔扬果然怔住了,接着眼里涌起失落和伤心,颤抖着用手去碰他的脸:“不要,不行,你不能爱上别人的,你不能忘了我。”   洛钦准备了更多的话,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的心脏被水荔扬的眼神狠狠捏碎,忍不住低头抱紧了对方:“你也很聪明,难道会猜不到吗……除了你我还能爱上谁呢,就算我失忆一百次一千次,每次爱上的人也都是你……”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水荔扬喘着气,又咳嗽了几声,“但是,你可以不要忘记我吗,洛钦?”   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限期将至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牢牢地盯着洛钦的脸,眉眼间一寸一寸的地方都要拼命看清、记住,每一处细节都不能忘。   他不能忘,怎么可以忘,就算是死,也不能忘记。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洛钦曾经的人,只有他了。   其实他怎么舍得让洛钦和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连结也这么消失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不再有来处,那些被遗忘了的记忆和过往都随着自己的死亡而被抹杀,这对洛钦不公平。   所以他要记得,再过几辈子也要记得,这个世上他永远深爱着、曾给他带来最难以忘怀的温暖的人。   “你不知道,洛钦,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人,是你。”   水荔扬微笑着说道,眼前往事依稀浮现。   洛钦双手搂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刚才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很多——”   他没有撒谎,他脑内从刚刚起就开始走马灯般地翻起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那些是他曾被曹芸掩盖在催眠之下、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一幕幕一帧帧,最终组成了真实的他自己。   水荔扬微怔,有些不可思议:“你想起来了吗?”   洛钦拼命点头:“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们,我和你……荔枝,你别扔下我,我想起来了,以后我都说给你听,都说给你听……”   他忽然顿住了,唇舌发麻,浑身针扎般难受。   因为他听到水荔扬在哭,不是压抑克制的哭声,而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发泄:“我以为我等不到了,二十多年了,洛钦,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那哭声里并非是属于“红眼”的脆弱,而是二十多年前,生活在富贵假象里的那个胆小敏感的小朋友。   “我找过你,16岁那年我坐火车来汉州找你,小时候你给我那张纸条上的地址我也去了,但是没见到你,我见到的是年雨。”洛钦握着水荔扬的手,发着抖说,“他告诉水云霆了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被带走了,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水荔扬抽泣着点了点头:“我说过的,洛钦,你想起来一定会恨我的。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个样子,是我让水云霆知道自己在福利院交了朋友,他才会发现你。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监视你,卫蓝心软放你去了汉州,告密的不是他,是年雨,都怪我给了你地址。”   他停了好半天,喘匀了气,又说:“我说过要再去见你,要带你走,可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对不起……所以我又见到你之后,真的很想全都补给你,我不想你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洛钦亲吻掉他的眼泪,“我做过的事,从来都没后悔过。”   “二十年前在福利院,那是我最快乐的几个月。”水荔扬声音涣散,喃喃道,“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我每分每秒都不能忘。你的那些过去,如果我都不记得了,还有谁会替你记得?”   “好,好,都怪我。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荔枝,你得陪我。”洛钦蹭掉自己脸上的潮湿,勉强地笑了笑,“你不能死,我有很多话还没跟你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说的。”   “好。”水荔扬望着他,微笑点点头,“我听着。”   他的手已经冰凉了,可洛钦还是不放弃,执意捧在身前搓着,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这具虚弱的身体重新暖热。   “我不管水云霆、赵方蒴他们怎么看你的,你在我心里是最珍贵的,你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洛钦低声对他说,“荔枝,你听见了吗?”   “赵方蒴说的话,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水荔扬云淡风轻地摇头,“我只想知道,我……”   他没再说下去,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太可笑了。   我,也是你的骄傲吗?   他很想这么问,在许多年前,在他坐在学校里望着窗外的某一刻,他忽然很想问一问洛钦,现在的我,是你的骄傲了吗?   后来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他都好奇过这个问题。   他不想最后还是一无所有,自己前半生中渴求过的,只有这个人而已。从前种种他终于后悔了,后悔分开的那几年、后悔自以为是却软弱无能的那个自己,才让最后的时光能回想起的全都是遗憾。   洛钦望着那双令他心驰神往的眼睛,心有灵犀一般点了点头,说:“你也是我的骄傲,荔枝。”   水荔扬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伤口却如撕裂般阻碍着他动作,越是想要靠近,疼痛就越进一寸。   “我可以再这么叫你一次了——念念。”他拼尽全力凑到洛钦的耳边,声音溃散得几乎无法听清,“我……很高兴,你那个时候不想忘了我。”   水荔扬曾经问过洛钦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那时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但他早就知道了。   那种即便被一次次洗脑、却依旧无法覆盖的执念,在两人深宁重逢的那天,重新点燃了洛钦心底的火种。   水荔扬疲惫地闭上眼,他再也没力气笑出来了。尽管他很想对着洛钦笑一笑,安慰对方说没事的,让自己好好睡一觉。   他的手垂了下去,好似没有温度的雕塑猝然断裂。   头顶的乌云散开,月亮终于露了出来。 第288章 夏天的风   七月暑伏热得要命,老天硬是一滴雨没下。暑热炙烤大地,数百里焦土绵延,人类迎来了感染潮以来第一个气温超高的夏季。   “热啊,热……想喝冰啤酒……”   森羚软塌塌地挂在走廊扶手上,绝望得像根隔夜的面条。   她前几天四处搜刮冰块,想拿给洛钦做刨冰吃。结果恰逢安全区停电,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冷库,冰块已经全化了,她从此一蹶不振,生无可恋。   陆怀在旁边给她扇扇子,一本正经地安慰:“夏天喝热水比喝冰水降温要快,你要喝冰啤酒,其实起不到凉快的作用。”   “你从小就这么无聊吗?”森羚扭头看着他,“没人给你提过建议?”   “有的。”陆怀相当诚实,“付诸实践比较难。”   森羚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看看队长,反正下午没事做。”   她脚步轻快,穿得也很凉爽,半长的头发剪成水母的样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看护病房在双子塔东边的尽头,最近她去得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洛钦待在那里。   接近病房门口的时候,森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听到里面没有动静,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看到洛钦站在床边,正摆弄着一瓶月季花,中间零散地有几朵蓝白绣球,搭配起来清爽养眼。   “我想不明白你敲门的意义在哪里,你应该像恶霸一样踹门进来才正常。”洛钦给她拿了张凳子,“坐会儿吧,我给你削个苹果。”   森羚哼了一声,坐到病床前,看着上面昏睡的水荔扬,心里又不太好受。   更让她不好受的是,洛钦已经连难过都不会表现出来了,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和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一条线连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祝衍用尽全身解数,也只能救到这种程度,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水荔扬体内的病毒都处于深度休眠状态。   “就像人累过头了想要好好睡一觉一样,蓝田病毒也存在休眠期,不过这是最极端的情况。”祝衍这么解释,“正常情况下人类的身体潜能不可能被100%开发,但蓝田病毒造就了这个可能性,也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是休眠,这个期限却难以确定,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就像数万年前被冰川封存的红屑病毒。   对此,洛钦只能无奈苦笑:“那怎么办呢?我等一等吧,反正他都已经等我很久了。”   森羚不太明白这种无望的固守对洛钦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多少能有所感觉,即便是放眼望不到头的等待,洛钦也会等下去的。   洛钦削苹果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现在热衷于给来访的人削出完美的一整条苹果皮。白无泺对洛钦这个爱好相当无语,他几乎每天都来,一周要看对方表演七八次削苹果技术。   后来他只要一进门,对洛钦说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不吃苹果,谢谢”。   程清尧伤得很重,被白无泺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一周,那之后又活蹦乱跳的了,还会跟着白无泺一起过来,和洛钦聊天。   “我那天有了一个想法。”洛钦跟白无泺还有程清尧说,“你们说如果荔枝再醒过来已经是几万年以后了,他看着周围完全不认识的世界,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程清尧:“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好。”   白无泺:“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程清尧立刻改口:“就是,你才莫名其妙。”   洛钦比他还莫名其妙:“程sir,不是我说你,你没有原则的吗?”   程清尧看看白无泺:“你看,他说我。”   白无泺拍了拍程清尧的头,把洛钦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让他恶狠狠地吃完,就当报仇了。   祝衍告诉过洛钦,水荔扬的命之所以能保住,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水荔扬昏迷之后,祝衍又给洛钦做了一次全身检查,仔细询问之下,祝衍大致得出了自己的推断。   “卫蓝当年给你注射的药,应该是起作用了。”祝衍说,“从那以后,你体内蓝田病毒的特性变得很温和,但依旧保留着大部分的基本功能。不过,他那种药的样本我也没有,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这么猜测,毕竟根据你的描述,这件事是唯一的变量了。”   祝衍从自己实验室里翻出了一箱资料,交给洛钦:“当年托李潇涵的方便,我搞到过一些机密。照你的回忆,你在很小的时候,是和水荔扬的哥哥接触过的,对吧?”   洛钦点点头。   祝衍说:“这里面有着水荔景在你身上试药的详细记录,他把你从福利院带到里德尔空间,想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彻底剔除你身上的蓝田病毒。虽然之前你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但病毒在你体内终究是个祸害,所以他想赌一把。”   “结果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水云霆早就发现你的存在了,他恨水荔景没告诉自己,但也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在水荔景最后一次飞去深宁准备为你测试新疫苗的时候,人为地制造了一起实验室事故。”   洛钦愕然,随手翻看着箱子里老旧泛黄的资料。   随着那些记忆的恢复,他记起了自己和水荔景的过往。   印象中那个和水荔扬有几分相像的大哥哥,每次来看他都会带一些新鲜的礼物。洛钦很喜欢他,起初却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儿时玩伴的哥哥。   他还记得在那间弥漫着血腥味的实验室里,水荔景气息奄奄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交到他手里,眼底满是托付和叮嘱。   “把这个……给我弟弟,他叫……水荔扬。”   洛钦从实验室的通风口逃了出去,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福利院。卫蓝见他满身是血,也并未声张,替他丢掉了染血的衣物,瞒住了曹芸。   后来有人到福利院来收拾水荔景的遗物,整理出了一个箱子——那些都是被远山筛选过的遗物,交给水荔景的家人,既安全保险,又能堵住景纯的嘴,就算有人起了疑心,也查不到任何东西。   那部手机被洛钦偷偷塞进了筛选过的箱子里,随着其他东西一起上了飞机,最终到了水荔扬的手里。   命运之线织成的幕布严丝合缝,一切都在依序往前走着,从不会亏欠任何人。   “你身体里的蓝田病毒,在他们两个对你用过的药共同作用之下,随着你对自身潜能的发掘,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异,变得可以中和任何与这类病毒同生同源的物质。”祝衍说,“我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当年蓝焰大队里其他感染了红屑病毒的人,只有森羚一个人活了下来——是血,她当时一定伤口沾到了你的血,只需要极少量就能抵抗反制剂的侵蚀。水荔扬也一样,在你们和赵方蒴的那场战斗中,你体内的血大量进入了他的伤口,中和了他身体里的红屑病毒,这些年病毒对他身体的损伤,也停止了。”   洛钦平静地听着,时不时会嗯一声回应。   等祝衍说完,他才仿佛醒过来,问道:“那,我还能等到他醒吗?”   “心诚则灵。”   祝衍终于也和陆怀一样,让他寄希望于这点。   “行吧。”洛钦失笑,“没关系,我能等。”   其实他并没有等得太久,虽然那段时间漫长又寂寥,但好在不止他孤身一人。   洛甜甜有时就安静地伏在他脚边,同样也看着床上的人。它很聪明,明白自己和洛钦一样,是在等什么。   洛钦从未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他将陆怀家里床下那些曲谱和素描本都搬了过来,坐在床边一本本看。   他用指头捻开纸页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恍惚,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落感。   连着几个月,他夜里总是做梦,梦到从前的事,自己和水荔扬、水荔景的过往。回忆是慢慢被想起来的,他从那些梦里看见了曾经,也看见那些被他遗忘掉的日子。   记忆就像一条长河,在这条河的尽头,万水归流,总要通过雨滴回到它最初的源头。   因为洛钦母亲的托付,水荔景在他出生之后,用尽自己在远山里的人脉,成功瞒下了他这个唯一活下来的案例,用一份假的实验报告瞒天过海。   但好景不长,年幼的水荔扬一封准备寄出去的书信,让水云霆起了疑心,他亲自去看了这个据说是小儿子在福利院里仅有的朋友,终于发现了猫腻。   那时他的公司财务已经出了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他只恨水荔景没有告诉自己洛钦还活着的事实,否则无论如何洛钦也会是手中的一个底牌,不至于让自家的产业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虎毒不食子的理论,在水云霆身上仿佛完全失效,他惊愕过后,对水荔景的痛恨铺天盖地地燃烧起来。   在水云霆的观念里,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女,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毫无亲情可言。他设计了一个圈套,并故意向水荔景透露,自己要送水荔扬去里德尔空间测试和蓝田病毒的兼容性,如果能有所突破,或许是个挽救公司的契机。   他甚至已经替水荔扬买好机票,而且让水荔景看到了,也就是后来李牧祁出示给叶晴岚的那一张,当然最后并未成行。   水荔景当然不可能同意,为了保护弟弟,他答应水云霆自己会去测试蓝田病毒的效果,以换取远山提供给水家的贷款。   那次他原本也打算为洛钦进行最后一次剔除治疗,因为水云霆欺骗他说蓝田病毒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永久性损伤,所以在参与病毒测试之前,水荔景也顺路把洛钦带了过去。   水荔景本来计划在自己的测试完成以后,就给洛钦注射疫苗,然而那次他却再也没能走出实验室。   或许他能猜到父亲在欺骗自己,却还是去了。   在那场事故里,还有两名研究员受连累无辜死去。水荔景当时没有立刻身亡,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储存着洛钦所有身世的手机交到了本人手里。   他是承受不住反噬而死的,死前无比痛苦,洛钦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景纯在去深宁奔丧之后,从当时担任里德尔空间首席研究员的好友即墨呈口中得知了一切。水云霆的手段残忍阴狠至极,她难以接受,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因此此后数年都心如死灰地留在深宁,伺机想要为儿子报仇。   她深知这其中的阴谋与黑暗,所以不愿意看到水荔扬也深陷其中,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十多年后,回国的李潇涵找到了水云霆,和他共同串通来算计自己的父亲。两个从未感受过亲情的人,就这么达成了秘密协议。   水云霆借助李潇涵创办的人类联盟,私下监视着洛钦从深宁到汉州的一举一动,而李潇涵则拿到洛钦出生时被水荔景隐瞒的那份真正的实验报告,替换进双子大楼底层的档案室,并且通过水云霆对李牧祁进行暗示,让李牧祁也看到了这份报告。   李牧祁当即欣喜若狂,他以为自己拿到了离间水荔扬和洛钦的关键,并且的确这么做了。   李潇涵告诉过他,卫蓝对水荔扬颇有敌意,所以李牧祁借此编排布局,使了不少手段想要让洛钦与水荔扬决裂,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做嫁衣。   李潇涵深以为自己会坐享其成,只是他也同样没想到,自己多年来最深信不疑的祝衍,却是要一心致自己于绝境的仇人。   腥风血雨的十数年下来,回头再看,却也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赵方蒴那个护腕,是照抄水荔扬成果的仿制品,出自李牧祁之手,顶端那支微型注射器里确实有反制剂,但余量已经不足以致死了。另外,我还发现一种从感染生物身上提纯出来的毒液。”   祝衍的这个情报倒是来得意料之外,洛钦难得提起兴趣。   “大概是巨蜥或者什么爬行类动物的神经毒素,可以强烈刺激人的神经。普通人会被麻痹大脑致死,而对你,却会刺激你的潜意识,释放被催眠过的那段记忆。”   祝衍坐在楼顶,和洛钦并排着吹风。   夏风吹得祝衍身上半袖波浪似的鼓起,尺寸似乎是有些不合身了。他记得自己刚买这衣服的时候,穿着还是刚刚好。   手臂上的纹身他永远是坦坦荡荡地露着,并不曾刻意去隐藏,冷白皮肤上横贯了密集的图样,分外显眼。   “他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洛钦问道。   祝衍望着天边的云彩,摇了摇头:“我猜他一开始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要让你恢复记忆,然后死在水荔扬面前,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马上又破灭掉,再也拼不起来。”   洛钦笑了笑:“我就知道。”   祝衍又补充:“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想听。曹芸这个人,过去执行催眠任务无一失手,被她洗脑的人从没谁再想起来过,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是个例外。”   洛钦对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的兴趣,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说道:“下午要到南边巡逻,我先回去了。”   安全区的事洛钦依旧照常处理,即墨颂知道他这边的情况,替他接手了不少。洛钦不太过意得去,后来也慢慢开始大量出外勤,借此来消耗过剩的精力。   某天他从安全区外回来,刚坐电梯上了楼,远远就看到洛甜甜蹲在走廊里,见他拐过来,立刻摇着尾巴冲到近前,叼起他裤脚,很兴奋地往前拽。   洛钦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快步跟着洛甜甜走到病房门口,没有片刻犹豫就推门而入。   阳台上的窗户没关,燥热的暑气被风吹着卷进来,病房里有些闷热,在开门的一瞬间,空气对流起来,窗帘和衣角都被吹得簌簌作响。   洛钦怔愣地看着床上,熟悉的背影靠坐在那里,和他胸口那张塑封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   在曾经那个困扰过他的梦里,那幽深狭长的走廊不再昏暗,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被穿堂风吹得摇晃,地毯逐渐消去红色,变为褪了色的印花地板。   那是福利院的二楼,尽头的房间,曾是水荔扬被水云霆惩罚关禁闭的小黑屋。   洛钦仿佛听见那个孩子隔着门对自己哭喊,说好怕、好黑,要他快点救自己出来。   他手里握着根铁丝,熟练地扭成一股插进锁孔,一边安慰里面的人:“你别怕,我马上把门打开,再教你开锁,下次你自己从里面也能打开了。”   他们阴差阳错地过去了这么些年,总以为分开是遗憾。但是细想来,分开是注定要重逢的,两个人南北遥遥相对各自生活的时候,其实从未忘记过彼此。   哪怕最后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记忆仍是最独特的永恒。   梦里那扇门终于打开了,门后锁了一整个的夏天。泛黄的画面碰撞、交错、重叠,最终变为了此刻眼前的身影,还有那抹熟悉的笑容。   在洛钦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将对方抱进怀里的时候,他听见水荔扬在耳边说:“我们又见面了,对不对?”   “对的。”他点头,“好久不见,荔枝。”   纵然时隔二十年,一切不晚。 第289章 我永远记得   即墨柔蹲在路边,看着水坑里映出的自己,忽然烧包起来,蹭的站起身给即墨朗摆了个pose,嘚瑟道:“你老子现在这张脸简直帅呆了。”   他指的是那道已经无法消失的疤痕,为他久受诟病的小白脸长相增添了一丝所谓的爷们儿气概。   即墨朗也举起手配合他的造型,接着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爸爸好帅!我也要弄这个!”   “你敢。”即墨柔踢了他屁股一脚。   即墨朗耳朵上戴了个新的耳钉,在阳光下盈盈地闪着蓝光。这是水荔扬送给他的,在成年前可以适当压制力量,避免因为费洛蒙过于活跃而导致的暴走失控。   “叔叔,这个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啊?”即墨朗起先还不太愿意,他早就过了对这种亮晶晶的玩意儿感兴趣的年纪,有些不好意思。   水荔扬回答他:“等你自己可以拿下来的时候,它也就没用了。”   即墨柔觉得水荔扬矫情,每次都嗤之以鼻,说:“我儿子我教得挺好的,就你破事儿多。”   换来水荔扬一顿暴揍。   即墨柔被打得受不了,直骂水荔扬丧心病狂:“你他妈又不是我老婆,管我儿子就算了,凭什么管我?!”   他甚至感觉对方不仅没有变得弱不禁风,反而比以前狠多了。   洛钦拽开水荔扬,沉着脸对即墨柔又是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即墨柔的嘴就礼貌了很多。   这段时间祝衍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给水荔扬治疗,计划书上详细地分了几个阶段,密密麻麻,洛钦一项不敢落下地遵照,也不再让水荔扬频繁出门。   两人后来干脆不在安全区长住,搬到了松河郊区雁岭镇的山上。那边除了丧尸就是一些在感染潮中存活下来的野生动物,几乎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雁岭山远离市区,途径的商队也不会打扰到这边,很适合休养。   山间小路幽微宛转,树林里安静凉快,夏天气温也不会太高,来年四五月份还有桃花盛开,那光景洛钦从未见过,答应陪水荔扬待到那时候,两个人再一起去看。   当年松河会议的时候,那个没来得及兑现的约定,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洛钦提着两串生肉走进院子,挂到小屋门前的窗沿上。这里以前是护林员的住处,感染爆发之后就被舍弃了,里面倒是挺干净,各种设施用具一应俱全,洛钦简单修葺了一下,带着水荔扬住了进来。   “回来了?”水荔扬靠在摇椅上,恹恹地睁开眼。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并没喝几口。   他很喜欢洛钦给自己搞来的这把椅子,没事就躺着晃来晃去,觉得好玩儿。   洛钦走到他面前,想伸手去拉,忽然想起自己刚提过生肉,手上全是油星子,又缩了回去:“晚上给你做口蘑炖肉,还有土豆五花肉粉条,好不好?”   “好啊好啊。”水荔扬很有兴致地坐起来,努力往门口看去,“从哪儿弄来的肉?”   洛钦去洗了手,甩了甩水珠走过去,一条腿搭在水荔扬身侧,把躺椅压得直晃。水荔扬不为所动,抬眼瞅着他,对这种明晃晃侵占地盘的行为不太满意:“干嘛?这里是我的地方。”   “我去打猎了。”洛钦越俯越低,脸凑得很近,“又打了一头鹿。”   “鹿肉?”水荔扬一愣,随即伸手去推他,“大夏天你吃什么鹿肉,你丫肾虚?”   洛钦不怀好意地笑道:“嗯,补补。”   水荔扬以为他是认真的,后背顿时冷汗淋漓:“你还补?不行,不能再补了,你再补就……”   “就怎么样?”洛钦追问道。   “反正不行。”水荔扬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一膝盖把人顶出去,含糊其辞道,“你不用补了。”   “为什么不用补?”洛钦偏要嘴贱,不依不饶地问,“荔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水荔扬面红耳赤,伸手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洛钦一动不动。   水荔扬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扽着洛钦的领子拉到里间,把人压在墙上好生周道地亲了一番,直亲得洛钦两腿打颤,站都站不住。   “谨遵医嘱,好吗?明天祝衍要过来。”水荔扬捏着洛钦的衣领,指尖慢慢地蹭他下巴,“让我多活几年,乖宝宝。”   “谁是乖宝宝?”洛钦指指自己,“我吗?”   水荔扬溺爱地摸他的脸:“对。”   洛钦动心忍性,还真给守住了。晚饭照常吃了鹿肉,上床之后就是抱着人亲了亲,也没做什么。   他确实是不敢再折腾了,水荔扬身体还在恢复,他平时用点力气都不敢,节制得很。   第二天中午,祝衍到了。洛钦知道他是踩着午饭点过来的,把昨晚剩下的鹿肉和乱炖热了热,又炒了个鲜蘑菜心,锅里焖上米饭。   松河虽然不适合住人,但食材资源基本上遍地都是,洛钦混迹美食圈多年,当然分辨得出什么是美味,总是出去搜刮一箩筐,囤着可以吃好久。   只是过的日子苦了一些,这里通不上电,做饭都要靠烧柴火,夜晚更是如此,但凡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睁眼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过好在清净,没有那么多闲人踏破门槛来聒噪,水荔扬也挺喜欢这个地方。   洛钦知道他们要的就是静心,许多苦闷萦绕着的生活实在难过。水荔扬时不时会静坐在窗前,看着水思弦和水思淼的照片,暗自落泪。   他知道水荔扬并不很开心。   祝衍提了大包小包地进门,闻见满屋子饭香,假装意外地说道:“哎呀洛钦,你做饭了啊?我还说给你带点现成呢。”   “别装。”洛钦坐在灶台前添柴,“森羚说你们今天早上就到了。”   祝衍也不尴尬,干笑了几声:“水荔扬呢?我看看他去。”   洛钦下巴朝内间努了努:“里面呢。”   水荔扬靠在床头,正对着滚烫的茶水发呆。祝衍敲了敲门,一晃手里的药箱:“报告上尉,例行治疗。”   “行了,直接进来吧。”水荔扬坐直了,祝衍反手关门,走过来往他后背垫了个枕头。   水荔扬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别这样啊,会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八十岁了。”   “凭你的身体状况,也差不离了。”祝衍轻车熟路地打开箱子,依次摆放开测量的仪器,给他检查。   水荔扬百无聊赖地张开手掌,又握紧,看着祝衍给自己胳膊上缠血压计,忽然问:“听说你要走?”   “嗯。”祝衍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我会留一些药给你,定期注射和服用就可以,以后不需要我了。”   “朋友一场,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行。”水荔扬十分默契地没有追问他要去哪里,估计连祝衍自己也还未确定。   祝衍的心并不适合方舟,或许让它自行去流浪几年,会找到答案。mmźᒠ   对方闻言笑笑:“会的,咱们都互相麻烦这么多年了,我才不跟你客气呢。”мmƶᏓ   水荔扬点点头,又说:“小柔那边……”   即墨柔带着即墨朗在松河,似乎是打算来送一送祝衍。   “不见了吧。”祝衍轻声道,“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这么久过去,和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很亏欠你。”   水荔扬难得出言调和,祝衍立刻就猜到是即墨柔的意思。一想到对方扭扭捏捏、浑身长了蛆一样拐着弯儿让水荔扬给自己带话,就忍不住要笑。   即墨柔确实没怎么变过。   不过他还是说:“不用了,有缘总会见的,没必要强求。而且柔柔以前跟我好,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没有朋友,实在太孤独了。现在他身边有你们两个,我看到他交了新朋友,很替他高兴。”ϻʍȥ|   水荔扬言尽于此,不再多说,捧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走之前,我还是想来谢谢你。”祝衍说道,“当年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未来了,可是你分给我的那一点光,我现在还记得。”   水荔扬微笑,手指在杯沿上慢慢敲着:“是吗?可能这也是洛钦分给过我的吧。” 第290章 余温   人总是得有念想的,站在悬崖边上,偶尔有人拉一把,有时候就突然不是那么想死了。   水荔扬知道绝望的滋味儿是什么样的,但是爬出禁锢着自己的那口深井,才猛然发现,阳光有多美好。   他回想起当初救了祝衍的那个晚上,将对方送到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双空洞的眼睛,于是再次折返回去,刚好看到坐在大桥栏杆上发呆的祝衍,身体已经探出去了大半。   那个背影像一只自由的白鸟,衣角随风展开翅膀,摇晃在路灯的光斑中。   水荔扬无法确定,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扑过去把祝衍从桥上拽下来,他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祝衍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还有小柔这种人,生活的环境注定我们没办法变得多高尚。”水荔扬说,“那些性格里缺失的东西,总要有人来教我们的——洛钦教会了我,你教会了小柔。但是你们这样的人,救了别人,自己就要付出代价,老天爷一直都这么公平,又残忍。”   “你也救过我。”祝衍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值,说道,“李牧祁到死都以为,替军方窃取了他手中再造人类技术的人是你。这件事你替我一扛就扛了那么多年,李牧祁才会把你折磨得那么惨。”   “他恨我的事不止这一桩,与其把你也牵连进去,不如揽给我自己。”水荔扬说,“反正他对付我的手段,不会因为我少做了这一件事就有所心软。”   祝衍会心一笑,收了仪器站起来:“好了,没什么问题,洛钦给你养得挺好的。就照这个状态恢复,过个三年五载就成。”   “吃饭去。”水荔扬解开手上的血压计,和祝衍一起走出卧室。   祝衍又去把洛钦叫过来,拉着两个人一起交待了重点注意事项。   至于水荔扬的身体恢复问题,祝衍建议洛钦不要随意尝试用自己的血疗养的方式,那样很复杂,而且需要通过制造伤口,得不偿失。   “我多陪陪他,体外的费洛蒙信号交换应该也有用吧?”洛钦问。   祝衍犹豫了一下,将洛钦扯到旁边,看了看水荔扬,压低声音对他说:“就是,那个,虽然不建议用血,但是有替代的方法,更安全,也比体外交换的方式更有效……”   洛钦凑过耳朵去听。   祝衍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了:“就是……你懂的吧?就是你们可以多、多感情交流,就是那个……”   “啊,我懂了我懂了!”洛钦一拍大腿,笑容荡漾起来,“我知道了,多谢祝老师嘛。”   水荔扬疑惑:“你懂什么了?”   午饭时间,洛钦和森羚围着锅台把菜盛出来。森羚闻着鹿肉的味道,眼睛都直了,嘴里嚷嚷着:“队长,这个肉可香了!”   “那你不多留几天?”水荔扬揉揉她脑袋,“屋后还挂着半扇猪肉呢。”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添什么乱,吃完了赶紧走。”洛钦端着两碗饭过来,“你们队长要休养,不要吵他。”   “哼,我还不稀罕呢!”森羚气鼓鼓地坐下来,也不帮忙,只等着吃了。   水荔扬搬了凳子坐到她旁边,随口问道:“谁给你设计的发型?简直时尚得冒烟。”   森羚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过肩的蓬松头发,道:“我、我打算回去就剪短的。”   “为什么要剪?”水荔扬问她,“这个叫什么来着……水母头?确实像水母,特可爱。”   森羚脸红:“真的嘛?”   水荔扬一本正经:“真的,矮水母也是水母。”   “啊——队长你讨厌死了真的!”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森羚讲了许多安全区的事情,水荔扬微笑听着,吃得很慢。   洛钦仔细地挑出肥瘦均匀的肉放进水荔扬碗里,注意到对方似乎没什么胃口,私底下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不舒服?”   水荔扬摇摇头:“早上多喝了点粥,现在不饿。”   吃过饭祝衍就要走了,人类联盟的车在山下等着,祝衍只搭一程,后面要去哪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你去送送他。”水荔扬对洛钦说,“这儿有恰茶卡就行,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洛钦送祝衍出去了,水荔扬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松林之中,忽然脸色剧变,捂着胸口冲到院子里的松树下,痛苦地干呕起来。   “队长,队长!”森羚吓得魂飞魄散,她亲眼看着鲜血从水荔扬的指缝间滴下来,膝盖发软,差点没站住,“你怎么了,难受吗?有没有药?!”   水荔扬吐得难受,扶着树干几乎立也立不住,脱力地跪下去,森羚连忙去扶。   “水……拿水。”   森羚飞奔回屋里,倒了杯温水给他。水荔扬将整杯水都漱了口,气喘吁吁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口腔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你怎么了……”森羚方寸大乱,手忙脚乱地给水荔扬拍着后背,“你别吓我,队长。”   水荔扬脸色苍白,声音很虚弱地说:“小问题,治疗总是要有副作用的,忍一忍就好,这事儿你别告诉洛钦。”   森羚为难道:“他总要知道的呀。”   水荔扬苦笑:“他知道的,但我这个样子,能让他少看到一点,就少一点吧。他现在每晚都不太睡得着,太熬着了。”   森羚有些无力,她垂头望着水荔扬毫无血色的脸,悲伤地发问:“队长,你醒了以后,我以为所有的事都好起来了,可是……可是现在你又这样,我害怕。”   “别怕,恰茶卡,生死都有命,强求是强求不来的。”水荔扬轻声答道,“我能撑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要别留什么遗憾就好。”   “还会好起来吗?”森羚茫然又悲哀地问道,“队长,以后会好吗?”   水荔扬眉眼温和地望着她,点头:“会的,都会的。”   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用热毛巾擦了擦脸,血色才稍微恢复了些。他站在镜子前面,认真地端详了许久,扭头问森羚:“看不出来吧?”   森羚无奈:“看不出来,队长你天生丽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爆胎,行了吧。”   “不是问你我好不好看。”水荔扬叹气,“这还用问?”   森羚哭笑不得:“队长,你跟谁学的……”   洛钦回来之后,森羚又待了半天,傍晚就走了。   水荔扬想送她下山,森羚却不肯,很不舍的眼神在他身上直打转,最后只让他好好休息,就一个人下了山。   洛钦在屋里翻着祝衍留下的药箱,细致地将每一种药物都分类放好,在标签上写下使用的频率和方法。   “荔枝,今晚打一支这个。”洛钦用注射器将药瓶里的液体抽出,在管壁上弹了弹,“在脖子上。”   水荔扬往下拉了拉领口,将修长的颈部袒露无遗,脆弱的颈动脉一下下跳着,就暴露在洛钦眼前,好像他一用力就能捏碎似的。   洛钦想着祝衍说过可能出现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让水荔扬躺在自己怀里:“荔枝,等下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可不可以?”   “好。”   尖锐的针头刺进水荔扬的血管,他闷哼一声,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床单,渐渐收紧。   “这么听话,是毒药你也肯把脖子露给我吗?”洛钦把一管都推进去,拔出针头,立刻拿棉签摁住针孔,“一点警觉性也没有,这不好。”   “是毒药那能怎么办呢?”水荔扬漫不经心地说着,“便宜你再去找个年轻好看的,什么小蟋蟀、小壁虎、小蜘蛛之类,省得在我这儿跟守坟似的。”   洛钦哑然失笑:“记仇是不是?”   水荔扬哼了一声:“那可是太记仇了,你要跟我掰扯这个,我能从小时候你抢我玩具一直说到昨天晚上你抢我被子。”   “我抢你被子?你都快把自己蒸熟了知不知道?我不给你把被子拽了,你自己在里面闷死了都没感觉。”洛钦拧了他脸一把,“别矫情了,睡觉吧。”   结果当晚,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的副作用开始显现,水荔扬痛得几乎要晕过去,手背青筋凸显,不住地抽搐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洛钦心慌得厉害,抱着水荔扬不让他乱动,感受着怀里人惊心动魄的颤动,心疼得要命。   “洛钦,洛钦……”   水荔扬一直断断续续地叫他,似乎是已经感受不到对方在不在身边,视线里变得像失去信号的老电视屏幕一样,充斥着黑色与白色的细密雪花。他双手一味地摸索,寻找那个温暖的所在:“我疼,好疼……”   洛钦抓着他的手,强行往自己脸上摁:“荔枝,我在这里,你摸摸,我在你边上呢。”   水荔扬剧烈地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抱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就贴在洛钦的脸上。世界里只剩下血管几乎要爆开的疼痛和肺部溺水般的窒息感,他只是本能地、不停地叫着洛钦的名字。   他弓起身子,又重重地摔下去,失控地抖动。洛钦最后只能抱着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机械地重复安慰的话。   当疼痛终于开始如潮水般逐渐消退的时候,水荔扬喘着粗气倒在洛钦怀里,挣扎也缓缓平息。他眼前黑白交织的雪花散开了,洛钦的脸模糊又遥远,他看不清。   “……洛钦。”水荔扬抬起手,指尖蹭了蹭洛钦的鼻尖,然后又抚上对方的脸,认真地从他额头、鼻梁、嘴唇和下巴上划过,“你一直在吗?”   “一直在。”洛钦蹭着他的额头,嗓子不知道为何也哑了,“我知道你难受,荔枝,我陪着你呢。”   “我以为我要死了。”水荔扬的声音很茫然,“每一次我都会这么以为。”   “你不会死,你还得活很久很久,咱俩还有很多很多年。”洛钦亲吻他的嘴唇,说道,“睡吧。”   洛钦不喜欢谈这个话题,有关生死的。有一次水荔扬被副作用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只是出去接了杯水,再回来的时候,水荔扬拿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刀,往自己手腕上割出了深可见骨的口子,吓得他杯子也摔了,冲过去夺下刀,一把甩出去。   那次事件让他无比后怕,再也不会把刀放在水荔扬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他知道水荔扬不是真的想寻死,只是已经疼得失去理智,水荔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残或许是另外一种身体本能地想要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可洛钦不允许他再这么做。   水荔扬在他身边睡着,已经不知是凌晨几点钟。洛钦听着屋外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侧了侧头,看着水荔扬隐约的轮廓。   今晚他又一次失眠,身心延续着水荔扬那些痛苦的余温。 第291章 聚散有时   即墨柔到的时候,离祝衍原本计划离开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穿过商队驻扎的街道,见自己的副手站在路边,便过去问道:“人来了吗?”   副手愣了一下:“您问祝衍博士?”   “嗯。”即墨柔叼着烟,没抽,手里的打火机一下下翻着。   “他一个小时以前就走了,您不知道吗?”副手虽然疑惑,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我以为他和您说了……哦,博士说,不用送了,他自己先走。”   即墨柔啪的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愕然道:“他,走了?”   副手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迟疑着点点头。   即墨柔脑子有些空白,他茫然地往街道另一头看去。围起的电网之外有几只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夕阳落在公路尽头,照得山路间松林一侧霞光万道,明暗对比强烈。   “他走了……”他喃喃自语,“没想着再见我一面么。”   答案显而易见。   即墨柔又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巡守的商队成员都换了几批,夕阳彻底落了下去,他才转过身,往车那边走去。   沉闷的车厢里没有任何人,即墨柔拉开车门坐进去,感受黑暗逐渐吞噬自己的影子。他低着头,双手撑在额前。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响起了不轻不重的呜咽声。   即墨柔记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段友情的开始,那是他学生时代最难以忘怀的情谊和温暖,让叛逆又暴躁的少年对“朋友”这个词不再嗤之以鼻。   他终于明白失去的滋味,那个曾不卑不亢地伸手把他拉到人间的朋友,那个看他的眼神里从来没有过算计和揣测的朋友。曾经如此光芒万丈、前途广阔的天才少年,终究是不见了,连同着眼中的神采,一并都消失了。   人生本该如此,如逆旅行舟,没有回头的路。岁月匆匆,许多人注定都是要走散的。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再也见不到祝衍了。   夏天结束得悄无声息,某个清晨水荔扬出门透气,发现院子里多了几片枯叶。洛钦先前围在房子周围的篱笆上,一夜之间开满了淡紫色的牵牛花。   他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已经入秋了。他搬来这里几个月,居然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秋初的气温并没有马上降下去,山里还好,四季向来不太分明。城区里就不一样了,即墨柔一夏天被热得跑来避了十几回暑,即墨朗被他拎塑料袋似的挂在身后,一大一小俩拖油瓶,蹭吃蹭喝完全不会脸红。   白无泺和程清尧得空也常来,有时候捎上森羚、陆怀、黄毛或者即墨颂,拖家带口地进了门,根本没有地方给他们住。   洛钦最后不得不带着水荔扬搬去了山顶的温泉度假村,虽然每回都要自己动手打扫收拾,但比满屋子人闹哄哄的可清净多了。   后来他又想办法连上了半山的发电设备,总算不用再过纯正的原始人生活。   “这次你俩去西南,再回来得明年了吧?”   水荔扬给白无泺和程清尧一人倒了杯茶,问道。   白无泺点头:“估计要过了年关,西南那边的救灾正缺人手,除了得救援安全区附近的幸存者营地,还要清退盘踞在那里的寄生者,很难办。”   即墨柔很果断地说:“这难办什么?全杀了。”   水荔扬看着白无泺,问:“你想怎么处理?”   “都是可怜人,当初满心期待地去考试,通过之后还以为后半辈子有指望了,啷个晓得会遭李牧祁骗。”白无泺叹道,“我们两个的意思是,最好不杀,先以幸存者迁出为主。西南安全区大概要弃用了,那边实在是不适合居住,我们打算建立新的安全营地。”   “好。”水荔扬拍拍他的肩,“你也长大了,我相信你能做好。”   白无泺踌躇了一会儿,说:“哥,我估计没法陪你过年了。”   水荔扬笑笑:“你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去,我真的很高兴。但是如果你和程清尧想回家看看,随时都可以,我永远都在。”   白无泺还没什么反应,程清尧倒是先抽了下鼻子:“哥……”   “不许哭!”水荔扬照着他肩膀捶了一拳,“你丫今年虚岁三十了,差不多得了啊。”   白无泺低头笑起来,往程清尧嘴里塞了块核桃。   即墨柔坐在门槛上,手中飞快地削着一块木头,说道:“不过你也别忘了,病毒对大脑造成的是不可逆损伤,那些寄生者长得再像活人,其实也是和丧尸没多大区别的东西。你一时心软要留着,它们可不会像小猫小狗一样感恩戴德对你摇尾巴,你这是放虎归山,白无泺。”   “和丧尸不是完全相同的,大部分寄生者可以进行沟通,虽然性格残暴了些,但并非不能驯服。李牧祁当年在水荔扬身上做过很惨无人道的实验,那些数据后来都成了他研究红屑病毒的重要来源。”陆怀说道,“祝衍走之前,留了一些资料给我,有关这些寄生者的,我和小白会继续研究。”   果然一提祝衍,即墨柔就不再说话了。他抿了抿嘴唇,扭过脸车沉默地削木头。   陆怀成功堵了即墨柔的嘴,继续说:“祝衍前两天去见了李潇涵一面,说还想问最后一次,红屑病毒的扩散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但他还是没有承认。”   水荔扬边听边洗着壶里的茶叶,过了半晌说道:“红屑病毒很危险,但是无比强大,对前苏联实验有所耳闻的人,没有几个不垂涎的。就算李潇涵没有做,其他人也会想方设法地去抢、去得到。欲壑难填,说到底,这场灾难的起源,也就是因为贪心而已。”   茶壶碰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即墨柔抬脚将碎木头扫到一边,说:“算了,随便你们去搞,反正程清尧还算靠谱,比洛钦那个成天只知道咩咩咩羊叫的货强多了。”   程清尧一愣,本来就低的笑点被即墨柔瞬间击溃,扶着白无泺狂笑起来,差点被核桃呛死。   白无泺很无奈地看着他,伸手给他顺气:“你能不能成熟点啊程警官?”   洛钦刚从屋后晒蘑菇回来,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看了看紧闭的内间门,问道:“森羚还在里面?”   “我送了她新衣服,她进去换了。”水荔扬道,“你先等等。”   森羚在屋里半天不出来,洛钦又等了几分钟,忍不住过去敲门:“小尾巴你好了没有!”   “催什么啊?等一下!”   水荔扬坐在外面喝完了一壶茶,才看见房间门被缓缓打开了。森羚先探了个头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看得她一个激灵,差点缩回去。   “你们看什么!”她面色赧然,紧紧扒着门框不肯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水荔扬冲她笑笑,招了招手:“恰茶卡,出来嘛。”   森羚犹豫了一下,慢慢推开门走了出来,穿一身淡青色的雪纺连衣裙,双手紧张地抓住裙摆。   即墨柔当场就起哄地吹了个口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穿裙子——这裙子不是不锈钢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我哥送给我的!”森羚跟他吵,“我觉得很好看!”   洛钦抱着手臂左看右看,赞许点头:“我还说呢,谁这么有眼光,原来是我我们荔枝送的,确实好看。”   白无泺也说:“挺好看的,你穿着吧。”   水荔扬的目光落到森羚脑后束头发的发夹上,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挽成花样束起,显得松快又利落。   “这个、这个是小陆送给我的。”森羚结结巴巴地说,“夏天把头发绑一下,很凉快。”   裙摆空灵飘逸,发梢也随着行走一晃一晃,水荔扬就是觉得她穿上这种裙子会更像一只小水母,才让洛钦找人设计了图纸,按照他心里想象的样子剪裁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水荔扬再也没叫过森羚的代号,而森羚对他的称呼也从队长慢慢变成了哥。   起初她觉得别扭,叫久了也就习惯下来。   曾经的蓝焰大队满编二十六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   而蓝焰这个名字,也渐渐要不存在了。   森羚大概永远也忘不了,水荔扬和她促膝长谈的那个晚上。他说,恰茶卡,蓝焰已经没有了,从今往后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希望你永远像刚入队的时候一样快乐。   那是她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水荔扬对着她落泪。   洛钦坐在椅子上,和白无泺一块给即墨朗剥核桃,水荔扬则微笑着听森羚叽叽喳喳地说话,这几个月的商队见闻差不多都被她编成了传记,一样样地讲给其他人听。   “小尾巴,你穿这裙子真的很好看啊。”洛钦对森羚说,“有点可惜,荔枝要是早点送你这个就好了,之前婚礼上你就可以穿这个了。”   森羚低头看了看晃晃荡荡的裙摆:“这身?会不会有点不太正式,哪有当伴娘穿青色的?”   “我觉得挺好的。”水荔扬说,“那身白的也好看,陆怀眼光不错。”   “你穿白色也好看。”洛钦的眼神很怀念,“尤其是婚礼上穿的我送你那身。”   水荔扬歪头看着他:“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我非得穿白的?”   洛钦诚实道:“你很适合白色,是我见过穿白西装最好看的。”   水荔扬不置可否:“嗯?是这样吗?”   曾经作为血红色的噩梦被传颂的红眼,竟然有一天也会被人说适合最干净的白色。   婚礼的事,其实夏天的时候洛钦就在提了,只是开始没想好怎么筹办。要邀请的人不多,水荔扬打算就在温泉度假村简单办一个,他并不喜欢太热闹。   洛钦答应了,又不想拖到冬天,怕水荔扬身体恢复期不耐寒,于是老早就开始和白无泺还有森羚等人打商量,选定了日子,婚期定在九月底,忙活了将近一个月。   婚礼当天,洛钦醒得很早,他睁眼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忽然精神了,抱住身旁还在熟睡的水荔扬乱亲,直把对方吵得起床气大发,在他怀里乱挥爪子抗议。   洛钦精力充沛,生拉硬拽地将水荔扬扯下了床,成功避免了男朋友因为赖床而逃婚的可能性。水荔扬被晃醒的时候还是懵的,他生平第一次被洛钦从床上往床下拽,而非相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梦的确都是反的。   洛钦扶着水荔扬,伸手去开门,门把手被什么东西撞得当啷一声。他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无名指的位置有一枚银色戒指,表面崭新光亮,尺寸与他的手指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荔枝?”他下意识去看水荔扬,对方手上的戒指还好好戴着,根本没动位置。   “喜欢吗?和我的是一对,我偷偷做的……”水荔扬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软绵绵靠在他肩膀上,争分夺秒地补觉。   “……喜欢。”洛钦看得有点呆住,“特别喜欢。”   “我也喜欢……”水荔扬不知道洛钦是在说喜欢戒指还是其他什么,声音渐渐低下去,很快又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洛钦感动得要掉眼泪,仍是不忘一边把水荔扬往外拖一边说:“荔枝,走,咱去结婚,我一辈子对你好……”   “感动,那你让我再睡会儿。”   “那不行。”   水荔扬总算彻底明白,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   什么海誓山盟,说破天都是假的,男人的本性就是心口不一。 第292章 白马   “总共一十四张,没有备份,都在这儿了。”   男人把一个文件袋递到洛钦手里,厚厚的一沓,用棉线缠得很紧。洛钦点了点头,指着车前盖上的包裹:“拿走吧。”   车里,水荔扬靠在副驾驶,对着手中照片看得出神。   洛钦拉开车门,先将文件袋递了过去:“荔枝,给你。”   “放那儿吧。”水荔扬扭头示意了一下后排,“我现在不想看。”   “好。”   洛钦打开空调陪他坐着,车窗打开条缝,窗外的热气涌动着对抗车厢里的凉爽。   水荔扬拿着的那张照片,是一张三人合影,依稀还记得是他上初中的时候,思弦和思淼的养父母替他们拍的。这是他能找到仅存的合影了,也是他在这世上对弟弟妹妹唯一的念想。   这照片他平时都贴身放着,却甚少拿出来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洛钦,我现在还有种感觉。”水荔扬打破沉默开了口,“好像在做梦一样。”   “怎么?”洛钦活动着脖子,慢条斯理道。   水荔扬把照片放进兜里,顿了一下说:“没怎么,走吧。”   洛钦也没再多问,发动了车子向前开去。两人之间奇妙的默契已经可以让这种沉默成为常态,通常不用言语,就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又是一年清明,水荔扬甚至没想过自己能熬到冬天结束,再回到松河这个地方。刚过去的严冬甚至比从前任何一年都要萧瑟苦寒,洛钦不怎么愿意让他出门,整个冬天都在青岛的庄园里养着。   冬天雪最大的时候,水荔扬穿了厚厚的斗篷坐在二楼看雪,壁炉里的炭火劈啪作响。洛甜甜伏在他脚边打盹,即墨朗躺在洛甜甜身上,玩着手里的蝴蝶刀。   洛钦走过来,给每个人都端了杯热奶茶,他自己用红茶和牧场里的鲜牛乳做的。   即墨柔临近中午才刚睡醒,穿着睡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整个人慵懒贵气,问洛钦午饭吃什么。   这是一幅很安静的画。   开春冰融雪化的时候,水荔扬走出屋子,在料峭春寒里感受到生命的复苏。体内的蓝田病毒蛰伏了整个寒冬,又在惊蛰的头一场雨里逐渐觉醒,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挺过去了,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洛钦往后终于可以睡得好觉。   他倒也算不上太悲观,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可以去陪思弦思淼。   思弦和思淼的墓在松河市区外一片松林里,依山傍水,有些偏僻荒凉,但地方是水荔扬亲自选的。每逢除夕和清明他都会来看,总是一个人对着墓碑坐上好久,亲手除除上面的草。   只是一句话都没有,洛钦也没听他开口对着那座青碑说过什么。   本来以为这次也一样,他站在水荔扬身后,出神地望着青翠的松林远处,忽然听见水荔扬说道:“洛钦,你还记得,多少年了吗?”   “……”   洛钦想了想,回道:“五六年了吧。”   “都五六年了。”水荔扬笑了一声,“过去好久了啊。”   天灾带给人类的除了苦难,还有日积月累下来对于时间流逝所产生的麻木和迟钝感。水荔扬已经不记得春风秋月又换过几轮,每每警觉秋凉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算来他对时间感触最深的日子,也是在十多年以前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着妈妈对镜子叹气的时候,秀丽的脸上略显疲惫,对方回过头来冲着他笑:“荔枝,妈妈长皱纹了。”   他记起来了,荔枝这个昵称,是他的妈妈给自己取的。   水荔扬的母亲徐茹,不只是名声在外、为人谈资的水夫人,更是曾经在Q大美术学院的优秀校友纪念册里刊载了数年的名人,连费应倪都对这个并非门下桃李的女学生赞不绝口。但是在嫁进水家之后,她连自己最热衷的画展都没有再办过几场。   水云霆不爱让她抛头露面,好话哄着她,让她安心当阔太太,喜欢画展的话,可以让秘书经常带她去欧洲旅游。   水荔扬见过徐茹对着卢浮宫里的作品黯然神伤的样子,那双眼睛里也曾盛满了对艺术的热爱,后来只能安分地停在笼子里,当一只不能歌不能舞、单单有着华贵羽毛的金丝雀。   这种表面上令人羡艳的生活,在那年恐怖袭击的爆炸声中戛然而止,徐茹的世界随着丈夫的“死亡”而分崩离析。公司资金链彻底断裂,许多债权无法回笼,她一个从未接触过相关领域的全职太太不知所措,最终家中产业被尽数拍卖还债,她从天堂落进了地狱。   她精神数度崩溃,甚至已经手抖得握不住笔,无法再通过昔日最擅长的画作来补贴家用,最后由于严重的胃溃疡被送进医院。   从前只是生一两条就要让她唉声叹气半天的皱纹,一夜之间,几乎爬了满脸。   那时水荔扬刚上初中,既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妹妹,还顾着医院里病痛的母亲。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那几个月,过得黑暗又漫长。   水荔扬踩着走廊上的阳光走进病房,打开手里的保温桶,里面是煨至软烂的排骨,最下面一层盛着小米粥,都还是热的。   他问过医生了,这些可以吃,徐茹正在恢复阶段,淡油淡盐的东西都能适当吃一点。   徐茹呆呆地坐在床上,脸颊瘦削,从前何等精致保养的一张脸,如今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如同纸扎的一般。   “妈,你稍微吃点。”水荔扬替她支起小桌板,摆好碗筷,“医生说你可以吃东西了。”   徐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我不饿,你吃了吧。”   “你不能不吃东西。”水荔扬摆出一副恳求的姿态,大概所有的母亲都会对孩子这种眼神心软下来。但徐茹依旧没有动弹,机械地摇头:“我不吃,你吃。”   水荔扬笑得有些僵硬,语气仍是小心翼翼:“以后你和思弦思淼我都能照顾好的,你别担心。”   他目光里的希冀被徐茹的沉默一点一点浇熄,对方已经连张张口欺骗他都不愿意。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上课了,晚上过来看你。”水荔扬顺从地收了保温桶,深深看了徐茹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住院部楼下是停车场,车位永远是凌乱而塞满的。水荔扬提着保温桶,看着大楼阴影外那毒辣的日头,叹了口气。   他找了处阴凉坐下,打开桶盖,开始慢慢地吃饭。   这是他第一次学做排骨,还算可以。原本是做给徐茹吃的,所以少油少盐,没什么味道。他就着小米粥吃了一些,天热得也没胃口。   手腕上的红绳明艳,水荔扬呆望了半晌,摸摸红绳,自言自语地笑起来。   “想吃冰淇淋。”   “算了,好贵哦。”   他觉得吃饱了,正要收拾饭盒,忽然听见什么地方有人在大喊。这种事他早就见怪不怪,医院是痛苦和希望并存的地方,人间的地狱与天堂在这里交汇,绝症病人无助的祈祷、新生婴儿洪亮的啼哭,每日交替不断。   几个保安穿过停车场往大楼里跑去,水荔扬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课。一个年轻的护士从他身边跑过,急匆匆对着手机说道:“消化科住院部有患者跳楼了,快点叫人!”   水荔扬耳边一阵阵地嗡鸣,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冲进了花园里围观的人群,冲上前的时候怕得发抖,他脑海中已经构想出最可怕的场景了。   地上那血淋淋的人形并不是徐茹,但他也认识,是隔壁病房一个刚做完胃癌手术的男人,恢复得并不好,夜夜因为并发症而痛得哀叫。病魔没有夺去他的生命,他自己却先放弃了。   水荔扬后知后觉地双腿发颤,他慢慢地退出了人群,将自己隔绝在那些看热闹的人之外,然后转身跑进了住院楼,电梯也没有等,一路狂奔着上楼。   他再次冲进病房的时候,徐茹正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荔枝,怎么回来了?”   “妈……”水荔扬把保温桶放到地上,缓缓地走近徐茹,“你在看什么?”   徐茹沉静地指了指楼下:“隔壁的跳楼了。怎么,你以为是我?”   水荔扬再也撑不住了,他抓住徐茹的病号服袖子,用苍白的笑容掩盖恐慌:“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有办法的。明天我去把钢琴卖掉,还有小提琴……搬家的时候很多乐器都没有扔,我可以卖的。”   “钢琴不能卖。”徐茹摇摇头,“荔枝,你要弹下去。”   水荔扬不会管她说什么了,毫无逻辑地交代了一堆,徐茹似乎有些不耐烦,对他说:“快去上课,我要睡一会儿。”   她推开水荔扬上了床,背对着人,沉默地抗拒外界的交流。   水荔扬毫无办法,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他正要关门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徐茹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带着种淡淡的微笑看着他。   “妈妈爱你,荔枝。”   她说完,又躺下了。   这句话是她留给水荔扬的最后一句话。   当晚,她死于急性胃出血导致的休克,水荔扬只在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匆匆看了一眼,再见面时,是在太平间。   水荔扬呆呆的,连哭都不会哭了。他坐在阴冷的停尸房里,已经是半夜,却丝毫不害怕,直到邻居打电话,为难地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弟弟妹妹等他等得连饭都没肯吃。   他挂了电话,去值班护士那里领了徐茹的遗物,只有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护士告诉他,徐茹的枕头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和二十块钱,是留给他的。   水荔扬木然地翻出来看,见那纸条上写着工整的一行字——“荔枝,妈妈给你留了零花钱,去买冰淇淋吃。不要卖钢琴。”   那是徐茹全身上下仅剩的二十块钱。   直到第二天下午,妈妈的骨灰被装在最便宜的那种盒子里交到他手上时,水荔扬还和做梦一样。他坐在殡仪馆门口的路肩上,望着手里的盒子出神。   “你终于还是不要我了。”   水荔扬自言自语地说。   从那以后,他觉得日子过得快或慢都没有区别。思弦思淼被寄养出去了,他没有答应对方连同他一起收养的提议,而是守在了徐茹父母留给女儿的房子里,孤零零一个人,直到某天被调回汉州军区的赵方蒴敲开了房门。   时间在他和洛钦重逢之后似乎渐渐活了起来,尘封已久的指针一点点冲破僵硬的桎梏,破冰一般,再次转动起来。   他突然就懂了白马巷的传说,懂了什么叫“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洛钦这些年听水荔扬断断续续地提起往事,恍然若梦。过去种种他已无法亲临,从只字片语中拼凑出水荔扬前二十年的人生,像阅读残卷那样,每一行、每一页都不想错过。   陆怀说水荔扬当年莫名其妙卖琴焚稿,居然是这个原因。母亲去世后,他就用这个理由困住自己,将弹琴和母亲的死联系到一起。   他太懂得如何将痛苦自我消化了。   上午给思弦和思淼扫过墓,洛钦带着水荔扬开车往另一个方向的山林里走。他们还要去看蓝焰大队,那些长眠在雪山腹地里的灵魂,被水荔扬安放在崇山峻岭之中,没人会去打扰,也再无是非找上他们。   赵方蒴当年被调走,将蓝焰大队交到水荔扬手中的时候,整整二十六人。他们其中大部分洛钦并不认识,水荔扬将他们派驻在外,整日劳苦奔波,呕心沥血,从灾祸中救助了无数人,至少在洛钦知道的时候,蓝焰大队没有聚齐过。   但是水荔扬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数年前的方舟之战,这些人几乎死伤殆尽,许佑刚带领救援队在城中搜寻了三天三夜,竟然没找到任何人的尸体。   有传闻说是被年雨毁尸灭迹了,但无从考证。   猎鹰被陈诺秘密安葬,连森羚和白无泺都不知道他被埋在了哪里。因此水荔扬在立坟茔的时候,只能将他们每个人留下的肩章放进去,算是衣冠冢。   据说当年的那场惨烈的营救行动之前,陈诺作为程清尧带出来的半个学生,曾去见过他一面。   但程清尧后来对此只字未提,只是战后去了一趟陈诺牺牲的楼顶,并且往后每年清明,都会一个人离开安全区半天,不会带上白无泺。   至于赵方蒴,身死后无人给他收尸,淹没在安全墙外的尸山血海中,和那些感染生物一样,被清理、焚烧,分不清谁是谁,尽数被当做污秽掩埋掉。   水荔扬走近衣冠冢的时候,洛钦发觉他肩膀紧绷了起来,像是在紧张,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放轻松。”   面前的青碑上并没有刻字,干净平滑的石面,只是四周杂草丛生,十分荒芜。水荔扬走过去,嘴唇和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洛钦,我对不起蓝焰。”   这些人没有名分也没有哀荣地被埋葬在这里,原本作为军人的他们不应该如此凄凉,无法作为英雄下葬,连死时都是怀着怨恨的。   “我害他们死得不光彩。”水荔扬轻声说,“我这个队长,做得太烂了。”   洛钦说:“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他们,帮忙救你出来,他们或许不会是这个下场。”   水荔扬摇头:“不是你的错,李牧祁铁了心要除掉蓝焰,谁拦都是一样的结果,费老、程清曳、思弦和思淼都是例子。当年是我蠢,没斗得过他。”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但半个蓝焰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没能让他们作为英雄死去。”   洛钦的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赵方蒴……”水荔扬想起什么,喃喃自语,“他不配,不配躺在这里,跟他们一起……他不配。”   他宁可赵方蒴的尸体去喂狗、被秃鹫啃食,甚至没有让人再去寻找收尸。他对洛钦重复着那三个字,眼泪滚落眼眶,很快又抬手擦掉了。   那抹黑暗里指路的蓝色火焰,终于也到了熄灭的那一天。 第293章 回信   “Hey bro!”   季娜热情地跳下运货车,老远就像一团火燃烧过来,直直地扑上来给了水荔扬一个熊抱。ʍмʐ|   洛钦伸手把两人拨开,佯装冷漠道:“哎,哎,大姐头,我还在呢。”   “你带季娜去取货。”水荔扬对他说,“北冰洋给松河运来了物资,之前大雪封路了一冬天,商路难走,他们这次补了好几个月的量。”   季娜这次来,主要是争分夺秒地和美国人抢货。开春时候,中俄边境的积雪开始消化,跨境公路重新联通起来,北冰洋便迫不及待地遣人赶来,得手了松河轻械新年出炉的第一批货物。   原本黑隼也想出手,奈何北美的大暴雪一直持续到三月份,等他们匆匆赶来,已经连漏都没得捡了。   水荔扬做生意相当随意,他并不喜欢批量生产这些东西,况且粗制滥造之下并无质量可言。他一年只随心所欲地做几批,完工之后才发布消息,只看谁抢得快。ӎӎźľ   如果出手慢了,饶是谁来求,好话说尽,他都是慢悠悠地回上一句:“卖完了,不卖了。”   因此不少人骂他囤货居奇、沽名钓誉,明明也不是多好的东西,非要故作姿态,做出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来。   对此,水荔扬也只是说:“那你可以不买。”   松河轻械新制的防腐蚀冷兵器和护甲,制作工艺比之前提升了不少,耐用性延长了百分之二百。季娜走进库房的时候两眼都在放光,急不可耐地拿出收货单,还没落笔,就听见身后略带挑衅的声音传来:“这次还想着独吞,不太好吧?”   季娜不满地回头,果然看见伊格纳特和Aaron站在货架旁边,手里已经拿了几张收货单,“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干什么的。”伊格纳特狡黠道,“上回北冰洋抢了我们一批货,这次居然还不知足,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季娜冷嘲热讽道:“什么叫抢?我们凭本事拿到的货。”   洛钦不想听他们在这吵,分拣好货物,给他们签了送货单,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这批货水荔扬保留了很多,封存了积攒在库房里,不主动对外出售。   去年入冬前,有一伙幸存者千里迢迢来到了松河,沿途打听到了水荔扬的住处,带了些物资战战兢兢地上门拜访传说中的红眼。   这群人说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倒霉蛋,争不过也抢不过,被寄生者和再造人类打得满地跑,活了今天不敢想明天,随时可能被丧尸或其他营地拆吃入腹。   即墨颂和洛钦接管方舟之后,就与世界各地的幸存者联盟签订了和平协议,在划定区域内实施暴力、伤害幸存者的,会被强制收容。   而再造人类伤害普通幸存者的罪名则要更重,普通幸存者也被赋予了无限防卫权。更为严格的是,实施袭击行为的再造人类可能会被当场击毙,在此之前只有三次的被警告机会。   但末世之下,要所有人都能守住这一纸协议,的确很难。   水荔扬听对方说明来意之后,留他们在山下的联盟驻地住了几天,然后从库房调出一批还未出售的武器换给这伙幸存者,并收下了他们的物资。   “以物换物,很公平。”水荔扬看着地上那几包马铃薯山药和白萝卜, “我做的东西也不是拿来给人做慈善的,怎么能白给。”   洛钦心中暗笑,高端武器换几颗菜,确实是划算买卖。   北冰洋和黑隼离开的当晚,洛钦进房间之后锁了门,堵着水荔扬得寸进尺地欺负。水荔扬被他弄得生气,又反抗不了,最后没办法,只能妥协。   “荔枝,听说你上个月自己去了深宁。”洛钦伸手轻轻揉他的肚子,指尖轻轻地戳,“去干什么了,都不带我?”   他这话说得很委屈,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刚才做的事给摘干净了。   水荔扬被他一条胳膊圈着,低头瞅着洛钦揉着自己小腹的手,说:“你能不能不这个姿势?”   洛钦问:“这个姿势怎么了?”   水荔扬指指自己的肚子,说:“你摸这儿干什么?”   洛钦摊开掌心,往下按了按。   “我靠!”水荔扬差点蹦起来,“松手!”   “怎么了?”洛钦明知故问。   水荔扬撑起身子,耳朵红得透血:“流出来了……你别按……”   洛钦按得更起劲,甚至开始大力地揉荔枝瓤。   “你变态吧?”水荔扬难以置信,“差不多行了,年轻人节制一点……唔,别咬,手出去……”   洛钦充耳不闻,一翻身就将水荔扬笼罩进自己的阴影里面。   窗外吹了一夜风。   第二天清早,联盟驻地还笼罩在清晨的松风晓雾之中,水荔扬就轻轻地起床了。洛钦半梦半醒间听到水荔扬从抽屉里拿了库房的钥匙,想来是往仓库去的。   洛钦实在爬不起来,眼睛也没睁开,歪了个头继续睡。等他醒过来,窗外早就人声鼎沸了,联盟成员在敲盆碰碗地煮早饭,粥香味飘进来,总算是驱走了洛钦的瞌睡。   他起床之后没见到水荔扬,便端了两碗粥去地下室找。   偌大的地下仓储区,只有一间库房的灯亮着,洛钦喝着粥慢慢悠悠走过去,果然看到水荔扬孤独的背影,正安安静静坐在集装箱旁边。   “荔枝,你在看什么呢?”   洛钦走近了才发现水荔扬手边放着个纸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许多陈旧的牛皮信封。他奇怪地坐下来,递了一碗粥给水荔扬:“把粥喝掉。”   水荔扬将膝盖上摊开的信纸扯走,有惊无险地说:“别弄脏了。”   “什么啊,谁给你写的信,这么宝贝?”洛钦抱怨道,随手拿了一枚信封在手里看,随即却是一愣。   信封上用水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水荔扬收”,右下角几个丑得不忍直视的小字“洛钦寄”。   看得出来,收信人的名字确实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写的,虽然丑,但丑得尚有些尊严。寄信人就不一样了,写得惨不忍睹,仓颉看了都要气活过来大喊岂有此理。   水荔扬晃了晃手中的信纸,认真对他说:“你记得这些吗?从深宁福利院的地下室翻出来的,那地方设计得倒是很防火,这些一点都没烧坏。”   洛钦呆愣地看着那箱信,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和水荔扬在福利院分别之后,遵守约定写给对方的信件。   每一封都是他亲笔写的,满怀希望地塞进信封,用攒了很多天的零花钱换几帖邮票,虔诚地贴好。   自己当年答应了水荔扬,以后每年都给他写信,一直写到两人成年,上大学,然后就会再见面。   洛钦那时候坚信,并且无比确信,只要坚持写下去,两人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但是这些信一封都没有送到过水荔扬手上。   洛钦不知道,即便从来都不会有回信,他还是一封封地写,然后托曹芸给他塞邮筒。后来他长大了,开始到外面上学,寄信就更方便了,总是周末背着书包到最近的邮局寄信。   “原来,你都没有收到吗……”洛钦的声音里有失望,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想给我回信。”   水荔扬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你怎么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给你回信?你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过,难道一点都不奇怪?”   洛钦摇头:“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早就忘掉我了。但是我答应了你,要给你寄信,也想过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给我回信……但我还是想写。”   “我不回信,你还坚持寄吗?”水荔扬问他,“会不会觉得很不值?我不是一个值得你挂念的人。”   洛钦笑道:“不会,没什么值不值的。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哪怕你给我回一封,我知道你过得还不错,也会放心。”   水荔扬眼眶酸涩,伸手摸着洛钦的脸:“笨得我都有点儿感动了。”   “你很好,好到就算收不到回信,我也还是想给你写。”洛钦亲了亲他的手指,“信是水云霆截下的吧?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这副德行,把我们两个寄出去的信都扣在这里……”   他心中却痛得揪成一团,以前从来没怎么感觉过的委屈,忽然之间全都爆发了。   他在每封信里都对水荔扬分享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对大音乐家讲自己的梦想,规划未来,邀请水荔扬参与自己的人生。他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是珍而重之的,一笔一划地描摹远在天边的未来,一直写到了高考前夕。   可是水云霆把这一切都当做笑话,只手遮天随意践踏,他甚至二十年来都被蒙在鼓里,从未得知。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有梦可做,如今却发现,那些自认为快乐的年岁,原来自始至终都被困锁在那个南部城市边陲小镇的福利院里,他从未走出去过。   水荔扬揽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我迟了二十年,才收到这些信。”   他抬手蹭了蹭眼眶,举起手中的信纸,宣布道:“我要把这些整理起来,做成几个册子。”   “干什么,收藏吗?”洛钦看他突然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情也好起来,“我字太丑了。”   “上帝给你关上了这扇窗,肯定会另开一扇门的。”水荔扬捧着他的脸,煞有介事地安慰道。   洛钦坐直身体,追问:“那你说说,是哪扇门?”   库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水荔扬像是课堂上突然被老师问住一样,张口“呃”了半天,最后徒然地闭上了嘴。   “你骗我!”洛钦悲愤控诉,“我根本就没有优点!”   水荔扬急了:“有的,当然有!”   洛钦盯着他,仿佛要等他列个表,把自己的优点讲上三天三夜。   水荔扬:“呃……就是……”   洛钦嗖的一下站起来往外走,开始抹眼泪:“你根本就不爱我!!”   “你……那个!”水荔扬也追过去,急中生智,“你善良!”   洛钦扭头,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那你不如给我发好人卡呢。”   “拾金不昧!能吃能喝能睡!跨国扶老奶奶过马路!义务给救援队修补猪圈和水管!国际著名糕点造型师、顶级汽修美学专家、第一届推拿按摩大赛冠军!”水荔扬一口气报了快十个菜名,“这他妈还不算优点?你非要我说你那什么大活好是吧?”   洛钦忽然停下了,嘴角诡异地抬了抬:“这个好。”   水荔扬:“……”   他走过去抱住洛钦,手在对方胳膊上搓了搓,说:“你让我说你的优点,我哪里说得出来啊,都很喜欢,对我来说都已经很平常了,有什么优缺点之分呢?”   洛钦笑得更开心,缠着水荔扬又亲又蹭:“那我问你,你小时候有等过我的信吗?”   “当然,我等了十年,还以为你不想给我寄呢。”   “真的?”   “真的!” 第294章 系归舟   “真的啊?你看清了?”   “千真万确!我骗你出门摔臭水沟!”   两个拿枪的男人坐在临时避难所门前,一胖一瘦,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水荔扬坐在离他们不远的空地上,用树枝在地面写写划划。   他临时想起来一个公式,便就地取材地计算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人在讨论什么。   这处避难所位于太行山公路中段的协议区,是幸存者自发搭建的,能够供过路的人歇脚避难,还能交换一些必需物资。此时里面不算冷清,三五成群地坐了十来个人,都是临时落脚的。   自从方舟划定协议区之后,大部分地域的治安就好了很多,虽然无法避免所有的冲突和矛盾,至少有“红眼”的名号威慑,许多人都有所收敛。   太行山腹地深处,依靠地势聚集起来的人们越来越多,来到松河求助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许佑刚介绍的。   水荔扬和洛钦这次去山西是应一伙幸存者的请求,答应帮助那里的人们开辟新的聚落,顺便解决寄生者频繁袭击的问题。作为回报,松河轻械将被准许开采那里的矿山。   据说,从西南安全区里和松河逃窜出来的寄生者,大多都保留着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思维能力和语言功能,同时也因为红屑病毒的影响而具有强攻击性,相当于进化出了高等智慧的丧尸。   它们甚至会通过模仿人类行为,从而进行名为“诱捕”的活动,蒙骗幸存者靠近,然后群聚攻击,捕食活人,令普通人防不胜防。   行者救援队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不少还未放弃希望的人们,回来之后有所感触,就和水荔扬商量了这件事。   水荔扬答应了一部分请求,他不喜欢管闲事,但会协助救援队进行协议区的安防管控。   毕竟洛钦还在方舟里,对外早就宣称和红眼绑在了一起,除了偶尔吵架吵得很厉害时会做出十分离谱的、截然相反的举动之外,大部分时间里一方的态度就代表另一方。   这时,刚刚挑起话头的矮个子男人举起手中的自制枪,对准大路上一只瘦如枯骨的丧尸,砰的一声,脖子连着脑袋一块炸了个粉碎。男人欢呼出声,伸手掸了掸枪口的火药。   “看见这枪没?威力大吧?但是比起松河轻械当年做过的一批轻型步枪,连脚后跟的皮都算不上。”矮男人说道,“不过那东西只做了几把,都在方舟的人手里。基本上从那儿走订单的,拿到的都只能是冷兵器,连北冰洋国际安保都没这么大的面子能摸到烫的。”   “松河轻械?那不是……”   矮男人点头:“对,就是那个‘红眼’创办的。上个月我亲眼看见一伙幸存者从松河出来,拉了一车松河轻械的东西,靠,真眼馋。”   “那你怎么不去抢过来?”瘦高男人笑道,“你有枪,怕他们什么?”   矮男人连忙摇头:“谁敢?你敢?知不知道敢抢松河轻械货的人都是什么下场?红眼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你敢抢,不要命了?”   瘦高男人被吓住了,半晌没敢说话。   这时另一人插嘴:“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听说红眼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过你说的那伙人我认识——告诉你们,那批货是他们用一兜子萝卜土豆换来的,真他妈邪了门了,红眼居然肯?”   “你说红眼不可怕?”又有人反驳,“来,看看我这只眼睛,红眼给我挖走的!”   水荔扬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往那边看去,恶寒地摇了摇头。   “放屁!你也配让人家抠那眼珠子?”   “不对吧,我也听说过红眼,据说脾气还挺好的啊?还会帮人收玉米和麦子呢!”   “什么?我看你才是疯了,真的疯了。”   那群人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水荔扬头疼不已,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洛钦站在他背后递过来一瓶水:“渴了吗?喝点水,歇会儿咱们就走。”   “事情查完了?”水荔扬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怎么样?”   洛钦打开手中的文件袋,是之前用物资从黑市贩子手中换的,几年前白塔镇断头凶案那个晚上某条小巷的监控录像图片,完整的录像已经找不到,这是仅有的用技术手段修复的几张静态图。   “你看图上这个人,从巷子里跑出来,经过一个死角之后,就消失了。”洛钦说,“我仔细计算了这段监控里显示的路线和时间,这个人,应该就是灭口唐琦的人。”   水荔扬将十四张监控图像一一翻过,说:“这人凭什么敢说,这组照片和思弦思淼的死有关系?”   洛钦:“程清尧仔细检查过思弦和思淼身上的伤,不是刀伤,而是被风筝线一类的东西勒出来的。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白塔镇那晚,也有人布了那种细线?我们都猜是灭口那个凶手用的,可是他好像早就发现了,想借刀杀人,趁机杀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杀他的人,和杀了思弦思淼的人,可能是同一个?”水荔扬眯起了眼,“还真有可能。”   “要布置这种线,细皮嫩肉可不行,手掌至少要锻炼过的,很大概率会布满老茧和疮疤。”洛钦说,“灭口的陷阱不能放得太早,而且被派来灭口的人很可能会亲眼确认目标死亡后再离开,所以那天晚上活跃在巷子里的杀手,至少有两个人,一个要杀唐琦,另一个要杀他,前后间隔不会太短,甚至可能在同一时段出现过。”   水荔扬沉默半晌,把资料还了回去:“不是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双眼气压陡然降下去。   “我会查。”水荔扬语气毫无波动地说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我就会把他找出来。”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洛钦走到路边停着的摩托旁,拎起车把上的两顶头盔,一顶给了水荔扬。   他打着了火,回头看着路边依旧在讨论、甚至快要打起来的几个人,忽然心血来潮,对水荔扬说:“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红眼’既不是大好人,也不是大坏人,他只是一颗多汁的小荔枝。”   水荔扬没理他,长腿一跨就坐上了摩托后座,戴好头盔,手轻轻往洛钦腰上拍去。   “红眼”是全世界幸存者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之一,热度时常跃居方舟论坛话题排行榜前三名,并且会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吵出几百层的高楼。   大到当年单挑方舟数百名顶级α再造人类的传说,小到上周红眼和方舟里那位执行官吵架的原因,或诋毁、或崇拜,每个人嘴里都长着不同的舌头,众说不一。   洛钦不再理会边上的讨论,一拧把手,摩托车带起一股热浪,飞驰而去。   山路上的风逆着吹来,将两人的衣服吹得向后翻飞。水荔扬伸手圈住了洛钦的腰,低头笑起来。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那双眼睛弯起来相当好看,被日光照得明亮澄净。   “你笑什么?”洛钦问。   “多少年了,他们对红眼还是那么热衷。”水荔扬边笑边说,“今天的地球,还是和以前一样吵啊。”   洛钦的头盔倒影里映着水荔扬手腕的红绳,他也笑了一下,觉得一切都让人很愉快。   “真好。”   “真好。”水荔扬也点点头。   远处的火红云霞贯穿天际,红日从云间投下万丈光芒,落在一望无垠的广袤大地上,一扫冬末春初的萧瑟冷寂,照得前路光明,再无阴影。   摩托轮胎压过一道弯线,在地上印出黑色的车辙,冲向尽头的群山。   风吹过耳边,洛钦似乎听水荔扬在对他低语,只停留了一瞬,就被风带向天际。   可是他听清了,而且再也不会忘。   从前孤舟行天地远,如今有人相伴行舟,此去江天辽阔,风停雨歇。   此后,再无漂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