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说话怎么了!   作者:好牙齿   简介:   宋其松有个秘密。   他能通过触碰来读取别人的内心,无一失手,直到遇见原也。   在和原也第一次握手时,宋其松听到的只有一整片静默。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能力失效了,而是原也实在咸鱼,大脑空空,十有八次掌心接触间都是湿漉漉的空白。   但总有那么几次宋其松听的最真切——   第一次时他听见原也想   ——他怎么一直摸我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后来,他们掌心贴掌心,原也湿漉漉的眼睛盯住他,人声鼎沸间他听见原也想   ——喜欢你,比喜欢其他所有都要喜欢你。   印象最深的还是,当万千流言山倾般向他们倒来时,原也依然不管不顾   哪怕眼睛在下着一场未完的雨,但宋其松还是听见原也在说,无比清晰传入他耳边:   “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   原也生活中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好一件坏。   坏的是朋友家住进一个小孩,原也作为朋友家的编外人士也不得不担任起一些哥哥的责任。   好的是这小孩礼貌且上道,还是个美食大博主,每天变着法给他做吃的,让他成功过上了不需要张嘴动手就能拥有一切的美好生活。   这生活实在好,以至于原也栽进去半个身子才后知后觉问起来原因   “哥哥。”宋其松一本正经地俯下身,漂亮的瞳孔盯住他。   “我有一个秘密。”宋其松握住他的手,“我能听见别人的内心。”   原也:恍然大悟。   于是下一秒,宋其松听见脑海里清晰传来一句话:   尊嘟假嘟假嘟尊嘟尊还是假你说我说了几个嘟?   宋其松:。   -   原也也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他不是真高冷,他只是懒得说话。   但是懒得说话又怎么了?   反正他男朋友能读到他的心声。   看似沉稳实则脆弱恋爱脑攻x世界爆炸我睡觉超懒但恋爱天才受   阅读指南:   1、视角都有,但主要从攻视角成长。   2、防盗比例不高40%,不够需等12h,请支持正版TT,真的是本牙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呜呜所以请支持正版!   ---- 第01章 我   事情开始变得出乎意料起来。   宋其松收回右手,掌心仍停留着对方手心的温度,但耳边持续的沉默在不断告诉他   ——他听不到面前这个人的心声。   -   时间倒退回半小时前。   A市的日落显然比南方更快,宋其松上车时太阳还挂在半空,幽幽散着热气,而到他下车时,太阳已经没过山的半截,夕阳就这么沉了下来。   表哥正准备帮他把行李箱搬出来,宋其松先前一步握住箱把手,他说:“我自己来就好。”   向时齐拨开他手,自顾自把箱子拎下来:“哪儿能这么客气?不就才几个月没见,就跟我这么生分了?”   说是几个月,其实已经整整过了半年。   宋其松幼时基本上就跟着表哥一起长大,关系说不上坏,只是父母离婚后他们联系也逐渐变少。   这会儿再见全是因为他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考到了A大,正好也是向时齐的母校。   向时齐今年大四,课表全空白,正在他爹公司上班,这套房早在他开学时就买下,为的就是养他那只叫里奥的拉布拉多,而现在多了个新用途,就是成为宋其松暂时的歇脚地。   “我跟你说里奥看见你绝对还能记得你,之前给他看你照片时他还——”   话音戛然而止。宋其松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楼下便利店的门帘正稍稍被掀开,门帘后隐约透露出一道白色身影。   下一秒感应铃响起:“欢迎光临。”   看见来者向时齐立马转了话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来者没接话,只是耸了下肩,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卫衣帽子也紧紧盖上,再加上阳光这时实在不给力,宋其松一时都没能看清他的脸。   但是他猜测这是原也,跟他哥从高中到大学难得维持关系到现在的绝佳损友。   这定语是向时齐自己加的,在车上他就一直给他说之后可能会看见他朋友,说他朋友性格可能有一点点怪,但绝对好相处。   宋其松对他哥的朋友没有任何探究欲,甚至他觉得在他哥这里的这段时间跟他高中的宿舍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性格再怪也不重要。   宋其松想,秉着自己向来的礼仪先伸出了手。   “你好,”宋其松尽力让自己显得温和,“我是宋其松,是时齐哥的弟弟。”   原也似乎愣了一下,盯着他的手过了几秒才回握:“我是原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顿了下,又跟着补了句:“是你哥的朋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宋其松凝神,却发现耳边仍然是一片静默,直到对方收回手掌,他仍未听见任何同以往触碰掌心时响在耳边的心声。   好奇怪。   他从小学起就发现自己能通过触摸别人掌心读取别人的心声。   从此之后,宋其松每次遇见新的人,都会主动伸出手示好,通过触碰获得别人对他的第一想法,这招他屡试不爽,也基本上百试百灵——只是除了今天。   今天是宋其松第一次没有听见别人的心声。   “啊。”   原也动了动,低下头不知在兜里找什么,柔软的帽子顺着他脑袋耷拉下些,露出他毛茸茸的头发。   “给你。”   面前出现的是一根棒棒糖。   同时帽子也顺着抬起的弧度落下,紧接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这脸看着乖巧,但表情却显得恹恹,尤其在加上眼下那两团乌青,看起来更像是什么熬夜打游戏打了通宵的网瘾少年。   这下换成宋其松有些发愣,他接过这根糖衣上印着牛奶咖啡味的棒棒糖,还没开口道谢,就听见原也接着说:   “欢迎。”   那声音一板一眼,像是比便利店前的感应装置还机器人。   接着这机器人又继续动作,先是将帽子猛得盖上,再一插兜,鞋尖一转,留个背影冲向他们。   机器人最后说:“886。”   -   是886而不是拜拜咯。   是字正腔圆的886。   也是懒洋洋,不带一点人气儿的886。   向时齐挠头,嘿嘿一笑:“小也性格就是这样,挺好玩的,等你跟他混熟了就更好玩。”   宋其松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作罢,背起书包跟着他哥上楼,上楼时还假意以扶箱子的动作碰了下向时齐的手。   这回耳边不再是空白一片,而是声音更显低沉的“这箱子好轻啊。”   宋其松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这下他总算确定,不是他能力失效了,而是刚刚他确实听不到那机器人的心声。   这很罕见,宋其垂下眼,无法抑制地对原也产生了好奇心。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心理活动呢?宋其松不理解。   “哥,”宋其松开口,状似无意道,“感觉原也哥挺有趣的。”   向时齐挑眉:“当然好玩啦,他其实很有趣的,你跟他接触久了就知道了。”   “他小时候还是个小童星来着,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向时齐想了想,“就是那个一个小孩带着一堆玩偶冒险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宋其松想了下,他确实有点印象,记忆里最深的就是那小孩掉进玩偶堆后探出头,脑袋上还顶着一只缺了半只眼的幼虎玩偶的模样。   当时他还小,并不懂这部片子的教育意义,只记得里面扮演主角的哥哥好漂亮,古灵精怪,看起来就是会被妈妈们喜欢的模样。   “玩偶大逃亡。”宋其松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玩偶大逃亡。”向时齐说,“只要看过这电影的都知道他小时候那聪明劲儿绝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长成了动漫里那标准的死鱼眼样。”   “以前在电影里面说的话也多,现在一天给你蹦出几句已经不得了,还说什么说话好累——”   向时齐嘟囔着,但还是下意识给自己好兄弟挽尊:“我这话绝对没有贬低的意思啊,到时候你可别给你原也哥告状。”   宋其松来了兴趣:“我怎么会跟他告状呢?”   “之后你见他的时间多了去了,基本上每天晚上他都要来我屋里蹭饭,到时候就怕你蹭着蹭着心就朝他了。”   向时齐说到这个就后槽牙酸,想他从高中起就开始受这样的委屈,基本上跟他玩过的朋友最后都偏心原也,每每他生出什么想逗弄原也的心思的时候都会被这群朋友严词拒绝。   连话术也是统一的一致。   “别犯混”,这句话说的是向时齐,接着下一句就是“小也听话得很,你别招惹他。”   原也确实听话。   刚开始接触他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只有跟原也呆久了的向时齐才真正明白,原也这哪儿是听话,分明是出门从不带脑子,一年365天能有300天都在走神,跟他发出条指令人身体比脑子先动。   这能不听话吗?   向时齐寻思,这不跟训里奥一样。   “怎么会。”宋其松向他哥心不诚地保证,顺带还竖起了四根手指。“我绝对不会偏向原也哥的。”   -   今晚宋其松说他来下厨,向时齐也不客气,端着哥哥的架子在旁边看自家便宜表弟做饭。   正想说找回点当哥的威风回来,哪想宋其松做菜手法十分熟练,光扫几眼就知道他之前做的不会少。   向时齐皱了皱眉,问:“你爸是没给你请保姆吗?”   对于他姑的前夫向时齐实在没什么好话说,当爸不行,当个男的也不行,说当人吧,也只能说是披着人皮的狗,几个身份没一个能做好的。   “做菜是兴趣。”宋其松擦了擦手,轻巧转移话题,“饭快好了,哥你叫原也哥了吗?”   “早叫了。”   向时齐晃晃手机,正好这时门铃也响起,接着里奥也从客厅狂奔出来,对着大门不断狂刨。   “里奥!”   向时齐叫它,一边开门一边骂骂咧咧:“哥哥回来你爱答不理,原也一来你就像变了条狗似的,你说你是不是坏狗。”   里奥冲着他嗷呜嗷呜叫。   接着原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向时齐,你欺负一只狗干嘛?”   里奥立马哼哧哼哧朝原也怀里钻。   向时齐:“。”   得,好一个绿茶狗。   向时齐懒得和这一人一狗计较,帮着宋其松把菜端出来后才半死不活扬起声音叫:“吃饭。”   一人一狗马上抬头。   从宋其松这个视角看过去,这动作几乎都像同步进行。   在室内原也总算是没有带上帽子,头发看起来像是来时打理过,比之前服帖不少,脸色也比在室外看的时候要有气色一些,他过来坐下,眼睛却一瞬不眨地盯住宋其松手中的餐盘。   宋其松端着餐盘的手一顿,思考几秒,迟疑道:“…原也哥好。”   原也快速点头:“你好。”   但眼神依旧没从餐盘上移开,期间还抬眼看了他几眼,明显是有什么话想说。   向时齐在那里笑:“那是他最喜欢的菜,他意思是想让你快点放下来。”   宋其松这才反应过来,他顺着原也的视线放下,下一秒就听到对方硬邦邦一句谢谢。   但很诚恳。眼睛好直白盯住他,像是情绪要先从眼睛里出。   宋其松不自觉挪开眼睛。   饭后沙发率先被原也占领,里奥晃着尾巴过来蹭他,嘴里还不断发出嗷呜的声音。   向时齐在旁边冷笑:“你还能叫动他出门遛你,里奥你做梦呢。”   里奥才不听,又拿着鼻子拱原也,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好可怜。   但原也什么人,躺平第一教义坚决执行者,眼都没抬就说:“等等。”   “等什么等。”向时齐走过去伸脚踹他,“论文写了吗?就开始躺。”   原也这才半抬起眼,眼神幽幽盯住他,一声不吭。   “看什么看,起来了。”   原也没搭理,闭上眼默默翻了个身。   宋其松在旁边看他们相处模式只觉得新奇,在他目前的人生里,确实没有怎么接触过原也这样的人。   如果把所有人比作石子,那原也肯定是那颗最奇形怪状的存在。   “爱去不去。”向时齐拿起狗链给里奥穿好,“等下别想要我给你带东西。”   听到这话原也才又把自己翻过来,拉长声音回:“等一下。”   宋其松看他模样觉得好玩,这时候也开口:“我可以一起吗?”   向时齐巴不得有人陪他一起遛狗:“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弟这句话问的好像不是自己。   毕竟这时他弟正朝原也伸出手,还颇有礼貌问他:“哥哥,需要我拉你起来吗?” 第02章 是   在手心相触的那几秒内,宋其松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心声。   原也表情依旧是恹恹的,借着他力起来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其松蜷了蜷手指,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能力面对原也就失效。   他从小对他能力就已实践过无数次,除了睡觉或走神这种情况外他基本上无一失手,连触摸猫猫狗狗这些动物的时候也能听见声音。   就像此时里奥热烘烘的身体往他怀里钻这样,除了手指触感外他耳边全都是不停的“出去玩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好吵。   宋其松不动声色把里奥引起他哥那儿。   等到真正下楼后里奥简直更疯,撒欢似地跑,刚开始原也还跟上他一圈,到第二圈时就果断放弃。   “不走了。”   原也慢吞吞停下脚步,眼神飘向路旁便利店,没等他开口向时齐就冷哼一声。   向时齐对他德行早已习惯,连个眼神都没丢给他,叫宋其松留下来陪他后自己牵着狗继续遛。   原也今天第二次进这家便利店,掀开门帘时感应器再次尽职尽责发出“欢迎光临”   余光里他看见向时齐他弟似乎笑了一下,但很明显,原也根本不懂他为什么笑。   “要吗?”原也从冷冻柜里翻出两支小布丁。   宋其松假装思考几秒,随后点点头:“可以的,谢谢哥哥。”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尤其在面对家里亲戚时,故作犹豫往往是让对方认为自己是认真思考过的好方法。   原也哪会想面前这个子比他高上一点的弟弟心眼也多他十几个,他只是单纯受用那句谢谢哥哥,结完账就将小布丁往他手里一塞。   “给你。”   还是同样的话。   只是这次给的不再是棒棒糖,而是一袋印有卡通笑脸的小布丁雪糕。   太阳落山后温度也跟着降了些,九月中旬的气温正好,穿着短袖坐在石凳上吃冰棒也不会冷,只是宋其松稍有些不自在。   原也自从坐下来后就仿若进入了老僧入定的模式,眼神放空一句话也没说,宋其松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人,至少这种时刻大家都会或多或少找些话题来缓解这样的尴尬。   但原也不,甚至非常自得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呼吸自如,根据宋其松的观察,原也舔棒冰的速度是半分钟十五下。   宋其松最先坐不住,自小耳濡目染的人情世故让他先开了口:“原也哥,感觉里奥看着更亲你一些。”   “啊。”原也慢吞吞发音,思路像是半路被拽回来,顿几秒才说,“确实。”   宋其松维持着温和懂礼的表象,继续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小时候的里奥,它小时候很调皮,还爱偷吃。”   原也沉思,看了眼开始化掉的小布丁,又看了眼正思考着怎么继续接话的宋其松,最终还是说:“弟弟,我们可以等下再聊天吗?”   宋其松:“。”   刚张口的嘴又默默闭上。   原也果然是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子,不仅怪,而且时不时还会冲出来刺你一下。   宋其松倒不是觉得冒犯,只是觉得另一种新奇,也好奇,开始疑惑对方到底是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呢?   他实在好奇,头一回如此主动想要使用读心术。   “原也哥。”   宋其松喉咙微动,看向原也拿着雪糕的手,此时化掉的部分已经有些流到了他的手上。   “雪糕化了。”   原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自己手背,等到回神时候就看见宋其松一脸无辜看向他,接着还晃了晃手指。   “雪糕化了。”宋其松解释道,“我帮你擦一下。”   原也像是半天才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很细微蹙了些眉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但也只一瞬,下一秒他又将头转了回去。   宋其松这才松一口气。   刚刚确实有些冲动,虽说在比较熟悉的人面前这么做是顺理成章,但是对于今天才认识的原也来说绝对算不上正常的举动。   更何况刚刚触摸的时间也太短,短到他耳边仍旧一片空白,仍然没听到任何属于原也的心声。   宋其松低下眉头,正复盘着刚刚的行为,向时齐就牵着里奥走了过来。   “汪汪。”   里奥一下就朝原也身上扑。   原也一时没注意到,还没吃完的雪糕就啪嗒一下从手中滑落,湿哒哒黏在衣服上。   里奥见状立马伸出爪子搭在原也的腿上,眉眼耷拉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原也挑起眉——   正当宋其松以为他要生气时结果下一秒表情又迅速淡定下来。   他默默观察着,看原也慢条斯理从裤兜里翻出纸巾,拿起只剩个棍的小布丁朝垃圾桶一扔,再就着垃圾桶正对面把身上黏住的小布丁一一擦尽,表情平静得让身边的向时齐都不住啧啧两声。   宋其松看了几秒,又看了眼正可怜巴巴绕在原也腿边的里奥,开始思索有没有一种可能原也只是疯了。   “坏狗。”原也面无表情。   里奥嗷呜,又很乖伸出爪子想让原也摸他。   原也依旧面无表情:“坏狗。”   里奥眉眼耷拉得更低,头又蹭蹭他的裤脚,嘴里时不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向时齐在旁边看得憋笑,手肘朝宋其松肩上一搭问:“有没有一种看现实版对牛弹琴的感觉?”   那还真没有。   但他还是应道:“有点。”   原也只说了三句就结束,拖着里奥走过来的时候精神明显不振,眼下乌青在黄昏之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他那副死鱼眼,怎么看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向时齐也看了出来,主动把里奥牵过来,问他:“现在回去?”   原也心累得只是眨眼表示肯定,向时齐嘿一声,拍一下里奥脑袋,叫他:“回家咯,里奥带路。”   里奥昂首,立马把刚刚的窝囊抛之脑后,威风得像个汪汪队队长:“汪汪。”   原也在旁边小声嘀咕第四遍:“坏狗。”   宋其松耳尖,听到后勾了勾嘴角,凑过去问他:“生里奥气了?”   他摇摇头,对于原也来说,生气是一个情绪波动很大的事情,需要大量精力,他才没心思更没精力生气,每天光是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就已经够累了,更何况今天除了带里奥还带了一个小孩。   想着想着原也的视线就转向那小孩,只见那小孩比自己还高半个头,嘴角看起来还带着笑,活脱脱一个刚从高中毕业还未接受大学毒打的纯情男高生。   糟糕。原也开始有点咬牙切齿,眉头再一次微微蹙起,盯住男高生的眼睛告诉他:“没有。”   一字一顿。   宋其松心想,果然生气了。   -   刚换到新环境宋其松睡得并不算安稳。   今天他差不多六点半就醒了,早秋的凌晨还不算黑,晨光熹微,宋其松放空好一会儿才起床。   他回想着昨天种种,从离家后的飞机再到向时齐的家,最后停留在昨晚和原也告别的时候。   宋其松垂下眼睑,任由自己思绪在黑暗里漂浮。   原也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直白、坦诚,甚至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天真,这是宋其松从来都无法想象的。   他自认自己不算坏心肠,但也谈不上好,至少在这快二十年的摸爬滚打中天真姿态早已被抹掉,算计是有,心机也难免。   以至于原也的出现实在让他惊奇,像是在看外来物种,只是不知道这入侵者到底是吃掉他,还是被他吃掉。   坦白说,宋其松想,他对原也确实充满了探知欲。   而想曹操曹操到。   宋其松刚迈出门没几步时就在不远处看见了原也,他今天穿着一件新的白卫衣,连帽依旧牢牢盖住他的脑袋,双手插兜,正在排在一个老长的队。   再往前看,队的顶端是一家包子店。   宋其松:。   再一看手表,七点过五分,感觉完全可以猜到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就能看见原也。   正当他准备上前打招呼时,就看见一个顶着爆炸头的阿姨先一步朝原也走去。   宋其松站得远,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看见阿姨先是冲原也叽里呱啦了一顿,下一秒他就看见原也拉下帽子,双手在面前胡乱比划着,最后指着嘴巴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阿姨口型张大,在一脸遗憾和可惜中走开。   得。   宋其松终于明白,原来这机器人刚刚原来是在装哑巴。 第03章 一   原也在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宋其松。   虽然隔得远,但宋其松那身高在那一站不想注意都不行。   原也盯着他几秒,正纠结要不要打招呼时宋其松自己就朝他这里走来。   “哥哥早上好。”宋其松很礼貌,跟他之间隔了几拳距离。   他明白这是个绝佳的示好机会,又开始下意识装乖,哪想原也在他刚靠近后又把帽子戴了起来,整张脸隐在帽兜里,只低低发出“嗯”的回音。   宋其松再接再厉:“这个早餐店什么最好吃呢?”   这话算是问到点上,原也的脸从帽檐中浮出来些,眼睛都亮了点,正当他准备回话时,前脚刚走的阿姨这时又折回来。   “哎哎小伙子,”阿姨走过来,好心提醒宋其松。“这人是个聋哑人。”   说话间还指了指原也的耳朵和嘴巴,再重复一遍:“他听不见也说不了。”   原也在旁边十分配合,用力点头,但眼睛却笑得弯弯。   “没关系,”宋其松挂着笑,“手语我也会,能跟他交流。”   说完他就朝原也假模假样做了几个手语动作,原也跟着配合,憋着笑回他一顿手指乱舞,中途还假装啊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对现在的情况恍然大悟。   阿姨:……。   她对面前这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无语,明白自己这是自讨没趣,朝他们各抛一眼刀,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原也终于憋不住笑,笑得他脸色都红润不少,缓了好久才主动开口问:“你真的会手语吗?”   宋其松理所当然摇头:“不会。”   原也这下笑得更欢,帽子又随着他身体起伏掉了下去,宋其松都怕他笑折过去,还伸手扶了下他的腰。   “好好玩。”原也说,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   宋其松突然有点不敢面对这双眼睛,不自觉偏了下头。   他清了下嗓子:“那你会吗?”   原也比他更加理所当然,声音拉长,满脸骄傲告诉他:“当然不会。”   一个显而易见的回答。   宋其松难得露了些真切的笑意。   他现在心情颇好,归结来左右不过一个原也和今天的阳光。   “吃包子吗?”原也说,“这里的汤包很好吃,今天我请你。”   -   回家路上宋其松和原也约好今天中午他也来他们家吃饭,但现在时间已经一点过半,门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刚刚也打电话了,还是没接。”向时齐说,他对这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但很明显,宋其松没有。   他甚至看起来明显有些失望,现在的步骤已经到了最后一道菜,炖的是土豆牛腩,这是他特地问了原也的偏好做的。   “松子你也别失望,他就是这种人,说的话肯定过心了的,不会故意不来。”向时齐绞尽脑汁,“这会儿他肯定是睡过头了,平时他中午也不怎么吃的,就是你知道吧……”   他该知道什么?   宋其松切土豆的动作顿了顿:“还好,没有很失望。”   这话确实是事实,他只是对原也好奇,但也不至于说对他魂牵梦绕,单纯只是一种小孩看到神秘且新奇事物的探究欲。   甚至宋其松都有预感,等到他能听见原也的心声后他对他的兴趣肯定一下退去。   这很正常,宋其松向来承认自己性格上的劣根性。   “成。”向时齐帮着他把牛腩煲端上来,等落座后才换个话题问他,“你学校通知什么时候开学?”   宋其松想了下;“通知书上是下下周。”   “那也快了。”向时齐又继续问,“那你准备住宿还是走读?”   “可以不住宿吗?”   向时齐啊了声,思索了一下才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在宿舍的话能更好跟同学打好关系,不至于之后干什么都不方便。”   “那你和原也哥不是也没有住吗?”宋其松夹起一块土豆,不动声色引导着话题。   “这不一样。”向时齐说,“我只是大四没课了而已,之前我也住宿的,你原也哥现在都还住,只是偶尔没课才回来。”   宋其松试探道:“…什么专业大四课还那么多?”   说到这儿向时齐可算来劲了:“当然是工科。”   宋其松默默记下。   “他当时高考志愿只想选个轻松的,本来想学管科但是填的时候序号填错,这不直接保送工科吗。”向时齐笑说。   只能说不愧是原也。   向时齐越说越嗨,对好友的糗事一点不留情面,从他大一的糗事一直说到大四,宋其松听完对他哥说书的印象只留下了四个字   ——如数家珍。   确实是绝佳损友。   宋其松盖章他们之间的关系。   “——哎不对。”向时齐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你那么关心原也?”   宋其松半真半假回:“因为感觉他挺奇怪的。”   向时齐恍然大悟:“确实有点,我们跟他搭话也经常跟不上他脑回路,但是相信我,跟你原也哥处久了就会发现这真的是个好玩的好人。”   话音刚落,门口就开始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向时齐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果然刚刚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来信人是刚他提到的好人,内容就两个字:收到。   向时齐不慌不忙锁上手机,扬声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我。”   原也对向时齐公报私仇实在无语,刚刚一路狂奔过来早已费了他不少力气,头发估计都乱成鸟窝,但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道完歉后立马躺下。   中午他订了五个闹钟,每个间隔五分钟,但他还是没醒,眼睛一闭一睁后时间就来到现在,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还有两条向时齐的短信。   第一条是:你惨了,松子现在看起来很失望。   第二条是:哥给你支个招吧,等下过来的时候姿态一定摆好,再买点零食,一直说松子对不起就行,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哄他的XD   原也对着屏幕愣了三秒,才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蓬蓬,但仍然面色沉静地从便利店洗劫走一切他看着顺眼的零食。   “向时——”   话音戛然而止。   开门的是宋其松。   原也一秒进入状态,递上袋子盯住他很诚恳道歉:“松子对不起。”   说完后还顿了顿,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大脑已经分辨不出来什么错与对,反而满脑子都是向时齐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一直说松子对不起就行。]   原也于是说了四遍,直到被宋其松捂住嘴才彻底从单机状态脱离连上线。   “我说,”宋其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关系。”   原也眨眨眼,小心翼翼凑近一点,鼻息打在温热的掌心里。   他问:“真的吗?”   宋其松不动声色收回手,告诉他:“真的。”   原也又凑近些:“原谅我了?”   宋其松微微偏头,错开和他交错的鼻息:“…当然原谅。”   能不原谅吗?   宋其松拎了拎沉甸甸的袋子,再余光瞥了眼头发乱糟糟蓬起的原也,心里哪里生的出半点气。   更何况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这点失望早就被时间的海推平。   原也见大功告成当即就泄了力,坐在餐椅上就像一滩猫条,还是向时齐在背后戳了戳他才直起身。   第一句先夸今天的菜:“今天做的很丰盛。”   声音一板一眼,逗得向时齐都转过去笑。   第二句就是夸做菜的人。   原也牢记一些社交礼仪,抬眼望向正笑着的宋其松,试图让自己显得万分真心。   “今天的菜很好吃。”原也盯住他的眼睛。   他从初中后就开始不怎么说话,话说得越少,说话的逻辑也逐渐变得奇怪,进一步导致他越来越不会说话,很多时候绞尽脑汁组织出来的语言说出来还是惹人发笑。   但原也不在乎,嘲笑与否对现在的他来说早已不痛不痒,他每回说话的目的也清晰,只需要表达最真实的情绪就好。   所以他再次重复,很诚恳道:“特别好吃。”   宋其松勾起嘴角,莫名想伸手摸一摸原也的头发,但他还是忍住,学着对方的模样回道:“谢谢。”   向时齐在边上插话:“这能不好吃吗?松子可是a站有名的美食博主。”   换以前原也估计哼唧几声就过了,但今天他犯了错,再加上对方还是自己朋友的弟弟,也提了些兴趣应道:   “特别好。”   原也顿了顿,头一回他意识到自己语言如此匮乏,翻来覆去只能告诉他特别好。   能做饭很好,做好吃更好,原也想,尤其被我吃到那才是最好。   “没有很有名气,”宋其松谦虚,“只是小有。”   他做美食博主做的确实比同龄人早,刚开始做只是因为那么大个别墅里只有自己觉得寂寞,想有些人陪伴,哪怕隔着网络也行,做着做着就到了今天,也有了一批固定的粉丝。   “很好呀。”   宋其松抬起头,看向原也,听他继续说:“有人在看就够了。”   这句话一听很有道理,再想很有哲理。   就算到了遛狗时间,在里奥在前边跑他哥在后面追的情况下,宋其松还是感觉这句话实在有那么一点魅力——但不多,真就一点。   后来宋其松反思,最终认定这点魅力的来源只是原也平时表现得像是个单细胞生物。   原也倒没有意识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给对方如此影响。   今天他照旧溜得早,现在已经坐在长椅上,左右手各一个甜筒,脖颈处还夹着手机,应该是在跟谁打电话,神色恹恹的,表情明显开始放空。   再一细看,右手里握着的甜筒已经开始化了。   宋其松心念一动,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是给自己买的。   果不其然,看见他走过来后原也眉毛挑起,右手朝他那边送了送。   “谢谢哥。”宋其松说。   指尖相触一瞬,旋即分开。   原也没接话,只是不断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鼻音,像是在应和电话那头的人。   但宋其松却是一愣,刚刚在碰上原也指尖的一瞬,他听到了些转瞬即逝的声音,那声音消失得太快,快到他根本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属于原也的心声。   “哥…?”宋其松当机立断,决定再试一次,“我帮你擦一下手。”   他掏出纸巾覆在原也的手上,另一只手牢牢把住,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也的手相较于其他同性似乎更为脆弱,好像皮肤稍微一捻都会泛红。   但奇怪的是这次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宋其松皱了下眉。   “…我跟你说我真的栽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每次靠近她的时候都很想跟她有肢体接触,你懂吗?”   “…我不懂。”原也说。   “我就知道,但这不重要。我就是想说这种感觉,那种看到她的时候就想和她牵手、拥抱,想摸她头发——”电话那头室友长嚎一声,“天啊,原也我感觉我真的栽了。”   但此刻室友栽不栽早已不在原也的考虑范围之中,他正看向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耳边室友的话在脑海盘旋,再结合起宋其松之前对他的多次触碰,原也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与此同时,正在帮原也擦手的宋其松听见耳边清晰地响起心声,他听见原也想   ——好奇怪。   宋其松顿了顿。   ——他怎么一直摸我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第04章 棵   宋其松内心微震,表情差点维持不住,收回手时还欲盖弥彰说了句脏了帮你擦擦。   原也喔一声,还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状态里,手指摩梭好几下才揣回衣兜。   电话那头室友还在叫:“原也你在听我说话吗?你是不是又走神了。”   原也垂下眼,慢半拍才回:“嗯。”   室友长叹:“猜到了,我真受不了你了。”   原也继续慢吞吞吐出个字:“嗯。”   他还在诧异于自己刚刚那个猜想,回忆起这两天,短短几面宋其松就摸了自己不下三次手,而且每次停留的时间也不算短,再根据室友刚刚的那一番恋爱脑发言,原也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凯哥,”原也难得有些扭捏,“就是如果有个人对你这样那样,算不算喜欢你?”   这番话说得坑坑巴巴,在翟一凯耳里拐了好几个弯,他好不容易理会到他意思,正想江湖救急时却发现关键词是这样那样。   翟一凯:“……”   这样那样是怎样怎样。   但原也能一下说这么长话的情况实在少见,翟一凯还是耐心回道:“不管你这样那样是怎样,但是你如果有这种感觉了,那对方肯定对你有好感。”   原也咬住指尖,想了想确实很有道理。   翟一凯继续直男发言:“所以如果你对她有好感就冲,女生嘛你对她主动一点总归是好的。”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主动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原也能做出来的,这人懒得要命,说个话都觉得烦,平时帽子一带兜一插要多高冷就有多高冷。   之前他还问他你装高冷是为了吸桃花吗?   刚上大学时他确实勤恳研究过,在大学最火就这么几款,阳光奶狗和高冷学长,这俩设定最招人喜欢。   哪想原也懵懵懂懂转过头问什么?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那时原也告诉他:“说话好累,我希望所有人把我当哑巴。”   这话特真诚,真诚得翟一凯一句话都憋不出,真诚得让他觉得特好,他的奇葩大学生活就要这么缓缓拉开帷幕。   “不是。”原也小声吐出俩字。“我们才认识两天。”   “两天?!”   翟一凯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正想继续抓着原也问的时候,就听见原也着急忙慌说:“有人来了,不说了。”   徒留下翟一凯对着手机无语凝噎。   是了。   翟一凯有预感,看起来他大学生活的落幕也将以一种不可预测的姿态掀翻他的人生。   不远处向时齐牵着里奥走来,原也握住开始发烫的手机,感觉自己向来平稳的心跳好像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这感觉挺新奇,他翻了翻自己贫乏的词语库,想了想觉得自己这就是做贼心虚,看见向时齐心虚,看见宋其松也心虚。   原也下意识又带上帽子,往往在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状况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试图把自己藏一下。   逃避可耻,但是逃避确实有用。   起身时他才发现宋其松还站在身边,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原也微微一顿,主动开了口:“准备走吗?”   “好。”   宋其松表情变得很快,睫毛颤了好几次,最后又换上他平时礼貌得体的表情。   他迈开步子跟上原也,刚刚他在想自己听到的那个心声是否幻听,但那声音实在太清晰了,清晰到让他根本给不出更多的可能说服自己那是假的。   但是原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宋其松沉思着。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一个好理由,他想确认,但这一次却没了勇气再去碰他的手。   “你什么时候开学?”   冷不丁的话语打断宋其松的思维,他抬眼望去,原也又已经带上了卫衣帽子。   “下下周。”宋其松调整好自己心态,“哥你什么时候开学呢?”   “周二。”   宋其松算了算,那时间确实快了。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原也走得慢,步程落了他一点,宋其松感觉到原也像是又一下回到了自己的壳里,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刚刚听到的心声。   因为感觉自己喜欢他所以害怕?   对于这个猜测,宋其松只感受到一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荒诞感,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让他觉得好笑。   他理了理思绪,又继续问道:“哥你觉得A大怎么样?”   这话题太笼统,原也想了想:“食堂不好吃,但老师挺好。”   宋其松偏过头去看他,宽大的帽檐在他脸上打下十足光影,露出点下巴,表情依旧隐在黑暗里。   “我之前听学长学姐他们说第七食堂还可以,哥你吃过吗?”   “吃过。”原也顿了下,像是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七食堂的菜算辣的,口味重的话吃起来应该还好。”   “那我应该挺适合那个食堂。”宋其松说,不动声色抛出邀约,“等开学后哥你能带我去吗?”   原也犹豫了一下,答应他:“好。”   今天原也的表现简直都能用乖巧来形容,对比之前那句弟弟我们可以等下再聊天吗,刚刚的原也就像是换了个芯,一路走来问什么什么都回答,虽然依旧时不时在神游,但胜在态度端正。   只是最后原也的动作实在让他琢磨不透。   到他那栋单元楼后原也迟迟不上,眼神盯住他又一下转移至自己的鞋尖,像是对他有什么话要说。   宋其松本来想等他,但看他憋了好几次都说不出来后索性作罢。   他低下头,问道:“哥你是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   原也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宋其松的眼睛看起来比一般人都要黑,原也在看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出神到那种有着湿漉漉眼睛的小鹿身上,真心话涌起来好几次,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原也最后说。   -   原也真以为自己没什么。   按照以前他的生活习惯此时他早已倒头就睡,但记忆里依旧停留着莫名指尖相触的触感,最后便是宋其松的那双眼睛。   他刚刚本来是想直接问宋其松是不是对他有好感的,如果回答是是的话他就直接拒绝,如果是否的话他也能泰然处之,但是这些话到面对他那双眼睛时全失了效。   那个时候原也想的是如果自己拒绝的话他会不会开始伤心?   就像小时候自己在片场流泪一样,哪怕是虚假的眼泪,都隐藏着一点点碎片状的真心。   所以他选择沉默,拖了又拖,一直拖到单元楼下,哪想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有一个朋友。”   原也拨通翟一凯电话,看向电脑屏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类情感咨询问题,他学着各大网站情感问题的开头说道。   翟一凯嗤一声:“得了,就是你吧。”   被戳穿原也也不恼羞成怒:“好吧,被你发现。”   “又是你那个只认识两天的女孩的事?”翟一凯说,“我告诉你啊也子,这你肯定是出现幻觉了,不是哪个小姑娘会对你两天之类就感兴趣啊?你是怎么的出来这个结论的,现在也不是春天啊。”   原也任由自己陷进懒人沙发里,很认真思索了一下他说的:“因为他碰了几次我的手?”   翟一凯:“……”   翟一凯感觉对自己这倒霉舍友的无语已经要天地可鉴。   他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本以为自己已足够普信,哪想平时一声不吭的原也竟然给自己憋了个大的。   原也有理有据道:“别人看起来都不喜欢我,不喜欢碰我,也不喜欢跟我说话,虽然我也没有很想说话,但事实就是他们都不怎么跟我接触。”   确实,原也身边的朋友少之又少,在学校跟个隐形人一样,同学们总会下意识遗忘他。   但原也对这一点毫无怨言,他其实能意识到自己的奇怪,跟过多的人社交只会让自己不合群的那部分进一步展现在阳光下,他恐惧这样的暴露,相反对他来说,隐匿在角落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保护色。   “也,别人那不是不喜欢你,”翟一凯这句话重复了太多次,“他们只是觉得你不好接近而已。”   “我知道。”原也道,“只是我不想接触而已。”   原也并不算什么社恐,相反在他精力充足的时候他能很自在社交,只是他精力实在太差,对于人生的定义也只有躺平。   所以朋友几个就够,他和他们维持着最舒服的状态,他早已知足。   但宋其松不一样。   原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宋其松太主动了,原也还没有遇到过这么主动的人,这感觉就像是他对自己有利可图一样,但原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价值存在。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对那个学妹的感觉嘛,”原也回忆了一下不久前翟一凯说的话,“你说想和她牵手拥抱和摸头发。”   翟一凯都笑了:“那我也是跟她认识够久了,再说了,你那只是碰了一下手,你想想你一天不都要跟饭店老板碰几次吗?”   原也认真想了想,还计算了一下自己和早餐店老板手指相触的次数,得出的结果确实和宋其松差不多一样:“你说得很有道理。”   后又道:“那我要拒绝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有一瞬间翟一凯都觉得不是在问自己。   “拒绝什么拒绝。”翟一凯扶额,“别人都不是喜欢你,估计就是对你稍微有点兴趣而已,你就开始拒绝别人,这不太伤别人心了?”   这话说在原也心坎上,他确实不愿看到宋其松伤心的模样,或者说,他感觉宋其松伤心起来的模样肯定跟动物世界里濒死落泪的鹿很像。   他不忍看到一只鹿伤心,所以他不愿看到宋其松难过。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四肢都放松好多。他从来没有面对过类似于喜欢的感情,只看过被拒绝的人流泪的模样,不是喜欢就好,这代表着不需要拒绝,也代表着不会看见宋其松流泪的表情。   “你说的对。”原也说。   “但是如果你对别人没感觉也别耗着别人小姑娘知道没。”   “啊。”原也短促发了个音,“好吧。”   翟一凯问:“好吧是什么意思?”   原也思索后告诉他:“就是对他没意思但是不觉得他烦的意思。”   翟一凯一听眼睛就亮了,能让原也不烦的人少之又少,正当他想继续问那女孩相关信息的时候,就听见对面啪的一声关掉电脑,接着就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困了,睡了。” 第05章 小   自从那天后,宋其松基本上没有再见过原也几面。   偶尔几面呈现出来的往往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好比五天前宋其松看见他给他打招呼,但原也却嘘了嘘声,指着墙上倒影说这影子像小鸟,应该有鸟在附近,所以叫他闭嘴不要惊扰它们。   前天也是,这次宋其松长了记性,声音很轻叫他哥哥,那时原也看着有些疲惫,眼皮半耷拉着,走路间活像幽灵,怏怏地从他身边飘过,又怏怏地丢下一句完全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小鹿你好。”   小路?还是小鹿亦或是销路?   宋其松百思不得其解,他翻来覆去琢磨半天,最终挑了一个可信度最大的猜测让自己信服。   ——或许原也只是睡懵了,看见了道路所以叫他小路。   小路同学如是认为。   而这几天宋其松直接连原也的影子都没看见。   原也最近开学,住在学校,很少回小区。听他哥说最近是在忙什么二专的开题报告,结合前几次看他都是乌青着眼,走路都像在漂浮的模样,宋其松心里大概明白最近他忙得很。   本以为自己会在听到原也的心声之后对他的兴趣陡然殆尽,但相反,在听到心声后宋其松对他的兴趣更上层楼。   他实在想探究,好好来看看原也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   原也简直是天生的猎手,宋其松想。每个无意间抛出的饵都让他心甘情愿上钩。   今早他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原也,哪想招呼打出去了,原也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是谁一样,完全漠视着走开。   宋其松刚扬起的笑脸立马僵住。   而原也还在朝前走,前面站着向时齐和里奥,宋其松看着原也朝他们懒洋洋打过招呼,在走之前还揉了揉里奥的头。   宋其松脸色更沉,心却吊起来,他开始回忆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   但回顾他们之间的种种,似乎只有那句突如其来的心声。   但之前几次都没有这种情况。   宋其松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懂原也。   “哎?松子,你已经下来了啊。”向时齐走到拐角处才看见有人。   “嗯。”宋其松回过神,又摆出那副人见人爱阳光男高生模样。   原也此时早已走远,宋其松见瞧不到他一点影子后才收起了视线。   昨晚向时齐说等下带他去超市买点东西,说是快开学了,得添点生活用品。   怕他哥等急,宋其松今早刚起床就下了楼。   向时齐说:“那等我把里奥送上楼我们就出发吧。”   他们去的是一家离住所较远的超市,但胜在大,种类多到数不胜数。   “要买些吃的吗?”向时齐举起一包薯片,问道。   宋其松看眼推车,窄小的推车几乎已承担了其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什么四件套、洗漱用品、各季衣物都快把它压弯。   “…不需要。”宋其松说,“我不怎么吃零食。”   向时齐不信:“买点总归是好的。”   他想自己才不是那种克扣弟弟零食的哥哥,再说今年宋其松二十都还没满,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小孩不吃零食吃什么?吃瘪吗?   这么想着,他又从货架上拿下每一种不同的口味。   “多带点。”向时齐说,“到时候跟你舍友也可以分。”   宋其松木着一张脸继续推车:“…谢谢哥。”   向时齐心满意足,两手空空地继续前进:“不客气。”   刚走没几步,兜里手机就震了震,他打开手机,发现刚给他发短信的是原也。   原也:把你弟微信给我。   向时齐惊讶:“哎?原也怎么找你要微信?”   要知道原也这小子一年都不怎么看微信,之前遇到有同学主动示好要加他微信的,都被他满脸真诚的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怎么看微信挡回去。   宋其松也一怔,更不明白这前因后果,但他的心又被轻飘飘吊了起来,晃晃荡荡,弄得自己活像个小丑。   有点可恶。宋其松垂下眼,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因为读心术他从来都是任何关系的主导者,只是这一场本该是他主导的局怎么到现在变成他被牵着走。   向时齐那边还在敲键盘,宋其松等不及,先发制人:“哥你给他了吗?”   “哦哦等等。”向时齐这才反应过来,把微信推过去,亮出手机屏幕给他看,“好了。”   向时齐推是推了,但直到付款的时候原也依旧没有加他。   宋其松心里又开始稍显浮躁,感觉头上像是挂了一把悬而不决的刀,让他开始不住想原也为什么加他?又为什么今天不理他?   “松子,递一下东西。”向时齐喊他。   “好。”宋其松道,把推车里的东西一件件递给他。   在递出去的时候,他不小心碰了一下向时齐的手,接着脑海里便响起声音。   [原也转性了?]   宋其松顿了下,继续去碰向时齐的手。   [几百年都不怎么看微信的人怎么……]   “你一直摸我手干嘛?”向时齐看向他弟握住自己指尖的手,“先把东西给我。”   很清澈的疑问。   宋其松猛一下把手收回来,这话和那时听见的心声诡异重合,仿佛下一句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将再度在他脑海响起。   “没有。”宋其松故作镇定,指了下向时齐的衣袖,“刚刚你衣服上有虫子,帮你拍掉了。”   向时齐恍然大悟,一把揽过他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宋其松面无表情扒开他哥,心里还是在想那罪魁祸首。   到底为什么要了他微信后不加他?   -   而罪魁祸首依旧稳稳当当坐在课堂上,眼神冷淡,表情肃穆,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站起回答问题。   七、六……二、一   到自己了。   原也直起身,在众人目光下皱起眉头道:“选B。”   那表情实在臭,像是昨晚没睡觉来赶着上这恶毒早八。   “你这是有什么人一多就开始臭脸综合征吧。”翟一凯说他。   “很烦。”原也眉头依旧没松下。   他像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小时候就在聚光灯下长大,哪怕所有人都注目也能算自得,但现在长大了,那些注视反而开始让他无法忍受。   这时候向时齐早已经把宋其松微信推了过来,原也缓了缓脸色,吐出一口气,盯着宋其松的头像几秒,这才发去了好友申请。   感觉宋其松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里奥,原也有些奇怪,那为什么会拿里奥小时候的照片做头像呢。   宋其松通过的很快,原也当即发去信息。   -:不好意思。   翟一凯凑过来:“什么不好意思?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原也白他一眼,不说话,继续打字,但打出来的语言磕磕绊绊,看得翟一凯眉头紧锁。   “…没注意你…对不起?”翟一凯看半天才弄明白原也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这人今天给你打招呼你没理你说是没有看见他?”   这话听着逻辑都不通。   原也慢吞吞摇头:“不是没看见,是没反应过来。”   这话简直比没看见还要伤感情。   翟一凯:“。”   翟一凯知道原也尿性,心情不好就开始从天然呆变成真高冷,而最近又正好是他们二专开题答辩的时候,原也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才赶完,脸色臭得要命,翟一凯机灵,这几天都不在他面前凑热闹。   “你别说了,”翟一凯伸手覆住他手机,“你简直越说越错,你要说什么我帮你来说。”   原也顿了顿,把手机给他。   “要怎么说?”   原也想了下,盯住他眼睛声音轻轻的:“跟他说对不起。”   翟一凯于是打下不好意思。   “说今天我只是没反应过来那是你给我打招呼。”   翟一凯抬头看他一眼,闭了闭眼。   原也歪歪头:?   翟一凯继续沉默打字,写我今天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学习太忙所以当时心情有点差,让你感到受伤了我很抱歉。   为了显得更真诚,他还学着用了好几个波浪号。   “好了吗?”原也凑过去。   “好了。”   翟一凯给他看,原也看完点点头,说:“就这么发。”   但翟一凯还是不理解,印象里原也其实经常这么干,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带上帽子独自消化与世隔绝,消化好就正常,而中间发生过什么谁给他打招呼他回没回都不在乎。   “这人谁啊?”翟一凯问,“你那个对象吗?”   什么对象不对象。   原也摇头:“朋友的弟弟。”   “弟弟?”翟一凯啊一声,“多大?一个大男人还计较这东西?”   原也想了想:“刚要读大学。”   翟一凯无语:“什么叫刚要读大学,这叫都要读大学了好吗,都那么大人了那里还在乎这个东西。”   “这不一样。”原也说。   翟一凯:“哪里不一样?”   这问题难倒他了,原也想了想,想说感觉他像鹿,但又觉得这太抽象,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回答:“因为他是弟弟。”   翟一凯更没弄明白。   原也说:“因为感觉弟弟妹妹这样的生物都挺脆弱的。” 第06章 松   原也基本上从没有当过哥哥,也没有怎么和弟弟妹妹相处过。   他读书年纪小,进入娱乐圈的时候也小,从小开始他就被弟弟弟弟的叫,像是生下来就为了当弟弟的,所以各类生活技能也不好好学,肩上担子不重,人的生活也开始轻飘飘过。   唯几个面对的小孩还是自己侄女,那时候她们才刚出生,抱在手里小小的,看着就好脆弱。   现在多了个宋其松,一个不太像弟弟的弟弟,甚至在他们相处中对方更像是承担了哥哥的角色。   对于这点原也其实已经后知后觉,再加上在宋其松来之前向时齐说过他在那边过的不算太好,所以拜托原也偶尔也多照顾一下他,这话向时齐说得实在诚恳,以至于原也也开始不自觉对宋其松产生了一些照顾心理。   毕竟放小说里宋其松就是美强惨的设定,在这种主角成长路上有的应该是看起来更为强大的哥哥才对。   “两三岁的弟弟肯定脆弱,但是十八岁的弟弟可不一定。”翟一凯反驳。   原也摸摸鼻子:“也不是这个问题,我毕竟是哥哥。”   翟一凯冷笑:“我看你就是想cosplay一种新角色,而这个角色恰好是当哥。”   这话说得直接,原也听完不但没觉得被刺痛反而感觉他说的一针见血。   “好有道理。”原也眼睛都亮了些。   当哥,当一个能承担责任,保护弱小的哥,确实是他生活中从未体会的乐趣。   原也立马就不感到无聊了,反而起了精气神,兴致勃勃问翟一凯。   “所以你觉得当哥哥怎么样?是一种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翟一凯想起自己那几个皮猴表弟,拧起眉毛,“晦气。”   原也神情又显而易见地跌了下去,但他依旧自娱自乐想,或许当宋其松的哥哥会不一样。   毕竟宋其松今年是读大学,而不是去上小学。   -   宋其松坐在沙发里眉头紧锁,他翻来覆去地读原也刚刚发过来的那一段话,心里早已百转千回。   最后原也还发了几个兔兔表情包,怎么看都不像是原也能发出来的东西。   但结果就是这段充满波浪号的话出现在他屏幕上,带着那几只圆滚滚的兔子表情,把整个聊天框填充得粉红可爱。   宋其松盯着输入框删删减减好几次,最终才发出回信。   -:没有关系的哥哥。   这下原也回的特别快,单字一个嗯。   不是嗯嗯嗯,也不是嗯~   只是一个也许只打下e输入法就弹出嗯的嗯。   宋其松戳着手机,面无表情怀疑对面是不是被魂穿了,要不然怎么短短几秒态度就天上地下。   这会儿向时齐从房间出来,一边打领结一边问:“我晚上有个聚餐你来吗?”   宋其松回:“不来。”   向时齐想了下:“那需要我给你打包一点带回来吗?”   “也不需要。”宋其松缓了缓语气,“今天食材买的很多,我准备自己做饭。”   这次逛超市他们不仅买了一堆生活用品还买上许多生鲜蔬菜,宋其松刚把这些塞进冰箱。   向时齐挠头,有瞬间感觉自己弟弟好像有点过度独立,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会做菜,能下个面已经够不赖。   “好。”向时齐打开门,走前还不如嘱咐道,“有什么需要的记得给我说啊。”   宋其松挂着笑点头:“嗯。”   是用力的嗯,假装的嗯。   和原也发来的嗯不一样的嗯。   待门一关上,宋其松脸上的表情就迅速隐去,表情淡淡,夕阳的光斜射进屋,光与暗产生割裂,他坐在阴处,房间空荡荡,只剩下里奥粗重的喘息。   一、二、一、二。   宋其松跟着呼吸,强迫自己找回状态。   他起身,在走向厨房的时候突然想这和他以前一个人呆在别墅的时候特别像。   同样是空荡荡的,他爸永远不会落脚这里,养他就跟养宠物一样,想起来给点钱,没想起来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在属于自己的潮湿里生长,大部分时候失了力气就躺在沙发上,也不开灯,盯着阳光一点点从房间里溜走,再长大些后愤恨变成动力,也变成一张面具,他紧紧戴着,开始假装生活。   于是他开始拍视频,很少露脸,拍一些做饭视频,试图从饭菜的温度与和粉丝的互动中找会一点被陪伴的感觉。   一、二、一、二。   宋其松平稳下呼吸,面无表情地想,今天做顿好的。   “叮铃铃。”   手机屏幕亮起。   宋其松看过去,备注是妈妈。   “松子,”屏幕中的女人面容姣好,神情柔柔的,但仍然可见明显的局促,“已经在时齐家了吧。”   宋其松迅速调整好状态:“对,上周就到了。”   “噢…我还以为…”向蕙顿了顿,错开视线转了话题,“那你在时齐家过得怎么样?还自在吗?需不需要妈妈帮你点什么?”   “还好。”宋其松吐出两字。   他回得很快,那两个字快得像是一把利剑,一下斩断他们之间仅有的话题链接。   向蕙表情明显感到受伤,她想开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每回给宋其松打电话的时候她都要做许多心理建设,她知道这不对,电话那头的是自己的小孩,她怎么能不敢面对自己的小孩呢?   “妈妈!”   小儿子大叫着朝她扑来,向蕙下意识伸出双手,牢牢将他抱了个满怀。   画面一下变黑,再接着就是一张放大版的肉脸。   “妈妈你在跟谁打电话呀。”于麒麟把手机举远些,看见是宋其松后很高兴向他打招呼,“哥哥哥哥!”   宋其松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但还是笑眯眯打招呼:“麒麟好。”   向蕙明白宋其松的不自在,放下小儿子,接过自己手机道:“麒麟就是太调皮了。”   “我才不调皮!”于麒麟叫。   他今年三年级,在学校早已获得十几多小红花,这怎么能算调皮呢?肯定是妈妈胡说,今天早上送他去上学的时候都夸他是好宝宝。   向蕙捏住他的嘴,弯下腰躲过镜头叫他闭嘴。   但是调皮有什么不好呢?   宋其松垂下眼睛,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可恶的炫耀,调皮多好,兜底的都是他永远无法获得的爱。   “没关系。”宋其松笑着说,“弟弟来了,妈妈你去忙吧。“   向蕙沉默好一会儿,才应道:“好,等你开学后我过来看你噢。”   宋其松说:“再等等吧,估计开学有点忙。”   “我也要来!”于麒麟蹦蹦跳跳想要入镜,“哥哥我可想你了。”   向蕙赶忙又将他按下,宋其松看着他们躲开镜头的私语就觉得好笑,他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被抛弃还会请求妈妈带走自己的小孩了,他早已长大,长到不会再感受到伤害的地步了。   “那我挂了。”宋其松说,没等向蕙回应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脸色沉下,此时夕阳也已经殆尽,屋里一片压抑的黑。   他其实并不是讨厌于麒麟,只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妈妈选择的弟弟。   当时向蕙要离婚时只能带走一个小孩,那时宋其松八岁,宋其林刚一岁,牙齿还没长齐,最会的就是对着自己的哥哥吐泡泡。   八岁的宋其松其实早已预料到自己命运,但还是不甘,夜晚里摸进妈妈和弟弟的房间,那时他不敢开灯,只是握着妈妈的手流眼泪,声音小小的问她:“妈妈可不可以也带走我?”   黑暗里宋其松看见了亮晶晶的眼泪,妈妈沉默好久,但是宋其松却已经听到——妈妈的心声是[松子对不起。]   妈妈选择的是弟弟。   从此宋其林也变成了于麒麟。   弟弟的名字变得如此受到万众宠爱,只留下宋其松在湿漉漉的土壤里继续当一棵沉默的树。   但于麒麟依旧爱哥哥。   宋其松第一次去向蕙的新家时其实带着一点恶意,这样的恶意是针对于麒麟,在触碰他手的那刻他多希望听到的是对他的讨厌,本以为这样自己长久以来积累的恨意就可以抒发,但那时他听到麒麟想的是   ——[真好,哥哥回来了。]   弟弟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为自己终于拥有哥哥而幸福。   那眼神简直太亮,亮到刺痛宋其松,亮到他头一回如此直面自己的卑鄙、恶意与嫉恨。   好卑鄙。宋其松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更无法面对这样的于麒麟,所以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去妈妈家,更不敢触碰他们的手心。   像是他们手里都聚着一团火,宋其松每触碰一次都会被狠狠灼烧。   很痛,于是他不再触碰。   -   缓过来神后宋其松就开始打开手机做直播。   除了每月固定的更新之外,他也会时不时打开直播来记录自己做饭和吃饭的过程,但这时候通常是他心情不太好和自觉寂寞的时刻。   玩偶摇摇乐:好久不见松子!   别打扰我睡觉:松子今天做什么菜?   我是一个人:松子怎么开直播了?心情不好吗?   博主别闹:哇看起来换地方了哎。   弹幕速度滚动的不算太快,他粉丝其实不算太多,刚刚一百万,活跃的粉丝相较之下就更少。   宋其松抽空扫了眼弹幕,一个个回答道:“随便做点。”   “大概就是青椒肉丝和西红柿蛋汤。”   “换地方了。”   别打扰我睡觉:好吃爱吃,松子第一口先给我吃!   我是一个人:宝宝是已经去大学了吗?   狗不理粽子:天我隔着屏幕都觉得香。   ddl战士:我就说哪个博主开播了,原来是松子   熟悉他的老粉都知道他今年开始读大学,也知道他开直播时通常都是心情不好,也会变着法来逗他开心。   宋其松把菜端上桌的时候才继续看弹幕。   “对。”   “没有做很久。基本上这种家常菜花不了很多时间。”   宋其松确实不是一个很能忍受寂寞的人,回想他人生最惬意的时段其实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吃饭一边和粉丝聊天。   这样总让他不会感觉那么孤单,哪怕是隔着遥远距离,只有单调文字,他也满足。   突然间,门铃叮铃铃响起。   里奥也开始汪汪叫,宋其松看了下时间,离他哥出门才刚过半小时,难道是有什么东西拉下了吗?   宋其松打开门,门外露出一张还带着雾气的脸。   不是向时齐。   而是原也。 第07章 树   外面下了小雨,于是原也变得雾蒙蒙,他手里的塑料袋外层也早已覆上薄薄水雾。   宋其松还愣着,像是不明白原也怎么一下从学校回到了小区。   “嗨?”原也拎起袋子摇了摇,“能进吗?”   宋其松这才从稀稀疏疏的声响中回过神,心脏突然一下柔软下来,他侧身让开,欲言又止。   此时弹幕也炸了锅,一直在问松子这是谁?   葡萄皮:我有理由分析,这是松子的饭友。   我爱吃饭:我不认为,如果是饭友他今天就不会开直播。   OO:哥哥们…其实那个友也行…   吃点好的:加一   一一:加一   我是妈妈:加什么一,松子还小   OO:好吧,至少看起来松子今天不会是一个人吃了   原也轻车熟路把买来的雪糕和可乐塞进冰箱,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薯片撕开。   “你哥呢?”原也踩着棉拖问。   宋其松还有些呆:“他去聚餐了。”   “噢——”原也又习惯性拉长声音,薯片嚼得咔咔响,“没带你?”   “没有。”宋其松摇头,“今天我自己做饭。”   说到做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开着直播。   此时弹幕上早已刷疯,除了在问这人是谁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在说什么这哥哥的声音我可以我可以。   宋其松不动声色向前一步,挡在原也面前,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但原也根本感觉不出来这份故意,像跟他作对似的,还偏头往他后面看。   “后面有什么吗?”原也咬着薯片,抬起眼睛问他。   客厅没开大灯,灯带投下来的光昏黄,在这视角下看去宋其松都莫名多了几分可怜意味。   以至于原也吃薯片的动作顿了顿,开始想自己这算不算电视剧父母看见孩子早恋后的那种逼问。   这么想着,他正了正身体,为了以示尊重,还乖乖朝后退了一步。   但宋其松却率先缴械投降,他叹口气,稍微挪开点说:“我开了直播。”   我是一个人:这谁啊?难得听松子语气这么温和。   狗不理粽子:1   别打扰我睡觉:111   懒得取名字:10086   “好吧。”原也说。   直播这东西他还是个小明星的时候也接触过,对其印象最深的就是里面的美颜十足可怕,他一进摄像头都变得像个外星人,这事儿还被他粉丝拿来嘲笑,表情包做了一茬茬,丑得他自己都不敢看。   原也又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那你继续。”   “不继续了。”   宋其松当机立断,哪儿还管什么网络朋友,快步过去关掉直播,匆忙得连半句不好意思都没说完,粉丝们就看见屏幕一黑,接着屏幕上开始转到下一个直播。   粉丝:……   其实宋其松有点心虚,心里盘算着下个月出两个视频来补偿,现在当务之急还得是原也,这人跟团雾一样就钻了进来。宋其松想留住他,但又想显得不太经意。   毕竟这是一个现成的饭搭子,宋其松想自己现在确实有那么一点需要原也。   “哥你吃饭了吗?”宋其松开始出击。   原也点头,今天他被翟一凯说得心潮澎湃,上个课都在幻想如果要当宋其松他哥该要怎么威风,以至于下午他直接翘了课,混到食堂随便吃了点后就去超市买了点东西来到向时齐家。   其实这些零食还是赔礼,只不过这一会全按着他喜好买了一堆雪糕。   “好吧。”宋其松装模做样垂下眼,露出一副可怜表情,但心里却数着数,在他数到十的时候就听见原也开了口。   “但还能吃一点。”原也告诉他。   完全意料之中的回答。   宋其松嘴角小小扬起,但很快他又压了下去。   原也跟他想的一样,完全吃软不吃硬,心肠柔软。宋其松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如同枕套,原也松口的那一秒他的心就鼓满了棉花。   他想起向时齐对原也的评价,心想原也确实是一个好人,哪怕有点奇怪,但是宋其松十分适用。   其实哪怕一点也够了。宋其松很满足,至少在今天不甘寂寞的晚上,他有了一个切实陪在身边的同伴。   “哥你今天怎么来了?”宋其松看着他,问,“我记得你明天有课来着。”   “逃了。”原也说,但又觉得在新生面前灌输这种思想实在不好,才补了句,“老师有事。”   好一个欲盖弥彰。   眼睛朝饭撇着,就是不看宋其松,这模样多少多了点强装镇定的意味。   宋其松勾起笑,算是发现原也的真心话实在好猜,当他盯住你眼睛时一定说的是真心话,而当他错开视线时,就代表他正在撒谎。   “那为什么又买了那么多雪糕?”宋其松又问,其实他心里早有一些苗头,但他就是可耻地想要确认。   这样的自己好奇怪,跟平日里自以为的冷静模样完全不相符,他也知道原也其实不太喜欢被别人追问,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这感觉像一只狗。   宋其松看了眼里奥,此时里奥正乖乖地在自己碗旁边啃狗粮。   “要给你道歉。”原也这才抬起头,眼睛又开始盯住他,宋其松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高估自己,不自觉移了点视线。   “今天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原也牢记翟一凯的教诲,说多就错,简略道个结果就打止。   等了半天还没有下文,宋其松有点懵:“…没了?”   原也看起来比他更懵:“还有什么?”   照道理这句话接完总会附上原因,但原也只是抛给他一个不是不理的结果。   “…没什么。”宋其松告诉自己要习惯他的无厘头,紧接着回上一个话题,“没有关系。”   原也深以为然:“嗯。”   又是可恶的嗯。   和当时微信里回的一模一样。   是不是当时原也回微信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宋其松戳一下饭,再一次弄不懂原也,感觉他实在奇奇怪怪,思维有时候混乱得像毛线,有时候又是两点之间最短的直线,其转化之快根本让人反应不来。   并且按照他自小接触的人情礼仪来说,此时已经到了你来我往的第二回合,已经到了来的时候。   但原也依旧在埋头吃饭,他不开口,他便不分给他半个眼神。   宋其松:……   很明显,宋其松有些挫败,原也对他没有什么探究欲。   人与人之间没有探究欲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换言之就是原也对他兴趣缺缺,根本不想了解他。   分明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该问的,但原也就是一句不说,只是光顾着吃饭,吃完饭就躺沙发,手边放着薯片,电视机开着,节目里嘻嘻哈哈的笑声充斥整个空间。   但原也不笑,表情甚至超冷淡,咔嚓咔嚓跟松鼠一样嚼着薯片,宋其松好奇看了眼,屏幕上正在放什么整蛊节目,里面的嘉宾早就笑作一团。   “不好笑吗?”宋其松走过来,递给他刚切好的果盘。   无意间手指触碰到了原也的指尖,他屏息,但这次脑海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宋其松有些摸不透这样的规律,原也身上是有什么磁场吗?让他读心术一会儿有一会儿没。   “啊?”原也像是刚回过神,比思想先一步到位的,是他拿在手里的苹果。   他先咬了一口苹果,才慢吞吞回:“没看。”   宋其松:……   原来刚刚看似那么认真在看电视,实则是在认真跑神。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宋其松也发现原也是个十足爱走神的家伙,好像四周铺满巨大的磁场,他的思绪被不断吸引,这跑跑那跑跑。   有时跟他说着话就看见他视线开始移开,跟着望去原来是在看窗边的喜鹊,或者是指着地砖说不能踩黑色边框,那时宋其松问他为什么,原也一本正经回他:游戏里面踩了就会死。   向时齐冷笑,率先一步踩上:“啊哈,我没死。”   原也木着一张脸,跨过黑色边框,还顺带撞了一下向时齐:“无聊。”   宋其松收回思绪,后知后觉地反应,他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想,是不是每次他听不到原也心声的时候,就正好是他思绪放空的那段时间?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毕竟这是原也,宋其松现在认为自己差不多能理解他了,也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足为奇。   说做就做。   宋其松搬来帮手,揉了揉里奥的头问,声音低低的:“想要出去玩吗?”   里奥:“汪汪!”   “嘘,”宋其松捏住它的嘴,“那你就去找原也哥,他会带你出去玩的。”   里奥嗷呜几声,兴高采烈摇着尾巴奔去沙发上拱原也。   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压住他,原也简直生无可恋。   里奥超兴奋,一想到能下去玩就不断用湿漉漉的鼻子拱原也,原也起先还是反抗了,伸出手试图推开里奥,那奈何里奥已经被向时齐养成了拉布拉多猪,他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成功。   “今天下雨,出不了门。”原也试图给它讲道理。   里奥抬头:“汪汪?”   它只是一只小狗,它那里听得懂?   原也:。   原也沉默着盯他几秒,最终躺平摆烂,半睁着眼看天花板,任由里奥在自己脖颈处拱来拱去。   他告诉自己这其实只是一场梦,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可以渡劫。   现在可以看吊顶、大灯,向时齐家的装修其实有点烂,总爱用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原也看过很多次,但只有今天是让他最不满意的时候。   视线再挪开一点就能看见窗外,原也开始想窗外电线是否会站着一只鸟,但今天下雨,这可能性实在太小。   “汪汪。”   里奥不满他走神,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他下巴。   原也叹气,闭上眼睛开始催眠自己该睡觉了。   “里奥!”   宋其松终于适时出现,甩干手上刚刚故意沾上的水,连忙过去制止这场单方面的“霸凌”。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他如愿碰到了原也的手,在那一刻他果然又听见原也想   ——[好累,饶了我吧。]   这下宋其松终于确定,原来不是自己读心术对原也失了效,而是原也实在咸鱼,大脑空空,连想法都懒得有。 第08章 我   向时齐回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   自己弟弟正在逗狗玩,但这眼神怎么都不像是在看里奥,反而更像是在看沙发上躺尸的某人。   而那躺尸的那位正舔着雪糕盯着电视,向时齐走近点看,才发现原也看的是什么鬼片,这时刚好播到一个女鬼面部特写的镜头,吓得他还往后退了几步。   “胆小。”原也冷笑,“那么一个粗制滥造的特效镜头都怕。”   服了。   向时齐扯嘴角,损他:“天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原也没理他,照旧按着自己节奏舔雪糕。   宋其松开了口:“哥你回来了。”   “嗯。”向时齐说,看了他弟一眼又欲言又止。   宋其松很敏锐察觉出来,直截了当问:“是有什么事吗?”   向时齐心里叹口气,想自己弟果然还是机敏,这也不拖着了,直接说:“我爸把我调去另个区打工了。”   宋其松等着下文:“嗯。”   原也也跟着竖起耳朵。   “这意味着之后我可能就不太方便照顾你了。”向时齐揉揉眉心,“那里在郊区,离这儿两小时起步,我估计后面得搬过去,以后应该也是一周回来一次。”   宋其松听完眼睛先亮。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他哥没办法在这里陪他了而已。   他宽慰道:“没有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向时齐知道他家那档子破事,促使宋其松很小就开始自食其力,一个人照顾自己的能力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他担心,但现在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向时齐目移,看向原也。   原也莫名其妙,歪歪头。   向时齐咬咬牙:“后面你有什么事可以先找原也,你们也可以相互照顾一下。”   原也比个OK,不就是当哥哥嘛,他还挺乐意。   但向时齐明显不这么想。   说是相互照顾,其实宋其松心里也知道,原也在生活上估计帮不上自己什么忙,要真说照顾,估计还得是自己照顾他。   “哎,”向时齐叹气,眉头紧锁,“怎么两个生活白痴凑在一起了。”   一个崭新大学生,整个社会里最单纯的一类,虽说宋其松不是生活白痴,但在向时齐心里仍然是那个最小的弟弟。   而另一个就是纯粹生活白痴,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全靠傻人有傻福。   宋其松举手:“我不是。”   原也颇有自知之明,跟着举手:“我是。”   向时齐翻白眼:“你还知道你是啊。”   “但是带松子不至于不行吧。”原也困得昏昏欲睡,眼皮都打架好几次,说话也跟着含糊,“他是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小动物。”   是一个人而不是动物的宋其松:。   向时齐这么一听又觉得说得对,虽然到最后不知道是谁照顾谁,但总归出不了什么大毛病。   而他弟在旁边也跟着附和:“我同意。”   宋其松恨不能举双手双脚同意,他讨厌寂寞,生活也无聊,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而原也正诡异符合他胃口   ——生活白痴,得靠别人才能过上三餐正常的生活。   宋其松对此毫无怨言,相反他正好需要这么一点点就一点点的陪伴。   ——脑回路清奇,心理活动比开盲盒还要充满刺激。   宋其松对此更是毫无异议,反而原也的出现让他难得提了点兴趣。   多好玩。   因为能读心所以从小宋其松便感觉世界所有言外之意都一览无遗,身边的人对他来说简直如同游戏中的NPC,作为主控他能洞悉他们一切想法与行踪,这实在无聊。   但原也不一样。   他似乎从不按套路出牌,脾性古怪又真诚,思绪尤其跳跃,常常看着太阳说月亮,看着板凳说筷子,出其不意却又像是本该如此。   坦白来说——宋其松很少如此诚恳面对自己的心,他对原也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原也确实是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但宋其松想自己至少在现在很乐意被这块小石头袭击。   事件主角都同意,向时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低低吐出一口气,伸出脚去够沙发:“今天中午没睡是吧,困成这样。”   原也嘟囔着;“快十点了都。”   向时齐家就跟他第二个落脚地一样,闲来无事就过来蹭饭,偶尔在假期的时候,呆的时间比自己那个小公寓的还要多。   “你今天要不然睡这儿算了。”   向时齐刚说完就后悔,心想自己怎么忘了个松子,这话说得可实在不好。   原也迷迷瞪瞪:“好。”   这也是常有的事。   场景也几乎跟现在一样,开头往往就是他蹭完饭开始躺尸,躺着躺着困意上头,给向时齐打个招呼就朝客卧一栽,好睡他个天昏地暗。   但他忘了现在客卧早已经住了别人。   而这人正好在现场。   听到那句话好宋其松的心都紧了紧,好什么好,一共就俩床,要睡这是要睡哪儿?   他心里编排半天话,到该说出口的时候又犯了怯。   怕自己话说得不好让原也反感,也怕自己这话是不是越了矩,毕竟他在他哥这里是个客人。   哪怕他哥对他再好,也改变不了他只是外人的事实。   这时向时齐先开了口:“别好了,这儿没你床了,快快快起来,回你家睡去。”   “对哦…”原也困到锈住的大脑这才转起来,慢吞吞起身时却又被宋其松拦住了路。   宋其松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顿了顿问:“那要不然哥你睡我那儿?”   文质彬彬,颇有礼貌。   不愧是当弟弟的好料子。   自己眼光真不错。   原也百困之中来肯定自己。   “那你睡哪儿?”原也问。   宋其松几乎脱口而出:“我可以跟我哥睡。”   这话实在没经什么思考,宋其松刚说完就后悔,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毛躁,像是幼儿园里为了邀功所以不惜说大话的小孩——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宋其松认栽。   亡羊补牢加一句:“睡沙发也行。”   原也弯弯眼睛,凑上前来跟他耳语:“别这么说,你哥睡相特别差,之前露营睡大通铺的时候他都快要把所有人挤下去。”   向时齐:“你有本事说大声点啊。”   原也才不理他,抖完他损事之后精神都清明好多。但相比之下宋其松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刚刚那番话听得他心里是七上八下,像是吃味,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味,现在再一看原也和他哥的互动,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一道无形的膜挡住。   他根本融不进他们之间。   “你什么时候走。”向时齐把门给他打开,“门都给您开了呢。”   原也乖乖走进去,最后一秒扒拉着门边边,吓得向时齐立马收了力。   “你疯了吧。”向时齐骂他,“等下夹到你手有你好受的。”   “松子拜拜。”原也探出点头。   宋其松调整好状态,笑着回:“拜拜。”   “你学学你弟。”原也最后说。 第09章 是   但向时齐还是不放心。   宋其松的性格他知道,听话乖巧但慢热,小时候他帮着小姨送松子去幼儿园,那会儿小小的松子往往是一个人站在角落,第二天向时齐好说歹说小松子才答应他说好,他会主动跟那些同学搭话的。   原也性格他更知道,生活微醺处事迷糊,人生信条是得过躺过,生活废柴一枚,能活成现在这样全靠他们几个好友的齐心协力。   一个心思重,一个又完全没心思。   向时齐心累,向妈妈重重叹气。   “怎么了哥?”罪魁祸首之一问。   向时齐问他:“真的没问题吗?”   这话问的认真,向时齐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像是上演什么苦情剧里的妈妈,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择都是错。   宋其松肯定他:“没有问题。”   他其实并不是很懂向时齐的焦虑,他几乎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让他一个人生活完全也可以,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原也,虽然说原也生活白痴,但不至于让他的生活一团糟。   向时齐看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以前:“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去幼儿园的时候也说没关系没关系,结果到地方之后别的小朋友都成群结伴,就只剩你一个孤零零的。”   宋其松抿嘴,到底该怎么给他哥说当时他只是觉得别的小孩又蠢又吵所以不想跟他们玩呢?   “还有你小学时候,我每回来找你你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可怜兮兮,哎哟,哥每回拉你出去玩你还不肯。”   宋其松嘴抿得更紧了,他错开他哥看起来满是怜爱的视线。   这理由更简单,当时他觉得他哥玩的那些什么拳皇之类的街机游戏真的好无聊,不如抽空来做数独装逼更有成就感。   “你性格又闷,原也又是个出其不意的,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了你们可怎么办……”   向时齐越说越不安,像是眼前已经慢慢浮现这俩人闹掰的样子,那时松子肯定闷闷蹲墙角,跟棵小白菜似的,而原也生起气来模样大不同,那脸绝对臭得要命,还得双手抱起,声音压低叫松子   ——“哥。”   宋其松终于憋不住。   向时齐回过神。   刚刚幻想根本没有发生,取之而来的是他弟——从小看着长大天生乖巧可爱人见人爱的弟弟,正带着点笑看向他,眼神无比真挚。   向时齐听见宋其松说。   “当时我只是觉得周围小孩都是笨蛋。”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向时齐都懂。   笨蛋约等于蠢货。   蠢货约等于傻逼。   向时齐…   向时齐紧紧闭上了眼。   服了。   好像他弟看起来不是朵白莲花。   但白莲花白切黑什么的都不重要,经过一晚上,向时齐反正想开了,弟长大了有自保能力这是好事,而他好兄弟天生粗神经,从不被人气只会把人气死,这么看也受不得什么伤害。   两全其美,向时齐认为自己肯定不会左右为难,但当务之急还得是让他们再熟悉一点。   说做就做。   第二天一早向时齐就兴致勃勃向宋其松宣布。   “明天我们去野炊怎么样,趁着你哥我还没走,拉着你原也哥一起庆祝你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宋其松头也不抬将哈密瓜砍半:“好。”   野炊好,大学生活坏。   但有原也,原也好,好加好大于坏,所以宋其松说好。   “OK,”向时齐立马掏出手机骚扰原也,“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原也根本还没起床,最近他二专开题刚结束,松懈下来之后昼夜颠倒更加严重,昨晚本想说倒头就睡,但哪想脑袋跌下去时碰到了遥控器,电视立马亮起蓝光。   原也:。   原也告诉自己这是上帝的旨意,于是爬起来美滋滋翻出光碟看电影,这一看就看到凌晨三点,听到不知哪家的公鸡打了第八声鸣后原也才沉沉睡去。   “明天野炊,下午三点出发,理解?”   原也困得根本没睁开眼,声音还哑着,胡乱回复道:“…不是姐姐,是哥哥。”   向时齐:“……”   宋其松刚咬下一口蜜瓜,不知是被甜的还是听原也那话逗的,他嘴角勾起弧度小巧的笑。   “我说明天我们去野炊,拉上你,听懂了吗?”   “嗯嗯嗯。”原也听懂了[听懂],但听懂什么不重要,反正听到就行,回复就够,刚嗯完一秒就立马挂断电话,继续把自己脑袋盖上被子睡大觉去了。   向时齐不用猜就知道自己又做了无用功,长叹一口气道:“得嘞,还得再跟他说一次。”   -   但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比本来计划的只有他们三,但昨天买烧烤用品时宋其松罕见碰见了自己几个也考来A市的高中同学。   其中一个叫杨子胥,体育生。   曾一度不服宋其松球技,非要叫他俩酣畅淋漓比一场才作数,最后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宋其松大获全胜,酣畅淋漓的只有杨子胥。   罢了宋其松还坏心眼叫他举着学生证在操场上大喊:“我,杨子胥,学号202xxx,实名承认我球技不如宋其松。”   杨子胥自诩真汉子大男人,玩的起输得起,愿赌服输,不仅喊了,还喊了三遍,就是不知最后被哪个心眼更黑的同学录下视频发在校园墙上,最后落得个杨三遍称号。   三遍哥心眼大,体育生大脑,谁打球厉害就爱跟谁玩,此事过后不仅没记恨上宋其松,反而更加想要跟他做朋友,得球技者得天下,杨子胥超乐观,想着多跟宋其松切磋切磋,讲不好切着切着他就打过了呢。   他想得实在美,昨天一听宋其松他哥邀请他来野炊便忙不迭答应下来。   另一个叫程霭之,宋其松懒得说他,要说他们关系那就是互为手下败将。   而此时杨子胥正坐在车后正中间,左边是宋其松,宋其松这回脸色还好,手里正拿着一个小挂件转圈圈,右边那面瘫脸的是程霭之,是当时与宋其松齐名的bking。   向时齐车开的平稳,直叫人昏昏欲睡,但此刻杨子胥是一点不敢,生怕自己一个低头就落在了谁的肩上。   要知道当时G市一中高三年级有两个明星人物,官方称作人物但校园墙上亲切称之为逼王。   宋其松算其一,校园墙匿名评委老师给出的理由是三个字:憋,富,帅。   帅这一点杨三遍很认同,真男人说真心话,他松哥打球时候确实帅,富这一点杨子胥更认同,他们读的都是国际高中,里面大部分家境都显赫。   但憋这一点杨子胥实在没搞懂,憋是憋什么,为此他还特地找了语文课代表,那小姑娘高深莫测地推了下眼镜:   “憋,是一种态度。”   杨三遍:“啊?”   “憋,是一种魅力。”   杨三遍:“啊啊?”   “憋,是一种生活状态。”   杨三遍:“啊啊啊?”   “哎哟,”课代表受不了他那呆样,课本翻得哗哗响,“就是一种感觉你懂吧,一种劲劲儿的感觉,总憋着使坏的感觉。”   杨子胥哪里懂,还嘀咕着:“这不对我是明着使坏吗?”   课代表长叹一声:“别管了,你上你的生物课去吧。”   而程霭之就是人物其二,校园墙匿名评委老师给出的依旧只有三个字:真,高,冷。   这三字杨子胥都懂,毕竟这真高冷是真的真高冷,整天面瘫着一张脸,做事跟个机器人一样十分严格按照程序办事,但偏偏又有七情六欲。   据杨三遍记者前线观察发现,面瘫脸确实明恋着宋其松的表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宋其松尤其讨厌程霭之,虽说不到冷嘲热讽的程度,但看见脸色总会垮掉一点。   程霭之也理所当然讨厌宋其松,理由比宋其松的要简单,甚至都可以称作清奇,他觉得自己算什么装逼,只是顺理成章展现实力,到底怎么能和真装的相提并论。   但不和归不和,程霭之尤擅审时度势,毕竟对方也算自己将来的大舅哥,撕破脸后多麻烦,不如好好相处,还能让女友开心一点。   而这几天又正好是女友跟他闹矛盾的时候,他电话微信全被拉黑,正好昨天跟着杨子胥一起出门买宿舍用品看见了自己大舅哥,这算盘便打到了宋其松头上。   起初宋其松是不太乐意让他也来的,他讨厌程霭之的理由可太多,一是面瘫脸,二是这哥成绩跟他不相上下,还有几次超过他当了第一,三才是他想追的是自己表妹。   宋其松天生完美主义,很难接受犯错或是失败,但程霭之偏偏就让他栽过好几次,以至于宋其松偶尔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无端有种紧迫感。   但他哥都邀请了,他再怎么憋坏也都来不及,只好憋着一口气上了贼船,唯一好的就是今天原也送给他一个番茄挂件。   当时原也明显刚被他哥从公寓拉出来,脸还有几道午睡后的印痕,他将宋其松拉到一边,一本正经说。   “我怕你们等急了所以想给你们准备点礼物,但是很可惜,零食被我吃完了,我找来找去只找到这个。”   原也掏出番茄挂件晃了晃,脸上表情真诚十足,宋其松看着他又听着他刚刚那番话突然就觉得好笑。   原也不明所以,看了宋其松好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继续道:“但很不幸,这个挂件只有一个了。”   宋其松颔首,顺理成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带着点笑问他:“原来这样,那哥哥要给谁呢?”   原也:“……”   有时候原也确实觉得松子呆呆的,这么直白的明示怎么还是看不懂呢?   但他还是乖乖将挂件递了过去:“给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宋其松十分受用。   他接过番茄挂件,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个主人的余温,方才心中憋着的那口郁气也跟着消散。   宋其松露出一点点真心:“谢谢哥哥。” 第10章 一   野炊地点选在一处石滩边。   今天周末,带小孩的家庭尤其多,杨子胥是个喜欢逗小孩的,刚下车没几分钟就跟那群小学生对上了孤勇者的暗号。   倒也不是他非要跟小孩玩,杨三遍叹了口气,而是他几个同伴一个个都像什么奇葩。   程霭之就不说了,天生机器人圣体,还是个恋爱脑机器人,跟他说话都要下达正确的指令,不正确绝不开口。   宋其松带来的那个男生也是,杨三遍没见过这款,但根据他丰富的网上知识可以猜到这种应该算那什么二次元死宅,倒不是说这男生身上二次元感觉重,而是那种他身边那种淡淡的死意实在明显,看着就拒人千里之外。   阴暗死宅男。   杨三遍默默下结论,跟那机器人一挂的。   就宋其松两兄弟正常一点,只是一个当哥的非说大家都是客他来操作就好,一个当弟的手里不知握着点什么一直贴着那死宅男的转,半点眼神都没有分他。   社交不易,三遍叹气。   幸好是他这个社交悍匪,要不然换别人早尴尬成什么样了。杨子胥乐滋滋想,转头就薅了一个小孩哥问会不会抓螃蟹呀等下哥哥带你去抓螃蟹好不好?   原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讨厌社交,更讨厌小孩,小孩与他而言更像是什么吸人精气神的妖怪,这不一下车就朝向时齐那边钻,但向时齐嫌他烦,一把把他推开,手里穿着串串道:“乖小也自个儿玩去,别打扰哥哥做事儿哈。”   原也一下噎住。   倒没生气,头一扭乖乖去找宋其松了。   他常这样,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会下意识找个熟悉的人黏着,高中时是黏着向时齐,到了大学就开始黏他舍友,现在有了新的人可以黏,但原也勉强记挂着自己作为哥哥的身份,这回贴近的矜持又小心。   “饿了?”宋其松正烤着肉串,抬起眼睛,顺手从零食袋里掏出一包软糖递了过去。   原也摇头,脚踩着石子吱吱响,又朝着宋其松靠近了点。   宋其松没理解,还以为是要自己撕开,心中虽然疑惑但想着是原也那也不奇怪,于是撕开了包装又递过去:“吃吗?”   原也还是摇头,这回更凑近些了,差点就贴住宋其松的耳朵,小声说着悄悄话:“你的同学好奇怪。”   稀奇,还能有让原也觉得奇怪的存在。   宋其松挑眉,捏了一颗软糖放在原也掌心,光明正大指着那位正生火的机器人问:“他吗?”   说到程霭之的讨厌之处宋其松简直兴致勃勃,但碍于自己的邻家乖弟弟人设又不能说得直白,只好委婉道:“他确实奇怪,性格也很讨厌,哥你少跟他……”   “是他。”   原也打断他的话,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旋,那手指指的方向便从程霭之轻飘飘变作了杨子胥。   宋其松:“……”   杨子胥探头傻乐,还挥手:“什么事儿?你们也要螃蟹吗?”   周围一圈小孩接着就跟上:“我要我要!哥哥给我。”   原也立刻盖上帽子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能和一群小孩玩的这么好的人很奇怪,能一路上自言自语就算没人理他也不觉得尴尬的人更奇怪。   而恰好,杨子胥这两者都占。   宋其松不信,手指又指向程霭之:“他不奇怪吗?”   程霭之抬起眼面无表情比了个中指。   原也声音低低的:“不奇怪。”   不仅不奇怪相反他还有点喜欢。   嗯啊,十七岁原也在日记本上写过最多的话就是他希望所有同学都不要长嘴。   话多很吵,同学们天天这里叫他小也那里叫他小也,叽里呱啦的原也根本招架不来,于是那会儿每个生日他都默默许愿上帝啊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你们能不能让我的同学全都变成哑巴呢?   “…感觉还可以。”原也斟酌道。   还可以是多可以?   宋其松觉着自己那一口气又上来了,但不想去深究,只是看向程霭之的眼神更加敌视。   “借下你手机。”程霭之走过来,才不在乎对方眼神,伸手朝向宋其松。   宋其松假装听不见,自顾自低头烤肉,挑了一串撒上辣椒粉后递给原也:“烤好了。”   原也再迟钝也感觉到松子和他这个同学有些不对付,接过烤串没吃,却是闷了半晌才开口:“…要给你同学给一串吗?”   声音好低,原也自觉底气不足,但根据他拍过看过的那些家庭伦理剧来说,哥哥往往都是这样对弟弟的。   一是要照顾弟弟。   这点原也放弃,他连自己都不能很好养活更何况照顾松子。   二就是要引导弟弟。   对此原也认为自己稍稍有点信心。俗话有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想自己可见过许多猪跑了,照葫芦画瓢总归没错。   想着声音多少多了几分底气:“给串?”   宋其松看向原也,此时他整张脸还罩在帽檐下,但眼睛偏生透亮,这时望向他圆溜溜的,像是一只不自觉祈求的招财猫。   罢了。   宋其松告诉自己装一下也是装,转头又往烤串上撒上好几把辣椒粉后便递给了程霭之。   程霭之接过来,石头一样的嘴蹦出两字谢谢,正想再借手机时对面却率先打了一个喷嚏。   “啊切!”   是原也。   石滩靠小溪,溪边又总有风,刚风一吹那烤串上过量的辣椒粉便一下钻进原也鼻腔,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喷嚏过后眼皮便立马红了,想是辣椒粉还飞了一些进了眼睛,原也使劲眨着眼,下一秒眼泪便可怜巴巴地掉了几滴。   他下意识伸手想揉眼睛,但下一秒就被宋其松拦住。   宋其松显然比当事者更慌,扯来几张湿纸巾团作一团贴住原也的眼皮。   纸巾下眼睫毛湿漉漉颤着,像是残翅后的蝴蝶。   “对不起。”宋其松皱起眉头,几乎刚一瞬间就梳理出了这件事中所有的错误因子。   风大,又是空旷地带,按道理他怎么都不该这么幼稚,但一面对他人对于程霭之的好意他就是不满。   那不满其实小小的,但尖锐,尤其这个人还是原也,就更让这样的不满膨胀起来。   “没关系。”   原也眯起眼稍稍往后退了步,眼睛的不适感差不多消退完毕,倒是那团毛茸茸纸巾挠得他眼皮发痒。   但宋其松还是自责,正想再伸手时手指却一下被原也握住。   接着他就听见原也说:“真没关系。”   紧接着就是另一道更为沉闷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那是原也的心声,宋其松听见原也想:   ——[啊,好想吃烤串,烤串会不会冷了?]   -   宋其松认命做烧烤。   但松子的心不稳,时不时又看一下原也的眼睛,后者不明所以,也咬一口肉又看他一眼。   “松子!”向时齐举起一串五花,“这肉糊了。”   杨子胥刚玩回来,手边还放着几碗装了蝌蚪的塑料盆,他将才也吃了几口烤串,味道奇怪,他还以为是自己抓蝌蚪抓得味觉失灵。   宋其松看向杨子胥,杨子胥跟着又咀嚼了几口:“确实噢。”   再看向面瘫脸,面瘫脸咬一口便吐了出来,言简意赅:“糊。”   当下宋其松便蹙起了眉。   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错误他很少犯,但像今天这种低级错误他却接二连三犯。   宋其松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犯错往往代表着弱小、愚蠢或无用,宋其松认为自己不该如此。   “还好呀。”原也又咬了一口,“只有一点糊,能吃就行。”   能吃就行,能活就够。   这就是原也永恒的人生主题,他哪有什么高远志向,刚刚好就够了。   “我再做一份。”宋其松说。   这次他还专门搜了什么史上最完美烤肉攻略,几乎是对着视频一比一复刻,还开了计时器精准到每一秒。   原也难得看见宋其松如此认真,凑过来看他好几秒,还盯着视频标题那几个大字嘀咕:“这么严谨?”   他看看视频又看看松子,一下就感觉完美好累,如果要他这么追求所谓的完美他肯定不超过三分钟就要累趴下。   “松子差不多可以了。”原也说。   这会儿肉早已烤得鲜嫩多汁,但计时器还差一分钟。   向时齐也过来看:“差不多了吧。”   宋其松还是在看计时器:“再过半分钟。”   原也不懂这半分钟会产生什么质变,但松子说了,他便乖乖在旁边等,顺带中途开个小差,一会儿看宋其松的手指一会儿又去看他的脖颈,还跟自己的对比了一番,像是不明白对方怎么长得看起来比自己更有力量。   这边向时齐他们也收拾好了桌子,杨子胥从附近餐馆端了一大盆蛋炒饭摆在桌上,程霭之搬了几瓶啤酒,正撬了瓶盖一杯杯倒酒。   宋其松也好了,原也帮着他将烧烤端上桌。   “终于可以吃了。”向时齐说,毫不吝啬对他弟的夸奖,“松子做饭可好吃了。”   杨子胥也说:“毕竟是松哥。”   这话不假,宋其松在他眼里确实十项全能,什么都要,也什么都要得到。   “松哥高中时几乎样样精通,体育体育好,艺术艺术也好,那时学校表演节目时真的吸了一大堆粉。”   向时齐扬眉:“这怎么说?”   杨子胥滔滔不绝,甚至连自己当时怎么被宋其松整的都抖了出来。   原也在一旁听着发笑,尤其在听见当时宋其松让杨子胥读那段话时更是笑得脸通红。   他肘肘宋其松:“真的假的?”   宋其松扶额:“真的。”   当时他比现在高调许多,坏心憋不住总想稍微使点坏,也得亏是杨子胥这个没心眼的,要是换作别人不知道该跟自己结多大的仇。   听完原也笑得更弯:“好好玩,下次我也要玩。”   “好。”宋其松说,“下次我们再抓杨子胥怎么样?”   但原也却摇头,眼睛亮亮告诉他:“到时候我们抓你哥。”   -   到后面大家喝了酒简直越玩越开。   尤其杨子胥,要不是大家拦着说不定早已在石滩上表演诗朗诵了。   程霭之看着比想的更放得开,大冒险输了也坦荡荡表演,再配上他那张面瘫脸喜剧效果更是拉满。   中途他发现自己刚从女朋友手里解冻的账号又被拉黑,也不生气,照旧冷着一张脸找宋其松。   “借你手机我找茜茜说事。”   宋其松顽劣心态起来:“凭什么?”   程霭之冷冰冰:“大舅哥。”   杨子胥:“哇。”   向时齐:“酷。”   不愧是小年轻。   原也也在旁边笑,向时齐不用猜就知道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你笑什么?”   原也说:“看起来很好玩。”   果然。向时齐看开了,想他兄弟肯定是天上那块石头化形下来历劫的。   手机是给出去了,但看见原也看向程霭之的眼神宋其松突然又不乐意了,他压着声音问他:“哥哥你笑什么?”   原也不明白怎么有人又问了他第二遍,但他还是乖乖回答道:“好玩。”   宋其松:“谁好玩?”   原也说:“程霭之,程霭之好玩。” 第11章 棵   程霭之怎么会好玩?   程霭之又怎么能好玩?   宋其松不理解,也根本不想理解。   他看向原也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说些关于某人的坏话,却又有一点小担忧坏话一出口自己会不会成为原也眼中看着白灿灿实则黑心的白莲花?   但原也这边根本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甚至还继续问道:“所以他借你手机干嘛?”   宋其松:“吵架。”   原也歪头:“?”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程霭之依旧面色淡定,看不出任何气急败坏面红耳赤之态。   “情侣吵架。”宋其松不情不愿补充。   说吵架多好,一个词就能将程霭之钉上负面标签,一旦加上什么情侣等词,这意境便一下就变了味,不仅不再负面,还多带了一些类似调情的风味。   原也恍然大悟。   情侣他没当过但见过,吵架他不但见过也吵过,这两词结合一起的场景他当然也见过,经验多了,也知道有些时候此类吵架只是一种别开旁人的把戏。   “嗯。”原也脸不红心不跳科普道,“这应该叫做调情。”   宋其松:……   “为什么他要借你的手机去调情呢?”   宋其松纠正他:“这是吵架。”   原也从来对小事不执拗,说改口立马改口,只是改口前还颇为奇怪看了一眼宋其松:“好,为什么他要借你的手机去吵架呢?”   “他被拉黑了,他女朋友是我的表妹。”   言简意赅。   但宋其松偏偏又感到一种薄薄的羞耻,像是学生时代好学生早恋、打小抄被老师发现了那般。在这话出口时、在原也身边时,他恍惚自己一下缩小,一下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弟弟   ——还是被抓着手问你为什么早恋的那种。   但谈恋爱的哪里是自己。   自己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感到不自在。   而且为什么原也那么关注那臭机器人,对他探索欲那么重,相比之下对自己的就寥寥?   好可恶。   宋其松愤愤,果然一遇到程霭之就难有好事发生,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其实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宋其松自认为委婉,便继续道:“他上学时很爱装腔,性格奇差,人缘也差,跟同学相处更差……”   话一出口像是停不下来一样,宋其松简直把他能想到的点几乎都说了个遍,说到自己眉头越来越紧,也说到原也眼神越来越茫然。   刹——   宋其松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猛得顿住,表情凝固住,眨眨眼,又看看原也。   原也也跟着皱眉,想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样吗?”   这话他说得假模假样。天地良心,刚刚松子开口没多久他就跑了神,一边盯着松子不断开合的嘴唇一边在想吃了烧烤会有这么红吗?   而后才一下醒悟自己应该倾听,勉强抓住几个词后原也又开始犯愁:不是,刚刚前因后果是什么来着?   但中心意思原也总归是抓到了,显而易见,就是松子并不喜欢程霭之。   “啊,嗯,这样子。”宋其松讷讷。   这样子是哪样子?宋其松想问,但在失态后一下像是失去所有勇气,他开始唾弃自己的不理智,并在想自己该怎么去挽救这个局面。   他清了清嗓子:“刚刚……”   “你不喜欢他。”   原也好一计直球,直接撞得宋其松刚组织好的语言七零八落。   “也没有。”宋其松说。   确实不算讨厌,程霭之跟他的交集并不深,他们之间顶多就是竞争关系,但就是这样的关系让宋其松时常感到紧迫。   如果要更准确一点,宋其松很不愿意承认这其实是一种恐惧,不是针对于对方的,而是针对于自己,小巧的,如冰片一样牢牢贴附于四肢的。   他恐惧自己的失败,而程霭之就是那个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打败的人。   “没关系呀。”原也抬起眼睛,每次在说真心话的时候他都会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真诚。   “不喜欢就不喜欢,讨厌就讨厌,都正常。”原也笑出一点卷卷的弧度,“反正你已经最好了。”   嗯,是最好,是比程霭之更好的最好。   也是原也说的在他心里的最好。   就那一秒,宋其松便感觉自己的心轻巧了,方才因为紧张被他屏蔽掉的声音也一下入耳,什么风声、树叶声、小孩的嬉戏声,炭火哗哗声全都交织,甚至都包括程霭之那边的交谈声。   用更贴切的词来说,宋其松是心神激荡,余波荡漾千万里。   他还在假装正经:“真的最好?”   “嗯嗯。”原也点头,肯定他,“最好最好。”   当然最好,做的饭好吃,原也爱吃也多吃,面对自己的态度更好,原也时常觉得自己如沐春风,以至于都恨不能给他办个最佳弟弟奖。   最佳弟弟此时早已跑去机器人那边,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拿过自己手机。   手机那边妹妹还在絮絮叨叨:“我原谅你啦,下周我过来找你好不好?你要记得要跟同学打好关系,不要再跟高中一样,装乖一点总归好的,这点可以学学我哥,虽然也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宋其松问。   妹妹立马噤声:“啊哥是你啊。”   宋其松挑眉继续问:“你刚刚说不是什么?”   妹妹打哈哈:“也没有什么啦,正夸你呢。”   宋其松难得心情好,就算知道言外之意也不针对,只是说:“下周你大学不是都开始上课了?来什么来,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再说。”   说完就挂断电话。   妹妹:“……”   程霭之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宋其松。”   宋其松才不计较,插兜转身,动作干净利落:“叫大舅哥。”   程霭之:……   好,宋其松想,更开心了,原也说得确实都对,不喜欢就不喜欢,讨厌就讨厌,讨厌又怎么了?   反正原也又不讨厌自己^^   -   玩到最后,比烤肉还更熟的是杨子胥和向时齐,两人简直一见如故,临别前几乎各大社交APP都加了个遍。   甚至向时齐还约了杨子胥周末去打网球。   相比之下,跟大家最不熟的还是原也,拢共跟宋其松的同学就没有说过几句话。   杨子胥真的努力试图打破过这种氛围,但破着破着到后面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诅咒。   经常就是他叽里呱啦说完一堆后对方微蹙着眉头朝他点头,话也算说了,但只有一个字:“嗯。”   这其实还好,跟机器人要找指令才能对上话来比,这款死宅男看着好接触多了,就是旁边那个时常对他幽幽的眼神直叫杨子胥心里发毛。   很显然,他当然也抗议过:“松哥,你总盯着我干嘛啊?”   “没有啊,你看错了。”宋其松轻飘飘否决,垂下眼睛还给烤肉翻了个面。   杨子胥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其松耸肩:“真的。”   杨子胥相信了,毕竟他松哥人品不是盖的,继而转头又拉着原也说说说。   原也简直生无可恋,手里烤串根本还没吃几口,就得停下来要求自己全神贯注听杨子胥说话。   杨子胥说话快,蹦字速度更是惊人,往往还伴有肢体动作,慌得原也往后撤了好几步,生怕打掉自己的食物。   这么一来二去,杨子胥吐出的字便在原也耳朵里全变作一串乱码,原也听了,但也只是听了。   也许是自己发呆表情太过明显,也许是松子察觉到自己的求助意图,终于在杨子胥第三遍问他;“怎么样,我做的够帅吧。”的时候出手将他解救。   “我找哥有点事。”   杨子胥堪堪顿住:“啊?怎么走了?什么事儿啊?”   他刚刚才说到故事最精彩处呢,听不到这该多可惜。   宋其松抛下两个字:“私事。”   杨子胥便乖乖闭嘴,转头又抓来一个小娃娃,那小男孩刚吃完一根薯条,嘴边还留着番茄酱的痕迹,就听见对方问自己想不想听奥特曼的故事呀?   小男孩哐哐点头:“想想想!”   对于原也来说,最可怕的绝对是杨子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程霭之跟他比起来甚至算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正是临别前,杨子胥依旧活力四射到处找人交换微信,刚应付完他的原也还没从社交疲惫的状态里回过神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冷冷的,像是没有其他声调。   “我记得你。”   原也抖了一下,脑海里刹时闪过自己看过也拍过的各类凶杀剧。   先他一步的是松子的声音。   “记得什么?”宋其松冷声问,不动声色挡在原也身前。   原也趁此机会小小呼口气,转过身才发现说话的原来是程霭之。   程霭之继续说:“你是不是演过《玩偶大逃亡》里面那个头发卷卷的小孩?”   原也明显一愣,呼吸也跟着慢半拍。初中之后他就不再拍戏,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模样气质也与小时绝不一样,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会认出他。   原也几乎下意识摆出笑脸,话还没开口,却是被宋其松先截了去:“管你什么事。”   程霭之没理他,照旧一字一蹦说:“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拍的电影。”   废话。宋其松想,谁会不喜欢小时候卷毛蹦蹦跳跳大喊冲吧玩具们的小王子呢?   不喜欢才有鬼。   “啊。”原也眼睛胡乱眨,看天看地看宋其松就是不看程霭之,睫毛慌乱得像扑腾的鸟,好半天才回:“谢谢。”   这话干巴巴的,原也又补上一句更为磕巴的:“谢谢喜欢。”   谢谢喜欢,但是原也讨厌喜欢。   按以往经验这时候对方都会摆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问你后面为什么不继续拍了呢?   为什么呢?   原也也想知道。   明明以前入戏如同吃饭那般轻易,怎么突然一下就像不会用筷子了那样,饭在眼前,记忆在脑海,但就是动不起来,浑身僵硬,五感在那刻似乎尽失。   木头样的、呆愣的。   在拍完那场封存至如今的戏后,导演最后说:“你的那股气没了。”   有人说这是灵气,也有人说是精神气,但原也始终无法对这个气做出任何定义,只是心歪了,魂倒了,于是气也散了。   原也此时此刻很紧张,大脑思绪繁杂,嗡嗡嗡,直叫他想逃跑。   像是等待一场注定的裁决,原也睫毛简直要飞舞作蝶——直到一双手好轻好轻地握住他。   “怎么了?”宋其松屏息凝神,试图从相触的指尖里听到一点线索,但可惜,此时除了原也掌心薄薄一层汗之外再无其他。   原也摇头,又悄悄地往松子背后躲了躲。   蝴蝶定了下来。   原也于是告诉自己是哥哥,是这里除了向时齐外所有人的哥哥,他今年要二十二而不是十二,无论怎样的言语风波他早可以面对。   所以他等待,直到程霭之开口说:“我可以加你微信吗?顺便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我想我妈妈也很想再见到你。”   原也:“啊?”   宋其松难得装不下去好好弟弟,恶声恶气:“你妈妈加就行,你凑什么热闹?还要拍照,能拍什么?”   程霭之一本正经:“我也很喜欢。”   原也眨巴眨巴眼,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像是在蓬蓬的梦里。   他说:“应该可以吧。”   他还有些扭捏,觉得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好看,气质也差,但让他更措手不及的是对方直接举起了手机。   喀嚓一声。   原也下意识摆出小时候招牌笑脸。   “好了。”程霭之发送,紧接着又亮出二维码,“谢谢。”   原也手忙脚乱扫过,刚扫上就看见对方手机不断弹出消息,备注是妈妈。   第一条妈妈说:是小也吗?   妈妈:哎哟我的互联网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妈妈:真好,强壮阳光。   妈妈:还跟小时候一样招人喜欢。   “她很喜欢你。”程霭之照旧面无表情,“特别。”   好吧。原也想,如果是这样的喜欢的话他想他自己当然很受用。   最后在返程路上他还悄悄给松子咬耳朵。   他说:“本来我都要有点讨厌程霭之了。”   宋其松想:讨厌好,讨厌多好啊。   程霭之说话就是很讨厌,出其不意,又总撞人雷点,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多讨厌,思维刻板又直接,确实该讨厌。   “但是一看到他妈妈发的消息我就不讨厌了。”原也掰着手指说。   声音像刚织成一片的蚕丝,风一吹便鼓起来。   宋其松:……   刚想出嘴的那句确实讨厌立马收回。   “大家确实都很喜欢你。”宋其松说。   “也许吧。”原也继续玩着自己手指,最后做下结论,他扬起笑脸,告诉宋其松,“反正之前是啦。” 第12章 中   开学在即,比宋其松更急的却是向时齐。   从昨晚开始他就在不断打包东西,一会儿秋季必备,一会儿军训必备,东西大包小包,零零散散摞起来也算一座小山。   宋其松劝过,话开头是:“哥,没必要…”   “有必要。”向时齐头也不抬,“去学校住宿可不比别的。”   能有什么别的。宋其松不懂,但他懂得乖乖闭嘴,任劳任怨当一个好弟弟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下去。   行李多还不够,向时齐当然不满足这种单纯物质上的富足,为了让松子感受到爱的环绕,今天他还特地叫来宋其松之前的那对朋友——   “大哥们好!”杨子胥挥手。   他大老远就看见他们,几天不见,他还跑去染了颗红头,那毛绒绒的火龙果头在人群中实在显眼。   向时齐携着大包小包热情回礼:“好嘞,小杨来帮我们搬搬东西。”   原也:……   原也默默朝宋其松身后躲了躲。   这几天他开题结束,睡得那是一个天昏地暗,今天好不容易被叫醒,人是来了,但明显魂不在。   脸色怏怏着,帽子一戴就开始假装自己是一条影子。   原也悄悄问:“他怎么来了?”   宋其松也小声回:“应该是我哥叫的。”   话音未落间他们面前又来片阴影,原也刚一抬头,就看见一手机屏幕怼在自己面前。   “早上好。”程霭之一板一眼。   宋其松下意识挡住原也,语气一见到他就变得不善:“早上不好。”   话间就去看程霭之伸来的手机屏幕,屏幕上照旧是聊天界面,顶着妈妈ID的头像正颇有毅力发着消息:   妈妈:儿子帮我问问能不能给小也拍几张照片?   妈妈:不多的十张就行。   前不久程霭之刚回:为什么十张。   他妈妈答:十全十美呀,笨小子,你妈我要做小卡,小卡知不知道。   宋其松沉默。   原也脱离当时的圈子实在太久,对着小卡想半天也没有懂,稍稍探出点头问:“你妈妈是想要打扑克吗?”   这话问的一本正经,向时齐跟着忍俊不禁。   “笨。”向时齐说他,“就小卡呀,就那种类似于扑克牌的照片啦。”   原也默默还嘴:“这不就是扑克牌吗?”   另一边实战派程霭之早已搜好照片,点击放大给原也看:“就这种。”   原也盯着屏幕上各类比心嘟嘴的大头贴沉默良久,半天才问:“你真的要吗?”   要什么要。   宋其松不动声色又挤在原也面前。方才那几张卖萌照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心动是假的,但真要原也对着那冷淡机器人摆出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诡异。   当然,松子很轻悄悄地想,如果只是自己看见那肯定很好玩。   “我不要。”程霭之很诚恳,“但是我妈妈想要。”   原也还是犹豫,那样的表情太奇怪,连他小时候都没有做过类似的表情,再者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状态不够好,不帅气,也不体面。   “今天可以先试试。”程霭之退而求其次,“给她先看看。”   原也想了想,很诚恳告诉他:“但是我不想做那种动作。”   宋其松听完心立马放下,帮着他拒绝道:“不用拍。”   但下一秒他又听见原也说。   “但是今天可以先拍一张。”   声音乖乖的,确实是原也一贯的作风,看着无厘头又不好接近,但在面对请求时总会先为对方让步——尽管这样的步子小之又小。   但宋其松不乐意。   只要是让步,尤其是对程霭之的让步他都不乐意。   宋其松面无表情将原也摁回去,继续回:“下次再说。”   但原也依旧再接再厉:“或者需要我换衣服吗?”   原也看看今天自己一身灰的打扮,感觉怎么样都不满意,看着和之前相差实在太远,有谁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呢?   他想自己应该是最懂粉丝,大部分的粉丝说的爱和喜欢其实都只是针对于一部分的自己,虽然他离那一部分的自己早已很远很远,但是当一些纯粹的爱来到他身边时,他总会慷慨解囊。   回到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好。原也想,至少机器人的妈妈喜欢。   为此他还颇为认真想了以前自己常见的穿搭,一项一项举例问到:“需要我穿上当时那套蓝衣服吗?”   虽然有可能会小。   “或者再卷个头发?”   虽然时间会有点浪费。   “还是说换个地方?”   原也想自己都能接受。   杨子胥在一旁肘肘向时齐:“哇塞,超绝售后…”   向时齐早就见怪不怪,这小子一向如此,面对喜欢就差掏心掏肺,但也离奇有自己原则所在,所以对此向时齐从不担心,这事儿不坏,爱和爱互换爱,原也从小就在那些片子里这么演的,当然长大后也得要做到。   “走吧。”向时齐拎起一箱子,招呼他们,“搬东西上去。”   -   宋其松这回宿舍在六楼,向时齐为了宽慰他还说六好六六大顺,本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身后跟着的程霭之让他觉得这路怎么如此漫长。   刚才在宿舍楼下确实没拍,程霭之说得冠冕堂皇,说不需要他来抓拍就好。   宋其松这回没阻拦,但行动上却不断,先是上楼都挡在他俩之间,其次就是非要和原也贴得特别近,时不时装作好弟弟模样伸手帮他拎住袋子,乖乖问他:   “哥哥,需要我帮你拿吗?”   原也看看自己手上仅有一个的袋子,再看看松子手上还拎着一提杂物,稍稍蹙眉,他好不解,甚至不自主开始怀疑自己:我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心声这次精准无误传进宋其松的脑中,他听后难得一愣。   就在怔神间他就听见程霭之叫道:“原也。”   原也茫茫然回头。   接着就是咔擦一声。   “好了。”程霭之扬起手机,“谢谢,很好看,跟小时候一样。”   话音未落,又接着一句:“还有九张。”   确实好看。   阳光、拐角、飞舞的尘埃,以及骤然抬头的青年——哪怕曾经的卷毛小王子早已长作所谓成熟模样,但总有那么几处片刻流露出旧时光的刻痕。   原也啊一声,看起来有些呆地接话:“谢谢。”   那声音贴自己很近,近到宋其松都能感受到轻巧的风从自己发间拂过。   原也站在比他更上一个台阶,他从这个角度望去,那张因提重物爬楼而稍微发红的脸在当下看去似乎更泛红,又像是紧绷。   宋其松没理解,正想伸手去触碰原也指尖时就听见杨子胥说。   杨子胥默默吐槽:“虽然但是,怎么那么像讨债啊。”   宋其松:……   向时齐还在旁边应和:“确实有点,这两人脑子看起来都怪怪的。”   杨子胥:“中肯。”   “这让我不禁想到杨大师所做诗歌一首。”杨子胥拖长声音,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啊——奇葩,硕大的奇葩。”   宋其松无语,朝杨子胥摔去一毛巾:“闭嘴。”   杨子胥立马闭嘴。   而这边程霭之又有了动作,手机刚抬起一半就看见取景框内冒出一硕大人脸。   是宋其松。   他挂上一副友好的笑,问他:“还要拍吗?我们大合照行吗?”   程霭之收回手机,果断作罢,轻飘飘越过他:“神经。”   宋其松紧随其后:“反弹。”   原也在上面露出一点小小的笑,好像在刚刚他才看见松子那么一点比他年纪要小的模样。   松子在自己面前时常表现得像哥哥,让原也几乎很难产生当了哥哥的感觉,这感觉不美妙,哪怕松子偶尔会耷拉着眼叫自己哥哥。   实话实说,被松子叫哥哥的感觉实在好,好到原也经常飘飘然,好到他很喜欢松子,更喜欢当松子的哥哥。   “在笑什么?”想松子松子到。   原也告诉他:“你刚刚很像弟弟。”   宋其松噎住,没有想到话题会偏到这里。   像弟弟是什么意思?宋其松不理解,他总是不能够很迅速理解原也的意思。   但他现在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像弟弟和当弟弟听起来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原也这里他总感觉一种拧巴的别扭。   “为什么像弟弟?”宋其松问。   原也答:“一种感觉。”   宋其松于是笑:“像你们这些演过戏的都是感觉派吗?”   原也点点头:“对呀。”   感觉就是最大的利器,是他处世为人的方尺,感觉好重要,重要到每一份感觉都决定了他身边所有的朋友。   宋其松继续说:“那我也有感觉。”   原也靠近些,也好奇:“什么感觉?”   “感觉你刚刚有点不是很开心。”宋其松说,他此时已经和原也并肩,以至于需要稍稍垂眸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原也没想到松子说的是这事,他愣一下,睫毛又开始变作小只蝴蝶。   “也没有啦。”他难得有些无措,虽然被一下戳破情绪的事情不少有,但对方是松子、是弟弟的情况却还是头一回。   原也想自己并不是羞于展现脆弱的人,但一想到要是在松子面前他总有些零碎的不安——或许也可以叫做羞耻。   “其实也不是不开心。”原也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局促。”   就跟现在一样,只不过刚刚原也在假装大人,假装哥哥,假装小时候站在镜头前哪怕要掉眼泪都会挤出笑的自己。   而现在他只是自己,是局促都愿意小小声摊开的自己。   “只是一点点。”原也说,他抬眼飞速看了下宋其松,才接着道,“其实刚刚在想如果他妈妈不喜欢怎么办。”   原也掰着手指:“今天看起来脸色就不好,衣服也没穿好,刚刚表情是不是也不好……”   “但是真的只是一点点。”原也最后说,他抬起眼睛看向宋其松,在那一瞬间像是某个深林处的巫师,皎洁纯粹又率性,“因为我知道,这些都不会影响到我。”   就那一瞬间。   宋其松心跳砰砰,恍惚间以为巫师对自己下达了咒语。 第13章 松   这感觉奇妙又有点不太妙。   宋其松勉强压下心绪走进寝室。   寝室是四人间,此时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个舍友早已来齐,其中一个哥们也寸头,浓眉大眼看着难得正气。   “你好。”寸头哥起身,“我叫严格,严格的严,严格的格。”   很明显,严格哥并不严格,在彼此交换了姓名后还兴致冲冲说要加微信,在打开手机时还特别不经意在锁屏页面停留了几秒。   严格指着壁纸,颇为得意:“这是我女朋友,可爱吧。”   宋其松草草扫一眼:“确实。”   确实可爱。宋其松想,但也仅此而已,恋爱分明该是件烦心事,怎么他身边一个两个的都是恋爱脑?   很奇怪,宋其松甚至考虑了是否春天延期了的可能性。   门外边程霭之正在教原也摆着动作,宋其松只能大概看见个漂亮侧脸,帽沿垂下,他正半倚在墙边,下颌紧绷着,模样看着怪阴郁。   但在这么久接触下宋其松早已发现,这样子通常不是原也在走神就是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正常。   正常这词很难定义,但宋其松猜测,对于原也来说就是把魂定在身体里,好比现在——   杨子胥扯着嗓门叫着:“哎哥,看这边,好好好,很劲儿。”   原也慢吞吞转个视角,像是话终于接了天线进入他大脑。   劲儿能有多劲儿?   宋其松正好奇想探头看,就被他另一个新舍友拽住。   “哎你认识外面那个学长吗?”   宋其松一顿,回过头来。   “那个学长据说风评不太好,性格很奇怪,我之前跟其他学长学姐打听到说他精神都不正常,好像以前还是个演员怎么的,现在不演戏了人连最基本……”   宋其松眼神越来越沉,新舍友抬头时才发现,猛一下舌头打了好几个结。   “…社、社交……”   宋其松冷声:“社交什么?”   舍友吞吞吐吐:“没、没什么。”   他只是好心想告诉对方情报,哪想对方看起来跟那怪人是统一战线。   舍友想着还朝门外望了望,此时正巧原也半耷拉着眼,看起来更为阴恻恻。   “本来就是…”舍友很小声嘀咕。   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学长,也不知道他那看着好好学生的舍友怎么还为那人说话。   宋其松逼近一步:“是什么?”   在说这话时他都依旧带着点笑,比起逼问看上去更像是一次问好。   舍友立马退后一步,这下不再说话,向时齐眼见着不对也过来插一脚,一手揽过宋其松的肩,不动声色将他往后带,接着笑眯眯问:“在说什么呢?”   原来这一家都是笑面虎。   舍友磕磕巴巴:“没什么。”   向时齐拖长声音喔一声,继续道:“那行吧,等下我带着我弟去吃饭,你们有谁要一起吗?”   话虽说的你们,但他眼神却根本没留在舍友身上一秒。   舍友勉强笑道:“谢谢哥了,我不去了。”   “好,”向时齐走前还笑着朝他们挥挥手,“那之后再见咯。”   -   宋其松心情并不好。   向时齐也不问,只是告诉他弟说:“如果实在不顺随时可以回家住。”   接着他又跃跃欲试道:“当然想打架也可以,叫上你哥我是最好的,毕竟自从步入社会后连打架都要看别人几分眼色,可憋死我了。”   听到这话宋其松才笑一下,不快一下消散不少。   刚刚舍友那番话说不想探究是假的,但要开口询问宋其松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甚至还疑惑自己是否具有足够资格?   再向前看去,原也此时正被杨子胥小鸡仔式地揽着,眉头紧蹙着看起来颇为严肃,但宋其松知道,这是生无可恋。   下一秒程霭之开口:“看这。”   就那一瞬,原也自小的招牌笑容就显了出来。   程霭之:“还剩五张。”   原也点点头,只是幅度好小,像是魂飘走一样。   程霭之难得有些过意不去,假装轻咳,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原也,又想起自己妈妈对原也的评价,说他是个好孩子好宝宝。   这范围太广,小时候程霭之并不懂,他以为成绩好便是好孩子,等到了现在,他才终于理解这样的好。   确实好,不是成绩好的好,而是一种最纯粹,擅长以爱换爱的好。   但原也现在绝对不好。   社交,尤其是跟杨子胥此类社交牛人打交道简直要掉他半条命,哪怕他回以沉默杨子胥都能从他沉默中咂摸出点深意,再从深意中延伸继续发言。   这让他不说也累,说也累,索性直接屏蔽一切,开始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人偶,听不见也说不了,只能感觉。   “原也。”   原也立马感觉到有一双手搭向自己肩膀。   他本以为是松子,但很明显,这双手不重,再加上声音,怎么样都不会是松子。   但松子其实只是半了一步,手刚伸出去,就被半路来的同学截了胡。   “小也你来学校了啊。”   原也抬眼望去,原来是他课题组的学姐。   “上回老师还让我找你去他办公室,但这几天我都没看见你。”   原也眨眨眼,眉头又不自觉蹙起,看起来正在思考,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好的。”   学姐早已习惯他的已读乱回,也明白他现在肯定大脑不在线,于是简单传达下命令:“这周三你去找老师,记住了吗?”   原也这次很用力点头。   学姐摸摸他的头说:“好,那我走喽。”   向时齐在旁边调侃:“我们小也看起来还是喜欢姐姐挂啊。”   原也有气无力白他一眼。   宋其松比他更不喜欢这句话。   姐姐有什么好?但他又清楚这句话实在有失偏颇,又默默找补想姐姐确实有一点好。   这时杨子胥也跟着说:“啊原来这样,哥你喜欢这种?”   原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应付这些无聊八卦,帽子扣得几乎都要遮住整张脸,他告诉自己现在就是人偶,但下一秒他便感受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原也这回清晰感觉到了熟悉的触觉,他知道,不用宋其松开口他都知道,是松子拉住了他的手腕。   于是人偶顺着牵引来到了一棵树的身边。   原也拖长声音:“超累。”   宋其松拍拍他的手:“等下吃饭去就休息。”   原也又接着问:“那晚上能吃到你做的南瓜饼吗?”   宋其松说:“当然可以,你要多少?”   原也想了想,心里默默计数,算上程霭之的话他们一共四个人,每个人两个外加他想多吃一个的话那差不多是九个。   “十个吧。”原也一本正经告诉他,“因为十全十美。”   宋其松答应他:“好,再给你多留一个。”   看吧,姐姐再好能有多好,松子很诚恳比较,什么哥哥姐姐哪里能比得上他这个当弟弟的?   分明弟弟才是最好。   -   向时齐最后把他们带去的是离学校最大的一个商场,餐厅在五层,向时齐几乎对里面每一家都了如指掌。   “那家不好吃。”向时齐指了指旁边那家西餐店,吐出两个字,“劣质。”   原也深以为然。   上回吃一次能让他拉肚子三天。   “那家火锅可以。”向时齐继续道,“就是容易吃了就吐。”   原也也点头。   上次就是向时齐带他来吃让他下午就吃进了急诊室。   “那哪家可以吃?”杨子胥问。   向时齐严谨:“难说。”   杨子胥难得沉默。   向时齐继续道:“当然你锻炼出来就好了,锻炼好了你想怎么吃就行,但是如果你锻炼不出来——”   向时齐拍了拍原也的肩,颇为可怜道:“那你就会像你原也哥一样吃一顿倒霉一顿了。”   原也真诚送上祝愿:“祝福你。”   杨子胥不敢置信:“那我们今天要吃什么?”   向时齐微微一笑,指向那个排队最长的门面:“这家。”   “这么长?”   “那肯定长,”向时齐早就习以为常,“就因为好吃健康才能排长队啦。”   接着他又指向队边的另一处:“等下我去取号,你们无聊可以来抓娃娃。”   杨子胥长叹一声,挠挠他那火龙果头,秉着来都来了的信念,率先投入娃娃机大作战中。   宋其松也跟着抓,其实凭心而说,他对这些娃娃完全不心动,只是那隐隐约约的好胜心上来了,看到杨子胥能抓到他也想给原也展现一手。   杨子胥抓娃娃十分随意,原也看他落爪完全讲究一个缘分,相比之下松子就显得严谨许多,落爪前左看右看,非轮到一个恰巧合适的位置才罢休。   但有时候努力在某一时刻的命运面前实在显得不足为道,几回合下来,杨子胥手上都抓了三四个娃娃,但宋其松手里才刚刚只抓到一个。   程霭之抓住时机就开嘲:“呵。”   宋其松:。   原也适时摆出哥哥模样,抿着唇遥遥给松子做了个加油手势。   模样好正经,这种故作严肃莫名为他平添几分可爱。   宋其松捏捏手中那个仅有的小熊娃娃,又看看娃娃机中另个颜色的带花小熊,心中默默想着如果自己再多抓一个,那原也今天就会拥有两个不同的玩偶,倘若自己再多抓几个——   松子认真思考,那这样原也完全就能复原当时的卷毛小子,最好以后能抓到一只老虎,顶在原也头上绝对跟小时候他记忆里的片段一模一样。   当然这是私心。宋其松不说,只是隐秘在谋划,现在正进行到考虑要抓到多少娃娃才能复刻那个场景的步骤中。   “哎哥你怎么不抓?”杨子胥手上早已堆了好几个,刚刚还善心大发给旁边正愁眉苦脸的女学生送了几个,惹得对方连连夸他大好人。   大好人是对杨子胥说的,而下一句同学你抓娃娃很厉害却是对宋其松说的。   杨子胥:……   那小女孩看着特别亲人,眼睛亮亮的还颇礼貌问:“同学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这话说得大方,让原也连连看她好几眼,再看一眼宋其松,在跳脱哥哥看弟弟的视野后原也才猛得发现原来松子看起来完全就是现在最标准挂的男大生。   个高腿长背也直,面庞白净更青涩,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蓬勃生机。   跟网上现在常说的那种阳光健气男大生几乎完美贴合。   但反观自己,原也头一回感到自己是如此瘦弱,最主要就是不壮,原也越看松子心里就越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增个肌?这样或许看起来能更像哥哥。   这想法一闪而过,原也放弃得额外坦荡,让他去健身不如让他直接对线杨子胥,他向来擅长放过自己,念头刚起没几秒就被自己压了下去。   “哥?”杨子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拿娃娃朝他面前晃晃,“你怎么不去抓啊。”   原也:“很丑。”   这些娃娃他从大一看到大四,早就两看两相厌,一开始就没有感兴趣过,更何况现在。   “丑又怎么了,只要是亲手抓的都有意义。”杨子胥才不在乎这些虚的,还顺手抛给原也一个。   抛来的娃娃是一看就显劣质的小企鹅,嘴巴歪歪,整只企鹅怎么看都颇显滑稽。   原也很仔细端详五秒,先特别乖地道歉:“对不起。”   杨子胥莫名:“啊?”   下一秒他就看见原也又将他的娃娃递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确实不好看。”   态度诚恳,眼睛里装着千万颗真心。   杨子胥倒无所谓,耸耸肩收回玩偶又继续去抓,但在旁边的宋其松却停了动作,一下手中的小熊变作焰火,烫得他怎么拿都不是,间隙间他还举起小熊仔仔细端详。   松子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头一回痛恨自己能力不够,能读得了人读得了宠物,怎么连一只小小的小熊公仔却读不了呢?   小熊小熊。宋其松握住熊仔的手,又像是触碰另一处指尖,他默念着,你能告诉我你足够好看吗?   小熊小熊。   宋其松透过小熊看向原也,正如幼时小松子透过门缝看向妈妈一样,不同时空的宋其松在不确定答案面前总是犹疑又胆怯。   小熊小熊。   宋其松默默请求,你能自己跳去他手上吗? 第14章 树   小熊公仔直到浑身裹满饭香都没有送去原也手上。   宋其松总在某些自认为重要的时刻纠结,他向来追求一个完美无瑕的团圆结局,只要这过程多那么点不可控因素,他便会一下变作八岁的松子,困在小小的身体里,无论怎么张嘴也发不了音。   而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   临别、路口,灯下影和即将交错的手。   向时齐递给原也打包好的饭菜,还叮嘱到:“这个饭盒是不能直接加热的知道吗?”   原也点点头。   向时齐觉得自己简直有操不完的心:“微波炉转个三分钟就差不多了,不要转太久你也知道吧。”   原也懒懒散散回:“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向时齐敲他脑门,“哥去外地上班你该怎么办,你还嗯哼,态度端正一点ok吗?”   原也于是挺直腰杆:“收到长官。”   但下一秒又立马塌下,朝宋其松努努下巴:“但是不还是有松子吗?”   宋其松眨眨眼,这才从纠结中稍微回神,举起手向他哥保证:“有我,一切安心。”   向时齐当然想安心,但这配置实在让他放不下心,最后只得叹口气:“总之有事随时打电话。”   “好。”   话音落地,代表一段话题的结束,这信号太危机,以至于宋其松先于自己的意识做出动作。   “等等。”   原也刚转向的脚停步,偏着头看他。   向时齐也纳闷:“还有什么事吗?”   手中的玩偶如千钧重,如此拉拽他咽喉,于是沉默。但这沉默只是片刻,没几秒,宋其松便回到最让他轻松的模式里。   “没什么。”宋其松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笑,“我只是想问明天早上去学校原也哥你和我一起吗?”   “那肯定。”向时齐帮他答,“他至少还有车,怎么样都方便点。”   原也也肯定他:“一起的。”   “好。”宋其松顿了顿,告诉自己或许可以再多呼出一口气,连着一点点真心,连着那一只为原也所抓的玩偶。   “这是我抓的娃娃,”宋其松假若平静地递过去,“哥哥你要吗?”   但话一出口宋其松就后悔,在递过去那一刹他便回想起玩偶早已沾满饭店的气味,再一细想,刚刚那话怎么听都不对,像是命令,从上而下,傲慢无比。   这完全不对。   宋其松垂下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似乎变了太多,人与人之间分明只作利益关系,人同人之间分明不可以倾注太多情绪,每一寸的过线,都是危机的象征。   只是怎么到原也这里,就像是失了效。   宋其松讨厌情绪失去控制,也讨厌情绪被影响,最讨厌的还是等待、是在某一瞬又成为了八岁时弱小的自己。   “要的。”原也这回接受得十分迅速,“谢谢松子。”   宋其松愣一下,又确认道:“真的?”   原也点头,看起来还有些不理解松子为什么要这么问。   当然要,毕竟这是松子十多次才抓来的唯一一个娃娃,虽然不算多可爱,但挪用杨子胥的话来说,也颇具有意义。   意义这词好,意义加上松子,那就是双重意义,多珍贵,原也当然得要。   宋其松还不信:“但是这有点沾上味道了。”   原也拍拍小熊,颇不在意:“等下挂挂就好。”   宋其松继续说:“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好看。”   原也举起这只脖颈套上花瓣头套的公仔假装端详两秒:“确实——”   松子的心立马停住。   “但是是你抓的。”原也看向宋其松,特别认真道,“所以具有意义。”   松子的心再度活跃起来。   很显然,这词彻底取悦到了宋其松,方才那窄小如刺的郁闷一下消散,他也一下从八岁的松子唰一下长做十八岁的松树——多高大,多自在。   宋其松想,如果影响他情绪的是原也的话,看起来似乎并不糟糕。   “那杨子胥的没有意义吗?”松子假装求知。   神色看起来特认真,像是真的想知道意义在原也这里的具体定义与分级。   “他那个…”原也眨眨眼,像是在想作为哥哥,还是好哥哥的身份该怎么圆场,“有可能因为他抓的太多了?”   原也拧着眉头继续想:“有可能确实太丑。”   宋其松还附和:“确实。”   原也最后定下结论:“因为他看起来并不是专门给我抓的。”   因为不是特地的,所以就算有意义也不算作属于原也的意义。   宋其松深以为然:“对,不像我。”   向时齐:“?”   “不是。”向时齐实在看不懂这场面,怎么突然一下自己好像变成什么电灯泡,怎么自己一个搭桥的突然之间就融入不进这氛围里。   再说这氛围算兄友弟恭吧也是,但要再仔细琢磨又觉得不是。   “你们在说什么?”向时齐是真的很好奇。“怎么一下话题扯到这了?”   原也理所当然回:“在说玩偶啊。”   向时齐:“?”   怎么感觉是又不是。   他继续问:“那我的玩偶呢?”   宋其松看向他,诚恳道:“在娃娃机里。”   向时齐:。   -   等到回到家已经过了七点,原也今天吃的算多,一到沙发上就立马瘫下,怀里还抱着那只花朵小熊,原也颇为认真看了一会,小小声嘀咕道。   “鼻子歪了。”原也戳戳小熊鼻,又看看他花朵的围脖,“围脖也不正。”   但这些无关同样,原也十足信任自己,因为太懒,所以忍受生命中一切带有瑕疵的东西。   再看看小熊那黑亮亮的眼睛,其实是平淡无奇的眼睛,但原也看着看着总是恍惚间想起松子那双眼睛。   黑,也亮,原也想不出很多词来形容,盯着小熊半天才憋出一个难得纯洁。   他想松子确实有双难得纯洁的眼睛。   像怀里这只熊仔,但又比它更讨人喜欢,原也想这或许才是他舍不得拒绝宋其松的根本原因。   原也将小熊举起,盯着它思维又开始发散。   首先想的是该不该把它围脖扭正,但他又想其实不扭正自己也能接受,只是每次接受都需要时间,原也想自己讨厌时间,但从来都能容忍时间。接着他又想起松子,但这次想起松子的时间不太长,刚一想到抓娃娃的松子模样时就被手机铃声骤然打断。   第一条信息来自学姐:小也,老师明天出省开会了,大概下周一回来,到时候你自己找老师约好时间噢,记得到吗?   原也把小熊塞在身后,在和熊仔撒滚一段事件后,此时他和小熊几乎早已一体,浑身都是同样的锅气。   原也回她:好的。谢谢学姐。   没有说自己一定记得,原也实在太了解自己,今天发的大概率睡一觉醒来就忘。   他对于自己生活态度实在草草,更认为自己生命中并非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存在,所以一切对于他来讲只是存在——虚无缥缈浮在他身边,原也从来都随便风吹,吹走吹散了,吹得他身边空无一物,他也认为自己不会为心动分毫。   但他还是假装对此抗争,在手机日历中装模作样做好提醒,把敲铃的权力交给二进制,也假意将此交给天意。   接着手机又弹出些新闻讯息,标题硕大童星二字,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什么什么伤仲永,原也面无表情将其划掉,并紧跟着卸载掉弹出推送的APP。   第二条信息来自向时齐:这周六有个同学聚会去不去?   原也这下回得很干脆:不。   向时齐:……   向时齐:别拒绝那么快,你去下,就当陪我。   原也抛出一个问号,那边向时齐对着这问号却是删删减减,聊天框上一直显示的都是对方正在输入。   原也没耐心去等,拎着熊仔塞进洗衣机去味,等到洗衣机轰隆隆作响快一分钟后他才收到向时齐的回信。   向时齐:思嘉回来了。   孟思嘉,向时齐实打实的初恋女友。   原也对他们这段感情何时起何时落的原因从来没弄清楚过,只是记得自己永远都在给他们放哨,但让一个注意力从来不太能集中的人去注意老师实在是下下策,以至于高中他们动不动就开始游击战,每回战完思嘉还笑眯眯从兜里拿出糖来给他。   思嘉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辛苦你了,小也。   原也于是拆开糖纸吞下去,含糊不清回:不用谢。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辛苦在哪儿。   但原也想自己确实是喜欢思嘉的,思嘉性格太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于是他回:好。   不是为了向时齐,而是为了思嘉,那个会笑着递给他糖,叫他弟弟的思嘉。   向时齐没有再回消息,原也看着手机屏幕黑了又亮,推送出来的依旧是某些大为无聊的花边新闻,屋内洗衣机同样轰然,咕噜噜像作暗夜里行驶的车轮,驶过一处,便留下破裂的沟壑。   寂寥于是如此突兀出现心头。   原也想起高中,想起一堆看起来或许是朋友的朋友,又想起初中,想起一些在记忆里都稍显模糊的存在,但回忆并不好,原也垂下眼,突然后悔把玩偶塞进洗衣机。   他趿拉起拖鞋,就着轰隆声打开电视,胡乱点开一个电影,破空的剑意霎时炸开,往下便是暗夜竹林,皎皎明月。原也总感觉自己似乎看过,果不其然,接下来便传来清亮少年音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镜头转过,缓缓显出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面容稚嫩,皎然如月,端得好一副稚子意气,手中剑再扬,似要朗声再叙,舍我其谁刚从喉咙挤出半个音时,下一秒屏幕便黑下。   啪一下。   原也关掉了电视。 第15章 我   宋其松第二天起得早,因为惦记着原也说过想吃南瓜饼,还专门算好时间做好送来,跟着向时齐给的房号敲第一次门的时候是七点半,离开学典礼还有一个小时。   但很遗憾。   就算他每间隔三分钟敲一次,依旧没有人开门。   宋其松盯着信息里的号码和墙上门牌号对比好多次,最终确认——不是他找错了屋子,而是原也压根没有醒。   仅此而已。   宋其松接受,甚至还趁着这段时间拉着里奥在小区里溜了三个圈,回来时拉布拉多正哼哧哼哧舔着他的手心叫困,松子顺手摸它毛,幽幽说:“有人比你更困。”   里奥歪歪脑袋又蹭他手,撒娇样地嗷呜嗷呜叫。   宋其松站得挺拔,丝毫不为所动,再抬手看看时间,时钟已经转到了八点,离开学典礼还有半小时。   必须要动了。   宋其松在把里奥送回家后第二次敲响了原也房门,这次频率高了,半秒一次,还顺带起声:   “哥——”   啪一下,门风是砍刀,斩断词组、斩断宋其松吐出词句的另一半。   “…哥。”宋其松愣一瞬。   眼前原也脸色看上去特别差,或许更应该说烂?宋其松不清楚也不太想定义,他模样看上起太差,浑身气质在那一刻像极了炸毛的猫,周身似乎笼上一层蓬蓬的毛。   但下一秒,那样竖起来的毛一下消散。   原也看上去有些慌乱,脸都跟着白了些,出口的话也颠三倒四:“啊,来了,要迟到了吗,我有点睡过头了,等等。”   碎片块的字段像无规则石子一样从他口中蹦出,宋其松意识到他现在好慌乱,于是他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没关系,不急。”宋其松稳住他仿佛停住一阵风,“还有半个多小时。”   原也这才稍微缓来一些劲,神色更难得显得怯怯,他说:“对不起。”   宋其松心念微动,原也在这一刻似乎变作他的弟弟,不再直率也不再像作坚硬的石,反而更像一朵棉花糖,柔软又漂浮,只要一点雨水落下,他便会就此融化。   怎么会有关系呢?宋其松想。   “没关系。”宋其松再次重复道,将南瓜饼塞进他手里,又轻轻拂过他手背说,“这是我今天做的,要先吃再出发吗?”   原也摇摇头,想好好说话,但却失了些力气,只是说:“现在。”   昨天他睡得实在不太好,一晚都是光怪陆离的梦,枕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眼泪,但要说他梦见什么他却记不起任何剧情,只记得那些同剑一样的视线,只记得他好痛,浑身都痛,但心却好空,他惊醒时甚至疑惑自己是否在飞。   但宋其松却听见原也心里想的是:[好累。]   如果心声可以具象成什么Emoji,宋其松想自己眼前一定是那一颗无精打采丧着脸的小黄豆。   “先吃点?”宋其松又朝他手心塞了塞,“我也没吃早饭。”   还未进入全盛的秋,但原也手心却先一步发冷。   原也没回答,像在思考,但宋其松更乐意猜测这又是一次不受控的走神。   宋其松凑近些说:“我有些饿了,我们先吃点?”   原也这才说:“好。”   好是真心的好,因为宋其松听见了,在原也难得不直率真诚的今早,他听见原也心里在嘟嘟囔囔——在说,又或许在细细碎碎地呜咽,松子在今天听见——   [好累…好饿…好想睡大觉。]   -   但睡大觉肯定不行。   在稍微吃点东西后原也才像是真的缓过来,气色也跟着恢复。   这时离开学典礼还有二十分钟。   宋其松手机滴滴响了三次,是他新室友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在哪儿,第二条时隔五分钟后又发,说的是我们出发了,最后一条是定位,A大体育馆。   宋其松不动声色将手机调成静音,此时原也也准备好了,他跨上电动车,头上戴着一个头盔,手上还拿一个递给他。   “走吧。”   宋其松接过头盔依言坐好。   坦白说,宋其松虽说家里大人几乎未曾参与过他的成长,但要给的钱和物质从来没有少,怎么也担得起宋大少这个名头,豪车坐过不少,但电动车还是第一次。   但坐电动车感觉也不算坏,只是在后座蜷得有些难受,腿几乎对半折叠,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其实松子考虑过能否借助原也的腰来稳住自己,但这想法只冒出一秒,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不太礼貌。   宋其松给出第一个理由。   也可能会吓到对方。   宋其松给出自己第二个理由。   最终他手也只是搭在前座之下,听着风声猎猎,又状似不经意看这猎猎的风鼓起原也的衣摆。   直到刹一下,电驴停下,宋其松正想查看情况时,就看见原也扭过头神情严肃告诉他:“松子,你先下来一下。”   宋其松不明所以,但乖乖下车。   原也放下脚刹,也跟着下车。   宋其松摆正一下头盔:“怎么了?”   原也伸手帮着他又把头盔带稳些:“前面交警在查后座带人的,但是很遗憾,”   宋其松眨眨眼。   原也继续说:“松子你满十八了,不能带了。”   “所以,”原也轻巧把自己头盔一摘,盯着他眼睛却像是在笑,他说:“需要你自己开过去。”   宋其松不眨眼了:“啊?”   -   事实就是这样。   开学第一天宋其松便无师自通掌握了骑电驴。   如果要说得热血一点,将才那场景更像是某种少年热血漫里的传承,作为主角之一,宋其松懵懵懂懂接过,又懵懵懂懂使用,接着上道、做大又做强。   “嗨,这里。”严格朝他找了招手。   宋其松抬脚走过去,他们班人已经齐了,整个年纪都坐在主席台的斜对侧,走得越近,他便越感到一种束缚,一类难言的拘谨。   又要开始装乖、装礼貌、装最无暇的自我。   宋其松不喜欢,但他知道他需要,需要一些即便是虚假的幻想。   “你来了。”   宋其松颔首。   严格接着又说:“我们创班级群了,我拉你进?”   宋其松说好,刚进群没多久,手机便嗡嗡震个不停,一连串好友申请便同浪一样涌了过来,宋其松一个个添加,又一群群分类,最后再一个个问好。   看着手机页面上已经顶到屏幕的新消息,宋其松难得觉得厌烦,之前或许还能毫无波动去接受,去默认这样的成人规则,但现在却感到罕见的不耐。   他不自觉想起原也,想他是不是压根不在乎这些,是不是看也不看,或者连最基础的通过群聊添加都要恶狠狠地关掉?   如果是原也的话,宋其松想,他想说可能,但又觉得或许是绝对——如果是原也的话,绝对会随心去。   有那么一点羡慕。   宋其松慢吞吞回着消息,直到手机又嘟一声震起。   发信人是原也。   很简短一句话。   -:中午食堂吗?   宋其松立马回:好。   对话就此结束。但宋其松却还盯着手机发愣,还在等原也可能会冒出的第二条信息。   但很显然,没有第二条消息的存在,他们之间的聊天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公众号推文,或者是什么简讯发送会堂,余韵的交流是没有的,只有指令发出和接受两个动作。   当然,除了第一天加微信时原也不知被谁夺舍后发的波浪号和兔兔表情包。   严格拍拍他,挤眉弄眼:“有情况了?”   宋其松眉眼一下压低,但还是摆出一副温和样子回他:“没有。”   “啊没关系,”严格是个没把手的,扬眉笑道,“我有嘿嘿。”   宋其松:……   严格继续说:“哎呀其实谈恋爱真的挺幸福的,也不是挺,是非常幸福,你如果有情况也可以尝试发展发展……”   宋其松打断他:“没有情况。”   “嘿嘿。”严格又傻乎乎笑,“但是我有。”   宋其松:。   中途碰到严格的手指,宋其松简直都要被对方满屏的[我女朋友真好啊好想宝宝呜呜]刷屏。   就那一瞬,宋其松便立即把手揣回兜里。   确实很幸福。宋其松恶劣地想。着实幸福得让人嫉妒。   中途严格消停好久,话题扯天扯地也没有再扯自己恋爱,但等到散会后他像实在憋不住又冒出一句:“我女朋友真的很好,你看,这个挂件就是她给我做的。”   宋其松垂眼看过去那个挂件,毛毡玩偶,小兔样,看着确实花了好多心思,扎得漂漂亮亮,甚至还刻了他们名字的缩写。   “好看吧。”严格晃晃那小兔。   宋其松:“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恋爱脑也是真。   在这几个小时里,宋其松都在想严格就是那弹棉花的棉花匠,而自己则是那团无措的棉,被他恋爱心绪弹弹弹都快弹作一套棉被。   弹到最后宋其松脸色都有些憋不住的沉。   恋爱脑实在太可怕。   宋其松小小又悄悄地发誓,自己以后怎样都得远离这样的人。   正随人流走着,就抬眼的一瞬间,他便看见了原也,原也正在门口蹲着逗猫,明灿的阳光搭在他身上像作光圈,皮肤在其中白莹莹得更像水母的薄膜。   整个人似乎都是莹莹的。   莹莹的润,莹莹的亮,更莹莹的好看。   宋其松脸色一下转晴。   他打断严格:“我哥在等我,我先走了。”   严格噢一声,举着手给他拜拜,看着宋其松面色明显变得活跃,也看着他脚步怎么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严格:…唉? 第16章 是   事实上,在原也向他发出邀请时,宋其松根本没有想过还有别人的存在,但等到他真的走近了,他才发现原也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原也刚起身,那人的手就搭上他的肩膀,极其顺理成章打招呼:“嗨!”   宋其松难得率先伸出手:“宋其松。”   翟一凯收回搭在原也身上的手,同宋其松握手道:“弟弟你好,我是翟一凯,你哥的舍友。”   宋其松不咸不淡应声,在手心相触那一刻他听见翟一凯想:[哎?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对我有敌意?]   啊,感觉真灵敏。宋其松垂下眼,他确实不爽。   这种不爽来由不明,只是在看见对方和原也如此贴近时便浅浅溢出。   原也是一个奇特但又有着特殊吸引力的人,宋其松以为只有他能窥探、理解、着迷,但事实却如此相反。   好幼稚。宋其松唾弃自己,像是吃味,像是宝物被他人窥见,像是幼稚园的过家家游戏。   “走吗?”原也拍拍手上猫毛。   宋其松这才缓了表情:“吃什么?”   翟一凯:“食堂。”   宋其松不动声色间入他们之间:“好。”   原也问他:“吃辣吗?”   宋其松:“可以。”   “哎?但我不行哎。”翟一凯皱皱鼻子,“我最近有点感冒哎。”   感冒可不是什么好事,宋其松又默默将原也朝旁边带了带。   “感冒不能吃辣吗?”原也问。   翟一凯沉默:“这不是常识吗?”   宋其松抬眼看舍友哥一眼,慢悠悠搭腔道:“是吗?但是在我们那边感冒吃辣出汗是好的。”   翟一凯还真犹豫了一瞬:“真的?”   宋其松点头:“真的。”   -   翟一凯开始能懂为什么原也之前说想试试当哥哥的感觉了,这一路上他前看后看左想右想感觉这便宜弟弟简直像是什么奇葩兄控,动不动张口就是一个哥哥,学校上上下下都被他问了个遍,连户外椅子为什么要修成三人座都要问。   而原也竟然也不觉得耐烦,难得颇有兴致每个都解释。   “我觉得是给情侣吵架用的。”原也认真发散。   松子连接上他的脑回路:“还是那种拿吵架当情趣的?”   原也眼睛刷一下就亮,这意思更好能理解,松子大言不惭想,这是说我们怎么那么同步的意思,是他不用触碰原也的手都能猜到的意思。   翟一凯真的不懂:“不是,这怎么能扯儿,这不就是单纯的可以多几个人坐的意思吗。”   原也不说话,只是幽幽又实在故意地叹气。   那股气太重,重到翟一凯感觉这气恍惚间成了什么胶质的屏障,一下就把他和其他那俩隔离开。   翟一凯:……   他碰碰宋其松:“所以为什么弟弟?”   宋其松也只是摇头。   当然不能说。   连接上原也的天线是一件颇需要时间和天赋的事情,时间宋其松花的不少,原也太爱缩在自己世界,宋其松伸出的触角不深,但又恰好带一些投其所好的天赋,这么一来二往,也算是稍微摸清了原也的行事逻辑。   非常明显的是,宋其松侧眼望向旁边正十分安静吃着爆辣黄焖鸡的原也。   原也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但这样的自我却不显得可恶,反而时常因为他过分的坦诚所以颇显戏剧。   这样的自我更像是缺根筋的直球,这会儿如果按照原也的思路眼前应该会首先想到一颗活蹦乱跳的皮球,再延展开来的话,也许会想到团成一团的毛线,亦或是什么相关的东西。   在宋其松的观察下,原也就是这样一个千万分发散的人,正因为如此无边无际的发散,原也的自我也得此稀释,像散掉的云,呼吸之间就会再度被打散。   “弟弟?”翟一凯在他面前挥手,刚他问了他几次都没得到回应,只见他眼神愣着,他顺着看过去就看见正辣得眼神迷蒙的原也。   呃。   翟一凯恰时沉思,眼睛眨啊眨。你们兄控都这样了吗?   “宋其松?”   宋其松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欲盖弥彰拿手遮了一下自己视线。   他一下回神,抬起眼皮向对方聚焦,假装稳重:“什么?”   他伪装冷静着实一把好手,翟一凯不疑有他,摆摆手继续说:“问你专业呢。”   宋其松边拌砂锅边说:“计算机。”   但实际上松子耳朵都开始发烫,在想好神经,自己怎么也开始跟着走神?还在那里神经兮兮分析原也,但话说回来——   “计算机。”原也在旁边鹦鹉学舌。   松子思维又一下断掉:“对,计算机。”   翟一凯迟疑了一下:“…啊,计算机。”   原也被辣的眼睛都像起了一片雾,虽然大脑也跟着发懵,但他却实在喜欢这种雾蒙蒙的感觉。   最后他总结说:“嗯,计算机。”   宋其松一下就笑出来。   翟一凯无语:“…我服了。”   接着翟一凯话头又转向宋其松:“计算机挺好,但你们课估计会多一点。”   宋其松颔首:“看了课表,确实有点。”   翟一凯继续向他传授混子大法:“课多没关系啊,哥告诉你,有些课能逃就逃,意义不大——”   原也打断他:“怎么能一上来就跟别人说逃课。”   原也还记得向时齐委托给自己的重任,多青春的祖国小树,怎么能让翟一凯这坏水一开始就给污染了。   “你大一时逃的课最多好不好。”翟一凯轻飘飘揭露一角。   原也还真认真回想了一下,他对自己记忆和自我认知有时候总不明晰,好比他是真情实感认为自己虽然不算什么每次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但至少也会上课充当稻草人向老师表以尊敬。   原也想起来了,但声音也跟着稍微低了一点:“那不是因为刚开学嘛。”   “嗯嗯啊啊,”翟一凯笑他,转头就揭露事情原委。   那时原也刚开始上大学,怕人症状正是最严重的时候,比起跟人对视说话他更乐意抓什么花草树木小鸟单车来自言自语,开学他跟大家都不熟,因为刚开始没有住宿所以大多时候上课也是独来独往,这就导致了有一节课他记错地点后一直在其他班上课,其实刚开始时原也是有怀疑过,但由于实在不愿开口询问,硬生生上了好几次课,直到有一天老师开始点名,在那刻他才确定自己的猜想。   “小也那些好玩的事儿还有很多呢。”   翟一凯抖起原也的糗事时的神态实在太像向时齐,一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宋其松看向原也,发现他对自己糗事被抖露几乎毫无不满,只是耳尖有些发红,不知是被锅气蒸的还是跟刚才的他一样暗地里小小的害羞。   “…后面我们混熟之后他简直更加变本加厉。”   原也举起手,食指和拇指稍微凭空捏出一点距离,他很坦诚:“…就一点。”   翟一凯冷笑:“就亿点。”   宋其松表示自己好奇:“怎么说?”   “熟了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发呆——”   宋其松点点头。   好,他没有这种感觉,一看翟一凯他们就是没有和原也搭上天线的那批人,松子最终定论两字   ——活该。   “也变得更加娇气更加懒,能不动就不动,能使唤我就使唤我——”   原也继续晃他比的那一寸距离:“就一点。”   宋其松这下顿住。   貌似被比下去了。松子不确定,他开始回忆,逐步梳理,最终确定,属于他的就一点原来近乎零点。   这不妙。   宋其松意识到自己十万百分、是千万分的不乐意。 第17章 一   “如果说,”宋其松拿着打蛋器的手顿了顿,“如果说你们一个朋友——”   松子妈爱:懂,不就是你。   秋秋糖:上面的,逗弟弟违法,所以松子你要说什么   宋其松看着弹幕一条接一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不该把心里的疑惑抛给网友。   但他身边没有引路的大人,唯一算作能指引他的也就向时齐,只是这件事向时齐偏偏又沾了点联系,更何况宋其松本就是一个非常羞于表露情绪的小孩,遇到感情上的事他往往都是选择吞掉。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以往吞掉或挫败或忧郁的情绪像是吞掉遇水就消弭的泡沫,但现在这样的情绪却不显负面,相反还有些清脆,他的身体在试图叙述这样感情的时候更像是一台爆米花机,情绪不断一颗一颗从他口腔爆开。   宋其松难以吞咽如此多的爆米花,只得悄悄嚼碎几颗,稳住心绪,再慢条斯理说:“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又有一个不算哥哥的哥哥…”   宋其松顿了顿,突然一下就不敢看接连滚动的评论,手上更是动作不停,洋葱在他手心搓呀搓的简直都快变作一块磨平了的肥皂。   萌1也是1:什么不算哥哥的哥哥这不就是老婆吗?   我推天下第一:反对,哥哥就是哥哥啊,哥哥是不能变成妻子的。   不同1:唱出来了…哎等等,松子你怎么不继续了?   松子当然不敢继续。   在说完那句话后他身体的爆米花机轰隆轰隆作响不停,情绪玉米全在那一刻爆炸成花,甚至他感觉嗓子都被牢牢糊住。   那句话太暧昧,恰好宋其松从来都善于理解暧昧,理解一切的避而不谈隐而不言,理解眼睛的语言,理解嘴巴紧闭后每一寸浮动的心绪。   那心绪多明确,宋其松吞下它,正如吞下塞满喉咙口腔的每一颗爆米花,他一下就有些胆怯,手上动作换了又换,从洋葱到土豆,再从土豆到玉米,触手能及的一切都被他洗了又洗、搓了又搓。   “啊,”宋其松垂下眼睛,还是没有去看弹幕,“他对这个哥哥总有一点占有欲,有可能是觉得对方总需要保护?”   但事实不是这样。   宋其松明白,原也只是看着柔软,仅此而已。   “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好又希望所有人知道他很好,嫉妒别人比自己先认识他,更嫉妒他在别人面前更放松…”   宋其松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小,快到小到直播间的粉丝们没一个听清,急得直敲[在说什么松子,急急急,我是吉吉国王]   “没什么。”宋其松终于看向了屏幕,接下来他又开始拿起刀来切土豆块,只不过在切块时又故作无意轻飘飘投下一颗炸弹。   “这算喜欢,对吗?”   粉丝:“……”   萌1也是1:…震撼,原来你来真的啊。。   秋秋糖:重点不是松子难得向我们袒露心声吗?宝宝,妈妈永远支持你!   松子妈爱:11111   萌1也是1:我也素、、但这可能是喜欢啦,我不懂,没谈过但根据我百本小说经验来说就是的。   松子妈爱:至少是有好感。   确实是有好感,宋其松想,毕竟没有好感的话他是不会在一想到原也的时候就化身成一台砰砰爆花的爆米花机。   -   本以为在明确心意后自己会更加主动,但实际上却是更显拘谨,再加上刚开学事情实在太多,宋其松又习惯性控局,试图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完美,家一次没回,以至于这半个月内他都没有见过原也几面。   偶尔的联系也仅限于微信上,但原也回消息的次数实在寥寥,基本上都是松子动三次他才慢悠悠回一个字。   宋其松虽说习以为常,但总有些不显于色的焦灼,消息发多就会担心自己是否露出马脚,消息故意控制不回又会担忧原也会不会从此就不搭理自己。   这种情绪实在难挨,惹得宋其松在寝室连着好几天低气压,严格很识趣,看他这样跟自己女友打电话的时候都默默躲在阳台。   宋其松不喜欢这样,失控的感觉让他苦恼,但他现在只能咬紧牙关在此刻做一棵沉默的树,他不敢逾矩太多,只想着先默默伸出枝芽,最好到自己将原也全都圈起来时他才发现最好。   所以枝芽无论如何都得伸出。   前几次宋其松问的都是一些很细枝末节的小事,好比在哪里补办卡,图书馆怎么借还书之类的,原也虽然每回都言简意赅,但总归还是答了。   今天仗着连绵的小雨,宋其松又忍不住抖擞枝芽伸得更长些,他发去信息:[哥哥我在图书馆能不能接一下我?]   后面还配上他专门从严格那里搜刮来的小狗表情包。   原也这次回很快——准确来说是看见得很快,消息框顶部来来回回出现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   宋其松善解人意:不方便也没关系,我等下自己打车回来。   那头原也正想说你舍友呢,看到宋其松发来的这段话眼前立马就浮现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原也甚至不自觉想这模样是不是像里奥,卖萌无辜又可耻。   但松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原也立马摇头,把当哥哥的担子往自己身上一扛,回复到:好,等我。   只是这哥哥的担子比他想象的还是要重一些,刚试图从床上爬下来就又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这两周松子都不在,遛狗的任务只能落在原也头上,刚开始他还图新鲜了几天,但次数一旦过三,他立马就失了兴趣,遛狗成为差役,人也跟着不带脑子,这不今早就狠狠跌了一跤,膝盖手腕全破了皮也见了血。   当时原也想的是:噢,好像看起来有点惨喔。   接着就站起来拍拍灰,抵住里奥试图来拱他以示歉意的鼻子,瓮声瓮气说:“很疼,但把最后一圈遛完。”   里奥不明所以,简直是一步三回头才完成这漫长的一圈。   回来后原也也只是简单糊弄个创可贴就开始昏睡,等到醒来就看见宋其松的消息。   消息来得很巧。   原也面无表情撑着床边站起来,心里已经计较好等下要松子做咖喱蛋包饭来补偿他。   原也是打了车来的学校,没想到刚下车就看见宋其松正打着一把雨伞站在校门口,他身边还站着一对母子,女人的表情他看不太清,但能看见那小男孩正很兴奋拽着宋其松的衣摆,只是松子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同。   即使原也对情绪再迟钝也能分辨此刻宋其松心情看起来并不算很好,不像单纯的不虞,更像是他小时候被记者长枪短炮追着时的那种无措和尴尬。   但松子不是说他没伞吗?   原也后知后觉打开手机,这才看见宋其松五分钟前给他发的消息,一条是哥哥我拿到伞了,一条是哥哥我等下自己回去。   期间还打了三个电话,但很可惜,原也常年静音,他一个都没接到。   原也不清楚他们是松子的谁,因此也只是假装自己是一颗雨中的蘑菇,找了一个稍微能挡雨的屋檐蹲下,再倾斜一下雨伞的角度,又开始假装自己是一个二流狗仔,再偷偷摸摸从自己建造的缝隙里偷看。   首先能明确的是松子现在心情肯定不算好,伞虽然倾向女人但身体却离她有一些距离,表情也是淡淡,总之没有平时面对自己时的感觉。   在他把那对母子送上车后更明显,车已经走很远了,但松子依旧举着伞发呆,沉重的黑伞在他手里像是握住一片乌云,而他的表情隐在黑暗中,无论原也怎么试图辨别,都无法看清。   原也开始有些纠结,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现在上前,更不确定自己在看见松子的眼睛那刻是否有足够的词汇储备去安慰他。   原也想,他有些不敢、也不愿看见宋其松或许会流泪会忧郁哀伤的眼睛。   直到雨滴顺着伞沿滴落一百三十颗,直到原也感到创口贴被雨淋湿失去黏性,直到宋其松开始抬脚往后走,原也这才撑着墙边站起来,遥遥地叫了一声松子。   宋其松转过头的时候显得好惊讶,落寞的神情只在脸上出现一霎转而就被他惯有的礼貌替代。   他大步走来,脸上表情接着从惊讶变作苦恼:“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消息发的太不及时?”   原也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他的手,伞边碰伞边,淅淅沥沥在彼此间又像是下了一场新的小雨。   宋其松感觉自己心脏也像是被什么含羞草一般柔软的东西触碰,他甚至在那一刻都失了声,他感觉原也很轻很轻挠了一下他手心,接着他听见原也问:“回去吗?”   怎么拿到伞的没有问,之前那些人是谁也没有问,只是睁着猫一样的眼睛很用力很用力地盯住他。   宋其松有些不合时宜想到这是一双绝对不会说谎的眼睛。   原因太简单。   在刚刚他触碰到原也手心的那刻,他听见原也在想:[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宋其松试图放松五官。   难过是什么样的表情?   宋其松回想着,却发现自己早已遗忘掉大部分难过的时刻,记忆的瓶子几乎空荡荡,只留下几个幼年时候但对他现在早已不痛不痒的眼泪记忆。   但他能肯定的是,在此刻,他感到自己的心实在柔软,柔软作一条热毛巾,熨帖的他心都要化掉。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熨帖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举着伞不知道怎么站,想和原也撑一把伞,却又觉得冒犯。   宋其松发现自己真的很奇怪,在一些好处或者真正的爱降临于自己手心的时候却总是怯懦,就如同现在,哪怕已经明确自己至少是有好感的心意,但在原也真正朝自己靠近的时候却又慌了阵脚。   宋其松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彻底栽了。   正是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千万般小心翼翼,半点端倪都不敢露出。   “要撑一把伞吗?”原也说。   他看松子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觉得身上担子更重,他感觉现在算是摸到点窍门,养弟如同养狗,都是很需要情绪关怀,哪怕松子看上去情绪比自己要稳定十倍。   “嗯?”原也又凑近点。   宋其松就愣了那么一瞬,紧接着就猛一下钻进原也的伞中。   “呃。”   原也眉头瞬间拧起,松子更像是一下跌进伞中,罕见的毛毛糙糙,慌乱间不仅碰到了伞柄还碰到了他的伤口。   宋其松还以为是自己撞了伞的缘故,磕磕绊绊道歉道:“不好意思哥哥,我来举伞吧。”   眼睛黝黑又湿漉。   在那一瞬间原也似乎真的幻视今天拿鼻子拱他的里奥。   但实际上,在宋其松因为原也皱眉而无措的那几秒内,原也想的是:糟糕,伤口看起来又要破了。 第18章 棵   回到家后宋其松才发现原也身上的伤口,刚贴上的创口贴在雨打之间早已湿漉漉,伤口在聚光下看时竟也呈现几分亮晶晶的滋味。   直到他们上楼时宋其松才发现,原也似乎对痛感反应太钝,又或是忍痛能力太强,从车里到小区,哪怕伤口都已重新渗血都没有太多反应。   宋其松自从看到伤口的时候便不再说话,原也虽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但在对方几乎是面无表情翻出医疗箱时心里还是莫名有些发怵。   他翘起手指轻轻戳松子一下,松子便抬头看他一眼。   瞳孔深深的,在那时原也确实有过那么几秒后悔自己的慢半拍。   好像确实在生气。   原也默默分析,好比现在松子不说话的时候眉头皱的很紧,好比刚刚看向自己的时候也不如以前活泼,最直观感受是都没有刚刚伞下撞自己那一下活力了。   虽然松子确实长着一张沉稳的、比他还像大人像哥哥的脸,但如此缄默的情况还是少有。   像是为了弥补这样的迟钝,原也缓了几秒才开口:“你在生气吗?”   宋其松垂下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心绪实在复杂,一方面批评自己的鲁莽,另一方面又不安于原也连受伤都不告诉自己的不信任。他太恐惧犯错,而现在的事实是,这样轻率的忽视、错误就摆在眼前。   原也试图调用自己所有情绪感知,但发现自己依旧很难理解现在松子在想什么,甚至于他都在想如果自己有什么类似于读心术的金手指就好,这样他一下就能读懂松子在想什么。   读懂了问题就会解决,松子也不会再摆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但事实是他没有。   但无所谓,原也会直球出击。   “还是你还在伤心吗?”   原也脑回路串得乱七八糟,但偏偏成功通电,松子的心一下便松软,但依旧刻意维持着那副表情,声音闷闷:“我都没有发现你受伤了。”   声调像踩着阶梯下降,又黏稠得像雨,比屋外雨更细却更繁密地滴进原也心里。   原也小小声反驳:“其实只有一点点痛。”   松子才不信,继续维持着那幅可怜鬼模样:“但是你都没有告诉我。”   “刚刚我撞到你了你也没有说,在车上的时候也没有说,还是上楼梯时我看见你走路奇怪才发现的。”   原也突然就有些束手无措,想开口解释,也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在试图张口时却发现松子简直是堵密不透风的墙,似乎他怎么说都无用。   “没有。”最后原也干巴巴憋出来俩字。   凝滞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流淌,被刻意调小的电视节目声音在此刻像极了俱寂下心脏的嗡鸣。   “没有这个意思。”原也说,“没有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确实没有什么。”   摔跤、受伤对于他来说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更何论揪着这件事张开嘴跟所有人说。   原也很早便形成了一套于自己而言完全自洽的体系,受伤对他来说实在无足轻重,所以他不会开口,但也有对他十足重要的,让他不得不在破碎的语系里挑挑拣拣出词句组成一串真心,好比现在——   “真的没什么,就是遛里奥的时候没反应过来才摔跤而已。”原也抓住宋其松的手指,执意让他看向自己。“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伤心,好不好?”   指尖相触间宋其松听见原也想:[松子是在生气还是伤心,为什么他不看向我的眼睛?]   “…好。”   像是无法承受一双眼睛的重量,宋其松的眼睑又悄悄垂下,继而转向旁边正哼哧玩着玩具的里奥,“坏狗。”   里奥拱拱鼻子:“汪。”   见目标转移,原也也跟着哼哼:“坏狗。”   “你也是。”宋其松眼睛又一下抬起,“以后摔跤不能直接贴创口贴知道吗?要记得先消毒。”   原也眨眨眼,含糊回他:“好。”   “也不要去有水的地方,尤其在下雨的时候。”   原也继续讨好:“嗯嗯。”   看他这样宋其松哪里还有什么再继续的心,转头又朝向里奥:“以后不准再乱跑知道吗?”   原也在旁边:“就是就是。”   许是因为了结了心事,原也在宋其松正式上药的时候就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   怕他等下睡不稳宋其松还特地支了个靠垫在他身后。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电视声也悠悠,昏黄的灯光打在宋其松的脸上,晕染出柔和的光影。   瞌睡虫逐步上脑,但原也又依旧感觉自己现在头脑莫名的清醒,松子每一寸动作都如此清晰,甚至连呼吸间的温度、棉棒触碰在伤口处的力度都万分精细感受。   宋其松看着膝盖上伤口,小声嘀咕:“怎么摔成这样。”   原也冷不丁冒一句:“你手上也有很多伤。”   宋其松还以为他睡着了,愣一瞬,看见原也半倚在沙发上看他,许是因为困顿,眼神稍显冷淡,但又却如此专注地盯住他,像是真切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宋其松心脏猛然漏拍,欲盖弥彰似得扭过头:“这不一样。”   原也说话开始有些迷糊:“哪里不一样?”   宋其松:“我只是做菜的时候没有注意,但你完全是因为罪魁祸狗。”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做饭也是同样,再加上宋其松很小时候就选择自己来做,手上或多或少会留一些疤痕,但大多数早已消失,根植于肌理之间的也不过寥寥,不细看根本看不见。   但原也看见了,宋其松手背手心指腹间那些或陈旧或痊愈的疤痕便在那一刻齐齐发热,烫得松子在某一刻都怀疑自己是否正在高烧。   “确实不一样。”呓语似的,宋其松说。   原也没有再回答,呼吸之间他便已经睡熟,宋其松手下动作于是更轻,贴好纱布又调低音量,里奥过来时也小小声说。   “哥哥在睡觉,你别过来。”   里奥立马耷拉眼,可怜兮兮拱了宋其松几次。   “别打扰他。”宋其松说。   但下一秒他自己却又伏身上去,声音轻轻地叫,如同海妖似得:“哥哥?”   原也没睁眼,只是迷迷瞪瞪嗯一声。   松子立马得寸进尺:“今天就睡这里好吗?”   原也思绪飘浮着,听到这种从小被告诫是诱拐案例的问题后难得勉力睁眼,但在瞧见松子那张漂亮得近乎纯净的脸后防御立马消退。   原也哼哼:“…好。”   宋其松完全忍不住发笑,这声好更像是按下了开关,松子言语行为变得越发大胆。   刚开始还在一本正经叫着哥哥,但到后面就开始叫原也——其实这时候实在小心翼翼,声音低到如同心声,更提心吊胆,但好在原也没有反应,于是松子又再进一步,学着向时齐、学着原也身边所有暂时比他高阶的朋友叫:   “小也。”   小也没有回应。   小也早已睡掉了线。   但就算这样松子也只敢叫一次,叫完便闭嘴,都说名字是最短的咒,但要松子说,这样的咒绝对是双向的,要不然他怎么会率先乱了心跳红了耳尖呢。   好厉害的咒。   在抱着原也进入卧室时的松子如是想。   -   等到将原也彻底安顿好后宋其松才看见手机里妈妈发的消息。   其实从开学的时候向蕙就说来见他,但是他刚开学实在忙,再加上他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这件事也便一拖再拖。   向蕙并不是个性格强硬的人,相反,她更加柔和、温顺,也更怯懦和善于逃避。   要不是于麒麟一催再催,视频电话背着妈妈给宋其松打了好多个,宋其松想估计他们这个学期都见不了一面。   见面了对话也是照旧的刻板生硬。   向蕙会牵着弟弟的手叫他,分明是妈妈是大人,但宋其松总会幻视她矮化作一个小孩,反而麒麟一下拔高变作大人,挤着眼睛扑过来叫他哥哥。   宋其松不讨厌弟弟,也不否定妈妈的决定,只是他实在难以忍受妈妈对于他持久的歉意。   他脚下的土壤早已不再潮湿,他也早已顺应妈妈为自己取的名字的寓意那样长作挺拔的树。   他没有什么失望的憎恨的,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他理解,更接受。   八岁的宋其松理解,十八岁的宋其松更懂得所谓取舍。   只是妈妈似乎一直困在了潮湿里。   屏幕上妈妈说到:[到家了吗?小心不要感冒哦,如果钱不够可以找妈妈要,在大学要和同学交好,学习也不要太松懈,但是可以适当去玩,多跟朋友一起,不要一个人闷着,也不要跟你爸爸置气。]   隔了很久,直到时针从下午五点转到六点,直到雨势逐渐趋小,向蕙才接着发道。   [有什么事情也都可以给妈妈说的,不要嫌弃妈妈唠叨。]   [松子,大学生活顺利噢。我和弟弟都在你身边,我们都爱你。]   宋其松盯着最后那串字句沉默好久,最后才回到:[好的妈妈,没有嫌弃。]   [我也爱你们。]   耳边原也的呼吸声清浅。   宋其松轻轻去碰他的手,耳边脑海没有响起任何声音,静谧一片,正如他此刻心绪。   他想起今天听见的原也的心声。   那时原也固执地想让他抬眼看他,固执地以为眼睛对眼睛便能传达出一切的情绪。   当时他想的是什么来着?宋其松微微一顿,在如此寂静中他才愿正视自己的情绪,当时他想回答的是——   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因为发现妈妈还是如此局促,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学会正确相处,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失误与不安。宋其松讨厌无措,讨厌无序,讨厌不完美甚至会犯下低级错误的自己。   而不敢抬起眼睛只是因为你的眼睛太亮,而我恰好又有一些胆怯。   所以只敢悄悄地、怯怯地,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伸出手。 第19章 高   周六。   向时齐电话比他人先回家。   “松子,这一周过得怎么样?”向时齐问他。   宋其松这会儿正煮面,索性开了扬声器:“还行,挺忙的。”   “有没有遇见什么比较特别的人呢?”向时齐坏笑,“刚一开始进学校是最合适恋爱的季节。”   宋其松挑面的手顿了顿。   还真有。   但不能说,如果说了出去,宋其松都无法想象到时情况该如何收场。   最后他只是含糊带过:“一般般。”   向时齐也不揪着话题问,转而说道:“今天你哥回来开心吗?”   松子撇撇在旁边哼哧哼哧吃口粮的里奥:“里奥开心。”   “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反正你也就今天中午见我,晚上我去同学聚会,明天去跑业务,要不要我给你打点钱你晚上和同学出去吃?”   同学聚会。   还要他找别人出去吃。   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听起来简直充满危机。   宋其松直觉不妙:“你高中同学吗?”   “嗯,高中的。”   线索一下串联起来——聚会,高中同学,不带他。松子一下便猜到这聚会原也估计也会去,而且被向时齐强行拉去的可能性极大。   “你和原也哥都去吗?”宋其松问道,还欲盖弥彰在原也前加了个既定事实。   “那当然。”向时齐说,“这不得还要我们小也给我撑场子吗?”   “谁要给你撑场子?”原也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   他扒在伸缩门边,露出半边脸望向宋其松:“要我帮忙吗?”   明显还是刚睡醒的样子,看起来只冲了把脸,水滴还滴滴答答洇湿衣领。   “快做完了。”宋其松递给他一张纸。   原也点点头,不再说话,但却像一根苇草一样歪歪斜斜贴在墙壁站着。   宋其松问他:“待这里干嘛?”   原也摇摇晃晃自己身体:“当草。”   末了再补上一句:“给你加油。”   光吃不做很可耻,原也发觉了自己的可耻,但也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白痴,所以选择当一棵草,当松子在做饭时默默贴在墙角边的装饰。   宋其松勾起嘴角:“好,是水草?”   原也很认真想了想,意识到自己讨厌呆在水里才说:“不行,是芦苇。”   被忽略的向时齐:“不是,请问我是空气吗?”   虽然向时齐看不见,但原也还是颇给面子地摇了摇头。   “等等。”   好像有些不对劲。   向时齐这才后知后觉,“你们昨天睡一起了?!”   这话说得太暧昧。   有心谋坏事的某棵树听到简直都要慌掉筷子,但某些心大的小子完全不知如何,只是懒洋洋又换了个地方靠着回他。   “没有。”原也说,“只是睡你家而已。”   向时齐:“啊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其实他并没很清楚,只是稍微觉得奇怪,但向时齐转念一想,都是五大三粗的男的,哪怕睡一起都不算什么大事,再退一万步,自己跟松子和原也也都分别睡过啊,哪有谁是白菜谁是猪拱的说法。   这么想着,向时齐便完全安定下来,接着继续:“今天聚会,别忘了。”   原也扬下下巴。   向时齐看不见,又继续喊:“晚上,聚会,OK”   原也发出一声哼唧。   但显然,向时齐没听见一点。   宋其松将面条倒入碗中,接过话头:“他说好。”   顿了几秒,他才继续问到:“哥,晚上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   于是最终情况变成了这样。   一车四人,向时齐想着今天要喝酒,索性叫了司机载他们。   本以为自己会跟这俩其中一个坐后排以防尴尬,但实际情况是没一人邀请他,那两小子颇有默契地坐进后排。   向时齐默默将自己塞进副座。   今天原也穿了短袖,原因只是因为松子说穿长袖容易磨到伤口。   向时齐刚刚看到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难得没嘲笑,但也拧着眉说:“怎么遛狗也能摔成这样?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走神,磕磕碰碰多少次了,小心下次更严重。”   原也含糊嗯了一声,情绪不算太高地窝在车里。   并非是因为伤口感到疼痛,仅仅只是因为一想到要见那么多人就有一点小小的焦虑。   宋其松这会儿正借着昏暗的车灯看他胳膊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今天伤口比昨天看起来要更严重。   他有些不放心,稍稍凑过来说:“等下我们回来要再上一次药,好不好?”   原也看着松子在昏黄车灯下像是被镀上光圈的头发,在这一刻他总觉松子像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软和又暖洋洋,于是眼睛比语言先呈现。   他先是笑,眼睛弯下好小好小的弧度,接着才说:“好。”   声音确实小,不留神间也会被车载音乐淹没,但松子就是无比真切地听见、看见,甚至不用手贴手听心声都能感到原也心情在那一瞬的转好。   宋其松故作镇定地移开眼。   “…好不好?”   “好。”   原来昨天也是这样,只不过祈求的人变成了自己,但心境依旧同样亲切。   宋其松突然想到,在问他好不好的时候,原也是否和此时的他共感着同一瞬的心情呢?   但向时齐反正不能共感,他一边疑惑这俩关系什么时候亲切到将自己都能排外了,一边又苦大仇深地后悔,怎么有一种给他人做嫁衣,白菜被猪拱了的杂陈感呢。   向时齐不理解,但却直觉自己不能试图理解。   他们聚会地点在饭馆,来的人不算很多,大概十多个,向时齐像个大家长似得领着他们进来。   “这是我弟。”向时齐说,眼神在饭桌上扫了一圈,但没发现自己想等的人,思维一下短路,介绍的话便跟着掉了线。   宋其松颔首:“我是宋其松,大家叫我松子就行。”   “原来是松子啊,我还真记得,之前向时齐老爱吹嘘自己有个弟弟,讲弟弟多好多好。”   宋其松笑着寒暄。   原也却是从一开始就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贴着宋其松坐着。   宋其松余光观察他好几次,担心他不适应,中途还勾起手去触碰他的手,在听到一片静谧后才放下心。   看起来没有难受,只是很纯粹地发呆。   能在如此嘈杂环境下发呆也是不可多得的能力。   其实跟着向时齐来聚会是有想跟着原也的想法,但对于松子来说,最主要还是寻找让他耿耿于怀的“姐姐挂”   之前向时齐讲原也偏好姐姐挂实在让他记挂好久,本想着说打探一下,但就凭刚刚的观察下来,在座的几乎没一个能达到姐的标准。   松子这才稍微安心。   倒不至于说什么危机感,宋其松也没想过自己能完全拥有,但确实好奇,也有小时候对于珍视玩具的占有欲。   只不过现在,珍视的不再是玩具,而是变成了一个具有体温思想的活活生生的人。   “看小也都要毕业了我也难得有了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四散的话题一下便集中到原也身上。   但原也看起来也不恼,难得从游离的状态回神,看向他们轻飘飘抛下一句话:“不当儿子。”   大家便一下笑开,气氛再度活跃,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高中课堂。   “还以为小也又不认我们了,刚刚冷着脸的样子简直让我想回去伤心个半小时。”   “…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望向自己,原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盯着谁,眼神飘飘荡荡半天才落在中间那道糖醋里脊上。   “没有不认。”原也一字一句讲清楚,“也没有冷脸。”   确实没有。   他刚开始来的时候是有焦虑,但只是因为跟大家太久不见,在真正进入环境后早就自在许多,大家都跟以前一样,虽然不算亲密十足的朋友,但看见彼此的脸都能从中撷取一些善意的过往。   “他不就这个性格,看起来生气了冷脸了实际只是在发呆。”班长说道,他继而转头看向宋其松,笑说,“跟你说松子,你原也哥高中时候简直趣事一大堆。”   “那可不,”向时齐搭腔,“你们不还成立了什么保护协会吗?”   这事儿说着确实好笑。   那会儿原也刚上高中,人瘦瘦小小一个,上课上着上着就开始流鼻血,那时大家都吓得,但当事人万分镇定,经历几次后一句吃补药补的才算彻底打消了大家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心。   “原也上课也是,”另个同学说,“老师最担心他,因为他上课老走神,一节课45分钟他能走神25分钟,每次老班都叫我们周围人好好盯住他,一走神就拍他肩膀。”   原也当然也记得这事儿,拍到最后他直接在自己肩上垫了个肩垫,省得自己肩膀再承受什么无妄之灾。   但效果还算好,至少让他顺顺利利上了还算不错的大学。   “哎,还有呢,那会小也不还一直被思嘉抓着当哨兵吗——”   这话刚出,那同学就被身边同学一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话,正想打哈哈过去,就看见包厢外一个火红的身影直奔而来。   “小也!”   孟思嘉一把揽住原也。   原也艰难把自己从思嘉海藻样的头发中扒拉出来。   向时齐夹菜的动作也猛然一僵。   今天孟思嘉飞机晚了点,以至于这一路都是狂奔而来。   “好久不见啊小也。”孟思嘉笑盈盈。   宋其松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他也毫无头绪,正想着上手解救原也时却发现对方毫无排斥感,模样还是那样淡定,手也正握着孟思嘉的手腕缓缓掰开。   下一秒松子便听见原也说:“好久不见,思嘉姐。”   宋其松刚伸出来的手立马僵住。   在那一刻,松子心里想的是:太不妙,大的终于来了吗? 第20章 松   大的确实来了。   但很明显,并不是针对原也。   宋其松看着原也捧上孟思嘉的脸,再轻轻一转,视线方向正是向时齐。   “向时齐在这。”原也淡淡道。   刚还热闹非凡的场景骤然鸦雀无声。   向时齐最是局促,手都不知是该伸该放,只得讷讷道:“啊,好、好久不见。”   原也倒不觉得有什么,做完这件事后便捧起碗开始吃饭。   “啊,对,时齐也在哈哈。”班长试图混个圆场,“大家都好久不见了哈哈,估计有些生分了……”   但这话声音是越说越低。   孟思嘉倒立马整理好心绪,一鼓作气,拿起向时齐的酒杯一饮而尽,再“啪”一下摁下。   “走,我们出去谈。”孟思嘉看向向时齐,继而才转向朋友们,“其他人随意啊,今天我请了。”   大家:……   “啊好,谢谢女王!”思嘉朋友最先反应过来,她喊到,“女王拿下他!”   孟思嘉遥遥做了个OK手势。   宋其松也难得看见自己表哥灰溜溜得像片影子,经过这一遭,或多或少也捋出了相关的逻辑剧情。   “那个姐姐是?”松子贴近原也。   “你哥的前女友。”原也刚咬下一口松鼠鳜鱼,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好甜。”原也吐吐舌头,表情在松子眼中简直显得可怜巴巴,“没有你做的好吃。”   松子雀跃,但松子假正经,更爱装正经。   跟着夹了一口吃,确实没有自己做的好吃,但他说的话却是:“还可以,不相上下。”   原也幽幽地瞥他一眼,这眼神松子不用去读心都能猜到是不信。   宋其松这才用手指比了点小距离:“就一点点。”   这动作他熟悉,原也也这么做过,他甚至还记得原也当时微微皱起鼻子时的表情。   喜欢或许就是当一个人的影子,松子想起刚刚的向时齐,他想自己至少不会混成他哥那样落魄的可怜影子。   “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看气氛又开始凝滞,班长提议道。   松子一猜就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是吧。”其中一个同学笑说。   “都多少年了,每次聚会都玩这个哈哈。”   “就是,好土,但经典永流传嘛。”   “正好大家现在隔了几年也多了点陌生,这不正好借着这个大家想了解就了解嘛。”班长有理有据。   但原也对这类游戏真的毫无兴趣。   高中时被向时齐拉去玩过,每回他都只选真心话,可惜他又没有什么秘密,再准确点说,他的心思全摆在脸上,根本都不需要大家来猜。   以至于一轮到他大家都怂恿他去大冒险,但原也觉得太麻烦,永远雷打不动窝在沙发里,懒洋洋说不行。   “可不可以不玩这个?”原也很真诚提议,眼睛望向班长,依旧还是高中那幅模样。   太无聊,不想参加,好累,不如吃饭。   这些就是松子刚刚碰他指尖读到的关键词。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后才笑开。   “当然可以。”班长说。   这事儿在高中时有发生,大家都玩得来,原也说话也会更直接表达自己喜恶,同学们全都乐得自在,班长更是爱拿着一些班级新出炉的规矩或是什么计划问他可不可以。   原也讲可以他们就弄,弄得浩浩荡荡恨不能把他名字裱在其中。   不可以更无所谓,班长手一挥,那就全都拉倒。   “好久没受到小也的直球攻击了,好想念。”   “哎呀确实,当时多幸福,小也一说可以咱班就开始风风火火置办的感觉真让人怀念。”   众人七嘴八舌的又说开了,话题提到频率最高的还是原也。   讲他们高中时也想蹭六一儿童节,原也同意加入后大家火急火燎开始筹办。   想COS王子的当王子,想COS赛亚人的当赛亚人,而原也,最后默默捡起旁边的玩偶服套上,在那个大家背着老师隐秘谋划庆典的夜晚,原也选择当的是一个拥有神奇口袋能满足所有人愿望的哆啦A梦。   宋其松细细地听着,甚至恍惚间自己和他们一同经历了共振的青春。   他们描述中的原也有着浑然天气的呆感,但也实在漂亮,所以一入学就被大家暗戳戳定为班草,当时他身上还带着童星的光环,以至于一开始大家也都认为他冷漠到无法亲近。   直到向时齐毛毛糙糙打破这一切。   直到那看起来漂亮到近乎冷漠的童星露出一脸懵懂的表情。   直到他们听见原也可怜巴巴但逼着自己努力说话的声音响起——   “同学,你有一点点话多,我可以不跟你说话吗?”   松子不住地想,如果他当时也在,如果和原也一起上高中的人是他,是不是他也能看见当时远不及现在自洽的原也,那时的原也是不是颤颤巍巍像一株根茎不稳的小草,又或是像新生的、连走路都歪歪斜斜的羊犊?   多可怜。   但松子却自私在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此的小草、小羊第一个依赖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如果不是弟弟就好了。   宋其松有些苦恼,更懊恼于世界这么大,连一点如果都不给拥有。   原也听大家说的时候从不插嘴,但眼神却也没有离开,只是偶尔歪着脑袋听着,眼神散漫,像是蝶状的字块在他耳朵中只飞进飞出从不停留。   松子心念微动,贴着原也咬耳朵:“看起来哥哥你的高中很幸福。”   这话带着一些小小的嫉妒,但松子只是将其掩埋在深深的土里,更多的还是庆幸,能让当时那么一颗易折的小草长作现在这样,可见当时朋友间互相的善意多肥沃。   让根茎紧抓土壤,也让原也彻底长作、成为了原也。   好幸福,多幸运。   原也思索了一下,他对生活的感知似乎总是慢半拍。   幸福吗?原也不知道,他对幸福的概念太模糊。   大家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幸福吗?   在他还是小小童星时会这么觉得,那时成千上万信纸从全国各地跌入他掌心。   许多他都会仔细看,信纸铺满整张床铺,原也依偎其中时总恍惚自己窝在天使掉落的羽毛中。   他随手捡起一张,不超过五行,就能看见或稚嫩或清隽的字体写着——“宝宝,因为你存在所以我幸福。”   当时他如是以为幸福,以为幸福是信件,是文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切实的存在。以为幸福是看向彼此的眼睛,是真切的心,是遥遥的,哪怕无法触碰的背影。   那时他如此以为。   直到生活开启新篇章,恶意嫉妒如无尽熔岩将他吞没,承载爱意的纸张瞬间燃烬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幸福并非永恒。   原来幸福易碎易燃易折,原来他的存在太轻巧,清浅如水滴大家闭上眼就会忘记,原来他误解了幸福,原来他自以为握住的羽毛却从不属于他。   那时原也在疑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着铺满地面的信纸时候在想,看起来这不是羽毛,原来这只是能将他随时吞没的海浪。   原也太疑惑,他从来都不是生活真理的拥有者,他问宋其松:“…幸福吗?”   宋其松想了一会儿,最后告诉他:“我觉得,在你思索是否幸福的时候,也算一种幸福。”   原也沉默好久。   直到孟思嘉和向时齐一前一后进来,大家看见向时齐嘴边的口红印起哄。   孟思嘉眉头一挑:“如你们所见,重新恋爱了。”   向时齐像还在梦里,被孟思嘉一戳才继续:“嗯,恋爱了。”   孟思嘉笑:“欢迎大家来继续当我们爱情保安,尤其小也哦。”   原也这才回神,他眨眨眼:“好。”   这场景太熟悉,让他想起在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悄悄的晚上。   那时他们刚下晚自习,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离开,他和孟思嘉向时齐并肩前行。   那天月亮好亮好圆,思嘉指着月亮说这是满月,说过了之后就是下弦月,向时齐摁下她的手说不可以指月亮,否则就会烂耳朵。   思嘉哼哼,手指刚放下一秒又抬了上去,这回指得万分坚定,说她才不管。   于是她指天指地指月亮指星星,指到最后累了开始轻轻哼唱当时特别火的电视剧主题曲。   原也也听过。   他听见思嘉唱,接着又听到向时齐附和,声音一前一后,暧昧到无法再接入其他伴奏。那时风好轻,在那一瞬他竟然恍惚月光只照耀他们三人。   鬼使神差下原也也开口,他唱歌其实超烂,小时候被哥哥们嘲笑过后再很少唱,但今天他像是感到一种神圣的牵引,细胞无尽躁动,万千思绪到最后汇作从咽喉里幽幽流淌的旋律小溪。   于是他故意比他们慢下半拍,踩着影子跟着轻哼。   思嘉听到了,但她没有回头,只是眼睛笑得弯弯,按照她的理论这叫作笑成了上弦月。   声音越唱越大,月光倾洒的范围也无限延展,一切精致得像水晶球里定格的片段。   思嘉最后说,她双手合十,叫朋友全都像她这样,她在月光下虔诚许愿:“好幸福,超幸福,上帝啊,月亮星星还有明天的太阳,请祝福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那时原也想告诉思嘉幸福不会永恒,但最后他没有开口,也学着思嘉的模样祈愿,只是合十时他并没有许愿,反而在想明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雨,看起来是不会再出太阳了。   感受着周围无比欢乐的气氛,看向思嘉其实也因为紧张所以泛红的耳尖和向时齐整张通红的脸,再看向松子望向自己永远纯粹的眼睛。   慢半拍达人,生活中的蜗牛终于后知后觉。   原来在思考幸福是否降临于自己手心的时候其实只是在恐惧,只是不敢相信幸福再度降临于自己。   而现在,原也想,他想他已经握紧了手心,想自己感受到了幸福的重量。   于是他贴近松子,声音轻巧如藤蔓攀上松子的耳廓。   他说:“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嗯?”   宋其松微微偏头,温热的呼吸再近一步。   原也说:“我想我确实在幸福之中。” 第21章 树   聚会结束时原也也喝了一些酒,脸被熏得红扑扑,但从眼神半点看不出来到底醉没醉。   身边有好几个同学陆陆续续过来想加他微信,原也都没有拒绝,宋其松站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就像是棵孤苦无依的小树,又或是什么idol签售时身边站着的保镖。   再加上看到自己的备注还是弟弟时心情更不妙,怎么还只是弟弟呢?   多大众多普遍的称呼,松子默默为自己不平,甚至都觉得直接打自己名字看起来都比这个要特殊。   只是松子现在依旧缺乏勇气,只敢想着,而相关的词句一个都不敢从嘴里跑出。   孟思嘉这会儿从门口出来,先是给松子打了招呼后才揪住原也:“你这又是怎么摔的?”   原也嘟囔一句,孟思嘉没听清:“什么?”   向时齐在旁边补刀:“遛狗摔的。”   孟思嘉:“……”   宋其松从他哥就能猜到思嘉下一句要对原也说什么,立刻向前小小跨步,半遮掩在原也面前。   果不其然,思嘉下一句就开始:“怎么遛狗都能摔?”   原也这句话耳朵都要听出茧了,索性将头抵住松子的背,小小声嘀咕:“怎么每个人都要说一遍。”   思嘉还在叫他:“小也。”   原也于是抬头,但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谁握住,他顺着看去,是宋其松。   “以后不能这么不小心了,这次能摔成这样下次就会更严重,你千万要长记性……”   耳边思嘉的唠叨还在继续,但此刻在原也思绪繁杂如棉花的大脑中,他竟无比清晰看见、也听见松子说。   “要靠一下吗?哥哥。”   海妖一样。   不对,原也想,这就是海妖。   于是他即刻放弃挣扎,一头将自己丢进松子的怀抱中。   孟思嘉顿住:“要注意…?”   宋其松怀抱满满当当。   他也明显吃惊,原本以为只会如蜻蜓点水般的倚靠,却出乎意料变成了全心全意的依赖。   想全伸开手抱住,但又碍于其他人在只能堪堪伸出一只手揽住。   怀里的人这回才像是看起来醉意上了头,毛茸茸的头发挠了他下巴好多次,呼吸之间也带有明显的酒气。   声音也含糊滚作毛线球,宋其松俯耳去听,但还是无法将其拆解成线。   “那我先送原也哥回家吧。”宋其松当机立断。   孟思嘉虽然出于直觉觉得古怪但试图开口几次却最终闭嘴。   向时齐更是无所谓,他知道原也的酒品,喝酒也不闹人闹事,正好自己准备先送思嘉回家,也同意,只是说:   “那你们打车回去时注意。”   松子很乖很乖点头:“好的。”   一路上原也都没再说话,眉眼耷拉着,两颊也红彤彤,窝在座位里一动不动像极了木偶。   宋其松这时候又来看他的伤口,趁着他迷糊叫他伸一下手。   于是原也乖乖伸手。   宋其松仔细检查后,进一步确认了接下来需要再涂药的打算。   “还有膝盖。”   原也乖乖将腿转向松子的方向。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松子的发旋,他有些迷迷糊糊,总怀疑眼前的是否是小鸟的巢穴。   醉鬼又接着想:我好像也是小鸟。   下一秒,他便扑在宋其松身上。   松子:。   松子问他:“你在干嘛?”   原也趴在他身上,口齿清晰回:“回窝。”   宋其松从他身下脱身,又在他下一秒重心不稳即将歪倒时将他扶在自己身上。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侧,宋其松稍显不自在地扭了扭头。   这时他才继续问:“什么窝?”   原也又朝他怀里钻钻:“鸟窝。”   宋其松低低笑出声。   原也伸手拍他,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眨盯住他。   宋其松笑:“怎么了原小鸟?”   原小鸟说:“不要动。”   于是松子一动不动,比标兵还标,坐在车里像是立着一根钢笔。   原小鸟再一下扑进他的小巢。   但实在可爱,太好笑,宋其松今年刚要十九,哪里算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年纪,更何论现在。   宋其松实在憋不住笑。   原小鸟再抬头,一脸严肃:“震动也不行。”   松子可怜巴巴:“做不到。”   原也盯着他思索好久,突然毫无联系开口:“你好漂亮。”   松子的脸便在黑暗里一下通红,甚至怀疑酒精是否能通过呼吸传播,怎么现在在原也说完那句话后,自己的大脑也感觉像麻痹一样呢?   松子磕磕绊绊回,一下就不敢看向原也的眼睛:“你、你也是。”   原也理所当然:“我当然是。”   -   车行驶到后半程时原也早已睡熟,被叫醒时脸上还由于长时间压在松子没扯平的衣褶上烙下了细长的红印。   眼睛水润润,完全同新生羊羔一致。   “到家了。”宋其松将他小心翼翼扶下来。   睡过一觉后原也倒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只是太困,困到他恨不得立马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呼呼大睡上三百天。   但松子不依不饶:“等下还要再涂一次药知道吗?”   原也困到眼睛一眨全是眼泪,他试图讨价还价:“想先睡觉。”   宋其松:“不可以。”   “等下还得喝醒酒汤,要不然明天早上会很难受。”   原也不同意:“我没醉。”   宋其松比了个数字:“那你说说这是几?”   原也便不再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顾自地往前走。   宋其松跟上去,有些担心他生气但又想坚持自己的做法,刚准备再解释时,就听见原也在想,脑海中的声音极其幽怨:   [好困……]   松子简直能看见一长串具象化的省略号。   宋其松嘴角上扬,但后面又小小叹一口气。   这么久相触下来他早已摸清原也的脾性,能躺着就不坐着,这会儿面对身上的伤口肯定也会先臣服于大睡的欲望。   他于是抓了个折中的方法:“那我跟你去你家好不好?”   原也没接话,依旧慢吞吞向前走,影子在月光下都显得几分耷拉。   宋其松想这应该是在走神,再贴住他的指尖,果不其然,此刻原也在想:[今天月亮怎么那么大。]   宋其松再问:“可以吗?”   原也这时候才回神,懵懵懂懂问:“什么?”   松子说:“现在去你家帮你上药再煮点醒酒汤。”   怕他觉得麻烦宋其松还扯上挡箭牌:“昨天凶了里奥我怕他对我记仇,所以也想去你哪里先躲躲。”   故意耷拉下眼睛,可怜兮兮。   原也乌沉沉眼珠盯住他,像是在思考,但松子却没有听见任何心声,原也此刻只是单纯在发呆,盯着自己的脸发呆,盯着自己即将装不下去的可怜劲儿发呆。   最终原也说:“好。”   原也家里和他上次来并没有什么大致的变化,唯一显目的就是当时宋其松送给他的小熊玩偶此刻正高调得坐在其他娃娃堆积成的三字塔之尖处。   原本憨态可掬的面容在此时宋其松看来都带了下耀武扬威的炫耀。   松子默默给小熊比大拇指:好样的。   原也一进家里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像沙发上躺去,本想说尽一下地主之谊,结果一沾上沙发全都拉倒。   困。   原也眼皮立马黏上。   “要洗澡吗?”   松子的声音在此时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原也努力睁眼,想自己澡还是得洗,冲一下也要冲。   虽然他懒,但并不至于懒到窝进酒气冲天的被窝里一起发酵。   于是他挣扎:“要。”   宋其松又问:“有没有保鲜膜?”   原也:“什么魔仙堡?”   松子:……   “是保鲜膜。”   原也这才听清楚,指了指厨房:“柜子上。”   宋其松第一次来到原也家的厨房。   其实叫仓库或许会更好。   冰箱的食材是一无所有的,柜台上的锅还未拆封,一切都维持着最原始的模样。   看起来醒酒汤是做不了了,松子叹气,松子难为无米之炊。   宋其松从柜子里取出保鲜膜,细心地将原也的伤口包扎妥当,再将他像引领盲人那样带去卧室,关门前还操心了好几句:“你一个人能洗吗?”   原也看着他,难得头脑清楚地回道:“我也只能一个人洗。”   宋其松一愣。   好有道理。   原也洗得很快,几乎没几分钟就结束,整个人湿漉漉,水汽黏在他身上像是露珠。   宋其松刚刚翻出了他家的医疗箱,一个个扫过去几乎都已过期,翻了好半天才找到没过期的药品。   松子有些无奈:“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呢?”   原也此时已经扑进了床里,含含糊糊回:“本来也不是什么事。”   宋其松拍他小腿:“转过来朝着我。”   原也勉勉强强翻身。   他实在太困,但又中途被伤口上药时的刺痛激得清醒好几次,拿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半。   这会儿宋其松也刚上完药,正想开口再叮嘱些什么时就听见原也说:“要十二点了。”   松子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试图接上原也天马行空的脑回路:“灰姑娘的魔法失效了?”   但看见原也看向自己不明所以的眼神松子便意识到:糟糕,自己投其所好大失败,完全猜错。   有一点点丢脸,松子移开视线,一下就不敢看向原也。   “没有。”原也说,“你该回家了。”   这比灰姑娘魔法失效听起来要更可怕。   但宋其松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只得闷闷应声:“好。”   很可惜,装可怜也没用。   原也甚至下了床,跟着他——但宋其松更感觉是带着他走到门口。   松子踏出去,正想说晚安时就被门风一下扫了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开始悄悄伤心,“啪嗒”一下,门又打开。   “啊差点忘了。”原也一板一眼,“谢谢你,晚安,明天见。” 第22章 我   学期中宋其松稍微轻松了些,参加的比赛只在筹划阶段,但原也却开始忙了起来。   情况于是一下逆转,松子开始接过遛狗的活,而原也则为了自己的辅修开题答辩苦大仇深呆在图书馆。   当然,最轻松的还是得是向时齐,最近刚过上恋爱生活,弟呀狗呀基本上全抛给宋其松,松子倒无所谓,每天早上起来就溜着里奥晨跑,一周下来拉布拉多肥猪都瘦了好几斤。   趁着这段时间空闲,宋其松也抓紧更了好几个视频,只是大多都是一些零嘴类的教程,主食类少了很多。   粉丝最先火眼金睛,在他发布第三个关于学习无聊了吃什么的视频下评论:[这看起来像是有情况了。]   宋其松根本没想到网友能敏锐至此,本想假装视而不见糊弄过去,但粉丝们一个个神探再世,在今早直播时颇为有理有据分析。   [最近更新频率这么勤,肯定有情况了。]   松子往蛋挞胚里挤入蛋液:“没有,只是事情暂时忙完了而已。”   [我不信哼哼,老粉还不知道你的情况?]   [最近发的都是些甜点,肯定有情况了。]   [而且都是自己说过的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尤其那个曲奇,在高中时候就说过自己讨厌吃这类甜品。]   [再结合之前直播时鬼迷心窍说的话,我赌一包辣条,绝对成了。]   [+10086]   [恋爱的男人竟然是这样?老天奶能不能赐我一个!]   [谈了谁啊,好奇宝宝哪种才是你的择偶标准。]   [我打赌黑长直,温柔挂。]   [姐们我不服,那种姐姐挂才压的了松子吧。]   眼看着话题越跑越偏,宋其松赶紧出声制止:“都不是。”   一个都没猜对。松子想,黑长直不是,温柔挂也不是,姐姐挂算是对了一半,但对于他来说,原也在他心里更像是什么呆瓜挂、小狗挂。   一切可爱的,看得让他心软软的,都可以叫做原也挂。   [不信。]   [不信22222]   [真的很好奇啊,松子说说说说说说]   宋其松将蛋挞送入烤箱,仔仔细细去看弹幕:“说什么?”   [对方怎么样?谈没谈?哎呀我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   [加一,真的很好奇能让宝宝心动的是什么款!]   “能是什么款。”宋其松不自觉带笑,“当然是好款,好宝宝款。”   [那不就是黑长直清纯学姐款!]   松子摇头,还是笑,神秘兮兮:“真不是。”   粉丝们再接再厉,七嘴八舌套着信息。   [可爱吗?]   松子毫不迟疑:“非常。”   [姐姐还是妹妹?]   松子这时候就不说话了,假装根本没有看见。   [那对方知道吗?]   宋其松微微一愣,闷了好久才说:“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   暧昧像是只燃尽他自己的火花,原也依旧遥遥地在那头,隔着海岸,有时候宋其松确实会感到挫败,总想说能不能也对我特别更多?   但他也不敢奢望,只是小小地在想,想维持现在也很好,只是实在不甘。   [啊,所以还没有谈?只是接触阶段?]   “没有谈。”宋其松顿了一下,“可能性不大,但是想。”   松子想要。   松子于是默默努力,再悄悄祈求这份小小的幸运降临于自己。   宋其松在这段时间早已摸清原也的课表,掐着时间踩着课间的铃声走进教室。   原也和翟一凯坐在后排,神色看起来颇为萎靡,眼神一点也没朝讲台瞥。   身边突然间打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座椅拉下,有人坐了过来。   原也眼神依旧没动一下,照旧趴在桌子上盯着书本上的方块字发呆。   宋其松捏了捏口罩边,坏心思地开口:“学长?”   原也巍然不动。   倒是翟一凯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   “学长?”   意料之中,原也依旧没反应,反倒是翟一凯先动:“松子?”   宋其松声调立马降了个八拍:“学长好。”   翟一凯戳戳原也:“你弟。”   原也这才转过头,看见松子这幅模样还呆了一瞬。   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样好像偷跑出来的偶像。”   理由很简单,一不小心又将他帅到了。   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像是怕他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听不清。   呼吸打在耳尖痒痒的,松子的心也是。   下一句才是:“你来干什么?”   宋其松答非所问:“你饿了吗哥哥?”   原也很认真点了五次头:“超级——”   昨天他熬了个大夜,一早起来就到下午,什么饭都没吃就被翟一凯急匆匆抓着来上课。   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到第二节就感觉浑身细胞都开始抗议。   “我猜到了。”宋其松说,接着提起装有蛋挞的袋子,再配上他超小声的噔噔噔。   “带了蛋挞。”   原也眼睛一下就亮起。   松子在眼前的形象简直更光辉高大,原也想夸,但嘴笨实在想不到什么贴切的词,一开口就是谢谢。   翟一凯也凑过来:“弟,你就是我亲弟。”   原也立刻学习模仿:“弟,你就是我的亲亲弟。”   宋其松:…   不当亲弟可以吗?但亲亲弟听起来也不错,前面一拆分就是亲亲。   这么想着,宋其松想自己完全能接受。   原也接过蛋挞,蛋挞芯热乎又软和,吃起来颇为滋味。   他确实很喜欢吃蛋挞,更准确来说爱吃一切酥甜的东西,关于蛋挞他隐约记得一周前是吃过,那会儿他拉着松子去蹭肯爷爷的疯狂星期四,当天他点了四个蛋挞,全都都由他一个人吃光。   上课时间快到了,宋其松做戏做全套,还特地把iPad从包里拿出来。   翟一凯问:“你学什么?”   宋其松回:“C语言。”   翟一凯:“那我们可帮不了你,当时我跟你哥都是踩线飘过。”   原也插话:“但是能告诉你哪里网最好。”   “哪里?”   原也嘴边的酥皮还没擦干净:“二教。”   宋其松下意识便上手帮他擦掉,指腹拂过嘴唇时才惊觉,欲盖弥彰找补:“啊、好,那下次你有时间可以带我去。”   翟一凯:?   不是二教不就是所有人都去过的教学楼吗?为什么还要人带?   原也丝毫没觉得不对,信誓旦旦许诺:“好。”   翟一凯不理解,想开口,但突然就发现不是哥们,为什么三个人的剧情他一下就感觉插不上话了呢?   临近上课,原也吃蛋挞的动作更迅速,几乎一口一个,两颊鼓鼓像仓鼠,但为了不太明显还要此地无银地伸手捂住。   这场景好熟悉。   宋其松记得,但不是具体的记忆,而是想起严格曾经跟他说他女朋友吃饭像小仓鼠,所以他每次看她吃饭都感到幸福。   嗯啊,现在松子想,原来这就是他们恋爱脑口中的幸福感。   看起来他也正在拥有。   -   上这节课的是个年轻教授,但说话语调四平八稳毫无起伏。   这又正值下午第一节课,才过二十分钟,宋其松抬眼一看后排就已经趴倒一大片,翟一凯也跟着倒下。   但原也没有。   宋其松有些惊讶,就他刚刚的观察,他发现几乎一大半时间原也都在走神,只有在老师讲重点的时候才提了些精神,跟着记下笔记。   这会儿又正值另一个波谷,老师看起来讲累了,同学们也都趴了下来。   原也也顺着给自己大脑放假,眼睛正盯着从窗外投射在桌上的光斑发呆。   宋其松凑过去,这回他没有伸出手去触碰原也,反倒是想再通过自己来接上原也的天线。   他端详那不规则光斑半晌,贴近原也小声耳语:“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光斑凑在一起像一只猫?”   原也近一步观察,再猛一侧头,一下他们就额角碰额角:“我也觉得。”   说这话的时候宋其松感觉原也眼睛简直都要亮起星星。   宋其松笑出声。   他好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探究了原也最隐秘的心事,他的奇奇怪怪他全能理解。   而两个人额角相触的时候他们之间好像同一母星来到地球但是被迫分散的外星人,正在通过触角确认对方的身份。   原也压低声音,不解:“笑什么?”   宋其松心念微动,更是胆大上手轻轻揉了一下原也的发顶。   手感跟他想的一样软。   原也并没躲,像是太过于习惯那样头还下意识碰向宋其松的掌心。   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具象化的超大问号:“你笑什么?”   宋其松指尖微蜷:“感觉我们俩个好像对暗号的外星人。”   原也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好新奇,甚至还轻轻上前,再碰了一下彼此的额角。   “像这样?”   宋其松感觉自己简直要被对方钓成见过就上的傻鱼,这世界上真的有哥哥对弟弟会这样吗?   如此睁着漂亮的眼睛,如此全身心望向你、依赖你,如此亲昵地额角碰额角。   松子好想知道。   “就这样。”宋其松肯定。   原也抿起嘴笑。   两个伸出触角互碰的外星人。他想他好喜欢这个形容。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原也又问。   宋其松再贴近些,拿过纸笔对着光斑涂涂画画,没一会儿一个抽象的几何猫形态便形成。   看到成图的那一刻松子自己都心虚,怀疑自己是否是当代毕加索,怎么敢对着这个四不像叫这是猫。   但原也完全能理解,看向自己的眼神亮晶晶,宋其松感觉自己不用触碰他的指尖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想原也此时想的大概率是:松子好牛。 第23章 是   宋其松实在想拥有。   也许只是泡沫,又或许只是一场无果的追风,但在每一次拥有原也望向自己的眼睛时,宋其松总是在想。   也许呢?   也许的引诱太强烈,以至于他在每个夜晚都在不断推算结果。   宋其松痛定思痛,决定再多伸展一些枝丫,这个周末他几乎全扑在搜集资料上,什么绿江论坛全被他搜了个遍,方法找了一大堆,再经由自己的筛选,挑挑拣拣下也不剩多少。   纵观万千,宋其松看出来最核心的还得是温水煮青蛙,贴近最为重要。   想到做到,一连几周松子都能黏原也就黏他,虽然他自认做得不算刻意,但依旧短时间内混成了他们寝室第五人。   翟一凯简直羡慕嫉妒恨:“你是修了几辈子福气。”   原也还挺认真思索一下:“也许因为我没做过坏事?”   翟一凯噎了下。   这话确实。   原也在生活中活得实在像个太空人,永远大脑空空,做事掉线慢半拍,但他说这叫做大智若愚。   这智翟一凯也承认,原也像是与生俱来什么走好运的天赋,哪怕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抱佛脚复习,但这小子到最后总能比他考得高。   翟一凯叹气:“估计老天就偏爱你这种蜗牛。”   蜗牛本人也这么觉得。   原也也想过松子对自己为什么那么好,好到他不断怀疑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拥有这么一棵小小的树。   很多时候他都想要开口,想问为什么,也想问自己凭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开口。   向来直率的心在门口打了个转,原也坦率自己其实有一点不太敢知道答案,再一次肯定自己的生活真理——追求真理太可怕,糊糊涂涂就很好。   最近松子每天都做早饭,基本上他刚醒来没多久就会收到消息,松子先是给他拍一张早餐的照片,接着才问:哥哥来吃吗?   他好挑食,挑食种类五花八门,什么不吃炒茄子只吃烧烤茄子吃青菜只吃叶子不吃梗,等等一系列怪癖他都占了一半,但松子看起来比他自己更了解他,餐桌上几乎没有自己不喜欢的菜。   这点原也问过宋其松,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噢,松子说很明显,因为他自己也不喜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原也好多次都挣扎着起来想要帮松子一些忙,但结局往往是自己被对方轻言细语放倒在沙发。   偶尔他意志坚定说不行,双手抱胸端坐在沙发上,但奈何宋其松太擅长蛊惑,贴近时鼻尖萦绕的气味、甚至只是几句低声的耳语都能让原也再度窝入梦境。   再睁眼时,早饭再度整整齐齐出现。   原也:。   早起不行就换别的,于是原也难得承担起了采购的任务,每天往公寓不是搬零食就是跟着宋其松搬一些储备用的菜。   这招是宋其松从严格身上学的。   那会儿他实在求助无门,想着光自己一个人摸索效率太低,索性抓来宿舍里唯一一个看起来有经验的严格。   “我有一个问题。”   严格:“我当然知道你有一个问题。”   宋其松自然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要切实向面对的人袒露心绪对他来说总是有一点困难。   思索几番后他才继续道:“我想追人,但是目前不太清楚具体该怎么做。”   “这很简单,”严格收了点玩笑姿态,“认真去做,让对方能感受到你的态度。”   “我女朋友后来跟我说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原因就是觉得我很认真,对她的态度认真,想和她在一起的心也真,她说这叫真心换真心,所以才跟我在一起。”   宋其松沉思,想自己一颗心难道还不够真吗?又想自己确实是换到了同样的真心,只不过这样真心处的位置有一点太偏,以至于他现在怎么用功都白费劲,还要时刻担心自己是否有违此时紧贴在自己身上的身份。   不想要当弟弟。松子想。   当弟弟太差,身份被局限,一切故意而为的行为在套上弟弟这样的身份后全都索然无味。   严格继续传授经验:“从我的经验分析,第一点我觉得挺重要的,就是你得融入对方生活。”   宋其松点头:“正在做。”   发挥了松子难有的死皮赖脸精神,能和原也待在一起便呆在一起,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做的是否太过,但原也见到他时永远偏向、更显亲昵的姿态总让他食髓知味,忍不住再进一步。   “第二点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严格说,“就是让对方在你的生活中也有参与感。”   这观点没听过,宋其松虚心受教。   严格挠挠头:“怎么说呢?就是你事儿别一个人全担着,能让对方跟你一起分担就一起分担。跟打游戏一样,辅助基本跟adc,如果一直单干早期肯定就寄了。”   宋其松恍然大悟。   他拍拍严格肩膀:“大师,悟了。”   在学习新理论后他立马改变策略。   从一开始什么都亲力亲为到后面也开始让原也参与到自己生活中。   首先就从参与备菜开始。   之后做饭前的备菜任务便落到了原也头上,松子每次都会列给原也一条长长的清单,他并不跟着原也去,这方法有好有坏。   坏的是他只能在客厅空等待,而好的就是,每回原也遇到不确定的食材时候总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屏幕上会率先出现他一张皱起眉认真研究的脸,下一秒屏幕便会切换对上原也手中的蔬菜。   “是这个吗?”原也仔仔细细比对实物和照片,“我按照攻略选的,这个可以吗?”   宋其松内心暗爽,但还是面色如水:“是这个,品质选的很好。”   “嗯。”原也把蔬菜放入推车,画面随着他动作乱晃,“看来我很适合选菜。”   松子:“那是当然。”   别看原也虽然平时总是无辜朦胧着一张脸,但这么久接触下来宋其松早就发现他特别合适被夸,就跟带小孩一样,等到原也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宋其松还会继续夸,这时原也就会哼哼几声,先把自己甩进沙发再咕噜噜翻身说:   “那以后都可以我来做。”   “当然,还有第三个方法。”严格推了推眼镜。“只是这招据说是险棋,赢了就一招制胜,输了则很有可能满盘皆输变成舔狗。”   宋其松沉默半晌:“你做过吗?”   严格:“当然没有,没这心没这胆。”   “所以是?”   严格:“这一招叫欲拒还迎。”   宋其松:“是欲擒故纵吧。” 第24章 一   欲擒故纵。   这四个字简直如同尚方宝剑,但稍有不慎则会大败。   宋其松果断否决。   开玩笑,就凭原也那种性格,估计自己十天半个月不找他的都发现不了。   他又问:“你真没做过?”   严格挠头,嘿嘿一笑:“其实试图过,但没超过三十分钟,又去找她噜。”   话虽这么说着,但到了学期中,宋其松也开始不得不忙于即将收尾的比赛,这与刚开学那会儿还不一样,当时至少他还有时间找原也,但到了现在,他是半点间隙都抽不出来。   原也最先意识到不同。   最明显是一早起来不再拥有早餐——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对他来说也不值得矫情怀念,只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早上没有人陪着自己坐在餐桌前吃饭,更不习惯松子的消息从哥哥来吃吗变成了不好意思哥哥最近实在太忙。   原也看一眼就关掉,拉开被子将自己蒙上,像是闷住一口气、困住一场待发的病灶。   缓了好久,也许有地球围绕太阳转一度那么久,原也才像溺水似得掀开被子大口呼吸。   不喜欢。   习惯是一个讨人厌的东西。   原也的生活指南从来都是以不变应万变,这很好,他靠此相安无事地度过许多万变,但他从未想到自己的不变里竟然多了一个完全不可控的变量。   原也不认为自己有掌握变量的能力。   但一想到是宋其松,原也从床上慢吞吞爬起,他想他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动力——好比将自己支撑起来,好比回复消息。   于是原也回:嗯。   实际上变量早已充斥他于组成他生活的所有碎片之中,连回公寓的路上原也都能像在游戏中那样抓住好几个与松子相关的存档点。   去超市更是如此,有时候走神间原也就会抓起一把他们常吃的蔬菜,正想着问松子自己选的对不对,在拿起手机的那一秒他才反应过来:   噢,现在已经不需要自己买菜了。   他的生活中也不再出现秩序,不再有长串的清单,不再有反馈和引导,但却存在着惯性的记忆。   习惯好可怕。   原也今天第十三次想到。   今天他难得心血来潮,买了之前常买的食材试图为自己做一顿晚餐。   他记得宋其松之前的流程,豆腐切块,调好料汁备好菜,接着开始起锅烧油放葱姜蒜末炒出香味。   锅气好大,熏得他眼睛红了好久,原也手忙脚乱关火,贴着墙壁缓了好半天才再次重振旗鼓。   为了避免做错,他甚至都支起手机翻到点赞最高的经验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后才开始下手,只是分明每一步都按照步骤来的,怎么最后的结果还是一团糟。   豆腐变成豆乳,舌头刚沾上调料就吐了出来,肉末像是煤炉残渣,黑乎乎在锅里翻滚着身体。   原也蹲在灶台边陷入持久的沉默。   好挫败。   原也太久没有像此刻这样怀疑自己是否是傻逼的心情了。   分明每个步骤都跟在一起,但就是结果千差万别,这感觉像极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场戏。   苦孜孜套着公式拍完,但灵魂却空空荡荡飘在半空,灵肉不合,像是完全不懂自己到底在演什么,脸上虚假的眼泪还没有干掉,下一秒就听见导演说重来。   周围工作人员大多木然着一张脸,唯有导演眼里浮满了可惜。   那时他十五岁,头上天才、横空出世、体验派的名头压在他身上只是轻巧的光圈,他不以为意,认为名气是光环,天赋是神赐,像无数天之骄子那样笃定自己未来万丈光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祝福都会变成诅咒,光圈成为枷锁,硬生生将他拽得无法呼吸。   结束后他趴在妈妈怀里哭,蜷在妈妈釉面一样的手心里落泪。   悄无声息,只是眼睛在下雨。   妈妈抚摸他的肩膀,一遍遍告诉他:“没有关系的宝宝,一切都没有关系。”   所以现在也是。   原也笨拙地诱哄自己,一切都没关系。   在沉默中他起身,端盘,盛饭,坐在桌前,桌边的手机亮起屏幕,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是宋其松。   [今天吃了黄焖鸡和口水鸡,食堂里面怎么全是鸡。]   [食堂的饭好难吃。]   后面紧跟的还有几个可怜巴巴的小狗表情包。   原也看了眼自己如同灾难现场的食物,本想说至少做的比我好吃,但手指悬空在键盘上好久,始终没有落下。   突然之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知后觉,他开始反省,连着二十多年被积压下的记忆,他逐一摊开铺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好扫兴?   那边松子还在发:[那你今天吃了什么哥哥?]   原也甚至都能想象到对面宋其松的表情,大抵是小心翼翼的,虽然他从来不懂为什么松子面对自己时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看起来脆弱吗?原也不觉得,也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太凶,松子不需要害怕他,更没有必要担心他。   所以最后他回:[点了外卖。]   [好吃。]   -   一连好几天,原也几乎连松子的消息都寥寥收到,他知道宋其松最近在跟着导师做项目,上次听他说这项目前景很好,做下来至少能进国赛,战线再长些,也能发表论文至少和导师共一作。   那时原也听得很迷糊,记忆里松子对成绩履历要求太高,以至于组内的每一件事他都忍不住去控局,在说到将来可能有的成果时松子的眼睛很亮,原也能看懂,这是希望。   但是他早过了笃定未来相信希望的年纪,他人生太过随意,课随随便便上,考试再稍微清醒一下应付,对未来他不想期待,无法期待,想着随便一个职员工作也完全可以。   这就是他和松子的最大不同,原也头一回如此直观面对他们之间的差别。   翟一凯说这是卷王和咸鱼,说他再小个三岁还能让卷王带他飞一下,但事实是这条咸鱼现在都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打扰宋其松。   有时候原也确实无聊想过找松子,但是一看对话框就失了兴致,觉得没必要,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打扰别人,索性趴着睡觉,这一周除了上课和吃饭外他几乎全在睡觉。   翟一凯好几次还以为他是昏过去,凑到他床边把他拍醒,确定他只是在睡觉后才长舒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翟一凯拍拍胸脯,“原来只是秋困。”   原也面无表情朝他扔去枕头。   明天就是结课考试,望着一沓还新鲜热乎的复习资料原也开始推测自己今晚能睡的概率有多大。   “睡屁啊,”翟一凯拿纸张捂脸,被劣质的气味呛得一哆嗦,“通宵去得了。”   确实。   原也也推测完毕。这考试是不通宵不成活。   “也,拿枕头去通宵自习室吗?”   原也默默瞥他。   翟一凯自讨无趣:“这不是想着到时候困了就睡吗。”   虽然还没到期末周,但是自习室依旧灯火通明,赶来熬夜的同学依旧很多,有做项目的,围在圆桌旁激情四射,也有跟他们一样为了考试拼搏的,正苦大仇深蹲在教室,只差脑袋上挂条线来上演悬梁刺股。   翟一凯咂舌:“看起来他们真的有光明未来啊。”   原也没理,抱着复习资料闷头走。   其实他有一点困,但考试实在太急,生活中如此火烧眉毛的事情早已发生过多次,只是他从来改不掉。   能拖就拖,能摆就摆。   生活被他活成大摆钟,自己蜷缩在钟表内,假若躲在摇篮中,总以为——也许是总幻想,以为自己只要闭眼,就能捱到时间尽头。   “哎?”翟一凯拉住原也,“这不你弟吗?”   原也顺着他视线看去。   确实是松子。   但又是他从未见过的宋其松。   松子架着眼镜,表情冷淡,正抬着眼听对方在讲什么,眼神好锋利,也冷漠,像刀片凛冽的反光,等到对方陈述完后才拿起笔指着电脑上的代码开口。   原也听不清,更听不见,他们之间隔了不过十多步,但突然就像有一堵风墙嚯嚯得遮挡他们之间。   原也收回视线。   没有什么心情而言,只是那一瞬无端觉得陌生,心脏像是不断充气下的气球,他堪堪握住绳子一端。   “走了。”原也拉住刚准备去打招呼的翟一凯。   翟一凯:“不是,怎么走了?”   原也声音淡淡:“别打扰他。” 第25章 棵   翟一凯发现最近原也很不对劲,表情是越发冷淡,发呆次数也越来越多,最近到了辅修论文要提交的阶段,但原也拖了又拖,拖到最后一天凌晨三点才做完。   赶完第一句话就是:“我憋了一坨狗屎出来。”   说完就开始倒头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人也没起来,翟一凯想着说也许是太累了就没想着打扰他。最近原也状态也是这样,跟冬眠的熊一样。   但哪想等到自己买中饭回来,这小子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翟一凯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   踩着扶梯上去,手探到他额头时才肯定:糟糕,这小子看起来是烧昏过去了。   “也?”翟一凯拉开床帘,又拍拍他脸,“也,起来去医院。”   原也完全睁不开眼,整个人像被千万斤石头压住,喉咙长出灌木,呼吸之间嚯嚯发出声响。   耳边翟一凯还在试图拉他起来:“还好吗?你都烧成这样了,得去医院。”   原也半梦半醒间想原来自己只是发烧了,并不是变成了一株根茎正在奋力抓地的树。   他努力睁眼,眼眶边神经不断跳动,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现在几乎一句话都挤不出。   “烧了,知道吗?”翟一凯边扶他下床边说。   脸上担忧表情也不像是假的,确实是真情实感担心他在状况外。   原也眼睛烧得酸痛,但依旧撑起点精神瞪他。   这不废话。   烧了又不是傻了。   等到他们兵荒马乱到医院后原也身上早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面前医生还在说:“病毒性发烧哈,身体素质差基本上中一个准一个。”   医生瞥眼原也,接着语重心长道:“尤其你这种看着就营养不良的,要多吃蔬菜知道吗?”   这话简直向对小朋友说。   只可惜在场的人没人认为自己是家长,翟一凯肘他:“听到没?”   原也整个人都罩在卫衣帽子里,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嗯。”   他现在说话还是困难,如果说刚有意识时喉咙里是塞满了灌木,现在则变作仙人掌,又刺又痛,稍微吞咽一下都难受不已。   护士给他打针,手背血管纹路清晰,针管刺入皮肤像露水消弭于河面,半点不起波澜。   看原也这副憔悴又颇显可怜的模样翟一凯挺愧疚:“哎不好意思啊也,我还以为你睡过头了,早发现就好了。”   原也摇了摇头。   翟一凯知道这是没关系的意思。   “你要吃饭吗?我给你买点去。”   原也还是摇头,他张了张嘴,但几经尝试还是没发出声音。   翟一凯凑近些:“也,你说什么?”   原也清清嗓子,试图努力发声:“你去上课。”   听到自己声音那一刻他算是深切共感到白居易写的那句呕哑嘲哳难为听。   但翟一凯还是没听清,拧着眉万分诚恳:“没听清,也,再说遍。”   原也:……   原也闭了闭眼睛。   如果世界上存在读心术就好了。原也想,他哪里还需要亲自开这个口?   但现实就是没有,原也认栽,只得再重复一遍,这次他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蹦。   这一回翟一凯听清了,下午的课确实重要,老师尤其严,最爱开小火车和点名。   但他还是犹豫:“那你怎么办?”   原也依旧摇头:“没、事。”   翟一凯听清了,点点头。   原也又指一下吊瓶:“结束、就好。”   翟一凯听懂了,但他哪里能放心:“那你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这话跟白问一样。翟一凯最清楚原也,生命中能算得上朋友可以被麻烦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想了想:“我叫松子来?”   原也不同意,很用力摇头。   “那这怎么行,”翟一凯瞧他那模样,“你这小身板,身边没人怎么办。”   原也沉默,他实在好累,只想一个人悄悄呆在角落,哪怕悄悄晕在医院都没关系。   最后他闭了闭眼,由于眼睛酸痛眼泪还不自觉流出,他擦掉一点眼泪后说:“我自己叫他,你先走。”   -   宋其松刚结束项目的申报,昨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今早还特意收拾了一下,想着去教室找原也,但走近了,才发现只有翟一凯在。   翟一凯看见他的时候脸色也奇怪:“原也没找你吗?”   宋其松状况外:“叫我什么?”   “叫你去陪他啊。”   看宋其松完全不知情的模样翟一凯也算是反应过来原也根本没有找任何人。   “原也今天生病了,早上叫他一直没醒这才发现发烧了。”   宋其松神色一下便凝重起来,问:“现在他在哪儿?”   翟一凯把地址给他,瞧见他神情还抽空安慰他:“别急啊你,你哥这不是看你最近忙吗,所以才没想打扰你。”   宋其松恨不得原也来打扰。   不打扰算什么,他们之间怎么会又怎么能那么生分?   像是一下回到那个雨天,同样的情节再度上演,交错场景间的每一个原也都长久的沉默,对于伤疤、疾病只字不提。   宋其松不理解,他以为他已经足够懂得原也,认定原也一切都靠眼睛倾诉,更认为自己完全能懂得所有释义。   但事实上,正如蝴蝶振动的翅膀,每一次视线无意的错开都在彼此之间掀起细小的风暴。   宋其松抵达医院大厅时原也正睡觉。   宽大的帽檐完全盖住了他的脸,口罩拉高了些,遮住眼睛,只露出些许眉峰。   他眉头无意识地皱着,手背嶙峋,刺入肌理间的针管配着医院冰冷气息来看竟像是什么末日里的外置设备,再顺着输液管往上,吊瓶已经滴掉半瓶。   输液速度看起来有点快。   宋其松蹲下,刚想帮他调节一下输液速度的时候原也就醒了。   原也眼睛睡得红彤彤,行动比意识先行一步,手臂微抬,手掌微伸,同吸满阳光的棉被那样好轻好轻搭在宋其松的眉处。   宋其松感到温热的指尖正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睑。   有些痒。   但他没躲,反而往前凑了些,等到那只云朵样的手轻轻摇摇飘到自己脸边时才制止。   他伸手握住原也。   下一秒就听见原也闷闷笑了一声,接着他脑海里就响起声音:[是梦吗?]   宋其松喉咙微动,握住手腕的手又稍稍紧了些。   他回:“不是梦。”   原也恍恍惚惚。   一时看见松子来了,还帮他调了一下输液速度,一边调一边说他调这么快干嘛,手背都肿了,接着又是一副好可怜的表情,盯着他说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我还要从翟一凯那里知道,你知不知道烧昏过去有多危险?   原也迷迷糊糊:“…什么?”   吃了药嗓子稍微好了一点,看起来喉咙里那些什么仙人掌灌木丛此刻都消退了,要说现在还有的那就是一簇簇的狗尾巴草,挠得他喉咙好痒。   宋其松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发软,但还是吓他:“会变成聋子。”   原也:“噢。”   水润润的眼睛半睁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流下几滴生理泪水。   顿了几秒才像是逻辑重启回来,一下就抓到了最关键的点问:“你刚刚怎么会说不是梦?”   当时半梦半醒间这句话的存在感太强烈,原也无法用他贫瘠语言形容,只能说人在音乐殿堂声音8D环绕,震得他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宋其松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原也又问:“我是问了你是梦吗?”   宋其松卡住。   完全没想到在某些时刻原也是出人意料的敏锐,但他反应很快,思索一秒后就立马盯住他的眼睛:“说了,你刚刚说出来了。”   天地可鉴,万分真心。   逻辑就是这样,要不然能怎么解释?   原也开始动摇:“真的吗?”   刚开始启嗓的感觉他很清楚,毕竟一朵花一棵树一片草在喉咙里蓬开的感觉实在太异物,更太深刻。   宋其松点头,肯定万分:“真的。”   但下一秒他就开始扯开话题:“刚刚你摸我睫毛摸得我好痒。”   为了显得真切他还特地将眼睑垂下,又朝原也那里凑了凑,睫毛长又翘,像是为了揭露某人的暴行,还在不自觉抖动。   手上触感依旧,原也诚恳:“对不起。”   宋其松也一板一眼:“没关系。”   其实原也还有些懵,但身体的感觉总归是好了太多,大脑不想在线索性就不要在线,也就这么目光涣散地往前看着。   宋其松瞧他这模样就想笑,也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瘦了。”   这话只有回外婆家时才会听见。   原也默默看他一眼,以示反抗。   “就是瘦了。”松子肯定自己,“明天就得调整饮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也好想显得不经意:“…你忙完了?”   这不经意的假装得实在太拙劣,宋其松一眼就发现。在这时候他才感觉原也并非全都坦率,只是这不坦率的模样实在太明显,心思全明晃晃挂在脑门上。   松子坐在他旁边:“忙完了。”   原也没有再说话,但宋其松自顾自继续道:“这两周我们做了个能检测成分的模型机还顺道参加了一个数学建模比赛,事情太多了,连找你的时间都少了。”   字句是木槌,逆着音阶敲打,声调也跟着逐步下降。   听起来多委屈。   原也精神不济,有些困了,但还是努力睁开眼,问他:“那开心吗?”   宋其松眨下眼睛:“开心。”   “虽然确实很累,但还是挺有意思。”   实验室泡了三天,通宵自习室呆了快一周,模型被导师推翻上百次,但在和朋友们不断讨论修改之下,总算有个还能看得过去的作品。   虽然只是本科阶段的作品,虽然粗糙,虽然充满诸多不足,但在整个过程中,宋其松想自己确实是十分沉浸于探索和发现之中。   “那就可以了。”原也嘟囔着。   只要开心就够,原也始终认为,每个个体生活的首要目的就是让自己感到快乐。   对他来说快乐是躺平,是发呆,是窝在被窝里盯着天花板幻想,但对于宋其松来说快乐和他完全相反。   原也想他知道,松子的快乐是探索是学习是默默汲取养分成为通天的树。   他们确实不同,但松子开心就好。   宋其松很低很低应了一声:“嗯。”   原也困得脑袋又开始耷拉,宋其松朝他那儿靠了些,又伸出手慢慢将他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的脸,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确实瘦了。   脸色也差了太多。 第26章 好   原也回到家后倒头就睡,哪怕睡前再三向宋其松保证会醒来吃药,但宋其松还是不放心,正巧今天向时齐在家,宋其松索性叫上他一起去原也那儿。   果不其然。   在手抚摸上原也额头的那一刻松子就知道,又复烧了。   被窝里原也的脸闷得通红,向时齐看他这样甚至都想打120,他问他弟:“怎么还烧成这样?”   宋其松说:“比之前好了点。”   他摇醒原也,原也眼睛刚睁开下一秒就滚出一行泪来。   眼睛湿漉漉,睫毛黏成一绺绺,只是眼神飘忽着,雾一样迷蒙。   但这次滚下眼泪并非因为疼痛,也并非自愿,只是眼睛烧得太酸,眨眼之间眼泪便自觉出来。   宋其松愣了一下,手足无措问:“怎么了?”   原也醉酒似一下撞向他肩膀,气若游丝:“…晕。”   这字蹦得吃力,一觉醒来喉咙又开始肿痛,吞咽之间滋味越发不可忍受,痛得原也恨不能扑进棉花里悄悄滴下三百颗眼泪。   宋其松自然也发现,一只手圈着虚虚扶住他,另一只手则安抚性拍拍他的背:“等下吃点药会好些。”   这边向时齐刚取来体温计:“先测下体温,水我烧着了。”   说话间还瞥了他们好几眼,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好了,你们俩分开点,原也你抬胳膊量体温。”   这话越说怎么越像什么棒打鸳鸯的家长。   向时齐莫名其妙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儿应该车底。   事实上最真切感到心虚的还是宋其松,他哥一站在他身边,他就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像是自己的心思全都满溢出来,只差脑门上飘悠一行大字之哥我对你朋友有兴趣。   更何况向时齐还一直盯着他们,宋其松好些动作想做也不敢做,手是虚空的,连拥抱也克制。   他不动声色,问原也:“等下给你蒸个鸡蛋羹好不好?”   原也摇头。   他实在没有胃口,生病太差,表情看起来更差,当下只想昏睡过去祈祷醒来时又是崭新明天。   额头在宋其松衣服布料间摩梭,沙沙得像什么蜜蜂一下钻进血管乱窜。   但宋其松还是自顾自继续,只不过话头这回朝向了向时齐:“哥你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鸡蛋,还是做一个好一点。”   向时齐点头,抬脚走去厨房,没一会儿他声音就传来:“没有,这小子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宋其松当然知道。   他图穷匕见,但还是稳着模样做出一副歉意表情:“那你回去买一点回来可以吗?”   向时齐:……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向时齐总感觉硕大的句号硬生生砸面而来,他来来回回看他弟跟他朋友三秒,最终同意。   “好,”向时齐应道,末了还补充道,“我去去就来。”   去去不来其实也行。   等到关门声彻底响起宋其松才自在许多,原也还像闷头企鹅似得栽在他身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他灼热的体温。   “看一□□温计。”宋其松说。   原也于是将胳膊抬起,整个人松软的像风干后的沙塔,眨眼之间眼泪总不自觉流下几条,润润得似雨,在沙塔上顽固刻下痕迹。   体温37.8°,还烧着,但至少比之前降了些。   宋其松也叹气,屈指将他的泪痕揉开:“还是很难受吗?又哭了。”   原也拧着眉摇头,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是越发红肿,只能挤出来几个破碎的音节:“…不,是。”   “不说话也行。”宋其松握住他的手指,颇为诚恳盯住他,“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原也眨眨眼,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大脑更慢半拍还是因为什么,竟真的顺从在心里说:没有哭只是眼睛很酸,是生理泪水。   宋其松半真半假道:“真的是辛苦小也了,一眨眼就掉眼泪。”   原也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什么小也。   宋其松带了点笑:“小也的小,原也的也。”   原也一下觉得松子好幼稚,但也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滋味,据说许多当家长当大哥的都反感自己小孩或者小弟叫自己大名,翟一凯曾说这叫爹味。   值得庆幸,原也想,看起来自己没有爹味。   脑海里的话语跌跌撞撞,一下是幼稚,一下又是爹味,宋其松意识到哪怕他能听见原也的心声偶尔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他其实有在试图理解,甚至都在想自己难不成从弟弟变成了儿子?   还没等他捋清楚,就看见原也又勉力支棱起来,这回开了口:“不对。”   声音嘶哑,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问:“你怎么都知道?”   宋其松假装忽悠他:“我就是都知道。”   “真的?”原也声音闷闷的,他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无数场巧合。   宋其松依旧是那幅江湖神算模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原也这会儿大脑终于接上线,眨着眼睛盯着松子半天才道:“我们试试。”   说罢便将宋其松的手牢牢扣住,眼睛还非要盯着眼睛,很用力在心里想着:我讨厌吃鸡蛋。   宋其松看他这样实在想笑,脸刚侧过去半分又被原也拉回来。   他听见原也想:不准动。   宋其松于是乖乖不动,但眼睛就是稳不住,时不时上撇下望,对向原也的时间少之又少。   原也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催他:你听见了吗?   再看他表情,颇有从试探变成啊难不成真的在骗我的模样,宋其松这才清了清嗓子:“等一下我哥就拿鸡蛋过来,我给你做鸡蛋羹。”   鸡蛋是对上了,但态度没对上。   原也眉头拧起,像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孩,依然固执重复:讨厌鸡蛋讨厌鸡蛋讨厌鸡蛋讨厌鸡蛋。   为了让对方更容易读心,为此原也还特地凑近,鼻息温热拂过松子脸颊,为了防止等下重心不稳又扑倒在他怀里,他还撑了一只手来支撑。   宋其松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好像怎么躲都不对,对方的呼吸在此刻更像是什么金箍棒,稳稳将他套牢,不得移动分寸。   而脑海里不断传来讨厌鸡蛋四个大字,又远及近,由浅入深,脑瓜嗡嗡,松子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西游记里什么妖怪,正坐以待毙等着孙悟空一句俺老孙来也将他收入囊中。   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瞎编:“鸡蛋羹很好吃的,到时候给你淋上红糖,吃起来比豆花好。”   话没说完,啪一下,心声的链接反而先断掉。   宋其松蜷了蜷骤然失去热源的手指,他这才抬起眼问:“我猜错了吗?”   原也靠在床头,神情看起来颇为疲惫:“原来真的是假的。”   果然世界上没有让他能一劳永逸的事,嘴还是要张开,话也还是要说,还是要他自己来动。   好累。   老天爷真的不能改进一下自己地球online的游戏系统吗?多几个bug造福一下你我他该多好。   宋其松笑,他道歉,又更像是为以后做铺垫,这次他十分真心:“对不起,骗了你一下。”   原也哼哼一下,但话说的却是:“原谅你。”   当然原谅,无论弟弟做什么,哥哥对弟弟就该包容,原也认为自己很有当哥哥的自觉。   所以哪怕是被叫着吃一大堆苦涩的药也没关系。   原也盯着药如同盯着一堆斑斓的糖果,他不抗拒,不扭捏,只是握住他们像沙一样朝口腔里扬去,他接过宋其松递来的水,憋足一口气,梗起脖子将药丸咽下。   动作好不拖沓、行云流水。宋其松觉得好乖,但心里偏又有那么几分希望原也抗拒,希望他扭捏,希望他需要父母、需要哥哥、需要家长一样的人物来辅助他吞下满叠的药片。   但原也并不需要。   相反他还自觉伸手:“冲剂。”   宋其松递给他,又瞧见他直接一口闷下,但面有改色,舌头吐出来一点,脸色也更红,像是对药物的排斥在身体每个细胞中诚实体现。   “给你水。”宋其松又递过来。   原也吞得很急,末了还呛了好几口,水滴沿着下巴滴答滴,衣领湿了一大块,被单也洇起了几个小圆斑,宋其松反应很快,立马拿来纸巾擦。   原也表情看上去更坏,神色蔫哒哒,睫毛半垂着,自己也扯开几片纸巾胡乱擦脸。   药苦,难吃。   头晕,眼睛也痛。   原也对心情的感知也总是后知后觉,情绪像反酸那样反涌上来,他面无表情,但擦的章法却更加杂乱。   “轻点擦。”宋其松握住他作乱的手,换上自己来帮他擦净,“生病了确实不舒服,以后就少生病好不好?”   原也艰难开口:“我也不想。”   没有人想要生病,要是知道连续熬大夜改论文后他会生一场病,他想他根本就不会再那么拖延。   宋其松抬起指腹蹭蹭他的脸,告诉他:“我知道的,你也不想的。”   原也在这一瞬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弟弟,分明一直说自己要成为哥哥,说要做到哥哥的义务来照顾松子,但到头来还是这样。   像是一座原本平衡的天秤,他一坐下,天秤另一边的什么爱呀呵护呀又或什么什么宝物便尽数向他袭来。   原也实在不安于成为更重的这端,他想翘起,想平衡,想这样的宝物也流向松子。   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比刚才还酸,原也看向宋其松的眼睛,他不眨眼,不想眼泪又扑簌簌流下。   他再次重复道:“是的,我一点也不想。” 第27章 松   原也病了一周,近来才稍稍转好,最近正是流感多发季,听翟一凯跟他说,班上几乎有十多个同学都在陆陆续续请假。   原也担心自己会传染给宋其松,也曾尝试不让他进门,但奈何松子软磨硬泡能力实在太强,站在门外像一树松那样就是不肯走。   要不然就是耍无赖,半晌敲一下门再幽幽说我为了煮了很久的南瓜粥噢。   原也想要心狠,贴在门边闷头闷脑问多久,宋其松说:“有两个太阳一个月亮那么久。”   接着还会继续说,在这个时候就会仗着自己是弟弟,叫他哥哥的频率是两分钟一次,至于为什么是两分钟,因为原也根本坚持不到那么久,哥哥基本刚叫完几秒,他就心理斗争自己说放进来吧。   放进的松子又不是松狮。   于是原也开门,但开门前要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马后炮似的戴好口罩离宋其松三步远。   这一周这样的情况上演太多次,宋其松也乐得配合,他终于算是理解了原也口中常蹦出的所谓情趣,甚至在想雪姨当时在门外叫傅文佩开门时是否在他看来同样是一种另类的趣味。   冰箱是被填满了,原也家里好些未拆封的厨具也在这一周得以使用,宋其松隐秘地兴奋,幸福于原也的小居室里有了更浓厚的生活气息,而这样的气息与他有关。   而原也也意识到了生活的变化,更准确来说是巨变,起初他总有些不适应,也不安,绞尽脑汁想自己能给松子什么,却发现他能给的松子全有,到最后只能像什么被救助的动物——松鼠或者小猫那样,时不时叼来自己喜欢的放在宋其松的手心。   最多的是冰棒。   虽然十一月早已算作秋天,但天气依旧带着些余热,之前原也偶尔取快递路过杂货店的时候就会买冰棒,最好的是旺旺碎冰冰,其次就是雪糕,家里囤的这些最多,以至于宋其松每次来的时候迎接他的除了戴着口罩浑身戒备的原也还有一根魔法棒似的旺旺碎冰冰。   其次就是CD。   原也家里最整洁的地方就是存放DVD和CD的箱子,偶尔他会假装不经意问宋其松是否喜欢某个歌手,只要松子说还不错,第二天他也会收到那个歌手的唱片。   宋其松问过原也为什么会收集那么多CD,原也的回答很简单,明了到松子觉得都可以算作哲理:   “人生需要背景音。”   虽然大多时候他懒得放,虽然他唱歌跑调十分,但看见唱片的时候音乐自流淌心间。   今天原也状态好了许多,也不再戴上口罩,此刻正懒洋洋窝在沙发里跟妈妈视频。   视频另一端女人容貌姣好,看见原也现在模样不自觉皱起眉头:“怎么又瘦了宝宝。”   原也倒不这么觉得,还凑近镜头看了看自己的脸:“没有瘦。”   “妈妈哪里判断错了,脸都薄了一片。”许文秀实在怜惜,“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   原也回她:“之前不舒服,但是现在好多了。”   “是时齐这段时间在照顾你吗?病好了后你记得要感谢他喔。”   原也摇了摇头:“不是,是松子。”   许文秀正想问松子是谁是就听见原也接着说:“向时齐的弟弟。”   许文秀失笑:“那弟弟肯定辛苦了,照顾你个小麻烦精。”   话是这么说着,但许文秀知道原也从小就很听话,生病也不胡闹,很多事更不说,后面他们发现情况不对才紧急干预,只是有点太拨乱反正,像从一个极端步入了另个极端。   “确实。”原也坦诚。   松子最近两头跑,虽说每次见到他都模样温和,但将心比心,原也想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耐心去如此照顾别人。   原也真心向妈妈发问:“那我能给他什么呢?”   许文秀温和看向自己的小孩:“那你希望他拥有什么呢?”   “所有。”原也垂下眼睛,继而又抬起,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他说,“快乐、幸福、健康、平安——”   “就像我们希望宝宝你这样对吗?”   原也用力点头,如果面前有个按钮是代表松子的幸福值,他想他会为此拼命摁键,直到满格。   说话间门铃再响起,原也一下就知道是松子,赤着脚过去开门时妈妈也在背后叫。   “原也穿鞋,怎么还改不掉坏习惯。”   原也摆摆手,打开门看见宋其松后先将他拉过来。   “来得正好。”   这句说说得干脆,宋其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原也拉了过去。   面前是小小的屏幕,屏幕里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宋其松一看便知道这是原也的妈妈,他们之间眉眼实在太相像,只不过女子看起来更为凌厉,而在原也身上,这样的凌厉被削弱太多。   原也的手搭在宋其松身上:“妈妈,这是松子。”   宋其松还有些懵,不明白故事线怎么一下突进,反正礼貌总归没错:“阿姨您好,我是宋其松。”   “松子好,我刚刚就听小也提起你,这段时间很感谢你对小也的照顾哦。”许文秀说。   宋其松其实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这场景太没有逻辑,今天一切都照常,一进门后才意识到原来生活早已为他岔开新芽。   还有提起,松子想,原也提起自己会提起什么呢?是感谢?感谢自己作为弟弟?   宋其松摆摆手,想说应该,但又觉得实在太显居心叵测,于是到嘴的话最终变成了:“没关系,因为哥哥也帮了我很多。”   许文秀继续:“我现在在日本这里出差,你看看有什么需要阿姨带的吗?”   宋其松刚想拒绝,却一下被原也伸手捂住。   手掌温温热热的,宋其松嘴唇稍稍一动都像是吮吸的前奏。   原也狮子大开口:“都要。”   或是觉得范围太广泛,他又缩小了些:“祝福的东西可以多带一点。”   许文秀笑着答应,这回问的更仔细:“要学业的还是爱情的?”   原也看看松子,继而果断:“都要。”   什么叫都要。   宋其松觉得自己被原也捂得简直要昏迷,等到视频通讯结束原也的手才放下来,还不自觉挠了一下手心,转过头就看见松子正盯着他。   原也不明所以:“…不喜欢吗?”   宋其松喉咙发紧:“…没有。”   原也不懂,不明白松子为什么又一下错开视线,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力气太大。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宋其松问:“为什么?”   道理实在太简单,简单到如同每天太阳都会升起那样理所当然。   于是原也也理所当然:“想要你幸福。”   原也感受过幸福,明白幸福千万的魔力,所以想把自己的祝愿全都系在小小的御守中,让每一方面的好运全都朝宋其松涌去。   -   知道原也病好,向时齐打电话过来说晚上请吃火锅。   秋天的晚上倒是算冷,出门前宋其松再三检查了原也的穿着,临走前还念念不舍朝门口的冷帽看了好几眼。   “我觉得你最好带个帽子。”宋其松说。   原也拒绝:“不要。”   宋其松还想坚持一下,直接将帽子拿过来:“最近天气预报说大降温,风又大,你这生病才刚好。”   “那你为什么不戴?”原也问。   松子一下把卫衣帽子盖上:“我有。”   原也更不同意,但他面对松子的原则性实在太弱,宋其松再多坚持一下他就缴械投降,但最后为了维持哥哥的体面,还从衣柜里拿来一个天蓝色的棒球帽扣在他头上。   原也把自己帽子拉高些,露出眼睛:“你也要带。”   宋其松从来没有带过这么鲜艳的帽子,他取下来打量了好几眼问:“你怎么有这颜色的帽子。”   原也怕他毁约,又给他带上去:“我妈凑满减凑的。”   宋其松失笑:“阿姨真好。”   等他们到火锅店的时候向时齐和孟思嘉早就点好了菜,锅也开始咕噜咕噜烫了起来。   向时齐开口:“先点了这些,你们到时候自己看还要加什么。”   原也说好,但实际上掌控权一直在宋其松那边,蘸料是他来做,连原也想要夹的菜也是他来弄,几乎事无巨细安排到了极点。   好几次原也眼神瞥向向时齐那边点的沙冰都会被宋其松制止。   “不行。”宋其松说。   原也还在试图争取:“就一点。”   宋其松果断:“不可以。”   他们之间的另一重不同也就此体现。   原也对于宋其松要求总是看似有原则实在全无原则,但对于宋其松来说,原则就是原则,就算妥协,也只能让步一毫米。   其实这几天原也也都习惯,松子叫他往东的他很少往西,偶尔也只是兴趣来了逗他一下脚往西边晃一下但下一秒绝对又跟着东边走。   不吃也就不吃。   原也告诉自己也很有原则,大不了等到下次松子不在身边自己偷偷吃。   但孟思嘉看不过去,她把沙冰推一点过来:“就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宋其松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波澜:“他最近生病才刚好。”   言下之意明显。   但孟思嘉还是觉得不对劲,弟弟对哥哥,再退一步算作朋友对朋友,再亲密也不至于有如此的控制欲吧。   她还是坚持:“一口没问题的,也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没那么脆弱。”   宋其松最终妥协,只是这一口的分量依旧由他负责,舀了半勺,原也也就只吃这么半点。   宋其松知道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也知道相反原也比他想的更坚韧,但他们发展成现在的相处模式很难说没有原也的对他的放纵。   原也对他太纵容,也太让步,任由宋其松对自己得寸进尺,更任由他来掌控自己的部分选择。   宋其松也想过这样的原因,许是因为不在乎,但现在他稍微有了信心,他想这是因为原也对自己太在乎,正如期望所有的幸福流淌于他那样,所以才乐意、才情愿交出自己生活的选择权。   对面气氛好狎昵。   孟思嘉越发觉得不对,找了个借口将原也拉到一边。   孟思嘉思索再三才问:“你有没有觉得松子跟向时齐有什么相似的?”   原也回答的很快:“都是男的。”   孟思嘉无语,就知道跟原也说这种话题百分之七八十就是自讨苦吃。   “不是这方面的。”孟思嘉组织了一下语言,“好比夹菜这件事,还有总是担心对方生病、照顾对方这种。”   “那种看着彼此眼睛刺啦刺啦放火花也是,你觉得这些行为有没有很熟悉?”   原也想了想,肯定道:“有一点。”   “对吧。”孟思嘉觉得胜利就在不远方,但下一秒她就听见原也说。   “你跟向时齐就是这样。”   “…不对。”孟思嘉叹气,看起来这种迂回战术对原也来说根本毫无用途,不如当机立断。   “我是说,你和宋其松之间也是这样,你感觉到了吗?”   原也眨眨眼,像是在思考,没有搭话。   “再直接一点。”孟思嘉认真道,“你确定他对你没意思?” 第28章 树   “所以你觉得呢?”原也难得正经。   翟一凯咬着手指斟酌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亲戚的朋友的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最近遇到了一些感情问题?”   原也面不改色:“对。”   翟一凯沉默两秒:“…不是,也,你觉得我信吗?”   原也点头。   当然得信,不信也得信,信了还要千万倍信。   “好。”翟一凯叹气,又捋了一遍原也刚刚给他讲的内容,“所以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那个男生是不是喜欢你妹妹对吧?”   原也点头,抬起眼睛盯住翟一凯,模样比他平时上课还要认真。   翟一凯这辈子没被他这么盯过,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伸手把他眼睛捂上。   “别这么贼兮兮看我。”   原也拍下他的手:“滚。”   翟一凯瞧见他恢复了之前那臭德行心里简直舒服万分,舒服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抖m特质。   “我们来捋捋,那小男孩很亲近你妹对吧,喜欢跟她讲话,也会时不时有些肢体动作,就摸摸手那些?还有更多吗?”   原也认真回忆,记忆里他们之间最多的互动好像也只是触碰,像蜻蜓点水,又像风吹柔荑,柔柔覆盖住。   “还有一些,”原也想起来了点,“摸了一下脸算吗?”   翟一凯看他沉思时候就觉得越发蹊跷,更加肯定自己想法,什么亲戚什么朋友什么妹妹全都没有,原也绝对就是这个妹妹,那个什么小男孩才是真正的妹妹。   “…不经意碰到的就不算。”翟一凯眼神复杂。   没想过自己眼下的水灵灵白菜还真有人拱动了。   原也:“那没有。”   翟一凯这才放下点心,但接着又听原也补充道。   “他还会给我妹妹做饭送爱心餐,这正常吗?”原也虚心求教。   翟一凯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原也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除了一个超级无敌大卷王的弟弟之外不再有什么新朋友,他上上下下打量原也几次,甚至都怀疑这小子说的是不是什么非人类?   “不正常。”翟一凯一语双关。   “又摸手又送吃的的,如果不是想追人的话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原也洗耳恭听。   “第一种就是单纯想耍流氓,毕竟都上手了,这还算什么纯爱啊。”   原也摇头,他不同意。松子是他见过最礼貌和善的弟弟,要说耍流氓,翟一凯向时齐干这些事的可能性都比他高。   “至于第二种吗,”翟一凯微眯起眼,话锋接着一转,“也啊,你先告诉我你问的这个妹妹是不是就是你。”   原也抛下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这不重要。”   “哪儿不重要?知道更详细我才能好帮你做规划你说是不是?”   原也还是摇头。   翟一凯知道他性格,也没再强求,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这第二种嘛,除去上面两种情况,那就是那个人相当你爹!”   原也眨眨眼,竟有些犹豫:“…真的吗?”   翟一凯一拍胸脯:“保真啊,你想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也这么对你的,那对方这么对你是不是也就代表他觉得是你的爸爸妈妈?”   “或者说,”翟一凯顿住,颇为认真道,“如果你觉得我刚刚说的两个都不是的话,那排除下来真相就只有一个——”   原也呼吸微窒。   “他就是对你有好感,想要追你。”   “……”   原也沉默好久,与其说沉默不如说单纯放空,他任由自己思绪飘飘荡荡,无言盯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片刻,最后他说:   “我知道了。”   翟一凯哎哎几声:“你知道什么了?那个妹妹谁啊?真想追你吗?”   原也都没回答,只是说:“松子在等我吃饭,先走了。”   翟一凯恨铁不成钢:“还松子松子,再松子几下你那个妹妹就要没有了。”   -   那妹妹本人此刻正在楼下等着。   原也远远地就瞧见了松子,今天不知道是为了扮酷还是什么,把之前他给他的天蓝色棒球帽戴着,帽檐压的低,神色被遮住了大半。   楼下还有几对情侣,或搂抱或亲吻,暧昧的氛围萦绕在松子周边,但唯独只有他不沾染半分,孤零零立在路灯下同一只笔直的钢笔。   原也脚步下意识放慢。   他只是在想、突然在想、毫无理由在想,想松子如果谈恋爱也是这样吗?   恋爱是什么。   原也他想自己其实并不清楚这样的定义,在他长久观察来看,就是拥抱接吻和流泪时有一双手轻轻抚干,他想自己好像不需要这样的恋爱,他也许不需要拥抱——拥抱的滋味他遗忘太久,但每次见到妈妈时会有。   接吻也不需要,但或许只是因为他从未体验过所以不了解其中滋味。   而关于眼泪,他记起不久前指腹滞留在自己面颊的触感,他想他现在好像已经拥有。   那宋其松呢?原也觉得自己大脑像是被上帝之手塞入崭新数据,以至于眼前似乎浮现出松子和模糊着脸的女孩并肩的画面。   他皱了下眉,思绪不受控地摇曳——   如果松子谈了恋爱,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你在想什么?”   宋其松跨步过来,手指甫一碰到原也的手的时候脑海里就清晰传来两个字:[…女孩。]   松子心下一紧,正准备再继续触碰时却发现原也早已把手揣向衣兜,再抬眼,便发现原也正直溜溜看着他,眼神好疑惑,但宋其松读不懂。   没有触碰,没有读心,在此时此刻,宋其松发现自己看不懂原也。   像一切热恋中的毛头小子,宋其松抓耳挠腮,但又总想显得不经意甚至是不在意。   他琢磨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思嘉姐和我哥是高中就谈了吗?”   原也更奇怪看向宋其松,完全不理解他话题怎么会跳到向时齐身上,但看了看周边你情我浓的小情侣,又感觉自己抓到了一些端倪。   “对。”原也垂下眼,盯着脚尖转向,先朝食堂走去,等到宋其松跟上但就是稍稍慢了他半拍才开口。   “所以你也想谈恋爱了吗?”   松子感觉自己耳边警铃大作,周围风吹树叶在他耳里都成了戈壁呼啸的夜风。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稳重、更要体面,要有所暗示但绝不能过于明显。   “有一点。”宋其松喉咙微动,他加快点脚步和原也并肩,接着像今天你吃饭了那样随意说道,“那你呢?”   声音太轻,原也感觉像有一只蝴蝶贴着耳边飞过,他摸了摸耳朵,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宋其松刚刚从喉咙里漫出的枝芽一下收了个干净,他感觉自己现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话卡在喉咙里像是上了把锁,他支吾了一下,最后只是闷闷回:“没什么。”   原也看他这样忽然就起了些坏心思,像一瞬间明了为什么大人总爱逗小孩的奥义,他眉眼间都来了点笑:“没什么是什么?”   松子其实好挫败,也懊恼自己总在临门一脚缺少那一片即将拼凑完整的勇气。   “就是没什么。”宋其松说,他稍微偏了些帽檐,又遮了些视线,像是不敢看原也。   原也故作遗憾地拖长尾音:“真没什么?”   “…有。”宋其松小小叹气,他坦诚,并告诉自己再说最后一次。   “我刚刚问的是,”宋其松顿了下,他错开视线,“那你呢?”   “你有没有想谈恋爱?”   原也回答得很快:“不知道。”   像是对恋爱非常迷茫,但宋其松更觉得这是一场自言自语,他继续道:“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也许会感到幸福,但这样的幸福可替代的东西感觉实在太多。”   原也皱着眉头,他很少说那么一长段话,他实在不解:“既然这样那为什么需要谈恋爱呢?”   比起恋爱、两个人拥抱结合让他更不解的其实是思嘉和翟一凯的推论。   松子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原也仔细回想目前的二十多年,依旧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哪怕小时候确实有过什么天赋,但现在也早早如流沙般从他手中流逝。   他思维很怪、也不幽默,穿搭很差,很多时候做出的反应也颇显奇怪,说着当哥哥但却永远当不了哥哥,生活被他搅成毛球。   就这么一个他,一株屋檐下小小的蘑菇,到底有什么值得宋其松喜欢呢?   宋其松像是被问住了,思考了一会儿才告诉原也。   “不一样。”   原也抬起眼睛。   宋其松看向他望着自己的眼睛,实在透亮无物,又像只莹莹倒映他一人,他刚准备好的说辞便一下从口中零零碎碎散落。   “谈恋爱和其他就是不一样。”宋其松说,掌心有点微微发汗,“恋爱不可替代,是因为只能一个对一个。”   他搜肠刮肚,但呈现的效果确实磕磕绊绊:“恋爱比朋友独特,比家人更贴近依赖——”   像是自暴自弃的,最后宋其松说:“至少我需要,我觉得不一样。”   毫无逻辑的说辞。   宋其松觉得糗极了,但却是他难得敢于吐露的真心话。   他好需要,小时候需要妈妈的爱,但妈妈没有选择他,再稍微大点需要朋友的爱,但却后知后觉发现周围比起同伴来说更多是竞争者,他在那一瞬间惊觉自己的生活布满危机。   爱多重要。   宋其松从课本、影音、恋人的眼睛、从生活中处处都听他人强调这个真理,每次他只有默默躲在角落,一边恨恨地嫉妒,一边又祈求。   爱呀,神呀。   或者什么上帝女娲王母娘娘,还有妈妈,能不能将你们的爱向我多倾斜一点?   宋其松如是祈求。   小时候他跪在家里供奉的菩萨面前祈祷,在黑暗里他仔仔细细盯住菩萨紧闭的眼睛,他一眼不眨盯了好久,只是因为妈妈曾经说过要对菩萨许愿就要仔仔细细记住他的脸哦。   但后来父母照样离婚,妈妈照旧没有选择他,爸爸也将他仅仅当成备选项,他祈祷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爱呀,神呀。   宋其松想自己实在太需要,所以在原也望向他的眼睛只承载他一人时才会心惊心悸心跳。   他想他太需要,需要的是原也拂过他额头的手指,是原也对他全全依赖的眼睛,是原也叫他松子时在他记忆里雾气的脸。   “啊这样吗。”原也似懂非懂,所谓恋爱在他面前依旧茫茫,但偏偏一想到是宋其松又多了那么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暧昧。   他察觉到宋其松看起来有些局促,伸出手捏住他的食指,笨拙地安慰:“但你现在也有了很多喜欢了。”   松子眨眨眼:“真的吗?”   原也点头,还故意加重了点声音,祈祷自己接下来的字块能像钉子一样砸在松子心里。   “当然。”原也试图一一例举,“你哥哥、思嘉、翟一凯、你那些和你一起做比赛的同学,还有觉得你很漂亮的女孩、里奥——”   话到最后越不像话,原也又慢半拍后意识到不对,正想闭上嘴的时候就听见宋其松问。   “那你呢?”   原也懵懵懂懂抬眼。   “那你喜欢吗?”   那一瞬间,原也觉得宋其松被路边的野鬼迷了心窍。 第29章 我   那你喜欢吗?   宋其松吞掉了一个我。   他站在树下,却更像是飘在云里,他确信自己上一秒是被恶鬼下了咒,要不然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宋其松太紧张,以至于此时他的大脑只留下立刻逃跑的念头,但偏偏脚在地上生了根,他想挪动,但实际上只拂过一阵微风。   周遭空气像是凝固,耳膜鼓噪在响,哪怕他们此刻手指贴手指,但宋其松却丝毫听不见原也的心声。   他听见原也动了动,像在抬头,下一秒他就听见他说:   “喜欢的。”   如此果断。   “像喜欢里奥那样喜欢。”   松子觉得自己根系断了。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向来稳重的宋其松在之后一路全是沉默,原也也不再说话,只是相触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一直这么别扭地牵到食堂。   宋其松知道自己太鲁莽,他不安,更局促,害怕自己真心在那一刻全全暴露,他想试探,但头一回无从下手。   这比他解数学题还要复杂,原来感情并非直线,更不具有公式,原来生活不是理科,并非直走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刚刚的场景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哪怕在吃饭时宋其松都在不断复盘,每一处细节他都添以注脚。   如果等下问自己为什么那么说怎么解释?   宋其松想可以说是接着原也上面的话延伸的,这不暧昧,只是兄弟、朋友之间的话题。   就像向时齐和他,原也和向时齐,他完全可以把问题扭转成这样的性质。   只是有点不甘心,更愤愤,像最后落笔一刻歪掉,整张画顿时失了意境。   但直到他们分别,原也都没有再对刚才提起任何话题,方才的暧昧仅仅像是一阵骤然的风,在他心里雁过无痕。   宋其松发现自己确实不懂原也。   没有读心,没有触碰,没有额角抵额角,在关于感情方面,原也如同繁茂的丛林,他总以为自己了解大概,但一转角,就是从未见过的天地。   晚上队友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比赛拿了市一,国赛基本上稳上,今天晚上有聚餐,问他去不去。   宋其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   出发前他给原也发了消息,除了说今天晚上有聚餐之外还故作平常地发了一句:   [这次比赛我们进国赛了,好开心。]   末了还发了一个小狗卖萌表情包。   但原也没有回,宋其松盯着手机几秒,最终沉默放回口袋。   -   原也看到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中间他睡了好长一个觉。   梦里松子一下变成小狗一下又变成手握长矛的卫兵,但都是同样的话,这不过梦里的话补全了所想,萦绕在耳边的全是“你喜欢我吗?”   原也张了张嘴,看着松子的脸半晌,他总在疑惑,但他想对于宋其松的心并非是困惑。   他知道这是喜欢,是想将所有爱倾斜于他的喜欢,是比喜欢里奥、喜欢朋友更多的喜欢,只是是否是属于恋人之间,这点原也无法确定。   正如他无法确定松子是否如同所有人推论那样恋人似得喜欢自己,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否变质逾矩。   男生之间的恋爱他并不陌生,小时候在幕后总能见到那么几个,那时他摇摇妈妈手问他们在干嘛?   妈妈当时好认真告诉他,他们是一对恋人。   小小的自己问两个爸爸之间也可以恋爱吗?   妈妈说当然,爱就是如此稀疏平凡地存在于所有人之间。   醒来后原也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噼里啪啦敲下一堆字后又默默删除,他觉得有些话需要当面问,他需要盯着宋其松的眼睛,他相信所有真心都藏匿在眼睛的宇宙中。   最终他只回下一个:[加油。]   下一秒电话铃声响起。   是松子。   宋其松那边好吵,朋友们咋咋呼呼叫着,原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你在说话吗?”   耳边只有松子轻轻的、像是极力克制后的呼吸。   “哥哥。”   宋其松贴得好近,声音几乎不像在百里之外,太贴近,像风俏皮钻进耳朵。原也不自觉摸了摸。   他应道:“我在,怎么了?”   宋其松又开始沉默。   耳边再度被对面嘈杂的人声填满,原也听到几句是在叫松子。   他想说有人在叫你,但并不想挂断电话,于是也跟着宋其松沉默,他们呼吸越过空间交织。   原也总在这些时候突发奇想,他调整呼吸想跟上宋其松的节奏,却发现自己和他总是错拍。   于是他说:“你呼吸太快了。”   耳边传来轻笑,原也感觉耳朵更痒,他又说:“你不要笑,好痒。”   于是宋其松听话,他憋住,憋下一口重重的气,憋得让自己千斤重,在地上踏下一个巨大的脚印。   他坐在屋外,坐在河边,坐在月亮下,坐在朋友之间。   面前桌子上还不断上着热菜,火锅咕噜噜冒着气,而手上的酒杯早已被压着续了一杯又一杯。   “还喝吗松子?”身边队友肘肘他的胳膊。   宋其松摇头,又指了指手机。   队友心领神会,贼兮兮问他:“女友啊?”   宋其松还是摇头,但这次他带了点笑:“是哥哥。”   队友不信,谁对哥哥露出这样一副情迷意乱的鬼样子,甚至都觉得宋其松是不是酒精上脑把女朋友当成了哥哥。   他搓搓旁边的朋友:“哎,你看松子这是像跟哥哥打的电话吗?”   那朋友真仔细端详了十秒,末了打个酒嗝:“不像,除非是情哥哥。”   队友一拍朋友脑门:“瞎说,绝对是喝懵了把女朋友当哥哥了,我们去偷袭一下,搞不搞?”   那朋友本来就懵,一下被拍的更懵:“啊?怎么偷袭?”   队友拉着他脑袋凑近,鬼鬼祟祟讲了一大堆方案。   而另一边宋其松还在跟原也说话。   他握紧手机,又轻轻叫他:“哥哥,你等下可以来接我吗?”   对面沉默了五秒。   宋其松数着的,合着他的心跳节拍,在第六下时听见原也问:“你喝醉啦?”   声音像是被风吹来,宋其松垂下眼,哪怕原也不在身边却依旧摆出了可怜模样。   “喝醉了,头好晕。”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宋其松猜测原也或许是下了床,下一秒原也懊恼的声音就响起。   “但是我不会开车,”他顿了顿,像是在想对策,“电动车载你太危险。”   宋其松很轻的啊一声,接着才拖长声音:“好吧。”   他当然知道原也不会开车,刚刚脱口而出的问题也只是酒精下的冲动,今天他冲动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到现在他都忍不住要破罐破摔。   知道就知道,失败也便失败。   他控制不了这样的喜欢,他是天生需要爱的小孩,所以无时无刻都在汲汲以求,只是胆怯懦弱也是他的天分,哪怕喜欢、真心总在好多时刻偷偷跑出来,但在真正需要他用语言、肢体以及眼睛阐述时他却犯了怯。   “你等等。”原也又开了口,“你把地址给我。”   宋其松连眼睛都亮了些,也许是酒精真的糊住了他的大脑,以至于逻辑没有瞬间理清。   “你要来接我吗?”   原也说:“当然。”   “嫂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也耳朵都被叫的发痛,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上一句信息都没有解码的时候,就接着听见松子那边有人用很震惊的声音说。   “我去,真是男的啊。”   什么男的女的?   原也不理解,举起手机接着听。   好像还有人开了口,只不过这次比刚刚要显得更惊讶。   “原来真是你的情哥哥啊。”   另一个人接着喊:“不是,你说好的女友呢怎么变成了哥哥?”   对面简直鸡飞狗跳,像是倒了椅子摔了碗,伴着周遭的人声,显得好不热闹。   原也眨眨眼,试图消化目前的信息,下一秒耳边便传来松子的声音。   “我有点事等下发地址先挂了拜拜。”   好急,像一秒说了五十个字,也像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当然,更像是原也时常电视机里看的什么抓嫖裤子刚脱一半就唰得拉起的现场。   直到电话嘟嘟声响起原也都还举着手机。   有一点不对劲。原也沉思举着手机沉思。松子好像、貌似、似乎、应该是真的喜欢自己。   不是像对里奥的喜欢,是作为个体,对于他,对于原也这个名字下代称所有的喜欢。   -   宋其松十分焦灼。   刚刚那一闹酒都醒了大半,同学还不知道捅破了什么,还一脸凝重安慰他说他们尊重取向自由岔劈自由。   宋其松拍开他们试图安慰自己的手,难得表现出了点不耐:“滚一下。”   队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马手牵手倒地一起滚。   宋其松看他们这样又想笑,说愤怒但确实也没有太愤怒,破罐破摔也是他推算后的一个发展趋势,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   今天中午那句话还能解释,晚上这个情哥哥又怎么解释,就算说是朋友之间恶搞,但这两件事放在一天同时发生,松子觉得原始人都会觉得不对劲了。   路边传来几声鸣笛。   宋其松抬眼望去,副驾驶座的车窗下降,露出原也的脸——   以及翟一凯笑嘻嘻的脸。   翟一凯探头给他打招呼:“松子,来接你咯。”   宋其松:…   酒怎么一下全清醒了?松子不解,恨不能自己现在醉得发懵大闹天宫一下。   原也下了车,在看见他走向自己时宋其松心里想了一百个对策来应付,脚步越近心跳更急,直到对方的手捧在自己脸上,抬眼看去,原也颇为求知地看向他,问。   “醉了吗?”   松子果断将整个脑袋的重量压在原也的手中。   他微垂着眼,酒意朦胧:“…醉了。”   原也抬起手指拍拍他的脸:“扶你起来?”   宋其松摇头,他感觉自己此刻像是醉意反刍,他好像真的要再一次醉倒。   他自己起身,但下一秒又被原也拉住,看着他从椅背上拿下那顶蓝色帽子,又叫他低头,帮他把帽子戴上。   罢了还像小狗一样凑近闻了闻他的衣服,接着颇为认真下结论:“臭了。”   宋其松心好软,什么说辞什么破罐子破摔在这一刻全抛之脑后,他当下只感受到此刻。   他卸了一部分力在原也扶住自己的肩膀上,耳边依旧万物嘈杂,但他此时却只觉寂静万分,唯留彼此间的呼吸。   一轻一重。   一前一后。   在月光为他们圈住的莹莹光圈内,在时间静止的潮汐中,宋其松突然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他们真的在错拍。   但这不重要。   宋其松调整好呼吸,踩着月光打着拍子,一点点和上原也的节奏。   翟一凯在车里越看越不对劲,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车底,他欲言又止看了原也好几眼,但很可惜,原也一直没往他这里看。   一路上他也在心里琢磨,也时不时透过车内后视镜偷看,宋其松闭着眼靠在原也的肩上,而原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头想来原也说的那些情节确实一一和宋其松对上,再加上刚刚宋其松看向原也的眼神,翟一凯想自己怎么都不会看错。   那眼神太暧昧,太隐忍,太克制,却也太无法自已。   是恋人对恋人,绝非朋友对朋友。   等到送他们到家后翟一凯才开始发信息。   几乎狂轰乱炸的,他问原也:   [你之前说的那个妹妹就是宋其松对吧。]   [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喜欢你嘛,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绝对。]   [喜欢你简直喜欢得像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那种。疯了卧槽。]   与此同时,原也正扶着宋其松上楼,到门口时他突然出了声。   “宋其松。”   声音响起,楼道间的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原也很少叫自己大名,宋其松像是预料到后面即将发生什么,他们之间还维持着搀扶的姿态,只不过此时他背对着门,像一片影子那样将原也笼罩。   宋其松手指发汗,他讨好似的拉起原也的手:“怎么了?”   声音太小,感应灯并未为他停留片刻,唰得一下熄灭。   原也没有说话,像在沉思,但宋其松却没有听见任何心声响起。   他像一个落跑的逃兵,跪在刑场前等待审判,他恐惧头顶的斩刀落下,但又祈祷快点结束让自己为一切赎罪。   他听见原也开口,声音在他听来像是发涩。   “你是不是——”   宋其松仿佛听见斩刀极速坠下的声音。   “你是不是喝醉了?”   感应灯再唰得亮起。   光都像是偏爱原也,他的表情在此时、在此刻的光下显得如此动人诚恳,像是真的想确定宋其松是不是确实醉了。   但宋其松在那半截话断掉的一秒,他听见的是原也隐藏在这段话下面的心声。   他听见原也想: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30章 是   宋其松张了好几次嘴,他喉咙发紧:“…是。”   是醉意上头,是鲁莽,是阴差阳错,也是命运使然,更是喜欢。   如果再大胆一点,松子想自己会告诉原也这样的喜欢是想成为恋人的喜欢,是想拥抱的喜欢,更是想天线触天线,共振所有情感的喜欢。   其实此刻他的呼吸好重,指尖相触间的皮肤好烫,周遭一切都像是陷入时间之海,一切静悄悄,但偏偏一切都在宋其松的五感里不断放大。   他看见原也垂下眼,眼皮上微小血管在昏黄灯光下竟如此清晰,眼睫作蜻蜓,像记忆里被囚在掌心的那样不断震动,好痒,至于身上每处细胞都齐齐骚动。   接着他听见原也说。   “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知道的是一开始就已验证过的事实还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宋其松觉得自己此刻根本无法思考,身上仿若顿时长出一千亩草,每处肌理都随其战栗。   他稳住自己,语调依旧平常:“其实也就有一点醉,比刚刚好多了,今天喝的不算太多。”   完全错位的回答。   原也问他:“那今晚需要我在吗?”   “不要。”宋其松回绝的好快,快到他刚出口就愣了下。   他有些无措,找补道:“我没有很醉,等我缓缓就好了,我可以的。”   像是怕原也不信,他还举了手指发誓:“真的可以,你不用管我。”   模样实在诚恳,如果忽略掉秋天夜晚松子鼻尖悄悄蕴起的汗就好。   原也还是犹疑,面前松子看起来实在太紧绷,这种局促感甚至让他有一瞬间怀疑刚刚自己问出来的难不成是心里话。   “真的不需要吗?”原也又问。   这次宋其松态度更加坚决:“不需要的,哥哥。”   末尾的哥哥带了好些讨好的意味,原也觉察到了,但他更乐意将此定义为撒娇。   弟弟向哥哥撒娇。   松子向我撒娇。   听起来不错,看起来也不错。   真正感受起来更不错。   以至于他故意装作严肃的模样继续:“真的?”   松子红着耳朵坚定:“真的。”   “啊——”原也遗憾地拖长声音,“那好吧,明天我们再见面。”   但事实是原也还多做了一个动作,他半步向前,曲起手指帮他擦净微小快隐于不显的汗珠。   他开口,依旧是那幅求知若渴的模样:“你很热吗?”   -   热。   当然热。   热到空气中遍布火舌因子,灼得他浑身发烫。   回到家后松子立马瘫倒在沙发上,皮肤刚接触到沙发表面时他甚至都感觉听到了滋滋声。   心跳依旧超快跳动,他想放空,但大脑却脱离他掌控那样不断重播刚才片段,今天一天实在太魔幻,他想倾诉,手机翻了几番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莹莹反光,时针嘀嗒嘀嗒,里奥也就着黑暗哒哒哒走到他身边。   宋其松胡乱揉了一把里奥的头,大狗呜呜叫着。   心率实在过快,酒意总在寂寥时候上头,松子觉得自己像是昏着,又像是无比清醒。   大脑还在快速运转不断分析信息。   现在事实是原也已经发现,但他却没有开口,宋其松对这份隐而不言实在疑惑更也不安,是和他怀有同样的心绪吗?还是不确定,亦或是单纯和他一样在临门一脚时失去勇气。   但原也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松子想,原也看起来比他更拥有追求爱的勇气。   他好想知道。   于是半夜宋其松打开了直播,今天没有烹饪更没有聊美食,屏幕内只是黑漆漆的天花板。   半夜粉丝上线的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老粉一看到他直播就哼哧哼哧赶来。   [好难得松子半夜看直播。]   [111但是屏幕为什么是黑的?]   [幸亏我上夜班终于让我赶上一次。]   “没有开灯。”   宋其松点了一下翻转,摄像头对准了他的脸,他有些不适,稍微偏了偏。但哪怕只在清浅的月光下,他脸上的红意都十分明显。   [嗯啊又一不小心被那谁帅到了。]   [喝酒了吗?看起来醉蒙蒙的。]   [但是看起来好萌,我晕,实话说我其实是颜值入坑的。]   [嗨呀喝酒是因为有开心的事情吗。]   评论滚动的速度不算快,宋其松一条一条看下。   “喝了一点,没有醉。”   但是很兴奋。   “比赛很顺利有点开心。”   但也有更开心的。   宋其松一条条回着网络朋友们的消息,心中的焦躁不安也平复下来许多。   心绪静下来了,松子这才像蜗牛那样伸出小小的触角:“我需要问大家一些问题。”   他手机举得远了些,脸在黑暗中只露出半边被月色沁润的光影。   粉丝们雷达何其灵敏,这句话刚落下没几秒,评论区就开始急速滚动。   [赌一百根辣条是恋爱问题。]   [不是我刚来刚看上这么帅的脸我就要先给他做军师了?]   [上次直播说到的那个姐姐是吧。]   [之前看是单相思哎,现在看松子这样我觉得肯定有进展了。]   确实有了进展,只是这进展到底是好还是坏,宋其松并不清楚。   “他知道了。”宋其松说。   仅仅是知道。   [我去,这么久了你们进展只在这一步我还以为你们都那个了]   […这就是纯爱战神吗?]   [等等,知道的意思是知道你喜欢他了?]   “嗯。”宋其松闷闷应声。   他把脑袋埋进臂弯,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他不再看评论,在酒意加持下几乎是自顾自说。   “只是知道。”   “但是我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好像感觉不出来,我也有一点害怕。”   宋其松实在太少吐露真心话,他说话的时候速度好慢,像回到了小学时写日记那样,一笔一划的,笨拙又稚嫩地将自己人生记录。   害怕什么呢?   宋其松好像就着月光看见了小时候握住妈妈手祈求的小松子,又好像看见在跪在菩萨下、红着眼在作文本上撒谎说自己有全天下最最最幸福的家庭的小松子。   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如此脆弱,为什么彼此之间会存在抛弃与被抛弃、选择与不被选择的关系呢。   害怕。   宋其松想自己恐惧的是被抛弃、是永远不作为首选的候补。   “有时候怀疑,”宋其松顿了顿,“怀疑是不是退一步才是最好的,但是偏偏就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原因好简单。   当原也说希望一切幸福都涌向于他的时候,当原也告诉他只要快乐就好的时候,甚至只是当原也如此澄澈自如地望向他的时候,宋其松都在悄悄地幻想、妄想、甚至是臆想。   如果能完全拥有就好了。   如果永久地属于我就好了。   [听得我要啪嗒啪嗒掉眼泪,暗恋真的好苦哇哇哇我也经历过不愿再想。]   [等等,我们先理智分析一下,松子你的意思是对方已经知道了,那给你明示或暗示了吗?]   [打断一下,楼上你是T人吧,为什么不能陪我们F人掉几滴眼泪!]   [说得很好,很感动,但是主播能不能看下脸不会哭了吧。]   “没有哭。”宋其松抬起头。   他想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脆弱小树了,他已经长得如此繁茂,眼泪怎么会这么轻易掉下。   他斟酌回答:“没有表示拒绝。”   [那确实,对着这张脸谁能拒绝,而且还是那么好一个宝宝。]   [那我觉得差不多稳了,松子你可以再说说你们最近接触的感觉,我们网络朋友来帮你分析!]   [好比有没有远离你?]   松子很果断:“没有。”   [那还是跟之前一样吗?]   松子点点头:“一样。”   甚至比之前还要亲昵。   [那平时对你会跟其他人有区别吗?]   宋其松思索了好一阵,最后他做下结论:“有。”   甚至都可以说是明显。   [恭喜你噢,宝宝放轻松,对方肯定喜欢你。]   [我也觉得,这不是喜欢才怪。]   但他还是胆怯,尽管无时无刻都在祈求幸福降临于他手心,但当幸福真的悬浮其上时,他又开始不安,怀疑自己真的能拥有,又真的可以把握吗?   松子这回沉默了好久,他开口,问朋友也像是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宝宝你真的可以。]   [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拥有幸福。]   [先去迈步,只要小小的一步你就会拥有啦。]   [相信你宝宝^^请放轻松,我们都在你身后啦。]   -   向前一步是要多大呢?   宋其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分寸,今天他睡得实在太晚,等到天开始熹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睡梦里也好不安分,像做了无数个连环梦,但醒来时却雁过无痕,只留头痛。   窗外太阳早已挂的老高,再细细一闻,房间里弥漫着清甜的香味。   但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还是有点不对劲,香气中参杂的还有一点点烧糊的气味。   宋其松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记忆里每次生病午睡醒来都是这样。   暖和的阳光像一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周遭一切如浸入水底,鼻尖香味缭缭,挣扎中醒来,迷迷糊糊抬眼过去是妈妈在煮粥,眼前画面如水波荡漾,太朦胧。   小小的他伸手,甚至恍惚这是否只是幻境。   但下一秒妈妈便回头,柔柔将手贴近他的额头,声音像从水面传来。   梦幻到宋其松恨不能一滴巨大的树脂滴落将他们全全包围。   而此刻,阳光打进被褥,呼吸间全是新生的滋味,房间香味飘摇,睡醒时的思绪同棉花那样膨胀,多相似——唯一变化的只是人。   但宋其松想他知道对方是谁。   他走出卧室,脚步逐步加快。   随着迈开的步伐他的身形、影子都像在不断拔高长大。   宋其松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PV里主人公的身形随着每一步都在变大,从豆丁长作少年,再作大人到最后拯救世界的勇士。他感觉自己现在也是这般,踩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在扩大,他向前,一步一步,就这么长出巨大的影子。   从小时候跌跌撞撞扑向妈妈,到自己踽踽独行,再到现在朝着想要的方向前进,原来竟是如此坚定,如此变成一个庞大的自己。   还没靠近厨房宋其松就听见原也捂住了里奥的嘴,正压低声音训它:   “不要叫,松子在睡觉。”   里奥可怜咿唔几声,尾巴都耷拉下来。   接着就看见原也手忙脚乱关火,他刚刚教程没太跟上,一个走神就烧糊了锅底。原也握着棉手套端出那碗隐隐有糊味的粥,正想倒掉时,一回头就看见了宋其松。   原也眨眨眼,难得窘迫,还将粥往伸手藏了藏:“你醒了啊。”   宋其松其实好雀跃:“醒了。”   他带着点笑,像是从昨晚的余韵中彻底缓过了神,他伸手帮原也端起那碗粥:“是要倒掉吗?”   “嗯。”原也根本不想再看自己作品第二眼,他强装镇定,“出了一点小意外。”   小字咬字好重,好像这失误小到得用显微镜才能发现。   “确实很小。”松子十分赏面。   尽管锅底早已糊得发黑,粥咕噜噜倒下去时更像什么非牛顿液体。   但原也说了,那小就是小,千万般的小。   宋其松倒完粥,一下又是像折断了根茎那样轻飘飘地、却充满预谋地倒在原也的脖颈处。   如你们所见。   松子其实现在好紧张,以至于耳尖都染上红色。   他悄悄默念着网络朋友们的鼓励,不断告诉自己只要稍微迈出一步就好了。他想那这样算是迈步吗,这样的步幅是大还是小,宋其松试图计算,他等待——   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头发,好轻柔,像担忧会搅散云雾,如此温和地抚摸。   原也声音响起:“头痛吗?”   喉咙发出微小的振动,随着身体的相触传递给宋其松,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痛。”宋其松撒谎,   这是一个跟原也的失误一样小的谎。   就算聊胜于无也是有。   “那你起来一些我去查查百度。”原也拍了拍他的肩,又问他,“我需要给你做醒酒汤吗?”   松子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咬一下舌头,头靠得更紧了:“就一点,我靠靠就好。”   原也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手学着抚摸里奥那样摸摸松子的头,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感觉松子是弟弟也是他养的一条大狗。   比里奥听话也比里奥乖。   比里奥聪明更比里奥灵。   多幸福。   宋其松再次希望,与小时候那样同步、分秒不差地想   ——如果能有一滴巨大的树脂将我们包裹就好。   幸福应当做成标本。   但下一秒原也先戳破,他拍拍松子,语气听起来十分凝重:“已经五分钟了。”   宋其松不明所以。   “再不起来我就要变成僵尸了。” 第31章 一   在明确原也对自己至少不算讨厌后,松子立马重振旗鼓,跟着粉丝推荐恶补了许多小说,试图从其中学出来个秘籍。   但很可惜,里面方法实在与他不搭边,全是霸道总裁青年影帝强制爱,也有几本年下,但那什么奶狗狼狗看得他好疑惑,以至于为此他还特地在微博发了条动态。   当然仅粉丝可见。   宋其松不耻下问。   一棵松V:我是什么种类的狗?   刚发出去就觉得不对劲,立马删除重发,这次问的正经好多。   一棵松V:有什么年下文推荐吗?我需要学习。   粉丝们比他想的还给力,除了各自给他分享自己压箱底的小说外,还颇为迅速地将他刚刚删除的微博做成了表情包。   更贴心告诉他:[我们觉得你属于年下奶狗类型。]   松子深以为然,当夜就恶补了三本奶狗文学。   醒来后也有想过实践。   那时他学着小说里的描述贴近原也坐着——但不能太近,必须要留有所谓“若即若离”的间隙。   接着要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哥哥,叫哥哥必须要叫叠字,这样才能顺利成章提出自己的请求。   且原作里颇为诚恳总结:年下的魅力就是示弱,就是被年上包容啊啊。信我朋友们,没有年上能抵挡住。   天地良心,原文就是这么写的,但宋其松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他省去了大半的描写,只是维系着这若有若无的距离出声。   “哥哥。”   很好,是叠字。   学习成果轻松达标。   原也不明所以看他一眼:“嗯。”   松子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见原也又开口。   “松子你可以稍微挪过去一些吗?”原也指着前面,“挡到我看电视了。”   宋其松:。   实践证明,原作为假。   当天论坛就默默冒出一则新帖,大字飘摇:年上爱年下撒娇,假、假、假。   但宋其松也有其他收获。   最近他发现近来原也找他的次数也多,虽不至于像奶狗文学那样水汪汪地看向他,但时不时也会特别直勾勾盯住他。   刚开始宋其松也怀疑过他是否在放空,事实也确实如此,每回手贴上去听见的都是静默一片。   往往是在他开始准备拍视频的时候,他食材刚取出来,冰箱门还没关就看见原也已经站在他身边。   宋其松问:“怎么了?”   原也指指厨房。   松子猜:“饿了?要先吃饭吗?”   原也摇头,他又将手指转向松子:“我可以看你做吗?”   语气好诚恳,再配上他的眼睛,宋其松都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拿。   宋其松矜持点头:“好。”   原也在观摩时特别安静,坐在旁边高脚凳上用手撑着脸,眼神看起来好空,但松子觉得如果给他安上什么眼动仪,那视线百分之八十都在自己身上。   以至于好几次他跟着脚本走时的台词都卡壳。   原也这个时候就会笑,眼睛弯弯,宋其松也难得像小孩那样多了几分窘迫。   这时熬夜恶补的知识一下涌上心头,他假装抱怨:“都怪你看我。”   小说里说这叫撒娇,属于另一种欲拒还迎。   原也没听懂弦外之意,他眨眨眼:“不可以吗?我只是想看着你。”   好直球。   果然攻略在什么直球面前一无是处。   宋其松恨不能永远一起,他接得很快:“可以。”   像是怕他不信,还又重复道:“当然可以。”   -   其实原也这么转变并非毫无由头。   那天送宋其松回去的第二天就被翟一凯提去审问。   翟一凯开口前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事实是一开口他就破了音。   “你们玩真的啊!”   原也没懂:“什么?”   “不是,我现在心里真的一万头草泥马,昨晚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搞懂你们怎么回事。”   原也本来就没睡好,看他半天没进正题也烦,扭头就要走。   翟一凯拽着他衣领把他拉回,这次认真了些:“你也感觉到了是吧,宋其松他对你的感情。”   “嗯。”原也垂下眼睛。   在没被孟思嘉提醒之前他确实没什么感觉,觉得这或许只是兄弟又或者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也觉得或许只是因为宋其松不同。   他沉稳,看起来是大人,但实际上却敏感脆弱,目光永远无意识望向自己,那时原也觉得这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是对于看起来比他有生活经验的学长的依赖。   直到孟思嘉问他,在那时一切线索才被他串联,一切秘而不宣的碎片也才被他拼凑。   那时原也想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但现在他想的是宋其松,想自己是不是与松子有着同样一颗心。   这感觉很熟悉。   从他们最初见面时,他就总有一种不想看见那双眼睛难过的想法,想来很早之前这样的种子便埋下,在宋其松不间断的培育下逐渐发芽。   “那你是怎么想的。”翟一凯问的更直接了些,“你也喜欢他吗?”   怕原也冲动,翟一凯又急急忙忙补充:“你要想清楚,喜欢不是那种觉得对方好看就是喜欢的喜欢,是更深入的,是会有肢体接触,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那种。”   原也想自己真的想清楚了。   昨晚他想了好久,他向来最对自己的心最坦率,他问心啊心啊,喜欢是这样的吗?   “是。”原也很确信,“是喜欢。”   翟一凯:“……”   他张了好几次口,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那他知道你知道了吗?”翟一凯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原也:“不知道。”   翟一凯扶额:“说清楚点好不啦也,到底是你不知道他知道你知道还是你知道他不知道你知道。”   这话太绕,原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翟一凯一看他眼神开始游离就知道又要重来。   他继续:“是你不知道对吗?”   原也点头,鹦鹉学舌:“是我不知道。”   “好,”翟一凯拍手,“那现在你准备要他知道吗?”   原也点头,但在这个时候他也迟疑:“想,但是这样好吗?”   翟一凯不明所以:“好什么?”   原也接着给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无非就是什么松子每次遇到真心话题的时候就不敢看自己眼睛,而且如果靠太近也会紧张。   原也根本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有让松子如此局促,他思来想去,最终把范围缩小到了两个。   “我看起来很凶吗?”原也抬起脸,认真提问。   “凶个鬼。”翟一凯白眼,“弱不禁风看起来能被现在小学六年级就长到一米八的小学生碾压。”   原也深以为然。   上次他专门跑去小学门开买路边摊,那里小孩一个个又高又壮赛姚明,为了得到烤冷面他为此还混在小学生堆里你来我往被挤作肉饼。   最后还是宋其松来解救他。   长又有力地手将他从人群中提溜出,原也还晕着,哪怕在秋天脸上都微微出了点汗。   记忆里是松子白净似玉的脸靠近,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原也没听清,只是单纯被他的脸蛊了神志。   他下意识点头,接着就看见宋其松松开牵住他的手,替他义无反顾奔向被小学生包围的烤冷面摊。   等到宋其松提着食物朝他一步步走来时,看着松子一副快来夸奖我的神气表情。   那时原也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是紫霞仙子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他眨眨眼,心脏不受控制砰砰跳。   他想,原来他希望的意中人是要提着冷面来见他。   “那你凶不凶跟宋其松有什么关系。”翟一凯让他回神,他实在没懂这里逻辑。   原也坦白:“我感觉他有点怕我。”   “哈?”翟一凯不信,“分明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这叫怕你?”   原也换了个措辞:“他很害羞。”   他顿了顿,又换了个词:“这或许叫纯情?”   翟一凯觉得自己世界观得到了重塑,他沉默好久。   “宋其松很纯情…?”   原也更用力点头。   “所以你怕跟他说后他害怕?”翟一凯努力抽丝剥茧。   原也点头力度小了些:“怕他太紧张。”   “噢紧张。”翟一凯拍拍脑门,还是问道,“你认真的?”   原也当然认真。   翟一凯自然也知道,只是他根本想象不到宋其松那张看着就哥就沉稳的脸纯情起来是什么样子,甚至都觉得这世界运行法则是不是出错。   他洁身自好二十多年现在连女神手都没碰过,他这不应该才叫纯情吗?   “所以我还要说吗?”原也问。   翟一凯主打一个万事随心:“你想吗?”   原也:“想。”   “想恋爱是吧。”   原也:“想到是跟松子就会很想。”   想尝试进一步的接触。   翟一凯闭了闭眼:“那就上。”   原也不耻下问:“怎么上?”   翟一凯速战速决:“用嘴啊,张嘴会不会?”   原也有些懵:“一开始就亲吗?”   “……”   翟一凯简直震惊,他你我了个半天都没憋出来一句。   他叹气,像是要一下把自己半辈子的气叹光。   “不是叫你直接亲啊也,”翟一凯心累,“叫你用嘴说,说话会不会?”   原也肯定他:“我会。”   但接着又问:“那不能亲吗?”   亲吻看起来滋味很好,原也想自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时候片场摸爬滚打那么久,见前辈们亲吻早已习以为常,再怎么说也能通过观察学习到几分。   如果是和宋其松——原也觉得不出一秒松子就会浑身变成熟透的虾。   翟一凯要崩溃:“亲亲亲你怎么一天就只知道亲!”   白菜不是他养的,但也算陪着风风雨雨那么久,哪成想现在是这水灵灵白菜自己赶着要拱猪。   原也很真心:“那你没和那个学妹亲吗?”   翟一凯认为自己掺合进他们的恋爱真的是最错误的决定,人没怎么劝动,自己倒先挨了好几箭。   “没有。”翟一凯挽尊,“我们是纯爱。”   但爱也确实这样,想触碰却又收回,只是因为太过于珍视。   “那我知道了。”   翟一凯深觉不妙:“你知道了什么?”   原也:“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原也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查了小绿书攻略,还看了很多小说情节,已经选好日子和地点了。”   翟一凯:“…你认真的?”   当然认真。   原也胜券在握:“你就等着吧。” 第32章 棵   原也时间选在了跨年。   当然,宋其松也是。   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在一周前就规划好了线路,衣服搭配了好几套,临出门时犹豫纠结好久。   严格看不下去:“你就随便穿个呗,反正你怎么穿都够范儿。”   宋其松还是纠结。   今天太特殊,他希望组成今天的每一片碎片都无比精致。   最后还是眼看着来不及了,靠严格抛硬币才决定最终的搭配。   他还是不安,但更兴奋。   面上向来沉稳的表情也隐隐出现裂缝。   但他想自己足够善于伪装。   告诉自己必须要自如、要毫不露馅地打招呼。   “哥哥。”   好,一出声就失败。   声音好紧,噪杂之下他都疑惑自己有没有发声。   但原也听见了,他靠近一步。   “走吧。”   虽然是年底,天也冷得瑟瑟,但他今天还是没有穿的很多,只是多戴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   电视剧里演过。   一条围巾围两个人。   最好天空再下点雪,原也想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节日氛围好热闹,马路交通管制了一部分,街上张灯结彩,随处可见新年快乐的大字。   只是人太多。   松子不止一次心里后悔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摩肩擦踵人挤着人,连说话都需要大叫才能让对方听清。   中途好几次他还跟原也被挤分开,在等待集合的过程时松子想实在太糟糕,看起来第一片碎片就如此失败。   直到一只手朝他伸来。   松子再抬眼,是原也。   怕他听不见,原也这次贴得很近,几乎嘴唇要碰到宋其松的面颊。   宋其松听见原也说:“要牵手吗?”   看他没反应过来,原也又提高点声音:“我想跟你牵手。”   真心话要千万遍的说,要从眼睛说。   原也想要,想要牵手,更想要宋其松知道。   松子几乎还是懵着,他的大脑每当这时候就会变得乱码,他下意识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现在吗?”宋其松问。   他甚至想进一步问为什么,但他想现在一切缘由都不重要,只要手心贴手心就已经让所有碎片绚丽。   “现在。”原也肯定。   于是掌心相贴,像一颗太阳撞上另一颗,灼得两人都发汗。   但偏偏没一个人松手。   胸膛里的心跳实在太鼓噪。   宋其松恍惚自己即将变成一条溪,不断在流淌但也不断在蒸发。   周边依旧噪杂,但此刻却比不过他的心跳,而在心跳之外,他清晰地听见原也想。   [我想要我得到哼哼。]   声音无比雀跃。   接着心声又转向他,原也这次想的是:[松子开心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视线,照旧毫无遮掩明晃晃,侧着脸看他,眼睛里倒映着彩灯。   但松子觉得原也眼睛比一切都亮。   先是手指被捏了捏,接着才听见原也问:   “今天你开心吗?”   松子也学着他捏捏他的指尖,其实他现在好像一下扑倒在原也身上,但他克制住。   他说:“开心。”   千万的,无比的,祈祷时间永驻的开心。   放烟花的地方在人造湖边,他们来的还算早,站的还比较靠前。   周围放眼过去基本上全是情侣,两两成对,都跟他们同样手牵着手,也有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但宋其松一看就知道他们此刻正处于暧昧之中。   感觉要被粉红色泡泡包围了。   松子这个时候最紧张,他想这里的氛围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看就是情侣圣地——不是来进行恋爱就是预备恋爱。   松子想,看起来这是宋其松之心路人皆知。   原也也知。   只不过他现在想的不是等下松子要做什么,而是在想自己等下要怎么做。   他今天出门时纠结了好久,到底是先亲还是先说,翟一凯千叮咛万嘱咐做人要矜持,先说才能亲。   但他觉得真诚才是最大利器。   只不过松子实在害羞。原也默默瞥了宋其松一眼,想自己等下还是先开口再上手。   原也自以为是的盘算着,但未曾想过这一切心声都被宋其松悉数听到。   从一开始的接吻到最后确定的方式。   他每一处细节宋其松都清晰听见。   心声像变作小鱼,挠得他血管沸腾,浑身都发痒,耳朵比面颊先红。   松子最先受不住,他抽开了手。   “有点太热。”宋其松欲盖弥彰,“手出汗了。”   原也盯着掌心看了几秒,他承认:“确实。”   他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徒留唯一的受害者在一边默默燃烧。   宋其松真心怀疑自己是否要烧懵。   在偷听到原也的计划后他整个人思维早已一团乱麻,一会儿在想啊他真的喜欢我,一会儿又在想自己等下要怎么做?   要等到烟花开场时闭眼吗?   接吻是不是要闭眼。   不对为什么是原也来亲而不是他来亲?还有他们一开始就亲真的可以吗?刚开始他的计划是怎么样来着?   宋其松感觉自己越理越乱,他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呼吸,刚握紧拳头就听到——   “咻!”   烟花冲天而起,斑斓四散,簇簇而起,又在夜空中倏然而逝,独留下坠落的尾巴。   “咻!”   有人拉起宋其松的手,他回神,是原也。   烟花是光是火花是原也看向他的眼睛,多璀璨,宋其松呼吸一窒,什么方法计谋在此刻全全乌有。   他看见原也努力做出口型。   扬起声音,很用力很用力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更像是既定的陈述,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事实,是真理之果,如此明晃晃夹在他们之间,只不过之前宋其松永远在默默啃咬,但现在,原也如此光明正大将其袒露。   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告知。   [我知道你喜欢我。]   而原也自己呢?   原也把围巾拉起,伸手将他和松子遮住,他拉下宋其松躲在这个窄小天地。   天地之外人声鼎沸烟花绚丽,而天地之内却如此静谧,以至于宋其松都听见他们彼此间的心跳。   咚哒、咚哒。   这次他们同频共振。   “我……”宋其松知道自己该回答,但他现在出口的却毫无逻辑颠三倒四。   “喜欢的。”他干巴巴憋出这一句。   他努力回忆着今天反复记忆的话,磕磕绊绊说:“我要二十了、不是十八,不、不再是弟弟了,所以——”   原也轻巧打断他的话:“所以喜欢我。”   宋其松好用力点头:“喜欢。”   “不是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对于我的喜欢,对吗?”   这句话听起来逻辑莫名,但松子完全能理解,他点头,又往前靠近,几乎跌跌撞撞地鼻尖碰上鼻尖。   原也没躲。   他说:“我也是。”   “所以要接吻吗?”   尽管有预料,但当这话出口时宋其松仍然呆愣了一瞬。   他眨眨眼,回过神来第一句竟然是:“真的可以吗?”   原也笑弯了眼。   松子只觉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汗水涔涔,甚至在恍惚,原来激素飙升时连心声都听不到啊。   只能听见他们之间不断撞击的心跳。   原也用行动告诉他。   他仰起头去贴宋其松的嘴唇,好生疏,比起亲吻更像是在碰撞,他就这么唰一下同炮仗一下碰上松子的嘴。   宋其松磕得嘴角好痛,但他不说,反而告诉自己要更放松,原也的亲吻实在笨拙,碰一碰舔一舔,松子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奥利奥。   于是他睁开眼——   和原也呆呆地四目相对。   原也一直没有闭眼,他看着宋其松眼睫一会颤抖不止一会又像下定决定那样张开。   “当然可以。”原也站直,放下围巾,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的台词。   他嘴唇水润润,不自觉探出舌尖舔了舔,又像是好学生那样问宋其松:“刚刚好像没有亲好。”   宋其松整个人早已红透,嘴角也破了皮。   “亲的很好。”宋其松面不改色夸他,心里却想接吻真的是这样吗?   下次是不是该他来主动,或者在这之前他需要学习一些理论。   原也真信以为真,他又说:“那我们下次要试试舌——”   松子急匆匆打断:“明天再说。”   原也眨着眼睛问他:“不可以吗?”   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问的内容有多劲爆。   宋其松捏捏他的手:“…可以。”   他屈服,什么道德体面在此刻都不重要,下次能再尝试才最重要。   只不过为什么一场烟花下来兵荒马乱浑身同蒸发了那样的只有自己,反观原也,依旧白白嫩嫩一张脸。   只是脸上表情变得好不同,好雀跃、好兴奋,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口吃掉心爱的蛋糕。   哪怕他们从湖边走到街上还是同样。   宋其松甚至觉得自己越发不自在,仿若一切都是泡沫,他稍微用力就会破碎。   “要戴面具吗?”原也说。   他刚刚从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狐狸的,一个是大鼻子怪人的。   他给宋其松选择:“你要戴哪个?”   宋其松指了指大鼻子怪人。   原也不同意,他将小狐狸举高:“你来当小狐狸。”   说着就将面具给他带上,带完后还特别认真端详了一阵——仅仅对着这张只露出眼睛的脸夸。   “好可爱。”原也说,“可以掀开你的面具吗?”   彬彬有礼,但下一句却是——   “我想和你接吻。”   松子刚掀开面具的手立马收回。   原也好遗憾拖长声音:“那下一次吧。”   只是可惜刚才,多漂亮,影视剧里漫画里都这么表演,那场景美到小小的原也看一次就记到现在。   原也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要收敛一点,他很少如此喜欢别人,小时候喜欢黑猫的IP就会疯狂买来一堆堆在屋子,每次都要跟玩偶睡,妈妈告诉他要学会克制。   但喜欢怎么克制呢?   喜欢会从嘴巴里、眼睛里、呼吸里甚至还有气息,从身上每一个毛孔偷跑出来。   更何况现在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生物。   原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了。   喜欢那就表达,大声地说,不间断地说。   所以他问可以亲吻吗?哪怕他技术看起来实在太烂,松子嘴上都被他砸出了伤口,但亲亲、牵手、拥抱,都是原也想出来的最好能表达心意的动作。   可惜松子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害羞。原也叹气,他好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宋其松跟他一样。   “那你帮我戴一下。”原也举起大鼻子怪人的面具。   但宋其松戴了好几次都失败,后面的绳索像涂了什么精油,怎么都打不上洁。   他越系越急,直到原也握住他的手。   原也笑:“怎么那么紧张?”   当然紧张。   宋其松从一开始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他像一直没回过神,试图反刍刚刚的接吻却又担心那是不是一场幻想。   是不是现在一切都是虚拟?   是不是这些全是考验,他像一个励志通过所有关卡的勇者,从第一步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能犯错。   看起来只有原也很自如。   松子不服,憋着一口气想要偷袭他,但一下忘了自己戴了面具,本以为的鼻尖碰鼻尖亦或是嘴唇贴嘴唇到最后变成了面具碰面具。   原也的面具本来就卡在鼻子上,一下就被撞得通红。   思绪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倒是先滚下来几滴。   他还有些懵懵的,擦了擦脸。   宋其松比他更紧张,帮他摘下面具后指腹轻轻揉着他的鼻梁,一直在不断道歉。   太糟糕。   勇者第一关就被淘汰。   “没关系。”原也安抚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告诉松子:“不用太紧张。”   想了想还补充:“也不需要小心翼翼。”   原也想自己不至于那么珍贵,他可以被破坏,也具有足够的复原力量。   所以不需要担心,不需要害怕,不需要小心翼翼。   但对宋其松来说又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都给他,恨不能不让他受任何的风吹雨打——爱原来是这样,渴望他成长,又祈求所有的伤害都避他远去。   爱原来是如此珍视,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患得患失。   宋其松问:“那你不紧张吗?”   原也说:“紧张。”   在决定去亲吻的时候心脏要先从嗓子里跳出,但紧张只是大脑最虚假的指令,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于是他上前,飞蛾扑火般——   义无反顾地。   他亲了上去。   宋其松露出点委屈的神情:“但是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会呢?   原也握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胸膛。   他问:“你听见了吗?”   如此有力、急速的心跳——   咚、咚、咚。   全因你而起。   除此之外,宋其松还清楚地听见原也想:   [太喜欢松子了怎么办。] 第33章 幸   实在像是在梦里。   宋其松晕乎乎。   宋其松一路被原也牵着回去,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原也是哥哥,是比他长有快四年人生阅历的大人。   比他在爱面前更稳重、更自如,也更自在表达。   爱在他那里像是随处可见的空气,他拿着气球稍一撷取,再扭几个造型,便变成一个鼓满爱的小狗气球。   原也表达爱实在太坦率,像是下一秒世界末日,所以他迫不及待、更大声笃定地表达。   “你也要跟我进屋吗?”原也问。   宋其松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原也走到了他的公寓。   宋其松有些动摇,他想去,但又总觉得恋爱第一晚是不是应该矜持。   于是他问:“可以吗?”   是问句。   但模样不自觉可怜巴巴。   本来就高个,把原也牢牢堵在门口,像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他。   “很遗憾。”原也摸了摸他的脸,“今天不行。”   宋其松立马耷拉下眉眼。   他顺势将脑袋窝在原也的掌心,像一只毛茸茸的雏鸟。   “一起跨年都不行吗?”宋其松假装委屈,“今天是不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总唾弃自己,向别人撒娇总像从别人手心讨到什么好物,但宋其松觉得自己不需要,只是小说里总在说,撒娇好命撒娇好命,所以他想自己也来试试。   想自己能不能讨到一个回心转意的决定?   又或者是——   如他所预料那样,他讨到了一个轻巧的吻。   吻这次是湿湿的落在他眉心,像为他点上一颗小小的痣。   “是第一天。”原也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好梦幻,“可以亲亲的第一天。”   “但是今晚我妈妈要回来,我得去接机。”   宋其松刚抬起的眼睛立马又回落。   他站直身体,想到自己明天要回家的安排心情更是低落。   “那我们岂不是几天都不能见面了。”宋其松说。   甚至是一整个元旦。   三天,整整72个小时。   宋其松开始后悔把表白选在今天,到底有哪对新鲜的情侣没在一起五小时就要分开的。   原也并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甚至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们可能要分开三天。   三天。   多漫长,长到他足够把他的一门专业课复习完全。   “啊。”原也皱起眉头,“没考虑到。”   宋其松被他这模样逗得发笑,他顺水推舟问:“那怎么办?我们刚谈恋爱就要分开吗?”   当然不能。   但妈妈这次准备带他回老家,那里离A市有五个小时的高铁路程。   原也认真沉思,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诺。   原也说:“我尽量。”   他一想事情表情就凝重,哪怕他现在只是在想天啊我该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妈妈带我回家是叫我干什么来着?   宋其松才不恃宠而骄:“我后天能回来。”   “那我也。”原也接的很快。   甚至这次常年生锈的大脑也转的好快。   “这样我们只分开不超48小时。”他说,表情好生动,神情更明显是想要讨到夸奖,“对不对?”   “对。”宋其松顺他心意,“好聪明。”   宋其松完全能理解他的表情,正想行动时又被原也抢先一步。   原也指了指脸颊:“那要给我奖励吗?”   宋其松俯下身,半闭着眼很快地亲了一下。   原也如愿以偿,所以他也夸:“你也很聪明。”   -   分别后宋其松还是兴奋,身体能量消耗太多以至于半夜他都肚饿。   起身下床煮了碗泡面,他打开电视,离彻底的新年还差半个小时,现在还没到倒计时的时候。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是各大软件关于年终总结的推送。   但宋其松很少在软件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听歌软件也不常用,每回也只是为了剪视频搜歌来听,他点进去年度总结,印入眼帘的第一个词竟然是[恋爱]   [嗨!@一棵松,今年你的听歌关键词是“恋爱进行时”,你最常听的歌曲是不搞玄学乐队的下一秒就恋爱,不知道你最近还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吗?]   [11月18号你曾在凌晨2:32分听这首歌,你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   分明只是误打误撞,但宋其松刚才好不容易冷下来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烫。   怎么感觉人生被监控。   这首歌当时是在粉丝的安利下听,她们说这首歌很玄,说听了大部分人就能迅速恋爱,其中一个还拿自己举了例子,说自己循环了这首歌三遍后crush立马给她发短信问她今晚要不要跟他约会。   宋其松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去试,结果没听多久就睡着,想来也算是循环了快六个小时。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借这首歌的威力还是自己的魅力,正如今年关键词一样,他现在正在恋爱进行时。   离新年还剩十五分钟。   宋其松等得心绪难安,索性乘着空档打开电脑开始直播,今晚跨年夜,没睡的人好多,一下直播间人数就达到了上千人。   [又是半夜,今天没买醉啦?]   [芜湖宝宝吃的什么泡面怎么看起来比我做的香多了。]   [啊啊啊记忆中只有松子高二的时候跨年开过直播…男默女泪了今年还能见到。]   [今天看起来更开心,宝宝是不是完成了什么大事要给哥哥姐姐们汇报了]   “确实有。”宋其松说。   泡面的热气氤氲了前置摄像头,画面变得稍显模糊,以至于宋其松的身影面容也开始隐隐绰绰,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擦掉,而是就着这暧昧抛下一颗惊雷。   “我恋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姐第六感从来没错!]   [我求去这么迅速,果然跨年就有很多人脱单呵呵但永远不是我]   [啊啊啊啊不是你们怎么不尖叫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也尖叫为什么女朋友不是我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也要跟队形吗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宝宝你的泡面是什么口味的说!]   [楼上你个大馋丫头你就吃吧你]   [所以到底是谁,我怎么只记得一个黑长直温柔姐姐款。]   [啊啊宝宝好幸福我也要为你流泪了。]   翻涌的弹幕同海浪一样一叠叠向宋其松送去祝福。   大家的心都好真,温温地熨帖着宋其松从上到下的每一处,他和他的网络朋友确实相逢于微时,宋其松记忆犹新当时发上去的第一个视频下的第一条评论。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对方的ID是什么,但他想自己永远记得那条内容,那个朋友写:[弟弟做的饭看起来真好吃,继续加油噢!]   很简单的内容,但却一直支撑他出当时枯寂的青春期,一直陪伴他到现在。   “泡面是自己重新配的调料。”   “嗯,确实很开心。”   “但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是很好的人,比我见过的都要好,也很喜欢我。”   “谢谢朋友们。”宋其松最后说,很真心许愿,“收到你们的祝福了,也希望你们也幸福。”   电视机里传出主持人激动的声音:“离跨年还有最后十秒钟!”   与此同时,放在另一边的手机铃声响起,宋其松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十!”   宋其松手忙脚乱点开接通,听筒来传来呼呼风声。   “九!”   “要新年了。”原也声音轻轻的。   他正坐在车后座打开车窗透风,街道上灯火阑珊,广场上大家都停了脚步,望向大屏一起倒数。   “五!”   宋其松急急忙忙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四!”   “我也是。”   “三!”   “哥哥。”   “听到噜。”   “二!”   “…小也,宝、宝。”   “啊,你的舌头打结啦。”   “一!”   “新年快乐,宝宝。”   比新年钟声最先响起的是原也的祝福,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失了点真。   紧接着,新年钟声响起,鞭炮声混杂着欢呼声远远传来。   宋其松还是慢了一拍。   在新年伊始,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来自他最亲最亲的朋友、哥哥,也是最崭新的恋人。   他听见原也说:“新年快乐,宝宝。”   是第二个宝宝,在他之后的宝宝。   也是比他更加自然顺口流畅的宝宝。   松子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起一些胜负欲,趁着回荡的钟声还没结束,他紧接着重复:“宝宝宝宝宝宝。”   对面原也声音好轻,带着笑回他:“嗯。”   “你是松子宝宝。”   原也声音像一团雾那样传来,一碰到宋其松的耳朵就变作一场毛毛小雨,松子觉得自己淋得都要化掉。   “…哥哥。”宋其松叫。   “嗯。”原也不厌其烦,他对爱总是持以百倍耐心。   过了一会儿宋其松又叫:“原也。”   “宋其松。”原也一字一顿。   “小也、哥哥、宝宝。”   宋其松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开始翻来覆去叫,像要把所有能赋予给原也的代称他都要叫一遍。   原也靠着车窗,手机贴着耳边早已发烫:“原来这些都是我喔。”   “…想你。”又隔了一会儿,宋其松终于坦白,“我也想亲你。”   很想很想。   是想立马飞跃千里之外的想,是渴望世界上存在瞬移的想,也是跟原也同样想法的想。   “好巧。”原也声音听起来鼻音浓厚,“我也是。”   但声音怎么听着字跟字之间都要黏到一起。   宋其松声音轻轻的:“你困了吗?”   原也试图挣扎:“…没。”   松子想自己完全能想象出此刻原也睡意朦胧的模样,他笑了下:“那我们明天见。”   原也声音更含糊:“好。”   最后宋其松说,无比珍重地,一字一句:“晚安,宝宝。”   但等等——   宋其松扭头,这才惊觉刚刚自己根本没有关电脑,此时弹幕里早已刷疯。   [kswlkswlkswl]   [哎哟还晚安宝宝宝宝宝宝宝宝,不是什么时候弹幕能发那张表情包图啊我去。]   [萌死我了我受不了我也要恋爱!!]   [我要被松子夹四了你们都不管管吗我们沉稳男大生怎么突然变成夹子了谁说说!]   [但松子呢?打完电话了怎么还不过来接收我们单身狗的审判。]   松子呢?   此时宋其松正在思考该怎么解决现在的闹剧,只思考了一秒,他便做下了决定。   “大家新年快乐,明年见,拜拜。”   [哎等等——]   啪一下。   宋其松关掉了电脑。   有点完蛋。宋其松捂脸,看起来今天得经典永流传了。 第34章 福   向蕙在于麒麟两岁时和一个搞工程的男人结了婚,搬了新家,前年在A市郊区刚买一栋小别墅,房子修了有三层,在第二层向蕙专门给宋其松装了个房间。   但宋其松来的次数很少,他被判给父亲,一直到读大学以前都待在C市,一个人窝在空荡荡别墅里,哪怕逢年过节也是这样。   偶尔会有几次来自父亲的慰问,但更多的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过上一个又一个所谓团圆的节日。   “松子来啦。”向蕙招呼道,“吃早饭了吗?”   宋其松脱鞋进屋:“刚吃。”   于麒麟这时候还没醒,餐桌上只有于承一个人在,他面相看上去十分和蔼,对于宋其松来说,妈妈的新丈夫、弟弟的新爸爸,从任何程度上都比以前的要完美。   于承笑眯眯邀请:“再吃点吗?你妈妈最近正学了什么新做法,刚我吃了一个,很好吃。”   一如既往。   于承作为他们母子之间的调和剂,想方设法将他们彼此推进。   宋其松不好拒绝,便坐了下来。   向蕙今天做的是抱蛋煎饺,她厨艺向来都很好,这也是宋其松决定自己开始做饭的初衷,在妈妈离开他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模仿妈妈饭菜的味道来想念她。   “这个学期还好吗?”向蕙夹了一个煎饺给他。   “很好。”宋其松说。   于承主动帮他们接上话题:“读大学是不是跟在高中很不一样?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什么的呀?”   宋其松回答的依然中规中矩:“是很不一样,社团倒是没参加很多,只是进了一个摄影社。”   于承还在活跃气氛,拉着他又说了许多关于自己大学时的经验趣事,宋其松是听着,但却总觉得突兀。   分明妈妈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分明这一个空间才他们三人,分明每个人表情姿态上都显得自如得当,但宋其松就是感觉、至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外人。   一切都是成人之间以防尴尬的暖场。   直到于麒麟穿着怪兽拖鞋走出来。   “哥哥!”   于麒麟一下就扑到宋其松怀里,几天前他掉了门牙,说话吃饭都漏风,他又好有自尊心,这几天连笑都要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好想你。”于麒麟抬起头笑,只是笑不露齿,看起来万分矜持。   而此刻宋其松快要被他的心声吵翻,小小身体小小大脑,但想法可不少。   一下是哥哥来了好开心啊啊啊我要出去玩,一下又变成但是我牙齿掉了好丢脸哥哥会不会笑我?   情绪背地里跌宕起伏,但这张脸始终在对着他努力地笑。   于承在那里打趣:“哎呀掉门牙了都不想要哥哥看见吗?”   于麒麟猛得扭头:“你才掉了门牙!”   “是是是,是爸爸掉了牙齿。”   于麒麟又不同意,他知道掉牙齿很丑,所以他想就自己一个人掉就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不要掉牙齿。   “你不能掉牙齿。”于麒麟很中肯,“你已经老了,牙齿长不出来了。”   于承捧腹大笑。   气氛这才一下活跃起来,像在于麒麟出现的此刻,冰层才正式从里到外破裂。   宋其松突然就有一点想原也。   怀里的弟弟喋喋不休叫着他哥哥,扭捏着张开嘴给他自己的缺门牙,旁边的妈妈笑着,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好柔和。   太阳也在这时完全照耀进屋,屋内一切都变得温暖。   像是某种隐喻,宋其松莫名想起楚门的世界,偶尔他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以为自己存在于一切表演之中,没有什么完全真实,生活中所有都是情景剧。   “哥哥。”于麒麟总是很依赖他,“你陪我去扔牙齿好不好?”   “他掉的门牙还在他房间里包着呢,”向蕙说,“听你说要来专门想等你一起扔下去。”   老家有个习俗,上排的牙齿掉了要往下扔,下排的牙齿掉了要往上扔。   但宋其松对此印象太浅,记忆里并没有人陪他一起埋葬死去的乳牙,所有换掉的牙齿只是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   “好。”宋其松答应下来,他捏了捏于麒麟的脸颊,牵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里丢牙齿?”   宋其松想自己必须要分清,于麒麟是于麒麟,他存在于一个崭新的、完全没有痛苦侵蚀的生活里,他不能试图将自己的妒嫉愤愤强加给他。   弟弟是弟弟。宋其松告诉自己。是在另一片土壤中扎根的树。   “在这里。”   于麒麟小小的手里捧着他的乳牙,牙齿小小一粒,被纸巾包裹得像圆润润的珍珠。   他眨着眼睛问宋其松:“我想把它埋在土里可以吗?”   宋其松答应,他牵着于麒麟向花园走去。   别墅自带了一个庭院,向蕙在这里种下过一棵柚子树,两年过去了,树长得越发挺拔,为了方便于麒麟在这里玩耍,于承还为他特地做了一个小秋千。   于麒麟最想丢的地方就是这棵树下面,他牵着宋其松的手来到这里。   “哥哥帮我拿下我的牙齿好不好?”于麒麟问。   他像交接宝物那样极其珍贵地将那一粒小小牙齿转交到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接住它的时候,许是被弟弟感染,恍惚间也觉得此枚牙齿威力巨大,沉重到他也快要托不起。   于麒麟倒自个拿着他的塑料铲子哼哧哼哧挖土,不一会儿就挖出来一个小小的坑。   他很有规划,拍拍身上的泥朝宋其松举起双手:“还需要哥哥帮我!”   他笑,这次是大大方方展示他的缺门牙:“需要你把我抱起来。”   宋其松自然说好。   于麒麟握着他的牙齿像是握住一枚火炬,他纹丝不动,宋其松都以为自己抱起的是一块石头。   长到三年级于麒麟也重了好多,他小心翼翼圈住宋其松的脖子问他:“我有没有很重呀。”   松子点头:“特别,像小猪。”   于麒麟于是立马捂住他的嘴:“不能是小猪,这样你就是小猪哥哥了。”   “那现在就是小猪哥哥抱小猪。”宋其松逗他。   于麒麟头一次觉得自己哥哥幼稚,但是他特别、千万分地喜欢这样的哥哥。   以前哥哥看着总是很累,于麒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作为小孩天然地对宋其松表露的神情感到不安。   记忆里哥哥很高,所以他需要跳起来看他,偶尔也会撒娇要抱抱,但每当他真正接触到哥哥的视线后他却总感觉害怕,也有愧疚,怀疑是不是自己抢了哥哥的爸爸妈妈,那要不然哥哥在看向他的时候为什么不笑呢?   所以于麒麟握紧小拳头,他告诉自己要让哥哥开心,因为他很早就发现了生活角落的真理——哥哥开心,妈妈就开心。妈妈开心,麒麟也开心。   大家都开心。   所以哥哥请千万开心。   “那我现在要丢牙齿了!”   宋其松又将他举高一点:“准备好了吗?”   于麒麟稳稳点头,他瞄准小坑,学着动画片里那样半眯着一只眼将牙齿丢下。   牙齿刚一脱落他指尖他就紧紧闭上双眼,愿望飞快地许,他不说话,祈祷不出口的愿望全都成真。   但宋其松能听见,他听到于麒麟许:   [牙齿大人请保佑我和哥哥的牙齿都茁壮成长茁壮成长茁壮成长!]   默念了三遍。   宋其松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好可惜,宋其松想自己长得实在是太快太急,以至于很早就过完了换牙期,除了细胞换了又换,头发剪了又长之外,他的身体从十多岁起便不再拥有新生。   但他依然很感谢来自弟弟的祝福。   他将于麒麟放下,同他一起将这粒小小的乳牙埋在了柚子树下。   最后他将祝福还给了于麒麟,宋其松捏捏弟弟的脸蛋,他祝愿,万分真心:“那希望麒麟牙齿快快长,你也要快点长成另一棵茁壮小树。”   -   向蕙给他设计的卧室在二楼转角,和于麒麟的小房间挨得很近。   屋内放有他小时候的好多玩具,什么奥特曼、溜溜球、恐龙玩偶全一排排放在透明柜里。   其实他很早就不再对这些玩具感兴趣了,但向蕙依旧把带有他记忆、甚至还储存着他味道的衣物、玩具、课本一一收纳其中,大多时候宋其松都不翻阅,他来这里,只当自己在旅馆歇脚,很少有彻底的归属感。   小时候的日记本还在这,宋其松其实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写的,他翻开,第一页小松子就用不可擦掉的水笔用力地在纸上写——   [我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爱!!]   每一笔都被他恶狠狠似得描了三四遍,力透纸背,好几处都渗到了第二面。   这样的笔迹太重、更尖锐,哪怕时隔十年后依旧刺中他心脏。   再往后翻,记录大多零零碎碎,一会儿在说今天恨爸爸,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一会儿又在写想妈妈,但更多时候都是小小的自己握紧拳头,一笔一划笨拙地当自己的哥哥、家长、朋友,字迹稚嫩,但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   [好松子,我们一定可以拥有的。]   末尾滴了好几滴眼泪,笔墨划开,那是十年前为自己晕染的注脚。   宋其松就在这个时候特别地想念原也,他触碰着眼泪的印记,像是隔着纸张为那时的自己抹去眼泪。   好松子,小松子,即将长成高松树的松子,宋其松告诉他。我们已经拥有。   只是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好多好多的爱,这样的爱太轻飘飘——   宋其松想,现在我拥有的是只属于我的爱。   他打开手机,聊天页面还停留在三个小时前原也回他的醒了,他拨去电话,心跳声在嘟嘟声中不断加重。   嘟——   嘟——   第三声。   响起的是原也的声音。   “松子?”   “嗯。”   宋其松声音好低,喉咙发紧,他尽力让自己情绪平稳,呼吸间又叫他:“哥哥。”   原也在感情方面从不迟钝,他是离宋其松最近的信号塔,信号满格,传输更迅速直接。   他问道:“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相反是很开心。   但当这样的关心砸向他时,宋其松反而想要掉眼泪。   “…没有。”松子憋住一口气,吞下眼泪像是吞下一颗曼妥思,浑身血液在那一瞬沸腾。   “我很开心。”宋其松告诉他,声音好重。   原也的声音轻轻的:“那你要天天开心。”   “好,我们要天天开心。”宋其松说,接着又好委屈问他,“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   “想呀。”原也很快回道,许是因为刚午休结束声音还带着点哑,他顺着松子心意问他:“那松子为什么开心?”   “因为我完成了一个小时候的愿望。”宋其松回答他。   一个艰巨的,无数次在夜晚梦想着的。   一个庞大的,小小的松子握紧拳头反复告诉自己一定会有用的。   在那个烟花盛开的夜晚里,他想他终于彻底拥有。   “好厉害。”原也夸他,但他词汇在这种时候总是匮乏,于是只能翻来覆去,一遍遍告诉宋其松:   “真棒,看起来小松子会跟我一样亲上你一大口!”   “确实不得了。”宋其松也夸自己,他最后说,“但我只需要你来亲我就够了。” 第35章 松   “你今天去了哪里?”宋其松问他。   “山里。”原也说,他倒腾了几下屏幕才发现这只是语音通话。   “可以打视频吗?”原也问,“我想看着你的脸。”   原也总是这样,关于宋其松的要求永远坦荡荡提,像是恨不能贴在他耳边说上一万次喜欢。   再反观宋其松,依旧会因为原也的直球而感到害羞,这样的害羞很小,小到只在他心里荡起涟漪。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这是欲拒还迎。   “好。”宋其松答应他,点开摄像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原也超级放大版的脸。   “啊,好了。”原也适当往后退退,又将手机稍微举高,据说这个弧度是拍照最好看的角度。   但举了没几秒他就觉得累,他果断将手放下,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角度看松子。   “你现在在是在木屋里吗?”宋其松问他。   他观察到原也四周全是木头做的房子,黄澄澄的,光看上去鼻尖似乎就盈满了木质香味,刚刚一眼还能看到窗外,全是满屏的绿,盈盈的,看起来好平和。   “是。”原也托腮,“但是我懒得动,所以不给你拍了。”   很原也的回答。   宋其松嘴角带了笑,他故意又问:“那我想看怎么办?”   “下次带你来。”   话是这么说着,但原也还是难能可贵地动了一下,摄像头翻转,再迅猛转着手机拍了周围一圈,动作十分流利,只是效果呈现的太差,屏幕内划过的全是长条的色块。   接着又将摄像头翻转过来,屏幕上印上他放大版的脸,这角度好奇怪,宋其松又觉得十分熟悉,像是接吻时眼睛对着眼睛。   松子不自觉咳嗽一声。   “那你现在在哪儿?”原也问他。   “在我房间里。”宋其松告诉他。   房间。   私密的空间。   再加上松子的定语,那就是有关宋其松的私密空间。   原也对此充满好奇,他开口,又像撒娇似得带上称呼:“宝宝我想看。”   他宝宝说得太直率,宋其松都怀疑原也是什么纵横情场的高手,好像他的嗓子就是直通的隧道,什么情话都信手拈来。   他为自己的假想敌吃醋,但又一边乖乖翻转摄像头给他看房间的布置。   宋其松指了指墙上的画说:“那是我小时候画的。”   是一群正在淌水的小鸭子。   笔触稚嫩更抽象。   鸭子们歪歪倒倒,比起玩水更像是溺水。   他记得自己是在小学一年级被妈妈送去美术班,学了一年画的从四不像变成三不像,天赋极差,但妈妈还是将这样小小的画保存在现在。   原也不懂艺术,但是他懂宋其松:“很萌。”   小鸭子歪歪扭扭的当然萌,这叫做抽象派,抽象很不明觉厉,所以松子对他来说也是同样。   “你也是。”原也补上这一句。   “有你之前的那些萌吗?”松子嘀咕。   他说的很快,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但又想让原也发现,吃味原来是这样,不受控制联想,又不受控制比较,到底是谁能经受原也那么多的宝宝攻击,我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第四个?   但无论哪个都可以,宋其松安抚自己。只能怪自己出场太晚,命运如此,只要得到就够。   只是这天杀的年纪,天杀的命运,天杀的投胎,怎么不能让他成为原也的哥哥让他来掌握他的一切呢?   “之前是什么?”原也问他。   他像是不懂话题怎么一下跳转成这样,他联想,但在这时候头一回发现自己联想能力还是太弱。   “我的画吗?”   “不是。”宋其松声音越说越高,“你之前的那些朋友、弟弟妹妹,还有什么哥哥姐姐——”   原也终于懂了宋其松的意思,他好果断,他开口,斩断松子一切未出口的话语:“第一个。”   原也说:“你是第一个。”   没有什么哥哥姐姐妹妹弟弟,原也自己也觉得神奇,神奇于自己会恋爱,更神奇于对象还是松子。   松子多好,努力奋进又帅气,虽然怎么看都跟他这条咸鱼不搭边,但总归现在是属于他的。   嗯啊,原也想,原来这就叫做咸鱼也有春天。   他想了想又说:“是世界第一初恋的那种初恋。”   如愿以偿。   宋其松暗爽,只是耳朵开始发烫。   伸出触角试探的滋味不差,除了总感觉自己太绿茶以外,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什么矜持体面松子都不要,直接抛下一切试探来问。   “那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   原也肯定他:“最最最。”   一字比一字坚定。   “最喜欢。”原也琢磨着怎么表述,“想立马挂在你身上的那种。”   喜欢得要冒泡,所以他假装自己是一条鱼,咕噜咕噜吐着气说:“像鱼那样,喜欢得要冒泡。”   “那我能戳破吗?”   “当然。”原也说,“啪——破了。”   宋其松继续问:“破了之后是什么呢?”   原也想了想:“阿拉丁神灯?”   宋其松觉得自己好贪心:“就这有这一个吗?”   原也又自动爆破一个气泡,他模拟着水下的声音嘟囔着:“啊还有一个留声机。”   松子不依不饶:“还想要怎么办。”   “唔…开出了一个飞天扫帚。”   “够了够了。”宋其松觉得再戳下去原也真的要变成一条鱼噜。   他选择先打开留声机:“留声机里有什么?”   原也贴着扩音器,声音同波浪叠叠涌来:“一万条想见你,但是我有一点点懒。”   宋其松笑着说:“只有一点点吗?”   “一点点点。”原也再多加一个点。   “那一点点点是多少?”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原也字正腔圆,“你能听到三次。”   “剩下的呢?”   原也弯着眼睛笑:“在我大脑里。”   “好可惜。”宋其松假装遗憾,他叹气,“今天竟然只能听到三次。”   原也出其不意:“那你想我吗?”   “当然。”   千万的真心。   只是轮到宋其松了他才发现表达思念确实烫嘴,他开口,只出了一个很想很想就失了音。   太想念了,所以短短分离的每一时段里都会想起原也。   听见弟弟叫哥哥的时候会想,想到过去的小松子时会想,甚至在他只是发呆时都在想。   想原也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跟他同频思念呢。也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一看手机今天才过去十五个小时,时间怎么能如此漫长。   “有一万次吗?”   宋其松回答:“每分每秒。”   “啊。”原也捂着心脏,“被击中啦。”   说话间门外响起敲门声,动静很轻,但咚咚咚三声稳稳地传进房中。   接着于麒麟的声音响起:“哥哥你在吗?”   宋其松并不想挂电话:“我先去开个门。”   门外于麒麟正奋力拿着果盘,果盘里水果堆成尖,满满当当,只不过削出来的模样全是多边体,宋其松一看就是于麒麟自己动手。   “给你水果。”于麒麟仰起头笑。   宋其松摸摸他的头说谢谢。   于麒麟刚刚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他探头又问:“哥哥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刚刚的声音听起来好柔和,于麒麟想自己都没有得到过哥哥这样的待遇,他好好奇。   但宋其松并不是很想让他知道,所以手机举得高高的,哪怕这于麒麟踮着脚跳起来也看不见。   还是原也先开了口:“这是你弟弟吗?”   “…是。”   宋其松这才不情不愿把手机放下来。   于麒麟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长得跟他哥哥一样漂亮的新哥哥,顿时他就扭捏起来,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   他捏着自己手指,眼神飘忽叫道:“你、你好,漂亮哥哥。”   原也自己面对小孩的经验也少,甚至大多时候他都不喜欢小孩,但爱屋及乌总归没错,于是他也正经几分。   人坐正了,手机放在面前像是在做什么Idol签售。   语调刻板非常:“你好。”   沉默。   大眼对小眼的沉默。   一个是因为被好看到害羞,一个纯粹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最后还得是宋其松来打破僵局。   “这是我弟弟,于麒麟。”宋其松叹了一口气,推着于麒麟向前一步,“这是原也哥哥。”   于麒麟又乖乖喊道:“原也哥哥好。”   眼神时不时就瞟原也一下,脸颊也飞上红晕,这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松子开始怀疑自己在原也眼里也是这样吗。   “你好。”原也像机器人,“弟弟?”   声调扬起,像在疑惑该这么叫吗。   还是该叫弟弟的弟弟,原也试图去看宋其松的神情,但恰好此时他没入镜,只是露了半截手臂在屏幕里。   于麒麟眨着眼睛看向哥哥,试图寻求帮助,但发现哥哥此时正在沉思,视线一点也没往自己这里瞥,只好自己来上。   “原也哥哥。”于麒麟叫他,眼睛忽闪忽闪。   原也正襟危坐:“在。”   于麒麟告诉自己要一鼓作气:“你很好看。”   原也对这一点最有自知之明:“确实。”   下一秒又坏心眼起了心思逗他:“那我和你哥哥谁更好看?”   就那一瞬,于麒麟的脸立马透红,他找宋其松求助,却发现哥哥此时在笑,眼神照旧没有看向他,他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刚刚哥哥一直都在看那个新哥哥。   他抓住宋其松的衣角:“哥哥。”   宋其松揉揉他脑袋:“没事的,你先出去吧。”   于麒麟其实有点不情不愿,但哥哥的命令就是天,他出门,却一步三回头。   “你弟弟很可爱。”原也评价道。   松子不满意:“那有我可爱吗?”   回旋镖一下回到自己身上。   但原也想自己永远偏爱宋其松,他认真说:“当然没有。”   他告诉宋其松:“你是天下第一可爱。”   宋其松不同意:“我要当第二。”   原也问:“那谁当第一?”   宋其松打出第一记直球:“你。”   眼睛努力直勾勾盯着原也,像是要对方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好难得。   原也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录屏。   他欣然接受这个称呼:“好,我来当第一。”   第一也是一,原也认为,哥哥生来就是当一的。   昨晚他甚至都查了好些资料,什么01左右他已经分的响响当当。   “我得去吃饭了。”原也看了眼手机,妈妈刚刚发来短信催他。   宋其松有些不舍,但还是说:“拜拜。”   “等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松子洗耳恭听。   “明天可以亲亲吗。”   “哥哥!”   几乎同一秒,于麒麟也折返回房间,他挂在门把手上:“妈妈叫你下来吃饭。”   宋其松捂住扩音器的手指发紧,他故作沉稳:“好,就来。”   走前于麒麟还很疑惑看了眼他,像是不明白他离开怎么就一会儿他哥哥的脸就红成这样。   那边原也还在继续:“可以吗?”   宋其松红着脸许诺:“当然可以。”   可以什么?   于麒麟小蘑菇似得从角落探出,看着自己哥哥红着脸出门,脚步轻飘飘,像踩在棉花上那样不稳。   “哥哥!”于麒麟感觉自己操碎了心,“你走路要注意!小心摔跤喔。” 第36章 树   饭桌上向蕙做了许多宋其松爱吃的菜。   她刚刚同丈夫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着剩下的假期带着小孩出去玩。   她夹了一块肉给宋其松,问他:“明后天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于麒麟率先举手:“好好好我要去!”   怕宋其松不同意他还晃着他的手撒娇。   “我应该去不了。”宋其松说,他错开向蕙的视线,“后面两天有约了。”   向蕙明显神色一愣,她无措的时候总是很明显:“那你是要回你爸爸那边吗?”   宋其松摇头:“不回去,回时齐哥那里。”   向蕙隔了一会儿才说好。   于承看气氛又凝滞下去,赶紧出来圆场:“嗨呀,小孩大了肯定和朋友一起玩更好啦。”   宋其松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元旦开始前就和朋友约好了。”   只不过此朋友非彼朋友。   是男朋友。   但宋其松并没有一开始就坦白的想法,他把一切关键词都模糊。   “那松子你今天有空吧,”于承又说,“晚上跟我们去公园玩走不走?”   宋其松不好再拒绝:“好。”   抵达公园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冬季的夜晚天黑的很快,城市霓虹灯簇簇,车水马龙间全是疾驰的光影,公园在其中显得静默许多,绣球在夜色中沉默,树叶也只在风吹时作响。   小孩们同小鸭子似的一群群积聚在喷泉边,于麒麟也想去,但他正牵着宋其松的手,他有些舍不得哥哥。   宋其松看出来了:“你去玩吧。”   于麒麟不肯:“哥哥你跟我去。”   喷泉很好,看起来也很漂亮,于麒麟认为和哥哥一起看才最好。   但宋其松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只是弟弟的眼神太恳求,他正准备妥协时于承走了过来。   “跟爸爸去。”于承抱起于麒麟,圈住他乱动的四肢,“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到这话于麒麟才不情不愿收回手,他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极力扯开喉咙:“哥哥,等下我们再见!”   宋其松点头:“等下见。”   现在只剩下他和妈妈。   其实他能看出来,于承带走于麒麟是想让他和妈妈有单独相处的空间。   只不过他们太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在失了于麒麟这个粘合剂后,宋其松发现,他和妈妈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陪妈妈走一走吗?”是向蕙先开的口。   她看向身高早早超过自己的小孩,不受控制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松子便长得高过自己了呢?   她摸索不到这个关键的节点。关于宋其松,她最多的感情便是愧疚,她太想弥补,以至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好。”宋其松说。   他们沿着河堤走,岸边有人在拿起麦克风唱伍佰的夏夜晚风,江上渔舟飘摇,夜晚不寂寂,相反有种泛着波的柔软。   风悄悄。   向蕙跟着音乐哼了几声,声音好浅好轻,乘着风化成一条柔柔的柳枝扫过宋其松的耳尖。   是记忆里的妈妈。   不是总对着他局促不安,总恐惧伤害他以至于卑微的——   妈妈。   “有听过这首歌吗?”向惠问他。   宋其松点头:“听过。”   小时候妈妈也唱过,是在她还怀着弟弟的时候,记忆里自己坐在秋千上被妈妈越推越高,那时他恍惚自己在飞。   小松子双手紧紧握住绳索,大声叫道:“妈妈我要起飞啦!”   玩累了小小的松子便伏在妈妈的膝盖上,宋其松记得太清楚,同样的夜晚,只不过那是夏天,蝉鸣大得震耳膜,自己脸上还有汗,但就这么不顾一切趴在妈妈膝上。   妈妈拍着他的背脊,汗水顺着轮廓流进眼睛,松子在那时觉得自己是一株还未破土的树苗,他听见妈妈轻哼,记忆里字句全都模糊,独留下轻柔的旋律羊水那般包裹他。   摇呀摇。   什么风呀什么爱呀,松子听不懂。   但只觉得幸福。   摇呀摇。   小松子蹭了蹭脸,顺着歌声掉进甜蜜的梦境。   “是还在爸爸那边的时候,当时你推我荡秋千。”宋其松慢慢回忆。   向蕙面露惊讶:“你还记得?”   宋其松这时候才露了点笑:“记得。”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告诉自己千万要记得。   向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陪伴宋其松的时间太少,也总觉得她离开时他的年纪太小,记不了多少与自己的片段。以至于她从未想过,自己印象深刻的,原来对于宋其松来说也同样无法遗忘。   就一瞬。   向蕙便红了眼睛。   她调整好情绪,又换了个话题:“最近在学校过的好吗?”   也许是气氛太柔和,又或许是妈妈的语气太温柔,宋其松一下就失去了所有防备。   他向妈妈袒露出最柔软的内核,他坦诚:“压力很大。”   不是还好,也不是一般,是很大、特别大。   大到夜晚躺在床上睁眼只看见满屏漆黑的噪点,心跳鼓噪,浑身发烫。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拿下满绩,一定要拿下这个比赛,一定一定要成为第一。   怕向蕙担心,宋其松又补充:“但总体都还好,吃得很好,睡得很好,也有很多朋友,所以一切都好。”   这也是真心话。   一切都好,幸福如此降临于手心。   向蕙看向宋其松,看着他脸上微微泛起的满足,像在此刻才接受他彻底长大成人脱离自己的事实。   她安抚道:“不要有很大的压力,我们并不需要什么都获得第一。”   记忆里松子刚上小学也是这样,考试没双百就攥紧拳头掉眼泪,她安慰他说成绩不重要,幸福最重要,但当时松子说妈妈你不懂。   时至如今向蕙也没有弄清宋其松口中她的不懂是什么。   她有想过开口问,但答案具有时效性,她也早就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宋其松答应她:“好。”   只是好字太轻飘飘。   松子想自己似乎根本改不掉这样的优绩主义,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做最尾一名也都可以,但他就是不安,总是怀疑这是不是成人间最平常的谎言。   “那你明天准备去哪儿玩?就只待在时齐那里吗?”   “应该是的。”宋其松说。   宋其松也不清楚,原也说计划他来定,他索性就准备空白着一张脸去迎接明天。   随便原也涂画,无论怎样宋其松想自己都会接受。   向蕙琢磨到了一些苗头:“你谈恋爱了?”   “……”   宋其松没想到妈妈如此敏锐。   他垂下眼,有些犹豫,几经张口都没有吐出一个像样的字。   向蕙试图缓解:“大学恋爱很正常,妈妈也大学谈过,没有不准你谈的意思,也不要怪妈妈八卦,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是。”宋其松吐出一个字。   向蕙还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她就听见松子说:“是男生。”   砰——   远处有鞭炮响起。   岸边的拉线话筒传出刺耳的噪音。   但宋其松全都不在乎,甚至像是自暴自弃,恶狠狠地把一切非议摊开来,但更深处,松子想自己知道,是期盼一双手轻轻拉起他,告诉他没有关系。   如他所愿。   妈妈说:“没关系呀。”   比大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向蕙只愣了一瞬,她迅速调整好状态。   “这有什么。”这句话说得很快,向蕙拍拍他的肩膀,她暗自告诉自己神情千万要坚定。   她知道松子,宋其松从来都不善于表达,最常做的就是把一切闷在心里发霉,所以当他愿意袒露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需要鼓励的此刻。   向蕙想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时刻。   “完全没有问题的松子。”她带着宋其松坐下,“只要你幸福就好啊,男生女生哥哥弟弟还是姐姐妹妹,这些对妈妈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她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松子的头发:“妈妈只希望你幸福。”   幸福就好。   向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存在于自己体内时的激动,那时她就告诉自己,选择把一条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就要承担起让他感到无限幸福的责任。   “所以什么考不考第一、和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又或是跟谁谈恋爱这些事情对妈妈来说都不重要。”   “我真的,”向蕙顿了顿,她叹气,“妈妈真的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幸福,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宋其松垂下眼睛,他有些鼻酸,但却不敢掉眼泪。   他听见妈妈又问,声音同记忆中一样柔和。   “所以你觉得你的对象怎么样?可以和妈妈说说吗?”   宋其松说:“很好,特别好。”   好到让他能接受之前经历的所有波折,好到让他恨不能私藏,又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向蕙眉眼带着笑:“那松子看起来很幸福。”   宋其松当然认同。   他一边回忆一边补充道:“他其实很纵容我,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饭,经常夸奖我,更经常表达对我的喜欢……”   向蕙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睛。   记忆里的小萝卜头确实长大了,如此坚韧挺拔,也具有了爱他人的能力。   向蕙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   宋其松愣了下,他抬起眼睛望向妈妈,眼眸湿漉漉的,隔了一会他才说:“是的,我值得。”   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向蕙正色问他:“那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宋其松更不敢让他知道,幸好近来宋汀不在国内,也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生活。   “那你一定要注意。”向蕙神情严肃,“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宋其松从来都清楚。   向蕙又说:“但是也不要太害怕,无论如何妈妈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好。”宋其松相信她,正如所有小孩天然信任自己的妈妈。   但向蕙其实还是不自信,她时刻为自己当年的离开感到愧疚,以至于无时无刻都想要弥补。   她艰难开口:“虽然隔了那么久,但妈妈还是想给你说对不起噢。”   喉咙梗塞,后面的话她一度说不出口:“当时确实应该再多争取一下,而不是、让你——”   “妈妈。”宋其松好轻地打断她,“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了,我没有怪过你。”   八岁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无奈之举,妈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她并不自私,相反在这十多年里一直都在翻来覆去惩罚自己。   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对我太小心翼翼,妈妈,”宋其松说,“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长得无比庞大。   足以伸展枝叶为自己遮挡一切的雨水。   所以不要再愧疚。宋其松想,他们其实早已为对方付出最好。   “…我知道。”向蕙有些哽咽。   在她未曾参与的每一处时间内,她的小孩都如此奋力扎根生长,她只是太后悔,不断在想如果。   如果当初带了松子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生涩。   如果当初多争取一下,宋其松也不必过上那么多踽踽独行的日子。   如果——   可惜没如果。   “松子,”向蕙举起双手,“可以让妈妈抱一下吗?”   宋其松点头。同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妈妈的脖颈。   一如往常。   只不过以前他小小的被妈妈圈在怀里,抱着他如同怀抱着新生的羔羊。   而现在他早已长作成人,长作一片足以完全覆盖妈妈的云。   妈妈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多个时空在此时交叉,像是他们从未改变。   宋其松听见妈妈说,更像是一次悠长的叹气,妈妈夸他:“好松子。”   是的。   我是好松子。   宋其松好鼻酸,眼泪圆滚滚掉了一滴,他不承认。   他把一切责任推给天气:“今天天气太热,我都流汗了。” 第37章 我   回家时于麒麟给了宋其松一只水晶乌龟,说是他刚刚从小摊上抽中的,买了一个中了两个。   他把那个花钱买来的给他,神神叨叨贴在他耳边:“这个乌龟肯定有好运,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宋其松答应他,把这枚紫色的乌龟玩具仔仔细细包裹好放进口袋。   他又问于麒麟:“那你剩下抽中的呢?”   于麒麟小脸一扬,指了指不远处:“给爸爸妈妈啦。”   宋其松顺着望去,向蕙和于承正人手捧着一个小乌龟,头抵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他们看过来还比了个大拇指。   于麒麟很自豪收下这个夸奖,他怕哥哥不知道,还特地告诉他:“他们在夸我们运气好,等下就会把这些放进百宝箱。”   宋其松知道这个百宝箱。   妈妈也为他准备了一个,八岁的记忆里那个百宝箱小小的,里面盛满了自己从小到大以来的各种荣誉还有最心爱的玩具,是他每个阶段最贴切的侧写,也是妈妈对于他每个阶段的记录。   “哥哥哥哥,”于麒麟拉了拉他的手,“你也会把这个乌龟放进你的百宝箱吗?”   宋其松告诉他:“当然。”   回到家后宋其松第一时间就去翻这个百宝箱,但是很遗憾,他房间几乎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记忆里这个箱子并不算大,红木制成,表面雕刻着花卉图案,掀开时木头清香扑鼻。那时妈妈离开时也将这个箱子带走,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放在自己的房间。   恰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宋其松打开门,是向蕙——和正在下面努力帮她托举箱子的于麒麟。   向蕙双手提着这个大箱子:“是在想你的百宝箱吗?”   于麒麟帮着妈妈把箱子举高:“在这里这里。”   是一个比记忆里百宝箱要大上两倍木箱。   宋其松还有些懵:“…有这么大吗?”   “你长大了当然箱子也要长大。”向惠笑着把箱子交给他手上,“要拿稳了。”   确实该拿稳。   沉甸甸的,刚上手时足以让双手颤几下。   在关门前于麒麟抢着说:“哥哥,记得把乌龟放进百宝箱哦!”   于麒麟也想要自己送给哥哥的礼物被珍藏。   宋其松把箱子放在地毯上,他盘膝而坐,突然就有些无措,像是面前的箱子是什么潘多拉魔盒,但宋其松清楚,里面并非什么魔法,只是简单的爱的堆积。   可惜他太习惯在爱面前示弱、更习惯于逃避,以至于总是胆怯。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先给原也发了个睡了吗。   枝芽怯怯地探出。   他等待。   在三十八次心跳后响起的是电话铃声。   是视频通话。   宋其松接通,在看到原也的那一刻刚刚不安的心一下便归于原位。   “喂?”   原也顶着自己乱成鸟窝似的头发抬头,他刚刚其实有一点困,但谁叫他给宋其松设置的铃声太过独特,小鸟叽叽喳喳一叫唤他就醒来。   他眯着眼睛凑前,啪一下手机又掉,好不容易弯腰捡回手机,却又发现屏幕里的松子是倒着的。   “反了。”   宋其松提醒他,接着看见对面慌慌忙忙倒腾手机,一下大脸攻击又一下黑屏攻击,最后才静静地落回最初的画面。   “好了吗?”原也问。   “好了。”   原也打起点精神看他,视线最先落到那个大箱子上:“是要我看你的箱子吗?”   宋其松献宝似的把镜头对准百宝箱:“是的。”   “是我妈妈给我留的,之前在她和我爸爸离婚前这个箱子还是小小一个,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原也很认真求知:“箱子也会长大吗?”   宋其松把手机调整到一个角度架好,他回答:“也许会。”   也许在爱的浇灌下,箱子就像长了血肉用了魔法似的变大。   宋其松想他竟然也开始愿意相信这么一个童话故事。   原也扑向枕头,声音从棉花里跑出来:“那看起来就是长大了。”   松子弯着眼睛笑,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童趣非凡,但他们现在早已没人是小孩,所有人都迈过了成年那条高高的门槛。   “如果有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觉得我们疯了?”宋其松好想知道。   “不重要。”原也惯以用自己的无赖来抵抗,“不在乎。”   多豁达。   如同风吹那边便随风去的蒲公英,万事皆随意。   “确实。”宋其松肯定。   他握住妈妈刚刚交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拧开。   “我要打开了。”   像在对原也说,但又像是在同自己说,同过去每一个蹲在百宝箱前丢进最最心爱的物品的小松子说。   我要打开了。   时光层层叠换,小松子在妈妈的指引下打开木箱,把今年最喜欢的小车模型丢入其中。   而如今的松子在原也的见证下打开跟他同样长大了的木箱,把弟弟说带有好运的乌龟放入其中。   但在之前宋其松要把乌龟举起来给原也看。   “这是我弟弟今天买的乌龟。”   他把水晶乌龟凑到屏幕前,小小的玩具在灯光下折射出琉璃的光。   “他靠这个乌龟还中到了两只其他的,所以送给了我,说是它具有好运。”   原也眼睛都亮了几分,他急急地叫宋其松:“那你赶紧把它捂好。”   宋其松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将这只小小的幸运神龟捂在掌心间。   “闭眼。”   松子于是闭眼。   “好。”宋其松听见原也说,声音带着笑,透过电流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许愿了。”   宋其松没有睁眼,他只是将这枚幸运轻轻地藏在手心,他问:“要怎么许愿?”   原也教他:“说三遍乌龟乌龟乌龟。”   “乌龟乌龟乌龟。”   宋其松很虔诚,更用力地说了三遍。   乌龟大人。   请你听见我的声音。   “再把你的愿望说出来。”   “不是说愿望要默念吗?”   “那是骗你的。”原也告诉他,“愿望要说出来才能被实现。”   他一直这么坚信。   因为爱比神灵更灵验。   宋其松其实在原也告诉他要说出来时就已了然。   他这次手握得更紧,像是要将乌龟大人嵌进自己的皮肤作装饰。   他许愿:“乌龟乌龟乌龟,请让小也更幸福。”   乌龟大人首先不同意:“这个失效,必须要你自己的。”   宋其松这时睁开了眼,他可怜兮兮:“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好有道理。   乌龟大人陷入沉思。   “但我已经很幸福了。”原也说,他又凑近一点,想要宋其松看清他的神情,“所以这个愿望反弹。”   反弹反弹,变成希望你更幸福的祝福。   松子想,原来还有反弹幸福这一说法。   早知道小时候在收到祝福时也多反弹几次,这样看起来所有爱他的人都会幸福。   “接着许,”原也催他,“快快闭上眼。”   宋其松又闭上眼,这次他许愿更庞大。   第一条是:“希望所有爱我的人都幸福。”   乌龟大人赶紧搬来本子默默记好,中途还思考了一下这些人有多少,幸福的程度要是多大。   第二条是:“希望明天能见到哥哥。”   乌龟大人这条没有记,既定的事实,他只需要明天睁眼再迈开步子走向宋其松就好。   第三条是:“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条乌龟大人记得特别仔细,拿红笔标了红,像是在提醒自己千万要记得。   原也并不是一个善于承诺的人,诺比千金,承诺太重,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承受不来,大都时候在需要承诺时他缄默,但现在他想他很乐意为了松子去努力。   最后宋其松睁开眼,眼眸水润润的,不是眼泪,只是单纯在望向自己的时候这么明亮含波。   原也受不了:“好急。”   宋其松问:“急什么?”   “跟你见面。”原也揉了揉脸,他叹气,“时间好长。”   宋其松笑着,安抚他也是安抚自己:“快了。”   所以他紧急追补一个愿望,他祈求乌龟大人。   “请让时间飞一下过去。”   很可惜,假乌龟大人没有这个本领,只能跟着松子一起祈愿。   乌龟大人乌龟大人乌龟大人。   能不能让时间真的如梭啊。   “好了。”原也告诉他,“乌龟大人全都听见了。”   宋其松弯着眼睛笑:“那谢谢乌龟大人。”   原也摇摇脑袋,他不吭声,心里却暗自接受,悄悄告诉松子:不用谢。   接着宋其松便将这只乌龟小心翼翼放进百宝箱,原也这个角度看不清有什么。   “里面有什么?”   宋其松翻出一条蓬蓬的小被子。   “有被子。”   他对这条小被子毫无印象,还是看了妈妈在上面贴的标签才反应过来。   标签上妈妈写着:松子三岁时最喜欢的被子,睡觉没有它会哭,但今年长大了,不再需要抱着被子睡觉了。   “啊,原来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被子。”宋其松举着被子闻了闻,蓬松的鸭绒里混杂着长久的气味。   是十多年前自己的气味,也有妈妈将它晒着阳光下吸饱了太阳的气味,有箱子木质的清香,更有妈妈的味道。   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气味,也不是阳光、木头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宋其松垂下眼,他说:“我都不记得我有过这样一条被子了。”   他皱着眉头像是要夹住眼泪,隔了好久才说:“但闻到妈妈的味道的时候就有了印象。”   自己小时候确切有过这样一条小被,上幼儿园的时候必须要带着它,后来自己稍微长大了,被子早已不能将自己覆盖,妈妈告诉他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那会儿宋其松不懂,但还是乖乖地牵着妈妈的手,看着她轻轻地把被子叠起收好。   妈妈说恭喜松子长大一步,要学会在没有它的时候也能好好睡觉喔。   小松子说好,只点了一次头,因为一动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二个大型玩具是拿胶水粘住一条腿的威震天。   宋其松记得它,小时候带着它耀武扬威去学校,结果刚拿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同学弄坏。   那时他装大度,表面跟同学说没关系,不重要,自己还能再买,结果一回到家就扑进妈妈怀里哭,一边哭还一边恶狠狠地宣誓。   小松子说:“我再也不要把我的玩具分享给别人。”   其实妈妈当时怎么说的宋其松早已记不清,时间太遥远,除了几次刻骨铭心的眼泪之外他都已模糊,只是记得第二天起来时看见威震天完好无损地立在床头,只是行动不便,一碰它的腿就咯吱咯吱响。   好丢脸。   宋其松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捂住了摄像头。   那边原也沉默了几分钟后才轻轻开口:“哭了呀。”   声音遥遥,又轻飘飘,像是一条蝉翼那样轻薄的毯子覆盖住他。   宋其松躲在这样的毯子下掉眼泪,他眉头皱得好紧:“一点。”   只是哭了几滴。   只是一点点。   原也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总是笨拙,他想安慰松子不要哭,但又觉得这样的话太直抒胸臆,眼泪怎么可能就此止住。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在床上正襟危坐举着手机,屏幕那头只隐约透出点光,寂静下听见好几声松子压抑的啜泣。   “我好像都忘了以前我有那么幸福过。”宋其松闷闷出声。   是惊觉,是此时此刻才惊觉自己原来真的幸福过,他总以为当时那场潮湿的雨里困住的只是妈妈,现在想来原来还有自己。   自以为在雨中撑起了伞,实际上那只是自我安抚的错觉。   雨滴依旧淅淅沥沥,柔软却又不可阻挡地浸润自己每处肌理。   “其实当时我妈妈离婚时没有选择我,那个时候我确实有点生她的气,虽然知道她也没有办法,但还是心里很难受。”   会想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也会想为什么非要离婚,为什么大家不能假装一下,他看见那么多同学的家庭都是同样的虚伪,为什么妈妈非要选择离开呢。   宋其松其实理解。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抛弃的是自己。   在离婚后向蕙每次节假日都会来找他,但他很多次都是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拒绝,是在怨怼,但又不敢将这份情绪表达太明显,于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也只是沉默。   像妈妈不再是妈妈,不再是怀胎十月将他千辛万苦带到这个世界感受爱意的母亲,而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每年都给他准备着礼物,有些没有送到他手上的便藏在箱子里,刚刚他就发现好几个只在对话里记得的礼物。   有十五岁时妈妈打电话过来说的签名版球鞋,可惜当时他正值青春期,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在那个时候最不想接的就是妈妈的电话,妈妈话没说几句他就挂断。   球鞋才不重要。   宋其松当时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早就不需要这些虚伪的礼物。   “人都会有局限。”原也告诉他,“妈妈也会犯错。”   所有人都会犯错。   原也很早就清楚,人和人之间就是彼此伤害的关系。   受伤、愈合、妥协又或许是规避,结局圆满又或许破碎。   人就是这样。   伤害和受伤害只是一段关系中最稀疏平凡的日常。   但同样,表达爱和收到爱也如此。   想了很久原也才告诉宋其松:“但是爱是可以抵消的。”   亲身经历。   童叟无欺。   原也不想话太绝对,还是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恨。”   可以怨怼、可以憎恶,可以流露出被伤害的神情。   原也笨拙地从自己生活过往抽丝剥茧,他慢吞吞组织着话语。   “情绪可以有,感受到伤害了完全可以表达也可以掉眼泪,只是说过去后要去判断,判断要不要再进行这段关系。”   原也想自己实在太懂得舍得。   他经历的爱如漫天飞花纷纷扬扬朝他涌来,但同样他受到的妒忌、猜疑与失望也如飞雪,浩浩荡荡将他覆盖。   在此刻,他想自己终于成了宋其松生活上的哥哥,他告诉他。   “其实最终就是随心走。”   没有一切比自己更重要。   宋其松眨眼间又掉一滴眼泪:“好。”   原也说得太对,爱意可以抵消一切的失误,更何况这是妈妈。   他放下手,眼睫湿哒哒团成一团,宋其松没有看屏幕,只是垂下眼许诺:“我也要随心走。”   心结是藤蔓,终于在今天彻底开解,柔柔顺顺平摊,如此笔直又如此光洁。   原也端着哥哥的架子夸他,绞尽脑汁想:“就是这样,松子好聪明,也很厉害,能自己一个人长这么大。”   话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原也也意识到自己安慰得太烂,只好停下,把脸凑得更近一些,想要松子从自己眼睛中读到千万的真心。   宋其松点头:“是的。”   只是心里却想着原也,想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厉害。   关于他的传闻实在太多,哪怕宋其松故意不在意但总有那么一些进了耳朵,他忍住不搜不找不在意,但在今天他实在想知道。   他开口:“那你——”   话还是断掉。   在接触到原也视线的那一刻宋其松就哑了声音。   很多事情并不是开口说了就会好,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可触碰,宋其松告诉自己必须要谨慎,于是他噤声。   原也没听清:“什么?”   宋其松换了句话:“说你也很厉害。”   原也当然承认。   他盯住宋其松泛红的眼眶:“是事实。”   “现在想立马在你身边也是。” 第38章 是   也许是乌龟大人真的听到了祈愿,这个夜晚过得实在飞速,等到宋其松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区门口。   今天是一月二,新年的第二天。   比新生更为稚嫩的是原也,比街道两旁不断闪烁的电子屏更夺眼的也是原也。   宋其松远远一眼过去就看见了他。   今天他外套是一件嫩黄的羽绒,头上戴了一顶浅蓝的帽子,撞色十足,人躲在深蓝色广告牌下面,各种颜色混杂一起实在扎眼。   只是神情有些恹恹,但在看见宋其松的那一瞬立马明亮起来。   “哥哥。”宋其松叫他,“我来了。”   原也唰一下抬起头,早起赶车的苦大仇深眨眼间便灰飞烟散,他向宋其松小跑着过来,临到头了也不收力,任由自己啪得一下栽倒在宋其松身上。   宋其松稳稳接住他。   原也又跟小狗似得拱了拱他:“好困——”   极其幽怨,绕梁三尺而不止。   但下一句又转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像盼盼小面包?”   刚刚飞扑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像是两个吐司在拥抱,绵软回弹,又蓬蓬的,原也想这画面看起来就好吃。   宋其松看了看他嫩黄的外套:“你最像。”   “妈妈搭配的。”原也坦荡荡接受,就着这个拥抱仰头,“那你要吃我吗?”   眼神晶晶亮,问的是宋其松要不要吃掉他,但话里话外全是在向宋其松传达信号——   我可以吃你吗?   吃哪里?   宋其松飞速地略过一眼原也的嘴,一瞬间大脑里就充斥着今早临走前看的各种接吻秘籍。   松子鼓励自己要硬气一把,他点头,目光灼灼:“要吃。”   原也特别乐意,果断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来。”   宋其松:“……”   不是,这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这姿态语气,松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什么兽人世界,而他的本体其实是一条狗。   但他还是十分乖顺地低下头,轻轻在那截胳膊上印了一个吻。   “闻了。”宋其松委屈,“不香,不想吃。”   原也带里奥早就带出了经验,对于松子也全然不在话下,他双手捧起宋其松的脸,眨着眼睛万分真心。   “真的吗?”   宋其松盯住原也几秒:“假的。”   话没落干净,便急急地亲了上去。   那瞬大脑只留下一条指令,360°全方位喊叫:亲上去!回忆教程!亲上去!记得教程啊啊啊。   于是就这么亲了上去。   但在吻落下的那一秒,什么攻略全化为白烟飘飘荡荡散尽,宋其松只留下冲刺一千五时那样的本能,不断突进、突进、再突进。   突进到手指紧张到像是要抽搐,整个人都要把原也全方面包裹,像是最后都变成一把衣架,再多用劲就会扭断钢线。   结果是原也脸上印上不知是谁的手指印记,嘴唇湿润润,眼神也湿漉漉,看向宋其松的时候带了些不自知的邀请。   他评价:“像狗啃。”   宋其松好委屈,他碰碰原也的脸,问:“可不可以换个说法?”   什么像狗啃。   宋其松才不想承认。   分明临时抱佛脚学习了有三个小时之久,理论早已烂熟于心,但在上手时就像是修为散尽,怎么做都觉得不对。   原也想了想。   原也中肯:“突飞猛进,比狗啃要好。”   宋其松耳尖更红。   这改进不如不改,他鼓励自己再接再厉。   他说:“不同意,再来一次。”   原也万分诚恳:“要加油噢。”   在第二个亲吻落下的下一秒,宋其松听见原也想:   [啊,计划成功。]   -   原也昨晚磕磕绊绊到凌晨才做好了今天的所有攻略。   他捂着手机,一边躲着松子的视线一边说:“现在要去看电影。”   宋其松问:“什么电影?”   原也又返回去看手机:“爱情片。”   宋其松有些意外:“你选的?”   原也琢磨了一下:“…算网友选的?”   昨晚他在恐怖片和爱情片里纠结好久,最后还是发了帖子问第一次约会要看什么,有些人支持他看恐怖片,说记忆深刻才有用,有些人叫他千万别听恐怖派的胡言乱语,说吓到妹妹你就完蛋了!   原也不想完蛋。   底下有网友宽慰他:兄弟,根据哥的经验,恋爱总归比恐怖片好,恐怖片那是要赌命的啊。   点进他的主页,最新一条帖子就是看恐怖片把女友吓跑了怎么办急急急。   原也拍拍胸脯,幸好没有选恐怖片。   “什么爱情片?”宋其松想了想,最近好像都是什么苦情圣手,不是癌症车祸就是失忆虐恋。   唯一一部名气稍微旺的,是因为综合了上述所有的要素,癌症车祸失忆飞来横祸天灾样样都有,刚上映一礼拜就被网友骂上热搜一小时。   原也又倒回去看名字:“我记得有点长。”   宋其松深觉不妙:“是那个爱过你的十年青春我喂了狗吗?”   “是。”原也抬起眼,“你也想看吗?”   宋其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试探:“你想看吗?”   原也摇头:“据说好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据说好看,单纯是他看见有评论说和对象去看对象哭得梨花带雨。   哭,再加上松子。   嗨呀,很羞耻,原也悄悄承认,其实他只是想念松子的眼泪。   多漂亮。   睫毛一簇簇,就着眼泪湿哒哒,像晶亮亮的松香。   更像小学时常玩的结晶圣诞树,一碰上眼泪,睫毛就就簇簇成花团。   好想念。   原也看向宋其松的眼睛,视线游弋过他的睫毛。   被包裹在宋其松手掌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原也劝告自己——   [矜持一点,不要去碰。]   碰什么?   心声准确无误传达给宋其松,但他却一点没有理清前因后果,他顺着原也的视线抚上自己眼睫。   “是有什么吗?”   原也沉思一秒:“有。”   宋其松摸了摸眼睛:“什么东西?”   原也飞一下亲上去:“一个kiss。”   宋其松:……   “好土。”宋其松声音闷闷。   话是这么说的,但嘴角实在憋不住笑。   原也当然能感受到,他不要矜持,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睫,得到一只只在指尖停滞须臾的蝴蝶。   “不土。”原也哼哼,“香香的。”   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宋其松先去买爆米花。   元旦假期人流量好多,哪怕是一部大家都赶着骂的电影,一眼望去还是有许多人排队。   宋其松这边刚买好爆米花,正欲朝原也挥手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哎?你是松子吗?”   宋其松脚步一滞,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孩,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你是?”   那女孩拉着朋友,见他没否认立马风风火火自我介绍:“啊我是你的粉丝!每次吃饭的时候必要看你的视频下饭,刚刚还疑惑是不是你呢,没想到还真是。”   宋其松也没想到。   他粉丝其实也才将近三百万,人数不算多,真正活跃的更是少,所以基本上也没有被认出来过的经历。   宋其松说:“嗯是我。”   但眼神却时不时朝着原也的方向,身形也下意识挡住女孩的视线。   女孩还在问:“这次是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看电影吗?”   宋其松把她视线挡得更严,他含糊道:“是。”   女孩很有分寸,并没有试图越过他的视线去看,只是说:“松子我可以和你合张照吗?”   宋其松答应下来。   临走时女孩真心祝福他:“永远幸福噢松子。”   宋其松收下祝愿,下一秒就听见她又说:“记得更新视频,一个月都没更啦。”   宋其松:“……”   宋其松:“下次一定。”   等看着他走远后,女孩才拍拍身边的朋友:“你看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挺像一个明星来着?”   朋友凝神去看:“好像是的哎,像那个童星。”   女孩接道:“原也对吧。”   朋友:“对,哎松子怎么朝他那边去了?”   “什么?哎呀都不重要了,”女孩没有再去看,牵起朋友的手,“我们电影要开场了。”   -   虽然电影被骂,但上座率在元旦假期看来实在惊人。   宋其松被原也牵着坐下,影院的光线黑黢黢,大荧幕投射的光像是水波,波光粼粼横在原也鼻梁处。   宋其松其实根本没看过几眼剧情,余光里他一直偷偷看向原也,在看电影时原也难得显得正经,哪怕面前播放的是车祸、失忆和紧接着的洪水。   原也目不转睛,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剧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前脚主角因为突发的洪水互表心意,下一秒主角就开始红着眼睛问你还爱我吗?   原也沉思,试图理清这里的逻辑,但发现编辑的大脑比他还抽象,果断放弃,偏过头小小声对宋其松说。   “超烂。”   宋其松深以为然:“超级。”   烂到比电影里的洪水还要水,但周围总有那么几个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捧着纸巾哭哭哒哒。   宋其松不懂:“这有什么好哭的吗?”   原也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他这部电影超好哭,怎么到他这里是对象眨着漂亮眼睛问他有什么好哭的。   幻想中的破碎感没有,梨花带雨没有,只有纯粹的疑惑。   原也不知道。   他绞尽脑汁:“爱情线?”   但说完他自己也摇头,嘀咕着:“演的还没有我好。”   这句话声音更小,但宋其松还是听见,他伸出触角试探:“确实。上次我看了你的那部武侠剧,演得比他们好多了。”   宋其松紧紧盯着原也的神情,生怕从他脸上看见任何的不虞。   原也确实没有不虞,更无不快,他对自己的荧幕履历从无什么顾及,毕竟互联网永远存在数据,他想掩埋也不可能。   他神色如常:“看了这一部就够了,后面不要看了。”   宋其松声音有些发紧:“为什么?”   像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没有带着任何谨慎的试探,只是无比纯粹的,像小孩问太阳为什么东升西降那样求知。   原也没有看他:“后面演的太差。”   其实也并非不能看,原也想如若宋其松想了解他每一岁的经历完全能看,不必在乎他的感受,从小他就是知道他的人生经历并非只属于他自己,他是小小的公众人物,从拍的第一场戏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属于看过他影片的所有人。   他者是他人生的打点器,他被逼着、被摁住在身上刻下每一阶段的凹槽。   只是原也想让自己保留最完美的体面,他并非不敢露怯、露出伤痕与失误,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何必为彼此之间平添负担。   此时电影正好进行到高潮,雷雨夜,闪电阵阵,暴雨之间女主正声嘶力竭吼道:“我为你做的一切全是我眼瞎!”   光影流转在原也脸上仿若面纱。   宋其松忽然就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原也,在主角嘶吼的台词中抛出一句粗糙的引导:“你演的那难道比这个还差吗”   “当然没有。”原也转向他,此时神情才完完整整敞露在光线中。   他眼睛被刺的眨了好几下,但没退后,依旧就着这个姿势告诉宋其松,在流转的光下,他眼睛显得无比奕奕。   “当然比这个要好。”   忽然间。   宋其松就好想亲吻他眼睫。   雷声作响。   电影中男主眼泪顺着雨滴落下,他忏悔:“我没有这个意思,倩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与此同时。   宋其松也问:“我可以亲一下你吗哥哥。”   同样的湿漉漉。   只不过他湿润的是出汗的手心。   电影中女主声音一下凄凄下来:“我们之间早已分浅缘薄。”   同一秒。   宋其松亲吻上原也的眉心,如同一只点水的蜻蜓。   他模仿着女主的腔调,但确实带着笑的问:“那我们之间呢?是分浅缘薄还是结不解缘?”   原也屈指碰了一下眉心:“是天付良缘。”   亲吻原来是一滴雨,就这么浸润他的眉心。   但还有一件事,原也正色:“刚刚我都没答应你。”   宋其松好苦恼:“但是我觉得太可爱了根本忍不住怎么办。”   原也垂下眼睛笑:“那就允许你偷袭。”   宋其松贪心要讨一个时间:“永远吗?”   原也表演了三秒思考,最后他说:“当然呀,永远。” 第39章 一   “所以等下我们要去哪里?”   电影散场,太阳将将过半,冬季的A市黑的实在太快,没过一会儿,天就沉了下来,夕阳杵在天际线一片,远远望去仿若壁画。   原也还有些睡眼惺忪。   刚刚那片子实在太烂,他坚持没到一半就枕着宋其松的肩膀睡着,醒来时脖颈还酸痛了好久。   “我看下。”原也感觉自己大脑全都重启,他翻着攻略吐出支离破碎几个词,“…菠萝、房间。”   宋其松没懂:“你现在是想吃水果吗?”   原也说:“应该是的。”   什么是应该是的?   宋其松更不懂,但看着原也拧着眉头也沉思的表情他就知道对方跟自己半斤八两。   他不由有些好奇原也的攻略:“你攻略上都写的什么?”   “没有什么。”原也罕见欲盖弥彰。   他飞一下把手机锁屏,牵住宋其松的手去到最近的水果店。   “攻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好。”原也信誓旦旦,“跟着热帖走,肯定没有错。”   毕竟这是千万人实践过的攻略,下面评论全是在说好,不是在说靠这个拿下了男神女神就是说这个攻略让自己登上极乐。   极乐具体是什么原也并没有太了解,他也不在乎,反正他只需要一个框架式的好摆在他面前,对于他这种胸无大志的人来说,只要跟着最好的教程推进就够了。   宋其松其实有些怀疑。   他没有扫过攻略的热榜,但对热榜却有种天然的不信任,于他而言,越热相反代表一种从众,不一定是合适每个人的,只能说是大部分人都能忍耐的。   但他还是任由自己变成一株蒲公英,随着原也这阵风左摇右摆。   “要买什么?”宋其松问。   原也巡视一圈,想吃的水果突然一下就从必备的菠萝变成了一长串清单。   他停下,开始思考买多了水果让约会泡汤的可能性。   宋其松举起苹果:“苹果要吗?”   原也非常坚决摇头:“不要,很无聊的水果。”   苹果。   家中永恒的装饰物。   只不过保质期太短,不过三五天就会腐烂被丢进垃圾桶。   永远存在在家中茶几上,但永远没有人主动说啊给我一个苹果吃吃。   “等等。”原也突然想起来。   苹果。   伊甸园之果,上帝之果。   夏娃的引诱。   牛顿的开门按钮。   乔布斯的商业帝国。   啊,苹果。   原也眨了眨眼睛,灵光一现意识到苹果在今晚的重要性。   所以他说:“要一个。”   宋其松好疑惑:“只要一个?”   原也点头:“我不吃,你吃。”   宋其松又把苹果放下:“我也不吃苹果。”   原也有些着急,一下就握住那个最大的红苹果:“那我吃。”   宋其松一头雾水,感觉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原也的天线打上话,他有些无措,但还是试图修正自己的频率波,一点一点,想要跟原也更近一些。   他问道:“为什么?”   原也神神秘秘,他勾起嘴角:“山人自有妙计。”   问什么妙计?   原也不知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好酷。   但确实苹果大有意义。   原也想,苹果在他和宋其松之间,应该叫做神赐的契合。   宋其松被原也萌了一下,他扭过头,又移开眼:“不要这么笑。”   声音哑哑的。   近在眼前,却像是从母星发来的信号那样梦核。   原也故意皱着鼻子笑,表情显得更淘气:“就要。”   但也只就要了一秒。   第二秒就回到平常乖乖的臭表情。   “听你的。”   说话前还叹了口气,像是作为哥哥对于弟弟胡闹的包容。   宋其松真的有在沉思为什么自己的异能不是瞬移术,这种时候就应该一把将原也扛起瞬回家里猛猛大亲。   原也太懂宋其松:“我知道你是想亲我。”   声音有些大,旁边带着妹妹买水果的姐姐诧异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宋其松一把将原也的嘴捂住:“等下说。”   原也嘴残志坚:“但素似在税故点,你还秀。”   “你说得对。”宋其松压低声音,耳朵又冒了红。   眼神也慌乱飞舞,原也觉得松子现在比小偷更像小偷。   他也不再逗他,嘟起嘴轻轻点一下松子的手心才作罢。   后面也学着宋其松压低声音说:“我也有害羞,但是比你要好一点。”   松子:。   宋其松觉得自己脸上都出了汗,故作不经意地解了衣服扣子,但不多,就两颗。   最后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的东西比预计多的更多。   菠萝没有现切的,最后原也选了一袋盐水装的小菠萝,除此之外还买了青提和橘子,在结账时原也还猝不及防丢进了两个小布丁。   宋其松正想拿回去,就看见原也摁住自己的手说:“今天都是我安排。”   宋其松叹气,又帮着他把小布丁往袋子装了装,但雪糕呆在袋子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刚出门没多久就被他俩吃光。   吃完原也觉得牙齿变成自己的皮肤,口腔里像下了一场雪,他瑟瑟,就着冬夜的寒风呼气。   宋其松一看就知道:“冻牙齿了吧。”   原也不在乎:“反正我是好牙齿。”   买完水果原也就带着他去了一家西班牙餐厅。   其实原也对西餐毫无研究,全程都就着攻略点评选菜,他在做类似于照顾者的角色时总是不熟练,好比每回都是点完才想起要问宋其松有没有忌口、吃不吃。   又或者是今天一路约会下来看似是他主局实际上很多收尾或者细节的工作都是宋其松来做,原也就像个新上任的导游,胡乱领着自己的成员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市的迷宫中乱撞。   总是后知后觉。   室内灯光昏暗,水波纹的灯屏静静流转,烛火点缀走廊,暧昧盈斥整个空间。就着摇曳的光影,再看向彼此的着装,原也突然就有一点不安。   他们太像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孩闯入成人的世界。   周围是精英人士是倜傥少爷小姐,就他们俩就着最普通的外套还拎着两大袋水果进了店门。   再过分一点比较,原也觉得自己更像是什么邋遢大王,带着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七歪八扭地地勇闯异世界。   只是这好学生对他太包容,无论他怎样失误、出糗又或者奇思妙想开辟一条新线路,好学生都全全接受。   好学生好可怜。   邋遢大王真可恶。   原也深恶痛绝了自己几秒,后直接开问:“你今天开心吗?”   宋其松还在帮原也挑着海鲜饭里他不爱吃的配料,没料到原也怎么问到这里。   “当然开心。”宋其松笑,在不甚清晰的、能遮掩住自己些许情绪的光下他总显得更为坦率。   他说:“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日月可鉴。   天地良心。   只要是和原也在一起他就开心。   原也太另类,思维也更跳跃,相反,宋其松自觉自己的人生就是无比精确的轨道,每一步该如何走、又该跨多少步子,在他人生中全是精准到后三位的数字。   他把生活过得太数学、过得太理科,以至于有时候忘了或许脚尖偏移那么几度跨步就能看见完全崭新的风景。   原也叹气,他有些后悔,但手上动作却是先戳了一个虾给宋其松。   “我感觉今天电影选的不好。”   宋其松不同意:“我觉得很好。”   原也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我都看得睡着了。”   “那是因为电影不好看。”宋其松告诉他,“再加上你今天早起赶车,当然会困。”   原也觉得自己的心就是一颗土豆,刚正被自己煎熬着皱了皮,但松子一开口,表皮又紧紧贴服。   “我餐厅也没有选对,”原也说,“早知道就应该穿的更正式一点。”   其他人都光鲜亮丽,怎么到光照到他们时就显得十分学生。   大多时候原也都很喜欢这样的学生气,觉得这是进入社会前最后的优待,更觉得这是一层保护,能让自己顺理成章逃脱许多成人规则的保护。   但事实是。   原也今年二十二,离陶喆唱的农历三月六号还差五个月,离正在离开大学象牙塔步入社会还有不到半年,但离十八岁的成人早已过去了四年。   四年。   1461天。   但他依旧大多时候迷迷糊糊过日子,这不坏,人生的多种选择他也只占了十四万亿分之一。   唯一不好的是他现在恋爱了,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他把宋其松还带进了一条怎么看都黑到头的沟。   宋其松安抚他:“要多正式才是正式?你难道要穿西装吗?”   原也摇头。   “那就够了。”宋其松说。   原也停了好久才说:“感觉不是很完美。”   好奇怪。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怎么和松子恋爱后却想处处追求完美?   宋其松也发现。   他道:“不需要追求完美,你不需要,我们之间更不需要。”   分明他才是一个向来执着于无瑕的人,怎么到了恋爱中,却颠倒过来,自己不再需要无缺,拥有就行,反而原也开始需要所谓的圆满。   原也有些犹豫:“那我需要显得更成熟吗?”   显得更像哥哥,像能够引导松子走向正确人生道路的前辈。   “不需要。”这次宋其松回答的更坚定,“你这样就已经很好。”   特别好。   千万的好,无需任何改变的好。   原也笑得虎牙尖尖,他盯住宋其松的眼睛,再次重申他的喜欢:“好的,超喜欢你。”   宋其松勉力接下这一直球,在他以为的约会末尾他说:“我也是。”   “好喜欢。”   太喜欢,喜欢到无时无刻都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从零就开始认识呢?   喜欢到确实要冒泡。   松子觉得,自己冒的泡肯定要比原也要多,但多的数量不算多,他算了算,大概一到两个泡泡——   因为他总想比原也对他多几分偏爱。   “其实刚刚我觉得我们很像邋遢大王。”原也说,“但是我是邋遢大王,你是好好学……”   “不对。”宋其松截断他的话,在他未完的话语中补上最后那句诗,“我是邋遢小王。”   原也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好不容易他停下喘息,脸颊红红的,他靠近一些,就着烛火摇曳宣告。   “等下大王要带小王去一个好地方。”   小王求知:“什么好地方?”   大王解惑:“酒店!”   小王预感不妙:“什么酒店?”   大王纯稚但羞涩:“就是酒店,我还跟着攻略学习了很多技巧。”   小王沉默:“…什么技巧?”   大王神采奕奕:“让你舒服的技巧!” 第40章 棵   确实是来到了酒店。   宋其松也想过原也说的什么让你舒服只是按摩,但真正进了房间,看见他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定了定心神:“你在找什么?”   原也抬起脑袋,一本正经:“套。”   下一秒,甚至不到一秒,宋其松整个人就通红。   他不死心:“什么套?”   原也比他还疑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都到这地步了宋其松还是没能理解。   他打开手机念起攻略:“…结束一天的游玩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去酒店,酒店基本上都自备有避——”   宋其松拿过他手机,一目十行看完,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原也所有的蛛丝马迹。   来到酒店确实不是为了按摩。   是为了做恨。   非要买菠萝也是。   只是因为攻略上毫无科学依据地提到说吃了菠萝会变甜。   但苹果宋其松实在不懂为什么,他攻略翻了上上下下,连评论也看了,就是没有发现出处。   但他想原也的脑回路总不正常,肯定不是什么类似于菠萝吃了会变甜的谣言所以去买,让他猜,估计又是联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宋其松开口,试图挽回一点局面:“你买苹果是为了扮演白雪公主?”   其实还有更想问的,但宋其松觉得自己问不出口,也不该任由局面走势越发偏离轨道。   原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为什么要毒我。”   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他改口:“你要当王子吗?”   这条脑回路宋其松懂。   王子等于亲吻。   如果让他扮演王子的话原也想自己当然乐意咬下一口苹果扮演公主毒倒在床上。   但现在好像并不是这个发展趋势,他想要的、想做的并不只是一个吻。   原也清清嗓子:“攻略上写的很清楚了,我们开房就是为了上/床。”   话说得太直接,眼神更直白,但并非赤裸的打量,原也从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只是很坦率地表露念想,只是万分纯粹地同小狗那样盯着他,像只是在问   ——为什么不和我玩?   “这不是儿戏。”宋其松喉咙滚了下,迎着原也的眼神顿了好久他才说,“…太快了。”   太快了。   宋其松想自己也并非是什么保守的人。   他第一次谈恋爱,从未实践过性,但却也跟着三两好友在青春期看过生理纪录片。他懂性,但也并非想要在爱非彻底明确时拥有。   但原也并不懂:“为什么快了?”   他想他们之间也并非毫无关系,他们是情侣,正常的恋人,甚至还处于网络上常说的热恋期,这不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吗。   爱不就是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吗?   原也能感受到宋其松对于自己的喜欢,更能感受到他时常的不安,所以便想着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   只是松子神情在此时有些过于显得严肃,以至于他也有一些无措。   原也张了张口,小心翼翼补充:“不用担心,我看了很多技巧,保证不会让你痛的。”   信誓旦旦。   只差没有举起四根手指宣誓。   到这里宋其松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我痛?”   原也点点头,还乖乖掏出手机给他看自己熬大夜做的笔记,内容详实,甚至好几处都标了重点符号。   宋其松没有看,只是沉着脸帮他关了手机。   原也更加意识到不对劲,他赶紧继续道:“我痛也行。”   宋其松脸色更沉。   原也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所言非虚,什么左位右位上位下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只是琢磨着自己作为哥哥肯定要付出的多点,所以才说去看看相关的经验,但现在松子看起来很不满意,原也试图理解,但太遗憾   ——原也发现,他根本无法判断松子到底是为哪件事生气。   他试探:“那我当下面的。”   宋其松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头整理今天买的东西。   原也不气馁:“那不做了。”   宋其松神色微动,但还是没有说话,这次是把苹果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原也。   原也接过来,但也只是接过,他拿着苹果站在旁边像一根木墩。   好想拥有读心术。原也想,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大脑实在太笨,怎么连松子的心思都摸不清楚。   他复盘今天所有环节,前面都照常进行,和谐万分,就是到了酒店才开始出现裂痕。   原也有些恼怒,他想怪攻略,但看了看宋其松稍显凝重的表情后又觉得还是该怪自己。   怎么连表达爱都表达得万分错误。   宋其松看他呆着不动这才开了口:“你要削吗?”   原也摇了摇头:“洗洗就好。”   话是这么说的,但人依旧没动,照样立在旁边,只是眼神时时刻刻黏住宋其松。   松子叹了口气,又拿过原也手中的苹果:“我帮你洗。”   “我自己……”   话没说完,苹果就到了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错开原也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视线,就着清水清洗了三道才给他。   “坐着吧。”宋其松说。   原也是他的提线木偶,他怎么指令他就怎么做。   “你生气了吗?”原也咬下一口苹果,他故意含糊着说,想把薄薄的无措碾碎在声音中。   “没有。”宋其松回答。   确实没有。   与其说他在生气不如说他在怀疑、在不安。   在原也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时,当时他第一个反应是在想原也真的懂得性的意义吗?   他是认为这只是一场可以随时结束的游戏,还是一种托付?   他是真的全方位信任他还是根本不在乎他,所以一切都可以轻飘飘同柳絮那样随意。   宋其松不敢多想,他并非质疑原也的喜欢——今天他也猛烈感受到了这样的爱,只是他太怀疑自己。   说来总可笑。   虽说所有人都在鼓励他要相信自己,但长久以来作为备选、不被需要、被抛弃的阴影如跗骨之蛆,他也想相信,只是在某些时刻总缺了勇气。   好比刚才。   在听到原也脱口而出的话时他第一反应并非喜悦,而是惶惶不安。   原也又咬下一口苹果,这回他凑近了些:“我不信。”   含糊着说的。   但这三个字偏偏跟生了魔法那样掷地有声。   松子软了点声音:“真没有。”   怎么会对原也生气呢?   原也说:“那你不是生气,是恼怒。”   “也不是恼怒。”   “那就是恼火。”   “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心情呢?”   “不是——”   话堪堪打住。   说到一半宋其松才反应过来原也早已跳了个问题。   “所以,”原也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心情?”   宋其松哑然好久。   原也盯着他的眼神太纯粹,乌沉沉的眼眸像黑曜珠,剔透得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没有逼问,只是单纯的想了解他此刻的心绪。   原也又开了口:“松子,很多时候我并不能一下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需要你告诉我。”   在结束最后一场戏后,原也便发现自己连接外界的感应器总开始不断失效。自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不再和大家对齐,而是突兀的,一个人变成蘑菇蹲在地上开始重新生活。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原也想自己的感应器对特定的人生效就够。   但同样明显。   在此刻,他的感应雷达又再次失效。   宋其松张了张口,半天才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我们才刚开始,一切都没有稳定下来不能太鲁莽,”宋其松垂下眼睛,“我不希望你后悔。”   “不后悔。”   “也不希望你受伤。”   “也不会。”   “…也怕你只是想要玩玩。”   “怎么会?”   到这里原也声音提高了好多,一下就从刚刚还显得稳重的哥哥变作蛮不讲理的少爷。   少爷立马扑过去亲上松子的额头。   下一步就是眼睑,再下面就是脸颊、下巴和鼻尖,最后才要到嘴唇。   原也捧起宋其松的脸:“我难道表达的不清楚吗?”   松子皱了下被晶莹口水糊满的脸:“太清楚了。”   太清楚,甚至听到的心声都在脑海里刷屏大喊:[这还不清楚嘛这还不清楚嘛这还不清楚嘛]   “不要怀疑。”原也告诉他,“我是真的乘一亿次喜欢你。”   说话真累。   但宋其松却是非要别人用一千一万句情话淹没才能感知情分重量的人。   原也头一回累得心甘情愿。   “这才像狗啃。”宋其松抹了把脸,捡起早上原也的话来反击。   原也很乐意承认自己是狗:“我的荣幸。”   当狗当然比当人好。   话一说完他就啪一下栽倒在宋其松身上。   看起来安抚松子不仅是个脑力活还是一个技术活,今天话说得太多,多到他口干舌燥,恨不能直接灌水三百吨。   宋其松也听到了,这下心声变成满屏的好累好累哎哎哎。   他拍拍原也:“那你今天的计划呢?”   原也把脑袋又朝他脖颈拱了拱,声音闷闷:“作废。”   宋其松带了点笑:“菠萝不吃了?”   原也哼哼:“不吃,苹果也不吃,口味是真无聊。”   刚才还象征爱果的苹果此刻便被打回原形,变作无聊水果之王孤零零立在床头柜上。   宋其松像摸小狗那样摸摸他头发:“那最后一下不亲了?”   “亲。”原也提了点精神,他侧过脸,鼻息交缠在松子的耳际,“你转过来。”   宋其松听话转过头,但这次是他主动。   他轻轻地,像触碰蝉翼那样吻了一下原也的嘴唇。   蜻蜓点水。   点到为止。   原也皱了下鼻子:“好轻。”   宋其松告诉他:“已经够了。”   对他而言,光这么一下,就已经满足。   “要贪心点。”原也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当成小鸟寄居在松子的脖颈。   他又下意识蹭了蹭,他说:“对我你大胆贪心,我全可以给你。”   多轻巧一句话,却无比厚重刻入宋其松心间。   宋其松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像云像雾又或是雨,总归有什么东西就此轻轻降临他心中,于是一切便变得濡湿起来。   指尖、手心、眼睛、还有一枚崭新的印在原也额间的吻。   是这些东西,在微微发汗,又像是一场雨的前奏。   “不是我不贪心,”宋其松最后说,“是因为我已经拥有全部。” 第41章 威   水声淅淅沥沥。   时间转到九点半,床头柜上被啃咬没几口的苹果早已氧化。   宋其松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更像是在聆听雨声,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今晚他们真要睡在一起。   睡,该怎么睡。   宋其松不明白,他第一次恋爱,生疏到连约会时该先迈哪只脚都要考虑半天,更何论确定关系后的第三天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想起小时候同妈妈睡的姿态,像小兽一样蜷缩在妈妈的臂弯,但显然原也不是妈妈,而他也不再是小松,现在他是大松、高松,是一棵看起来怎么都不再能弯成月牙的□□松。   但要说像平时和朋友哥哥那样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也不对劲,恨不能之间凭空出现楚河汉界,但他和原也是恋人,怎么都得挨在一起。   宋其松正胡乱想着,水声便停歇下来。   他放缓了呼吸,突然就不敢看向浴室。   但原也不懂松子的窘迫,他睡袍胡乱一套,头发还滴着水,脚后跟刚离开浴室就同炮仗一样撞向床铺。   啪一下。   炮仗十分故意地摔在宋其松身上。   水滴糊了宋其松满脸,摔得他刚刚什么思绪全都烟消云散。   他摸摸原也的头发:“怎么不吹?”   原也坏心思晃晃脑袋,小雨从他发尾落下:“懒。”   吹头什么的简直是人间酷刑,顶多吹个三分钟,再多那么几秒原也都觉得自己脑浆要被吹匀。   “不能懒。”宋其松正色起来,他起身拿过毛巾裹住原也的脑袋。   他一边擦一边说:“不吹头到时候有的你受的,一到冬天就会头痛,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原也不知道,原也更不在乎。   比起此时松子的说教,更吸引他注意的是被毛巾几次遮掩从缝隙里看见的他的喉结。   原也奋力从毛巾大战里露出点眼睛:“有没有感觉你现在像是在捏冰淇淋球。”   那喉结顿了一下,随后才接着继续滚动。   “更像是在捏汤圆。”   汤圆本人很满意这个说法,继续发呆似得盯住宋其松喉结,盯久了,再看向他的脸又像是被美色蛊惑。   汤圆凑进一步,作势要亲,但一下被毛巾捂住脸,声音融化在毛巾里:“腻好飘凉。”   宋其松隔着毛巾捏他脸:“好了,知道了,赶紧擦头发。”   不知道也得知道。   原也对夸他这件事实在上心,张口闭口不蹦出一个夸他的词基本不会罢休。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酒店、两人、亲吻。   宋其松不敢高估自己毅力,尤其在原也孜孜不倦要找他讨吻的情况下。要知道他今年要满的是十九,不是四十九,正值最威武的时刻。   原也还不罢休,哪怕被毛巾捂住口鼻都要瓮声瓮气:“你真不想吗?”   眼神懵懂天真,像只是在好奇。   宋其松以为他说的只是一个吻,哪想下一秒脑海里就传来:[听他们说手也不错。]   十分果断的,松子切断他的念想:“不想。”   原也颇为失望的垂下眼:“好吧。”   只是这姿态就着未干的发尾和脸上的水滴显得实在可怜。   宋其松有些恻隐,他又将毛巾上提了些捂住原也的眼睛,之后才问。   声音好低:“你是真的想吗?”   他想如果原也实在想他倒也乐意去帮助他,在这事儿上不算谁吃亏不吃亏,只算谁赚,如果原也想要,他觉得他完全能给。   原也很诚实:“也没有,只是好奇。”   果然。   邀请并非掺杂情欲,只是单纯好奇。   宋其松也一下失了心情,闷着头帮他擦干头发后就把他往被窝里塞。   “睡觉。”   声音隔着被套听起来气鼓鼓。   原也总是不懂宋其松,他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他更难懂的人类存在。   他假装自己是藤蔓贴近松子的胸膛,又假装自己是一尾鱼沉浮其心跳中。   咚哒咚哒。   鱼率先从被窝海里探头。   鱼说:“好闷。”   鱼又说:“你心跳好快。”   鱼搁浅在一棵树上,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眼神太纯粹,比水清。   宋其松喉咙微动,憋了半口气才接着把原也又塞回被窝,只不过这次更加轻柔,像对待一阵雨。   他把这场雨收集至怀间,最后他密封:“睡吧。”   宋其松睡的并不好,他总拘谨,躺在床上实在像棵树,如此不屈,但反观原也,不过三分钟便沉沉入睡,许是早起赶车太疲惫,又或许是今天一天活动量实在过大。   睡着的原也比醒时看着更乖巧,宋其松看了好几眼,最后悄悄戳了一下脸才罢休。   像是在戳泡沫。   但原也永远比泡沫坚韧不易碎。   以至于宋其松也开始幻想一种永远,一种不会分离、不被抛弃的永远。   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很奇怪。   此种清醒并非循序渐进,也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一种缓慢的引诱——   一个不恰当的用词,但宋其松却是实实在在感觉如此。   他费力睁开眼,比神志更先进入大脑的是原也的声音。   原也戳着他的小树,声音万分天真,像只是在问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   他听见原也问:“它戳着我了怎么办?”   松子掉线。   松子宕机。   直到那双手隔着布料轻轻触碰——那一瞬,宋其松瞬时清醒。   他下意识往床头躲了一下。   碰一下,脑袋撞到墙壁。   这下真清醒了。   原也被他吓到,伸手摸摸他脑袋:“痛吗?”   宋其松没说话,像还是懵着,但实际上是心绪千万堵在嗓口一句都憋不出。   原也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撞傻,这回是真忧愁,皱着眉头又问:“很痛吗?”   宋其松摇摇头,眼神不自觉朝原也和他小树之间逡巡一眼,在这时原也反应总是迅速。   他又坏心思碰了一下竖起的小树,这回是确实带了点故意。   他眨眨眼:“需要我吗?”   眼神坦率。   不是询问,是邀请。   比宋其松的拒绝更先行动的是那双手,几乎无师自通地、如此灵巧滑入。   “…呃。”宋其松一激灵。   原也的手太凉,甫一探入就激得宋其松浑身鸡皮疙瘩。   他还想拒绝,但显然原也不给他任何机会,神情无比专注,盯住手在的地方比起这档事看起来更像是在学习生理纪录片。   而宋其松只是他的实践对象。   这时候松子终于涌现了一些区别于局促紧张的情绪,他有些不满,伸手把原也的脑袋掰过来。   “…看着我。”   原也总是听话。   他转头看向宋其松,看向他像是看向一只猫、一块蛋糕,任何一种让他心动的心爱事物。   不过几瞬,宋其松就承受不了这样的情绪,他偏过头,想错过,但原也不肯。   他跨坐在宋其松身上,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是,都在运动、输出,一方在表达爱,一方又在可怜兮兮地倾诉委屈。   他表情好委屈:“你为什么不看我?”   宋其松噎了下,眼神闪躲间更频繁,他额间出了点汗,稍稍浸湿额发。   但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要说:“…害羞。”   太羞怯,以至于完全无法承受如此满溢的爱。   也是太害羞,更是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情动模样。   原也又问:“那我做的好吗?”   宋其松主动额头贴额头,他们鼻息交缠,呼吸却是错拍。   松子呼吸太急促,但还是极力端着,他夸奖,又想开一些缓解气氛的玩笑:“特别好。”   好到光是触碰就让他头皮发麻。   但要究其原因,宋其松想其实只是因为原也本身。   “你做了很多功课吗?”   原也亲亲他鼻尖,表情怎么看都是邀功:“当然,我可是熬到了凌晨。”   攻略做到凌晨,地点、电影的选择也是。   最主要的还是关于这些的学习,他想法太简单,只是想要宋其松开心。   他对待情呀爱呀的方式万分粗暴,像每天叼着食物回巢的鸟,爱于他而言是张嘴、是动手,是无比直接地表露,于是只要是说能让对方开心的他都学习。   原也当然能感受到宋其松其实是一棵稚嫩且脆弱的小树,虽然看着经历万般风吹雨打,但实际上纹理枝干仍然如同新生。   因为是宋其松,所以原也想自己万分乐意呵护这样的嫩弱。   “宝宝。”宋其松叫他。   声音低哑。   情愫满溢。   原也觉得自己太擅长读松子的心,他回应:“是我呀。”   松子莫名就想掉眼泪,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浑身攀向巅峰的点全被原也掌握,于是他全都在憋,憋住达到终点的时间、也吞下未尽的眼泪。   原也学得实在太好,好到让他总憋不住喘/息。   宋其松动了下,像是为了掩饰,他把头埋进原也的脖颈:“哥哥。”   原也告诉他:“也是我。”   松子声音低低的:“我好喜欢你。”   非常、超级,巨无敌。   但他总说不出这样的话,一切心绪通过嘴巴表达出来的总是减半。   原也当然知道:“我也是。”   但下一秒他就卸了力气,他自知心虚,但还是恃宠而骄:“我好累。”   宋其松跟着他的节奏得以喘息。   “后面你能不能自己继续?”   松子:。   但他实在善于体谅,只是沉默了半瞬,就乖乖地作势动身。   “我去浴室。”   声音怎么听都可怜巴巴,原也哪怕现在没看到他表情都能猜到大概——眼皮是要耷拉的,嘴角差不多也要向下弧度,眼神肯定是更闪躲,还要欲拒还迎再看他几眼。   原也良心不安。   哪里有技师按摩一半弃逃的道理。   ……   “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原也也不知道。   他实在太累,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宋其松听见原也想:[好累好累啊啊看起来我根本不能当1]   宋其松失笑,也带着些餍足过后的羞赧,他告诉自己此时无论如何都要同原也表达更多。   于是他伏身过去,奖励原也一个小巧的吻。   宋其松许诺:“之后我会好好服务你的。”   原也不在乎谁服务谁,他只是假装愤怒横他一眼,但在宋其松眼里更像是撒娇。   原也拖长声音,睡眼朦胧:“好累——”   说完便一下栽倒在松子身上。   宋其松接住他又亲亲他的额发:“那我们等下洗一下手就再睡一个觉好不好?” 第42章 武   原也睡得熟了。   宋其松开始百无聊赖,时不时戳一下他的脸又时不时抓起他的手指来玩。   原也的手指细且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手刚刚为他做了什么,更重要的是——   宋其松认真数了数,原也指甲上的月牙只有零星几个,按网络上那些歪理就是营养太不良,松子想怎么都得给他好好补补。   握在手心也是,原也的手并不算小,只是掌心不宽,以至于在观察时宋其松也疑惑,这样的手刚刚是如何握住又显得游刃有余。   实在幸福。   宋其松祈祷幸福永恒。   他拿起手机抓拍照片,相片中原也的脸睡得酡红,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在左边,还有一只手轻轻在他脸上戳出脸窝。   同样有更暧昧、带有私心的照片。   是他轻轻扣住原也的手,十指交缠,同所有稚嫩的情侣那样,他悄悄记录下此刻,祈祷此刻,也小小地炫耀此刻。   他发博,仅粉丝可见,配图只有这一双手,宋其松配文是:^^   -   下午原也还有一节课设,宋其松正好是节选修,索性叫舍友帮点到,翘了这课要陪原也来上。   刚开始原也拒绝:“不可以。”   宋其松眼巴巴:“哪里不可以?”   原也说不出所以然:“你看起来不可以。”   宋其松刨根问底:“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原也思考了三秒:“你是好宝宝。”   因为是好宝宝好学生好弟弟,所以松子一切违背正常逻辑道德的原也都觉得有出入,以至于他试图深沉思考,在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带坏了他。   “不是好宝宝。”宋其松不同意,他故意耷拉下眼睛,“我是坏宝宝。”   宝宝咬字好轻,像咀嚼空气一秒。   好宝宝拥护者更不同意:“驳回。”   宋其松知道讲道理无果,索性直接上手,他捧住原也亲一口他额头,啵一声发出响亮声响。   这次真心话说得好直接:“太想跟你一起,让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原也受不了,色字当头一把刀,这刀咔擦一下就切断他所有斜出的思绪。   他叹气,卸力栽倒在松子怀里:“同意。”   很好,松子自我鼓励,美男计再度成功。   但翟一凯不同意。   今儿他来得早,为的就是帮原也占位子,哪想这货买一送一,不仅自个儿来了,还带来一个新鲜货。   当然新鲜。   翟一凯远远就瞧见宋其松,感觉此刻他哪儿哪儿都是春天的气息。   想以前确实是弟弟的气质,做什么都局促更有分寸,眼神也克制,在原也问他之前,他想自己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但现在再去看,简直连对方已经到达哪个阶段自己都感觉一清二楚。   宋其松主动打招呼:“学长好。”   翟一凯鼻孔哼气:“还知道上课。”   话对的是原也,但原也没听进脑袋,正放空跟着宋其松落座。   翟一凯气不打一出来,他简直眼睁睁看着宋其松从一开始礼貌有为卷王弟变作拱走白菜那小贼。   宋其松帮着接话:“我正好没课,所以跟原也哥来上了。”   他态度实在好,翟一凯也没那么大架子,早早缓了神情正色问:“你们真谈了?”   虽说节前和原也谈话时他有所预知,但确实没预料到会这么快,以为就着宋其松性子还有原也那懒惰态度,再早都要学期结束,哪想这俩踩的是风火轮。   原也觉得他莫名其妙:“很明显呀。”   宋其松说得肯定:“恋爱ing。”   翟一凯酸溜溜:“又幸福了啊也。”   原也活学活用:“又嫉妒了啊凯。”   翟一凯咬牙切齿:“你等着。”   宋其松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什么小屁孩吵架现场,他的角色是幼稚园老师,他踏入战局,试图稳定局面。   “打住,大家都幸福一秒。”松子老师试图终止纷争,“要上课了。”   实际上老师连门都没进。   但原也总容易跟着他思维跑,他讨价还价:“我不能幸福三秒吗?”   宋其松回答很果断:“你要幸福一百年。”   情话在此刻说得太快,快到出口才后知后觉害臊,幸好大家都吵闹,少有集中在他们这里的视线。   原也觉得太多他不需要,他抓一把空气盛入松子手心:“太多了,要分你一半。”   松子红着耳尖稳稳握住那团空气:“好,我收下了。”   翟一凯:“……”   这什么大学生过家家。   他看得实在心烦,索性转过头不看。   正巧这时宋其松手机响起,是向时齐。   看到他哥名字宋其松才惊觉还有事情未完。   他没有接通先问原也:“…我们的事要给我哥说吗?”   这实在是个好问题。   原也沉思,原也试图发现真理,原也失败。   他理不出头绪,但电话铃声嘟嘟嘟如同催命符咒,他纠结半天还是问:“你说呢?”   宋其松更不确定。   向时齐是他哥哥没错,但同样也是原也的朋友,双重身份加持下宋其松无法判断向时齐更倾向哪种,又或许两者平衡,但正因为平衡,所以更难预料心情。   电话铃声似乎越来越急,翟一凯率先开了口:“别说。”   他斩钉截铁:“要是你们现在说了,他七有八十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一出我弟怎么跟我兄弟好上了的绝世大剧,不如给他缓冲你们打个样,让他自己发现。”   最后他拍了拍宋其松肩膀:“接吧。”   宋其松稳下心神。   那边向时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雀跃:“松子。”   “嗯。”   向时齐说:“你从你妈家回来了吗?”   宋其松:“回了。”   “那今晚在家里吃小龙虾啊,我今天专门出去钓的,还有一条十多斤重的草鱼。”   宋其松应声,正想问要不要叫原也时向时齐又开了口:“对了还有小也,不知道他回来没。”   “回…”   “思嘉!”   听到向时齐起的话头后宋其松立即噤声。   向时齐那边还在继续:“你给小也打个电话问问他回来没,回来正好跟我们吃大餐。”   话筒中孟思嘉应了一声,下一秒原也的手机铃声便嘟嘟响起——   宋其松猛得捂住听筒,他语速飞快:“哥我还有事先挂了今天晚上回来吃。”   向时齐:“什——”   电话挂断,间隔不到三秒,原也接通电话,他握住手机,头一回感觉自己心虚如此明显。   孟思嘉声音听得很清晰:“小也你回来了吗?”   原也点点头:“回了。”   说话间又憋不住笑,头刚低下去一点就被宋其松伸手撑住,手掌温温热,原也不自觉朝他掌心蹭了蹭。   翟一凯在后面做口型:“稳住。”   原也努力抿紧嘴。   孟思嘉听到一点动静,她有些疑惑:“你现在在车上吗?”   原也:“在教室。”   “假期结束第一天就有课了啊,”孟思嘉毫不在意,“怎么不逃了算了。”   原也摇头,宋其松感觉抵在手心的额头像陀螺,额发在掌心里摩梭的感觉像极了扑簌簌掉落的树叶。   他总在类似的此刻记住哥哥的责任:“不行,要好好上课。”   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宋其松听,但松子不听不信也不做,还故意屈起手指敲敲他额头。   孟思嘉笑:“什么时候成了乖学生了?以前不是说上课是最好的卧室吗?”   原也试图挽尊:“…一直都是啦。”   “好,”孟思嘉乐意顺从他,“那好学生今天来不来向时齐这里吃饭?”   原也接得超快:“来。”   孟思嘉觉得实在罕见:“怎么这么快,你以前不是还会问还有谁?”   聚餐要看来者何人才会来,这是原也向来的准则,如果没被告知且发现了有不认识或者讨厌的就会默默躲在角落扮蘑菇。   往往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有一个人来扮演采蘑菇的大人,得随时把他摘在篮子里才能防止他逃跑。   原也乱七八糟应付:“长大了。”   宋其松适时给他支招,夸张口型:“知道你们不会叫其他人。”   他努力模仿宋其松的口型回答:“…饿了?”   松子沉默:……   孟思嘉也懵:“现在就饿了?那没办法,你先饿着吧,晚上才有的吃。”   正巧老师走了进来,原也赶紧抓住机会:“要上课了挂了喔。”   虽然总共不过一分钟,但结束后原也觉得简直筋疲力尽,比今早还疲惫,他又跌进宋其松怀里,像爬山虎那样缠住他。   宋其松摸摸他脑袋,安抚他:“快了。”   具体多快他也不知道,他无法从细枝末节推算向时齐的态度,哪怕概率再向好,他还是担忧,只因为现在涉及的并非他一人,向时齐像是他和原也之间的交集,而妈妈是只属于他自我的子集,同时宋其松也更笃定向蕙的爱。   至于向时齐,宋其松想,比起他哥指责他来说,他其实更担心的是之后向时齐对于原也的态度。   原也轻声说:“我们像是在打地道战。”   “但是,”他又顿了顿,“思嘉其实很早就感觉到了。”   -   宋其松难得紧张。   虽比不上当初首次接吻时那样手心发汗,但也心跳擂鼓。   原也刚刚和他商量说他们分开进,他先进,过了十分钟后原也再进。   进门前原也拉住他说:“感觉是掩耳盗铃。”   宋其松摸摸他的手:“其实掩的是我哥的耳朵。”   屋内孟思嘉正逗里奥玩,向时齐则穿着围兜像cos厨师那样围着厨房打转。   向时齐看见他,举着汤勺招呼他:“回来了啊。”   宋其松应声,先叫的是孟思嘉:“思嘉姐好。”   孟思嘉笑眯眯应,还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松子八风不动,愣是一句话没说。   “今天做了口味虾,松子你来尝尝怎么样。”向时齐把一只剥好的虾递给他,接着又说,“思嘉你再催催小也,差不多得来了。”   宋其松囫囵吞枣,什么滋味全全略过,舌头烫得发直,但仍能感到回味稍稍发苦,想来还是调味出了点差错。   向时齐挑眉:“怎么样?哥做的。”   宋其松从不打击他人信心,但现在情况特殊,原也又好挑食,他得为自己男友考虑。   “…可以,”松子委婉,“等下我加个料味道会更好。”   向时齐向来是个心大的人,他以为宋其松这步是画龙点睛,索性手一挥:“去吧。”   但孟思嘉听得出来弦外之音,她话里有话:“你有个好弟弟。”   向时齐最同意,他夸起宋其松简直如数家珍:“当然,你不知道松子从小就懂事,小学就一个人上下学,成绩也一直第一,还自己要求补课,暑假就提前学了高中内容……”   说话间又插入一道声音。   “这么乖?”   是原也。   向时齐被他吓一跳,他猛得回头:“你怎么悄无声息?”   原也也被他一惊一乍吓到,他指了指刚刚关上的门:“有声音。”   孟思嘉也惊讶:“你今天竟然来这么早,还没给你打电话呢,真难得。”   说罢还掏出手机咔擦几张:“不得了,得拍照记录。”   原也避重就轻,眼神到处飘忽:“因为饿了。”   “那你得等等。”向时齐说。   “今天吃什么?”   这句话是没话找话。   原也其实一进门就看见晚餐,也一眼看见松子正在厨房,刚进来时他们有一瞬的眼神交错,转瞬即逝,但原也就是认为那是松子想要自己过来的暗示。   向时齐给他看桌子:“小龙虾和草鱼。”   原也看了眼卖相有些犹疑:“你做的?”   孟思嘉搭腔:“当然,今天向大厨花了好几个小时跟着教程学出来的。”   向时齐抱臂又仰头,没搭腔就是等着原也夸自己几句。   但原也只是沉默几秒后问:“松子呢?”   向时齐好挫败:“你找他干什么?”   原也有问必答,万分诚恳:“因为我不信你。”   向时齐实在受不了他不合时宜的真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指了指厨房:“那儿呢。”   宋其松也适时探头,他越过其他人的视线,只直直对向原也,声音带了点笑:“原也哥,我在这。”   原也悄悄冲他晃晃手指。   宋其松知道,这是他们信号连接成功的标志。 第43章 松   饭桌上气氛像半流动的猪油。   这个比喻不太妙,又带些油腻腥臭,但此刻宋其松感受就是如此。更精确点,唯一流动的是向时齐,原也处于半流动状,只有他和孟思嘉是彻底冷凝,稳稳托在盆的四周,盛住液态,暗中过招,巍然不动。   孟思嘉先开口:“假期你们都去了哪里玩?有没有推荐的地方?”   没有指明问谁,但宋其松门儿清,他避重就轻:“没怎么出门玩,全呆在妈妈那边。”   孟思嘉点点头:“那小也你呢?”   原也牢记此刻自己使命,也说得含糊:“跟松子一样。”   孟思嘉这时候就笑,她打趣:“你们都在阿姨家吗?”   听到这话向时齐虾剥一半都停了下来:“你们怎么见家长了?”   这话歧义太大,大到孟思嘉都诧异扫他一眼。   宋其松心下虽紧,但依旧四平八稳,正想开口解释时向时齐又自己圆了逻辑。   “你们真想当亲兄弟啊,”向时齐咂舌,“不行,松子你唯一的哥只能是我。”   原也超无语,夺过来他手中的虾塞进宋其松碗里,恶声恶气:“没有。”   到底是哪对情侣想当彼此的兄弟。   宋其松手在桌下极为隐蔽地贴着原也的腰部,这句心声准确无误传入脑海。   他嘴角没忍住提了提,但旋即正了神色:“不是这个意思,原也哥的意思是指他也回的是他妈妈家。”   原也捧着碗猛猛点头。   其实是因为他有一点憋不住笑。   但长久以来的职业素养依旧存在,他只捧了几秒钟就放下。   向时齐嘟囔:“那你们说那么含糊干嘛,当个拜把兄弟就够了。”   拜把也不要,原也不同意,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在桌下悄悄捏一把松子的手以示不满。   宋其松也轻轻回握他,但不长,不过几个呼吸,在他即将撤回安全距离时又听见原也想:   [我们这样好像偷情]   松子手一抖,下一秒又听见他想:[像那种骨科哥哥弟弟,啊啊好好玩。]   什么超纲联想。   宋其松面上发烫,立即捏一下原也的指腹。   原也不懂,偏过脑袋满脸懵懂望向他。   宋其松有口不能说,甚至连视线都不敢多接触,只好泄愤似得敲敲原也的指关节。   原也拧了下眉,还是没懂,于是幅度倾斜更大,想努力接上宋其松的天线。   “咳咳。”孟思嘉抬起眼睛,“别光顾着说了,再吃点。”   松子的手触电般收回。   但原也总是慢半拍,直到孟思嘉恨铁不成钢盯着他看好几秒后才意犹未尽收回视线。   第一个想的是:刚刚松子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回到刚刚思绪:但是我们这样真的好好玩。   最后才回忆起思嘉刚刚意味不明的咳嗽,再一抬眼,果然就看见思嘉正瞪着自己。   原也脑袋转了一圈,抿了抿嘴,又捧起碗来,朝着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孟思嘉:……   孟思嘉好心累。   向时齐在旁边看得最懵,他实在不懂刚刚突如其来的沉默还有三人突然交汇的视线,他敲了敲桌,试图让大家思维集中在自己这里。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向时齐好奇,“怎么突然不说话一个个眉来眼去是背着我有什么整蛊吗?”   宋其松应得很快:“没有。”   说话间还给向时齐夹了几只口味虾。   向时齐狐疑:“真的?”   “真的。”原也也搭腔,还是那种必须要全神贯注看着你的表情。   向时齐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这时候原也通常四成真心话,六成捣鬼话,反正就他体感而言,原也露出这眼神朝他基本上是在唬他。   他挥手:“你别捣乱。”   “刚刚只是大家说话频率间的空档碰到一起了而已,是小概率事件。”宋其松一本正经科普,眼神丝毫不慌乱。   向时齐开始半信半疑:“这样吗?”   “当然啦。”孟思嘉肯定,又把刚剥好的一串虾塞他嘴里:“吃吧你,别说了。”   这招最奏效。   向时齐腮帮鼓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他也不恼怒,只是脸色却逐渐红温。   原也第一个发现,他都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直接伏在宋其松耳边告诉他。   “我发现了!”   声音无比雀跃,哪怕极力压低却依旧能感到每一个字上都黏满活泼因子。   宋其松洗耳恭听。   刚刚就孟思嘉那个眼神他基本上明白他们早已被识破,索性摒弃束缚回到最初。   “向时齐跟你一样容易红脸。”原也窃窃耳语,像是怕向时齐听见还特地扭头看了一眼,“但是没有你半点可爱。”   宋其松并不想一个餐桌闹两个红脸,赶紧捂住原也的嘴叫他等下再说。   原也在此时总听话,乖乖闭嘴乖乖顺着呼吸频率眨眼睛,就算不用读心术,宋其松想自己都能从他眼神里读到旁白。   他想当下原也肯定想的是:[等下是要多久呢?]   -   等下具体有五分钟零三秒。   宋其松坐在小区楼下长椅上,手里握着绳子,里奥刚被他遛了三圈,此刻正趴在地上吐着舌头。   五分钟前孟思嘉支向时齐去买饮料,自己则直接了当对宋其松说。   “弟弟,你得等个几分钟,我需要跟小也说一下事。”   态度温和,语气也是商量姿态,更何况原也并非任何人附属品,所以宋其松见原也同意后也点头。   只是等待滋味难熬,悬而未决的刀刃冷飕飕悬于脖颈,这几分钟内宋其松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   什么你们不合适亦或者你们根本不懂喜欢等等拒绝的后果他反复咀嚼了遍,对策他同样想了好几版,这几分钟内他不断推演判断,只为找到最佳解决方案。   但恋爱确实并非理科,可变因素全都无法估测,到头来宋其松觉得自己还不如去看情感类节目取一取经。   思来想去间脚步声近了,这么久相处下来宋其松早已能判断出原也的脚步声——往往最轻巧也最虚浮,像恨不能被拖着走路。   但此刻却是难得轻快。   像小鸟飞上积雪的枝头,甫一站稳就摇得积雪扑簌簌坠落。   宋其松抬起头,正巧映入原也雀跃的脸。   天气确实降了下来,一月天寒,只不过五分多钟他鼻子就冻得有些发红,但眼神却是亮的,亮得发烫,烫得要将雪花融成水滴。   孟思嘉拿过里奥的牵引绳,她扬眉:“弟弟你们继续就行。”   宋其松捕捉到信号,心下稳了许多:“谢谢思嘉姐。”   “有什么谢的,”孟思嘉说,“这不郎才郎貌天生一对呃呃还有什么词来着?”   原也补充:“天造地设。”   孟思嘉瞥他一眼:“不,是你莫名其妙咸鱼翻身,天降好运。”   原也好喜欢这个评语,他宣告他人生真理,万分认真:“确实爱懒才会赢。”   孟思嘉戳他脑门:“千万别给小孩宣传你负能量标语。”   原也才不管,他抓紧时机当咸鱼,又病歪歪似得倒在宋其松怀里,是柳条、是丝绸,也是拉成丝的龙须糖。   但宋其松向来乐意捧起这柔软散漫的一切,他总耐心将这些聚起,怀抱原也总像是聚起一捧沙,不厌其烦收集起难得的雨水滴入沙间塑型。   哼哼,就是这样。   原也十分心安理得躲在一棵松树下放空。   宋其松揉揉他耳垂,又问孟思嘉:“那我哥那边需要直接说吗?”   “这也不是事儿。”孟思嘉手一挥,“无非就是你们现在说他现在找我哭,他之后自己发现之后再找我哭的事儿,问题不大,你们照常继续就行。”   “再说了,”孟思嘉笑,“你哥也不是那种人,你不需要担心,大家都在你们身边,哎呀这句话好煽情,但确实。”   孟思嘉顿了顿:“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然是都呵护啦,再说了,现在什么时代早已恋爱自由,不要太担忧尽管去做,天塌下来姐姐哥哥都在呢。”   孟思嘉说得好认真。   刚刚她找原也说得也是,她找原也的目的并非为了劝分,只是想确认原也的心,这几年下来她想自己也算懂他,一切都拿得起放得下,就是因为他放得太下,所以她担忧他是否真正懂得喜欢的重量。   当时她问原也:“你是真的很喜欢松子吗?”   关于他们确切恋爱的细枝末节她早已拼凑完整,类似喜欢这样的情绪她同样也能从他们彼此交汇的眼神捕捉,但口头承认仍然十分重要,像是电子印章,孟思嘉无论如何都要原也亲口定论。   原也那时表情很淡,眼神聚于虚空某点,听到她话后还皱了下眉:“当然。”   孟思嘉还在追问:“有多喜欢?”   原也那时思忖了很久,在那刻他发现一切抽象只表述心情的话在此时都不够用,最后他选择用时间来回答。   “想要缠住他三千三百三十三年。”   孟思嘉一听到他回答就笑了,仿佛又回到高中,那个原也说话逐步自我的时候。   “志向远大。”孟思嘉拍拍他肩,“赶紧从现在开始缠住啊也。”   “…所以为什么是三?”   这句话是宋其松问的。   向时齐他们因为工作又开车回去临市,这回也把里奥带了过去,现在只剩他们俩人正慢吞吞朝着公寓踱步。   原也刚刚正跟他回忆和孟思嘉之间的谈话,回忆断断续续,很多回答宋其松都能想到原也那瞬放空的神情,想来回答的内容也和他当时的脸一样空白却笃定。   其中最出挑的回答就是这个数值,关于原也表述的喜欢宋其松听了太多种,虽说每种都击中他心,但今天这个最是充满暖色调,像是谶语,说话者无心中夸大比拟,以至于数值变成虚值,空空荡荡,留下一串无意义的数据。   数据是蚁虫,而听话者正拥有一颗易于被蚕食的心,他祈祷这是实数——   “因为三是我的幸运数字。”原也说。   宋其松又问:“那为什么不能是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呢。”   原也说:“太长了,要到宇宙尽头的感觉,太不现实,但是三百三十三年我又觉得有点太短。”   所以折中定点在三千三百三十三,不是百年几个轮回就结束,也不是万年千万年那样近乎空洞的虚无。   这是原也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时长。   “所以,”原也最后说,“我还要缠你三千三百三十二年。”   宋其松捏捏他手指:“乐意至极。” 第44章 树   “松子!这里上车。”队友站在车前招呼他。   假期结束没多久,待办事项就像雪崩那样将宋其松覆盖。   首先是比赛的国赛答辩,在隔壁市,时间定在三天后,这也意味着这几天他们需要为这场答辩拼尽全力。   宋其松上车,跟在队友旁边坐下,队友叫徐至诚,是大他两届的学长,目标是保研,因此十分注重比赛的结果。   “最近怎么样?”徐至诚问他,“你们也要期末了吧,忙得过来吗?”   宋其松这会儿刚回完老师的微信,今早老师指出他模型好几处问题,他还没来得及改,就被叫来要赶去参加他市的答辩。   “还行。”宋其松避重就轻,“少睡一点能忙过来。”   这几天他确实睡得少, 第一场考试四周后开始,他甫一开学就制定了完善的复习计划,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课题的失误以及比赛的日期都突兀打乱了他阵脚。   为了事事完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牺牲掉本就紧剩无几的睡眠。   徐至诚听这话肃然起敬:“还是年轻好,能熬啊,我当年差不多也是这么熬过来,结果考完就大病一场,你还是要劳逸结合最好,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宋其松颔首。   他想自己当然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充电时刻,往往就是和原也打电话或者见面时,只要一见到他或是听见他的声音,宋其松就感觉自己变成了闪电小子,浑身毛孔滋滋滋,再一触碰,不过几秒电量就会满格。   手机叮咚响一声。   宋其松看过去,是原也的消息。   原也其实手机玩得并不多,聊天软件用的也少,像是他所有力量的爱都表露在线下,一旦到了线上,他不光聊天的频率少了,回消息的速度、还有情感的浓度也少了许多。   宋其松理解其中缘由,无非一个字懒。   懒得看手机,懒得回消息,懒得抬手打字,不如摁下语音发出一万颗绿色气泡。   现在宋其松手机里就飘出一颗气泡,他戳破,原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出发了?”   三个字一秒钟。   “要去哪里?”   四个字还是一秒钟。   “什么时候回来?”   六个字紧缩在绿色气泡中,但依旧被浓缩成一秒。   只是一句比一句语速更快,恨不能每个字自己长出飞毛腿力当语音界博尔特。   宋其松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自娱自乐什么语速大挑战,今早走前他专门把时间地点甚至还有每天安排发给了他,只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终极哲学问题没给原老师汇报。   但宋其松乐得配合,他努力在每一个泡泡上留下刻记。   -出发了?   -嗯。   -要去哪里?   -B市   -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这周四。   原也消息这次回的很快,像是猛然面临分离的不适,以至于见面时没说出的话都要找一个新出口。   “那我要表达我想你吗?”   九个字,原也把它们嚼得细碎还是超了一秒。   游戏宣告失败,宋其松正想回复时他又将消息撤了回去,紧接着又新发了一条。   绿泡泡保持着始终一秒的战绩,宋其松点开,耳边原也的声音快得像簌簌摇曳的风帆。   “我要想你吗?”   少了四个字。   意思却天翻地覆。   宋其松头一回觉得原也语文学得太差,省略句留下主干不该是我想你吗,怎么到他这里变作强迫,变作彻头彻尾的疑问。   这哪里需要质疑。   松子用力敲下四个字:当然需要。   -   A市到B市车程三小时,抵达酒店时太阳早已落山,B市的冬天看起来比A市更瑟瑟,树枝秃着头张牙舞爪,路灯瞎了眼时闪不闪,行人裹着棉袄神色匆匆,每个人都缩着脖子,这里的冬竟是具有重量的。   宋其松和徐至诚一间房,吃过饭他们便回了房间。   今晚宋其松的安排好多,他打开电脑,密密麻麻的待办一览无遗,几乎事无巨细,时间精确到分钟。   好比今天晚间任务是复习概率论,时间跨度四十五分钟,复习要点一目了然,哪几个小节知识点全都分门别类随着时间列好。   徐至诚在旁边看得咂舌:“我去,松子你这么牛。”   他甚至都不敢仔细去看,像这些字沾了火星,稍微凑近一点就会灼伤眼睛。   但他还是从火星里捕捉到一点微妙,徐至诚眯着眼读出来:“记得…什么感情?”   待办太多,行距又窄,他刚刚真没怎么看清,再加上宋其松又挪了电脑,一秒过去现在他脑子里只留下感情这俩大字的钢印。   但他还是琢磨到了点意思:“你对象?”   宋其松点头。   他并不反感和徐至诚谈及恋情。   徐至诚是个好学长,跟着他宋其松确实学习到许多。   徐至诚这才从卷王身上窥得一点人气,他又问:“就是之前小张他们说的那个?”   他指的是当时项目进国赛时的庆功宴,不知怎么回事,哪怕接他的人是原也也是他之前早已声明过的哥哥,但流言就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出来,讲他同一个高年级学姐恋爱,玩的是姐弟恋。   姐弟倒不是,年下确实真。   “不是。”宋其松摇头,适时打断他进一步的试探,“我要开始复习了。”   徐至诚八卦的话没出一半就憋了回去,也心想自己确实不该多嘴,正准备灰溜溜也跟着假模假样复习,哪想手机铃声又响起,他看向自己手机还是黑屏,再一抬头,便看见宋其松十分果断接通。   “喂?”   单这一个字,听起来就称得上所谓柔情。   徐至诚:?   不是,说好的学习呢?   那个什么感情待办项不是晚上九点半才开始吗,怎么规则说打破就打破。   宋其松举着手机来到阳台,B市夜晚气温更低,他们楼层在六楼,离月亮近了几米。   “怎么了?”宋其松问。   电话那头悉悉索索发出响声,宋其松想自己最具有的就是耐心,他等待,也在这短短十几秒中推测,猜想原也是否正闷在被子中央,为了探出水面所以正在被窝海中泅水。   哗啦啦——   原也探出脑袋,继而又从被窝中拔出手臂,他终于得以呼吸。   “没什么。”他瓮声瓮气,“只是无聊。”   无聊是寂寞,寂寞是巨型的空心球,原也被囚禁于此,空气稀薄,胸腔卖力鼓动,他试图双手抵球让球滚动,但好可惜,他力量如此缺乏。   球不动他不动,只有心跳鼓鼓作响。   好聒噪,于是原也把自己埋进被窝中,在海的中心拱起一座小岛,他弯着腰抵着头,手指慢吞吞游弋到一棵树所在之地。   他想他需要另一双手的力量。   “无聊是头等大事。”宋其松说,“今天必须要解决。”   原也问他:“怎么解决?”   这是个难题。   宋其松从未和他有过如此遥远的距离,三百公里,从西到东,车程三小时,虽然比不上牛郎织女半点,但他还是觉得他们和这对怨侣处境何其相似。   宋其松试图通过枚举找出最优解:“给你点外卖?”   原也摇头:“吃了。”   今晚他化思念为食欲恶狠狠吃了一整只炸鸡,吃完就困觉,醒来看见天黑灯暗一切静悄悄像是回到了童年。   同样惺忪醒来,但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停留,小时候会吓得掉两滴眼泪,但现在却只留不断反刍的寂寥。   宋其松继续例举:“给你唱歌?”   他很少唱歌,大多数时候只是在默默听歌,他更少为其他人唱歌,记忆里歌唱的时候只有在小学前为妈妈送上的那首生日歌。   所以宋其松有些怯怯,他怀疑自己是否提了个差建议,现在氛围如此美好,他可不想一张口就打碎此刻。   此刻应该被珍重,被收藏,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好。”原也回答得很快。   他撑着手坐起,严正以待。   宋其松哑言:“…真的吗?”   原也肯定:“真的。”   “那唱什么?”宋其松问。   “你唱的最多的就行。”原也告诉他。   宋其松歪歪脑袋:“生日快乐歌?”   “不可以。”原也飞快拒绝,像是怕他坚持又重复一遍,“不可以。”   他急得甚至坐直了身体。   宋其松没懂:“为什么不可以?”   “山人自有理由。”原也回答。   他完全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光是喜欢就要从眼睛里变成鸟儿飞扑每一处,现在所谓秘密也是同样,自己都要长出翅膀飞出来。   但这太关键,原也抿住嘴,告诉自己必须要吞下它们。   宋其松又换了一个:“鲁冰花?”   小时候妈妈常放给他听,理由是小松子每次听这首都会眼泪汪汪,妈妈也有坏心思,最喜欢在这时候逗得松子掉眼泪。   原也想了想:“还是换个。”   虽然这首歌很好,但怎么想也不符合现在的气氛。   松子继续:“小毛驴?”   原也这下点头:“可以。”   但宋其松开头就打住,他故作为难:“…开头怎么唱?”   原也一张嘴就迈入圈套:“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宋其松笑着和上。   原也停下,正欲洗耳恭听,但松子唱了没一下又打住,还在问他下一句什么词来着。   “是——”原也告诉他,“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电话那头宋其松好像在笑,又好像是风吹树叶,原也听不太清:“你在笑吗?”   宋其松还在强装镇定,但一开口就露了馅:“没有。”   声调都在上扬,原也一听就知道肯定在笑,他慢半拍琢磨出一点原因:“你是不是发现我唱歌跑调?”   他故意重了些声音,试图让自己显得也需要尊严。   宋其松笑得脸颊都痛,还在这瑟瑟寒风里,简直雪上加霜,他揉揉脸回道:“刚发现。”   调几乎没一个准的,甚至他都能听出来原也在认真找调,但还是每一个音符都坐错位置,各自面面相觑,像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名叫do却坐在了降调mi的位置。   原也给自己找补,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宋其松:“嗯?”   嗯是do爬上半个音阶的变调,是练习时一律的起始,是碗盆中滚动的细小钢珠,透过话筒震动挠得原也耳朵发痒。   他揉了揉耳朵继续道:“其实我是外星人,我在的那个星球引力和地球不同,我唱出来的每一个调都被那个星球捕捉,所以才会跑调。”   宋其松笑意更深:“噢,原来如此,你跑调的原因是因为你是外星人。”   原也猛猛点头。   宋其松又问:“那我是什么呢?怎么也被你捕获?”   原也开始装霸王:“你是地球小王子,我们说话好累星球的人生下来就是要把这些王子给抢回家。”   宋其松眼睫颤了颤,月光打在其上落下小小阴影。   “那你们可是强盗行为。”   “才不是强盗,”原也为自己正名,“我可只抢你一个当压球夫人。” 第45章 大师有言   和原也聊到九点,快一节课时长,最后还是原也觉得手机太烫才不得不挂断电话。   室外温度很低,但宋其松却自觉浑身发热,像细胞被血液煮沸,腾腾冒出热气熏得他浑身暖洋洋。   回到房间时徐至诚早已完成了一个任务,见他来便道:“结束了啊。”   宋其松又端出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嗯。”   徐至诚看他这脸红耳红却还要故作无事的模样就笑:“别装了,浑身要红透了好吗。”   被戳破后宋其松才难得放松,但他不接话,只是步态僵硬走回电脑桌前坐下。   徐至诚瞧他这模样笑得更欢:“你们小年轻谈恋爱竟然这么纯情?”   宋其松不咸不淡瞥他一眼:“还行。”   “嗯,原来这是还行。”徐至诚话有所指,但也没继续逗他,转了话头又问,“那你今天这些任务还是要做完吗?”   宋其松点头。   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仍是一片密密麻麻待办,他叉掉八点到九点之间的复习待办,又将底下那个记得每天维持感情一小时待办挪了上来。   最后他批注:   今天只有四十五分钟,哥哥挂的电话,好少,希望下次再多一点。   -   第二天他们起了大早。   昨晚宋其松开着小夜灯勉强在凌晨两点前才完成学习任务,但他现在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没有头昏脑胀。   但反观徐至诚就不大行,熬夜背稿以至于今天头痛十分,昨天记得今天就忘。   但幸好今天只是演练,他们时间还足,就是得非常紧促安排下去。   排队试完设备已经到了中午,但他们谁也没心思吃饭,从实验室里带来的模型机器人出了问题,其在越障时总出现卡顿,障碍物识别也总出错,整个团队几乎一下午都在实验楼大厅重新调整。   等到天黑问题才解决,他们又跑去演播厅过了再过了一遍答辩流程才作罢。   中途原也发过来几条消息,宋其松都没看见,还是等到徐至诚说去吃饭才想起今天似乎有人给他发消息。   点开消息第一条就是原也发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内容一句话:你喜欢什么花?   五分钟后又补充一条:刚刚路过花店,想买。   但很快又在十分钟后欲盖弥彰发了最新一条:吃了吗?   三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但宋其松就是从中读出了原也这个直脑筋无数的百转千回。   他把这小心谨慎地归结为想念。   私密的思念,链条牵绊于他们手腕之间,只有被爱的人才能看见。   宋其松想他已经看见。   队友招呼着他去吃饭,但他摆摆手示意得先打个电话。   徐至诚帮他解释:“别人有对象呢,咱先点菜去。”   队友挤眉弄眼:“哟,咱松子谈恋爱竟然是酱子的啦。”   宋其松白他:“别恶心大家。”   队友很识趣,扯着朋友就跑,走前还不忘嘱咐宋其松:“记得帮我们像弟妹问好。”   什么弟妹。   宋其松不同意,他超小声反驳:“这是我的哥哥。”   他等人彻底走开后拨打电话,今天响铃时间有点长,快半分钟的心跳,等到铃声快结束时原也才接通接话。   “松子?”   宋其松应声。   话筒那边听起来好嘈杂,人□□谈、汽车飞驰、甚至还有瑟瑟风声都交错起伏,以至于原也的声音都变成一滴水,静静地浸润其中。   “你现在外面吗?”宋其松问他。   “嗯。”   很短促的音。   像小学初学音标的短元音,太短了,又太钝,这让宋其松怀疑原也跟自己说话时都没有张开嘴。   他怀疑是今天自己没回消息让他生了气,他有些无措,试图像抓住风筝线头那样握住原也的情绪。   首先是道歉。   “不好意思哥哥今天有点太忙,没有看手机。”   原也啊了一声:“没关系。”   这句话倒是说得快了些,但又太快,比听力答案还迅猛那样从松子耳边滑过。   宋其松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次他说得更直接:“对不起哥哥。”   如果现在能见面就好,松子想自己终于理解原也对说话时要看向眼睛的执着。   原也在对面沉默了好几秒才回:“不需要道歉,我没有生气。”   “但是感觉你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原也蹲在马路口默默咬指甲,但咬了一口就默默吐掉。   他忘了手上还全是泥,当时只顾着去接宋其松电话,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尽就出门。   “真的?”宋其松说。   “真的。”原也这次回答很果断,“那你现在还忙吗?”   宋其松道:“等下吃个饭就差不多了,明天早上答辩结束,晚上应该能回来。”   原也默默计算着时间,他乖乖应声:“好。”   宋其松简直心软软。   “对了。”原也又说。   松子应他:“怎么了?”   “刚刚我发消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原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宋其松身边也骤然嘈杂开来。红绿灯亮了,车流滚滚呼啸,队友站在二楼扯着嗓子叫他吃饭——但他依然清晰听见原也在说:   “只是因为我有点想你。”   正是因为思念,于是一切前缀都变成想念的托词。   宋其松心跳鼓噪,他承诺,同所有童话故事结尾那样许诺:“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   宋其松如此许诺。   但事实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结束了一项大赛之后再怎么说都能轻松些,但实际却是还没休息到一天又要投入新的征程中。   课题任务被老师叫去谈话好几次,次次都是不满意,考试也逼近了,宋其松也无法松懈,他想拿到第一,就不得不耗尽大多的睡眠来完成任务。   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和原也说话,有时时间多了些,也要难得发挥自己赖皮技术和他赖在一起。   原也最近也在忙,但宋其松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客观从时间上看他们交叉的时间段越来越少,从刚开始还能抽空见几面,到现在一天能见上一面就算奢侈。   今天倒还算好。   许是原也觉得宋其松太累,难得自告奋勇说要陪他来图书馆,但图书馆像是有什么催眠因子,他们刚落座没多久原也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宋其松一开始还试图叫醒他,怕他在这里睡不太好,但原也实在太累,迷迷糊糊之间只是感觉有蚊虫叮咬,挥手胡乱拍了拍便再无下文。   原也醒来时太阳已经西下,正是晚餐时间。   抬眼望去松子还在学习,架着眼镜,眉头微微拧着,神情还是一丝不苟,原也就这个姿态趴着盯他,十秒内宋其松眼睛只眨了三次。   “多眨眼睛。”原也戳戳他,声音好小声。   宋其松见他醒了,神色就那一瞬便柔和下来,他凑过来像抚摸小狗那样摸摸他脑袋:“醒了?”   原也还懵着,上一秒见宋其松眨眼瞬变的模样更迷糊了,甚至感觉自己还在梦里,尤其是在夜樱景下,无意抬眼时捕捉到千树万树樱花开的瞬间。   就是这样的感觉。   原也下意识将脸凑向宋其松的掌心。   他轻轻地、像柳条划过手心那样酥酥地蹭着他。   宋其松只感觉手心下似有一整个宇宙。   宇宙瞬息万变,从毛茸茸发丝一路流转到温热的脸颊,再下一点又滑到湿热的唇,一切自有律动起伏。   一呼一吸。   宋其松感受着手心下的脉动。   “醒了。”原也说。   他刚睡醒时总犯懒,非要原地不动呆上好几分钟才得起床。   “睡得脸都烫了。”宋其松道。   原也更加用力拿自己的脸来蹭他手心,宋其松只觉自己的心也似乎被什么依偎着,他抬起手指拍了拍原也的脸。   “现在要去吃饭吗?”   原也停了动作,又安安静静像一条蒸发的河流淌在他手下:“你饿了吗?”   “有点。”宋其松说,“我们去二号食堂,听我舍友说那里新开了一个酸菜鱼窗口,吃起来还不错。”   有点其实近乎于无,但他了解原也,一般反问他时不是因为自己不饿,而是因为懒。   懒得动,但又确实肚饿,所以在此刻就需要另一个人来决定,宋其松想自己很乐意充当他的定音锤。   “好吧。”   原也终于起身,趴在桌上午睡感觉不太好,现在浑身都不舒服。   他看着是动了,但又软软朝宋其松倒去,幸好每张桌子都有挡板,再加上他们坐在角落,才能让他肆无忌惮变作随风飘扬的芦苇。   “这么累呀。”宋其松又把他托起来些。   原也在这时倒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你累。”   只是他恃宠而骄,多可恶,但就是仗着宋其松对他的喜欢故意为非作歹。   原也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大坏蛋,还是天下第一大资本家,而松子就是最可怜的小子,白白被他剥削这么久。   这么想着原也便努力坐直身体,他对宋其松说:“其实我真的不累。”   宋其松附和他:“我知道,就是爱懒。”   原也点点头:“你也要学会犯懒。”   这是人生的真理。   朋友们,小子们小女们,尤其是松子。原也想这就是他一贯的处事准则,人生不是竞技赛,不需要非得上发条,要学会犯懒、跑神,把自己丢在其他地方歇一歇。   “懒惰是一门哲学。”原也戳着他手心。   宋其松不置可否:“那你就是大师。”   大师点点头,又握着他手掌教导他:“你要学会放松,记得不要太累。”   宋其松点头称是:“收到了大师,赶紧起来我们去吃饭,吃饭可不能犯懒呢。” 第46章 荨麻疹   一月末,复习周只剩最后一周,接下来就是无尽的考试。   宋其松站在阳台上呼出一口热气,水雾蒙蒙散开,这几天他睡得太不好,几乎整宿整宿失眠,梦里时常是老师拿着他画满叉的卷子说他这次考得太差。   这些天他和原也联系得越发少了,并非是两人生疏所致,而是他们实在抽不出时间,再加上松子发觉自己开始有些感冒,也有意减少了和原也的见面时间。   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络方式就是电话,只是原也拨打过来的频率愈发稀疏,像是总担心打搅他,每回也只是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挂断。   这样的状态不对,宋其松能意识到,他也想过修正,也尽可能抽出时间想来联络,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琐事来将他们切断。   有时是老师紧急的会议,有时又是原也那边稍显不好的信号,有时就是此刻:病毒是举起镰刀的刽子手,猛一下切断他们所有相见的可能。   电话那头是妈妈在说话。   “松子,最近流感有些严重,你要好好带好口罩噢。”   宋其松闷闷应声:“好的,妈妈你们也是。”   向蕙听着他声音有些不对:“你声音哑了?是不是已经有点感冒了,记得泡点板蓝根,生病可不好受。”   “没有,是刚睡醒。”宋其松清了清嗓子,“我多喝点热水就好。”   向蕙还是犹疑:“那你最近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吗?你们应该也要放假了,期末不是什么很必须的事情,你不要压力太大。”   宋其松喉咙有些发堵,他深呼吸两口气才缓了些,他回答妈妈:“我知道了,妈妈。”   话虽是这么说,但身体并非他能彻底掌控。   考试刚结束两门,他就非常不幸地中招流感,睡前无法避免得因为不断的喷嚏掉下几滴眼泪,这时候他总寂寥,像是生理泪水都掺杂着许多真心忧愁的结晶。   原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在外地进行最后一学期的社会实践,视频电话中松子带着雪白的口罩,整个人离镜头好远,哪怕这样看起来都实在恹恹。   原也好心疼:“可怜宝宝。”   宋其松又把口罩拉得高了些,他一下就委屈,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嗯。”   千万的字块堆在嗓眼,他试图从其中挑挑拣拣一些足够漂亮的话出来,但扫视一周却发现全是碎片样的真心话。   都是什么好累、好困、好难受。   再多一点的是想掉眼泪,想要拥抱,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折磨和想见你。   但最后宋其松什么都没挑,也索性放弃说话,只是把手机拿得远远的,把自己蜷缩在被窝里,让整张脸都隐没在黑夜里。   原也判断不了他的神情,只能试图说一些其他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们还有几门考试就结束了?”   宋其松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噢,”原也安抚他,“那很快了。”   宋其松点点头,但还是没说话。   原也绞尽脑汁试图让他开心:“等考完我带你去山里玩好不好?到时候还能在木屋里住几天。”   宋其松这次发了声,声音好低,只是一个简单的嗯。   原也知道生病的难受,更理解他现在嗓子的不舒服,于是更加卖力说话,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话都用在今晚。   他从木屋说到一颗像秋千的树,从树又说到一块石头,说到小溪、过去的葡萄架和蜜蜂蛰后鼓起的包。   原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在除了台词之外还有说那么多话的时刻,到最后他说到口感舌燥,拿了一瓶水过来时才发现松子早已睡熟。   屏幕歪倒在枕头一侧,离松子近了,画面里从额发向下延伸框住他大半的脸,从这个角度来看更显他五官优越,但现在原也却没心情想那么多。   他此时才发现宋其松颈间额间都隐隐约约露出些红色肿块,原来刚刚宋其松故意隐藏的并非情绪——或者说是不止情绪,   还有因无尽焦虑诱发的荨麻疹。   -   原也当机立断翘了最后一天的实践回到小区。   这几天宋其松因为生病都没有呆在寝室,原也记得他说自己下午三点才考完,他三点半回到公寓时宋其松还没有回来。   桌子上药罐整整齐齐摞到一排,平时复习的资料也摆放得十分齐整,一切具有条理,像是宋其松给自己生活规定了明确的方圆,哪怕生病他都决心不让自己偏离丝毫。   原也叹了一口气。   确实一切规整,但也一切压抑。   生活不该是纯粹的几何,生活理应出现更多的曲线,也理应存在更多毫无逻辑的拼接图。   啪嗒一声。   屋外钥匙转动锁舌的声音响起。   是宋其松回来了。   但他门刚打开见到原也的那一刻不是惊讶,反而是啪一下猛得又关上了门。   声音震天响,原也都恍惚墙上的灰尘是否都被他震得跳了三下。   他走过去试图开门,但门外宋其松也拧着门把手,像是打定主意不要让他看见自己。   原也没有再强求,反而先轻轻屈指敲了下门:“宋其松。”   声音很轻,但宋其松哪怕隔着门都感到这句话好重。   他贴在门外急急忙忙把口罩拉了又拉,衣领也扯高了许多,就是想挡住身上那恼人的红肿。   等到再三确保这一切做完后他才应声:“是我。”   但手依然握在门把手上,他还没有做足准备进屋。   原也并没有想催他,他给足时间让松子自己适应:“你准备多久进来?”   宋其松这时才像是真正的弟弟,他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有事提前了。”原也说。   宋其松清楚明白这件事就是自己,他握住门把手的手紧了又紧,但就是鼓不起这一口气去面对此刻。   原也道:“再给你三分钟好吗?外面很冷,小心生病更严重。”   宋其松眼睫颤了又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应声:“好的。”   原也怕他心理负担太重,还故意自己先走到沙发边待着,走前给宋其松说:“不能逃跑,我先去沙发那边。”   沙发离门边至少有一个拐角和近十步的距离,物理上距离隔开了些,宋其松心理上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他垂眼盯着手表,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得面对,等到分针指向零,他才终于憋足一口气拉下门把手。   咔哒。   宋其松终于进门。   但进门后却也不动,像一座嶙峋的山立在门边,时间才到下午四点,正值黄昏,夕阳跨过窗台肆无忌惮扑向客厅,沙发那片全暖洋洋的亮着,只有门边没收到一丝光照。   原也先动了身。   他侧过身,阳光同丝绸那样柔软缠绕,脸在此刻莹莹得竟然模糊。   也许不是模糊。   宋其松垂下眼睛,也许只是他有些不敢抬眼看他,也或许是因为生病、因为胆怯,于是一切都变得雾蒙蒙。他情愿这是梦。   但这并非虚幻。   “还不过来吗?”原也开口打碎幻境。   宋其松没有动,靠墙站着像一片寂寂的影子。   原也心下叹了三百口气,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哀愁在此刻叹尽。   他转身幅度又大了些:“你还需要缓缓吗?”   他担心自己再多走一步松子又要打开门跑走。   原也当然能理解松子,但同样的,他也想要他知道自己的真心。   爱不是只在幸福时降临,爱还要在委屈难挨痛苦落魄时稳稳扑入怀中。   爱是因此才珍贵。   宋其松鼻子一下就酸了,他面对这些情况时总无措,眉头微微拧起,想靠近却又担忧。   “…我有点感冒。”他说。   原也立即拿出口罩戴好:“没关系我有口罩。”   松子又把衣袖往下拉了拉:“最近还长了荨麻疹,好丑。”   原也立马闭起眼睛:“没关系现在我可以装瞎。”   宋其松这才笑出来,但下一秒眼泪就不管不顾涌上,他想咽下,却还是有那么几滴顽皮的泪珠滚滚掉下。   好丢脸。   宋其松举起衣袖狠狠擦尽。   原也见他那边没动静,这才又稍稍睁开眼问:“那你现在可以过来了吗?”   松子还是摇头,他哑声:“光太亮了。”   但原也没办法关掉上帝的光,他只能跑到窗边将窗帘全都拉上。   光瞬时熄灭,余留几丝光线狡猾抓住地面。   这次他聪明了,主语不再是松子而是换成自己。   原也适应着昏暗的光线,问他:“那我现在能过来吗?”   宋其松这次答应他:“…嗯。”   声音太轻,轻如花瓣飘飘然,但原也就是精准捕捉,他握住这片花瓣,稳稳珍藏于手心,再抬眼,他寻声奔去——   同以往无数回那般。   任性地、置弃所有那样,不管不顾扑向宋其松怀间。   额头猛一下撞上宋其松的下巴,原也吃痛,松子也闷哼,但原也丝毫没有反省之意,甚至还故意又拿额头撞了撞他下巴。   “叫你不告诉我。”原也假装生气,但动作却是轻了又轻。   离得近了才听见宋其松的呼吸急促,原也吓了一跳,手再抚摸上他的脸才确定此时松子确实在哭。   悄无声息,只是眼睛默默在下着一场雨。   原也感到指尖湿漉漉,但触感却是如此灼热。   他也跟着红了眼睛,他隔着口罩摸摸宋其松的脸:“可怜宝宝,实在辛苦你了。”   宋其松眼泪一下流得更猛,几近喘不上气,他觉得此刻自己好丢脸,浑身脏兮兮还带着病菌,好可怜又好可恶,怎么能由于自己的贪恋听了原也的话进门。   他想侧过头,但原也却牢牢捧住他的脸,下一秒原也的呼吸近了,宋其松猛得抬手挡住他的脸。   “不要亲我。”   原也只停了一瞬,下一秒又像小狗那样拱拱他的手心。   他安抚道:“我戴的有口罩。”   宋其松还是不肯,担心自己传染给他,几乎整个人都要嵌进墙里。   见他如此坚决,原也也不再动作,只是伸着手轻轻拍着松子紧绷的背脊,轻声引导他:“我们去沙发上坐着好吗?”   宋其松点头,屋内光亮昏暗,眼眶中泪水不断,他实在看不清,全靠牵着原也的手跟他走。   他一路都低着头,眼泪润湿了口罩,他想止住,但眼泪根本不受他控制,像原也才是他泪水的开关,他一说话,刚刚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又开始变作小溪。   原也牵着他坐下,也叹气,这股气轻轻的,却像云那样托住宋其松。   原也伸出指腹帮他揩去一点眼泪:“好辛苦啊我们松子。”   宋其松拿手捂住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其实只有一点点。”   这样的一点是多少?   怎么能大到让他每夜都盯着天花板发呆,梦里尽是光怪陆离,有时梦到妈妈说不要他,有时又是不够好的成绩,昨晚做梦还梦见原也,但这梦太坏,坏到他现在根本不愿想起一角。   原也又伸手把宋其松抱得紧了些,模仿着记忆里妈妈安抚自己的模样安抚松子,他任由宋其松靠在自己肩处,眼泪变成垂天的河沿着皮肤纹理滑入脖颈。   他好轻好轻拍着宋其松的背,像是在对待一捧随时要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不要太有压力宝宝。”原也告诉他,“人生不是竞技场。”   “我不知道。”宋其松说,字块从他口中艰难吐出,“我不相信。”   生命中一切分明都是明码标价。   想要爸爸看见自己的条件是考试必须获得第一,好像只有成绩变作光环镀在他身上自己才显得值得,也好像只有一切都夺得第一才能让妈妈后悔——   后悔当时为什么带走的不是自己,又或是让妈妈欣慰自己没有她也能成长很好。   那时妈妈也告诉他不要太有压力,但松子觉得大人们都不懂,尤其是妈妈,生活是商品,努力获得的成绩名誉是砝码,一切都是等价交换,更包括爱。   父亲在他还对一切持以幻想的时候告诉他:你要学习的不是帮助别人,是判断价值。   价值,如此虚无缥缈的存在,却在那一晚在小小松子心里种下种子。   那时他跪在地上问父亲什么是价值,父亲说就是你要获得心中所想之物的前提。   “你不是想和你妈见面吗?想要你妈爱你?”宋汀说这句话的语调上扬,像是在嘲笑什么。   但宋其松不懂,他只知道他好思念、好想念妈妈。   “价值就是你见你妈的前提条件,”宋汀说,“好比什么成绩、金钱、面子,就是你给她带来的好处。所有人都需要利益,宋其松,你要做的就是拥有利益。”   松子那时候痴痴地发问:“那妈妈也需要吗?”   那想要获得爱也是这样吗?   “当然。”宋汀居高临下看向他,“你想获得的所有都有一个共同前提,那就是你要提供价值。”   价值是资产、是成绩、是家世,是所有人趋之若鹜但求而不得的,价值也包括爱,爱基于价值之上,更显虚无。   那时他渴求,渴求妈妈的爱渴望爸爸对自己的关注,渴望哪怕再细碎的爱都为自己聚起,于是他拼了命实现价值,万事争先,只要他能够到的他都会为此踮脚。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价值不足,又或许是他运气太差,哪怕他事事做到极致,他想换取的爱都从未降临于他手心。   他照旧茕茕一人。   原也想了一会儿,他选择轻巧绕过概念定义:“更准确一点,是你不需要事事做最好,最好这件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看着宋其松学习,课题复习双管齐下,往往都要熬到零点,眼下乌黑总明显,他想让他多睡觉,但又不太敢多打扰他,只好减少自己找他的频率。   最后他总结:“万般皆下品,唯有开心高。”   宋其松听到这话便笑,眼泪已经不再流,但睫毛一簇簇打结,脸上泪痕也未消,他有些羞赧,不太敢抬头,于是任由自己扮作鸵鸟朝原也怀中缩去。   “真的吗?”宋其松闷声闷气。   原也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我考到倒数也可以?”   原也哼哼:“当然可以,我经常倒数。”   倒数的次数多了,还能倒数出成就感,踩线过可是最难掌握的技巧好吗。   宋其松又笑:“那我变成穷光蛋也可以吗?”   原也说:“也可以呀,变成穷光蛋最好,我立马掏出我所有积蓄把你藏起。”   松子蹭蹭原也的脖颈:“那如果你也变成了穷光蛋呢?”   “那我们就去睡天桥打地铺。”原也道。   听到这话宋其松倒是直起身,眼里还带这些不可置信:“这么不上进?”   原也有些心虚,他摸摸鼻子:“那也没有,还是要努力努力让我们过上小康生活。”   宋其松这才同意:“这样才对。”   “但说这么多其实最想告诉你的还是一切都不重要,松子,”原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视线中宋其松的眼眸水润润,虽然还是瑟缩着,但在此刻依旧勉力自己与他对视。   原也弯起了眼,他说:“这些都不能决定你的人生走向。”   这句话太庞大,大到天空都化成一席蚕被将他们紧紧覆盖。   宋其松甚至说不清当下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万物皆静止,万籁之下唯留彼此呼吸交缠,但脑海却空荡荡,唯留钟响后的回荡——   像是有什么新的东西要萌芽。   一切都不重要吗?   但宋其松想还是有些不对,他说:“但是你很重要。”   原也实在受不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哪怕隔着口罩都非要凑上去亲他一口才作罢。   他通知宋其松:“暂停一下,现在我需要亲亲你。”   下一秒便伏身上去,把自己变作吸水的海绵吸尽松子脸上所有的眼泪。   宋其松托着他以防他摔倒,也不敢再后退:“不要再亲啦,小心传染。”   原也像小狗那样哼哧哼哧亲完他所有眼泪才作罢。   “不会感染。”他让宋其松放心,“我很强壮。”   话再说回来,原也正襟危坐,他盯住宋其松像是先知要告诉子民自己发现的宇宙无穷真理。   “我当然重要,”原也说,“但是你是最重要。”   松子却垂下眼睛:“其实我没有一点好的——”   “怎么会!”原也打断他,又捧住他的脸,非要自己一顺不眨注视对方。   脑海里心声率先炸开。   [松子好可恶,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还是不懂。]   [原来这就叫做白费口舌,啊啊啊为什么我不能长有一百张嘴巴和一百只舌头。]   但转到话头上却浓缩成一句。   “你就是最好的。”原也一字一顿,万分真心。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了要流淌的痕迹。   原也还在口干舌燥举着例:“你很懂礼貌,这是爸爸妈妈都爱的小子,你做饭也好吃,学习工作都很厉害,对朋友更真心,你怎么会不好呢?”   “宋其松。”原也又叫了他大名,他眉头微微拧起,神情是少见的认真,“你不能贬低你自己,你必须要像我爱你那样爱自己。”   宋其松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耐心对待自己。   他顿了好久才抬起眼问原也:“哥哥,我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吗?”   突兀的提问。   但原也不懂价值,他讨厌抽象的概念,只是说:“我不懂价值,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特别值得被爱的松子。”   在这一瞬,宋其松才终于确信、终于回答了幼时纠缠至今的困惑。   七岁的松子跪在地上怯怯地问:   -爱也需要前缀吗?   十九岁的松子在今天将真理握在手心:   -不需要,爱只是爱。 第47章 风滚草   角色骤然倒置。   不久前是在原也家,是宋其松拿药给他,现在却情景颠倒,躺在沙发上的变成了松子自己。   更不同的是原也虽然拿药给他,但宋其松现在就是不想吃。   原也把药再递了递:“得吃。”   宋其松往沙发角缩了又缩:“等下吃。”   原也问:“等下是多久?”   松子却沉默,总不能说要等到原也走了他才吃。   身上起的风团真像风滚草那样滚了他一身,脸上也不可避免被碾压下许多印记。   早上起来时他看着自己都有些吓人,更何况让此刻的他面对原也,光是刚刚流的眼泪就足以让他羞怯。   “你还要一直戴着你的口罩吗?”原也问。   宋其松犹疑着点了下头。   更准确来说是试探,他能察觉到原也对他的纵容,觉察到了,便总忍不住多迈出一点界限。   但这次原也看起来很强硬:“但是你现在得吃药,你得摘下来。”   宋其松垂下眼睛:“但是不好看。”   “你在我这里已经是最漂亮了宝宝。”原也跨坐上沙发,他半跪着,一手扶着宋其松的肩膀,另一只手又将药瓶递给他。   松子扭过头,但很明显这句话确实取悦到了他,他感到浑身发烫,竟无法判别到底是由于生病还是因为那句轻巧但填满爱的话语。   宋其松难得怙恩恃宠,他嘟囔一句,原也没听清。   “嗯?”   原也离得又近了,连卷毛都耷拉在宋其松额间,松子好心好意又把他推开一点,第一句是先解释:“不要离太近,我真的生病了,小心把你传染。”   第二句才降了八个声调回复:“我刚刚是说你说这些好听的话怎么那么信手拈来。”   听着好委屈,原也都开始恍惚自己是不是电视剧那种花言巧语有着老婆但下一秒又对情人花枝招展的渣男。   他要捍卫自己清白:“这是天赋!”   “天赋你懂吗?”原也绞尽脑汁从自己大脑里寻找例子,“就好比你擅长考试一样,我擅长爱。”   多伟大的天赋。   多罕见,宋其松弯着眼睛笑,感觉身上每一处乃至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不断叫嚣着:幸运!幸运!   好幸运呢松子。宋其松想,这么少见的天赋都能被他遇见。   于是他夸原也:“特别了不起的天赋。”   原也告诉他:“因为你是我的开关。”   就是这样。   原也永远都是睁着一双最无暇的眼睛看着他说出无数句令他心旌摇曳的漂亮句子。   这些句子进入他的身体后就变作颇有重量的结晶,凝结在他每一处血管之中,只叫他脸颊发红。   这么看来爱或许是另一种微乎其微的阻塞。   滞涩在你血脉,让你似痛非痛——原来爱是一种不带恶意的眩晕。   宋其松此刻、此时、此秒,被爱得眩晕。   “还有第一句话没回答。”原也摇了摇他,“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很强壮不会被你传染。”   “再说都已经待一起那么久了,现在我们就是病毒小子,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宋其松实在难以跨越自己心里的坎,还是止不住担忧,但又怀有一种隐秘的期待——   这太可恶。   人总怀有贪欲,宋其松从小便意识到这种贪,于是他克制,告诉自己一切都适度,生活被他蛮力扭曲成所有直线,本来他以为就着这条笔直的线条走下去便对,但哪想原也闯入的太突兀。   像是浑身戴满金银珠宝的王子,如此金光灿灿降临他的世界。   王子讨厌直线,讨厌贫瘠,更讨厌空寂的黑白,于是将身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取下来稳稳放在他手上。   “这是给你的。”   松子想王子肯定会同他这么说,眼睛要盛有千万颗真心,不是鄙夷不是厌弃,而是千真万确期望他好。   而他呢?身上或许破破烂烂的小子,在第一次触碰如此璀璨的珠宝时必然是惶恐的,但宝石光芒太灼眼,他防不住为之倾倒。   于是欲念滋生,企图世界也能像他那样斑斓。   而王子——宋其松看向原也,他知道他永远会为自己乐此不疲。   他开口:“那我摘下了?”   原也猛猛点头:“快点快点。”   宋其松手勾住左边的皮筋,刚拉下耳朵又后悔,半遮半掩着,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滋味。   “但是真的不好看。”   “你什么样都最好看。”   “…真的吗?”   “当然呀宝宝。”   原也双臂交叉摆了个乘的符号:“真心乘一万个。”   是了,正是因为这样的真心,这样的原也望向他的眼睛,宋其松才不再惧怕展露。   他取下口罩,模样决绝得像是要跳下悬崖,原也看着他忍不住笑,他把药瓶放下后便托住他的脸。   熟悉的感觉。   松子想自己又再次被托住。   他沉在原也的双手之上,眼睫半敛,原也跪坐其上像是另一片新的天。   只不过这天是乌沉沉的,因为之前松子说光太亮,于是世界便为他关灯。   其实看不太清。光的姿态太暧昧,却暧昧不到脸上,只在沙发脚边打转。   但是原也会触碰,他指腹上似存有千万个感应器,他触碰到风团、触碰到凸起,触碰到额外发烫的一隅,也触碰到宋其松的每个毛孔。   松子有些微微发抖,再准确点来说这是颤栗。   他抬起眼,睫毛像序幕那样唰得升起,姿态却是可怜的,是雏鸟是初入尘世的稚子是最新生稚嫩的一切。   “是不是不好看了?”   “怎么会不好看呢?”原也倾身,鼻尖碰鼻尖,如此怜惜,“只是感觉好可怜,我们宝宝怎么能这么可怜。”   宋其松轻声应他:“特别可怜。”   原也浅浅叹气:“感觉我要把你的气叹完了。”   宋其松回:“那我再自己来叹点。”   说罢要深呼吸,但下一秒就被原也夹住嘴,气鼓在脸颊,原也一戳就破。   “叹什么气,先吃药。”他拿来药给宋其松。   虽说还是有点不适,但摘下口罩后确实舒服许多,他乖乖吞下药,吃完后还下意识给张开嘴给他看。   “吃完了。”   原也夸夸他:“好松子。”   当然是好松子。宋其松欣然收下这个评价。   -   晚饭今晚是原也亲自下厨,宋其松本来想指导一二却被他无情赶出。   “你休息去。”原也现在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整个人都全神贯注看着手机教程。   宋其松问:“我在这里做装饰也不行吗?”   这次是故意显得可怜巴巴,但可惜原也还是没看他。   “不行。”原也这才转过头看他,“你在我压力很大。”   这感觉他简直都不敢想,实在像是导师亲临现场看他写论文,目光如炬,身姿如松,灼烧得他不如直接化成灰算了。   对此宋其松倒能理解,所以他尊重原也的想法,乖乖退回客厅,但他又闲不住,想了一下之后的计划,考完期末后第一件事就得是更新视频,这段时间他都没登上网站几次,但仅仅那几次,私信评论都全是红点,叫他更新更新再更新。   当然,更新的不止有视频,还有他的恋爱状况。   这能更新什么?宋其松都在思考自己这么满的幸福分享出去一点到底是对单身朋友的伤害还是对CP粉的甘露。   除这件事之外貌似还有一个关键节点,但一时半会他想不起来,好像期末这座大山足以阻断他对后路的所有视线,他索性放弃,趁着原也还在玩厨房游戏时再拿专业书复习一下。   等到书翻到第三十页原也才终于完成他的大业。   菜肴很简单,土豆丝、西红柿蛋汤和青椒炒肉丝。   只是这土豆丝看起来是土豆块,西红柿蛋汤应该叫西红柿疙瘩汤,肉丝是煤炭,一看过去像什么新型女巫食品。   宋其松选择相信食物不可貌相。   顶着原也故作不在意但实际上亮得吓人的目光吃下第一口。   嗯,饭好吃。   菜味道中规中矩,不至于难吃,但也算不上好。   但话在口中又变成了:“哥哥你在做饭上也有天赋。”   眼神诚恳,万分真切。   原也憋不住得翘起嘴角,但又臭屁似得压下,他谦虚:“一般一般啦。” 第48章 暴露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时间是在下午三点。   宋其松出教室时天隐隐飘起了雨,细如牛毛,飘飘扬扬着,混着冬季刺骨的风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他荨麻疹退了,但是感冒还没有好全,现在每天出门前都被原也叮嘱一定要穿上厚外套,药倒是停了几顿,原因是一吃药就困,现在期末于他而言很重要,就这样他背着原也停了好几天。   但原也始终没有发现,他对待生活太粗糙,生命中一切全是得过且过,以至于照顾起人来也手忙脚乱,有时候是递水忘了试温,有时又是煮糊了粥,像是闯入宋其松世界的外来者,慌慌张张在他世界撞出了好几个无法修复的凹槽。   好在肇事者十分诚恳,从不逃逸,相反还乖乖道歉,刚举起四根手指说要宣誓就被宋其松摁下。   “不需要发誓。”宋其松说,由于生病他呼吸烫了许多,“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原也该选择的对标标准从来就不该是他,而应该是自己。   “对不起宝宝。”原也总觉得自己亏欠,他皱起眉似不满,“我总是在这些细节上犯错。”   “这不是错误。”宋其松告诉他,他学着之前原也的模样安抚他,“我没有感到被伤害,你真的已经做到最好,我很满足。”   像是为了防止他不相信,宋其松又重复道:“真的已经够幸福。”   原也说:“哪怕我是一个粗心鬼?”   粗心真可恶。   在小时他并没有觉得这多坏,大不了就是考试丢个十几分,又或者走路平地摔破皮,这些都对他生活造成不了任何干扰,甚至在演戏时他还自诩这是另一重的天赋,让他就这么莽莽的闯入角色世界。   但现在他发现这实在太坏,笨手笨脚毛毛糙糙,最基本的小事都要犯错,尤其在对待松子身上,哪怕他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松子是一棵脆弱小树,自己应当小心小心再小心,但这小小的心里总时不时冒出几粒沙粒。   淘气得挠他思维害他走神更害他不能百无一漏的将宋其松照顾好。   “你也不是粗心鬼。”宋其松笑,“只是有一点点不细心。”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换汤不换药。   “但是我们之间就是要互补的。”宋其松告诉他。   原也难得展现出好学生天赋:“好比粗心配细心?”   宋其松点头,他补出下一句:“好比胆小鬼配勇者。”   勇者大人不自知:“我是胆小鬼?”   “不是呀,”宋其松说,“你是勇者呢哥哥。”   今天勇者大人来得早,没有骑上他那破败小电驴,正撑着一把伞在校门口等他,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有雨之后,他们便决定今天坐公交车回家。   远远的宋其松就看见了他,在逐步向他接近的过程中,他发现原也举伞总是举得矮矮的,把自己身形大半都遮住,像是在人群中扮演一朵圆滚滚的蘑菇。   他走近了,原也还是没有看见他,直到松子的脚都要迈入伞的庇护下,原也才猛一扬伞。   雨再度淅淅沥沥下起来,只不过这次是一场小型的由原也降下的人工降雨。   外套就此又起了一层朦朦的雾。   “结束啦?”   原也试图把伞撑高一点,宋其松顺手接过。   “结束了。”   原也语调听起来很兴奋:“结束就好。”   宋其松应着他说:“终于结束。”   但只是过程的结束,结果的等待过程同样难熬,宋其松想自己能接受所有的预设,他开始逐渐相信,或者是一种基于对原也的信任,他相信无论如何至少原也都会接住他。   公交车来的很快,今天还算幸运,车上的人并不多,他们能有一个并排座位。   宋其松收了伞,雨水沿着伞面滑下。   他侧头看向原也,今天原也看起来比平时要活泼太多,姿态也多,期间欲言又止看了他太多次,宋其松想不注意都难。   在原也故不经意看向他的第五次时宋其松终于开了口。   “哥哥,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原也没想到抓包来得这么快,他眼睫颤动一瞬,但又瞬间恢复如初,表情一派镇定回复:“不算什么大事。”   宋其松不信:“真的吗?”   原也努力瞪圆眼睛点头,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可信。   这演技也太拙劣,宋其松笑,又将手轻轻碰到原也的掌心:“那我勉为其难信一下。”   原也表面上点头附和,但实际上宋其松听到他想的是:   [都演这么差了松子还能相信?]   宋其松:。   本以为是原也技艺生疏,哪想是他明知故做。   但宋其松决定不计较,任由公交车晃呀晃,带他驶入独属于自己的梦幻岛。   下车后宋其松想过许多,一是想是不是庆祝他学期结束,又或是庆祝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九天——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关键的节点,但宋其松觉得就凭原也那个天马行空的脑子每个时间段都能赋予意义。   好比十九是奇数日,又好比十九比二十少一,又好比在今天宋其松即将迎来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十九。   十九岁。   所谓进入成人社会的第一年。   宋其松有所猜想,但又不敢太真切期待,他撑着伞和原也并肩,没办法自然地用手触碰,只好试图从言语中套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你最近很忙是因为这件小事吗?”   原也又推翻刚刚自己的说辞:“这也不是小事,好吧还是大事。”   宋其松心下隐约雀跃。   他又问:“只和我有关吗?”   这句话指意太明显,原也甚至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自己计谋又被识破。   向时齐刚刚在出门前还特地交代他一定要保持神秘感,原也答应得很好,他认同惊喜的发生,但也觉得生日日期这堆数字代表的含义太特殊,再怎么都会对这堆数字稍微敏感。   在这项秘密任务交给他之后一周他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但坏就坏在他真的太藏不住惊喜,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喜欢都要从眼睛嘴巴身上每个毛孔跑出来的人保管一个代表幸福的秘密呢?   原也只恨不能每天预演生日的祝福,他比寿星本人更期待生日的到来。   生日多好,生日不是记录年岁的增长,而是明确围绕在身边的所有的爱。   是感受被爱的此刻。   “只和你有关。”原也肯定他。   “是我——”   原也接住他未完的话语:“你的生日。”   脚步停在公寓门前,原也掏出钥匙开门,在锁舌咔哒转动声中宋其松心跳如擂鼓。   之前是因为生病,因为恐惧,但现在却走到情绪的另一头,此刻他是因为紧张,因为门后整个全然未知的惊喜。   “我需要闭上眼睛吗?”宋其松问。   他只在妈妈还在的时候才有过这样的庆祝时刻,时间过去的太久远,遥远到他记忆都模糊,以至于十分无措——   无措自己像是一瞬间从小孩抽条成成人。   无措真正的生日派对到底该怎么过。   大家都是这样吗?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闭上眼睛,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徐徐推入主角面前。   还是要睁开眼?   假装自己太习惯被爱与庆祝,索性不如张开眼去迎接。   原也想了想:“闭上吧。”   宋其松乖乖闭上,像幼时跪坐在菩萨面前那样虔诚。   “咔哒。”   门被打开。   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牵住,宋其松恍惚自己是一叶舟,在名为期许的河流漂流,水流潺潺,他飘呀飘,随着命运的指引飘到桃花源。   是了,桃花源。   “可以睁眼了。”   是有原也在的桃花源。   宋其松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飘荡的五彩气球,客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横幅立牌,上面是七岁时套着白棉袄红围巾在雪地里双手叉腰的小松子。   姿态十足耀武扬威。   他记得这张照片,那时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向时齐借宿他们家,妈妈带着他们去雪地玩耍,给他套上红围巾说松子今天又长大一岁,新一岁要更红红火火。   还告诉他说他就是在这么一场茫茫大雪中出生的,那时大人都讲瑞雪兆丰年,但妈妈说她只希望上天庇佑她小孩健康顺遂。   妈妈叫他在雪地里站好拍照,叫他尽可能撒野,但小小的松子实在太珍视他的红围巾,说什么也不要跟向时齐一起在雪地打滚,最后还是因为跟向时齐置气气鼓鼓才被妈妈记录下来这张照片。   而此刻,原也就站在这小小的松子旁边,宋其松竟一瞬以为时空交叠,似自己记忆的那场雪里也有这么一个哥哥,如同此时此刻,如此真切地盯住自己。   原也捏爆手里的彩花礼炮,彩带纷纷洒洒落下,为松子落下一场彩色的雪。   他弯着眼睛笑:“生日快乐哦宝宝!以后一定多多幸福!”   这话说得太顺理成章,但一出口后原也便想起什么,他姿态瞬时僵硬,他想起今早向时齐给他过的流程。   “我们的计划是等松子来后你捏爆礼炮,彩带飘落后我们就蹦出来唱生日快乐歌,而你就去把蛋糕推过来,知道了吗也。”   向时齐那时还特地给他演示了一番,原也觉得这轻而易举,不就是引导和发送信号,只是没想到他信号是发送了,但却比原有的更为劲爆——   “什么宝宝?”   向时齐从沙发后站起,他眉头紧锁,见状不妙,孟思嘉也赶紧起身,她试图拉住他。   向时齐是停了脚步,但表情却是宋其松从未见过的严肃。   他听见向时齐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第49章 心声(文案剧情)   事发突然。   宋其松还没来得及感受他哥策划的惊喜便变成了惊吓。   原也率先一步反应过来,他立马挡身在宋其松面前。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向时齐惊得脸都麻木:“那样是哪样?”   宋其松认真回答:“谈恋爱这样。”   向时齐:“……”   “你们当着我眼皮底下暗渡陈仓啊?”向时齐感觉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表情,甚至感觉自己情绪都紊乱,像是精神病,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想哭。   笑不是因为觉得合适,而是一种卧槽的感觉,哭也是,都是同等的心情,只想立马倒地拜托这一切是一场梦。   孟思嘉适时站出来,她握着向时齐的手劝他缓缓,向时齐这一会儿脑瓜转的最快,他回头看自己女友一眼。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孟思嘉讪讪:“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   向时齐这下是真想哭了,但心里又惦记着这是松子的生日派对,只得苦着脸骂:“所以现在情况是我朋友跟我弟谈了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但是我女朋友知道只是没告诉我而已对吧。”   原也点头,他十分肯定这个而已:“对的,而已。”   宋其松捏捏他手心,想示意他不要再说,但此时向时齐是什么都看的清了,也终于一棒敲醒他之前的所有误会。   什么兄弟情深兄友弟恭的,这他妈是暗生情愫你情我愿!   向时齐五味杂陈,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方家长还是女方家长,像是又是爹又是妈,看着自己小孩娶别人又看着自己小孩嫁出去。   “我要分裂了。”最后他如是总结。   孟思嘉这时候额外贴心,她扶着向时齐坐下,又给那小情侣使眼色。   宋其松很上道,他乖乖走到向时齐面前就要认错。   向时齐淡淡瞥他一眼:“别说话。”   宋其松于是闭嘴。   孟思嘉拍他:“你态度能不能好点,今天松子过生日呢。”   向时齐:“准确来讲是今晚零点。”   原也也试图挽回局面:“但是现在派对已经开始了。”   向时齐看见他更气不打一处来,当然这也不是真气,而是一种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无奈。   最后他叹气:“得了得了,寿星也别可怜着一张脸了,还有那个谁——”   那个谁默默挺直腰杆。   “也别暗戳戳瞪我,没把你小对象怎么样。”   小对象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自己分明更高更大为什么在向时齐口中却变成了小。   原也歪理颇多,势要捍卫他小对象的合法权利:“本来就是,他最近又生病,都已经可怜了,好不容易过了生日你还这样,真可恶。”   向时齐还要再说,却一下被孟思嘉捂住了嘴,宋其松也跟着拉来过原也,贴着耳朵告诉他等下不要说话。   向时齐装模装样挣扎个几秒就放弃。   孟思嘉拍拍他脸:“乖,接受现实。”   当然得接受。   向时齐冷哼,不就接受自己朋友和自己弟弟原来都是gay然后有一天他们在一起了的事实吗,这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让他食不下咽就寝难安而已。   还是那种半夜睡一半想起这事突然睁大眼怒喊一句老天爷而已。   孟思嘉适时出来维持大局:“好,现在双方都冷静了,请问各自还有什么话要说?”   向时齐率先开口,他阴阳怪气却又掺杂着那么点真心:“祝你们百年好合。”   宋其松没忍住笑。   向时齐幽幽看他一眼:“怎么了不乐意吗?”   “没有不乐意。”宋其松说,“我也非常期待。”   得,白菜自己都成精会讲话了。   原也立马接上:“我也是。”   看起来公寓选的风水不错,另一颗白菜也水灵灵成了精。   全是白菜,向时齐看着他们简直都要无语凝噎,原来到头来自己才是那头猪。   向时齐都懒得理他们,但他作为兄长,作为都了解双方情况的中间人,却有着一些不得不做的责任。   他起身走向阳台:“松子你过来下。”   宋其松走前原也还特地拉着他的手嘱托:“如果他骂你一定不要忍着好吗?”   松子点点头:“你不要担心。”   原也嗯嗯了两声,瞳孔又黑又亮,他盯住宋其松:“不要害怕,我永远都在。”   松子的心又变成酒心巧克力,表壳被他烫得融化,夹心温温着流淌。   “好了。”孟思嘉打断他们,“问题不大,速战速决。”   -   向时齐正在阳台嗑瓜子。   心情好寂寥,尤其是刚刚回头看那俩还在那里唧唧歪歪的时候尤甚,他也不怎么吸烟,便从口袋里掏出最近喝喜酒时顺的瓜子。   当时顺走是想着自己朋友能薅一点是一点,哪想这瓜子在放进他兜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它的象征。   见宋其松来了,向时齐还分他一把:“要吗?”   松子摇摇头。   接着向时齐又说:“喝喜酒时候顺的,寓意挺好,你不要?”   宋其松顿了顿:“但是我们是男的。”   什么男的女的,向时齐一开始还没想到,再一看手中的瓜子才想起瓜子在婚宴里往往代表的是多子多福。   “我不是这个意思,”向时齐瞪他,“这不是想着这是沾着喜事的瓜子吗,给你也带个运,哪里要你什么多子多福,松子,哥是无厘头了一点,但也不是生物白痴好吗?”   宋其松这才伸出手抓了一把放进手心:“谢谢哥。”   “收到。”向时齐从鼻腔哼声。   “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向时齐收了瓜子道。   宋其松也跟着严肃,他板着脸,像是难得要遭受老师批评的好好学生,向时齐一看他模样就破功。   “干嘛,别这么严肃好吗?”   宋其松眨了眨眼,也跟着翘了嘴角:“就是有一点心虚。”   向时齐说:“你还会心虚?”   宋其松点头:“当然。”   向时齐终于咂摸点出来味道:“因为你觉得是你拱了白菜?”   “可以这么说。”   但更准确一点,宋其松是心虚于当时几次他故意把他哥支走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原也单独相处。   “得了,”向时齐道,“你俩都是白菜,只有我是那头笨猪看着白菜互拱了好吗。”   宋其松很真诚:“哥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向时齐这才稍微满意:“哎呀哥只是打个比喻,也没想说自己真是……”   “应该说你是农民。”   向时齐:。   “不对,农场主。”   宋其松又换了个词,现在这身份看起来就稍显尊贵,至少怎么说都是个人。   向时齐:。   向时齐:“谢谢你啊。”   宋其松欣然接受:“不用谢。”   这味怎么看都怎么熟悉,向时齐又想起原也那德行,算是明白这也不是水灵灵白菜互拱,分明是一颗邪恶大白菜朝着纯洁大白菜伸出了黑暗之手。   向时齐猛叹气。   他把话题又拉回来:“好,真的要说正事了。”   宋其松点头。   “第一件事,”向时齐顿了顿,“你爸妈知道吗?”   宋其松回:“妈妈知道了,但是我爸不知道。”   向时齐沉默一瞬:“那你想要你爸知道吗?”   宋其松摇头。   他当然不想,宋汀对他虽然视若无物,但也有一套专属于他的规则底线所在,暴露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宋其松想也并非是万万不可。   向时齐叹气,他也发愁,当时震惊之余就是担忧,对于向蕙他十分有信心,她是个好妈妈,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支持,但对于宋汀他却把握不定。   他对宋其松家里的事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宋汀脾性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说坏也不是坏,就是太歪,像践行着自有的一套完全不同于世俗框架的规则体系。   “那你还是得尽可能谨慎。”向时齐说,“但也要做好准备。”   宋其松明白。   “还有就是,”这句话说出来像是不该问,以至于在向时齐口中打转良久,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更委婉一点的方式说出。   “你对你们有信心吗?”   风悄悄。   瓜子都在手中渐渐失温。   见宋其松好久没回应,向时齐开始怀疑自己这句话是不是不该问,毕竟谁会在别人恋情刚开始时就发以灵魂质问呢?   或者说这不是疑问,是逼问,逼着所有溺在爱河里的眷侣明白他们处的是河,是湍急到无法自控的流水,而爱,只是一个好听的前缀而已。   “我没有特别多信心。”宋其松垂下眼,“但是我期许。”   宋其松太清楚数字,生活是概率,他无时无刻都在对选择进行推断,日子是写满公式的纸,每夜他都反复咀嚼,祈祷关于未来的概率更大,祈祷上帝投掷他一个百分之百的答案。   但情绪是主观,是永远不能证伪的命题,它非两面性,宋其松无法观测,只能期许。   期许时间再对他们宽容一些,期许爱变作不死的藤蔓将他们俩永久缠绕。   向时齐噎住,着急忙慌想从自己大脑里揪出一些话来安慰。   “我这么问的意思不是不看好你们,只是怕你们一时脑热什么都没想好就在一起,我也不想看见你们受伤。”   宋其松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不是一时脑热。”   向时齐试探:“那是处心积虑?”   宋其松也不太认同:“应该是命运所致。”   这词太高深,向时齐也不想懂,反正他和孟思嘉都是各有谋略。   “那反正不是一时冲动就行,”向时齐也算是稳了一颗心,“你们自己将就着过吧,爱情太复杂,你哥我也不懂。”   “但是有一点你不需要担心,也不需要没有信心,”向时齐帮着原也发誓,“反正原也肯定会做鬼都要缠着你!”   发言像是在发毒誓,宋其松还愣了下:“做人的时候就够了。”   但说话就有些后悔,他变得更加贪心,以至于真的被向时齐话里的笃定所打动。   于是他最后悄悄说,在向时齐转身回到屋内时,他告诉自己:“其实做鬼也可以。”   -   屋内原也正在和孟思嘉商量一件大事。   见他们来了,两个人眼神都像是在发光。   向时齐啧了一声,自己往边上稍稍,叫宋其松上前来迎接这如炬的审视。   原也先开了口:“没什么问题吧。”   宋其松摇头:“没有。”   向时齐无语:“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好吗也。”   原也没接话,只是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了一会,接着才说:“我有一个想法。”   孟思嘉在他旁边给他鼓气:“都听听听听。”   霎时三双眼睛都集中在原也身上,但他不怯场,掷地有声:“我觉得松子可以搬过去跟我住。”   “不是凭什么?”向时齐第一个不同意。   而当事人还在梦里,他晕晕乎乎,顺着心意问:“可以吗?”   向时齐一计眼刀飞过去:“可以个屁可以。”   孟思嘉制止向时齐:“向时齐说话你注意一点。”   向时齐刚燃起的火焰便立马歇掉一大半,他换了个方式又道:“我觉得不可以。”   宋其松也犹豫。   “为什么不可以?”原也不理解,很认真解释道,“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们是恋人,恋人难道不应该有私密空间吗?”   向时齐说:“我这给你不行吗?”   原也用力摇头:“当然不行。”   他又强调了私密两个字:“私密你懂吗?”   孟思嘉扶额,刚刚她是教原也要指明核心,但也没想说如此直白,而向时齐被这俩字砸得发蒙,缓过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咂摸出来一点他的意思。   他无语,选择把问题交给当事人:“…这我管不了,你们随便吧。”   宋其松还红着耳朵,权衡利弊下挑选了一个折中方案:“要不然等我感冒好了?”   原也不懂为什么是这个节点:“现在不可以吗?”   宋其松看了一眼他哥脸色,斟酌着说:“可能可以。”   “别可能可以了。”向时齐重重叹气,他挥手,“走吧你们都走,别在我面前让我心烦。”   “等等。”孟思嘉出声打断,“你们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   原也啊了一声,和向时齐四目相对,再转向今天的寿星——   糟糕,生日差点要忘过了!   -   实属是一个难得的生日。   在零点钟声敲响的那瞬,宋其松被爱环绕在中心,听见齐声的祝福。   “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手机叮咚响起,是妈妈的祝福。   第一条是语音,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音响,没过一秒就听见于麒麟脆生生的祝福。   “哥哥我爱你!哥哥生日快快乐乐!哥哥我又想你了。”   听筒那边似传来小声的嘀咕,宋其松没有听清,下一句他才听见妈妈说,声音永远那般柔和。   “松子,今天要最快乐噢。”   祝福很短,但爱却如此磅礴。   在第二条的短信里,向蕙写道:松子生日快乐!很幸福你又长大了一岁,今天吃到时齐给你带的蛋糕了吗?是妈妈和弟弟一起做的,里面放满了你喜欢吃的水果。今天过后你就十九岁了,往成人的世界又更进了一步,也许你会发现现实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发现生活充斥的全是利益,但你也不要太恐惧,请相信妈妈,妈妈永远在你身边。   松子,你是妈妈的第一个宝宝,妈妈的人生从来都是因为有你而完整,妈妈也十分感激你的出现。   最后要说的是,新一岁了,希望你更加幸福,也可以不用长大,生日的存在不是给生命打下时间的节点,也并非逼迫你迅速长大,而是让你在每一年都确信身边所有的爱。   最新的一条还是语音,只不过这次前奏更长,不再有风声,而是真切的沉默,但宋其松就是莫名从这长达五秒的沉默中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咚哒咚哒。   他听见向蕙说:“宝宝,妈妈爱你。”   声音是风,但却像绸缎那样柔柔缠绕在宋其松身上。   眼眶又开始有些发热,宋其松发现自己在面对爱时总太脆弱,像沙漠里的荆棘,只要有一滴水都会努力扎根奋力成长。   原也小心翼翼凑过来,他也说:“宝宝,我也爱你。”   向时齐不甘示弱:“我也爱你,弟。”   孟思嘉不想参与他们奇怪的竞技,她在微弱的夜灯中取来蛋糕:“来来来,快来许愿吧松子。”   她把蛋糕放在桌上,点燃那柄代表十九的蜡烛。   原也在宋其松旁边轻轻推他上前,他贴着他耳语:“记得许愿要说出来哦。”   向时齐也说:“这里有三个人,你可以许六个愿望。”   孟思嘉笑着附和:“六个都要说出来噢。”   但宋其松不贪心,三个他已经完全知足,他生命中或许失去的太多,但每长一岁,他以往那些求之不得的都神奇地以无数种姿态降临他手心。   他很知足。   唯一要说贪心的唯有对于永远的把控,但这是上帝之手,宋其松触碰不了,只能祈祷。   于是他许下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爱的人都幸福。”   这条难度太小,原也觉得自己早已是世界第一幸福小子。   第二个他许愿:“希望世界和平。”   这条难度有点太大,原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心还是松子隐藏了自己的真正愿望。   但是他想这也没关系,大不了等下严刑拷打非要宋其松把自己真实想要的告诉他,就算说要星星他都会努力跟随马斯克上太空,说什么都要为宋其松占领下一颗星球。   哼哼,原也想不管怎样,他都乐意为宋其松拼尽全力。   第三个愿望宋其松许的是:“希望所有的神仙或是上帝都听见我的许愿。”   他吹灭蜡烛,许愿就此完毕。   这条原也更做不到,他咬着手指沉思,像是回到小时候对于有没有圣诞老人的争辩之中。   更何论这西方神和东方神都有,太复杂,原也想松子还不如只对自己许一个实际的愿望。   向时齐笑他:“愿望都许这么大啊,那我们能给你实现的可不多了。”   孟思嘉也劝他:“松子你可以想想有什么实际的,好比新的电脑游戏甚至要车都行,你哥最近正在接一大单呢。”   宋其松摇摇头,他物质早已丰足,或者说他从小所求便不算多,甚至在此时他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所有。   原也扯扯他衣袖,眼神认真:“你真心这么想的?”   宋其松轻声回他:“差不多。”   第一个是最真心期待的,只是因为愿望的份额太多,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分配,便索性将这个庞大的愿望抛给上天,让他在今日的幸福也能同微粒那样进入世界上生活着的每一个人毛孔之中。   此刻他幸福,便祝愿世界上所有的人与他共振这样的此刻。   “其实我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宋其松说,“我比你们更希望你们幸福。”   他理解妈妈的心境。   爱就是如此,因为你幸福所以我幸福。爱就是靠这样的因果、如此的逻辑将不同的人之间牢牢相连。   原也还是觉得这些愿望太广泛,他告诉宋其松:“你还是需要有一个更具体的愿望。”   宋其松其实还真有,他看一下向时齐和孟思嘉,便越发觉得这话不能在此时出口。   向时齐捕捉到他眼神:“怎么了?想好什么愿望了吗?”   孟思嘉意识到了什么。   宋其松抿了抿嘴:“等下说。”   向时齐不懂:“什么还需要等下说?”   “你别问了。”孟思嘉拉住他。   但原也像是天生就善于研究宋其松,他一点就通:“我知道了。”   大家眼神又再度齐刷刷转向他。   这时他终于难得有些羞赧,他拉过宋其松,在朋友面前超级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要亲我?”   向时齐:……   孟思嘉时刻紧抓住他的手。   宋其松红着脸点头,他说:“但是等一下下。”   原也愿意等待这样一个吻,很听话站在旁边,跟着松子一起切下向蕙和于麒麟亲手做的蛋糕。   但向时齐受不了,在原也刚吃下最后一口蛋糕时就把他们方才整理的衣物抛来。   “走吧走吧。”向时齐没眼看,“过你们幸福二人世界去吧。”   原也立马拉着宋其松转身跑,蛋糕还在嘴里就口齿不清地拜拜:“明天见!”   出发前宋其松还犹疑了一瞬:“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原也十分肯定告诉他:“好呀,当然好。”   -   原也家就在隔壁单元楼,路都没走几分钟就到了边,身上刚沾染的寒气没一会儿便消失殆尽。   打开灯,屋内的装饰还是同以前一样,只不过桌子被一堆小礼盒堆满,娃娃堆顶尖的那只围脖小熊还是那样憨态可掬,只是现在宋其松怎么看都觉得比之前多了那么几丝恃宠而骄的滋味。   原也引着他坐到沙发上,把桌上礼物给他看:“这是你的礼物。”   宋其松好惊讶:“这么多?”   原也点头:“因为不确定你喜欢什么,所以就把所有我想到的都给你。”   他首先从桌角下捧起那一大簇玫瑰——这是他从网上学到的,但他现在对网友的方法有了戒心,虽说愿意尝试,但怎么也要留个几手准备。   “这是给你的花。”原也将玫瑰递给宋其松,花朵层层叠叠,一朵比一朵娇艳欲滴。   宋其松怀抱其中,恍惚自己也许是只蜜蜂,被原也啪一下丢入惊喜花园中,被花蜜香得晕头转脑。   松子翘起笑:“谢谢哥哥。”   原也很乐意让宋其松幸福,他拿起贺卡:“还有呢还有呢。”   宋其松凑近了看,上面龙飞凤舞着一行字:   ——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永远多遥远,但原也就是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原也跟着读了一遍:“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宋其松笑着告诉他:“我也相信。”   不是因为相信永远,只是因为相信原也。   第二个礼物是两个陶瓷杯,外边装饰看起来粗糙,原也拿它们出来时也显得犹豫。   “这是第二个。”原也把它们放在桌面上,宋其松这才看清了它们的面貌。   一个表面歪歪曲曲点缀着好几棵松树,一个则掉满满地的松果。   宋其松完全看的出来:“这是你做的?”   原也故作矜持的点头,但眼神太雀跃,宋其松不用读心便知道。   他对之前原也的忙碌也有了判断:“之前是因为在做这些所以才忙的吗?”   原也点点头。   因为当时他实在想不到要给宋其松送什么,物质上的他拥有太多,想来想去也只有别出心裁的手作。   为此他特地在各大网站挑了许久,就是想要给宋其松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那天经过花店没有买花,但却一直惦记,想着别人都有的宋其松也得有,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去花店订了花,姐姐问他要什么花,原也说就要玫瑰,哪怕玫瑰实在普遍,但他想不到还有什么颜色能真切代表他的心。   是了,他想如果爱拥有颜色,只有最为灼热的红色——同血液一般的红色才能代表他的心。   那天在宋其松打电话过来时他在陶艺店,正跟着师傅学习如何塑型,在触摸泥团的时候,原也总感觉其具有脉搏呼吸,以至于他十分小心翼翼,像是在揉捏一团生命,他如此期待最后的成品。   他上手很快,但在装饰时却犯了难,他给宋其松想的装饰物是松树,那自己的是什么呢?   想了好久他才确定捏出松果的形状,他把这些挂上每一棵由自己亲手捏制的树上。   宋其松太喜欢,哪怕小树其实歪歪斜斜,甚至有些地方还露出一丝丝的裂纹,但这已经足够完美。   宋其松想,他捧得并非是一个杯子,一个陶瓷,而是原也一颗滚烫的心。   他对于原也从不要求完美。   “我特别喜欢。”宋其松告诉他。   原也扬眉,表情十足可爱,他也把自己杯子凑上去,咔哒一下,两个杯子贴着彼此嵌合处圆满。   “聪明吧?”原也洋洋得意。   松子凑过来亲他额角:“超聪明。”   他又问:“为什么你的是果实呢?”   原也告诉他:“因为这代表着我是你的一部分。”   正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原也敲定了自己要是一颗松果,从宋其松的身上长出,随着他永远摇曳。   这太有私心,世人论爱往往都夸耀其无私,但原也觉得自己才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的爱很小巧,更自私,爱在他这里是一种贪心的占有,但他接受。   他接受自己的瑕疵,更接受爱存在的贪婪。   宋其松理解到他的意思,霎时之间,他就对向时齐刚才说过的话有了绝对的实感。   “我很喜欢。”宋其松翻来覆去地重复,手指触摸着树的纹理,共感着原也那时细细刻下的每一笔。   手下的杯子也像是有了生命,一呼一吸,在他手下温温得发烫。   其实是宋其松整个人都烫起来了,他转向原也,手指捏紧杯壁,他开口:“那我们现在可以完成我刚刚的那个愿望吗?”   原也十分乐意:“当然。”   这次是松子主动,亲吻在他这里永远像是一滴雨,悄无声息,就这么匆匆的过了。   是蜻蜓点水。   原也想,也是松树点松果。   总是克制,也总是流连。   甚至他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个吻便过了去。   “你的愿望就这么小?”原也举起手指比了一个距离,“比头发丝还小。”   这是第二次了。原也想。   他再次告诉宋其松:“听我说,宋其松。”   宋其松恍惚自己身体的病毒又卷土重来,烧得他大脑空空,呼吸急促,以至于空气都稀薄。   原也伏身向前,眼睛像猫那样盯住他:“我没有那么脆弱。”   宋其松被逼着倒在沙发上,原也双手撑起自己,单薄的背影盖住了一大片光。   松子讷讷:“…知道了。”   原也继续说:“所以对我你尽可能大胆一些,好不好?”   松子吞下一口气:“好。”   原也这时笑了,眼睛弯作小月牙,其实他眼型并非那种圆润钝角,相反细长上挑,不做表情时看上去甚至显得无赖,但偏生笑时一切都融化,光在他身上镀上柔光。   像剔透的水母——   但宋其松清楚地意识到此时他是海妖。   他听见海妖引/诱:   “来吧。”原也声音像是从遥遥的水面传出,“亲吻我。”   如此蛊惑。   宋其松欺身而上。   -   同居的生活比想象中要好太多。   起初宋其松担忧自己会不适应,担心他们生活方式太不相符,但真正实践后才发现原也确实拥有一颗能装下整个宇宙的心。   没事做就睡觉,睡成冬眠的小熊,有时他饭做好了香味都扑到他鼻腔才会慢慢转醒。   他睡眠太好,雷打不动,也从未有什么起床气,有时宋其松实在不小心吵醒他了,也只会瞪着一双迷蒙蒙眼睛说你好。   以至于松子怀疑是不是家里进了强盗原也第一句话也是你好。   但他在,他想自己会杜绝一切类似的可能发生。   除了作息这个微乎其微的矛盾之外,他们俩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整洁度。   宋其松喜欢条理,适应逻辑,但原也最讨厌条条框框,他憎恶被束缚,就这点他们俩人最终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各退一步,宋其松接受直线被打乱,而原也也同意自己生活被宋其松框定。   前几天原也还跟宋其松说过他目前的梦想是人能走着走着就躺在地上。   那时他们从外面吃烧烤回来,明天原也要去上班,毕业临近,他也不得不在寒假时候找个实习来填充简历。   那会儿原也表情愤愤:“我讨厌上班。”   宋其松握住他的手全神贯注塞进自己口袋:“那等我工作我养你。”   原也特别乐意当米虫,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噗通跳进大米里醒来吃吃了睡,这就是他理想生活。   但他又不愿让宋其松付出太多,他分明是比松子先迈入成人世界的大人,怎么能到最后变成松子来负担一个他。   “也不需要,我之后也肯定会上班,只是不太适应。”   原也皱皱鼻子,他好忧愁:“真讨厌规矩,人为什么不能走着走着累了就倒地呢?”   宋其松想着理由:“因为地上很脏。”   原也胡搅蛮缠:“没关系我也不干净。”   宋其松又说:“也有可能躺着不舒服。”   原也说:“但人直立行走也不舒服。”   这些歪理都太主观,宋其松没想反驳,而是问他:“那你想试试吗?”   他笑:“实践出真知。”   原也跃跃欲试:“真的吗?”   宋其松告诉他:“真的。”   原也担心路人到时候连着宋其松都觉得奇怪,自己先开始犹豫:“要不然还是算了。”   这份心声如此准确传入宋其松大脑,他带着原也来到一个空旷之地,道路一边是疾驰的汽车,一边是潺潺流水。   月色稀薄,树影幢幢。   原也兴致很高,连着说话语速都快几分。   他指着溪边的灌木问:“我可以躺这里吗?”   宋其松:“那你需要小心一点。”   原也太开心,从小他就觉得自己或许是个蘑菇,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别人说A他想B,他的思维像在外星,他总想着人可不可以走一半睡下,也想着躺在灌木上是什么感觉?   但小时他是明星,妈妈教导他不能有任何逾矩行为,现在他脱离了这个身份,但却也不再拥有世界对于幼童的独一份宽容。   成人不该拥有童趣,二十多岁要拥有大人的模样,至少不能累了就倒地,要继续人模人样套着西装上下班。   所以他只是想着,直到今天宋其松连接到他的天线。   原也走到灌木边,宋其松拉住他的手,就这样,原也仰着头,盯着月亮放空,想着自己是一条柔软的面条栽入草丛。   和躺在草地上的感觉完全不同,没出几秒宋其松就把他捞了起来,比思想更先回炉的是触觉,原也感到脸上温温的,是松子的手指。   指腹柔软似波浪拂过他脸颊。   宋其松的表情好似懊恼:“忘了还有树枝,脸都被划红了。”   但原也根本没感受到任何疼痛,他表情看起来好惊喜,他握住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急急在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宋其松顿了动作:“什么样的?”   原也笑得眼睛亮亮:“像你躺在秋天的落叶堆上,咔擦咔擦,耳边全是这样的声音。”   宋其松也笑,心声传递回脑海的全是原也雀跃的欢呼,像是有一百棵树在大脑中齐齐摇着叶子。   “恭喜你,”宋其松说,“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原也心满意足点头,但路走一半了又冷不丁来一句:“但是如果不用上班就好了。”   但班是必须要上的。   原也发短信说自己晚上六点半才能到,趁着还有空档,宋其松时隔一个月后终于又开了直播。   刚上播,弹幕便飞速的刷了起来。   [天啊月更博主竟然上线了。]   [恍如隔秋啊。]   宋其松剥着玉米:“哪有那么久。”   [断更了三十五天零十个小时,博主你说这个不久?]   [每天吃饭都不知道干什么了谁懂啊。]   宋其松回:“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后续会稳定更新。”   [更新什么?能不能补充一点你的恋爱日常?]   [加一啊啊,感觉最近松子看起来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一看就在爱里滋润过了吧哼哼!]   宋其松有些犹豫:“你们真的想看?”   [倒也不是想看啦,你想保护对方隐私是好的,我们只是这么说说。]   [111,但其实不露脸也行!甚至你们做个Q&A都行,毕竟松啊你这一路可真的是我们看过来的呢。]   确实,从确定心意到最后的确定关系,网络朋友们一直在帮他出谋划策。   宋其松端来砂锅放在炉灶上:“之后再说吧。”   [今天要做什么?]   “火锅。”宋其松说。   前一个小时原也就发消息说今天想吃火锅,讲他太累,主管像是什么抖S,恨不得让每个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冬天吃火锅好啊,冬天吃火锅最幸福。]   [支持支持,人多吃火锅感觉最幸福。]   宋其松准备着配菜,有搭没一搭地应着,突然,他好像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抬起眼看去,是原也。   原也出门前被宋其松裹成白色的圆球,出发前神色还算正常,哪想回来时比他们初次见面还要阴郁。   宋其松正想开口,就看见以为死气沉沉的人一下有了精气,甩丢背包同风那样扑进他的怀里。   啪嗒。   洋葱球骨碌碌滚落地面。   但宋其松却接住了一个更为硕大的雪白团子。   白团子歪着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幽怨:“好累——”   直播间弹幕霎时炸开。   []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等等,我来捋一下,所以不是姐姐是哥哥?]   [蛙趣,蛙趣,松子竟然真瞒着我们搞了个大的!]   [但是姐妹们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人长得好熟悉、、]   [我知道!!!原也是吧!]   下一秒,画面便被立马切断。   宋其松下了播,但对最后那条评论几乎抑制不住的心有余悸。   原也看他脸色不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宋其松压下心里的不安,他努力让表情显得不那么凝重:“刚刚我开了直播,他们好像有人认出了你。”   原也眨眨眼:“这有什么,他们不会记得我的。”   宋其松还是忧虑,生活遍布引线,他不愿看见任何火星的存在。   原也继续说:“真的没事,之前也有人认出过我,但也只是拿手指指着我说了好久的你是那个谁。”   这事他经历太多,再说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谁会对一个几近查无此人的童星感兴趣。   宋其松这次勉强稳下了心。   原也又把自己团成球状滚在宋其松身上,松子抱着他躺在沙发,摸摸他头发问:“今天怎么样。”   原也小狗样拱拱他,声音闷闷:“超累,想跟你骂所有人,但是懒。”   宋其松顿了一下,接着鼓起勇气试探说:“没关系你可以在心里想,我能猜出来。”   原也抬起头,模样看着是十足不信:“真的?”   宋其松点点头,他握住原也的手。   “你想说主管连穿的衣服都要管很烦人是不是?”   原也眼睛瞪得好圆,他继续测试。   宋其松盯着他的眼,几乎是一字不漏地重述:“前辈也讨厌,见你第一句说的是长得好像小白脸。”   原也惊讶的表情更重。   宋其松摸摸他的脸,先要反击前辈:“不要听那个人乱说,你长得分明那么漂亮。”   原也还呆着,漂亮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眨,宋其松听见他在想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宋其松说,乌沉沉的眼珠盯住他。   “哥哥,”宋其松深呼吸一口气,“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原也极为缓慢地眨着眼,下一秒他就听见松子说。   “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原也好恍惚:“这样啊。”   下一秒,宋其松就听见脑海里清晰传来一句话:   [尊嘟假嘟假嘟尊嘟尊还是假你说我说了几个嘟?]   松子:。   松子:“四个。”   松子严谨:“当然,如果要更严谨包括你后面那个的话就是五个。” 第50章 懒得说话怎么了   原也不得不相信。   他想起那会儿自己生病时宋其松模棱两可的话语:“所以那时候你是真的听见了?”   宋其松当然记得,那时他撒谎说自己听不见心声,引导着原也原谅,也真切为此刻做好了铺垫。   “但当时道歉了,也为现在道了歉,你也原谅了。”   毕竟当时他说的是:对不起,骗了你一下。   原也不懂,怎么还有人能预支歉意的呢?   但他也并非真的因为宋其松的隐瞒而生气,反而皱起眉问他:“那能听见心声是不是很苦恼?”   宋其松怔了下,没想到原也先想到的是这里。   他一时之间还没从回忆里搜寻出能以佐证的案例:“…有吗?”   当然有。   原也说:“好比被迫听见不想听的回答。”   宋其松想起八岁时触碰妈妈手心听见的那句道歉。   “或者是很多人表里不一对你的诋毁。”   宋其松记忆里是高中同学擦肩而过时听到的那些恶意诋毁。   他垂下眼睛,后知后觉这些细碎的伤害:“但其实还好。”   原也不喜欢这个回答,他捧上他的脸:“但是当时很难过呀。”   是了,情绪难以自控,覆水难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一下收回手,沉默着表情吞下所有继续前进。   但松子说的也真心,这样的痛并不刻骨铭心,只是沙砾,他踩得多了,便也不再多痛了。   所以他抬起眼:“也只有一会儿,因为我只能通过触碰才能听见大家的心声,所以如果听见不好的我是能切断的。”   原也这才明白,他说:“我还以为以后得需要我来帮你捂住耳朵。”   “但捂住耳朵没用。”宋其松说,“这是心声,不是说话。”   原也想了想:“那我应该说疯狂在心里说话只让你听见我的听不见别人的。”   宋其松这次毫不留情戳穿他:“但其实你每次都不怎么在心里想事。”   原也噎住,他乖乖坐好,又游离似地逃避视线:“也没有…”   他不同意,连心声都懒得想这件事他可不能接受,接受了这不就侧面证明他真的大脑空空?   再退一万步来说,人总是会有放空的时间,他只是恰好、碰巧、彼逢其时地以万分之一的概念和宋其松的频率错开。   就是这样,是因为概率所以导致松子很少听见他心声,绝对不是因为太懒。   怎么会没有?   宋其松觉得自己对于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第一次握你手的时候就一片空白,后来好几次也是,对了第一次听见你心声的时候是——”   松子突然打住。   原也歪头:“我想的是什么?”   宋其松不知道该不该说,但看原也眼神实在探究,他有些动摇:“你真的想知道?”   每当一方说出这样话的时候往往隐喻着一种暧昧不清的禁忌,原也想不到自己会想什么,他难道在骂人?但他一般连恨人都懒惰,更准确来说,是觉得对方出现在自己大脑里都显得晦气。   又或许是在想松子的事情。   刚开始觉得他很装?这也不可能,第一次见面时原也熬了个大夜,困得要命,宋其松在他这里的初印象就是一个长得很高帮他挡了点太阳的弟弟。   后来熟悉了更不可能有什么负面的想法,毕竟松子于那时的他而言是厨子是弟弟,是让他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的大善人。   原也实在想不到,他更不明白自己当时想的什么能让松子如此为难。   “真的。”原也说,“我当时想了什么?”   宋其松稳稳盯住他几秒,像是以此来鉴定他的决心,见他还是那派无暇纯稚的样子后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算了。”   原也不同意算了,他跨坐在宋其松身上以此压制:“说,你让我真的很好奇。”   宋其松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冷不丁来一句:“好奇心害死猫。”   原也说:“害死我都没关系。”   宋其松捏住他的嘴:“不可以这么说,现在你需要呸三下。”   原也完全是下意识,死在他这里有时说得太多了,多到那会睡觉时都觉得自己被满屋的字眼淹没,以至于他对这些百无禁忌,但妈妈会,爸爸会,宋其松也会。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字正腔圆了说了三个呸。   宋其松拧起的眉头这才松下:“以后不能这么说知道吗?”   原也乖巧蹭蹭他的手,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宋其松听见原也想:   [知道了宝宝,对不起。]   讨巧也是他的一重天赋。   原也认错态度果断又极好,宋其松哪有什么再继续矫正的心,便又将话题带了回来。   “第一次听见你心声时你想的是——”   原也竖起耳朵。   宋其松试图一字不漏地复述:“他怎么一直摸我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原也:……   原也懵住。   整个人像座冰雕动在那里,宋其松怕他太尴尬手刚触碰上去冰雪便刹那融化,血液上流比宋其松手指触碰的速度要快,刚碰上去,原也整张脸便红了化了。   眼睫比囚在掌心的蝴蝶翅膀煽动的还要快。   宋其松听到的是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很少见到原也有如此大波动的情绪,甚至连他们亲吻时都没有,他第一反应是新奇,后来才是莫名其妙的吃味。   怎么连尴尬都能比同我接吻还要刺激?   宋其松稳住他:“说完了。”   原也:“啊,完了。”   一语双关。   宋其松没忍住笑:“你没完,还好好的和我一起呢。”   但原也并不这么觉得,他一头栽进宋其松的脖颈,声音闷闷地传出:“好可怕。”   宋其松扶着他腿又把他往上托托:“不可怕,挺好玩。”   原也摇摇头:“不好玩。”   发丝摩擦脖颈的声音像树叶沙沙作响,宋其松有些发痒:“还好啦,反正你想的也没有错,我确实对你有意思。”   原也在这时候总要争先,但他声音还是幽幽:“我也有,我对你也有一百个意思。”   “那也一语成谶了。”宋其松试图总结。   “但当时你真的很奇怪,”原也直起身,脸颊还是红着,但神色却支棱起来,颇有种秋后算账的气势,“你那时候一直摸我手,谁会莫名其妙就先摸别人手?”   宋其松顺着他话说:“那确实,当时是我考虑不周,一直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没有心声……”   原也打断他:“奇怪是一种天赋。”   宋其松十分认可他的天赋:“确实是不得了的天赋。”   话说开了,原也是越发对松子这个技能好奇,连着今天上班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眼睛像是盯住超大型玩具那样发亮。   宋其松下菜的动作都僵硬。   他双手投降:“又要做什么?”   原也拿指尖点他,像打摩斯密码那样,于是宋其松脑海里颇有规律传来心声:   [好…好神…奇]   断断续续。   他头一回发现原来听心声也需要稳定的信号。   宋其松配合他,转述出来的话语连节奏都一致:“好、好神、奇。”   原也就笑,眼睛笑得都弯弯。   他说:“你卡了。”   宋其松哼一声,一边把配菜全都倒进锅内一边回:“对,我卡了。”   原也简直是好奇宝宝:“所以刚刚心声也是断断续续的是吧。”   宋其松点头,又忙着把火锅端到桌上,原也也不闲着,跟着把饭舀上,习惯性每给松子舀一勺就压实再舀。   递到他手上,便是一碗平平整整但十分敦厚的米饭。   宋其松:“又那么多。”   话看起来不满,但语气却是撒娇。   原也知道他,把筷子给他递过来一边说:“你还要长身体。”   宋其松不同意原也把他当弟弟,自从他们同居之后,时不时就会产生类似的对话。   松子:“我已经不是弟弟了。”   原也嗯嗯几声,挑了几颗娃娃菜问他:“娃娃菜吃不吃?”   松子:“你下吧。”   原也于是撕下来几瓣下进火锅。   松子看他没动作才又重复:“我真的不是弟弟了。”   原也这才认真抬眼,表情在氤氲雾气另一头,叫宋其松看的并不太清。   “我知道呀。”原也坦诚,“在很多方面你比我熟悉适应太多。”   好比生活。   宋其松是生活的巨人,生活在他手里轻而易举,他能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原也却是生活的矮子,他时常被生活这座五指山压得紧紧,索性躺平,只在忍不了的时候翻个身。   而自从他们见面,尤其从他们同居开始,原也便越发感觉生活的迷障都散开许多,至少他不再感到太累,至少偶尔他愿意多走一步多动一脚把自己从山下挪出。   在这些方面,原也并不避讳承认,宋其松先他一步的人,是他生活上的哥哥。   但在实际的年龄身体方面,松子却又是实打实的弟弟,他们差了近三岁,原也高中时宋其松还在初中,这三年是切实的存在着,身体更是如实的记录者。   所以他说:“但是从生理方面来说你确实还在能长的年纪,从这里来说,你就是弟弟。”   说着又捞起刚刚煮好的牛肉放进宋其松碗里:“多多吃肉。”   宋其松知道原也的话没错,他纠结的也并非是年纪,而是态度,他想的是以恋人的身份和他共处,而不是时不时蹦出来所谓弟弟身份,那样让他总忍不住怀疑他们目前的关系只是兄长一种下意识却不自知的向下兼容。   但他想他太懂原也,一朵习惯性在人群中蹲着的蘑菇,要他真的像哥哥那样拥有责任承担责任也难有,所以宋其松每次说出这样的话也并非指责或是点醒,而是一种预警,一种专为原也设立的心灵钢印。   不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来恋爱,而是作为宋其松本人。   酒足饭饱,原也就容易发困,他的生活完全是彻头彻尾的咸鱼,他有试图清醒,但宋其松摁下他。   “你睡吧。”   声音是魔咒,耳朵刚一接触到松子的话语原也便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薄膜包裹,一切都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一切都是雾蒙蒙,但他努力提起精神,眼睑半阖,眉头微蹙。   松子整理餐桌的身影好像分手厨房里的小人,原也看着看着,周围一切似乎都童话化。   他思维又开始不受控制漫游,想到游戏想到动漫小人,想到岸边露伴想到绿色想到一棵树,他想到宋其松。   对。松子,心声,还有一个我。   我是什么?懒惰,咸鱼,得过且过,一朵蘑菇和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电光火石间,关键词在脑海中串联成线,原也迷迷糊糊叫起宋其松。   “松子。”   宋其松转过身:“怎么了?”   他看见原也努力睁开眼,神色朦胧着问他:“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说话?”   宋其松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就听见原也说:“反正你可以听见我的心声。” 第51章 小树呀小树   原也说做就做。   于是这段时间他们相处情况往往变成了这样。   他下班回来就缠住宋其松,不说话,偏是像雏鸟一样蜷在他怀里,但要抬眼,心声和眼神双管齐下,非要把今天发生的愉快或者不愉快抖落个干净才罢休。   宋其松总耐心地听着,心声像密集的雨滴将他淹没,但他愿意收集,双手盛住一小捧,他回应着每一滴雨。   其他时候就是在睡觉时,原也手一碰上松子心声就叽里呱啦的传输,但这时往往不是什么正事,反而变成天马行空的幻想,一下在想别人数钱的声音好像膨胀的气球,一下又变成有些人的皮肤好像果冻。   毫无逻辑,但奇思妙想。   第一次,松子感受到了心声的骚扰。   他握住原也的手:“最近话怎么那么多。”   这并非嫌弃,宋其松当然乐在其中,原也也明白,但就是要装出一副可怜样子,他耷拉下眼,连着头发丝都显得委屈几分。   这次他选择张嘴说:“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好大一顶帽子,松子哪里敢应,立马摇头,只差没有举起手指发誓:“当然没有。”   他急急地解释:“听你心声很好,听你说话也好,怎样都好。”   原也太受用于这些贴心的情话,脸上瞬间乌云转晴,眉毛都跟着飞扬,他这才回答宋其松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好玩又新奇。”原也说,“但最主要原因还是你。”   因为喜欢看见松子凝神听自己心声的模样,喜欢他对于自己每句话的回应,所以原也才乐此不疲黏住宋其松,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觉得每分每秒都珍贵。   “数钱的声音为什么像气球?是因为钱到账等于钱包鼓起来,而钱包鼓起来就跟气球鼓起一样吗?”   “皮肤像果冻是因为很嫩弹吗?”   每个奇思妙想宋其松都乐意为之添以逻辑的注脚。   原也有时会跟着他的逻辑跑,但更多时候还是坦白心迹,颇为无理回道:“都不是,这是一种感觉。”   感觉,玄之又玄,但偏偏是命运的指引,上帝的引线,是无数的气运无数的手推着他们靠近。   宋其松不太懂感觉,但他理解原也,明白这是一种云雾般散开的灵气,而原也就乖乖站立在弥散的雾之间,像所有玄幻小说开头那样吸取天地精华后化形成人。   他开口,低下脑袋让原也为自己开悟:“那大师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原也双手捧起他脑袋:“是要变成一片天的感觉。”   宋其松不解:“为什么是一片天?”   原也凑上前亲吻他额发,像落下一枚戒疤,他声音含糊:“因为你是一棵脆弱小树。”   小树呀小树。   风太大雨太猛,云遮不住所有。   小树呀小树。   但天永远无垠,覆盖你笼罩你,控制风雨不侵蚀你。   小树呀小树。   原也用心声重复第二遍:[一棵只属于我的小树。]   在家里还好,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原也怎么不说话都不奇怪,但又由于原也犯懒得太勤快,以至于他们在外面也偶尔闹乌龙。   前几天他们难得出门,宋其松带着原也出去像是拖着一条被煮熟的四川宽粉,原也整个人裹成球,走半步拖一步地连拖带拽去散步。   松子还在絮絮叨叨:“吃完了得活动,不能吃完就睡。”   原也连哼唧都懒惰,心声也不用,就这么空白着大脑被松子拖出门运动。   宋其松捏捏他的手:“知道了吗?”   原也这才回应:“收到。”   宋其松笑:“能不能别这么官方。”   原也立马加上后缀:“收到宝宝。”   “油嘴滑舌。”松子如是点评。   原也哼哼一声算作回应。   他才不同意宋其松的判决,但他懒得反驳,反正他们之间就是周瑜打黄盖,大家都是心甘情愿,再说了,对原也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罪状,反而是情趣的头衔象征。   所以他故意还要再说一遍:“收到宝宝。”   屋里没了水果,宋其松决定买些水果回家,正巧小区楼下便有一堆水果摊,果实五颜六色,在推车莹莹的小灯下竟显出几分诱人的滋味,他领着着原也过去,扫了一眼率先指了指水蜜桃。   “要吃桃吗?”   原也困得打哈欠,纵使泪眼朦胧还是乖乖在心里回复:要吃脆的。   宋其松了然:“老板你们这里有脆的桃子吗?”   老板帮着挑来几个大的:“有,你看你要几个?”   原也往宋其松肩上靠了靠,他想:五个够了。   宋其松说:“五个吧。”   他接着又拿起香蕉问:“这个呢?要吗?”   原也只看了一眼:不要,懒得吃。   宋其松这才放下,又指了指火龙果:“这个呢?”   原也想了想:只要红心的。   宋其松笑他:“少爷做派,吃都要吃贵的。”   原也不喜欢他这么说,拿脑袋当木锤锤他两下:才不是少爷。   宋其松摸摸他脑袋:“好,不是少爷,是哥哥。”   接着他又拿起一串葡萄:“葡萄要吗?”   讨厌吐籽。   “那就提子好吗?”   可以试试。   旁边老板看得目瞪口呆,他扶了扶眼镜,神色中还带着些小心翼翼:“有些冒昧地问问啊小伙子,你这朋友是哑巴吗?”   宋其松没反应过来,原也自己倒是先有了动作,他用力点头,指了指自己嘴巴又颇为可惜地摆摆手。   实在是似曾相识。   宋其松一下就回忆到那个早上。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他们,同样也是他来打圆场。   只不过此刻配角不同。   “啊,”宋其松试图帮他圆上这场表演,“是的,但也不是,就是最近嗓子不行。”   老板颇为怜惜地看了原也几眼,最后还给他们塞了一个雪梨:“哎挺可怜的小伙子,给你们装个梨子回去可以润润嗓子啊。”   宋其松还试图推脱:“谢谢叔叔我们……”   “不用谢啦,拿下就是。”老板强硬把袋子塞给他,“现在谁都不容易,相逢就是缘。”   实在推脱不过,宋其松最后还是多付了几块钱后才拉着原也快跑,徒留老板在后面扯着嗓子叫:“小伙子——”   小伙子们早已跑远。   只是原也实在咸鱼,本来连散步都是半推半就,这一跑直接导致他岔了气,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倒在松子怀里调整呼吸。   这次他不再犯懒,他用力呼吸:“看来这就是对我装哑巴的惩罚。”   宋其松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老天爷才舍不得对你惩罚。”   原也总喜欢在这种时刻蹭住宋其松的手心,他调整着呼吸:“那是只有你舍不得对我惩罚。”   -   临近春节,年的味道越来越重,街上火红灯笼挂起,一切都洋溢着新春的味道。   虽然他们并不在A市过年,但宋其松还是出门淘了好几样喜庆的东西带回了家,门口挂的是mini版的小灯笼,门外也贴了帕恰狗点缀的春联,总归让家里多了几分年的气味。   但原也实习还差几天才结束,他讨厌等待,每天回来都苦大仇深着一张脸说希望世界明天就末日。   宋其松安慰他:“不能末日,那我们怎么办?”   原也想了想:“那世界上的人一半去面对末日一半继续生活。”   宋其松问:“那我们要去哪一半?”   原也在这个时候非常公正:“哪一半都行。”   中午向时齐打来电话叫他们聚餐,晚上五点宋其松就开车出门。   今天是原也实习的最后一天,六点还没到,他就全副武装完毕,分针刚指到零时便立马拿起书包快速下楼。   身后的同事姐姐还在叫他:“小也你这么着急下班都不跟我们说拜拜了?”   原也回了一秒头,他快快应她:“拜拜拜拜拜拜姐姐们,我对象来接我了。”   这是他第一次坐宋其松开的车,之前他不要宋其松出门接他,就是觉得公司太远没车不方便,今天松子打电话过来说向时齐多了一辆车在车库,正好能过来接他。   原也刚开始还有些谨慎:“你真的会开车?不是两个轮子而是四个轮子那种?”   宋其松失笑,他让原也放下一百个心:“当然哥哥,我刚毕业就学了车,技术绝对比你熟稔。”   原也心下稍安,他又问:“那车牌号是什么?”   宋其松这时候顿了顿,原也很懂向时齐尿性:“肯定又是什么奇怪的谐音吧。”   还真是。   宋其松回答:“NS250。”   宋其松并没有等太久,原也六点下班,六点刚过两分他就看见大楼门口蹦跶出一个黄色身影的小人,像小圆球那样一蹦一跳朝自己滚来。   先是车窗被敲响,松子摇下车窗,窗外映入一张精致到至于冷淡的脸,只是冷帽下压飞的几处头发出卖了本人生活的混乱。   宋其松打量一番:还好,至少今天特地给他的搭配最后没有变得一团乱就足够。   原也弯下眼睛笑,他假意屈指敲窗:“您好,请问是松师傅吗?”   宋其松配合他:“是的。”   原也拉开车门入座,宋其松继续扮演着司机:“您好这边要记得系好安全带噢。”   原也拉拉安全带啪一下又弹了回去:“系好了松师傅。”   小狗样,头偏向他看着像是在邀功,怎么看都怎么乖。   松子按下心中躁动,还在尽心尽力当着演员,做戏做的比原也还全,他点点手机页面问:“您这边尾号是?”   原也吐出一串数字:“584250。”   宋其松看他一眼,发动汽车,他说:“我也不是。”   原也笑:“那谁是?”   宋其松转着方向盘:“我哥。”   原也很满意这个回答:“确实他活该。”   到底谁会选这个车牌号,原也想来个V我50都比这车牌号有用。   但现在车牌号不是重点,原也看向宋其松,眼神之专注让他简直如坐针毡。   趁着等红灯时间宋其松问:“怎么了?”   原也长叹一口气。   松子于是更紧张:“到底怎么了?”   原也幽幽望着他:“真的啊。”   松子竖起耳朵。   “会开车的男人确实帅。”   松子:……   他故作镇定,目光直视前方,第一句话说的是:“绿灯了。”   车唰得弹出。   惯性让原也猛得往后一栽,帽檐被挤得遮住眼睛,登时眼前一片漆黑。   他费力扒开帽檐:“冷静点宝宝。”   宋其松红着耳朵慢慢降下车速:“对不起。”   原也看着他红透的耳朵,电光火石间串联出来一切原因。   “我知道了,”原也翘起笑,“你喜欢被夸成熟。”   宋其松还在试图否定:“没有,不是,我在开车。”   原也接受他最后一个理由,也不再打扰他,只是说:“好吧,认真开车吧哥哥。”   嗯,松师傅确实坐如松目如炬。   车开得四平八稳,只不过这耳朵怎么越来越红? 第52章 火星   春节将近,宋其松跟着向时齐回了家,向惠昨晚打电话问他今年要不要来她这边过年,宋其松拒绝了。   往年他基本上都是回到自己家这边过节,说是过节,其实本质上也只是一个人熬过时间。宋汀通常不在家,他名下房产多,歇脚地更多,回家往往只在某些特地的时刻,但绝对不会是节假日。   近几年他也新娶了妻子,小孩生了俩,在郊区盖了一栋新别墅,当时有叫宋其松搬去,但他说不需要。   宋汀不在乎宋其松是否真的需要,他不需要获得宋其松的情感反馈,他要完成的只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父亲的通知,至于结果如何他从来不看重。   向时齐知道后接连几次邀请过他来他们家过节,大多时候宋其松都推辞,并非是不需要陪伴,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更不应该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参与。   血缘只是法律层面上的定义,连他亲生父亲都未曾有多照料他,更遑论本就隔了一层关系的亲戚。   他拎得很清楚,却还是架不住向时齐的再三邀请,刚刚他给出的条件更诱惑:“今晚来我家过年啊,我妈妈可想你了,吃完团圆饭我们还计划带你们去放烟花。”   宋其松试图拒绝:“没关系哥,我在家过就行。”   向时齐打断他:“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他继续道:“你又不去你妈妈那里,一个人过有什么滋味,不如来我们这里,晚上我叫原也也来。”   听到原也宋其松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动摇,他皱着眉头:“别人也得回家过节,晚上叫他来不太方便吧。”   好一个胳膊肘往外拐。   向时齐无语:“不是让你对象不在自己家过节好吗?我是说等他吃完饭我们去接他,差不多凌晨的时候去放烟花。”   宋其松真有些心动:“…真的?”   “真的假不了,要不然我要他给你打电话自己给你说?”   宋其松不想太麻烦他:“那我现在过来。”   向时齐这才放心,转头便叫道:“妈!松子等下来,再加两个菜。”   宋其松抵达向时齐家里的时候正好团圆饭开餐,舅舅见他第一件事就是朝他手心塞了个颇有份量的红包。   宋其松觉得不妥:“舅舅,我不缺钱,再说时间也还没新年呢。”   向言不在乎,豪横一挥手:“拿下,要什么规矩,大不了明天再给你一个。”   舅妈也走了过来,她模样同记忆中丝毫无差,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未留下任何痕迹。   她逆着宋其松的力将红包重新塞回他手心,但姿态却依然如此柔和。   “拿下吧松子,全当心意就好。”屈秋笑说。   这心意可重,重得仿若千斤,宋其松都恍觉自己已被拽得嵌入地下几米,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儿放。   最后还是屈秋帮他放进礼盒袋才作罢,还特地叮嘱了一句:“等下回家前记得带走哦,千万不能忘,忘了我就叫时齐再拿一百个往你屋里塞了去。”   宋其松眼眶微微发烫,他敛下眼神,颇为郑重地道了谢:“谢谢舅舅舅妈。”   “哪儿需要谢呢?”向言拍拍他肩膀,“都是一家人。”   向时齐也跟着附和:“就是松子,别这么见外。”   自从向蕙离婚后,宋其松生活中的一切鸡毛蒜皮基本上都是舅舅一家来解决,那时向蕙自己状态也不好,全是屈秋一人两头跑,稳住妹妹还要帮她照顾宋其松。   宋其松从小就喜欢屈秋,不只是因为她娴静温婉,更多是因为在妈妈不在的那段日子里,舅妈充当着妈妈的身份,在小学布置过的我爱我家日记中,小小松子描绘的我的家庭其实是偷梁换柱,他写自己好幸福,实际上却是以臆想向时齐的生活为草稿。   以至于后来他越来越不敢面对舅舅一家,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下水道的可恶老鼠,一边偷着别人家的东西还一边还幻想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爱。   屈秋也告诉他:“哪里需要你道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着还将宋其松摁在座位上坐好:“吃吧,再不吃就得凉了。”   餐桌上几乎满汉全席,河里游的地上走的除了天上飞的没下锅之外其他应有尽有,离宋其松最近的是他最爱吃的菜,只要他一来舅舅家舅妈便一定会做给他吃。   向时齐挑眉:“今天这一桌是我们三个人的成果,松大厨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吃出来哪道菜是谁做的?”   菜实在太多,松大厨不能做到雨露均沾,也暂时没吃出味道,便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非常不错。”   这是实话,但也有可能只是他单纯没夹到向时齐做的。   向言大笑:“你就别顺着你哥了,他做饭什么水平我们还不知道?”   向时齐率先不服气:“最近我做菜水平也提升了好多好吗?”   屈秋顺着他话接:“当然,向言你说什么呢,咱儿子做饭水准不都是看着稳步增长的吗?”   向言态度转得很快,挑起桌上那道白灼大虾张嘴就夸:“还是老婆说的对,这虾能做到这地步确实无人可敌。”   眉飞色舞,神色之夸张眉眼之飞扬逗得大家捧腹笑,宋其松也混在里面跟着笑,但笑时总不够轻松。   是啊,多幸福。   可惜这样的幸福只是短暂降临他手心,并非持久且永恒,就像他在炎热的夏天推开一扇窗那样,自然的风是馈赠,但却是转瞬而过,是永远不会在屋里为了他打转停留的存在。   但拥有就足够。   宋其松安慰自己,至少在此刻他沐浴在这如光晕的幸福之下,他不是被排斥的存在,而是被爱真心接纳拥抱的小孩。   在晚餐末尾屈秋分别夹了两个饺子,一个给宋其松一个给向时齐。   她眉眼弯弯:“今天包饺子时塞了几个硬币,谁吃到新年就有好运噢。”   向言自是知道她的戏法,幸好自己今天也留了一手,他夹起其中一个个头最大的给了她。   “那你也得试试看。”向言说,“毕竟这里面还有我和向时齐包的,硬币也放了几个,都来碰碰概率。”   向时齐也不例外,包饺子时他自然做了手脚,但这下最想给的都有了,只好勉为其难将那个最丑的送给了爸爸。   “你的。”向时齐说。   向言瞥他一眼:“谢了啊儿子选了个最丑给我。”   屈秋在旁边笑,向时齐还在挽救:“其实没有特别丑。”   宋其松不用想便知道,现在每个人的饺子中都藏着一枚代表幸运的硬币。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但在真正咬到的那一刻却仍止不住地为之颤栗。   不是因为意料之中的硬币,也不是因为这个早已不算惊喜的惊喜。   只是因为爱的具象化。   是藏住彼此心意当做礼物盒的饺子,是这么一枚小巧的硬币,是相互将幸运传递给对方的手。   是这些东西,细碎的,漂浮着的,如此微末却因为汇聚一起而充满力量。   是因为这些,因为切实落在手上的重量而幸福。   最后向言拿着硬币总结:“可真好,下了六饺子咱四个都咬到了硬币,看来咱全家新年都得幸运翻倍。”   -   晚餐过后春晚正式开始,宋其松窝在沙发上,屋内暖气打的高,他又饭后犯困,正百无聊赖翻着手机,向时齐给他递来一瓣沙糖桔。   “怎么?等人找你啊。”   话里话外意思十分明显。   宋其松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半小时前,原也最后一句话是向时齐说今晚放烟花你来的对吗?   屈秋听出来有情况,她笑眯眯靠近:“这话是我想的那样?”   宋其松把衣领高高拉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屈秋和妈妈不同,虽说她们都会无条件支持自己,但舅妈比妈妈更活泼,也更乐意八卦小道消息,宋其松怕自己承受不来,只好试图以沉默应万变。   向时齐过来打掩护:“妈妈你别逗人家,你还不如关心关心你儿子的恋爱大事。”   屈秋眼一横:“你的我看了,是走了一辈子大运才碰上那好姑娘。”   向言正捧着热茶啜饮,眼睛还盯着春晚那韭菜鸡蛋的配色:“为什么不是八辈子大运?”   屈秋说他:“你儿子也没那么差好吧。”   但话头一转又对准了松子,屈秋挨着他坐下,问:“所以是哪家姑娘可以跟舅妈说一下吗?”   宋其松眨了眨眼,求助地看向向时齐。   向时齐觉得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揽活,且还不能不做,只好苦大仇深着一张脸拉住自己妈妈。   “别问了妈,没见松子害羞吗?”   屈秋还真细细端详了几秒,发现向时齐所言非虚后也不再追问,只是道:“不管怎么样,只要对方对你好就足够,所以她对你好吗?”   话头又控制不住冒出来一点。   松子点头,很用力。   暖气开得太足,足到他头都有些发晕,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原因,话语也迷迷糊糊冒头。   “我很喜欢他。”   屈秋见撬动了,八卦的心又起,哪还管上一秒放弃的决定:“这么喜欢?她漂亮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炮仗三连问。   宋其松这才回过神,立马闭紧了嘴巴,屈秋一瞧见他这样便知不该再问了,也意识到刚刚简直是什么八大婆七大姑的逼问现场,她自觉心虚,又转手掏了俩坚果塞他手心。   “好了。不唠你了,我去跟你舅看春晚去。”   也正巧这时宋其松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一看,是来自原也的视频电话。   屈秋见他这局促模样一下更懂,主动拍拍衣服起身,头一转眼一闭:“没看你啦,你快去接你对象电话。”   看着松子远去她才肘肘自己丈夫:“怎么样?”   向言没懂她话里意思:“什么怎么样?”   屈秋叹气:“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印象里还是个小萝卜,怎么一眨眼都这么高了还找了对象。”   小孩见风长,时间的刻度好像只是为了他们而存在。记忆里宋其松分明还那么小,还是一个只敢垂着脑袋哀哀问自己妈妈去哪儿了的小孩,眨眼间却已如此高大。   向时齐要证明一下自己存在:“我也找了对象。”   屈秋:“你我心知肚明,但松子我不总担心他受伤吗。”   “你放心好了妈。”向时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他们绝对没问题。”   阳台上宋其松正举着手机和原也打视频,屏幕那头原也看起来刚洗完澡,头发吹的半干,脸上水润润,眼睛也像是洗过那般的亮。   而此刻,这双剔透的眼睛正直直地盯住自己。   背景音传来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宋其松问他:“你在看春晚?”   “嗯。”原也转动手机,屏幕里依次映过他妈妈、电视屏幕还有他爸爸的脸。   宋其松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该叫阿姨还是叔叔。   许文秀的声音先响起:“宝宝你在和谁打电话?”   原也声音很干脆:“男朋友。”   宋其松的心下意识一紧。   许文秀恍然:“松子是吧。”   原也刚恋爱时她就知道,他们第一次约会她还为原也出谋划策过,只不过最后原也全都没听取,只是听从了她的搭配,穿得五颜六色上了街。   原也点点头,又问宋其松:“你要和我妈妈打招呼吗?”   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问题。   宋其松告诉自己得沉稳,于是他沉稳地点头,沉着地等待审判,见着画面转动,人影刚出现一秒他就开口。   “阿……叔叔好。”宋其松紧急刹车。   下一秒镜头又晃动,画面再次切回原也,他看起来有些尴尬,整张脸都皱起,他向宋其松摆摆手:“不好意思,刚刚弄错了。”   许文秀还在那边给自己丈夫使眼色,原长青心领神会,自己主动凑到镜头前。   他带着笑打招呼:“嗨你好松子,我是小也的爸爸。”   相比之下,宋其松神情却是无法控制的局促,他努力稳定语调:“叔叔你好,我是宋其松。”   原长青气质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常在高校里浸润多年的老师,他自是懂得宋其松的紧张,声音放轻很多:“别紧张,我和他妈妈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宋其松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也适时探头,像个淘气小地鼠:“我们谈恋爱第一天他们就知道了。”   宋其松根本没想到原也进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元旦第一天他的父母就知道关于他们的所有,而最没想到的还是此刻,在农历的最后一天,他正面对着自己恋人的父母。   像是所有的幸运在此时积聚了那般,一切顺利、梦幻、美好到竟让他有些恐惧。   简直是越想越紧张,他连舌头都打结,他试图捋顺:“好、好的,叔叔。”   许文秀一看就知道原长青不行,自己把手机挪过来,脸上表情更是温柔:“松子你好,好久不见呀。”   许文秀的出现确实让宋其松放松许多,至少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有了经验,宋其松也更自在。   “好久不见阿姨,”宋其松擦了下手心的汗,“提前祝您新春快乐。”   许文秀接受他的祝福:“你也是呀,今晚是跟小也出去玩的吧。”   宋其松点点头:“对的,我们去放烟花。”   “那你们放烟花时得小心,”许文秀提醒,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盯着原也,“但还是玩的开心。”   宋其松应下她的话,刚准备道谢,画面又骨碌碌晃动,再次切回原也的脸。   “好了,该到我了。”原也拿回手机,一溜烟窝在沙发上坐好,“你已经吃完饭了吗?”   宋其松点头:“刚刚吃完。”   原也定睛看了几眼,发觉宋其松身后装潢好熟悉:“你是在向时齐家吗?”   宋其松:“是的。”   他把摄像头翻转,朝着周边环境转了一圈:“今天在时齐哥这里吃的饭。”   原也知道他家情况,但没想到今晚他没有回妈妈家,当下便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该叫你来我这里。”   宋其松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矩。”   他来向时齐这里都足够让他犹豫,更何况去原也家,在舅舅家还算沾点血缘,到了原也家那便是彻头彻尾的外人。   原也不在乎规矩,他神情如此理所当然:“规矩才不重要,你才重要。”   话说得顺理成章,宋其松的心也确实因此熨帖,但规矩方圆在他身上是持续十九年的束缚,他还在摸索在试探在与世界碰撞,还未拥有原也这般洒脱的心。   于是宋其松只是顺着他:“你说的对。”   但下一秒他又轻巧掀过话题:“等下我们去放烟花你准备好了吗?”   原也听得出来他不想继续那个话题,眼神极为幽怨地望着他,话头却还是跟着松子跑,他不紧逼宋其松,他知晓一切都该有个循序渐进。   “我家里有加特林。”原也比了个枪的手势,“要带着吗?”   宋其松皱了下眉,原也立即明白他意思,这下话调转得更快:“不带了,好危险,还是拿仙女棒吧。”   原也头发柔顺地贴在耳边,发尾半湿,眉头要微微蹙着,眼睛却又故意睁大,好一副无辜姿态,宋其松看他这模样便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给他放了水。   “你拿着吧,”宋其松好想触碰他脸颊,可惜距离太远,独留指尖发痒,“但一定得小心。”   原也眼睛霎时被点亮,他有些迫不及待:“那什么时候开始?”   宋其松帮着他问向时齐:“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向时齐正在找车钥匙:“五分钟后吧,我们先去接思嘉,你叫他再等等。”   “十分钟够吗?”   “差不多。”   原也估计着时间,他决定先挂断电话:“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十分钟很短,但也足以在妈妈的帮助下挑选出一件最合适新春的衣服。   冬天外套全是大面积的色彩,原也自己选了件白外套,雪白的帽子一戴,整个人似乎都要跟雪一样融进衣服里。   许文秀说他像白无常,这不行,最后还给他拿了条浅黄的围巾,毛茸茸一裹在他脖颈,又多了几分少有的活泼滋味。   许文秀沉思了一会:“还是红的吧,寓意好,红红火火。”   原也喜欢这个寓意,他想起之前给松子过生日时他专门挑出来的那张照片,他想今天这搭配也算是情侣装,只不过是跨时空情侣。   他欢欢喜喜接过妈妈递来的围巾套上,瞅着时间也快到了,刚下楼正准备穿鞋时许文秀又叫住了他。   “小也,”许文秀给他递来手机,“有电话找你。”   原也有些奇怪:“谁?”   许文秀也不清楚:“应该是你同学,刚刚问我你在吗。”   原也还是疑惑,他一时之间没想到有哪个同学还有自己妈妈的电话。   他接过手机,声音轻轻的:“喂?”   对面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有些不解,凝神听了一瞬,耳际确实传来清浅的呼吸,再看向屏幕,也的确是在通话当中。   “喂?听得见吗?”   “……”   原也皱起眉头,怀疑这是否是某些无聊之人的恶作剧,正想着挂断电话时对方终于开了口。   声音粗糙,伴着滋滋电流。   他听见对方叫自己名字:“…原也。”   原也心猛得漏了一拍。   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偏偏如附骨之疽,霎时身上鸡皮疙瘩似毛巾线头那样溢出。   原也稳下心神。   对面像是在笑。   他听见对方如同诅咒的祝福:“…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第53章 烟花   原也心神不宁。   许文秀问他:“是你的同学吗?”   他摇了摇头:“应该是恶作剧。”   具体是如何的恶作剧他却说不出一二,比回忆更先反刍的是情绪,他用力跺跺脚,像是要将这藤蔓一样禁锢住自己的情绪甩掉。   许文秀看他表情不好,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怎么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接通这个电话,更不该将手机递给原也。   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她也跟着失去了警惕。   原也无法判别,现在坐下判决为时过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这更像是坐以待毙。   其实也不尽然,原也安慰自己,至少现在有了预备,再如何都不至于同之前那样被动。   他也是这么安慰许文秀:“没什么,就是有人电话打错了。”   许文秀明显不信,正欲开口时又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原也举起手机:“是向时齐。”   许文秀这才松下一口气。   原也接通电话,对面向时齐在催他赶紧过来,他一边应好一边拿起手边的加特林大炮。   走前他告诉许文秀:“不要害怕妈妈。”   他扬起手上的加特林做出攻击状,他开着玩笑:“再说我还有加特林呢。”   -   向时齐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原也一打开后座门就朝宋其松身上扑去,手中加特林胡乱散落在座椅和脚下。   向时齐看得心惊,反手把烟花收好,生怕后面来个什么摩擦整车都要遭殃。   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原也才算是真正心安,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宋其松怀里钻了钻。   头发毛茸茸,摩梭在怀间像是聆听着秋叶踩碎的吱呀声。   指尖相触间并未传来任何心声,茫茫然一片,但宋其松就是从中感到了异样的惶惶。   他把原也抱得紧了些,忽略掉向时齐看向他们的眼神,开口问:“怎么了?”   原也避重就轻,他将额头抵在宋其松下巴处,寻求着唯一的支点,他说:“有点累。”   向时齐插话:“搬个烟花就给你累到了?”   孟思嘉也从副驾驶探头:“等下还要放烟花呢,买了大几百的炮,今天不放完可是不罢休呢。”   听到烟花原也兴致总算提起了那么些,他并非向来心大,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肚量也长了许多,如此份量的情绪对他而言早已如同蜉蝣,朝生暮死,不过须臾。   但宋其松明显不这么觉得,他贴近原也耳朵同他私语:“真的很累吗?等下要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吗?”   话语似潮汐,一浪一浪如此温驯地将原也淹没。   原也喜欢这样的亲切,太温暖,让他总忍不住共感幼时同样的氛围——车厢,昏暗的灯光,爸爸在前面全神贯注开着车,而妈妈则抱着自己在后排坐着,小小的自己身上搭着羊羔绒的小毯,好温暖,鼻息起伏间全是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时间折叠,空间扭曲,那时的小孩与此时仿若共处同一时空。   同样垂下眼,同样伸出手百无聊赖玩起身边人的手指。   心境别无二致,只是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但鼻腔中呼吸的气味、心脏跳动时用力的程度都让他禁不住陷入时间的漩涡。   原也语气暧昧,是一团未成型的风,只在宋其松耳边挠痒。   他说:“没有很累,在看见你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最后两个字团成一团雾,说什么也不肯变作雨落下。   宋其松没听清,他又近了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原也提高声量,惹得前面那对频频看他好几眼。   他颇有自知之明降低了语调,姿态跟上课讲小话那样悄悄摸摸,整个人都像是缩在宋其松身下,车灯被松子遮了大半,光影影绰绰打在他脸上,叫人看不太清。   “我说我不累了。”   话语是琶音,迅疾而过,宋其松这回听的一清二楚,也再次确定原也的确吞掉了上一句他未听清的尾巴。   他意识到原也不想说,便也不再询问,只是帮他整理好来时乱糟糟的头发,在他耳边窃窃地期许:“那就在车上稍微缓一下等着放烟花。”   向时齐选了一条断头路。   路前是大桥,路边是还未修建的荒地,杂草寥寥,不远处停着几辆越野,车门大敞,一行人正手举冲天炮,焰火像是哑了嗓子,噗一下从炮筒里钻出,绽放不过几秒,便又噗一下熄灭。   向时齐掏下加特林,十分看不起他们小型的冲天炮:“要玩就玩大的好吗?”   他拿出打火机,叫大家站的远些:“站远点啊,我要点燃了。”   孟思嘉赶紧拉着原也他们往后退,边退还边叫道:“你看着点来啊。”   旁边那行年轻人也看见他们,手上冲天炮刚好放完,正齐刷刷扭过头来看向时齐装叉。   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向时齐莫名有点压力,但他胆子最大,他点燃引线,双手握紧,底盘扎稳,扯着嗓子大喊:“准备好了吗?”   那边陌生的朋友最先喊上口令:“好了!”   话音刚落,一束烟花便“嗖”地从炮筒中射出,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争先恐后钻出窄小的炮口,像是变作最锐利的导弹,飞那样冲上天空坠下五彩光痕。   仙女散花,灿烂非凡。   等一炮完毕向时齐才后知后觉手麻,他甩甩手。   “酷!”   旁边年轻人吹响口哨,溜到宋其松身边问:“嗨朋友,借我你们加特林玩玩呗。”   宋其松看向原也,原也倒不在乎,他拿出一个递给他:“给你玩。”   年轻人笑着鞠躬:“好人,新年大发啊,等下我们一起放啊。”   原也接受他这个提议,又从袋子里找着其他烟花,递到宋其松手上的却是刚刚还被向时齐鄙夷的冲天炮。   1   “你玩这个。”原也单手拎着加特林说。   宋其松眼神看看他的大炮又瞅瞅自己的小炮,言下之意太明显,但原也就是装作看不见:“你明年再玩,我经验多让我先。”   其实也不过是担心,宋其松明白,他自然也有同样的心情。爱便是这般,共振着彼此一致的感受。   孟思嘉也说:“松子你没怎么玩过这个吧。”   宋其松点头,他连这样的节日都过得少,更何况和大家一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放烟花,他生活太刻板,两点一线,学校家中,毫无新意。一切类似的点缀都少有,以前也有同学邀请过,但他总觉得这像是什么溃败军心的邀请,他推拒,情愿窝在卧室里刷上一遍又一遍的题目。   “那你还是别玩,先拿小的试试手。”孟思嘉自己也拿了一根冲天炮,“他们玩的多,习惯了,经验也多,你不需要担心。”   宋其松举起冲天炮,跟着他们站在桥上,一行人手中都拿着炮仗,遥遥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始了什么保卫战。   “思嘉说的对,你得先试试小的。”原也把帽子掀下,晚风吹拂他面颊,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眯了眯眼,把打火机递给宋其松,“你小心点哦。”   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对小孩的。   旁边那姐姐也好奇,手里仙女棒还没燃完就凑过来问:“弟弟你今年多大啊。”   宋其松十分有骨气的报了个虚岁:“二十。”   原也一听就噗嗤笑。   那姐姐还真思考了下,见他这样子也确实不像命都被磨没半条的高中生,便信了他说辞:“这么大了还没放过烟花?读书可不是一切哦。”   这话其实只是单纯疑惑,但宋其松情况特殊,原也又心切愿意护着他,当下便接过话题回道:“其实他才十六啦,一直上学准备考清华没有太多时间玩啦。”   好一个胡说八道,孟思嘉简直没脸听,步子默默朝向时齐那儿挪了几步。   向时齐就一副吃瓜样,他碰碰女友:“这说瞎话的本领现在越发炉火纯青啊。”   孟思嘉深以为然。   姐姐看原也表情诚恳万分,再加上那眼睛实在是漂亮,看向自己像是带着一万颗真心,她连一秒怀疑都未有,当即便信了原也的话。   于是对着宋其松的话语转头就变成:“那你得好好学习,还是考上大学最重要。”   原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嗯嗯嗯。”   宋其松坏心眼托住他脑袋,叫他不敢再动一分,先是要和姐姐许诺:“我知道的。”   姐姐十分满意,还给他们分来一把仙女棒:“小孩就该玩这个。”   原也帮着他接过,又趁着姐姐走了贴在松子身边说:“但你现在不是小孩,可以玩冲天炮。”   至少是升了一阶,宋其松轻哼:“那真的谢谢哥哥。”   这表情难有,带着点坏又带着些矜贵,总归一个词漂亮。原也心旌多荡漾,戳戳他脸问:“不高兴了?”   “哪有不高兴。”松子适时垂下眼睫,“毕竟我才十几岁,烟花都没放过,怎么敢玩冲天炮。”   这不太妙。原也一边怀疑自己是否玩笑开得太过又一边贴紧松子观察他神情,直到看到他憋不住微颤的嘴角才确定这小子就是在假装。   他点他额头:“坏松子。”   宋其松抬头顶一下他指尖:“不同意。”   说完便拿起打火机,对准引线点燃,手紧接着远远伸长,像是举起炬火那样八风不动伫立。   向时齐叫他:“你是在COS自由女神像吗?手放下一点。”   原也这次是个行动派,他直接上手,手扶着宋其松的手臂稍稍用力向下拉,他说:“放下面一点。”   烟花如同团团气泡般喷出,焰火小巧,飞得也不远,刚离开炮口便迅速散开。虽然不够震撼,但每一朵绽放时从虎口传到手臂的酥麻感还是让宋其松忍不住微微一颤。   也或许只是因为原也,在烟花绽放的几秒内,他听见原也想的是:[好漂亮,好幸福。]   心声是电流,亦或是触碰是正负极,总之酥麻感从指尖蔓延至手臂,穿透皮肤深入肌理,由外及内,由下至上,不尖锐,相反沉闷,在小巧的、人造的烟花中,宋其松感到一阵隐蔽的颤栗。   “好了。”原也放下手,结束后的硝烟弥漫在两人之间,他呼吸窒了下,伸手将宋其松拉着后退几步。   “好玩吗?”   宋其松告诉他:“好玩。”   只是不仅仅因为烟花,这太短暂,他想自己更多还是因为这个庞大又精准的此刻。   宋其松头一回发觉自己语言匮乏,他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心中冒出奇妙的痕迹,像是冲撞,又或是萌芽。   他垂下眼,手掌似乎还残留着冲击的余韵,他早已分不清这股颤栗的来源,是残余还是自发?   宋其松不清楚,他只是用这只手紧紧包裹住原也的手掌,又重复道:“特别好玩。”   是他生命中少有的经验,原来在他无数次选择推开的背后,大家竟这般鲜活地与世界紧贴。   原也仰起头,与他十指紧扣:“好玩就好,以后得让你多感受好玩,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体验。”   生活不是刻板的数字,不是量化的标准,不是满绩4.0更不是金钱几两,原也从不同意生活如此。   他从来信仰生活是张开腿飞奔的小孩,你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跟上时间的脚步。   “注意了!”年轻人大叫道,他和向时齐搬来四四方方的烟花盒,旁边两位女士举起仙女棒。   向时齐跟着道:“我们要放大的了!”   宋其松屏住呼吸。   引线由两位女士点燃,响声滋滋,火光乍显,一行人拔腿就跑。   身影在黑暗中变作不清的黑影,但又在烟花升空时骤然点亮——   火光照亮朋友的面庞。   所有人都大笑着,似乎在此刻,彼此都成了对方短暂的伙伴。   “啊啊啊快跑啊!”   “向时齐你踩我脚了!”   “你们快点过来!”   “来来,我手机都举好了,快点三二一茄子!”   “看!烟花!”   “砰!”   “砰!”   烟花升空,四散而开,这是人造的奇迹。   第二场。宋其松想,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二场烟火。都在同样的新旧交替之间,在遥远的烟花之中。   古诗写爆竹声中一岁除,但宋其松想在他们之间却是爆竹声中万事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   烟花一声声愈发响亮,但好奇怪,众人却在巨大的喧嚣人声骤然沉寂,反而都微阖着眼,双手合十,像是对待流星那样虔诚。   原来是在许愿,为自我、亦或是不明晰的未来祈愿。   借助人造的烟火,在所有人为中期许神迹。   原也也是。   只不过他并非寄托于焰火,反而看向宋其松,烟火倒映在他眼底,眼眸湿漉漉,宋其松看见了最剔透的心。   他听见原也想,在独留烟花绽开的寂然中,他听见原也重现着上一次的告白。   [喜欢你,比喜欢其他所有都要喜欢你。]   宋其松想自己也已掌握经验,他伏身下去,不再是蜻蜓点水,反而如此密切、不可分离地印上一枚吻。   掌心发汗,心跳同频。   在茫茫然的空白间,宋其松听见原也在想——   这是一份明示的祈愿。   他听见原也许愿:[第一拜托让松子最幸福,第二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54章 任你行   烟花结束后那伙人递给他们一张拍立得,正是他们刚刚放烟花时的背影。   焰火点缀其上像是刻章,如此清晰,似是立体。宋其松指腹触碰上去时还残留些余温。   年轻人冲宋其松挤眉弄眼:“你们当时kiss没有拍,有点可惜。”   黑夜中,宋其松耳尖默默发烫,原也倒是点点头,他也感到可惜。   旁边刚刚跟他们搭话的姐姐露出丝惊讶的神情:“你们是情侣?”   向时齐往他们身前一挡,试图转移他们注意力:“我们也是情侣。”   孟思嘉很配合,手勾住向时齐:“如假包换。”   年轻人在旁边笑,那姐姐也笑,她说:“放心啦,我没有恶意的,你们我还是有眼睛能看出来的。”   接着她话头又对准原也,这回是语重心长:“你可不能谈未成年啊,这可真的不道德。”   原也憋着笑,也不反驳,就乖乖道歉:“知道了姐姐。”   孟思嘉拍他脑袋:“还在假装呢。”   宋其松看不下去,他索性挑明:“他骗你的。”   姐姐瞪大眼睛:“啊?”   原也眨着眼睛,脚步不自觉往后挪一步,伸手比了个十分微小的距离:“骗了一点点。”   “所以你不是高中生?”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次带着答案再回看宋其松是越想越怀疑自己当时智商。   哪个高中生能没有黑眼圈没有死人气,那个能像眼前这弟弟一样精气十足?   宋其松颔首:“不是,我真要二十。”   原也跟着上手比一下宋其松的身高:“绝对保真,我也不谈高中生。”   这话有点太绝对,原也想了想还是要更正,他说:“是不谈他以外的高中生。”   宋其松故作淡定,抿着嘴装高冷,但脸上神情一看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取悦的模样。   原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懂宋其松,如果现在有一套解析宋其松的卷子他绝对能拿101分。   多的那一分当然是松子给他的友情分。   而跟宋其松比起来自己又太好懂,什么情绪什么表情几乎全在脸上一看便知,连猜都不需要猜,原也想那什么读心术分明该放在自己身上。   腊月底晚间太冻,烟花残渣打扫的差不多后他们便上了车,一进车厢身上寒意便立马消了大半,热流从脚底踩上车后开始慢慢回暖。   宋其松帮着原也把围巾取下又团好,原也则作乱地伸出冰凉手心去贴他脸颊。   宋其松冻得激灵,但却不躲,照旧乖乖地坐着,甚至原也都能感觉掌心下热源的细微摩擦。   原也见好就收:“这么乖啊。”   宋其松学着他之前的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比了点距离:“就一点点。”   原也撑开他手指:“分明有那么多。”   向时齐打开暖气,燥热的气流立马闹哄哄充盈整个密闭车厢,他接着打开广播,广播中主持人用着标准播音腔说道。   “现在是农历旧年的最后一天,离新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将为您送上一首陈奕迅的任我行,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中万事任你行,山野都有雾灯。”   紧接着,醇厚男声悠扬响起:“天真得只有你,令神仙鱼归天要怪谁。”   与此同时,车窗被人敲响,向时齐降下车窗,年轻人递给他们一袋热可可。   他打着招呼:“我们之前买的热可可正好多了几份送给你们。”   说是正好,但每一杯温度却如此炙热。   向时齐试图从车厢翻出一些回礼,但年轻人制止住他:“不需要回礼,相逢就是缘分。”   走前他朝他们很用力挥了挥手,扬声祝福:“新春快乐啊!今天很开心,希望你们也是!”   向时齐也挥手:“新春快乐!”   孟思嘉探出身:“你们也是啊!新春快乐!有缘再见!”   月光寥寥,朋友们的影子却拉的如此细长,彼此交织,似墨水一样融化在地上。大家挥手在桥头告别,宋其松蓦得想起高中时曾读过的塔朗吉的《火车》。   诗里写: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如同此时。   浅薄的缘分只维系此刻,下一秒再见或许早已相忘于潮潮人海,但偏偏这最浅最短最飘渺的缘分让当下如此珍贵,以至于所有人怀着不会再见的心祝愿——   “有缘再见!”   宋其松不笃定缘分,不笃信上天,但却和大家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声音太轻太浅太像无知无觉的风。   原也握住他的手,他说:“缘分好虚无。”   正巧Eason唱到:“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突然间,宋其松感到自己何其寂寥。   生活的真理在他埋头前进中早已丢弃,他从不抬头看,踽踽独行,认定生活处处布满陷阱,亦从来固执将自己丢入情绪的漩涡,从未理解真正的人生。   原来生活应当如此吗?   宋其松垂下眼睛,原也挪过来,将热可可放在他掌心,他拿了许久,手心早已被烫得温热。   他就着这样的热度触碰上宋其松的眼皮:“怎么了?”   宋其松眼睫微颤,话语千万斤,坠得他嗓子发痛,他突然就发不了声。   向时齐将声音调大了些,男声闷哑似无序烟雾充盈整个空间,孟思嘉按下车窗,冷风习习,她轻声哼唱。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她粤语并不标准,蹩脚的模仿偏偏就多了不同的韵味。   “我有种感觉。”宋其松声音好轻,原也试图聚拢,却还是从指缝消弭。   他把脑袋靠在原也肩膀,歌声萦绕耳际。   宋其松试图拽住真理衣角:“我好像总在做着错误的选择。”   他模仿着父亲的规则将人与事物划分为利益等级,他判断着利好,判断着数据,却从不依据自己的心,自我存在身体之中只是最不诚恳的摆设,他以为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无比正确光明伟岸的道路,殊不知在路的背面才是他真正追求所在。   是背道而驰。   原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有错误而言,”原也道,“只是稍微走了一点弯路而已。”   “那这个弯道也太大了。”   “但至少你在路上呀。”   “但还是浪费掉了好多时间。”   宋其松一下便后悔,他想起自己整个求学时光,分明曾有那么多纯粹无暇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但他却始终固执认为所有人皆为利来,他没有回忆,没有青春,有的只是藏匿在角落中对自我的愤恨。   他清楚自己的阶级、明晰自己的价值,于是便认为所有人都同样利益熏心,他推诿、抗拒、或是虚与委蛇,这不是错的,但却让他错失许多真切的东西。他无法感受生活,生活便就此冷落他。   “时间具有被浪费和试错的功能,再说了你还那么小。”   宋其松纠正他:“是年轻。”   原也态度极好,立马改正:“再说你还那么年轻,浪费时间多走点弯路太正常了,也完全没有关系,大不了你再哭几下。”   宋其松抬起眼睛,他撇撇嘴:“不要哭。”   原也太可惜,他总是怀念朦胧泪光中松子亮晶晶的眼睛。   但他擅长顺毛宋其松:“那就不哭。”   松子觉得他安慰得好无赖,但偏偏又有奇效,方才郁闷的心情一下烟消云散。   正巧一曲结束,余韵悠长,主持人声音再次响起,她倒数:“现在还有十秒钟!”   向时齐他们跟着倒数:“九!”   “八!”   松子趁乱亲吻原也的额头:“这是我元旦时候最想做的。”   “七!”   原也摸摸眉心:“元旦时候的松子原来这么胆小。”   “六!”   他又问:“那现在你最想做什么?”   宋其松摇了摇头:“都不想做,都拥有了。”   但如果真要说他想做什么的话,宋其松想了想:“最想和你一起浪费时间。”   一起像两人三足那样脚绑着脚走弯路,到时摔倒他想他们都会笑作一团。   “三!”   原也答应得好爽快:“好呀。”   “二!”   “那就一起浪费时间。”   “一!”   “朋友们新春快乐!”   远处再度开出团团焰火,此起彼伏,遥遥的,人群似乎共振同一片欢呼。   又是新年。   广播台中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新的一年已到来,祝大家龙腾盛世,瑞气盈门!”   “给你。”原也将一个红包塞进宋其松手心,“新春啦,祝你龙行龘龘前程朤朤。”   这些词语他今早学今晚用,但也后悔怎么不把后面的祝福词多记一些,那些漂亮的承载着所有爱的字眼本应都跌落在宋其松身上。   红包好烫,像是承载着他的体温,作为载体连接两人的温度。   宋其松不想收下:“我不需要。”   原也狡黠地眨了眨眼:“不止是红包噢。”   宋其松掉入他的圈套:“那还有什么?”   原也双手比了一颗心的形状,他将这颗心摇摇晃晃贴在宋其松手心:“还有来自我和我爸爸妈妈对你的喜欢。”   喜欢比真金贵重。   但真金也必不可少。   红包鼓鼓囊囊,宋其松不用猜就能知道里面藏了多少重量的喜欢。   他知晓自己不该再推辞,但现在手上却没有任何能回礼的,他表情明显有些窘迫,又似是对自己的责怪。   “我下次,”宋其松急急打住,他给定一个明确的时间,“我明天再给你补。”   怎么会需要补呢?原也不喜欢这个字眼:“不需要补,我们之间怎么能是这样的关系。”   他佯装生气,这表演太拙劣,更何况宋其松还听见此时他神游一般在想:[假装生气有没有用,哎呀松子到底为什么那么笨。]   宋其松第一次被人说笨,他无法反驳,似乎正如原也想的那样,他在爱情中总是差那么一点天赋,不懂表达不懂接受更不懂如何正确长久的维系,唯几会做的便是时不时沉默的自省,或是学着原也爱自己的模样去爱他。   他尝试摸清原也的心:“那你需要什么?”   这句话更可恶,选择权竟一下抛给了自己,原也想自己不能做一个无理取闹的恋人,他是哥哥是年长者,他应该要做出正确的引导。   “没有必须的需要,如果非要说的话是需要你。”   话如此直白,落在松子心里却是橡胶做的小锤,不轻不重在他心间敲了一击。   他沉思,试图从中抓住逻辑的脉络。   向时齐听不下去,他朝原也伸手:“我也要。”   孟思嘉打他:“别人的事你掺和什么?”   向时齐幽幽:“你倒成为了他们爱情守护者。”   孟思嘉纠正他:“这叫有来有回。”   之前是原也懵懵懂懂被她拽着充当他们的哨兵,现在轮到她了,孟思嘉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担起这个责任。   向时齐自讨没趣,索性发动大奔:“走,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去。”   车辆启动,行驶过桥,行驶过欢呼的人群,行驶在烟花之中苍穹之下,渺沧海之一粟。   宋其松还在想,他似懂非懂,但恋爱中的心绪往往同频如同复制,他正试图从理解自己的角度去猜原也的心。   原也看他蹙眉模样就知道他又钻了什么牛角尖,最后他捧起他的脸:“不要再想啦,其实你亲我一下就足够。”   宋其松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吻如此具有分量。   向时齐真的不愿再听,一个急刹车在原也小区门口停下,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那朵蔫坏的白菜。   “到了乘客,快下车吧。”   坏白菜念念不舍,甚至都挣扎出一句:“要不然来我家?”   孟思嘉打断他:“原也你清醒点。”   原也清醒了,但每次分别时松子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暧昧又可怜,他在这时总神经兮兮把自己带入什么救风尘浪子,恨不能凭空变出一件披衣覆于他身上。   “那明天见?”宋其松也不舍,他坐在车座边缘,手上热可可早已变凉。   “明天见不了。”向时齐努力让自己不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后面几天你得跟着我们走亲戚。”   宋其松这才想起来他每年新春的必备活动。   “但是下周可以。”向时齐说,“下周我们去看老师,必须得让老秦看看我把那坏小子养的多好。”   原也指了指自己:“我?”   孟思嘉笑:“对啊就是你,老秦当时不天天看你就叹气吗。”   坏小子才不同意:“我分明很省心。”   向时齐懒得给他掰扯他的省心事迹,直接敲定时间:“周三去学校,收到了吗?”   原也有些纠结:“必须要去吗?”   他总有些怵老师,记忆太深刻,哪怕他整个高中梦一般胡乱跌过,但对于老师的记忆实在难忘。   向时齐放出大招:“松子也去。”   这下轮到宋其松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也是你。”向时齐说,“反正咱不都一个高中,你就当回忆青春去。”   孟思嘉更懂他用意深刻,她对着松子说:“机不可失噢。”   宋其松瞬间了然:“我去。”   原也见宋其松都说去了,也不再纠结,做出好一副凛然赴死模样,他点头:“我去。”   向时齐心满意足:“周三,不见不散。” 第55章 网的背面   走亲戚的日子太无聊,短短几天,宋其松就已经被迫带了好几个小孩,每当这时他都会罕见地怀念起于麒麟小时候,不吵不闹,哪怕那会儿他再讨厌弟弟都舍不得将情绪流露分毫。   但怀念是怀念,等到于麒麟真正跟着向蕙回来时他却犯了难。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周三,向时齐一边帮着宋其松应对于麒麟一边给孟思嘉打电话:“你出门了吗?五分钟后你出门我们先来接你再去接原也。”   于麒麟试图缠住向时齐:“时齐哥哥我也要去。”   向时齐不搭理:“你还是个小学文凭,不准去。”   于麒麟又可怜巴巴转向宋其松,松子也垂下视线躲避:“下次带你。”   于麒麟深恶痛绝每一个下次,大人总擅长说关于未来的谎言。   他双手抱胸,气鼓鼓:“讨厌你们这群大人。”   向言哟哟几声:“这话意思是你还讨厌你哥哥?”   “你不要乱说!”于麒麟瞪他,转头又像温顺小羊那样贴住宋其松,“哥哥,你不要信舅舅的,我没有讨厌你。”   宋其松揉揉他柔顺的头发:“我知道。”   屈秋笑他善变,向蕙过来帮着宋其松解围,她拉走于麒麟:“哥哥他们有事情,你今天不要参与好吗?”   于麒麟好委屈:“但是我想哥哥。”   这话确实,从今天于麒麟回来开始宋其松脑海里全是他的哥哥哥哥,脑仁都被吵得痛了几分。   “哥哥自己的事情肯定更重要,”向蕙给他讲道理,“你得让哥哥去做自己的事对不对?”   于麒麟懂这个道理。他虽然不大,却也明白分离与思念的重量,上回哥哥走后他看见妈妈流了好久眼泪,眼泪像小溪那样止不住流淌,他跟着妈妈一起心痛,帮妈妈擦去眼泪时妈妈告诉他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开心。   于麒麟不理解开心的眼泪,但他知道妈妈的眼泪是为哥哥而流,像是继承了妈妈的思念那样,他愈发想念宋其松,想告诉他妈妈的眼泪、告诉他原来人类还会因为幸福落泪,而妈妈正真切地因为哥哥你而幸福。   “妈妈说得对。”于麒麟垂下脑袋,鼓足勇气朝宋其松挥手,“哥哥那我们之后一起。”   宋其松答应他,他并未许诺一个确切的日期,只是说:“好,我们之后一起。”   走前向蕙给他递来一条绣着松树的围巾:“外面零下了,小心感冒。”   宋其松接过,本想自己戴时向蕙先动了手,她帮着他一圈圈将围巾围好,末了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啊松子。”   宋其松眨眨眼,像是没懂话题怎么跳跃到这里。   “你的表情太明显了。”屈秋在旁边憋着笑,在知晓宋其松恋情的当晚她就赶紧通报给了向蕙。   哪想向蕙比她知道得更早,滞后半拍的消息让她郁闷良久,但他们母子之间关系的缓和又让她为他们真心高兴。   宋其松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像极了向蕙,同样固执、自恨、钻牛角尖,屈秋曾说向蕙简直是一个苦行僧生下来另一个苦行僧,但好在命运垂怜,也好在时间够长,能让他们冰释前嫌。   宋其松试图收敛神色好让自己对于今天的期待显得并不是那么明显,他完全没发现自己哪里出现了破绽。   但他忽略了向蕙是妈妈。   妈妈从来都有着一眼看透孩子秘密的超能力。   向蕙笑他:“你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一看不就是要去幽会对象的小情郎——”   “妈妈。”松子好害羞,他打断她。   向蕙见好就收,眼睛却还是笑着,她把祝福送给宋其松:“去吧,今天开心,一切都顺利。”   “妈妈,”这回是于麒麟,他拉拉她衣袖,“情郎是什么?”   屈秋捏住他嘴巴:“你到初中我们就告诉你。”   于麒麟皱起眉头,又变成气鼓鼓的河豚,他撂下他作为小孩的真理:“真的真的非常讨厌你们这群大人!”   紧接着他补上:“除了哥哥。”   -   一中坐落在郊区,依山而建,宋其松初中高中整个六年全在这里上学,六年很长,但回忆却出奇得少,值得怀念的少有,记忆里最多的也只是不断的模拟与考试。   原也还是有些抗拒,几乎每步都贴着宋其松走,像一条独属于宋其松的影子。   宋其松不理解:“你们老师有那么可怕吗?”   孟思嘉帮他回答:“对他来说绝对有。”   “那会儿简直跟盯贼一样盯着他,看他眼神不对劲上去就一个爆栗。”向时齐补充道。   原也对此仍然心有余悸,上老秦的课还好,至少那会儿他要一下讲课一下观察自己的情况,但一到没有他的课时,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原也身上。   一见他走神就叫他大名,要不然就是经常性的心理疏导,时不时问他今天学了什么或者同学如何。   原也刚上高中时还能乖乖静下心来反馈,后来次数多了也觉得烦,每回就敷衍一句大家都很好了事。   但老秦不嫌烦,管他比管亲闺女还要上心。   原也皱鼻子:“太可怕,太负责任了。”   向时齐说:“负点责任还不行了是吧。”   原也反驳不了这句话,于是便自己小声嘟囔着:“对我也不需要太负责任。”   孟思嘉说他:“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话间他们踏上阶梯,老秦办公室在三楼,他们高中时就时常派人蹲守在三楼阳走廊,大多时候大家都躲在柱子后,看办公室门稍微一动便立马有人来通风报信。   原也也当过这个哨兵,但他做的不好,上岗第一天就被发现,从此同学们再也没让他复职。   向时齐还记得原也当时跟根木头似的立在这里,他回想起他们那天的聊天内容,甚至还提到了宋其松。   向时齐眼睛一亮:“也,你还记得高二那会儿吗?”   原也正百无聊赖玩着宋其松手指,他头没抬,嘴没张,但宋其松听见他在心里回:不记得。   宋其松帮他说:“他说不记得。”   向时齐:“他刚刚说话了?”   宋其松面不改色:“说了,你没听见。”   向时齐还有点狐疑:“我是老了吗?”   原也毫不心虚:“也许吧。”   向时齐:“……”   向时齐告诫自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不是重点,当时我们在走廊上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松子你真的不记得了?”   事关宋其松便兹事体大,原也十分努力在回忆,但很显然,记忆完全不由他主观意识所转移,想不起来的就是想不起来。   他捏捏松子的手指,很乖巧看他:“不好意思噢,记性有点差。”   这完全不算事,当时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要对方从对话中抽丝剥茧出来也太困难。   向时齐试图让他回忆:“那会儿你们还见过面。”   这下轮到宋其松也怀疑:“哥你真的没记错?”   “当然。”向时齐信誓旦旦,他叫来孟思嘉跟他一起重现,“我当时在这,原也站在旁边,我们的对话内容是谁谁谁又考了第一并且我们打赌对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主角系统。”   提到系统这词原也终于有了点印象。   “就是当时你说你弟肯定有什么美强惨系统的那次是吧。”   好羞耻,向时齐无法面对自己当时竟然这么中二,但男人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僵着脖子点头:“是。”   宋其松莫名其妙也跟着他哥羞耻,他十分怀疑地指向自己:“你说的是我?”   原也终于想起来了,他肯定道:“是你。”   松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确实也是原也第一次见到宋其松,但此见到并非面对面的见面,而是一种远距离的马赛克——   那时他们在三楼,宋其松在楼下,向时齐扯着嗓子叫松子,松子抬头,遥遥挥手,而原也恰巧有些浅度的近视,什么都没看清,记忆里只有一团穿着蓝色校服的马赛克向他们打招呼。   向时齐当时很兴奋,扯着他叽里呱啦说着松子多厉害,原也读高中读得本就身心俱疲,字眼根本就没进去耳朵,只是敷衍着向时齐,时不时嗯一下,告诉对方自己还没彻底掉线。   “我想起来了。”原也叹气,“原来你就是那团马赛克。”   马赛克本人觉得生活这下处处是谜语,他指指自己:“我?”   “你。”原也笑他,“当时三楼看下去一片模糊,只记得一个糊成一团的人在挥手。”   宋其松点评他们第一次初见:“那你还是忘了最好。”   原也摇头:“不要,每一次记忆都很珍贵的好吗。”   上课铃声叮铃铃响起,正值夕阳时刻,学生们嬉笑打闹着从操场赶回上课,阳光镀在他们身上像是撒上金光,又像是套下一层隔膜,明晃晃在成人与少年之间划下边界。   向时齐看着他们背影颇为感触:“总有人十八岁啊。”   孟思嘉很无情:“那你可以再来感受一下十八岁。”   向时齐拒绝得飞快:“不要,我还要再多活一点好吗?”   原也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感触,他向来不耽于过往,以至于他的关注点十分奇特,他拉过来松子耳语:“你看那个学生,袜子都穿反了。”   宋其松顺着他视线看去,果然,那学生一只脚套绿袜子一只脚套红袜子,正苦大仇深朝着教室走。   “观察很仔细。”宋其松夸他。   原也洋洋得意:“一般一般。”   孟思嘉戳破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也经常穿错?”   原也比了个嘘:“不要拆穿。”   “哎你们这群小混蛋来了啊。”老秦刚好结束自习,正准备阳台放松一下抽根烟便眼尖看见自己曾经的学生。   向时齐立马将原也先前推一步,眉目之间尽显炫耀:“怎么样?”   原也知道自己应该像猫和老鼠里面的杰瑞那样挺起胸膛,但老鼠怕猫这是天性,一看到老秦他就止不住想把自己缩成球。   老秦从鼻子里哼气:“不错。”   向时齐不满意这个评价:“老师你再看看呢?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油光发亮。”   孟思嘉说他:“这话说得跟养宠物一样。”   接着她就拍拍原也:“叫老师。”   原也努力露出乖巧的笑:“老师好。”   老秦笑他:“真怵我到现在啊。”   原也乖乖摇头。   只是这行为怎么看都与其模样相悖。   秦先学知道自己当时管他太严,但就原也那会儿那个情况他不多照看着他怎么能过意得去。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原也半晌:“确实长大了。”   也长好了。   那会儿原也刚入学时他父母专门来找他谈过一次,言辞之恳切态度之真情让秦先学忍不住多次许诺一定好好照看,刚开始时确实草木皆兵,看原也比看自己家刚两岁的小女儿还要紧张,更庆幸一切努力并非徒劳,再怎么说也担起了人民教师这个称号。   原也莫名眼眶发烫,他垂下眼睛,低低应他:“嗯。”   秦先学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哭鼻子的象征,马上转移了话题,看向宋其松:“这是?”   向时齐接话:“我弟,宋其松。”   秦先学扬起眉毛眼睛发亮:“久仰大名啊。”   宋其松哪敢接这顶帽子:“没有没有。”   “我可真知道你。”秦先学说,“初中部那群老师天天给我念叨这几年聪明小孩多啊,叫等你们升了高中让我好好把握住,但可惜就差了一届我就能教到你们。”   原也知道松子读书厉害,但没想这么厉害,他悄悄对向时齐说:“我现在觉得你是对的了。”   向时齐没跟上他节奏:“对什么?”   原也幽幽接话:“美强惨系统。”   向时齐握手:“英雄所见略同。”   -   向时齐和孟思嘉被老秦拉着去自述早恋,原也藏得好,秦先学丝毫没发现他和宋其松之间的端倪。   现在他俩正在楼梯间打转,更准确来说是原也坐不住,下课间每走过一个学生他都要默默在心里说一嘴啊啊阳气好重好想跑。   宋其松牵住他的手像是牵住一只风筝:“要不然我们先逛逛学校?”   原也不知道学校有什么好逛的,他又犯懒:“我早已和一中相看两相厌了。”   宋其松笑他:“你在这里也呆了六年吗?”   六年,多漫长的数字,原也想自己在这里呆三年早已足够,但坦白来讲他的高中比大多数人要幸运,遇到了长久的朋友,也遇到了无数颗呵护他的心。   他在这些友好的善意中彻底完成自我修复,他反感高中禁锢式的学习反感不自由,却从不后悔来到这里。   原也摇头:“没有,我高中是转学来的。”   宋其松明了:“是因为家长工作变动吗?”   “……”   原也罕见沉默,他迟疑,说出口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他向宋其松抛出另一个问句:“…你没看吗?”   要看什么?   宋其松恍觉自己摸到了秘密的一角,他心跳擂鼓,他意识到了原也在说什么。   “…没看。”宋其松说,他握紧原也的手,语速急急得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我不想通过别人的眼睛来了解你。”   多漂亮一句话。   原也浅浅地笑了,他侧目远眺,操场上学生正在整齐划一做着广播体操,这短短几秒中,宋其松没有听见任何心声。   是寂静的空白。   嬉笑声、脚步声、朗朗书声,甚至风声都猛烈,但宋其松就是没在脑海中听见任何属于原也的声音。   原也没有思考、没有纠结,话语似流水那样泄出,像是早已反复演练过上千次那样:“你可以看,讲不好别人说的其实是对的呢?”   宋其松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语气好坚定,连握住他的手都紧了又紧。   原也转过头看着他笑,眼睛弯弯:“逗你的啦。”   宋其松却不觉得,方才他分明一点都没听见原也的心声,没听见任何犹豫的打转或者是逗弄的狡黠。   他看见原也继而又垂下眼睑,情绪似是雨季低沉的天,他听见原也又使出他惯有的技俩。   “因为当时家里出了一点点点点的问题。”   比平时多了两个点。   原也手指比上了更细小的距离,眼睛半眯着,似乎在穿针引线。   线在哪里?针又是谁。   宋其松摸不清这透明的线,抓不住这切实的针,甚至他都恍觉自己抓不住原也。   宋其松蹙眉,心跳乱着节拍,他有种奇异的感觉,面前原也并非浑然天成的上好瓷器,相反是被敲打击碎后无数碎片重新组合而来。他想安慰,却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一个豁口,原也似密不透风的网,宋其松被笼罩其下,以为早已知晓所有,但实际上自己只存在于网的背面。   “但——”   话一开口就被原也截了头,他急急地把话题扭转,他打岔:“今晚我们要一起睡吗?”   宋其松没反应过来。   原也趁胜追击,自顾自说:“我最近在网上学习到了很多很多,所以要一起吗?”   宋其松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看向原也,默了半晌才应道:“好。”   “我甚至都做好了笔记……啊?”原也没想到这次宋其松答应的这么快,神情还有些茫茫然。   宋其松面沉似水,他重复道:“我说好。”   这是带有报复心的,他不喜欢这样的原也,他想他们之间的疼惜并非是自上而下的凝视或者怜悯,他们是如此的平等,原也本不该将话题跳转至此。   原也很快调整了神情,神情似不安又似是期待,他一锤定音:“那就今晚。” 第56章 不要害怕   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比起上床,原也更觉得自己是要去受训。   身边宋其松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原也隐约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但要他深究,他却抓不住一点线索。   这样低气压的宋其松太少见,原也觉得自己好变态,一边怯怯地瞥他觉得新奇一边又不断告诉自己要赶紧开口问为什么。   他问了,在买用具时十分不经意的引出。   第一句是:“你要什么尺码?”   宋其松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生硬:“最大。”   原也哇一声,挑选好放入篮中,紧接着故不经意问他:“你生气了吗?”   宋其松柔软不了,硬邦邦抛下两字:“没有。”   好。原也这下确定了宋其松绝对生了气。   他继续抽丝剥茧:“因为我吗?”   松子照旧两个字砸他脑门:“不是。”   好。原也进一步确定原因就是自己。   他还想再问,手中篮子却被宋其松拿了过去:“我现在不想说话,先去结账了。”   原也盯着空荡荡的手臂,颇为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在线等,很急。   男友生气后到底该怎么顺毛啊。   哪怕到了酒店后也没有丝毫狎昵的氛围,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宋其松先去洗了澡,原也莫名有些焦虑,正在假装一只蘑菇蹲在床边咬手指。   宋其松洗完出来就看见这朵蘑菇,他想把蘑菇拔起来,但哪想他岿然不动,甚至还转身抱住了自己的腿。   蘑菇抬起头,眉峰紧紧蹙起,神情好委屈,他嘴角向下,语气却像在控诉:“你是不是生气了。”   洗完澡后宋其松也冷静许多,他采摘下这朵蘑菇,将他轻轻放在床上,他主动道歉:“对不起哥哥,刚刚我的态度确实不对。”   原也一下更委屈,他好想任性说不接受,但面前的是宋其松不是别人,于是他选择沉默七秒,七秒是鱼的失忆纪实,他默默在心里倒数着时间。   七、六、五——   “你在倒数什么?”   糟糕,原也这才想起来宋其松还能读取他的心声,他赶紧把自己团成一团,以此确保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肌肤相触。   原也防卫的姿态实在太明显,宋其松无措,甚至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慌乱:“是不想被我听见心声吗?我把手背起来好不好。”   看他这样原也连闹七秒脾气的心都没有,他伸手把宋其松一把拽上床。   原也没有看他,他盯住床单:“因为刚刚我也有一点生气。”   宋其松知道自己犯了错,他面对感情总别扭,又太闷,总想着自己先把情绪解决后再解决事情,但事实上关系并非他一个人维系。   他耷拉着眼,再次重复:“对不起哥哥,我刚刚确实不该那么对你。”   态度良好,姿态神情更到位,眼睫顺着光影扫下一小片阴影,从原也这个角度看去怎么委屈怎么来。   他这下哪还有气,这气焰本就微弱,松子的歉意与之相比简直就是黄果树瀑布,还是原也亲自将这气焰送入瀑布之中。   原也又说回一开始的话题:“所以你刚刚是因为我在生气吗?”   宋其松又噤了声,原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同一只锯嘴葫芦恋爱,他正试图撬开他嘴主动寻求答案时这锯嘴葫芦终于开了口。   “是。”   听起来沉重万分,原也不合时宜在想自己下一秒是不是要进刑场。   宋其松抬起眼睛看向原也,说是指责可这眼神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   “我不喜欢你那样说话。”   原也又开始咬手指。   他拧眉,那样是哪样?   宋其松把他手指从他嘴中拿下来:“别咬。”   原也好焦虑,他发现自己太愚笨,他讨厌哑谜,讨厌无法被自己解析的宋其松,他只能像搁浅的鱼那样不断张开腮呼吸,他问道:“那样是哪样?”   宋其松告诉他:“看起来不信任我的样子。”   “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说到了你的——”宋其松思考该用什么词来描述,“秘密?”   原也递给他一个自认为更为贴切的词:“是事实。”   宋其松轻飘飘否决他的提议:“我对你说的话是真心的,我并不想从别人口中、眼里了解你,我只相信我自己看见的。”   果然是这件事。   原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被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满,血液里尽是结晶的碎片,他莫名有些惶惶,尽管他确信宋其松说的万分真心。   “我没有不信任……”   “你有。”宋其松截过他的话,又贴他近了些,“你后面话题转移的太粗糙,你怎么可以拿你自己作为遮掩的筹码呢?”   “也没有。”原也露出一个可怜的笑,又讨好地环住他脖颈,“你说的这些真没有。”   只是语调越说越掉,到最后已然几不可闻。   原也还在为自己正名:“真没有。”   宋其松看不见他的脸,也没有听到他的心声,他只能通过越来越低的声调来判断原也的情绪。   松子轻轻叹气,最后还是顺着原也的话来说:“我相信你没有。”   原也立即哼哧哼哧点头。   “但是我真的讨厌你之后转移的粗糙借口,这让我根本判断不了你是为了掩饰上一句还是因为真心。”   他用的是讨厌,而不是不喜欢。   原也又立马变作蔫掉的大白菜,还是被害虫啃噬的浑身破破烂烂的那种。   他抓来宋其松的手来玩,他不喜欢讨厌这个词:“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话。”   宋其松把这句话原封不动丢回给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说话。”   他不喜欢原也拿自己身体作为逃避、作为只为了让自己开心的砝码。   他们之间不该是如此。   原也眨眨眼睛,他明白自己的错误,他告诉自己要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但话语刚出语调就开始颤抖。   像是今天在见到老师时憋回的眼泪又在此刻涌现。   原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掉眼泪,便自顾自拿起松子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睑上传来的温度让他熨帖许多。   他向宋其松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掌心下眼睫似折翼的蝴蝶,温温的,麻麻的。宋其松心都被挠得发痒。   他教导原也:“以后你不想说就直接告诉我不想,而不是要用这些蹩脚的理由转移好吗?”   原也很听话地点点头,这方面他其实从来都做的很好,今天只是一场尚未做好准备的意外。   但他今天说的所有也毫无半点虚假。   “但是我今天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原也露出自己的眼睛,又将松子的手转移到自己的嘴上,呼吸起伏间在他手心氤起薄薄的雾。   他说起早已落了痂的疤痕:“确实只是一点点点点的问题。”   宋其松睨他:“小到让你转学?”   原也嬉皮笑脸:“只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很大而已,但是现在我长大了,所以要我再说这件事就真的很小很小。”   当时仿若世界末日,瑟瑟躲在被窝里眼睛却像风干,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但时间的魔力太强悍,或者说爱的力量太伟大,他竟然真在朋友、父母的陪伴下走出那么远。   远到要他现在回头看内心都难以掀起太多的涟漪。是了,当时切实的痛在现在他看来早已变成薄薄的相册,他相信这一切早已定格、不再复演,更笃信自己早已长作巨人,能将一切的苦痛踩在脚下。   至少在此刻,在刚刚同宋其松说起一点点点点的那刻他如是以为。   “还有。”原也看向宋其松,他在表达欲望时从不扭捏,“我说的想和你上……”   松子捂住他的嘴:“文雅一点。”   但这次心境却是轻松,原也见他耳尖又飞起绯色就明白自己哄人成功。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文雅:“想和你进行生理活动也是真心的,虽然当时却是有一点转移话题的嫌疑,但这也是我原本的计划。”   宋其松问他:“计划在今天?”   原也蹭蹭他的手,情话张口就来:“计划在我们相爱的每一天。”   宋其松完全敌不过原也的直球情话攻击:“你又耍无赖。”   原也不同意:“这叫真情流露。”   紧接着他像鱼那样游进宋其松的怀里,眼睛眨呀眨:“那就今天,好不好?”   宋其松侧头吻上他的眼,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好。”   -   过程进展的并不顺利。   他们都是新手,原也虽说着自己学了许多知识但到了实战上却还是纸上谈兵。   他方才憋回的眼泪在此刻全全落下,虽然他们跟着教程做足了准备,但当真正提前上阵时他实在受不了,身体瑟缩想要后退,但又偏偏憋着一口气稳住自己,不躲不退,努力接纳,就是眉头一直拧着,眼泪劈里啪啦砸在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被他哭得心痛,刚想着退出时却又被他握住手腕。   原也恶声恶气:“不可以。”   哪有开始一半就退出的道理?   但宋其松实在不忍他的眼泪:“很痛的话就算了。”   原也很用力摇头,疼痛让他都有些恍惚,光打在宋其松身上像极了天使的翅膀。   “不要。”原也吐出两个字,他抬手抚摸上宋其松因他汗湿的脸颊,“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宋其松喉咙微动,他回忆起十九岁的生日——   再度颠倒的视角。   那时原也于他身上,像是献祭般许下誓言。   “我没有那么脆弱。”   与此同时,原也再度呢喃。   “对我你尽可能大胆一些。”   宋其松俯身而上。   这一晚太荒唐,原也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泪流,到最后他早已分不清眼泪到底是为谁,也许是松子,他想明天醒来一定要叫他报班进修一下技术,也许是自己,虽说回忆再难侵扰他,但看见宋其松看向自己的眼神时他还是止不住心酸。   以至于在彻底昏睡前他还撑着一口气告诉宋其松:“你可以去看,我的一切你都可以了解。”   他像一叶小舟停泊在宋其松的湖中,眼泪干涸在他脸上,他早已神魂不清,却仍然感到一双手像柳条那样柔柔地拂过他面颊。   他喃喃,对宋其松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相信你。”   宋其松在他额发上印下一个吻,他许诺:“不要害怕,我永远都在。”   等待原也彻底睡熟,宋其松才打开浏览页面,他输入原也的名字,下面搜索框紧跟着跳出一行大字——   [知名童星竟校园霸凌他人长达一年。] 第57章 血湖   “知名童星竟成为校园霸凌主谋,受害者控诉多年噩梦。”   “经本台记者报道,云溪中学近期发生了一期恶性校园霸凌事件,受害者被当场推下三楼,至今仍在昏迷当中,而施暴者竟是早已出演过许多影视剧的知名童星原也。”   “云溪市校园霸凌事件,童星成长中的扭曲人性。”   “伤仲永还是父母之过?论童星的长歪之路。”   20XX年,周三,罕见的台风天。   原也停课一周接受调查,再过十天即将迎来他的生日,但往常都会精心准备的宴会此刻却悄无声息。   屋外狂风呼啸,门窗嚯嚯作响,没有人起身关紧窗户,妈妈拧着眉,泪痕早已在脸上风干,她前几天刚从外省赶来,为的就是处理这件事。   爸爸请了假,现在正在医院里作为施暴者家属对同学进行问候。   客厅没有开灯,黑云过境,原也恍惚气压是不是都高了好几帕,怎么自己突然就无法喘息?   但他不敢喘气,只敢一段一段隐蔽地摄取氧气。   许文秀早已焦头烂额,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原也,呼啸的风声搅乱他们的氛围。   终于她开口,声音嘶哑:“所以为什么你一开始没有跟爸爸妈妈说呢?”   原也说不出来话。   胸腔是破败风琴,他哼哧哼哧喘息,甚至以为台风是自自己体内生成,全身细胞都被卷得混乱。   “…我没有推他。”   第三遍了。   第一遍是老师对他劈头盖脸的怒骂,那时他耳鸣太盛,眼睛被无尽的血色占满,老师扑过来拽着他走,他挣扎,在众人视线下自证:我没有推他。   第二遍在警局,警察暂停下监控,指着画面里他伸出的手询问:“你真没有推于泽?”   原也突然间像失了所有能力,他开始怀疑自己,门外爸爸风尘仆仆赶来,他看向爸爸,像是有了主心骨,他想从原长青身上获得肯定,他说:我没有推他。   “原也。”许文秀接受不了他一再的否定,“监控都已经那么明显了,你们之间有着绝对接触,你到底怎么敢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   原也好恍惚,这一周以来他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梦,记忆里他分明没有触碰到于泽,但梦中他却有着十分鲜明的触感,皮肤的温度,肌肤相触的柔软,甚至连血液粘稠的滋味都如此生动。   现在网上舆论早已失控,迫于对方家庭以及社会的压力,案件正在紧锣密鼓调查中,原也作为施暴者首当其冲,但他在警察面前又自述自己并未推过于泽,甚至反言自己是被霸凌的对象。   言论一出,舆论哗然,社交平台上全挂着他的热搜。评论下风评一边倒,全是指责和辱骂,墙倒众人推,大批莫须有的言论也甚嚣尘上,从人格到演技都一一对原也进行着批判。   许文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信任原也,哪怕随着事件的推进她开始动摇,无法控制地对自己孩子产生怀疑。   怀疑是否这段时间的缺席导致原也性格改变,又怀疑是否自己从未理解过他。   但身为妈妈,身为照料他十多年的母亲,许文秀清楚地明白自己绝不能透出一丝一毫的质疑。   她问:“你告诉妈妈,你给警察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没有推他?”   原也开始犹豫,这段时间他生活颠倒记忆错乱,梦境和现实混淆,哪怕他每晚睡前都在坚定告诉自己没有动手,但周围人却都在咄咄相逼。   他好想告诉妈妈他真的没有,但当他抬眼看向妈妈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时话语却变成碎掉的玻璃,胃袋灌满毒药,就那一瞬,他浑身都开始发痛。   许文秀还在问:“你说你被他欺负也是真的吗?原也,妈妈选择相信你,但是不希望你为了逃避责任而编造谎言,你应该做到对自己负责,你现在说的一切话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说着相信,但原也感受到的全是不信任,这无可厚非,毕竟铁证如山摆在父母眼前,监控是真,老师同学口供是真,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说着与所谓真相相悖的话语。   但原也不想要妈妈的理智。   他几番张口,屋外台风似末日怒吼,他声音太小,小到许文秀在莽莽风声中根本没听清。   她又问道:“你说了什么?”   她看见自己小孩眨眼间砸下眼泪,嗓音哀哀,是字字泣血:“妈妈,可不可以相信我?”   许文秀胸中猛然刺痛,她跟着落下泪来。   “我没有骗你,没有欺骗任何人,从刚开学时我就给你说过,但是你叫我忍耐。”   他求救过。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呢?   妈妈。这不是小打小闹,我好痛,我好像快要无法忍受。但原也却再也说不出口。   -   忍耐。   是作为小小童星必备的特质。   原也从小就懂这个道理,在妈妈还是他经纪人的时候,每天都在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告诉他现在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小孩,而是成为了许多姐姐的弟弟,成为了大家都会关注的偶像。   这些光环叠加在他身上是行为的桎梏,他不许生气、不可调皮,不能做出会被媒体放大的一切行为。   原也很听话,一直践行着妈妈给他制定的准则,彬彬有礼,谦逊有加,在那段时间,命运如此厚待他,他笃信命运于他的青睐,爱如同彩带将他缠绕。   所有人都爱他。   那时原也十三岁,牙刚刚换完,还处在相信生活是糖果的年纪,殊不知爱如琉璃易碎,更不懂嫉恨是刺穿鱼鳃的钩,是剑雨,即将劈头盖脸将他捅得鲜血淋漓。   由于原长青工作调动,他跟着爸爸来到云溪,作为插班生转到初二一班,刚入学时他确有少许的焦虑,但并非是担忧大家不喜欢他,只是纯粹的恐惧崭新的环境。   在他踏入校门前妈妈祝福他:“宝宝初中生活一切顺利。”   那天阳光好亮,甚至亮到晃眼,亮到原也之后每每回忆都会想起这刺眼到要泪流的光圈,这似乎是一种神谕,但他太年轻,不懂命运为他过早布下的隐喻。   刚开始进入班级时一切如常,原也习以为常同学们偶尔艳羡的目光,他与大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也有相互交心的时刻,一切照常,寻常到他根本无法发觉究竟是从那一刻生活开始产生罅隙。   首先从肢体开始,没有人愿意触碰到他身体,仿佛他是行走在路上的巨大害虫,再接着是眼神,同学们的视线或躲避或嘲笑或怜悯,但就是没有一双平等看向他的眼睛。   原也好无措,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明白生活怎么骤然颠倒,他开始试图讨好大家,乖乖接受他们所有的指令。   像狗一样。   但妈妈说了,他是公众人物,黑暗里有一万双眼睛正盯住自己,他要友善、要学会忍耐。   忍耐。   原也吞下眼泪正如吞下一千根针,身上无时无刻在痒得发痛,仿若背脊埋下一万颗种子,在他眼泪浇灌下正齐齐破芽。   忍耐。   忍耐太痛,他好想逃跑。   在妈妈接她来的车上,在窄小的车厢中,他晃下车窗,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妈妈,我感觉同学们好像有一点,”原也急急打住,欲盖弥彰似的强调了强度,“就一点不喜欢我。”   风夹杂着冬天的味道,窗外霓虹灯变作飞速的光影,原也探出手,试图握紧什么。   “不喜欢你?”许文秀将车窗升起,“我开着空调的,不要开窗户了。”   原也收回手,眼神茫茫地盯着上升的车窗。   他说:“对,不喜欢。”   许文秀安慰他:“这很正常的宝宝,妈妈做人做事再怎么好肯定也有人不喜欢我,你做不到让所有人喜欢,你只需要做到不和他们发生冲突就好,放轻松,不要太把他们过家家似的恶意当回事。”   “啊,”原也搅着手指,“这样吗?”   许文秀肯定他:“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学会接受恶意。”   “可是……”   “最近你爸爸说小区楼下开了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你等下要去买一点吗?”   原也打住,他不再纠缠。   他点头应好。   可是——   可是妈妈。   生活好像并非你说的这样。   依旧是无止尽的冷暴力,从上到下,从冬到夏,每次站在校门前原也都怯怯,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回又来扮演隐形人。   直到流言切实传入他的耳朵,是关于妈妈的,如此肮脏不堪,原也告诉自己要捂住耳朵,但手掌甫一遮住耳朵时噪音却大作,四周变成洗衣机的滚筒,高速离心的转速搅得他大脑变成无知无觉的碎块。   “刺啦——”   桌腿划拉地面。   原也再也无法忍受。   他和那伙人扭打一团,拳头比雨滴还甚,他不害怕。仿佛是要将这几个月积压的怒气一并发泄,他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方,拳打脚踢,甚至连牙齿都成了他的武器。   旁边同学费劲将他们分开,原也喘着粗气,眼角破了口,血流过眼睛,他的视角一片鲜红,但他却感觉不到痛。   对面仍在骂骂咧咧:“妈的,我说错了吗?你这些资源不就是靠你妈卖出来的吗?傻/逼,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原也意欲奋起,但擒住自己的手如此牢固,叫他挣脱不了丝毫,他急促喘息,胸腔心跳鼓噪,周围人声再次变作鼓胀的电子音,但偏偏他就从中听见了一声轻笑。   “呵。”   他猛然抬头。   是于泽。   于泽在笑,他匿在人群中,站在台阶上,他遥遥对原也夸大着口型。   原也一字一句翻译。   “难道不是吗?”   “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   电光石火间,原也终于将一切串联。   初入学时常常伴有的异样感、若有若无的针对、隐秘的监视,还有望向他时如蛇一般冷冰冰的视线。   当地颇有权势的少爷,在他来之前班上众星捧月的宠儿。   原也终于明了。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挣脱压制住他的手,猛得朝于泽扑去,恶狠狠给了他一拳。   他们扭打着滚落台阶,老师急匆匆赶来,尖叫着:“原也!”   -   “对不起啊老师是我们没有教好小孩让他闯出这么大祸。”许文秀弯着腰连连道歉。   老师没正眼瞧她几次:“原也性格太差了,再怎么说都算进过娱乐圈,你们娱乐圈的恶意比学校这些小打小闹肯定要严重多吧,那些你们都能忍受,怎么到这里就跟变了个性格一样?”   话里有话,字字针对。   许文秀知道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原也还有一部戏在拍,现在不能有任何风声干扰。   她继续道歉,狠下心拉来原也一起:“真的不好意思,回去我再好好教育他一下,也辛苦老师处理这件事。”   老师睨他们一眼:“你们先回去吧,教务处建议停课几天再观察一下。”   这已经算是比较轻的处罚,许文秀没有异议。   她接走原也,一路上一言未发。   原也脸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又流了血,他拿手捂着,分明那么小的伤口不知却为何血流汩汩。   他怯怯开口:“妈妈,纸。”   许文秀没有接话,而是沉默将车停在路边,时间似乎在此刻膨胀,原也被拉成薄薄的一片,他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手心湿漉漉,原也恍惚自己捧起了一片血湖。   他的头好晕,他嗫嚅:“妈妈……”   纸递了过来。   许文秀声音听起来太疲惫,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原也,我是不是给你说了很多次大事化小事化了?”   原也垂下眼:“…是。”   “那你今天是不是应该忍一下不要动手?这样是不是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处境?”   眼泪好烫,原也憋不住它们,每一次眨眼都会滴下新的泪珠。   “…不是。”原也哽咽,语调颤抖着,“妈妈,不是的。”   “怎么不是的呢?”许文秀反问他,她越说越急,“你现在手上还有一部戏要拍,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要是出事之后剧组怎么办?你是个公众人物原也,我从小就在告诉你,成为公众人物的代价就是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你最多也只能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发泄,你可以回家给爸爸妈妈说,甚至你都可以先跟老师说,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   许文秀克制自己:“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原也好想告诉妈妈他不知道,他不认同,他不想再要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   想告诉她其实自己有试图说过,但没有人在意。   妈妈没有、爸爸没有,老师也没有。   你们全把这当成敏感、初入新环境的不适应。   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声的妈妈。   许文秀没有回头看他。   “妈妈,”原也咬住嘴唇,憋回所有未尽的眼泪,最后他妥协,“是我错了,对不起,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许文秀眼皮发烫,她深呼吸一口气,她没有哭,只是发动汽车朝诊所驶去,她告诉原也:“你明白就好。”   原也不想明白,但他知晓自己必须明白。   回到学校后生活彻底步入昏暗,原也现在甚至都无法想起当时是如何挨过一整天,只记得耳边嗡嗡作响,触目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身边传来同学的嬉笑打闹,分明距离如此遥远,但他就是感觉一切都在自己大脑中发生,他的身体似乎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包裹了整间教室,每一个微小的声响都在他体内回响,像针一样,刺入他每处肌理。   他好痛。但他不知道该对谁说。   他开始感觉自己的生活布满监控,他所有动作都被一万只眼睛监视,他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第二天醒来还是要假装一切如常跟爸爸妈妈告别。   于泽找过他一次,在事情发生的三天前。那天,原也留下来值日,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一个人,天色昏暗,夕阳如残血,但他却从这空旷的寂寥中感受到了罕见的平和。   就是在这个时候,于泽找上门,他站在监控照不到的死角处。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也没有搭理他,继续沉默扫地。   于泽语气轻佻:“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呢?我真是恨你。”   原也猛地抬头,他死死盯住他。   “分明之前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关注、目光、宠爱,你为什么要来呢?夺走了我拥有的一切,却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于泽面无表情地伸腿踢翻了垃圾桶,腥臭的垃圾再次散落一地。   血红色垃圾桶咕噜噜撞到原也的腿,他听见于泽说。   “你真恶心,原也,该滚出这里的人是你。”   原也毫无表情。   接下来便是所谓霸凌、施暴、跌下台阶,这一切在他脑海里如同默片上演,眼前换了一波又一波人,大家重复的话语毫无改变。   “你真没有推他吗?”   “你真的被他霸凌过吗?”   “你是不是在说谎?你难道不是那个施暴者吗?”   到最后[没有]这两个字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辩解,方块字失去棱角,他失去所有力气,变成一颗圆形的球,将自己锁在房间内,默不作声。   他不再说话,不看消息,不去上学,父母不断代替他出面道歉澄清,小区楼下记者蜂拥而至,窗外晃动的光影像极了无数摁下快门后的闪光。   妈妈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   爸爸这几天忙到没有时间刮胡子,他也疲惫:“原也,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陈述,是你的证据。”   原长青竭力让自己显得理智,他就事论事,尽量客观地一条条分析给原也听:“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证据是你曾和他发生斗殴,以及你推他下楼的监控视频,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而你所说的霸凌,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支持,甚至我们都找不到可以作证的人。”   原也张了张嘴,他发不出声。   冷暴力,甚至在初期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排挤,连对方的愤恨他都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能提供的证据只有自己的感觉,感觉太虚无,一切都是隐形,甚至这感觉在一开始连妈妈都不信。   如此隐蔽。   原也没有证据——但除了一个方案。   原长青接着说:“你让我们相信你,作为父母,我们当然会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孩子。但是公众不同,他们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只会随意揣测,无端给你叠加更多的罪名。”   爸爸说得很有道理,公众从来如此,喜欢追逐热点,偏爱丑闻和低俗八卦,乐于看到公众人物的崩溃。他们当然也信证据,但相比于证据,他们更狂欢于看到他人的高楼倒塌。   原也无言片刻,最后他抬头,定定看向自己的父母。   眼眸深深。   最后他说:“好,我会提供证据。”   他转身向房间走去。   关门、落锁,打开抽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遗书,他搬来椅子,挑出一条最好看的围巾。   动作干劲利落,一气呵成。   他将围巾系在窗帘的罗马杆上,在将围巾套在脖子上时他确实犹豫了一瞬,但时间太短,短到他大脑未曾动摇片刻。   他将围巾套上脖子,踢掉椅子,身体悬空,转瞬间大脑充血,原也甚至恍惚间看见了天使金光闪闪的翅膀。   他没有感到痛苦或窒息,相反,他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仿若下一秒羽化成仙,他努力睁开充血的眼睛,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抹光。   “咔哒。”   罗马杆掉落,他连同窗帘一同恶狠狠摔在地上,像剧院散场前的华丽谢幕。   原也下巴砸到桌角,顿时血流如注,他盯着地板上逐渐汇聚起来的血洼,捂着脖子止不住咳嗽。   疼痛姗姗来迟,他后知后觉,全身发痛,痛得他想倒地想大叫想痛哭,但最后全都归为沉寂,他沉默着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双手支撑起大半的重量,像狗那样俯卧。   他痛到全身颤抖,而眼泪偏偏却未能掉下一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妈妈。我不知道。命运的轨迹太奇诡。我不知道。   房间内重物坠地声音异常清晰,许文秀的心猛地一紧,她飞奔过来,却发现房门已然反锁,她疯了一般地拍门,哭喊着大叫:   “原也!你在干什么!”   原也喉咙好痛,他想许是命运的子弹早已射穿他的咽喉,他说不出话,却能冷静地对着血洼中自己眼睛的倒影思考。   妈妈,不要慌张,我只是在提供证据。   剖腹取粉,以死自证。   结果我不在乎,至少我已证明。   门外嘈杂不堪,原长青找来钥匙,却几次手软对不上孔,许文秀一把夺过来,在打开锁的那刻,时间仿若静止,许文秀从来没有如此冷静的时刻。   她推开门,看见自己孩子跪倒在地,乳白色的窗帘像雪崩那样倾倒在他身上,地板上积聚着一小滩鲜血。   她几近窒息。   “…妈妈。”   原也没有抬头,他终于落下一掉泪。   眼泪滴入血泊,似蚍蜉撼树,瞬间被淹没。   他怔怔的,眼神停滞在虚空,他开口。   许文秀听见他说:   “妈妈,我好想死。” 第58章 闪光灯   不是不想活,而是想死。   许文秀完全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在原也话刚出口那刻她的大脑仿佛被雾笼罩,一切茫茫然。   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原长青适时扶住她,许文秀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腿软,她跌跌撞撞奔向原也,双手颤抖着将他抱在自己怀中。   一如往昔。   仿若一切从未改变,风风雨雨也从未侵蚀他们。   许文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骂:“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是有多恨妈妈?是要妈妈去死吗?”   原长青扶住自己的妻儿,他双眼泛红,手也在轻微颤抖。   原也觉得自己好累,但眼泪却早已不受他控制,他流泪,却悄无声息,他浑身发痛,但一声未吭。   妈妈的眼泪好烫,一路从他额发流至胸口,妈妈的体温像是岩浆,原也愈发觉得自己要被蒸发。   “…妈、妈。”原也呼吸不畅,身体不受控制在痉挛。   他想回到幼时,回到还能将自己蜷缩在妈妈怀中的婴儿时期,他憎恶长大,他不懂命运为何要赐予他如此恶意。   他努力开口:“我、我没有撒谎。”   妈妈的眼泪流个不停,原也恍惚是否全世界的妈妈其实都是一滩水、一条溪、一汪海,他想安慰想告诉妈妈:   妈妈,现在我还存在。   存在在你怀中,存在你眼下,在你身边,痛苦着、苟延残喘着你给予最多期待的人生。   “妈…”   原也无法呼吸,甚至再多一个字他都吐不出来,完全不受控的,他双手紧紧掐住脖子发出可怖的嚯嚯声。   许文秀慌了神,不断拍着他背脊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信你。”   原长青一看便知晓大事不妙,他猛得起身:“过呼吸了,我去找纸袋。”   原也恍觉自己是缺氧的鱼,无论他怎么张大嘴呼吸都无济于事,他四肢逐渐麻木,眼前景象变成大块的光影。   红的、黑的、灰的。   雪白的窗帘,像停尸房的布。   还有妈妈的眼睛。   妈妈,你有一双为我泪流的眼睛。   原也开始对死亡有了些许的实感,在混乱的呼吸中,他甚至不合时宜在想,原来死亡是模糊的光影、亲人的眼泪和无法自控的呼吸,他想起方才上吊时即将触碰的翅膀,原来死亡的前奏里还存有天使。   许文秀稳住心神,她叫他跟着自己节奏:“宝宝,跟着妈妈节奏一起呼吸好吗?”   原也挣扎着,他其实听不太清,但妈妈握住他的手太温暖,他止不住朝她怀里靠近。   他跟着妈妈的节奏。   “呼——”   像幼时被妈妈牵着蹒跚学步那样。   “吸——”   小小的自己跟着妈妈的脚步迈步。   “呼——”   原也深呼一口气,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纸袋来了!”   原长青将纸袋套在原也的口鼻处,他搀扶起他:“对着里面调整呼吸,不要急,跟着我们节奏呼吸。”   许文秀继续带领:“吸——”   原长青鼓励他:“很棒,小也,呼吸再慢一点,很快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原也对时间的感知全都毁坏,也许过了妈妈眼泪被风干的时间那么久,他总算平稳下呼吸,但身体仍然酸软的使不上劲。   许文秀看见他稳定下来登时便泄力瘫软在地。   “你真的要吓死我们了。”   原也露出抱歉的神情,他指了指袋子:“…妈妈对不起。”   声音像晨光下的一捧雪,再凑近一些便全然化掉。   许文秀不清楚他在为什么道歉,接着她听见原也说:   “袋子被我弄脏了。”   纸袋上除了眼泪和唾液外,还沾满了他的血液。   -   那段时间原也状态太差,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提及死,但生活处处却遍布死的隐喻。   屋内尖锐的物品全被收起,连同可以被打成结的一切——围巾、上衣——甚至连长裤丝袜,一切在父母眼里会成为威胁他生命的存在全被他们取缔,但实际上在那一次上吊后原也再也没有了力气,连说出谎言的气力都不再拥有。   他整天整天躺在床上,眼里光怪陆离,看着房间内光线一步步偏移,看向空白的天花板,看向被风鼓起的窗帘,他有时想进入风里,但可惜下一秒窗户就被爸爸关上。   爸爸请了长假陪他,妈妈由于工作性质需要帮他对接,原也现在早已回忆不清那段时间,世界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衣柜,又或许是他亲自建造的棺材,他把自己还有父母紧紧扣押其中。   原长青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进入原也的房间,坐在他床边听他规律的呼吸,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非要通过绵长、切实的呼吸来确认自己孩子的存在。   有时候原也也会像溺水般昏睡,原长青总会轻拍着他的脸颊不断叫他名字。   “小也、小也。”   原也不想睁眼,不想面对生活的狼藉,但爸爸妈妈需要他,他们呼唤,于是他存在。   他睁开眼,眨眼间又流下一行泪,他似无知无觉,未曾擦拭。他对原长青说:“爸爸,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原长青见他模样就止不住心酸,他问道:“做了什么样的梦?”   原也道:“梦里我正在过生日,收到了好多粉丝的信,我的朋友和同学也来到家里,你和妈妈推着生日蛋糕出现,祝我生日快乐。”   原长青喉咙梗塞。   原也的生日在他决定自杀后的第三天,按照往常他梦里的场景理应顺利发生,但这些天所有人为舆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人记起这个日子。他有许多粉丝脱了粉,但也有一部分留下,在他生日时蹲在他微博下祝愿,像远赴重洋的淘金者,为了虚无的幻想不断坚守。   “我们之后再补办一个好吗?”   原也摇头:“不需要这么做。”   他眉头好紧得皱起,他问原长青,又像是在诘问命运:“爸爸,我有一点点无法忍受。”   他打住,最后抛出一个缠绕他许久的疑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他不理解命运的把戏。   既然要戏耍他,又何必先赐他以蜜果后又赠他以砒霜。原也不理解。甚至每晚睡前都在想自己上辈子是否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倘若真是如此,他想自己倒也愿意承受这一世的颠簸。   原长青一下便红了眼,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原也也并未期待爸爸能给他一个答案。   正当他想叫爸爸帮他把灯关了时原长青终于开了口,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坚定,像是在许诺某种绝对应验的咒语。   原长青盯住他的眼,原也听见他说:   “因为活着就会有希望。”   多老土一句话,原也想笑,但不知为何却又是眼泪先涌出来,世界上真理千千万,原也想自己最不相信的便是这条。   活着,生存。   分明迎接的是永无止尽的苦痛。   “原也。”原长青面色严肃,时至今日他才惊觉自己同他的生命教育做的太少,他和许文秀从来都教导他待人和善、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却独独忽略了教导原也该如何面对生命。   他告诉原也:“生命远比你想象的要珍贵,它不仅仅维系着你的生活,还包括父母的。你必须要活下来,活下来才是证明,只有活下来才能看到希望。”   原也从未见过原长青如此严肃的模样,他眨了下眼:“…真的吗?”   原长青对着他许诺:“真的,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只有你活下去了才会有希望。”   眼泪瞬时便扑簌簌落下,原也哭得心慌,却一直不断在重复着疑问。   “真的吗?”   原长青千万次保证:“真的,爸爸以生命担保。”   原也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原长青抚摸他的脊背,他眼眶湿润,紧接着他叹息:“我们也因为你而存在。”   为了尽快让原也的状态好转,原长青辞了职,呆在家里照顾他的起居。许文秀则照旧奔波在外寻找证据,但很可惜,无论她如何恳求,愿意为原也挺身而出的同学都寥寥无几,大多都瑟缩着躲避自己,许文秀知道于泽家里权势在当地算得上滔天,她理解他们的恐惧,但更憎恨自己的弱小。   她也曾试图从学校调取更多监控摄像头的录像,以期找到更多的线索,但离奇的是所有人都统一口径其他几个全都坏掉。   许文秀毫无办法,连跑去学生家里哀求的事也做了,但对方家长也只是一句我们也不想让自己小孩陷入危险结束。   她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回家还要躲避重重的媒体。   许文秀精疲力竭,她回到家,看见原也的那一刻如同角色骤然颠倒,仿佛又回到那个台风天,只不过她变成了当时嗫嚅着无法出口的原也。   她低下头颅:“没人愿意出面作证。”   原长青安慰她,话语太苍白:“没关系,那么多同学我们总能找到一个。”   原也对此记忆好深刻,妈妈在那时拥有的竟是一张败者的脸。   但实际上许文秀从不会这样,她名牌大学毕业,生活顺风顺水,工作上权高位重,妈妈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张脸?   原也无法接受。   他不愿意看见父母因他被摧残的模样。   他开口:“放弃吧妈妈。”   死寂的沉默,无人反驳,原也在此刻像极了救世主,所有人都等待他敲定心中最隐秘期待的决定。   是最合理的决定,却也是最懦弱阴暗最失去勇气的决定。   原也敛下眼:“我好累,我们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我想重新开始。”原也说,他盯着地毯上土黄的圆形图案,看着它们逐步变成石头投入水中后激起的波纹。   一圈一圈,由里及外,层层叠叠。   荡漾、荡漾,无止尽地扩张。   世界原是一个巨大的水波,原也下陷其中,无法自拔。   是一场彻底失败的较量。不过几天原也便办理了转学,他们离开云溪驶往外婆所在的城市,离开前他们还特地借了叔叔的车,他们从地下车库离开,那是原也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出门,月色如此柔和,但他有关这段回忆里最后的画面却是记者冲他举起的照相机。   “咔擦。”   闪光灯太亮。原也闭上眼睛。   “唰——”   宋其松拉开窗帘,阳光大片大片洒入房间,也毫不留情拍打在原也脸上。   中午十二点,宋其松早上出门买来的早餐早已发凉,但原也还没有醒。   宋其松有些担心,他伸手试了试原也的体温,也一切如常。   也许是昨晚太累,但睡到现在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他伸手捧着原也的脸:“哥哥?”   毫无反应。   呼吸照旧规律。   宋其松又叫道:“原也?小也?”   原也有了反应,没睁眼,却是兀自流下两行眼泪。   宋其松登时慌了神,他轻轻拍着原也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原也?”   原也恍惚间听见有人似乎在叫自己,那声音好遥远,像从山的那边传来。   “小也。”   好熟悉的声音,爸爸也曾这么叫过他。   “小也。”   原也恍惚睁眼。   眼前的人不是原长青,而是宋其松。他也未在云溪那间藏满他所有眼泪的房间里。   但面前却重叠着同样焦虑的脸。   宋其松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你终于醒了,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我还以为……”   原也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他微蹙着眉开口:“松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宋其松愣了一下:“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原也茫茫:“一个黑色的,充满闪光灯和眼泪的,我不想再回忆的梦。” 第59章 风雨   宋其松心下一惊,他拙劣安慰:“梦都是相反的。”   但脑海里却闪过的是昨晚刚看的几年前原也由于对闪光灯惊恐发作进医院的新闻。   原也没有回答他,反而眼神放空,宋其松循着他视线看去,他正盯着窗外。   宋其松掰回他的脸,试图人工连上他的连接:“饿了吗哥哥?”   原也缓冲好几秒才回到地球,他第一句话却答非所问:“你技术也太差了。”   宋其松:……   他自知理亏:“下次我一定精进技术。”   原也试图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昨晚尖锐的痛暗自潜伏到现在蔓延,尤其是腰和手,他刚想起身就立马放弃。   “没下次了。”原也假装生气。   松子抓住漏洞:“那就下下次。”   原也瞪他一眼,却不否认,宋其松明白这即是默认。   宋其松现在听话十分,但也更加有恃无恐,昨晚他食髓知味后的确没克制住,一直在哄原也能不能多来一点,刚开始原也很乐意,他想自己的一切都可以给宋其松,小小身体又算什么,只是他低估了十九岁青春男大的威力,到后来他都故意发狠拒绝,松子却还是一副可怜模样在问:   真的不可以再多一次吗?   经此一晚,原也终于咂摸出两个道理,一是人切忌被美色蛊惑,二便是孩子不能溺爱。   溺爱多了,就是现在他这个下场。   “那你现在饿了吗?”宋其松又问,知道原也现在浑身痛,他甚至都不敢多靠近,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又让他难受。   确实得克制,松子想,自己的意志还是有待提升。   原也觉得这简直是废话,他伸出手:“抱。”   宋其松呆一瞬,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碰他,仿若面前并非柔软的人体,而是极为脆弱的古董,担忧任何突兀的动作都会破坏他。   原也见他不动,索性便自己动,他将手环住宋其松脖颈,再重复道:“抱我。”   松子这才像回过神来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将原也托起,过程中还问:“痛吗?”   原也蔫蔫埋在他肩膀:“非常。”   非常可就不同小觑,宋其松面上神情立马紧张起来,手上动作更是轻了又轻。   “我等下去买点药涂一下好吗?”   说话的人耳朵发红,听话的人也同样,原也蹭了蹭他的脸:“不要。”   原也少有如此无赖的时候,换做平常宋其松想自己肯定会纵容他,但现在事关他的身体,宋其松不能马虎。   “那我现在看一下?”   话说得很正经,宋其松发誓自己别无二心。   原也还是不同意:“不要。”   他将脸埋得深了又深,腿也缠得更紧,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宋其松身上。   他说:“其实是骗你的。”   “骗我的?”   原也毫不心虚:“想着把你吓到了你下次就能轻一点了。”   宋其松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一定努力学习技巧。”   “不要让我再痛。”原也说。   宋其松重复:“不会让你再痛。”   “我说停就得停。”   这句话宋其松没接。   “长官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宋其松贴在他耳边问。   原也被挠得心里都发痒,他太善于对宋其松让步:“那我说了三次后你就得停。”   “七次?”松子试图讨价还价。   原也咬他肩膀,牙印不深,还沾着些晶莹的唾液,他心虚擦了擦:“五次。”   宋其松一锤定音:“成交。”   原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诓骗,他任由宋其松把他带去桌子边,一边说:“你真的变坏了。”   “哥哥。”宋其松把他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仰头看他,“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坏。”   宋其松清楚自己,父母性格的缺陷他身上全有,他典型的懦弱也典型的利己,只是他太擅长克制,但恰恰昨晚原也正如打开墨盒的潘多拉,对他予取予求,自此他便感觉身上长久以来的某种枷锁终于断裂。   食髓知味,无法自制。   原也侧过脸不去看他:“不要再装可怜。”   但他姿态做不了一秒就破功,没等宋其松再说话,他又将头扭回来,捧起宋其松的脸:“好吧你根本就不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宝。”   宋其松想自己哪里是,原也分明刚刚都看出来自己是在故作可怜,但还是愿意咬下他这个拙劣的钓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喟叹:“其实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   原也问他:“最好的什么?”   宋其松说:“最好的宝宝。”   原也心满意足。   -   见早餐冷掉,宋其松方才出门又买了一碗粥,原也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又不好浪费他的心意,便发着呆一口没一口吃着。   宋其松看不下去:“是不好吃吗?”   原也乖乖转过头,抿着嘴又眨眨眼。   宋其松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是要吃别的吗?”   “不是,”原也见他还是不懂只好自己开了口,“不想吃。”   宋其松果断否决:“那还是得吃。”   果然逃不掉,但原也想自己再怎么说都要争取一下,他跨坐在松子身上,不说话,开始用心声捣乱。   [不饿好累不想吃。]   宋其松铁面无私:“那我给你喂。”   原也撞他额头,宋其松伸出食指抵住他脑门:“再撞下去就要变笨。”   原也:[那你跟我一起当白痴。]   宋其松失笑,还试图给他说道理:“昨天弄太久了,你今天又睡这么久,肯定能量流失太多,现在不吃胃该怎么办?”   原也无赖:“爱怎么样怎么样。”   好声好语是不行了,这场景太像他平时教训于麒麟的时候,以至于他下意识扬起手拍了一下原也的屁股。   手刚打下去,两人都愣了一下,宋其松最先回过神,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哥哥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原也不想理他,兀自把脑袋埋进他胸膛。不管松子怎么劝都不肯露出脸来。   他莫名好委屈,这并非针对于宋其松,更多是一种长久的,久到他自己都无法判别来源的情绪。   许是身体的酸痛作祟,也可能是昨晚持续不断的噩梦,又或许是怎么努力装都装不下任何食物的胃袋,生活似乎在此刻同他齐齐作对,以至于他太委屈,甚至控制不住在宋其松衣服上落下两滴小巧的圆点。   宋其松觉察到胸口的濡湿,他心下一紧,却不敢挪动分毫,只是克制着抚摸原也的脑袋。   小小声叫他:“哥哥、宝宝、小也?”   其实原也并没有流几点眼泪,这泪花太浅,他哪里想到宋其松会如此敏锐。   原也闷声闷气:“我在。”   接着他又说:“不是因为你的问题,如果你以后想打也可以,但是不要太用力。”   原也之前准备工作做得确实丰富,各类花样都了解,也知道这种行为是某些人的癖好,唯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松子也有。   但这没关系,原也想自己忍痛能力十足,只要不是太疼他都可以尽力满足。   这段心理活动一字不漏被宋其松听见,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这个癖好。”   原也这才抬头,眼神幽幽看他,十足的质问。   宋其松只差没拿出手指宣誓:“真没有。”   原也不信,但顾及到宋其松脸皮太薄便随口应他:“好的。”   这表情怎么看都是不信。   “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宋其松道。   他只差将原也拿个莲座供起来,更遑论要玩那种把戏。   原也默默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刚刚被拍的部位。   宋其松:“……”   他知晓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索性不再纠缠,换了个问题问他:“那刚刚是怎么了?”   他试图猜中答案:“因为叫你必须吃东西?”   原也不清楚这是否是一根稻草,他把玩着宋其松的手,隔了一会儿才问他:“你看了吧。”   宋其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喉咙发涩,似乎比原也还要多反刍了几遍过往的痛苦,他回:“看了。”   “我不信那些传闻……”   他抬手捂住宋其松的嘴:“不要说,我不需要怜悯,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原也太熟悉这样的流程,几乎每一个了解他过去的人都会急急说出一段宣言,但他并不需要。   但这怎么会是自上而下的怜悯呢?宋其松想自己昨晚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懂,他往下拽着原也的手腕,将其落在自己下巴处。   “这不是怜悯哥哥,”宋其松说,“不是自上而下的怜惜,这是对你的爱。”   他换了一个用词:“是疼惜。”   宋其松想,原来原也也对爱存有盲区。   原也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眼睫飞速眨了一瞬,他对爱太有天赋,一点就通,当下便放了手,有些扭捏,却还是万分诚恳将自己真心捧出。   他恍然大悟似的:“原来你爱我。”   松子可怜兮兮:“我当然爱你,你现在才发现吗?”   原也讨好地亲亲他额头:“我当然知道,只是刚才下意识有些抗拒。”   大家对他的善意很好,他也并不羞于接受这样的爱,只是关于这件事,他却难以接受大家向他抛以的同情,他太急切地想要这件事过去,除了自己不说不闻脚步不停外,也固执地想要其他人不说。   “但你也不需要为这些付出太多情绪,不必要太为我感到心痛。”原也告诉他,又像是在不断同自己强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彻底从其中解脱。”   宋其松却不这么觉得。   无论是今早突兀的眼泪,又或是刚刚原也不对劲的情绪,再结合这件事最后的不了了之,一切的一切无疑都折射出他并不稳固的心绪。   但宋其松没有戳破,他只是伸手又将原也抱得稳了些,他说:“当然,哥哥你非常的勇敢。”   原也喜欢用勇敢这个词:“我非常勇敢。”   “叮。”   恰时,宋其松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过来看,是宋汀。   宋汀:今天十八点前回来,我派了司机来接。 第60章 欲来   宋其松下车时天已渐黑,乌云席卷,风雨欲来。   大门口装了灯笼,理应红红火火,却在逐渐昏暗的光里显出几分诡异。   宋其松穿过花园进了门,宋汀坐在餐桌主位上等他,旁边继母正在安抚小女儿。   宋汀看见了他,眼皮只掀一下,他放下手中杯子,杯底与杯托碰撞,发出清脆一声。   最先开口的是继母,她擦净女儿的脸后便抬起头,她看向宋其松:“松子回来了啊。”   宋其松接收到甘淑的信号,应了一声,也算是给了面子坐下。   小女儿刚擦完脸就要找爸爸,手里还攥着流汁的车厘子就要往宋汀身上爬。   她挥着肉肉的小手,口齿不清在叫:“爸爸!”   宋汀将她抱在怀中,小女儿像羔羊那般温顺伏贴在他的胸膛,乌黑纯稚的眼睛好奇地盯住宋其松。   宋其松垂下眼。   宋汀开口:“你最近如何?”   宋其松清楚这句话并非是在问他的生活近况,而是在问他近来所取得的成就。小时候宋其松最讨厌这个时候,他像汇报工作那样向自己的父亲分析近来自己的成绩和所得,不断向宋汀呈现自己的利益,浑身上下都已变作被标价的肉,宋汀是顾客,西装革履,却一瞬不眨要屠夫将自己切割。   宋其松舀下一碗饭:“正常。”   宋汀抬眼盯了他一秒,但却不怒,像是从未将这件插曲放在心上,又或是他根本不需要宋其松的回答。   他接着说:“这周六盛氏集团小姐举办聚会,到时候你和甘淑一起去。”   甘淑单手托腮笑眯眯朝他打了个招呼。   宋其松拧起眉:“不去。”   宋汀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着女儿手中的汁液,他依旧没有被顶撞后的生气,只是在平静向他阐述事实:“宋其松,你要清楚你的用途。”   甘淑笑着打圆场:“松子,到时候你跟我走就行,这聚会里面的人脉资源很难得的。”   宋其松还是坚持:“不去。”   小女儿鹦鹉学舌:“不去。”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所谓气氛,只单纯觉得对面哥哥说出来的词语像滚落在地上的弹珠,好清脆。   甘淑旋即调转话头,她看向宋汀:“孩子大了也有自己想法了,我们作为父母的确实也该听听他们的说法。”   宋汀似笑非笑:“自己的想法?”   甘淑毫不露怯,她不避不闪:“对,自己的想法。”   她修饰词读的很重,罢了还逗弄一下女儿:“对不对呀妮妮。”   妮妮干脆:“对!”   宋汀这次倒是笑了,他没有接她们的话,反而又将话头对准宋其松:“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没等宋其松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但这是我的安排,宋其松,这是你最能获取利益的时候。”   宋其松抬起眼看向宋汀,眼神隐约夹杂着憎恶,他一字一句:“不需要。”   宋汀永远是这样。他生来便拥有一切,游戏人间,在他眼中,众生非人,皆如无生命的摆设,他视之草芥,更无意其想法。因此哪怕他被顶撞也极少动怒,于他而言,无价值的东西换掉就行,生活中一切都存在着替代。   他从不为此浪费时间和利益。   所以他现在依旧无波无澜,甚至还颇为无所谓耸肩,接着宋其松便听见他问:“你是恋爱了吧。”   宋汀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疑问,但宋其松明白,他并非疑惑这个结果——他不在乎,他只是单纯对恋爱这个词困惑。   这词太年轻,也太野蛮,宋汀无法理解这种平等,正如他无法理解选择离开自己的前妻那样。   宋汀很敏锐,宋其松在他面前总有种从头到脚被看穿的感觉,这感受十分不妙,但他却从小到大都在宋汀面前忍受这种裸露感。   他迎上宋汀的视线,语调四平八稳:“没有。”   宋汀定定看了他几秒,忽地笑出了声,妮妮捂着耳朵像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笑。   “再教你一个道理,”宋汀笑谑,“跟我多学学,玩玩就好,别跟你妈学什么需要感情,你别把自己搭上去。”   甘淑默不作声,却也轻飘飘扫过了一眼宋汀。   宋其松知道他说的是向蕙,当即便沉下脸,他起身,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音。   “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宋汀漫不经心拿出一颗青提塞进女儿手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其松,我这是为你好。”   宋其松不懂宋汀到底有什么资格谈父母之爱,他只觉爱从他口中吐出像包满了火焰,熊熊燃烧,甫一靠近就要将他从头到脚点燃。   “宋汀……”   “爸爸,我还要!”   妮妮猝不及防打断宋其松的话语,甘淑意有所指看他一眼,宋其松咬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宋汀像是并未听见宋其松的话语、也未感知到他的怒火,他将一颗更大的青提放在妮妮手心,他站起身,逗弄着怀里女儿:“要不要去花园玩?”   妮妮拍着手:“要!”   此时屋外早已细雨绵绵。   见宋汀走远后,甘淑这才掏出烟,她瞥了眼宋其松:“坐下吧。”   宋其松无言坐下。   甘淑点燃烟头,还没入嘴,宋其松就打断她:“这里有人。”   甘淑不在乎,笑的时候表情太生动:“不好意思啊儿,烟瘾犯了,你忍忍吧。”   宋其松回:“不是你儿子。”   甘淑却不同意了:“好歹也是去给你开过家长会的人好吗?”   宋其松不想多搭理她,自顾自摘了一把青提在手心里玩,但心里却又惦记着原也,想今夜降了温,他有没有穿上最暖的睡衣窝进被褥。   甘淑见他这模样便已心知肚明,她吐出一口烟圈,随手挥散,她没看向宋其松:“你谈了吧。”   宋其松从宋汀问出那句话开始就知道瞒不过甘淑的眼睛。   她有野心,也更敏锐,和自己相处时间更长,比宋汀更了解自己。   所以他只是沉默,试图以这种方式抵抗探究。   见他这下甘淑心下更明了,她笑说:“知子莫若母啊。”   宋其松冷冷瞥她一眼:“不是你儿子。”   她真正儿子此刻还在培训班里接受各轮训练,欲意培养成入的了宋汀眼的工具。   甘淑耸肩:“那就知弟莫若姐成了吧。”   说完她还嘟囔:“我们之间关系太混乱了,全怪你爹。”   确实混乱。   但宋其松觉得比辈分更混乱的分明是甘淑这个人。   幼时宋汀将她领过来宣布这即将是他的新妈妈时他对甘淑充满了怨恨,但哪想她过来抱起他心里想的第一句是小正太好萌拐走当我儿子去。   自那一刻起,宋其松便微妙地意识到甘淑并不是故事绘本中那些刻板的恶毒继母形象,他也并不需要怜悯甘淑获得不了宋汀的爱,相反,甘淑和向蕙截然不同,她唾弃来自上位者的垂怜,她甚至比宋汀更势利圆滑,也更野心勃勃。   宋其松时常觉得自己不懂她,对她的防备和依赖也总在自相矛盾。   “哎那你小对象如何啊?”   宋其松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他剥完最后一颗青提放入盘子,擦净手递给甘淑:“等下给妮妮。”   “还给妮妮呢,”甘淑自己先拿起吃了一个,“你几百年都没回来小妮子早就把你忘了,今天都没叫你哥哥你没发现?”   宋其松并不在乎称呼,他起身:“我回去了。”   “哎,你等等!”甘淑叫住他。   宋其松不明所以。   甘淑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宋其松转身:“都不听。”   甘淑骂他臭崽子,扬手把车钥匙抛给他:“你生日礼物,能让你车速三百迈环地球一圈。”   宋其松接过,脸上总算起了点神采:“谢了。”   “谢得有行动啊。”甘淑说,“至于第二个好消息——”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但宋其松从来最具有耐心。   甘淑说:“安心啦,恋爱这件事我守口如瓶,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这话意味深长,宋其松想他了解,这句道谢十分真挚:“好,谢谢姐。”   甘淑少见他这样子,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赶紧摆摆手:“辈分乱完了,你快走吧。”   但实际上第一次要宋其松叫姐还是她自己开的口,小学时宋其松生病住院基本上都是甘淑来照顾,那会儿松子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妈妈,结果换来的却是甘淑的大惊失色。   “叫我姐姐,我跟你爸才不是一辈人。”   -   屋外雨下的更大了,穿过花园时宋其松看见宋汀正带着妮妮在回廊听雨,雨声淅沥,砸在万物之上奏出自然的音律。   但宋其松明显没心情倾听,他撑开方才阿姨递给他的伞,隔绝视线,抬脚步入雨幕。   妮妮清脆的笑声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散。   万物阒然,唯剩雨声莽莽渐响。   宋其松融入雨幕。   司机在大门门口等他,他收起伞,雨雾在他身上凝聚,仿若一层迷雾。   宋其松坐进车里,此刻天早已黢黑,雨在灯光下像极了针线,刺入人的肌理却不痛不痒。   手机里原也在分别后并未给他发出新的讯息,宋其松猜他或许正在家里昏睡补完一整天的觉,他不急着打扰,相反点开了自己后台信息。   最新的评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新春祝福,但却有一个例外——   乱码ID,默认头像。   内容是:是你吧。   时间定格在新春前天晚上。   宋其松不自觉蹙起眉峰,他点进主页,果不其然,全是空白。   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果断将这账号拉黑。   却不知怎的,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将他笼罩。   心绪陡然不安,宋其松摇下车窗,雨丝飘入车内,打在他脸颊,本不尖锐的雨滴在风和车速的加持下在此刻却显得刺痛,但他并不在乎。   他漫无目的盯着空荡的夜,视野里闪过的全是化作红色光影的灯笼,艳丽的红,却仿若鬼影。   这太奇怪。   宋其松呼出一口气,他无法从此刻感觉到新春。 第61章 乐园(一)   新年的气息淡了,随着而来的是复工复学的信号,早上好不容易和于麒麟分别,那小子走前还泪眼朦胧叫哥哥你要快点来看我。   宋其松当时答应得很快,但心里却在想他的哥哥什么时候来看他?   原也这几天不在家,说是跟着父母回了老家,但回信息的速度不知怎么也跟着慢了下来,宋其松不好过多催促,只得眼巴巴盼望,有时拍着视频也想他,急急忙忙翻来手机却发现对方还是尚未回复。   这就是思念。   宋其松正在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爱的体系。   他想:原来思念是焦灼着一颗心和频频望向对方的眼睛。   今晚下了雪,天地瞬时一色。   只是这雪粒太小,宋其松再伸手都握不住丝毫,雪花刚跌落他掌心便融化。   他推开窗户,给原也拍下照片,相片中露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他拍拍原也的小狗头像:   下雪了。   雪下了一百三十次心跳节拍,手心也逐步被冷意节节覆盖,正当宋其松准备收回手关窗时原也终于回了消息。   还是视频电话。   这几天手机已经成为他们情感必不可缺的载体,有时宋其松捧着手机都恍惚手心上的其实是真实的血肉。   宋其松接通,屏幕上登时出现一张放大版的脸。   “下雪了?”   语气很欢喜,但宋其松却觉得古怪,视频里原也脸色看着并不是太好。   “下雪了。”宋其松翻转视频给他看下雪景,接着便问道,“你脸色怎么看着好差?”   原也没回避这个问题,他耷拉下眉眼:“刚刚坐车,山路十八弯,我给绕晕了。”   宋其松了然,仔仔细细叮嘱:“那你稍微休息一下,叫你家长不要开太快。”   原也嗯嗯几声,脸依旧凑得很近,身后只露出些模糊的光影,宋其松看不清他具体在哪儿。   “你在外面?”他凑近些了问。   原也应他:“对,在亲戚家。”   听筒里传来密切的交谈声,原也视线倏得一瞥,再回过头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但依然乖乖地看着宋其松。   他解释道:“因为在别人家,所以不好给你拍视频。”   宋其松理解这个缘由,也自知现在到了非挂不可的阶段。   但他总有留恋,他把手机伸出窗外:“要再多看几眼雪吗?”   原也很乐意,他声音悄悄的:“可以多看几眼你吗?”   宋其松依言又将屏幕反转回来,他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坦白说,宋其松很喜欢这样的此刻,喜欢原也眼睛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虽有些羞赧,但这感觉像极了雪夜里的壁炉。   哥哥的眼睛是不断汇聚的火苗,而宋其松喜欢温暖。   原也仔仔细细看了好些眼:“比雪漂亮。”   宋其松假装没听见这句夸奖,他绕过这话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原也说:“希望在雪化之前。”   宋其松无法预估雪化的时间,他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就没雪了。”   “但雪还会停留。”原也说。   实际上这雪太薄,只是突如其来的小雪,宋其松想这似乎坚持不了太久。   他现在心情也矛盾,一边祈祷雪快化掉,这样原也也会更快回来,又一面祈祷雪不要化完,他更希望原也也能看到这样一场雪——和他一起。   “希望它能坚持到你回来。”   原也笑他:“快了,至少在去游乐场之前我一定能来。”   向时齐早在一周前就预约了游乐场之行,但由于原也这边的原因他们一推再推,眼看着再推下去就得上班,向时齐赶紧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   三天之内。   尽管这样,宋其松还是觉得时间好遥远,哪怕这段时间他也在努力筹备视频任务和学习计划,但思念简直是从内而外生长的毫毛,只要他一松懈变会隐蔽冒出齐齐作痒。   所以他说:“那你快点。”   原也好想去触碰他脸颊,他又将脸凑得近了些,眼球乌黑像葡萄。   “我很想你。”他说,又像是在许诺一种悬而未决的未来,“快了。”   宋其松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他无法捕捉其中线索,正想再问时原也转过了头,对面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应了一声,但回过头时面向屏幕的神色却像低了一度。   “我这边还有点事。”原也举起手在摄像头前挥挥,“先走了。”   宋其松无可奈何,无法挽留,他等着原也挂断电话,在屏幕黑掉的最后一秒,他听见原也说:   “好想你,我会快点回来的。”   宋其松对着黑掉的屏幕回复:“我也是。”   -   第三天。   雪还是化了。   昨晚眼见着雪淅淅沥沥化成水了,但原也依旧没有讯息,宋其松赶紧下楼为他铲了一整桶雪,雪里掺着泥土、还掺着些死掉的树叶。   并不纯粹的雪,宋其松为了让它显得表面上如此洁白还特地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挑出枯枝烂叶。罢了他将这一桶雪放入冷冻室,等得颇为无聊了,还拿出来一捧捏了一个插着胡萝卜做鼻子的小雪人。   向时齐是在下午一点十五分抵达他家的,信息上说等下他们集合后便会去车站接原也,宋其松小心翼翼将小雪人移栽到雪桶中,雪人高雪桶半个身子,为了防止走着走着就断头,宋其松还特地压实了好几次。   但可惜家里没有冰袋,他只能手提着出门。   幸好今天阳光并不旺盛,稀稀疏疏,透过秃头的树枝打下几缕懒洋洋的光影。   这一路上宋其松算得上无比仔细,既怕阳光灼烧它又担忧晃动让雪人跌倒,故而一路上几乎匀速前进,提得手又僵又冷也不太敢多换几次手。   向时齐的车就停在正门口,开门前宋其松还估算了下时间,从他家到高铁站至少要半小时,在车厢内叫向时齐不用开暖气的话应该可以撑到原也上车。   他心里计量着,便忽略了车窗上简直要贴近玻璃的大脸,刚打开车门便感到怀里栽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这触感多熟悉。   身体比大脑最先反应。   宋其松拖住原也,他显而易见的惊讶:“哥哥。”   原也抱住他:“是我呀。”   “惊喜吗?”原也把他拉过来,“特地叫向时齐给你发了假消息。”   向时齐受不了,当即连接蓝牙随机播放音乐,哪想第一首便是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雪天,恋人,充满暖意的拥抱。   一切恰如其分地巧合。   向时齐当机立断切歌,下一首便是川渝著名说唱歌曲,孟思嘉说他幼稚,却也贴心地将音量稍微调大。   原也越过宋其松帮他关上车门,嘴里还一边说着:“尽力赶回来了,开心吗?”   宋其松当然开心:“开心。”   他咬字很重,许是因为实在太久没见,眼睛几乎一瞬不眨盯住原也。   有些奇怪,走一趟亲戚回来人的精神头却掉了许多。   原也还在说:“只是可惜慢了一步,今天回来时发现雪都化完了。”   “还没有。”宋其松急急地说,他献宝似的将雪桶捧上,“我还为你留了一点。”   命运太奇妙,本以为的错过实际上却因为彼此的努力而正正好好。   雪桶里小雪人像风铃精灵,脸上只插了根胡罗卜显得呆头呆脑的,原也伸出手指,朝雪人的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松子为自己留的一场雪。   原也觉得这实在是太浪漫,浪漫到他这些天来的疲惫在手指触碰到冰的那一刻全全消散,他接着又将这刚刚触碰到雪的手指碰上宋其松的脸,像一枚新的雪花浸润在他的肌理。   宋其松轻微一颤。   原也说:“我也开心。”   像是怕他不信,还特地握着他的手用心声反复重复道:   [开心开心幸福幸福爱你爱你]   心声是脑海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宋其松觉得自己大脑都要酥掉了。   在碰到他手的那一刻原也才发现宋其松的手早已冻得通红,不用想便是为了保护这个雪桶的缘由,他好心疼,双手稳稳罩住那只手,试图多传递点热量给他。   原也一边哈气一边帮他摩梭掌心:“是不是很冷?”   松子并不否认事实,他反手握住原也:“现在好多了。”   向时齐插嘴问:“要温度再打高点吗?”   宋其松摇头:“这样就差不多了。”   其实也是他更倾向于原也的体温,光是手心相碰就足以让他血液循环浑身发烫。   宋其松看他模样疲惫,问道:“你们走亲戚很累吗?怎么看起来那么疲惫。”   原也错开视线,他看向雪桶:“是有点啦,毕竟人很多。”   接着他话题又跳转,他指着雪人问宋其松:“那它是不是也会很快就会化了?”   宋其松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他无法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雪的融化是一种必然,这和时间一样,无论多想留住,无论多努力,该流逝的永远都在流逝。   这是自然的规律。   原也也知道,所以他在后面一直在对着雪人拍照,有时是给雪人单独拍,每张给它做出不同的表情,有时也叫宋其松抱起雪桶——   “看我。”   车厢逼仄,动作不好施展开,于是宋其松只是将雪桶提在脸旁。   桶是红色的,小雪人威风八面地立在雪堆上,模样刚刚被原也画成怒发冲冠的模样。   原也叫宋其松:“和他做一样的表情。”   宋其松看看小雪人,那横眉怒目的表情活灵活现,他试图模仿它皱眉,但怎么都不像样。   原也手快拍了几张,他差点要笑倒:“怎么那么可爱,就是一点也不凶。”   宋其松想凑过去看,但正好向时齐停了车:“到了同志们,别玩了,下车。”   拍摄被迫暂停,原也下车时也叫宋其松把雪桶拿下。   游乐场地处郊区,还有雪挂在枝头没有化掉,整个园区都还残留一些雪的意志。   但这些都是残雪,原也想,这些雪远不及宋其松为他保留的珍贵。   “思嘉!”原也叫来孟思嘉,他把手机递给她,“可以给我们拍张照片吗?”   孟思嘉朝他挤眼笑:“乐意至极。”   宋其松跟着原也的指令站好,他提起雪桶贴在他们两人脸颊之间,他感受到桶壁冰凉的触感朝自己脸上碰了碰。   越过雪人,他看见原也正拿脑袋时不时顶一下雪桶,像是在晃着一架秋千。   见他看自己,原也说:“感觉像我们俩之间挂着一盏红灯笼,还要晃呀晃。”   当然,这个晃动并非自然的风向,而是故意的原也,但宋其松很乐意配合他的奇思妙想,他也跟着晃了晃提手,小雪人像风铃那样在他们之间荡来荡去。   孟思嘉找准了位置:“准备好了吗?”   原也又贴近了一些,他给宋其松说:“你记得我们要做和雪人一样的表情噢。”   宋其松点点头。   孟思嘉倒计时:“三!”   原也赶紧皱起脸copy出一张新的愤怒的脸。   “二!”   原也拉拉宋其松的手。   “茄子!”   原也表情夸张到最大化。   而宋其松——   宋其松看着原也跑过去看成品的背影难得心虚。   相片里雪人正好定格在晃向原也的那一幕,他们俩都做着呲牙咧嘴的表情,神态如出一辙,但宋其松——   原也转向他:“你怎么没做表情?”   宋其松声音却很小,像是故意只让自己听见:“因为感觉像一个家。”   充满童趣的、甚至于幼稚的过家家游戏,在他这里却真切像一个小巧的、充满所有爱的巢穴。   所以他在那一刻忘了要做出表情,只是转过头看向原也,满足由内而外散发。   “咔擦。”   画面定格。   相片上宋其松正侧过头看着原也笑。 第62章 乐园(二)   许是因为假日即将结束,园区的人比往常都要更多,向时齐牵着孟思嘉在里面挤得龇牙咧嘴。   宋其松很少来游乐园,他之前的生活太枯燥,游乐并非他的必需品。   向时齐问:“旋转木马坐不坐?”   孟思嘉看不起他:“能不能有点胆,玩就玩大的。”   原也也附和:“想玩海盗船。”   向时齐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之前高中就喜欢笑他胆小,一边嘲笑还要一边把他往鬼屋里面拉,几次磨练下来经验是涨了,但怕却还是怕。   他试图向孟思嘉证明:“其实我没有很怕——”   “先走了。”孟思嘉拉过原也,“我们去玩云霄飞车了。”   我们是谁?   向时齐看着孟思嘉拉着原也而原也拉着宋其松,他瞪大眼睛问松子:“你不怕?”   宋其松不确定自己:“没玩过,不知道。”   其实更多是不想露怯,过山车没玩过但至少看过,宋其松想不过就是飞天,这问题肯定不大。   向时齐不觉得,他坚定认为基因有遗传:“我们全家都恐高。”   宋其松还真不知道:“是吗?”   向时齐肯定他:“是,所以你也恐。”   宋其松露出犹疑的神情,孟思嘉走过来叫向时齐:“玩不玩的?不玩你就下面等我们。”   向时齐眼睛一闭一睁,再睁眼时一副凛然赴死模样,他说:“玩。”   玩得个天翻地覆。   在上车前原也还特地叮嘱宋其松如果紧张就握住自己的手,说这话时他眼睛好亮,神态也兴奋,以至于宋其松对此放松警惕,也以为自己至少能和原也一样。   哪想刚腾空时他就握住了原也的手。   “不要怕。”原也安抚他。   “呜——”   过山车缓缓攀升至最高点,在顶端稍作停顿,仅仅两秒之后,便以惊险的九十度直角猛然俯冲而下,身后乘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宋其松却咬紧牙关,愣是一句不发。   下坠间原也还有心思关注宋其松,想说你握得有点太紧,但一看松子那张紧绷无比的脸便哑了声。   好可怜。但又好可爱。   原也想,果然男大都还带着些好面的属性。   他回握住宋其松的手,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他说:“不要怕,叫出来就好。”   但宋其松没有听见。   哪怕下了场宋其松都仍然觉得耳际一片嗡鸣,向时齐情况却看起来比他好很多,至少能活泼乱跳跟着孟思嘉去买水。   原也没想到反应最严重的是宋其松,他小心翼翼把他扶到花坛边坐下。   “还好吗?”   这下连声音都像是夹杂着棉花传来。   宋其松想说自己还好,但事实却是他现在头晕个不停,他想稳住,想像一根竹插进地里,但实际上视野中地砖云朵全都在转,以至于宋其松都无法判别自己是否坐稳。   正混乱着,他便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拖住自己的脑袋,紧接着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跌进了云朵里。   头顶上那朵遥远的云还在说话:“幸好我今天穿了超蓬松的羽绒服,有没有感觉很舒服?”   宋其松动了下脑袋,原也想自己没有读心术都知道这是认同,他之前帮着向时齐带里奥时就是这样,狗狗开心都会蹭脑袋。   原也接着说:“我知道你舒服。”   宋其松想他完全猜对。   其实周围环境好嘈杂,仅凭听觉,宋其松就能判断出至少有三个孩子在欢闹嬉戏,但偏偏此刻他就是感到无比宁静,喧嚣似乎被某种力量屏蔽在外,脑海中不断翻腾的思绪也逐渐平息。   一切归于宁静。   他不再头晕,也不再想吐,却开始贪恋原也这朵云。   “水来了。”向时齐把水递过来,“人是真的多,排了好长才排到。”   原也接过水瓶,他拍拍宋其松:“喝点水会好一点。”   孟思嘉问:“感觉还好吗?”   宋其松这才从云中探头,周围视线围得太聚集,以至于他都不敢再贴在原也怀里,他直起身:“好多了。”   “那就行。”向时齐说,“没想到你反应最大。”   孟思嘉也没想到,向时齐不想玩纯粹就是怕,但这怕又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顶多飞的时候嚎几嗓子,但宋其松却是个闷葫芦,怕又不知也不说,结果就是下来比向时齐还要可怜几分。   原也帮他拧开瓶盖,对待他像是对待刚冒芽的小草:“喝点。”   宋其松接过来润了润嗓子。   他盖好瓶盖,站起身:“我差不多好了,你们接下来准备玩什么?”   孟思嘉看他神色:“你真好了?”   向时齐倒没觉得有什么:“男孩都皮实,你放心啦。”   原也关注得最密切,他拿手背贴贴宋其松的脸颊,确实没再发冷汗了,他还是有些犹豫:“你要再休息一下吗?”   宋其松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战,但他又确实想要多和原也待着,他好喜欢方才的触感,他想原来世界竟还有变作棉花糖的一天。   只可惜现在是集体活动,他不好扫大家的兴,于是起身:“不需要了,我们继续吧。”   原也亦步亦趋跟着他。   为了照顾宋其松,后续他们也没有再玩太刺激的游戏,之前向时齐说过的旋转木马最终也坐上了,零零散散玩了些,时间也转眼就到了晚餐时间。   孟思嘉和原也去买饮料,宋其松和向时齐则去排队点餐。   快餐店排队的队伍很长,但幸好他们来的早,至少没在门外排着挨冻,但店里点餐效率太低,他们等了至少二十分钟才轮到他们。   “他们给你发要点什么了吗?”向时齐问。   宋其松打开手机:“牛肉披萨和大份薯条,多要几包番茄酱。”   向时齐说好,回头间却看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好奇地探头看了眼,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他碰宋其松:“那是思嘉和原也吗?”   宋其松抬眼看去,果然是原也他们。   -   “哎,你是原也吧。”   原也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过头,却看见了他根本不想看见的脸。   他正欲拉着孟思嘉离开,哪想那人却紧拽着他不放手。   “你忘了我吗?”那男人说,“我是曲嘉轩,我们一个初中的,云溪那边。”   原也冷冷看着他:“放手。”   他怎么会记不住他?第一个当着他面辱骂他妈妈的人,也是他第一次打架的人。   原也想自己怎么会忘记这群人。   曲嘉轩明显有些尴尬,他讷讷收回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几年我也成长了,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今儿看到你所以我想——”   “我不接受。”   原也浑身紧绷,他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曲嘉轩下一句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成年之后的忏悔。但原也清楚,他们懊悔的并非是自己针对及施以暴力的那个人,他们只是懊恼当时自己的年少轻狂,愧疚的是一种空泛的、世俗意义上的污点。   他们始终考虑的是自己。   甚至连现在的道歉也并非真切悔过,他们太看轻伤害的重量,又太自私以为原谅如此轻而易举。   但原也偏不。   他偏不原谅。   他重述道,一字一顿:“我不接受。”   曲嘉轩当下便变了脸色,他不解得太天真:“当时我们也没伤害你什么吧,我也不就是说了一嘴你妈的坏话,你不是也打回来了?这么来看我们之间也没有谁欠谁吧,顶多我当时傻逼兮兮的把话说出口了而已。”   时隔多年,原也想自己确实早已长大,至少在对方这么漏洞百出的话里不再感到愤怒,相反是一种心静如水的冷静。   还有什么?   周围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起视频,分明这些声音那么远,但原也偏偏能听清每一个人的窃窃私语。   他想捂住耳朵。   曲嘉轩还在继续:“退一万步,这件事不还没有定论吗……”   孟思嘉忍不了了,她挡在原也面前:“你说什么呢你,你做错事要道歉是这个态度?”   她对原也的了解和宋其松差不多,但他们都一样从来不信谣传,孟思嘉最相信原也,她想作为朋友的这些年里,原也拥有的是一颗绝对剔透的心。   曲嘉轩自知理亏,声音也越说越小。   “我们走吧。”原也拉住孟思嘉,他无意再与过往多瓜葛。   他垂下视线,盯住自己的脚鞋尖,仿佛那潮水再度以自己为中心蔓延开来——   还有什么?   还有溺水般的疲惫。   孟思嘉还想说什么,但见原也执意要走便也不再纠缠,只是走前还恶狠狠扫视了一圈。   “有什么好拍的?”   见闹剧告一段落,大家也纷纷收起手机,原也实在无心关注他们相册里到底存了怎样的视频,他此刻只想逃离。   他没有愤怒,没有难过,任何激烈的情绪他都没有,相反他感觉自己此刻是无比的平静,身边孟思嘉还在絮絮叨叨。   “原也以后你看见这种神经病就得强势一点,你看我声音大一点他就不敢说话了。”   原也安抚着她的情绪:“是,我下次再吼。”   孟思嘉皱着眉头:“你就该当时吼回去,这一个个的还舔着脸求原谅,去死吧他。”   原也翘起一点笑:“确实。”   孟思嘉顿了下:“反正你也别把他的事放心里,这年头神经病太多了。”   原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现在也在不断假装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引领者。   不断叫自己:原也,呼吸呼吸!   对做的很好,不要在乎,不要害怕,这一切都无法伤害你。   原也,呼吸、再呼吸。   一切都会过去的。   “…哥哥你怎么了?”   额头撞上绵软的衣物,原也懵了一瞬,他眨眨眼抬头,是宋其松。   宋其松正握住自己的手,神情看起来好焦灼,但比这视线更灼热的,是原也感到身后如芒刺背的注视。   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没怎么,刚刚遇见了讨厌的人而已。”   但宋其松想这并不是什么而已,原也在强壮镇定,他听见他脑海里被密密麻麻的呼吸呼吸和一切都会过去所占领。   频率太密集,哪怕在抬头跟自己说话时都在毫无间隙地想。   宋其松试图转移他注意力:“时齐哥选的座位在左边,我带你们过去。”   孟思嘉看着也担心原也情况,也知道他现在不想被太多人看见,便让他坐在角落最里面,这里正好有个拐角,能将原也牢牢遮住。   其实原也现在早已好了许多,他的催眠大法向来管用,现在心绪完全稳定,甚至还能和大家有说有笑。   宋其松一直在看他,原也想怎么会有人比自己更紧张呢?他抓过他的手来:“真没事了。”   宋其松还是好担心,他又想到前几天收到的那条讯息,他总觉得原也向自己隐瞒——不,更准确说是他并没有故意袒露,他如今获取的信息只是单纯的新闻报告,具体的细枝末节他一丝一毫都不知晓。   他有所怀疑,但也只能推测。   原也又捧上他的脸,恶趣味捧得紧紧,脸颊肉都堆在一起,他看着这样的松子笑得眼睛弯弯。   “我发誓,”原也说,“完全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宋其松听见他在想:   [我知道我一定能跨过去。]   “我知道。”宋其松叹气,他从不怀疑原也的力量,但他也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一个人忍受。   亲人、朋友、恋人存在的意义并非单纯分享爱,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烦恼与痛苦。   宋其松想自己是极好的学生,原也上次教导过他这次他便活灵活现地理解与运用,只是这次老师似乎有点太高估自己,宋其松想自己现在不应该戳破,他要做的是陪伴,是成为被原也更加依赖的人。   于是他说:“有什么问题都要和我说。”   原也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知道。”   但孟思嘉考虑的更深远一点:“刚刚有几个人应该是拍了视频,这个我们要注意一下。”   向时齐家里有涉及娱乐产业相关的公司,他了然:“我会多叫他们注意。”   一顿饭吃完时间也到了傍晚,冬日的夕阳与洁白空旷的水泥地相得益彰。   今天中午出了些太阳,冬天里的太阳最是温暖,但原也却总担心他的小雪人,这下回到车上他便急急忙忙打开车门去看。   “啊,好可惜。”原也撇了撇嘴,他将雪桶递给宋其松看。   里面本就不厚的雪堆早已融化变作水滩,他们的小雪人的胡罗卜鼻子正可怜兮兮飘在桶中,而比它鼻子更可怜的是它的脑袋——   红色的水桶里孤零零飘着一根胡罗卜和一颗即将融掉的雪球。   那是雪人的鼻子和脑袋。   雪人终究还是迎来了它的终点。   太可惜。   原也想,宋其松为他做的雪人在夜晚来临前就已经死亡。 第63章 雨的前奏   游乐场的事似乎并未起什么波澜。   开学第三天,宋其松回校上课,原也则继续回公司实习,一切如常,今早临走前原也还很开心向他献上了一个吻。   开学第四天,宋其松课间看见有人朝着自己看了好几眼,他有些疑惑,但也并未深究,直到下午严格拿出手机问他:“这是你吗?”   屏幕上是原也当时在餐厅那一段,拍摄者角度着实刁钻,曲嘉轩的脸恰好被遮住,原也的脸却全全露出,甚至还有后续撞在他身上的视频,从拍摄者角度来看,实在像极了拥抱。   宋其松倏然心跳如擂鼓,他稳住心神去看标题,黑色粗体字赫然写着校园霸凌童星再露面竟谎称自己是受害者。   热评第一就是:呕,80咖竟然还有脸露面,还说什么不原谅?不应该是别人不原谅你吗?毁掉别人人生还要卖惨,不会是穷的要直播卖货了吧[笑哭][笑哭]   下面评论紧着跟:那旁边女的也是,装什么装,跟80咖玩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我呸。   但更多的还是骂原也全家的,直到一条最新评论被顶了上来。   柚子不好吃:视频后面出现的那个男的和80咖关系看着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连夜爬上崆峒山:南通吧。。。额真恶心   anoisnd:111这人真的是什么坏什么来,真不知他家长教出来这么个混账东西是不是想把他塞回肚子里。   天天上网怎么了:等等,这个男的我好像还关注过@一棵松,姐妹们看看看看是他吧?   “是你吧。”   严格有些担心,今天他看到这个视频时就差不多串联起了一切。   宋其松沉声:“是。”   他总算明白今天一直围绕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是怎么回事,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原也的情况,恨不能当下就转瞬出现在他身边。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宋其松拨去原也的电话。   “嘟、嘟。”   时间在此刻竟无限膨胀。   趁着这时间,严格蹩脚地宽慰:“哎,这些网友也真是没事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扒扒扒,到处给人乱安罪名——”   “我们的确是恋人。”宋其松抬起头。   严格明显噎了一下。   宋其松道:“不正确的是他们对于他的辱骂和造谣。”   严格很快反应过来:“就是,这群网友真吃饱了撑的,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打官司吗?我这边正好认识几个法学院的……”   “不需要。”手里的电话还没接通,向时齐的倒是来了好几个,宋其松当即立断挂掉拨向原也的电话。   “我现在只需要你帮一件事。”宋其松语气郑重。   严格也难得见他这样的时候,他当下也敛了神色:“你说,我能帮的都帮。”   宋其松勾起书包肩带:“我逃了,有签到你帮我。”   严格:“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宋其松拦了辆车,匆匆赶往原也的公司。不知怎么,刚刚他走出来时尽管一路上并没什么人,但他总觉得有人如鬼魅那样盯住自己。   他不住在想原也之前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新闻稿里一笔带过的惊恐发作实际上又是在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发生的呢。   此时向时齐电话又打来,宋其松接通。   “你这边还好吗?”向时齐语气听起来有些急。   宋其松道:“我还好,现在去找原也。”   “他也没接你电话是吧。”   “对。”   向时齐挠了挠头,意欲让彼此都冷静下来:“他应该还没看见热搜,他平时就不是一个喜欢看这些破八卦的人,估计现在他还不知道。”   宋其松当然希望这样,但事实是连他都能感受这些充满探究和恶意的视线,更何况曾浸泡在其中的原也。   向时齐接着说:“我已经找我爸那边来处理这件事了,你们放心,看起来传播范围目前还没有那么大,我们行动快点就行。”   宋其松也只能如此期待:“好,谢谢哥。”   “有什么谢不谢的,”向时齐哽了一下,“小也他也好歹是我朋友,没有谁想看自己朋友被伤害。”   宋其松更不想。   “思嘉都已经开小号开骂对线了,”向时齐向他许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网约车抵达原也公司楼下时已经过了他的下班时间,但原也电话依旧没有接,宋其松难得有些着急,他翻找着原也之前给他发过的地址,开始在一栋栋写字楼之间寻找。   “2栋3层。”   宋其松循着标号上楼,电梯刚走,他来不及,便从安全通道上去,哪想自己还没爬几个阶梯便看见原也正站在上一楼层处踱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其松简直想笑,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放下。   原也正提着公文包在台阶处反复踱步,下一脚又上一脚,反反复复,安全通道灯光昏暗,宋其松看不清原也的神情,   “原也。”   在感应灯熄灭前一秒宋其松终于出声。   原也抬起头,看到是宋其松后神情明显好惊讶,他一步三跨蹦蹦跳跳着下来。   “你怎么来了?”   宋其松没接话,他一路跑来,气还没有喘匀。   原也眼睛眨了下,他明知故问:“你跑来的吗?”   “你为什么没接我电话。”宋其松终于匀顺气。   原也啊了一声,他掏出手机,果然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宋其松之外,还有向时齐还有爸爸妈妈的。   他解释道:“刚刚在开会,所以开了静音,没有听见,对不起噢,让你担心了宝宝。”   他又伸出手试图想讨好,但这次宋其松不再吃这一招,他收回手,语气难得严肃,他冷静向原也阐述事实:“你下班了也没有看手机。”   原也冲着他讨巧的笑:“确实忘了关静音。”   宋其松蓦得好无力,他想原也分明什么都知道,以至于他持续的陈述竟像是一场隐秘的逼问:“但你到时间了也没有选择回家。”   原也脸上再也挂不住笑脸,到最后他的毫不在意表演得竟如此拙劣。   他垂下眼,声音怯怯,他像是在认错:“我没看热搜,但是我感觉到了。”   视线、密密麻麻的视线。   演员浑身上下都长着回望暗处视线的第三只眼。   原也从小便天资卓越,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视线、腥臭作呕的视线。   原也从小和视线作伴,眼睛是他第二个朋友,他见过许多人的眼睛,见过盛满爱意的——在他丑闻爆发之前,他身边围绕着千万双这样的眼睛,视线太烫、太美、太柔软,这些爱的视线自发为他编织羽绒的披风,原也沐浴在这些视线之下,却忘了视线从不纯粹。   爱带有代价,具有条件,于是再洁白都被黑色占领,从此他世界遍布丑陋的线。视线是鱼线,所有人都自以为无害,却如此尖锐将他刺穿、吊起、定格。   原也太熟悉视线,所以当他意识到同事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变化时,他不需要确认就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他慢他们一步下班,也不选择乘坐电梯,只是在楼梯间消磨时间,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该什么时候离开,当时他想的是,在宋其松晚课结束前回去就好。   宋其松喉咙发涩:“你也不需要看,我们回去,时齐哥那边在解决。”   原也仰起头,天真又柔软地望向他:“我知道的。”   宋其松想他分明想的是他不知道。   原也看向他的眼神太纯稚又亲密,似乎全心依赖着自己,但此刻宋其松想的并非是信任,而是在想:原也似乎又表演过了头。   宋其松沉默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一路无言。   甚至宋其松连原也的心声都没有听见,手心相碰处发烫,却传不来任何属于原也的情绪。   回家后原也第一句话说的竟然还是:“这件事影响到你了吧,对不起噢。”   又是道歉。   宋其松根本不明白原也为什么要道歉,分明他之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直率明朗,情绪永远直接,他不扭捏不羞涩更不会因为被爱而自轻,他分明从来都是无比坦率接受和付出一切。   宋其松不理解:“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这句话和刚刚孟思嘉和他说的完全一样,她也在告诉原也:你没有做错,也没有伤害到我,你不需要道歉。   原也好想咬手指,指关节刚刚放进嘴里,就被宋其松轻轻地拨开。但他现在又的确焦虑,宋其松很早就发现了他这个特点,便将自己手递给他:“别咬你自己,玩我的吧。”   原也朝他嘿嘿笑:“你这也发现了。”   这些小动作实在太明显,宋其松想只要是愿意为原也驻足的眼睛都能发现。   原也一边拨弄着宋其松的手指一边说:“我知道的,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但是……”   宋其松不接受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哥哥,你之前不是教过我爱之间也需要互相麻烦吗?现在也是这样的时候,而我、思嘉姐和时齐哥都不怕被你麻烦,你知道的不是吗?”   原也当然知道,甚至可以说他比所有人都明白的爱的真理,爱与死共生,爱与伤害、瑕疵共存,只是现在这情况太复杂、太庞大,爱不再是单纯的你我之间的关系,这里面突兀被塞入更多视线。   原也不清楚现在这样的法则是否适用,他也在摸索,但他想至少现在伸向彼此的手是温暖的,话语是真切的,拥抱也具有力量,这些便足够。   原也告诉他:“我知道的。”   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这一切,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躲在衣柜里流泪的小子,他想哪怕面前闪着一万台闪光灯,他都不会再为此眨眼。   他已为未来做好足够准备。   他扑向宋其松,把自己当作挂件挂在他身上,他低低地重复着:“我知道的,这一切都会过去。”   晚上向时齐传来消息说还好,热度已经压下,热搜现在基本上掉到了四十开外,讨论有,但并不激烈,大家看起来更像是顺手发泄一下情绪,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毫不关心。   宋其松这会儿刚洗完澡,原也早已洗完躺在床上,他手机放的好远,此刻正捧着绘本在床上阅读。   他见宋其松过来立马像小松鼠那样缩在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眼睛亮闪闪地盯住松子。   宋其松想原也拥有着世界上最会表达爱的眼睛:“怎么了?”   原也蹭蹭他的脸颊,动作好轻柔,像一阵风、一捧花,亦或是一只刚得到人类好处的小动物。   他问,又像是在宣誓某种誓词:“你不会离开我吧。”   宋其松想原也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他抵住原也的额头,似乎无形的触角在此刻相连,他面对真挚的眼睛总下意识胆怯,但此刻他却有非回望不可、非说不可的理由。   宋其松回答:“当然不会。”   原也眼睛乌沉沉,他看向宋其松又像是看向某个悬而未决的未来,宋其松发现他看不懂原也的眼睛。   他问:“你在想什么?”   原也垂下眼,宋其松无法描述此刻他的表情,像是坚韧,亦或是某种毅然决然,但更多的,宋其松想,是一种独属于原也的平和。   爱很好、恨也可以,似是一切情绪加之于他他都不会再心慌胆怯,相反,他只会平和地迈步、迎接,哪怕面前是刀光剑影,风雨如晦。   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在想,”原也顿了顿,“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   宋其松认为这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他许诺,许以少年对时间最自大的妄言:“这是当然。” 第64章 尾巴   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下午前宋其松是如实以为。   一夜过去,热度基本上只剩残余,新一轮八卦又被爆出,网友们周而复始如同蝗虫过境扑上庄稼。   宋其松上午送原也进了公司,今天原也状态也还好,只不过昨天多次重复的疑问再加之之前的异常让宋其松觉得奇怪。   今天下午算是水课,宋其松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他回忆起原也的反常基本上是从回老家开始,宋其松若有所思,他打开聊天软件,找到向时齐,问他。   -:哥,问一下你原也哥他的老家在哪?   向时齐回的很快:他老家不就是我们那儿吗?他外公外婆也在C市,你问这个干嘛?   宋其松这下觉得更奇怪,那原也之前提到的老家到底是在哪里,但他也并未向向时齐透露太多,只是敷衍:没什么。   他心中已有怀疑。   宋其松想起在新春前一晚给他发消息的陌生ID,点进去一看IP果然是云溪所在省份。   线索拼图似的浮现他眼前。   新春时原也的异常、报纸上刊登的新闻、云溪、霸凌、转学、受害者、无法寻找的证据、伪造——   受害者。   其中最为关键的存在。   宋其松立马翻出当时看过的新闻,他翻来覆去查找线索,只可惜所有报道都刻意隐去了所谓受害者的真实姓名。   但宋其松已经开始怀疑、开始推测:原也那段时间并非回的是什么老家,而是回去的是云溪。   再结合之前原也情绪的波动,几乎每个节点都是与过去有关。宋其松推断,这个实际的施暴者肯定也联系过原也,而原也认出来了他。   与此同时,互联网一段“关于我被某二字童星霸凌多年的自述”也在悄然发酵。   视频里男人带着黑色口罩,过长的刘海遮住额头,整个人隐藏在桌子后,他放在桌上拿着纸张的手在不断颤抖。   “我是当年云溪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男人顿了顿,他很明显吞咽着唾液,像是止不住在害怕,“我不理解为什么当时这个二字童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依旧过得风生水起,而我作为受害者却要每晚忍受着恐惧。”   下面评论几乎清一色的顶和支持,占比再多一点的,便是毫无求证后对于原也的怒骂。   我是你爹:208万能不能去死啊[捂脸笑][捂脸笑],钱赚我们的还要我们命?贱不贱啊。   件货bot:简直刷新下限...感觉能成为本bot系列之首。   熊大郎:111当初这件事是怎么不了了之的,我记得热度也挺大来着吧,这人背景有那么大吗?   滚滚更健康:哎哟晦气当时我还挺喜欢他演的有部古装剧来着、、   1839017:支持下架所有作品,封杀,告到其学校和单位让他社会性死亡!   点赞转发不计其数,热度以一种脱缰野马姿态瞬时攀升到榜一。   原也霸凌这个词条后面紧跟着爆。   宋其松时刻都在关注着微博,一下课他周围什么视线亦或是问候都顾不上,几乎疯了一样往家方向赶。   这时候原也早就下了班,按道理说应该在家,宋其松拨通原也电话,这次他接的很快。   “喂?”原也的声音根本听不出什么异样。   宋其松也不愿他看热搜,当下便换了个话题:“我要回来了,你有没有想好要吃什么?”   原也似乎在思考,他顿了一下,但这几秒钟宋其松却都感觉无比漫长。   “年糕吧。”原也说,“我刚刚煮了火锅,你看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带过来。”   宋其松说好,但他不想更不敢挂断电话。   粗重的呼吸萦绕耳际,原也问他:“怎么了?”   宋其松说:“没什么,在想吃什么而已。”   原也笑他:“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慢慢回来,不要急,也不要太担心我。”   宋其松的心猛然一紧。   看起来原也早已知道。   听筒里原也还在继续,声音飘摇得像在雨中,尽管宋其松知道他现在只是在煮火锅,背景音也只是汤底沸腾冒出咕噜咕噜声——这分明是最幸福的声音。   分明,分明今天本该是他们庆祝事件过去的日子。   “我就在家里,不要太担忧我,你慢慢回来就好。”   但如何能不担忧。   宋其松出声:“你不要挂断电话。”   原也那边愣了一下,但也答应了下来:“好。”   学校离公寓的距离不过几公里,以前总感觉上学路太短,和原也没温存多久便抵达学校要面对分别,但现在却感觉这段路太长,长到宋其松根本无法判断出尽头。   听筒里传来原也不断动作的悉索声,宋其松猜他现在应该在备菜,接着传来水流声,宋其松想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冲洗蔬菜。   一切都有条不紊,仿若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简单地在家里做一顿火锅,等待着恋人的归来,等待一枚亲切的吻,再相互拥抱着入眠迎接崭新明天。   终于到了站,宋其松完全都是一路奔跑着上楼,话筒那头原也听见风的呼啸声和气息的急速喘息,他开口说你不要急,但很明显宋其松没有听见。   他还在奔跑,像是势必要压倒所有时间。   此时火锅早已咕噜咕噜烧开,里面的土豆也变得软糯,原也却没心思动筷子,他像雕塑一样沉默地靠在椅背,手机里传来愈发急促的脚步。   “哒哒哒。”   原也想宋其松这时已经进了小区楼内。   “叮咚。”   这是电梯的声音,许是电梯内信号太差,听筒里传来的讯息总是断断续续。   宋其松要到了。   原也想原来自己在此刻也没有太多想要表述的心情,并非恐惧也不是怯懦,反而如此坦然自若地接受接下来会面临的一切。   他早已预料到今天,可惜没想过会那么早,在他一切准备都还没有做好之时。   他终于起身,打开灯。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太快,眨眼间上帝便打翻一桶墨水,人类不懂神的旨意,却执意利用电来抵抗神意。   “唰——”   门猛得被推开。   原也恰到好处地向他展露一个温和的笑:“你回来了。”   宋其松突然便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前原也似乎并未受到网上舆论的任何影响,他不紧张更不焦虑,仅仅如此平静地看向宋其松。   原也还在继续:“你不要太担心,也不需要害怕,要先吃东西吗?”   宋其松定定看了他几眼,那种被隐瞒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想自己原来并不了解全部的原也。   太信任他,以至于真以为他对自己全无保留。   有些故事确实不必要诉说,宋其松想自己能理解,但原也复原得太过完美——还是要表述为伪装?宋其松开始无法把握这个程度,现在连他也忽略了他曾破碎过的事实。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之前回去的是云溪对吧。”   原也这次很坦诚:“对。”   宋其松又问:“你去找的是那个……”   “于泽。”原也接过他的话头,他叹气,“但我不是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但他却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宋其松:“那你回去是干什么?”   原也沉默了半晌才说:“证据。”   时隔七年的证据,更准确来说,是证人。除了新春当天他接到电话之外,在宋其松回他父亲家的那天下午,原也又接到了电话。   只不过这次对面发了声音,是刻板的毫无音调的电子音: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原也一共听了一分钟的去死。   最终他挂断电话,他知道自己再度被盯上,但原也早已无力探究于泽是从哪个渠道又发现了自己。在接到电话的那刻,他毫不恐惧,相反胸膛里涌出熊熊烈火,从头到脚灼烧得他浑身发痛。   原也无比清晰意识命运为自己打下的节点。   就在今天。   当天晚上他便和父母说了这件事,这次他不再选择逃避,不再重蹈当时十四岁自己的覆辙。他想这七年内他早已滋生出无数的勇气,他不恐惧、不害怕,他可以面对,更有力量颠覆。   他告诉父母:“于泽发现我了,我想我们即将会面临和当时一样的处境,但也有不一样的。”   原也莞尔:“这次我选择面对。”   之前是许文秀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同学愿意出来帮原也作证,这次是原也亲自敲门。   比狗还不如。   原也想这过程简直比街上乞讨都要可耻,乞讨者至少能得到路人的怜悯,但他连这样的怜悯都得不到。   似乎七年过去,伪证都变成了真相,所有人——哪怕亲眼见证他被孤立被暴力——仍然认为他才是施暴者。   神情完全一致。原也想原来自己每个细节都记得,从一开始疑惑到后面的躲避与厌恶,大家原来在这件事上拥有的都是同样一张脸。   原也几乎把当年的同学都问了个遍,但很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作证,大家拒绝的词语都一致,无非是幸福者避让原则,没有人再想让自己卷入当年的漩涡中。   原也没放弃,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他想如果时间再多点就好——   所以他也对宋其松说:“快了,一切都快结束。”   但宋其松只是沉默。   他似乎抓住了真相的尾巴,他问原也:“他是不是联系过你?”   原也点头。   火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里面的蔬菜已炖的发软,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吃食。   宋其松有些艰难开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向时齐叫我们放烟花的那晚吗?”   原也回答:“是。”   果然是那天,宋其松想起那个陌生ID,发讯息的时间一致,他打开手机找到那条被他移入黑名单的短信,点开查看时间,是2月16日晚上八点。   新春前一晚。   于泽是先确认的他再找的原也。   宋其松登时便串联起了一切。   直播时原也的突兀闯入,弹幕里被他飞速关掉的那一句是原也吧,还有十分刻意向他们俩人发送的信号。   一前一后、一早一晚。   宋其松这才发现自己竟也是推动事情发展至此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喉咙涩到不行,似乎嗓子眼里都反出血气,他好挫败:“他在你之前先找的是我,但是我没有发现。”   宋其松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但命运的戏耍和生活中的草蛇灰线他却全未发现。   他分明在看了新闻后有意识到原也的状态不对,他本应该多想多发散那么一次,就一次都行。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站在一边,而命运却荒诞地让他成为了帮凶。   原也反应得很快:“这跟你没有关系,宝宝。”   他抬起手捧上宋其松的脸:“看着我好吗?”   宋其松侧过头,他心乱如麻,大脑里全在叫嚣着你是帮凶!帮凶!   以至于他都在想,如果他没有来到向时齐家,没有读到A大,原也如果没有遇见他的话,是不是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似乎全身上下细胞都在发痒,宋其松不敢看向原也的眼睛,他好想逃跑。   “宋其松,看着我。”   宋其松垂下眼睛,他还是侧过头:“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早点发现,早点意识到……”   原也打断他:“哪怕你早点发现、早点跟我说,甚至再退一万步哪怕你从来没来过我身边,这件事都会发生,这是根本避免不掉的。”   原也很清楚,在于泽单独找他的那一天,在于泽选择自己滚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于泽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于泽嫉妒他,于是隐晦使用一切方法将他孤立伤害。   恨的力量太永恒,更何况他现在过得并非是于泽幻想中的低贱,相反他早已从事件中脱身,开启生活的新篇章。   只要他还存在世界上一天,于泽便有无数发现他的可能,只不过是事件的早晚问题。   而原也也早有了这样的觉悟。   “这件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好吗松子。”原也不断强调着,“你根本不清楚这一切你不需要内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神经质。”   原也顿了顿:“也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准备告诉你这一切。”   他说宋其松可以了解,但却并非将一切和盘托出,更不知道该从哪里向宋其松说起。他开不了口,更无法将自己从故事中彻底剥离。   同样的,他认为宋其松无需面对这一切,松子理应轻轻松松度过生活,何必来为自己沾着一身腥。   原也道:“你不需要为此自责,你做的已经最好。”   宋其松眼眶发红,他想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命运的逻辑太环环紧扣,他无法从中脱身。   身体依旧呈现着下意识的抗拒,但这并非针对于原也,只是针对于宋其松自己。   原也几乎哀切地看向他:“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宋其松点头:“…是。”   他承诺过。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原也。   现在不能再纠结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更不能展现出一分一毫的不适应。宋其松努力整理心绪,他不断抚摸着原也的手,想让自己不再去思考因果,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当前无法控制的舆论。   宋其松竭力让自己冷静,他牵着原也在沙发上坐下:“所以你之前的计划是什么?”   原也道:“面对。”   更准确来说,原也一开始想的是收集好足够的证据再进行反击,但可惜事态发展的太快,他根本无法控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反驳——哪怕苍白且毫无依据。   他想的很简单,现在只要强硬发出声音,让大家听见、看见这个隐藏可能性就好。   宋其松当下便否认了他的做法:“不可以,现在舆论这种情况,再怎么说都要等到稍微平息一点过去。”   原也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手指又被他抓出红痕。   但宋其松却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以如何身份来劝导他,根据理智和逻辑来看,他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但一旦套上宋其松、哥哥的恋人、事件的推手这层壳后,他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配说出这样的话。   他伸手握住原也的手:“不要再碰。”   原也停住动作,他垂眼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我还是想面对。”   宋其松问他:“你要怎么面对?”   他试图理清现在的脉络:“哥哥,现在舆论正在最激烈的阶段,你贸然出声很大概率遭到的只是反噬。之前这件事也是以不了了之结束,现在我们证据也不全面,口说无凭只会遭受更大的反扑。”   宋其松不清楚原也回到云溪到底有没有找到证据,但他的神色太明显,宋其松完全能推测。   他像是回到原也的七年前,甚至不受控制在想,当年原也是否也是这样搅着手指站在他的父母面前?   他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他开口,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我们现在得等待。”   原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七年前妈妈说过、爸爸也说过,说我们先找证据,但找了那么久,他们一无所获。   原也不懂命运。   七年。足够让一个人全身上下的细胞全都换新,为何却又让他跌落至同样的困境。   光让他一个人坠落也罢,但又偏偏卷入更多爱他的人。   原也想面对,他太想猛冲到所有恶意的眼睛面前大喊我没有错,他想复仇,想对当时藏在被子里流泪的自己一个彻底的交代。   他想告诉七年前的原也:“不要害怕,现在你已经足够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但这只是幻想、臆想、妄想。   实际上此刻和七年前别无二致。   原也吞下一口气,像是在胃袋里坠下一万吨的石头,他站得有些不稳,但还是答应宋其松。   “好,我们等待。” 第65章 蹊跷(双更)   宋其松数着分秒过日。   昨晚原也向他彻头彻尾解释清楚了这一切,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校园霸凌只是于泽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真正的受害者是原也,而所有观众只是起哄的工具。   原也说现在他再炒起这件事的理由也很简单——嫉恨。   嫉妒,人类情绪中最无裨益的存在,但却根植在人内心最为长久。   宋其松听完沉默好久,他又无法克制去想自己在其中所担任的角色,原也对他的情绪总敏感,刚想翻身亲吻他时却被宋其松躲开。   原也明显无措,但旋即他又帮着宋其松辩解:“没关系,我知道你心情有点不好。”   原也想自己必须知道,宋其松的负面情绪往往如同黏附在身上的米粒,他会反复碾压直至浸入肌理。   宋其松太习惯于钻入牛角尖,但原也想自己也习惯于等待。   宋其松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为了弥补过失,他主动将脑袋埋入原也怀抱,像羊犊那样依偎其中。   宋其松闷声闷气:“对不起。”   不仅仅是针对于刚刚的躲避,这句话里包含的还有更多,而原也从来都懂宋其松的隐而不言。   他将宋其松抱得更紧,两人如此亲密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他们躲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安全屋内,像是屋外一切风风雨雨全被彻底隔开。   睡前原也说:“像是已世界末日,世界上只有我们存在。”   宋其松告诉他:“世界永远不会末日。”   这一晚宋其松睡得并不好,梦里时常出现原也哭泣的眼睛,他想过去帮他擦泪,但甫一靠近,那双眼睛却流下的是血泪。   他想伸手,但原也却在不断重复:“全是因为你。”   宋其松猛然惊醒。   晨光熹微,床头柜上时针才指向凌晨六点半,原也还在沉睡。   他打开手机,一晚上过去,热度不降反升,甚至连他最后那场未上映的电影花絮都被爆了出来。   那是一部关于校园霸凌题材的电影,原也在其中扮演的是被霸凌者。   视频里是原也的啜泣,他站在垃圾堆旁,拳头如雨点在他身上落下。   镜头直直对准原也的脸,毫不留情记录下他情绪的所有变化。   从最初的反抗倔强到最后遍布鲜血的麻木,镜头里原也双眼发直,整个人倾倒在垃圾中。   画面外导演在怒骂:“这段拍的是反抗,反抗你懂不懂?不是叫你跟个死鱼一样在这里光被打的。”   摄像机依旧没动。   原也像是才回过神,他擦掉脸上的血浆,露出切实红肿的皮肤,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黏在身上恶臭的垃圾。   他明显看起来状态不对,但还是很歉意向导演鞠躬:“对不起,麻烦再来一次。”   导演冷声:“最后一次,再演不好你也就可以滚蛋了。”   “各部门准备,Action!”   骑骑:不是...80咖演被80的角色是什么意思?   今晚早睡:真的啊..我服了怎么有脸拍的,难道不会想到被自己霸凌的同学?   我担天下第一:能不能真打,我真受不了。   April:+10086   宋其松光是对着封面那张布满血迹的脸就心痛,他不忍去看,拳头紧了又紧,但最后却也只是将原也身上的被角往里掖了掖。   手机上弹出许多未读信息,向蕙昨晚也给他打了电话,但那时他正和向时齐通话,没有接通。   凌晨时向时齐又给他发来消息:热度有些控制不住,网民的愤怒情绪太激烈了。你们最近这几天还是呆在家里,不出门最好。我再帮你们想想办法。   宋其松盯着信息半天才回复到:好。哥谢谢你,有什么问题都给我说就行。   宋其松也明白,想这种全民级别的热搜,一般解决方法有三种:一是绝对的权力,但很明显他们根本不具有。二便是更大的丑闻,至于第三条,和七年前原也的选择一致,就是逃避。   宋其松从未有如此无力的时刻。   他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弱小,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就是无稽之谈。   宋其松甚至都无法叹出这一口气,郁气梗在心头不上不下。他再点开向蕙的聊天框,昨晚妈妈问他:妈妈能为你们做什么吗?   宋其松回复:我们现在都还好,谢谢妈妈。   下一秒向蕙电话就打了进来。   宋其松走到阳台接通:“喂,妈妈。”   向蕙担心得不行,她几天才通过热搜才知道宋其松的恋爱对象,只是可惜她祝福的话语都还没有送到,危机却先一步降临。   她问:“你们还好吗?”   宋其松只穿了睡衣,像是自虐那样将自己抛在风中。   寒风凛冽,似要钻进他所有骨缝。   “我还好,”宋其松轻声,“但感觉哥哥那边状态像是在强撑。”   昨夜原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宋其松擒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再抠手,原也呼吸很重,在他以为他要睡着时突然又出声。   “松子,你不要害怕。”   宋其松想自己怎么会害怕呢,他从来不是舆论中心,他甚至也并未因他波及到任何实质的伤害。   他安抚道:“我不害怕,我也不离开你。”   原也没睁开眼,他眼睛闭得很紧,隔了很久他才继续说:“你也不要再自责好吗?这件事起因从来不是因为你,如果非要说其实还是因为我你才卷入……”   “不是的。”宋其松想此时他终于体会到了原也的感情,他又重复道,“更不是因为你。”   爱好复杂。   宋其松只觉眼皮好烫。   “我们都没有错。”他回忆着原也曾对他说过的话,笨拙地复述道:“我也很强壮,不脆弱,我可以被伤害,你也可以不必对我太过小心翼翼。”   原也嘴唇咬得好紧,几乎浑身都在颤抖,转瞬间便滚下一滴泪,宋其松小心翼翼帮他拭去。   原也说不出来话,但宋其松听见他想:   [我们有着同样的心情。]   是了。   如出一辙的疼惜、揽责,和一颗无比诚挚的真心。   宋其松疼惜原也,正如原也疼惜他那样,他想他确实不必再纠结和自恨于自己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果既然无法扭转已然诞生,他要做的便是接受。   宋其松接受他的果。   向蕙也叹气:“这几天你好好陪着他,这么大舆论想来他心理压力也大。”   宋其松知道:“我会做的。”   “松子,现在舆论热度是不是压不下去?”向蕙又问。   宋其松无可奈何:“是。”   向蕙那边停了好久,她像是纠结该不该说出这个话,而宋其松对于她未出口的话语心照不宣。   “宋汀不会帮我们的。”宋其松说。   宋汀名下旌胜传媒是坐拥娱乐圈绝对资源的龙头公司,但光是宋其松和同性恋爱这件事就足以让他震怒。   宋其松想,宋汀不找他已算是万幸。   向蕙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说:“妈妈这边也认识一些相关的资源,我帮你们再问问,你们也不要太在乎网络的说法,他们情绪一会儿就会过去了。”   宋其松说好。   他转身回屋时原也已经醒来,甚至还穿好了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架势。   宋其松问他:“你要去干什么?”   原也戴上围巾,理所当然说:“去上班啊。”   “今天你还是给领导请假吧,”宋其松关上阳台门,“这几天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原也只听到一个最好,他想他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最优选择,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我感觉我还是去上班最好。”   “现在不是非去不可的时候。”宋其松组织着语言,“目前舆论还没有平息下来,你这样去上班可能会有人恶意伤害你。”   宋其松停了下,他试图和他打商量:“哥哥,我会担心,所以我们今天都不出门好吗?”   原也动作停了下来,他声音小小的:“…但是我想出门。”   他想面对,想做出和当时完全相反的决定。   宋其松为他退步:“那我们之后可以晚上去小区转转,这样可以吗?”   原也却是答非所问,他声音更轻了:“我根本没有错,为什么我不能出门?”   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所有人却逼着他自证,要他掏肠剖肚以血为证做下许诺。   为什么独独是他不能出门。   宋其松噎了一下:“我们再等等……”   “我知道的。”原也打断他,他太能体谅所有,他站直身体,对着宋其松笑,“我现在就去请假。”   -   度日如年。   宋其松无法描述他们现在的氛围,这根弦绷得太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断裂。   但至少现在彼此都尽力维持着表象的轻松,原也很听话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偶尔会在半夜时跟宋其松出门,他们在小区里散步,宋其松把他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原也太乖,任由宋其松给他带上帽子和口罩。   他像一条影子贴附在宋其松身边,他不抬头看人,只是垂下眼亦步亦趋跟在宋其松身后。   宋其松牵着他走在路上,月色透亮如水波倾泻,换做平常原也肯定会兴奋拍拍宋其松叫他也看。   但此刻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站定:“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由内而外的疲惫。原也想自己最近分明睡了那么多觉,怎么还是犯困。   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局面所以才说跟着松子出门,他以为他会需要新鲜的空气,但当他真正踏出门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惶恐。   哪怕路上根本没有人,但他却依然感到如芒在背。   原也想自己分明打定主意不再回到之前境遇。   他甚至都在考虑命运是否只是苦难的周而复始,是一个巨大的皮球,他被困在其中,无论再怎样的拳打脚踢都只会将力回弹向自己。   这几天爸爸妈妈也没有停止继续询问初中的同学,他其实也打了好几通电话,最近一通是拨向的是那天和他一同值日的女生。   对方难得接通,但在听到原也说明来意之后犹豫了许久还是拒绝。   原也不怪她,他知道自己怪不了任何人。   众人趋利而往,遇险则避,这是人的本能。   宋其松有些担心他:“再走一个圈就回去好吗?”   原也抬起脸,他当然愿意为他们多坚持一圈、再一圈,所以他回答:“可以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原也手上正拿着一串羊肉串,这是刚刚松子去路边烧烤摊给他买的。   这两天原也霸凌和霸凌咖道歉的热搜依旧维持在前五名左右,网友讨伐情绪越来越高涨,向时齐他们公司想了许多办法,但不知为何,热度就是降不下去。   向时齐觉得奇怪,叫他爹帮着查了一下那几个营销号背后的公司,没想到一查却让他吓了一跳。   他甚至都没管他们到底有没有睡,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松子,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向时齐语气严肃。   宋其松接过原也递给他的纸巾:“怎么了?”   “我们查了那几个一直发布视频的博主的背后机构,”向时齐咬咬牙,“是旌胜传媒。” 第66章 等待   宋其松当即就拨打了宋汀手机,但对方没接,电话那头全是持续的嘟嘟声。   宋汀直截了当切除了他们目前唯一的对峙方式,宋其松没有办法,当天晚上便买了回C市的机票。   时间在早上七点,这一整晚宋其松几乎没有怎么睡,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内疚情绪又因为宋汀的搅合而卷土重来。   他不想让原也发现,但原也似乎是他身体运行中最为关键的白细胞,只要他稍微情绪波动便会觉察个七七八八。   但原也没有再问。   沉默、心照不宣在这段时间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主旋律,两人之间似乎总存在着无声的间奏,他们能感受到声波震动,却无一人出声。   彼此克制,唯将爱意流露。宋其松想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第二天走前原也也早早醒来,昨晚宋其松给他说了要回家一趟,具体什么他没有再问,但通过昨天的电话他想他基本上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宋其松于他而言是一本随时翻开都能抓住中心的书,在某些方面宋其松实在太好读懂。   原也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与焦灼,他想他们都同样煎熬着一颗心,手与手相碰着,摩梭间尽是命运里难以忍受的碎屑,数以万计,无法消灭,只得头抬头祈祷着时间快快跑,好让一切风风雨雨都过去。   他向宋其松讨要一个待定的时间:“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宋其松回道:“最迟明天晚上。”   他还给原也看了自己买的票,确实是明天上午回来的飞机。   原也放心许多,他玩着宋其松的手,试图让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他说:“那我等你。”   “我很快就会回来,”宋其松许诺,罢了他又不放心地叮嘱,“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门好吗?也不要去看网络留言好吗?”   原也戳破宋其松对他的每一个担忧,他对于每一个都给予肯定回答:“好的,好的。”   宋其松深深凝视了他几秒,最后他叹气:“我走了。”   原也蜷着手指像是要保留宋其松的体温,他没有挥手,只是说:“我等你。”   -   下飞机后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便麻烦向时齐他们帮忙注意原也那边。   手机在出了机舱后才陆陆续续有了信号,这时宋汀的消息才弹了出来。   一小时前他发了信息:在老宅。   宋其松明白这是在等他谈判的意思。   今天周五,妮妮还在幼儿园,甘淑坐在客厅看武侠电影,兵刃相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她不调低,反而扬起声音叫宋其松:   “你闯了个大的。”   正巧电影里主角将剑刺入仇人体内,噗呲一声血溅了满脸。   主角处之泰然擦干血迹,而宋其松也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小,他问甘淑:“他人呢?”   甘淑:“书房。”   她见宋其松脸色阴沉沉的样子还好心提醒了一句:“情绪尽量克制一下。”   宋其松冷着脸:“尽量。”   甘淑睨他,又接着将电视声音调大,她的声音隐在渐起的背景音乐中:“别疯了,别说什么尽量不尽量,这句话意思是叫你必须憋着,你爹多神经你又不是不知道。”   声音与声音交织,如此嘈杂。但宋其松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他当然知道。   他足有十九年来印证宋汀的神经质,小时他也曾试图理解宋汀,在发现无法融入他的规则后便单纯以为像妈妈那样逃离就好,可事实是无论他逃去哪里,宋汀于他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   他要逃离,就要先将自己身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根除。   宋其松来到书房门前,他站定,心中情绪不断翻涌。   他既愤恨亦恐惧,宋其松未敲门,反而径直推开房门。   宋汀正戴着眼镜看电脑,面对宋其松的来者不善,他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还好声好气说道:“坐吧。”   宋其松却不坐,他站在宋汀书桌前。   一坐一站,一前一后。   宋汀是桌子后的人,宋其松不愿坐下,即代表着不愿谈判,他来要做的不是交换,而是提出要求。   宋汀神色渐敛,语气加重,他又重复一遍:“坐下。”   宋其松开门见山:“撤回你公司的势力。”   宋汀如蛇蝎般盯住宋其松,半晌,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取下眼镜:“宋其松,你要想清楚,你是来教我做事的还是来和我谈判的?”   “或者说,你觉得激怒我对你们,”宋汀微微一笑,“尤其对你男友有什么好处吗?”   男友一次吐字极重,宋汀戏谑,却又将这词像石块一样掷向宋其松。   宋其松陷入沉默,他拳头紧握,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沸腾,但此刻别无他法。   他知道方才自己过于冲动。宋汀是个纯粹的商人,自私自利,对他而言,生命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可交换的筹码。   你可以和他谈判、等价兑换,但却不可同他以命令的姿态硬碰硬。   这些年来宋其松也一直都在试探宋汀的底线,大多时候宋汀都毫不在意,以至于宋其松也跟着松了警惕,误以为自己可以越线,更以为宋汀早已将他放弃,只是将他当作死物,当作棋子,当作有并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宋其松深吸一口气,他拖来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他恶意地挪动,但宋汀对此充耳不闻。   直到宋其松终于坐下,宋汀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你十岁时我教你的第一课吗?”   记忆清晰如昨。   宋其松当然记得。   那时他三年级,宋汀醉醺醺回到家,叫他站在自己面前,说我来教你人生第一课。   他十岁,是还渴求父母夸赞的年纪,但宋汀将他批得一文不值——   “宋其松,你生来性格软弱,生活处事更是遗传了你母亲的胆小怯懦,这是一过。”宋汀叫他伸手,他闭着眼睛等待戒尺的鞭笞。“现在你已十岁,早该明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整天摆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你要做的是发挥你所有的价值。”   但宋其松此刻并不想和他谈及过往:“我们就事论事。”   宋汀突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宋其松,说出一串让他不解的时间:“20xx年6月2日是吧。”   宋其松皱起眉头:“什么?”   宋汀轻点鼠标,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类似监控摄像的画面。   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正是宋汀刚才提及的日期。   宋其松看到了原也的身影。   画面中,原也刚走到楼梯拐角便被一群人包围,一阵混乱后,其中一人便从楼梯间滚下,身下洇出鲜血。只看结果像是原也伸手推了他,然而,这个视频角度却十分清晰显示出原也的手并未碰到那人,他的动作慢了半拍,更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   宋其松的心猛然一跳,他唰得抬眼,死死盯住宋汀:“你怎么会有这个视频。”   宋汀把U盘拔下,依旧是那副风雨不侵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看向宋其松,在此刻神情恳切得像极一位为孩子操碎心的父亲。   他说:“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堂课,权力的必要性。”   “我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原因很简单,我所拥有的权力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想掩盖的在绝对权力面前照旧一览无遗。而至于你男友——”宋汀毫不留情指出,“他们位于权力最低端。”   事实如此。   宋其松从来明白。   在这件事上,他们缺少的并非持之以恒的心,而是遮天蔽日的权。正是因为没有权力,所以无法求得关键证据,也正是因为权力不足,所以连最基本的证人都无法请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权,更是利益之最。   宋汀接着说,他看起来很疑惑:“但是你真奇怪。宋其松,作为我的儿子,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但你偏偏不要,反而要去像你妈那样追求一个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汀不理解。   向蕙跟他离婚时问他是否真的爱过她,宋汀只觉得她可笑,怎么会有人既要又要。但要问是否爱过,他想爱不过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幻觉,而他经常产生幻觉。   “你是不是疯了?”宋汀太困惑,他看向宋其松,却并非想从他这里获得一个答案。   他现在只是在尽一个父亲应做的责任,给宋其松以金钱、资源、权力,并拨乱反正,让其回到正轨——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道。   至于他自己的情绪,宋汀并未有太多的惊诧、亦没有许多的愤怒。他接受宋其松不痛不痒的逾矩,谈男谈女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无法接受的仅是宋其松强烈存在的个人意识——死物本就不该拥有自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宋其松选择沉默。   胸膛似燃起无穷火焰,他浑身都被灼得发痛,像是身上一切水分正被榨干。   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再忍耐,宋汀现在手上掌握着最关键的证据,切不可因他一时冲动而失掉线索。   宋汀见他忍耐模样就好笑,但他下一秒脸色却骤然沉下,手中的瓷杯狠狠地朝宋其松扔去。   宋其松不躲不闪。   瓷杯击中宋其松的额头,又骨碌碌滚至地板摔得四分五裂。   “你真是疯了。”宋汀冷眼看他。   温热的血流了下来,顺着额头划过眉骨,宋其松眨了下眼,却未擦拭。   “我需要录像,”他问宋汀,“你需要我给你什么?”   宋汀觉得他的问题荒谬至极:“我需要你给我什么?宋其松你觉得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吗?”   “不,早已没有。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个废物,我随时可以丢弃。”宋汀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你觉得你们事情会被曝光吗?甚至只要你不付出真心,我想我作为你父亲我还愿意帮你压下这个丑闻。但偏偏你贪心,你愚蠢,你懦弱,才让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其松抿紧嘴,一言不发。   血流进他的眼睛,视野逐渐被血色笼罩,分明才那么一点血,他却只觉浑身发凉。   宋其松依旧重复,像是被设置指定程序的机器人,他不在意疼痛不在意辱骂,只是在说:“我需要证据。”   “好,”宋汀反问他,“那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   宋其松顿了顿:“你上次的晚宴我答应去。”   “……”   宋汀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宋其松吞下一口气,继续退让:“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做宋汀从小一直试图将他培养成的那种继承人——只需要听命,不需要拥有自己思想的继承人——是为傀儡。   宋汀对此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他挑起眉毛:“能有多合格?叫你去死可以吗?”   宋其松对他的恶趣味已无动于衷,他漠然:“我需要活着。”   他需要生存。   他想他不仅需要活下来,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而原也更需要他。   宋汀哈哈大笑:“我怎么会让我儿子去死呢?宋其松,父母之爱子,我之爱你,并无不同啊。”   翻江倒海的恶心。宋其松指尖都碾到泛白。说爱他不如说恨他。   宋汀对于他的关照与在乎从来并非父母之爱,他不是自发,而是一种世俗框架下的潜移默化,他需要面子需要好名声,所以他需要宋其松。   但宋其松在他这里也只是一个符号化的存在,他不在乎他是其松还是其林亦或是他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于他外在形象的点缀,一个冠以宋姓留有他血脉的物体,一个画龙点睛的注脚。   宋其松是这样的存在。   “但我确实没想过你会谈一个男的。”宋汀道,“更没想到你真能把自己栽进去。”   太阳底下本就没有新鲜事。   男人女人随机排列在他们这个圈子更是常态,宋汀见过的太多,但像宋其松这种真自以为真爱的却少有。   他似笑非笑:“那这样吧,你亲自跟他断了关系,我就把视频给你。”   宋其松猛然抬眼:“不可能。”   “不可能?”宋汀又道,“你确定?”   宋其松咬紧嘴唇。   时间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一刻,宋其松早已无法感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嘴,血液凝固的地方皮肤发紧,他有些僵硬。   他向原也做过许诺。   于是他依旧拒绝:“不可能。”   “这是最好的方法不是的吗?”宋汀直勾勾地盯住他,像是逼迫他正视自己种下的所有恶果。   “这件事因你而起,也本该因你而了结。你们努力这么久有任何结果吗?宋其松,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你处境吗?”   宋汀字字如利刃:“你现在一无所有。”   “你们处在的正是权力最底端。”   宋其松只觉心都要被烧干,血液凝固在眼皮,眨眼都滞涩,周身无风,但他偏觉风吹眼痛,他不愿看见宋汀眼睛,于是他做出最微小的抵抗。   他闭上眼睛。   “宋其松,不要我逼着你做选择。”   宋汀丢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第67章 讨厌心碎   时间在此刻停滞。   而宋其松静止在时间之中。   宋汀临走前说的话还历历在耳,权力、名誉,情爱与清白。   宋其松想自己无法区分。   他放空大脑,但无数的思绪却杂糅在他脑海,他想理清,想整理出逻辑脉络,他试图将其分为AB选项进行选择:   A是放弃,完全遵循宋汀的条件,从此原也彻底清白,不必要再忍受诽谤,只是他们可能会因此分开,宋其松无法衡量这个时间的长度;B是坚持,和原也依旧躲在小小的屋内等待风雨过去,这样也不坏,只是真相被掩埋,网民的怒火总有可能卷土重来。   根本不需要天平来称量,A和B相差也并非细微的质量,相反是天地之别,光是通过逻辑判断便能推理出最佳选项。   宋其松以沉默抵抗。   他不愿做出选择。   时间也从进门前的十一点整滑向十二点半。他在此静坐已经超过一个多小时。   思绪沉沉浮浮,到最后他索性什么都不去思考,仅仅放空地凝视虚空,等待时间无情拖走生命的痕迹。   “嗡嗡。”   口袋里手机发出震动,宋其松终于动了,他打开看,是原也。   刚刚原也发来消息问他:吃饭了吗宝宝。   配图是一碗素面,上面点缀着几个葱花。   他接着说:难得下了厨,可惜你不在,吃起来感觉很不错,你走半天我技术就增长很多啦,你明天回来我给你做好不好?我今天有乖乖呆在家里,但是我现在有一点想你。   思念几乎从宋其松离开家的那一秒就开始膨发,原也同样也担忧宋其松,他并不太了解松子父亲那边的情况,只是天真以为沟通好了就能结束。   他将家里电视音量调的很大,企图以此来遮掩自己慌乱的心跳。   原也捧着手机翻来覆去看,各大讯息类App他早已卸载,现在看的也只是他们聊天记录,松子在上飞机前给他发过信息后便再无音讯,他心绪不宁,翻来覆去咬着指尖,但他想这或许是因为宋其松没有在他身边。   在他发过信息没几分钟松子便打来了电话,原也接通电话,跪坐在沙发上,轻轻叫他。   “松子。”   “……”   对面没有声音,太静谧,只有粗重的、根本不成规律的呼吸。   原也不知怎么一下就红了眼眶,他捧着手机轻轻问他:“怎么了宝宝?谁欺负你了?”   “…没有谁。”对面宋其松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在压着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   “哥哥。”   原也的心猛然一颤,他当机立断:“你不要继续说了。”   他预感太强烈,宋其松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他想要听见的话语。   宋其松沉默片刻,他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又紧,他没有听原也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父亲这边有当时于泽摔下楼时的另一个视角,那个视频能清晰看出不是你…”   “所以呢?”原也打断他,他甚至都不需要宋其松再说就已经猜到他下面的话语,无非又是什么老掉牙的劝说。为了所求所以分开,为了最好的选择所以分开。   上位者给予的筹码却成为了他们不得不分离的生命之重。   宋其松顿了顿,他试图将胁迫说的无比轻松:“我们只需要短暂分开一下就能获得视频。”   获得视频后便能证明原也清白,这场闹剧也会彻底结束,而他们要做的只是分离。宋其松想这场分离只是表面,所以他撒谎说分离是短暂,但他却并不能给定一个确切的时段。   “…我不要。”原也几乎咬牙切齿。   宋其松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他憋下一口气,还在劝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只需要假装分开一下。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获得证据,得到证据后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宋其松话到最后越说越快,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劝说原也还是在劝慰自己。   他憎恶自己的弱小,他竟无法将这样的恨转嫁到宋汀身上,他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连一点与父亲抗衡的力量都不具有。   原也沉默了许久,宋其松也跟着他一同煎熬,时间在此刻变成悬而未决的镰刀,宋其松想自己真是可恨,分明心中已然选好最佳答案,却还是要强迫着原也认可、理解他的决定。   原也终于开了口,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在流:“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宋其松,我不同意。”   他好恍惚,方才宋其松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都以为在梦里,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在疼痛中清醒这不是幻境。   这是当下的现实。   七年前是父母为他放弃自我,怎么到了现在还是同样的结局。所有人都要为他放弃什么,好像只有舍弃了,他才能因为这样的牺牲过得更好。   原也太无力,到头来发觉自己依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引所有人跟他一起跌落深渊。   他不同意。   “…这是最好方法,哥哥。”宋其松似乎率先劝动了自己,他试图向原也保证,“我们只需要假装分开——”   宋其松突兀地停下,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垂下眼睛,说到最后他竟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假装究竟要多假装,短暂到底是有多短暂,宋其松不知道,几天前他还能向原也许诺一个永远,但现在他却连期限都给不出一个具体数值。   承诺太空,他只是想诱哄,哄骗着原也踏入逻辑的最优解中,哪怕放弃的是他自己。   “…不是最好的方法。”原也盯着虚空,他理智阐述事实,“是你选择放弃我。”   宋其松这回否定得多坚决:“不是。”   他又说了一遍:“我怎么会放弃你呢?”   原也想这怎么不是呢?当他开始考虑方案的可行性时,不就隐喻着他能接受这个最坏的结局,能接受他们彻底的离分。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抹掉眼泪:“这就是放弃,你接受了我们可能会分开的结局,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放弃任何,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   原也顿了顿,他还是说了出来:“宋其松,你这是在恨我。”   宋其松嗓音都沙哑:“不是。”   但更多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这怎么会是恨呢?宋其松想说我多爱你,但他在开口时却停下,像只顾闷头奔跑的人一下撞在树上,他头破血流,在眩晕中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再具有奔跑的资格。   心绪变作混乱的雨,猛烈冲刷着原也的理智,眼泪早已不再流,原也从未有过如此冷静的时刻。   他声音太轻,却颇具重量撞入宋其松心间:“你向我许诺过的。”   原也想自己是哥哥,是长宋其松几岁的恋人,他经历的比他更多,也理应更有经验与勇气面对。   他接受宋其松的失措。   如果宋其松想后退一步也没有关系,原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愿意为他多迈出一步又一步。   所以他止住眼泪,他告诉宋其松。   “松子,你可以逃避,可以懦弱,”原也努力整理着失序的语言,“但是你不能选择放弃我,无论做什么选择,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他说:“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他想生活并非斤斤计较的选择,不是答案只有对错的命题,他不想做出所谓理性的选择,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这是最优解。   他从来都认为生活的最优解并非权衡利弊后的抉择,而是一开始在没有选项时唯独忠于自己的真心。   “我不同意。”原也眼泪早已流尽,他深呼吸一口气,他必须要宋其松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可分割,“我不允许你放弃我。”   “……”   宋其松眼皮好烫,他将左手搭在眼睑处,温热的掌心遮住了一切的光线。   指尖碰到伤处,伤口分明那么小,他却痛到浑身止不住的颤栗,他声音跟着也颤抖:   “我又怎么能接受你一直受到伤害?”   网络上那些辱骂不堪入目,他匆匆扫过便觉得心痛,更何况是原也。   他知道原也这段时间并非他外表所表现的那么淡然,他同样焦虑、恐惧与不安,但宋其松没有办法,他能力太小,力量太弱,他所能做的只有安抚,和劝慰他我们再等等。   等待。   弱者唯一能自主选择的抵抗。   等待。宋其松简直想笑,最后他要原也等到的竟是缘起于自己父亲的伤害。   “哥哥,”宋其松轻喃,“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了。”   他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的闹剧,想要原也的生活再度回到正轨,他将分开当作缓兵之计,他只想立马拿到证据,渴望其能像利刃那样切断所有试图倾倒于原也身上的恶意。   “我不脆弱,我可以受伤的。”原也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向宋其松说出这样的话,“我很勇敢,我可以被伤害,也能从伤害中复原。”   宋其松也许在爱里太缺少天分,但原也拥有无比的耐心,他想他完全可以将话语千万遍的重复,将其团成巨大毛球。   他千万遍的说,千万次让宋其松笃定他的心。   他告诉宋其松:“你也不要害怕。”   请不要害怕屋外的风雨,更不要担忧我会受伤。   不要试图为了我放弃什么,更不要放弃我。   原也想自己早已不再是七年前只会躲在被窝里掉眼泪、选择以死自证的小孩,这几年间他已然将人生的真理握在手心,他快快地长大,更快快地拥有了直面所有的勇气。   但爱从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只愿自己变作更高更大的树,为对方挡去一切风风雨雨。   妈妈和爸爸对自己是这样,松子亦然,而他也有着同样的心。   “你不可以离开我,你向我许诺过。”原也开始胡搅蛮缠,他将痛夸大得天花乱坠,“如果你坚持要选择不要我,我真的会心碎死掉。”   松子不愿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后果比选项B还要可怕。   “你不要这么说。”他说。   原也回他:“你也不能不要我。”   “所以你不可以听你爸爸的话,”原也先入为主认为宋汀太坏,怎么可以教宋其松人生就是非此即彼的选择,“松子,你听我的好吗?”   “不要妥协。”原也要他许诺,“相信我,我们去面对。”   宋其松缄默许久,久到原也感觉太阳要掉下山头,久到他眼泪都已风干,他终于听见宋其松开了口。   “我不想和你分开。”   原也一下便哽住:“嗯。”   “我也不想让你再受伤。”   “…我知道。”   “我没有恨你,我很爱你哥哥。”   爱怎么会这么沉重?光是说出口的瞬间宋其松就感觉自己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他似乎变成空心树,歪歪扭扭倒在椅子上。   分针依旧在无情转动,滴答滴,伴奏着他心跳擂鼓。   一二一。   咚哒咚。   宋其松数着心跳,又像是打着节拍应和着原也呼吸的节奏,空间在此刻似乎极速收缩,仿若原也就在他的身边,他气息炙热,柔顺地流淌着自己颈边。   他听见原也回应他:“我也爱你,我们不会分开。”   无论前路如何崎岖。   原也太擅长许下诺言,爱从他口中说出像是刻下即为永恒的印章,温温热热印在宋其松心间,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宋其松眨眼,似有眼泪飞那样滴入地板,他不再追求逻辑追求最优解,他追着原也脚步飞跃所有束缚,他攥紧拳,再伸手时手心里并非选项A或B。   空无一物。   这是他对于宋汀的回答。   他承诺:“我听你的,我们去面对。”   不会妥协。   无论风雨如何飘摇。   挂断电话后宋其松静坐了好久。时间嘀嗒嘀嗒走,心跳却是越来越平稳,他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叮。”   挂钟指向一点,敲下时间的又一个节点。   宋其松终于动了,像是早已落满灰的树枝,他甫一动作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似乎要将所有命运垂落的灰尘全都抖落。   原也说的计划和他一开始的想法一致,直接在社交媒体上发声,简单粗暴。他说虽然自己并没有直接性的证据,但在这七年间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关于于泽的负面传言。当时原也说的是,虽然这个武器是木剑,太小巧,但也不要忽略它的力量哦。   宋其松都能想出原也说这句话时的模样,肯定是眼睛圆圆盯住他,表情万分的诚恳,像是要所有力量都在他脸上体现,要所有人从他面上窥见一万颗的真心。   但一开始他确实太过于紧张原也的情况,总想着怀柔,先入为主地忽略了原也自有的力量,他将原也看得太脆弱,但事实是他拥有着不破不立的绝对勇气。   挂断电话前原也说的倒数第二句还是不要害怕,宋其松应好,而最后一句他告诉宋其松:“我很爱你,我等你回来。”   松子回答他:“很快很快。”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其松不用问便知道是甘淑。   “进来吧。”   甘淑推开门,一眼便瞧见宋其松像影子那样寂寂流淌在房间。   她吓了一跳,打开灯瞧见他面上的血又是一惊。   “发什么痴。”甘淑走近了些,看到他脚下的碎瓷片又问,“他拿杯子砸你的啊。”   宋其松嗯了一声。   甘淑手边没湿纸,便扯来纸巾给他:“你擦擦。”   宋其松接过,但血液早已干涸,他擦拭也只能擦碎点干涩的碎末。   甘淑问他:“你们这是说了什么他发这么大火?我看他刚刚下来人还正常的很。”   她自然也是知道他们这些事。   消息刚爆出来时她也叫着自己手下的人帮忙给压一下,后来见着宋汀也参与进来,便想着观望一阵看看他具体什么态度。   的确看出来了,是丝毫不顾及宋其松,像是要制他们于死地的态度。这几天她也跟着探了一下宋汀的看法,本以为他会像他行事手段那样暴怒,但事实却是他在谈及此事时神情更像在玩乐。   甘淑懒得理解他的思维。   甘淑还在说:“你不就谈了个男的吗,这有什么大不了他又不是没见过,怎么气成这样。”   宋其松冷冷:“就气了丢杯子那一瞬。”   宋其松想宋汀那一瞬的愤怒并非针对于他的性取向,更像是一种阈值达到极点的爆破,对于他生出自我意识的压制。   气出完,阈值不变,便又一切回归正常。   宋其松:“他是个疯子,没办法拿正常思维理解他。”   甘淑觉得他说的对,宋汀这个人太不好琢磨:“你收拾一下吧,下去吃饭,等下态度也别太冲,你们真要打起来了我还要劝架,哪怕只是假装都很累的好吗。”   宋其松回她:“那到时候你还是要担待些。”   甘淑无语,她倒也没制止:“那你打的时候注意点分寸,现在保险受益人还不是我呢。”   说话间宋其松去洗手间接了一盆水,他就着镜子将干涸的血迹擦尽。   走前甘淑突然问他:“你们是真心的吗?”   宋其松抬眼看她。   水滴从睫毛垂落,他皱了下眉。   “别这么凶盯别人,”甘淑弹他脑瓜,她挑着眉望他,“需要我帮助吗?”   宋其松很警惕:“你需要什么?”   “什么叫我需要什么,我在你心里还这么坏?”甘淑道,“你小时候生病不都是我来照顾的,你以前还叫过我妈呢,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宋其松没接话,又鞠了一盆水泼在脸上,水接触到伤口刺得他更清醒,他随手扯了一张纸巾便准备下楼。   甘淑出了声:“条件倒也很简单。”   宋其松停下。   甘淑笑:“只是简单的也想当个爹,想告诉便宜儿子你——”   她拖长声音:“你爹教错你了,人生不只是光看利益,还要看人缘。”   宋其松明白她意思,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几分锐利,但他语气却十分诚恳:“我需要。”   “成交,但你也要帮我做个事。”甘淑一槌定音,她莞尔,“今晚你去接妮妮。” 第68章 空空如也   甘淑先下了楼。   三分钟后宋其松才跟着下楼。   除却碗筷碰撞的叮叮声,餐厅内阒然无声,宋其松拖开椅子,这回他动静轻了又轻。   他脸上血迹也已经擦尽,伤处贴了一个创口贴,他神情已然平和,不再纠结。   宋汀掀开眼看他:“想好了?”   语气听来十分胜券在握。   宋其松面沉似水,他语气坚定:“不会分手。”   甘淑放下碗筷,默不作声紧盯着宋汀的下一步动作。   但宋汀似乎并不讶然,或许有,但这瞬间太快,宋其松盯得再细也未发觉,只是见他慢慢悠悠咀嚼完最后一口后才开了口。   “你和你妈妈还真是不太像。”宋汀道。   在他提到向蕙的瞬间,宋其松浑身上下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呼吸也变得沉重,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宋汀身上。   “你不配说她。”   宋汀睨了他一眼,他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自顾自继续说:“当时她说要离婚时我也给了她两个选择,选择你还是选择宋其林,那时她跟你表情完全一致——”   宋汀看向宋其松,又像是从他这里窥见另一番光景,他神情似惘然,又似一种隐晦的厌恶。   宋其松极为贴心遗传了向蕙的眉眼,他模样从小到大便瞧不见任何硬朗的模样,打小起伴随在身的形容词便是漂亮,那眉眼太柔和,加在向蕙身上是懦弱,宋汀最不喜她那般怯怯看向自己的眉眼,但这样的眉眼加上宋其松身上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决绝。   如此相似的面容。   那时,向蕙在他神赐般的选择中苦苦挣扎,她恳求,哀求着他把宋其松也给她。但宋汀不为所动,冷眼瞧她在自己铁铸的规则中变作疯子,将亲生骨肉放上天平。   选择最终滑向倾斜的那端。   向蕙选择将宋其松抛弃。   分明刚刚宋其松也是这样的神情。   如出一辙的纠结,面容交织着恨意与灰败,像他幼时折磨致死的兔子那般——血红的眼毫无生气望向自己,宋汀看见自己的倒影。   兔子不会叫痛,不聒噪。他有足够时间来欣赏其挣扎苦痛表情。   而人也一样。   宋其松在之前是宋汀培养的最好的兔子。   不会叫痛,也不聒噪,他当然纵容他无聊的小打小闹。   但现在却有不同。   尽管面庞如此相似,但转眼之间,神情却变得如此迥异。   “她哭着求我说不要做选择,说你也需要妈妈,问我你没有妈妈该怎么办?”宋汀突兀地笑了,“我告诉她你没有妈妈也不会死,你就是不能拥有太多爱,她的存在只会让你更加软弱。”   宋其松拳头握得好紧,甘淑在旁边比他们还要紧张,眼睛飞速跑着,生怕谁先动手自己慢了半拍。   “我本来是将你教的很好的。”宋汀露出遗憾的神情。   在之前,宋其松还算是他心中较为完美的成品,他少有反抗,沉默的像一片影子,他存在与否对宋汀而言毫无区别。   但现在这片影子偏偏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想要成人。   他模样似是纯粹的求知:“但你为什么又开始追求这些恶心的东西?你不应该选择我给你的最佳方案吗?为什么她的基因在你身上又开始作祟,让你变得这么愚蠢、软弱……”   “啪——”   温热的汤汁瞬间泼在宋汀的脸上。   旁边原本还在观望的阿姨立刻拿起毛巾上前帮忙擦拭,宋汀依旧面无表情,任由那失了温度的汤汁一滴滴滑落。   甘淑也在混乱中说道:“松子你干什么呢。”   但话说着,手上却没半点动作,脸相反还朝宋其松转去。   “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我也从来不是你意识的载体。”宋其松克制着语气。   他有些极为微小的颤抖,这是他长久以来面对宋汀时惯有的毛病。他自小恨他,但也从小畏他,自从向蕙离开后,宋汀便毫无顾忌将他冰冷的规则框定在他身上。从小到大,宋其松都嵌套在这层规则之下,他被禁锢着、框定着成长。   他没有伙伴、缺少关爱,更多的是想得到宋汀的认可,他憋着这股气向前,在屡次碰壁后才逐步意识到宋汀要的并不是他,他需要的并非是一个完美但存有自我意识的儿子,而是一个完全服从他的工具,一个可以反复利用的利益载体。   但宋其松困在他规则里太久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自由的存在。他想过逃离,可惜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被宋汀预设和掌握,宋汀为他降下选项,摆正新一轮的框架让宋其松进入。   非此即彼,非左即右。   宋其松困囿于桎梏浑然不知、无法自拔,直到遇见原也。   松子握紧了空无一物的手心:“真正错误的恶心的是你,宋汀,你自以为玩弄权爱,操控一切,实际上一无所有。我不需要你施舍般的帮助,也不需要你那自以为是的说教,你的方法早已过时,我也早已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布的小孩。”   他面前并非A或B的二元选择题,生活更不是非黑即白。   宋其松挥拳而出,打碎所有圈定他道路的玻璃屏障。   玻璃应声而碎,转瞬间化作无数晶莹碎片。   抬眼四顾,无垠旷野。   掌心向上,空空如也。   这就是他对于宋汀的回答。   “我不会进行选择,我更不会分手。”宋其松斩钉截铁,“你作为父亲,从头到尾都是失败,你于我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从未出现,我从不需要你,我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八岁时的自己太过胆怯,总以为只有依赖父亲才算有家,更愚蠢地以为宋汀和他一样需要彼此的存在。但越长大越发现,父亲的爱只是幻影,宋汀从不爱他、也从未真正需要他。   他需要的是一个类同于宋其松的皮套,他不在乎其中是谁。   但现在宋其松再也不愿套入其中。   他转身离开,他要彻彻底底成为自己。   甘淑想伸手拦住他,最终却还是放下,她看向宋汀,只见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甘淑知道他绝不可能在思考刚刚宋其松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见宋汀擦去脸上最后一滴汤汁,面无表情对宋其松做下最终评判。   “真无聊。”   “彻底的失败品。”   -   今天不是艳阳天,只是无数个普通冬日中的其中一个。   宋其松同往常一样穿过花园,脚步频率还是一致,哒、哒、哒,走过三十二步就会看见栏杆围起的一大片郁金香,哒、哒、哒,再走过二十步就能看见一架小巧的秋千。   一切看起来都与记忆中的场景十分相似,却又如此不同。那秋千是崭新的,是甘淑为了自己孩子所建,正如十多年前向蕙为了他建那样。   但最大不同的还是脚步的声音,那时宋其松在重重的走,脚步在雨中踏下一个无法留痕的印记,现在他却是轻巧的走,脚步似踩上云朵供他飞天。   他就此轻盈。   身上再无一束缚,不再有父亲视线的缠绕,更不再有自我的禁锢,在宣告从此不再踏入这里的那瞬开始,宋其松便是褪去了一切负担。   原也之前那一声声“不要害怕”在此刻才彻底落入宋其松的心间,烙在他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钢印刻记。   现在他只想快快回到原也身边,想说什么名呀利呀他再也不要在乎,想告诉哥哥他终于不再害怕,想说我们去面对,哪怕前路再如何的多舛。   大不了就是谩骂,大不了便是可恨的眼睛一叠叠望向他们——   这太天真,太幼稚,以前的宋其松根本不会考虑这个方法,这太偏激,不稳重,像是要玉石俱焚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但现在宋其松却觉得这是最合适他们的方法。   至少他们在一起,哪怕这样的爱带着些纯粹可笑的天真。   至少宋其松相信原也。   他订好了酒店,就在机场附近。甘淑在他离开前发了信息给他,叫他等她,没过一会儿一辆纯黑大奔便停在他面前。   甘淑摇下车窗:“上车,去后排,别坐副驾等下带妮妮方便点。”   宋其松上车,他问:“宋汀知道你出来?”   “这不废话。”甘淑说,“他又没瞎。”   “那他……”   “他那脑子也能猜到我来送你,这没什么大不了,宋其松,我比你有能力的多,至少他不敢拿杯子砸我。”   甘淑不提还没想,一提宋其松又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甘淑还在回味着刚才那场争执:“刚你说的真好,早知道就该录下来给小智看。”   宋禹智是她大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却也已经开始参加各种补习班,学习各种技艺。   宋其松沉默一会儿还是说:“那你注意一下,别让他走我老路。”   他对甘淑情绪很复杂,甘淑不能以单纯好坏来定义,只能说她有野心也有人情味,但她对于要得到的也会不择手段,宋禹智便是她手段之一。   宋其松虽然没见过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几次,但也并非坏心肠地想要他步自己后尘。   “安啦。”甘淑道,“男孩子可以摔打的,再说了。”   说到这里时甘淑顿了顿,她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宋其松还是接着说:“我和你妈妈还是不同的,我也有权也有利,当然更有爱哦,能给小智足够安全感。”   话糙理不糙,宋其松一时无言,甘淑自己倒先找补:“但你妈妈还是挺勇敢,至少知道要跑啊。”   宋其松说:“那你呢。”   甘淑挑了挑眉:“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有句什么来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我也是商人,宋其松。”甘淑告诉他,“我能让宋汀获得利益的前提是,他能让我利益最大化。”   “叮铃铃。”   说曹操曹操到,宋其松打开手机,来电提醒是向蕙。   他向甘淑做了个手势:“我妈。”   甘淑立即闭嘴,顺带还把车载蓝牙调小了许多。   电话那头向蕙听起来很着急:“我听时齐说你去你爸爸那里了?”   宋其松回:“去过了,现在正回来的路上。”   “这样啊,”向蕙那边明显是舒了一口气,“你还好吗?没有和你爸爸吵架吧,他这件事做的确实不道德,但是你也不要跟他太顶嘴,你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   “妈妈。”宋其松轻轻地打断她,“我已经吵完了。”   宋其松最不理解妈妈的便是这点,哪怕宋汀冷血势利,但他只要有一个父亲身份在这却像有了免死金牌,而哪怕向蕙自己也恨他,却每每在和宋其松提起宋汀时教导的是要他不要憎恨。   父亲和宋汀仿佛是两个割裂的形象,向蕙恨宋汀,却又如此希望宋其松拥有一个父亲。   向蕙反应了一下,接着又急切问他:“他有没有动手?你有没有受伤?”   宋其松喉咙微微发涩,他吐出一个小巧的谎言:“没有,他没有动手,我也没有受伤。”   听到这话,向蕙才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宋其松垂下眼睛,“他给我了两个选择,可惜我都不想选,我们吵了很严重的架,我很确定我不再会回来。”   宋其松声音很小,他把车窗摇下,让风吹散他们之间的沉默。   沉默。   向蕙沉默了很久。   宋其松想妈妈是否想起来当时被迫选择的自己?是否又开始后悔自责于当时自己的愚昧与怯懦,她依附于宋汀所有的权势之下,连选择都由他提供,哪怕再多混杂着眼泪的乞求,换来的依旧是更强硬的规则。   冬日的风太瑟,刮在脸上像是纸的边缘,眼睛有些发痛,宋其松眨了眨眼,他开口,正想安慰妈妈时向蕙先一步说了话。   “不回去好,你做的很对,永远都不要再回去了,”向蕙语气太坚定,似是要把每一粒字都变成种子投掷在松子心中,她说,“妈妈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你来妈妈这就好,我和弟弟还有于叔叔都很欢迎你来。”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都等你好久啦。”   很早之前向蕙就想要宋其松过来,但那时她也胆怯,不敢正面松子,只是在背后怯怯望着,期冀着。她并非是一个好妈妈,她太明白自己的错误,更清楚自己的局限,因此更失了勇气去找宋其松,总担忧自己是否会更加让他讨厌自己。   但好在她鼓起了勇气,也从过去的错误中痊愈,没有错过松子伸向自己的手。   “我很讨厌宋汀,”宋其松话语像只在口腔里打转,他说得好含糊,“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他经常叫我做很多我不喜欢的事情,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该喜欢什么。”   姗姗来迟的告状。   幼时小松子把日记本当作自己的哥哥,当作自己永远的树洞,他写下:我讨厌爸爸!爸爸很坏!他又写我也讨厌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但是我好想妈妈,我也讨厌自己。   现在他终于可以将这份委屈诉诸于妈妈,尽管这份情绪在时间作用中已稀释无几。   但妈妈最终还是听见了不是吗。   他恨父亲,于是在今天慢半拍地、但却彻底地实现了逃离。   他思念妈妈,于是在今天蹩脚地朗读着日记本里的真心。   “对不起噢,松子,我总觉得宋汀能给你更多,也不想让你因为我恨他……”向蕙翻来覆去地道歉,宋其松想如果有时空机器妈妈们肯定是第一批要试险的人。   向蕙还在说:“我当时太软弱——”   “没有的妈妈,”宋其松为她纠正掉她长久以来的错误,“你当时分明那么勇敢。”   松子想哥哥说的太对,妈妈当然也可以犯错。   他原谅妈妈,因为他知道,在决意逃离的那瞬间里,妈妈不止是妈妈,她还是忠于内心的自我。   妈妈哪里不勇敢。   妈妈多勇敢。 第69章 雨的痕迹   由于天气原因飞机取消了,不得已宋其松又定了一趟明天下午的飞机。   方才向时齐和他通了短信,说他和原也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的采访,决定通过采访的形式将真相全部揭露。宋其松对了一下时间,基本上他一下飞机就能直接赶到演播厅,时间绰绰有余。   趁着妮妮放学,甘淑带着他们来吃河边的烧烤,小姑娘眼睛乌溜溜地盯住他,甘淑叫她叫人:“这是哥哥,松子哥哥。”   妮妮怯生生叫他:“松子哥哥。”   宋其松摸摸她小脑袋:“妮妮好。”   妮妮乖乖应好,但身子却朝甘淑侧着,眼睛不太敢直视宋其松,只是时不时假装不经意间看他。   甘淑把没辣椒的那份挪在妮妮面前:“说了吧,太久没见人都不认识了。”   妮妮确实不记得眼前的哥哥,最近的印象还是一周前他回到自己的家,和爸爸在一起氛围嚣张跋扈,她甚至都有些怕他,她不再吭声,安安静静攀着妈妈的手臂坐着。   甘淑先递了一串沾了辣椒的牛肉串给宋其松:“你之前说的那个U盘我在他抽屉里找到个,银色的是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巧的银色U盘,漆面在路边大灯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光。   宋其松心头猛然一跳,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真找了?”   饭前他说想要甘淑帮忙找找宋汀最近用过的U盘,说里面有对他们而言很关键的证据。其实他对甘淑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多一个人或许能多一条路,再加上今天后续发展完全脱离他控制,他更是没想过甘淑听了还听了进去,走前更有心思帮着他找U盘。   甘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难得求我帮忙我肯定帮啊,再加上最近确实善心大发阿弥陀佛。他平时不太重要的就放床柜那边的抽屉的,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但是又想想你对他来说确实不算重要,所以就先拿着了。”   宋其松哪有心情还计较什么重不重要,万分小心接过这枚最贵重的东西,他将其熨帖在自己掌心处。   “是的,我当时看就是这颜色。”   宋汀估计当时想的也是宋其松会答应他给的条件,以求方便也没将其塞在什么隐蔽地方。   甘淑不在意地挥挥手,她想摸根烟,但看见自己女儿正乖乖吃着土豆片便放弃了这心思。   她挑了串烤馒头塞进嘴里:“你反正等下回去看看,如果不是我就去撬他保险柜,再给你翻翻。”   她说话说得太轻松,妮妮在旁边听着还不自觉给她鼓掌,星星眼着夸妈妈是采花大盗。   甘淑捏她嘴:“谁给你教的采花大盗,这叫正义使者。”   妮妮拍着手继续夸:“哇妈妈是正义使者!”   甘淑眯着眼笑欣然接受。   宋其松还有些担心,他皱了些眉问:“他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他要生气对你不利的话我不要也行,我们有自己的对策。”   甘淑笑着看他:“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讲。”   宋其松严肃了神情,他道:“你说。”   甘淑慢悠悠啃着馒头:“今天这件事后,相信我,你从此就从你爹生命中除名了,他不会再在乎你任何一件事,更不会为你花任何心血,意思就是报复你都懒得。”   宋其松无语:“这不天大的好事。”   宋汀确实是这种人,试验失败便果断扔掉失败品,好像这样就代表着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失误。小时候宋其松最担心自己还要被爸爸抛弃,他奋力追呀追呀,哪想现在是自己主动踹了爹。   “对啰,”甘淑耸肩,“我意思也是他根本不会care这U盘去向,我估计他现在都恨不得把你呆过的地方全粉刷一遍。”   宋其松明白她说的意思,但是现在这情况还涉及到人,并非单纯的物品这么简单。   “但你也参与了。”   “别说的我像是参与违法犯罪一样。”   宋其松沉默,半晌又说:“我确实担心,不想太连累你。”   甘淑见他模样简直新奇:“你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了?我现在能算你第二个妈了吗?”   “你别总打岔,”宋其松说她,接下来的话却十足诚心,他不自觉转着手中的铁签,他不敢看甘淑,眼睛垂下。   “但我想说的也是,我很感谢你,甘淑姐。”   他对表达谢意总是生涩,但好歹也在原也身边熏陶那么久,也算是累积了些勇气表露真心。   甘淑瞧他这紧张模样便觉得可爱,想自己小孩长大是否也是这样?但又在想自己儿女可不要羞于向自己表达爱,她现在得防患于未然,要每天抓着这群娃娃说妈妈爱你们。   “放心啦。”甘淑神情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灯光打在她身上更像是舞台的聚光灯。   她对自己人生太有把握,她扬眉:“他没能力拿我怎么样,因为我也拥有绝对的权力。”   “至于你的感谢我收下了,”甘淑眨眨眼,“以后记得帮我辅导这群小屁孩作业啊。”   -   回到酒店宋其松第一件事就是将U盘里的视频传给了原也。   原也比惊讶先反应一步的是不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掉,却还是强装镇定问他:“你怎么有的这个视频?你答应了你爸爸的条件了吗?”   宋其松回答得很快:“没有,这是我托我姐拿到的。”   原也这下更紧张,他脸凑屏幕凑得好近:“那你姐姐会受到伤害吗?”   宋其松摇头:“不会的,我继母她权力和我爸不相上下。”   原也被他们关系绕得混乱,正好刚刚向时齐他们过来陪他,便开口先解释这个问题。   “他继母年纪就大他十几岁,他们私下都叫姐的啦。”   原也这才明白,豪门秘事太混乱,在这些时候他还是懂得不去深究,他告诉宋其松:“那我们得好好谢谢姐姐。”   宋其松想甘淑那个可爱控光是看见原也就得要心花怒放,真去道谢了那简直是贴着脸给她好处。   他道:“到时候再说。”   “明天我们大概下午三点开始,你赶得过来吗?”向时齐问他。   宋其松预估了下时间:“差不多能提前十五分钟那样赶到。”   “我可以出镜吗?”宋其松又问。   他不想让原也一个人面对空洞洞的镜头,既然说好了共同面对,他想原也的肩膀旁边那必须有个自己。   向时齐答应得很快:“当然可以。”   但原也相反却有些犹豫,他纠结的实在太明显,宋其松在屏幕这头看他纠结,而向时齐在屏幕里头看他纠结。   原也其实在想这样对宋其松来说是否太过曝光,但又想起之前自己和松子说的话,那时他说的是我们一起面对。   一起这个词至少从物理意义来看是要处在同一空间,肩靠肩,心贴心。   最终原也点头:“可以。”   “对了,松子今天我之前找的那个同学也回我了。”   原也说到这点时眼睛都亮,这些天来难得见到他情绪如此高涨,向时齐还挪了点位置把屏幕都让给他。   原也兴致勃勃:“前几天我不是打电话问了之前和我值日的同学她能不能帮我作证吗?当时她拒绝我了,但是今天下午她又打电话来说她愿意。”   是在下午三点,那会儿太阳刚进屋内,原也还在为宋其松心焦,千万地担心他为了证据要抛弃他。一面把自己往被窝里藏,一面又战战兢兢扣着手指安慰自己松子答应了自己,他就要相信宋其松。再退一万步想,如果松子真不要自己那就横冲直撞去他家死皮赖脸待着直到宋其松开始讨厌他。   他躲在自己安全堡垒焦虑,被窝里滚烫,像是要把自己眼泪全部蒸发成气体。   就在这时候女生打来了电话,原也还以为是宋其松,没看来电便提心吊胆接了电话,开头第一句还是:“一千万个不同意你要放弃我这个选项。”   对面呆了几秒才回:“原也是我,我是康佳。”   康佳。就是那天和原也一起值日的女同学。   原也这下却更提心吊胆,倘若对面是宋其松他还能理所当然霸蛮一秒,哪怕强取豪夺都要他不准抛弃自己,但现在换了女同学,还是之前自己求过帮助的,他却是一下变得局促,想着如果对方找自己还是拒绝的话,他估计真要抹着眼泪躲在衣柜里悄悄地哭上一会儿。   但这次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康佳这次主动打来电话并非叙旧或者单纯的道歉,而是决意出来为他作证。   “对不起啊,当年没站出来帮你,前几天还是拒绝了你。”康佳缓了下,“但看到最近的热搜,我意识到我必须说出真相。”   近来热搜简直热火朝天,原也早就在网上被网友扒了皮抽了筋吸了血,十八层地狱他在他们键盘下都已下了个遍。   “其实我一直很愧疚,我们初二时你还帮过我你记得吗?当时我成绩差,总觉得自己不配和大家做朋友,搬桌子也没人帮我,是你先帮了我。”   话说着康佳声音都有些哽咽,原也其实早就记不起这些,这些事太小,在他整个晦暗的初中生涯中更是无法寻踪。   他只能笨拙地宽慰她:“都是小事,你也不必愧疚,其实你不想站出来无可厚非。”   他不想用愧疚感来绑架他们。   原也完全能体谅,那时候他们不过十四五岁,连世界观都尚未确立,又叫他们如何为了他来对抗一直在班上作威作福的于泽。   康佳道:“…谢谢你。其实这都不是小事,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意义太重大。”   正因为颇具意义,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煎熬。   康佳接着说:“当时值日时我在录英语音频,我录到于泽跟你的谈话了。”   原也听到这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但他却没了足够勇气去问她音频还在吗?又是否能够给他?   他仅仅握着手机,呼吸快了又快,直到康佳出声,打断他沉浮的思绪。   她听起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会把音频给你的。很抱歉当时我太懦弱,你妈妈找到我时,我手里握着MP3都出了汗,但还是没有勇气交出来,我真的很愧疚,一直以来都怀着愧疚过着。”   康佳笑了下,像是嘲笑,又或是对于自己孱弱的讥讽:“周三时你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我会接受,能够解脱的。但事实是当时我想了好久,我哥哥有了小孩,我也保上了研究生,我觉得我们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我太害怕了,我很担心我的决定会打破现在所有的平和。”   康佳太纠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些天连做梦都是自己作证后于泽对于他们全家的报复。   “这段时间我反复听着当时的录音,我发现只有这样折磨一下自己才觉得好受。”   原也鼻子都有些酸,他从未想过当年那场雨竟然还一直濡湿着一些人的心。   甚至他都想要跟着道歉:“对不起。”   康佳破涕为笑:“你对不起什么?只有我对不起你而已。小时候拒绝是因为担心于泽会报复我,现在长大拒绝第一反应还是不想惹祸上身,哪怕愧疚也不行动。还是你爸爸妈妈再找了一次我,当我看见他们的那一刻,看见真实的人的时候才惊觉我真的太自私。”   原也的父母是在前一天来的她家。   康佳对许文秀他们印象太深,但在再次见到后还是惊了一跳。   七年前许文秀还是满头黑发,这几年奔波间发里竟也长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发。   之前许文秀找她时是满目哀切,近乎恳求,但身上也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而现在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太多,她不再年轻,更不再强求。   只是又说起和七年前一样的话语:“你好啊小佳,我是原也的妈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   康佳从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一种无可奈何,一种被命运蹉跎良久后的麻木。   在那一瞬,康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施暴者中的一员。   她深吸一口气:“这感觉太糟了,原也,我不能再愧对我的良心了,我想我必须为你作证。”   原也讨厌自己单薄的语言组织能力,他想宽慰对方,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苍白:“你不需要压力太大…”   康佳轻轻打断他:“这也是对我沉默的惩罚,初中时我们不是学课文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想我不该再继续沉默。”   “原也,帮你作证与其说是为了你,其实更多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要再持续地沉默。她每每想起原也都有一种隐秘的阵痛,她从未同其他人提起,只自己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她愧疚、更无法原谅自己,却也不再拥有勇气面对,这些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起这件事时便去寺庙祈愿。   这祷告太可耻,康佳越来越无法忍受自己。   她同样渴望着解脱,渴求神的罪罚降临,祈望自己再多迈出一步、再一步就好。   在看见许文秀的那一刻,康佳便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绝不要再沉默,不要再做看客,更不要自主地选择灭亡。   她承认自己的罪,也在今天,她也彻底卸下。   原也想语言怎么能那么贫瘠,语言要是一阵风就好,他也想帮着吹干康佳潮湿的心。   他明白自己现在再说什么话都对康佳来说意义不大,于是他道谢,万分诚挚:“谢谢你。”   而康佳同样在说:“对不起。” 第70章 天光一线   当晚向时齐就叫人将U盘里的视频发了出去,半夜热搜逐步爬升,舆论开始逆转。   原也今天醒得很晚,像是从一场童话般的梦中醒来,心情罕见的轻松,心更像是拧干水的毛巾,蓬松舒展。   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洗漱迷糊间还在想命运终于舍得垂怜他了,随后又想到了宋其松,想今天下午见到他非得好好地批评他一番不可,他们之间也要宝黛还泪,让他好好反省一下怎么能想到抛弃他这个法子。   但想法只是想法,原也哪里舍得多批评宋其松,恨不能将这棵稚嫩小树栽在心间,以心血供他养分让他成长。   向时齐开车送他去演播厅,他们来得太早,化妆师还没到,设备也未准备好。原也百无聊赖地坐在化妆间,盯着消息框发呆。   宋其松还在飞机上没办法回他消息,原也觉得自己是否都要有分离焦虑,怎么越来越心焦。   原也顶着自己的小狗头像难得作威作福。   -:好想你TT   -:你什么时候到呀?   -:其实我有一点点点点的紧张,但是我不想让时齐和思嘉看出来,哎,但我又想要你知道。   所以原也现在又紧绷着脸,再加上这几日本就没睡好的神色,更显忧郁,只教人不敢多打搅他。   但向时齐可没这察言观色本事,举着手机给他看:“嚯,现在热搜第一了,那视频下面全是骂他的,他自己发的那条视频下面也是,啧啧脸皮真厚啊,被拆穿了都不删除微博。”   南平:不是,所以最后我们又被当枪耍了?   件货bot:原来我该收录他(手动微笑)   996滚啊:苍天啊,我再也不会相信小作文了,,哎哟我真傻逼。。赛博案底又背了一个。   护狗小队:……所以原也呢?他都没微博,现在都素人一枚了,他还不出声吗?   我担狗塑天下第一:11所以原也呢?   所以原也呢?   原也正在扫里面评论。   网络风向变得实在太急太猛,他总觉得可怕,几乎是眯着眼睛在看,看得又快又急,匆匆瞥下来竟没有什么评论进他脑子,孟思嘉看出来他的抵抗,便过来提溜着向时齐滚蛋。   向时齐还不解:“怎么了怎么了?”   孟思嘉叫他看原也,原也刚给宋其松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眯起眼朝他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他刚刚发的是:向时齐给我看评论,我还是有一点点的害怕,但好神奇,更多的是一种胜利的感觉。   接着他又发:但现在最想的还是想见你,请快快快快地来找我。   向时齐还沉浸在翻盘的喜悦里,这下更没看出什么问题,正好许文秀也打过来电话,趁着原也接电话的时间孟思嘉告诉向时齐:“没看见小也不想看评论吗,你要不然等事情彻底结束了再给他看。”   原也接通电话:“妈妈。”   许文秀应他:“宝宝还好吗?今天是不是要去采访那里了?”   原也玩着手指:“对,我和时齐他们已经到了。”   许文秀问起那个视频:“今天我和爸爸都看见了那个视频,你知道是谁给的吗?”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明显沉重了几分。当年他们也在找,只差没有跪着求他们看看监控,但还是没一个人答应,只是苦着脸说你们别折磨我们也别折磨自己了,坏了就是坏了。   但监控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坏呢?许文秀简直要疯,却还要忍着眼泪说这对我们很重要,我需要给我孩子清白,求求您让我们看一下,就一下好吗?   “松子给的。”原也组织着语言,“更准确来说是他的继母。”   原长青插了一句:“那我们得去道谢。”   原也深以为然,他接着又说:“对了,你们最近是不是去找了康佳?她答应为我作证了。”   许文秀听后,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心头压了七年的石头终于在此刻落地。原长青过来揽着她,亲吻她额发说你做得很好了。   这七年对他们作为父母的煎熬更是无可言表。   许文秀常常后悔当初的疏忽,所以在原也的精神状态稍有好转后便和他约法三章,告诉他从今往后无论什么情绪都要说,她很诚恳向原也道了歉。那时原也还是同小时候那样缩在她的怀中,泪水渗入她的肌肤却更像是流进她血液,变作絮状物,堵在血管当中只叫她无法呼吸。   她轻轻抚摸着原也的头:“妈妈受到了很大的教训,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太对不起你了,宝宝,你可不可以原谅妈妈?以后不管有什么情绪,也还是都告诉妈妈,好吗?”   原也埋在她怀里像一头小鲸鱼,许文秀抱他好紧,总担忧一转眼他就要从自己怀中滑走。   小鲸鱼似乎将全身黏液都在她身上擦干,干干爽爽,不再黏腻,也不会离开。   他向妈妈轻声许诺:“好的。”   以后什么话都要从嘴巴里说,不要害怕,妈妈在这,不要担忧,爸爸也在。   但许文秀是妈妈。   妈妈永远过不去自己这关。   这七年间她和原长青一直没有停下寻找真相的脚步,康佳便是他们觉得最有希望的突破口。在得知原也给她打过电话还是被拒绝后,他们便马不停蹄——许文秀后来给原长青说这简直也是臭不要脸——赶去康佳父母家。   他们搬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术,还没说几句,康佳便含着泪答应,说叔叔阿姨其实我才对不起你们。   即便如此,许文秀仍然不安,担忧这是梦境,是她执念太久的臆想,直到今天听到原也亲口说了,她才终于换下这一口憋了足有两千个日夜的气。   “答应了就好啊,有证据就好啊。”许文秀的声音微微哽咽,她深吸几口气,缓缓说道,“当时我和你爸爸都做错了。”   他们没有及时察觉孩子的异常,也无力为他搭建一个足够坚固的庇护所,只有同过街老鼠那样只能四处躲藏,狼狈不堪。   是为父母的失职。   这些年她也常和原长青复盘,反反复复叮嘱自己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   “没有呀,你们已经做的是最好。”原也都怀疑自己是否是水娃娃,眼泪在最近怎么总是要流,他愤愤地憋住,要对眼泪大军施以最严厉的牢狱惩罚。   真可恶,他才不脆弱呢。   他说:“我们不能拿现在的标准去评判当时的自己,这样太苛刻了,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做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我们都没有错。”   许文秀笑着,眼里泪花闪闪:“宝宝长大了。”   时间原来这么快,又原来如此有魔力,记忆里小孩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模样。   “一切都要过去了。”原也最后说。   挂断电话后原也眼睛红了太多,但没哭,像眼泪憋到最后都憋在了眼皮,调皮得横冲直撞,非要撞出个红印才算作罢。   化妆师也到了,见他这模样担忧他眼睛发肿,便拿来冷毛巾叫他敷一下。   但宋其松还没有到,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四十五分,这是他昨天说差不多会抵达的时间。   原也频频往门口望,心中隐隐焦急。向时齐先举了手机:“松子回消息了,说外面暴雨台风打不到车,现在准备挤地铁来。”   孟思嘉点头附和:“现在的确不好打车,就算打到也得在高架上堵几个小时。”   坐地铁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时间太长,原也虽有遗憾,但还是叮嘱向时齐要告诉宋其松:“那你叫他路上小心。”   化妆师摁住他的脸:“等等哈,别乱动,把你脸上气色补补我们就拍摄去了。”   -   原也太久没有踏入演播厅。   黑黢黢的摄像机像极一张巨大的嘴,镜头反光,凌厉得似是鲨鱼的牙齿。他站在机器后面,更像是躲在一段时间的背面。   坦白说,他此刻确实有些紧张。焦虑仿佛是血管中沉睡已久的种子,一旦想起,便一颗接着一颗破芽。   原也屏住呼吸,试图将这些可恶的种子溺毙在血液中。   孟思嘉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柔和:“准备好了吗?”   原也却先瞥向门口,融金般的光线流淌而来,只是依旧空荡荡,没有由小渐大的身影,没有宋其松。   他收回视线,他将这口气吐出,他握紧了拳:“准备好了。”   原也走进演播厅,坐在椅子上,他自然舒展身体,将本能想抱紧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晦暗如眼球的镜头对准他,原也恍一眨眼,似四周布满了无数闪烁的眼。   但他不再畏惧。   他抬起眼,不避不闪,目光炯炯对准镜头。   镜片折射出眩光,五彩的颜色隐约嵌在镜头之间,原也捏了一下指尖,他开口。   “大家好,我是原也。”   话刚落地,嗓子却像是被拽走那样,又像是一瞬间胀大,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吐不出来第二个字眼。   思嘉在旁边急的捏向时齐的手,口型夸张鼓励:“加油。”   原也顿了下,他略显僵硬地眨了下眼,鼓了点气,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他开始幻想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湖水中,亦或是母亲的羊水里,困囿于胎膜的柔软包裹中。总之他在温暖潮湿的水中泡中,身上却不发皱,只是任由温柔水波将自己轻轻摇晃、荡漾。   水为他阻隔掉所有视线,他像石头那样沉在水中,他睁眼,视线所及也只有不断浮起、破灭,周而复始的气泡,眼前的一切模糊而平静,所有尖锐的声音都被封存在水面之外。   原也想自己沉在水面之下,身体随水波流淌,他不再疼痛、更不再畏怯,只需要稍微仰起头,便能看见天光一线。   落日熔金,波光粼粼。   他伸出手,知道自己必须抓住那束光。   于是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讲述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遥远地方存在的人。   原也了解他的经历,共情他的痛苦,于是代其为之讲述。   “我今天想要澄清,并证明一件事——当年云溪中学的霸凌事件中,我并不是施暴者,而是受害者。”   “20XX年9月,我从市区转入云溪中学,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遭受了于泽等人持续的冷暴力。他们对我以及我的家人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造谣,并联合其他同学孤立我。”   “20XX年6月2日,于泽故意从三楼楼梯口跌落,试图陷害我。事发后,我的父母曾向校方请求调取监控视频,但被告知监控坏了。直到今天,我们才终于获得了相关证据。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视频,视频中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并没有推他。”   原也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笃定:“是他自己摔下的楼。”   “除此之外,我们也获得了新的证据。”   说着,原也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滋滋的电流声在听筒中响起,紧接着传来的是康佳的声音。   “我是康佳,曾就读于云溪中学初112班,是原也的同班同学。这是一份迟到多年的证词,当年我太过怯懦,不敢站出来为他作证,但现在,我不能再违背自己的良知,我想证明,确实是于泽一直联合他的同伙对原也进行冷暴力。在他摔下楼前几天,我和原也一起值日,偶然录下了于泽的话。”   然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几秒钟后,于泽的声音终于清晰传来:   “原也,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以上,就是我的澄清。”   原也收起手机,他垂下眼,他心中并无太多情绪,更没有所谓解脱,相反心绪在此时是无比的宁静。   看起来真像是演播厅里倒灌进澎湃的海水,只有他能在其中呼吸。   原也太平静,心静到连周围的呼吸都能听见,大家似乎都屏息凝神,大气不喘,唯留机器嗡鸣作响。他甚至还有心思想起孟思嘉他们,想他们现在看自己是不是紧张要命,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又在想松子,想叫他一定要慢慢来,不着急,他已经游刃有余地讲述完了一切。   他缓缓吐出来一口气,他继而抬眼,现在他还有更想要说的话。   “除此之外,”原也盯着摄像头,像是要穿透镜头看见他人的眼睛,“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于泽。”   他轻轻一笑,语气温和:“感觉不好受吧,嫉妒我是不是让你痛苦了足足七年?真可怜,但更可惜的是,我之后只会越来越好。”   “而你,终究要迎来属于你罪的责罚。” 第71章 万物生   拍摄结束,原也走下台的时候却并未有任何感觉,孟思嘉过来拥抱他说恭喜,原也那时想的竟是要恭喜什么?   他恍恍惚,脚步一步走得比一步软,五感似被潮水封灌,听到的声音都遥远。   向时齐叫他:“松子到了。”   原也眨眨眼,声音由远到近从模糊变清晰,字与字终于进了耳,潮水褪去,感官清明,四周的嘈杂声愈发大了。   臃肿的、难以名状的痛在此刻后知后觉地蔓延,原也终于感觉到气力正以一种无法勘测的速度流失。   他锁住气,藏住力,问向时齐:“他在哪儿?”   向时齐说:“楼下了。”   原也立即转身,飞一样奔了下去,像是要将此时身上残余的力全都用尽,连着时间都是他的燃料。   他奋力地跑,似飞那样跑,像折了翅膀的燕子做着最后的俯冲,他冲下楼梯,看见宋其松的身影,便也什么都不顾地扑上去。   把身体摔向另一个身体,将心贴向另一颗心,将自己抛向另一个巢穴,在书面中,这叫做爱人。   宋其松稳稳接住了一只鸟、一头鲸、一片落叶、一粒雪花,一个独属于他的万物。   他接住了原也。   力量耗尽,心跳鼓噪,耳膜突突作响,原也像悬垂的溪那样流淌在宋其松身上。   宋其松托住这流动的溪,如同托起一条毛绒绒的毯,他埋入其中,暖融融地汲取气息,他向原也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原也彻底变作一条溪。   眼泪脱离了所有禁忌,像雨那样落下,原也哭得完全控制不住,像是要将多年里积攒的泪水在此刻全部流尽。   他断断续续在说:“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但宋其松听见的是他在心里想:[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其松心也跟着酸软,他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原也说不出来话,却也止不住眼泪,只好攥着他的衣袖用心声指责。   [谁叫你当时非要吓我一跳,没见到你我就是担心。]   担心宋其松又傻乎乎转头去找他爸,担心松子真的不要自己,虽然前脚原也还夸张着说他要死缠烂打到底,但在穷追猛打之前,他想自己肯定还是要用力伤心个那么几天。   宋其松帮他擦去眼泪:“现在看见我了安心了吗?”   原也蛮横地将泪水全全擦在宋其松手心,他脸颊湿乎乎地凑上去,眼睫阖起,不给他回答,但宋其松却知道他口非心是,他听见原也正在心里悄悄回答:[安心了。]   -   拍摄结束,现在就只等团队那边做好视频。   向时齐开车送他们回去。   车窗外又是疾风骤雨,宋其松坐在车后座,原也半阖着眼倚靠在他身上。   眼泪在这此时变得好奇怪,不住在流,像是全由重力控制,他甫一眨眼就要掉下一滴。   原也没力气再管这么多,刚刚他说的话太多,像是将他一个月的份额都用完,此刻他一个字眼都不想吐出,于是便可耻赖在松子身上,耷拉下眼玩他手指,一边玩还要一边用心声说。   [刚刚我说了好多的话,感觉要把我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松子碰碰他眼睫,惹得他躲了一下,但没有瞪他,反而又乖乖将脸奉上,垂下眼睫让他好好玩赏一番。   宋其松只觉心软成蜜了,他回答原也:“一辈子不说话也没关系,反正有我在。”   [我刚刚最后一段说的话也很酷,可惜你没有听见。]   宋其松也好遗憾,他千急万急到头来还是错过,他道:“那等视频出了我看上一百次。”   原也觉得一百次太多:[看一次就够,毕竟那话可是诅咒,你可不能沾到。]   宋其松告诉他:“你的幸福诅咒早已将我套牢,从此只要不是你说的坏诅咒都害不了我。”   向时齐好想插嘴,车后座两人太奇怪,怎么就只有宋其松一个人出声,但他这次学会了察言观色,或者说后面氛围亲密无间到他丝毫都融不进去。   原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才说:[今天我真的很勇敢。]   宋其松想这是当然,全天下哪里还有比原也更有勇气的存在?   七年,2555天。   原也在两天多个日夜里煎熬,又在这些日夜里重铸血肉,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干所有眼泪还要吸走一切阴霾,他恶狠狠吸走,却又如此平和地任由一切在他体内流转,他吸收、他化解,他接受,他释放。   是这样的勇敢。   宋其松亲亲他:“是呀,小也特别勇敢。”   原也还想说什么,但车已经稳稳停下,于是他将这句话憋住,像憋下一股长长的气。   宋其松牵着他回家,刚打开门就被原也握住手腕抵在玄关处亲。   松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哪想到刚刚还像一条柔软的毯的原也在进屋后就支棱起来,仿佛是什么巫师进了能量阵,甫一踏进就有了无穷力气。   但更多还是宋其松没太想推开他,哪怕原也亲吻像小狗舔舐,毫无章法,又如此莽撞。   一吻结束,嘴唇湿润润倒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宋其松脸颊也被他亲得湿漉漉。   亲完了巫师又像是失去所有魔法,软绵绵跌倒在他怀里,宋其松靠着玄关轻轻摸着原也的头发,他先一步开口说思念:“虽然才刚刚两天,怎么感觉我们好久没见,好想你哥哥。”   原也告诉他:“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一日时间也太长,什么人生大事全塞在这两天,生活跌宕起伏地过,眼泪也毫不克制地流,但幸好事情最后顺顺利利解决。   宋其松带着巫师坐回沙发,巫师太多变,现在又变回绵绵的毛毯非要盖在他身上。   原也跨坐在他胯骨处,上身倾倒,紧贴住宋其松,他脑袋抵在他肩膀,耳朵贴在脖颈处,他还能听见宋其松强有力的脉搏。   是恋人存在的证明。   原也蹭了蹭,他一下好舒心。   宋其松这次是故意的,他拍拍他屁股:“你是树袋熊吗?”   原也扭了扭:“可以是,如果你喜欢的话。”   说完刚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像终于想起什么尚未完成的话语,他看向宋其松,如此专注。   宋其松被他烫得眼神不稳,他问:“怎么了?”   原也这才说道:“刚刚在车上还有一句话没说。”   宋其松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于是他听见原也说:“你也很勇敢。”   但他怎么是勇敢?   宋其松摇了摇头:“我不勇敢。”   这一点确如宋汀所言,在大多时候他很怯懦,更倾向于选择稳定的选项,说是权衡利弊,但实际上他权衡的从来只有弊,他抛弃弊端最大的,这往往也意味着他舍弃利益最多的。   他少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总倾向于走最稳定的路,他不开拓不探险,关掉自己好奇心以生活的惯性进行选择。   宋其松想自己根本不勇敢。   “你怎么不勇敢呢?”原也说,“你很勇敢拒绝了你爸爸的条件,也勇敢来到了我身边,你很爱我,并且选择了我,这就是勇敢。”   宋其松想原也实在太高看自己:“但实际上我心很坏,在宋汀给我选择时我第一反应是考虑和犹豫。”   原也轻轻摇头,他发恨地咬了一下松子下巴,非要他视线望向自己。   原也道:“勇敢不是看过程的,是看结果的。”   过程当然可以纠结,原也自然也迟疑焦虑,他同样胆怯,也想过不如逃避,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跨出这一步。   同样,松子的结果也是迈出这一步。   他们选择的结果都是勇敢。   因此他们当然能称作勇敢。   “你很勇敢。”原也说,“松子,我是因为你而勇敢。”   原来话语也具有重量。   原也话甫一落地,宋其松便觉得眼皮沉了,呼吸也跟着重了。   他不自觉蹙起眉,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之前原也同样也是这样在他身边,严肃着脸告诉他要像他那样爱自己。   于是话语在口腔里打了个回旋,转了好几个圈宋其松才说。   “我也因为你而勇敢。”   他说起宋汀,说起自己拒绝了他所有的条件,讲自己终于突破了父亲长久以来对于他的束缚,宋其松说自己彻底轻盈,并且在最后,当他还手、复仇似的将汤汁泼在宋汀脸上时,他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和大部分复仇文学一样,主角在最后大仇得报时并非快意,但宋其松也不同于他们的怅然若失,他更多的只是平和。   他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弑父,本质上更是一次对于灵魂污垢的根除,他快准狠拔除,根系断裂,但碎末依旧附着在灵魂之上。   余有阵痛,但宋其松能够接受。   他平和地接受,平静地修正,平淡地远离,他从一地飞到另一地,从一个小屋飞到了另一个终于供他落脚的家。   他舍弃,于是他才得以拥有。   宋其松想,他也是因为原也而勇敢。   但原也的关注点在此刻却偏的厉害,他一句带过夸了一下宋其松,接着便问:“为什么是还手?他动手了?”   宋其松:“…也不是。”   话语多苍白,眼神更是漏洞百出,他哪想到原也直觉在某些时候专注且精准的吓人。   宋其松感觉到原也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从眉眼滑到鼻梁,像薄玻璃反射的大片光那样笼罩他的面庞。他扫完他的面颊,紧接着视线上移,盯准他的额发,松子不自觉缩了下,就只差掀开额发揭发自己说报告长官犯人在此。   但他忍住,忍住了自首的心,更忍住了想要伸手捂住原也眼睛的意图。   他等着长官亲手掀开。   原也如他所愿,指尖划过他鼻尖、眼睑、眉毛,最后温热地停留在额发处,他听见原也声音闷闷的:“砸你脑袋了吗?”   与此同时,原也拨开了他的伪装。   额角呈现一片拇指指甲盖似的创口,四周却蔓延着瓶盖大小的淤青。伤口暗红,幸好是愈了合。   但原也嘴角却随之垮下,他都不敢碰,心痛地瞧着,又皱着眉头和松子同仇敌忾。   “你爸真不是东西。”   宋其松跟着点头。   “怎么还动手打人,你还手的太轻了,怎么光泼汤了,手为什么不也滑一下把碗滑到他脸上。”   宋其松回:“没办法手太稳了。”   实际上当时确实考虑了这个后果,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原也凑近着小心翼翼吹口气:“还痛吗?”   宋其松摇头:“早就不痛了。”   原也这才放下心来,他趴在宋其松身上,像大树身上的一片巨大苔藓,汲取着同一片营养,呼吸同频,密不可分。   他说:“但总之,一切终于结束了。”   宋其松抚摸着他脊背,颇有节奏地上下。   他应道:“是呀,终于结束。”   真相得以澄清,阻碍全都铲除,他们依旧在彼此身边。   “等等,”原也猛地抬起头,“还有一件事。”   宋其松不明所以:“什么事?”   原也掏出手机,翻出之前于泽给他打电话的手机号码,他拨通,果不其然对面传来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宋其松更不理解:“这是谁的号码?”   原也道:“于泽的。”   话筒里机械女声还在继续:“……请在滴声后留言。”   原也问他:“准备好了吗?”   宋其松眨眨眼,话没开口,便听见滴的一声响起,紧接着他听见原也说。   “你彻底失败了好可怜老鼠人你一辈子就躲在角落看我们幸福吧!”   说完把话筒对向宋其松:“到你了。”   宋其松这才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清晰吐出国粹。   “傻X。” 第72章 ^-^   原也的澄清视频一经发布,当天便迅速占据热搜榜首。#原也清白#、#原也受害者#、#于泽自导自演#等词条瞬间刷屏,几乎席卷整个网络。   与此同时,在康佳的带头之下,越来越多的同学出来指证,除了证明原也确实是被污蔑的之外,还控诉了于泽及其当官父亲在当地的奢靡作风。   一时间于泽全家成为众矢之的,其父亲因涉嫌相关问题由当地纪委介入调查,而于泽本人则因涉嫌诱导网络暴力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判决一出全网哗然,有人觉得判的太轻了,也有人觉得怎么就只这一件事判,之前的霸凌不管吗。   但原也对此毫无兴趣,此刻他正和宋其松前往向蕙那边。   几天前,向蕙打来电话,说事情结束要吃顿好的去去晦气,叫宋其松也把原也带来。   宋其松把这件事告诉原也后便瞧他这几天都是坐立不安,到了要出发日子了,不仅焦虑,选择困难症也犯了。   拉着宋其松问了好几遍穿这个行不行,我要带什么东西过去。   宋其松握住他的手安抚:“你这样就去够了。”   原也咬着唇:“真的吗?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呆瓜。”   “真的,”宋其松说,“我妈妈很喜欢你。”   向蕙在不认识原也之前就接受了他,更何况之后还从各大社交媒体上认识了他,自从得知他以前还是个小童星后这几天她都把他演过的片子看了个遍。   向蕙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喜欢原也的这点松子不能确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向蕙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原也妈妈粉。   最近几天,向蕙还紧张兮兮地不停问他:小也喜欢什么?我这样子他会不会观感不好?   宋其松起初还耐心安抚,但后来简直变作双重夹击,妈妈和哥哥都把他当作唯一的咨询者翻来覆去盘问,松子到最后都觉得自己其实只是一个传话筒,他们已经通过自己开始心灵感应。   宋其松从来没那么想回到家。   到了地方,于麒麟率先过来接他们,今天他套了一件红色棉服,衬得脸更是红润。   他先是扑进宋其松怀里:“哥哥!”   宋其松摸摸他脑袋:“又长高了。”   于麒麟得意地垫脚,这个寒假他长了五厘米,现在都要到爸爸胳膊肘那儿了。   “这是原也哥哥。”宋其松将原也拉进了些。   当时漂亮哥哥这次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于麒麟神情明显扭捏许多,他攥着宋其松一角,眼睛不住往原也那里瞥。   “原也哥哥好。”   原也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为0,他刻意放轻声音:“你好,弟弟。”   “我是你哥哥的……”原也顿了顿,一时之间还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在脑海里翻箱倒柜搜寻才寻到一个泛泛的词。   他清清嗓子,不敢看小学生清澈双眼,词也囫囵吞枣地说:“…对象。”   表情却是带着疑惑,眼睛看向宋其松像是要找他确认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宋其松看他这模样便不自觉想起他们初见,那会儿原也还在恪尽职守当着机器人,现在却因为他沾了好些人气。   时间太奇妙,又或者说爱太有魔力,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同一个场景,表情和肢体语言却天翻地覆。   宋其松说不上来自己具体的心绪,但的确是雀跃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笼罩他,让他无法抑制地欣喜。   他牵过原也的手,鼓励他:“是这样的,做的很好。”   于麒麟不懂大人的眉来眼去,他孩子气地打断他们:“对象是什么?”   宋其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解释,就听见弟弟自己说道。   “是不是指你们是情侣的意思?”   宋其松顿了一下,最终肯定他:“是的,我和原也哥哥是情侣。”   原也在旁边试图缝缝补补小孩的世界观,生怕其出现坍塌:“现在男孩和男孩,女孩和女孩,女孩和男孩都可以……”   “哎呀我知道!”于麒麟人小鬼大拖长声音,“妈妈前几天就告诉我啦,大家只要有爱就会在一起,哥哥和哥哥可以在一起,就像你们,姐姐和姐姐也可以在一起,但是现在世界上最多的还是哥哥和姐姐。”   向蕙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宋其松和原也对视了一眼,他笑了笑:“对的,妈妈说的对。”   他接着又问:“那妈妈呢?”   于麒麟领着他们进了屋,指了指厨房。   “爸爸妈妈都在里面呢。”   厨房里向蕙和于成正在收尾阶段,于成忙着颠锅炒完最后一顿地三鲜,向蕙摘了围裙先出来。   “小也你好。”她擦了擦手,视线柔和地望向原也,“我是松子的妈妈。”   “阿姨好,我是原也。”   下面一句话是松子补的:“我的男朋友。”   原也好紧张,但又偏偏得装作得体,想着伸手握好,结果获得的却是向蕙一个拥抱。   他瞬身瞬间僵硬。   在身体轻轻相触的那一秒,当温度甫一传递过来的那一瞬间,原也想的是,原来全天下的妈妈都有着同样的味道。   一致的馨香,一样的温和,一般的掺杂些爱的气味。   向蕙抱了他一下便松开,她说:“最近受累了噢。”   原也紧紧拽着宋其松的手,他又比了一个微小的距离:“就一点。”   向蕙好温柔看向他,眼神柔和得像一绸丝带,滑滑从面上拂过。   她道:“都过去了,今天来吃点好的庆祝新生活。”   宋其松本还担心原也融入得很慢,但事实是他过于多虑,没一会儿原也就和于麒麟玩作一团,于麒麟还拿出算数本说要跟他比计算,理由讲的冠冕堂皇。   “想测验一下哥哥你脑子转的快不快。”   宋其松想这哪里用得着他测验,光从原也大多数时候慢半拍的反应都能看出来。   原也倒是信心十足,他用心声告诉宋其松:[我怎么可能连小学生都打不过?]   他信心满满上阵,当然也是红光满面下阵。   看吧,两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他还是应付的过来,毕竟他也是要有本科文凭的人哎。   于麒麟输了也不气馁,反而攥着拳头说哥哥再战这次我们玩三位数。   原也累了,他靠着宋其松:“不玩,你叫你哥哥玩。”   宋其松眨眨眼,看向自己弟弟渴望的眼神,他毫不留情拒绝:“不玩,我也想陪我哥哥。”   哥哥叫的原也耳朵都要酥掉啦。   于麒麟哼一声,自己转头拿起电话手表自娱自乐。   原也贴着宋其松耳朵问:“我是你的谁?”   宋其松知道他意图,他乐意顺从他心意:“哥哥。”   原也捂住耳朵:“耳朵真麻了。”   于是作怪地也要叫他,贴近他耳朵叫:“弟弟。”   宋其松捏住他的嘴:“不要当弟弟。”   这个词怎么那么有性缩力,哪怕是从原也嘴里说出来,他都免不了觉得自己脖子上正套了条红领巾,左肩还别着个大队长的队徽。   原也知错:“松子。”   松子哼一声:“嗯。”   “宝宝宝宝。”   松子更得意:“嗯。”   原也又坏心眼:“弟弟。”   松子立马侧过头看他,于是原也立即又哄他:“松子宝宝。”   宋其松双手挤着他脸颊,掌心里像是在揉一团温热的面粉。   阳光斜射进屋,暖洋洋打在原也眼下,他眯了眯眼,眼瞳浸在阳光里映的剔透无比,瞳孔纹理都清晰。   他含糊不清说:“肿么啦?不阔以吗。”   “没怎么。”宋其松喉结微动。   这感觉要怎么形容?   那一瞬间,仿佛灵魂脱壳般全知全能,灵魂升腾而起,眨眼间全景便尽收眼底。屋子是大的,布局的装饰品更繁多,那一眼他看见了厨房里的父母,看见了书桌边的弟弟,看见被自己捏住脸颊的原也,同样也看见了自己。   所有人在视野中都如此渺小,像极了乐高世界的小人。在那时宋其松才像是彻底意识到,原来原也此刻在他家,在妈妈、弟弟,他最亲的亲人都在的地方。   在充满他气息和生活痕迹的屋子里。   如此融洽。像是他们生来如此,本该如此。   他原来彻底拥有着原也。   不仅仅是满足一词能够表述,宋其松只想细细地用嘴唇、指腹、肌理去感受。   他凑近了些,准备在原也额头印下一枚吻。   “哥哥!”于麒麟风风火火跑来客厅,“妈妈叫你们吃饭啦!”   松子刷一下弹起。   原也憋着笑,趁着于麒麟转身迅猛亲了一下松子脸颊。   “亲到啦,吃饭去吧。”   一餐结束,原也早已被向蕙的爱淹没,最为直观体现就在他胃袋,几乎满满当当。   他吃完饭就昏昏欲睡,宋其松带他来自己房间,要来到最充满宋其松气味的地方原也倒是不困了,甚至还颇有神采来打量起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布设。   “这幅画再看一次还是可爱。”   原也指着那张小鸭子泅水图评价。   宋其松叫他:“你不困了?”   原也便又立即装作困觉样子,非要黏黏糊糊往宋其松身上倒。   “一点小困。”   话这么说着,但在看到之前松子给他展示过的百宝箱后又起了精神。   他八爪鱼似的要缠住宋其松。   原也问他:“我是不是你的宝物?”   松子看他眼神往那儿一瞅便知晓他想法,他将原也抱起,双手托住他的大腿,抬脚稳稳朝箱子走去。   “当然是,”宋其松回答,又故作可惜,“但你太大了,塞不进百宝箱。”   原也缠他更紧了些:“真可惜,如果我能变小就好了。”   宋其松也在想:“如果你变小我就整天把你放在口袋带出去玩。”   但这一点原也有想纠正的地方:“不,你肯定是把我放在口袋带出去上课。”   好有道理。   宋其松没法反驳。   到了百宝箱那儿,宋其松将原也放下来,他坐在地上,双腿岔开,原也跟鱼一样滑入他的怀中,舒舒服服窝在他的怀里。   松子圈住原也,像圈住了世界上最宝贵的宝物。   他将脑袋小心翼翼搭在原也的脖颈处,毛茸茸的头发挠得原也心间都发痒,但他没有躲掉,他忍下这阵酥麻。   宋其松问:“要开箱子吗?”   原也说:“当然,得把我放进去才行。”   宋其松打开箱子,原也看见里面全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物,绘本、玩偶、小毯子应有尽有,像是囤积了宋其松从小到大以来所有阶段的最爱。   他说:“感觉从这里面看见了每一个阶段的你。”   盖着小毯子,在幼稚园的小床上呼呼大睡,脸颊都被压出印子的小松子。   拿着威震天耀武扬威但非要装作淡定的松子。   还有握着铅笔,端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写下心绪的松子。   每一个宋其松他都从这些寄居着爱的物件中窥见。   这句话太像一重又一重宇宙,宋其松太喜欢,喜欢到他此刻竟恨不能把每一件都取出来一个个向原也介绍。   想把每一个松子都告诉他,每一段心绪都敞明。   哎呀,喜欢就是这样,克制不住地要把自己一切都分门别类整理好,再将这些回忆啊物件啊挂在最显眼处,领着恋人来瞧,再一点点将自己所有袒露。   原也最先拿起的却是于麒麟之前送给宋其松的小乌龟。   他将紫色乌龟虔诚捧在手心,叫宋其松也跟着闭眼。   宋其松没有问为什么,反而先跟着闭了眼。   等待原也叫他睁开后才问道:“刚刚是在许愿吗?”   “不是。”原也摇摇头,“这是在还愿。”   宋其松都要忘掉自己当时许的什么愿望,但想来肯定和原也有关。   原也继续说:“当时你许愿我们要最幸福,现在我想我们已经在幸福的顶端。”   宋其松补充道:“还没有下坡的那种。”   原也笑了下:“你还许愿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宋其松回答:“那我们确实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是多少期限,宋其松也给不出最具体答案,他只是在想,这样的一直一定和他们的生命长短相关。   永远不远,是他们生命的长度。   宋其松不贪心,但原也却贪,他说:“那我们再许个愿吧。”   宋其松问:“什么愿?”   原也哼哼笑:“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愿望比整个宇宙都大,宋其松觉得太飘渺,原也也觉得太遥远,但他还是要蛮横向宇宙许下这个订单。   他将水晶乌龟捧在手心,而宋其松捧住他。   原也这次却没出声,但宋其松听见他闭着眼无比虔诚。   [神呀神呀,虽然这个愿望太大了,但还是请保佑,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最好是生生世世那样长。]   后来宋其松将箱子里的东西几乎都给原也介绍了个遍,翻到最后只剩下宋其松那本日记还没看。   原也拿起这本封面还是奥特曼的日记本,他晃了晃:“我可以看吗?”   宋其松早已忘记自己当时里面写了什么内容,猜测大抵也是些可怜巴巴的心绪或者是对于当时生活的愤愤。   至少能确定没有男女同学,宋其松于是颔首:“可以。”   原也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   十岁松子用稚嫩却颇为用力的笔迹写着:我一定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眼睛先触及这行字,原也的表情瞬间变得柔软。   接着他用指腹触碰,他碰触纸张的凹陷,碰触笔划的痕迹,像是隔着纸张、隔着遥远的时间去触摸松子的脸。   他看见笔锋末尾晕开好多,想那时候松子一定在哭鼻子,眼泪都滴了上来。   他抚摸着那处晕染的痕迹,如同穿过时间的长河去擦拭那时小松子的眼泪。   虚空的触感。十岁的宋其松在愤然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一愣,他揉揉脸颊,想着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怎么感觉刚刚好像被谁触碰。   原也偏过头对十九岁的宋其松说:“当时怎么这么可怜。”   宋其松讲他圈得好紧,他说:“但我知道我一定会拥有。”   正如现在。   宋其松都要觉得自己也有些什么超能力,那么小的时候就已预言此刻。   他伸手将日记往后翻了好几页,翻到日记本里的最后一句。   他指给原也看,那时松子更加恶狠狠,他写的是:好松子,我们一定可以拥有的。   笔墨晕染的更多,原也都要怀疑当时这页纸上是否下了一场局部的小雨。   宋其松告诉他:“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会拥有。”   原也笑着夸他:“真厉害,多有先见之明。”   接着又拍拍他说:“你先起来,去找个笔给我。”   宋其松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起身,翻箱倒柜,最终才找出一支被削得短之又短的铅笔。   他将这支矮矮的笔递给原也。   原也接过,故意将身体偏移,一只手挡在纸上开始涂涂画画。   宋其松不着急,但也好奇:“你在写什么?”   原也神神叨叨:“很快你就知道。”   宋其松耐心等候,安静地等待原也在充满他气息的屋里为多年前的自己添以最后的注脚。   最终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刷刷声停下,原也举起日记本,宋其松看见他在那行字下面回复:   恭喜你!现在的你已经拥有了我,也拥有了很多的爱。   当然也要恭喜我,因为你我也感到无比幸福。   再在下面,宋其松看见原也用比他更抽象蹩脚的画技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爱心里两个小人手牵手站着。   原也在旁边批注:这是未来的你和现在的我。   而我很爱很爱你。   比你爱你更爱你。   结尾是一个大大的微笑表情:   ^-^   松子心都要软作蜜糖,他抓来笔,在代表自己的小人旁边画上对话框,落笔写道:   我也是。   很爱很爱很爱你^-^   -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