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但首席执行官的白月光   作者:一五五一   简介:   作为全球唯一的脑域强化异能者,霍序则即将进化成新一代丧尸王。   在自己彻底发疯失去理智前,他决定寻一个体面且帅气的方式去死。   听闻北部基地的首席执行官杀人不见血,霍序则十分满意,主动上门寻求“无痛归西”套餐。   然而,当霍序则装瞎跟随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先是被破格安排进了豪华独栋别墅,后又因为一纸被摩挲过无数遍名字的协议勾起疑问。   直到,霍序则遇见了从前的高中同学刑厄……   霍序则曾是高中校园光风霁月的学神校草,而刑厄则是与他从无交集的煞神校霸。   初来乍到的霍序则在北部基地迷了路,被人骗至一处偏僻厕所,幸被正在打扫厕所(假)的刑厄出手救下。   老同学召唤出温顺如猫咪般的精神体大白狮驮着柔弱不能自理(雾)的霍序则穿越北部基地大楼,北部基地大楼全员立正目送。   霍序则半途遇见好基友,诚邀基友一起返回住所。   好基友毫不见外爬上白狮与霍序则勾肩搭背,白狮当即给人甩了下去,甚至还想趁乱踩上两脚,却在霍序则差点掉下狮背时果断放弃,轻叼住他放回背上,并温柔舔舐了一口。   霍序则:?   基友:???   白狮:乖巧温顺等摸摸头.jpg   *   后来,霍序则身上的秘密暴露,整个北部基地如临大敌联名要求首席执行官处死霍序则。   而霍序则被白狮密不透风护于身下——   看着愤怒狮吼,不容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暴躁白狮,霍序则鬼使神差rua了下白狮的毛发,白狮喉间发出阵阵“咕噜”的急促喘息。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老同学浑身战栗发抖不可抑制跪倒在地,却红了眼恶狠狠拽紧霍序则的衣领:   “霍序则,你连名字都是我私藏的,谁都不能动你,你自己也不行!”   霍序则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轻轻一笑,带着血迹的唇印上去。   *很会爱人(霍序则)×拿命暗恋(刑厄)   *BOSS但装瞎温柔白月光×纯爱战神首席执行官   ■阅读指南:   1.卷一暗恋(偏受宠攻),卷二恋爱(互宠)。   2.故事开始于南北基地合并,第二章 重逢。 第01章 关于暗恋   末世五年,弹尽粮绝的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   白色的独栋别墅大门口,广播正循环播报着北部基地文明出行守则: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避免非必要眼神交流,能动手时绝不动嘴,出门请佩戴口罩、帽子、墨镜,严格遵守居民出行时间段规章……”   霍序则衬衣西裤立在玄关仪容镜前,慢条斯理整理手腕上的古董袖扣,眼睫微微低垂着,没什么特别情绪的俊脸上透着一股子莫名的专注认真。   梁幸抱臂倚靠在别墅大门边盯着人半晌,纳闷道:“你他妈都瞎了,出个门还捯饬这么骚包给谁看啊?”   霍序则与梁幸曾是航空学校的大学同学,末世“丧尸”病毒爆发时,他俩正搭伙在飞行模拟舱执行飞行训练。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与外界断联,一出模拟舱却整个世界的天都变了。   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与霍序则一起结伴逃亡的梁幸觉醒了异能。   沾了梁幸的光,霍序则也跟着在南部幸存者基地得以顺利苟活到了末世第五年。   与梁幸的出口成脏不同,霍序则教养出奇得好,只轻飘飘回复了句:“歧视残障人士?”   好大一顶歧视残障的帽子扣下来,霍少爷四两拨千斤,梁幸甘拜下风,当即噤声。   霍序则微微偏头,无神的双眼抬起,只差一点就能从仪容镜中与身后的好友“对视”,却在最后一刻快速垂下。   忽而一笑,露出整齐的一口白牙,他认真说:“阿梁等我死了,我的东西都留给你吧?”   末世前,霍序则原出身名门世家,哪怕衣服上一颗小小的袖扣也都是奇珍收藏,只可惜末世五年过去,“丧尸”病毒传播感染途径一变再变,看趋势大有不灭人类不罢休的阵仗。   在生死存亡面前,从前那些“值钱”玩意儿也就都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梁幸果然不屑一顾。   霍序则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有一天连自己的“遗物”都会被嫌弃。   霍序则也不强求,他惯例在自己的眼睛上蒙上了一条白色长条丝巾,转身弯腰准备换鞋时,倚在别墅大门门框上不动的梁幸忽然问:“你在北部基地有没有仇人?”   “什么?”霍序则微微抬头,面上一片茫然。   一张曾经刚入学就轰动整个航校的脸就在眼前,梁幸松松掐住霍序则弯腰穿鞋时刚好近在手边的下巴,仔细端详半晌,在好友反应过来挣脱前蓦地轻笑,盖棺定论:“那就是情人。”   “……”   “怎么了?”霍序则站直身体,他知道梁幸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话。   站直的霍序则比梁幸高出不少,几乎有半个头,梁幸撩了撩眼皮观察霍序则脸上的表情,确定朝夕相处五年的伙伴确实可能不清楚其中缘由。   他拿出一张捏在手中许久的纸,直接粗暴地怼到霍序则眼前。   霍序则听见声音,无奈道:“我瞎了。”   “没让你看,让你摸。”梁幸随手松开。   薄薄的纸页轻轻飘落,霍序则下意识接住。   梁幸有时候觉得霍序则根本不像个瞎子,骨节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纸张上细细轻抚而过,霍序则“读”得很快,他意识到这应该是南部基地与北部基地签订的合并协议书中的其中一页。   当霍序则的右手无名指停在协议书纸页上某处,梁幸勾了勾唇:“摸出来了吗?”   油墨微微凸起的轨迹变化昭示着这一处印着的是自己的名字,这应该是协议最后附录的一页迁徙人员名单。   而在这一处“霍序则”三个字的边缘,不同于纸页其他地方更为粗糙起毛的纸张触感,又昭示着这三个字的边缘极有可能曾经被人多次绕着圈摩挲而过。   早前就听说,北部基地并不愿意接收全部的南部基地平民,即像霍序则这样没有身体强化甚至还瞎了的“废物”,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收到南部基地幸存者人员名录的几天后,北部基地又突然松了口。   “你瞎了看不见,你知道你住在这种房子里有多突兀吗?”梁幸眯眼适时点出。   霍序则是瞎了,不是傻了,他当然知道独栋别墅在资源紧缺的末世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是因为你吗?”眼睛上蒙着层白丝的霍序则无辜反问。   梁幸啧的一声:“放屁,老子都只有一个单间!操。”   “……”霍序则一愣,“单间?”   梁幸可是从前南部基地排行TOP2的顶级异能者,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提升空间。   梁幸冷哼,眼神有点玩味:“你以为?所以北部基地到底藏着你哪个情深义重的旧情人?”   要知道,丧尸病毒作为一种能够摧毁人体脑部神经使之变成行尸走肉的诡异病毒。   在末世发展到第五年时,丧尸病毒从最开始的啃咬血液传播,衍变到现在不仅存在时效不等的潜伏期,并且即使是通过与潜伏期感染者说话、对视都可能被突破精神防线产生丧尸病毒的交叉感染。   两年前,当第一例外表几乎与人类无异的丧尸被发现,丧尸病毒正式进入防不胜防疯狂传播感染的隐匿时代,人类在短短几个月内幸存者人数一再减半。   在这样的前提下,幸存者基地内独门独栋的居所,几乎意味着切断传播途径的生命安全保障。   更不用提与居所条件相对应的特殊优待政策,例如普通基地居民每日出门会限制次数、规定时间段,用电用水都有定量。   可霍序则所居住的这片别墅区却统统没有这些限制。   梁幸是南部基地曾经重要的骨干异能者,不像霍序则这种瞎子闲人整天无所事事,梁幸有事先离开了。   霍序则穿好皮鞋后,又在自己的豪华独栋别墅新居玄关站了会儿,才一个人拄着把黑色的长柄伞充当盲杖摸索着走出了住宅区。   北部基地其实不比曾经的南部基地大,但霍序则初来乍到,走走停停前后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愣是连物资领取处的门朝哪儿开都没找到。   按理说,在末世幸存者基地寸土寸金的地盘上盖了几栋独栋别墅,如此区别优待的地界,物资处不该很远才是?   霍序则正疑惑,忽然有个陌生男声问:“需要帮忙吗?”   在丧尸病毒肆虐横行的当下,到处都在宣传“不要与陌生人说话”,大家交流连眼神都不会对视,最多用手机字幕简单沟通,更很少关注他人行为,避免被无辜波及感染。   怎么会有人在路上主动询问陌生人是否需要帮忙?   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眼睛上还蒙着白丝的霍序则沉默了会儿,在手机上盲打了几个字,低下头朝着声音来源展示: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那人大概抬手在霍序则的眼睛前晃了晃:“你看不见?”   梁幸一米八的身高只能到霍序则齐耳的位置,陌生男人更是比霍序则矮了许多,声音来源几乎是从霍序则的肩膀以下发出的。   霍序则点了点头。   那人静了一会儿,又问:“话也不会说吗?”   霍序则当然会说话。   见霍序则这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人已经知道了答案——   会说,但在如今这个哪怕说句话也能传染上丧尸“疯病”的末世,哪怕是个瞎子对陌生人也还存着一份戒心。   男人也不生气,只思考片刻,对方说:“看你挺可怜的,你要去哪儿我领你去,只收你一基地币。”   对方主动给出索要的报偿,看似合情合理,找不到方向的瞎子别无选择,谢过对方后跟着男人的脚步走了。   路上,那人随意与霍序则聊起家常:“听说南部基地出了事最近刚投奔进北部基地,唉,南部基地不是说比咱们基地还大上好几倍吗,也不知道怎么说垮就垮了。”   霍序则一个瞎子,走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部基地道路上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跟上他人,但他还是礼貌地停下脚步,耐心打字回复对方。   【南部基地异能者出了事。】   南部基地当初在东西南北四大幸存者基地中是最大也是最物资号称最富饶的人类基地,如今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大家其实都听说了理由——南部基地遭逢丧尸王侵袭,镇守异能者折损大半。   见霍序则停下回他,那人顺势问:“你是南部基地来的?”   霍序则:【是。】   “难怪怎么看着挺眼生的。”那人笑了笑,又状似开玩笑似地问,“我看你从异能区出来的,你不会还是个异能者吧?”   在末世第五年,还能活着的瞎子哪里是眼生,根本就是九死零生!稀奇又奇迹。   这次,霍序则没再打字,只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脑袋,看起来像是摇头,他否认了对方询问他是否是异能者的问题。   既然不是异能者,那就只能是到异能区去求人的了。丧尸病毒肆虐,普通人寻求异能者庇护的事例很多,陌生男人没当回事,只以为霍序则是去求人然后被拒之门外的。   大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带路的男人突然道:“要下雨了。”   因为脸上蒙有白纱,霍序则不需要根据出行规范戴帽子遮住眼睛出门,他暂时还没有感觉到雨滴落下,不过从风里传来的味道不难闻出,确实有股子风雨欲来的酸闷气息。   “我看你一身挺干净的,淋湿可惜了,不如你打伞,我引着你走吧?”陌生男人提议。   霍序则看不见,又初来北部基地乍到地形不熟,如果“盲杖”用来打伞,那么对方“引”他走大概率就得是牵,想了想霍序则亮出手机显示屏。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   夏季突然而至的雨多为雷阵雨,应该不会下很久。   陌生男人不知觉得霍序则防着他很可笑,还是如何,怪笑了一声,倒是没反对,还真给霍序则带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   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路路面情况又复杂,霍序则出了些汗,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还没碰到自己的脸,就被人突然抽走了。   霍序则没有动怒,又或者一个瞎子动怒也没什么用处,他蒙着白丝巾的眼睛“看”向对方方向,面上神色却堪称寡淡,就如同根本感觉不到男人在进入“避雨地点”后的态度变化。   “最讨厌你们这些死要面子的穷酸货了,一个废物瞎子穿这么好,一基地币就想打发老子?当老子要饭的?”男人嫌恶道。   其实现在正值北部基地夏季,霍序则看不见也没法搭配什么衣服,就一身简单的黑衬衣黑西裤出的门,也不知怎么就出门前被老友唾弃骚包,出门后又变成了死要面子。   平白被嘲了一顿的“废物瞎子”十分冤枉,霍序则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下文。   那人懒得再废话,干脆上手抢霍序则左手腕上戴着的基地手环。   为避免不必要的接触,丧尸病毒爆发后各幸存者基地都有自己内部的身份手环,既能实时定位监控基地民众位置又能在基地内方便交易付款。   霍序则手背微动,像是无意识挡了下,那人再抢,霍序则左手转眼又变换了位置。   一次两次,男人好似没了耐心,几个动作幅度算不上大的推搡间,一个四肢健全健康的男人愣是没抢到一个瞎子手里的手环。   “别你妈不识时务,一个瞎了的玩意儿你怕不是活腻……”   蓦地,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在霍序则脸上的口罩被恼羞成怒的男人大力扯掉之后。   “哈。”   霍序则太高了,穿鞋的情况下目测超过一米九,男人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霍序则的脸。   可饶是从这样的死亡角度去看头顶那张脸,一眼过后依旧只会由衷感到造物主的伟大与偏心。   霍序则高且瘦,陌生男人几次强行抢夺霍序则的身份手环未遂,很大一个原因因为霍序则的手脚长度过于优越。   长手长脚的好处很多,最直观的大概就是身形比例极佳,配上一张合适的脸后,整体一瞬飞升到某种高度,仿佛与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割裂开独立成一个次元。   男人对着霍序则的脸瞪直了眼,直到因一瞬冲击的心跳加速平复些许。   “难怪一个瞎子还能在这时候穿得这么干净。”男人的呼吸不由慢慢急促起来,“异能区的人原来喜欢这样的?”   眼前的瞎子全身包裹在衬衣西裤之下,衬衣西裤不算特别修身,勾勒不出他的具体身形,但一身黑色衬得身高腿长的霍序则整个人气质冷冽又禁欲。   早该想到的,一个废物瞎子在末世穿得这样好那么干净,末世五年,人类人口锐减,妇女儿童更是几乎变为濒危群体。   有些漂亮纤弱些的男人也不是不可以,虽然面前的男人好像太高了点……   “是我太粗鲁了,我该对这样一张脸温柔一点。”   男人又怪笑了声,将从霍序则手中抢走的手帕放到鼻下用力吮吸了一口:“你知道……这是哪吗?”   毫不掩饰的贪婪欲念纵使看不到,也让人感到恶心不适。   霍序则当然没给回应。   于是男人只能自问自答:“瞎子不是鼻子应该很灵?这里是公共厕所,给异能者关着门在别墅里玩有什么意思,这地方才刺激,怎么样要不要在这玩玩?”   玩玩?玩谁? 第02章 关于暗恋   面对这样明显的言语调戏冒犯,霍序则的反应仍旧是没反应,就仿佛他根本不把陌生男人放在眼里。   当然,一个瞎子也的确没法把他人放眼里。   抢劫未遂的男人因霍序则这张被扯了口罩暴露出的脸而短暂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激起:“装什么清高?一个瞎子出门都没人照应,能活到现在,除了卖屁……”股。   感受到男人的靠近,霍序则偏头躲开,同时退后一步。   他本来只是想避开猥琐男人的触碰,可也就是这退后一步的刹那,他的后背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   随着先前声称要和霍序则在厕所“玩玩”的猥琐男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无声倒地。   霍序则静了一瞬,离开身后的热源。   那是一个人的胸膛。   “谢谢。”霍序则低声开口。   不等对方说什么,下一秒,霍序则回头,扯了扯嘴角,又问:“这位也是想一起玩玩的?”   其实在猥琐男最开始夺走霍序则的手帕到第二次扯掉霍序则口罩,霍序则不是没有提前预判到对方的行为意图,但他始终不动声色按兵没动。   因为他早就发现这间北部基地偏僻角落的公共厕所里实际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没人在意地上不省人事的猥琐男,那人出手帮完霍序则,便立即躲瘟疫似的后撤开,霍序则倒还慢了对方一步。   霍序则看不见,却仍旧十分认真地扭头面向身后不知撤到哪里去了的人。   他蒙着白丝巾的脸大致对着那人可能所在的方位,过了不知多久,偏僻逼仄的公共厕所内默默“对峙”的两人中终有一人先败下阵来。   那人开口:“我认识你。”   似乎是在向霍序则解释自己出手介入的原因,又像是否认霍序则怀疑他也是想一起“玩玩”的人。   可惜霍序则听到这话并不太相信,这人在半路明明就跟上了他们,如果真的认识,对方为什么隐匿那么久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而且……   这个人声音,他不熟。   但霍序则还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礼貌解释:“抱歉,我看不见,请问您是?”   那人又是好半天没回话,霍序则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对方还是想一起“玩玩”的可能性更大。   而这时,身后距离不远处站着的人张口,霍序则刚听到了一个短促而模糊的什么“xing”的音,尚未辨析听清,又听对方改口:“这里很偏僻,联系你的朋友送你回去吧。”   霍序则藏在白丝下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在基地有“朋友”,而不是“家人”?   刑厄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人,目光晦涩别开了眼。   霍序则,他们高中校园曾经的天之骄子。   刑厄高中只上了一年半,那一年半中他与霍序则最多的交集就是他因迟到早退被老师吼出教室罚站,而常年盘踞年级第一的霍序则不知为何上课时间也不常进教室,而时常穿梭于教室外环形走廊对面的老师办公室之间。   隔着偌大的一个环形走廊,走廊中间环抱着的小花园里,喷泉水一飞冲天又四处洒落在景观石上。   霍序则偶尔会在从一个老师办公室进入另一个老师办公室的空当,于日光被揉碎的漫天喷泉水花中对他点一下头。   当霍序则第一次隔着一整个环形走廊对自己点头时,刑厄怀疑过对方其实是在和其他人打招呼,可是他左右看了看,上课时间教室外根本无人走动,次数多了,他才确定年级第一确实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后来刑厄听班上的女生课间讨论,霍序则几乎参加了所有科目的竞赛培训,科科成绩斐然名列前茅,各科竞赛班老师忙着抢人瓜分这位天之骄子的上课时间,所以大多普通课程霍序则都不需要上。   按道理不在一个班级,成绩又天壤之差,他们该是老死不相往来,至少霍序则就算因教养礼貌原因主动跟他打过招呼,对方也不该认识他,更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然而他们之间,先叫出对方名字的那个人,却又偏偏还是霍序则。   高二上半学期开学的第一个升旗仪式,霍序则惯例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而刑厄因为暑假期间在校外打架斗殴有一千字的检讨要念。   霍序则从升旗台下来,刑厄捏着薄薄的一张绝对写不满一千字的检讨书与对方擦肩而过。   “刑厄。”   霍序则叫住他。   刑厄皱着眉回头,眼神有些凶,霍序则仿佛没有发现,径直走向他,拉开自己的校服外套:“上旗台要穿校服。”   九月的气温还是很高,不知是不是为了上台讲话更正式,霍序则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袖秋季校服外套,校服拉开后里面露出的竟还是一件校服,只不过是一件短袖的夏季校服白T。   脱下校服外套只穿着白T的少年肩背很薄,身形却挺拔如松。   刑厄因为不受老师待见和身高关系常年坐在教室最后,霍序则靠近过来身高与自己竟也相差无几。   那一天,刑厄上升旗台念检讨书,因为没有穿校服而又被教导主任痛批了一顿:“不想读书了就是跟学校对着干是吧?有校服都不穿,公然对抗老师!”   刑厄手中紧攥不属于自己的校服,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霍序则大概早已经不记得他了吧,刑厄想。   然而就在这时,眼睛上蒙着白丝的人薄唇轻启,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音:“刑厄?”   刑厄豁然抬眼。   霍序则咧嘴笑,露出左边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   许多年过去,世界破了个大洞,人类人口锐减到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一,他却仿佛依旧是那个升旗台上光风霁月的少年。   霍序则朝刑厄的方向伸出手,皱了皱高挺的鼻梁,礼貌又不好意思地说:   “我就认识一个姓‘xing’的朋友,抱歉,能先引我出去一下吗?这里实在太臭了,不太适合叙旧。”   朋友?他们算朋友吗?   刑厄没有碰霍序则伸过来的手。   地面传来一声闷响过后,刑厄似乎替霍序则扫清了脚边的障碍,昏迷不醒的猥琐男被不知踢去了哪里,刑厄惜字如金:“直走。”   霍序则只好悻悻收回手,哒哒哒靠着手中的雨伞兼盲杖摸索行动。   等空气中闷臭的气味渐渐淡去些,霍序则听到不近不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刑厄又提醒:“有台阶。”   霍序则点点头,回:“谢谢。”   厕所外正在下雨,霍序则下了一级台阶,上臂的袖子似乎被什么轻轻拉拽了下。   霍序则扭回头,刑厄的手早已迅速抽离,他说:“下雨了。”   霍序则闻言静了两三秒,然后还是对身后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出来了。”他是瞎了,不是聋了。   可当霍序则打算继续向前走,刑厄终于伸臂拦住他的去路。   “打电话让你的朋友来接你。”刑厄又重复了一遍在厕所内说过的话。   霍序则有些无奈,摊手说:“我朋友现在应该没有时间。”   梁幸现在是南部基地过来的异能者中领头的那个,南部基地才刚合并进北部基地,正是忙的时候。   闻言这次轮到刑厄静默了,不过因为对方的手臂依旧拦在自己前方,所以霍序则说完话也没动,只是保持着向后“看”的姿势。   几秒后,他听见刑厄问:“去哪?”   霍序则说:“北部基地大楼物资领取处。”   离开公共厕所前,霍序则又返回了一趟厕所里面,刑厄以为霍序则可能是需要解决生理需求,想起厕所地上还躺着个人,脚步下意识跟到门口倏然停下。   厕所里的霍序则正摸索着蹲在脏臭的地上,似乎在找什么。   霍序则摸索到地上躺着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动声色扫过那人的鼻息,确认人应该没有大碍后,找到对方右手上的手环轻轻碰撞了下。   【叮,成功转出10基地币。】   不等身份手环中机械女声无感情的念白结束,霍序则神色放松慢慢站起身,笑了下主动解释:“我不知道北部基地的带路市价该是多少,不知道10基地币够不够?”   一个不怀好意企图将他带至偏僻地界抢劫,中途还想劫色的人,霍序则还上赶着给对方兑现了“十倍酬劳”的行为实在不可理喻。   高冷寡言如刑厄意料之中没回答这句话。   可就像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送霍序则,默默跟随指路的行动却又代表了一切,霍序则毫不介意刑厄的沉默,甚至主动伸出手勾住了似乎只准备跟在自己身后言语指路的人。   感觉到自己勾着的手臂下因为肌肉紧绷而略显僵硬,霍序则只当什么都没察觉,自顾自将曾经的盲杖,现在遮在头顶的伞靠着感觉微微向另一侧的人偏了个角度。   忍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人音色沉沉:“伞歪了。”   “淋到你了吗?”霍序则虚虚转头询问对方。   刑厄沉默了一秒,硬邦邦回:“不用管我。”   言语听起来好像越发冷淡了。   霍序则依旧摇头:“已经麻烦你送我了,再让你淋雨生病,我一个瞎子可还不清这恩。”   刑厄又是一阵静默。   霍序则心里猜测着这位曾经高中校园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校霸到底是真的不善言辞,还是懒得跟他如今一个末世里没什么用的瞎子攀什么交情。   察觉到刑厄的目光悄无声息几次落在自己脸上。   准确来说,是自己蒙着白纱的眼睛上。   霍序则自觉没有什么好避讳,于是坦然开启话题:“刚瞎没多久,蒙块东西适应一下。”   刑厄听后还是没说话,对方不按正常剧本顺势追问霍序则“瞎”的原因,霍序则自讨了个无趣,话题无疾而终。   一路无话继续走了许久,才发现猥琐男大概真的带霍序则走到了非常偏僻的地方,眼睛用不了了的人,耳力变得更为敏锐,这样一路的沉默,北方基地的路上竟也没碰上半个其他行人。   又过了会儿,在霍序则手上的伞一再偏向身旁一侧,以至于自己的一边肩膀几乎完全湿透以后,他的伞终于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刑厄默默接管伞后,霍序则肩膀上再没有一滴新的雨水浸染。   霍序则一手挽着人不用费劲寻路,另一只手现在也空闲下来,无事可做打破沉默重新开启了个新话题。   他好奇问:“刑厄,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刑厄在大约两秒后,回了霍序则两个字:“工作。”   明知道对方其实半道就跟上了自己和那个猥琐男才进的那间厕所,某人脸上此时却仍旧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诧异:“你在厕所里工作?”   高中校园曾经的两大风云人物,多年后重逢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一个学霸变成了瞎子,一个校霸在扫厕所,这场景怎么想象都属实有点狼狈又好笑。   然而还不等霍序则真的笑出声,远方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在铁轨上匀速行进的声响。   以及混在其中很细微的其他声音,类似孩童嬉戏的笑闹声。   霍序则愣了下,不由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问:“铁轨上有孩子?”   刑厄视力极好,远处铁轨旁玩耍的孩子让他有一瞬奇怪,丧尸病毒传播到第五年,幸存者人人自危,基地限制居民出行十分严格,怎么会有孩子一个人在下雨天到铁轨上玩耍?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他会自己跑开。”   铁轨上嬉笑的孩子年纪不算太小,还带了条小狗,而这条铁轨是北部基地内的货运火车轨道,车速通常不快,就如现在刑厄目之所见,孩子已经牵着小狗离开了轨道中心。   然而霍序则在听到孩童声音后抿直的唇角没有放松,他继续问:“那孩子……撑伞了吗?”   下一秒,挽着的手臂倏然一空,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 第03章 关于暗恋   正常情况下,人们站到铁轨旁躲避火车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下雨天撑着伞,情况却必须另当别论。   例如,撑开的伞会被疾驰的火车吹跑,而撑伞的人无意识忘记松开手……   在刑厄身形倏然消失的一瞬,那把原本由他撑着的伞也塞进了霍序则手里,霍序则毫不犹豫立即收了伞重新用作盲杖,只是还没走两步,远处铁轨旁又传来声音。   “站那别动,原地等着。”   在一片逐渐远去的轰隆声里,简短沉稳的八个字昭示着“平安”,独自站在雨中的霍序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分外“乖巧”地原地等人,没过多会儿,脚步声近了。   霍序则偏了偏头:“孩子呢?”   他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一只小奶狗隐约的哼唧。   狗子都带回来了,孩子总不可能落下。   果不其然,霍序则刚问完,就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他笑了笑,左侧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温声问:“没吓着吧?”   孩子大概和小狗一起,在刑厄的怀里?   刑厄将臂弯里的孩子与狗一并放回地上,沉默地接过霍序则手中的伞重新撑开。   差点连伞带人被轰隆而过的火车卷飞,又被从天而降的“超人”救下的小孩儿似乎受了些惊吓,小脸寡白从刑厄怀里落地后也没敢出声。   这会儿面前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纱的大哥哥缓缓蹲下身,摸索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孩儿眼眶一红,但还是记得出门前母亲的叮嘱,咬着唇没有和陌生人说话。   霍序则也不介意小孩儿不回应自己,他在身上找了找,发觉自己身上最后一颗糖又不知什么时候被梁幸那家伙顺走了后顿了下,只好转而摸索到小孩儿的左手腕轻轻一碰。   “别哭了,给你买糖。”   【叮,成功转出5基地币。】   眼看着霍序则一次两次动不动给陌生人转钱,站在一旁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沉默撑伞的刑厄隐隐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话也没干涉。   倒是被刑厄救回来的小孩儿憋了一会儿,没忍住脆生生回说:“我没哭!”   霍序则闻声一愣,刚才摸着小孩儿的齐耳短发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小男孩儿,可一听小孩儿开口,竟是个甜软的小女童音。   某个识人不清的瞎子悻悻收回还放在小孩儿发顶一通乱撸的手,略微尴尬道:“哈……没哭就好。”   耽搁了好一阵,小女孩儿担心父母等久了急着回家,而夏日的阵雨还来不及停,霍序则想了想叫住因为伞被火车卷进轮底准备冒雨跑回家的孩子。   “这个你用吧。”   小女孩儿不知是不是有点害怕刑厄,她只敢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蹲下来和自己“平视”的瞎子哥哥,不过话还是少,应该还谨记着如今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霍序则知道对方是女孩儿后,也不随便碰小孩儿了,转而将罪恶的魔爪伸向了小孩儿怀中抱着的小狗,狗子被揉捏得汪汪两声抗议。   霍序则觉得有趣,唇角不自觉绽出一个和煦的弧度。   小女孩儿被英俊大哥哥的笑容晃了下神,霍序则已经径直从刑厄手中接过伞,又丝滑地将伞柄转握进小孩儿手里,然后利落站起身:“回家吧。”   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总之他自然地挽着刑厄,没有半分留恋地干脆上了路。   “还在下雨。”等他们离遇见的小女孩儿远了,刑厄才慢慢开口。   霍序则的头发、衣服,包括眼睛上蒙着的白丝巾早在刑厄消失去救人,自己收了伞想跟过去时就已经淋湿了。   他的身量高,头发也略长,淋雨后发丝粘黏在脸侧,被霍序则随意捋到脑后,露出饱满利落的额头。   身上黑色的衬衣濡湿同样贴合着身形,这人仿佛比七八年前的高中少年时期还要瘦,前胸后背薄得厉害,但身高骨架在,肩宽窄腰此时又不显狼狈,倒更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潇洒。   霍序则“嗯”了一声,语调难得的放松散漫,心情听得出不错:“你不觉得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他没有说,孩子比他们更需要伞,没有说儿童不能淋雨,他只是说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霍序则低了下头,自己先笑出了声,“嗯……挺浪漫的?”   雨水顺着刑厄锋利的下颌线成股滚落,他侧头认真看着在末世第五年,人类消亡殆尽至不足百分之一的雨中笑着说“浪漫”的人。   霍序则大概感觉到刑厄在看自己的目光了,他同样微微转头,面向这位多年不见沉默寡言的老同学。   “北部基地挺好的,南部基地遭受重创后,基地内部陷入混乱,但管理层刚开始不愿意放弃基地,只是草草下令军队绞杀所有可疑感染人员,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异能者、普通人、男人、女人、孩子……”   南部基地在异能者折损大半后,采取了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的方案,对基地内所有幸存者一遍遍进行“清洗行动”,一时间东西南北四大基地中幸存者最多的南部基地转眼变为人间炼狱,这个消息刑厄当然也有耳闻。   霍序则轻描淡写地说起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前的往事,他没做评价,也没有抱怨,只是低声叹息:“出生在这样的时代,好多孩子从出生到死也许都没晒过几次太阳,更别说这么自由的雨了。”   夏季阵雨通常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在最初的疾风暴雨到淅淅沥沥将停未停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由于天气热,雨水落在身上还会带来清凉。   刑厄看了会儿身旁仰头“看”向天空的人,直到霍序则挽着他的手臂没注意一脚踏进水坑,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霍序则疑惑扭头。   看不见的人失了“盲杖”,踩进雨天的水坑实属寻常,所以霍序则连脚步都没停滞一下,却因身边带路的人突然停下只能被迫也跟着停下。   刑厄垂眼盯着霍序则被泥水浸湿的鞋裤,沉默了阵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说:“坐上去。”   霍序则又“嗯”了一声,这次显然疑惑更甚了。   刑厄喉结动了动,只更加惜字如金:“左边。”   霍序则闻言下意识歪了下头,有些茫然地试探伸手向自己左手边探了探,指腹触到了什么,动作倏然顿住。   沾着雨水的冰凉指腹下,是宛若刚才抚摸陌生孩子怀中抱着的小狗同样的毛发质感。   “吼。”触感相似,巨大的体型差与低频低沉的吼声却截然不同,昭示着手底下动物的威严与威压。   “这是——”霍序则收回手,迟疑问,“你的精神体?”   五年前丧尸病毒爆发,人类人口锐减,与呈几何式增长的行尸走肉般的丧尸对应的是,人类幸存者中滋生出了一批身体机能强化者,当他们的身体强化到某种程度又可异化出与自身强化等级关联紧密的精神体。   这些由自身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凝聚成实体的精神体多以动物形态呈现,其中顶级身体强化者的精神体甚至能够附带某些科学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特殊能力,他们被统称为“异能者”。   曾经东南西北四大幸存者基地中,南北两大基地因其代表异能者的精神体分别是大型素食动物和大型肉食动物,而又被称为“素食基地”和“肉食基地”。   现在在北部基地路上凭空出现如此大型的带毛发动物——   只可能是某个异能者的精神体。   而刑厄刚才为了搭救铁轨旁的孩子瞬间消失的身法也能从侧面证明对方的的确确是个身体强化异能者,不出意外应该还是个等级不低的异能者。   但,精神体是代表异能者实力、身份、地位的存在。   刑厄刚才说“坐上去”?   坐上…哪儿去? 第04章 关于暗恋   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重逢,曾经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霍序则陨落成一名瞎子,而原以为沦为了厕所工的刑厄却其实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异能者。   霍序则面上倒看不出什么窘涩落差,他只是委婉道:“我身上都湿了,会弄脏你的精神体吧?”   异能者的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灵体合一,实在是没有异能者将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给人当“坐骑”的道理。   霍序则自认拒绝的话足够委婉,但还是打算岔开话题避免尴尬时,刑厄的身份手环响了。   通常基地手环最基本的三个功能包括但不仅限于:定位、通讯、支付。   但由于手环的娱乐功能极少,而霍序则偶尔还需要通过屏幕与人交流沟通,所以他自己是使用手机比较多。   刑厄皱眉看了眼手环上的通讯显示,跟霍序则交代一声走远几步接通了通讯请求。   “什么事?”刑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伴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耐。   通讯中传来自己副官的声音:“刑哥,您路上突然离开是出什么事了吗?观察中心和研究院的代表还在基地大楼等您,他们的意思是……”   刑厄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通讯,视线不由自主落回不远处一人一狮站着的方向。   阵雨已经基本停了,霍序则湿着衣衫发丝安静立在原地,或许是身高够高的缘故,他的五指极长,手掌与身形一样很瘦很薄却宽大,指节分明有力。   由于精神体的主人不在近前,霍序则没有乱碰他人的精神体,但耐不住身躯庞大的精神体尾巴一甩一甩自己踱步贴近了他。   刑厄还在打电话,无事可做的霍序则最终受不住毛绒绒的诱惑,还是伸出罪恶之爪rua了把身旁毛发蓬松的大型动物,从这个大家伙威严沉重的呼吸与喉间偶尔发出的低频咕噜声,霍序则判断出刑厄的精神体应该是一只狮子。   动物界几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刑厄的话很少,他没有走到很远去接通讯,虽然听不清通讯另一端说了什么,但刑厄的回话霍序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关我什么事?”   “让他们吵。”   “不用。”   “……”   最后一句话,刑厄思考片刻,说:“半个小时。”   刑厄挂断通讯回来,霍序则已经收回手,老老实实站在某大型肉食动物精神体旁边。   他转头笑了下,说了句废话:“打完电话了?”   刑厄目光无意识跟随着霍序则的手指行动轨迹,顿了下,“嗯”了一声,:“不坐?”   霍序则没想到刑厄还会提第二次,还这么坦荡直白,拒绝一次是客气,拒绝两次反倒不礼貌了,他想了想摇头,面上适时露出两分不好意思:“不是,只是该怎么上去呢?”   霍序则穿鞋身高超过一米九,身高腿长,但不知刑厄的异能等级究竟多高,他的精神体狮身竟差不多能齐平霍序则的胸部以上。   刑厄闻言没有回话,倒是下一刻霍序则身旁的白色巨狮已然温顺地四肢伏地跪趴下来。   刑厄言简意赅:“上去。”   “好。”霍序则没再矫情,单腿抬起,利落跨上狮身。   刑厄的话少到极致,几乎不会主动开口,霍序则一路被大狮子安稳驮在背上,一不用担心脚下踩到什么障碍,二没眼睛也玩不了手机。   闲人瞎子只能没话找话:“刑厄,你高中后来转学了吗?好像高三都没在学校见过你了。”   刑厄回答:“没有,学校劝退了。”   霍序则略略吃惊:“劝退?为什么?”   刚问完,他才意识到这种敏感话题,人家恐怕不想提起,他又张口:“都过去了,不说也……”   刑厄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要坐牢。”   霍序则:“……”   刑厄抬眼见哪怕坐在起伏的狮背上依旧笔挺的身影有一瞬尴尬怔愣,他唇角绷直,眉宇间沟壑更深了。   仿佛有些焦躁,又像懊恼。   “伤了人,被告了,学校勒令退学,但最后判了正当防卫。”这几乎是重逢刑厄以来,对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然而即使是这么长的解释,仍旧不清不楚。   霍序则有些延迟似的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根究底细问详情,也没有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无用的安慰。   二人之间安静了片刻,由于霍序则的头发实在有些长,之前淋了雨也没刻意擦过,这会儿坐在起伏的狮背上,刚好一滴水珠顺着霍序则潮湿的发丝滴落眼下,在他的左边颊下划出一道水痕,随后坠亡。   啪嗒。   “擦擦。”   轻搭在狮背上的手背传来干燥的质感,霍序则下意识反手接下,发现刑厄貌似塞给了他一条手帕。   “我的?”指腹下的触感太过熟悉,霍序则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手帕。   而这条手帕,在不久前刚被另一个人抢走。   刑厄没多解释,“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对方不说,情况也并不难猜,只可能是离开厕所前,刑厄从那个男人手里帮霍序则拿回来的。   霍序则蒙在白色丝巾下的眼皮又不禁动了动,他低声道了声谢谢,将手帕翻了个面,在掌心里对折了一次。   握在手里好一会儿,霍序则倒没有拿那条手帕擦头发或脸上的水,只是突然问:“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   刑厄之前接通讯没有走太远,那个距离,对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霍序则也不需要装没听见,他记得刑厄挂断通讯前的最后一句话回复的是:半个小时。   霍序则问:“你一会儿还有事吧?我其实可以自己走的,而且我已经听到了人声。”   眼睛看不见的人听力更加敏感发达,霍序则已经听到有零零星星的人声动静从远方传来,他们该是已经从北部基地的偏僻地带进入正常的人群活动区域了。   只是霍序则不知道的是,不用自己摸索走路以后,白狮的脚程比他快了数倍不止。   他们其实早已进入北部基地中心地带,而他之所以一直只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实则是因为他们身边经过的那些人群,都在看清他身下骑着的庞然大物与身边跟着的人后不由自主屏息噤声。   当大白狮驮着霍序则进入一座威严赫赫的高层建筑,整个建筑大楼内所有人员不约而同定住脚步,立正行礼目送他们。   直到离得看不见了,仿佛被什么可怕定身术硬控的紧绷人群才慢慢松懈下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那头白狮不会是传说中执行官的精神体吧?”   “卧槽,这么高大威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刚才经过我边上的时候,我都不敢呼吸了。”   “没看过才好,呵,死神的镰刀,看过的人可不都进太平间冻着了。”   “不是,那个坐在刑厄精神体上的人是何方神圣啊?这可是首席执行官的白狮啊!我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东西,他居然敢骑在上面?!” 第05章 关于暗恋   即使看不见,进入建筑物内部时“滴”的一声身份认证机械音,霍序则还是辨认得出。   环境空间的骤然缩小让霍序则敏锐感知到了不少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目光,他安安静静没第一时间开口询问什么,直到周围的环境音从室内再度转换到室外。   霍序则侧了侧头,低声问始终走在白狮旁边的人:“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刑厄“嗯”了一声。   他们已经从北部基地大楼后门穿出到了正门。   霍序则还想说什么,刚张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序则”。   霍序则一顿,本来要说的话戛然而止,回头扬起笑容,无声回应:“阿梁。”   梁幸是从他们背后刚穿过的北部基地大楼中追出来的,他的声音不小,在末世挣扎求生五年的幸存者们早已习惯了静默,还会在公共场合这样放声叫人的并不多见。   大概是教养习惯使然,霍序则没有同样高声回应对方,但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口中无声默念的口型,刑厄没有错过。   梁幸几步追平霍序则他们,他仿佛根本没看到一旁的刑厄,只大喇喇一拍坐在白狮上的霍序则的大腿,十分熟稔问:“来找我的?都说不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霍序则闻言有半秒不明显的停顿,脑袋偏了下,像是想扭头转到某个方向,但很快止住,浅笑解释:“我来领生活物资。”   梁幸直言:“你的东西我都帮你领了,这位是?”   这会儿,他的目光终于落到白狮边沉默的刑厄身上。   霍序则自然地对梁幸介绍刑厄:“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刑厄,刚才在基地路上偶遇的。”   又对没说话的刑厄介绍梁幸:“梁幸,我的……大学同学。”   梁幸觑了一眼霍序则,不冷不热笑了声:“五年生死之交,现在我又成你大学同学了?”   霍序则掩在白丝巾下的眉骨微微下压,不等他有所反应,梁幸又道:“你小子倒会享福,我坐那开几个小时会腿都坐麻了,一起捎我一段?”   霍序则欲言又止:“你……”   他有意跟梁幸说点什么,但久别重逢的老同学还在一旁,下一刻梁幸已经自己利落跳上了白狮,并从后单手搂抱住霍序则的腰身,毫不客气道:“走呗。”   两个字连主语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霍序则:“……”   “阿梁,这是别人的精神体。”默了默,霍序则只能无奈提醒。   梁幸是南部基地目前仅存的身体进化者中排行第一的异能强者,他的精神体大猩猩靠着一手凶残至极的撕裂异能在东南西北四大基地都十分出名,甚至南部基地之所以外号“素食基地”也得益于大猩猩吃素!   连霍序则一个瞎子都在摸到狮身的一刹便意识到这是他人的精神体,梁幸既是异能者又不是瞎子,当然也清楚得很。   而他也更加应该清楚,精神体某种意义上即等同于异能者本人,可自作主张坐到霍序则身后的梁幸却依旧理所当然地一挑眉,挑衅似的反问:“那又怎样?你能坐我不能坐?”   话音刚落,身下的白狮此刻鼻息中恰好发出“哼”的冷沉音节。   霍序则自觉无可反驳好友的话,不再多言,但行动很明显,他双臂撑上狮背像是准备翻身下去。   “坐好。”   然而这时,从梁幸出现就没再出过声的刑厄开口。   霍序则要下狮子的身形顿了顿,刑厄说:“送你回去。”   刑厄说的是“你”,而非“你们”,但狮背上一前一后跨坐着的两人,前方的人被后面的人亲昵从后背贴靠,一时行动不便,后方的人又仿佛没听出这句话中“你”与“你们”之间的一字之差。   梁幸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到霍序则肩头:“序则,我今晚想吃桥头排骨。”   霍序则对于某人的动作,身体反应是不可遏制地额角跳了跳,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肩,枕在他肩头的梁幸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暗啐了一口,梁幸磨了磨牙,却还是死皮赖脸就是不从霍序则肩头下去。   碍于还有第三人在侧,霍序则不好动作太大,只能退而求其次扔开某人环在他腰上的手,淡淡回话:“你还是适合吃素。”   赖在霍序则肩头的梁幸抬杠:“我这叫入乡随俗。”   哦,素食基地的异能者到了肉食基地自然入乡随俗跟着吃肉,梁幸十足理直气壮。   霍序则懒得再接话,梁幸说了几句没人回答自觉无趣也闭了嘴,而一向寡言的刑厄当然不会主动出声,于是三人一狮周边的氛围也就一时冷了下来。   其实霍序则从没有提过自己的住址,而刑厄也没问过,但白狮的行进方向没有任何迟疑。   在即将到达北部基地“异能住宅区”,也就是霍序则最初从自己的独栋别墅新居离开的区域,梁幸瞥见别墅区外正常开张的物资处,忽地又笑道:“还说不是去找我,舍近求远跑那么远领什么物资,嘴倒是硬。”   不想接抽风好友话茬的霍序则静了一秒,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闻言,梁幸状似无意扫过白狮旁一路无话的人,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手又开始不老实,这次干脆往霍序则眼睛上蒙着的白丝巾上作乱,嘴里继续轻挑:   “你一个瞎子能干什么,我包养你不就……”   不等话音落地,身下的狮背猛地一颠,梁幸毫无防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前后不平衡便被一股大力甩了下去。   因为狮身的不平衡主要集中在狮背后侧,前方坐着的霍序则本能伸手护了下梁幸,而梁幸本来在稳不住身形要摔下狮背前都松开了霍序则,但不知是忙中出错还是怎的,最后霍序则拉他,他却忽然一反常态差点大力将霍序则一道拉下了狮背。   好在……   不知为何忽而猛颠后腿的白狮及时回头叼住霍序则的一片衣袖。   同时腰上来自第三人的外力稳稳将他重新扶正。   霍序则下意识低头“看”去,腰上的外力只一瞬便飞快撤离,倒是摔落狮背后,干脆就地躺在白狮右后腿下哀嚎的梁幸眯起眼睛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梁幸,别装。”霍序则最终没再追寻那道稳住自己的外力去处,而是低头低声以全名警告好友。   南部基地最后的代表异能者如果摔个地就能受伤,那北部基地实在没有接受南部基地迁徙合并请求的必要了。   梁幸“啧”地一声,从地上利落起身,霍序则这时也自己跳下狮背。   他没管作妖了一路的好友,准确寻到刑厄所在方位,歉意地笑了笑说:“耽误你太长时间了,后面的路我跟他走回去吧。”   霍序则没有忘记刑厄先前接过的通讯,也没忘刑厄最后回答的“半小时”,而现在“半小时”显然所剩无几。   刑厄没第一时间回应他,霍序则毫不介意只当做对方默认了,摸索着向侧方探了探,触到白狮蓬松柔软的毛发,才靠近凑到耳边,低语道谢:“也辛苦你了,谢谢哦。”   霍序则的声音轻而温柔,白狮在忽然不受控震下背上的梁幸后,一直原地不停焦躁踱步,霍序则有意安抚,可他还只是凑到毛茸茸的白狮耳边,一句话没说完藏在毛发中的狮耳猛地一阵急速抖动。   四肢健壮的腿足却仿佛被按下了什么暂停键,保持着抬起一只前脚,以一个三足落地,单足悬空并不稳定的姿势蓦地定住。   霍序则是个瞎子,注定看不到这个场面有多突兀古怪,可站在他身后的梁幸倒是目光定定落在在场第三人如同白狮一般同样僵立紧握双拳的身影上,眼神十足好奇探究。   掌心下蓬松的毛发又软又舒服,霍序则修长的手指没忍住轻拍狮头,一下下轻柔抚摸白狮,不想脸上湿热一触而过。   白狮喉间发出一串低频的咕噜声,霍序则愣了愣,他刚才是被什么舔……   下一秒,庞大的白狮蓦地凭空消失。   仿佛意识到什么,霍序则下意识扭过头“看”向狮子主人,然而原本在霍序则表明要自己走后一声没吭的刑厄这时却毫无征兆突然转身离开。   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   霍序则原地站了半天,看了好一会儿戏没开口的梁幸嗤笑了声:“人都没影了,你在这演深情望夫石给谁看?”   闻言,霍序则这才默默转了个向,面上所有的表情全都不见踪影,握着手中一直没用的手帕,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说:“你试探他干嘛?”   梁幸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霍序则,搞搞清楚到底谁他妈在试探他?”   似乎尤嫌不够,梁幸夹着嗓子,又意有所指补了句:“谢谢你哦~”   是学的霍序则先前凑到白狮耳边说的那句话,结尾那个“哦”字还极其添油加醋地加了波浪形重音。   “……”   霍序则顿了下,摇了摇头,面色不变说:“没。”   过了会儿才又说:“算了,走吧。”   他抬脚,一扫“盲人”走路谨慎的行动方式,像是忘了自己是个瞎子,曾经用作盲杖的雨伞也早已送人,脚下步子既稳且快。   梁幸现在十分气不顺,跟上去,继续故意道:“呵,把你威风凛凛的白狮坐骑气走了,不然霍少爷屈尊降贵坐坐我的金刚?”   明白梁幸只是在借机讽刺自己,霍序则如履平地般绕过前方所有障碍物进入独栋别墅区,想了想还是解释:“他就是看我瞎了挺可怜的,借了精神体给我当个代步工具而已。”   梁幸气得发笑:“而已?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心虚吗,霍大少爷?”   梁幸刚才有句话没说错,他与霍序则五年生死之交,这家伙以前在大学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过一遍的操作复刻起来从无偏差,后来末世多次死里逃生,走过一遍的路,霍序则闭着眼睛,脑子里也能一分一毫不差还原出完整路线。   霍序则问梁幸为什么试探刑厄,梁幸反问霍序则到底谁在试探对方。   “霍序则,你瞎久了,怕不是装傻扮弱演上瘾了吧?”   霍序则可不是真正的普通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精神体对于异能者是怎样的存在,精神体在,异能者在,精神体一丁点损伤,异能者百倍反噬!   哪个傻缺异能者会把精神体给人当代步工具,霍序则如果不是为了试探,又怎么可能这么没分寸真的坐上对方的精神体招摇过市?   联想起那张协议附录名单,还有那让人眼红的独栋别墅,梁幸“嘶”的一声,突然又想起个事:“操,你他妈都骑上新姘头精神体了,还刷老子的支付手环?”   霍序则出门半天,两笔手环支出走的都是梁幸的身份账户,还都是转给陌生的个人账户。   霍大少爷自己不打算活了,见不得人间疾苦的撒钱行为倒是愈演愈烈,梁幸坐在北部基地大楼开会,一看手机上接收的全是莫名其妙的转账信息,气得简直牙痒痒。   “说了我的财产留给你,你自己嫌弃。”霍序则毫无愧疚之心,只是对好友的措辞颇感头疼,“而且什么新姘头旧姘头,同学关系被你说的这么难听,你刚不是还说要包养我?”   梁幸破口大骂:“养你妹!老子头上都绿成大草原了!”   走在前面的霍序则听到“妹”这个字时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下,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冷静地“哦”了声,随后点破:   “如果你碰完我没用消毒湿巾擦手,我想刚才的台词可信度会高一点。”   梁幸这人说话糙,外表更糙,但他是个实实在在有洁癖的人,霍序则虽然目不能视,鼻子却闻得明明白白。   攥了攥手里揉成团的消毒湿巾,梁幸终于语塞了一回。   但不管什么台词可不可信的,因为霍序则的异能属性是曾经南部基地的最高机密,过去在基地里很多人不解霍序则的优厚待遇原因,后来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霍序则是梁幸养的小菟丝花。   现在“小菟丝花”当着他们的面坐在一看就知道等级极高的北部基地陌生异能者的精神体上高调出入了一趟基地大楼,南部基地那些一起出会议室的幸存异能者看他的眼神都变成了同情!   操!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天降“绿帽”!   霍序则与梁幸此时已经走回了独栋别墅区最内里安静的别墅花园,霍序则轻车熟路用指纹打开门,梁幸没跟进门,与下午出门前一样,倚在门框上,舌尖顶了顶侧颊,转眼眯起眼睛:“看不出来啊,霍大少爷。”   霍序则回头坦然“看”向好友:“怎么?”   梁幸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北部基地的首席执行官?” 第06章 关于暗恋   刑厄,北部幸存者基地等级排行第一的身体强化异能者。   因精神体异化出的一招无创口血液凝固异能,可以瞬间杀人于无形,现任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专门负责绞杀传染性极高的高阶丧尸与高危感染异能者。   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前,刑厄从没出席过基地合并相关远程谈判会议,但对方霸道的异能实力摆在那里。   梁幸作为南部基地异能者代表之一,不可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霍序则出门淋了场雨,回来路上折腾来折腾去,头发、衬衣、西裤湿了又干,形容本该十分狼狈,但耐不住这家伙底子好得天怒人怨。   这会儿刚刚摘掉眼睛上吸了水潮湿的白丝巾,闻言愣了下,雨水清洗过的瘦削干净的俊脸上竟显出几分无辜。   他叹了口气:“之前只以为是同名同姓。”   其实“刑厄”这个名字并不多见,无论是姓氏还是名,都称得上稀有特别。   霍序则不是没联想过二者的关系,他只是没想到……   梁幸此刻也收了脸上假模假式的兴师问罪表情,霍序则不敢看人,不能看人,他在刚刚短短的一通闹剧里却看得清楚分明:“我说,这么多年没见面,精神体说骑就给你骑了……”   “霍序则,你这高中同学真能下得了手送你归西?”梁幸慢慢问。   霍序则来北部基地的目的,是寻死。   全球丧尸化病毒之所以可以传播肆虐五年之久,使得人类幸存者人数锐减至不足百分之一,主要源于它的变异速度极快,感染途径从最开始的啃咬见血,到后来与潜伏期感染者哪怕只是无意识眼神对视上、搭句话都可能被连带感染。   一个人被摧毁脑域神经系统的丧尸病毒感染,从人到变成丧尸的潜伏期越来越捉摸不定,目前人类掌握的任何生物医学技术都无法确切分辨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突然失控前,是否自身已经携带了可传播的丧尸病毒。   而这个问题,曾经全球东南西北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之首的南部基地却不用担心,因为他们的异能者中藏着一张王牌——   目前所知,全球范围内唯一的脑域进化异能者。   不同于身体强化异能者,脑域进化因其罕见性与特殊性,南部基地用了无数次实验证实得出,脑域进化异能者不仅自身拥有免疫丧尸病毒感染、轻易辨析潜伏期感染者的能力,进阶后甚至还能防护他人不受丧尸病毒侵袭。   可惜,怀揣着这样一张王牌的南部基地现在却已经覆灭。   霍序则手中还握着刑厄之前替他拿回来的手帕,跟他自己刚刚摘下眼睛上的白丝巾一起,英俊的眉宇显露无疑的同时,唇边扬起一点坦然的笑。   “在人类生死存亡面前,一层老同学身份算得了什么?”   霍序则平静说完,站在玄关换鞋,顺便邀请梁幸进门,然而门外的梁幸一摆手:“我回家。”   霍序则弯腰将两只鞋子摆放整齐,淡淡问:“不是要吃桥头排骨?”   梁幸“呵”的一声:“可不是,我舅妈做好就等我回家了。”   语气中还带了那么点显摆自豪。   “异能”住宅区除了有豪华独栋别墅,更多的还是一间一间的环形独立安全屋。   末世五年过去死的人实在太多了,霍序则的家人在末世初期就早已一个不剩,梁幸倒还有个舅妈,因着梁幸的关系也住在安全屋里,就在梁幸隔壁。   梁幸看看时间不再耽误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蓦地绕了回来。   霍序则没回头,背对着他:“忘什么了?”   梁幸从玄关仪容镜中看霍序则,霍序则在梁幸看过来的瞬间,垂下了眼。   动作幅度很小,不刻意也不引人注意,梁幸看着仪容镜却还是问:“你的眼睛这次好这么快?”   不等霍序则回话,又或者这个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梁幸恍然大悟:“难怪你这几天非要绑个这么娘的白带出门。”   霍序则:“……”   他纠正好友:“这是丝巾。”   “我妈妈的。”他又补充说。   梁幸这人说话虽糙,却出奇尊老爱幼,尤其是尊老,丝巾话题就此带过,梁幸顿了顿又说:“既然好了,就别戳瞎了,你眼睛……挺好看的。”   霍序则父辈有些混血基因,瞳孔颜色并不是纯正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带着奇异花纹的灰,瞳孔中心仿佛是染了迷雾的迷宫,边缘才有一圈极黑的虹膜将他们包裹紧锁。   不过在霍序则觉醒异能后,梁幸好奇地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瞳孔,只十分没情调地评价过一句:“像大理石摔碎了。”   现在玄关仪容镜前,被夸眼睛好看的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警告道:“别乱看。”   梁幸扯着嘴角,无所谓说:“要感染给我,也早感染了,不差这一眼。”   霍序则干脆闭上眼睛,直接赶客:“回家吃你的桥头排骨吧。”   他反手就将别墅大门关上,最后一句话是:“物资给阿姨吧,代我问个好。”   独栋别墅门外堆放着满满一箱生活物资,是“特权”别墅住宅一周的物资用量,梁幸在北部基地大楼外遇上霍序则他们时没有说谎,他的确抽空帮不太方便与他人过多接触的霍序则领了物资。   “神经病。”   被毫无征兆关在门外的梁幸啐了一口,看也没看那些属于独栋别墅区特供的丰腴物资,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而在走出属于霍序则家别墅的小花园门后,梁幸脚步慢了下来,接着长出了一口气。   霍序则站在别墅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梁幸的身影远去。   无意识摸了摸距离上次自己亲手弄瞎不到半个月便恢复如初的眼睛,霍序则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别墅门,又将门外的物资箱搬进屋内。   末世资源紧缺,夏季食物又容易坏,他不可能真放着这些东西在外面白白浪费掉。   洗完澡后,霍序则换了身衣服开始慢慢收拾起物资箱,他的头发许久没理过了,有些长,但洗过澡后也没有擦干,水滴顺着发丝落到食物保鲜袋上,滴滴答答的响。   整理完食物,末世里十分珍贵且容易坏的蔬菜今晚就得吃完最好,肉食类放进冰箱冷冻层可以保存很久,霍序则不准备动。   可当他在整理物资时看到一袋新鲜排骨后,霍序则想了想,还是另外又挑出了四块长肋排留在了外面。   霍序则有一手不赖的厨艺,他出生在一个财富自由的家庭,在外也有人称他这种家庭为豪门,不过霍序则小时候看电视,觉得自己家和电视里的豪门不太一样。   霍序则家的财富自由能追溯到往前很多代,或许是财富自由久了,对财富的追求欲望反而不再那么强烈。   霍序则的爸妈给霍序则取名“序则”,希望他将来凡事不骄不躁循序守则,活在他们为他撑起的秩序稳固平淡的规则之中,不用经历太多起伏风浪。   他的父母不会要求霍序则一定要多优秀,不会整天只在外应酬工作忽略陪他,还有,霍序则小时候也玩泥巴。   甚至霍序则的父母还会陪着他一起玩。   后来,霍序则展现出惊人的读书效率,他的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实际却算不上多。   霍序则的父亲看儿子太闲也不是个事儿,开始一日三餐军训似的叫上儿子在开放式厨房岛台观摩学习。   霍序则的父亲认为做饭是一种生活的浪漫,他热衷于钻研全球各个不同地域风味的美食,会的多,还爱自己琢磨改良。   从最开始学着打下手到后来自己独自掌勺,霍序则没花太长时间,他也挺喜欢做饭的。   遗传基因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挺玄乎。   炸肋排出锅后,曾经不知柴米贵的“豪门大少爷”又将剩余炸排骨用过的油用食物过滤纸过滤干净,妥帖放回冰箱保存。   霍序则只简单做了三个菜,两素一荤,不算多,但在末世第五年,这样的单人单餐规格已经堪称奢侈。   明明只是自己一个人吃晚饭,霍序则却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将三个菜都端到了独栋别墅二楼小餐厅的餐桌上,并在桌上四个方位摆上了四副碗筷。   等用完晚餐,餐桌上的其他三副碗筷干干净净的。   霍序则叹了口气,又将这三个饭碗中的米饭一碗一碗倒回保鲜盒,同时将三块没人动过的香酥长肋排也一并存放起来。   抱着保鲜盒塞进冰箱前,霍序则想的是,如果梁幸和他的舅妈不愿意吃隔夜饭菜。   他是不是解决完这三个保鲜盒再死比较不浪费食物?   ·   刑厄很晚才回到家,屋子里没开灯,刑运一个人坐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听到门锁的声音扭过头。   “哥。”   刑运推着轮椅向入户玄关移动,刑厄直接几步走过来握住妹妹的轮椅扶手,皱眉说:“不是让你不要等我吃饭?”   餐桌上摆着没动的饭菜,刑厄一进门就看见了。   刑运吐吐舌头:“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刑厄从基地大楼出来已经晚上11点多了,他端着饭菜回厨房重新加热了一下,才和妹妹两人简单吃上今天的“宵夜”晚餐。   刑厄是北部幸存者基地首席执行官。   三年前全球丧尸病毒变异速度加剧,研究证实,丧尸及被丧尸病毒感染的潜伏期感染者死后,体内传播性极强的丧尸病毒可能独立存活在无宿主空间中,长达数小时到数月、数年之久不等。   虽然尚无独立存活在空气中的丧尸病毒直接感染人类脑域神经的案例出现,但丧尸病毒变异太快,而人类幸存者基地不容有失。   于是北部基地内所有被确认感染了丧尸病毒的人员,都会由专门的特殊异能执行官在特定场所进行处置。   说委婉点是处置,直接点就是处死。   所以要说刑厄的工作职务,同样是说的好听点叫“执行官”,其实又和古代提着大刀砍人头的刽子手没什么差别。   刑厄从小话少,哪怕对面坐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也极少主动开口。   刑运整天被困在小小的轮椅上,现在这种末世特殊时期,出门条件严苛不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良于行,外出更是不方便也不安全。   刑运白天没怎么活动,也就吃的少,吃过半碗饭就吃不下了。   刑厄知道妹妹的饭量,没说什么,自然地将刑运碗里剩余的半碗饭直接倒进自己碗里。   不过他没有立即继续用餐,而是放下筷子先一把将轮椅上的妹妹抱进了浴室。   刑运被哥哥先放到了马桶座上,又看着哥哥离开浴室,没多久再拿着她的私人换洗衣物进来。   这些事刑厄做的顺手,这些年兄妹相依为命,刑运行动不便,哥哥抱她进浴室、拿衣服算什么,从前刑运刚出事不久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的时候,吃饭,上厕所,甚至洗内衣内裤都由刑厄一手包办。   刑厄将妹妹的衣物放在浴缸一侧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又弯腰在经过特殊改造方便刑运使用的浴缸内壁先耐心冲洗了一遍,再放好水。   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刑运突然叫住哥哥。   “哥,南部基地幸存人员的观察期结束了吗?”   刑厄高大的身形一顿,像是有一瞬走神。   过了会儿,刑厄“嗯”了一声。   刑运看着浴室门口的哥哥,她的哥哥总是强大、沉默、坚韧,刑运想了想,又慢慢问:“那哥哥认识的那个人,安全出来了吗?”   一个月前,刑厄刚负责执行处置完一批高危丧尸病毒感染者,在经过七天的短期生物观察后,在家呆了三天休息。   身为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兼等级最高的身体强化异能者,刑厄除了定期对丧尸病毒感染者执行处决,还偶尔需要执行一些外出基地的紧急任务。   而除此以外,刑厄从不理会北部基地的任何管理、决策。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的那三天中,刑运却意外地看见哥哥总是安静地在盯着一份什么文件在看。   刑运有分寸,从不干涉哥哥的工作与任务,所以她并不知道哥哥当时一直盯着看的,一看就看了三天的文件上究竟有什么内容。   直到那一天,哥哥在厨房做饭,刑运坐在旁边的轮椅上帮着打下手,刚好有人给哥哥发来了通讯请求。   知道但凡有人联系哥哥,必定是基地的任务相关事务,哥哥拿着手环走出到厨房外,暂时帮哥哥翻炒锅子的刑运也并没有刻意分神想听哥哥打通讯的内容。   只不过当时由于刑运坐在轮椅上,她的水平高度太低,不小心被锅中热油溅到了眼皮上。   刑运没忍住“啊”了一声,那时候就在厨房外接通讯的刑厄立即返回厨房,快步走上前查看刑运的眼睛。   大概是太过匆忙,通讯还没来得及挂断,在帮刑运用凉水冲洗眼皮的时候,刑运听到从哥哥的手环中传来哥哥的副官刘磊承的声音:   “南部基地排名第一的异能者要求把两名普通人安排进独居室,可是现在基地住房紧张,也没有普通人住单间的先例,其中还有一名普通人连那个异能者的血缘亲属都不是,这实在不合规矩……”   刘副官洋洋洒洒一个人在通讯手环中说了许多,刑厄当时看着妹妹红了的眼睛,语气不耐烦地打断:“我不管这些东西。”   哥哥的确从来不管基地管理事务,更何况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住宿问题。   刑运正奇怪刘副官怎么这种事情都要找哥哥报告,随后哥哥的手环中传来刘副官的下一句话,却让刑运连又辣又痒的眼皮都忘了眨。   刘磊承小声迟疑说:“刑哥,但其中那个跟南部基地异能者没有血缘关系的普通人刚好是您之前特意要求核查过一次信息的那个人名,就是那个叫霍……”   后来,刘副官的话还没说完,哥哥仅仅沉默了半秒,也许半秒都没有到。   刑运看着哥哥紧蹙的眉心松开了一点,在半秒不到的考虑后,直接告知刘副官,让他将“异能区”原本给自己留的那栋房子给对方住。   哥哥说的房子,是一栋北部基地给有重大贡献的基地要员预留的独栋别墅房。   那栋别墅位于北部基地最安全也最安静的堡垒安全圈里,一共上下三层,外围还自带一个漂亮的小花园,只是因为刑运的腿脚不方便,哥哥才一直跟她生活在现在这套改造好更适宜她居住的两室一厅旧房子里。   而现在,哥哥要将那套基地留给他的独栋别墅给一名南部基地过来的普通人住。   刑厄打开浴室门边的排气扇开关,排气扇呼哧呼哧在不大的浴室顶部矜矜业业工作着。   刑运听到哥哥在一阵呼哧的机械噪音中,回答说:“嗯,安全出来了。” 第07章 关于暗恋   霍序则有个妹妹,小霍序则五岁,名叫霍由心,自由的由,心情的心。   霍序则两三岁时会在院子里玩泥巴,而霍由心这个年纪已经能一个人能在房间抱着算盘珠子一坐就是一下午了。   霍序则从小兴趣爱好广泛,男孩子喜欢的东西,篮球、足球、滑板、骑行、游戏,他都喜欢,又因为父母辈熏陶,烹饪、书法、美术、乐器这些也没落下,总之能接触到的,霍序则都能分点时间像模像样涉猎三分。   但他的亲生妹妹霍由心与霍序则不一样,霍由心很小就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数学天赋,霍序则小学开始被选入学校竞赛班,最初只有数学一科,到了初中扩展至数、理、化、计算机全面开花。   霍由心在还没上学的年纪就能替偶尔贪玩跟自己的小兄弟们出去打篮球、踢足球、滑滑板的哥哥写小学数学竞赛练习册。   到了初中,霍序则参加竞赛集训带回家的笔记、教材,霍由心仅靠自学竟也能跟正经上了竞赛课程的哥哥从争论一道题的对错,到后来一起探讨解法最优途径。   霍序则高一时,已经拿下了两所顶级大学的保送资格,破天荒在学期未结束前就出国游玩了一趟,他选了个人很少还很原始荒凉的地界半探险半旅行,与外界一断联就是一个月。   因为上初中后,父母从来不干涉霍序则的决定,等在外面当了一个月“野人”的霍序则回到家,家里却没有人,爸爸妈妈妹妹谁都不在。   霍序则那时才得到消息,霍由心住院了。   当霍序则赶到医院,爸妈不在,病房里只有霍由心一个人。   霍由心正安静地半靠在病床头看书,抬眼见霍序则进来,自然而平静地喊了声:“哥。”   霍序则走过去抱了抱妹妹,又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早慧的霍由心难得任由哥哥摆弄,侧脸贴靠在霍序则胸膛,她说:“哥,我以后不结婚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也不生孩子。”   霍序则什么都没问,只说:“好,人生有很多选择,心心喜欢怎么过,哥哥都支持。”   在霍序则不在家的这一个月里,霍由心有天突然在学校毫无征兆地昏倒了,老师同学将抽搐得厉害的霍由心送进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测,霍由心确诊了病症为癫痫。   癫痫,一种目前医学上没有彻底治愈手段,且有概率遗传下一代的脑部神经系统疾病。   霍由心没在医院住多长时间就回了家,隔天,霍序则送妹妹回初中部上学,送完人扭头回到相邻校区的高中部。   他找到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年级组长,告诉他们,他要放弃保送资格。   而两年后,惊掉所有人下巴的,霍序则以包括高考在内,高中三年始终蝉联市级第一的成绩第一志愿报了个航天航空院校,他居然要当飞行员。   “你家万贯家财不继承了,怎么选了个这种破专业学习?”   这是梁幸在得知霍序则的家世后,曾经对霍序则发出的灵魂拷问。   霍序则那时制服笔挺地刚从飞行模拟舱出来,优雅地摘了手上的白手套,微笑道:“家产有我妹,不劳费心。”   他那时想,既然他的妹妹不愿意成家,那就应该在立业方面更多发光发热。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霍序则天不亮从幽静的独栋别墅三层卧室中醒来,然而昨晚入睡前还窗明几净的房间,如今睁眼却遍布了满室的蜘蛛网。   阴森,又可怖。   霍序则平躺在床上对着被蜘蛛网层层叠叠包裹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半分钟后,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起身,冲进卧室内自带的浴室。   霍序则站在打开的马桶盖前,他身高太高,又来不及跪下,从翻滚的胃袋中呕吐出来的隔夜饭压得他的原本挺直的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维持着仿佛下一秒紧绷弯曲的脊背就将随时断裂一般的姿势,霍序则却一动不动立在马桶前吐了足足十几分钟。   等到霍序则终于将昨夜所有的食物残渣吐尽,吐得只能干呕出清水,他按下冲水马桶按键,才终于转移阵地到洗漱台前洗了把脸。   霍序则宽大却毫无血色的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手背青筋清晰浮现,冰冷的水珠顺着他利落流畅的下颌线争先恐后滴滴坠落。   “妈,我今天不想打扫房间。”撑着洗漱台的霍序则忽然抬头,看着镜子半是耍赖,又像撒娇地说。   安静的浴室内,没有任何声响回应。   静了好一会儿,盥洗镜中带着一头一脸水渍的人抹了把脸,又若无其事刷牙洗脸恢复成平日人模狗样的霍大少爷形象。   等到布满蜘蛛网的卧室天花板被打扫干净,时间来到上午十点,还来不及歇口气,霍序则的手机响了。   霍序则慢悠悠拿起床头的手机接通,那头传来梁幸劈头盖脸地怒骂:“操,老子还以为你死床上了。”   霍序则:“……”   他下意识看了眼来电提醒,有三个未接全部来自梁幸,霍序则真诚道:“抱歉,在打扫卫生,手机开了静音。”   听得出手机里的人呼吸带喘,霍序则拿着手机笑了声,继续说:“不用跑了,还不需要来替我收尸。”   电话里梁幸呼吸平复了些,“呵”了一声:“真死了,谁理你。”   霍序则没争辩,停了下才说:“我不会自己去死的,你知道。”   梁幸当然知道,霍序则如果能自己了结,他就不用多此一举冒险混进如今幸存者人口密度最大的北部基地了。   电话里两人都默契的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梁幸想起件事:“你骑人基地首席执行官精神体的事在北部基地大楼传遍了。”   他哼笑:“昨天那群北部基地异能者一个个瞪大眼睛自我怀疑的样子,你没看见真可惜。”   没有异能者会让自己的精神体屈居人下,更何况那还是北部基地异能排名第一的首席执行官的精神体。   霍序则“噢”了一声,声音散漫,半倚在床头,似乎不太在意。   梁幸继续说:“你房子的事我先前不知道位置也没上心,今天上午查了,就是原定留给你那个高中同学的,整个北部基地最好的一处房子了。”   一处好的房子,不仅在于安全的地理位置,同时也代表着在这个物资紧张匮乏的末世幸存者基地拥有相应更好的配套设施,以及更多物资供应的同等级优待,而这些东西必定需要房产拥有人自身与之配得上的能力与贡献。   其实这所房子的问题,霍序则昨天遇见刑厄后就隐约猜到了,刑厄送他回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住址,对方对他出现在北部基地似乎也没什么好奇心,应该是早知道他的存在。   而梁幸今天一大早跑去查证,大概也同样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为什么呢?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样的末世,仅仅一层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关系实在值不起这样大的面子。   手机中,梁幸干脆问:“既然你不想暴露身份,那你准备怎么说服你感情很好的高中同学对你动手?”   梁幸问出这个问题时,甚至将“感情很好”四个字咬了重音。   霍序则有些无奈,如果他没有头脑错乱,意识不清到丧失记忆,他确定自己过去与刑厄真的不熟。   但眼前呈现的事实,又让某人无力反驳,霍序则顿了下,决定不再纠结这点,只说:“我有安排。”   “保险一点,以后就不要见面了。”随后,他又特别嘱咐。   通话那头的梁幸没第一时间回话,霍序则也不急,安静等着。   于是,他听见梁幸说:“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序则。”   梁幸很少叫霍序则“序则”,不是调侃他“霍大少爷”,就是直呼大名。   霍序则回他:“我不是正在想办法?”   梁幸默然,霍序则继续陈述现实:“已经牺牲够多人了,一个南部基地难道还不够吗?”   “阿梁,这是我最好的归宿。”   “……”   半晌,梁幸在电话里怒骂:“随便你,操!”   霍序则轻笑回:“我还是喜欢文静点的,没电挂了。”   霍序则知道,梁幸再在电话里骂人,也不会主动话挂断这通或许是最后联系的电话。   于是霍序则说完最后一句,没给梁幸回话的机会,率先按下了挂断键。   而梁幸是在手机中传来忙音好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某人的最后一句话貌似是在回复他的上一句。   -随便你操。   -喜欢操文静点的。   妈的,霍少爷死到临头,嘴还能发骚,靠靠靠!   挂完电话的霍序则依旧懒散地半倚靠在床头没动,他捏着手机在手里把玩了会儿,直到胃部传来越发清晰的阵阵灼痛,才起身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霍序则站着喝水,冰箱门在他左手边自动打开。   一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黑灰色触肢悄悄摸摸伸进其中,在径直略过昨晚由霍序则精心烹饪外焦里嫩的肋排后,密布毛刺的触肢移向炸排骨过滤过的半碗香油。   “回去。”   霍序则垂眼看着冰箱前一只几乎与他本人体型差不多大的巨型蜘蛛,语气平淡,效果显著。   黑灰色巨型蜘蛛倏然收回触肢,整只蜘蛛一下子僵立原地,连冰箱门都忘了关,只剩脑袋上整齐划一四排骨碌碌乱转的眼睛显现出一丝胆怯的彷徨。   霍序则叹气:“既然知道饿,昨夜还织那么多网?”   连累他一大早吐完还要饥肠辘辘地打扫卫生!   黑灰色的巨型蜘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霍序则念了两句,几条触肢巴巴往霍序则长腿上磨蹭,又不敢太用力,就像在给他挠痒痒似的。   霍序则将玻璃杯中的水喝尽,杯子放在岛台上,杯底与岛台发出“当”的一声,吓得近乎两米高的蜘蛛吱哇乱蹿,两歩倒扒上厨房天顶,倒着四排眼珠子惊恐地瞪着从头到尾没大幅度动作过的主人。   被巨型蜘蛛怂哒哒的表现闹得没了脾气,霍序则摇了摇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只比人还高的蜘蛛是霍序则的精神体,近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有些差,精神体也跟着越来越不太受控,特别是当霍序则陷入梦境的夜晚。   只是……现在连白天清醒的时候,也能自主活动了吗?   霍序则随手将饮用过的玻璃水杯冲洗干净,擦干后放回橱柜中,他想,他好像还是得早点去死。   一小时后,刚做好午饭端出厨房,准备推妹妹过去的刑厄身份手环上收到一条来自副官的新信息。   【刑哥,观察中心打来电话,说有一位霍序则先生到那里求职。】 第08章 关于暗恋   观察中心,称作“中心”,位置却建立在北部幸存者基地外围一块单独隔绝起来的天地。   守卫森严,进出严格。   两天前,霍序则才与南部基地迁徙过来的大部队一起刚刚从那里经过一个月的生物观察期出来。   霍序则求死,却不能连累南部基地其他幸存者,所以一个月的观察期,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确保自己和他们停止接触前都还是个没有被感染的“正常人”。   但如果要“不小心”被感染,住着许多高风险可疑感染人群的生物观察中心无疑是霍序则现在最好的选择。   刑厄到北部基地大楼观察中心办公室门外时,刘磊承已经提前将办公室内监控画面转接到了刑厄的手机上。   刑厄皱眉看着监控中上身换了一件黑色T恤衫,裤子也变成了简单休闲裤,像个年轻大学生装扮的霍序则正襟危坐在办公室中。   监控画面没有声音,刑厄只看见霍序则浅笑着对着对面观察中心办主任说着什么。   他的左侧脸颊靠近嘴角附近的位置有个酒窝,笑起来有时会显得青涩害羞,而眼睛……   刑厄记得,高一那年霍序则曾在男生厕所抓到过几个吸烟的学生。   他站在洗手台前仔仔细细洗完手,细致擦干手指上沾染的每一滴水珠后才曲起两根劲瘦有力的指节敲开传来烟味的隔间门。   “又准备搞谁?”霍序则单手插兜,看着一个小小隔间里挤着的三个躲着抽烟的男生。   三个男生开门前,已经提前将烟头冲进厕所毁尸灭迹了。但隔间里乌烟瘴气的,依旧证据确凿。   三名男生显然有些忌惮霍序则,尴尬地对霍序则赔笑说什么“则哥听错了”,“没有的事”。   霍序则也不深究,只摊开一只手掌,说了一个字:“烟。”   三个男生苦着脸,忍气吞声上交了剩余“赃物”。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霍序则拿到烟盒后,打开烟盒抽出了一支烟,还问他们借了火。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给霍序则点了烟,霍序则夹着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口。   三个男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过仅一口,霍序则又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扔进厕所冲走了。   他回到洗手池漱了口,还顺带洗了把脸,再转过头时,面上还沾着水珠地看着那三个男生:“还不走?等我?”   三个男生愣了,他们以为霍序则抓了他们肯定要带到教务处去的。   霍序则用校服口袋里的手帕擦脸的时候,笑了:“我自己都抽了,还怎么抓你们?”   没等那几个人脚底抹油赶紧跑路,霍序则又说:“这次就算了,没烟瘾只是为了耍帅的话,建议换个方式,女生最讨厌烟味,只会嫌你们口臭。”   “还有——”霍序则想起什么,把烟盒抛还给三个男生中其中一个,“要打架你们出了学校没人管你们,别祸害人家想在学校认真学习的。”   霍序则说完,长腿几步越过那几名男生,率先离开厕所。   出门时,在厕所门口碰到刑厄,他还十分若无其事地朝刑厄笑着点了下头打招呼。   霍序则的眼睛有混血基因,是无法形容的烟波缭绕的灰,好像目中无人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然而笑起来光影细碎陷落其中会迷失,又很有些暧昧惑人痞痞坏坏的味道。   一点都不符合刻板印象中,乖巧老实的好学生形象。   而跟在霍序则身后走出厕所的另外三个抽烟的男生,在门口猛地见到刑厄仿佛老鼠见了猫,立即心虚得扭头就散。   没其他原因,他们先前在厕所里一边吸烟一边高谈阔论商量要针对搞事的对象,正是刑厄。   虽然总是迟到早退在教室外罚站,成绩却也一点也不匹配他“校霸”身份的——刑厄。   刑厄站在基地大楼观察中心办公室外好一会儿没说话,刘磊承跟在他的身后,主动开口询问:“刑哥,昨天霍先生和您一道经过基地大楼,挺多人看见了的。”   观察中心那种地方,普通人进去“工作”基本就等同于放弃了出去的机会,但凡有一个接触过的高危感染者丧尸化,那些工作人员不被传染也将陷入无休无止的观察拘禁。   观察办的蒋主任大概是提前听到过一点什么风声,在接待眼睛上蒙着白丝的霍序则前,电话就打到了刑厄的副官刘磊承那里询问刑厄的意思。   刘磊承把话说得委婉,实际昨天下午在北部基地闹出大动静的从来不是刑厄和谁一起经过基地大楼。   而是,谁坐在了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的精神体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了市!   霍序则这张脸,这个名字,以及他背后所有的可查信息,经过一夜发酵已经传遍了北部基地异能者圈和基地管理层,就连遗世独立在基地外的研究所和观察中心都没有遗漏。   刑厄从收到副官的信息那刻起,拧紧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联系南部基地的人……”刑厄顿了下,他记得昨天那个人的名字,“让那个叫梁幸的过来把人接走。”   不过等刘磊承几经辗转终于联系上梁幸,挂了电话,刑厄看着刘磊承,刘磊承举着手环神色尴尬:“梁先生说,腿长在霍先生自己身上,霍先生想找什么工作,他管不着……”   梁幸原话的最后四个字甚至是:“关我屁事。”   刘磊承犹豫着复述梁幸答复的话音刚落,冷不丁听到了拳头握紧时,人体骨骼发出的爆裂声。   他竭力忍住不去看刑哥垂在两侧青筋暴起的手。   北部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其实五官英俊、体魄健美,只可惜刑厄的脸上眉间正中有一道很长的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鼻梁,好在位置凑巧将左右上半张脸对称分隔,并不难看,只给刑厄的面容添了几分凶悍野性。   然而此刻对方沉着脸不说话时,刘磊承却只感觉他们老大周身压迫感摄人,他已经不太敢直视面前的刑哥了。   “再打。”静了阵,刑厄说。   “打给谁?”刘磊承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幸。”   在刘磊承的身份手环第二次与梁幸接通通讯后,刑厄索性拿过刘磊承的手环,言简意赅:“观察中心太危险了,霍序则不能在那工作。”   手环对面的梁幸不知认没认出刑厄的声音,他在听过刑厄的话后,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无所谓态度。   “他能不能在哪里工作,他自己心里有数,你认为他不能在那工作,你自己跟他说呗,我又不是他爹,找我没用。”   梁幸那边丝毫没给刑厄面子,说完直接就把通讯又挂了。   刘磊承在刑厄打通讯时,一直关注着刑厄手机上的监控画面,画面中观察中心主任不断在查看自己的身份手环,大概是等消息等得快要拖延不下去了。   眼见着刑厄握着被挂断的手环又不说话了,刘磊承小心翼翼观察老大的脸色,想了想主动提议说:“刑哥,要不就让蒋主任直接把霍先生拒了?”   跟了刑哥好几年了,刘磊承看得出来,刑哥舍近求远要联系其他人把里面那位带走就是不想自己出面,既然找不到人出面,又不想那位霍先生去观察中心工作,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观察中心不通过对方的求职。   不过刑厄听到这个建议,第一反应却是干脆否决。   “如果直接拒绝,他会以为是因为他的眼睛。”   刘磊承闻言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刑厄话里的意思——   他们老大这是担心直接拒绝伤了里面那位的……自尊心?   在这样一个人人汲汲自危有今天没明天的末世,他们北部基地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首席执行官在为一个瞎子的自尊小心翼翼!   不等刘磊承心中的疑惑完全成形,他们面前观察中心办公室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视野中心先是一双长腿映入刘磊承的眼帘,再然后是……   “刑厄?你怎么在这里?”   霍序则看不见,但当他拄着把新的长柄雨伞打开门,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第一个先准确唤出了刑厄的名字。   刑厄来不及避开,只能僵硬应声:“工作。”与昨天初遇时一模一样的答案。   霍序则礼数周到地跟观察中心办主任道过别,自然地走到刑厄身边:“不介绍一下?”   他问的是也没有离开,跟着等在刑厄身后的刘磊承。   刘磊承犹豫着该不该主动答话,刑厄已经给了回答:“刘磊承,我的执行副官。”   刑厄似乎没打算对霍序则隐瞒身份,霍序则“哦”了一声,却也没就这个话题多问下去,只是朝着刘磊承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趁着这个间隙,刑厄抽空看了眼跟在霍序则后面走出办公室的蒋主任,后者并不敢直视刑厄的眼睛,像是畏惧,只隐晦地小幅摇了下头,看来是没能顺利完成任务。   刑厄不在乎蒋主任的眼神躲避,他们的惧怕他已经习惯了,得到答案后刑厄不再绕弯子,直接询问面前的人:“你想去观察中心工作?”   霍序则点头,笑了笑,很坦然地回答:“我的眼睛看不见,天然阻断了一条感染途径,而且瞎子在外又挺难找到工作机会的,对了,还有我的家人已经全部遇难无牵无挂,我想我应该很适合这份工作。”   两人边说话,边一起往北部基地外走,刑厄走在霍序则左侧顺着对方的脚步节奏沉默地走了一小会儿。   走到北部基地大楼门禁处的时候,刑厄突然停下脚步。   霍序则下意识跟着停了一下,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   他握着雨伞,沉静“看”着刑厄:“就送到这里吧,这次我记得路了,不会迷路。”   然而刑厄摇了摇头,又意识到霍序则看不见,他垂在身侧一直忘了松开拳头的手动了下,最终还是没碰霍序则,只是开口提出:“如果你要找工作,我这里有份工作,也许你也可以考虑。”   霍序则有那么两秒不知为何没应声,两秒后,他面色如常“嗯”了一声,询问:“是什么工作呢?”   刑厄简单将自己妹妹的身体基本情况告知了霍序则,说:“我近期有任务会离开基地几天,我妹妹在家需要一个人照应。”   屁颠屁颠跟了老大一路,正打算出了基地大楼门禁就立马开溜的刘磊承脚下一个趔趄。   “瞎子”霍序则听觉敏锐,条件反射朝刘磊承所站方向“看”了过来。   刘磊承下意识捂住嘴,费劲吞咽了口唾沫,心中却止不住惊涛骇浪。   从前刑哥不在基地的时候,不都是他负责照应刑哥的妹妹吗?   而且他这么大一个基地分来专门协助首席执行官处理所有日常事务的副官,他怎么不知道他的上级最近有什么外出任务???   北部基地外又在下雨,倾盆大雨。   暴雨伴随着刑厄的话音一齐在霍序则耳边炸开,让霍序则无意识偏了下头。   他真的不懂刑厄。   就像梁幸怀疑自己与北部基地某位高层“有一腿”在人家基地藏着旧情人一样,霍序则也越来越迷惑,自己跟刑厄之间过去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细节难道被他遗忘了吗?   今天上午霍序则一进观察办的门,他就意识到那位对自己过于恭敬,话里话外甚至有些巴结谄媚的蒋主任不对劲。   没过多久,刑厄来了。   霍序则的眼睛现在已经恢复,如果他不想与他人眼神接触,出门必定需要蒙住自己的双眼。   然而他可以手动封闭自己的眼睛,可越来越不受控制的精神丝还是在刑厄出现在观察办门外的第一时刻,精神丝就将信息反馈进了霍序则的大脑。   包括如今刑厄的副官刘磊承潜意识里没能忍住的心声。   霍序则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丝不去探究他人的私人脑域,现在还只是潜意识心声,过不了多久可能就是无意识入侵他人大脑,占领、破坏,最终彻底控制他人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   霍序则必须要死,还得要快,必须赶在自己的精神体蜘蛛长过刑厄的白狮大小以前,被刑厄的精神体用血液凝固异能一击毙命。   这是人类幸存者最后的机会。   也是南部基地研究院最后一名研究员被迫自杀前,留给霍序则最后的话。   霍序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嵌在嘴角的温和笑意都收了一点,诚恳问:“在讨论工作问题以前,我能先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话是对刑厄说的,可霍序则蒙着白丝的眼睛却是“看”着刑厄的副官刘磊承的方向。   刘磊承聪明伶俐,立即反应过来这位眼睛不太好使的霍先生如果不是不小心看错了方向,那么就是“私人问题”需要自己回避。   刘磊承马上说:“刑哥,我有份文件落在办公室了。”   刘磊承善解人意小跑步离开后,刑厄与霍序则一起站在北部基地大楼门禁处门口看着楼外的瓢泼大雨。   “你想问什么?”刑厄问。   在霍序则开口之前,刑厄又说:“站里面一点。”   今天中午的暴雨太大,雨水反溅到了霍序则的鞋尖上。   霍序则从善如流后退半步,开口:“我想知道,昨天下午你为什么召出自己的精神体?”   “因为想显摆自己是异能者了吗?”   霍序则抛出问题的同时,甚至十分不负责任地给出了个恶意揣测选项。   刑厄闻言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霍序则。   几秒后,他又拧紧眉目别开眼睛。   “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浑身绷得像根直挺挺的劲竹,喉结反复上下滚动,张了张嘴,又闭上。   “对不起。”可是他又说。   霍序则面色很平静,探出一只右手伸入身前的雨帘中:“既然不是显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难不成是为了一个瞎子的自尊心?   霍序则不负责任地想:这也太扯了。 第09章 关于暗恋   霍序则瘦得厉害,明明身姿挺拔、身高优越,可他穿着黑色的T恤衫,除了肩宽合适仿佛到处都空荡荡的。   当他将手伸入雨中,暴雨噼里啪啦打在霍序则凸出的腕骨上,又高高跃起反溅到小臂上挽着的T恤衣袖上。   刑厄强迫自己错开视线,忍了几秒钟,又猛地看回来,终于还是伸手将霍序则伸出去的手一把按回遮雨檐下,又飞速收回。   整个过程,动作又凶又狠,如果不是霍序则恰在这时感知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心声,大概都会以为是自己咄咄逼人的问话将人逼急了,生了气。   【袖子都湿了!】   精神丝传递回来的话,让霍序则白丝下闭着的眼睫都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接收到了刑厄情绪稍嫌暴躁的心里话。   在刑厄伸手将他的手按回檐下的一刹。   也是在同一时间,霍序则不可思议地联想起,昨天刑厄让自己坐上他的精神体前,自己当时是不是刚好踩进过一个水坑?   袖子湿了又不是手断了,为什么要在意?   昨天的精神体难不成还是因为……鞋湿了?   霍序则不禁为自己举一反三地推导论断,感到匪夷所思。   他曾猜测,刑厄应该是比自己的脑域进化等级更高的身体强化者,因为他记得当刑厄昨天下午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放出精神体白狮。   狮身齐平霍序则胸口以上,那么白狮的整体大小不出意外就会在自己两米高的蜘蛛之上。   而且霍序则无论主动被动都从没接收到过刑厄的任何思绪线索,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进化等级比刑厄低,所以精神丝反馈不了对方的任何信息。   可刚才霍序则第一次接收到了刑厄的心声,是因为他们的等级差距可能相差并不大,只有身体接触时才会接收到对方的情绪和心理?   “我们……”   触及不到刑厄的内心意动前,霍序则怀着疑惑一点点靠近试探,可现在偶尔听到了一句,霍序则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特别优待的吗?刑厄。”   霍序则心思百转千回,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独栋别墅,精神体代步,还有刚才匆匆赶来阻止他进入观察中心工作,甚至还编出自己有外出任务的谎言给他无中生有了份工作。   在对方不清楚自己的特殊性与危险性的前提下,刑厄图什么呢?   然而霍序则问完又有些后悔,因为无论对方的答案是什么,刑厄和他最终都只能是刽子手与死刑犯的关系。   “刑哥!”   好在霍序则冲动完自我悔悟之时,救星来了。   离开没多久又匆忙返回的刘磊承上前凑到刑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刑厄的眉心又一次蹙起。   “送他回去。”刑厄留下一句话,径直冲进雨中。   霍序则异能成长速度远超普通异能者,虽然不是强化在身体体能上,但要听一句就在近前的悄悄话还是易如反掌。   刚才刑厄的副官刘磊承附在刑厄耳边说的是:“观察中心有异能者出逃了。”   霍序则进入北部基地前也在北部基地外围的观察中心住过一个月,他非常清楚观察中心里外守卫森严,关卡层层,基本只进不出。   异能者会从观察中心出逃只可能是因为被怀疑高危感染,而异能者本人并不愿意留在观察中心坐以待毙。   “你不用跟着去吗?”霍序则当做没有听见对方说了什么,只是委婉询问被留下来的副官。   他还冲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现成的雨伞,说:“我不需要送,我能找到回去的路。”   刘磊承听后却摇了摇头:“我跟不了,刑哥做的任务都是危险系数五级以上的,我就是个普通人,去了也只会给刑哥帮倒忙。”   刘磊承挠了下头,年轻青涩的面庞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企图靠进入观察中心工作“感染”的途径暂时被阻断了,刚才观察办的主任明显是看刑厄脸色办事的,霍序则没理由说服刑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进观察中心,目前这个计划就只能暂时搁置。   得了上级护送任务的刘磊承怎么都不肯让霍序则独自回家,等二人到达霍序则所住的独栋别墅大门口,虽然打了把伞,但在夏季暴雨的侵袭下,两个大男人身上都不可避免浇了个透。   霍序则没好意思让人家年轻副官就这样湿着回去。   “进来擦干一下,等雨停再走吧?”   霍序则邀请人进屋,给了对方一块干净毛巾,又摸了摸门口的时钟知道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了,想到冰箱里还有昨晚剩下的食物,霍序则又马不停蹄热了饭菜下楼摆到刘副官面前。   刘磊承没想到霍序则一个盲人居然还会自己做饭,忙推拒:“这怎么行,霍哥留着自己吃。”   然而话没说完,他就被霍序则打开保鲜盒的食物美味,引得肚子咕噜一声。   刘磊承憋红了脸,当即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麻烦你送我回来,都耽误你吃饭了。”怎么也被叫了声“哥”,霍序则保持着面部表情不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做太多了,不嫌弃是昨天晚上做的话,陪我一起试试毒?”   五年末世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有嫌弃隔夜饭的道理。   刘磊承抱着盲人做的食物能熟就是胜利的心理开动,扒了一口后,眼睛倏然锃亮,一阵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就给保鲜盒干了个精光。   霍序则没什么胃口,面前的保鲜盒都还没动,好笑地问:“饱了吗?冰箱里还有一份,我给你拿来?”   刘磊承连忙摆手,想起霍序则看不见,他又赶紧拉住起身要去上楼拿食物的霍序则。   “不,不,真不用了。”刘磊承不好意思道,“就是没想到这么好吃,真的太好吃了!我吃饭一直很快的,我真的饱了!霍哥的排骨炸得特别入味!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一顿隔夜饭被刘磊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霍序则老脸都有点承受不住,倒是没再勉强小副官再追加一份。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自己那份保鲜盒中的排骨,半天没往嘴里塞任何食物,反而主动聊起:“小刘听声音很年轻,你跟着刑厄很长时间了吗?”   突然听到自己上级的名字,刘磊承一瞬间挺直了下腰背,看得出刑厄平日积威深重。   在刘磊承心里,面前的霍先生受他们老大那么多特殊照顾,曾经一定是刑哥极好的朋友,所以他也没有隐瞒保留。   刘磊承坦言回答:“我跟了刑哥快五年了,丧尸病毒刚爆发的时候,刑哥救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他。”   霍序则点点头,“哦”了一声,顺势问:“刑厄救了你?你们怎么遇上的呢?”   老实说,霍序则现在对刑厄实在很好奇,在他的视角里他跟刑厄不过是很多年前话都没多说过几句的高中校友,可在北部基地重新遇见后,刑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超出霍序则的这个认知。   莫非看起来冷面煞神一般的刑厄,其实骨子里是个热心肠?末世遇见不平,什么人都要拔刀一声吼?   可这也太不符合能坐到“首席执行官”这个位置上的人该有的人设了吧?   霍序则这边脑子里正头脑风暴给刑厄按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反差头衔,刘磊承道:“丧尸病毒爆发的时候,我当时还在学校上课,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到操场上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吵闹。”   “后来广播来了,先是让我们都待在教室不要出去,后来又说让我们回宿舍关闭门窗,再后来……”   刘磊承试图回想当初,直到现在却感觉脑子依旧是木的,有种踩不到实处仍在梦中的浑浑噩噩之感。   “后来学校广播站广播停了,只剩下让人心慌的忙音,学校不让带手机,一整个宿舍楼就那么几个同学偷偷带了,他们给外面打电话,听说外面都乱了,他们要回家……”   刘磊承面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变得有些苍白:“我其实都不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的了,学校乱了,街上也很乱,我回了家,但家里没人,我在学校耽误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期间一直联系不上我家人。”   “宿舍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我们吃了,后来我回了家又等了爸妈很久,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丧尸病毒爆发初期,人们很快意识到了它的严重性,可那时候其实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场灾难竟然会持续五年之久,并且到了今时今日,幸存者们自己都已经不敢确定这场灭顶之灾究竟还有没有最终结束的一天。   又或者当那一天到来,有自己独立思想、能够发展科技文明、正常繁育后代子孙的人类到底还会存在吗?   霍序则可以想象刘磊承都经历过什么,同样生活在这个残酷时代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一天天苟活到的现在。   “出了事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真没错,遇到刑哥的时候,我已经饿得连跑的力气都没了,身上的校服都已经被丧尸抓烂了。”   刘磊承声音有些低落,不过又很快重整旗鼓,语气止不住的崇拜自豪。   “刑哥可厉害了,带着行动不便的妹妹,还顺手帮我解决了丧尸,异能也特别牛!是我见过最牛的异能者!”   “如果没有遇到刑哥,我应该也早就死了。”最后,刘磊承这样说。   年轻副官朝气又丧气,霍序则没有出言安慰对方,末世里安慰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只是不愿对方沉浸在负面情绪里:“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你以前成绩一定很好?”   “不能带手机应该是读高中吧?”他随口调笑,“高中生就有本事跟着北部基地异能最牛的首席执行官工作,佩服佩服。”   谁知刘磊承听了霍序则的话,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都是刑哥罩着我!他特别照顾我!”   刘磊承道:“执行副官职位公开竞选的时候,刑哥特意给任职要求上加了一条高中必须拿过年级第一,不然这种职位哪轮得上我。”   “年级第一啊……”霍序则下意识喃喃。   刘磊承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高一运气好考到过一次第一,刑哥设置这种指向性条件不就是给我开后门吗嘿嘿。”   心跳不轻不重咯噔一声。   霍序则诡异沉默一瞬:不会……这么凑巧吧?   雨停送走小副官前,霍序则又塞了一份加热好的保鲜食盒让刘磊承带走。   他原来是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希望年轻力壮的小副官可以帮忙多消耗一份。   然而当晚上八九点,别墅花园外的雕花铁门传来声响,霍序则切切实实又一次感到了意外。   而第一次意外,是霍序则中午在北部基地大楼接触到刑厄心声的那句“袖子湿了”。   霍序则花了一下午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不容易劝服自己少自作多情,不要贸然对号入座,结果晚上从三楼卧室窗边随便往外看了眼,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自恋情绪腾腾腾又沸腾起来。   他快速下楼打开别墅大门走出去,花园铁门外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个人——   是……刑厄。 第10章 关于暗恋   由于出门出得急,霍序则连见人时该蒙在眼睛上的丝巾都忘了拿。   出门看见人他倒是想起来了,但这会儿再返回去拿东西太刻意了,好在刑厄进化等级够高,就算真不小心对视几眼,应该也不至于轻易被霍序则影响。   假装自己还是瞎子的霍序则慢慢走过去,为了演得逼真,他边走边问:“谁?”   站在铁门外的刑厄说:“刑厄。”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报的全名。   霍序则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乱飘,定定“看”着门外,雾灰色的眼眸微弯,左侧脸上的酒窝浅浅显现:“怎么不出声呢?来多久了?”   其实刚才花园铁门的异响动静极细微,如果不是霍序则的精神丝无意识缠绕在了这所房子里的角角落落,他可能都不知道刑厄来了。   对方来多久了?这个时间来做什么?为什么没按门铃就站在外面?   脑域进化的结果就是霍序则越来越爱发散性思维,他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可能性推测,最终答案却是刑厄伸进雕花铁门缝隙的一个保鲜盒。   霍序则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收下已经提前被洗得干干净净了的食品保鲜盒。   这是他下午塞给刘磊承的那个。   现在刑厄将食盒还给他,所以这盒饭菜最后是刑厄吃的?   霍序则告诫自己不要再对刑厄好奇,不要再去靠近对方,可刚才他忘了蒙上眼睛出门。   他看见了刑厄。   跟高中时给人的印象差不多,盘靓条顺的凶悍酷哥,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但其实靠近过去又会发现,酷哥有血有肉还爱学习。   可现在……酷哥的脸被谁弄伤了?   霍序则垂眸让自己将不自觉定在刑厄眉心正中那条长疤的视线收回。   他眸底凝着疑问:这样长的疤,稍微偏一点就会祸及眼睛,深一些则是可能致命。   “一个盒子也值得北部基地的首席执行官亲自跑一趟?”   刑厄让自己的副官送自己回来,就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霍序则遏制住对一门之隔的人愈演愈烈的旺盛求知欲,笑了笑调侃:“让执行官吃隔夜饭,小刘这副官做得不够称职啊?”   铁门外的刑厄摇头:“很好吃。”   顿了下,又说:“叫我刑厄就好。”   其实刑厄大老远这么晚专门送一趟保鲜盒还给自己,霍序则至少应该体面地邀请对方进屋坐坐。   然而霍序则下午才刚刚打定主意不要再深究刑厄的行为动机,不要再多想对方默默做的那些背后到底图什么?要什么?   霍序则如今已经一无所有,无论刑厄为了什么,他都给不了,也给不起。   所以霍序则此刻失礼至极,连二人之间的花园铁门都没有主动打开。   “是饭菜不合口味吗?”霍序则知道自己应该拿着盒子转身进屋,但他的脑子和身体分离了。   他听到自己问:“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像觉得饭菜好吃。”   霍序则刚才从刑厄手上接过饭盒,并没有再听到什么刑厄的心声。   但铁门外的人情绪不太好是事实,这人眉头到现在还紧锁着。   铁门外的刑厄本来牢牢定在霍序则手上保鲜盒上的视线抬起,喉结滚了滚。   霍序则不敢跟人对视,怕被发现不是瞎子的事实,他只是继续问:“还是中午的事情很棘手?”   “你,没有受伤吧?”   霍序则在心里叹气,他觉得自己蒙不蒙眼睛并没那么重要了,他该缝上自己的嘴。   门外的刑厄果然一怔,下意识回答:“没有。”   “没有受伤。”他又重复了一遍。   霍序则出门忘了蒙丝巾,半个多月前才自己弄瞎的眼睛恢复太快,飞行员5.2的视力又太好。   刚才只一眼,他不仅关注到了刑厄眉心的伤,也一眼看进了对方眼底的沉郁。   霍序则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门外的刑厄又沉默了。   霍序则自我检讨了一秒就干脆放纵了自己,他从前大概是大少爷做久了,天生就爱随心所欲。   见刑厄拒绝回答自己,霍序则想起什么,又好脾气地耐心问:“你晚上还有事吗?回家的话,我送你吧。”   刑厄:“……”   霍序则笑了下,一手收着饭盒,一手插进兜里,人站得挺直,就是整个人莫名透出了点子慵懒意味:“怎么?对一个瞎子送人回家的能力存疑?你不是还让我照顾你妹妹?”   刑厄摇头:“没怀疑你的能力。”   他认真解释:“但我不需要送。”   霍序则还是笑:“开玩笑的,我刚好想出去走走,那就当陪我散个步?”   就这样,下午刚痛定思痛决定与高中老同学保持距离的霍序则被晚上的自己乱刀捅死,霍序则跟刑厄说让他等一下自己,又回到别墅放食盒。   霍序则在刑厄到来前,已经换了睡衣在房间里躺尸了好一会儿了。   北部幸存者基地的昼夜温差较大,霍序则晚上穿着睡觉的是一件灰色卫衣,带帽子的那种。   他刚才开门出去穿的就是这件衣服,将保鲜盒放回厨房,霍序则又回了一趟三楼卧室。   他的头发太长时间没剪,已经长到脖子位置了,晚上刚洗过头发,长发软塌塌地顺柔垂在耳后,霍序则鬼使神差到浴室喷了两下子发胶,随手抓了个型。   离开浴室,他又想换件衣服,当他下意识考量哪件衣服更适合哪条裤子,匹配哪双鞋时,霍序则打开衣柜的手猛地一顿。   他在干什么?   他说去散步,是想借机问问关于刑厄妹妹的事。   霍序则异能进化方向在脑域强化,他的精神体蜘蛛吐出的丝线是神经丝,中午刘副官提起过,刑厄的妹妹没有截过肢,那么如果刑厄妹妹的腿部不良于行问题是与神经有关的,他或许还能够帮上点忙。   可既然是想帮点忙,就当还了老同学大方馈赠别墅、借精神体给他代步的情,他又为什么要进浴室照镜子喷发胶,现在还在这里挑衣服?   他难不成还想出去孔雀开屏?   梁幸过去就一直唾弃霍大少爷在末世里逃个命,还放不下自己一箱子衣物宝贝。   好友甚至昨天还在骂他骚包。   霍序则此时此刻冷静审视自己,竟惊觉自己被骂的真不冤。   长出了口气,霍序则揉揉脸,镇静地关上衣柜门,又一把将卫衣后面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完全遮住被发胶精心固定好的发型。   下楼后,霍序则拿上玄关的白丝巾认真戴好,这才柱着把长柄伞慢慢踱出院子,打开别墅花园的雕花铁门。   仿佛戴回完美假面的霍序则唇角微抬:“久等了。” 第11章 关于暗恋   刑厄与霍序则走在路上,末世电力供应紧张,哪怕“异能区”别墅这块都相隔很长一段路才有路灯,且灯光昏暗。   霍序则开门见山问起刑厄妹妹的腿。   刑厄说:“四岁的时候摔下楼出的事,脊柱损伤,末世前做过两次手术,但恢复情况很有限。”   刑厄回答妹妹的身体问题时,全程语气平静,仿佛没带任何感情,即使提到恢复不理想,也没有表现出沉重伤感。   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已经对自己妹妹的身体情况麻木认命,不再怀有任何期待,甚至是对妹妹本人漠不关心。   另一种则是,刑厄从未气馁放弃,所以没有半分消极情绪流露。   霍序则哒哒哒握着雨伞走在路上,心中有了个联想:“我记得,你高中成绩挺好的。”   他突然问:“那时候经常迟到早退是为了你妹妹吗?”   霍序则从前听说过刑厄家里的一点情况。   他知道刑厄的家庭条件不是太好,会进入他们高中就读完全是因为中考成绩足够优异,免了高中三年学杂费被学校请进来的。   而像霍序则高中所就读的那种普通学生想进,除了成绩考量,更重要的门槛是还必须缴纳高额赞助费用的贵族学校,最大也最难根除的陋习大概就是校园霸凌严重。   毕竟师资力量再好,升学率、出国率再高,学生成绩与人品德行从来也没有直接关系。   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还未步入社会,就已经提前以家世、财力、父母地位为参考准则在校园团体中形成了森严顽固的阶级歧视。   而明明认真学习也成绩很好的刑厄之所以会变成他们高中同学口中谁都不敢惹的“煞神”校霸,就在于刑厄如果按照家庭条件划分,在学校本该属于“受欺负”的弱势群体。   1   可偏偏刑厄不惯着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霸凌者。   高中时期的霍序则“圣父病”其实挺严重的,或许是中二少年都有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梦,他曾经因为和朋友在这类事件上意见不合而决裂。   闹崩时,对方说霍序则像个居委会大妈到处多管闲事。   于是,当正想管闲事的霍·居委会大妈·序则第一次遇见刑厄,他的闲事没能管成,因为刑厄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霍序则不止一次亲眼见到刑厄打架,也无数次看着刑厄站上周一的操场升旗台念检讨。   反击一次霸凌,念一次检讨,念完检讨,继续反击霸凌。   严格来说刑厄的校霸身份,实际就是他一场一场又凶又狠宛若不要命的霸凌反击战打出来的。   那时候,霍序则就对刑厄感到好奇。   霍序则记得刑厄曾经经常因为迟到早退被罚站在教室外,而他的父母却一次都没出现到学校过。   同学间都传刑厄父母都不在了,但霍序则有个哥们家里出身公检法系统,从前随口提过,刑厄的父亲在坐牢。   父亲坐牢,母亲又要工作的话,刑厄那时候迟到早退也许是因为要照顾四岁就瘫痪了的妹妹?   “有一些原因,但不全是。”刑厄回答。   他平淡解释:“十六岁后可以打工,我晚上有时候要工作。”   霍序则一愣,扭头下意识问:“打什么工?”   刑厄一边走,一边时刻注意前方路面障碍及时扫开,霍序则这会儿脚步慢下来扭头“看”他,他才也将目光轻轻落到身旁头顶兜帽的人身上。   刑厄的目光从霍序则的脸、露在衣服外的脖颈,以及领口处一小截凸起的锁骨小心翼翼滑过,最后只敢停留在霍序则身上的衣服上。   他发现霍序则今晚穿的这件卫衣胸口有个标志,似乎是他从前大学的校标。   “什么都做,我的上班时间保证不了太稳定,如果我妹妹有事,有时候半夜还会需要回家,哪里招人我就去,一般都是临时工,招到更合适的就会让我走。”刑厄看着霍序则胸口那个飞机图案的校标回答。   霍序则追问:“那……早上迟到是因为?”   “夜班交班时间晚,赶不上上午第一节课。”   霍序则喉间缓缓动了动,他还想问,那你回学校就被罚站,你怎么睡觉?   可他又想,刑厄应该不会睡觉吧,他高中成绩不差,出学校要打工,回家还要照顾家人,在学校里就得抓紧时间学习。   他哪有时间睡觉啊?   还有他的妈妈呢?   “那后来呢?”霍序则又想起刑厄说他后来被退学了,“判了正当防卫以后,你去做了什么?”   学校没有同学被伤的消息,那么刑厄的正当防卫一定是发生在校外,后来刑厄还有回去其他学校读书吗?   昏暗路灯下,刑厄和霍序则并排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从影子看霍序则貌似比刑厄还略高上一点,不过也可能是霍序则头上还有一层卫衣兜帽的缘故。   刑厄以为霍序则问的是他后来做的什么工作:“案子审了很久,期间也没办法找正式工作,就在一所修车行做学徒工帮忙。”   顿了下,刑厄说:“等最终判定出来,距离丧尸爆发只有半年了,所以也没来得及换其他工作。”   霍序则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哦”了一声。   他猜测过高中的刑厄生活可能不太容易,但刑厄那时候给人的气场太强,会让人无形忽略他身上可能隐藏的脆弱,又或者被什么所打倒。   当然,现在刑厄能军装笔挺走在自己身边,显然也的确没有被任何过去击倒。   “你现在……”   霍序则凝神思索着什么,刚开口,身旁的刑厄忽然伸手拉了霍序则一下。   霍序则感到手臂传来一瞬力道,又转瞬消失,很熟悉的情景重现,刑厄似乎每次碰他都是一触即分,就像霍序则身上是带电还是有火,碰他一下就会伤筋动骨。   “有水,你走这边。”刑厄的声音沉稳有力。   下午才下过暴雨,晚上一些路段积水还未完全干,霍序则用雨伞哒哒哒充当盲杖自然也感觉得出来。   但有水怎么了?   霍序则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刑厄在小心翼翼什么,他现在脚上的鞋绝不比刑厄金贵,而一个人就算“瞎”了也不会脆弱到因为踩到积水就会如何,刑厄对他的照顾……霍序则还不起。   “谢谢。”然而霍序则还是顺从着刑厄之前的力道跟对方换了位置。   因为一个位置交换,先前的话题断了,霍序则缓缓吸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刑厄的过去,接下来,他们之间就那么默默无言安静地一起走了阵。   “你的衣服……”直到身旁的刑厄开口。   霍序则侧了下头,这还是今晚散步中头一次听到刑厄主动说话。   刑厄问:“是你们大学的衣服吗?”   霍序则“嗯”了一声,复杂心绪已然被他压下:“是啊,大学校庆的纪念卫衣,不过这是当时一个创业的师姐送我的,好像是她自己在做的校园周边相关的产品。”   当时那位师姐天天撺掇霍序则穿着衣服在校园逛当给她打广告,还十分豪迈地保证卖的好就给霍序则分提成。   霍序则想起那时候一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他无意识笑了下,忽然说起:“我大学里其实也差点被劝退了。”   刑厄闻言愣了愣。   霍序则说:“我入学是踩着身高封顶线进去的,结果大一开学体检,我暑假竟然还蹿了个儿,好险没被老师劝退。”   霍序则所谓劝退,实则指的是换专业。   飞行员身高一般要求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八五之间,霍序则当年通过提前招考选拔的时候身高就已经顶在185cm这个临界线上了。   不过霍序则最后倒没换专业,只是现在也应该再也没机会上天就是了。   “你很喜欢飞行?”一旁的刑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霍序则握着伞柄的手上。   霍序则的手很好看,掌心宽大,手指瘦长,骨节匀称,而且因为“臭讲究”,霍序则的十指指甲无论何时都保持短而干净。   当霍序则用这双手拿着东西递人,又或者只是随便夹着支烟……那种清清冷冷高山仰止的质感,无比吸引人的目光。   刑厄盯着霍序则的手,听到霍序则回答:“还行,我这人其实挺滥情的。”   霍序则颊边的酒窝又在若隐若现:“我从小到大碰到什么都好奇心征服欲旺盛,什么都喜欢摸摸看看玩一玩,想做飞行员最开始就是想能够满世界到处转。”   霍序则不缺钱、不缺时间、不缺精力,他那时候只是很幼稚地想,随便飞机把他带到世界的哪里,这好像是一件挺浪漫的事。   “不过现在飞是飞不了了。”霍序则指指自己眼睛上的白丝,感叹了句,“所以瞎子也就只能在家做做饭。”   他想起什么,又扭头问:“刑厄,你妹妹偏爱什么口味?你不喜欢中午的饭菜,是觉得咸了淡了还是不爱吃油炸的……”   “我没有不喜欢。”刑厄出声打断。   然而,霍序则笃定说:“可你还盒子的时候就是兴致不高。”   霍序则很坦然,每个人口味不一样,霍序则也没想过要让人人都夸自己的厨艺,但今晚听了些刑厄的事,让他意识到要死归要死,他现在其实也还能为对方做点什么。   挺好的,死前还能乐于助人,就当是置换给刑厄将来浪费异能送自己归西的酬劳也不错。   “你不是还让我照看你妹妹?”霍序则自然地问,“她有什么忌口,喜欢吃什么,什么口味习惯我总要先了解清楚。”   “她会做饭,刘磊承也会按时送物资上门,你不用操心这个。”刑厄却回答。   霍序则闻言神色变得古怪:“中午的排骨就那么难吃?还是你不相信瞎子能做出什么能吃的东西?”   他塞给小副官带走的保鲜盒里,除了米饭和一点蔬菜,主菜就是一块油炸肋排,小副官当时还夸这道菜夸得上天,难道只是演技太好?   刑厄一顿,拧起眉目,再次否认:“不是,你做的东西很好吃。”   霍序则显然不信,刑厄站在别墅铁门外还盒子的时候明明还僵着一张脸!   霍序则干脆停下脚步,认真“看”向旁人,追根究底:“既然好吃,那你在不高兴什么?”   由于散个步的聊天有些长,当前霍序则与刑厄散步到的这个路段附近有盏路灯好像坏了,霍序则俊美的五官有一半陷进了前方绵延的黑暗中,但刑厄从对方的语气就可以想象出霍序则此刻脸上的表情。   左边嘴角的酒窝大概看不到了吧?   刑厄下意识跟着霍序则停下脚步。   对峙了好一阵,又或许只是短短数秒。   霍序则打定主意问到底,刑厄终是先败下阵来:“你不是……不能吃肉吗?”   刑厄问话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他的语气明明没有任何不对,可霍序则竟莫名其妙从中听出了一点愤怒。   又像是……难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肉?” 第12章 关于暗恋   知道霍序则不吃肉,是在高二上半学期。   也是刑厄就读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   那天,刑厄坐在距离一楼食堂门口最近的位置刚打完餐。   他们高中分很多个食堂,都在一栋楼里,食堂一楼的饭菜最普通也最实惠,刑厄从来都在一楼用餐,而那段时间食堂二楼以上刚好在做新装修,平时分流的学生也都聚集进了一楼。   只不过明明是在人头攒动拥挤嘈杂的一楼食堂中,刑厄的身边却因为没人敢跟他坐一桌而硬生生隔出了一片安宁区。   中午12点40分,霍序则和同伴一起走进食堂。   他们上午最后一节课应该是上的体育课,霍序则那天身上只穿了件短袖夏季校服。   少年身量拔高旁人一截,他先前应该出过很多汗,头发微湿,脸上倒还干干净净,只是身上的校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显露出少年人独有的蕴藏勃发力量又略显轻薄的肩背。   他们有说有笑经过刑厄的桌边,霍序则的同伴嚷嚷着“好饿啊”,他们一起走到窗口打饭,刷的都是霍序则的饭卡。   霍序则打完饭找了个餐桌坐下,刚好那个餐桌位置离刑厄就餐的餐桌不远。   大概也是因为很多同学都下意识远离刑厄,所以刑厄所坐的区域附近反而是食堂空座最多的。   也相对安静。   霍序则刚坐下,一个女生很快便跟着走了过去。   女生红着脸将一个天蓝色的信封递给霍序则,霍序则抬起头,同时被晚他一步端着两个汤碗过来的同伴抬肘撞了下。   同伴笑得肆意又暧昧。   高中生正是八卦的年纪,以他们餐桌为中心一圈本来或走动或聊天或埋头吃饭的同学也都不约而同暂停了正在做的事看起热闹,甚至有人还吹了声响亮口哨。   给霍序则递信的女生很漂亮,似乎也很出名。   虽然刑厄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不认识女生,也没人会主动跟他说八卦,但霍序则选的食堂座位离刑厄的太近,附近同学的窃窃私语刑厄听得分明。   “是艺术部的谭梦萦诶,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票选最靓第一哦,来本部专门送情书的吗?”   “哇哦,果然美女都爱帅哥。”   “校花配校草,天仙配好吧。”   “霍序则谈恋爱的话,全校一半女生都要心碎了吧……”   女生应该来自他们学校的艺术分部,大概还比他们要高一届?因为刑厄听到霍序则抬起头后,叫了对方一声“学姐”。   霍序则没立即接对方递过来的信封,倒是从食堂座椅上站起了身。   他低声对女生说了句什么,女生咬了下唇,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些,连递信的手都显出僵硬。   霍序则扫了眼周围,周围的同学立即欲盖弥彰地假装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霍序则这才又跟女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在大家有意无意地静默注视下,与那个女生一起走出了食堂门口。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霍序则才重新回到食堂,这次他是一个人,手上也没拿什么蓝色信封。   倒是多了两罐凝结着水汽的冰可乐。   霍序则回到餐桌座将其中一罐可乐随手放到同伴桌上。   同伴眉开眼笑:“算你没见色忘友!”   然后一边掰易拉罐拉环,一边八卦问:“怎么样成了没?嫂子给买的?”   霍序则一把将同伴已经凑到嘴边的冰可乐重新抢回来扔到一边,还顺手干脆利落还了个同伴先前给他的肘击回去。   “行,你现在自己去找个嫂子给你买,这罐别喝了。”   同伴“靠”了一声:“这么漂亮都不要,舞蹈生身材那么好,谭……”   霍序则懒得搭话,在同伴又伸手去拿那罐冰可乐时,才打断说:“刚运动完就喝冰的,你想吐血?”   同伴伸出去的手又悻悻收回。   “饿就吃饭,渴就喝汤,少议论别人女生。”霍序则劲瘦的指节微曲,适时推了碗汤到对面同伴面前。   而他自己也顺手拿起桌前的汤碗喝了一口。   霍序则的同伴幽幽嘟囔:“我靠,你不会其实在暗恋我吧?”   伴随着同伴夸张环胸自抱的动作,霍序则喉结滚动,咽下一口汤,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到手中的汤碗里,又看了同伴一眼,顿了下,没回话。   同伴以为霍序则在对自己表示无语,自行延续话题,振振有词:“我看你对同性比异性好!你看你又是请我吃饭,给我买饮料,还担心我吐血!不是我说,霍序则你这家伙不是直的吧……”   同伴这边咋咋呼呼说个没完,霍序则慢慢放下手中汤碗,面上表情丝毫没变,只突兀地问了一句:“汤里有肉?”   他们桌上现在的汤是霍序则的同伴打来的,霍序则在他之前端了两个人的盘子先来找座位。   同伴“啊”了一声,注意力被带走,下意识说:“没有吧,不是冬瓜汤吗?”   霍序则平静纠正:“是冬瓜排骨。”   只是排骨重,沉在盛汤容器的最下方,又或者因为他们中午下课后还在篮球场多逗留了一阵,以至于霍序则的同伴去盛汤时,排骨都被捞尽了,只剩了冬瓜。   但,那的的确确是一份冬瓜排骨汤。   说完,霍序则站起身又一次走出食堂门口,当他再次经过刑厄桌边时,刑厄直觉霍序则的反应不太对。   明明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可……   刑厄眉心微拧,忍了两秒,起身也跟了出去。   然后,他亲眼看到霍序则进到厕所对着马桶一点点抠吐,反反复复地抠,像是怕抠得不够狠吐不干净,吐到最后只剩清水时,他的额上都附上了一层冷汗。   霍序则在洗手池漱过口又歇了会儿气,差不多十多分钟后才整理好重新离开厕所。   再后来,霍序则第三次返回食堂,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吃饭,直到同伴惴惴不安跟霍序则道歉。   刑厄听到霍序则笑了声,只是因为刚吐完,嗓音有点哑。   “被你恶心吐了而已。”他神色平常地拉开自己桌前已经不再冰了的可乐喝了口,像是现在才回敬同伴之前那番霍序则直不直暗没暗恋他的言论。   然而同伴大概很了解霍序则,没把霍序则明显岔开话题的话当真,脸上依旧满是懊悔。   霍序则放下可乐罐,最后才摆了摆手,不太在意地解释。   “不关你的事,我吃素是因为我妈许了个愿,要全家一起守斋吃素心诚才灵。”   霍序则吃素,喝到一点带肉味的汤都要去厕所抠吐出来。   但下午刘磊承带回去的保鲜盒里,装的却是一整块酥脆可口的油炸排骨。   “序则,我今晚想吃桥头排骨。”   南部基地的异能者下巴枕在霍序则肩头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刑厄上午赶到基地大楼观察办外听霍序则说话时就感到异样,霍序则当时的声音有些哑。   他以为是因为昨天淋了雨的缘故。   刑厄的手无意识覆在军装上衣的一侧口袋之上,而隔着一层粗粝的军装制服面料,那里面安静躺着一板在末世极为珍贵的白色感冒药片。   刑厄慢慢握拳,别开眼:“你吃不了的东西,何必非陪朋友一起?”   那个梁幸知道霍序则不能吃桥头排骨吗! 第13章 关于暗恋   梁幸知道也不知道霍序则不能吃肉。   知道,是因为霍序则从大一入学起确实顿顿吃素,而不知道,是因为霍序则早不需要遵守这条规矩了。   霍序则的家人都死了。   那个全家守斋吃素才能灵验的愿望,永远都不会灵验了。   霍序则从刑厄的问话中听出了不理解。   在刑厄的眼里,霍序则大概就是个路边遇见个陌生小孩,随手就要转钱给人买糖,遇个劫财劫色的猥琐男也非要恪守承诺给与报酬,为了朋友当然只会更加连损伤自身也在所不惜的绝世愚善大冤种吧?   霍序则想,这应该属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情绪。   可刑厄的话里又有愤怒。   还有…难过。   霍序则宽大的手掌握着手中的伞柄,在刑厄看不到的角度,大拇指微微用力,指腹泛出苍白。   他可以解释,霍序则很擅长感受他人的情绪,他的精神丝从散步初始就蠢蠢欲动想要探向身旁的人。   他可以对刑厄说,你误会了,我的排骨不是做给梁幸吃的,他也可以说,他送给他递情书的女生出食堂只是为了体面,他不在意同伴打错的肉汤因为他喝之前自己也没注意到。   他的那点与人为善相比他曾经拥有的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不值得刑厄关注关心,更不值得他记到现在。   可霍序则这一刻什么都没有解释,不能解释,他意识到今晚出来散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所以霍序则开口:“刑厄,我们……”回去吧。   “谁在前面?”然而霍序则话才说到一半,忽而话锋一转,蓦地“看”向前方路灯熄灭的方向。   身旁的刑厄也立即警觉。   霍序则的精神丝是无形的,他近段时间精神力暴涨,精神丝常常无意识溢出。   就在刚才,他企图擅自接近刑厄的精神丝被他强行扭转方向甩去一边,却在深入前方路灯没亮的黑暗路段碰了个什么东西。   准确来说,是个人。   刑厄没有任何迟疑抬臂将霍序则挡到身后。   前方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慢慢传来脚步声,在脚步声渐近,即将走出黑暗中时,黑暗中的人影说:“请问……”   “别看他!别回话!”霍序则抢在那人之前,倏然握住刑厄的一边手臂猛地拉后一步。   对方是感染者!   霍序则今天早上从别墅三楼醒来,整个三楼卧室布满了蜘蛛网,他的精神体失控在加剧,所以霍序则上午出门前掰折了精神体的一只腿。   精神体与异能者高度共感,甚至可以说精神体即是一个异能者命门所在。   霍序则惩罚自己的精神体,以至于他现在脑中都还在嗡嗡轰鸣刺痛,鉴别感染者的触觉也迟钝了许多。   但黑暗中的人影一开口,霍序则随即确认。   ——会正常出声说话,是高危感染者。   黑暗中的人听到霍序则的话,脚步一下子加快,霍序则迅速做出反应,扭头对刑厄说:“你不能看他!把灯打灭!”   经过五年末世的更替变异,丧尸病毒感染者外貌、行动力都几乎与常人无异,很难一眼辨别,更何况一眼以后看的人也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感染者。   霍序则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确定对方是感染者,他只能寄希望于刑厄信他。   好在几乎是与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砰的一声,他们身后的路灯灯管应声碎裂。   刑厄掏出了枪。   附近完全黑了下来,脚步声还在一刻不停靠近过来,刑厄将霍序则推后,而自己则反向上前却被霍序则拉住手腕。   “尽量别弄出外伤。”霍序则只说了一句,然后放手。   高危丧尸病毒感染者血液具有渗透皮肤的感染性,刑厄是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他会知道霍序则这句话的意思。   果然刑厄“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也很稳:“往后跑,其他我来解决。”   刑厄嘱咐完,没有等霍序则回复便干脆迎了上去,于是他也不知道身后留在黑暗中的霍序则并没有听话离开。   霍序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和刑厄散步到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期间如果黑暗里的高危感染者有任何动作,不用霍序则的精神丝意外撞上,身为身体强化异能者的刑厄早该发现。   感染者听到人声不出声也不动,就像隐藏在那里专门等他们?   可如果是丧尸病毒已经发作的感染者,神经系统被破坏并不具备思考能力,怎么可能“等人”?   那么如果是未发作的感染者,假设对方自己清楚自己已经高危感染绝不可能主动撞到基地首席执行官的枪口上,而假设自己不清楚,躲在黑暗中蛰伏的行为却更加可疑!   不对,刻意隐藏在黑暗中等待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电光火石间霍序则猛然意识到什么!   “刑……”霍序则刚想出声提醒,一瞬毛骨悚然直冲天灵盖的脊背颤栗感又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不等霍序则做什么,贯穿黑暗的凶悍狮吼近在耳边。   刑厄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不能咬!”   白狮的突然出现让霍序则来不及权衡多想,他手腕翻转刹那打开手中用作盲杖的伞挡开白狮。   刑厄的身体进化等级极高,他拖了这么久没有返回,因为黑暗中的感染者也是异能者!   而那个异能者的精神体蛇不知是夜视能力太差走错了位置找错了人,还是对方故意为之。   白狮出现的前一秒,霍序则感到了手臂传来黏腻湿滑的缠绕触感。   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是蛇的数倍不止,远处的刑厄或许也发现了对方的意图,竟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回头找霍序则。   但,白狮不能咬蛇!   那个异能者被感染了!   因为行动仓促,霍序则用伞面挡开白狮的瞬间掌心毫无意外传来一刹刺痛。   与此同时被霍序则挡开的白狮不顾一切猛地向霍序则回扑。   或者说将霍序则手腕上缠着的蛇扑踩到脚下。   万籁俱寂。   黏腻湿凉的触感消失,被肌肉强健的巨型白狮四爪按在身下护着的霍序则只感受到白狮胸腹一下一下剧烈起伏的狮喘。   “你……有没有受伤?”   刑厄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霍序则身边,黑暗中,他听到刑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刚才的混乱里霍序则眼睛上蒙着的白丝巾滑落到了地上,他下意识抬眼,只隐约看到一个黑色深沉的虚影僵硬地立在自己面前。   刑厄甚至没有蹲下,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那么笔直,孤立无援,连呼吸都是乱的,泛着不易察觉细微的抖。   霍序则想,如果他此刻承认受伤,那么他将拥有一个毫无破绽完美的借口去死。 第14章 关于暗恋   “霍序则,回答我。”   刑厄第一次连名带姓叫霍序则。   霍序则被蛇咬伤的手正撑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而伏在霍序则身上的白狮被刑厄凶悍地一把掀开。   黑暗中霍序则看不清刑厄的表情,但对方的身形矮了下来,像是支撑不住身体重量,刑厄用了一个双膝顶地的姿势跪在他的身边。   这期间霍序则一直没回话,静了好一会儿,身边的黑影才很轻很慢地开口。   “没有观察中心观察鉴定报告,我不能对他用异能。”   “他一个半月前接了护送任务出基地,他的任务伙伴今天中午经鉴定确认感染,我中午就已经执行了处决。”   “他埋伏在那里,我以为他的目标是我……我……”   刑厄从来话少,无论是从前在高中还是后来在末世基地重逢,他极少这样连续一口气繁复仔细地絮絮叨叨,到最后他说无可说,只能又回到让霍序则回他的话。   “回答我,霍序则……”   带着一丝隐蔽的无助祈求。   北部基地令人闻风丧胆的首席执行官,其精神体白狮的异能叫做“血液凝固”。   人的心脏一刻没有血液输送就会停止工作,刑厄的异能是杀人技。   所以即使意识到危险,毫不犹豫打灭了路灯,也放弃了用枪,在面对他认为那个疑似高危感染的异能者目标是自己的情况下,刑厄依旧没有召出自己的精神体。   末世的人命也是人命,在无法百分百确认对方感染前,刑厄不会轻易动用异能,这是刑厄的原则,他在向霍序则解释自己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对对方用异能的原因。   那么后来又为什么还是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白狮呢?   被主人掀开后的白狮,庞大的身躯并没有消失或远离霍序则,霍序则能感觉到白狮的鼻息凑在自己身边,委曲求全地跪伏贴近着他,茂盛的毛发无意识蹭在他的脸上,有一些些痒。   “受伤了。”霍序则听到自己说。   黑暗中跪在他面前的人影一动不动,身边白狮的呼吸却一瞬停了。   霍序则叹了口气,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故意在地上摩擦得血肉模糊的掌心。   他说:“你的狮子把我的手按到石头上了。”   霍序则笑了下,很是无奈:“我如果真的被感染者伤到了,你让我回话,是也想一起感染吗?”   可能是霍序则装深沉犹犹豫豫半天不回话惹恼了刑厄,霍序则说完话,刑厄什么都没回,倏地从地上站起身。   黑暗是情绪最好的掩护,刑厄站在原地半天,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黑影不断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出一丝心绪的不平。   霍序则悻悻跟着从地上爬起来,高危感染者被刑厄制服,但他到最后也没有使用异能,必须将那人先行带回观察中心鉴定感染情况然后及时处理。   “我回去了,你小心一点。”霍序则想着不打扰人工作。   然而刑厄被霍序则气得话都不说了,却又并不同意霍序则自己回家,僵持了许久,刑厄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精神体白狮留给了霍序则。   顶级异能者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很高,有真实五感、力量,甚至可以代替主人进食,一人一狮回到霍序则的独栋别墅住所,霍序则简单做了点夜宵犒劳大白狮。   两个小时后,当刑厄在凌晨十二点还差一分的时候再次来到霍序则家门外,彼时霍序则正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和白狮一起看星星。   刑厄的狮子体型太庞大,进不去霍序则家别墅大门,刑厄一来,花园里慵懒趴伏在霍序则腿边,正享受头顶撸毛服务的白狮一瞬消失。   霍序则有些愕然,他一直在等白狮什么时候自行消失,毕竟异能者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再高,本质上也还是异能者精神力的化身。   刑厄无论人在哪里,都能随时收回自己的精神体。   可现在,刑厄却自己来了。   不仅来了,对方还带来了药品,又一言不发给霍序则处理了手上只简单清洗过的伤口。   刑厄要离开时,霍序则给人送到门口。   “刑厄。”他叫住人。   刑厄背对着霍序则,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霍序则说:“抱歉,不是故意耍你玩的。”   他回答刑厄自己受伤了的时候,跪在他面前的黑影虽然没动也没说话,但凑近自己的白狮呼吸却停了。   刚才回到别墅,白狮恹恹地也不肯吃东西,霍序则在灯光大亮的花园铺着的青石板上还发现了血迹。   是从白狮的前脚掌流出来的。   而精神体不会自己流血,只可能是主人受伤,精神体同担。   霍序则今晚第三次站在雕花铁门边跟刑厄说话。   他问了刑厄一个问题:“你就没怀疑过,我受伤了但是故意隐瞒的可能性吗?”   霍序则将掌心被蛇咬过的伤口在地上故意磨得血肉模糊辨别不清,但这种抱着侥幸心理伪装自己没有被丧尸咬伤的伎俩在末世初期实际很多见。   而且刑厄甚至没有复查他身上有无其他伤口,也没有将他强制带回观察中心隔离观察,这并不合基地律法,更不够安全保险。   刑厄垂在手侧的手除了给霍序则上药,始终保持紧握成拳的状态,也不知道是想掩盖手掌心被自己掐出来的痕迹还是压抑什么。   刑厄依旧没有回头,他说:“你住在这里接触不到别人,从明天起每天会有人把物资送到你的门口。”   说完,刑厄走了,但霍序则的花园里多出了一头威武霸气的大白狮。   ……   “所以你又不想死了,改上赶着给高中同学的妹妹当全职保姆献殷勤去了?”   梁幸在电话中嘲讽霍序则。   霍序则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握着电话,左手拿着一个水杯在三楼卧室阳台上浇花,而阳台正下方的花园里,纯白的雄狮像在逡巡自己的领地般,绕着花园正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圈。   霍序则一心两用看着花园中的白狮,迟疑了下,无视好友话中的夹枪带棒,只回:“晚点死吧,至少等他从观察中心出来。”也看看刑厄妹妹的腿,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一周前那晚分别后,刑厄留下了精神体算是变相“软禁”了霍序则,自己却转头主动进了观察中心进行生物观察。   “也是,人家把你供在豪华大别墅里隔离,自己替你去住观察中心,这么情深义重,要我的话别说是给他妹妹当保姆了,就是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对吧?”   自从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梁幸最近可以说闲得发慌,电话里话里有话一个劲阴阳霍序则。   他们都心里明白,观察中心那种地方住的人多又杂,普通人连个单间都没条件配备,没事人住进去保不齐就有交叉感染的风险,所以刑厄这么做的用意大概率是为了保护霍序则。   梁幸要不是霍序则的好友,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北部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半夜遇袭身边其实还有个人一起,因为刑厄根本没有把霍序则当时也在现场的事说出去。   而所谓白狮守在别墅外的“软禁”行为,这其中到底是限制出行,还是进一步保障安全,就谁也不得而知了。   霍序则难得一次在口舌之争上输得彻底,几乎哑口无言,关于刑厄的事,霍序则不敢多想,更不能细究。   他索性岔开了话题:“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在北部基地还习惯吗?”   梁幸“唔”了一声:“还行吧,就是整天闷在家里也没人说话可能有点孤单吧。”   霍序则回他:“你现在没以前忙了,就该多陪陪她。”   末世里还有亲人可以陪伴是一件幸之又幸的事,梁幸和他舅妈感情深厚,当年末世爆发时梁幸不顾一切第一时间就是要回去接他舅妈。   哪知刚岔开的话题,说到这里,梁幸突然又想起个事给绕了回去。   他哼笑道:“北部基地那帮基地高层根本不信任我们南部基地的人,倒是出基地那种吃力不讨好的高危任务就立马想到我们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霍序则若有所感:“怎么?”   每日物资的配送时间到了,楼下铁门外的运送员还未靠近就被巡视领地的白狮“吼”的一声吓了个趔趄。   霍序则在家没戴丝巾围观了全程,没忍住无声勾了勾唇:“暴躁咪咪。”   “结果被你家那位还在观察中心住着的高中同学的小副官积极领走截胡了呗,气死北部基地那帮偏心眼的孙子了哈哈!”   电话中,梁幸幸灾乐祸地说。 第15章 关于暗恋   刑厄是身体进化等级非常高的异能者,他一旦感染,其精神体会第一个显现出行为异常。   结束生物观察那天,刑厄将精神体收回了身边去做检验考察,考察合格后也宣告了霍序则的“软禁”生活同步结束。   刑厄从观察中心直接回了家,刑运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她只知道哥哥夜里在基地遇袭,可刑厄不仅精神体异能霸道,身体强化等级在基地更是最顶尖的。   按道理如果是一对一的埋伏,即使对方也是异能者,哥哥也不该出什么问题,然而刑厄当晚却连家都没回,直接进了观察中心。   刑厄一回家,刑运坐在轮椅上拉着哥哥满身检查。   “哥,你哪受伤了?伤在了哪里?现在养好了吗?”   刑厄在观察中心住了将近半个月,期间还处理过观察中心其他高危确诊感染者,身上衣服实在不干净。   于是刑厄躲开了妹妹的手,径直绕进浴室:“没受伤,我先洗个澡,你去帮我拿衣服。”   其实刑厄一住进观察中心就给妹妹发过信息,也说过没有受伤,但刑运不信,没受伤哥哥怎么会住进观察中心呢!   等刑运将哥哥换洗的衣物拿到浴室门口,浴室内已经响起水声,刑运敲了敲门,刑厄在浴室内道:“放门外吧,你进房间等我。”   刑厄兄妹住的房子是三室两卫,刑运住了自带卫生间的主卧,刑厄从来不与妹妹共用卫生间,他平时都在客厅的卫浴洗漱。   等刑厄从卫生间洗澡出来,刑运没有在房间,而是和刘磊承两个人正在厨房处理食材准备做饭。   在刑厄住在观察中心的这段时间,都是刑厄的执行副官刘磊承在每天送物资上门,以及负责照应刑运。   这本来就是当初刑厄招副官的最主要目的,在刑厄执行任务或不方便回家期间,照应他行动不便的妹妹刑运。   然而,这个任务不仅现在可能要旁落了,而且为了任务不着痕迹地落出去,刑厄还让刘磊承替他领了个外出基地的任务做掩护。   刑厄进厨房帮忙,刑运回头说:“哥你刚洗完澡,在外面休息等着吃吧。”   刑厄没同意,接了刑运手中的菜刀:“我来。”   刘磊承正在帮着洗菜,主动提醒:“刑哥,任务出发时间是明天早上六点半,研究院的图谱参照图我也已经发您手环邮箱了。”   刑厄利落地切完菜,点了下头:“我收到了。”   刑运被哥哥抢了菜刀后并没有出厨房,听后担忧问:“哥,你才刚从观察中心出来就要出基地做任务?”   刑厄那晚在基地内遇袭后,刘磊承每天往上级家送物资也会常常陪刑运聊会儿天。   遇袭这个事件不是机密,调查结果出来后刘磊承也跟刑运提过一点。   大致就是那天晚上埋伏刑厄的异能者与当天中午确认感染被刑厄处决的异能者原本就是一对同性恋人。   丧尸横行最厉害的时候,当时东南西北四大幸存者基地建设还不完备,流离失所到处逃亡的幸存者随处可见,因为先天体能力量的差异,男性在逃亡中优势明显。   而这个时候,为了活下去,男人与男人之间结伴的情况越来越多,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也许是一起经历的生死多了,感情发生了飞跃变了质,同性凑成一对的情况也开始变得寻常。   袭击刑厄的那名异能者和已经执行处决的异能者是同性伴侣也是任务搭档,一个半月前,他们接下了护送西部幸存者基地的两名科学研究员到北部基地来的任务。   两名异能者是老搭档了,能力好,经验足,配合默契,任务路途上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当那两名研究员进入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其中一名研究员在三天后却出现了言语失能的情况。   紧接着,另一名研究员在一周后也未能幸免,出现同样状况随即确诊。   刑厄高大的身影站在灶台前稳稳颠锅的画面,在这间逼仄而充满油烟气的厨房却显现出一种又违和又莫名和谐的安定温馨之感。   仿佛外面再是风雨,只要有他在,这个家就永远不受飘摇。   刑厄知道妹妹是担心任务危险,边往锅中鲜嫩爽脆的四季豆上依次添撒调料,边淡声解释:“他们的任务目标在西部基地就已经被病毒感染了,我的任务和他们不一样。”   刑厄这次的任务实际是寻找研究院需要的样本生物和一些草本,他向来一个人行动的多,这次也不例外。   这种单人任务对于其他人外出到危机四伏的基地外当然危险系数极高,但刑厄的异能实力摆在那里,这类任务对他反而不算困难。   “刑哥,郑哥也已经执行处决了吗?”这时,刘磊承关了水,犹豫了一下忽然问起。   刑厄“嗯”了一声,郑燃就是半月前伏击刑厄的异能者。   当时第一名西部基地来的科学研究员出现异常时,本来护送他们的两个异能者就应该被全部控制带回观察中心。   但那时候,不知是提前收到风声还是怎么,郑燃那时在搭档异能者的掩护下逃出了基地。   谁也没想到,郑燃还会回来,在那名异能者被执行处决的当天。   刑厄想到当时和对方交手时,郑燃的意图……   他那天是故意的。   郑燃根本就知道自己不是刑厄的对手,他当时会迎上去交手而不是逃走,实则只为了拖住刑厄。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霍序则。   可为什么呢?是郑燃当时隐匿在暗处听出了什么?   郑燃在被执行处决前,意识已经开始混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言语,但他对刑厄笑,笑得畅快而大声。   “你也尝到我的痛苦了吗?刑厄你不得好死,你活该你活该……”   他是以为自己感染成功了霍序则吗?   还有霍序则掌心的伤好像还没拆绷带,不知道怎么样了?刑厄罕见地走了一秒神。   刘磊承见老大肯定了处决结果,不由唏嘘不已。   虽然末世总是在死人,但一下折损两名异能者,北部基地大楼这些天都显得愁云惨淡阴云密布了。   “唉,还是我们北部基地的异能者有情有义!”刘磊承忽然道,“连基佬都比南部基地的情深义重!不像他们南部基地的那个什么梁幸,霍哥那么好……”   “刑运,你先出去。”刑厄蓦地打断刘磊承,转头对妹妹说。   是让刑运回避的意思。   刑运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刘副官不是不知轻重不懂规矩的新人,他跟在哥哥身边这么久,既然敢刚才那样起话头,应该不是基地机密才对。   但刑运还是乖乖听哥哥的话推着轮椅离开了厨房。   “霍序则怎么了?”刑运走后,刑厄直接问。   刘磊承在老大突然打断自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小心翼翼闭紧嘴,谁知刑哥把妹妹支走,又重新回到这个话题。   “额,不是,霍哥没怎么的。”刘磊承忙摆手,解释道,“就是那个梁幸……”   刑厄将火关小,看着刘磊承。   刘磊承挠了挠头:“其实就是我上次不是去给刑哥领任务吗?去趟九楼卫生间正好碰到了几个南部基地的人在里面聊天。”   刘磊承想起当时,他在洗手台上看到了一叠相亲报名表,那几个人应该是去申报排队相亲的。   末世之初折损的老人、孩子最多,其次则是女性群体。   但人类繁衍离不开女性,东南西北四大基地在逐步稳定后,都不约而同将繁衍生育政策的鼓励制定放在了基地建设管理的首位,女□□利生活条件也普遍比男性更好。   而北部基地的这一相关政策中,基地未婚适龄男性排队录入信息相亲就是其中重要一项。   女性挑选男性,男性孔雀开屏。   南部基地那几个人在手环上填写过信息申请后,还需要到北部基地大楼婚配办进行核查复审体检。   那几个人当时在卫生间提到了一个名字,引起了刘磊承的注意。“梁幸”不就是上次刑哥在观察中心办公室外,让他打电话联系来接霍哥的人吗!   对方那句“关我屁事”,刘磊承可是记忆深刻。   “那几个人在说,似乎这次报名相亲,那个梁幸也申请了。”   刘磊承想想就觉得生气:“那个梁幸好像是他们南部基地以前很厉害的异能者,难怪刑哥你让我叫那个梁幸去接霍哥,原来他和霍哥以前在南部基地是一对!”   刑厄在听到刘磊承说霍序则与梁幸是“一对”时,握着锅铲的手猛然一紧,锅里的四季豆都不甚滑出了锅边几根。   刘磊承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的这点异样,继续跟老大分享自己听到的八卦消息。   “因为异能者相亲肯定排在前面,有优先权,那几个人就说梁幸一个基佬这不是祸害人吗?”   当时那几个人道:“真搞笑,梁幸对女人硬的起来吗还来抢相亲名额,那个姓霍的满足不了他了?不是什么基地地草吗,异能都没有,男的女的倒是都想爬他的床。”   有人插嘴:“梁幸应该不会抛弃霍序则吧,以前在南部基地五年都没腻,后来更是金屋藏娇,宝贝疙瘩外人接触一下都不准,这么强的占有欲说变心就变心啊?”   另一人道:“所以说男人发达就会变坏,放谁身上都逃不过!别看我条件没多大优势,但我至少不会背着老婆在外养小白脸男人!”   “也不知道那么人高马大的男人到底有什么特别滋味?要我说,长得再带劲老子上床看到那比我还高一截的头顶也萎了……”   刘磊承一五一十还原出他在厕所隔间里扒墙角听到的聊天细节,最后义愤填膺地总结陈词:“什么叫背着老婆养小白脸!就算按先来后到也是霍哥是老婆,那个梁幸想在外面养女人才对!”   小副官对刑哥那位温柔英俊的老同学印象好得要命。   “而且霍哥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长得又高又帅,性格好又体贴,做饭还那么好吃,这么贤惠的老婆是个男的又怎么了!这梁幸居然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话音刚落,厨房磨砂玻璃门被从外敲响。   刑厄打开门,刑运面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小声说:“哥,外面有位霍先生来找你。” 第16章 关于暗恋   站在门外的霍序则若无其事收回自己一开门就蹿进人家家里的精神丝。   误会梁幸和自己是一对了吗?   要不要澄清?   刑厄放下锅铲从厨房疾步走出去,刘磊承本来也下意识想跟,走到厨房门口鬼使神差往后看了眼。   愣了下,又折返回去。   刘磊承将灶台的燃气关灭,他一时有些魔幻,刑哥不会生病了吧,他这么严谨的人刚才居然忘记关火就出厨房了。   当刘磊承从厨房出来,见门口玄关外霍序则白色的T恤外穿了件半敞开的黑色休闲衬衣,衬衣的一边肩膀处面料有些刺绣暗纹隐隐浮现,打破了黑衣黑裤的单调刻板又并不复杂的穿搭,可又特别少年气。   “霍哥一个人来的?”刘磊承看着玄关几个人都站着不动,奇怪地往门外霍序则身后望了望,“怎么不进来呀?”   霍序则刚才见到刑运来开门时才摘了面上的口罩,所以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然而头发上、衣服上,以及所站的玄关门外却积累了一小滩水渍。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身上有点湿,怕弄脏你家,要不先借我一条毛巾……”   霍序则的话是对刑厄说的,而刑厄像是没耐心听他说完,眉目蹙紧打断了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有些凶地问。   “没有打伞?”   刑厄家客厅窗户没有拉窗帘,大白天的屋子里却开着灯,只因窗外正电闪雷鸣,乌云遮蔽下的天空正狂风暴雨。   霍序则摇了摇头,还是笑,笑得还挺无辜,坦然说:“如果打了伞,我的盲杖不就用不了了?”   霍序则今日出门,眼睛上依旧蒙着白丝巾,其实在外走了没多久遇上大雨的时候,他的丝巾都被猛烈的暴雨打落了。   但在刑厄的妹妹来开门前,霍序则又将湿了的丝巾绑了回去。   刑厄的妹妹刑运从厨房把哥哥叫出来后,一直坐在轮椅上跟在哥哥身后。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钉在门外高大俊朗的陌生男人脸上。   是一种意外、惊喜,又格外复杂的目光。   这个人姓霍,哥哥的副官也认识他,刘磊承还叫他“霍哥”,他就是哥哥认识的那个南部基地来的人。   原来……是他。   刑运慢慢低垂下纤长的眼睫,听到哥哥说“去洗澡”,随后不由分说将那人拽进屋里,连鞋都没来得及让人换。   霍序则“诶”了一声:“我的东西。”   霍序则进门前,一手握着雨伞充当的盲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塑料袋。   刑厄一言不发接过霍序则右手的塑料袋扔到一旁的刘磊承手上,直接将霍序则带至客厅卫浴间。   “啪”的一声,刑厄扔了双拖鞋到霍序则脚边,转身便出了卫生间。   等到刑厄再次返回,霍序则已经换好了拖鞋,刑厄又毫不嫌弃地弯腰把霍序则穿来的运动鞋捡起来拿在手上,另一只手则将一叠干净衣物放到淋浴旁的衣架上。   “洗完澡先穿我的衣服。”刑厄扔下一句话就又打算走。   霍序则反应敏捷拉住人:“等等。”   刑厄停住脚步。   霍序则直白问:“你生气了?为什么?”   “没有。”刑厄闻言僵了下,硬邦邦回。   “你有。”霍序则肯定道,“上次我跟你道歉你没接受,还在怪我?”   半个月前,霍序则在刑厄问他有没有受伤的时候犹豫不决,他后来跟刑厄道歉,刑厄没有回应他。   而在刑厄住进观察中心把将精神体留在霍序则花园的这段时间,白狮体积太大不能从门口进入别墅,但其实只要主人愿意,刑厄的精神体明明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   然而半个月里无论刮风下雨,白狮始终只留在霍序则的花园中。   “没有。”刑厄从见到霍序则一身湿哒哒出现在门外眉心就没松开过,此刻褶痕越发深邃,却依旧生硬地否认。   霍序则并不买账,只说:“欺负我是个瞎子看不见表情?”   “……”   霍序则太懂得如何拿捏刑厄,用“瞎”来要挟示弱,刑厄别开脸,喉结艰难滚动:“那晚是我的过失。”   刑厄从来不是生霍序则的气,不回应霍序则那句“不是故意耍他玩”,是因为霍序则根本不需要跟自己道歉,他在意的一直是自己反应太慢,没有第一时间察觉郑燃的意图。   浴室里,霍序则不着痕迹松开刑厄的手臂,忍住一瞬间想要自己手动展开面前人眉目的冲动,十分无奈:“那现在呢?我淋雨难道也是你的过失?”   霍序则发誓,他不是故意去碰刑厄,偷听对方的心声。   可手已经拉住了,他立即就明白刑厄刚才反应异常的原因,居然又是因为淋雨。   霍序则在心里叹气,他和刑厄在北部基地重逢以来,加上今天一共就遇过三场雨。   第一场雨他因不解试探对方,然后坐上了人家的精神体。第二场雨他不过把手伸出屋檐,结果意外听到了人的心声。   而还在下的这场,他想,刑厄是不是有点太在乎,过于保护……甚至是呵护他了。   “我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了你明天就要出发离开基地,你让我照应你妹妹,我总得趁你还在基地的时候先和你妹妹见一面。”   霍序则耐心解释:“我出门前没有下雨,半点征兆都没有,但走到半路下雨了,这完全是个意外。”   绯闻问题霍序则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澄清另一件事。   霍序则道:“我虽然瞎了,但也不是什么易碎品。”   “刑厄。”他很郑重地唤面前人的名字。   不要皱眉,他在心里说。   霍序则收回身侧的指尖动了下,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当自己的中指与无名指真的抚上对方紧绷的眉心,霍序则一面鄙夷自己,一面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甩锅给他总是不听话的精神丝影响了他的自制力。   破罐子摔了的霍大少爷也懒得再捡起来拼回去,他的指腹从刑厄眉心那道深刻的长疤处温柔拂过,最后稍稍用力展开那处眉心两侧的不平。   认真告诉对方:“只是一场雨而已,除了要多洗两件衣服,我不会有任何损失。”   身体强化等级极高的刑厄在霍序则手伸到自己面前时,整个人却如同一座雕像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那双冷感修长又带着另一个人真切体温的手指触上他眉心的疤。   刑厄双拳陡然握紧,身体剧烈抖动了下,头部后仰猛地退开两步一下子撞到浴室门框上,后脑勺与门框撞击发出一声巨大响动。   霍序则听着都觉得痛,下意识跟上前,又想伸手过去查看:“你没事……”   “你,你先洗澡。”然而不给霍序则关心的机会,刑厄草草留下句话,直接扭头就走。   就像是……落荒而逃。   被留在浴室中霍序则愣了愣,手还悬在半空,这次慢半拍地当真叹了口气。   他随手扯下眼睛上的白丝,看不清情绪的雾灰色眸底很慢很慢地泛出一点零星笑意。   “很特别,像二郎神转世一样漂亮。” 第17章 关于暗恋   霍序则洗完澡走出浴室,没好意思刻意再蒙上濡湿的丝巾,所以他站在厨房门口,带着奇异花纹的眼睛眨巴眨巴认真装瞎。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然而就如同客厅先前被自己穿着鞋踩进来的水渍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样,独属于浴室逼仄空间内那一瞬的暧昧不明也随着水流消散无踪。   刑厄头也没回,“冷酷无情”地只让霍序则在客厅等待。   被赶出厨房的霍序则老实巴交坐到刑厄家客厅沙发上,身边是坐在轮椅上的刑厄的妹妹。   “你好。”霍序则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你哥哥的高中同学。”   在门外通过可视门铃与这位刑厄的妹妹沟通时,霍序则就已经自报过自己的姓名,所以他现在接着介绍关系。   刑运小声回应:“您好,我叫刑运。”   或许是见霍序则有些长了的头发还湿着,刑运咬了下唇,隔了一会儿才又小声问:“你要不要吹头发?”   霍序则精神丝此刻正绕在小姑娘身上检查她的脊椎神经受损情况,刑运声音轻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嗯”了一声抬头,后知后觉才笑了下,说:“好啊。”   吹风机收在刑运的卧室,霍序则很有分寸没有跟进刑运的房间而是站在门外等待,刑运拿着吹风出来,又将霍序则引到有插线板的地方。   霍序则打开吹风,吹风机呼呼的机械噪音中,他一边随意地拨了拨头顶的发丝,一边继续用精神丝检查没有推着轮椅远离自己的刑运腿部神经问题。   而无论是精神丝有意无意顺带反馈出的些对方的情绪波动,还是小姑娘一眨不眨始终悄悄注视自己的复杂目光,都反映出刑运内心挺不平静的。   怎么了?小姑娘不太喜欢他吗?   霍序则的精神丝检查完毕,他坦然自若地抬起眼,小姑娘的目光“唰”的一下撇开了。   霍序则心下更觉得刑厄妹妹对自己的态度不自然,但他没有深入探究,他开口,目光却也不贸贸然盯着人家小姑娘,而是像是不小心看错了方向,望着厨房位置。   “你哥哥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我以后可能会经常来看你。”   厨房中,刑厄看得出穿了有些年头了的居家服外面,一本正经系了条与他的高冷酷哥形象十分不符的烟火气围裙。   不过围裙不论从大小还是颜色款式都看得出是男款,看起来平时在家竟是刑厄做饭居多?   刑厄已经跟刑运说过自己不在的时候可能会有个眼盲的大哥哥来家里一起吃饭的事,刑厄没说霍序则是来“做保姆”的,所以刑运也不知道霍序则指的“经常来”的意思和哥哥说的并不一样。   刑运只是点了点头,回霍序则话的声音依旧不大:“我知道。”   霍序则有种近乎直觉的预感,小姑娘平时应该不会像现在在他面前表现得这般“内向”,他觉得刑运此刻并不在状态,霍序则估摸着小姑娘大概是怕生?   所以霍序则想了想,没有再强行跟刑厄的妹妹搭讪以免惹人厌烦。   刑厄做完饭,小副官刘磊承负责端菜、摆碗筷。   霍序则因为要尽心竭力扮演好一个睁眼瞎,也就没有冒然凑热闹帮忙添乱。   在菜都端上桌后,霍序则这才叫住忙碌的小副官,他问:“小刘,我带过来的袋子呢?”   刘磊承一拍脑袋,赶紧去拿明明就放在客厅茶几上十分显眼的袋子。   霍序则接过后,将袋子打开,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电饭锅。   刘磊承愣了下:“霍哥,你这怎么还自己带了个锅过来?刑哥家里都有的呀!”   霍序则笑着摇了摇头,又打开电饭锅盖,在小副官眼睛逐步瞪直,满眼惊愕又惊喜的目光中,霍序则说:“在家没事做了点吃的,但没有大小合适的盒子来装,所以只能这样带过来。”   他的怀中电饭锅里,是一整只焦香扑鼻、满身流油的脆皮烤鸭,也好在霍序则出门前拿了个电饭锅装,不然路上早淋湿了。   刘磊承果然张大嘴巴:“霍哥,你还会做烤鸭啊!做这个很麻烦吧?”   末世里物资短缺,食物不再像末世前一样追求色香味俱全,大多只求简单、省时、省力,像烤鸭这种制作工序繁复,要求的食材、配料配备都十分麻烦的大菜,刘磊承感觉自己只有上辈子才见过了。   霍序则谦虚道:“还行,别墅厨房里有配烤箱,我在家反正也没事干。”   刘磊承连忙积极地去厨房找盘子装烤鸭,而霍序则则将提前准备好跟烤鸭配套吃的饼皮、黄瓜丝、大葱葱白丝和甜面酱等依次拿出来摆上桌。   刑厄此时恰好走到餐桌边,霍序则自然而然问:“刑厄,麻烦拿一把刀给我好吗?”   烤鸭整只装在电饭锅里现在还是热的,霍序则在家没有提前切片,想着到了刑厄这里再动刀。   刑厄沉默地将刀具取来,却没有交给霍序则。   知道自己是个“瞎子”,霍序则没争,只提醒说:“片薄一点,卷着吃。”   而刀法娴熟的刑厄也不需要霍序则多嘱咐叮咛,刘磊承在一旁看得直吞口水。   开餐后,刘磊承十分上道地首先替眼睛不方便的霍序则包足了料卷了个面皮烤鸭,才叫了声“霍哥”想递过去,刑厄抢先说:“他不吃。”   刘磊承“诶”了一声,伸手递东西的动作僵住。   刑厄直接拿起霍序则面前的饭碗,用还没使用过的筷子在他的饭上添满了菜。   好几样都是霍序则到来以后,刑厄临时另外做的。   只是……   刘磊承看着自己老大一筷子一筷子往霍哥饭碗里夹菜添菜,没忍住奇怪道:“不给霍哥夹点荤吗?霍哥太瘦了。”   刑厄眼都没抬,将饭碗放回霍序则桌前。   “他不吃荤。”   霍序则无比“乖巧”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否认刑厄的话。   “额……”简单的四个字,刘磊承却消化了好一会儿老大话里意思。   这才想起:“啊!难怪刑哥让我通知物资处往霍哥那儿只送蔬菜水果呢……”   “不过——”刘磊承话说一半,又发现新的问题,“物资处往霍哥那儿送鸭子了?不对啊,我明明通知到位了的!”   霍序则闻言轻咳一声,适时解释:“没,通知到位了,鸭子是我让朋友帮我特意弄来的,我想女孩子可能会喜欢吃点不一样的?”   “本来还想早点来再做点别的,也让妹妹考验考验我的手艺,不过好像还是来迟了。”他又无奈地耸了耸肩,左侧颊边的酒窝浮现出来,笑了下说。   刑运本来坐在了离霍序则最远的位置,安静地看着哥哥替人布菜添汤,没说一句话。   忽然间听到霍序则提到自己,她这才将目光小心翼翼移到餐桌中央霍序则带来的喷香烤鸭上,还是没看霍序则,摇了摇头轻声否认:“不用考验,我吃什么的都一样的。”   刑运今天在霍序则到来后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刑厄注意到了妹妹的异状在开饭前推着刑运回房问过情况,刑运只说因为还不太熟悉。   而刑厄也顺便重新跟刑运解释了,霍序则之前找工作,而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嘴里鼓鼓囊囊正塞着烤鸭卷的刘磊承一听霍序则说“朋友”,立马联想到一个人。   年轻人心直口快,刘磊承刚费力咽下嘴里的食物,便脱口而出问:“霍哥的朋友是姓梁吗?”   霍序则也不隐瞒,点头:“是,叫梁幸。”   刘磊承心道,果然!   这烤鸭对于眼睛不便的人来说处理起来多难啊,说不定前期准备工作那个想坐享齐人之福的梁幸还趁着机会给霍哥大献殷勤呢!   刘磊承面色稍稍古怪,犹豫了下:“霍哥,那个梁幸最近其实在相……”   “吃饭,菜冷了。”这时,刑厄突然出声,刘磊承的话半路夭折,终于还是没能出口。   餐桌前的霍序则雾灰的眼睛垂下,顿了顿,也没有选择继续追问这个未完的话题。   午饭过后,刘磊承抢着洗碗,刑运回房睡午觉,只剩霍序则和刑厄留在了客厅里让沉默蔓延。   霍序则刚才吃饭时,他吃一筷子菜,刑厄就会用公筷立马给他续上新的。   不愧是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刑厄观察力、判断力惊人。   一顿饭下来,霍序则口味偏好被刑厄摸了个底朝天,霍序则喜欢咸不吃酸,刑厄中途甚至去厨房拿过盐罐子往汤里二次加工,而放了醋的菜,在霍序则吃过一口后,后续刑厄也再没往他饭碗里添过。   体贴周到、只做不说,看着整顿饭都在为他服务,除了吃两口他带来的烤鸭,几乎是扒着光饭吃完午餐的刑厄,霍序则心中下了个决定。   他起了个话头:“刑厄,刚才小刘副官说梁幸最近怎么了?”   霍序则计划得很好,他问梁幸近况,刑厄告诉他好友相亲的事,然后他就可以顺势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霍序则计划得再好,面前的刑厄却根本不配合。   刑厄口风太紧,霍序则三番两次旁敲侧击愣是没从刑厄口中撬出丝毫可以顺其自然澄清他和梁幸纯洁兄弟情的突破点。   下午两点,窗外放晴。   夏天的天气总是如此阴晴不定,霍序则赖在人家家里几个小时是时候回家了。   刘磊承自告奋勇:“我送霍哥回去吧。”   刑厄家的地址之前也是刘磊承发给霍序则的,霍序则中午淋了场雨到老大家,被刑哥二话不说直接拉进门洗澡。   刘磊承那时一脸懵逼看着从卫浴间冲出来的老大“低气压”地擦着客厅地板的水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刑哥刀了。   而霍序则以为刑厄明天就要出基地做任务,今天看起来不忙应该会选择自己送他,谁知刑厄却同意了刘磊承的提议。   当霍序则返回别墅,告别完小副官,正在玄关换鞋。   玄关的仪容镜正对着门口,霍序则将带回来的电饭锅随手往鞋柜上一放,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在刑厄家洗澡后换上的刑厄的衣服。   霍序则与刑厄身高相仿,衣服肩宽、长度都算合身,只是霍序则自己在末世后像是几乎戒掉了吃饭这一人类生存本能,过薄的胸背让他哪怕穿着刑厄的衣服也和刑厄穿出来完全是两种风格效果。   刑厄穿起来更笔挺精神,霍序则认真鉴定得出结论。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霍序则瞥了眼来电显示,刚好是今天和他闹绯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男基佬”男主角——梁幸。   霍序则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却连腰背都懒得挺直,他整个人懒散地向后往入户防盗门背上一靠,点开通话。   “你大爷的霍序则,你那什么狗屁高中同学,他妈的他自己上赶着抢外出任务,现在怕危险又要求我陪同外出???”   手机扬声器中,梁幸气急败坏,劈头盖面一通怒骂。   “我陪他大爷!老子好不容易排上的相亲会面就被他给搅黄了!” 第18章 关于暗恋   第二天凌晨4点,霍序则床头的手环闹钟准时响起。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间,床上的霍序则睁开眼。   他雾灰色的眸底没有半分睡意,也没有丝毫赖床的意图,很快从床上翻身坐起。   黑暗的独栋别墅三楼卧室内,两米高的巨型灰黑色蜘蛛大喇喇叉着八条腿横踞在床头,其中一只腿还以一种扭曲的弧度微微倾斜着。   是霍序则半个月前亲自动手掰折的。   霍序则一动,本来八只眼睛齐齐死盯着床上人的蜘蛛一下子蹿上天顶。   霍序则打开灯,确认卧室昨夜依旧没被蜘蛛网占据,这才轻笑了下:“怎么,想趁我睡觉弄死我?”   跟别的异能者与精神体的关系不同,明明精神体和异能者之间高度共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霍序则与自己的精神体却是个例外。   霍序则不止一次为了“失明”,亲手戳瞎自己的精神体眼睛,霍序则的精神体是蜘蛛,一种多眼复眼生物,霍序则要看不见,每次动手,同样的恐惧疼痛也要反复八次。   他的精神体怕他,大概也恨霍序则。   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再高,它也只是个精神体,而且就算是一只真蜘蛛,也不可能开口回答霍序则的话。   霍序则不在意,他有时候很难分清现实与虚幻,特别是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他偶尔开口对着虚空说话,有没有话语回应对他都一样。   从三楼卧室下到二楼餐厅里的开放式厨房。   霍序则检查了下岛台上提前泡好的糯米,又从冰箱取出昨晚腌制的五花肉和咸蛋黄。   他将气味清新的粽叶放进水池重新冲洗了遍,顺便在糯米中撒了点盐和老抽调味,随后手法纯熟地开始包起了粽子。   准备工作都是昨天提前做好的,所以霍序则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包了七八个咸蛋黄肉粽出来。   霍序则本人偏爱咸口,从小到大吃粽子也只吃咸粽,但他包完七八个粽子后,手上动作慢下来。   末世前,甜咸粽之争从来没有输赢定论,口味上来说北甜南咸,他这个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到了北部基地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   霍序则放下手边的粽叶,打开冰箱找了找。   很可惜霍序则家里半颗红枣都没有,翻了半天只翻到一盒葡萄、几个柠檬和半边菠萝的霍序则叹了口气。   ……他不爱吃酸的,总有人吃的吧?   早上6点10分的北部基地大楼。   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后,梁幸第一次出外勤任务。   梁幸的舅妈一早起来给梁幸做了早餐,又在梁幸的百般推辞下坚持送侄子到出发集合地点。   “阿姨、梁幸。”蒙着白丝巾的霍序则站在北部基地大楼后门口台阶最边沿,朝他们走过来的方向闲闲招了招手。   “你小子这么早在这干嘛?”梁幸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昨天被我骂了,在这等了一夜等报仇吧?”   霍序则不理梁幸的小人之心,对着梁幸身后的舅妈礼貌问好:“阿姨,好久不见了。”   “是小霍啊。”梁幸的舅妈六七年前第一次送梁幸上大学时就见过霍序则。   一晃末世都五年了,一切物是人非。   霍序则从前在南部基地,最初因为家里出事避世不太见人,后来慢慢恢复了和梁幸的联系,但为了防止他触景生情,也很少跟梁幸的舅妈接触。   梁幸的舅妈甚至不知道霍序则的眼睛什么时候“瞎”了。   “小霍……最近还好吗?”梁幸的舅妈没敢直接问霍序则的眼睛。   霍序则面色自然,点头应答:“都好。”   出发前,梁幸还要跟任务发出的部门再次核对任务信息细节,他们就站在基地大楼门口说,而霍序则陪着梁幸的舅妈在一旁聊天。   刑厄从基地大楼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恋人外出任务,霍序则清早起来与恋人的亲人一起为他送行。   刑厄的脚步突然顿住,跟在他身后的刘磊承一个急刹,差点撞上上级的后背。   刘磊承没刑厄高,不解抬头:“刑哥?”才问完,余光已经发现了大楼外站着的霍序则。   “咦,霍哥今天也这么早就出门了?”他刚下意识奇怪,距离霍序则不远处的梁幸似乎跟研究院工作人员聊完了,朝霍序则所在方位走了过去。   “……哦,来送那个梁幸的。”刘磊承恍然大悟。   刑厄站在原地,在看见霍序则就在基地大楼门口后,没再向前走一步。   刘磊承看看外面的霍序则,又看看面前的老大,心里觉得老大一定在为霍哥男朋友其实是个骗婚出轨男烦恼。   “刑哥,我觉得那件事霍哥有知情……”权。   刘磊承话没说完,基地大楼外的霍序则若有所感“望”向基地大楼后门:“是小刘副官吗?”   刘磊承忙不迭应了声,刚准备问刑哥意思,刑厄已经走了出去。   霍序则今天不知是眼睛不方便看不到没换衣还是早起赶时间没来得及,他身上依旧穿着刑厄昨天临时给他找来换洗的衣物。   他浅笑盈盈朝基地大楼门口走来,用作盲杖的雨伞不小心错开了一层台阶,直接在第二层点了下地,眼见霍序则抬脚,刑厄两步跨下台阶,扶了他一把。   搀扶手臂的力道一触即分,而走过一次的地方绝对不会踏错一步的霍序则坦然自若跟人道谢。   “谢谢。”   身后的梁幸冷眼看着,鼻息发出“哼”的一声。   霍大少爷不止装瞎上瘾,被人照顾伺候也上瘾了吧?   霍序则只当没听见:“还好时间正好,我还怕你们提早出发呢。”   “我来送送你。”他侧了下头,露出左边脸上浅浅的酒窝。   刑厄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霍序则是专程来送自己的,他最多是那个“们”,但这不妨碍他听到这句话时,喉结不受控滚了滚。   霍序则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上拎着个容量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桶。   将保温桶塞进刑厄怀里,霍序则说:“送行礼物,可以路上吃。”   刑厄下意识托住保温桶底部,低头问:“什么?”   “粽子。”霍序则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个单只的三角粽,握在右手掌心晃了晃,“过两天就到端午了,担心你们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提前做了几个。”   说是几个,霍序则给的保温桶却分为上下三层,提前放凉的粽子在最下层,中层是刚出锅的,而最上层则是连粽叶都已经服务周到剥好了的软糯甜粽、肉粽各两个。   霍序则准备充足,说:“不知道你吃过早饭了没,如果没吃,一会儿上车就能直接吃第一层的,我在里面放了两把小叉子。”   拿着保温桶的刑厄怔了下还没说话,这时,梁幸从霍序则身后冷不丁冒出来,幽幽问:“我的呢?”   霍序则面不改色:“你的份给阿姨了。”   只是霍序则料定今早会碰见梁幸的舅妈,所以给他舅妈的那份都是生的便于保存,等梁幸的舅妈什么时候想吃粽子了再随蒸随吃即可。   梁幸“操”了一声,心想霍序则这家伙昨天骂了他两句泄愤还他妈记上仇了!   “霍序则你……”   梁幸本来想拖着好友去边上好好算账,毁人姻缘到底谁比较过分!不过当梁幸视线往下,刚抓上霍序则的手臂,突然觉得霍大少爷这身衣服挺眼生的。   末世前,霍序则家世背景雄厚,霍少爷平时还算低调不会刻意炫富,但霍序则内里其实是个非常讲究的人。   他的衣服、裤子、鞋,哪怕现在末世都进入第五年了,但你只要稍微细心观察霍序则身上的衣物,面料、款式、花样就是他妈的跟别人不一样!   可今天——   “这不是你的衣服吧?”梁幸扒拉着霍序则的衣服领口狐疑。   霍序则动了下肩膀给人甩开,心下十分无奈,也怪不得从前在南部基地就惹人误会,梁幸这种直男真的完全不知道同性之间分寸距离为何物。   而梁幸不放弃,好不容易抓到点霍序则的把柄必须追根究底!谁知手才又伸向霍序则,半路却被另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怎么个意思?”   梁幸皱起眉,气势汹汹扫向另一只手的主人。   刑厄的副官刘磊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一下子剑拔弩张的两大南北基地代表异能者,差点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该出发了。”刑厄淡淡说。   然而他抓着人的手却没第一时间松开,手背青筋经络微凸,显然也没有卸力。   梁幸这人是个超级洁癖,双标得很,从来只能他主动碰人,别人不许碰他,他舌尖顶了顶下颚,眯起眼睛刚要回话。   霍序则突然开口截断:“阿梁。”   “阿姨还在等你道别。”他说。   多年好友,生死局无数,霍序则当然知道梁幸的软肋在哪,这会儿他搬出梁幸的舅妈,梁幸长呼出口气,狠狠甩开刑厄的手,面色不善地扭头走了。   霍序则没当回事,倒是一旁的刘磊承心惊胆战,他总觉得这个梁幸长得这么凶神恶煞,脾气看起来也不好,十分有家暴男潜质!   “霍哥,你们……吵架了?”   刘磊承没忘记之前那几个南部基地来的人说姓梁的占有欲强,连外人都不让霍哥见。   今天霍哥身上还穿着刑哥的衣服,还好是刑哥也在场,可这人打不过刑哥不会到时候秋后算账家暴霍哥吧!   霍序则精神丝都绕在刑厄身上,没在意小副官都脑补了些什么,只摇头道:“没,不用管他。”   他有意找机会解释自己和梁幸的关系问题,但现在刑厄他们出发在即,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霍序则想了想,把这个事先放到一边,倒是另一件事更为紧急。   “刑厄。”霍序则唤人。   刑厄正目光沉沉盯着梁幸的背影走远,霍序则叫他,他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霍序则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吗?”   刑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序则摇了摇还握在右手掌心的粽子,耐心十足地重复一遍:“你的头,我能碰吗?”   刑厄慢半拍地反应了好一会儿霍序则的这个问题,只想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的唯一可能——   是为了……跟那个梁幸置气吗?   刑厄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压抑的痛色,然而当霍序则询问第二遍,刑厄喉结滑动,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对方。   “可以。”刑厄低声应了。   而几乎是在他应下同一时刻,霍序则的手就抚上了刑厄的后脑勺。   “昨天撞得那么凶,后来有自己处理过吗?”霍序则温柔抚过刑厄发茬极短的后脑上一处不明显的凸起鼓包。   他手指摸到准确位置后,又用掌心胖乎乎滚烫的粽子在同一个位置贴着滚了滚。   他轻声问:“烫不烫?”   霍序则的气息极近,当对方靠过来的一瞬,刑厄呼吸都暂停了,好半晌,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仿佛为了保持身体镇定平衡,刑厄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紧贴裤缝,反问:“你呢?”   这么烫的粽子,拿在手里不烫吗?   霍序则笑了下,也摇头:“我有纱布隔着。”   说起纱布,刑厄眉心又拧了起来,他想到霍序则掌心的伤半个月了还没恢复,是不是该让刘磊承安排医生去给霍序则看看?   还有霍序则的眼睛,也该尽早安排检查再确定治疗方案。   而刑厄走神想到这点时,手还放在人后脑勺上的霍序则也同步接收到了这一心声。   掩在白丝巾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有些无奈,越来越无奈。   霍序则发现自己对刑厄这个人似乎没有办法。   半个月前那个路灯熄灭的夜晚,一个处理过无数个棘手高危感染者的基地首席执行官,精神体被放出到他身边的本能反应竟是想要去咬霍序则手上具有传染性的蛇。   除了关心则乱,霍序则找不到第二个理由解释白狮当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意识的反常行为。   所以他尝试回馈感谢对方点什么,为了精神体那一刻反映主人意志的奋不顾身。   可刑厄又好像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   那晚之后,刑厄进了观察中心,他的精神体白狮在霍序则别墅外的花园里守了他半个月,却一直近乎苛刻执拗地维持着安全距离。   再后来,刑厄出了观察中心又马不停蹄领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高危外出任务,霍序则只能主动去找对方。   然而不过送了只烤鸭作为答谢的霍序则回到家,好友打来电话骂他,告诉他刑厄搅黄了自己的相亲。   在误会了他和梁幸关系的情况下,刑厄亲手破坏了梁幸的相亲……   包着纱布的右手掌心下是看起来坚硬刺头一般的板寸发茬,实际摸起来又那么乖顺柔软。   霍序则的右手久久没有从刑厄的后脑勺上移开,而下一秒他深吸口气,终于放纵自己左手放开手中充当盲杖的伞,环上面前人劲瘦精干的腰身。   “梁幸在大学追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用我做的僚机衬托,他在空乘专业把我塑造成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害我至今都是单身。”   你搅黄他一次相亲,就算替我报仇该他还的。   压下心口千头万绪用力抱了下刑厄,霍序则在对方耳边虔诚祝愿。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第19章 关于暗恋   霍序则承认自己有时候有些恶劣因子作祟。   明明接到梁幸电话的那个下午就可以解释,一句话的事情,可好友在电话中“你大爷”来“你大爷”去的骂爽了,霍序则不回嘴却一声不吭偏偏就憋到临出发前一刻才毫无征兆澄清了关系。   外出脱离基地的保护始终危险,南北基地两大异能者互相有个照应倒也不错。   挥手道别完走神走到天外彻底愣住了的刑厄和一脸懵逼的好友。   霍序则在回程路上,收到梁幸一条60s语音都承载不下的“亲切问候”。   “粽子有二十个,你的大爷我的高中同学再加上他的精神体狮子一起吃也吃不完,你就吃他挑剩下的吧。”   霍序则闲闲回过消息去。   末了,才又加了句:“有两个香蕉口味的,自己找找,注意安全。”   梁幸的精神体是大猩猩,从前在南部基地时一次出任务,梁幸的精神体打完丧尸,不知从哪儿捧了一满怀香蕉回来,惹得当时几个一起的任务伙伴笑了梁幸半个月。   梁幸收到霍序则的语音,气得两个小时没理他,两个小时后梁幸的对话框中什么话都没说,对方给了他拍了张刑厄的照片过来。   看角度应该是偷拍的,刑厄在开车,梁幸大老爷似的坐在后排,只拍到了刑厄头型十分圆润标准的后脑勺。   哦,还有对方连开车都执着攥着没放的一颗三角粽。   霍序则过目不忘,一眼认出是清晨在基地大楼送行出发前——   自己给刑厄揉过脑袋的那颗。   霍序则婉拒了梁幸的舅妈邀请他端午去她家吃粽子的邀约,只说自己有工作在身可能没法赶过去。   但其实刑厄跟梁幸离开基地之后的几天,霍序则两次去到刑厄家探望刑厄的妹妹,刑运总是对他客气异常,从不让他下厨,一切事务也从没向他求助要帮过忙。   刑厄的妹妹好像有很多心事?   霍序则的精神丝之所以会常常无意识探听他人的情绪和想法,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那是霍序则脑域异能的一种不受控侵略性扩张的行为。   精神丝的四溢除了传递出他人心声,也同样有感染他人精神及其脑域神经系统的风险,所以霍序则在接触没有身体强化的普通人时,会更加小心控制自己的精神丝少去触碰他人,甚至尽量减少与他们的交流。   刑厄妹妹的脊柱神经问题,霍序则探查过两次过后得出的结论是,可以帮助恢复,但……   有极大的可能性在自己运用异能期间感染刑运。   霍序则在犹豫,也在尝试寻找其他办法。   端午当天一早,霍序则接到刘磊承的电话,告诉他今天不需要去探望刑运。   因为即使是基地首席执行官的妹妹,按照基地律法,刑运因其适龄女性的身份也必须履行至少一周一次频率的相亲安排。   好在只是相亲,北部基地并无强制婚配机制。   霍序则没了事,白天在家做了一天卫生,到了晚上才慢慢下厨做了顿晚餐。   由于刘磊承交代过物资处的缘故,物资处不再往霍序则家送肉制食品,所以霍序则在端午这天做了末世时期算得上丰盛的三菜一汤,却全都是绿油油的,饮食过分健康……   摆放碗筷时,霍序则这次还是拿了四副碗筷,分别摆在自己、自己餐桌位置的相邻座位和正对面两个餐座前,但只有他座位前的碗里是空的,没有装任何主食。   霍序则做饭没系围裙,身上衣服的胸口有处黄色油渍大概是做菜时不小心被锅里的油溅的。   他在餐桌前干坐了二十分钟,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过,二十分钟后霍序则起身,突然对着餐桌对座说了句:“那我上楼换件衣服。”然后往三楼卧室走。   回到别墅三层卧室,霍序则打开衣柜,还没找出新的衣物,脸上先露出些许无奈神色。   他开口,带着九分无奈,一分撒娇:“妈,您就别念我了,下次不偷懒了,一定带围裙行吗?”   脱下身上的T恤,霍序则背对着卧室房门,又扭过脸对着房门口说:“您儿子都这么大了,换衣服您回避一下,今天我自己洗衣服,由心的我也……”   霍序则嘴中的“也”字刚刚出口,他赤着上身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霍序则带着神秘花纹的瞳孔安静环顾四周,目光冷静犀利,如同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审视分辨什么……   在他人看起来必定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的独栋别墅卧室中,霍序则原地站了许久,随后神色如常重新继续换衣,然后将从前从不机洗的刺绣T恤扔进了洗衣机。   二楼餐厅无人动过筷子的三个菜还原封不动放在桌上,霍序则临睡前才拖延着收了碗将他们打包放进冰箱。   清洗厨具的时候,霍序则认真考虑,让隔壁家异能者别墅院子里养的狗扭转口味吃素的可能性有多少?   凌晨1点16分,霍序则摆在卧室床头的身份手环突然响起。   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以来,霍序则在北部幸存者基地新接触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霍序则更习惯用手机,而且他们日常也都在用手机联系霍序则。   手环铃响时,躺在床上的霍序则猛然睁眼,仿佛刚从什么可怖梦魇中惊醒,胸口一呼一吸起伏剧烈,坐起身闭了闭眼才拿过床头手环。   “喂。”霍序则竭力平复呼吸,抬起手肘随手抹了把满额冷汗,声音听不出半点端疑。   手环那头静了两三秒,霍序则没有着急催促也没有恼怒地切断深夜扰眠的通话,直到他听到手环对面传来一个声如蚊蚋的女声。   是……刑厄的妹妹,刑运。   “哥哥,我家客厅…窗户在响。”   刑运没称呼霍序则的名字,没有前缀,直接叫了他“哥哥”。   她的说话声很小,不同于之前跟霍序则面对面交流时那种“害羞文静”的小声,刑运今夜将声量压到了最低,犹如气音。   然而霍序则在听到刑运的这句话后,几乎是一瞬将手环戴到手腕上,同时人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   “别出房门,装睡等我。”   静谧深夜,霍序则镇定的嗓音温柔如水,安抚人心:“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我马上到。”   今日基地天晴,夜半也没有骤雨,风平浪静,刑运告诉霍序则“窗户在响”,极可能意味着窗外有人。   霍序则是脑域进化异能者,技能点基本都点在了发达的脑域神经上,按道理他的行动速度比不上身体强化异能者。   但当霍序则到达刑厄家住户楼所在区域,距离他接到刑运深夜打来的手环通讯只过去了不到六分钟。   霍序则悄无声息上楼的同时间,刑厄家所在的居所外一只高达两米,八条腿完全伸展开长约七八米的巨型蜘蛛攀爬在住户楼外壁墙体上。   巨型蜘蛛的四排八只眼睛紧紧盯住住户楼外,一处诡异打开着的居户窗口。   那个窗户外围拦着的防盗网中间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割出了一个正方形缺口,缺口恰好可容一人爬行钻入。   正是刑厄家客厅窗外的防盗网。   其实刑运在深夜发觉家中异响,会选择联系霍序则这件事本身有些不太合常理。   霍序则在他人眼中是个不能自理的废物瞎子,比起霍序则,从前刑厄离开基地期间一直负责照应刑厄妹妹的副官刘磊承,在这种时候显然会比霍序则更显得合适可靠。   而且哪怕霍序则阻止自己的精神丝探听她人心声,根据近段时间与刑厄妹妹的短暂交集接触,他也能感觉出刑运在小心翼翼避着自己。   然而不论多突然、意外、不合情理,刑运遇到紧急危险联系霍序则的举动又恰恰歪打正了着。   霍序则的精神丝无形无碍穿越对于它来说形同虚设的入户防盗门,立即接收到客厅内在试图打开刑运所在卧室门的人影情绪信息。   报复?   被拒绝后,心有不甘,怀恨在心?   这个人竟是刑运今天白天刚刚约见过的相亲对象。   霍序则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触防盗门,他停顿一秒,又收回手。   下一刻,三条细如钢丝的铁灰色蜘蛛丝分别缠住了霍序则的腰部及双臂,将他直接从住户楼走廊窗口一瞬拽出拉至楼外,最终刚好悬停在先前蜘蛛发现防盗网损坏,窗户大敞着的那处窗口。   巨型蜘蛛干脆无声将坏了的防盗网整个强行掰弯出一个硕大缺口,霍序则抬起长腿,躬身踏入窗内。   他的精神丝先前在门口提前封闭了客厅内隐藏着的那人的听觉,夜晚太安静,那人到现在都没察觉异常。   霍序则慢慢靠近那人,在几乎完全贴靠到那人后背那刻,他撤掉精神丝干预,冷冷开口:“开房门想做什么?”   黑暗的客厅中,那人身体陡然一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恰好撞在霍序则的胸口,随即又猛地往前扑倒摔到地上,猝然回头。   “是谁!”   即使是在能见度极低的黑暗中,也能看出地上那人身形不住颤抖的虚影。   ……   距离刑运深夜联系霍序则过去的十分钟后,刑运的房门终于被人从外打开。   刑运的床沿边放着一张轮椅,始终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刑运听到轮椅被人轻轻推动开的声响,随即头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别睁眼。”霍序则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静静开口。   然后,刑运颤动的眼睫上有什么微凉丝滑的东西轻轻覆在了上面。   霍序则修长的手指放开睡前随身塞在卫衣口袋中的白丝巾,没有了平日出门时遮挡的雾灰色双眸望着床上的少女,凝视片刻,俊颜上高挺隆起的眉骨微微上挑。   有一点意外。   因为担心眼神对视时,精神丝或多或少会通过对方的眼睛直达入侵他人脑域。   即便是霍序则第一次在刑厄家淋雨洗澡后没佩戴遮挡物,他每一次与普通人不经意对视也都用了自己的异能介入,短暂干扰封闭了自己的眼部视觉神经系统。   所以直到今晚,霍序则其实才算第一次真正看到刑厄妹妹的模样。   原来……是她。   “已经没事了,再睡一会儿。”   霍序则俯身替床上的女孩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刑运的房间。 第20章 关于暗恋   刑运躺在床上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她慢慢从薄被中伸出一只手,拿下眼睛上盖着的柔软丝巾。   刑运见过霍序则,在霍序则作为哥哥的高中同学到他们家做客以前。   刑运出生在一个十分复杂的家庭,说是家庭,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叫做家庭。   刑厄和刑运的母亲是被拐卖的,他们的“父亲”家里买了他们的母亲,但母亲不从,屡次企图逃跑,最终被终日锁在一间暗无天日的鸡舍之中,一锁就是八年。   而在那间穷乡僻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恶臭鸡舍里,刑厄出生了。   伴随着母亲的嘶喊痛苦,人性的肮脏,降临到这个人世。   后来,母亲的家人找到母亲,母亲获救了,但八年的非人折磨让刑厄和刑运的母亲精神失常。   母亲被救走那年,刑厄两岁,刑运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九个月。   小时候,刑运无意间听母亲的父母深夜谈起过,在哥哥刑厄出生以前,他们的母亲原来也怀过孕,很多次,但都在早期就流了产。   母亲不想生下畜生的孽种,拼了命寻死也不愿意留下孩子,直到母亲最后神志不清,才有了漏网之鱼。   哥哥和她,都是漏网之鱼。   刑运那时候其实听不太懂那些,但等她大了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记得深夜哭着起床找哥哥时听到的那些话。   而且一记好多年。   母亲的父母不是刑厄和刑运的外公外婆,他们的母亲不姓“刑”,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母亲父母口中的畜生也不姓“刑”。   刑厄和刑运的“刑”,是刑罚的“刑”。   “厄”、“运”是他们降生这个人世,代表的意义。   刑厄七岁,刑运五岁那年,他们母亲的父母遭遇意外去世,母亲神志不清,赔偿款连带父母的房子都归了与母亲一样姓氏的“亲人”。   但那些母亲同姓氏的“亲人”收了钱和房子,却并不管他们的母亲,当然更不可能管他们。   刑运至今不知道,后来哥哥用了什么方法要回了母亲的房子,才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居所,不至于流落街头。   再后来,刑运七岁,也就是跟两年前的哥哥曾经彻底失去庇护,整日出门只为他们一家三人一口饭挣扎的年纪,刑运在踩着凳子收衣服时,被发病的母亲从三楼阳台推下了楼。   刑运从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出生时只有三斤半不到,后来慢慢长大也一直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上许多。   刑运在遮雨棚上一个人躺了很久,很久,从天空中刺眼的太阳转换成夜幕星辰。   当刑运忍住满眶泪水好不容易从遮雨棚自己滑落下地,距离哥哥刑厄回家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那天半夜,哥哥回家时,已经躺上了床的刑运在哥哥进房询问要不要起来吃点他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没有告诉哥哥她摔下楼的事。   哥哥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忍了两天身体钝痛的刑运有一天早上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发觉自己的下半身毫无知觉,一动都不能动了。   而那一年,刑厄才九岁,家里一疯一瘫,而哥哥……只有九岁。   刑运遇见霍序则那年,她刚做完一次脊椎神经手术,手术加住院费几乎花去了哥哥从母亲的“亲人”那里拼了命要回来的当年母亲父母过世全部的赔偿金。   为了要回那笔赔偿金,哥哥差点死了,又差点坐牢,也因为那样,哥哥被高中学校开除,他努力了那么多年,不吃不喝不睡也咬牙没放弃过的学业,转眼都成了泡影。   但,刑运的脊椎手术恢复结果却不理想。   甚至比手术前还要更差。   手术后,刑运时常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开始偶尔发麻,胸口呼吸越来越费力。   终于有一天,在哥哥出门去修车行帮工时,刑运拿起了厨房砧板上放着的菜刀。   她想,她该有个了结,在自己还有能力了结以前。   她厚着脸皮拖了太久,十几年前她其实就根本不该出生。   然而,在刑运握着刀柄动手前,厨房门被突然撞开。   因为家里有个不可控的精神病人,他们家的厨房平时都是上着锁的。   刑厄和刑运各有一把厨房的钥匙,而厨房内部也有锁栓,但那一天,厨房的门还是被从外撞开了。   刑运拿着刀与披头散发闯进来的母亲对视。   那一刻,她知道母亲是清醒的,母亲对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拖累他。”   刑运几乎算是刑厄一口一口从嘴里省出来的吃的养大的,而母亲在她的父母死后也差不多。   “好。”   刑运很少哭,或许是受了哥哥的影响,那天刑运紧握着菜刀应那声好时,是她懂事以后记忆中第一次流泪。   母亲带着刑运走了,他们没多少钱,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   他们只是达成一致,要走得远远的,哪怕是死也要死得离哥哥远一点,不要让他再为他们费心。   而初遇霍序则,就是在那场不明目的地的“逃亡”尾声。   那天下午,刑运和母亲辗转到一处小县城的汽车站,他们在换乘的中途,因为刑运腿脚不便坐着轮椅的问题,被客车司机所嫌弃厌恶。   他们买了车票,客车上没人愿意帮着抬刑运上车,司机冷眼旁观作势要关车门,她们却同时还被告知车票不可退换。   母亲不服,拦着不让客车关闭车门,司机看也不看就要按下关门键。   这个时候,一条有力的臂膀伸至车门处,代替母亲按住了车门。   臂膀的主人,就是霍序则。   还没有失明,很健康、高大、俊朗的霍序则。   那天霍序则的身上穿着一件很笔挺好看的飞行员制服,霍序则很高,特别高,穿着那件制服的霍序则就犹如真的从天而降。   哥哥在被高中开除一年半后,进了一家修车行做学徒。   刑运问哥哥将来要修车吗?   哥哥当时刚进家门,满身都是机油,严重睡眠不足让哥哥看起来疲惫不堪,可哥哥回答刑运这个问题时,目光很坚定,仿佛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哥哥说:“修车是暂时的,将来我想修飞机。”   从小到大,刑运其实从没听过哥哥说“想”,想什么都好,那是刑运第一次听哥哥说“想”,第一次刑厄的眼底深埋渴望。   哥哥想修飞机,所以刑运从那天起,不自觉开始关注与飞机相关的一切人、事、物。   而当霍序则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午后从天而降,刑运便一眼认出对方敞开的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飞行员制服。   刑运被霍序则抱上了大巴车,在车座上弯腰放下她后,还顺手替刑运系了安全带,随后对方又下车替她收了轮椅放进大巴行李舱。   再然后,做完这些的霍序则还没离开,而是在车外对司机说了句等等。   两分钟后,霍序则又一次跑着折返上车,他站在大巴车头驾驶座边跟司机攀谈。   刑运从座位缝隙间看到,霍序则递给了司机两包烟。   ——是对方刚刚在车站内小卖部扫码买的。   这次霍序则没再往车厢内走,他只是下车前自然地回了下头,一直望着车头位置的刑运猝不及防与对方对上视线。   霍序则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又摆了摆手,像是在挥手道别,而司机此时也回头向刑运的车座看过来。   于是刑运注意到了司机看过自己一眼后,扭头对着霍序则下车的方向点了下头。   像是完成某种协定交接。   客车开动出站后,刑运靠坐在车窗位置,再一次看到了霍序则。   无论是挺阔的大衣还是内里英气逼人的飞行制服,在那个乌烟瘴气混乱嘈杂的车站外,这样的霍序则都太过惹眼,刑运坐在缓慢出站的大巴车上,看到对方正蹲在一辆一看就很名贵的车边吃臭豆腐。   飞行制服与臭豆腐。   这两样毫不搭边却又在一个人身上完美融合自洽的东西,直到刑运后来从医院中醒来,都依旧在她一片混沌的脑子里不停地转着。   那天下午,刑运和母亲所乘坐的那辆大巴车在路上追尾了一辆大货车,随后失控翻滚下了高速路。   那样的大巴车上,很少有人会认真系安全带。   大巴车翻滚时,车里没有系安全带的乘客有的从碎裂的车窗玻璃处飞了出去,也有的在车厢内被甩出座位很远挤在变形的大巴车中拉都拉出来。   刑运的母亲也没有系安全带,她在那场车祸事故中丧生了。   而系着安全带的刑运逃过一劫从医院中醒来,睁眼看见了守在病床边双眼布满血丝的哥哥。   ……   霍序则走出刑运的房间,并没有立即离开刑厄家。   客厅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上方,一只巨型蜘蛛正尝试用自己的一条尖细长腿戳弄对方。   霍序则难得在清醒时没管自己的精神体,而是坐在了刑厄家客厅的沙发上,燃起了一支烟。   烟盒和打火机是霍序则刚刚在客厅地上那人身上搜到的,搜身的时候精神丝不可避免入侵了对方脑域。   于是霍序则知道了这人深夜潜入这里的原因。   这人以为自己感染了丧尸病毒,他不想死,千方百计抢占上基地首席执行官妹妹的相亲号,以为只要成功搭上刑运的关系,自己就能被执行官特殊留情?   太天真,太愚蠢。   也太不了解刑厄。   霍序则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想。   而在刑运今天白天就明确拒绝了这人后,求生的本能又让对方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霍序则盯着指尖猩红一点的卷烟,冷漠麻木地看它一点一点慢慢燃烧变短,消失殆尽。   世界上的事总是这么滑稽可笑,明明没有感染的人,因为惊慌忌惮夜潜他人居所。   而现在,他真的被感染了。   被……霍序则感染了。   如果此刻有人能打开灯站在光线足够的客厅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霍序则夹烟的修长指尖其实在微微颤抖。   不受控地颤抖。   在这种竭力控制下依旧无法自控的微小颤抖中,一滴冷汗顺着霍序则流畅利落的下颚线滚落,而他本人却在这种时候走神想到了另一件事。   霍序则从小记性好,可以说过目不忘。   他记得刑厄的妹妹,那次是他们专业在一个小镇上的飞行基地集训,梁幸的舅妈放心不下,跟来要看看基地情况。   梁幸的舅妈总是把梁幸当成小孩儿,对于都长成了一米八唬人大汉的大学生梁幸,他的舅妈依旧坚持次次开学放假亲送亲接。   霍序则那次由于霍由心突然发病,在医院陪妹妹多待了两天,他自己开车去了飞行集训地,所以那天他也顺路开车送了梁幸和他舅妈。   无意打扰舅妈侄子依依惜别,在车站角落等得无聊的霍序则注意到了刑厄的妹妹她们遇到的窘境,坐在轮椅上的刑运看着和霍由心差不多大,他抱了刑运上车,刑运还很小声地跟他说:   “谢谢……哥哥。”   先前霍序则以为刑厄在北部基地对自己大搞特殊,独栋别墅、精神体代步、代替隔离观察和过度的呵护保护是因为对方可能对他有点什么青春期悸动难忘的特殊感情。   可刚才当霍序则见到了刑厄的妹妹。   他有些好笑地想,难不成这段时间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刑厄对他的特殊,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感谢他曾经帮过他妹妹? 第21章 关于暗恋   端午过后,暴晒和暴雨轮番上阵,梁幸脱了冲锋衣扔在越野车后备箱,身上就留了件背心抱臂半躺在后座。   梁幸在后座左边脸靠完,换右边,双脚屈一会儿直一会儿,越睡越暴躁,最后“啧”的一声。   驾驶座位置开了一半的车窗缓慢升了上去,梁幸反正也睡不着,干脆睁开眼从车内后视镜看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刑厄在梁幸发出啧的一声时,就按下了关窗按钮,此时梁幸在后视镜盯着他不挪眼,刑厄也没回避眼神,直接开口问。   “吵到你了?”   梁幸哼笑:“我还以为你哑巴呢?”   刑厄与梁幸出基地做任务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一个星期中,刑厄跟梁幸加起来说的话还不如梁幸在信号时断时有的手机上跟舅妈,还有霍序则聊的多。   车外正在下雨,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在车顶、挡风玻璃、车前盖上,没完没了响了大半夜,再好脾气的人也该被烦得暴躁不安。   可刑厄倒好,白天六亲不认杀丧尸犹如切菜像个活阎王,现在的丧尸长得跟人没什么差别,为了避免感染他们动手时也不看人脸,露头就秒。   可能是执行官的职业习惯?   刑厄还喜欢在杀了那些跟人长一样的丧尸后,面无表情地帮他们一个个手动闭眼。   末世都进入第五年了,那些失了智的丧尸在外游荡得久了,脸上又是脏污又是干涸血渍,全身都是怪味。   刑厄碰触这些尸体时却眼都不眨。   结果到了晚上,这家伙直接来个两级反转,出基地做任务还每天非得洗澡洗衣服,如果当天没找到水源,也会用毛巾擦身,然后换身干爽的衣服。   现在被下雨吵得闭不了眼,刑厄干脆搁这儿开窗接雨水玩浪漫了?   “你不会有什么人格分裂吧?”梁幸还以为只有霍序则那种公子哥大少爷,才会闲得没事爱看雨发呆呢。   “没。”刑厄摇头,惜字如金只回了一个字。   梁幸看着他从车载冰箱中熟练地拿出一个粽子,慢慢打开粽叶外的捆绳,又将绳子重新对齐叠好打了个活结,然后小心放进口袋。   这一系列操作,在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梁幸见过无数次。   “这都多少天了,坏了吧还吃?”梁幸嘀咕。   刑厄听到了,回说:“没坏。”   为了节省能源燃料,天气再热晚上不开车时他们也不会开车载空调,但车载冰箱的电在这出任务的一个星期里却从没断过。   “没坏你他妈倒是一次性吃完啊!”梁幸忍不住吐槽。   总共就二十个粽子,成年男人一顿四五个没问题,偏偏刑厄不一样,把粽子当金子省,省到现在放车载冰箱里都一个星期了,又冷又硬狗都不吃!   然而,梁幸刚在心里吐槽完,一个“狗都不吃”的粽子从天而降。   梁幸下意识接住,莫名其妙问:“给我干嘛?”   吐槽归吐槽,但刑厄宝贝这玩意儿也是事实,现在居然舍得给他?   大半夜的,梁幸肚子适时咕噜一声,没忍住吞咽了口唾沫,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车外附近草丛传来异响。   梁幸立即警惕。   “我去看,在车里别动。”不等梁幸反应,刑厄已经迎着暴雨打开车门下了车。   五分钟后,刑厄带着一身浇透了的冰凉雨水回到车上。   他利落脱去湿了的衣服,露出强悍精干的上半身,一面随口告知:“两个丧尸,解决了。”   手里还拿着五分钟前人家割爱扔过来粽子的梁幸瞪着驾驶座上的刑厄,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把粽子一下子扔回去,“嘶”了一声:   “操,你他妈到底是暗恋霍序则,还是暗恋老子啊?”   梁幸嚷嚷着强调:“出发前霍序则也解释了,老子可是直的!”   车外在下夜雨,黑灯瞎火危险未知,刑厄下趟车,傍晚洗过的澡、衣服全白糟蹋了。   这不是梁幸第一次见刑厄脱衣,一周任务以来,刑厄跟霍序则那少爷简直一样臭讲究,荒郊野外天天找水洗澡,比他这个洁癖还洁癖!   刑厄和霍序则应该差不多身高,穿鞋目测在一米九上下,但身形上,霍序则近一两年就没正常吃过顿饭,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穿着衣服时还好,那家伙得天独厚的优越身形骨架还能骗骗人,可内里就早不知道虚耗成什么样了,用弱不禁风形容毫不为过。   但刑厄与霍序则不同,刑厄属于实打实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此刻对方脱了上衣,哪怕在光线暗淡的车内,也能看得出身体肌肉扎实,肱二头肌、胸肌、腹肌样样不落,资本雄厚荷尔蒙扑面而来。   梁幸仔细回想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自己下车做任务的机会少之又少,刑厄就是条独狼,多数时间梁幸只要在车里待着等刑厄拿着比对图样找东西。   这趟外出任务,梁幸本来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来,所以刑厄这段时间这么做,他也乐得当大爷在车里睡大觉躲懒。   但刚刚……   他怎么越想越觉得刑厄像在刻意保护照顾他???   “你他妈一个基佬,老在我一个直男面前露什么肉啊!”梁幸朝后一把抓出越野车后备箱的冲锋衣就往驾驶位扔,严正声明,“我靠,你搅基别找我,老子舅妈还等着抱我未来女儿呢!”   “……”   前座的刑厄准确接住梁幸扔过来的衣服,不带一下停顿动作流畅地又扔还给人:“我暗恋你?”   他没反驳梁幸说他“基佬”的说法,没揪着最开始那句暗恋霍序则,而是只皱着眉头单拎出了这一个疑问。   梁幸接回自己的冲锋衣,这下子也顾不得热了,就往身上套,一边理直气壮:“你又是给老子粽子,又是自己出去扫丧尸,这他妈不是追小姑娘的套路?”   “……”刑厄闻言沉默一瞬,解释,“那个粽子是香蕉馅的。”   梁幸之前在车上跟霍序则语音聊天,刑厄听到了。   梁幸也一愣,跟着沉默一秒:“那你老护着我干嘛?”   说着梁幸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先前在南部基地为了掩藏霍序则的异能把他们传成一对时,好歹霍序则那张小白脸上道,占了小娘儿们的位置,他也不损失什么。   现在刑厄一个面上冷峻硬朗,浑身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每次挡他面前护着他,梁幸怎么想怎么觉着这次妹子好像变成了他自己!   我操!是可忍孰不可忍!   “……”   梁幸话毕,前座的刑厄又是一阵沉默。   他慢慢拿上副驾上放着的一件自己的外套直接披上身,雨水顺着刑厄锋利的侧脸滑落下一滴。   半晌,刑厄开口,语气很淡,也很平常,说:“你是他朋友。”   梁幸乍一听这五个字,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他”又指的是谁?   “你他妈有病吧!”梁幸立即大翻白眼,“末世都他妈五年了,管他谁的朋友,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会有事。”刑厄回答。   在绝对实力面前,作为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的刑厄确实有底气说这种话。   梁幸此刻脑中莫名蹦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爱屋及乌。   我日。梁幸又想爆粗了。   “要是你下车,老子一脚油门开车扔下你跑了呢?”梁幸突然凉凉道,“你还有个妹妹吧?你死了,她怎么办?”   在末世,人性经得起什么考验,还是他妈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的朋友?这霍大少爷自己打算死了犯犯圣父病也就算了,他这高中同学又抽什么风凑得什么热闹啊?!   光线暗淡中,梁幸感觉前座的刑厄看了自己一眼,挺凶悍的目光,梁幸几乎一瞬全身警备。   但仅一眼,像是某种警告,刑厄收回目光,沉默道:“霍序则不会不管刑运。”   “……”闻言,梁幸直接表演一个大无语,这是情种还是傻子啊?   他忍不住尖酸刻薄回:“霍序则一个瞎子,他想管管得了吗!”   “他能。”谁知,刑厄斩钉截铁回应。   梁幸一噎,瞟了眼前座黑暗中定海神针般脊背挺直的人影,心道霍大少爷还真他妈有那个能力,可惜就是没那么长的命……   不明原因的,随着刑厄话音落下,越野车内二人不约而同又是一阵静默,车外的夜雨已经渐小,敲打了大半夜的扰人噪音终于在天边鱼肚泛白之际悄然停歇。   梁幸在这种难得的安静中,突然听驾驶座上的人问:“霍序则是异能者,你们来北部基地的目的是什么?”   !   梁幸闻言猛地抬头。   刑厄此刻正面对着越野车前的挡风玻璃,眼睛没看车内后视镜,好似在认真凝望远方天际一点点变白变亮,问话的语气也轻描淡写。   梁幸却皱紧了眉头,停顿两秒,谨慎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异能?”   梁幸没尝试否认霍序则的异能者身份,刑厄既然问得出这句话,必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可对方为什么当时不说不问当事人,现在反倒选在这种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问他。   刑厄没回避这个问题,平静回答:“高危感染异能者伏击那晚,霍序则发现了那条精神体蛇。”   半个月前,刑厄在主动进入观察中心隔离前遭遇异能者伏击的事,虽然刑厄没对外透露过霍序则的存在,但作为霍序则五年生死之交的朋友,他知道梁幸必定清楚那件事的始末。   当天埋伏在路灯坏掉路段的异能者郑燃,身体强化等级并没有那么高,所以他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其实也同样一般。   高等异能者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高,可以帮助战斗,自身具有能量力量,关键时刻能充当第二战力。   可实体化程度低的精神体,不仅自身五感不足,也不会有完整身形,如果霍序则真是普通人,那晚没可能在刑厄的精神体意图叼走那条蛇时,第一反应是挡开白狮。   也正是因为发觉了霍序则的异能者身份,刑厄才会在后来霍序则淋雨到他家时感到愤怒。   霍序则明明可以选择不淋雨,也可以不受伤,为什么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想要什么吗?”刑厄看着开始由白逐渐转为金黄的天空发问。   甚至换了个说法,他干脆提出:“需要我配合什么?”   霍序则在最初重逢遇见的时候就有意试探过他,靠近他,观察他,他高中与霍序则没那么熟,刑厄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霍序则必定在他身上有所求。   “……”   梁幸一下子被刑厄的问题给问懵了,这哥们儿什么意思?   刑厄不问霍序则是什么异能,什么等级,不问他为什么掩藏身份混进北部基地,只问要他配合什么???   梁幸半天不回话,刑厄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就仿佛刚才他们聊的内容根本不重要,又或者他并不关心答案,坐在驾驶位上的刑厄这时伸手打开了中控扶手位置的车载冰箱。   冰箱里只剩最后一颗早已冷了硬了变成石头一般的三角粽,梁幸给这个粽子偷拍过特写,知道是一周前在基地出发时,霍大少爷拿来“钓”人的那颗。   刑厄将那颗粽子拿在掌心握了一会儿,没吃,又重新放回车载冰箱。   他关上冰箱盖,松开手刹,发动车子,他们的外出任务只差最后一个样本没找到了,不出意外今天下午,最迟晚间就能返程。   越野车缓慢行驶在荒草丛生的道路上,梁幸在后座憋了好一阵,死死盯住车内后视镜中沉默开车的人。   “他要什么,你都配合?”梁幸没忍住尝试问道。   “嗯。”没有半点犹豫思考,刑厄边注意路况开车,边干脆点头。   “……”   梁幸再次失语,当即认定刑厄不是在故意诈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北部幸存者基地完了,他们的异能最高战力首席执行官是个大傻逼!   而梁幸不知道的是,刑厄其实既没有诈他,当然也不可能是傻逼。   但凡刑厄稍微蠢上那么一点,他都没机会做霍序则的高中同学。   刑厄只是习惯了模仿霍序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做任何事以前,刑厄总是忍不住会去设想,如果是霍序则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刑厄眉心嵌着所谓的亲戚亲手划入的玻璃碎片,血流不止的时候设想过,所以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喘着粗气也忍住没有对地上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补上几刀。   被学校开除的时候,他也在想,所以他没有放弃,在家里坐了一天一夜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   末世爆发救刘磊承时,刑厄还是想到了霍序则,刘磊承当时身上穿着的高中校服和当年他们学校的很像。   设想霍序则会怎么想,怎么处理问题,已经成了刑厄的一种习惯,也是指引他行为的唯一准则。   哪怕连出任务洗澡换衣服,淋一场对方说过浪漫的雨,刑厄都觉得满足。   所以,他为什么不会无条件配合霍序则想做要做的事呢?   无论霍序则想要什么,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刑厄的准则。   刑厄有个秘密——   他名字的厄,是厄运的厄,但霍序则的则,是他的准则。 第22章 关于明恋   刘磊承最近十分烦恼。   端午那天半夜,他突然收到霍哥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有人趁老大出基地做任务,偷偷潜进了刑哥家。   刘磊承先是一惊,抓了床头衣服就往外跑,连鞋都穿反了,结果刚出家门,霍哥才说人已经被他制服了,刑哥的妹妹也没事。   刘磊承刚松了口气,呼吸还来不及喘匀,又惊闻半夜潜入的那人疑似感染了丧尸病毒!   “霍哥,这事真不行,您要住进了观察中心,等老大回来我这个副官也别干了。”刘磊承简直在电话里求霍序则。   “不然我就联系刑哥,让刑哥决定下一步安排!”   霍序则本意是借由这次事件先进入观察中心,潜入者被他的精神丝感染是事实,一旦他失控,那人就会发作。   而刑厄的妹妹刑运,作为在末世极为珍贵的女性,又有一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妹妹的身份,就算被隔离也必定会有独立房间,甚至像上次刑厄对自己的处理一样,刑运单独在家隔离观察也行得通。   然而刘磊承听了霍序则的提议,却怎么都不肯同意。他坚持如果霍序则要进观察中心,那就通知在基地外做任务的刑厄。   幸存者基地以外失了重兵把守到底危险,亲妹妹又遇到这种事,霍序则担心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干扰了刑厄他们的任务,只能妥协。   而刑运腿脚不便,如果就地隔离没法接触旁人,可能也会有需要照应的时候,霍序则最终应了刘磊承的强烈要求,同意就地隔离在了刑厄家中。   两个人隔离在一套三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男女有别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有专人将当日物资食材放于他们门外,霍序则本来打算做做饭打发时间,然而在刑厄家隔离观察了好几天,刑运却说什么都不让霍序则进厨房。   霍序则很是无奈,怎么他们刑家兄妹一个两个都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供着?   “小运叫我什么?”   霍序则一个人在家时,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在刑运面前,他饮食正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刑运愣了下,停下筷子看霍序则:“什么?”   霍序则面不改色咽下一口西蓝花,耐心重复:“你叫我什么?”   “……序则哥。”这是前两天他们共同商定下来的,“序则哥”和“小运”。   “你叫我一声哥,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让你一个小姑娘伺候服侍,小运觉得合适吗?”霍序则继续耐心引导。   刑运这下迅速明白霍序则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了,她顿了下,解释:“序则哥,你救过我的命,我做什么都是应该……”   “没有应该。”霍序则打断刑运。   原来当年那辆大巴后来在高速发生了车祸,一车人幸存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而刑厄的母亲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的事,霍序则已经听刑运说了。   霍序则放下筷子,骨节匀称的手指微屈,敲了敲餐桌,摇头道:“谁知道生命的尽头是哪里?他们说不定都穿进书里当主角去了呢?”   他笑了下:“说起来我妨碍了小运的穿越之旅,小运不怪我,已经是宽宏大度了。”   死亡的阴影被霍序则三言两语绘成童话,刑运闻言怔住。   霍序则松弛地靠在餐座椅背上,他今天又戴回了那条白色丝巾,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明明霍序则心灵的窗户是遮挡起来的,可他笑着时,左侧颊边有个酒窝浅浅浮现出来,显得整个人温柔而俏皮。   仿佛世界再是黑暗,他所在的那块地方,自成一片阳光烂漫。   刑运愣神了会儿,很快低下头,不再去看对面餐桌英俊的男人,只是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   是担心她想起过世的母亲伤心吗?刑运想,原来哥哥看了三天的基地移民名单,记挂了很久从南部基地过来的高中同学这么温柔。   可是……他又好像本该就这么温柔。   到了晚上进厨房做晚餐的时候,刑运终于不再固执推拒霍序则的帮忙。   吃过晚餐,又洗了碗,霍序则照例进入客厅卫浴洗漱洗澡。   他刚刚关上卫浴门,打开花洒掩盖声音,甚至还来不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便径直跪伏到马桶前干呕起来。   刚吃下去的晚餐,经过霍序则早已坏掉的胃里走了个过场,又全部浪费贡献进了下水道。   客厅的卫浴喷头似乎之前没调整好方向,没能对齐正确的淋浴位置,悉数喷洒了马桶前跪伏的人一头一脸。   霍序则忍耐了太久,真正吐起来,不吐到呕出清水停不下来。   他的双臂紧撑马桶圈两侧,被花洒淋湿的白色居家衬衣紧贴在他的身上、手臂,细细观察对比,就能发现霍序则的两只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遍布了无数结了痂又或者尚来不及结痂的各种伤痕。   刀片划的,烟头烫的。   都是这几天因为住在刑厄家,为了抑制精神丝失控,霍序则用刮胡刀片和从那名潜入者身上顺走烟盒里的香烟,自己连刻带印上去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在加剧,霍序则清楚意识到他没时间了。   因为饭后进卫浴进得急,霍序则吐干净晚饭,洗了把脸才想起自己连换洗衣物都没拿进来。   浑身淋湿的模样太过狼狈,霍序则想了想在浴室中叫了声“小运”的名字,但外间没有人回应。   霍序则猜想刑运应该进了房间。   霍序则扯下眼睛上被花洒淋湿的白丝巾,打开客厅卫浴门,客厅中果然没人。   刑厄家并不大,这几天隔离在刑厄家中,霍序则住了刑厄的房间。   这套三室一厅的居所,阳台就和刑厄的房间连着,霍序则湿着衣服走到阳台上收衣,却无奈发现因为近几天断断续续一直下雨,刘磊承给他送来的换洗衣物一件都没干。   茫然地站在阳台发了会儿呆,霍序则恰好听到房门外刑运敲门:“序则哥,你刚才叫我了吗?”   霍序则应声:“啊……是。”   他从阳台走回刑厄的卧室,隔着房门询问刑运:“小运,我晒的衣服没干,可以先借一件你哥的衣服穿吗?”   房门外,刑运说:“当然可以,我哥的衣服都在衣柜里。”   霍序则的目光顺势落到卧室中的衣柜上,站在门背后考虑了会儿,还是打开门:“还是麻烦你帮我找找吧,我动刑厄的东西不太方便。”   刑运坐在轮椅上,抬头见霍序则浑身湿透,愣了下:“序则哥,你怎么……”   “刚才花洒忘记调好位置了。”霍序则反应自然地解释。   刑运眨眨眼,点了点头说:“哦,那序则哥得快点去洗,别感冒了。”   “嗯,你帮我找下衣服吧。”   霍序则不想私自翻动刑厄的东西,刑运推着轮椅进入哥哥的房间,一边分享道:“刚才刘副官通知我,哥哥已经在返程路上了。”   霍序则应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实际他也已经提前收到过梁幸传来的回程消息了。   “其实没关系,我哥不会把重要的文件放家里。”说是这样说,但刑运还是亲手打开了刑厄的衣柜。   由于刑运是坐在轮椅上的,不够高,刑厄大多衣服在衣柜上层,霍序则跟在刑运身后,帮她找衣服。   “对,这个抽屉里的衣服都是哥哥平时不怎么穿的,但都很干净,应该还有新的……”   霍序则按照刑运的指挥,抬手打开抽屉,忽然他的手臂一顿,翻找的动作也随之停了。   刑运努力伸着脖子:“找到了吗?”   霍序则慢慢从刑厄衣柜中的某个抽屉中收回手。   刑运仰着头,看见霍序则手中拿了一件蓝白相间条纹的衣物。   她一笑,了然说:“啊,这是哥哥以前的校服,这些年我们搬了好多次家,后来末世来了,什么东西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不过——”刑运倒不觉得哥哥会舍不得将这件保存了许久的校服给霍序则穿。   “这件衣服是哥哥高中时候的,序则哥现在穿的话可能小了吧?”刑运担忧问。   霍序则右手拿着那件蓝白校服,没说话,失去丝巾的遮挡,霍序则再是装瞎,飞行员5.2的视力也依旧良好。   他的右手大拇指忍不住轻轻摩挲那件年代久远的校服衣领。   刑运说,这是她哥高中时的校服。   但这句话其实有些不够准确。   这件校服的确是刑厄从前就读高中学校的校服没错,但这件校服却并不是刑厄的。   霍序则的右手拇指从校服衣领慢慢移开,这件校服衣领内侧缝着的领标上,龙飞凤舞签着三个大字——   霍序则。   是高中时期,霍序则为了方便识别,亲手在自己的校服上写上去的。 第2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过目不忘,记忆力绝佳,只要他想,任何过往细节,哪怕一句简单的“你好”、“早安”他也能回忆再现得分毫不差。   他当然记得起从刑厄衣柜抽屉中翻出的这件写有自己名字的校服,到底是怎么到刑厄手中的。   “刑厄,上旗台要穿校服。”   在桀骜不驯的少年反应过来前,他强行将自己的校服塞进少年手中,与少年擦身而过。   只是那一次,霍序则明明看见刑厄最后上旗台念检讨也还是没有穿校服。   他以为,这是一种明确拒绝的信号。   刑厄拒绝了霍序则的好意,更抗拒他的靠近,所以霍序则尊重刑厄,整个高中时代就只与刑厄有过那么一次交集对话。   然而现在,在他自以为接收到“拒绝信号”过去的这么多年后……这件校服却干干净净完完好好被珍惜保存在刑厄的衣柜之中。   刑运说,末世什么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霍序则湿着衣服在刑厄的衣柜中翻出了一件旧时校服,当晚就做了个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到的还是一件从前真实发生过的往事。   霍序则的精神力不受控暴涨以来,他的世界被撕裂成很多很多割裂的碎块。   霍序则习惯了那些破碎的世界存在,睡觉时、醒来后,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拉拽他,撕扯他,争先恐后同时在他耳边说话、争吵、尖叫。   他每天将绝大部分精力用于在万千碎片中努力分辨,其中哪块才是真实世界的碎片。   霍序则研究它们已久,所以当他难得进入一个心平气和的梦境空间,他也同步分辨出自己是在做梦。   梦中,霍序则和高一年级一名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教室外走廊上。   时间大概是晚自习期间,走廊外是一片深沉如墨的黑,走廊上却因为沾了教室白炽灯管明亮的光,而有一半黑暗被拉入了光明。   女生的半边脸陷在黑暗中,剩下半边在光影照映下泛着淡淡红晕。   可惜是被急红的。   “啊呀,部长我真的知道错了!”   女生称呼霍序则“部长”,霍序则高中时担任过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一职,而当晚正好轮到学习部巡查晚自习纪律。   霍序则的左手上拿着几张薄薄的草稿纸,不过这些草稿纸上没有公式,没有凌乱的演算数据,有的只是整齐的一行一行写满了的端正小楷。   霍序则粗略扫了两眼草稿纸,女生差点动手就想抢回来,被霍序则手臂微微抬高躲了过去。   “夜凉如水,刑厄身着一袭黑色紧身夜行衣,整个人犹如暗夜鬼魅,悄无声息隐于枝头……”   “啊——部长!”女生面色红得滴血,也顾不得敢不敢,羞耻心让她一把抢走霍序则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死死藏到身后。   “你把我送去教导处吧,哪里都行,记过也行,别念了,我再也不敢了。”女生放弃抵抗破罐子破摔说。   霍序则手里密密麻麻写了大几页草稿纸的“著作”被强行抢走,他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微翘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办法,霍序则过目不忘,即使女生抢走了草稿纸,但目光随意扫到的内容却已经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   【刑厄面无表情跪在他的榻前,将满是荆棘倒刺的长鞭双手递上,低声恳求:求主人……责罚。】   【残阳如血,刑厄眼都不眨用烧得滚烫的匕首刺入胸膛,剜出胸口淬毒的暗器,他冷硬的面孔上密布汗水,眼神却隐忍坚定。】   【属下保护主人不利,求主人赐刑。】   “你们小女生喜欢帅哥,我能理解。”霍序则回想看到的一段段“刑厄”又是不断受伤中毒,又是动不动跪地请求责罚的文字内容。   他不禁好奇:“可你既然喜欢刑厄,为什么要在你写的故事里给他安排这么悲惨的身份?”   看到女生会把刑厄当主角写进自己臆想世界的故事里,霍序则一点都不奇怪,盘靓条顺还能打的英俊校霸一枚,校霸成绩还好,每天神出鬼没,又给刑厄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神秘吸引力。   霍序则十分理解青春期萌动女孩儿们对于刑厄的偏爱,不过……   暗卫?主人?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身份。   女生借着教室窗口透出的灯光小心翼翼观察霍序则,确定霍序则真的没有把她写的东西上交上去的意图。   女生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我哪里敢喜欢刑厄啊,他这种硬骨头就只可远观,喜欢起来非头破血流不可。”   “我天生自私,吃不了爱情的苦。”女生大喇喇表明立场,又朝霍序则灵动地挤了挤眼,“我就是觉得他特别适合我脑子里故事的受!”   “受?”霍序则顿了顿,重复。   女生以为霍序则听不懂这类专有名词,一番眉飞色舞积极替学习部部长恶补“知识点”。   霍序则听完轻咳一声:“哦,原来这就是受……”   其实霍序则懂这个词的意思,他不是什么正经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恰恰相反的,霍序则从小涉猎奇广,“腐女”、“耽美”、“攻受”这类基本词汇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   小女生怎么会觉得刑厄像“受”呢?霍序则十分负责地设想了下,就算他们学校无人敢惹的煞神校霸弯了,怎么看也该更符合那个圈子里对于“攻”形象的普遍认知吧?   “对啊,就那种沉默寡言又冷冷的很带劲,但一旦认主就只会玩命付出不求回报的忠犬……”女生没有注意霍序则眼神一瞬的古怪不解,滔滔不绝论证自己的独到见地。   忽地,霍序则蓦地出声打断女生。   “等等。”   “啊?”女生看着霍序则,“怎,怎么了?”   霍序则原本有些姿态散漫地轻靠在走廊护栏上,此时视线轻轻落于远处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挑了下眉,说:“喏,你的男主角来了。”   走廊尽头,必须提前离校出去打工的刑厄背着书包从楼梯间下来,路过这层楼时,对方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敏锐抬头,目光锐利朝霍序则他们所站位置扫来。   然而只一瞬,对方锐利的目光一滞,刑厄右手抓着一件校服外套的掌心下意识紧了紧,很快低头错开目光。   二人视线远远交汇,霍序则还来不及向对方打个招呼,就见刑厄低着头快速离开。   “……”慢半拍收回扬起一半的笑容。   好吧,霍序则可惜地想,看来他们这位“忠犬男主角”似乎不太待见自己。   ……   脱离梦境醒来的那刻,霍序则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宁和,意识还未彻底清醒,他就忍不住将梦境中尚来不及展现完全的笑意带出梦境。   霍序则弯起唇角,睁开眼,即使一眼看到满天花板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以及惊惧倒扒在天花板上用八只眼睛死盯着他的巨型蜘蛛,也第一次觉得“眉清目秀”。   霍序则这几年失眠严重,早没了末世前曾经那么点爱拖延赖床的习惯。   他利落起身,穿上拖鞋站起来那刻,他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下,右手扶住床尾。   他想起来,昨天入睡前自己好像有些发热,可能是因为呕吐时花洒打湿的衣服贴身穿了太久,后来又在白日空调温度很低的室内走了一圈的缘故。   不过,霍序则此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至少现在没有再烧了。   这以他现在的身体来说简直堪称奇迹,霍序则将这归功于昨晚做了个好梦。   霍序则打开房门,听到厨房传来声响,他随手将白丝巾绑在后脑。   “小运?”霍序则站在厨房门边。   刑运闻声立即放下锅铲,关小火,推着轮椅靠近厨房门口,担忧问:“序则哥,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还在发烧呢!”   霍序则一顿:“小运知道我发烧了?”   刑运“嗯”了一声:“昨晚你烧到41度,体温枪都发出警报了,如果今天序则哥还没退烧,就得让刘副官给你安排医生进来打点滴了。”   “41度……是吗?”   霍序则淡淡应声,他其实多少有些印象昨天半夜有人好像在他床边来回走动,甚至还有什么湿凉的东西拂过他的额头。   但霍序则意识中的世界碎片太多,他本来只当是幻觉人影而已。   可照刚才刑运话中的意思,昨晚在自己床边的难道是她?   霍序则因为一场旧梦不错的心情稍稍收敛:“谢谢小运关心,我现在已经不烧了,只是出了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霍序则转身,微笑的表情彻底沉寂下去,他早上睁眼,刑厄的房间满天花板的蜘蛛网,昨天刑运如果进了那间房间,她有没有看见什么……   带着那么点心事进入客厅卫浴,霍序则先是刷了个牙,又给刮胡刀换了片新刀片,末世之后科技倒退,生活质量降级,连男性最常用的刮胡刀都返璞归真。   好在霍序则一直喜欢刀片式刮胡刀,他取出新刀片,还没来得及安装上刮胡刀柄,突然卫浴外传来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闷响。   霍序则立即拉开门,担心是刑运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走出卫浴的霍序则马上意识到,那个声音与刑运无关。   厨房依旧还在传来铁锅翻炒的声音,霍序则凝神辨析片刻,偏了偏头,随后步履轻微又笃定地走向某个方向。   当他悄无声息推开睡了一星期的刑厄卧室的门。   霍序则洗漱时将挡眼的白丝落在了客厅卫浴洗手台上,于是此刻他用自己飞行员5.2的视力迅速在房中捕捉到一个庞大的白色身影。   比人还高的大白狮矫健有力的后肢触地支撑身体,两只前肢则正扒于房间中打开的衣柜上,巨大厚实的爪垫刚好停留在昨天霍序则帮着刑运找衣服的那层抽屉隔层之中。   白狮的脚下已经散落了三两件衣物,大概是被它过于庞大的身躯和蓬松毛发不小心带落下去的。   而白狮嘴中——   正叼着某件看上去十分眼熟,蓝白条纹相间的可疑物品。   白狮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叼着衣服扭过头。   对上视线的那刻,白狮整只狮子僵住。   霍序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只草原之王的狮子脸上,同时看出“无辜”与“无措”这两种可怜巴巴又莫名可爱情绪交织的。   刑厄发现了自己是异能者的事,霍序则前两天已经通过手机聊天从好友口中得到了消息。   他此刻斜倚在卧室门边,不由垂眸一笑。   难怪刑运清楚自己昨晚发烧,却对房中种种诡异的情形毫无反应。   霍序则唇齿微启,无声了然:“原来是田螺白狮啊……”   “欢迎回来,忠犬男主角。” 第24章 关于明恋   一个星期后,霍序则与刑运的就地隔离成功解除。   但霍序则在身份手环上发消息给刑厄,希望那名半夜潜入刑厄家的男人继续留在观察中心。   刑厄没有问原因,只简单回了他一个字:【好。】   倒是梁幸打开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现在大家都以为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公报私仇,利用职务之便谎报对自己妹妹不轨的那个家伙有感染风险。”   “其实私下里——”梁幸哼笑,“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关到假感染变真感染为止。”   霍序则听后没什么反应,只十分冷淡无情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梁幸不服气,继续说:“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你什么了,除了一张好脸,眼瞎手黑还记仇,无条件配合什么的,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梁幸一直记着霍大少爷闷不吭声把他坑出基地当苦力做任务的事。   他现在倒回过味来了,这家伙早不解释晚不解释,偏偏他们出基地前一刻才说,根本就是又想让自己免费给他的高中同学当保镖互相照应,又担心高中同学心里不舒服舍不得人难过呢!   操!被当了枪使的梁幸很不爽!   被暗恋了不起吗!就知道霍序则这家伙不直,还他妈暗戳戳黏糊上了!   “好脸也是资本,世界上大多喜欢都是见色起意。”霍序则脸皮厚得很,丝毫不被好友的攻击影响。   他认真道:“到刑厄家一起吃顿饭吧,以后没我在了,你们也好……”   “呸,老子和俩男的吃什么饭,不去!”梁幸不愿意听霍序则说什么不在,干脆打断拒绝。   霍序则也不恼,只轻飘飘回了句:“刑厄和他妹妹长得都像妈妈。”   梁幸那边停顿一秒:“时间地点发我!”随后啪地挂了电话。   北部基地让人闻风丧胆的首席执行官如果不是因为眉心一道长疤生出几分凶性,用风神俊逸形容倒十分恰当。   为了庆祝霍序则与刑运平安度过隔离期,而刑厄和梁幸的短期外出生物观察也顺利结束,在刑厄家开展的小型聚会定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刘磊承抱着一箱啤酒进到自己老大家时,老大与霍序则两个大男人正在厨房忙活。   而老大的妹妹刑运的轮椅两侧,一黑一白一边杵着一只巨型“怪物”,正隔着刑运的轮椅噼里啪啦对峙,画面很是惊悚!   刘磊承手中的啤酒箱“砰”的落地,两眼一黑,差点没大喊出声。   霍序则听到声音走出厨房,身上围着刑厄从前穿过的深蓝色围裙,眼睛上倒暂时没蒙白丝巾,朝刘磊承招了招手。   “小刘,进来,别害怕。”   刘磊承几乎是抖着两条得了帕金森似的腿靠墙慢慢挪到霍序则身边的。   “这是我的精神体,别管它,也别碰它,没事。”霍序则轻描淡写解释。   刑运轮椅旁,刘磊承以为正在隔空“对峙”的两只超级巨型精神体,其中两米高的灰黑色大蜘蛛先动了。   一根白色蜘蛛丝从巨型蜘蛛的腹部吐出,穿透白狮的毛发,白狮一动不动,任由蜘蛛动作。   蜘蛛大概觉得白狮不屑理会自己,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于是更多蜘蛛丝同时飞向白狮。   咻咻咻——   刘磊承揉揉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刑哥的精神体是北部基地最无人敢惹的存在,狮吼一声,整栋北部基地大楼都得抖三抖。   可现在看着几乎被蜘蛛丝绑成“狮肉粽子”,无论蜘蛛怎么对它,白狮都一动不动不反抗的模样。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巨型蜘蛛的八条长腿横跨在白狮上方,居高临下用一只纤长触肢逗弄白狮的鬃毛、眼睛、鼻子,而白狮居然只是原地卧倒,喉间偶尔发出短促的“咕噜”声。   这分明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那可是刑哥的精神体!   北部基地背地里被称作“死神镰刀”的夺命雄狮!!   刘磊承晕晕乎乎直到所有人都坐上桌吃饭了,都还没从霍哥竟然是个异能者,并且精神体如此“威武霸气”的信息中醒过神来。   “难怪霍哥随随便便就把那个倒霉催的人渣制服了,还猜到那个人是感染者!”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一惊天秘密的刘磊承一口小龙虾连壳带虾钳一口包进嘴里,咀嚼半天愣是最后什么都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嘴中食物后才开始吹彩虹屁。   梁幸在旁边拉开一罐啤酒,十分不屑:“也不怕消化不良噎死你。”   末世命贱,生活还苦,刘磊承八百年没吃过这种调味到位、刺激味蕾的新鲜麻辣小龙虾了,实在是连壳都不愿意浪费。   “没事儿,我消化能力好。”他憨笑一声,摸摸后脑勺,“霍哥厨艺太好了。”   然而刚说完,就见自家老大桌前小山似的一堆龙虾空壳,而霍哥碗里的虾肉也一起堆成了小山。   刘磊承“诶”了一声,奇怪问:“霍哥不是不吃荤吗?”   霍序则笑笑,回应:“现在不忌口了。”   看了眼碗中的虾肉山,饶是霍序则这种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邻座的刑厄道:“给小运吧,我自己来。”   不等刑厄说话,刑运忙说:“序则哥,你手有伤还是别剥了,让我哥给你剥,我哥剥虾很厉害的。”   霍序则那日开门撞见白狮鬼鬼祟祟“偷校服”,不知是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手里拿着的刮胡刀片不小心割伤了掌心。   鲜红的血液一滴滴顺着他握拳的指缝流淌了一地,把白狮吓得吼得整栋居民楼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后来霍序则包扎了伤口,白狮一直没离开,后面一个星期的隔离,刑厄的精神体干脆守在了家里。   也是因为这样,白狮与霍序则的精神体在这段期间还算混了个半熟。   蜘蛛单方面动不动对白狮发起挑战,白狮沉默隐忍打不还手,最终两只精神体继续和平共处“相亲相爱”的那种。   “她自己会剥,你吃你的。”刑厄手上动作没停。   小龙虾是霍序则亲自点的食材,他告诉刑厄,家人许的愿没机会实现了,他的誓言破了不用再守斋吃素。   而他的手受了伤没好不方便,这餐桌上一大份色泽浓郁、香味盎然的麻辣小龙虾,每只虾都是刑厄帮着在厨房一遍遍用牙刷刷干净才让霍序则放锅里调味做出来的。   霍序则无法,吃下一口嫩滑饱满的虾肉,想到自己之后也是贡献给下水道,突然觉得很是可惜。   “你也吃。”霍序则夹了一筷子虾肉放进刑厄还空着的碗中。   刑厄剥虾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下,又听霍序则问:“这么会剥虾,以前经常剥?”   霍序则只知道刑厄的母亲在后来那场车祸中丧生了,但其他事情由于他近期“自残”行为到位,倒是没有精神丝敢靠近刑厄的妹妹。   于是也就并不清楚,刑厄家真正具体的情况。   他以为也许是刑运爱吃虾,或者刑厄的母亲从前爱吃,所以刑厄才将剥虾技术练得这么炉火纯青。   可刑厄却回答:“小时候在夜宵摊帮工,帮客人剥虾有时候有小费。”   霍序则闻言一怔,从碗中抬眼。   他想问,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如果是高中,刑厄不会用“小时候”形容。而刑厄以前好像还提过,十六岁以后可以正式打工,那他在那之前难道也……   “霍哥……你眼睛看得见了?!”   没等霍序则犹豫要不要多问一句,坐在餐桌对面一直傻愣愣看着自己老大和霍哥互动的刘磊承陡然发现了华点!   霍哥刚刚那个眼神!分明是看得到刑哥才会露出那种眼神的吧!   “啊……是。”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机会便不好再问,霍序则收敛心神,笑了笑解释,“其实我本来也没瞎。”   在无人看见的桌底,霍序则包着纱布的右手稍稍用力,白色纱布立即隐隐透出殷红,确保精神丝不会从眼中泄露出半分后,霍序则面上神色无懈可击。   他自然地扭头,那双雾灰色带着旖旎神秘纹路的眼睛一眼入魂,望向对面的刘磊承,一本正经道:   “只是我的异能原来是透视眼,比如我现在看小刘就跟光着没什么两样,所以……”   霍序则话音未落,对面餐桌的刘磊承瞪大眼,倏地双手交叉环抱住胸口,意识到哪里不对,又转换双手位置一下捂到身下。   他右手边许久没吭声的梁幸没忍住“噗嗤”一声。 第25章 关于明恋   饭过三巡,霍序则顺手从桌上拿过一罐啤酒,才拉开拉环,就被旁边伸来的另一只手中道截走。   “你手有伤。”刑厄面无表情没收了霍序则的啤酒罐。   “啤酒而已。”霍序则不觉得啤酒那点酒精含量能对自己的手伤造成什么影响,何况这手伤本来也是他有意为之。   他没觉得刑厄多管闲事,只是悄悄撞了撞临座刑厄的手肘,低声商量说:“都已经打开了,这罐也别浪费,我有些话想说,总要先走个开场。”   刑厄在霍序则抬手撞他时,身体不自觉微微僵硬,而霍序则说完,他没犹豫直接拿起霍序则先前拉开的啤酒罐,喉结滚动数下,仰头悉数咽下。   放下空啤酒罐,刑厄目光认真看向霍序则:“你说。”   霍序则:“……”   对面的梁幸眼神玩味,适时发出阴阳怪气的疑问:“哟,第一次听说喝酒还有高中同学代喝的?”   刑厄末世前什么工作都做过,就是没碰过酒,他的生活里没有容纳酒精的钱财和精力,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每天都倾尽全力地生活。   他不懂得酒桌文化,也不明白霍序则所说的说话前要什么过场,但他毫不犹豫替霍序则喝了这罐啤酒。   因为,霍序则的手不能再受伤了。   这是第二次,霍序则又一次在他面前流血。   霍序则还挨着刑厄放在桌上胳膊肘的手臂慢半拍收回,传导心声的精神丝同步抽离。   被霍序则藏在桌底那只大家以为因受伤不方便使用的掌心绷带上点点殷红,这一刻无意识松开了些。然而痛感消失的瞬间,霍序则的指尖反而不受控地抽动了下。   类似痉挛反应,很细微,也代表着他的内心心绪并不平静。   “南部基地覆灭,其实有内情。”霍序则移开目光,眼角却微微弯起,残留着精神丝传递回信息那一瞬的复杂而又不可言说的愉悦。   他轻咳一声,重新调整状态,终于进入这场聚餐目的的真正主题:“丧尸王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南部基地消灭了。”   伴随着霍序则沉静悦耳的嗓音,一个足以震动全球的消息就这么被霍序则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于酒足饭饱的餐桌前语气平淡地说了出来。   平地一声惊雷,最先有反应的是对桌的刘磊承,他一下子从座椅上激动地猛然站起。   “霍哥,你说的是真的?!”   他右手边的梁幸这时仰头闷了口啤酒,脸上有一瞬阴霾闪过,没出声。   第二个问话的是刑运,她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呆了下问:“丧尸王一年前就已经……”   “上一代丧尸王一年前已经死了。”霍序则肯定地接话。   丧尸王代表着末世丧尸病毒变异传播的根源,一旦丧尸王死亡,按理说丧尸病毒的变异速度就将被彻底抑制,只要人类幸存者得以喘息,丧尸病毒最终被消灭便不会只是幻想。   梁幸闷头喝酒不说话,在场乍听霍序则放出的这一石破天惊重磅消息后,还维持着冷静镇定的便只剩下霍序则邻座的刑厄了。   他注意到霍序则对“丧尸王”的用词里多了个前缀,而且南部基地既然最后走向了衰败,那么这件事情必定还有后续。   果然,霍序则眼角那点放松愉悦,随着这一严肃话题的深入,渐渐消失。   “但上一代丧尸王死后不久,南部基地的研究所就发现他们有研究员出现了行为不受控、头脑短期空白、记忆混乱、甚至逐步失忆等等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古怪现象。”   一年前,南部幸存者基地还是全球东南西北四大幸存者基地中的领头羊。   那时候的南部基地异能者人数一度比东、西两个幸存者基地加起来还多,于是他们也理所当然配备有全球最尖端的科技武装力量和优等的科研人才力量。   霍序则的话还没说完,餐桌上除了梁幸,所有人都安静屏息望着霍序则。   霍序则的声音在继续,梁幸垂下眼睛又闷了口酒,听他接着说:“而那时候,新一代丧尸王其实已经悄然渗透了南部基地研究所。”   “到最后,等南部基地研究所真正发觉不对,已经无力回天,整个研究所全军覆没,而南部基地也陷入混乱恐慌,在一年后彻底瓦解。”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曾经全球四大基地之首的南部幸存者基地就从鼎盛时意气风发一举歼灭丧尸王,到最后分崩瓦解落得只能苟延残喘迁徙投靠其他基地。   作为同为南部基地过来的异能者,梁幸在霍序则说话期间一次都没有出声参与,他只是闷头一口一口抿着啤酒,一罐接着一罐。   餐桌前久久无人说话,直到霍序则对面的刘磊承回过神,艰涩开口重复:“新一代……丧尸王?”   “是。”霍序则没了啤酒,只能拿着餐桌上的玻璃水杯浅酌一口代替。   他本人似乎已经对这个情况接受良好,霍序则放下玻璃杯,神情淡淡:“比上一代丧尸王更厉害,更悄无声息防不胜防,变异得也更快的新型丧尸王。”   “如果任由新一代丧尸王发展壮大下去,今后的世界……”   霍序则此时停顿了下,像是在卖关子,刘磊承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喉结紧张滚动,听到对桌的人道:   “只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身边的一切,空气、阳光、水源,目之所及的所有都将被病毒渗透,它们无孔不入,没有人可以忤逆它,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等待变成行尸走肉,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霍序则话音落定,桌上如他预料的没有人再开口搭腔。   鸦雀无声中,邻座的刑厄忽然伸手拉开一罐新的啤酒,往已经被霍序则喝空了的水杯中倒出一点。   酒液大概爬升到水杯三分之一的高度时,刑厄放下啤酒罐,将水杯推向霍序则。   霍序则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刑厄。   如今也就只有刑厄是霍序则可以肆无忌惮不需要强行用异能干扰视觉对视的人了,刑厄的异能不比他低,霍序则这一个星期在刑厄的精神体白狮与自己精神体的“较量”中确定下来。   蜘蛛的蜘蛛丝无法伤害白狮,如果白狮反抗,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好。   可惜唯一能和霍序则对视的人,只对视了一瞬就别开了目光,刑厄低声说:“如果想喝一点,就喝这一点。”   于是,霍序则的眼角眉梢又愉悦起来,眼睛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左侧脸上的酒窝也若隐若现。   “好啊。”他轻声答应。   霍序则接过杯子,但没有立即往嘴边送,他还是看着避开了和自己对视的刑厄,直到刑厄大概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到死角没了办法。   刑厄喉结上下动了动,视线可疑地胡乱落在一桌龙虾残骸上,问:“需要我们北部基地怎么做?”   刑厄曾在与梁幸一同外出基地做任务时,单独问过梁幸,霍序则伪装成普通人混入北部基地,是需要他配合什么?   而现在,刑厄回到基地已经超过了一周,他明知这件事梁幸必定会传话给霍序则,可这一个星期之中,刑厄一次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这件事。   无论是霍序则到底是什么异能,还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刑厄从来没有主动追问。   他在等霍序则自己愿意开口说的时候。   霍序则叹了口气,而现在刑厄终于问了,在自己扔下一颗重磅炸弹的消息后,刑厄改了口风,从他要怎么配合,直接问北部基地该配合什么?   “我想进观察中心。”   霍序则直截了当给出结论,他抿了一口清啤酒,这玩意儿在他精神力暴涨后,他就再没机会碰过,但今天他确实想喝一点。   就刑厄为他控制量的这一点就好。   “南部基地出事前,我在南部基地的研究所待过一段时间,我掌握了一些资料,对分辨新型丧尸病毒可能有用。”   在霍序则带来的沉重消息打击中,刘磊承目瞪口呆安静了许久,直到这会儿才慢慢联想起什么:“所以霍哥让刑厄不要放走那个潜入者?”   基地中身份手环上的信息讲白了都要通过基地通讯处过滤,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霍序则当初特意用身份手环给刑厄发消息也是这个原因。   他肯定点头:“我怀疑那个人就感染了新型变异病毒。”   “北部基地不该重蹈南部基地的覆辙,我想进观察中心排查一遍其他隔离人员情况。”   到底在末世锻炼得久了,刘磊承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的,他调整好心情,在霍序则说完后,立即反应过来担忧:   “霍哥说的新一代丧尸王的变异病毒不是传播风险更高吗?霍哥进去排查会不会有危险?”   霍序则笑了下,神色松弛:“风险当然不可避免,但我的父母家人在末世初期就丧生了,无牵无挂,而且我是当时南部基地研究所唯一活着出来的人。”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说。   霍序则不是第一次主动提及家人亡故孑然一身,任谁都能听出这话中“舍身取义”的意味。上一次他还在装成普通瞎子时,他就前往基地大楼观察办求过职。   刘磊承焦急道:“那怎么行!霍哥异能这么高,你怎么能以身涉险呢!那个什么鉴别方法,你可以教给其他……”   “谁去都是危险,谁的人命都是命。”霍序则打断刘磊承的话,甚至一张堪称完美建模的俊脸上仍旧带着松弛笑意,“我的异能高,有经验,我已经是最不容易感染的人了。”   “可是,可是……”刘磊承还想说什么。   “刘副官、刑运。”刑厄突然出声。   刘磊承条件反射地应:“到!”   一直插不上嘴,也明白自己不该在这时插嘴的刑运也回:“哥。”   “你们先回避一下。”刑厄说。   刘磊承推着刑运进房间后,刑厄看着霍序则,才顿了下问:“你的异能……和辨认丧尸病毒感染有关?”   刑厄不是刘磊承,没那么好被忽悠,霍序则当然不会是什么“透视眼”异能,不然梁幸不会没忍出嗤笑那一声。   那么结合霍序则隐瞒异能者身份、装瞎、几次迅速判断出感染者情况不难猜到,霍序则的异能必定和这个有关,并且不宜让他人知道。   梁幸早在霍序则提及父母家人亡故时,就失手捏坏了一罐啤酒,酒液顺着桌子洒了些到他的衣服上,他躲都没躲,只是整个人显得越来越暴躁难耐。   突然,梁幸站起身:“我走了。”   说完,也不管桌上剩余两人什么反应,背影冷硬,大步就走。   霍序则盯着梁幸的背影直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彻底消失,他慢慢收回目光,而刑厄始终一错不错看着霍序则。   霍序则唇角抬了下,向刑厄解释:“他就是这个脾气。”   刑厄没回话,仍然看着他。   霍序则缓缓与人对视,也是第一次刑厄与霍序则对视,没有首先避开目光。   霍序则回答:“是,有关。”   他的异能的确与新型变异丧尸病毒有关,只是目前……他还没办法直接向刑厄坦白。   于是他说:“你可以理解为我的眼里有台病毒扫描仪,但这种扫描是带有辐射的,正常人可能会被我的眼睛伤害,而感染者会被我的眼睛照出原形。”   霍序则一半真一半靠编解释了自己眼睛的异常,他说完,不忘俏皮狡黠又劣根性不改地朝刑厄眨了眨眼,问:“你怕不怕?”   刑厄望着他,在霍序则的眼神“挑衅”中,沉默了一秒,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怕。”   就是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显得这句话十分没有信服力。   霍序则被刑厄这种哄小孩儿“你异能真厉害”似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便听刑厄再次开口。   “你想去观察中心,我会帮你联系。”   霍序则一愣,下意识说:“你不反对?”   刑厄慢慢摇头,终于将如同钉在霍序则身上的目光移开,转而盯着桌上那罐他往霍序则杯子里倒过小半杯酒的啤酒罐。   “如果你想。”他说。   简单的四个字,从刑厄口中艰难滑出,但出口却又异常坚定,掷地有声。一如他曾向梁幸承诺的那样,无论霍序则要怎么做,他都会无条件配合。   一顿开始时热闹欢腾的聚餐,到最后沉重压抑宾客四散。   霍序则手上有伤,刑厄没让他帮忙收拾,简单将碗筷收整回厨房,刑厄走出来对客厅里站着的霍序则说:“我送你回去。”   霍序则的行李在聚会开餐前就收拾好了,就地隔离结束,他总要回去自己的住所。   霍序则没拒绝,说:“好啊,那谢谢了。”   大半个月没有离开过刑厄家那套三室一厅的小居所,出来见到北部基地的街道还是那样,末世人心惶惶,笼罩在丧尸病毒无孔不入感染的阴影下,街上少见行人。   为求保险,霍序则走在外面时,眼睛上还是蒙上了白丝巾。   有外人潜入刑厄家住所的那天半夜,霍序则接到刑运的求助通讯出门出得急,没有带什么充当盲杖的伞,这会儿刑厄说要送他,霍序则便自然挽上了刑厄的手臂。   沉默地走了大半路程,刑厄突然开口:“那件校服……”   寡言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要让他主动引出一个话题实在难得。   刑厄说了四个字,停了好一阵,才继续说:“我不是故意不还的。”   一个星期前,刑厄的精神体白狮想偷偷拿走房间衣柜抽屉中藏着的校服,事情被霍序则当场撞破后,霍序则一句相关疑问都没有询问过刑厄。   他有疑虑,他瞻前顾后,他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害怕窗户纸后的人让他眷恋,而他没时间了。   可令霍序则没想到的是,刑厄竟会主动提起。   霍序则“嗯”了一声,以为刑厄还想要多解释点什么,但刑厄说完这句似乎就是结束,他又沉默下来。   然而,在这样的沉默中,挽着刑厄手臂的霍序则蒙在白丝下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修长匀称的指节无意识微蜷成拳。   刑厄的异能等级足够高,目前不受霍序则精神丝影响,但二人身体接触时,霍序则的精神丝依旧可以传递回对方的意识信息。   刑厄说完他不是故意不还后,没有继续下去的话是什么呢?   高中时期的刑厄很忙,上课、打工、照顾母亲、妹妹几乎侵占了他全部的时间,他总是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连轴转,他在学校的自由时间很少,几次去到霍序则班上想要归还校服,霍序则都不在。   那时候的霍序则也是个大忙人,学生会、各种学科竞赛、篮球队、足球队、辩论比赛,哪里都能看到霍序则的身影,又一不留神哪里都找寻不到他。   那一天晚自习,刑厄要提前离校外出打工,他将书包里洗干净整齐叠好的校服拿出到手上,再次前往霍序则所在班级。   很不巧的,这一次,班级里霍序则的座位依旧空着。   刑厄在校没有任何朋友,所有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他也没有试图找霍序则的同班同学帮忙送还校服,他猜想霍序则并不会希望有关于自己与他这样的人熟识的消息在学校传出。   赶着打工的刑厄停留不了太久,只能先行离开,当他从楼梯间下到二楼时,突然感觉到有目光隐隐落到自己身上。   刑厄警惕地抬头,眼神凶悍扫向目光源头,却在与那道目光的主人对上视线的那刻一怔。   ——是霍序则。   晚自习时间,霍序则与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女生是背对着刑厄的,刑厄看不到女生的脸,但女生的身材高挑,后脑上扎着一个活泼的高马尾,与背后轻抵在走廊栏杆上姿态慵懒随意的霍序则对面而立。   女生比霍序则矮上不少,不知女生对霍序则说了什么,霍序则微微弯腰侧耳倾听,雾灰色神秘的眼眸里浮出淡淡笑意,只认真听着女生说话,偶尔才低低回应上一句。   他的出现似乎打扰了他们,霍序则与女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一起扭头看向陷落在黑暗楼梯间中的刑厄。   于是刑厄看到,转过脸来的女生从脸颊到耳根一路透着粉红,面上表情满是羞赧惊愕,倏然睁大的眼睛如同小鹿般瞪着打扰了他们的自己。   在这样的目光中,刑厄无意识攥紧手中的校服外套,狼狈低头转身快速离开。   他们在聊什么呢?   原来霍序则和女生聊天,会露出那样温柔又纵容的笑。   正挽着刑厄手臂,接收到了完整心声的霍序则:“……” 第26章 关于明恋   快走到别墅区时,习惯沉默的刑厄和难得沉默的霍序则之间慢慢拉开了些距离。   最初,刑厄很难适应霍序则的靠近或触碰,霍序则应该是天上的太阳、星辰、云彩,是仰头可以看到,却永远触碰不到的存在。   每一次霍序则的靠近,都让刑厄感到不真实。   霍序则怎么会看他呢,怎么会和他说话,挽他的手呢?   可当霍序则松开自己的手臂,刑厄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同时一股难言的失落又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刑厄脚步不由慢下来。   而霍序则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像有些走神,他没发现刑厄落后于了自己,即使戴了挡眼的白丝巾,霍序则不需要人牵引,原来也能走得很好。   刑厄想起,霍序则高中参加趣味运动会,在“记忆迷宫”项目上,也曾蒙着眼轻松绕过所有障碍拿到了那个项目的第一名。   “刑厄?”等到霍序则终于发现不对,身边的人没了,他回头“望”向刑厄。   刑厄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将霍序则送至别墅门口,刑厄就站在花园雕花铁门外跟霍序则告别。   霍序则“嗯”了一声,掌心有伤的右手扶在铁门栏杆上,没回头,应说:“好,麻烦你了。”   他听着刑厄转身,脚步声逐渐远离,霍序则的头颅慢慢低垂下去,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然后,没有直接打开花园铁门进别墅的霍序则又听到脚步回来的声音。   他慢半拍地回过头,刑厄已经站回了他身后。   “……怎么了?”霍序则难得反应迟钝。   刑厄看着霍序则蒙着白丝的脸,抿抿嘴说:“会热吗?”   “嗯?”霍序则的尾音上扬,是一个疑问的语调。   “眼睛。”刑厄顿了顿,“蒙着东西,热不热?”   刑厄以为霍序则刚才在路上放开他的手臂是因为夏季气温太高,他刚刚往回走,脑中全是热辣的阳光照在霍序则脸上的样子。   霍序则的黑发有些长了,鬓角因为微微汗湿黏连在耳后,侧脸越发显得苍白瘦削,他真的很瘦,重逢后身体似乎也不太好,最近还发过烧……   刑厄脑中想了很多,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这迫使他回到霍序则身后。   “以后如果只有我在,你不用挡着眼睛。”刑厄说,“有其他人来就闭眼,等人走了我会告诉你。”   “……”   霍序则有一瞬失语,这段时间与刑厄接触下来,霍序则已经完全清楚对方就是个不爱说话,甚至特别能忍的人。   他发现了自己是异能者,在欺骗他,还很有可能在故意接近想利用他,刑厄不愤怒不生气不追究,默默地自己就接受了,一句都没质问过霍序则。   后来,校服的事也是,霍序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刑厄忍耐了一个星期,到最后也只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不还”。   可刑厄如今去而复返,只为关心霍序则热不热,告诉他,今后在自己面前不用蒙住眼睛。   有他人在时,他就是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霍序则开口,声音很轻很轻,“我的眼睛会伤人。”   刑厄摇头,曾面无表情哄他说过“怕”的人,这会儿终于诚实道:“我没关系,你可以……”   “我不可以。”霍序则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刑厄的话。   他转过身,正面对上身后的刑厄,缓缓扯下眼睛上的白色丝巾。   这条霍序则戴了很久的丝巾,是属于霍序则母亲的旧物,末世突然而至,霍序则在毫无准备之下一夜之间失去了世上所有亲人。   父母家人死后的五年时间里,霍序则一直感觉不到自己有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一分钟,脚是落在地上的。   他觉得自己没了根。   所以当霍序则意识到自己的异能出了问题,当真实世界陷入无尽虚无,而他明白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种虚无吞噬,霍序则甚至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感到轻松愉悦。   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决定去死。   然后,他在北部基地遇到了刑厄。   在霍序则来找对方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同步真切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无言厚重的情感。   而今天,现在,此刻,霍序则在这种不知从何时开始,怎么试探都探不出深浅的情感反复冲击,又或者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润物细无声滋养之下,终于生出了根。   刑厄的喜欢让霍序则生出了根。   霍序则终于不再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刑厄。”霍序则开口唤人。   他忽然笑了下,想到好多年前,在那本主角以“刑厄”的名字命名的故事里,“刑厄”好像也总是沉默地付出、沉默地忍耐、沉默地守护他为之认定的“主人”。   “刑厄,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三天时间,你会用这三天去做什么?”   重逢以来,霍序则大多时候都是蒙着眼睛示人,都让人忘记他有一双怎样神秘旖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之难以移开目光的眼睛。   他此刻用这样一双雾灰色迷离的眼睛望着刑厄,眼眸微弯,唇角带笑,温柔询问:“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是现在就想去完成的吗?”   刑厄不明白霍序则为什么突然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他的大脑在霍序则温柔地看着自己时开始罢工停转,他只能逼迫自己别开目光,才有余力思考对方的问题。   “不会特别做什么吧。”刑厄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遗憾。”   霍序则英挺的眉骨有些意外地微微上挑。   他听刑厄说:“我只过今天。”   霍序则静了一瞬。   刑厄的回答很简短,然而短短几个字却蓦地让霍序则豁然开朗。   是啊,在这样的末世,明天和意外到底谁先来,没有人有把握,也没有人能预设。   既然他们从来只拥有今天,又为什么要为所谓明天注定发生什么而限制干扰今天自己的判断和生活方式呢?   霍序则这一刻甚至感到惭愧,他一个大脑发达的脑域进化异能者,竟还没有刑厄想得通透。   “我……”   霍序则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在刑厄一个身体强化异能者反应过来前,霍序则忽然猛地出手握住刑厄的手臂,同时一手推开碍事的雕花铁门,一路行至别墅大门,又迅速指纹解锁打开别墅门,将刑厄拽入门内。   随着“砰”的一声别墅门关闭的声音,霍序则将刑厄狠狠压在了别墅门背后。   北部基地最为强悍的身体强化异能者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另一个人拽着强行带至哪里。   刑厄只是不知道如何抵抗。   他在霍序则靠近自己的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应对,所以他总是只能僵硬着身体任由对方行动。   “我好像喝醉了,刑厄。”不过喝了浅浅一杯底啤酒量的霍序则,将头轻轻抵靠到刑厄微僵的肩头。   他闷在刑厄的军装肩章上,肩章膈得霍序则前额有些痛感,但他低低的笑声却从刑厄的肩头传出。   传到刑厄耳中,酥麻低沉,连脖颈上圆润凸起的喉结都不住上下不停滑动。   霍序则不抬头,没有受伤的左手却缓缓抬起,准确无误悬停在刑厄眼前。   那是一只刑厄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手,长、直、干净、冷感、骨节匀称,刑厄曾无数次看着这双手的主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远处经过,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他不能也不敢凝视那双手的主人,所以刑厄的目光大多时候只能落在这双手上。   而现在,这双手就悬停在刑厄眼前,手的主人埋头在他的肩上,十足绅士而礼貌地询问于他。   “你的喉结我能碰吗?”霍序则嗓音喑哑,破天荒飙了句脏话,“它看起来太他妈性感了。” 第27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视线不自觉粘连在霍序则抬起的左手上。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霍序则什么,他无法思考,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肩头埋首着的人那处。   后来,他视线中央的手动了,那双冷感修长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喉结上如同用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喉结不可抑制剧烈震颤,而刑厄本人却在此时仍旧不住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应下了霍序则。   霍序则那样礼貌得体的人,一定是自己急不可耐应许了对方。   “刑厄,你初恋是在高中吗?”霍序则呼吸略重,还抵在刑厄肩头。   虽然蛛丝马迹多到数不清,但刑厄到底没开口说过一句“喜欢”,连心声里都不曾透露。   霍序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虚荣心作祟,他突然想听听刑厄对他说点什么。   然而霍序则的问题,到了刑厄耳中却变成霍序则可能想……女人了?   他是见过霍序则被女生表白的,不止一次,而高中时那次晚自习期间,霍序则也的确站在走廊上与一个女生笑着聊天。   结合霍序则刚才突然的行为——   “霍序则,你是想……了吗?”   霍序则还未从冲破心理桎梏枷锁的放纵中回过神来,蓦然感受到指腹下的喉结一滑一滑,声带震动出声。   他没听清,反应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刑厄知道末世女性锐减,越来越多男人搭伙结伴的现象,虽然霍序则与梁幸之间的传闻是假的,但他也是男人,他明白男人的欲望是需要纾解的。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说着,刑厄竟自顾自就地蹲下,被霍序则一把拉住。   霍序则有些哭笑不得:“刑厄,你在干什么?”   刑厄半蹲着身体,抬头,锋利的眉目满是决绝,强调:“我可以,我会!”   霍序则刚才头脑发热,一时没发觉刑厄的不对劲,用力把人拉起来站直。   “你,可以什么?”霍序则望着刑厄。   在霍序则仿佛带了点审视的目光中,刑厄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屈辱焦躁的端疑,像头受伤的隐忍雄狮。   他沉默下来,僵着脸撇开头,避开霍序则的视线,低头时余光无意间扫过霍序则抓他臂膀的手。   “你的手!”霍序则绑着绷带的掌心血迹斑斑,刑厄瞳孔一瞬猛缩,“怎么回事?!”   刑厄眼神中的屈辱一瞬散尽,当即要解开霍序则掌心的绷带。   “别管它。”霍序则用了点力抽回手,叹了口气,“这点伤死不了,我们先聊一聊,刑厄。”   他让刑厄在别墅玄关换了鞋,又引着刑厄进入别墅一楼大厅,而刚才玄关短暂的暧昧旖旎早已散去,刑厄全程只紧紧盯着霍序则染血的掌心绷带。   霍序则装作没看见刑厄几乎钉在他右手上的目光,坐到客厅沙发上。   刑厄忍了忍,像是忍到极致,站在他的面前,硬邦邦说:“你的手需要处理!”   霍序则“嗯”了一声,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刑厄的目光大概已经将霍序则的右手手掌洞穿了,他无奈妥协:“药箱在电视柜下面。”   刑厄立即转身,走到电视机柜前弯腰,被军装制服皮带勒紧的腰身用力,皮带顺着刑厄劲瘦的腰身便上滑了一段。   霍序则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刑厄拎着医药箱走回来,放到霍序则面前的茶几上,放下时手劲有几分重,茶几玻璃与药箱底部发出“砰”的一声撞击音,像是某人的无声警告提醒。   “你帮我上药吧?”霍序则回过神。   刑厄很少主动去碰霍序则,每一次由刑厄主导的身体接触从来都是一触即分,但这会儿霍序则手受了伤,刑厄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打开医药箱。   “起来。”霍序则抬脚,右脚拖鞋准确无误垫在刑厄跪地的那只膝上,“坐着上药,别跪。”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天被那件高中校服勾得着了魔,霍序则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做梦,刑厄今天的好多行为,让他总有种多年前那几张被自己没收的草稿纸上的故事成了真的错觉。   连刚才在玄关对方撇开脸,面上一刹屈辱隐忍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刑厄顿了顿看了眼霍序则,霍序则还是那样看着刑厄,目光坦然,刑厄依言坐到沙发上。   在刑厄拧着眉低头全神贯注为霍序则手掌上药时,霍序则问:“你还是第一次进这栋别墅吧?我到北部基地前,你来看过吗?”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下,又问:“还是我还住在观察中心的时候,你就来看过?”   霍序则原本以为当初他住进单独的观察中心病房,是看在了梁幸异能者身份的脸面上,后来他被分配到这间独栋别墅才终于感觉不对。   他带着谨慎又探究欲旺盛的心理走进这栋独栋别墅,偌大的别墅上上下下纤尘不染,显然有人在他入住前就提前打扫过,现在想想,这个人或许就在眼前?   “后来那个时候,为什么执意不肯进来呢?”   “进什么?”刑厄一心两用,没抬头问。   霍序则说:“狮子。”   在路灯损坏遇见伏击感染者的那个夜晚之后,霍序则被刑厄“软禁”在这栋别墅里,而刑厄固执守在花园中的白狮就是“看守者”。   闻言,刑厄停了下手上动作,抬起头。   霍序则挑起单边眉毛,专注地看着刑厄。   刑厄停顿一秒,回答:“你是异能者,我以为你不会希望我进到这里。”   异能者的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五感互通,精神体看得到的,主人也一定看得到。   因为霍序则对他隐瞒了异能者的身份,刑厄发现以后,第一时间想得更多的是,霍序则这么做必定有他的原因,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秘密,那么霍序则的私人领域,对方大概不会希望他踏足。   霍序则闻言一愣,刑厄有时候“体贴”得实在让他惊讶,每当他以为某件事已经是极限了,下一次刑厄却只会让他更意外。   “那——”霍序则兀自消化了会儿心中一刹而过的悸动心痒,垂眸笑了笑又问,“所以刚刚你要做什么?”   “你可以什么?”重新抬眼,霍序则温柔又直勾勾地注视刑厄。   刑厄喉结不住滚了滚,终于回想起玄关那一瞬霍序则的失控来,眼神里当初迸现的屈辱隐忍倒是没再出现。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背脊挺直,竟颇有那么点毛遂自荐的架势,干脆道:“我是男人,不用担心怀孕,不用负责,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抽身回归正常生活,我……”   “等等,刑厄。”刑厄语出惊人,越说越惊世骇俗,霍序则不得已再次提前打断了对方。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在说什么?我给你的印象就是个这么不要脸的急色人渣形象?”   刑厄摇头,平静反驳:“有欲望是男性……不,是人类正常的生理现象,为什么渣?”   霍序则一瞬失语:“……”   “是我给了你什么暗示吗?让你认为我不想负责?”他意识到自己与刑厄之间大概出现了什么理解偏差,霍序则重新理了理思绪,引导对方发问。   刑厄抿了抿唇,眉心还是皱着,视线低垂下去:“你问我,如果生命只剩三天时间,要去做什么?然后又问有没有后悔的事,这以后你突然拉我进了这里,问我的初恋,说我的喉结性感……”   刑厄高中时大小也算个学霸,学霸解题思路清奇:“第一个问题涉及的答案背后就是没有以后,也无法负责,第二个问题关键点在后悔,你是在犹豫吗?”   “霍序则……”刑厄越说下去,眼神中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隐忍受伤又隐隐浮现,有种放弃抵抗的挫败。   “你看到了那件校服……可能更早,你是异能者,你看得见,你那么聪明,也许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你就发现了对不对……”   听着刑厄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霍序则的思绪却有些不受控飘远。   在重遇刑厄前,霍序则以为他的高中平平无奇,没什么是值得他反复惦念回忆的,而重遇刑厄后,霍序则承认,他开始对那段他曾以为与对方零交集的空白高中记忆好奇起来。   过目不忘的好处终于也在这一刻体现,霍序则在纷繁复杂的大脑中地毯式搜索,这才发现那些被他随意放置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居然真的到处都是刑厄的身影。   刑厄从没有打扰过霍序则的生活,高中时候是,在北部基地重逢后也是。   他以为自己问他,“三天生命”是一时新鲜不想负责,他以为“后悔”是自己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他误会霍序则将他抵在门背询问“初恋”,是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想利用他的感情让他做自己纾解欲望的替代品。   可即使如此,一个幸存者基地的首席执行官,生杀大权在握,异能本领无人能及,刑厄从最初感到冒犯屈辱,到最后放弃抵御甚至自荐枕席,中间不过一个发现霍序则掌心渗血的契机转变。   他把霍序则放在了太重要的位置。   这个位置高于他自己的自尊,高于他的骄傲。   “不是的,刑厄。”霍序则闭了闭眼,掩饰心绪起伏使得雾灰色的眼瞳中花纹瞬息变幻,轻声叹息,“我的确觉得后悔。”   装瞎装了太久,霍序则已经习惯用触觉感知真实世界,他闭着眼遵循记忆抬手描摹刑厄一直没松开过的眉心那道旧疤。   他后悔,初恋太晚。 第28章 关于明恋   刑厄走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通知刑运今天不用做晚餐。   不过中午霍序则在他家宴客,饭菜都有剩余,晚上刑运应该不会再做饭,他要做的只是推门进去告诉妹妹让她先吃。   然而刑厄将手中两个食盒圈入怀中,却在自家门外停了步,慢慢席地坐了下去。   庞大的白狮在这一刻凭空出现在了狭窄的居民楼走廊,雪白威猛的雄狮靠近过来,埋头去嗅刑厄怀中的食盒,茂盛的鬃毛蹭在刑厄脸上,被刑厄挥手挡开狮头。   白狮像是被惹怒了,低吼一声。   刑厄终于抬起低垂的头颅,他锐利的眼与雄狮对视,雄狮的鼻息喷在刑厄脸上,毫不后退,下一秒,走廊中庞然大物的白狮无声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精神体直观反映主人的真实意识,刑厄在白狮消失后靠着家门,无意识拢紧怀中的食盒,无论他怎么克制自己不去触碰,不去在意,他其实都无法忽略与霍序则有关一切事物的存在。   食盒是刑厄傍晚从霍序则的别墅临走前,霍序则在门口塞给他的。   直到现在刑厄都还觉得不真实,今天下午他送霍序则回别墅,霍序则忽然把他拉进了别墅里。   霍序则触摸了他眉心的疤。   刑厄握紧拳,难堪地闭上眼:“难看,别摸了。”却怎么也躲不开霍序则的手。   他没办法拒绝霍序则,他做不到,他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避免看到霍序则眼中的怜悯也好、惋惜也罢。   可霍序则却靠近过来,亲了自己眉心那道丑陋的长疤,很轻,很温柔。   刑厄浑身剧颤,猛地睁眼,霍序则的唇描摹着他那块凸起丑陋的长疤,说:“不难看,很帅,像二郎神。”   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离自己实在太近了,霍序则的睫毛很长,带着迷醉花纹的灰色瞳孔中雾蒙蒙的,缥缈又捉摸不定。   刑厄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只有胸腔急速震动的心跳如鼓,震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刑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个下午,霍序则的家半个月没有住人需要打扫,刑厄不可能让手上有伤的霍序则碰水,所以他包揽下了所有的打扫任务。   霍序则最初一直跟在刑厄身边,刑厄进哪个房间打扫,他就靠在门边看着他。   刑厄只要一抬头,看过去,就会看到霍序则弯着那双雾灰色的眼对他笑。   刑厄只能快速低下头继续打扫、擦洗、换床单、被套,他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他不知道霍序则今天为什么……   后来,快到了晚餐时间,霍序则进厨房做饭,刑厄想帮忙被霍序则拒绝了。   “就做个简餐。”霍序则温柔地拦住他,“辛苦了,去洗个澡吧。”   对方的手不知是有意无意擦过刑厄的额角,别墅这么大,刑厄上上下下打扫卫生出了些汗,霍序则的指腹蹭到了一抹晶莹。   后来,刑厄被霍序则推进浴室,霍序则拿出一套衣服给刑厄换洗,正是差不多一个月前,霍序则淋雨去到刑厄家时穿走的那套。   霍序则穿过的,他的衣服……   刑厄盯着那套衣服有些发怔,霍序则笑了下问:“不喜欢?要不穿我的?”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霍序则的调笑,刑厄只能狼狈接下衣服进了浴室。   等刑厄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霍序则竟还等在门外。   他拿着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往刑厄的头上慢慢揉搓,他对他说:“刑厄,低头。”   刑厄机械地执行了霍序则的指令,后来霍序则大概嫌举着手累,又干脆把他推到自己卧室的床上坐着。   刑厄的脑子也可能是被浴室的水蒸气熏昏了,他浑浑噩噩地想,霍序则在给他擦头发。   自己的头发那么短,霍序则给他擦起来一定觉得不好摸,又硬又扎手。   而霍序则的头发……他的头发养得有些长,黑发在他进厨房做东西时被他随手用那条蒙眼的丝巾绑了起来。   霍序则流畅利落的下颚线就在头发扎起来后露出来,血气显得不太好,皮肤被衬得冷白,可俊美的五官轮廓却又在这种对比强烈的黑白中更耀眼了,就像从前西方故事里那些有着高贵血统的吸血鬼贵族……   霍序则总是那么耀眼。   白色的半透的丝巾,黑色柔软的长发,霍序则的头发,霍序则……   刑厄混沌的大脑里乱成一锅浆糊,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一滚,直到一条白色丝巾垂到双目放空走神的刑厄面前。   霍序则不知何时解掉了绑着的头发,白色的丝巾若有似无拂过刑厄的喉结,霍序则歪着脑袋,黑发末端送到刑厄手上,对他眨了眨眼。   “要摸一下吗?礼尚往来。”   想到这里,背靠着家门席地而坐的刑厄迟钝地摊开两只现在还不停渗出汗水的手掌。   他摸到了霍序则的头发。   临走前,霍序则送他出别墅花园,塞了两个食盒给他,还……   还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霍序则最后说了什么?   霍序则在他的耳边问:“刑厄,你要不要追我?或者,我追你也行?”   霍序则松开他,又冲他笑。   “你考虑一下,不过也不能太长时间,明天给我答案好不好?”   ……   他是做梦了吗?   现在还在梦里?   刑厄不由自主抬起右手摸向自己军装外套衣领下,脖颈连接胸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条麻绳编织成的颈链,编织这条颈链的麻绳一共有二十条,是刑厄仔仔细细从二十个粽子叶外拆解下来,又一条一条编成一体的。   他拥有的霍序则的东西很少,末世刚爆发那年,刑厄觉醒异能时发了场凶险的高烧,他持续不间断地烧了一周,期间因为丧尸入侵了他们的暂时落脚点,他还脚步不稳地提着长刀出门扫荡过丧尸。   他在砍伤一只丧尸时,看到那人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从那天后刑厄就再吃不下东西,高烧让他昏昏沉沉,罕见地做了个梦。   从前睡眠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望,连做梦都没有时间。而高烧的那几天,刑厄做了梦,他梦见了霍序则。   梦里,霍序则穿着英俊标致的飞行制服意气风发跳下飞机,他与刑厄擦身而过,给每个机务组成员都分发了一杯咖啡,但没有认出刑厄。   刑厄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飞机情况,确认飞机状况良好后,霍序则与一名容色清丽,一看就与他十分登对的空姐有说有笑重新一起上了飞机。   再然后,刑厄捧着那杯霍序则分发的咖啡,看着那架飞机慢慢攀上云霄,变成一个小点终于消失不见。   刑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刚刚转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声凄厉尖叫,接着此起彼伏的警报警笛响彻了整个机场上空。   “飞机掉下来了,飞机掉下来了……”   刑厄猛地回头,那架他看着升空,看着慢慢变成一点的飞机重新出现,如同一只失去羽翼的鸟、断了线的风筝,垂直从高空坠落而下。   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过后。   刑厄僵硬地站在原地,滚烫的咖啡不小心洒进了他的胸口,粘黏着心脏一起灼疼。   很多人从他的身边跑过,救护车、消防车、机场工作人员,所有人蜂拥向冒出火光浓烟的地方跑去。   而只有刑厄仍然僵立原地。   他听到那些人从他身边跑过,他们高喊着:“机械故障,是飞机机械故障引起的飞机失事。”   怎么可能机械故障?   他努力恶补机械知识,没日没夜练习零件组装、拆卸、保养、修理,他检查了三遍飞机的每个机械零部件。   刑厄的手脚如同被什么荆棘牢牢束缚住,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他站在那里从白天站到黑夜,手脚灌铅只能徒劳地睁大酸涩的眼,企图看到那架掉下天空的飞机从那团浓雾黑烟中再次奇迹起飞。   只是到最后,连梦中那团黑烟都快要消散不见,刑厄还是站在原地,奇迹没有出现。   直到,梦,终于醒了。   刑厄还记得他被妹妹摇醒,刑运担忧的眸子凝望着他,抹去他眼角的湿凉。   刑厄撇了下头,不习惯展现脆弱,他的手中紧攥着一件蓝白校服,校服被他发烧时无意识揉得起了褶皱,他将校服整齐叠好,想站起身。   但那一刻,刚从高烧梦境中醒来的刑厄,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站起来,又重新跪倒在地,膝盖直直砸到地上时,骨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的脆响。   他就那样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刑运想扶他起来,他挡开了妹妹的手,然后干脆将头也重重磕到地上,第一次向大概不太喜欢他的上天许了个愿。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他那么好,神明不喜欢自己,也该爱他。   他祈求,神明爱护……霍序则。   刑厄现在仍觉得今天的自己也还是在做梦,在做另一场与觉醒异能高烧时截然不同的梦境。   梦里的霍序则挽过他的手,那双骨节匀称冷感的修长手指轻抚过他的精神体、喉结、眉心,他吃过那双手做出来的排骨、烤鸭、粽子、麻辣小龙虾……   那双手的主人揉搓过他的头发,笑着和他告别,还抱了他……   他说,刑厄,你要不要追我?或者,我追你也行。   所以当刑厄如同从前那场梦境一样感到手脚灌铅麻木,仿佛一步都走不动,他还是咬牙没有在霍序则家门外停留。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不想亲眼看着霍序则、住着霍序则的那栋别墅、养着霍序则浇过水的娇艳花朵的花园……   无法看着有关霍序则的一切,在他眼前一点点消弭。 第29章 关于明恋   第二天清晨,刑厄按时出门晨跑。   他打开门,门外单手插兜靠在走廊墙壁上的人闻声抬起头,二人对上视线那一刻,那人冲他笑了下,左侧颊边的酒窝浮现出来,晃了晃一只手上拎着的一个牛皮纸袋。   刑厄站在玄关愣住,半晌,喉结微动,由于起床还没出过声,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会……”   霍序则弯着眼睛,自然接话:“来送早餐,你出门好早。”   刑厄快步走出去,连门都没有忘了关:“你到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   刑厄一般惯例六点出门晨练,他今天一开门霍序则就已经站在了门外,那霍序则是什么时候起的床?又是多早出的门?   “怎么不敲门?”刑厄皱起眉,“打电话、身份手环都可以,我从不关机。”   “没有,我也才刚到。”霍序则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偏头问,“你准备出门?做什么去?”   刑厄定了下心神,点头回答:“跑步。”   霍序则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笑眯眯说:“难怪你身材那么好,原来每天保持锻炼呢。”   刑厄不知如何作答:“……”   霍序则毫不见外,将左手提着的牛皮纸袋塞给刑厄:“那正好,我好久没运动了,你先把早餐拿进去,我陪你一起跑跑。”   霍序则说着动了动手腕、脚腕,他今天身上原本穿了套飞行员制服的打底衬衣,两条长腿包裹在黑色简洁的西裤下,甚至还在左手腕上搭配了一款末世前大概价值不菲的手表。   这样的打扮衬得霍序则整个人身高腿长、气质卓越,也精英范十足,看得出霍序则出门前有过精心捯饬行头。   但这会儿他说要陪刑厄跑步,抬手便将那块价值连城的表从手腕上取下来一同交给刑厄,同时一边推着刑厄往回走,一边说:“借我双运动鞋穿穿?我们差不多高,你的鞋码我应该穿得正好。”   最后,为了一次突然兴起的陪同晨跑,霍序则一身行头几乎全部换成了刑厄的运动装。   刑厄第一次打开家门时,他是高不可攀、英俊气派的飞行员,现在与刑厄一同再次下楼,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运动裤、运动鞋又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仿佛马上要与同学一起参加一场激烈热血的篮球对抗赛,满脸朝气蓬勃、斗志盎然。   只可惜……   刑厄停下脚步,扶住霍序则:“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眉头紧锁盯着霍序则异常雪白的脸。   早上刚开门他就注意到了,穿得很帅,比梦境中更让人挪不开眼的霍序则在走廊昏黄的声控灯灭后,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只是霍序则的表现太正常了,以至于刑厄误以为那是晨光不够亮、没了灯光的走廊上光线照不进来引起的错觉。   可此刻,霍序则和他一同跑了十分钟步,他听着霍序则逐步跟不上的呼吸,鬓角渐渐渗出的冷汗,还有……   还有脚下每跑一步,踩实地面时,额角抽动难以掩饰的反应。   霍序则的腿受伤了吗?   刑厄从小话少,言语方面本就不擅长,面对霍序则更是经常大脑短路难以顺畅沟通。   但他行动力一等一,刑厄停步后当即蹲下就要查看霍序则的腿,霍序则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怎么了?”这会儿除了呼吸还有些急促,霍序则脸上再看不出端疑。   刑厄单膝蹲跪,抬起头,眉心的长疤折痕愈发深:“你腿怎么了?”   闻言,霍序则雾灰色的眸中泛出一丝涟漪,只是他的眼睛本就仿佛自带一层朦胧薄雾,情绪藏得太深,一闪而逝的情绪根本无从捕捉。   霍序则微微俯身,拉起刑厄:“腿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霍序则面不改色朝刑厄眨眨眼,带着瑰丽花纹的眸子一闪一闪,有那么几分抛媚眼的意思,又像委屈埋怨。   “昨天下午发生那么多事,你还欠着我答案没给呢,我怎么睡得着?”   “我追……”   刑厄被霍序则拉着站起身,与霍序则对面而立,刚开口,霍序则“嘘”了一声,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抵刑厄的上下唇畔。   “今天才刚开始,期限还没到,你再多考虑考虑。”   其实霍序则提的问题,刑厄根本不需要考虑,但霍序则似乎不想现在就听到刑厄的答案,刑厄以为霍序则同样也在考虑。   或许……霍序则后悔了吗?   刑厄悄然握紧身侧的拳,深吸一口气闭紧嘴。   霍序则当然有后悔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抽身,刑厄承诺过霍序则,这句话任何时候都有效。   霍序则全然不知刑厄的所思所想,他今天出门前对自己的精神体动了些手脚,此刻精神丝传导力大减并没有听到高等异能者刑厄的心声。   “不然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霍序则想了想,解释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有些低血糖,你跟我一起跑的话只会拖慢你的节奏。”   刑厄直接说:“今天不跑了,回……”   没给刑厄说完话的机会,霍序则轻叹了口气,截断对方的话:“刑厄,做你要做的事,不用顾着我。”   他说这句话时,面上惯常带着的笑收了些,显出几分严肃认真,然而下一秒,霍序则又迅速重新扬起笑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刑厄看着霍序则,他总是无法拒绝霍序则的,所以他最后只能依言离开,而停在了一处花坛边的霍序则身旁则多了一头庞然大物的白狮相伴。   霍序则目送刑厄跑步的背影越来越远,面上轻松自然的笑也随之渐渐转淡。   他背过身低低咳了两声,身旁的白狮立即敏锐地朝他扭头,狮眼紧紧盯着他的面色。   霍序则胸口翻腾有些抑制不住,试图走远几步避开白狮,然而白狮亦步亦趋紧跟霍序则身后,霍序则又是无奈又好笑,总觉得刑厄把精神体留在这里怕不是担心他走丢了来监护他的?   强行按捺下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气息,霍序则清清嗓子,揉了下白狮茂盛鬃毛的脑袋,问:“你几岁了?你主人什么时候有的你呀?”   霍序则觉醒异能其实很早,在末世之初他就发过高烧觉醒了脑域异能,只是那时候脑域进化者还从未有过,没人知道脑域进化能带来什么,所以霍序则在末世的前两年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那么刑厄呢?他的异能等级如此之高,应该也是末世早期就觉醒了身体强化异能的吧?   只是一只主人精神力意志化身的精神体大白狮当然无法回答霍序则的话,霍序则毫不在意继续揉搓白狮头上连着脖子那一圈毛绒绒的鬃毛。   他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白狮茂盛的鬃毛摸起来软乎乎像团巨大的毛绒被,霍序则自说自话与白狮玩了会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借我靠会儿呗?好困呐。”   明明他身边的是一只身高、身长都超过两米,哪怕是身在肉食动物界也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雄狮,但霍序则和白狮说话,每一句都爱带一些和小孩子聊天时才会带上的幼稚语气助词。   类似“哦”、“呀”、“呢”、“啦”,加之他懒洋洋的语调与低沉的嗓音加持,有股子说不出的撒娇调情意味。   欺负大白狮不会说话的霍序则问完白狮问题,也没给白狮拒绝的机会,干脆卸去全身力量,趴靠着大白狮,一头扎进白狮柔软浓密的鬃毛之中。   同一时刻,还在路上跑步的刑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腿软跪倒在地。   他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刑厄又因为异能等级极高,精神体五感发达,视、听、嗅、触、味觉都接近100%真实还原,从霍序则对白狮说第一句话,第一下抚摸白狮,刑厄跑步的气息就已经乱了。   如今更是连绷得紧紧的面色都可疑地泛出酡红。   “你怎么这么老实,你要是头真狮子,这么乖,出去捕食会不会饿死呀?”   “不然我教你一招,你将来要饿了去捕猎,你就往地上一躺,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你以为是降低猎物的警惕性吗?”   “唔,不对,你这么可爱,当然是要……”   磁性悦耳的嗓音如同近在耳边,声音的主人似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有意落了个悬念满满的停顿,下一秒,声音的主人低低坏坏地笑起来。   “卖萌萌死猎物啦!”   刑厄脖颈、肩背浮出一层细密薄汗,有带着人体温度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刑厄再跑不下去,伸手扶住路边的椅凳才勉强站稳,脚下步履凌乱。   他扶住椅凳低垂着头颅原地歇了很久,直到皮肤上的薄汗终于被晨间的凉风吹散,直到他的呼吸重新找回节奏。   手脚僵直发麻的感觉褪去了些,在路边许久没动的刑厄这才摸了摸脖颈位置缠着的那条麻绳链,克制而缓慢地长出了口气。   刑厄是走着回去找霍序则会合的。   他走到一人一狮面前时,霍序则依旧埋头在白狮的身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而庞然大物的雄狮半蹲半立着两只雄壮的后腿,以一种别扭又委屈的姿势试图让霍序则靠得更舒服一点。   刑厄放轻脚步走近,没有出声,倒是看似安静睡过去了的霍序则在刑厄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刻,精准睁眼,同步露出笑容。   “你回来啦?我们回去吧。”   他看着刑厄说话,就仿佛他在这里等了刑厄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心一意等待他的归来。   回到刑厄家的时间是清晨七点半,比平时刑厄固定的跑步时长要多出了半个小时,但其实严格来说,刑厄今日的晨跑运动量却并没有完成。   回到家的刑厄被霍序则催着进客厅卫浴去洗了澡,等他从浴室出来,霍序则已经在客厅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品种。   吐司、面包、油条、豆浆、牛奶、咖啡,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刑运早在刑厄领着霍序则晨跑回来前就已经起床,此时正乖乖坐在霍序则的右手边座位与霍序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见刑厄出来,霍序则招呼刑厄过来一起吃,刑运选了一杯豆浆和一片吐司慢慢地吃,霍序则问刑厄要咖啡还是牛奶,刑厄因为很多年前觉醒异能时那场梦境对咖啡有些阴影,选了牛奶。   然而刚选完,他又皱起眉,侧头问:“你胃不好,能喝咖啡吗?还是你喝牛奶吧。”   霍序则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你吃得少。”   观察霍序则已经是刑厄习以为常的事,霍序则的手能做出许多烹饪步骤复杂、要求厨艺极高的美味食物,但他本人对吃什么却似乎没有任何追求,他不热衷食物。   几次一起吃饭,刑厄观察过,霍序则进食更像是在机械地完成某种任务。   霍序则静了半秒,看着刑厄有些走神,半秒后他重新扬起笑,提议道:“不然牛奶我们一人半杯分了,咖啡就不喝了吧。”   说着,他收了咖啡,将牛奶平均分配进两个杯子里,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两只杯子仔细匀了几次,才终于推了一杯放至刑厄桌前。   等分完饮品入座,霍序则一边捏着一根黄黄胖胖的油条在手中一点点撕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南部基地以前有位神经康复的专家,我从他那学过一些康复治疗方案,小运的腿我也许可以试试看协助治疗。”   刑厄和刑运不愧是亲兄妹,二人在早餐饭桌上乍听这个消息竟都表现得异常冷静而克制。   刑运本人或许是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况且她的腿坏了这么多年,早已接受了现实,所以没有表现出太大情绪波动,而刑厄……   早餐后,霍序则与刑厄一同收拾餐桌,将用过的碗碟、杯子放进厨房洗碗槽,霍序则才转了个身,刑厄在狭小的厨房空间堵住了霍序则的去路。   “治疗刑运的腿,你要付出什么?”他拧着眉,英挺锋利的脸上不见半分亲生妹妹有望重新站起来的喜悦,只是视线紧锁霍序则问。   霍序则微微诧异地抬眼,仿佛没听懂刑厄的问题,笑了笑反问:“什么付出什么?”   刑厄喜欢霍序则很久很久了,他一直默默看着霍序则,哪怕分别不见的五年末世中,霍序则也一直是他的行为模板,他的准则。   刑厄太了解霍序则的行为习惯。   没有把握的事,霍序则不会轻易承诺出口,而他既然说出来,给了他们希望,霍序则就一定会办到。   但,霍序则不是第一次见刑运,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刑运脊柱受伤的事,如果霍序则轻易就能治疗好刑运,他不会这么长时间没透露过半分,而他今天却忽然说能治……   “我妹妹的腿可以慢慢治,等有一天攻克了丧尸病毒,末世结束后我会带她继续治疗,霍序则,你不要……”   刑厄想说,霍序则不要为了他们兄妹牺牲什么,对方昨天才和他提过“追求”问题,今天一早上等在他家门外,做了琳琅满目的早餐,还说能治他的妹妹……   他喜欢霍序则,不是为了让霍序则回报他,或者感到愧疚,他的喜欢如果对霍序则造成负担,他……   “刑厄。”   霍序则悦耳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刑厄纷乱的思绪,他张开双手,擦着刑厄的双臂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松松绕过刑厄的身体。   对于刑厄的敏锐,霍序则略微诧异又十分窝心。   他下定决心用生命的最后“三天”去接受被爱,也好好爱一个人,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暂时消除自身异能可能伤害到周围人的隐患。   特别是刑厄身边的人。   刑运腿的问题,霍序则能帮上忙,只是担心精神丝感染问题,迟迟犹豫没有动手。   但他昨夜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霍序则昨晚整夜没睡,今天晨间在与刑厄的精神体互动时,自己的精神体蜘蛛也没有蠢蠢欲动出现,因为霍序则昨晚亲手剖开了自己精神体的腹部,生生掏出了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体。   他一年前异能开始暴涨,精神体逐渐失控,第一个被霍序则感染的人,就是通过蜘蛛腹部吐出的精神丝感染的。   掏出蜘蛛腹部的丝腺后,霍序则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没能起身,冷汗顺着他的下颌角一滴滴砸在地板上,霍序则疼得眼睛发花,只能靠默数着汗水砸落地板的声音挨时间。   一共69滴,是一对颇具对称美感的数字。   霍序则苦中作乐地想。   而且为了要限制精神体时不时不受控的行动问题,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八只触肢也被霍序则狠心折断得只剩了一边一根完好。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越是高等的异能者,精神体五感愈加发达。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晨间霍序则说陪刑厄跑步,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跑一步,他的额角便难以自抑地抽搐。   夜里霍序则疼得实在无法入睡,只能为自己找点事做企图忽略掉这种浑身钻心彻骨的疼痛,所以他做了许多种类的早餐,又天不亮就出门慢慢走到刑厄家门外。   刑厄后脑短硬的寸头发茬处传来温柔轻抚的触感,霍序则声线平稳安定人心,听不出任何异样:“别担心,就算要付出代价,我们得到的,也一定比失去的多得多。” 第30章 关于明恋   某种意义上说,刑厄了解霍序则尤胜自己。   刑厄到现在其实都不清楚霍序则的异能到底具体是什么?他不会逼问霍序则,但也就是因为如此,让他更不确定霍序则所说的“值得”,到底是要用什么去换?   如果霍序则要疗愈的对象是自己,刑厄在存有疑虑的状况下,不会接受霍序则的帮助,可现在霍序则要帮助康复治疗的对象是刑运。   刑厄没办法代替妹妹决定任何事,更没法阻挡妹妹站起来的希望,所以刑厄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看着。   霍序则心里叹了口气,假模假式在刑运的腿上捏了几下,询问:“有感觉吗?”   刑运摇头:“早都没知觉了。”   霍序则点点头,不太意外,只安慰说:“没关系,会好,而且你的腿部肌肉萎缩情况还算良好,以后恢复起来会更快。”   “哥哥如果在家每天都会帮我按摩。”刑运回答道。   霍序则笑了笑,说:“刑厄是个好哥哥。”   就在这时,守在一旁的刑厄手腕上的身份手环响了。   他抬手看了眼,走开了几步,点开通话,言简意赅:“什么事?”   身份手环那端的刘磊承不知说了什么,刑厄皱起眉:“我现在有事,以后再说。”   刘磊承在通话那头解释:“刑哥,观察中心和研究院的一致意思都是必须立即对您进行全身检查,而且您还要带人进入观察中心,研究院如今介入进来可能还会想对霍哥……”   “我一个人就够了。”刑厄打断刘磊承的话。   刑厄稍稍侧了下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霍序则,顿了下还是返回自己房间,甚至走到了阳台才继续说:“我可以接受检查,后续要配合什么研究让他们自己定,但他们还要牵扯其他人绝对不可能。”   “要是研究院坚持要霍哥也一起身体检查呢?”刘磊承在手环另一端犹豫着询问道。   刑厄想都没想,掷地有声回复:“没有商量余地。”   刑厄最终还是被刘磊承的通讯催出了家门,他对霍序则交代,基地有个临时任务,晚餐前他会回来做饭。   霍序则点点头,说:“好啊,等你回来。”   待到刑厄离开,霍序则手机上同步收到了一则信息——   【梁幸:搞定。】   刑厄是霍序则找梁幸想办法支走的,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如今伤势严重,但修复刑运损伤的脊柱神经时需要运用异能,精神体不可避免会出现,霍序则当然不可能当着刑厄的面治疗刑运。   霍序则正低头打字回复梁幸,坐在霍序则对面轮椅上的刑运突然小声道:“序则哥,我的腿治不好也没关系。”   闻言,霍序则敲字的手一顿,抬起头。   刑运是刑厄的亲生妹妹,他们都不曾被这个世界期待出生,刑运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从呱呱落地就依附着刑厄而活,她不会看不出哥哥望向霍序则的目光中压抑的隐忧。   刑运太敏感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会让霍序则为难。   “我已经习惯坐轮椅了,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自己大多时候也都能自理。”刑运平静地说,“你们不必为了我的腿伤神,我现在这样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末世之后,看尽了生离死别,生命的弱小与残酷,刑运觉得她其实已经够幸运了,她有哥哥,哥哥从没放弃过她。   而她也知道,序则哥是哥哥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刑运不想霍序则为难,更不愿意哥哥担忧。   “小运在想什么呢?”霍序则安静地听刑运说完,这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块巧克力塞进刑运手中,“别多想,我帮你治腿和你哥没关系。”   霍序则说:“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小姑娘可高傲了,两三岁就不拿正眼看我这个七八岁还在玩泥巴的哥哥。”   回忆起从前,霍序则脸上露出温柔怀恋的神色,只是这种神色一闪即逝,他雾灰色神秘瑰丽的眼,在末世相遇以后第一次认真与刑运对视。   他看着刑运,告诉她:“别想着自己是谁的累赘,小姑娘当然要站着看世界,无论刑厄是不是你哥,你的腿我能帮忙,就不会视而不见。”   霍序则有一张英俊得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的脸,俊美逼人,见之难忘,刑运在知道哥哥暗中照顾的那个从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就是霍序则后,只愣神了片刻又很快感到意料之中。   刑运想起,第一次与霍序则见面,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们,霍序则却帮了她和妈妈,抱着她上车,替他们跟司机打点,搬行李,笑着摆手再见。   如果不是霍序则临走前细心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刑运早就在那场车祸中和妈妈一起死去了。   能让哥哥念念不忘在意的人,不就该是序则哥这样的吗?只有霍序则这么好的人,才会让哥哥只是看着一张协议书附录上的名字就能一看看三天。   对着霍序则的脸让刑运想到了很多很多,霍序则看着说着话突然发起呆来了的刑运,好笑道:“在想什么?是有点害怕了吗?”   他本来想安慰刑运,治疗过程不会太疼之类的,然而刑运听了霍序则的问话,直接摇头:“不怕。”   霍序则未出口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笑了下说:“那好,一会儿你就当午睡休息,放心闭眼睡觉就是了,等醒来治疗就结束了。”   霍序则没想过一次性就能帮刑运修复好受损神经,他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出手太重,异能压制到了最低,虽然安全性上去了但异能效果同样也会大打折扣。   霍序则预计三次左右的修复过后,应该可以让刑运的腿部恢复知觉,而他的精神力到时候可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随意靠近普通人。   刑运听霍序则的安排回房躺在了床上,虽然刑厄刑运兄妹俩都信任霍序则,但到底男女有别,霍序则走进刑运房间时,十分注意分寸地没有关上卧室门。   他控制着精神丝催眠了刑运后,霍序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慢解开自己右手掌心早上出门前才刚换过的绷带。   虽然将异能压制到了极限,但霍序则对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依旧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能在治疗刑厄妹妹腿的过程中让刑运冒感染的风险。   而自伤,依靠疼痛来提高自己的专注力与清醒度,是霍序则为刑运托底的最后一层安全保障。   精神丝小心翼翼穿入刑运的身体,霍序则本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精神丝修复刑运受损的神经,然而刑运到底是普通人,霍序则即使将异能压制到了最弱,他的精神丝依旧单向传递回了不少对方的意识信息。   霍序则在这些信息纷繁涌入自己大脑时,眉目都没动一下,不受丝毫影响。   然而当信息越积越多,霍序则英俊的眉眼也逐渐随之微微起澜。   半小时后,霍序则抽回精神丝,为了保持专注,他本就有伤的右手掌心此刻已经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霍序则没有管掌心的伤,治疗前掌心解开的绷带也还孤零零躺在刑运床边的床头柜上,霍序则坐在床边对着闭眼沉睡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治疗刑运耗费的精力体力过了度,霍序则第一次起身甚至没能站起来,用右手撑了下床沿才慢慢站直。   他像是忘记了掌心有伤,也遗忘了床头柜上的绷带,霍序则直接走出刑运的房间,转而走进了刑运房间隔壁的那间——   刑厄的卧室。   刑厄的卧室连通着这套三室一厅房子唯一的一个阳台,霍序则轻车熟路从刑厄卧室床头柜某个抽屉中找出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随后径直走到阳台上。   烟盒和打火机都是就地隔离时,霍序则留在刑厄房间的,他知道刑厄不会动他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其实是霍序则从那晚那名潜入者身上搜出来的。   霍序则擦燃打火机,燃起一支烟。   霍序则不太抽烟,年少叛逆的中二时期他也曾好奇过烟草的味道,但尝试过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此后很多年,霍序则都没再碰过烟。   但今天,他燃起这支烟,却久违的放到唇边吮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还是那样苦涩,并不比记忆中香甜,但霍序则站在阳台上,一口接着一口,最终抽掉了整支香烟。   他从刑运意识中精神丝反馈的信息里,看到了刑厄和刑运的过去。   原来,父亲坐牢,指的是监禁、虐待、袭警。   霍序则雾灰色眸中的神秘纹路,是他觉醒异能后精神丝盘踞在眼底产生的外在视觉变化效果。   但那些纹路实际上可以再现记忆,就像霍序则闭着眼睛,只要走过一次的路,也能分毫不差在脑中一比一复刻还原。   他通过刑运的视角查看了她的记忆画面。   他看到,刑厄和刑运的母亲发病时,打砸家里、伤害家人、伤害自己。   他看到,刑厄沉默地挡在妹妹身前,任由母亲发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看到,刑运被母亲从阳台推下楼,看见伤痕累累的刑运躺在遮雨棚上与阳台上满眼恨意已极,癫狂咒骂的母亲对视。   他看出,刑运那一刻,想过如果自己就那样摔死了,也好。   刑厄高二那年,他回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家中妹妹的奋力哭喊呼救,刑厄打开门,贪心不足的亲戚正伏在摔在地上的刑运身上,刑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开,刑厄抬脚就将那人狠狠踹向客厅的玻璃茶几。   玻璃茶几承受不住冲击力哗啦碎了一地。   刑厄快速跪下,脱了校服外套裹在妹妹身上,而这时候,被刑厄踹进茶几中的男人拿着一块比胳膊还长的茶几玻璃碎片刺向地上跪着的刑厄。   刑厄感觉到什么回头,但已经闪躲不及,玻璃碎片的锋利尖角扎入他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在刑运绝望刺耳的尖叫声中,刑厄重新制服了那人。   霍序则看到刑厄手上握着的玻璃碎片几乎已经抵到了那人的脖颈皮肤上,刑厄喘着粗气,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就那样抵着那人的脖子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松开了手中的玻璃,眼都不眨徒手拔出嵌入自己眉心的残余碎片……   刑运推着轮椅到阳台时,霍序则手中的那支香烟早已燃尽,只有空气中仍然残余了点将散未散的烟草味道。   霍序则回头询问刑运:“介意烟味吗?”   刑运摇头:“不会。”   然后她将霍序则遗忘在她房间的绷带递上前,眼神有些担忧:“序则哥,你的手伤又变严重了吗?”   似乎每一次霍序则受伤,伤口总是好得特别慢,刑运刚才从床上悠悠转醒,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霍序则的身影。   然而当她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时,却发现床沿上有一个带着血迹的手掌印。   而霍序则的绷带就在她的床头柜上。   霍序则早在听到刑运轮椅声时就将右手掌心攥成了拳,他用左手接过绷带,语气没有半点端疑地回答:“只是天气热,觉得伤口痒暂时解开了,没事。”   可惜语言语气可以控制,霍序则此刻的脸色却实在算不上好。   霍序则昨夜一整晚没睡,刚才全神贯注替刑运修复脊柱神经又耗损了大量精力,刑运小心翼翼盯着霍序则的脸,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序则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霍序则否认。   佯装正常、平静、自然是霍序则精神力失控之后的每日必修课,他一直伪装得很好,今天竟被小姑娘看出了问题。   霍序则垂眸整理了下脸上情绪,再抬眼时,他的神色重新变得松弛,仿佛十足平常的聊天。   他开启了一个话题,就像只是普通的好奇。   他问:“小时候……刑厄是怎么赚钱的?”   霍序则刚才在阳台抽尽一支烟时,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   可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依旧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疯了的母亲、瘫痪的妹妹、觊觎房产的亲戚,在没有任何成年大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养活一家三口人。   刑运听到霍序则的问题怔了下,她不知道霍序则是怎么知道她家过去的,或许是哥哥告诉序则哥的?   只是以刑运对哥哥的了解,她以为哥哥不是会愿意向他人提及自己过往艰辛的人。   “靠一百双鞋。”刑运回答。   霍序则不解地看着刑运,刑运常年居家,很少见到阳光,皮肤是一种不同于霍序则那样缺乏血气,而是单纯孱弱的惨白。   她慢慢解释:“我没有亲眼看过哥哥怎么赚钱,但哥哥从前说过,他只要每天蹲在路边给路过的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   “而那第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够养活他们的一天。”   ……   刑厄到北部基地大楼接受全身身体检查时,梁幸受人所托也跟着去看了个热闹。   因为要检查异能,所以刑厄将精神体白狮放了出来。   谁能想到,被霍序则担心太过老实乖巧捕捉不到猎物可能会饿死的白狮,到了北部基地大楼体检处,三名研究员即使隔着能够完全隔绝异能的特殊材质玻璃都不敢靠近。   雄狮对于他人的靠近表现出了极度的暴躁与抗拒,它不停踱步用比人脸还大的狮爪拍打玻璃,试图扑咬一玻璃之隔以外的人,不时发出类似威慑恐吓的低吼。   梁幸在外面看着一群被白狮吓得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幸灾乐祸地在手机上跟人实况转播。   【梁幸:你高中同学隐瞒了你是异能者的事,他打报告说自己异能发生了变异,能够辨别丧尸病毒,现在那群研究员一个个眼冒绿光,盯他就像在盯一块流油的肥肉,就差如狼似虎扑上去了。】   【梁幸: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你藏在暗处,担心北部基地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网伤害到你呢?】   【梁幸:妈的,基佬就基佬,搞得跟纯爱战士似的,你又不是个女的,宝贝个什么劲,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一连三条信息轰炸过后,手机那头才慢悠悠回了条信息过来。   【霍序则:宝贝我不是很正常?】   【梁幸:?】   【霍序则:毕竟我这么英俊。】   梁幸眯起眼,霍大少爷这死闷骚又装起来了是吧!刚要敲字打击讽刺回去,手机那头又跟进了一条新信息。   【霍序则:以后就叫我霍宝贝吧。】   梁幸脱口而出“操”了一声,恶心得直翻白眼,却没看到手机另一头回复他这些不要脸骚话的人,冷光的屏幕上映照出他的脸。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刑厄做完整套全身检查,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他承诺过要回家做晚饭,所以走出基地大楼门禁处时,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有些心急。   然而,他才刚一步三个台阶下了几层楼梯,余光扫到什么,蓦然回头。   北部基地门禁处的墙边,身材比例好得惊人的男人半靠在墙上,长腿不拘小节交叠成一个站姿的二郎腿,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回了清晨到刑厄家门口等他时穿着的飞行制服衬衣。   俊脸上这回倒没绑丝巾,反而挂了副超大号的飞行墨镜。   霍序则修长的手指勾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托,雾灰色的眼眸露出来,冲回过头来的刑厄俏皮地眨眨眼。   “要下雨了,来接我们刑刑放学回家。” 第31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说要下雨了,像是为了印证他话的真实性,霍序则与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出来还没两步,头顶的天空便黑云压顶,闷雷滚滚。   霍序则之前用作盲杖的雨伞终于起到了它原有的作用,霍序则撑开伞,遮住他与刑厄头顶的一片天。   雨水倾盆浇灌下来。   刑厄走在霍序则的左手边,一次、两次、三次不自觉去看霍序则右侧的肩膀。   第四次时,刑厄终于再忍不住,几乎是带了点抢夺意味地想从霍序则左手中接过伞柄,霍序则却意外地没有松手。   刑厄眉心微拧,语气有点生硬:“我来打伞。”   “你撑伞太偏心,还是我来比较公平。”霍序则挑了下眉回说。   其实霍序则带来的雨伞并不小,只是这样大灌溉量的倾盆大雨下,霍序则与刑厄两个身高都在一米九上下的大男人要完全挤在一把伞下还是有些勉强。   而霍序则前不久与刑厄刚在北部基地重逢那天,也正在下雨,刑厄当时接管过雨伞后,基本只管遮挡霍序则头顶,完全不顾自己。   刑厄闻言还试图解释:“你肩膀湿了,我有外套,我没事。”   霍序则摇了摇头没说话,似乎打定主意要撑伞到底。   刑厄又忍了一会儿,在霍序则右肩溅上的雨水顺着他的衬衣袖子一路蔓延濡湿到手臂、手腕,然后再到绑着绷带的右手时……   一件军装外套落到霍序则肩头。   刑厄一言不发将自己的军装披到霍序则身上,霍序则低头看了眼,哭笑不得:“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易碎品。”   刑厄对霍序则的照顾,霍序则十分受用,但他也的确觉得不必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刑厄就在这时忽然停下脚步,霍序则手中撑着伞,刑厄不动,霍序则顿了下,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了?”霍序则问。   刑厄军装外套下是一件十分简单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的黑色运动背心,因为背心是无袖的,他饱满富有力量的肱二头肌露出来,几乎是瞬间就沾上了冰凉的雨水。   雨下得太大,刑厄将军装外套脱给霍序则后,霍序则虽然行动上没拒绝,但他瞄了一眼就将手中的伞极细微地多偏向了刑厄的那侧几分。   刑厄停下脚步,眉目压低,紧握双拳:“你不用对我这样。”   霍序则愣了下。   刑厄胸口大幅度起伏了几次,说:“我追你,我来追你,霍序则,你不要追我。”   霍序则闻言没说话。   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底满是压抑的渴望与难以诉说的经年累月积攒的厚重情感,他将霍序则手中的伞杆往霍序则的方向强行推了一寸,倾盆的雨水立即浇淋透了刑厄的黑色背心后背。   刑厄就沐浴在这种倾盆大雨的洗礼下,说:“我追你,如果你觉得新鲜感过去了,厌倦了,累了也都没有关系,我不会打扰你,等你有一天……没有那一天也没关系,只要那是你喜欢的生活,我看得到就能满足。”   霍序则知道刑厄是在答复他昨天临别前问的“谁追谁”的问题,刑厄的感情,霍序则不会怀疑,但刑厄现在的这个反应,似乎是不想被自己追?   为什么?   “我追你,不好吗?”霍序则举着伞,看着刑厄问。   “我……不用你追我……”刑厄有片刻停顿,喉结滚了滚,才说,“我怕你追丢了。”   刑厄默默看了霍序则很多年,霍序则从来耀眼,刑厄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霍序则,他可以一直一直追着霍序则的脚步,却害怕霍序则说要追他。   霍序则如果在他背后,他该怎么去看霍序则,如果是那样,他将来的每一次回头都只会担心那个“追”他的人随时突然不见。   而霍序则,不能不见。   霍序则闻言安静了会儿,好半晌,他低头一笑,第一次在与刑厄的对视中,首先别开目光。   他轻声回:“好啊,那你可要……追紧一点了。”   回到刑厄家后,刑厄遵守承诺要做晚饭,霍序则在客厅与刑运聊了会儿天,走进厨房。   刑厄面对着灶台,正在翻炒锅中的胡萝卜丝炒肉,另一个燃气灶上炖着汤,汤盅上方冒出袅袅白雾。   他没有回头,直接问:“是饿了吗?快做好了,有切好的黄瓜和西红柿,西红柿加了糖,不酸,你可以先……”   刑厄记得霍序则不爱吃酸的,他以为霍序则此时进来,是想看看他做饭的进度,他们今天回来的比预计时间晚,他和霍序则在路上耽误得有些久,黄瓜和西红柿本来就是以防万一为给霍序则垫肚子准备的。   然而,刑厄话没说完,翻炒铁锅的手忽然一顿,锅铲“咣当”一声掉入锅中。   走进厨房的霍序则的确将灶台上已经切好的黄瓜与西红柿盘子拿了起来,只是他并没有采用就近原则,而是利用手臂长度优势,舍近求远从刑厄的背后伸手绕过才将盘子端走。   那一瞬,霍序则的气息距离刑厄太近,刑厄不可自抑浑身震颤了下,锅铲也没能拿稳。   只是罪魁祸首的霍序则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一本正经道了声谢,便转身端着盘子去给客厅的刑运分享。   刑厄的背影站在灶台前大约有七八秒没动,直到锅中的胡萝卜差点烧成黑炭前,他才重拾锅铲翻炒锅中的菜肴。   于是,晚饭开餐前,霍序则进厨房帮忙上菜,端起某盘色泽略显黑暗的胡萝卜丝炒肉时,刑厄突然阻止道:“这个炒糊了,今天不吃了。”   霍序则瞥了眼“炒糊”的那盘胡萝卜丝炒肉,心知肚明这菜到底是怎么糊的,可惜某人恶劣因子作祟,口中却说:“现在食物这么紧缺,一点糊而已,别浪费了。”   说完,兴味盎然地端着那盘炒糊的胡萝卜丝炒肉出了厨房。   刑厄站在厨房中看着霍序则的背影,半晌长出了口气。   晚饭过后,霍序则手上有伤,刑运行动不便,理所当然依旧是刑厄包揽下洗碗活计。   这次霍序则没再坐在客厅当大爷,十分积极地进厨房帮忙。   不过刑厄不让霍序则碰水,霍序则也帮不上什么正经的忙,就闲闲靠在灶台边状似无意地问:“围裙不戴了吗?”   刑厄一边在水槽中冲洗碗筷,一边回答:“洗碗的时候不用戴。”   霍序则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仿佛有些惋惜,小声嘟囔:“可我喜欢看你穿那个。”   “……”刑厄又是一顿,洗碗池中的水流立即溅出一束,刚好溅到刑厄的衣衫下摆上。   霍序则不装瞎时视力5.2,瞄见后立即欢天喜地取了围裙,借着身高优势从背后替刑厄戴上。   在仔仔细细给围裙打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绑带后,霍序则从后侧凑到刑厄耳边,嗓音低沉蛊惑:“谢谢刑刑满足我。”   水池前的刑厄在整个过程中始终僵着身体没动过,只除了脖颈上的喉结不受控反复上下滚着。   霍序则从后方看得有趣,又十分讨嫌地干脆上手摸了摸,半是恶劣半是无辜问:“你的喉结一直在动,是口渴了吗?”   又是“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次是碗碟碰撞发出的脆响。   霍序则只当没听到,继续慢慢悠悠询问:“上次是你同意了我才碰的你这里,这次没经你同意会不会生气?”   霍序则一边问话,手上也没闲着,他的左手从身后绕过刑厄的腰身,虚虚撑在洗手池边沿,右手则停留在刑厄的喉结处轻轻抚弄。   刑厄呼吸变得沉缓,厨房狭小的空间中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幅摇了摇头。   霍序则与刑厄身高相仿,他站在刑厄背后,干脆将下巴抵到刑厄肩头,低低的声音距离刑厄的耳膜很近很近。   他说:“你今晚都没正眼看我两眼,吃饭时瞟都不往我这儿瞟,刑厄,你这算在追我吗?”   霍序则一个大男人,嗓音带着天然的磁性低沉,也不知怎么就无师自通了“撒娇”技能。   他下巴搁在刑厄耳边说话,语调轻轻软软的,询问刑厄还是不是在“追自己”时,既像指控又似埋怨,可这些埋怨指控却都被一层甜腻温柔的撒娇包裹着。   让人心乱如麻,怦然心动。   刑厄闻言条件反射再次摇头,他开口想说话,还没真正出声,脖颈处凸起的喉结就不自觉在霍序则的指腹下上下轻擦而过。   刑厄立即屏息,重新闭嘴。   一直轻轻摩挲着刑厄脖颈的霍序则不可能没感觉到,然而某人讨人嫌的手既不拿开,还十分欠揍地“嗯”了一声。   就像是在催促刑厄说下去。   半晌,刑厄勉强维持住语调的基本镇定,回应出四个字:“……没,在追的。”   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   霍序则听后不置可否,只轻飘飘反问了句:“是吗?”   “……”洗碗池前的刑厄又沉默了。   霍序则有时也觉得自己顽劣,刑厄在对待自己和对待他人时双标到几次让梁幸吐槽,基佬真可怕。   霍序则本人倒是很少见刑厄的另一面,高中时是没机会交集,后来在北部基地重逢,刑厄又将他“保护”得太好,他似乎都没见过刑厄身边除了妹妹和副官以外的其他人。   于是乎,霍序则自然也就无从看到刑厄对待其他人时的差别态度。   不过想也知道,精神体是狮子的男人脾气当然不可能乖顺到哪里去,所以霍序则有那么一刻十分好奇,刑厄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自己生气呢?   “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穿成今天这样的?”霍序则思绪发散了半天,陡然绕了回来。   因为肩头有个脑袋压着,刑厄肩部以上、脖子、头颅都被限制了行动,他只能保持目视前方厨房墙壁的方向一动不动。   而对于霍序则的问题,刑厄又一次沉默以对。   霍序则也不需要刑厄回答,他自顾自低低笑了声,继续说:“今天早上你开门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对。”   刑厄今天比平时看霍序则看得明显要少上许多,好多次对方不经意看过来,视线一瞬胶着住,却又会刻意且可疑地飞快移开。   霍序则默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得出了个结论——   刑厄或许对他穿正装、衬衣一类的装扮……没什么抵抗力?   唔,这大概就像是他喜欢看刑厄戴围裙一样的道理。   酷哥与围裙。   多相配,多可爱。   得益于霍序则晚上在厨房“尽心竭力的帮忙”,使得刑厄今晚洗碗收拾厨房的时间比平时足足延长了一倍。   时间有些晚了,刑运早早回了房间洗漱休息,而霍序则也该返回自己的独栋别墅去了。   刑厄顺理成章准备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毫不扭捏乐得说“好”。   傍晚时从基地大楼回刑厄家的那场大雨早已停歇,临出门前,霍序则与刑厄一同走到刑厄家的玄关。   霍序则将飞行墨镜随手插在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衣领口,手上还在摆弄自己价值连城的收藏款手表,稍稍落后了刑厄一步。   刑厄先在玄关鞋柜前停住,他很自然地替霍序则取下了鞋柜上他的皮鞋。   又更加自然而顺势地弯腰,单膝蹲跪下去,用鞋柜最底层放置的一瓶清洁剂和擦鞋布替霍序则将因为傍晚那场大雨溅脏了的皮鞋一只一只擦了一遍。   霍序则立于刑厄的右侧,低头看着刑厄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给他擦鞋。   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刑运在阳台上回答自己的话。   “给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那第一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家。”   很多年前,小小的刑厄又到底蹲在路边给多少随时可能一脚踢开他的人擦过鞋呢?   如果那一百分之一的人没有低头看他,霍序则想,以刑厄这样坚韧的个性,肯定也会坚持到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吧?   刑厄不会放弃,所以刑厄才会成为今天的刑厄。   刑厄擦好鞋,又将两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贴心地提放到霍序则站立位置的脚边,这才站起身。   起身时,突然有个小瓶子从他的右侧裤子口袋中滚落出来,瓶中装着的东西互相碰撞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   霍序则弯腰拾起,问:“这是什么?”   而在刑厄回答以前,霍序则已经看到瓶身上的标识——   这是一瓶疗效为养胃、舒缓、止疼的药片。   刑厄见霍序则已经捡了瓶子,也没隐瞒,说:“给你备用的,你今天胃不舒服吗?早上跑步的时候,你一直捂着那里。”   其实霍序则不吃东西时,胃从来不痛,他胃痛只会因为已经丧失了功能性的胃部进入无法消化的食物而疼痛,而今天早上,他捂着的地方实际应该对应的是,他的精神体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位置。   刑厄无从知道霍序则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了什么,但他会一直默默关注霍序则,关心霍序则,他误以为霍序则晨跑时因为胃痛而面色苍白。   所以刑厄下午出门接受基地研究院的全套身体检查,即使检查项目又多又杂,让他的精神体暴躁不安,可刑厄依旧没有忘记给霍序则带上一瓶舒缓胃部疼痛的胃药回家。   霍序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瓶小小的胃药,他低头看着胃药瓶身好似看了很久。   再抬起头时,他忽然说:“刑厄,你现在追到我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了?” 第32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说,刑厄,现在你追到我了。   然而刑厄慢慢起身,眉目拧紧看着霍序则,望向霍序则的眼神中一点都没有追到暗恋多年的人的喜悦。   “霍序则,你怎么了?”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睛。   霍序则不是这样的,刑厄太了解霍序则,比了解自己还多。   霍序则如果对待感情随便,高中时就不会那么多优秀漂亮的女生追他,他却一直单身,如果霍序则好追,现在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追他。   “你是不是……”刑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能,“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   兵荒马乱的末世五年之中,刑厄丢失了霍序则所有的消息,五年后当他在南北基地合并协议书附录中看到“霍序则”的名字,他忍不住一遍一遍轻轻摩挲那三个字。   再重逢,霍序则似乎变了很多,俊朗的脸庞变得瘦削,缺乏血气,甚至是生气,他不开心,面上的笑容像是焊在脸上的,并不发自真心。   但刑厄感觉得到霍序则又依旧是从前那个霍序则,他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温柔、洒脱、从容。   可,从昨天霍序则说“追”开始,一切都太急了,刑厄一度觉得这就是个梦,一个像他这样的“瘾君子”痴心妄想觊觎天上耀眼星辰的梦而已。   霍序则没想到刑厄这样敏锐,当对方看着他担忧地问出“生病了吗”时,霍序则眼皮不可遏制地一跳。   “没。”他垂下雾灰色的眼,顿了顿,一半真一半假说,“就是……有点想家了。”   霍序则说自己想家了,刑厄清楚霍序则的家人已经亡故,他没问过霍序则的家人是怎么出的事,末世意外太多,刑厄不会将自己的好奇心建立在霍序则的伤痛之上。   然而即使不问,刑厄想也知道能养出霍序则那样好那样优秀孩子的家庭,家庭氛围一定很美好很幸福。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反倒霍序则说完想家,突然笑了下,朝刑厄伸出手。   “我累了,刑厄,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晚上9点半,“异能区”居民楼逼仄昏暗的楼道之中,刑厄膝盖微曲,俯身弯腰,稳稳背起身后的人。   霍序则太轻了,这是刑厄背起霍序则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以霍序则的身高,他现在的体重根本不健康。   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刑厄与霍序则身高相仿,霍序则双臂松松环在刑厄颈间,长腿距离地面并没多远,但刑厄身体锻炼有素,背脊宽阔坚实,揽着霍序则腿的手也非常有力稳当。   他背着霍序则走了大约十分钟,抵在他肩头像是睡过去了的人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开口问:“累不累?”   声音丝毫听不出一点初醒的困倦,显然刚刚霍序则趴在他肩头并没有睡着。   刑厄摇摇头,只委婉回:“你得多吃点。”   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刑刑以后要喂饱我一点啊。”   刑厄说:“好。”   刑厄背着霍序则走得不快,脚步却十分稳当,霍序则偏头安静贴靠在刑厄的肩颈之间,他闭着眼,有那么一秒,希望从刑厄家去往独栋别墅的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又过了会儿,大约不到五分钟,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动了动。   北部基地昼夜温差大,夏季的北部基地夜晚温度算不上高,但背上背着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走了十多分钟,刑厄的额前也微微有些汗湿。   他侧了一点头,问动了几次的霍序则:“不舒服吗?我调整一下位置?”   霍序则带了点慵懒散漫的嗓音就在刑厄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也不知是同意调整下位置,还是在发出迟钝的疑问。   霍序则的脑袋在刑厄肩头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摆,最后深埋进刑厄的脖颈,深深吮吸了一大口,就像是在偷偷汲取刑厄身上的能量。   刑厄脚下的步子在霍序则的唇贴近自己脖颈肌肤时,不小心乱了几步,脖颈僵直,他感觉到身后背着的人用手背替自己擦拭了前额的汗水。   温软的唇凑近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轻拂耳膜,刑厄听见霍序则的声音温柔而低缓:“我休息好了,谢谢刑刑。”   刚说完,霍序则便自己从刑厄背上跳了下来,双脚踩实地面时,他的面色有一刹血色尽失,但刑厄正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   不过……   刑厄没有看见,霍序则要跳下他的背他也顺势松了手,却在霍序则刚落地的下一秒,召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白狮。   庞然大物的白狮从出现那刻起,没有任何动作前摇地四肢伏地,刑厄回头道:“背得有点颠簸,坐它会舒服一点。”   霍序则有一瞬没说话:“……”   盯着乖巧温顺伏在地上的大白狮,霍序则不知在想什么,兀自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笑着夸:“刑刑真疼我。”   霍序则最后当然没有坐刑厄的精神体,精神体是异能者精神意志的化身,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有人骑上一个异能者的精神体,就相当于异能者本人被人骑坐。   这不同于背人,“骑”是一种冒犯。   而这种冒犯,霍序则曾在北部基地刚与刑厄重逢时,出于试探十分没礼貌更没有分寸地做过,现在自然不会再做。   昨晚一整夜没睡,挖丝腺、八只精神体的腿折断了六根,今天白天又全神贯注给刑运修复神经,傍晚冒雨接人,时间来到晚上十点,霍序则终于累了,确实累了。   他的胃中积累了大量无法消化的食物,几乎顶到了他的喉咙口。   这次刑厄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挽留刑厄,在别墅花园的铁门外就和人道了别。   临分开前,霍序则强打精神抱了刑厄一下,随口问:“你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吗?信教?”   刚才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闭目养神,他的手环在刑厄的脖颈处,似乎摸到刑厄的军装领口之下有一圈什么东西。   只是他当时实在精力不济,没有开口询问,这会儿为了不让刑厄觉得道别突兀,他便随口提起。   刑厄闻言一顿,如果霍序则此时精力集中,状态再好上那么一点,那么他一定会发现对方面上一刹闪过的不自然,甚至带了点窘迫的神色。   但霍序则开启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为自己打掩护,他也无心深究刑厄的任何隐私,所以他问完,松开刑厄,只笑着跟人摆手再见。   而也许是今晚霍序则面上的疲色太明显,在刑厄家玄关说过的“追到了”的话题,刑厄在送霍序则回家的这一路由始至终没再主动提起。   霍序则与他道别,他也应了,然后默默目送霍序则转身走进别墅。   指纹打开别墅大门,霍序则几乎一秒没有耽误,连鞋都来不及脱,直奔别墅卫生间而去。   等霍序则吐干净了胃中积攒了一天的食物残渣,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他昏昏沉沉洗了个澡,刑厄主动包揽下所有活计不让霍序则碰水的右手手掌上连绷带都没有拆,白色的绷带濡湿透出血色,霍序则却毫不在意直接倒头埋进床榻。   霍序则做了个梦。   有那么一刻,霍序则思考过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躺在床上看到的碎片世界。   后来他认真评估,下结论做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因为这个梦中的场景挺安静的,而霍序则清醒时,被割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的世界通常都很吵。   梦中,霍序则的妈妈坐在霍序则床边。   霍序则能长到一米九,有一大半功劳大概来自于他的母亲,霍序则的母亲在女性中属于十分高挑的个子,霍序则小时候衣帽间里有一面专门用来记录身高的测量墙,整块墙壁都是为记录霍序则的身高而单独开辟的。   而那面身高墙上,霍序则记得自己的母亲也留下过一道刻痕,不穿鞋测量时,那道刻痕就能够到一米七七的身高线。   此时,霍序则的母亲坐在霍序则床边,她纤细的脖子上有一条青紫色的勒痕,双目充血仿佛要随时流出血泪。   霍序则对母亲外貌的异常毫无特殊反应,显然早已习惯。   母亲开口,声音像在砂纸上磨砺,干涩嘶哑:“你答应了要一家团聚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霍序则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母亲冰凉枯槁的手搭到霍序则的手背上,霍序则的整只手臂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霍序则没有任何躲避的行动,他只是反手回握住母亲,耐心解释:“妈,我还有些事没有解决,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霍序则的母亲没有回话。   霍序则倾身,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白色丝巾,转而替母亲围到脖子上系了个精致的花式丝巾扣,刚好遮住了脖颈上那条紫得发黑的可怖勒痕。   他拥抱了下母亲,轻声问:“妈,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您那么爱漂亮爱整洁,为什么总不肯打扮一下再来看我?”   霍序则拥抱着母亲冰凉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也从内到外都冷了,他面色平静,承诺母亲: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   霍序则从床上睁眼前,耳边早已响起无数交杂、重叠、尖锐、刺耳的鸣叫。   他如常睁开眼睛,受了伤的精神体蜘蛛病恹恹虚弱地倚在床尾,霍序则一醒,蜘蛛头上的八只眼睛立马齐齐警惕地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没理蜘蛛,他按亮床头灯开关,起身,腿上传来的彻骨刺痛被他忽略无视,他有些渴,下楼到二楼厨房倒了杯水。   再返回别墅三层卧室时,霍序则摸出今天从刑厄家带回来的烟盒。   烟盒中只剩最后一根香烟了,霍序则走到卧室阳台,燃起最后一支烟。   尖叫、轰鸣、喧闹,依旧不断敲打充斥着霍序则的耳膜,没有人知道霍序则的夜晚其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眼里的夜晚是红色的,血红色,天空、路面,连空气都沾染血色。   他在一片血红中燃起一支烟,香烟末端微弱的星火淹没在血色里,霍序则用有伤的右手夹着烟,凑到唇边。   然后,顿住。   世界,顿住。   白色的独栋别墅院墙外,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在雕花铁门外围。   霍序则目光不经意扫过去,凝住,又倏然扫回。   与站在楼下也正抬头往上看的那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霍序则无意识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个名字:“刑厄……” 第3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熄了烟下楼,打开别墅花园的铁门站定在刑厄面前时,他的声带仿佛黏糊到了一起。   “你……”他以为自己在阳台上低头看见人时叫出了刑厄的名字,但其实那时候他并没能发出声。   今夜,反倒是一惯寡言少语的刑厄先开口解释:“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霍序则雾灰色的眼盯着刑厄没说话。   刑厄顿了顿,继续说:“晚上观察中心确诊了两名新的丧尸病毒携带者,其中一名可能高危,我接到任务去了趟观察中心,回来的时候顺……”   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下去。   建立在北部基地外围重兵把守的观察中心并不与霍序则家顺路。   霍序则所住的独栋别墅区是整个北部基地最安全,拥有最坚不可摧壁垒的中心地带,从北部基地外返程,无论从哪个北部基地出入口回来,都一定是先经过刑厄目前所住的居所,才可能继续深入进别墅区。   刑厄说着,渐渐没了声,霍序则还是没说话,他迈前一步,靠近刑厄,刑厄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身上不干净。”刑厄说。   他出入过观察中心,虽然穿了防护服,但心理上,他不想霍序则靠近过来,他连观察中心的气味,一丝一毫与那里相关的空气都不想霍序则沾染。   “如果我没醒,你要怎么办?”   霍序则不在意刑厄说的“不干净”,如果要论不干净,他才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干净”的源头。   霍序则不管不顾贴近刑厄,刑厄只退了一步,没有再躲。   他无法拒绝霍序则,他舍不得躲开他,他只能握紧双拳,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   “又带来什么东西了?”霍序则觉得今晚的自己似乎格外感性又脆弱,他感到疲惫,耍赖偷懒就爬上了刑厄的背,他醒来看到世界破碎,而碎片中却又破土而出了一个刑厄。   霍序则忠于自己内心地揽住面前的人,没有错过刑厄的小动作:“手里偷偷藏了什么?”   刑厄又是一顿,摇了摇头否认:“没有。”   霍序则狐疑问:“真的?”   刑厄“嗯”了一声:“真的。”   领着刑厄进到别墅,霍序则靠在别墅一楼的卫生间看刑厄认认真真用消毒洗手液搓洗双手。   刑厄的手里的确什么都没有,霍序则如今异能被他压制得太低,听不到刑厄的心声,只是从卫生间盥洗镜中静静观察刑厄。   刑厄洗手洗一半从镜中与霍序则的视线忽地对上。   喉结滚了滚,他主动解释:“我的手碰过病毒携带者。”   其实刑厄的异能是血液冻结,属于隔空必杀技,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触碰丧尸病毒携带者,但他从丧尸病毒变异到不再改变人类外貌特征,丧尸与普通人越来越难肉眼辨出差异后,就一直有个习惯。   他会去为那些睁着眼睛倒下的丧尸闭上双眼,而这个习惯的最初动机——   始于霍序则。   当刑厄第一次杀人,哪怕只是长得像人,实则已经是失了智的丧尸。   刑厄想,如果是霍序则面对他们会怎么做呢?他大概不会忍心看他们死不瞑目吧?   刑厄洗完手,霍序则问他饿不饿,刑厄回答不饿,但霍序则还是进了二楼的开放式厨房。   刑厄想拦住霍序则:“真的不用,我不饿。”   霍序则对食物毫不热衷,刑厄不想霍序则大半夜只为自己下厨。   “那就当我饿了,陪我吃一点。”霍序则一边低头挽起袖子,一边说。   刑厄对霍序则的“瘦”一直耿耿于怀,霍序则愿意吃,他拦人的手立马放开了。   刑厄要帮忙,霍序则便指挥刑厄洗点蔬菜,他说:“砂锅米线好不好?昼夜温差大,夜里外面风凉,去去寒气。”   刑厄洗青菜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回:“我不冷,不用弄太麻烦的。”   霍序则摆手:“食材都是现成的,今晚不做,我明天也准备做。”   他晚上睡前就提前泡过了干米线,这原本确实就是他明早想给刑厄刑运兄妹俩带的早餐。   刑厄不再推辞,只是洗完蔬菜后,对正在认真按比例调制汤底的霍序则解释:“我真的没在外面等很久,我准备回去的,只是……”   只是霍序则别墅三层的灯忽然亮了……   “为什么只在楼下待着?”霍序则半夜出卧室阳台抽根烟,低头看见刑厄,突然就理解了昨天一早刑厄开门看见自己时的心情。   这种情绪很复杂,惊讶、惊喜、惊吓都有。   视线对上胶着的瞬间,既惊喜于看见对方的喜悦,又后怕如果自己没醒,那人是不是就得这样自己待一夜,或者……是否曾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刑厄也独自站在楼下仰望过他的窗台?   到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他冰凉的身体回暖,连血红的夜晚都不再那么令人反胃,霍序则甚至在一片血色中看到刑厄,感到血色都变得柔和而缤纷。   “我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我没想过打扰。”刑厄诚实回答。   其实刑厄在送完霍序则后不久就接到了临时任务通知,那时候他正坐在霍序则的院墙外,霍序则进了别墅后一楼的灯没有打开,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别墅都只有一间卫生间小小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   刑厄接到任务不得不离开,可任务结束,时间过了凌晨2点,刑厄由专车被送到自己家楼下,然而在自家楼下站了会儿,他却转而还是走回了霍序则的别墅外。   他不放心,刑厄总觉得霍序则晚上的状态不好,像是病了,又或者受了什么伤,可他暗中观察过,除了掌心的伤口,霍序则身上的确没有其他伤了。   霍序则沉默地将配菜与汤底放进砂锅熬煮,准备到洗手池洗手,右手掌心的纱布差点淋湿,被刑厄眼疾手快挡了下。   刑厄皱起眉:“你手伤又裂开了。”   霍序则瞥了眼透出红迹纱布,面不改色回道:“可能是晚上洗澡的时候太困了,没注意碰了下。”   等砂锅米线煮好,刑厄用抹布包着砂锅端上桌,随后他直接下楼走到霍序则别墅一层的电视机柜前。   他知道霍序则家里的医药箱放在这里,一言不发拿着医药箱回到餐厅。   霍序则看见笑了下,大大方方伸出手:“麻烦刑刑了。”   吃过夜宵,时间来到凌晨3点多,霍序则引刑厄回到别墅一层,走向大门玄关。   刑厄以为霍序则这是打算“送客”,然而霍序则边走,边扭头问:“你晚上不回家可以吗?小运那边会不会有事?”   刑厄摇头:“她很独立,我以前也不经常在家。”   刑运是七岁摔下楼瘫痪的,那时候刑厄每天还要为一家生计在外谋求生路,他并做不到一直在家,家里也多数时间都靠刑运打理。   得了刑厄的肯定答复,霍序则毫无心理负担,用仿佛在向刑厄抱怨又像撒娇的语气说:“那今晚留下来陪我看电影好不好,恐怖片,我一个人看会害怕。”   也没给刑厄拒绝的余地,霍序则语气平常,自然地牵起刑厄的手:“昨晚说的追到我的那句话,一直有效。”   霍序则在别墅指纹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随着“叮”的一声机械声响,他拉着刑厄的手按在指纹录入处。   他看着刑厄,说:“以后不要在门外傻站着等,我会心疼。”   只是……   说是害怕看恐怖片,半强迫半耍赖将人留下来陪他看电影的人,电影才放映不到十分钟,霍序则就已经趴在四肢伏地的白狮身上闭上了眼。   精神体白狮是刑厄主动召出来的,霍序则想坐在地毯上看电影,说这样更浪漫有情调,然而两个一米九上下的男人坐在地毯上,怎么坐怎么靠都觉得不舒服。   最后刑厄干脆召出白狮让霍序则当“靠垫”,霍序则不知在想些什么,思考了两秒,欣然同意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也就是电影开场到霍序则闭眼以前,霍序则从头到尾都没往放映电影的电视屏幕方向施舍过一个眼神。   他没有受伤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不断抚弄着白狮脖颈那圈茂盛的鬃毛。   霍序则似乎很喜欢白狮毛发毛绒绒的触感,俊脸丝毫不顾形象地或趴或埋进白狮的毛发间,时而轻蹭白狮的毛发,时而温软的唇在白狮毛发上无意识摩挲。   一旁的刑厄浑身紧绷,如同一座雕塑似的僵坐一旁。   明明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凌晨,刑厄的额上却渗出细密薄汗,连呼吸都开始控制不住地乱了……   直到,霍序则靠在白狮背上终于不再动弹,一点点闭上了眼。   刑厄花了大约三分钟调整紊乱不堪的呼吸和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的心跳,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从地毯上站起身,在音量已经被他调低到了无声状态的客厅找了一圈。   最后从沙发下方储物格中找出了一床薄毯,刑厄打开抖了抖确认是干净的后,将毛毯小心翼翼披盖到了白狮上安静伏着不动的人身上。   然后重新坐回地毯上,认真看起了“默片”电影。   说是恐怖电影,其实这是一部末世前的丧尸片,艺术创作本该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可惜谁也没能想到,生活有一天却会比电影更加残酷。   刑厄看着看着电影,开始不自觉走了神。   霍序则留他下来看电影,说害怕一个人看,显然只是个借口。   他告诉刑厄,“追到了”一直有效。   他牵着刑厄的手,给他录入了自家别墅大门的指纹锁。   霍序则还很喜欢自己的精神体狮子。   现在正趴在他的精神体身上安静休息。   刑厄的目光不可自拔粘黏在霍序则的脸上,霍序则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的时候,睫毛如同两排小刷子乖巧地轻贴在他的眼下肌肤上。   却这样都遮挡不住霍序则眼下的那片青色。   刑厄的目光在霍序则眼下那片青色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而下移至霍序则高挺的鼻梁。   霍序则家里一定有混血血统,他的眉骨、鼻梁,面上骨相的很多细节都有一点混血的影子,不夸张、不突兀,刚刚好符合东方的审美,又优越于大部分东方面孔。   刑厄忍不住用手指微微悬空,在绝对不会打扰到睡着的人休息的情况下,一点一点描摹霍序则俊美深邃的五官。   不知过去了多久,趴在白狮上的霍序则不知是不是睡得不太舒服,动了动头,有些长了的头发轻蹭了蹭白狮的脊背。   刑厄背后立即同步泛起一层令人战栗的痒意,下一秒,刑厄面前状似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   “看这么久,不亲一下吗?”   刑厄身形蓦地僵住。   霍序则眼底毫无睡意,叹了口气,从白狮背上仰起头,以一个自下往上的角度,轻啄了一口刑厄因紧张震惊而紧抿的唇瓣。   他舔了舔唇,先斩后奏才礼貌询问:“我可以亲你吗?刑厄。”   不待刑厄回话,霍序则温软的唇重新欺上来,这次带了些凶悍的强势。   手掌揽住刑厄的后脑勺,压近。   刑厄听到霍序则口齿不清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仿佛就发自于他自己的身体。   “怎么还看了……那么久电影……才看我?”霍序则似嗔怪似叹息,“我都等不了了啊……刑刑……”   有时候,刑厄会感到困惑,这世上怎么会有霍序则这样的人?   仿佛世间所有美好的样子,霍序则好像都有。   从前、现在、此刻。   那个距离刑厄千里万里遥不可及的美好世界,刑厄一直都是通过霍序则才得以窥探其存在。   于刑厄而言,霍序则,就是那个美好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刑厄到底有多渴望霍序则。   他的心里住了一只洪水猛兽,洪水猛兽伺机而动,觊觎霍序则。   霍序则每一次靠近刑厄,刑厄都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不论霍序则愿不愿意,都想占有他,独占他,藏匿他的冲动。   他想把霍序则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霍序则。霍序则每天睁眼就只能看到他,只会跟他说话,只对他笑。   霍序则的左侧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刑厄一直都想私藏。   可,如果那样,霍序则不笑了怎么办?   因为担心你醒来会好奇电影情节,所以想替睡着的你提前先看一遍。   刑厄虔诚回吻,在心里回答。 第34章 关于明恋   两周后,霍序则第三次为刑运进行脊柱神经修复。   那天上午,霍序则照例召唤梁幸支走了刑厄,他进入北部基地观察中心的申请审批已经下来了,所有事宜都是刑厄操作的,霍序则全程没有露过面。   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回家时,身后跟了两个人。   刘磊承和梁幸站在门外,被先开门进去的刑厄挡住了视线。   “刑哥?”见刑厄不动,刘磊承奇怪道。   刑厄的身形高大,刘磊承完全被他们老大挡住了,最前方的刑厄有那么十几秒仿佛凝滞了没动弹,刘磊承年轻好奇心重,不禁探出身子从门缝边缘朝屋内看去。   “霍……霍哥?!”只一眼,刘磊承瞪大了眼。   霍序则听到客厅开门声就转过了头,他起先没出声,本是想给呆愣门口不动的人一点时间适应。   然而刘磊承从刑厄身后探出头,霍序则立即露出笑容,与小副官打招呼。   “小刘好啊。”   最近半个月,霍序则与刑厄的关系突飞猛进,只要刑厄当天没有工作任务,通常都是霍序则早上带着早餐来刑厄家投喂刑家兄妹,在刑厄家待上半天一天。   两人会每天轮流做饭,一个做饭一个在厨房陪聊,顺便打打下手,吃过饭后霍序则跟刑运聊天,霍序则从小涉猎奇广,见识也多,每天天南海北地跟刑运描绘外面世界的精彩,从来不重样却也仿佛永远说不完。   等到了晚上,刑厄照例送霍序则回家,随后他们继续又会在霍序则家的别墅里二人世界腻腻歪歪到半夜。   看电影、拥抱、亲吻、一起做夜宵、一起收拾厨余垃圾,甚至还一起联机打过单机游戏。   除了晚上一起睡觉,他们什么都一起做了。   也只除了,一起睡觉。   半个月的时间,霍序则没有留宿过刑厄家,也不曾在自己的别墅里开口留宿过刑厄……   今天轮到刑厄做饭,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出来,顺路还亲自带了晚饭的食材回家,同时刘磊承以及另一个还没说过话的梁幸都是霍序则提议邀请一起过来吃饭的。   门外三人进屋后,刘磊承惊呆了:“霍哥你头发怎么……”   刑厄率先走到霍序则身边,霍序则亲昵地握了下刑厄的手,在他掌心捏了下,眨眨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下午小运帮我染的,好看吗?”   刑厄还没答话,刘磊承一惊一乍跑过来,霍序则自然地松开了刑厄的手,而刑厄也只来得及“嗯”了声。   也不知到底回答的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哇,霍哥你这头发是白色还是金色啊?”   这两个星期霍序则与刑厄暗度陈仓,大直男二号的刘磊承涉世未深,愣是没看出自家上级偷偷摸摸谈上了恋爱。   他咋咋呼呼激动地绕着头发“一夕之间”变身成了白金色的霍序则,惊叹道:“太酷了,好像那种漫画里走出来的叫什么来着……”   刘磊承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个末世前女生们爱聊的:“撕漫男!”   霍序则五官里有混血血统,皮肤比东方人种要偏冷白上一号,眉眼深邃、骨相突出,一般男性留长发容易给人邋遢的印象,霍序则却恰恰相反只会让人更加觉得他五官精致引人注目。   而本该只适合存在于二次元世界纸片人身上的夸张发色,到了霍序则的头上,竟也被他轻松驾驭了下来。   霍序则挽了下耳边的头发,闻言一笑,大方接受了刘磊承的说法:“那就当是小刘夸我了,今晚得给小刘加个鸡腿才行。”   “当然是夸!霍哥好帅啊!巨帅!”刘磊承丝毫不吝赞美,把霍序则捧得天上有地上无,“霍哥不就是以前流行说的‘神颜’么!”   “要不是倒霉碰上末世,霍哥这种模样的去当明星肯定挣钱!”刘磊承直面自己与霍序则之间不可逾越的身高差,又补充道,“模特也行!一定特别受欢迎!”   慢悠悠换了鞋从玄关进门的梁幸这时冷哼一声,凉凉插话:“他什么都不当等着富婆包养最好,以前在南部基地又不是没有过。”   末世最初,连霍序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觉醒了异能,可即使是那个时候,想爬霍序则床的男人、女人却也没断过。   “他这张脸啊,讨饭吃都比别人多二两。”梁幸抬手直接呼了把霍序则的“新头发”。   霍序则染头发的事,要说谁第一个知道,其实就要属梁幸,从前在南部基地霍序则就不爱出面,什么事都是借由梁幸的名义行动,现在到了北部基地,这习惯倒也没改。   霍序则染发用的染发膏都是通过梁幸弄来的,这玩意儿末世非常难找,梁幸甚至是大费周章出了趟外出基地的任务,才专门替霍序则带回来的。   而这件事,刑厄在梁幸返回基地把东西交到霍序则手上的时候才知情。   那天晚上,梁幸送东西上门,刑厄当时也在霍序则家,他没看到梁幸递给霍序则的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霍序则没主动说,他就没追问,而现在他终于知道梁幸给霍序则的是什么了。   看着梁幸揉搓霍序则头发的手,刑厄极慢极缓地垂下眼,他从回家发现霍序则发色变了,到刘磊承上前绕着霍序则夸赞,然后是梁幸上手触碰霍序则的头,前后只在客厅默默站着看了一会儿。   半分钟后,刑厄提起门口的菜,低头走进了厨房。   被梁幸与刘磊承一左一右围住的霍序则偏头看了眼转身一个人进厨房的刑厄,他刚打算跟过去,梁幸忽而对霍序则眼神示意有话要说。   霍序则脚步顿住,还是先引梁幸去了刑厄家的阳台。   看着霍序则如同主人似的带自己穿越刑厄的房间到达阳台,梁幸挑了下眉,问:“你俩现在都到这地步了?”   随意进出对方的卧室,还他妈带了个外人。   梁幸到底是个直男,对男人之间的感情,准确来说是“男男爱情”的敏感度不高也不感兴趣,他没特意问过霍序则与刑厄之间的发展。   “在一起了。”霍序则大方承认。   “你……”梁幸停顿一秒,又问,“那这次进观察中心,还出来吗?”   霍序则两只手都插在居家服的衣兜里,他身上现在穿的这件衣服是刑厄的,他跟刑厄身高相仿,确定关系后霍序则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与刑厄混穿衣服。   “不了。”霍序则回答得很坚定,雾灰色的眸底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天不天晴,下不下雨。   “他呢?”梁幸继续问。   “他当然出来,他还有个妹妹呢。”霍序则回答。   梁幸也不兜圈子,干脆问:“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他怎么对你动手?”   霍序则闻言又是一笑,说:“他是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   “所以——”   霍序则面上的笑意不似作伪:“能死在喜欢的人手上,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我也永远不可能忘记他,这对我对他说不定都是一种另类浪漫呢?”   “神经病。”梁幸翻了个白眼。   霍序则点头应了:“我病五年了,这是我的报应。”   “霍序则,你他妈……”不知霍序则这话哪里触怒了梁幸,梁幸恼怒想对霍序则发火,可又不能对他发火。   忍了忍,梁幸咬牙道:“那报应也该有我一份,你他妈干脆带我一起去死……”   “阿梁。”霍序则摇头,打断梁幸没说完的话。   他异常平静:“那时候是我自己要跟你去你家的,决定是我自己下的,飞机是我自己开的,责任本来就该我自己承担。”   “那破飞机我没坐吗?!要是没有我,你早他妈自己回家了!”梁幸猛吐出一口气。   五年前,末世突然而至,霍序则当时刚好与梁幸搭档在模拟驾驶舱练习。   学校内那时都乱成了一锅粥,而外部交通系统也全线瘫痪,梁幸是由他舅妈一个人拉扯大的,他在了解事态严重后,急疯了立马要回家找他舅妈。   当时,霍序则很冷静地先电话联系了自己的家人,确认家人安全后,他跟父母商量可能会先去另一个地方接个人,再带他们一起回家。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预料不到这场“混乱”会持续如此多年,直接让全球人口锐减到不足百分之一,那时候的他们不明情况,只以为一切等等就会好。   霍序则与梁幸那时都还只是刚大一升大二的学生,梁幸的飞行执照甚至还没考下来。   霍序则因为有家庭背景优势,在国外考有小型飞机的飞行执照,城市里的交通当时完全中断,他们要回家最好的选择就是走空中航线。   而霍序则那时思考了片刻,决定与梁幸先一起回家接他的舅母,再把他的舅妈一起带回霍序则家里。   “我跟你一起回家接阿姨并不是纯粹为了帮你们。”双手插兜用一个闲适姿势半靠在阳台边缘的人摇了摇头。   白金色的发丝在阳台的微风中被吹拂得有些凌乱,霍序则垂下眼,在浅色的发丝掩护下,淡声说:“我有私心,我们一起撞见过丧尸,你的体力、武力都很好,我如果和你一起上路,对我来说安全性也会更高。”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   等霍序则带着梁幸和他的舅妈返回自己家中,看到的会只有父母家人冰冷的尸首……   “如果那天我没有在你家睡一晚,如果我坚持夜间航行回家……”霍序则不再往下说下去。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为了安全起见,他和梁幸没有选择冒险赶夜路飞行,他临睡前还与父母打过电话互报平安,可第二天清早醒来,一切都变了。   当家里的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不进去时,霍序则就已经有了预感。   这是他的报应。   上天对他迟到的惩罚。   霍序则与梁幸在阳台谈话谈了很久,待他们从刑厄的房间出去,发现客厅里的饭菜都已经上了桌。   刘磊承下午跟着自家老大回家蹭饭时还咋咋呼呼的,这会儿霍序则走出去,只见小副官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让霍序则脚步微顿。   “小刘这是怎么了?”霍序则看着明明是坐在沙发上,却直挺挺像在罚站军姿的刘磊承。   刘磊承朝客厅角落努了努下巴,小声说:“我被老大赶出厨房了,狮兄看起来也很不好惹!”   “……狮兄?”霍序则顺着刘磊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刑厄将自己的精神体放了出来,此刻庞然大物的白狮正一动不动窝在客厅的角落。   在霍序则看过去前,白狮似乎在闭目休息,而霍序则的目光才落到白狮身上,白狮也仿佛似有所感,一瞬间睁眼看向霍序则。   那一瞬,霍序则好似通过一只不会说话,甚至并不真实存在的雄狮看进了这只狮子背后主人的心里。   对视一刹后,白狮极其罕见而别扭地转动狮头,避开了霍序则的目光。   霍序则一愣,随即失笑。   他走进厨房,厨房中刑厄还站在灶台边,灶台上只有一个燃气灶还开着,上面有一个砂锅汤盅,霍序则胃不好,这些天他在刑厄家吃饭,每顿饭必会配备一个汤。   “还不出去吃饭?”霍序则从后方张开双臂揽住刑厄劲瘦的腰身。   刑厄身前围着围裙,他大概觉得围裙有些脏,拦了一下霍序则的手。   不过霍序则没领情,手上用了些力气环抱紧对方。   刑厄从来无法拒绝霍序则,没挣,静了两秒回答:“汤好了就出去。”   霍序则将下巴搁到刑厄的肩头,凑近刑厄耳廓边,低语说:“要不再弄几个菜?”   刑厄不带丝毫迟疑,点头直接问:“想吃什么?我做。”   肩头的霍序则“唔”了一声,随即报出一系列小吃名:“拔丝香蕉、脆皮香蕉、香蕉蛋挞、香蕉煎饼、香蕉奶昔、香蕉酥、香蕉派、香蕉……”   刑厄怔了怔,听霍序则笑着说:“一会儿把这些做出来,然后让梁幸放出他的精神体,只给他的精神体看,不给它吃,馋死它气死它怎么样?”   梁幸的精神体是素食动物中骁勇善战、凶猛异常的大猩猩,而他的大猩猩看见香蕉就走不动道。   “……”刑厄沉默了会儿,张了张嘴,想解释,“我……”   “他霸占你男朋友这么久,你生他气应该的啊,必须惩罚他!”霍序则的气息温柔地轻拂刑厄的耳际。   霍序则进厨房前,梁幸手欠想撸一把窝在角落看起来很好rua的白狮,结果被白狮的利爪差点拍断手。   “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这么强悍的异能,看谁不爽为什么还要忍着?”霍序则靠在刑厄侧颈,认真跟环抱着的人咬耳朵。   “干他呀!刑刑。”   闻言,灶台前的刑厄终于转过身,他不自觉回抱住霍序则,低着头没有看霍序则,只问:“很明显吗?”   霍序则:“什么明显?”   “……”刑厄又不说话了。   霍序则心知逗人得有限度,轻轻一笑,主动说:“你问吃醋吗?”   “……”刑厄继续沉默。   霍序则自顾自说:“还好,如果你之前多夸上我的发色几句,我可能就发现不了了。”   刑厄回家进门时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霍序则看得出,刑厄之前就喜欢他的长发,现在也喜欢这个发色。   刑厄的喉结动了动,有些难耐地抬头,右手也没忍住抚上霍序则如今白金色的头发。   一下一下,很是珍惜珍重的模样。   霍序则趁机告状:“梁幸那家伙刚骂我非主流!”   刑厄说:“好看。”   停顿一秒,他又强调了一遍:“很好看,像月光。”   像月光的颜色,清冷、皎洁。   霍序则笑:“嗯,我知道刑刑肯定会支持我。”   刑厄当然会支持霍序则,霍序则想做什么,刑厄都只会无条件支持。   他的掌心很轻很小心地在霍序则的头发上几乎是悬空式地抚了抚,才问:“怎么想起染头发了?”还是这样少见的颜色。   正面抱着人的霍序则在刑厄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微弯的弧度有一瞬不见了,下一刻又重新抬起。   因为在某个霍序则趴在面前人的精神体身上闭眼小憩,而精神体的主人陪坐在他身边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的时刻。   有那么一刻、一个瞬间、一刹那,霍序则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愿望——   想与身边的人一道共白头。   可他已经来不及等白头了…… 第35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与刑厄在厨房待了许久。   刑厄喜欢霍序则的头发,两人在霍序则住的独栋别墅里,霍序则席地而坐抱着刑厄的精神体尽情享受rua毛茸茸的快乐时,刑厄偶尔也会陪坐在一旁摸摸霍序则的头发。   只是刑厄每次碰触霍序则都很小心翼翼,就像触摸一件什么古董瓷器生怕力气大了就会碰坏。   霍序则自觉礼尚往来,他rua了人家的精神体那么多次,总不能让人吃亏。   于是从那以后,每次刑厄有悬空触碰霍序则头发的动作,霍序则都会积极附赠自动被摸服务。   他将头发主动送到刑厄的掌心,自己晃晃脑袋在刑厄的掌心里轻蹭。   每当这个时候,刑厄那张面无表情的酷哥脸就再也维持不住,会露出他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的柔和神情。   霍序则偷偷会心一笑,他喜欢刑厄露出这种表情。   今晚为了哄默默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醋的刑厄,霍序则自然不会吝啬自助摸头服务。   只不过,霍序则白金色柔软的发丝才送进刑厄掌心,厨房门忽然从外被敲响。   霍序则动作顿住,与刑厄对视一眼,无奈地走过去开门。   正打算看看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这个时候跑来打扰人,厨房门刚打开,梁幸皱着眉,直接问:“刑厄,你妹妹腿疼,你家有没有药?”   刑厄闻言一怔。   刑运……腿疼?   霍序则第一个反应过来,扭头立即对刑厄道:“是小运的腿部神经有反应了。”   说完,霍序则先走出厨房,而刑厄在消化了一秒这个消息后,紧随其后。   霍序则进到客厅,一眼就看到疼得几乎瘫在轮椅上的刑运。   刑运从小独立,刑厄有多坚韧努力,刑运就有多勇敢坚强,能让刑运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一定是疼极了实在忍耐不了才会如此。   霍序则快步走到刑运轮椅边,他这时也顾不得有外人在,男女有别什么的问题。   他单膝跪地,伸手检查刑运的腿。   霍序则先在刑运毛毯下瘦弱枯槁的小腿处捏了捏,抬头问:“小腿痛,还是大腿?怎么个痛法,形容给序则哥听听?痛多久了?”   坐在轮椅上的刑运疼得脸色苍白:“分不清具体哪里痛……最开始只有一点酸痛的感觉,我的腿太久没知觉了……以为是错觉……现在变成了针刺,很多根针……到处都痛……”   听了回答,霍序则沉吟了会儿,从地上起身,果断抱起轮椅上的刑运。   “我得检查一下小运的腿,谁都不要进来,在外面等我。”   霍序则看着清瘦,真正抱起刑运来却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他路过刑厄时简单交代了句,连轮椅都没管,抱着刑运就关上了刑运房间的门。   刘磊承站在客厅好半晌没回过神:“刑哥妹妹的腿……有知觉了?”   客厅里没人回话,刑厄皱眉等在刑运门外,刘磊承也不敢打扰老大,只是心中奇怪,霍哥竟在他们老大在场的情况下,直接公主抱走了刑哥的妹妹?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刘磊承看着老大的背影发呆,顺便发散思维,不知想到什么,脑中突然灵光乍现:难道霍哥和刑哥妹妹……   难怪刑哥当时一定要让霍哥照看妹妹呢?!   老大好眼光啊!霍哥人长得帅,脾气又好,做饭好吃还是个隐藏的异能大佬!简直就是妹夫的不二人选!   大约半小时后,当客厅餐桌上很早就端上了桌的菜都已经没了热气,刑运房间的门终于打开。   守在门外的刑厄立即迎上去。   刘磊承毕竟看顾了刑哥妹妹那么久,这时也十分关心刑运的情况,然而此时刑运房间门口发生的一幕,让刘磊承身形蓦地定住。   霍序则在房中为刑运又做了一次脊柱神经修复检查,半个月的时间,霍序则的异能飞速恢复到了八成,他现在用精神丝进出刑运的身体需要打起一万分的小心谨慎。   走出刑运房间时,霍序则原本飘逸柔软的白金色发丝因为汗水黏连了部分在前额、鬓角、耳际。   刑厄没有先开口询问妹妹的情况,而是十分自然地抬手用大拇指轻拭霍序则鬓角的汗水。   后方的刘磊承看得分明,眼睛倏然瞪得铜铃大。   看着旁若无人,周边氛围气场也根本插不进旁人的自家老大和霍哥,他无意识退后几步,慢慢挪到客厅中另一个和他一样是“外人”的梁幸身边。   像是下意识寻找同道中人,刘磊承喃喃不解:“大舅哥会这样给妹夫擦汗的吗?太……太亲密了吧……”   闻言,抱臂同样站在后方,正翻着白眼看“狗男男”秀恩爱的梁幸瞥了目光呆滞茫然的小副官。   他没忍住问:“听说你是你们高中年级第一?”   刘磊承不知道梁幸从哪儿知道的这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问起这个,不过还是下意识点头,回答:“是啊。”   梁幸“嗤”地一声,冷冷嘲讽:“贿赂老师了吧?还是提前偷到了考试题?”   “……”   刘磊承十分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人身攻击呢!   对于刑厄忽然给自己擦汗,霍序则也是一愣。   他以为自己和刑厄确认恋爱关系半个月,刑厄的副官刘磊承一直不知道他们的事,是因为刑厄没打算公开他们的关系。   毕竟一个基地首席执行官承担着的责任沉重而不容差池,霍序则认为他们的关系不暴露在刑厄工作关系之中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也有尽量避免在家以外的场合与刑厄过度亲密。   然而现在……   霍序则认真对上刑厄的眼睛,刑厄在很专注地看着他,他是一个好哥哥,关心妹妹是他的本能,而对方眼神里透露出对他的在意也同样显而易见。   “小运没什么事,等过两天她适应了腿部的知觉恢复,就可以开始尝试复健了。”霍序则笑了下先告知刑运的身体情况。   随后抓住刑厄替他擦拭完额头,准备收回去的手。   霍序则抓着刑厄的手背放到唇前亲了下,朝刑厄眨眨眼,小声说:“谢谢刑刑替我擦汗。”   刚被梁幸嘲讽了一顿的刘磊承扭头恰好看见这幕,一时间神魂开裂,到离开时都还恍恍惚惚,差点一脚踩空楼梯摔了个狗吃屎……   由于刑运突发腿疼,霍序则在房间中给刑运检查时进行了催眠,所以原定五个人的聚餐少了个人,霍序则他们的晚餐也变得安静许多,吃完饭很快就散了场。   霍序则送完梁幸和刘磊承离开,刑厄也刚从刑运的房间中出来。   “还在睡?”霍序则询问。   刑厄点头:“晚饭我帮她留着,晚上醒了再吃。”   霍序则“嗯”了一声,刑厄转身收拾聚餐后一片狼藉的桌面,霍序则走过去帮忙,忽然说:“梁幸其实人不错。”   刑厄停下收碗的动作,抬头看向霍序则。   霍序则继续道:“梁幸算是孤儿出身,从小由他的舅妈带大,他和他舅妈感情很好,他舅妈也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小运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和梁幸接触接触。”   霍序则想撮合梁幸和刑运?   刑厄静静看着霍序则,没第一时间回应霍序则的这个提议。   霍序则认为作为哥哥挑妹夫,慎重一点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他只当刑厄还在考量权衡,霍序则想了想,大致将梁幸的家庭情况又展开说了说。   梁幸出生六个月,梁幸的舅舅与舅妈结婚,结婚摆酒那天,梁幸的爸爸开了辆迎亲的婚车,当时梁幸的妈妈也坐在车上,坐在了副驾位置。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从半夜起一直在下夜雨,早上雨停了会儿,到了上午接亲时,雨又大了起来。   小梁幸那时才六个多月,被梁幸的奶奶抱在怀里,早早等在了婚宴现场。   然而梁幸舅舅舅妈的婚礼车子却过了吉时,依旧迟迟未到。   婚车在来酒店的路上出了事故,在一个等红灯的十字路口,一辆重型卡车刹车不及追尾了他们的一辆迎亲婚车。   而那辆车子里,就坐着梁幸的爸爸妈妈。   梁幸的爸妈当时就被送进了医院,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小梁幸在刚出生的第六个月,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说不上有没有愧疚自责的成分,梁幸的舅舅舅妈在那以后领养了梁幸。   后来,梁幸三岁那年,梁幸的舅舅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参加完酒局应酬,回家后一睡不醒,等早上发现时,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那时候,梁幸的舅妈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为了不打扰孕妇休息,前一天梁幸的舅舅睡在了客卧,也间接导致出事后发现不及时,连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留下。   在梁幸舅舅办完葬礼的一周后,梁幸的舅妈毅然决定去做了流产手术。   她的理由很简单直接,家里少了一个顶梁柱,养不活两个孩子,而已经三岁了的梁幸就是他们的孩子,她选择保梁幸。   “就是这样,梁幸的舅妈尽心竭力培养梁幸,家里不算富裕,但他的舅妈真的把他养得很好,梁幸也很孝顺。”   霍序则介绍完梁幸的家庭情况,想了想又补充:“梁幸这人也就嘴巴上毒一点,有时候还喜欢爆点粗口,但这也跟他小时候没爸妈,在学校遭受孤立和校园暴力有关,不过他人格发展得很健全,尊老爱幼,对家人、朋友有责任感,对女性也很尊重。”   刑厄沉默地听完霍序则的话,他回道:“我没怀疑过梁幸的人品,你选择的朋友一定有你的原因,我没有意见,都看刑运自己的想法。”   霍序则扯了下嘴角,摇头,雾蒙蒙的眼底掩藏着谁也看不明白的幽暗沉郁。   “还是别太相信我了,我也有走眼的时候。”   晚上刑厄照例送霍序则回家,快走到霍序则家别墅门口的时候,霍序则慢慢开口:“刑厄,要不我先一个人进观察中心吧。”   刑厄停下脚步。   霍序则也跟着停下来,他没看刑厄的眼睛,说:“小运腿部知觉刚刚恢复,她做复健总需要人陪着,你是她哥哥,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总得在她身边比较好。”   刑厄听后很久没有说话。   霍序则抬眼,又说:“我先进观察中心,我在南部基地有经验,不会有什么事,你没必要陪我进去,我……”   “你还会出来吗?”刑厄忽然打断霍序则。   霍序则一愣。   刑厄重复:“你想过出来吗?霍序则。”   霍序则沉默了。   刑厄看着霍序则,很安静很安静地凝视他,他看了他很久,双手紧握成拳,最后只硬邦邦说了句:“我陪你一起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说完,刑厄转身就走,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将霍序则送到别墅门口,也没有看着霍序则进了别墅再走。   刑厄了解霍序则,这段时间霍序则行为中的蛛丝马迹,刑厄关注他,关心他,在意他,就不可能毫无察觉。   霍序则在跟他告别。   这两个星期,除了睡觉和刑厄执行任务,霍序则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刑厄身边。   他每天一大早就会到刑厄家里陪他早上跑步锻炼,跟得上跟不上,霍序则都一定会陪着刑厄。   他们一起做饭,霍序则会很多天南海北特色的美食,他不断变着花样让刑厄尝试更多,不厌其烦引导吃什么都差不多的刑厄挖掘自己的口味偏好。   他们也一起回忆高中,霍序则记忆力过人,会耐心捕捉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每一次擦身而过的交集片段,然后一遍遍给刑厄描绘,如果是现在的他,会怎么做,怎么坚定不移朝他走过来。   他们一起做了太多刑厄以前从没做过,甚至从不曾奢求想象过的事。   霍序则是一个很体贴,很浪漫,很完美的恋人。   刑厄有工作任务时,他也会像制造惊喜一样突然出现接刑厄回家,却从不会打扰他的工作。   他总是安静等在北部基地大楼外,笑着对从大楼中走出来的刑厄挥手。   如果哪一次刑厄有事耽误了,再晚霍序则也不会生气,他就像个没有任何脾气的恋人,包容刑厄的一切,替刑厄打点好后方家里所有的事务。   就连今晚刑厄那一点点小小的酸楚吃味,霍序则发现了,也会特意进厨房与他耳鬓厮磨地温柔哄他,逗他开心。   还有……他甚至还在替刑厄的妹妹考虑将来……   霍序则真的很好,但他看刑厄的眼神,每一次亲吻刑厄,为刑厄做的,都像是在与他告别。   霍序则没想过从观察中心出来,至少他觉得自己这次进去凶多吉少。   刑厄心里看得清清楚楚,可他依旧坚持替霍序则办理合规进入观察中心的手续,他会支持霍序则的一切决定,无论他想做什么,刑厄说过他会无条件配合,他决不食言。   他只是……   他只是,会陪他一起。   刑厄回到家后,刑运的房间传来动静,刑厄敲开刑运的房门,他站在门口问:“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了吗?”   床上的刑运自己坐起身,她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又带了那么点黑暗中都无法掩藏的激动兴奋的红晕。   她回答刑厄:“哥,我的腿真的有知觉了,它在痛,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刑厄“嗯”了一声,他表达感情一向克制,现在也只是露出一点含蓄的笑意:“都会好起来,我们慢慢来。”   刑厄给刑运热了饭菜送进房间,他在妹妹的房间看着妹妹吃完饭,又推着妹妹进浴室洗漱完重新回到床上才轻轻带上门出去。   距离刑厄从霍序则家别墅外离开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刑厄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身份手环。   没有任何通话申请和信息进来,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也同样一片空白。   刑厄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坐了会儿,才起身走进客厅卫浴。   等刑厄洗完澡出来,因为刑运已经入睡,他没有穿上衣,只系了条浴巾走出浴室。   回到房间那刻,他敏锐察觉到房间外的阳台有什么不对劲。   刑厄立即关闭房间灯源,隐于暗处,目光锐利扫向看似一片漆黑风平浪静的阳台外。   大概因为房间灯光忽然暗下来,阳台外的异动也跟着停了片刻。   刑厄神不知鬼不觉来到阳台,身体强化异能者五感、速度、力量都不用说,身在刑厄如今的位置,他不止一次经历过各种报复、刺杀、伏击。   他快准狠向阳台下某个位置出手如电。   “嗨~”   “……”   刑厄一愣,手上力气顿时卸了大半,又不敢完全卸尽。   他难得呆愣似地望着蜘蛛侠一般悬空“挂”在他家阳台下方的人。   那人有一双在夜色中更加朦胧带着绚丽花纹的眼,白金色如月光般皎洁漂亮的头发和世上最温柔惑人的笑容。   霍序则抬手覆在刑厄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摩挲轻抚,仰头特别绅士又孩子气地询问:“刑刑生我的气了,我还能亲吻刑刑的手背吗?”   刑厄喉头不可自抑上下滚了滚。   白金色的发丝蹭了蹭刑厄的手背,某人又装起可怜:“如果不可以,我再坚持挂一会儿再来问?”   “我没……”刑厄刚要开口。   靠着几根在夜色朦胧中几乎看不清的蜘蛛丝,悬挂攀附于阳台外的霍序则忽然松开了刑厄的手。   “如果刑刑还不同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话音刚落,刑厄瞳孔骤然紧缩。   霍序则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小的刀片,看模样像是从某个刮胡刀上取出来的备用刀片,他毫不犹豫割断一根绑在胸前最粗的蜘蛛丝。   刑厄五指成爪猛地抓住那根即将掉落的蛛丝。   “霍序则!” 第36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   身体强化异能者力量惊人,刑厄抓住霍序则割断的那截蜘蛛丝,竟硬生生徒手将霍序则整个人从阳台外提溜了上来。   “……”   想耍个帅被男朋友扼住“生命线”,霍序则只得配合地顺势跃进阳台围栏。   还没站稳,霍序则便被人紧紧抱住,他顿了下抬起手回抱刑厄,有点无奈又温柔地说:“这样进来我很没面子的,刑哥。”   霍序则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居然被男朋友拎小鸡仔似的给拎进阳台来了……   好在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末世也没人会晚上在外瞎逛。   “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虽然在一起了大半个月,但刑厄性格内敛隐忍,极少主动对霍序则做太过亲密的举动。   拥抱、亲吻这些恋人间增进感情的行为,通常都是由霍序则主导开始,当然也随霍序则的意愿结束。   这是霍序则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被刑厄主动抱住,并且还是这样紧,紧得他不用低头侧耳,就能靠贴近的胸膛感受到对方极速跃动的心跳。   “我没事的,我掉不下去。”霍序则回抱着刑厄,手臂在刑厄肌肉紧实力量勃发的背脊上轻拍了拍。   “我知道。”刑厄闭了闭眼,想强迫自己松开一点霍序则,可手臂却仿佛不听使唤,几次尝试依旧纹丝不动。   霍序则耐心安抚刑厄。   “对不起……我……”刑厄觉得自己违背了霍序则的意愿,他心里明白霍序则不会任由自己掉下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那是他的异能,他应该相信霍序则。   可……   “我知道,我不该吓唬刑刑。”霍序则被刑厄抱着,听着刑厄强而有力的心跳,才想起刑运小时候不就是从阳台摔下搂瘫痪的吗?   他立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那在刑厄眼里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动作,甚至带着不好的回忆。   “我是来求刑刑原谅的,怎么能让刑刑反过来向我道歉呢?”霍序则像平时抚摸刑厄的精神体白狮一样,揉了揉刑厄的背心。   揉着揉着,察觉到了点什么不对,他的手顿了顿,雾灰色的眼睛眨啊眨,忽然意识到刑厄洗完澡出来似乎没穿上衣……   刑厄还不知道某人已经开始心猿意马,他低声回说:“我没有生气。”   霍序则心里默念清心咒,又听刑厄迟疑了一秒,脊背放松了些,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霍序则有点反应迟钝,“什么?刑刑?”   霍序则觉得刑厄的精神体很乖很可爱,刑厄本人也是,所以常常会想用可可爱爱的昵称称呼男朋友。   “不是……进阳台的时候叫的。”刑厄又说。   “啊——”霍序则愣了下,一笑,“刑哥?”   刑厄的背部肌肉群一瞬重新绷紧。   手还放人宽厚背脊上轻轻安抚的霍序则:“?”   “喜欢这个称呼?”霍序则小学、初中都跳过级,读书时在班上一直都是年纪最小的,自觉也应该会比刑厄小一点。   “刑哥?刑厄哥哥?”他又尝试唤了两声。   “……”   刑厄没应声,但——   霍序则雾灰色的瞳仁微微放大,他和刑厄此刻相拥着,他的男朋友刚洗完澡,刑厄是北部基地身体强化等级第一的异能者,每天保持健身锻炼,核心肌肉群鼓鼓胀胀,该有的一块不少,身材很是傲人。   感觉到了拥着的人身体某处的明显变化,霍序则的喉结也不由自主跟着上下滑了滑,心里默念的清心咒都差点破功失效。   刑厄呼吸不稳,猛地放开霍序则。   霍序则定定心神,勉强笑笑,只惊讶说:“原来刑刑喜欢当哥哥啊?”   说完,霍序则垂下雾灰色的眼,放在刑厄背上的手也顺势松开了,他不能……霍序则的唾液、血液都具有强感染性,他连亲吻刑厄都得小心翼翼,他根本不能……   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是人类的六倍,刑厄的精神体是草原之王的雄狮,他的身体强化中速度、力量、体格也都是向着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王者方向进化,视力自然也没有落下。   他看见霍序则脸上勉强的笑容,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刚才的动作突兀。   “我……”   刑厄从小受困于家庭,忙于生计,对感情的事非常生疏,只说了一个字,仿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又没了声音。   不想恋人尴尬,霍序则自然地接过话头,十分体贴地解围:“是我不该乱摸,夜里冷,刑刑去穿件……”   “不是。”刑厄蓦地打断霍序则,他顿了下,喉头滚动,面上有着羞赧的不安,但出口的话却异常坚定,“可以摸。”   “可以摸。”刑厄鼓足勇气,握住霍序则垂放回身侧的一只手,“给……霍霍摸。”   话音未落,霍序则忍无可忍反手回握住刑厄的手。   没有灯的居民楼阳台上,霍序则死死回握住刑厄的手,他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呈现出一种血色无法流通的惨白,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亦起伏剧烈,显露出心绪的不平。   霍序则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呼吸:“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绷紧到几近痉挛的手指一根根慢慢松开刑厄的手,霍序则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罩到刑厄身上,环抱住身前的人。   “我是来求刑刑原谅的,现在趁人之危倒像个采花大盗了,是我的错。”   刑厄多少能感觉出霍序则的犹豫和后退,在恋爱关系进展的这件事上,刑厄从来不去抢夺主导权,霍序则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能拥有的人,他们之间的每一步,他都全数将主动权上交。   “我没有生气,你也不用求我原谅。”刑厄无条件跟随霍序则的意愿行动,霍序则不想,他也会退回安全距离。   刑厄只是松松的,生怕一点点勉强了面前人的,用双臂小心翼翼回护住霍序则,他解释:“我怕你拒绝我,所以才离开。”   “拒绝?”霍序则闻言愣了下。   在好几年前,那时候末世还未降临,刑厄被学校开除,辍学进了一家修车行当学徒,有一段时间,刑厄疯了多年的母亲病症似乎轻了很多。   那时候,刑运刚做完脊柱神经修复手术不久,手术有些失败,刑运的双腿没有任何起色,身体反而变得比从前还差了。   刑厄拼了命、毁了前途拿回来的赔偿款在那次手术中花得所剩无几,他每天又要学修车,还要做兼职继续养家。   而就是在这样疲惫麻木的日子里,有一天半夜回家,刑厄竟吃上了母亲给他留的一顿饭。   刑厄在世上活了二十年,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吃到过母亲做的一顿饭,但他只尝了一口,就知道那天的饭是出自母亲之手。   为了不打扰家人休息,早出晚归的刑厄经常睡在客厅,那一晚他太困了,躺在沙发上直接和衣睡了过去。   等清晨他醒来从浴室洗漱出来,看见了客厅沙发前方的地板上放了一杯水。   他们家的茶几在不久前被撞碎了,地上的水在刑厄起身时还没有,只可能是他洗漱这段时间,有人特意放过去的。   他环视整个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没有落锁的母亲的房间和沙发上凌乱的毯子上。   刑厄恍然想起,他昨晚似乎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他睁了一次眼,那人在他身上盖了一床毛毯。   那人的眼神很平和,没有恨意,没有怨,好像还轻轻抚摸了他的头顶,刑厄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段时间,刑厄的妹妹似乎也从手术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刑运给刑厄补了衣服,洗干净了沾染了机油的鞋子,刑厄一度以为生活在慢慢好转。   可,当天晚上,刑厄回家。   家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母亲和妹妹的房门,房间中纤尘不染,仿佛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   刑厄站在空荡荡的家里,他原地站了很久,有那么片刻,刑厄甚至觉得自己过去很多很多年的生活与记忆才是一场梦。   他其实从来没有过家人,从小到大是不是都是他一个人长大的?这个世界上,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母亲和妹妹都是他做梦梦来的?   母亲和妹妹要离开前,他们的行为也像这段时间的霍序则一样。   当年,她们的无声告别,刑厄没能察觉,没能留住。   而现在——   刑厄“嗯”了一声,双臂小心翼翼圈紧了面前的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观察中心,霍序则,我要守着你。”   霍序则如今异能恢复得差不多了,和刑厄相拥接触时,精神丝畅通无阻将刑厄的心声导向他的大脑。   有那么一瞬,霍序则难过得几乎难以自抑。   上天对刑厄太残忍了,他对刑厄也太残忍了。   他明知道刑厄喜欢自己,崇拜他、爱护他、宝贝他。   他但凡当初不那么自私,但凡那一天在别墅大门外,忍住了那一刹的冲动。   如果他最开始重逢的时候,就不要好奇心旺盛地去试探,不要用一块排骨、一只烤鸭、几个粽子不负责任地撩拨别人。   如果……   没有如果……   刑厄喜欢他,默默喜欢了霍序则这么多年,霍序则在北部基地遇到刑厄,刑厄是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是异能等级唯一不逊于霍序则,也是霍序则唯一可以肆无忌惮接近而不用担心轻易感染的人。   那么多那么多的唯一条件,他们一一对应上,霍序则没有办法忍住不与刑厄之间发生点什么。   他没办法对刑厄无声爱恋的九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如果。   只要遇见,霍序则就会抵不住诱惑,受不了吸引,毫不犹豫向刑厄走去。   压下心中思绪万千,心疼、后悔、眷恋,通通被霍序则深深掩藏。   霍序则一手轻托住刑厄的后脑勺,指尖在短短的板寸发茬尖端挠了挠,像轻抚一件旷世珍宝,又像逗弄一只小动物,问:“刑厄,你相信我吗?”   刑厄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信。”   霍序则一笑,左侧颊边酒窝浅浅显现:“去穿件合适外出的衣服,你不是说我的头发像月光吗?我们去看看真正的月光。”   刑厄进房换了身外出行头,霍序则先前用自己的衣服给刑厄套在了身上,刑厄没换下上衣,只换了条裤子,刚走回阳台,等在阳台上的霍序则二话不说揽着刑厄,长腿跨上阳台围栏,径直一脚跃出。   而他身侧的刑厄,同样跟着他一脚踏空,跨下阳台高楼。   二人急速坠落,刑厄坚定不移与霍序则十指紧扣,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   霍序则回握紧刑厄,微微一笑,在他们即将落地摔得血肉模糊前,一根细如钢丝的蜘蛛丝悄然束在了他们的腰身,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同时也如蹦极一般拉拽住他们向上高高弹起。   霍序则的巨型精神体蜘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居民楼外围。   一栋栋居民楼与居民楼间,四通八达全部交织着细密的蛛网,霍序则和刑厄二人如同荡秋千,又跟坐蹦床一般,从一个蛛网弹跳上另一个蛛网。   霍序则居住的别墅与刑厄所住的居民楼之间,常人往返一趟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到一小时不等,但霍序则曾在刑厄的妹妹刑运向自己求助那晚,几分钟内便赶到了刑厄家楼下。   他的精神体蜘蛛八只腿完全展开时,身形可达七八米,连续数个蛛网跳跃的间隔,霍序则揽着刑厄直接登顶了北部基地中心最高的宏伟建筑——   北部基地大楼。   登上基地大楼顶层后,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蛛丝不仅绑在了霍序则与刑厄的腰身之间,连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也被牢牢缠绕在了一起。   霍序则落地不待丝毫缓冲,直直倾身吻住刑厄的唇,明明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与急不可耐,可他的吻却纯洁单纯得如同玩闹的恶作剧,一触即分。   他不能与刑厄更深一步接触,霍序则的唾液有毒,但这个世上,刑厄已经是唯一能靠霍序则最近的人了。   霍序则抬起没有被蛛丝缠绕的另一只手,盖住刑厄的眼睛:“刑厄,从前生活绑架了你,以后我想让你,看遍世界。”   整个北部基地距离月亮最近的高楼上,一张天网从天而降,温柔笼罩在如水的月光下相拥的二人身上。   刑厄,这个世界多姿多彩,霍序则曾以为自己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遍这个美丽的世界,可他现在好像不够时间了。   没关系,他爱的人能替他看完,也是一样的。 第37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与刑厄一起在北部基地大楼顶层赏了会儿月。   不知是不是肆意使用异能后太过兴奋,巨型蜘蛛几次消失又重新自己出现,霍序则余光瞥向自己的精神体隐蔽地皱了下眉。   刑厄察觉到了什么,也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落到蜘蛛身边。   按理说,狮子与蜘蛛这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动物,无论从外形、生活习性各个方面都毫无相同之处,要友爱相处实在匪夷所思,但它们到底是精神体拟态,精神体又随主人意志。   北部基地大楼顶层平台上,刑厄的精神体白狮一落地,霍序则不听话的蜘蛛立即不再到处攀爬,一根蛛丝牢牢锁住狮子的一只前腿,就把白狮往自己身边拖拽过去。   而庞然大物的白狮在霍序则的蜘蛛面前,乖顺得如同家养小宠物。   巨型蜘蛛不知是不是承袭了主人的恶趣味,对雄狮脖颈上一圈鬃毛很是有兴趣,八只触肢在狮子头上如同挠痒痒似的到处搜刮逗弄,白狮似乎被挠得有些痒,滚到地上不小心露出了腹部的肚皮。   蜘蛛立即转移目标,盯上了白狮柔软的腹部……   等陪在霍序则身边赏月的人,突然闷哼一声,霍序则诧异看过去——   银白色如水的月光下,毛绒绒的白狮在平台上滚成了一只巨型毛绒玩偶,浑身旺盛的毛发都炸开了,而自己身边的刑厄也满脸潮红,呼吸紊乱。   霍序则:“……”   他因为精神力暴涨失控的蜘蛛,居然是一只这种不要脸的流氓蛛……   霍序则强迫自己从看起来比白狮还好rua的男朋友身上移开视线,他悄然抬手,指尖一根相比于他的精神体蜘蛛吐出的蜘蛛丝纤细得几乎看不清的精神丝缠住蜘蛛的一只腿。   他曾经熟练地用这种方式,依次掰折过自己精神体蜘蛛的腿六次。   精神丝缠绕住蜘蛛腿的瞬间,两米高的巨型蜘蛛身形明显一僵。   霍序则惯常带笑的眉眼压低,仿佛无声警告,他放开刑厄的手,刚想走到两只精神体身边,一旁终于找到机会调整好呼吸的刑厄握回霍序则的手。   霍序则回头,刑厄低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介意。”霍序则不是很开心道。   刑厄的精神体完全听从主人的意愿,任rua任欺负,可刑厄不知道霍序则的精神体却是处于失控状态的。   他以为蜘蛛的行为都是霍序则内心意志驱使,不听话的精神体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让他这个主人背锅!   霍序则拧眉摇了摇头,开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北部基地外围一角,愣了下,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刑厄顺着霍序则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他豁然起身。   “那是……烟吗?”凌晨的基地太黑,末世为了省电,路灯极少,霍序则不确定地喃喃。   “着火了。”刑厄翻倒在地上的白狮也一瞬从地上站立而起,他沉声判断,“是观察中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刚还与霍序则耳鬓厮磨,精神体任由“色蛛”欺负的刑厄径直跳下北部基地大楼的百米天台。   霍序则立即跟过去,抓住顶楼护栏向下看。   身体强化异能者体力惊人,霍序则跃上高楼还需要借住蜘蛛丝的助力,而刑厄跳下高楼,却简单粗暴直接一步一阶楼层与楼层间的平台快速往下。   “待在这里叫救援,别靠近观察中心!”   像是知道霍序则想做什么,刑厄抬头制止想借助蜘蛛丝一起下楼的霍序则。   霍序则迟疑片刻,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刑厄十几秒内已经从百米高楼落地,他的精神体白狮也同步消失在了天台。   着火的地点是北部基地外围的观察中心,而观察中心里住着的都是疑似、高危或与感染者有过言语视线接触的观察期危险人群,刑厄让霍序则原地叫救援,就是避免霍序则靠近高危感染区域。   而刑厄不知道的是,霍序则根本不惧感染,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是他此刻并不适宜接触人群,他才是最高危的那个传播源头!   原地站了半分钟,身体强化异能者速度极快,北部基地大楼上的霍序则已经无法以肉眼看清刑厄的身影了。   他眉头紧蹙,抬手拨通梁幸的身份手环。   梁幸接得不算快,大概手环铃声响起时还在跟周公钓鱼:“你大爷的霍序则,你最好有……”   “观察中心失火,原因不明,叫支援。”霍序则说完直接挂断了通讯。   守卫森严的观察中心怎么会着火呢?那种高危地带,到处都是铁窗牢笼,别说明火了,就是用电都十分小心甚至小气,霍序则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脑中闪过许多可能,独自在北部基地大楼顶层停留了两分钟,最终还是借助蜘蛛丝同样跃下高楼。   他的确不适宜接触人群,但他隐在人群以外,等他救世英雄的男朋友安全出来总是应该的吧?   霍序则与刑厄上北部基地大楼楼顶时是凌晨1点左右,发现观察中心浓烟大约在1点56分接近凌晨2点。   而霍序则到达北部基地外围的观察中心时,手机上的时间刚好显示2点。   他将身份手环留在了北部基地大楼顶层,身份手环有定位系统,霍序则先前位置移动过快还能借口是因为刑厄的关系,如今刑厄先一步到达观察中心,他的位置再出现“闪现”情况,那么只要有心人一查,立即就能查出可疑。   观察中心前院的一片带电铁丝网边,聚集了大量不知是自己跑出来,还是被人救出来的被困人员,但不见刑厄的身影。   “有人纵火!有人纵火!救救我们!”   “每个病房的门都被反锁了!地上都是汽油!有人要杀了我们!”   “基地容不下我们!一定是基地容不下我们!”   “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感染!基地不能抛弃我们!”   “他们想烧死我们!”   ……   为了防止住进观察中心的人员逃跑,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在建造之初所有的房间墙壁、门窗都由钢铁铸造,固若金汤。   可如今在火光冲天中,铜墙铁壁的观察中心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巨型人肉蒸笼,上空不断冒着滚滚浓烟。   到处都是人群绝望凄厉的呼喊惨叫声,与霍序则耳中各个世界碎片里尖锐的爆鸣混在一起,让霍序则本就缺乏血气的面色也一道白了白。   ——是谁要烧死这些住在观察中心的人? 第38章 关于明恋   火光映照下,霍序则带着迷醉花纹的眸底被染成一片血色殷红。   曾经南部基地沦陷前的最后阶段,基地领导也曾试过壮士断腕,宁可错杀也绝对不放过一个,里里外外血洗了无数遍南部基地,可结果很明显,南部基地已经彻底覆灭。   有南部基地的教训在前,北部基地怎么会天真到以为焚毁一个观察中心就能解决丧尸病毒传播问题?   而且这么大的动作,作为基地首席执行官的刑厄完全不知情,这可能吗?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无数根细如头发丝的精神丝从隐在暗处的霍序则指尖探出。   如果真如这些跑出来的疑似感染者所说,所有隔离观察室的门都被反锁,那么刑厄现在一定进了观察中心救人,可身体强化异能者再是神勇也分身乏术。   霍序则的精神丝悄无声息穿入观察中心建筑内部,几个小时前曾被用来割断蜘蛛丝的刮胡刀片落回霍序则掌心,霍序则没有丝毫迟疑攥紧手掌,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指缝中悄然渗出。   霍序则的精神丝看似纤细,实则锋利坚韧,穿入锁芯撬个锁易如反掌。   难就难在,他的精神丝自身带有感染性,遇到人群可能大面积感染普通人。   失血与疼痛让霍序则的面色在艳丽的火光中显出一种渗人的惨白,他凝神闭眼,同样利用疼痛精准操控无数条精神丝破开观察中心内一扇扇还在不断传出哀嚎声的大门。   一分钟后,确认所有被锁的房间门都被打开,霍序则重新睁眼。   刑厄应该进了火场,霍序则的精神丝穿入观察中心主体大楼,楼中有部分房间都有被暴力破开的痕迹,除了身体强化异能者,常人在没有工具的帮助下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霍序则的精神丝并没有在火场中见到刑厄,不知道刑厄是刚好救人离开了火场,还是另外有事耽误了?   梁幸来找霍序则时,霍序则正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杈上闭目养神。   担心血液也会感染周围人群,他撕下了自己的一条衣袖包裹住流血的手掌,衣服破了,脸色很白,连白金色的头发上都沾了片枯叶。   梁幸扯下防护服面具:“霍大少爷搁这儿cosplay流浪汉呢?”   霍序则耸耸肩:“男朋友抛夫弃子,我现在无家可归。”   梁幸“呕”了一声,仰头正色问:“没事吧?”   霍序则摇摇头,有些苍白的唇礼貌地弯了下,说:“该问那些观察中心的病人,伤亡情况怎么样?”   “发现得及时,你那高中同学还挺勇猛,起火点主要在一楼走廊,楼上的楼层怕的是高温和烟雾中毒窒息,他先往二楼撞开了一个走廊的门,自己可以跑的都跑出来了。”   “三楼危险性没有一楼高,刑厄直接去了一楼救被困人员。”梁幸顿了下,问,“上面楼层的门锁……你开的吧?”   观察中心一共九层楼,刑厄与霍序则当时站在北部基地大楼最高处刚好看见刚刚升起的黑烟,火光甚至都还不明显,刑厄将二楼所有观察室的门暴力打开后,立即前往一楼起火点。   那么二楼以上的门锁在大部队救援到来时已经全部自行打开,只可能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忙。   梁幸见识过霍序则的异能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火场当无名英雄这种事,霍序则做得出。   霍序则没否认,又问:“刑厄在哪?”   梁幸抬起一边眉梢,故意抬杠:“你男人你问我?”   “不是说被抛夫弃子了吗,我哪知道,正找着呢。”霍序则面不改色还能翻梗。   梁幸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些gay的,翻了个白眼:“他让我把你带走。”   闻言,霍序则蹙了蹙眉。   刑厄猜到霍序则还是会来观察中心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本人不出现,却让梁幸带他走?   霍序则最初没有主动联系刑厄,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救援,现在梁幸有时间脱身出来,观察中心的火势应该已经得到控制了,霍序则直接在手机上给刑厄发了信息。   【霍序则:受伤了?】   三十秒后,霍序则的手机上收到回复。   【刑厄:还好。】   刑厄的“还好”,必定是受伤了,在观察中心这种地方受伤,同时也就意味着有高危感染风险,霍序则眸色转深,继续回复过去。   【霍序则:不用躲我,我能分辨感染情况。】   【霍序则:我来找你,或者你找我?】   霍序则看着温柔随和,实则骨子里是个极其有主意甚至强势的人,他只给了刑厄两个选项,他找刑厄,或者刑厄找他。   同为飞行员出身视力极好,又是身体强化异能者的梁幸光明正大瞄完霍序则屏幕上的信息内容,直接说:“带你去休息室,在树上等也太难看了。”   霍序则“嗯”了一声,利落从光秃秃的树杈上跃下,突然问:“他还没回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来找我?”   刑厄那边还在显示【正在输入中】,梁幸却已经做下了判断。   梁幸哼笑一声,头都没回:“就刑厄那种基佬搞纯爱暗恋八九年的劲,他能舍得你进高危感染区找他?”   霍序则:“……”   将霍序则带到守卫楼安保室后,梁幸身份手环响起,他也不避着霍序则直接接听。   手环另一端传出一个霍序则不算陌生的声音,对方开门见山:“你怎么会比轮值异能者先知道观察中心失火?”   梁幸自然不会将霍序则供出来,他随口反问:“干嘛,怀疑我纵的火?我浇的汽油?”   这个打到梁幸身份手环的通讯来自南部基地曾经排行前三的异能者戚怀仁,谋略、能力在异能者中都非常突出,曾经在南部基地算得上一号人物,之前南北基地合并谈判也是由他牵线而成的。   戚怀仁不满道:“现在是事故调查阶段,梁幸请你配合。”   梁幸与戚怀仁在南部基地时就不对盘,寸步不让:“老子不配合,你他妈这个电话打的进来?”   戚怀仁顿了下,平复了语气,在手环中又说:“现在北部基地怀疑纵火的人出自我们南部基地异能者,今天在观察中心值守的也是我们南部基地的,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比他更早发现失火!”   “还能怎么发现?两只眼睛看到的呗。”梁幸瞥了眼霍序则,示意自己出去说两句。   霍序则点头,梁幸拿着手环一脸不耐烦地走出了休息室。   霍序则这时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刑厄的信息界面显示了很久的【正在输入中……】,结果霍序则现在查看,最终刑厄发到霍序则这里的,只有一个【好】字。   还能听话来见他,应该伤势不重。   霍序则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猜测刑厄最开始让梁幸带自己走,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受了重伤无法行动,二是怀疑自己被感染了。   霍序则并不太担心刑厄被感染,刑厄的异能等级非常之高,连和他对视都不会受到精神丝影响,除非是血液、唾液等直接传播,否则刑厄被他人感染的几率极小。   一个人在安保休息室坐了会儿,休息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敲响。   如果是梁幸回来,没必要敲门,而如果是刑厄,霍序则觉得刑厄既然在担心自身感染问题,就大概率不会猝不及防敲门出现在霍序则面前。   那么,门外的会是谁呢?   休息室内的霍序则没出声。   休息室外的人在敲了几下门后,因为门内无人应答而停顿了片刻,紧接着休息室门锁开始缓慢转动。   霍序则坐在休息室沙发上垂下雾灰色的眼。   “原来有人在啊?”门打开的一瞬,一个颇为好听的播音腔男声响起。   霍序则没抬眼也没回话,那人只在门口站了一秒,走进来。   霍序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皮鞋,黑裤,一只端着杯子的手,再然后……霍序则攥了攥裹着半边袖子衣料依旧在缓慢渗出鲜红血迹的手,同时封闭了自己的视觉神经。   当脚步声停在霍序则面前,滚烫的热茶毫无征兆泼向霍序则,霍序则偏了下头,滚烫的茶水一刹淋湿了霍序则的衬衣前襟,以及腰腹。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男声说着道歉,语调却不痛不痒,霍序则从沙发上站起身。   “瞿星瀚。”因为失血的关系,霍序则微微泛白的薄唇轻启,准确吐出一个名字。   “原来你还记得我?”瞿星瀚冷笑。   热水渗透进霍序则的衬衣布料,滚烫的感觉一直粘黏在他的胸膛皮肤上。   霍序则仿佛没有知觉,只是也勾了下唇角,宛若老友叙旧回道:“戚怀仁把你安排在了这里工作?”   听到“戚怀仁”三个字,瞿星瀚面色陡然变了:“霍序则!”   末世前,瞿星瀚是一名八线小明星,在健身房将身材练得十分有料,但脸上稚嫩年轻反差感十足,因为一部饰演空少的网剧小火了一把,末世遇到霍序则他们时,他正跟一名女异能者打得火热。   但现在,霍序则听梁幸提过一嘴,瞿星瀚跟了戚怀仁。   瞿星瀚厉声叫出霍序则的名字后,大喘气了好几下,忽地又自顾自笑了出来。   “你还有心情讥讽我,听说你眼睛瞎了?梁幸前段时间不是还在忙着相亲?有女人送上门的时候装清高吊着人,结果还不是爬了男人的床,现在被男人操腻了又随手扔了,我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瞿星瀚看着霍序则那张脸就讨厌,但此刻霍序则衬衣衣襟被滚烫的热水浸透,左手半边袖子不知怎么破了半截,脸色也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   “怎么梁幸不要你了,混得这么惨啊。”瞿星瀚不由快意,“不然我回头替你跟仁哥求求情,说不定仁哥念旧还愿意不计前嫌包了你……”   瞿星瀚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休息室大门豁然被人打开。   他下意识回头,本来站在沙发前状似“哑口无言”的霍序则擦着他的身侧快步走过去。   霍序则极其自然地握住全身上下穿着防护服站在门边人的手,连对方头上的防护面罩都没取下来,第一句便是:“伤哪了?别担心,没感染。”   霍序则从来没有正式跟刑厄解释过自己到底是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感染丧尸病毒的,但霍序则说完这句话,没第一时间开口说话的人下一刻便回了他一句“小伤”。   刑厄无条件信任霍序则,霍序则说没感染,刑厄就相信。   陪南部基地某位旧相识“叙旧”也叙够了,刚好刑厄过来,霍序则不再沉默,干脆挽住刑厄的一边胳膊,亲昵靠上去,回头对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瞿星瀚笑了下。   “哦,就不和你抢观察中心安保饭碗了,我已经找好下家了。”霍序则舌尖轻转,慢悠悠说,“有空来我们家独栋别墅玩呀~”   “下家”理所当然指的就是霍序则此刻亲昵挽着的刑厄。   霍序则轻飘飘一句话,绿茶上身,话里话外表露出看不上戚怀仁给瞿星瀚安排的观察中心安保工作,毕竟他的“下家”供他住的是“独栋别墅”!   瞿星瀚愣了愣,没想到霍序则竟敢当着“新金主”的面就这样说……   霍序则说完拉着刑厄就想离开,瞿星瀚回过神来,下意识追了两步:“霍序则早就被人操熟了!你捡了别人的破鞋!”   刑厄的脚步一顿。   瞿星瀚以为刑厄听进去了,立马接着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以前一定不是南部基地的,你只要去打听一下,他上一个金主是南部基地的梁幸,霍序则跟了梁幸五年,早不知道被梁幸操熟多少回了!”   “梁幸被他迷昏了头,把南部基地给他当玩具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南部基地被玩没了,梁幸也不要他了,他又爬上了你的床,别人背地里肯定笑话你接盘了梁幸不要的破——”鞋。   瞿星瀚最后一个“鞋”字来不及说完,观察中心外围安保楼休息室走廊上又传来一个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哟,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梁幸插着兜慢慢踱步过来。   而梁幸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   男人比梁幸貌似要高上一些,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五左右,他面上神情淡漠,视线若有似无落在霍序则挽在刑厄臂膀的手上。   “霍序则,好久不见。”戚怀仁声线音调很低,却又透着股子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南部基地覆灭的最后阶段,戚怀仁是第一批放弃南部基地带人出走的异能者,他们最先投靠北部基地,他说的好久不见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霍序则勾了下唇,不咸不淡回了对方同样一句:“好久不见。”   瞿星瀚听到戚怀仁的声音急忙从休息室走出来:“仁哥。”   像是害怕晚一步就将错过丢失什么,瞿星瀚几乎是小跑到戚怀仁身侧:“仁哥,您怎么到这来了?”   他小心翼翼去握戚怀仁垂在身侧戴着白手套的手,戚怀仁任他握了,只是目光依旧落在霍序则身上,没回话。   霍序则对戚怀仁与瞿星瀚之间的事毫无兴趣,既然梁幸和戚怀仁一起到了,必定是为了调查观察中心今晚的失火事故,霍序则自认没自己的事了,拉着刑厄的手就想继续离开。   路过戚怀仁的时候,狭窄的保卫楼走廊被戚怀仁和瞿星瀚占据了大半,霍序则低声说:“借过。”   戚怀仁动了下脚,让开一步,目光却不加掩饰始终跟随霍序则。   “头发不错。”他在霍序则与刑厄跟他擦身而过的瞬间,饶有兴味般说出了四个字。   宛若一个高高在上的顾客点评货架上的商品。   霍序则懒得搭理,只想尽快离开,查看刑厄到底伤了哪里?   刑厄跟着霍序则一起走了段路,走到观察中心安保大楼走廊快要转角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霍序则扭头问:“怎么了?”   刑厄没回话,蓦地调转身形,大步走了回去。   霍序则一愣,慢一步跟上。   刑厄边走边脱下了自己头上的防护服面罩,防护服不透气,刑厄的眉心长疤被汗水浸透,眼神更显肃穆凌厉。   瞿星瀚没见过刑厄,并不知道刑厄的身份,但戚怀仁显然不可能不认识刑厄。   刑厄径直走到瞿星瀚跟前,目光却牢牢锁在戚怀仁那张高高在上冷淡的脸上。   一米九的身高让刑厄傲然众人,与霍序则那张具有迷惑性的脸不一样,刑厄无论从伟岸的身形还是眉心让人生畏的长疤都压迫感十足。   刑厄开口,语气平静,掷地有声:“别靠近他,别惹他,梁幸给他玩南部基地,我没那么大权利,我给不了,但如果没有他,你们南部基地一个人都别想进北部基地。”   “包括你。”刑厄目光一错不错直视戚怀仁,面无表情警告,“管好你的人,还有你的眼睛。”   霍序则此时追上来:“刑厄。”   他根本不在意瞿星瀚跟刑厄说的那些话,关于他的流言再多对霍序则来说也不痛不痒,但戚怀仁刚才看霍序则的目光太露骨而毫不掩饰兴味。   霍序则有些担心刑厄误会了自己和戚怀仁的关系,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刑厄顿了下后继续说。   “还有,是我喜欢霍序则,我追的他,求着他在一起,要爬也是我爬他的床,巴不得他——”刑厄一字一顿,“操、熟、我。” 第39章 关于明恋   话音落下,整个走廊有那么几秒鸦雀无声。   霍序则最先反应过来,示意梁幸善后,自己则拉着刑厄径直离开。   再次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刑厄的副官刘磊承手中握着一只身份手环,目瞪口呆愣愣站在楼梯口。   霍序则顿时一阵头疼,脑中飞速运转着怎么为刑厄在下属面前解释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发言。   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是瞿星瀚先出言不逊,刑厄为他撑腰?   还是戚怀仁目光露骨,激怒了刑厄才“口出狂言”?   然而真正到达刘磊承面前时,反倒是刑厄先开了口:“手环。”   刑厄声线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尴尬或后悔情绪,刘磊承蓦地回神,赶紧将手中的手环递上。   这是霍序则的身份手环,刑厄在观察中心火势得到控制后第一时间查看了霍序则的手环位置,发觉手环定位依旧在北部基地大楼顶层后已经确定霍序则来了观察中心。   同时也是他联系刘磊承去北部基地大楼取回的手环。   刑厄接下手环,刚转手打算交还霍序则,视线不经意掠过霍序则缺了一边袖子的那只手。   刑厄动作一顿:“谁弄的?”   他的目光锁着霍序则就算缠着布料依旧血迹斑驳的手掌,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休息室中的男人。   “没,这个晚点解释。”霍序则生怕刑厄再回头要去找瞿星瀚麻烦,“我们先回去。”   刑厄凝视了霍序则的手掌一秒,眉目拧紧,还是应了。   由于观察中心半夜失火,整个北部基地居民不明情况也跟着陷入混乱人心惶惶,霍序则担心刑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想先回刑厄家,刑厄却说:“去你那里,刘磊承会去找刑运。”   到了霍序则家中,刑厄换了鞋直奔别墅客厅电视机柜下翻出医药箱,霍序则拦了下,先问:“你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不知道刑厄伤在哪里,霍序则也不敢让刑厄碰自己的伤口,担心血液传播感染。   刑厄盯着霍序则的手,没第一时间回话。   霍序则知道刑厄大概有些在意今晚在安保楼遇见了的那两个人,他叹了口气,用没受伤的手拉住刑厄的一只手,牵引他来到沙发处。   “先把防护服脱了吧。”他将刑厄按坐在沙发上。   防护服不透气,穿着始终难受,霍序则抹了抹刑厄鬓角淋漓的汗水,一面自己动手替他脱防护服,一面低声开口解释起与戚怀仁和瞿星瀚之间的过往。   “我和梁幸刚到南部基地落脚的时候,我有段时间状态挺差的。”霍序则松开了刑厄的防护服腰带,动作温柔细致。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那段时间我接受不了家人去世的事实,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衣食住行都是梁幸在替我打理。”   霍序则描述那段时期时,只用了“状态挺差”四个字,但实际上,因为晚一天赶到家而只见到了全家人的尸首,霍序则将所有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段时期,梁幸几乎以为霍序则要坚持不下去了。   霍序则那时候不说话,不吃,不喝,也不睡觉,随时随地去看他,他都只是坐在原地,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安静得像个假人。   遇到瞿星瀚是在梁幸带着舅妈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霍序则决定前往南部基地的路上。   瞿星瀚当时跟着一名女异能者,似乎那时他已经追了那名女异能者很久,他们正处于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暧昧阶段。   但那名女异能者却在见到霍序则后,变了心。   其实那时候霍序则一天天的根本不说话,路上遇到同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衣食住行又都要梁幸操心,所有人都默认霍序则就是梁幸养得小白脸,菟丝花。   还是非常废物,除了能看,没有半点用处的那种。   也不知女异能者是怎么相中那样“废物”的霍序则的?   有一晚,他们途径一个商场,所有人都下车搬物资,抢东西,只有霍序则一个人坐在车里动也不动。   那名女异能者就在那时候敲响了霍序则的车窗,她问:“你是被人强迫的吗?我可以帮你脱身。”   她以为霍序则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是因为梁幸从中对他做了什么。   不等霍序则回话,日常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女异能者的瞿星瀚将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也大概就是从那时起,瞿星瀚把霍序则当成了假想敌。   只是末世无常,后来女异能者出了事,没能最终到达南部基地,瞿星瀚失了依靠,还曾不管不顾脱了衣服寻求过梁幸的庇护。   可惜梁幸是个比钢铁还直的笔直直男,被瞿星瀚的行为恶心得差点拳脚相加,也让瞿星瀚在那一行同行前往南部基地的人中颜面尽失,就此结下了梁子。   “戚怀仁比我和梁幸都早在南部基地扎根,在南部基地地位也很高。我到南部基地的第一年几乎没出过门,戚怀仁也没见过我,第二年的时候,我状态好了些……”   霍序则语气浅淡,一边轻描淡写回忆南部基地那段往事,一边视线在刑厄脱下防护服上衣的身上认真检查有没有伤口。   “戚怀仁是那种习惯了高高在上,任何人都要臣服仰视他的人,那时梁幸怕我一个人躲在家发霉,有时候任务也会非要带上我一起,戚怀仁在见过我两次后可能对我产生了兴趣。”   在观察中心保卫楼休息室走廊上,霍序则拉着刑厄路过戚怀仁时,戚怀仁那种目光说不上是兴味还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征服欲。   刑厄不清楚霍序则在南部基地的过往,他知道自己不该贸然介入,也知道霍序则有能力自己应付,所以他再是觉得那目光刺眼,也跟着霍序则离开了。   可戚怀仁那句宛若估算价值般点评霍序则头发的话,让刑厄忍无可忍。   “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刑厄猛地抓住霍序则检查他身体的手,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   戚怀仁盯着霍序则的目光那样露骨,他不像会隐忍不动的人。   “他……”霍序则反手回握刑厄,指腹摩挲刑厄的手背仿佛安抚,“也没什么,南部基地那时都以为我是梁幸的人,戚怀仁只是跟梁幸提过‘换着玩玩’。”   闻言,刑厄手臂肌肉倏然绷紧。   在末世,异能者就代表着绝对特权,戚怀仁身边的情人从没断过,他跟梁幸提出“换着玩玩”,顾名思义是情人间的互换,梁幸当场翻脸差点跟戚怀仁打起来,回来也只当个笑话一样将这件事说给了霍序则听。   梁幸的异能实力摆在那里,戚怀仁虽然不满但也忌惮梁幸,他的确是一个天生适合掌权的上位者,能屈能伸,竟也在那之后忍了下来。   “刚才好威武啊,我们刑哥。”说着,霍序则半是哄人,半是真诚夸赞。   以刑厄在北部基地的地位来说,霍序则当然不希望刑厄自降身份在他人面前说出“操熟我”这样自轻自贱的话,可另一方面作为刑厄放在心尖上的恋人,霍序则听到这句话内心的震动也是无可忽视的。   刑厄的喜欢就像一层细密包裹住霍序则的盔甲,盔甲面朝他的内里柔软温暖,而外侧却全是密集坚硬的尖刺,毫不犹豫刺向每一个试图靠近霍序则,伤害他的人。   霍序则忍不住抚了抚刑厄刺刺挠挠的寸头后脑勺,就像捧着个不想放手的心爱玩具:“刑厄哥哥放起狠话来,有模有样的呢。”   自从昨晚第一次叫过刑厄“哥哥”,意外发现恋人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敏感,霍序则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通过叫“哥哥”来哄人开心了。   “不是狠话。”刑厄在面对霍序则时总是与在外的形象反差极大,他温顺地任由霍序则抱着他的脑袋,也任由霍序则调侃他“哥哥”,只微微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他平静陈述事实:“那两个人再往你身边凑,他们在北部基地待不下去。”   “……”霍序则怔了怔。   哇噢,他家刑刑好大的醋劲。   “嗯?以前对梁幸可不是这样的?”   恋人难得幼稚的反应让霍序则觉得可爱极了,他爱不释手地拨弄刑厄后脑勺短短的发茬,刻意提起之前刑厄误会梁幸和自己的关系,当时对方还暗中帮他搅黄了梁幸的相亲。   “那时候也想这样。”谁知刑厄直言不讳。   霍序则又是一怔:“……”   刑厄被霍序则按坐在沙发上后乖乖放在膝盖上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回抱住霍序则,低声诚实回答:“那时候就想把梁幸赶走,北部基地如果在我和他之间做选择,会选我。”   在暗恋霍序则的九年里,刑厄无数次想象过霍序则将来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无论是怎样的人,能跟霍序则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也应该非常珍惜吧?   可当刑厄再次见到霍序则,霍序则曾经那样明亮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刑厄当时抑制不住地会去想,为什么霍序则的恋人不能把他照顾好?如果梁幸保护不好霍序则,那就换他来……   霍序则闻言静了几秒,雾灰色的眸中心疼、爱恋、不舍等等千万种情绪飞速闪过。   终是闭了闭眼,玩笑似的轻叹:“没想到我们刑刑……还有昏君潜质。”   霍序则掌心下乖顺得不像话的人没有否认,瞿星瀚说梁幸把南部基地给霍序则当玩具玩,可霍序则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对象是他,刑厄只会比梁幸更昏庸,他的确不能领导一个基地,因为他的行事准则从来都在霍序则一个人身上。   “你的手一直受伤,是因为使用异能的关系吗?”   霍序则有很多秘密,这是刑厄最初在北部基地重遇霍序则时就隐约察觉到了的。   刑厄尊重霍序则,无条件配合霍序则要做的事,可只有一件事,刑厄发现自己原来也做不到无条件支持。   “给刑运治腿期间,你的手怎么都好不了,更早的时候我被伏击那晚,你受伤后也总在反复,是不是和你的异能有关?”   刑厄攥紧霍序则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架的手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害怕握得太紧会弄疼了珍视的人。   他仰着头,目光赤诚又藏着极深的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受伤?”   刑厄握着霍序则手腕的手发出骨节收紧时的爆裂声,但霍序则丝毫没有感觉到手腕传来压迫感。   “霍序则,我不喜欢你受伤。” 第40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轻抚刑厄后脑勺的手停了下来。   “我……”他张了张嘴。   在脑中形成真正合理让人信服的解释以前,霍序则已经开口。他的恋人聪明而敏锐,霍序则意识到,其实刑厄什么都知道。   就像遭遇伏击, 第一次发现他是异能者的夜晚,就像霍序则提出先进观察中心,刑厄反问自己真的还会出来吗?   刑厄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尊重霍序则,相信霍序则,所以始终沉默,始终默默忍受恋人的隐瞒,可霍序则的秘密总有一天刑厄会知道,也必须知道的。   霍序则贪恋刑厄的喜欢,贪恋在一起的平静时光,他想要给刑厄一份普通的、有未来的、美好的恋爱时光,但他心里又无时无刻不清楚明白,这只是一种假象。   他现在的贪恋,多一秒,都只是增加恋人将来不得不割舍那刻的痛苦。   他太自私了……   “其实——”霍序则冲动之下张口。   “不用告诉我。”然而刑厄打断了霍序则的话。   他在霍序则的怀中低下头,坚定又虔诚:“你有自己的原因,是我没忍住多问了,对不起。”   “……”霍序则哑然无声。   深吸了口气,霍序则静了两秒才说:“可以问,是我没准备好,都是我的问题。”   很多时候,冲动只是一瞬,那一瞬错过了,要再鼓足勇气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刑厄救火时右脚脚踝处被烧伤了,大概是急于来赴自己的约,他的烧伤处只做了简单处理,连外部的绷带都包得有些凌乱,霍序则想打开看看刑厄的伤,却十分悲哀的意识到,他现在不能碰刑厄。   霍序则的手上血液已经浸染出了袖子布料,刑厄脚上的烧伤也必定破坏了皮肤组织,他现在连站在刑厄身边都是一种威胁。   最后,还是刑厄一言不发替霍序则上了药,霍序则又在旁边看着刑厄自己给自己上药。   耽误了一晚上,霍序则本想给刑厄做点吃的,只是这次刑厄却罕见地拒绝了霍序则。   “观察中心刚失火,大量还在观察期的人员等待安置,这几天我可能要一直驻守观察中心。”   其实作为北部基地等级第一的异能者,又是基地首席执行官,刑厄在观察中心失火后根本不该离开观察中心。   可霍序则一条“你找我,还是我找你”的信息过去,刑厄丢下了观察中心所有的烂摊子出来见了霍序则。   他之所以跟着霍序则回异能区别墅也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近段时间北部基地一定会戒严,居民外出受限。   刑厄隐约知道霍序则不习惯与人同住,上次他外出基地执行任务,回来后发现被迫就地隔离在他家的霍序则发着烧,面色极差,刑厄亲自把霍序则送回别墅就是不希望发生与上次一样的事。   “如果有事暂时联系不到我,基地内的事情可以找刘磊承。”   刑厄已经走到了霍序则家别墅花园大门口,顿了下又说:“其他的事,梁幸不会被派进观察中心内部,你如果……梁幸是自由身,你有事还是可以找他。”   刑厄既然能说出梁幸不会被派进观察中心内部,那么这个决策来源,基本来自刑厄无疑了。   在明知霍序则也是异能者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刑厄依旧在出事后第一时间下意识为霍序则安排好了一切。   霍序则虚扶在雕花铁门上的手无意识收紧:“刑厄。”   他与刑厄之间的时间似乎总是太短,最初重逢他犹豫试探,后来抵不住诱惑他给了自己“三天”期限,然后三天又三天,可如论如何拖延,霍序则总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来不及跟刑厄说。   “我不会再受伤,我答应你。”在万千来不及出口的话语中,霍序则选择了刑厄此刻最想听,也是自己最想说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一场突发大火打乱了霍序则原本要进观察中心的计划,霍序则知道现在的情况,刑厄不可能会让自己跟他一起去观察中心。   同样,现在的霍序则犹如一个超强的移动病原体,在多数观察期人员流离失所得不到安全防护的状况下,他贸然进入观察中心恐怕也只会让北部基地重蹈南部基地的覆辙。   与刑厄所预料的一样,他在回到观察中心后,身份手环上的定位也跟着一度消失,整个北部基地进入一级戒严状态,所有人员无特殊外出许可不能离开自身居所。   霍序则答应了刑厄不再伤害自己,所以他即使有神不知鬼不觉外出的能力,霍序则依旧被稳稳“禁锢”在了家中。   ——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戚怀仁。”   霍序则站在别墅三楼的卧室阳台上,居高临下看着雕花铁门外,曾经刑厄深夜站过的位置如今站着的人。   戚怀仁抬头冲霍序则做了个手势,不知是打招呼,还是示意霍序则下楼开门。   霍序则来到楼下,隔着雕花铁门与门外的戚怀仁对面而立。   “你还敢来?”霍序则自认上次刑厄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他看着戚怀仁但避开了对方的眼睛,“我现在是刑厄的人。”   铁门外的戚怀仁挑了挑眉梢,依旧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我是来调查一周前观察中心半夜失火案的,正当理由,为什么不敢来?”   霍序则将门锁打开,戚怀仁首先开口:“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的福利待遇的确是好,据说梁幸都还在住单间。”   梁幸比戚怀仁晚进北部基地,戚怀仁是南部基地第一批投靠北部基地的异能者,他这种口气,必定是在透露一个讯息:他的住所要优于梁幸。   霍序则没接话,开门见山道:“找刑厄的话,他不在家。”   “他正在执行秘密任务,当然不在。”戚怀仁似乎对刑厄的动向了如指掌,眯了眯眼笑道,“而且他本来也不住这里不是吗?”   “他只是在基地还有一个家。”戚怀仁这么说一定已经调查过了,但霍序则不否认却也没承认,只回说,“你在南部基地不也有好几个家?刑厄不过两个而已。”   戚怀仁静静盯着霍序则的一头白金发色,他打听到霍序则的眼睛大约只是短暂出现问题,有人曾几次见过霍序则独自在北部基地大楼外等待刑厄一起回家。   霍序则确实有一张好脸,一张初入北部基地装瞎被人盯上劫财,扯下他的口罩后却让人半道决定一并劫色的脸。   一张在末世逃亡路上不说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哑巴,却依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抢走瞿星瀚追了许久的女异能者的脸。   一张五年来南部基地没有任何人质疑梁幸养他当菟丝花,为他置办衣食住行会觉得不正常又或者产生过半点不值情绪的脸。   现在这张造物主偏爱过度的脸上,换了一头张扬扎眼的白金发色,与雾灰色神秘迷醉的眼眸相得益彰,又让戚怀仁按捺几年之久的“爱美之心”不住蠢蠢欲动。   戚怀仁就那么站在别墅门口凝视了霍序则好一会儿,过了阵才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霍序则已经意识到今天的戚怀仁是有备而来,他让开位置:“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戚怀仁似乎很满意霍序则的“识时务”,他信步走入刑厄为霍序则预留的独栋别墅,一面走一面如同赏鉴品评般视线轻轻掠过别墅内外。   在玄关换完鞋后,霍序则也没有为“客人”端茶倒水的打算,直截了当问:“想问什么?”   戚怀仁落座在了客厅沙发上,笑了笑:“这么急?”   “观察中心失火是大事,您作为调查事故原因的委任异能者,您不急吗?”霍序则四两拨千斤。   戚怀仁闻言点点头:“是该加快进度了。”   于是,他也没再绕圈子,直接点明:“观察中心大火那夜,是你告诉的梁幸观察中心失火。”   戚怀仁能查到这点在霍序则意料之中,那晚他在北部基地大楼顶层是用的身份手环联系的梁幸,只要有人查证,被查出来只是迟早的事。   霍序则干脆承认,半真半假解释原因:“是,刑厄带我上北部基地大楼看月亮,刚好发现了观察中心失火。”   “是吗?”戚怀仁抬眼,忽然看着霍序则的眼睛,反问了一次。   “当然。”霍序则下意识避开了对视。   戚怀仁双手交叉闲适地安坐在沙发上,停了数秒,又慢慢说:“刑厄是异能者,他来回往返基地大楼与观察中心只需要几分钟。”   “……你什么意思?”霍序则雾灰色的眸底有什么涟漪不动声色微微泛起。   “良禽择木而栖。”戚怀仁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意有所指,“霍序则,我以为你很聪明。”   他看着霍序则,抬手,如同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似的掌心向下,朝霍序则所站的方位勾了勾手:“过来坐。”   “哦?”霍序则偏了下头,没动,“你怎么知道我聪明?”   戚怀仁没有回答霍序则的提问,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笑了笑说:“星瀚还是跟你比不了,沉不住气,看不惯你就人前人后都要抹黑你的名声。”   “他是你的人,就算抹黑我吹得也是枕边风,这是能和我说的吗?”霍序则垂着眼,没有人看得清他眼底藏着什么,依旧用的反问。   “他是我的人?”戚怀仁摇头,“我们不过是交易关系,他卖身体我卖庇护,各取所需罢了。”   霍序则问:“所以?戚先生现在也想和我‘各取所需’交易交易?”   戚怀仁还是摇头:“你和瞿星瀚怎么会一样。”   对于上一次刑厄警告戚怀仁的话,戚怀仁显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他喜欢看霍序则的脸,目光就那么肆无忌惮落在霍序则的脸上,闲聊似的谈起:“我听星瀚说,你截胡过他的一个女朋友?”   霍序则垂着眼没说话,等待戚怀仁的下文。   果然,戚怀仁继续说:“他说你勾引了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为你被丧尸感染了,而你毫不犹豫抛下了她,是这样吗?”   霍序则低着头,还是没回话。   而霍序则的这种反应在戚怀仁眼中犹如默认,他胸有成竹地一笑,说:“你做得对。”   “末世先杀圣母。”戚怀仁甚至鼓了两下掌,“我欣赏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我们是一路人,霍序则。”   在戚怀仁看不见的地方,霍序则白金色的发丝掩护之下的雾灰色眸子里,在戚怀仁说出“末世先杀圣母”六个字时,一抹血色顷刻间浸染了整个眼底。   霍序则慢慢抬起头,纤长的睫毛不再遮挡视线:“末世,先杀,圣母……”   他一字一顿重复这六个字,直视戚怀仁的眼睛,轻声问:“你觉得这是对的?”   戚怀仁在来找霍序则以前,已经将霍序则的过去调查得清清楚楚,他自认为足够了解这位梁幸的前菟丝花,现任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的心尖宠。   “刑厄太优柔寡断,对感染者执行处决都束手束脚,在末世里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久。”   戚怀仁像是要一步步瓦解霍序则的心防,继续说:“你和刑厄不是一路人,霍序则,刑厄已经出发前往南部基地旧址调查研究院全员离奇自杀的事了。”   “整个南部基地研究院上百号人,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从里面走出来,要说这件事和你无关,你觉得刑厄信吗?”   戚怀仁怡然自得坐在别墅客厅宽敞舒适的沙发上,他的十根手指重新交握在了一起。   “到那时候,他还会把你供在这样安逸的别墅区里吗?”   “他喜欢的是读书时期想象中的你,他以为你助人为乐、与人为善,佛光普照大地。”   “可你现在还是他喜欢的那样……”戚怀仁就那么直勾勾势在必得似的看着霍序则,语带轻蔑,“呵,纯白无暇的白月光?”   没有什么真诚良善的白月光会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场绞杀。   瞿星瀚次次重提霍序则的冷酷无情,总是满眼暴戾,恨得牙痒痒,他本质是个直男,不说他有多爱那名女异能者,但他最初的确只想好好依附对方,也曾掏心挖肺对那名女异能者好。   而霍序则面对为了救他而感染的女异能者,连看都没有多看过对方一眼,他雾灰色的眸子扫过女人小臂上的三条抓痕,只对梁幸说了三个字:“没救了。”接着便举枪解决了甚至还来不及丧尸化的女异能者。   戚怀仁喜欢挑战高难度,每次听瞿星瀚“抹黑”霍序则,戚怀仁的内心反而更加热血沸腾,蠢蠢欲动。   一个冷漠无情、肆意践踏爱慕者心意的冰美人,多带感,征服起来该多有趣味啊……   戚怀仁的手缓缓攀上霍序则的前襟衣扣,指尖轻轻一勾,霍序则白色的衬衣领扣便散开一颗。   “星瀚毛手毛脚看来也不适合在北部基地待着了,上次烫疼你了……”   戚怀仁最后一句话话音未落,指尖刚好触碰到霍序则衣领敞开后一直没处理过烫伤皮肤的胸膛,霎时两眼一翻,无声倒在了沙发上。   霍序则在戚怀仁倒下后,一个人独自站在别墅客厅沙发前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十分钟后,也许是二十分钟,霍序则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无知无觉的人,冷静地用手机拨通了梁幸的手机号码。   “哟,什么风把我们霍大少爷……诶,慢点来,没关系,慢慢练。”梁幸因为刑厄的安排,没进观察中心进行失火后善后工作,又因为其高等异能者身份拥有出行特权,这些天多数时间都在帮忙替刑厄的妹妹做复健训练。   他一手护着已经可以自己慢慢站立正在练习走路的刑运,一手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心情颇好地调侃:“怎么?霍大少爷独守闺中终于空虚寂寞冷了?”   霍序则脑中尖锐的轰鸣让他几乎听不到梁幸的话,也无法辨析清自己的,他只是机械性地开口陈述事实:“戚怀仁被感染了,穿防护服来找我。”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秒,梁幸的声音陡然严肃:“戚怀仁去找你了?发生了什么?”   霍序则浑身每一寸皮肤、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被千万根钢针洞穿,冷汗一滴滴顺着霍序则的鬓角、下颌、指尖滴落在地上。   霍序则恍然以为,是鲜血滴答的声响。   “封锁别墅区……”霍序则再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轰然倒在客厅冰凉冷硬的地板上。   他努力蜷缩起身体,整个后背躬成一个半圆的紧绷弧度,勉力交代梁幸:“戚怀仁可能是观察中心的纵火者……他是雷系异能……汽油、火、调查都是他的烟雾弹……”   “刑厄外出基地是一个人去的……还是,还是……”霍序则颤抖地紧攥双拳,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自残,他答应过刑厄。   他死死顶住胸口,试图通过深呼吸保持清明:“戚怀仁想除掉刑厄取而……代之,如果刑厄是团队任务,可能有戚怀仁的人从中捣鬼……想办法通知……通知他……”   几句话的空当,霍序则一双原本为雾灰色的眼瞳彻底浸染为血红,他断断续续呢喃:“我的时间到了……阿梁,转告刑……刑厄……不要……留”情。   唇齿间最后一个“情”字都还来不及出口,霍序则已然陷入一片汹涌粘稠的血腥之中,再无法回应手机另一端梁幸一声声的:   “序则!序则!霍序则!!” 第41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车到达北部基地出入大门前,整个北部基地仿佛一夜回到了几年前末世刚降临的时候,所有人员只允许异能者与武装士兵外出,且一律统一着装白色隔离防护服。   刑厄奉命执行秘密任务离开基地时,坐的是飞机,回来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开的军用越野车。   梁幸等在基地大门口,末世进入第五年,人类幸存者基地以外的区域通讯信号时有时无,梁幸好不容易联系上刑厄,也没办法在电话里详说,一是信号不行,二是避免有心人监听截取通话内容。   按照北部基地规章制度,外出执行任务的人员必须在基地外围的观察中心通过观察期评估合格后才能进入基地内部。   然而如今的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失火重建工作还未结束,基地外重兵把守,基地内全城戒严,刑厄的车一到,基地大门立即开启了放行。   梁幸上了刑厄车的副驾, 第一句话就是:“别墅区已经封锁,所有居住异能者全部疏散了,但戚怀仁生死不明。”   刑厄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冷静地打着方向盘,闻言没回话,似乎并不关心戚怀仁的生死。   他的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开到独栋别墅区外,异能别墅区正如梁幸所说,已经全面封锁,但与北部基地出入大门口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士兵把守,而是竖起来层层电网。   刑厄停下车,扭过头,这才开口问了梁幸回基地后的第一个问题:“他,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幸沉默一秒,摇了摇头:“不知道,戚怀仁不知道对序则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霍序则……失控了。”   梁幸接到霍序则的电话告知戚怀仁感染,让他封锁别墅区,穿着防护服去找他。   可当梁幸只隔了几分钟赶到霍序则所居住的独栋别墅外,别墅外部已经完全被密密麻麻的蜘蛛丝包裹成了一个“茧蛹”,从外部完全看不出里面的情形。   “你去了南部基地调查,序则没有删除研究院监控记录,你应该已经知道,霍序则的精神丝刀枪不入,水火不惧,而且……”梁幸顿了下,“感染性极强,一旦入侵人体脑域神经,就会被他的意志控制。”   一年前,盛极一时的南部基地还是东南西北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中的领头羊。   当时的南部基地拥有的异能者人数甚至比东西两个基地加起来还多,于是他们也理所当然配备着最尖端的科技武装力量以及最高质量的科研人才。   同时,在其他幸存者基地都还在为丧尸病毒变异快速,感染途径无孔不入焦头烂额的时候,南部基地却隐藏着一个超级秘密武器——   一名已知全球进化异能者中,唯一拥有免疫感染且还能防护他人不受丧尸病毒感染的脑域进化异能者。   那时候的南部基地野心极大,他们的异能者探查小分队在一年半前锁定了当时丧尸病毒感染源头的丧尸王活动区域。   即核辐射污染最为严重的西部第一战区。   为避免人多协调混乱,人多眼杂等意外状况,最终南部基地决定独自策划歼灭丧尸王行动。   这个行动策划了半年之久,南部基地光歼灭计划就制定了ABCD四套备用方案。   而无论在哪套方案中,作为唯一的脑域进化异能者,霍序则的任务都是保障那些身体进化的异能者精英们不受丧尸王的病毒感染影响。   歼灭丧尸王行动的那天,南部基地所有异能者倾巢而出。   当天的歼灭行动也异常顺利,丧尸王本身并不善战斗,而受他驱使的万千丧尸毕竟是缺乏自主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就算等级再高与同等级身体进化异能者相比,异能者自然更胜一筹。   “霍序则的身份在南部基地是最高机密,除了当时研究院院长和基地最高指挥官,其他人都只以为他是基地研究院的一名普通研究员。”   梁幸回忆当时:“那一次参与行动的全部异能者都活了下来,就算负伤也因为不受感染,几乎算无伤大获全胜。”   “南部基地研究院当时对外宣称是最新研发的秘密药剂可以帮助他们短期防护,连我都是后来出事后才知道当时歼灭行动保障我们不受丧尸病毒感染的幕后操手其实是霍序则。”   “霍序则异能消耗过度,在那次行动后沉睡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基地风平浪静看似一切正常。”   “但一个月后……”梁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随着霍序则的逐渐转醒,从参与歼灭丧尸王行动的低等异能者,到医院负责照顾霍序则的医护人员都开始慢慢出现行为异常。”   “最初根本没人注意这件事,因为他们表现出的异常和原来的丧尸病毒发狂咬人有很大区别……”   丧尸病毒变异在一年前突飞猛进加速。   末世前四年,丧尸变异变化最大的在于其外貌特征变化不再明显,肉眼分辨起来有所困难,可眼神对视、言语交流等传播感染方式实则是从霍序则从沉睡中醒来才出现的新型变异种类。   梁幸继续道:“当南部基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并且怀疑其异常来源自基地中唯一免疫丧尸病毒感染的脑域异能者时,我们那时做错了一个决定。”   所谓说决定“做错”,是霍序则的原话。   霍序则的异能疯狂暴涨就是在上一代丧尸王被歼灭后,如果最初发现不对立即除掉霍序则,或许就不会引发后续南部基地一系列悲剧发生。   “南部基地研究院当时做出的决定是,研究霍序则的精神丝与传播感染之间的关系,并试图找出对症防护的方法。”   梁幸闭了闭眼:“序则在研究院那段时间明明一直处于被隔离关在封闭空间的状态,可结果南部基地研究院全体工作人员依然一个个开始陆续出现行为失常。”   “他们会幻听幻视、记忆混乱,慢慢到后来失控发狂。南部基地领导层在一个半月后下达命令,放火焚毁研究院,南部基地研究院是除军事训练场外,南部基地占地最大的区域,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刑厄接到秘密任务被支出基地,前往调查“南部基地研究院集体自杀事件”,这件事极有可能与戚怀仁暗中操纵有关。   戚怀仁是除了梁幸外,南部基地幸存异能者中当时地位最高的异能者。   可即便身份地位到了戚怀仁的位置,他对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都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研究院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而霍序则是唯一一个从研究院中活着出来的人。   瞿星瀚的那杯滚烫茶水,一半是为了泄自己的私人怨恨,一半也是戚怀仁借他之手在试探霍序则的实力虚实。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他不是没怀疑过霍序则也可能是拥有特殊异能的异能者,可他认定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没有人能在毫无防备之下违抗自身本能不躲那杯茶水。   然而,霍序则偏偏就是那个例外。   “你查看了研究院遗留监控,应该也看到序则不是自己想从大火里走出来,而是死不了……”   大约这几年看着霍序则一步步熬过来看久了,梁幸甚至觉得自己对好友“自残自毁”这件事已经逐渐脱敏。   “序则的精神丝本能保他,他也试过自毁,但研究院第一批被感染的研究员就是因为霍序则自残的鲜血污染了实验室而感染。”   梁幸毫无保留将自己所知道的南部基地研究院旧事倾囊告诉了刑厄,这期间他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视线没有落在刑厄身上,作为倾听者的刑厄也没有出声打断过他。   当梁幸从副驾位抬头看向驾驶座时,只见刑厄平视挡风玻璃前方,像是正看着那栋被白色蜘蛛丝层层缠裹起来的独栋别墅。   他锋利的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除了还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握紧手中方向舵,青筋根根浮现。   梁幸继续说:“序则有自残自毁倾向,不止是他的异能暴涨以后……”   梁幸守着一个秘密守了五年,内心也痛恨愧疚了五年,此时面对终将结束好友生命的刽子手行刑官,也是陪伴好友最后一程的相爱恋人,梁幸终于能够说出这个掩藏五年之久的秘密。   “霍序则的父母、妹妹、祖父母、外祖父母,所有家人都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庄园里,在第一次降落到霍序则家停机坪以前,我能够想象的别墅也就是北部基地他现在住着的这种独栋别墅。”   “而霍序则的家,有自己的人工湖、后院有山、有高尔夫球场、主楼别墅下面有地下一二三层,上面是一座就连乘坐的电梯,内部楼层按键都排了两列才能安装得下的超级城堡。”   梁幸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硬汉,他从小到大连被嘲笑霸凌没有父母,克死舅舅都没哭过,此刻却因为几近哽咽而中途停顿半晌断了声音。   “我们到霍序则家的时候,他的家人已经失联了大半天,霍序则从早上出发前联系家人,到从停机坪下飞机,他的所有家人手机全部要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状态,家里的座机也打不进电话。”   “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序则的家人,直到他进入保安室查看监控,才发现……”   梁幸再一次停顿了片刻,他深吸了口气,才说:“发现他的家人都在……都沉进了人工湖底。”   霍序则的妹妹霍由心在霍序则高中时查出患有先天性癫痫,霍序则的家人从那时起全家戒荤腥吃斋为家中最小最宝贝的女儿祈福,只希望小女儿健康长命。   刑厄所撞见的霍序则在高中食堂无意中误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汤而抠挖呕吐的情形,就源于他们家的集体祈福,然而这个愿望……   “末世最开始还没彻底混乱的时候,大家都只以为是新型病毒,霍序则家里佣人的亲戚来投奔他们,霍序则的家人出于善心暂时收留了他们。”   “序则回家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妹妹癫痫发作,被佣人的亲戚撞见认定他妹妹的症状和新闻里丧尸化的丧尸变异过程一样。”   “他鼓动同行的另一个人一起杀害了霍序则的妹妹,又因为害怕暴露,在霍序则的父母、祖父母、外祖母父的汤里下了老鼠药——”   梁幸的话还没说完,邻座的越野车驾驶位上传来“咔嚓”一声。   一直没有说话,不曾打断梁幸任何一句话的刑厄将方向盘的两边生生碾成了粉碎。   “你的手……”梁幸蹙眉,刑厄的指缝间泛出血色。   “你继续。”刑厄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却又沉冷生硬得不容置疑。   梁幸顿了片刻:“我们到的时候,人工湖边还有焚烧痕迹,到处黑漆漆一片,他们杀了人后想毁尸灭迹,但引起了霍序则家大乱,混乱中霍序则家大门敞开,丧尸意外混了进去……”   “一个人尸变,引起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后整个霍序则家的庄园里还徘徊在庄园内部的,除了丧尸就是死人。”   刑厄指缝间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驾驶座的皮质座椅上,梁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你现在不能受伤,序则的精神丝对皮肤破损创口的感染性是普通情况下的十倍,你还要进……”   “霍序则他……”刑厄根本不在乎什么受伤、感染概率,他哑声打断梁幸。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对吗?觉得是因为他回家晚了……觉得家人遭遇的不幸都是他的责任?”   一个月前,刑厄从北部基地外执行任务回归,得知霍序则就地隔离在了他家后,他想起自己的房间衣柜里还藏着一件霍序则的旧物。   因为心虚,因为不敢让霍序则发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偷偷收藏了他的一件不要的东西那么久。   刑厄半夜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想悄悄取走校服,却意外发觉霍序则当时正在发高烧。   他不顾隔离警戒翻回了自己家,在照顾霍序则的时候,陷入高烧浑浑噩噩的霍序则一直拧着眉,口中喃喃好像叫了声“妈”,接着又说了什么。   刑厄当时并不能清楚分辨霍序则高烧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话,可现在他知道了。   霍序则在忏悔……   他在一遍遍道歉。   “是。”梁幸亲眼看着霍序则这五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干脆承认。   “别说是他,就是我从监控里看到当时那个情景,看到他父母家人的惨状,我也无法接受,我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我也后悔,也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内疚,在末世第一年霍序则完全自我封闭,自我放弃的时候,梁幸只作为他的大学同学,怎么做得到在颠沛流离的逃命途中依旧衣食起居样样替霍序则打理妥当。   他们回到霍序则的家中时,那几个合伙杀害霍序则家人的元凶都已经变成了丧尸,霍序则甚至连最后报仇泄愤的途径都没有。   他在被梁幸强行带着前往南部基地的逃亡途中,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他不吃不喝不睡觉,进食全靠梁幸硬塞,可就是这样,霍序则半夜还要出去吐。   瞿星瀚跟的那名女异能者就是在一次霍序则半夜呕吐食物的时候,因为救他被丧尸抓伤的。   霍序则的家人曾因一念之善,好心接纳了佣人的亲戚最终落得全家惨死的下场。   真正的末世到来前,所有末世电影、末世小说、末世故事中就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末世先杀圣母。   末世真的应该先杀圣母吗?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圣母”救人是错,死是“圣母”活该,甚至“圣母”就该首先被斩杀。   所以霍序则的妹妹发病被无知的人杀害是该死,所以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母,所有家人因为一念之善都是死有余辜。   霍序则活了二十年,从小到大树立的三观、信念、认知崩塌。   那天夜晚,根本不想活了的霍序则没有躲避丧尸,而那名女异能者为了救霍序则进而被丧尸抓伤感染,是不是也本来就该死?   那大概触发了霍序则内心深处最恐惧、憎恨、无法接受的隐秘角落。   他在举枪送走那名女异能者后,回到车上咳嗽不止,最后甚至呕出了一口鲜血。   梁幸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自伤到极致。   原来真的会呕血。 第42章 关于明恋   将尘封五年之久的秘密终于出口,梁幸接着说:“序则在失控前打过一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怀疑观察中心是戚怀仁纵的火,戚怀仁是雷电系异能,雷电遇汽油一样可以引发大火。”   “但戚怀仁现在生死不明,异能别墅区情况更不容乐观,北部基地现在甚至可能在怀疑我和霍序则才是观察中心纵火元凶,但你人不在基地,他们不敢明面上和我撕破脸。”   戚怀仁怎么样?观察中心怎么样?北部基地又怎么样?   刑厄现在根本不关心,他打开车门下车,似乎打算径直越过将整片异能别墅区维架起来的电网。   “等等。”梁幸阻拦刑厄。   梁幸将提前准备好的防护服交给刑厄:“你的手最好先做好包扎再进去。”霍序则的精神丝对鲜血十分敏感。   不过刑厄没接梁幸的防护服,也没有包扎的打算。   梁幸情绪已经平复稍许,他严肃道:“你一路驱车回来的路上,发现北部基地附近徘徊的丧尸聚集多了很多倍吗?”   刑厄点了下头,但没出声回话。   “序则现在应该还没有彻底失控,又或者中途清醒过来了,所以北部基地外的丧尸都在观望徘徊没有进一步行动。”   梁幸说:“一年前南部基地也被丧尸围城过一次,那一次大火烧了研究院一天一夜,研究院里的哀嚎也一直没停。”   “序则从烧成了灰烬的研究院走出来时,围城的丧尸还在南部基地出入口前赴后继攻城,而南部基地内部居民却已经被无差别感染了三分之二还多,而且感染人数每时每分都在不断上升。”   “南部基地化为炼狱,他的精神丝没有确切传播途径,阳光、空气、水源任何东西都能成为载体。”   “那是序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控,后来他不知怎么又恢复了些神志,但南部基地已经没有救了,被他精神丝感染的人太多太多了……”   末世压抑残酷,每天都在死人,梁幸对生死本该早已麻木脱敏,可当他认真一点一滴回忆过去五年,回忆关于霍序则的这五年,依旧让他胸口好似喘不上气。   “霍序则是我见过最能忍的人。他在第一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那么痛苦无法排解的情况下,没掉过一滴眼泪,没有过一次歇斯底里,他只是好像平静地接受了噩耗,平静地埋葬了他的家人。”   “甚至在一年后,他逐渐走出阴霾,还进了南部基地研究院工作。”   然而话锋一转,梁幸又说:“但后来被序则的精神丝感染的南部基地低等异能者、医务人员、研究员,一个个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发了疯。”   梁幸直接道出所谓研究院“集体自杀”的真相:“为什么南部基地研究院明明是被火烧没的,外界却会传言他们死于自杀呢?因为第一批被感染的研究员的确是自杀而死。”   他说:“想自杀的是霍序则,被他感染的人可能只承受了他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痛苦,都已经发了狂自残自杀,序则却直到前几天都还伪装得像个正常人。”   梁幸不知道霍序则千里迢迢从南部基地前往进北部基地这段期间,到底每天都在忍受些什么?   他只是看到好友本就清瘦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霍序则自己死不了,还要控制着不发疯,一路上为了不感染仅存的最后一批幸存者,他不敢流血,徒手挖了自己精神体的眼睛,折断了自己精神体的腿。”   梁幸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惨淡还是嘲讽地笑了:“你看到过的,那家伙的精神体是只变态大蜘蛛,有他妈八只眼睛,八条腿……”   刑厄已经站在了独栋别墅区电网前,梁幸跟在他的身后,看不到刑厄的表情,只看到他紧贴裤缝握紧的双拳,以及指缝间一点一滴砸向地面的鲜血。   “他已经撑了太久了,这几年他也太苦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梁幸不知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嗓音也变得又沙又哑。   霍序则跟随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目的明确就是为了寻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执行一死。   他不暴露身份,只想混在被感染者中被处死,因为一年前南部基地就因为盲目研究他,试图攻克他身上的问题而导致整个基地最终沦陷。   他一心求死,可又要顾忌南部基地最后那批幸存者,担心连累他们不被北部基地接纳,所以只能放弃了最初隔离的那次机会,再处心积虑重新混进观察中心“找死”。   “序则的个性,最后这段时间会不顾一切选择和你在一起,他越喜欢你,你对他越好,他的内心就多矛盾,有多愧疚,多挣扎。”   霍序则从来不会说自己过得多苦,自残自伤痛不痛,怕不怕,他告诉梁幸自己和刑厄在一起了,眼角眉梢还扬着沁甜的笑意。   可是来到北部基地的整个夏天,霍序则却连一颗衣服扣子都必须系到最顶,从来没穿过短袖短裤,梁幸不是瞎子,他知道霍序则的衣衫之下必定遍布伤痕。   “刑厄,给他个痛快吧。”梁幸低声说,“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刑厄在梁幸说完最后两个字“解脱”时,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无法形容,让梁幸心头猛地一震。   ·   一个人如果误食了不足量的老鼠药其实不会立即致死。   五年前,霍序则回到家遍寻家人不着,进入保安室查看监控发现——   他的母亲在疼得生不如死之际,愚昧无知的暴徒亲手将他的母亲活活勒死,祖父母、外祖母父在烈火烧身时还在痛苦呻吟。   霍序则从家离开的时候,带了一箱子宝贝,末世逃亡路上,命可以丢,这箱东西他却一直好好保存着。   那一箱宝贝,全部来自他的父母、妹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然而霍序则真正会拿出来使用的,却只有一条白色丝巾。   没有人知道,霍序则割裂成无数个世界碎片的眼中,母亲的形象一半被焚烧成了黑炭,一半眼角眉梢渗出血迹,还有曾经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条青紫勒痕触目惊心。   霍序则总是随身带着那条白色丝巾,在外装瞎的时候蒙在自己眼睛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围在“母亲”的脖子上。   霍序则习惯了所有的血腥、暴力、尖锐、狂乱的世界碎片,却独独不敢去看母亲脖颈上那条纤细的勒痕。   密不透风被围织成一个蚕蛹堡垒的独栋别墅雕花铁门处,精神丝破开了一道口子。   霍序则站在别墅三楼卧室阳台上,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那处破口。   楼下是身体焦黑的“霍由心”一声声喊着:“哥,跳下来,跳下来……”   破口处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出现,霍序则歪了歪头,“啧”的一声:“又来了一个陪葬的啊。”   他的视线此刻十分模糊,万事万物在他的眼底都不过一片虚幻的影子,但这并不妨碍在破口处出现人影的一瞬,千万根蛛丝刹那齐发死死缠裹住“猎物”。   在“猎物”被蜘蛛丝拽进别墅内部那刻,白色的猛兽雄狮倏然凭空跃出,“吼”地一声震天动地。   霍序则的巨型蜘蛛毫不畏惧,立即迎战,蜘蛛和白狮滚作了一团。   当精神丝缠住的“猎物”被拉拽至霍序则跟前,对方猛地挣开蜘蛛丝桎梏,身体强化异能者速度惊人,近身后态势瞬间翻转。   几番缠斗之间,霍序则被来人以绝对恐怖的力量压制在地,而霍序则的精神丝也几乎勒进那人的防护服。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开过口,还是休息不足,霍序则的嗓音如同砂纸般粗粝沙哑:“你不怕死?”   霍序则薄如发丝、韧如利剑的精神丝再用力一点,穿透防护服就会让眼前的人见血。   精神丝见血感染,霍序则已经失控,这个人不出几天就会陷入癫狂。   然而压制住霍序则的人,没有回答他怕不怕死的问题,对方只是仿佛嫌碍事似的将防护服面罩一把扯下,然后弃之如敝屣扔到一边。   刑厄压在霍序则身上,他看着他,无惧他血色阴霾的眼睛,霍序则身上、四肢、脖颈、面部,所有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到处可见伤口,刑厄一寸一寸抚摸那些伤口。   霍序则说,会等他回来。   霍序则说,不会再受伤。   “霍序则,你食言了。”他开口,嗓音却好似比霍序则的声音更加沙哑艰涩。   刑厄从来没有把霍序则想象得如何,大家都以为他喜欢霍序则善良、真诚、绅士。   连霍序则自己都以为这就是刑厄默然无声暗恋他九年的原因。   但,不是的。   刑厄喜欢的霍序则不是这些善良、真诚、绅士等等美好品质的化身,而是这些所谓美好品质因为存在于霍序则身上,刑厄才会喜欢这些品质。   刑厄喜欢的,是霍序则笑,喜欢他开心,喜欢他脸上那个浅浅的酒窝。   刑厄喜欢霍序则永远随性,永远洒脱,永远光芒万丈。   霍序则要做圣人贤者,刑厄就做他一心向善的朝圣者;霍序则要泄愤癫狂,他就当他手中最锋利的刀,身先士卒的马前卒。   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被称作“死神镰刀”的精神体白狮就像跟随主人无数次战斗时一样,勇猛扑向巨型蜘蛛,却在近身那刻就地翻滚。   用自己最柔软腹部对准蜘蛛触肢的尖刺。   刑厄跪在霍序则身边,手掌钳制住他的下巴,带着猛兽般的血腥气,毫不犹豫吻了下去。 第4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他的手,曾是刑厄高中时期默默关注过最多的地方,连他的第一次……第一次做梦,发现自己与其他男生不一样。   刑厄梦见的,都是霍序则的这双手。   高中时,刑厄的生活非常繁忙,各种打工、课业、家里随时频出的各式状况让刑厄很少,或者说没有时间精力关注自身。   刑厄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那天上午,为了加班工资,刑厄在校外拖到临近中午才翻墙入校,却在墙内意外遇见了霍序则。   说是遇见,其实只有刑厄看到霍序则,而霍序则并没有注意到他。   当时霍序则手上抱着个篮球,刚小心翼翼从花坛边缘跨出,应该是进花坛捡篮球的。   虽然白天是个晴天,昨天夜里却淅淅沥沥下了半晚上的雨,上午校园中水泥路面上的积水虽然干了,但花坛中的泥土依旧湿润。   刑厄在一片茂密灌木丛后方,看到霍序则的白色球鞋边缘晕上了泥渍。   霍序则是这所贵族高中里,刑厄见过最特别的人。   刑厄知道霍序则的家世一定很好,学校里几乎所有老师、同学都对霍序则和颜悦色,那些学校里无人敢惹的顶级圈层的少爷小姐也大多与霍序则交好相识。   但霍序则很多时候,又似乎与那个圈层的人都不一样。   学校为了避免学生过度攀比,要求所有学生在校一律统一穿着校服。   他们高中,春夏秋冬四季有三种校服款式以供学生穿着需求,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校那些大少爷、大小姐自有可以攀比的地方。   那些人的秋冬季校服外套里面,总是穿着动辄几千上万块的名牌衣服,刑厄也是进入这所贵族高中以后,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件衣服,哪怕只是一件布料极少的背心,还能卖出四位数五位数的天价。   而学生们穿的鞋子更是他们攀比的重灾区。   刑厄在高一面对校园暴力时毫不犹豫出手回击,他有过一件印象很深的事。   那群施暴者被他反击得鼻青脸肿,“少爷们”要面子,打不过也不会四处逃窜,但当其中一个施暴者的鞋在打斗过程中掉进了学生厕所的马桶里,那人却突然之间红了眼。   从那以后,刑厄观察到,原来学校里,每个人都很宝贝自己的鞋。   因为那些鞋或限量,或珍藏意义重大,那些被少爷小姐们穿在脚上的鞋就代表了他们在学校的身份地位。   可明明与他们打成一片,处在同一个圈层中的霍序则却不一样。   刑厄很早就注意过,霍序则的秋季、冬季校服外套里面,永远是夏季校服。他的鞋子,刑厄虽然不知道品牌,但霍序则换鞋的频率也远远低于其他少爷小姐。   就像那一天,霍序则洁白的球鞋沾染了泥泞,霍序则没有大惊小怪,他小心翼翼避开灌木跨出花坛,先是在校服裤兜里找了找似乎想找可以擦拭鞋子的东西,但很可惜没找到。   刑厄看见霍序则蹙了下眉,面上极细微地闪过一丝懊恼,接着眉梢微微抬起,似有无奈,只能弯腰用手抹了下鞋子边缘和同样沾染上了泥渍的篮球。   霍序则用手擦鞋和篮球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毫不嫌弃,刚才面上飞快闪过的一丝懊恼也仿佛不曾存在。   他甚至一边擦,一边调皮地拍拍篮球外侧的牛皮,嘴里嘀咕了句:“赌什么气嘛,看看肚子都气大了。”   霍序则在和一个篮球说话,散漫的语气中又带着点无奈。   说不上是欺负不会“回嘴”的篮球,还是在……“哄”它?   落在围墙墙角的刑厄脚底仿佛生了根,钉在原地。   霍序则擦完鞋和球原地蹦了两下,习惯性抬手做了个投篮的姿势,结果手中的篮球惯性脱手飞出,篮球不偏不倚被投进了垃圾桶里。   霍序则好似愣了一秒,然后哭笑不得叹了口气。   当霍序则走过去弯腰再次捡回垃圾桶里的篮球,他弯下腰,夏季校服下摆被拉起,露出一截少年劲瘦柔韧的腰身。   隐在灌木后的刑厄不经意瞥见,喉结无意识上下滑了滑。   而弯腰捡球的少年就在这时动作一顿,霍序则保持捡球的姿势忽然扭过脸——   望向刑厄所在墙角的方位。   灌木花草掩护中的刑厄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远处与霍序则一同打篮球的同学呼喊霍序则,霍序则回头,高声应了,顿了顿,他抱起球转身跑了回去。   暗处的刑厄这才从灌木阴影处走出。   当他背着书包上楼,走到教学楼二楼的时候,刑厄忍不住从楼梯间窗口看了眼篮球场的方向,刚好看见霍序则将篮球扔给一名男同学,然后又重新往花坛方向回去的身影。   二楼窗口的刑厄目光又不由自主下意识跟随。   刑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霍序则,又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在学校的任何场所里搜寻霍序则的身影。   刑厄只知道,他看见霍序则往花坛边跑,他管不住自己的步子,重新下楼跟了过去。   学校那里的围墙有漏洞,外人如果从那里进来,监控拍不到,巡逻保卫也发现不了。   刑厄有些担心霍序则一个人往那边去。   然而,当刑厄下了教学楼远远跟上霍序则,却看到霍序则用一件秋季校服外套从花坛里抱出了一只脏兮兮的猫。   猫很小,大概还是一只小奶猫,但猫妈妈没在附近,不知是被遗弃了,还是只是猫妈妈出门觅食将幼崽留在了“家”里。   刑厄看见霍序则将脏兮兮的小猫包在校服外套中,动作很小心,小猫发出一声微弱的“喵”叫。   然后,他看见霍序则挑着眉梢,用一种一本正经十足熟识的语气“责问”怀中根本不可能回话的小猫:“爪子上的血哪里来的?你小子不会这么小就上房揭瓦把腿摔断了吧?”   后来,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高中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校园里到处人多了起来,确认霍序则无事的刑厄只能低头快速离开。   而那天半夜,刑厄在网吧兼职网管守夜,他躺在收银台后面的钢丝床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穿着蓝白校服的霍序则拉开校服拉链,一只很小很小的奶猫从他的怀中钻出。   猫咪不断发出“喵喵喵”的猫叫,霍序则将小猫抱在怀里温柔抚摸,轻声哄它。   刑厄听不见霍序则对那只小猫说了什么。   梦境里没有声音。   他只记得梦中的画面里,霍序则那双手瘦长冷感的手,骨节匀称,每一根都如同应该放在展览馆里观赏的艺术品。   霍序则用那双手一下一下轻轻抚弄小猫背脊上的毛发。   小猫“喵”了一声,忽地扭头舔了口霍序则修长的指尖,随后反被霍序则用莹润的指尖轻点了几下脑袋。   于是,霍序则怀中的小猫又开始“喵喵喵”叫唤,一声高过一声……   不停地喵喵喵……   而当有包夜的客人到网吧前台想要购买泡面宵夜,刑厄呼吸急促从收银台后骤然睁眼,第一时间将原本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挡到身下。   没有人发现刑厄初醒时,面上不易察觉的红晕与眼神中不可置信的潮热难堪。   等那名网吧客人端着泡面离开,刑厄才低下头,神色凛然僵硬地慢慢拉开身下的校服外套。   ……   那个梦境,那段惊觉自己不正常的高中时光,曾让刑厄惶惶不安,认定是自己不知廉耻、卑劣、下贱的证据。   他亵渎了霍序则,他卑贱地肖想他,渴望他,哪怕是在梦境中,刑厄也无法接受。   但此刻,时过境迁,他渴望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前,刑厄钳制着霍序则的下巴,不顾一切凶狠亲吻下去,却被霍序则用那双修长的手挡开。   霍序则是在一天半前清醒过来的,说是清醒,他却再难辨认真实与虚幻,仿佛因为“末世先杀圣母”的一点刺激,让霍序则脑中最后一块清明的世界碎片再度崩塌碎裂。   千万个世界又分裂出千万个,千万个再千万个。   霍序则在最初刑厄破开蜘蛛丝进入别墅时,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真实的还是从自己千万个又千万个分裂的世界中幻化出来的。   但当刑厄亲吻过来,霍序则本能抬手阻拦,他偏开头:“你也想被感染吗?”   霍序则的目光望向一个方向:“戚怀仁已经疯了,你也想试试?”   他的嗓音干涸,像是被粘稠的血液浸染又风干。   被霍序则精神丝感染的戚怀仁没能等到梁幸“救”他出去,霍序则精神丝失控穿透了戚怀仁的脑域发狂自残,戚怀仁此刻被大量蜘蛛丝捆绑在三楼卧室中,身体各处渗出的鲜血已经将蜘蛛丝染红。   刑厄根本没看戚怀仁,他只是牢牢用目光紧锁霍序则猩红的眼。   他看着霍序则,目光一错不错。   他看着他,撕开自己身上碍事的白色防护服,连同打底的衣物一起,露出常年保持训练,又在实战中深化的精干身躯。   不同于对待自己的粗暴不耐,刑厄依旧跪在霍序则面前,带着粗粝厚茧的宽大手掌一点点解开霍序则遍布伤痕的身上遮挡的衣物。   他看着霍序则满身的烫伤、利器伤、划伤,抚摸那些疤痕反复受伤后愈合,愈合后又重新受伤的疤痕增生。   刑厄的白狮翻倒平躺在巨型蜘蛛身下,四脚朝天臣服地望着头顶的蜘蛛。   当他的手再往下移,霍序则咬牙:“刑厄!” 第44章 关于明恋   “刑厄!”   霍序则是精神丝暴动失控,不是失能,刑厄此刻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他清楚知道刑厄想做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刑厄动作不停,不管不顾抽开霍序则的腰带。   梁幸对刑厄说了很多关于霍序则的事,霍序则的父母、妹妹,霍序则在南部基地的五年,霍序则不想活了……   刑厄只是安静地听完,没有对梁幸所说的任何一件事表过态,而当他此刻面对霍序则,他用同样布满爆裂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霍序则。   他喜欢霍序则,看得见看不见的年月加起来,他已经喜欢了他九年,霍序则是刑厄对世界生出一丝向往的初始,是刑厄对生命所有期待的集合体。   一个月前,霍序则说自己追到他了,刑厄一连几个晚上都不敢睡觉,他怕那只是一场梦,害怕自己一睁眼醒来,他的世界里还是没有霍序则。   他没有任何筹码,他从来从来无法拒绝霍序则,原来……霍序则最初的接近,是为了找他……寻死?   “你要死,我就陪你。”   “你要泄愤,我做你的刽子手。”   “霍序则,那就让我看看,你都忍受了些什么?”   刑厄流血的掌心根本没有处理,他撕开自己的防护服后,手掌伤口暴露在霍序则面前,霍序则的精神丝立即不受控制一瞬涌向刑厄的伤口处。   脑域强化异能者如果不想伤人,根本不可能在近身情况下与身体强化异能者的恐怖力量抗衡,霍序则只能咬牙:“刑厄!不要让我……后悔……和你在一起!”   他嗓音嘶哑的一句话甚至还没说完,钳制他的力量倏然消失。   刑厄的身体在“后悔”两个字从霍序则口中说出时,不由自主一抖,浑身力气仿佛一瞬被抽空,用双手撑地才勉力保持住挺直跪立的姿势。   霍序则……后悔了吗?   后悔和他……在一起?   霍序则血红的眼中此刻刑厄只有一片虚影,他辨析不清刑厄的表情、动作,可他无意之中为了不入侵刑厄的手伤处,抓住刑厄的手腕后却是一愣。   “你发烧了?”刑厄松开钳制后,霍序则下意识想从地上起身。   然而霍序则此前在独栋别墅中失控了好几天,别说食物,就是水都没有进过一滴,骤然的起身,头部幅度过大,让他本就沉重的大脑眩晕片刻,刹那摔了回去。   他的后脑冷不丁砸进一片柔软之中——   是刑厄用手掌接住了他。   “你的手……”霍序则辨认不出血的颜色,但他至少闻得出味道。   他眉心紧蹙:“你现在不能碰我。”但凡刑厄的异能等级低一点,但凡霍序则现在再疯上半点,刑厄势必就会如同戚怀仁一样感染。   脑域神经被霍序则的精神丝感染后是不可逆的,最后发疯只是迟早问题。   在观察中心失火后,刑厄于一周前接到秘密调查任务,不是没有想过任务有蹊跷,戚怀仁或许从中作梗想要将他支出基地。   但无论戚怀仁想做什么,既然北部基地现在开始怀疑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而这件事又与霍序则有关,刑厄不可能让别人调查这件事威胁到霍序则。   而且戚怀仁并不知道霍序则是异能者,霍序则聪明且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刑厄离开基地前根本没有担心过霍序则会有问题。   可任务路上,梁幸的一通电话却将什么都打破了,刑厄不眠不休开了三天三夜的车赶回北部基地,他不过离开不到一个星期,霍序则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刑厄想要擦去霍序则脸上的血迹,霍序则任由他带着厚茧的指腹在自己面上刮擦,只是无奈道:“这房子断水断电了,血迹干了不好擦,其实不是我的血。”   他在刑厄回来之前陷入过一阵幻觉,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北部基地外聚集的丧尸和戚怀仁现在惨不忍睹的模样,都是在这段时间中造成的。   霍序则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彻底失控前唤出精神体蜘蛛将他所居住的整个独栋别墅包裹了起来。   刑厄不厌其烦一下一下誓要将霍序则面上的血迹擦干净,而霍序则在不甚清晰的视线中终于发现一周前刑厄在观察中心救火时腿上的烧伤竟然已经溃烂了。   “你后来没自己处理过?”霍序则再次从地上坐起身,他皱眉想碰又不敢碰刑厄的腿,“你发烧是因为伤口发炎?”   他立即想站起来去找医药箱,可霍序则此刻状态不比刑厄好,才勉强站起身,刑厄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抱住了霍序则的腿。   霍序则身形一顿,低下头。   刑厄哑声说:“别走。”   他重复一遍:“要走……我陪你。”   别走,不要死,如果要死,我陪你。   霍序则听懂了刑厄话中的意思……   他喉头哽咽,几乎难以出声:“小运……怎么办?”刑厄和霍序则不一样,刑厄还有家人,他有妹妹,刑运一直依附着刑厄而活。   “我活着一天,一定照顾她一天,但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刑厄抱着霍序则的双腿,短硬的板寸发茬由于一周没理变长了一些,刺挠挠地蹭在霍序则的大腿上。   “但没有我,她一样会有自己的人生。”刑厄说。   霍序则已经治好了刑运的腿,刑运复健的这段时间,梁幸也十分积极在跑刑厄家,很显然,襄王有梦,神女也未必无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带来这些美好发展的人,却原来根本来不及看到结局。   “刑厄……”霍序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闭了闭眼,“你不用为了我……”   只要霍序则死了,没有第三个丧尸王出现,丧尸病毒变异速度就将停滞下来,只要病毒传播得以遏制,人类幸存者将全球丧尸扫荡一空是早晚的事!   人类终将走出末世阴霾,拥抱黎明曙光,刑厄是当今人类幸存者中异能等级第一的存在,他的将来一片光明,他……   “我只想和你一起,霍序则。”刑厄仰头看着霍序则,慢慢说,“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只知道我出生了,刑运出生了,除了努力活下去不知道该做什么。”   “后来我遇见你,虽然你不认识我,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我看着你就会觉得满足,只要看着你,只要能看见……”   在北部基地那间偏僻的厕所重逢霍序则前,刑厄一直认为霍序则早已不记得自己,他对于霍序则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不觉得可惜,不觉得失望,当他从合并协议书上看到霍序则的名字,确认霍序则真的还活着,这消息让他整整三天仅是望着薄薄的一张纸上“霍序则”三个字就感到欢欣雀跃。   刑厄铁骨铮铮,从小到大经历的磨难无数,不被期待的出生,母亲发疯时的殴打辱骂,争夺房产的孤立无援,为了一口吃食被一次又一次踢开的没有退路。   妹妹瘫痪的时候,刑厄没哭,被学校开除,刑厄没哭,母亲车祸去世,刑厄也没有哭,可他此刻却赤红着一双眼仰头望着霍序则。   很多话刑厄说不出口,他不习惯表达爱,对母亲、对妹妹,包括对默默暗恋了九年的恋人。   他只是仰头望着霍序则,他仰望了这个人九年,这九年的日日夜夜,霍序则就是刑厄每天闭眼前期待明天,每天睁眼期待黎明的动力。   霍序则攥紧的手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无法自抑地用掌心抚了抚刑厄后脑勺因为变长柔弱了许多的发茬。   他又一次因为刑厄,因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不放手的人而感到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刑厄,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爱情。   他的爱配得上最好最好的回馈。   如果是九年前、五年前、哪怕是一年前,霍序则还没有发疯,还来得及拥抱、亲吻、每时每刻紧紧握紧恋人的手时该多好。   而现在的他……怎么配得起刑厄的感情?   “我走不动了,去拿药箱过来,我给你上药好不好?”霍序则抚摸刑厄的后脑,温柔又珍惜,“你还要吃退烧药,家里没水了,你委屈一下嚼碎了咽下去行吗?”   刑厄总是无法拒绝霍序则的,更何况是带着商量的语气,请求他的霍序则。   刑厄依言起身,离开房间前,他回头。   “你别走。”他说。   霍序则勉强勾了下唇,回他:“不走。”   刑厄相信霍序则,他下楼前往客厅找药,而霍序则在刑厄的身影消失于楼梯拐角的一瞬,血红色的眼毫不迟疑望向一个方向……   “霍序则!”   刑厄猛地往回跑,当他三步并作一步回到别墅三楼,霍序则已经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精神体的腹部。   白狮不敢攻击霍序则,只能发出一声声震怒的狮吼,拼命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在巨型蜘蛛的面前。   刑厄制住霍序则的手:“你干什么!”   “我控制不了自己……天要黑了……你继续和我待在一起一定会被我感染!”   黑夜,是霍序则脑中的世界碎片最为混乱的时刻。   他在失控前,都不敢整晚与刑厄待在一起,他现在这种精神丝随时处于失控边缘的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削弱自己的异能,让刑厄等级远高于他,才能安然无忧!   “挖出它的丝腺体……”霍序则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片,他血红的眼看着刑厄,“帮我挖出来,还是看着我挖,你自己选一条路!”   霍序则不可能允许自己感染刑厄,末世以来已经有太多人因他而死。   父母、妹妹、家人他留不住,南部基地那些医护人员、研究院同事他留不住,南部基地沦陷无数人因他而死,如果最后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住,那么霍序则死都无法瞑目。   而刑厄更不可能动手挖霍序则精神体的丝腺。   高等异能者与精神体高度共感,这与在凌迟霍序则有什么区别?   “霍序则,求你……求你不要……”刑厄抓着霍序则的手颤抖着,无法分清到底是霍序则在抖还是他自己。   “你下不了手……就出去!”霍序则在刑厄面前从没有生过气,无论他的世界割裂成多么破碎,无论他承受着怎么样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对刑厄吼道:“滚出去!”   下一刻,尚未从蜘蛛腹部取出的丝腺一瞬吐出数根蛛丝,蓦地缠绕住刑厄的身体将他推出门外。   “霍序则!霍序则!霍序则……你开门……”   独栋别墅三层的卧室门在刑厄被推出房间的刹那关闭,刑厄双拳猛地捶在房门上,脆弱的卧室门发出“砰”的震动。   刑厄不是无法破开这扇几乎再经不起半下捶打的房门,他没有办法的是这个死局他根本帮不了霍序则……   刑厄的头颅死死抵在门板之上,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霍……序……则……”   一门之隔的卧室内,汗水从霍序则的面上、发丝、脖颈成股滑落,徒手挖出丝腺的疼痛让霍序则连基本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他喘着粗气,跪在地上。   仿佛是知道霍序则无力起身,在蜘蛛的腹部被剖开时,浑身毛发都炸开了的愤怒雄狮此时却默默匍匐到了霍序则脚边。   霍序则脱力地任由自己摔在白狮毛发旺盛的柔软脊背上。   白狮的眼睛不知为何也变得通红,它乖顺地跪趴在霍序则身前给他做着肉垫,眼睛却牢牢钉在因为丝腺被挖发着抖卧在地上的蜘蛛身上。   白狮毛绒绒的前肢爪垫一点点靠近蜘蛛,一点点再一点点,直到轻轻贴碰到了蜘蛛的其中一只触肢前端。   蜘蛛没有回应白狮,却也没有移动触肢。   许久以后,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三楼卧室的房门终于从外被打开,刑厄走进来,抱起地上像是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了的霍序则。   他将霍序则轻轻地,再轻轻地放到床榻之上,席地而坐在床边拨开霍序则被汗水浸透黏连在了一起的白金色发丝。   他看了他很久,直到夜幕来临。   刑厄起身,他的白狮依旧和奄奄一息的巨型蜘蛛挤在一起,蜘蛛此刻已经完全趴在了白狮的身上,白狮一动不动任由蜘蛛用自己舒服的姿势随意欺凌。   而刑厄下了楼,到一楼客厅找到医药箱,给自己腿上溃烂的烧伤伤口草草上完药,又拿出一粒退烧药放进嘴中咀嚼并干咽下去。   再接着,刑厄重新回到卧室三楼。   他又看了一会儿霍序则,直到退烧药效渐渐发作,他昏昏沉沉蜷缩在霍序则身边,慢慢阖上了眼。   半分钟后,霍序则眼底被浸染成血红瑰丽花纹的眼睛缓缓睁开。 第45章 关于明恋   断电的别墅中,夜晚在蛛丝的包裹下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刑厄是身体强化异能者,五感进化等级极高且精神体还是夜视能力卓越的狮子,他在黑暗中要看清霍序则轻而易举。   可霍序则如今双目血红,在黑暗中刑厄的脸氤氲不清,可他还是就那样面对着面一动不动看了刑厄良久。   霍序则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刑厄看了很久很久,随后放轻动作捂着腹部从床上爬起身。   他行动缓慢走进卧室卫生间,这么几步路几乎耗尽了霍序则几个小时闭眼装睡积攒的力气。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此刻盥洗镜中血色浓稠中狼狈的自己……与身边挤得满满当当无数扭曲残缺的人?死灵?又或者单纯从幻觉中生出的畸形怪物?   霍序则垂下眼,不再看向镜子。   没过多久,卧室床上传来人翻身时发出的微微响动。   霍序则不再停留,抽走浴室毛巾架的上一条白色毛巾,离开了浴室。   床上的刑厄没醒,也没有真正翻身,刚才的声响大概只是刑厄在高烧睡梦中无意识动了动。   霍序则温柔凝视沉睡的恋人,刑厄喜欢看霍序则,同样的霍序则也爱看刑厄。   他的恋人面容英俊又坚毅,无论经历多少动荡风雨,面上神情总是坚定沉稳,仿佛没有任何磨难与挑战可以击倒他,动摇他。   霍序则胸腔中生出无限柔情,他看着刑厄安静的睡颜,边看,边将从浴室带出的毛巾一点点塞进自己嘴中,又绕至后脑打了个死结。   霍序则不算完全的丧尸,却也早已不是正常人类。他在意识飘忽时,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但戚怀仁的血沾染到了霍序则脸上,霍序则怀疑自己在丧失意识的这段期间,可能存在如同丧尸一样撕咬活物的行为。   做完这一切,当霍序则终于放松一丝神经放任自己闭眼,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身边躬着背脊蜷缩在床沿边的人,藏于身后的双手青筋暴起,喉头隐忍哽咽。   ……   次日上午,当霍序则再次恢复意识,首先感觉到嘴里的毛巾已经不见了。   他闭着眼十分懊恼,他昨晚原本计划在刑厄醒来前自己先取下来的,刑厄这样宝贝他,早上睁眼看到自己那副样子大约不会太开心。   霍序则沮丧地睁开眼睛,令他意外的是,刑厄并没有在三楼卧室中。   不远处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奄奄一息的蜘蛛恢复了些活动能力,但这家伙仗着受伤一动都不肯自己动,此刻巨型蜘蛛正懒洋洋地骑在白狮身上,由白狮驮着他在房间内到处晃悠。   白狮的身上毛发蓬松柔软,慢慢行走时脊背肌肉一起一伏,犹如一个温暖的、富有节奏、舒适的催眠摇篮。   行吧,这是在间接哄他睡觉呢?   难怪霍序则觉得昨晚睡得香甜,连梦中怪物的脸都替换成了他家刑刑英俊的面庞。   霍序则捂着腹部慢慢爬起身,腹部温暖的温度显然来自白狮,亦来自白狮的主人,不出几秒,白狮主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做什么去了?”霍序则笑了下,问门口杵着的高大酷哥。   不过刚问完,他血色的眼睛模糊映出酷哥前胸熟悉的图案。   那是他家厨房的……围裙吗?   刑厄在做饭?   霍序则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别墅中似乎恢复了供电:“你出去过了?”   恢复供电只可能是刑厄做了什么,独栋别墅被霍序则的蜘蛛丝包裹了起来,没有信号,刑厄只有出去才能联系外面。   刑厄从门口走进来,俯身弯腰,“嗯”了一声,同时一手扶住霍序则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膝弯。   霍序则一愣,反应过来恋人要做什么时,赶忙阻止:“刑厄?”   刑厄低头看怀中的人:“有水了,要洗漱吗?”   “要。”霍序则点头,随即扶额,“你不会是想抱我去洗漱吧?”   “不可以吗?”刑厄竟理所当然反问。   霍序则:“……”   整理了下思路,霍序则先按住刑厄的手臂,询问:“你把戚怀仁送出去了?”   刑厄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他感染了活着没有意义,我已经处决了他。”   刑厄送出去的,是戚怀仁的尸体。   见刑厄一面回话,视线还始终盯着自己的腹部,霍序则被盯得哭笑不得:“你这样看我,我感觉自己像个刚生完孩子的孕妇。”   还是感情甜蜜阶段,被新婚丈夫心疼生产妻子的那种……   刑厄没回话,但腰部用力直起身,不顾霍序则的阻止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身高一米九,身体陡然悬空了的霍序则:“……”   这画面太美,霍序则连在脑子里都不敢想象。   好在霍序则从小脸皮厚,不像梁幸那种钢铁直男,会觉得被同性照顾是一种挑战男性尊严的弱势表现。   刑厄抱着他往卧室卫生间走的几步路期间,霍序则已经自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工作,心安理得由着自家男朋友抱着走来走去。   直到……   “牙膏我可以自己挤。”霍序则拦住刑厄打开牙膏盖的手,“我有点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刑厄连牙刷杯的水都替霍序则接好了,霍序则生怕刑厄一会儿还要亲自动手帮他刷牙洗脸,赶紧想了办法支走男朋友。   刑厄果然动作一顿:“快好了。”   霍序则点点头,又伸手挠了挠刑厄的后脑勺:“刑刑先去做饭,我完事去找你。”   刑厄盯着霍序则没动。   霍序则又补充承诺:“我不会走,也不会伤害自己,洗漱完一定立即下来找你。”   “还有蜘蛛。”刑厄看着霍序则说。   不会伤害自己,也不可以伤害自己的精神体。   霍序则:“……”   “好……不伤害它。”   得了霍序则的回复,刑厄也抚摸小动物似的轻轻揉了揉霍序则白金色的头发,转身离开。   霍序则看着刑厄的背影下楼,半晌呼出口气,低头看着洗漱台上挤好的牙膏和接好水的杯子,会心一笑,这才摇了摇头,避开浴室盥洗镜诡异骇人的景象若无其事刷了牙又洗了脸。   霍序则到达别墅二楼厨房时,刑厄似乎在盛汤。   他回头看了霍序则一眼,霍序则朝他笑笑,然后刑厄继续盛汤,而霍序则从身后抱住了刑厄。   “汤很烫。”刑厄提醒。   霍序则抱着刑厄劲瘦的腰身,温热的唇轻蹭刑厄的耳后:“我不碰汤,我就碰你。”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都不老实地往刑厄上衣下摆里钻。   刑厄呼吸微滞,顿了一秒后,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端着汤尽量离霍序则环在他腹部轻轻摩挲的手远了些。   “刑刑的腹肌……嗯……都是怎么保持的?卷腹训练?”霍序则享受抚摸男朋友的好身材。   末世前,霍序则就懒,但他们专业有固定的健身课,霍序则的腹肌一直艰难地在四块到六块间徘徊不定。   而刑厄的腹肌……哇哦,他家刑刑八块腹肌站着不凹造型、不用力的时候怎么都这么明显?   “没……”刑厄的呼吸有些不稳,但他依旧任由霍序则的手在自己腰上捣乱,放缓呼吸节奏慢慢回答,“都有,卷腹、平板支撑、引体向上,一次两百个一组轮换,没事的时候就会练练。”   “这样严格?”刑厄说的没事就会练练,显然不会每天只练一组,这也太拼了。   霍序则有些惊讶,身体强化异能者身体素质本就优于常人许多,加上高等异能者异能强悍,近身互博机会极少,很少有异能者会保持这样大的体能训练量。   “……”灶台前的刑厄有那么会儿没有回话。   霍序则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迟疑了下,问:“与我有关?”   以霍序则对自家男朋友的了解,刑厄的这个反应,实在很像这个问题可能牵扯到了他?   可霍序则从小过目不忘,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这样要求过刑厄!   谁知,刑厄真的“嗯”了一声,霍序则感到不可思议:“我……做过什么吗?”   刑厄顿了顿,回答:“你高二参加飞行员提前招考体检测试的时候说的……”   霍序则血色的瞳孔茫然放空一瞬,好在某人记忆力过人,恋人连时间地点都点出来了,霍序则在脑中稍作联想,不确定道:“我说……要是有人能替我练腹肌就好了?”   那是霍序则高二参加飞行员提前招考体检前与同伴一起签字时开的玩笑话。   体检需要脱衣服,高中的男生都在冲身高抽条,大多瘦得像根竹竿,一个个身上没二两肉。   霍序则对各种新奇事物充满旺盛好奇心,但本质却又是个随心所欲懒散主义者,一句与朋友间随口的抱怨,刑厄竟当了真?   “你当时也在?”霍序则依稀记得,那时候是高二下学期,刑厄已经好一阵没出现在学校过了才对……   “我去办退学手续。”刑厄说。   一个人办理退学手续的路上,看到暗恋对象正意气风发与同伴一起参加提前招考,那样强烈的悲喜对比,当时的刑厄该是怎样的心情?   霍序则长睫微颤:“那时候,我没注意到……”他没发现刑厄,没注意到他,如果那时候他细心一点……   仿佛知道霍序则心中想的什么,刑厄说:“能看到你,对我来说是惊喜。”   刑厄并不难过,甚至因为那一天遇到霍序则而感到久违的平静开心,同时从那一天起,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下一步人生目标。   霍序则说自己饿了,但真到吃东西的时候又吃不下多少,刑厄观察霍序则的面色,径直站起身在霍序则还想继续动筷子前一言不发收走了他手中的碗筷。   “刑厄。”霍序则叫住刑厄。   刑厄低头看向还乖巧坐在餐桌前的霍序则。   霍序则眨眨眼说:“很好吃,都是我的胃不争气。”   刑厄已经看出来霍序则根本吃不下东西,他在听到梁幸说五年前霍序则吃东西就会半夜去吐的时候,已经猜到这段时间霍序则大概率只不过在大家面前演“吃饭”这件事。   “不要勉强自己。”刑厄端着碗筷回他。   霍序则老实巴交点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于是刑厄才端着碗筷转身回去整理厨房。   下午的时候,霍序则又和刑厄一起重新坐在别墅客厅一楼看起了电影,那是一部他们第一次一起在霍序则家看电影时看过的片子——   一部末世前的丧尸电影。   那天霍序则伏在白狮的脖颈鬃毛中闭眼装睡,刑厄看一会儿电影,又看一会儿霍序则,直到霍序则忍不住睁开眼问,不亲自己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虽然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那部电影刑厄其实算是看完了,但霍序则没有,霍序则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依旧如同曾经那个夜晚一样,慵懒地趴在白狮的身上看着电视屏幕方向。   期间,霍序则的蜘蛛消失了一阵,白狮在蜘蛛不见的第一时间略显焦躁地连扭了几次头。   看看客厅门口蜘蛛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动不动认真看电影的霍序则。   白狮的主人大约感觉到了白狮的焦躁,又或者原本就是刑厄的焦躁影响了白狮。   刑厄抿了下唇:“蜘……”   他刚说了一个字,霍序则懒懒拨弄白狮毛发的指尖不停,摇头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巨型蜘蛛回来时,电视屏幕上的电影刚好播放到结局,丧尸片的结局通常都是开放式的,霍序则这时忽然扭头问刑厄:“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故事的最后主角被咬了,反杀丧尸后,一个人一瘸一拐走向丧尸群,随后电影谢幕。   “活着。”刑厄没有犹豫回答。   刑厄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只看今天,也只拥有今天的人,只要电影没有拍到死亡,主角就活着。   霍序则微微一笑,“嗯”了一声附和:“他活着。”   巨型蜘蛛虽然失去了制造蜘蛛丝的丝腺,但蜘蛛到底只是脑域异能者的精神体,来去自由行动迅敏,它消失期间不知去了哪里,重新出现时倒是带了一大袋子东西回来。   霍序则指使白狮将袋子叼着上了楼,然后朝刑厄毫不要脸地伸手:“刑刑抱。”   被刑厄“公主抱”着上楼的时候,霍序则两只手圈着男朋友的脖颈,窝在男朋友胸口,脸皮厚得自己都有些想笑。   回到三楼卧室后,霍序则先是从精神体带回来的袋子里翻出了一支沐浴露,他主动向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刑厄解释:“家里没有沐浴露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沐浴露,露出狡黠的笑容,左侧颊边的酒窝浮现出来,又说:“刑刑出任务一定也没机会好好洗澡,你腿上有伤,我帮你洗。”   于是,霍序则与刑厄这对谈了一个月的恋人,终于第一次赤诚相见。   原本刑厄也想替霍序则清洗,可霍序则说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些还没愈合,拒绝了。   最后刑厄替霍序则洗了个头发,而霍序则在替刑厄洗澡时,毛手毛脚把人欺负了个遍,明明早上就退了烧的人,刑厄从浴室中出来时却比昨夜高烧时面色还要潮红。   洗完澡的两人回到床上,刑厄给霍序则擦头发,而霍序则盘腿坐在床上,继续低着头翻找蜘蛛带回来的袋子。   当霍序则从袋子中翻出某个物品,刑厄替霍序则擦头发的动作停了。   霍序则拿着某个铁制网状的物品,随意扭头问:“你觉得白色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我让梁幸给我找了两个,你喜欢什么颜……”色。   霍序则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刑厄拧着眉拿走了霍序则手上的东西。   “不要戴。”他嗓音僵硬冷沉。   霍序则好言相劝:“我睡着的时候不可控,戴着这个安心一点,而且很多情侣不都玩这个,这在末世前还算一种情……”趣呢。   “不要戴。”刑厄再次打断霍序则,眉心打结重复道,“这是给狗带的,你不要戴。”   准备了一箩筐骚话还来不及发挥的霍序则:“……”   “刑刑。”他转回身挠了挠刑厄的后脑勺。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刑厄态度强硬,再次强调:“不准戴。”   蜘蛛带回来的袋子里,不仅有止咬器,绳索、手铐、脚链什么都有。   刑厄将霍序则跟前的整个袋子提走扔放到地上,认真看着霍序则:“我会醒,你不想感染我,就算你失控,我也会躲开,霍序则,不要戴这些东西。”   霍序则叹了口气,摊摊手表示妥协。   而刑厄可能有些生气霍序则让精神体带回来了一袋子这样的东西,等将霍序则的头发吹干,二人躺下睡觉时,刑厄如同昨晚一样依旧只蜷缩在床沿边,只是这次竟还是用的背对霍序则的姿势。   霍序则:“……”   恋人生气了,该怎么哄?挺急的,在线等。   卧室里关了灯,夜晚静悄悄的,霍序则的手无声从刑厄双臂间穿过,轻轻拥住没有半点动静的人。   “刑哥消消气,我知道错了。”   霍序则又开始不要脸地在这种时候认“哥哥”,且认错态度极其良好,毫不负责任地甩锅出去:“都怪梁幸弄来的这些东西,以后刑刑出去了把他打一顿!”   刑厄呼吸很安静,过了几秒,说:“不是生气。”   霍序则:“就是!”   “没……嗯……”   霍序则的手不知何时又钻进了刑厄的上衣中,十根手指不老实地到处乱蹭,刑厄只说了个“没”字,猛地闭嘴。   好一会儿后,他没有丝毫阻止霍序则手部行为的动作,只是重新绷着呼吸开口解释:“我……太凶了……但我不喜欢你戴那个。”   放在心尖上的人,刑厄凶霍序则一句,自己能生自己的闷气生上一天。   “嗯,不戴。”霍序则轻轻一笑,指腹在刑厄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上来回摩挲拨弄,“我家刑刑也不凶,你不喜欢的,拒绝我就是了,你做得对。”   刑厄不习惯、也不太会拒绝自己的请求,霍序则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可他大约是个有点坏的恋人,明明知道男朋友这样很吃亏,但他没有及时纠正刑厄,反而偶尔还利用这招欺负人。   霍序则在心里唾弃自己,手上动作却不肯停下,只是贴着刑厄的耳际,放软了声音低低问:“那这样呢?刑刑讨厌吗?”   床沿边蜷着的刑厄呼吸微微急促,半晌回了霍序则一个字:“不。”   霍序则又笑了下,追问道:“不喜欢,还是不讨厌?”   刑厄:“……”   手的位置持续往下,刑厄不敢再出声,抿唇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霍序则的额头轻轻抵在刑厄刺挠挠的后脑勺上,边动手,边继续问:“刑刑今天的运动量是不是没过关?”   平时晨起跑步一小时,没事就两百个一组卷腹、引体向上、平板支撑,那么今天一整天都陪在霍序则身边的刑厄,显然没空进行这些体能训练。   刑厄还是没回话,他的呼吸在黑夜中越发明显,具有蓬勃力量的腰腹肌肉紧绷着,仿佛正如临大敌经历一场生死大战。   霍序则的声音还在刑厄耳边,他咬着刑厄的耳朵慢声低语:“那就做点其他运动代偿好不好?”   从霍序则与刑厄恋爱开始,他们的精神体在他们独处的时候也会常常腻歪在一起。   而昨晚蜘蛛受伤后,除了今天下午出了趟门,在别墅中时,蜘蛛就像个大爷似的到哪儿都由白狮驮着它楼上楼下行动。   此刻,光线暗淡的别墅三层卧室里,白狮与蜘蛛依旧伏在一处,白狮鼻息粗重,呼吸一抖一抖,喉间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哼。   巨型蜘蛛仿佛觉得有趣,虽然腹部受伤,但它的八只长腿这次还完好无损,蜘蛛的八只触肢齐齐上阵,挠痒痒一般轻刮着白狮毛绒绒的毛发。   ……特别是雄狮脖颈那一圈最为茂盛的鬃毛。   白狮好似不安地甩了甩头,像是想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像只是无意识不自觉蹭了蹭蜘蛛的触肢。   过了好一会儿,白狮强壮有力的四肢突然抽搐几下,一下子伸展开顶到了墙壁上,蜘蛛的一只触肢勾着白狮的前爪爪垫挠了挠。   白狮受不了痒意似的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脑袋一下子也差点跟着撞到墙壁,好在蜘蛛及时伸出另一只触肢阻挡,又将滚远了的雄狮拖了回来。   一小时后,白狮伏在地上大汗淋漓,纯白的毛发全都黏连在了一起。   心满意足的巨型蜘蛛用自己细长的触肢替白狮整理汗湿的毛发,而床榻上的霍序则贴着呼吸早已紊乱得不成样子的刑厄,说:“刑刑,我昨晚做了个梦。”   霍序则的声线低沉、温柔。   他娓娓道来:“我梦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刑刑穿着红色的喜服正准备拜堂成亲,我急坏了,想要阻止。”   “然而一掀喜娘盖头,发现我自己就是那个要和刑刑成婚的人。”   刑厄的呼吸随着霍序则双手的老实下来恢复了些,他宽大的手掌攥紧霍序则腕骨凸出的右手手腕。   霍序则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继续:“刑刑背我进了洞房,我们喝了交杯酒,我亲了一口刑刑,刑刑的脸也和现在一样红。”   他的唇贴着刑厄的耳朵:“梦里我的头发比现在还长,也许会是个女孩子?”   霍序则说:“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们的前世又或者来生?”   呼吸的平复需要时间,刑厄胸口起起伏伏,还是没出声回话。   “如果那样,我就给刑刑生个小宝宝怎么样?”霍序则又自顾自继续笑着问。   话音刚落,刑厄握着霍序则的手,改为十指相扣,很紧很紧,他终于调整好呼吸开口,嗓音沙哑,回答:“不要宝宝,只要你。”   男人、女人都没关系,有没有孩子也不重要,只要那个人是霍序则就好。   刑厄背后的霍序则眼睫一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   “好。”他答应恋人,“只要我。”   我们终将融为一体,刑厄,过了今天,我将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无人在意的角落,蜘蛛带回来的一袋子被刑厄弃之如敝履的止咬器、绳索、镣铐中,其实还藏着一张被人打开又重新揉成一团落在最深处的字条。   那张字条上写着——   【序则,刑厄的胸口埋有北部基地研究所远程控制的微型炸弹。】 第46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脖颈上有一条由二十根麻绳编成的“项链”,霍序则在浴室中替刑厄洗澡时看到了。   他视线混乱模糊却记忆力过人,霍序则当然知道这条“项链”的来历——   一个月前,他用二十颗粽子换来了一句刑厄对梁幸的承诺:霍序则想做什么,他都会配合。   也是从那一刻起,霍序则所有的试探在刑厄这句话面前变得滑稽又可笑,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霍序则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后悔重逢后自己不负责任地好奇撩拨。   他对刑厄不够好,恋爱这么久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过给恋人,让刑厄连几根捆粽叶的绳子都要如此珍惜的保存……   霍序则下床,盘腿坐在床边看着恋人眉心微拧疲惫的睡颜,他可真恶劣,恋人前一天伤口发炎顶着高烧开了三天三夜车回基地,他今晚却不管不顾弄了人好几次。   卧室角落的白狮沉沉闭着眼,蜘蛛的触肢轻刮白狮的眉心,而白狮只是如同一张纯白毛毯般趴在地上无知无觉。   刑厄迷恋霍序则的手,霍序则就用这双手在刑厄最失神的时刻,注入了半根精神丝进入刑厄的潜意识进行了催眠。   他做得很小心,为了把握催眠与感染之间的度,霍序则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唇舌咬得鲜血淋漓,在恋人最需要他安抚的时候,他却只能沉默地用额头抵着刑厄的后脑没让他转回身……   失控让霍序则眼前的幻觉几乎与现实融为一体,千万个世界不再破碎却也再分不出谁真谁假。   梁幸交给蜘蛛那袋东西的时候,霍序则确定不了梁幸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梁幸的话,霍序则也无法辨析真假,所以他并没有管那张纸条,而是直接通过身体接触接收了刑厄的记忆。   霍序则的世界里其实也有很多个刑厄,他们和刑厄长得一模一样,或冷峻或凶悍或寡言,但霍序则在那样多的刑厄中总能一眼认出真实的那个。   刑厄看他的眼神,任何幻觉都模仿不出,那个每次碰触自己都小心翼翼,一旦抓住,紧了怕他疼,松了怕他不见的,就是真实世界中的刑厄。   原来,北部基地每个执行处决的执行官都做了埋弹手术,那个小小的炸弹就在刑厄的心脏动脉血管旁边,由远程程序控制着。   一旦有人试图自己取出来,远程程序就会自动启动爆炸。   基地处决行刑者的责任太大,行事处决的权利太难界定,北部基地为了方便管控能力强大的异能者,只有接受了埋弹手术的异能者才能成为执行官。   刑厄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心脏里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但北部基地如今人心惶惶,舆论一片哗然中,他只是毫不犹豫挡在霍序则面前,顶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霍序则扯下自己飞行制服袖口的一颗特制袖扣,穿进刑厄脖颈上的麻线绳上。   袖扣是他大学入学时,家人专门为他定制的,扣子背面刻有霍序则的名字,是霍序则末世后为数不多真正与自己相关的家当。   刑厄喜欢看他穿衬衣、穿制服,那应该也会喜欢这颗翡翠袖扣吧?   霍序则能给刑厄的东西太少了,他轻轻触碰恋人眉心那道伤疤,总觉得亏欠刑厄良多。   刑厄本该得到更多的。   霍序则叹了口气。   但没有关系,今天以后,他的刑厄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所有想伤害刑厄的人……都将陪霍序则一起死去。   霍序则左侧脸颊浅浅的酒窝又浮现出来,他慢慢站起身,离开房间前,他站在门口最后望了沉睡的恋人一眼,然后临出门却又折返回来。   霍序则蹲下身体,轻抚了抚白狮毛绒绒的鬃毛。   “忘了跟咪咪道别,希望你做个好梦。”   霍序则吻了下白狮的耳朵,送上最后的祝福。   ·   北部基地外已经被丧尸围城超过一个星期了,这些丧尸外貌与正常人无异,在射杀过程中如果意外与其对视,听到声音都有感染风险。   绞杀丧尸的士兵必须捂眼、堵耳行动,又不能使用大范围杀伤武器破坏基地附近重要工业、农业场所,这任务难度无疑极高。   北部基地大楼这些天彻夜灯火通明,北部基地不可能永远被孤立起来,一面是源源不断的丧尸,一面是岌岌可危的电力、水里、物资循环系统。   北部基地城防部总指挥长王展望闭目坐在北部基地十二层的城防办公室内,眼下青黑一片。   他知道,北部基地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   “扣扣扣。”   “扣扣扣。”   “扣扣扣。”   办公室外响起敲门的声音,王展望警惕睁眼,没有出声。   门外的敲门声中断了一会儿,传来一个陌生声音:“王部长。”   王展望皱眉,不是他的秘书。   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一十五分,一般人员不会这个时间出现在北部基地大楼,别说基地大楼下方有门禁,十二层是基地城防军事要处,设下了层层身份验证关卡。   王展望打开城防办公室外监控,他很小心,选了一个绝不会与正对门口站着的人对视角度的监控探头。   然而监控探头画面才刚连通,门外那人好似后脑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回头,只是那人没有直接看向隐秘探头,而是只出声打招呼道:“王部长,我叫瞿星瀚。”   瞿星瀚?   南部基地戚怀仁养的情人?   自从一周前发觉传言中南部基地来的异能者梁幸的情人竟是个能够驱使丧尸的异能者,还疑似具有新型丧尸病毒感染性,王展望如今对“情人”这个位置上呆的人已经不敢懈怠。   南部基地到底是怎么覆灭的?   一年前南部基地研究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刑厄与南部基地那个梁幸的情人又是什么关系?   刑厄到南部基地查到了什么?私自处决戚怀仁与那个人有关吗?   还有……那人既然是南部基地梁幸的情人,却为什么还会住在本该留给刑厄的异能区别墅里?   “你好奇那个人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有办法对付他。”   在王展望凝重沉思之际,“瞿星瀚”对着监控探头开了口。   王展望一怔,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门外的人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在基地大楼顶层天台等你们。”“瞿星瀚”说完这句,转身离开了十二层城防办外。   半小时后,“瞿星瀚”姿态恣意盘腿坐在北部基地顶层的围栏上,他的背部悬空,方寸之外就是北部基地大楼几十层楼高的外部。   “瞿星瀚”兴致勃勃地撑着脸,看向一个个穿着白色隔离防护服的士兵将顶层各个出口团团围住。   看了一会儿,“瞿星瀚”随口提醒:“隔壁楼的狙击手小心一点,我的血有点传染性,不小心漏出一滴的话,在场的各位今天恐怕都要陪我一起死。”   “他不是瞿星瀚。”观察中心办公室的陈主任站在天台后侧门外,小声对王展望耳语。   他认识瞿星瀚,瞿星瀚胆小怕事、好吃懒做,因为皮囊极佳,做事却不够踏实,陈主任对这个“关系户”印象深刻。   陈主任话音刚落,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的“瞿星瀚”这会儿却仿佛突然有了千里耳:“别管我是谁,总之我能让你们解决丧尸围城和异能区别墅里那个惹麻烦的人。”   “如果我心情好——”“瞿星瀚”歪头顿了下,“也许还能帮忙解决……末世问题呢?”   整个北部基地大楼顶层天台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复这个来路不明的“瞿星瀚”。   王展望沉吟片刻,扬声问:“你有什么办法结束末世?”   “王部长!”   王展望刚开口,几名随行士兵立即阻拦,王展望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不怕我感染你?”闻言,“瞿星瀚”挑了挑眉。   北部基地大楼各大办公处倾巢而出,狙击手、军队严密部署,显然对“瞿星瀚”的身份起了怀疑。   王展望回道:“如果可以结束末世,牺牲我一个算什么。”   王展望走出严密的军队保护圈一步,高声问:“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   “不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吗?王部长。”“瞿星瀚”又好奇问。   “你能悄无声息到达我的办公室外,就超过了我们基地百分之九十九的异能者。”王展望坦然道,“我倒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当然哪怕暂时还难以实现,北部基地也诚意邀请有能力者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天台上坐着的“瞿星瀚”嗤笑,“为了让你们也在我心脏里埋炸弹吗?” 第47章 关于明恋   “你和刑厄是……”   北部基地只有担任执行官一职的异能者才会接受秘密手术,这是北部基地的最高机密,王展望立即意识到面前天台栏杆上坐着的人必定与某位执行官关系密切特殊。   而联想到近期一系列基地舆论争端与昨天上午跟刑厄的谈话——   他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干脆拒绝了处决命令,哪怕他们提到心脏程序,刑厄的态度也没有半点软化。   “我只是觉得你们可笑。”天台上的人摇了摇头,“如果这种控制真的有用,真正强大的异能者又怎么会自愿接受手术?”   霍序则触碰过刑厄的记忆,北部基地以为刑厄接受手术是为了妹妹的人身安全保障,但刑厄这样做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让北部基地安心。   他足够强大,各个人类幸存者基地都只会求着要他,他有太多选择,可刑厄讨厌猜忌与麻烦,对于他来说,如果一个手术可以省去后续很多麻烦,那么做便做了。   受过那么多苦,经历过那么多不公,刑厄依旧是世界上最简单纯粹的那个。   “我没什么时间,直接进正题吧。”天台上的人说,“别墅区那位就是目前最新型丧尸病毒传播的源头,你们也可以称他为……嗯,丧尸王?”   平地一声惊雷,没有任何预警的,天台上的人道出了北部基地近段时间议论纷纷的事件结论!   一个可以正常说话,具有清楚神志,外表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别,却可以感染他人的“怪物”……是丧尸王?   一个月前,北部基地发生了一起半夜入室未遂的案件,一名潜入异能者家中的潜入者疑似感染了未知的新型丧尸病毒。   那人在发疯前,一口咬定一定是“那个人”陷害他,是那个人亲口说的,他是送他上路的人。   而“那个人”如今就住在异能别墅区,南部基地异能者戚怀仁前不久刚从里面被送出来,已经感染身亡。   没给在场各位太多消化时间,天台边的人继续吐露残酷真相:“你们想杀了他,但他死后,空气、水源、阳光都会被污染,全世界都会变成他的傀儡。”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所有人,北部基地各个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士兵、远方的狙击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末世五年,丧尸病毒已经进化到人类决定暂时放弃清剿丧尸,全力发展幸存者基地,以求保留人类火种,而现在这个人却告诉他们,空气、水源、阳光都会被污染……   王展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没关系,你们基地不是还有一张王牌?”天台上的人笑了笑,话锋一转,“你们想终结末世,刑厄就必须活着。”   “只要刑厄活着,他的异能就是人类的保障,你们将那人的尸身保存完整,病毒就会永远封存在他体内。”   没有人知道,所谓新型丧尸病毒的传播其实并不真正通过对话、对视,对话对视只是让人的潜意识放松警惕,便于精神丝入侵感染人类脑域。   但霍序则的精神丝无形无状,真正的传播途径根本不在意接触与否、看见与否、说话与否,如今的传播之所以还只限制在可控范围,只因为霍序则还活着。   而且……还未完全失控。   然而,失控却是迟早的。   “丧尸病毒无法真正死亡,至少目前的人类研究达不到杀死病毒的程度,刑厄活着一天,丧尸病毒就永远冻结在那个人体内,不会增加、复制、外泄。”   正常人的死亡,人死即身体机能消散,但霍序则的精神丝不会凭空消失,一旦血液冻结回暖,肉身阻挡不了精神丝四散,只需一丝外泄,全球就可能再次陷入末世危机。   天台上的人歪了歪头,笑着说:“只要刑厄活着一天,你们就有时间研究如何处置封存那些‘丧尸病毒’。”   “你们应该祈祷刑厄活久一点,再活个一百年给人类足够的时间解决生化危机!”   “刑厄不会处决那个人。”能坐上全球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之一高位的人,首先心理素质遇事决断必须过关。   王展望没有质疑“瞿星瀚”话中的真实性,如何证明他说的这些,而是直接凝重摇头道:“人类到了最后生死存亡时刻,不到逼不得已没人愿意牺牲强大的异能者,可就算我们以命相胁,刑厄也不会杀那个人。”   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刑厄,做事自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从最初刑厄上任首席执行官开始,研究所、城防部、观察中心等等各个基地核心部门拉拢,刑厄统统不屑一顾。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执行官换了一批又一批,刑厄在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上却始终岿然不动。   王展望接任城防部部长的时间比刑厄在首席执行官位置上的时间要短,但他从前就与刑厄有过交集,刑厄认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不然他们也不会搬出心脏程序威胁,可惜……   “这个不劳你们费心。”天台上的人扭头看了眼北部基地城防外围源源不断还在日夜增加的丧尸,“我既然提出来,当然有我的办法。”   “那么……你的条件是?”   王展望已经明白,这人孤身找到北部基地大楼,又将所有人员有意无意引到这里,必定有其目的。   “销毁刑厄身体里的炸弹程序。”天台上的人垂下眼,慢慢回答。   王展望一秒都没有犹豫:“没问题。”   观察中心办公室陈主任欲言又止:“王部长,这个人可能只是诈我们……”   “不用多说。”王展望抬手,“到了现在,管控异能者重要还是结束末世重要?责任我来担,只要有一点机会是真的都值得。”   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王展望在天台上的人第一次提到炸弹时就已经想到了,刑厄根本无惧身体里的威胁,那么这个保障执行官受控的东西就已经没了意义。   至于后续隐忧……所有问题都必须为人类存亡让步。   王展望扭回头,对着天台边的人朗声道:“第二个条件是?”   天台上的人耸耸肩,一脸无辜:“没了。”   王展望一愣:“……没了?”   对方兴师动众,只为了销毁刑厄心脏中的炸弹程序?   “我要亲眼看着销毁。”天台上的人说。   “好,现在就可以。”王展望立即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句,又回头道,“研究所的负责人就在这里,但她是女性,她将程序打开,我送过来亲自在您面前销毁您看可以吗?”   然而天台上的人摇头:“不用,你们就在原地待着,销毁了我自然看得到。”   他看得到?王展望又是一愣。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天台上的人应该是一名异能者,可对方的异能如此出神入化,到底是什么能力呢?   王展望吩咐下去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   他刚准备告知天台上的人进度,那人却先开了口:“我听到了,也看到了。”   王展望:“……”   “好,那么现在该——”天台上的人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王展望还未反应过来,那个本以一种松弛姿态撑脸坐在围栏边缘的人蓦地坐直了身体,望向某处。   王展望下意识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一顿,那是——   刑厄。   刑厄走上天台,每走一步,所有穿着隔离防护服的士兵都不自觉为他让路。   而刑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旁人,只一错不错盯着天台边缘坐着的那个人。   天台上的人在刑厄身影出现时只愣一秒,随即又坦然地笑了。   他朝他伸出手,喃喃低语:“刑刑来了啊……来了也好。”   霍序则没想到对刑厄的催眠竟然只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刑厄竟然这个时候就醒了过来……不愧是他家刑刑。   刑厄一步步走到霍序则面前,他没有碰霍序则伸出的手,而是直接摸了摸霍序则的头发。   霍序则任由恋人抚摸自己的脑袋,过了会儿,他无奈地说:“刑刑,现在在别人眼里你在摸瞿星瀚,我会不开心。”   霍序则的嘴角耷拉下来了一点,像个被分走了糖的孩子。   爱是占有,在没遇到刑厄,霍序则好像一直理解不了爱情是什么?   他很难心动,他只是看着父母认为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扶持就是爱,可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里,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能做到这点。   直到刑厄出现,霍序则终于明白,爱的基础是理解尊重扶持,但真正的爱其实是无声的、赤诚的、无条件的。   是这人不说话,喜欢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是他倔强强悍却只对你一个人顺从,是心疼在意你肩膀有没有被雨淋湿,为你鞋尖踩到污水而懊恼生气。   被偏爱的感觉太好了,被坚定不移一直选择的感觉太好了,让从小拥有太多,大方了大半辈子的霍序则不愿意分一点点给其他人。   他独占过刑厄的偏爱,每当霍序则清醒明白自己是时候该死去时,都会在后一秒由衷微笑起来,深感死而无憾。   刑厄旁若无人地抚摸霍序则白金色的头发,声音嘶哑:“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因为霍序则处心积虑催眠他生气,没有因为霍序则不告而别生气,没有因为霍序则出现在这里生气,刑厄只是站在他的面前,白狮轰然落地跃上围栏,面朝所有附近高楼,可能狙击霍序则位置的方向。   将霍序则的背后挡得严严实实。   霍序则仰头看着刑厄,血红色的眼底花纹艳丽而惑人,有种天真的错觉:“刑刑,不用太紧张,他们不敢动我。”   “只有你能杀我,刑刑。”他笑着对刑厄说。   刑厄呼吸粗喘:“不,我不会。”   霍序则是普通人也好,丧尸王也罢,刑厄不管,他绝对不会让霍序则死。   刑厄的精神体白狮目光阴沉扫向在场每一个人,这个世界容得下霍序则就容,容不下霍序则他就毁了这个世界重新造个能容的!   刑厄的手掌还珍惜怜爱地落在霍序则白金色的发顶上,霍序则能接收到刑厄的心声,不禁无奈又动容。   他家刑刑还真有昏君潜质呢……   霍序则喜欢听刑厄的心声,他的世界破碎又凌乱,丑陋还血腥,只有听到刑厄心声时,霍序则才能短暂摈除那些血腥可怖,感受到片刻安宁。   “我不会死,我们只是融为一体而已。”霍序则面带笑容,张合的嘴角却有血迹浸染出来。   “我看过的世界,也想让你看看,我没看过的,你就替我看看。”   霍序则是个不称职的恋人,让从前经历多少苦难不曾折腰的恋人几次为他红眼。   他轻轻叹息,眼神缱绻温柔,覆住刑厄的手:“刑厄,你要看看真正的月光,你的世界不应该只看得到我,看完再来找我。”   刑厄摇头,嗓音完全哑下来,带着恳求:“我陪你。”   霍序则爱刑厄爱得太晚,让他的恋人独自在孤立无援的角落看他繁花似锦的人生。   一看便是九年。   霍序则无数次为此遗憾,他没时间了,来不及带恋人领略这个世界,霍序则必须要死,为了人类,为了恢复世界秩序,也为了自己……他都是要死的。   好在他的人生似乎是先甜后苦,他早已享尽生命的荣华、鲜花、掌声和爱。   可他的刑厄不是啊……刑厄才刚刚熬过自己人生的苦,先苦后甜,他甚至还来不及尝一口甜呢。   “我们做个约定,我也等你九年怎么样?”   话音未落,霍序则忽然放开刑厄的手,他的身体放松向后倒去,白狮若有所感倏然抵住他的后背。   刑厄剧烈喘息,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已经说不出话,他知道霍序则如此平静的背后,是下定决定的离开。   霍序则还是在笑,轻抚身侧的白狮,明明是毛发旺盛的雄狮却仿佛怕冷似的,霍序则摸一下,白狮抖一下。   没人知道,在这个混乱绝望的末世,极其罕见的脑域异能者其实出现过两个。   除了霍序则,还有一名脑域异能者……即是上一代丧尸王。   所谓“丧尸王”,不过是被疯狂暴涨的精神丝逼疯了的脑域异能者,而丧尸王之所以可以驱使无数丧尸,只因脑域异能者最强悍的异能其实是——   控制与幻觉。   说不清是恋人间的心电感应还是什么,刑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红得滴血的瞳孔猛缩,蓦地攥紧霍序则的手,像是在违抗本能抵御着什么。   有力的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力气却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不……”   “别难过。”霍序则血色的眼睛里久违的平静,他说,“我爱你,我也想让你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他骗了刑厄,不止九年,霍序则今天死在这里,死在恋人怀里,他将永远等待他的恋人。   多久都等。   霍序则仰头,亲吻刑厄的眉心,做最后的告别。   刑厄徒劳无力甩头,试图想要清醒,可他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白狮抬起前爪。   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的精神体异化出的一招“血液冻结”异能,让刑厄的名字长年稳居人类幸存者基地异能者排行榜首。   它每次发动异能攻击前,前爪都会变白、毛发结霜,刑厄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狮不受控制向霍序则伸出爪子。   “霍序则,不……吼———”   下一秒,原本眼神发直应该已经深陷幻觉的白狮狰狞嘶吼,伸向霍序则心脏的右爪中途猛地转向,狠狠一利爪拍在了自己脸上。   白狮脸上瞬间出现数道血痕,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他的主人口中也同步呛出一口鲜血!   接着不等霍序则反应,只听“咔”的一声——   霍序则怔住,刑厄为了挣脱幻觉竟干脆利落卸去了自己的一只手关节!   “刑厄……”   刑厄眉心有一道很长很长差点致命的长疤,霍序则每次轻抚,亲吻那条长疤,刑厄都会不由自主颤抖。   霍序则说,刑厄的这条疤,像二郎神。   而现在这条愈合多年的长疤再次开裂,真如霍序则所说那样,就像英伟神武的二郎神开了天眼。   “霍序则,你连名字都是我私藏的,谁都不能动你,你自己也不行!”   刚刚挣脱幻觉控制的刑厄右手无力扭曲地低垂着,浑身战栗发抖不可抑制跪倒在地,却红了眼用仅剩的左手恶狠狠拽紧霍序则的衣领。   “如果你爱我的代价是你一个人孤零零去死,让我享受世界,那你就不要爱我!” 第48章 关于明恋   众目睽睽之下,刑厄带走了霍序则。   结着冰霜的白狮驮着霍序则,北部基地大楼天台上无数持枪士兵、基地各大部门指挥层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刑厄还是将霍序则带回了独栋别墅,如同恶龙带回了他的小王子。   从北部基地大楼到独栋别墅的一路上,刑厄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在霍序则稍有动作的时候,身下的白狮背脊就会不自觉绷紧,连毛绒绒的毛发都掩盖不了的紧张僵硬。   霍序则自知理亏,一路任由白狮驮着,尽量安静也尽量乖巧。   直到……   “房间里有手铐和止咬器。”当刑厄将霍序则单手抱上床,之后就站在房门边一动不动看着他许久以后。   霍序则大概能猜到,自己这次“逃跑”出门让恋人有些不安,也不再信任他了,所以刑厄不再像前一天一样要他一句“别走”的承诺,只是一言不发从回来就守在房间门口自己盯着他。   但刑厄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   霍序则好心提醒:“你把我锁起来,我的蜘蛛丝腺体还没恢复,我就没办法逃……”   可惜霍序则的话说到一半终究没能说下去,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神让霍序则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刑刑……”霍序则叹息,“你的手需要处理,脱臼不疼吗?”   刑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霍序则,仿佛准备这样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霍序则又一个人说了很多的话,他不太敢动,因为只要他稍微动一下,一声不吭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刑厄还没什么反应。   床边闭眼伏着的白狮却会在他每动一次时,重复睁开眼睛,直立起身,直到霍序则许久不动,白狮才又会重新趴回去,再闭上眼。   这样警惕地睁眼、起身、再趴下、闭眼周而反复的次数多了,白狮的右前腿又“有伤”,霍序则看着都替白狮感到累。   精神体直观反应主人的意志,霍序则在重新安静良久后,开口说:“刑刑,我想喝口水。”   带霍序则回来后,站在卧室门口始终不说话也没动作的刑厄终于动了,当刑厄转身下楼,白狮又一次睁开眼睛,像是在代替主人监视随时会跑的“猎物”。   半分钟,或许不过十几秒,刑厄返回,同时将水杯放到霍序则床边的床头柜上。   还是没有说话。   霍序则在心里再次叹气,他端起水杯,从床上起身,白狮亦警惕盯着他,跟着站起身。   霍序则下床,白狮鼻息加重,目光紧紧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下床后安抚地摸了摸白狮脖颈那圈鬃毛:“别担心,不走。”   只是“前科累累”的人说话没什么作用,白狮喉间发出“咕噜”的粗喘,受伤的右前腿空悬着,还是毅然坚持亦步亦趋跟着霍序则。   霍序则拿着水杯在卧室门口的刑厄面前停下:“先喝点水。”   刑厄没动。   霍序则又说:“你先喝,我的唾液有感染性,你喝完,我把剩下的喝了。”   他又一次惹了恋人生气,但恋人不懂得跟他发火,就只是自己憋着,刑厄带他回来后进过一次洗手间,出来时衣领上沾了一滴血,脸上还有刚洗过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   床上的霍序则闭了闭眼……只觉自己罪该万死。   “别上火,有什么气冲我发出来。”霍序则将水杯喂到刑厄唇边,轻抚刑厄高挺的鼻梁,“我劣迹斑斑,不求你原谅,但不要折磨自己。”   要折磨也该折磨他才对。   只是这句话霍序则没说出口,他想,恋人应该不会想听这句。   刑厄终究还是喝了霍序则递过去的水,不知算不算一种态度软化,也可能他只是真的学不会拒绝霍序则。   下午时,刑厄在一声不吭看着霍序则超过四小时后,去二楼厨房做了顿饭,霍序则帮忙在旁边打下手。   而由于厨房不够大,挤不下两人一狮,刑厄的精神体无法跟进来,反而导致刑厄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用余光看顾霍序则,从而致使本来就只有一只左手能用的刑厄被滚烫的汤锅烫了下。   “我来做饭,你看着我?”霍序则忍了忍,在皱眉拉着刑厄的手到凉水下冲洗时,主动提议。   其实霍序则发觉刑厄现在有一些些抵触自己的接触。   除了最初他们刚重逢那会儿刑厄不习惯接触霍序则,他们在一起后,无论是他碰触白狮还是刑厄,刑厄面上表情不变,可永远挺直的背脊却会不自觉在被抚摸时松懈下来一点,像一只难得偷闲的慵懒大猫。   是什么让恋人忽然一夜回到解放前,抗拒自己的接触呢?   霍序则很不想承认,但极大可能源于自己昨晚把什么亲密的事都做遍了,却原来只是处心积虑让他沉睡,伤了刑厄的心……   好在刑厄不肯跟霍序则说话,但霍序则说什么,他依旧保留着习惯性听从的反应,霍序则掌勺后,刑厄就站在身后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一顿寂静无声的饭,谁都没有胃口,但霍序则出于想要哄恋人开心的目的,一口气扒了整碗饭,直到刑厄将他手中的碗抢走。   吃过饭,两人也没心思收拾碗筷,霍序则主动去牵刑厄的左手:“刑刑,我有点累,你陪我上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霍序则拉着刑厄上了楼,可刑厄似乎并没有上床的打算,他走到三楼卧室门边脚步就停了下来。   霍序则忍了很久,从他跟着刑厄回来,到刑厄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四个小时,再到做饭、吃饭,他盯着刑厄不自然扭曲的右手终于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刑刑,别折磨自己。”霍序则闭了闭眼,目光压抑难过,“我做得不对,你该生气就生气,对我发火,不要自己憋着。”   刑厄说:“你没做错。”   这是刑厄带霍序则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几乎辨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霍序则:“刑厄……”   刑厄看着霍序则,不同于霍序则弥漫血色花纹的眼,刑厄眼中的红血丝更像是愤怒狰狞爆裂开的眼部毛细血管,霍序则不忍直视恋人的眼睛。   “过来,抱抱。”他别无他法,展开双臂。   刑厄喉结动了下,身形僵住。   霍序则的怀抱,在任何时候对刑厄的吸引力都是致命的。   霍序则不能也不敢再强迫恋人,他只是站在刑厄面前,敞开了自己的怀抱:“刑刑,我吃饱了胃疼,你抱抱我。”   他没有说刑厄需要他的怀抱,没有说他要抱刑厄,霍序则说的是,你抱抱我。   刑厄全线溃败。   仿佛入了魔一般,无力抗拒,义无反顾走进霍序则的怀抱。   “刑刑乖。”霍序则收紧怀抱,揽住怀中的恋人。   刑厄如同一只在天空中日夜不停飞翔终于飞倦了的雄鹰,他喉头哽咽,任由自己靠进霍序则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依旧让他感到安全的怀抱里。   “霍、序、则……”   刑厄嗓音嘶哑,一字一顿,霍序则以为刑厄想说什么,可刑厄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了声音,就好像只要说出这三个字就已经可以从中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霍序则和刑厄还是回到了卧室床榻上,刑厄记挂着霍序则说自己“胃疼”,想给他去找胃药,霍序则抱着刑厄没放手。   “你给我暖暖,你的右手好凉,没法给我暖胃,我帮你接好可以吗?”   经过今天早上北部基地大楼天台的事,霍序则不愿意再不顾恋人意愿做任何事,他一遍遍尝试询问刑厄让他帮忙接回脱臼的右手,一种方法不行便换另一种。   “刑刑。”霍序则抚摸刑厄后脑勺靠近后脖颈的那一层最短的发茬,又耐心地询问了第二次,“好不好?”   “……好。”刑厄终于点头。   霍序则陡然松了口气,却没立即去接刑厄的右手,反而继续抚摸恋人的发茬,如同随意聊天地说:“刑刑这么久不和我说话,我好难过,能和我说点什么吗?什么都好。”   “提要求也行,任何要求都可以,这次我要是再食言,我就……”   不等霍序则说完,刑厄哑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担心感染他们,我们离开这里。”   霍序则一顿。   刑厄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霍序则,重复一遍:“我带你走,远离人群。”   “可是……”霍序则沉默了会儿,艰难道,“他们已经……”   霍序则昨天知道北部基地在刑厄心脏埋炸弹时太生气了,他要让所有试图伤害刑厄的人陪他一起死。   天台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瞿星瀚”,因为他们都被霍序则的精神丝影响了幻觉,霍序则原本就是计划让他们看着刑厄杀了自己,然后再让他们一个个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霍序则要让他们既是刑厄手刃病毒源头“丧尸王”的见证者,从今往后刑厄就将是终结末世唯一的英雄,又要让他们接下来的凄惨死亡进一步震慑世人。   霍序则要用自己的死,将他的刑厄捧上神坛……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刑厄口中溢出一声闷哼,霍序则揽紧恋人劲瘦的腰身,毫无征兆接好了刑厄脱臼的右臂。   “没事了,不疼了。”   ·   在独栋别墅中陷入死局时,另一边的北部基地众人也没有坐以待毙。   北部基地十二层基地城防处会议室中,观察中心陈主任与首席执行官刑厄在过往工作中交集不少,他提议道:“刑厄还有个腿部行动不便的妹妹住在基地里,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妹妹……”   没给陈主任把话说完的机会,王展望闻言直接否决。   “用刑厄自己的生命威胁,刑厄都不为所动,贸然利用他的妹妹相逼,一旦谈判失败激怒了刑厄,北部基地现今内忧外患,已经经不起半点动荡了。”   只是不动荡,再这样束手无策等下去同样死路一条。   北部基地外的丧尸数量没完没了持续增加着,弹药会用完,粮食、电力、水力都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这时,另一名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扎着干练低马尾就来参加会议的女性发言:“硬的不行,那就试试软的。”   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郑灿道:“我和刑厄的妹妹同是女性,又是普通人,威胁性低,我可以试着先去找刑厄的妹妹谈谈。”   王展望的秘书却担忧说:“但南部基地的异能者梁幸这些天一直守在刑厄家里,他和那个‘丧尸王’关系不一般,您只身去那里可能存在危险。”   郑灿主意已定:“刑厄调查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回来还没有正式打过报告,梁幸在的话更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他。”   郑灿到达刑厄家所居住的居民楼楼下时,王展望坐在车里拉住郑灿准备下车的手:“梁幸立场不明,我陪你一起进去。”   “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军人,跑一个小姑娘家里去干什么?”郑灿故作轻松,“你别把我的谈判对象吓坏了。”   王展望一张严肃的脸绷得紧紧地:“……”   郑灿回握了下王展望的手,笑说:“晚上回家咱们做红烧肉吃?你都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元元都快不认识自己爸爸了。”   王展望被老婆哄得无言以对:“……”   郑灿下车,回身朝军用防弹车玻璃内挥了挥手,再转回身,她又是那个干练专业的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   令郑灿意外地是,当她达到刑厄家中,刑厄家中的大门早已打开。   郑灿几年前在刑厄初入北部基地,还未担任首席执行官前,因公事到过刑厄家里一次,那次她只无意中见过刑厄的妹妹一次,她记得当时他的妹妹是坐的轮椅?   刑运在哥哥还没回基地,北部基地大乱之初就听梁幸提了一点序则哥的事,但梁幸有所保留,只说……一切等刑厄回来。   然而哥哥回来后,根本没回过家,刑运看见楼下聚集的大量军队,心中已经明白来者不善。   只是刑运站在门边等待,最后上楼的竟只有一位女性。   郑灿看着门口站着的刑运,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很快惊喜地笑了笑问好:“妹妹的腿好了?”   她用了“妹妹”代指刑运,又先以刑运的腿作为开场话题。   刑运点点头,她对郑灿没有印象,但还是礼貌回答道:“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哥哥没有回家。”   这是没准备请客人进门,打算在门口将话讲明白的意思。   而其实梁幸此刻也在刑厄家中,不过他没第一时间现身,或许是在暗处等着看北部基地的意图。   郑灿知情识趣也没提进门的要求,也干脆开门见山:“北部基地如今面临大祸,我们希望你能帮忙劝劝你哥……”   郑灿一句话未说完,刑运已经了解了对方来意,她自觉自己没有办法“帮”这个忙。   “对不起,我哥哥的决定就代表了我们一家的。”   郑灿试图争取:“但这关系到人类存亡,妹妹你再……”   刑运还是摇头,她很少面对外人,从小到大都被刑厄养在家里,也不懂得拐弯抹角、人情世故,刑运看着面前美丽干练的女性,直言说:“人类存亡对于我来说没有哥哥重要。”   “……”打了一肚子腹稿的郑灿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刑运知道自己说了非常奇怪的话,但她心里清楚,哥哥这么久没回家,序则哥也没有消息,而梁幸哥这几日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她的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不愿意浪费对方的时间,所以刑运尽量组织语言,坦诚解释说:“我出生到现在,照顾我的‘人类’就只有哥哥,他养我长大,人类没有管过我和哥哥的存亡,我也没有办法为了人类存亡让养我长大的哥哥为难。”   刑厄在末世前的生平出身,在刑厄上任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之初就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郑灿此刻听了刑运的回答竟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郑灿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那请问梁幸在吗?”   梁幸离刑运很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装不在,现身反问:“找我?”   郑灿几乎已经猜到今天是要白跑一趟了,但她还是按心里计划好的,先提出:“梁幸,你的舅妈应该很希望末世可以早日结束对吗?”   末世五年来,没有一个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不希望这样畸形的末世早日结束,然而现身的梁幸抱臂靠在门框上,闻言却冷嗤了声,不知是在嗤笑这句话,还是嗤笑说这句话的人。   “就是为了我舅妈,我欠下了霍序则一家七条命,我和我舅妈加起来一共也才两条命,用我舅妈做天平另一端的砝码没效果。”   郑灿几乎要在心里叹息。   太复杂了,刑厄、独栋别墅里住着的那位、梁幸,他们一个个的经历都太复杂,复杂到哪怕年轻轻轻却又都千疮百孔,反而造成了现在一个突破口都找不到,变得无懈可击的状态。   “……我能听听南部基地覆灭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郑灿缓下一口气,再次退让问。   梁幸不无不可,只先说:“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们能相信吗?”   “信或者不信,在你说以前,我也没办法判断。”郑灿诚实道,“不过多个人多个头脑思考,也许现在这个局面就能多一条其他破解路径也说不定呢?”   梁幸并不觉得还有什么破局方法,但北部基地收留了南部基地的人,他们确实有资格知道南部基地覆灭的真相。   梁幸言简意赅,只说明了南部基地覆灭前的一年发生了什么,从上一代丧尸王被歼灭,到南部基地突然出现大面积新型病毒感染,最后是——   三天三夜的火烧研究院。   “那他们的研究资料没能保存下来吗?”郑灿简直不敢相信所谓新一代“丧尸王”其实是歼灭这五年末世病毒源头的英雄……   梁幸摇头:“应该没有,如果有,现在能知道的也只有序则一个人。”   可霍序则伪装成普通人进入北部基地只一心求死,就算有研究资料留存下来,大概也是没什么作用又或者让人绝望的结论吧?   由于一天之间北部基地众人接收的信息量太过巨大,从“丧尸王”是个“异能者”,到这个异能者死亡可能引起全球感染,再到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叛变”,而如今,南部基地覆灭的缘由也实在令人唏嘘。   郑灿听过梁幸的陈述,不再多问其他,她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就此告辞。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北部基地,就像我们同样持保留态度面对你们。”   郑灿心中很乱,但临走前还是开诚布公说:“但请你们相信,我们北部基地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人类最后的火种在末世如何生存下去做努力。”   “当初我们决定接纳南部基地的众人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郑灿道,“我们不会殃及无辜,无论刑厄最后与北部基地关系如何,妹妹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了。”   刑运摇头,坚定回答:“我跟我哥。”   郑灿言尽于此,也知道多说无益,她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忽然瞥见门口鞋架上的一把长柄雨伞。   她身形微顿,目光落在长柄雨伞上有些迟疑。   刑运注意到了郑灿的目光,他们站在门口谈话的过程中,北部基地又下起了暴雨。   夏季的雨总是下得声势浩大,又急又无常,她以为郑灿是因为外面的雨才看向雨伞。   她主动问:“您需要用伞吗?”   郑灿看着门口鞋架上的雨伞,这把雨伞外形通体全黑,颜色并不特别,但它的伞柄尤其长,目测大概是一般长柄雨伞长度的1.5倍。   梁幸也注意到郑灿盯着那把雨伞不挪眼,他挑起单边眉毛:“怎么?看上序则这伞了?”   郑灿盯着的雨伞,正是以前霍序则装瞎时用来充当“盲杖”的伞,这伞霍序则有好几把,都是梁幸给弄来的,因为霍序则身高腿长的缘故,这些伞都有经过二次处理,加长了一截伞柄。   “这伞是……异能区别墅里住着的那位的?”郑灿慢慢问。   梁幸“嗯”了一声,自觉一把破伞实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什么问题?喜欢送你呗?”   郑灿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她盯着雨伞沉吟许久,才说:   “我女儿曾经带回过一把有些相像的伞,说是一位眼盲哥哥借给她的,只是很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当面归还对方。” 第49章 关于明恋   同一时间,北部基地异能区别墅三楼卧室床上,霍序则替恋人拭去鬓角的冷汗欲言又止。   “他们没有感染。”刑厄像是知道霍序则刚才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他抬起刚被接好的右臂抚上霍序则苍白的唇,捏住,撬开他的唇齿。   霍序则愣了下,却下意识配合地张开嘴。   刑厄一点点触摸霍序则的齿尖、唇舌:“你想感染他们就不会把自己咬成这样,霍序则,你又骗我。”   要不是狠不下心伤害无辜,要不是霍序则还是迟疑了,霍序则怎么会连“最后的吻别”都只敢亲刑厄的额头。   满口鲜血往肚子里吞,也正是因为不忍伤害无辜,所以他人三天就发狂的病毒,霍序则作为病毒源头却直到现在还坚持清醒着。   霍序则,一直这么心软。   霍序则沉默地垂下眼睫,他其实也不确定那些人有没有被感染,霍序则现在大多时候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他确实想要放纵自己陷入幻觉,可又总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忍。   每当他觉得疲惫不堪,再无法多坚持一秒,他又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与幻觉里截然不同的父母家人,想起世界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还想让刑厄看看不一样的月光。   从北部基地大楼天台回来后,霍序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自己记忆空白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陷入幻觉做过了些什么?   霍序则只知道,他每次恢复意识时,刑厄眼下浓重的青黑、充血的眼睛,以及卧室内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都在提醒自己,他的时间在倒计时。   第三天醒来的时候,霍序则发现自己的手脚上被缠上了柔软的布条捆绑在了床上,而他的恋人正在试图给他喂水。   “刑刑……”霍序则开口,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十分黏腻难听。   刑厄闻声立马松开霍序则手脚上的布条,霍序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脚腕,见刑厄站在床边,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愧疚地盯着自己,好笑道:   “不是有现成的手铐?布条又不牢靠,我咬都能咬断。”   刑厄紧抿着嘴没应声。   霍序则很想摸摸刑厄的脸,可他发现自己手上在没有记忆期间不知做过什么,指甲很多断裂掀开,又被涂了不知道什么药效的红药水,看起来相当渗人。   他恍然大悟,难怪他家刑刑舍得将他绑起来……   霍序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清醒的时候没有意识和记忆,痛也不知道,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这期间对恋人来说却一定十分煎熬。   失控的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刑厄留下精神体在三楼卧室,抓紧时间到楼下做了些补充能量的餐食。   霍序则一面揉着白狮的脑袋,一面观察明显被弄乱又重新整理过的房间、墙壁、门窗、床沿的痕迹,对自己“失忆”期间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刑厄很快端着食物重新回到三楼,霍序则手上情况不太好,刑厄便一口一口耐心给霍序则喂食。   虽然看到食物第一眼只感到反胃,但为了不让刑厄担心,霍序则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只是才吃到第五口的时候,刑厄看着他停下了喂食的动作。   “怎么了?”霍序则抬眼。   刑厄盯着霍序则看了好一会儿,说:“吐出来。”   霍序则顿了下。   刑厄捏住霍序则的下巴,撬开他的嘴,沉声重复:“吐出来!”   “……”霍序则犹豫了两秒,吐了出来。   他没办法吃东西,就算是软糯的面条也不行,由于刑厄掐着霍序则的下颚,霍序则只能吐在刑厄手上。   他看不清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模样,他的眼中吃进去的不是面条,是老鼠药,但霍序则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所以刑厄喂他,他就会张口吃下去。   刑厄低头看着霍序则吐在他手上的食物,霍序则小心观察恋人的神色,刑厄的面色有些变化,却不是嫌恶的表情,更多的像是一种无措。   “刑刑……”霍序则轻声唤恋人的名字。   刑厄一言不发清理霍序则吐出来的东西,又抽出两张床头柜上的纸巾替霍序则仔仔细细擦了擦脸和嘴。   过了好一会儿后,刑厄才平静地说:“吃不下就不吃,不要勉强自己。”   霍序则很想道歉,但他清楚这样只会让刑厄更难过。   他握住刑厄青筋一条条暴起的手,又唤了一遍恋人的名字:“刑刑。”   半晌,刑厄应他,嗓音中终于泄露了那么点压抑地颤抖:“……嗯。”   “我跟你走。”霍序则抚摸恋人充血疲惫的双眼,说,“我是你的,任你处置。”   明天如何,人类又如何,他是谁,会变成怎样都不重要了。   他想,丝腺长出来还可以再挖,精神体乱跑就把腿全部打骨折,眼睛乱看那就一排排挨个戳瞎,只要自己还能清醒一时,他就陪刑厄一时。   没有人比刑厄更重要,剩下的生命,霍序则是刑厄一个人的,任他处置。   霍序则松口离开,刑厄一刻没有迟疑立即收拾行李,如果霍序则晚上还能保持清醒,他们计划当天夜里就低调离开北部基地。   刑厄替霍序则收拾东西的时候,手脚上全都是伤的人盘腿坐在床上也没闲着。   霍序则抱着那袋子梁幸给的东西一个劲翻翻捡捡,大概因为霍序则愿意跟刑厄走,取悦了刑厄,刑厄也没有阻止霍序则翻那袋东西。   而正当二人各自“忙碌”之时,被蜘蛛丝层层包裹着与世隔绝的独栋别墅大门门铃忽然响起。   霍序则与刑厄对视一眼,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刑厄到达别墅一楼开门,院子里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身份手环放在门口地上。   虽然恢复了供电,可由于蜘蛛丝包裹没信号,所以霍序则与刑厄的手机、身份手环都没有充电。   刑厄带着身份手环回到三楼,时间不偏不倚在刑厄踏进卧室房门时,手环界面的通话申请响了。   “叮,叮,叮——”   刑厄拧眉盯着手环界面,没动也没接听。   霍序则耳边太多尖锐的声响影响了他的听力,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问:“有人找你?”   刑厄凝视着手环界面良久,直到通话申请停止,他才低声回:“应该是找你。”   虽不像霍序则一般过目不忘,但刑厄看见手环上的前四位基地部门号便知道这个通话申请来自北部基地研究所。   如果通讯是找刑厄的,那么城防部、观察中心都比研究所更适合联系他,刑厄有种强烈预感,这个通话也许会改变他们接下来的安排计划……   床上的霍序则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刑厄拿着手环走到霍序则身边:“你想接听吗?”   而霍序则只是反问:“刑刑想我听吗?”   “我听你的。”他笑了笑答。   刑厄知道,霍序则这个答案就是想听,只是如果刑厄不愿意,他就不听罢了。   刑厄直接将通话回拨回去,在那边接通以前,说:“我去门口等。”   霍序则拉住刑厄:“一起听。”   刑厄身形顿住,留了下来。   手环那边在通话接通后,一个干练女性的声音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能转视讯吗?”   霍序则想了一下,回答对方:“我的眼睛有致幻风险,还是语音吧。”   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郑灿应声:“好。”   郑灿没有拐弯抹角,不能转视讯她就开门见山阐述通话目的:“霍序则先生,您还愿意再试一次配合病毒研究吗?”   南部基地研究院的事,郑灿通过梁幸的描述,以及七七八八得到的线索已经大致还原了整个过程真相。   她道:“我个人认为关于您精神丝的阻断传播研究还有成功的几率,但我目前所掌握的数据事实还是太少,想听听您的想法。”   霍序则闻言干脆回复:“研究风险太高,容错几率几乎为零。”   霍序则自己就曾是南部基地研究院的一员,研究院在全军覆没前对于他的研究才刚刚开了个头,而感染却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他甚至无法保证,随着自己日益暴涨的精神丝能力,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晚,哪怕是隔空通话也可能会有被他的精神丝感染的风险出现也说不定。   郑灿听后沉思了数秒,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决断、坚定:“霍序则先生,全球范围内能出现像您这样的第二个脑域异能者,是否就还可能其实还潜藏着第三个、第四个?”   她直指要害:“我们谁都无法保证,下一名脑域变异异能者是否还能像您一样希望世界回归从前的秩序不是吗?”   末世前的世界,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当然才是“幸福世界”,可实际上对于能力强大的异能者、末世中站稳了脚跟的上位者而言,他们心中到底如何看待末世,谁又能说得清呢?   目前看来,全球范围内唯二出现的脑域异能者综合实力实际高出全体身体强化异能者许多。   他们一个成为了上一代丧尸王,一手造成如今残酷的末世局面,还有一个……一心想要悄无声息寻死。   然而,如果世界上某个角落还存在第三个脑域异能者呢?   这样强大的能力,人类、万物生灵、整个世界唯他是从,郑灿觉得如果还有第三名这样的异能者,那么他又还可能像现在与自己通话的这位“霍序则”先生一样愿意自己去死的几率会是多少呢?   人类真的还能经得起第三个不可控的脑域异能者出现吗?   霍序则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否决说:“可能出现第三个这样的人,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可一旦对我的研究失败,代价就已经是全人类了。”   研究,就意味着霍序则要释放自己不可控的精神丝以供实验研究提供数据。   可现在的霍序则毫无把握放出去的精神丝还能收得回来,而精神丝一旦彻底离开霍序则控制,它在传播中就有二次、三次、四次、无数次变异的可能。   也许小小一条精神丝离开霍序则,就能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一场更加凶残可怖的病毒狂潮。   听到霍序则的答案,手环那端安静了许久,就在霍序则以为对方应该放弃了的时候,郑灿柔和下语气,突然提起:   “元元告诉我,一个有三只眼睛的天神哥哥和一个看不见的神仙哥哥救了她的命。”   拿着手环的霍序则一顿。   手环另一端的郑灿继续说:“你们在基地研究所外铁轨边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她叫王元,今年五岁。”   五岁……五年前,正是末世开始的时候。   “我和她爸爸都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长大,享受美好、自由、无忧的童年,所以她的名字拼起来就是一个‘玩’字。”   郑灿在通话那头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遗憾:“但很可惜,元元出生五年,至今没有离开过一次基地,在她的视野里这个世界就只有北部基地这么大。”   “而全球每一个人类幸存者基地中,还有无数比她更小的孩子,或许他们的世界甚至只有一个家、一间房那么大。”   郑灿说:“我知道霍先生这一年来很难,很痛苦,我虽然没见过您的真容,但元元说您是‘神仙哥哥’,想必您一定有其过人的地方才会让一个仅一面之缘的五岁孩子对您给予这样的评价。”   在郑灿看来,北部基地大楼天台的惊鸿一面,不足以让她对霍序则这个人下判断。   但孩子的感知能力是最纯净直观的,很小的善意有时候反而能映射出更多更深层的精神内核。   郑灿愿意相信,上天安排一个这样的人成为末世源头的“关键核心”,一定有他的用意。   “只是,风险的确不可忽略——”手环通话中,郑灿话锋又转,“如果最后的结果仍旧不尽人意,我希望我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也能够担起这个位置应履行的职责。”   手环那头郑灿的话音未落,霍序则身边的刑厄猛地起身。   霍序则抬头望去,刑厄的身影已经径直走出了三楼卧室大门。   五分钟后霍序则放下身份手环,他慢慢下床,打开卧室门,门口没有刑厄的身影,只有一只庞然大物的白狮守在门前。   霍序则安抚地挠了挠白狮脖颈那圈的鬃毛,随后领着白狮下楼寻找它的主人。   他在二楼厨房岛台前找到了刑厄,刑厄挺直的背影背对着楼梯站在岛台前一动没动。   霍序则从身后环住恋人的腰身,刑厄手中有一杯倒满的水,显然还没喝过,霍序则的手圈住人后并不老实,隔着薄薄的衣料抚摸恋人板正坚实的腹肌。   “猜猜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霍序则主动抛出问题,却不等恋人真的去猜,而是用一盒不知什么的东西换走了刑厄掌心中的玻璃水杯。   岛台前的刑厄低头扫了眼被塞进手中方方正正的纸盒,视线凝住。   霍序则笑着问:“刑厄哥哥,想要我吗?”   霍序则早就发现,刑厄并非天生的下位者,从刑厄第一次在晨跑时被他抚摸精神体撩拨得“兴致盎然”,到后来在厨房,看他穿衬衣,摸他新染的白金色头发……还有三天前霍序则处心积虑计划出逃的夜晚。   虽然当着戚怀仁和瞿星瀚的面说出过“操熟自己”这样的话,但刑厄的前面比后面明显敏感的多得多。   刑厄喜欢自己,看着自己就能产生欲望,这显然是一种想要占有霍序则的表现。   霍序则温柔地摩挲恋人紧绷的腹部肌肉,无所谓道:“其实我都可以,如果刑刑喜欢……”   刑厄打断霍序则,问:“你想同意郑所长的提议?”   “……”   霍序则顿了下,回答:“我想好好爱你。”   在发现刑厄对自己的感情后,霍序则犹豫过、停滞过、逃避过,可最终他没能抵得住诱惑,自私地妄图与刑厄谈一场“三天期限”的恋爱。   可当他真正和刑厄在一起,他才发现刑厄对他的感情,在他最初试探撩拨之时,不过只显露了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而深入海里的部分实则是一座无法想象、无从探究、深不见底的巍峨大山。   他的一时冲动,在这场名为“过把瘾就死”的恋爱里,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了刑厄,带给刑厄的痛苦也比恋爱的甜蜜要多了太多。   “我不甘心,刑刑。”霍序则将下巴搁在刑厄宽阔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拥有过那么多,分享过那么多给别人,为什么偏偏什么都给不了你呢?”   他甚至连一个承诺都遵守不了,欺骗得恋人自卸臂膀,怒火攻心口鼻呛血。   岛台前的刑厄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想做什么,不用刻意讨好我,我……”   刑厄喜欢霍序则,对霍序则的脸、声音、身体、触碰极度敏感都是因为这个人是霍序则,是因为心理性喜欢才产生的生理性喜欢。   他不会去占有霍序则,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霍序则情感不一样开始,他就没想过占有。   霍序则习惯掌控一切,表面温和实则所有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高中有个同性同学喜欢过他,聪明如霍序则却毫无察觉。   刑厄很清楚,霍序则从前根本不是同性恋,也不可能真正喜欢做承受方。   一个“我”字以后,刑厄停顿了超过半分钟,霍序则圈着恋人耐心等待,刑厄缓缓握紧霍序则在他腹部温柔摩挲的手,重新问:   “如果我动手,但有一天血液冻结异能失效了,你身体里的精神丝还会继续溢出吗?”   闻言,霍序则圈着人的手不自觉颤了下,指尖冰凉刺骨。   刑厄这句话的意思是……   什么情况下一个顶级异能者的异能会失效?   ——只有当这个异能者死亡的时候。   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刑厄不曾放弃自己,不被期待的降临这个世界,刑厄没有放弃,面对亲生母亲的怨怼憎恨,刑厄没有放弃,蹲在路边擦一百双鞋只为一口饭,刑厄没有放弃,面对学校不公开除,刑厄也没有放弃……   霍序则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一瞬彻底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自我否认:“刑刑不会的……”   “不会那样……对不对?”他满怀希冀,执着要恋人一个肯定答案。   然而,被霍序则环抱的人却罕见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话。 第50章 关于明恋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刑厄却避开了霍序则的问题,只是转身回抱霍序则,询问:“郑所长想怎么做?”   霍序则的答案不言自明,刑厄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唯一的问题大约只有这里面涉及到一旦最终还是研究失败,刑厄能不能对霍序则动得了手。   “她说她会再让人送针剂过来。”   霍序则小心翼翼观察恋人的脸色,慢慢说:“可能是镇定剂一类的吧,但我对药物有些抗体应该要打多几针,郑所长的意思是会将我秘密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北部基地外丧尸围城情况还在加剧,其实霍序则松口答应跟刑厄离开,本来也有缓解基地丧尸潮危机的考量。   刑厄听后静默了许久,然后问:“我不能去,是吗?”   霍序则拿着一盒套下楼问刑厄“想不想要他”,如此小心翼翼哄着自己,一点点观察自己的反应,只可能是这件事的走向,霍序则知道不是刑厄想要的。   恋人聪明又敏感,霍序则浅浅叹了口气,挠挠恋人的后脑勺发茬,愧疚说:“刑刑,北部基地需要你。”   观察中心前不久刚遭遇大火,基地民众各个人心惶惶,再加上城外源源不断的丧尸……   刑厄是霍序则的恋人没错,但在成为霍序则的恋人前,他首先是北部基地排名第一的顶级异能者,应对高危感染者拥有绝对行刑处决权的首席执行官。   “我应该会离开基地比较远,而且研究的时候一切都是不可控的,我提出希望一个人封闭式实验研究,郑所长远程协助我就可以。”   因为不想重蹈南部基地研究院的覆辙,霍序则希望这次精神丝研究实验由他自己单独完成,北部基地研究所只需要提供研究思路与要求,他配合完成后会实时传输实验数据回去。   “刑刑,我想再试一次。”霍序则摩挲恋人的后脑勺,亲吻眉心,“你都瘦了,我会心疼。”   这段时间,刑厄整个人就会如同一张拉满绷紧的弓,霍序则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算刑厄没表现出来,他的精神体白狮焦躁不安的状态,霍序则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恋人再这样痛苦煎熬下去。悬在头顶的刀总要落下,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了结。   “如果我变成怪物……”霍序则还想说什么,然而才开了个头,感觉腰间环抱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缓了缓,笑了下,改口说:“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吧,下次见面再还给你。”   霍序则说,下次见面。他最终不忍让恋人难过,留下了一句带着希望的承诺。   霍序则走了,秘密离开了北部基地,刑厄不知道霍序则被郑灿送去了哪里,他抱着用了三倍量镇静剂才缓缓睡去的霍序则上了直升机,直升机上驾驶位坐着的是个熟人——梁幸。   刑厄没有问梁幸他们要去哪里,他在送走霍序则后,径直出了北部基地,从那天开始他一直驻守在北部基地外,没日没夜处理城外大规模丧尸潮,直到某一日眼前黑暗陡然而至,失去了意识。   刑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北部基地内城。   刑运坐在刑厄的病床边,第一时间发觉哥哥醒来:“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刑厄皱起眉头,没回话。   虽然他是高等异能者,被感染几率比普通人小很多,但这段时间刑厄一直呆在北部基地外处理丧尸潮,他是有携带丧尸病毒病毒风险的,刑运怎么可以毫无防护坐在他的病房里?   兄妹连心,刑运与哥哥相处二十载,刑厄不用说话只看眼神,刑运就知道哥哥的意思。   “哥,你睡了一个星期,已经安全通过观察期了。”刑运解释道。   她起身替哥哥倒水,刑厄躺在床上看着妹妹的动作,刑运的脊椎神经恢复后,观察中心失火、南部基地研究院事件调查、霍序则突然失控,所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刑厄还是第一次看到七岁后的妹妹用双腿站立在自己面前。   “你的腿……”刑厄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艰涩,咳了两声没再继续说话。   刑运将水喂到哥哥嘴边,刑厄摇了下头,自己坐起来。   刑运小心提醒:“小心营养针。”   刑厄到底是身体强化异能者,哪怕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行动也没有任何阻滞,他坐起来,靠在刑运为他摆好的靠枕上,没喝水,只重新开口:“你的腿感觉怎么样?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刑厄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异能耗尽最多是短暂失去意识,在失去意识前他已经找到了队友,确认自身安全才放任自己陷入昏迷,根本不可能一睡就是七天。   “序则哥很厉害,我的腿恢复得很好。”刑运对哥哥有问必答,跟着解释,“是王部长说哥哥长时间没休息,医生也说哥哥身体耗损严重,所以,所以……”   所以他们在刑厄的输液针剂中,大概添加了安眠成分的药剂,才会让刑厄一睡就是七天。   刑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注入安眠药剂前,王展望部长和哥哥的主治医生都有询问过刑运,也是经过刑运同意后,他们才进行的这一举措。   “没事。”刑厄能猜出妹妹欲言又止的后文。   他没有责怪妹妹自作主张,只是一个星期时间太长,刑厄双手撑住床沿,像是一个要起身的动作。   “哥,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刑运话没说完,刑厄环视了一圈病房,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手环,他直接问:“霍序则有消息吗?”   霍序则走后,刑厄在北部基地外一驻扎就是一个月,期间他一句霍序则的消息都没有问过,但他这次从医院昏迷醒来,不知为何觉得心跳有些快,很不规律、不安的感觉。   刑运愣了愣,结巴了下:“序,序则哥……”   刑厄一顿,抬起头:“霍序则怎么了?”   刑运下意识摇头:“没……我没听说序则哥的消息。”   刑厄看着妹妹,凝视她的眼睛:“我要听实话,刑运。”   刑厄猛然意识到,他足足昏睡了一个星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医生考虑到他睡眠不足。   面对哥哥质问,刑运低下头,依旧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我自己去问。”   刑厄干脆利落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刚下床,病房门突然打开。   病房外,王展望与梁幸一同走了进来。   梁幸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朝刑运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刑运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梁幸盯着刑运红红的眼,“啧”的一声:“你这家伙,才刚醒怎么就把自己妹妹弄哭了。”   刑厄没回家的这段时间基地戒严,刑厄的副官刘磊承只是个普通人,戒严期间无法在基地内自由行动,这段时间都是梁幸在照顾刑运,陪刑运复健。   梁幸是霍序则的朋友,霍序则信得过梁幸,他就信得过,他在梁幸表露出对刑运有兴趣时,没有干涉过梁幸与妹妹的进一步认识交往,只是现在也没心思询问细节进度。   “霍序则出事了,是吗?”   鲜血从刑厄拔掉针头后没有及时按压止血的伤口处顺着手背涌出,刑厄没管染血的手,转身看向病房门口刚进来的人。   视线从梁幸移到另一边的王展望身上。   “这件事郑灿所长一会儿会亲自来和你说。”王展望没有回避问题,无缘无故让刑厄沉睡了一个星期,刑厄是聪明人,醒来后会问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   他让刑厄先坐回床上,刑厄没动,王展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走到刑厄身边。   他看着刑厄的脸色,语重心长道:“气色好多了,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病毒感染了。”   刑厄昏迷被送进医院,脱掉防护服检查瞳孔时,两只眼睛内布满了盘根错节蜘蛛网似的可怖血丝,检查的医生吓得差点拿不住检查仪器。   还是王展望再三保证刑厄是北部基地第一的异能者,他身上只要没有被丧尸直接咬伤的伤口,他的感染几率就是全球最小的那一批!医生才硬着头皮继续替刑厄检查治疗。   “虽然你是异能者,但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健康指标满排亮红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也要注意可持续发展才是。”   刑厄没有回应王展望的话,醒来后妹妹的欲言又止,梁幸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王展望说等郑灿亲自来说,每个人的反应都预示着霍序则极可能出事了。   刑厄握紧双拳,没有处理的手背针孔血液再度溢出,刑运看不下去,上前双手握住哥哥的手:“哥,序则哥肯定不想看到哥哥现在这样。”   霍序则秘密离开基地后,梁幸也一直在帮忙处理北部基地外的丧尸,可他至少隔几天还会回一次基地内休养半天,可哥哥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基地内部,更没有回家。   “序则哥那么厉害,他会没事的,你也要好好的。”刑运几乎带上了哭腔。   刑厄醒来后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嗓音沙哑得近乎生出粗糙质感:“我没事。”   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被妹妹安抚下来坐回了床上,刑运摸摸哥哥脸上没空清理的胡茬,眼神难过极了:“哥哥瘦了。”   从前,无论日子多难,刑厄总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更结实,他小时候会在餐馆帮工,因为年龄不到拿不到工资,他就想方设法努力吃东西,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吃不下了也会继续硬塞。   他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来应对生活的种种挑战,这么多年哪怕是哥哥少年期抽条猛窜身高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极速消瘦过。   闻言,刑厄沉默下来。   他在霍序则离开的一个月时间里根本无法入睡,他的确没有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只要闭上眼睛一想到霍序则如今正在世上某个角落受苦,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刑厄就不可能自己过正常生活。   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刑厄,情况也许没那么坏,别先把自己搞垮了。”梁幸走上前,语气犹豫,“序则他……”   “霍序则已经失联超过半个月了。”梁幸的话才开头,病房门再次打开,门外是依旧一身白大褂装束的郑灿走了进来。   刑厄抬头望向病房门口。   王展望伸手想牵郑灿,郑灿没理,只是冷静直视病床上的刑厄,问:“可以单独和你聊聊吗?”   梁幸带着刑运暂时离开病房,王展望也在没得到妻子一个眼神的不甘中回避走了出去。   郑灿在病房门关上的刹那,开门见山:“实验研究开启的第一个星期,霍序则清醒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他要求独自完成精神丝实验项目,我们只能通过远程监控画面查看他的情况。”   “但两周前——”郑灿顿了顿,“霍序则在失控两天后,所有监控全部失效了。”   “霍序则的精神丝可以当武器使用,也能够干扰信号。”听了郑灿转述霍序则的情况,刑厄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主动解释了这个现象发生可能的缘由。   郑灿闻言点点头,这点她已经猜到了,她继续说:“霍序则在独自前往地下研究基地前交代过,如果他失联超过七天,让我们通知你。”   通知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通知刑厄过去亲亲抱抱谈情说爱,刑厄是全球唯一可以控制霍序则体内精神丝不外泄的顶级异能者,这个通知只可能意味着通知北部基地的首席处决执行官前往处理高危感染体。   郑灿低下头,不忍叹息:“时间太短了,我们连方向都还没有锁定成功……”   正如霍序则同意研究实验前所预料一样,只要脑域异能者想,他的精神丝可以无形无状无孔不入,感染根本防不胜防,而当霍序则无法自控,没有人可以接近他,这也大大增加了研究难度。   郑灿在监控视频中日日夜夜盯着霍序则,看着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让自己多保持哪怕一分一秒清醒,他真的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但生命对他同样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他失联超过七天约定期限的时候,城外又恰好传来你昏迷不醒的消息。”郑灿闭了闭眼,“是我建议主治医生让你多休息恢复身体的。”   霍序则的异能一直在以一种并不正常的速度极速暴涨,要不是因为他反复自残,反反复复伤害与他根本就是同根生的精神体,恐怕现在就连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刑厄都早已奈何不了他分毫。   “失控就意味着精神力增长速度同步失控。”除了霍序则本人,没有人能伤害他那只完全展开长达七八米的庞然巨物精神体蜘蛛。   郑灿遗憾又残忍:“十四天已经是我们可以拖延的最长期限了,刑厄,你必须前往秘密实验基地对他进行……”   “处决”二字,郑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亲眼见过刑厄在被幻觉控制的情况下卸下自己一只右臂抵抗控制,他气急呛出的那口鲜血,郑灿不曾忘记。   同性感情在末世并不罕见,郑灿的弟弟同样是……   她的亲生弟弟郑燃曾经也是一名异能者,当时明明已经逃出北部基地的郑燃在丧尸病毒真正发作前又再次潜回基地,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要替被执行处决的同性恋人报仇。   郑灿停顿一秒,然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干练果决的郑所长:“抱歉刑厄,我想你需要履行你的职责了。”   刑厄从郑灿口中得知霍序则失联的消息后,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表态。   直到郑灿说完所有执意等待刑厄的回复,刑厄在静默了许久后,开口:“他在哪里?”   他只问了四个字,他在哪里。   郑灿最后也没能得到刑厄的一句肯定答复,这像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末世、生存、人性、爱情、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这样的位置上,她的丈夫又在这样的位置上,郑灿也不得不承认刑厄的妹妹刑运有句话没有说错——   人性是不能被要求的,对于许多个体生命而言,所见即世界,她的世界如果只有一个哥哥,全人类存亡的确都抵不过他哥哥的一个笑容。   刑厄与霍序则的感情到底如何,刑厄究竟会怎么做,郑灿在目送刑厄坐上离开北部基地的飞机上时都毫无把握。   这一次,飞机驾驶座上的人不再是梁幸。   “序则在他老家的地下室里。”北部基地不可能一次性放两名顶级异能者离开,梁幸拍了拍刑厄的肩膀,“你妹妹这里我会看着,你……”   “序则留了句话给你。”梁幸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说,“他说他见过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   当刑厄很小很小的时候,从他记事起,他的母亲就是疯狂的、怨恨的、不可能爱他的,但霍序则见到的刑厄母亲,那一次千里万里地离开,是他的母亲对儿子无声的爱与歉疚。   霍序则的原话是:“刑厄母亲的躯体绑架了她的灵魂,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那么不要让绑架我的躯体,再去束缚你的人生。”   霍序则的恋人,刑厄,前半生一直被母亲的悲惨遭遇所累,他的母亲身不由己,害了他的妹妹,也害了他,霍序则绝不愿意看到刑厄往后的人生再被一个同样的“疯子”阻挡通向自由与幸福的道路。   “月光不会消失,只是黎明将至。”   “刑厄,我们一起等一个日出。”   从霍序则的家人在末世初期意外惨死后,霍序则其实从没惧怕过死亡,他背负了太深的自责与悔恨,死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一种枷锁的解脱。   唯一的意外,只是霍序则遇上了刑厄。   刑厄,黑夜终将过去,月光皎洁,但阳光也不该错过。   “我一个外人本来也不该说什么。”梁幸这段时间修身养性,很长时间没爆过粗口,这会儿却还是破了功。   “他大爷的什么人类存亡关你们毛事,找到霍序则就他妈远走高飞啊,糟心玩意儿受那么多罪不该享受生命?死什么死,要我说……”   “梁幸哥。”梁幸话说一半,同样跟来送行了的刑运拽了下梁幸的衣袖,“我想和哥哥说几句话。”   言下之意,是希望梁幸可以回避。   梁幸狠狠呼出口气,霎时闭嘴,利落转身。   等梁幸的身影走得远了,刑运慢慢走上前去牵哥哥的一只手:“哥,你高中退学后说将来想修飞机,是因为序则哥吗?”   刑运早该想到,哥哥在被学校劝退后一度在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门也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前行的方向与动力。   可是有一天,哥哥办完退学手续从学校回来,一切仿佛又忽然恢复了,那之后哥哥开始每天出门,他找了一份前期并没有什么收入的汽修学徒工作,每次回家都很累很脏,可哥哥的精神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而序则哥……是哥哥的高中同学,序则哥是飞行员。   “哥,谢谢你托举我的人生,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刑运从小营养不良尤其瘦弱,她的手握着哥哥的手,一只手甚至圈不住哥哥宽大的手背。   她的小手在哥哥青筋凸起的手背上珍惜地轻抚,刑运说:“序则哥是很好很好的人,但哥哥是更好更好的人,所以序则哥望着哥哥的眼神才会总是那么专注欢喜。”   无论在一起前还是在一起后,刑厄平日里在霍序则身边时,其实极少真正去与霍序则对视。   霍序则是刑厄年少时遇见的一束光,破开他生命前方道路引领他前行追逐的光,从前的刑厄习惯了黑暗,不敢直视这道光,哪怕是在时隔九年后,他依旧不习惯直视这道光。   “你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序则哥总是一遍遍告诉我,我不是哥哥的累赘,我是哥哥的礼物。”   霍序则是真正可以理解刑厄、心疼刑厄,也是懂得照顾刑厄的人,每一次哥哥为序则哥做点什么,有些只是很小很不起眼的事,但序则哥的反馈永远都会在下一秒即时出现。   哥哥给序则哥剥虾,序则哥会细心替哥哥擦手,一人一天轮流做饭,每当轮到哥哥做饭时,序则吃的都要比自己做的那一天更多几口。   霍序则也一直鼓励刑运。   他告诉刑运,她的存在拯救了刑厄,哥哥的人生不是因为刑运而负重累累,而是因为有刑运存在才坚定前行。   霍序则说:“被人需要也是一种能量,你就是他的能量,我也要谢谢你,小运。”   序则哥那样温柔优秀的人,哥哥喜欢他,他喜欢哥哥,刑运希望他们在一起,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挟妨碍。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和序则哥更好更好。”刑运放开哥哥的手,那双牵了她二十多年的手。   “哥,你做什么,怎么选择,都是对的,你要幸福。”   刑厄最后抱了下单薄又坚韧,如同小树苗般在自己无暇顾及的角落努力茁壮成长的妹妹。   刑厄从来话少,他的感情表达如果不是被逼到死角,他的爱都融在骨血里,强大、坚定、寂静无声。   他揽着刑运瘦小的身躯,慢慢说:“如果没那么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靠在哥哥怀中的刑运一怔。   她抬头,刑厄同样低头看着妹妹:“霍序则什么都没发现,也没有将你推给别人的意思,我也没有。”   刑厄与刑运相依为命二十载,刑运可以说就是长在刑厄背上,由刑厄背着长大的。   他第一次不知道妹妹看霍序则的眼神是因为什么,可那么小的屋子,多次的同桌吃饭、近距离共处,霍序则又是一个那样耀眼夺目的人。   他不是没注意到妹妹的目光,但霍序则于他不一样,他只能装作毫无察觉……   “不是,哥。”刑运慌乱摇头,她极力否认,“我没,我没有……”   “小运。”这是霍序则称呼刑运的方式,刑厄拍拍妹妹单薄的背脊,“我只是想告诉你,梁幸不行,还有别人,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你可以慢慢遇见,慢慢了解,不要着急。”   刑运静默下来,静了很久很久,她才仰头虔诚望着哥哥:“除了序则哥,没人配得上哥哥,我没有勉强,梁幸哥很好,我想多了解他。”   臭豆腐与飞行制服,是刑运对那个小小的方寸之家以外,这个世界上陌生善意的最初印象与美好向往。   而她的哥哥刑厄,值得被这种美好独一无二地偏爱。 第51章 关于明恋   “呃……”   霍序则睁开眼前,只觉得右手手臂酸麻,血液流淌不通。   他皱着眉头睁眼,入眼是一颗扎乎乎十分熟悉的后脑勺?   刚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霍序则愣了下,盯着眼前圆润的、青色的、短而有那么点毛绒绒质感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刑厄竟然在他怀里。   此刻,赤条、满身伤痕的……刑厄正枕在他的右臂上,背对他微微蜷起身体,似乎正在熟睡?   霍序则没管麻木的右臂,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忍住动手擦擦眼睛的冲动,反复眨了有个十来次眼睛后,缓缓低下头——   他不再蒙着一层诡异血色的视野里,他的恋人刑厄赤条着身体蜷在他的身前,肌肉紧实力量勃发的后背上满是咬痕、牙印、血迹,而他们甚至直到现在某个身体部位都还负距离串连在一起。   刑厄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做了什么……不,应该是他对刑厄做了什么?   霍序则不敢动,身前的身体皮肤滚烫,睁眼前霍序则不过稍微动了下腰,传来的那声嘶哑的低哼显然并不来自于他自己。   地下楼层没有窗户,由于霍序则当初选择在这里独自完成感染阻断实验,担心精神丝通过气流外溢,发电机连排气扇都没有连通,自然也没法将这满屋子的腥膻味祛除出去。   霍序则从小号称神童的大脑在冷静观察了目前处境超过十分钟后,尝试动了下自己的手臂。   刑厄并没有完全枕实他的胳膊,不然霍序则现在大概不是手臂麻木而是该截肢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两次动静相隔的时间太短,霍序则的手臂只动了一寸不到的距离,身前还未睁眼的人倏然抓住霍序则的手腕。   霍序则顿住,安静下来。   在身前的脑袋转动,扭回头看向自己时,电光火石间霍序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选择了闭眼装睡。   于是乎,刑厄扭头看见的,就是霍序则“沉静安宁”的睡颜。   刑厄抓着霍序则手腕的手是感觉到动静无意识间抓的,力度有些大,他很快清醒过来,放开霍序则的手腕。   霍序则感觉到身前的恋人在缓慢抽离,整个过程,刑厄咬紧牙关,屏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对于其实已经清醒过来的霍序则,这样触觉清晰而缓慢的过程却是不小的挑战。   霍序则的眼皮没忍住跳了跳,好在刑厄的注意力此时应该也没在他的脸上,所以没有发现异常。   刑厄从霍序则身前抽离起身后,第一个动作是回身跪到霍序则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装睡的霍序则:“……”   由于耳边破碎世界的轰鸣少了许多,霍序则甚至在刑厄凑近自己探鼻息时,还能辨析出恋人滚烫的粗重呼吸。   刑厄……生病了吗?   霍序则回想刚才枕在自己手臂上过于温暖的温度,忍不住蹙眉睁开眼睛。   他本打算装作刚醒,然而还跪在他面前的刑厄见他睁眼,条件反射般干脆利落一把倾身压制住他,在极度轻车熟路地锁住他的两只手臂后,下一刻便将自己的血迹斑斑满是撕咬伤口的胸膛送到了他的嘴边。   刚准备说话,却被一片胸肌“捂住”,一下子出不了声的霍序则:“……”   他的恋人在做什么?   霍序则睁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恋人刑厄主动献上胸膛后,看也没看他的眼睛,只是机械性站起身,抬起一条长腿,跨坐到他的身上,再然后……   眼看着恋人就要这样直直坐下去,霍序则天人交战了0.01秒,在刑厄莽撞且一定会受伤的动作彻底贯彻前,张开嘴唤了声:“刑厄。”   因为长时间没开过口说话,霍序则勉力叫出“刑厄”两个字后咳了两声,在他咳嗽的这两声里,刑厄第一声是愣神,第二声反应过来什么,立即松开钳制住霍序则手臂的手,连起身都忘了,就那么跪着膝行两步拿起地面一个粉色水壶。   拧开,喂到霍序则嘴边。   霍序则就着刑厄的手喝了口水,垂眼看着模样熟悉又陌生的水壶,忽而笑了笑:“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秋游我妈选的。”   那时候,霍序则的妹妹霍由心才出生不久,还整天只会在摇篮中躺着吃了睡睡了吃的霍妹妹十分受宠,家人给小女儿置办了几大屋子的吃穿住行粉色用品,连带着那段时间霍序则新买的东西也全都变成了粉嫩嫩的颜色。   只是六七岁的男孩子怎么都不愿意用粉粉的水壶,于是这个水壶一次都没用过就被打进了冷宫,霍序则还以为这东西早扔了呢……   霍序则过目不忘的脑子重现完当时的情形,发现恋人半晌没回自己的话,他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恋人。   刑厄从来稳稳当当、健壮有力的手此刻握着水壶微微不稳,竟还洒落了两滴到手上。   霍序则怔了下,很快明白,自己应该已经很久没有清醒过来了,所以刑厄见他睁眼、听他说话才会这个反应。   “没事了,吓着了?”霍序则抬起手摸摸恋人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刑厄没出声,保持跪坐喂水的动作也不动,红着眼盯着霍序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霍序则自己想坐起身,刑厄才倏然惊醒似的回神,嘶哑着声音问:“……霍序则?”   “是我。”   “霍序则?”刑厄又重复一遍。   “在的。”   “霍序则……”   “刑刑。”   刑厄一遍遍仿佛毫无意义的重复霍序则的名字,霍序则也耐心一遍遍温柔回应恋人。   不知第多少遍后,他的恋人跪在他面前终于不再重复“霍序则”复读模式。   霍序则撑起身,感觉身上有些沉,有点乏力,可能是因为挺久没动了,但距离丧失意识前浑身骨头钝痛的感觉反而消失了。   “刑刑,我们的衣服呢?”   霍序则从刑厄滚烫的皮肤和呼吸确定恋人就是发烧了,他有些自责,不用想也知道刑厄的这一身伤,如此备受“欺凌”的模样只可能来源于他。   闻言,刑厄还是没回话,霍序则只好自己爬起身想给刑厄找点什么盖一盖,而当他双手撑地要从地上起来,刑厄握住霍序则的一只手。   “去哪里?”他抓他抓得很紧。   “不去哪,就在这。”感受着手上的力度,霍序则从刑厄的反应判断他应该处于没有意识失控状态很长时间了,“我记得上次有记忆是八月中旬,现在还在八月吗?”   他主动去抱还跪着的刑厄:“你来多久了?身体除了发热还有其他难受的地方吗?有没有出现过幻觉?”   刑厄这一身伤,撕咬的牙印为主,脸上、脖颈、肩膀、前胸、后背、手臂,能看到的地方到处是伤,霍序则唾液中含有高含量强感染性致幻精神丝,但就目前观察,刑厄应该是能够自控的。   果然,刑厄摇头回答:“……距离你上次清醒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我没问题,我很好。”   可惜刑厄这一身狼藉说自己“很好”也实在没有说服力,霍序则冰凉的掌心一点点抚摸恋人背部的伤口,从肩胛骨一路往下摸至尾椎骨,再然后是……   “我出发到这里前带了些常用药,我记得有止血消炎的?”   霍序则已经不记得这是刑厄第几次因为他发烧了,高中时的刑厄家庭那样困难,每天要上学、要打工,还要照顾家人,可他从没见过刑厄什么时候生病。   然而只和自己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刑厄受伤生病的频率实在高得让霍序则惭愧。   “药用完了。”   刑厄任由霍序则抱着自己,只攥紧霍序则的一只手,低声说:“你身上的伤我都给你上过药了,这里信号出了点问题,我去远一点应该可以联系到基地再派人送。”   “是你要上药。”霍序则实在无奈了,“药都上我身上了,你身上的伤都没处理过?”   难怪又一次发烧了……   刑厄现在形容实在太惨了,一身血迹斑斑不说,眼下青黑以及眼底的疲惫就连霍序则清醒的惊喜都无法压过盖住。   刑厄说他有一个月没清醒过了,也不知道刑厄是什么时候来这里找他的,后来又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其中被他这样折腾了多久?   霍序则觉得自己也需要时间思考和消化现在的情况,于是他提议:“我们去打点水,一起洗个澡,然后换到楼上的房间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其实霍序则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精神面貌前所未有的好,但刑厄是绝无可能一个人睡觉,留霍序则自由活动的,所以霍序则没做其他思考,只说:   “我家也有储备药,但应该全都过期了,不过一些外用的应该还勉强能顶顶事,我去找找。”   时隔五年再回到自己的家,霍序则进来前先清理了一遍庄园内外的丧尸。   大约因为有大量丧尸遍布了庄园附近,所以五年来当霍序则再回到这里,家里的东西除了被丧尸无意识破坏的,其他东西反倒保存得比较完好。   霍序则失控的时候最难的问题就是进食,刑厄多数时候只能给霍序则打营养针,现在霍序则清醒,刑厄也第一时间想到要给霍序则弄点吃的。   他身上本来什么都没穿,像是习惯了,又像无暇在意这些,就那么利落起身,刚想弯腰去扶霍序则却见霍序则的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地下室某处角落。   刑厄一顿,倏然收回自己的精神体:“别看了,不好看。”   刑厄放出精神体是担心自己如果不甚睡着或因意外短暂失去意识,霍序则会自己离开,但精神体面貌就代表主人。   从来毛发茂盛的白狮身上此刻纯白的毛发歪歪斜斜,有血迹斑驳黏连在一起的,也有因为伤口太深太多周边毛发掉落光秃的。   这么久以来,霍序则还是第一次见刑厄的精神体白狮狼狈至此……   霍序则与刑厄一同从地下室上到一楼后,霍序则先是领着刑厄进了厨房,他回来的时候,北部基地已经将这里的用水用电问题改造解决。   他在厨房看了会儿刑厄,霍序则对如今的状况还没有理清楚,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刑厄身上的伤急需药物处理,霍序则交代了一声去拿点东西便先行离开了厨房。   地下室里乱成一团,什么能用的完整蔽体衣物都找不到,霍序则还记挂着要给刑厄找件能穿的衣服裤子,家里有专门的保健楼,那边存有药物,也有方便穿脱的宽大柔软病号服,但不与庄园主楼在一栋建筑内。   霍序则一边向保健楼走,途经一片五年无人打理已经生满青苔、到处都是落叶杂物的人工湖时,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他走到湖边,望着脏污却平静安详的水面,慢慢蹲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序则就那样静静望着湖水,如同透过那一汪深湖望着湖底一个个曾经鲜活、温暖、爱他的灵魂。   直到身后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响,霍序则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团白色的庞然大物猛地将霍序则扑倒。   刑厄的精神体白狮发出粗重的喘息,两只又大又厚实的爪子将霍序则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下一秒,白狮又被一股外力陡然掀开,刑厄面色煞白,额角凝着不知是冷是热的汗水,将霍序则一把拽起顶到人工湖旁一棵百年大树的树干之上。   却细心又或许只是下意识地在质地坚硬粗糙的树皮扎向霍序则脊背时,用自己的一只手掌垫在他的身后。   刑厄的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住霍序则,宛若外出归巢的恶龙发现自己掳回的小王子偷偷出逃。   霍序则立马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停留了太长时间,刑厄一定是在主楼内上上下下遍寻他不到,才会带着一头汗水,呼吸急喘出现在这里。   “我错了,刑厄哥哥。”霍序则高中时就是处理人际交往的高手,更何况是对他百依百顺的刑厄。   他一句话让胸口再是闷着熊熊怒火的刑厄一句狠话都说不出,霍序则丝毫不触恋人逆鳞,尽量顺从地张开双臂环住压在自己面前的恋人。   霍序则轻嘬恋人的唇,乖巧得不可思议:“我忘记时间了,是我不好。”   霍序则总是如此,无论什么情况,轻而易举就能一瞬掌控刑厄的情绪,拿捏他的所有。   刑厄双目赤红,呼吸还未平复,在霍序则主动讨好又亲昵地亲了他第三下后,刑厄哑声硬邦邦说:   “不要乱跑。” 第52章 关于明恋   环抱的身体绷得太紧,霍序则能感觉到刑厄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微微痉挛,像是绷得太紧太久肌肉产生的应激反应。   是他做得不够好,一次又一次离开,留下恋人一个人独自徘徊在无望的边缘。   “好,再也不乱跑了。”霍序则温柔安抚,“别紧张,放松一点。”   霍序则先和刑厄两人去了保健楼拿药物,拿完药物又一同回庄园主楼吃饭、洗澡,随后一起来到来霍序则曾经的房间。   “我小时候怕鬼,不敢一个人睡,晚上其实很少在自己房间,不是抱着枕头偷偷找祖父母、外祖父母,就是实在没办法了在由心房间打地铺。”   一个已经长到一米九的大小伙儿说自己怕鬼,霍序则毫无心理障碍,他和刑厄并肩躺在床上,回忆了好多小时候的趣事。   有上树把安保人员吓得鬼哭狼嚎,有不小心自己把自己锁在冰库差点冻死……霍序则小时候又皮又不老实,糗事一箩筐。   霍序则讲了很长很长自己的事,刑厄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认真听他讲话。   “在想什么?”霍序则摸摸刑厄眼下的青黑,盖住恋人的眼睛。   自己失控无意识的期间,刑厄一定没睡过半个踏实觉,他的另一只手伸进刑厄上衣中上过药的伤口边缘,一点点用指尖打着圈描摹。   他说:“刑刑,你需要多睡一会儿。”   刑厄开口问:“现在还怕吗?”   “什么?”霍序则没反应过来。   刑厄说:“鬼。”   霍序则愣了下。   刑厄的眼睛被霍序则盖着,声音也很平常,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霍序则却从中硬生生听出了那么点心疼怜惜……   刑厄问:“一直有幻觉的话,会不会出现你害怕的东西?”   “……”霍序则盖着人的指尖一抖,有那么两秒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霍序则才好似笑了笑:“我们刑刑的关注角度好特别。”   刑厄的关注角度其实并不特别,他只是真正会把霍序则的话听进耳朵里,而霍序则又恰好被他放在心上。   霍序则将恋人揽进怀里,刑厄的体温实在是高,还没退烧,回想起刚醒那会儿的情形,霍序则十分愧疚:“我失控的时候是不是发疯强迫你了?”   “你先睡一会儿,我查看一下你的记忆,只看你来找我以后的可以吗?”   感觉到刑厄的眼睛在自己掌心缓缓眨了两下,霍序则听到刑厄的声音有些沉,又像是……沉郁?   “没什么好看的,你没意识的时候,不认识我,也对我没兴趣,是我趁人之危强迫了你。”   “……”男人哪有真正清心寡欲的?   霍序则不得不替自己辩白:“刑刑,我就是表面装得道貌岸然,别被我骗了。”   刑厄没说信不信霍序则自黑哄人的话,只是又一次沉默下来。   霍序则感受着恋人不断在自己掌心眨眼的频率,想了想又说:“是不是睡不着?想不想做点运动?”   他失去自主意识不清醒了多久,估计刑厄就精神紧绷了多久,霍序则的原意是想用最原始的方法让恋人放松些精神,谁知刑厄听了霍序则的话,立即拉下霍序则还盖在他眼睛上的手。   “你要吗?”   说着,刑厄跪立起身就要往他身上跨,动作娴熟自然得让霍序则觉得就像是演练过无数次,手更是直接伸向霍序则的身下……   “等等,我指的不是这个。”霍序则赶忙叫停。   恋人投怀送抱当然好,刑厄说他强迫了自己,然而满身是伤的是刑厄,后面惨不忍睹也是刑厄,霍序则觉得自己还没到那样禽兽的地步。   霍序则深呼吸了一口,定了定神才无奈道:“你那里才刚上过药,我帮你摸摸前面?”   安静的,连一丝风都仿佛吹不进的荒废庄园城堡里。   刑厄正面躬身蜷在霍序则怀中呼吸逐渐粗重,胸膛仿佛正随着什么不规律地起起伏伏。   将到最后时刻的时候,霍序则的手忽然被刑厄握住。   刑厄抵在霍序则肩头的脸抬起来,鬓角已经汗湿,说:“我自己来。”   霍序则顿了下,有些不解。   刑厄拧着眉,吐出一个字:“脏。”   “……”霍序则眼皮一跳,“不脏。”   他温柔亲吻刑厄,封住恋人破坏气氛的唇。   许久后,就当霍序则以为恋人已经熟睡,刑厄却再次睁开疲惫的眼:“只是这样的话,你也会好一点吗?”   霍序则愣了愣,下意识重复:“只是哪样?”   刑厄的喉结滚了滚,慢慢说:“你那时候如果发泄出来,就会安静下来一段时间。”   那时候,当然指的就是霍序则没有记忆失控的时候,而刑厄的这句话也从侧面解答了,他醒的时候之所以会是那样的情形,见他睁眼还有刚才他随口一句话,恋人条件反射似的反应也都有了答案。   刑厄终于忍不住伸手,将手悬停到霍序则恍如隔世般重现的雾灰色的眼前。   “霍序则,你真的醒过来了吗?”   从霍序则醒来至今,大多都是霍序则问问题,刑厄如实回答他,他的恋人坚韧又克制,在他恢复意识后最大的反应也就叫了三遍他的名字,这还是刑厄第一次口头确认霍序则真的醒了吗?   “醒了。”经过一下午的消化,霍序则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有了些猜测,但他无法直说,怕恋人空欢喜。   他只是将刑厄的手按在自己眼睛上,带着他一点点触碰拨弄自己的睫毛,笑着说:“不要停在面前,我是你的,怎么摸都行。我保证,等你睡一觉醒来,我还是和现在一样。”   然而刑厄闻言却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你是自由的。”   霍序则一怔,刑厄又说:“你想看我的记忆,怎么样都可以,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霍序则第一次对刑厄用异能让他沉睡,与现在的情形很像,刑厄很聪明很快猜测出那也许是霍序则让他放松警惕的一种方式,所以当霍序则刚才再次主动提出这样,刑厄只以为霍序则是为了探查自己的记忆。   “……”霍序则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话。   很久很久以后,他搂住怀中的人,轻抚刑厄后脑勺那一撮看似刺棱坚硬,摸起来却格外柔软的发茬。   他叹息:“刑刑,不要太惯着我了,你会受欺负的。”   他的恋人被他一而再再而三隐瞒欺骗,三番四次推开扔下,到如今,哪怕是误会他的居心用意,还是无条件配合他的一切作为。   刚刚刑厄被他抚摸身体的时候什么感觉呢?担心“脏”要自己来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   “没有欺负。”刑厄太久没有过踏实的睡眠,又经历了霍序则或慢或快故意吊着他的温柔折磨,疲倦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大脑。   他的头抵在霍序则心跳有力的胸口,低声却坚定地说:“是你的话,就不是欺负。”   “……我们刑刑太会哄我了。”   霍序则闭了闭眼,揽紧恋人,在他耳边轻哼母亲曾在这间房中哄过自己入睡的摇篮曲。   当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缓、均匀,霍序则慢慢停下吟唱。   其实,精神丝的传导刑厄的记忆,从来不需要刑厄以为的释放后的放空,刑厄根本不对霍序则设防,他的意识会在霍序则随时随地接触他久一点时,自动自发通过精神丝向霍序则递送而来。   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早在霍序则询问刑厄可不可以查看他记忆的时候,刑厄的记忆意识就已经涌向了霍序则。   霍序则尊重恋人,所以问询出口,而他的恋人即使误会了他,依旧无条件配合他的一切行为举动。   刑厄刚从北部基地到达庄园地下室时,并不是一开始就任由霍序则撕咬感染他。   他还记得霍序则宁愿剖开自己精神体的腹部,挖出丝腺也决不许自己感染他,所以刑厄来到庄园的第一个星期,每天都严密谨慎穿着防护服照顾霍序则。   出现意外转折的那天是刑厄到达庄园的一个星期后,霍序则在刑厄到来前,大概因为意识到自己要失控了,将自己用牢固的镣铐锁了起来。   刑厄到达庄园地下室,看到的就是霍序则双手双脚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刑厄跪到霍序则跟前,双手微微不稳将霍序则手脚上的镣铐打开,霍序则认不出他,扑咬他,他的精神丝还没恢复全盛时期,但依旧厉害异常,刑厄一面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避着霍序则,又一面还要防着霍序则弄伤自己。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   有一天,连续一星期几乎没有睡眠的刑厄只是短暂小憩了一会儿,当他再次睁眼,地下室中不见了霍序则的身影。   刑厄在庄园主楼一层一层寻找霍序则,最后却在庄园后山的人工湖中找到了他。   不是湖边,而是湖中。   霍序则赤脚走进了人工湖中,刑厄看到霍序则时,霍序则的头顶都已没入湖水,只余一缕白金色发丝在湖面若隐若现。   难怪今天下午刑厄在人工湖边找到霍序则时,反应那样过激。   难怪他的恋人说他不是他的,他是自由的。   从北部基地到达霍序则家庄园的一个星期里,奉霍序则的话如金科玉律的刑厄时刻小心谨慎,始终谨记霍序则不想他被感染,却在亲眼目睹霍序则无意识寻死“投湖”后终于全线崩溃。   刑厄不是不小心被霍序则咬伤的,他说自己强迫了霍序则。   不是的。   刑厄是自己脱掉防护服,主动送上自己的身体让霍序则撕咬。   那是献祭,更是殉情。 第53章 关于明恋   在刑厄从北部基地搭载直升机离开半个月后,研究所保密大厅黑屏了一个月的监控大屏终于重新恢复。   这一个月,尤其是刑厄离开的半个月里,郑灿每天都在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力排众议送走病毒传播源头“丧尸王”,又将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送出去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末世到达第五年,越往后发展越绝望。   人类研究丧尸病毒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病毒自身繁衍更新换代的速度,再这样下去,人类终将走向灭亡。   郑灿排除万难选择相信霍序则,相信他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因为她只能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王元元小朋友这段时间知道妈妈心情不好,睡不好,有一天偷偷在妈妈的床头放了两颗糖。   郑灿蹲下询问女儿:“元元,你哪来的基地币买糖?”   在末世,温饱都成问题的情况下,糖在各大人类幸存者基地都属于高奢品,加上基地币不易得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郑灿从没有给过小孩子零花钱在身上。   “神仙哥哥给我的,他说让我买糖。”王元元小朋友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黑葡萄眼,懵懂可爱,“妈妈心情不好,所以元元让给妈妈吃。”   郑灿最后收下了女儿的一颗糖,又留了一颗给女儿自己,这半个月里郑灿一直将这颗糖放在自己的工作服口袋中。   这颗糖是郑灿的希望,郑灿愿意相信在末世不带目的、不求回报帮助一名陌生孩子,对孩子释放美好善意的人,他们绝不会对人类存亡袖手旁观。   更不可能成为灭绝人类的刽子手。   所以,当渺无音讯一个月之久的霍序则再度出现在大屏监控画面中央,郑灿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心中更多的情绪竟是果然如此的骄傲快慰。   霍序则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这一个月的情况,省略去了自己与刑厄之间的细节,只说:“我有一个猜想,需要基地招募两名志愿者,最好是男性,身强体健,一名异能者,一名普通人。”   “志愿者具体需要做什么?”郑灿进一步询问。   霍序则直白道出:“我怀疑我的精神丝感染人后,被感染者通过进一步与我接触,例如再次感染我的唾液、血液中高含量强感染性的精神丝后,会起到负负得正以毒攻毒的效果。”   郑灿闻言一惊,心跳几乎失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或许人类有机会通过我的精神丝获得‘感染豁免权’。”   “感染豁免权”是委婉的说法,豁免就意味着免疫!   霍序则的这一猜测其实还没有得到严密证实,但基地招募的志愿者需要承担生命风险,他必须要将风险与回报一同摆出来,才好进行后续实验研究。   霍序则解释:“在南部基地研究院时,因为最初感染的发生就是因为我的血液样本保存不当发生污染才导致整个研究院全军覆没,所以从那以后我视自己的血液为洪水猛兽,再没有对此动过其他念头。”   精神丝含量过高的血液是重度感染源,所以霍序则对自己的血液讳莫如深避之不及,而正因为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人因他的血液感染,霍序则可能也错过了真正解除精神丝感染的契机与可能性。   “我小时候读《神雕侠侣》,对里面杨过中了情花毒后,天竺神僧说的一句话印象很深。”   霍序则说:“‘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句话虽然只是故事编撰,但事实上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经历的绝大多数病毒防治,其实不都出自依靠病毒激发自身最终获得免疫抗体吗?”   三天三夜的火烧研究院、南部基地的覆灭,加上霍序则在末世之初经历的灭门心结,让霍序则的意志几近摧毁,他将所有责任后果揽在自己身上,不再执着求生,但求一死。   如果不是因为来到北部基地,如果唯一能处决他的那个人不是刑厄,如果刑厄没有默默暗恋霍序则九年……霍序则早就死了。   “你想志愿者主动被你感染?”郑灿心脏砰砰直跳,“可你不是说你的精神丝对人体大脑的感染破坏是不可逆转的吗?”   郑灿相信霍序则是个好人,为了人类利益,他愿意只身赴死足以证明他的立场与决心,但是好人不代表霍序则没有感染致死过其他人。   南部基地的覆灭、北部基地半夜偷偷潜入首席执行官居所的那个人、南部基地曾经的异能者领袖戚怀仁都是范例,郑灿激动之余却还有许多疑问难以确认。   “因为我没有对他们进行过二次感染。”霍序则回答。   从霍序则醒来,见到自己与刑厄当时那样的情形,迷茫震惊之余,更多的就是不解。   刑厄的异能等级有高到免疫他的精神丝感染吗?   可当霍序则亲吻刑厄,他甚至还能感应到刑厄的唾液中有他微量的精神丝存在。但刑厄又的确没有与从前那些被霍序则被感染后的人一样,陷入失忆、失控、幻觉、疯狂的情况。   霍序则反复对比刑厄与从前被他感染的人经历不一样之处,发现只有刑厄在他失控的最后一个星期中,在他的无意识不自控和恋人的放任纵容双重巧合之下——   他密集、反复、一次又一次感染了刑厄,这一个不同。   当然也不排除因为刑厄是高等异能者,身强体健拥有顶级的自身免疫系统等其他特殊原因,所以霍序则向郑灿提出需要两名研究实验志愿者,一名异能者、一名普通人。   至于他会倾向于刑厄的情况是“免疫”而非发病时间的潜伏延长,则是因为霍序则在接受精神丝传递而来的刑厄心声时发现的另一点不同。   他不需要再刻意控制自己的精神丝,当霍序则的精神丝靠近刑厄之时,自然而然的意图就已经不再是试图入侵、感染、控制刑厄,反而十分亲近刑厄身体中的精神丝,就像是将他识别成了“自己人”?   “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实验依旧高危,所以志愿者必须清楚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面临牺牲。”霍序则同样将风险如实告知。   郑灿做丧尸病毒研究已久,她当然知道这种感染实验的高失败率与危险性,每一次当他们就要有所突破,马上就会发现病毒早已变异出千万种形态,他们苦心研究的百分之九十努力瞬间付之一炬。   这种一直在追赶,始终在做无用功的体验太绝望了,这还是郑灿第一次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最后一个问题——”半场开香槟是愚人的狂欢,毕竟在末世中经历的绝望多了,郑灿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将能够分担考虑的问题想周全。   她担忧问:“你的失控情况该怎么办?”   霍序则清醒时,当然一切好说,他本身就从事过南部基地研究工作,曾经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之首的南部基地研究院聚集着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   霍序则记忆、学习、领悟力卓绝,她不担心“正常”的霍序则有问题,但她不得不考虑如果是失控的霍序则呢?   霍序则的异能非同寻常,只派两名志愿者前往够吗?保卫人员、医护人员等需不需要从旁协助?   “关于我自身失控的问题,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解药。”霍序则忽然扭头笑了笑,视线离开监控屏幕,似乎看向了屏幕外。   郑灿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霍序则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对方没有入镜。   而那个人,必定只会是半个月前离开基地的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刑厄。   霍序则没透露控制自我的具体“解药”究竟是什么,与郑灿约定好志愿者招募期限和下次联络的时间后,再次关闭了监控。   “解药是什么?”一直守在霍序则身边的刑厄开口询问,他有些猜想但只有霍序则肯定了才能安心,“与我有关吗?要我怎么做?”   霍序则牵着恋人的手悠悠离开地下室,只高深莫测回了四个字。   “堵不如疏。”   迎接北部基地送来的志愿者是在三天后,郑灿行动果决迅速,第三天一早,轰隆隆的直升机降落在霍序则家庄园的停机坪,霍序则懒懒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耍赖抱怨:“头疼。”   话音刚落,一只带着厚茧的手立即在霍序则的太阳穴上力度轻柔地揉了揉。   霍序则闭着眼睛笑:“要咪咪抱。”   下一秒,毛绒绒的巨狮掉落霍序则怀中,说是怀中也不确切,毕竟刑厄庞然大物的精神体白狮比霍序则更高更大。   白狮小心翼翼又委委屈屈蜷着身体伏在霍序则身边,任由霍序则乱七八糟弄乱它的毛发。   霍序则依旧闭着眼,摊开另一边臂膀,又说:“要刑刑抱。”   带着人体灼热体温的身体抱住了霍序则。   霍序则挠挠恋人后脑勺还有些濡湿的发茬,将头埋进恋人香喷喷的肩颈:“跑完步洗过澡了?”   照顾没有意识失控的霍序则那半个月里,刑厄断掉了所有的日常训练运动,而在霍序则清醒后的第二天,带着一身伤、高烧都没能完全退的恋人就立即重启了每日严格的体能训练。   刑厄“嗯”了一声回应霍序则,问:“梁幸他们应该来了,你再睡会儿,我去看?”   “狮子留这里。”问完,刑厄又补充。   大概因为霍序则那次无意识“投湖”对刑厄的冲击太大,哪怕这几天霍序则一再强调自己现在连分裂幻觉都没了,刑厄但凡离开霍序则一分钟,他的精神体白狮还是会时刻紧跟霍序则。   “一起去吧,梁幸千里迢迢跑来‘赴死’,我不去迎接一下,我怕他一生气反悔跑了。”   北部基地要找寻两名志愿者,普通人还相对好说,异能者却十分难找。   异能者在末世属于极少数人群,他们拥有绝对力量以及与之带来的绝对特权,人性不适宜被考验,也难以被要求的,所幸霍序则还有这么个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   另一名普通人志愿者也是霍序则和刑厄的老熟人了,刘磊承下直升机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老大两米高的巨大精神体白狮。   “刑哥,霍哥!”   刘磊承屁颠屁颠兴奋地跑向自家老大,一口一个哥叫得不像来当感染实验志愿者的,倒更像是哪家久未出门的小孩儿终于找到机会度假旅行来了。   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失火后,除了安保楼内短暂一面,刘磊承再没有见过自家老大,北部基地全城戒严那段时间,基地内部各种消息真真假假议论纷纷,刘磊承枯坐家中也是急得团团转。   霍序则对刘磊承笑:“小刘副官一阵子不见,怎么好像长高了?”   刘磊承立即惊喜万分:“真的吗?我每天在家练跳高一天没落下!”   “那你楼下一定很烦你。”霍序则熟稔调侃。   而刑厄为人内敛,刘磊承跟了刑厄好几年了,刑厄这时见到对方,也只是克制地点头说了句:“辛苦了。”   辛苦什么呢?   辛苦相信他们,不远万里义无反顾奔赴“生死战场”。   趁着小副官跟上级报告北部基地处决执行处情况的空当,梁幸慢悠悠也走到霍序则跟前。   霍序则还没来得及跟久未见面的好友打招呼,梁幸忽然二话不说动作夸张又莫名其妙地一把搂住霍序则。   站在霍序则身后一步正听小副官巴拉巴拉恨不得把所有小道八卦消息一并报告出来的刑厄一顿,扭头看向梁幸。   梁幸只装作没看见,抱着霍序则的背就是一顿狂拍。   霍序则挑眉推开好友:“抽风?”   “好久没见,抱一下不行?”梁幸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回。   他将一个方方正正还系着蝴蝶绑带的礼盒交给霍序则,继续十分带有故意挑衅意味地用在场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说:“给你带的礼物!”   霍序则不清楚梁幸当着刑厄的面作死搞什么幺蛾子,但他知道梁幸带的是什么,还是面不改色接过了礼盒。   刑厄的目光直直望着霍序则怀里抱着的盒子,霍序则注意到了,可这会儿却还不方便让刑厄看到里面的东西,所以霍序则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被好友摆了一道。   往庄园主楼走的路上,梁幸非要跟霍序则勾肩搭背,霍序则甩了一下没甩开,梁幸暗自使力,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兄弟为你命都豁出去了,你别太见色忘友啊!”   五年生死之交的确了解霍序则,到底这次研究实验结果犹未可知,梁幸两肋插刀来这一趟……霍序则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和好友较劲。   刑厄和刘磊承走在他们后方,刑厄沉默地看着梁幸搭在霍序则肩膀上的手。   因为梁幸比霍序则要矮上半个头,所以从后方看过去,霍序则为了迁就梁幸只能微微斜着身体,用一个一看就不会舒服的姿势跟着梁幸的步伐节奏行走。   梁幸五年前曾经来过霍序则家一次,也陪着霍序则在房间收拾过离家的行李,于是一进庄园主楼,梁幸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嚷嚷着要去霍序则房间休息。   “休什么息,地下室干活。”   梁幸“操”了一声,百般不情不愿。   霍序则偷偷勾了下跟在他身后的刑厄小拇指,回头悄声耳语:“今晚我来做饭,梁幸他们带了些物资来,一会儿劳烦小副官搬一下,我给梁幸做个初次接触感染实验就上来做。”   刑厄的视线从梁幸站着的方向,转向前往地下室灯光昏暗的楼梯间,英挺的眉目不易察觉地拧了下,但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只问:“刘磊承这里,需要我怎么做?”   霍序则指定需要一名普通人志愿者,其实是想先试试已经被自己的精神丝感染并疑似产生了免疫抗体的刑厄有没有可能作为次级传播源再次感染他人。   霍序则精神丝的入侵性太强,进行传播感染中面对普通人,又或者身体稍差、年龄稍大的人群时,有可能会让这类人群的脑域立即遭受破坏,一旦没有潜伏缓冲阶段,二次感染作为“解药”的机会也就不存在了。   霍序则挠挠恋人的掌心:“还请严肃的首席执行官大人多理理咱们小副官就行。”   最好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如果目前身体里含有微量霍序则精神丝的刑厄通过说话、对视,或者接触也可以感染他人,又不会致他人脑域彻底遭到破坏发狂。   当然,如果达不到这样的理想状态也没关系,只要还有除刑厄以外的第二个人被霍序则感染后能成功不再致幻发狂,那么就证明霍序则的设想至少有一部分正确。   而这一部分的正确性就足够当今全球所剩的人类幸存者真正看见末世终结的曙光。   梁幸跟着霍序则进入主楼地下室后,霍序则关上门,转身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洁癖好了?发什么羊癫疯?”   身后的梁幸正不出霍序则所料,忙着找洗手液洗手消毒。   梁幸一面一口气挤了三泵洗手液,连手带胳膊一阵搓洗,一面扯着嘴角冷哼一声:“怎么?就他妈准他拆我姻缘,我报复一下不行?”   “拆你姻缘?”霍序则疑惑重复。   在霍序则与刑厄刚在北部基地重逢之初,刑厄因为误会了梁幸与他的关系,的确搅黄过梁幸的一次相亲,但梁幸现在所指的显然不是当初那件事。   “刑厄不同意你追小运吗?”他不解问。   由于担心自己的精神丝感染普通人殃及无辜,霍序则在与刑厄的妹妹接触时,其实基本没有看过对方的眼睛,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刑运偶尔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仰慕与复杂。   梁幸又是一声冷哼:“你不是能读心,自己读呗。”   “懒得读,别惹他。”霍序则垂眼回。   梁幸“操”的一声:“还着急护短上了?刑厄这家伙泼老子冷水!”   其实刑厄的妹妹对霍序则有些特殊情愫这件事,梁幸早看出来了端疑,只是霍序则不知道,又有刑厄挡在中间,人家妹妹这点情窦初开注定无疾而终。   他倒不介意自己现在想追的人对霍序则另眼相待过,同学一年,末世结伴五年,霍序则那张具有迷惑性男女通吃的脸招花引蝶的本事,梁幸早已见怪不怪。   如果真要计较起来,只要梁幸还跟霍序则是朋友一天,那他估计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霍序则闻言“哦”了一声,神色淡淡:“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让刑厄觉得配不上小运的事。”   梁幸破口大骂:“你个有异性,呸,是有同性没人性的玩意儿,五年革命友谊被狗吃了?老子还巴巴来给你当小白鼠!”   霍序则正解开自己的衬衣领口,脱下半边袖子,给自己扎了一针抽血,突然说:“阿梁,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梁幸一顿,抬眼怒瞪霍序则:“你什么意思?”   霍序则语气平淡,说:“五年前我家的事,不是你的问题。”   梁幸和刑厄一样,是高等异能者,刑厄因为爱霍序则,自愿为他殉情所以无畏感染,但梁幸不一样。梁幸今天站在这里,是丢下了含辛茹苦养育他二十载的舅妈,他在人类幸存者基地的身份地位,还有他刚下定决心想追求照顾的女孩儿。   作为朋友、兄弟,梁幸当真没的说,这五年中,如果没有梁幸,霍序则很难保证,刑厄在北部基地遇见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他自己。   “我一直陷在自责愧疚的情绪里五年,你就像我的一根救命浮木,明知道那些事和你没关系……”   “序则。”梁幸皱着眉,试图打断霍序则。   霍序则摇了摇头,说:“让我说完。”   他第一次在提及自己父母家人离世的这件事时,没有戴上假面非要微笑示人,霍序则平静且客观地指出:“这件事我和你都没有错,错的一直是行凶者。”   “末世先杀圣母”,这句乍听之下仿佛还颇有几分道理的话,其实根本就是谬论,是一种避重就轻转移主要矛盾,甚至为罪恶找借口开脱的扭曲价值观。   霍序则的父母好心收留远道而来投靠家中仆人的亲戚,霍序则和梁幸做出他们认为当下解决问题最合理、最优解的决定,然而命运最终走岔了路发生了悲剧,错的并不是他们。   该忏悔、报应、永坠深渊的也不该是他们。   “我应该向你道歉,阿梁。”霍序则雾灰色的眼,诚挚望向好友,“也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这一路从来没有放弃我。”   霍序则和梁幸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刑厄的白狮傲然蹲立在门口等待着。   梁幸不动声色瞥了眼某个角落后,朝霍序则抬了抬下巴:“今晚老子要吃红烧狮子头!”随后扬长而去。   刑厄在梁幸前脚离开后,出现在楼梯拐角的暗处,正是梁幸刚才状似不经意瞥了眼的地方。   他走上前,替霍序则将两颗没来及扣全的衬衣领扣扣好。   霍序则没骨头似的顺势依到自家恋人身上,有些散漫地抱怨,又像是撒娇:“好累啊,刑厄哥哥。”   “背你上去。”刑厄扶住霍序则。   霍序则将头搁在刑厄的肩窝里,没说要背还是不要,只是有些好奇地问:“梁幸说,你对他这个‘妹夫’人选不是很满意?”   刑运涉世未深,单纯藏不住事,刑厄临离开北部基地前跟妹妹说的话,梁幸几句话就给套了出来,只是他也没有向霍序则提刑厄说那几句话起源究竟是因为什么就是了。   刑厄摇了摇头,回答:“没。”   也不知是不是开了荤,霍序则近段时间手脚越发不老实,跟恋人腻在一起的时候没事就爱往人家衣服里钻,也不干别的,问就是“摸摸腹肌”。   这会儿霍序则的手因为抽血有些泛凉,担心冻着恋人的肚子,所以虽然脑袋在人家肩窝腻腻歪歪左摇右晃,手倒老老实实只揽着刑厄的后腰。   刑厄应该是感觉到霍序则手的温度了,攥住他的两只手主动放进了自己的上衣下摆里。   霍序则问:“凉不凉?”   刑厄摇头:“不。”   感觉到霍序则想将手掌蜷起来,避免凉到自己,刑厄又补充了句:“舒服。”   霍序则没忍住一笑,他家恋人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不言不语,可每次这种时候突然吐露那么句坦荡直白的话,句句都能说到霍序则心坎上。   倒让霍序则时常感到招架不住。   指腹在恋人线条分明的腹肌轮廓上打着圈,霍序则拖长着调子:“刑刑就算真不满意梁幸也是应该的,如果以小运的亲生哥哥做标准的话——”   “梁幸哪有我们刑哥肌肉这么好摸?”   冰凉掌心下的腹肌骤然收紧。   “喉结那么性感……”   白金色发丝拂过的喉结不住颤动。   “还有天神下凡一样的第三只眼睛……”   温柔亲吻的眉心舒展沉溺。   霍序则其实对刑厄是否满意梁幸,愿不愿意梁幸追求刑运并没有想插手说话的意思。   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不过是为了侧面告诉他家永远闷声吃醋,只会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情绪的恋人,梁幸刚才的所有行为就是为了故意气他。   刑厄很聪明,当然看得出梁幸的刻意。   但明白归明白,在意仍旧在意,然而这会儿当霍序则回头哄自己,刑厄却只是握紧霍序则放在他腹部的两只手,说:“我该谢谢他。”   “小运,我也要谢谢你。”霍序则曾经也对刑厄的妹妹说过同样的话。   当你真正深爱一个人时,午夜梦回猝然惊醒都会忍不住默默庆幸在自己不在那个人身边的岁月里,爱人身边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支持陪伴。   霍序则雾灰色的眼底笑意更深了,他回握刑厄的手,忍不住咬着恋人的耳朵,轻声喟叹:“我家刑刑……”   刑厄气息微乱:“霍霍……宝贝。”   而当地下室楼梯口二人正浓情蜜意,心猿意马之际,地面一层楼梯间忽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霍序则都还来不及将手从刑厄的上衣衣摆中拿出来,刑厄的副官刘磊承一面噔噔噔跑下楼,一面手里拿着一沓不知从哪发现的奖状一惊一乍:“霍哥,原来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年级第……”   最后一个“一”字倏然卡在了嗓子眼,刘磊承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小副官瞪大了眼,说不出是惊恐还是呆滞,就那么木然地与楼梯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面对面。   一秒,两秒,三秒。   地下室楼梯间的空气在静默了三秒后,刘磊承蓦地双手捂紧嘴巴,一声没吭扭头又噔噔噔跑上了楼。   甚至在跨越最后一级台阶时,由于步子过大过快还不小心磕绊了一跤。 第54章 关于明恋   梁幸和刘磊承共同在霍序则家的庄园住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期间,梁幸除了刚被霍序则精神丝感染的初期出现过焦躁不安、精神力不集中,以及短暂异能失控,在反复几次注射过霍序则的血清样本后,情况开始好转。   而作为普通人的刘磊承相对来说情况就较为麻烦,他经历了长达数十天的幻觉期,有段时间根本夜不成眠、无法自主进食、身体失能,一周就暴瘦了十几斤,霍序则几乎以为实验要失败了。   好在最后在少量多次尝试注射过刑厄的血清蛋白后,刘磊承的幻觉症状也终于慢慢得到了缓解改善。   霍序则猜测,自己的血清大概率只能激发身体强壮又或者就是等级需要足够高的异能者自身产生精神丝免疫抗体,而像刘磊承这类普通人如果想要获得感染免疫,则需要次一级异能者体内的血清抗体帮助完成。   在刘磊承情况逐渐稳定的第四天,北部基地城防部长王展望传来消息。   观察中心基本重建完毕,但由于观察中心大火引发了新一波基地感染潮,他在急召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返回基地共同渡过难关。   中秋节前一天,刑厄清早准备离开庄园,梁幸的情况也已经稳定,顺路驾驶飞机与刑厄一同回程。   霍序则塞了一个食盒放刑厄怀里,食盒是透明的,里面放着四块模样精致的月饼,都是霍序则为了中秋亲手做的。   “路上打发时间的零食,这次就不要留那么久了。”   霍序则不得不嘱咐清楚,毕竟上一次刑厄与梁幸共同出基地执行任务,大夏天的二十个粽子刑厄愣是精打细算吃了一个星期。   “里面没有香蕉馅的,不要分给梁幸。”霍序则又说。   已经坐上直升机主驾驶座的梁幸闻言不服气了:“怎么的?霍大少爷卸磨杀驴是吧?”   “你有时间吃东西?”霍序则毫不客气反问。   直升机飞行高度低,飞行员全程都必须全神贯注,而且梁幸外出这么久,他的舅妈得到他要回基地的消息,一定做了一桌子菜等着,梁幸不留着肚子回家都是对不起老人家的一番劳动心意。   “让你家这位喂我呗!”梁幸却不罢休,继续口头挑衅,“你以前不也这样喂过我~”   梁幸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霍序则混久了,恶趣味十足还记仇,他点名要吃“红烧狮子头”被霍序则无情拒绝,要演戏报复刑厄背后拆他的台霍序则又不配合,于是就爱嘴上时不时刺激刑厄。   “造谣犯法。”霍序则挠了挠恋人的掌心否认。   梁幸白眼差点翻到天上,不爽道:“腻歪完了没?走不走了!”   霍序则最后抱了下刑厄道别,刚准备松手,刑厄握着霍序则的手却没放。   “我很快回来。”刑厄说。   霍序则摸摸恋人的眼睛,笑了笑回道:“也许我先回北部基地呢?”   精神丝感染免疫实验目前的实验样本量还太小,并且刘磊承的情况也还不好说,第二批实验志愿者早就在招募中了,霍序则如果有一天真的主动返回北部基地……   那一天,大概也就是末世迎来转机的历史性时刻了吧?   刑厄返回北部基地后,马不停蹄进入重建的观察中心处理高危感染者,但因为霍序则的精神丝研究,他们执行处的处决标准也发生了相应规则变化——   除非完全失去神智的感染者,其他感染者一律由异能者梁幸负责分批送往霍序则所在庄园。   刑厄原计划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处理完执行处的事返回庄园,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城防部长王展望意外感染被紧急送出基地,刑厄反倒被留下来暂代了城防部指挥一职。   一个月后,王展望顺利回归,刑厄终于得以卸任,却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救援任务。   西部基地发生大面积感染潮,西部基地内部大乱,向北部基地发出紧急求助。   “这个任务其他人不能执行吗?”   随着陆续送过去的感染实验者增加,霍序则于三周前开始闭关,已经大半个月没了霍序则消息的刑厄早已归心似箭。   “梁幸还在负责实验人员运送工作,异能者中你是北部基地等级最高也是极可能产生了感染免疫抗体的异能者,这个任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郑灿的弟弟郑燃与他的同性异能者伴侣,曾经就是在转移西部基地两名研究员时感染牺牲,她不希望他们北部基地再次踏入西部基地的异能者重蹈覆辙。   她道:“最重要的是,西部研究所内存有全球有记录的,上一代丧尸王的最高危一级变异病毒样本,这东西霍序则在闭关前就跟我提过,但西部基地当时自顾不暇没办法提供给我们。”   “你希望我拿回那个样本?”刑厄问。   郑灿在刑厄面前搬出霍序则,无异于等同放出了杀手锏,刑厄最终同意前往西部基地参与协助救援行动。   “这次任务结束,我会去找霍序则。”刑厄不是询问,而是通知郑灿。   郑灿利落答应:“好。”   刑厄在西部基地一待又是大半个月,等到西部基地的感染内乱暂时平息,刑厄一刻都没有多留立即带着病毒样本驱车离开了西部基地。   只是半路上,刑厄的车辆遇到了些故障无法继续前行,他在联系北部基地后,基地给出的答复是会派遣直升机去接刑厄,让他原地等待。   当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出现在刑厄的头顶上空,刑厄抬头望向天空,心跳忽而有一瞬失速,那种熟悉的不受控的心跳加速感……   直升机没有完全落地,只是在低空放下了绳梯,刑厄顺着梯子爬上直升机门前,目光始终一错不错盯着直升机驾驶座位置。   然而当他真正进入直升机内部,一个中年陌生男性扭过头,抽空朝他友善一笑,主动打招呼道:“刑执行官。”   不是霍序则。   刑厄回了句“麻烦了”算作回应,面上神色虽然不显,但淡淡垂下的眼底却掩不住的微微失落。   他已经与霍序则断联一个半月有余,上次联系研究所所长郑灿,郑灿非常高兴地告诉刑厄,她觉得距离末世成为历史也许很近了。   刑厄还以为……   一路上刑厄始终低着头,手里握着一部末世已经很少有人用了的手机。   非特殊情况,霍序则习惯使用手机与人联系,刑厄的手机上基本没人找,但重逢霍序则后,他的手机从不离身也一直都是满格电量。   就在刑厄低头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无心窗外风景时,飞机后舱座位传来一丝异响。   刑厄反应极快,立即警惕回头:“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这架直升机的后座放了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大约有一米高,刑厄上飞机时就注意到了,但箱子上系了一个蝴蝶结彩带,看起来像是一个超大礼品盒,所以刑厄没有多问。   可刚才的声音分明只可能是从这个箱子中传出来的?   里面是……活物?   飞行员也回头瞄了眼飞机后排,随后解释:“其实我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这是梁指导员托我带回基地的,不然劳烦执行官帮忙看看?如果东西损坏了我怕赔不起。”   刑厄目光紧盯着后座硕大的盒子,解开安全带离开直升机副驾座位。   他抬脚走近,抬起右手,手的位置还未到达一米高的圆筒状礼盒系带处,礼盒发出“砰”的一声,盖子骤然自己从礼盒内部被顶开,刑厄一怔。   礼盒中的人原本计划噌的一下站起来给外面的人一个惊喜,顺势给予久未见面的恋人一个热烈拥抱。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霍序则只露出半截上半身,可怜巴巴盘腿窝在礼盒中:“刑刑,你怎么这么久才发现我,腿麻了QAQ”   霍序则说话自然是不可能凭空冒出“QAQ”表情的,但这位霍少爷不走寻常路,闭关近两个月也不知躲在实验室里憋坏了,竟生生口头说出了“Q”、"A"、"Q"三个字母。   礼盒外的刑厄愣了一秒,反应过来立即去扶霍序则起身。   就这样,久别重逢本来打算耍个浪漫闪亮登场的霍序则,最后如同一个瘸子一般被自家恋人公主抱出了大型礼盒。   霍序则出礼盒时偷偷瞄了眼飞机驾驶座位置,好在飞行员本就是看着霍序则进入的礼盒,阅历足够遇事沉稳,后面那么大动静,飞行员愣是一下没回过头。   刑厄将霍序则抱出礼盒后,径直放在了飞机后座位置,他单膝蹲下仔仔细细替霍序则扣好了安全带,自己却好半晌没有坐上其他座位。   霍序则摸摸刑厄蹲着刚好齐平他胸口的脑袋,放低了声音像在说悄悄话:“怎么了?我家刑刑看到我都不说话了,生我气了吗?”   霍序则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加上他前科累累,每次短暂分开最后都搞得生离死别似的,都给他家恋人造成心理阴影了。   “你先坐好,安全带系上。”   直升机空中飞行时到底不够稳定,霍序则将刑厄拉起按坐到自己身边位置,又像刑厄刚才一样,亲自为他系好安全带。   还来不及收回手,他的手腕便被握住。   “霍序则?”刑厄嗓音有些哑。   霍序则忍不住笑了,他家刑刑似乎每次久别重逢,都是只会叫这三个字,仿佛“霍序则”三个字代表了一切,包罗万物,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再需要赘述其他。   “不叫霍霍了?”他眨眨眼回应恋人。   见刑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衣服,霍序则又主动贴心解释:“上次梁幸来当小白鼠不是带了个‘礼物’?这件校服是我托梁幸当时带过去的。”   当初梁幸为了“报复”刑厄,还非常恶心的弄了个礼物盒子,盒子上又扎了个蝴蝶结“送”给霍序则,霍序则那时候想给恋人一个惊喜,不好直说盒子里是什么,只能吃下哑巴亏差点被梁幸坑死。   可惜后来刘磊承实验结果不太好,霍序则愣是在刑厄离开庄园执行任务前,都没机会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重见天日。   这个“惊喜”也就一推迟便推迟到了现在。   刑厄太久没见霍序则了,如今穿着高中校服的霍序则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刑厄几乎挪不开眼。   “头发。”半晌,刑厄再次开口。   霍序则“哦”了一声,继续耐心解答:“头发长长了,本来想剪了的,但是想着我家刑刑喜欢,所以为了不碍事只能扎起来了。”   他偏了偏头,眉眼阳光毫无阴霾,一缕长发顺着他的前额不小心垂落下来,刑厄抬起手,悬停了下,慢慢抚上霍序则柔顺的发丝。   霍序则会心一笑,好在他家刑刑还记得“不要停在前面”的话。   他又主动交代:“之前漂染的白金色颜色掉了有些难看,刚好我家有发型屋,有个女志愿者就用过期染发膏帮我染了一下,好看吗?”   分别前霍序则一头白金色发丝赫然变作了亚麻色,是介于黑色、棕色、灰色三种颜色之间的那种深亚麻,配上霍序则带了些混血基因的雾灰瞳孔,有种说不出的异域风情。   平日里都是霍序则抚摸刑厄的精神体白狮,现在直升机空间小,容不□□积庞大的白狮,霍序则就给恋人充当小宠物,解了头发让他家刑刑摸个够。   当直升机到达北部基地,下了直升机后,霍序则与刑厄没有选择坐车而是步行走在北部基地的道路上。   刑厄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北部基地了,再回来,他发现基地居民的出行情况似乎变了,即使是走在从前较为偏僻的“机场”路段,偶尔也会有三三两两的普通民众出现。   那些普通居民脸上,眼睛、口鼻也都没有进行遮挡防护,反倒是霍序则和刑厄还遵循原有的出行守则,下直升机前都戴上了口罩。   霍序则双手插着兜走在刑厄一侧,不由感叹:“上次经过这里好像还是和刑刑重逢。”   当时霍序则装瞎初到北部基地乍到,早在路上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他那时候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还曾怀疑过跟着自己的人是不是带路那人的同伙。   结果在一间偏僻逼仄还臭气冲天的厕所里,他就那么水灵灵地被高中老同学“英雄救美”了。   霍序则与刑厄走了没多久,不远处的铁轨上又传来列车“轰隆隆”缓慢驶来的车轮有规律滚动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候北部基地还是初夏,一言不合就是一场倾盆大雨,而现在却已入秋,明明也就一个季节更替过去,他们却好似经历了一辈子那么长,情爱、生死、离别、殉情……   霍序则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勾了勾刑厄带着硬茧的手指,也不管零星路过的路人们异常的眼光,就那么牵着恋人走向斜坡,走下那条熟悉的铁轨。   “那时候如果你没有在这里救下元元,也许我们就没有现在了。”   霍序则感叹:“幸好我们刑刑身手好,还乐于助人!”   刑厄的目光从头到尾没从霍序则身上移开,无论是对呼啸而过的列车,还是偶尔擦肩而过的路人,他始终只看着身边的人。   “是因为你。”刑厄说话总是这么言简意赅。   那时候如果不是霍序则预见撑开的伞会被列车卷进轮底,王展望与郑灿的女儿没有获救,郑灿就不会力排众议说服北部基地同意配合精神丝研究。   要是那时候他们真的一走了之,刑厄或许还是会殉情,但……   “你会一个人去死对吗?”刑厄喜欢了霍序则太多年,他的生命里只有过三个人,母亲、妹妹、霍序则。   他了解霍序则,某种意义上比了解他自己,又或者比霍序则自己更加深刻透彻。   霍序则能为了最后陪刑厄一程,不惜代价剖挖丝腺、戳眼、折断精神体的八只触肢,霍序则会用尽一切办法陪刑厄,可当最后这一切方法都不再起作用时,他会离开。   “我答应过你不死了就说话算话,也许我和刑刑也能约定个十六年后再见面什么的?”   霍序则看似否认了“一个人去死”的说法,然而他这句轻描淡写仿佛玩笑似的回话内容中透露出来的,又像是一种对恋人猜测的委婉肯定……   霍序则有段时间爱看武侠小说,金庸著作的《神雕侠侣》中女主角小龙女深受重伤不忍恋人陪她赴死,留下了十六年后再见的善意谎言独自跳下绝情崖底。   霍序则一直对自己放纵自我,因为抵抗不住诱惑自私地接受了刑厄的感情又无法负责而十分愧疚,又怎么舍得刑厄真的放弃所有陪他一起死?   “其实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霍序则笑了下,一句话带过了这个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印证的问题,只说,“我当时就是觉得不能再让刑刑伤心了,我都快成渣男了。”   说起来,把霍序则装进礼盒里给刑厄惊喜的主意实际上是梁幸出的,那辆直升机在前往西部基地接刑厄以前,先到霍序则家的庄园接走了霍序则。   礼盒就在直升机上,刑厄久没回家,梁幸趁虚而入可谓情场得意,又开始想着讨好大舅哥。   分别了几个月,霍序则原本打算带一束自家庄园种的花见恋人,但在看到飞机后座那么大一个礼盒后,他又果断将花扔下了。   “我怀疑梁幸是在给我挖坑!”   分裂的幻觉世界不再出现后,霍序则身上沉稳沉静的气质一下子淡去了许多,加上如今清瘦高挑的身形上还穿了件青春无敌的高中校服,反而有种“返老还童”的少年感。   霍序则晃了晃牵着的手,向恋人告状。   “谁不知道上一个带着花把自己装进礼物盒子里的家伙被骂渣男好多年了,我要带着花蹲盒子里,下回他非笑我是‘霍书桓’了!”   霍少爷天性浪漫,不仅爱看武侠小说,小时候家里管得不严,父母陪他玩泥巴,他陪父母看情感大戏,但刑厄的童年显然与霍序则不一样。   他连《神雕侠侣》都不曾看过,还是上次霍序则在跟郑灿讨论精神丝研究新进程时提到,刑厄后来恶补才了解大致故事,更不要说《情深深雨濛濛》那种伦理言情剧了。   “你不是渣男。”虽然没看过,但不妨碍刑厄护短。   霍序则觉得他家刑刑很有几分恋爱脑潜质,无论自己做的许多事是否事出有因被逼无奈,但对刑厄造成的伤害,感情上的也好、身体上的也罢,都是实打实的。   可每次霍序则道歉说自己错了,无论他家刑刑上一秒多生气,刚刚经历了什么生死,刑厄每一次回答他的都是:“你没做错。”   霍序则将那套被刑厄珍惜收藏了九年的校服拉链拉开,就像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一样,脱下校服递给刑厄。   他看着刑厄:“刑厄同学,上旗台记得要穿校服。”   刑厄一愣,喉结不自觉滑了滑。   九年前,脱下校服外套只穿着白T的少年肩背很薄,身形却挺拔如松。   而九年后,岁月在霍序则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上仿佛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霍序则校服里面是一件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白色背心,样式十分眼熟。   “这是我的刑刑自留款。”见刑厄看着自己身上的背心,霍序则毫不避嫌“偷”拿人家东西的行为。   他靠近刑厄刚准备继续说点什么,铁轨旁的斜坡上走过几个人。   刑厄迅速将校服重新笼罩到霍序则肩上,又将霍序则一下子推到铁轨旁的斜坡脚下,贴着茂密丛生的杂草掩住二人身形。   “你们听说了吗?提出废除居民出行守则的居然是那个住别墅的‘丧尸王’!”一个女声担忧道,“他不会是想把我们都骗出家门,然后一网打尽全吃掉吧?!”   “随便吧,感染老子算了。”另一名听得出年纪稍轻的跳脱男声回话,“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关在家里跟坐了五年牢没什么分别,还不如变丧尸在外面大摇大摆,反正死了也没痛觉。”   又有一名稍微年长些的女声接话训斥:“你这死孩子整天胡说八道,这话要是被基地出行处的听到了,家里住的不舒服准备进观察中心是吧?”   “现在还有什么出行处,出行守则都没了!”   年轻男生好像被年长的女性打了一下,语带委屈又不敢真反抗:“而且观察中心不是也被那什么姓戚的异能者一把火烧了吗,好像就是为了那个‘丧尸王’!”   “这个应该是假传闻吧?”最开始那个女声说,“那丧尸王不说是另一个南部基地来的异能者养的菟丝花吗?”   青年男声持反对意见:“不对不对,是南部基地那两个异能者抢同一朵菟丝花!”   就在三人站在霍序则与刑厄头顶讨论“霍序则是归属于谁的菟丝花”时,边上似乎又走过来一个人。   斜坡杂草掩护下的霍序则与刑厄听到脚步声,那人兴奋插话道:“该说不说异能者都是重口味,第一次听说有人养‘丧尸王’当菟丝花!”   走过来的是一名男性,年纪应该介于原来铁轨斜坡上的三人中,年长女性与自称变成丧尸也无所谓的青年男性之间。   他先是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报了名字和所住区域,随后说:“这五年孤家寡人可憋死我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聊天吗?”   大概他这句话是对着那名年纪小一点的女性说的,年轻女声回答:“当然可以,很高兴认识您。”   “其实我听到的版本好像和你们有点不一样?”那名新来的男声道,“你们说的‘丧尸王’是异能别墅区里那位脑域异能者吧?”   “我怎么听说,他住的房子是我们基地首席执行官的?”   或许真是五年“静默”末世憋坏了,男性也开始集体八卦起来,新来的男声调侃道:“就算是菟丝花,那位也应该算是我们基地首席执行官刑厄养的菟丝花才对!”   “这个版本我也听说过!每想到那个刑厄平常杀人不眨眼的,居然还是个大情种!”   先前的少年男声立马接话:“那个‘丧尸王’大闹北部基地大楼的时候,据说刑厄冲冠一怒为红颜,差点把整个基地的高层全给灭了!”   “徐安康,不许夸张造谣!”年长些的女性呵斥,“成天在家也不知道读读书学习学习,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而且基地首席执行官的名讳是你能瞎叫的吗?”   被直呼大名的“徐安康”唉哟了一声,一叠声:“妈妈妈妈妈……快放手,你儿子耳朵掉了!”   年长女声问:“还乱说话吗!”   徐安康回答:“不乱说了,不乱说了……那什么冲冠一怒为蓝颜还不行吗!”   还躲在斜坡下“听墙角”的霍序则和刑厄:“…………”   年长女性显然也被噎了下,再次扬高声量:“徐、安、康!”   “错了错了,我闭嘴行了吧……”   而在“徐安康”与母亲耍贫嘴斗智斗勇之际,北部基地从前一天都没什么人经过的路段居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被“徐安康”母亲教训儿子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新人加入话题说:“我也是这样听说的!好像南部基地来的那名姓戚的异能者对住在我们首席执行官别墅里的那位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于是姓戚的就被刑厄——”   霍序则与刑厄头顶斜坡上的空气静默一秒。   接着听到一声清脆的“咔”,那人继续说:“亲手嘎掉了!”   斜坡上几人倒抽一口凉气。   被母亲管着的少年男声趁机嚷嚷:“嚯,那哪里是什么‘丧尸王’,确定不是末世苏妲己?!”   人声渐远,霍序则被恋人保持帮他拢衣服的姿势一直没动,直到那群人走远他低头看了眼,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在了他与刑厄之间。   “什么东西?”霍序则悄声问,仿佛斜坡上方的人还没走,而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刑厄从军装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东西交给霍序则,霍序则扫了眼,随即佯装懊恼道:“刑刑怎么还给我带礼物了,我都把花扔了。”   刑厄顿了下,低声解释:“是病毒样本。”   半月前,郑灿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刑厄前往西部基地主持救援的。   霍序则点点头,眉眼弯弯还是笑:“这就是礼物啊,傻刑刑。”   霍序则的异能等级很高,实际上高于上一代丧尸王,这在一年多前南部基地歼灭上一代丧尸王的战役中,他以一人之力防护了所有参战异能者未被感染就已经得到体现与证明。   要不是后来他的异能持续暴涨,自身也逐渐陷入失控,其实末世早该在第四年时就彻底终结。   “之前一个月里,郑所长和我共同做了多组对照试验,基本已经确定我的精神丝等级优先于目前所有已发现的变异丧尸病毒类型,只要能够对我的精神丝感染产生抗体,那么他们对其他变异病毒类型就都能够免疫。”   而同样的,当霍序则不再需要刻意控制自己乱窜的精神丝,不再靠自残压抑自身暴涨的异能,他自己的幻觉分裂症状也基本再没出现过。   “还是我们刑刑厉害,我都疯了也能被你救回来。”   刑厄在霍序则清醒过来后说过,他在“发泄”出来以后会安静一段时间,这无意之中给霍序则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换句话说也就是“发泄”给了困在霍序则身体中暴涨的精神丝一个出口。   然而当时如果不是刑厄,已经无意识不受控的霍序则其实根本早已失去了“发泄”途径。   如果没有刑厄,如果不是刑厄不顾一切的牺牲殉情……   霍序则给刑厄分享完他消失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他笑了笑,又说:“郑所长把你哄骗去西部基地,大概是想替你挽回名声,为将来铺路。”   既然霍序则的精神丝等级远高于上一代丧尸王,那么上一代丧尸王的病毒样本也就变得可有可无。   霍序则猜测,郑灿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刑厄派遣去西部基地,很有可能是基于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即将成为历史的末世结束后,他们这些异能者该如何自处。   就像刚才在轨道斜坡上偶遇的几人所各自接收到的“八卦传闻”一样,刑厄作为末世中现存等级最高的身体强化异能者,精神体异能技又那样逆天让人生畏。   他的名声如果不够正面,当大家聚焦的目光由防不胜防的丧尸病毒上转移开,那么刑厄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人们声讨、惧怕、防患于未然的对象?   霍序则忍不住自嘲道:“刑刑一世英名都快被我这个‘末世妲己’毁光了。”   好在做好人好事还是能换来好报,刑厄救了郑灿与王展望的女儿王元,王元为刑厄扫清未来道路。   末世先杀圣母,而“圣母”也迎来了春天。   然而刑厄一边把校服重新给霍序则穿好,一边只严肃回了句:“不关妲己的事,是纣王心性不坚。”   霍序则:“……”   霍序则还没打算认下“末世妲己”的名号,他家刑刑这就开始为“妲己”正名了……   中秋节以后夏季过去,气温逐渐转凉,刑厄没霍序则脑中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认真替内搭只穿着一件单薄背心的霍序则套好校服,又在企图将校服拉链拉至最顶时,被霍序则抬手挡了下。   “刑刑,我又不是没穿裤子。”霍序则无奈道。   刚才听见有人过来,刑厄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霍序则遮得严严实实。   刑厄绷着脸,眉心微拧:“我的。”   霍·妲己·序则:哇哦,他家纣王·刑好强的占有欲呀。   “先让我把台词说完。”先前在铁轨旁霍序则刚准备说话,就被一群太久没出门,八卦表达欲爆棚的北部基地居民打断了。   霍序则顺势握住刑厄还扣在他校服拉链上的手,看着刑厄的眼睛,温柔询问:“刑厄同学,你愿意和我谈场早恋吗?”   ——穿校服的原因就是为了圆恋人一个高中的遗憾。   可当霍序则真正说出这句早已设计好的话,他又在想,其实刑厄何尝不是他积极努力做好人好事,上天奖励给他的呢?   “我想到送刑刑什么礼物了。”   霍序则有一把刀片,是从刑厄的手动刮胡刀上取下来的。   他用这把刀片自残抑制过精神丝的乱窜,用这把刀片克制过自己撞破刑厄九年暗恋后难以平静的心绪,用这把刀片耍浪漫道歉割断过自己的蜘蛛丝,也用这把刀片生生剖开过自己的精神体腹部挖出丝腺体。   “刑刑,想不想在我身上留下点什么痕迹?”   霍序则在刑厄前往庄园照顾他,自己完全失控的那半个月里,在刑厄身上留下了许多深可见骨这辈子都没办法消除的伤疤。   健康的感情应该是相互平等的,霍序则不想一直让刑厄在他们的感情里吃亏,他将这把刀片放入刑厄掌心,又挠了挠恋人的手掌,说:“你选个地方刻个你的名字吧?喜欢哪里?”   霍序则身上平时被衣物遮挡住看不见的地方伤疤也有许多,特别是两只手的上臂,他想,与其让那些丑陋的伤疤占据他的身体,当然是恋人的名字会让他更加喜欢。   然而霍序则刚说完,刑厄面无表情将他的刀片没收:“不用。”   说完又继续强行将霍序则的拉链拉上去。   霍序则放开恋人的手,不解就问:“为什么?”   出于对恋人的尊重,霍序则没有选择去听恋人的心声。   他推测恋人拒绝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这两个字不吉利吗?”   刑厄的名字取自母亲的悲惨命运,一出生就被冠以“厄运”之名实在对刑厄两兄妹不公平。   霍序则说:“刑刑是我的幸运,是我想把刑刑刻在身上。”   通常这种情况下,几乎不懂得拒绝霍序则任何要求的刑厄应该要松口的,然而这一次,刑厄却依旧摇头:“不要刻我的名字。”   “怎么了?”霍序则更加不解。   面对霍序则求知欲旺盛的雾灰色眼睛,刑厄沉默了许久,回了四个字:“你是直的。”   霍序则愣住:“什么?”   刑厄摇了摇头:“没……”   “刑厄,我想听。”霍序则蹙眉打断恋人,“你说给我听。”   刑厄避开霍序则的目光,半晌才慢慢说:“你高中不是同性恋……末世要结束了,你家只剩下你一个,以后……”   “以后我还要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是吗?”霍序则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刑刑,你是让我去骗婚吗?”   “不是。”刑厄立即解释,“你结婚的话,我不会再打扰你。”   在刑厄的眼里,末世只是特殊情况,如果没有末世,霍序则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孩子。   霍序则那么好,他的出身、家庭、品性样样都好,他去过霍序则家的庄园,看到过霍序则幼年、童年、少年期所有的照片影像集,他已经了解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父母家人。   霍家现在只剩了霍序则一个人,他的家人一定也希望霍序则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们家族百年积累的辉煌与财富也可以传宗接代延续下去。   “我家刑刑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霍序则太阳穴隐隐抽痛,“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直?”   霍序则实在想不到,他和刑厄之间,不让殉情也几次义无反顾殉了,在他失控的时候人也给了他,他以为他们早已心意相通,没想到恋人到今天居然给他来这么一出。   他明白了刑厄的意思,刑厄觉得末世前的霍序则是个直男,现在眼看着末世即将结束,他的恋人“体贴入微”为他计深远,不想霍序则刻自己的名字在身上就是给他留着后悔的余地。   可霍序则自认与刑厄在北部基地重逢以前,无论是读书时期还是后来五年末世,他从未对任何男人或者女人动过心,他到底直不直连霍序则自己都不确定。   然而一个多月前,霍序则刚从自家庄园主楼的地下室清醒,刑厄一身又是青紫瘀痕,又是血迹牙印的甚是骇人。   在霍序则的房间休息一晚后,霍序则第二天晨起,体贴询问了一句:“方便走路吗?要不要我背你?”   霍序则心疼恋人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在一个那样阴暗脏乱的地下室就一遍遍无望地献祭了自己。   虽然刑厄从来不懂得示弱也不会表现出来,可刑厄当时伤得实际上非常严重,只可惜霍序则在末世五年间把自己的身体搞得稀巴烂,也没好意思打肿脸充胖子托大说“抱”,心里还觉得抱歉。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恋人间的体贴关怀,本来跟着霍序则一同起身,甚至比霍序则还早一步下床的刑厄猛地回过头。   霍序则一怔,没有错过刑厄眼底凶悍又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琢磨了一下刚才自己话里是否存在什么问题,不懂就问:“怎么了?”   刑厄顿了下,垂下眼,摇摇头,声音听起来又好似很平静,只说:“我能走。”   霍序则盯着刑厄没出声。   心里默数到三时,刑厄眉心微微拧着,要开口,霍序则仿佛是预判了刑厄要说的话,先行打断:“不许道歉,你也不凶。”   “……”   霍序则自认谈恋爱就是要磨合的,他们在一起时间不够长,刑厄在他面前大多时候又表现得太没脾气,霍序则握着恋人的手温柔摩挲,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了?告诉我,我来改。”   刑厄望着霍序则,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女人。”他嗓音沙哑,慢慢说,“霍序则,不要把我当女人,也不需要对我负责。”   不止一次背过,甚至公主抱都抱过了霍序则的刑厄,在听到霍序则询问要不要“背”自己时的反应让霍序则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曾经忽略了的什么东西。   其实刑厄的这个难堪受伤的眼神,霍序则不算陌生,当初在北部基地独栋别墅门口,刑厄误会霍序则在看清了他的心意后想拿他纾解欲望。   那时候,刑厄的反应就已初见端疑。   他介意甚至害怕霍序则把他当女人,又或者女人的替身,现在想来,他们之间刑厄才是那个骨子里真正的直男。   而他喜欢霍序则,自然而然保护他、照顾他,呵护他,有时候反而更像一种对待“老婆”的方式?   霍序则捏了捏鼻梁,没忍住深深叹了口气:“刑刑,你现在是要吃干抹净不想对我负责了吗?”   刑厄:“……”   晚上,霍序则与刑厄一同在刑厄家吃的晚饭,刑运做了一桌子大闸蟹作为“接风宴”。   梁幸在霍序则家庄园当完“小白鼠”,不知是出于真的完全信任霍序则,还是就一根筋搭上全部身家性命盲目且莽撞地支持好友,他回家后也没有做任何防护,利用自己体内微量存留的霍序则的精神丝对他的舅妈也进行了次级感染。   只是梁幸的舅妈在梁幸小时候有些熬坏了身子,年纪也算不上年轻了,被感染后反应强烈,有段时间也如刑厄的副官刘磊承一样生活出现了不能自理的状况。   梁幸再是孝顺,他与他舅妈毕竟男女有别,吃喝拉撒,梁幸顶多也就能伺候前两样,可梁幸的舅妈又是因为感染“丧尸病毒”出现问题,谁来照顾舅妈就成了一项大难题。   那时,刑厄的妹妹刑运听说了这个消息,找到焦头烂额的梁幸主动说她来照顾梁幸的舅妈。   梁幸起初是拒绝的,刑厄当时刚被王展望急召回北部基地处理观察中失火后的遗留问题,一头扎进新建的观察中心后根本分身乏术没回过一次家。   刑运说:“我哥、序则哥、梁幸哥你们都已经被感染了,我早晚是要被感染的,但我身体也不太好,直接接触你们,不如让我和阿姨待在一起。”   刑运最终说服了梁幸,他们一同给刑厄打去手环通讯征询刑厄的同意,而刑厄在听完妹妹的解释后,只回了一句话:   “有任何问题,我去接你。”   刑运的确是刑厄一手养大的,但他不会替刑运做决定,不会干涉刑运的决定,他只是告诉妹妹,有他在,刑运任何时候后悔,任何时候撑不住了,哥哥就会去接她。   不过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看似身体骨最孱弱不够结实健康的刑运,反倒是除她的哥哥刑厄以外所有被感染的人中,反应最为普通寻常的。   或许是霍序则曾经三次用自身精神丝为刑运修复过脊椎神经的缘故,刑运在整个照顾被感染的梁幸舅妈期间,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她的身体里后来又的确被检测出了霍序则的精神丝残留。   也是从那时起,北部基地出行规范正式废除,普通民众终于开始尝试相信,末世的阴霾逐渐散去,曙光已经照耀进脚下这片土地。   晚餐期间,刘磊承抱着只大闸蟹斗智斗勇半天也没能成功吃到蟹黄后,突然脱口而出奇怪问:“霍哥和刑哥吵架了吗?”   话音刚落,餐桌一片寂静。   刑运闻言担忧地望向自己哥哥。   今天晚餐进食期间,确实显得格外沉默寡言的刑厄手一顿,还来不及回答什么,一直认真吃饭的霍序则倒是面色平静,正好将一只拆开了蟹腿和蟹盖的大闸蟹自然而然放进邻座刑厄的碗中。   他抬眼接话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刘磊承原本是看次次吃饭对霍哥体贴入微,就差把饭菜一口一口亲手喂进霍哥嘴里的刑哥今天都没帮霍哥剥螃蟹感到奇怪,可这会儿见霍哥剥了只大闸蟹放刑哥碗里又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   小副官抱着饭碗直摇头,连声否认:“没没没,我误会了。”   霍序则一心二用,在跟小副官搭话聊天的同时,又侧头抽空对刑厄嘱咐了句:“螃蟹性凉我得忌口,你吃螃蟹的话,酒今天就不要喝了。”   刘磊承立即恍然大悟,这哪里是吵架,这不是在暗戳戳秀恩爱吗?原来是霍哥吃不了螃蟹!   霍序则将下午发生的插曲隐瞒了下来,但刑厄却清楚他下午的话已经惹了霍序则不快,于是晚餐席间霍序则给自己倒了点酒,刑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阻拦。   直到霍序则开始有些微醺,一个劲对着对桌坐着的刘磊承笑,刑厄忍无可忍才将霍序则的酒杯收走。   而晚餐散场后,他们一起走在返回霍序则独栋别墅的路上。   刑厄这次主动去牵了霍序则的手。   “对不起。”他的开场白让霍序则一瞬冷下了脸。   可刑厄接下来却说:“霍序则,我怕你疼。”   霍序则脚步微滞,看向刑厄。   刑厄估计打了一晚上腹稿,继续说:“你永远有后悔的权利,你永远是自由的,但我不是想你后悔。”   他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霍序则后悔了,他还有退路可走。   刑厄喜欢霍序则,暗恋霍序则多少年,都是刑厄自己的事,他不需要霍序则为自己做什么,更不想自己的喜欢会成为束缚霍序则的枷锁和负担。   他本来应该一生都不去打扰霍序则。   刑厄将霍序则带进自己怀里,克制又珍惜地摸了摸霍序则漂亮的黑亚麻头发,他说:“而且我不喜欢你身上有伤,我的名字也不行。”   靠近北部基地异能别墅区的路段,就像从前末世前的富人区,人口密度相对极小,霍序则就那么被恋人如同抱孩子似的小心翼翼揽在胸口。   刑厄的感情,霍序则当然不会怀疑,所以就算刑厄下午还在帮他计划“娶妻生子”,霍序则听得额角青筋直跳都还是忍了下来。   那样介意被当做女人的刑厄,只因为瞿星瀚刻意抹黑霍序则的那几句谣言,竟会毫不犹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是他想爬霍序则的床,巴不得霍序则操熟他”那样的话。   而当霍序则完全失控如同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哪怕是在这种绝望赴死的情况下——   刑厄依旧因为觉得做下位者会亵渎委屈了霍序则,所以他来当下位者,他来承受。   面对一个至死都将自己捧在高位,奉于神坛的恋人,明知道刑厄的每一个想法、做法、说法都只是全心全意在为自己考虑,霍序则又怎么忍心对刑厄生气。   “刑厄……”霍序则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配不上回应恋人这份感情。   “我好像喝醉了。”他唇角微微上扬,顺势闭眼将下巴搁到恋人肩窝,“刑刑背我回去吧。”   刑厄自己不愿意霍序则背他,特别是做完那件事以后,霍序则对他过于温柔体贴,刑厄就会担心霍序则是在带着愧疚要对他“负责”,但霍序则倒是从没有这方面困扰。   “头痛吗?”刑厄闻言立即摸了摸霍序则的脑袋,又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霍序则的额头对比温度。   霍序则有点想笑,忍住了,只摇头道:“就是懒,不想走了。”   刑厄走到霍序则前方一步,刚要弯腰,背后的人已经自己扑通一下跳上了他的背。   霍序则坦坦荡荡晃着两条长腿趴在恋人背上,也不管会不会突然有路人路过围观他们。   霍序则悠悠说:“刑刑,我昨晚又做梦了。”   刑厄两只手臂稳稳托着霍序则,微微侧头,问:“是好梦吗?”   霍序则“昂”了一声,尾音轻快上扬:“是美梦!”   他说:“还是之前梦见过的那场婚礼,这次的梦更长还有声音,我梦见刑刑穿着金丝缝制的新郎服,梦里那些人都叫刑刑‘皇上’。”   刑厄:“……那你呢?”   霍序则理所当然回答:“我肯定是皇后啊!”   刑厄:“……”   霍序则与刑厄之间,无论是外形、具有欺骗性的脸、待人接物风格方式,就像他们在铁轨斜坡下听到的路人议论一样,本来霍序则也比刑厄更加像被精心养在家里的那朵“菟丝花”。   既然他的恋人爱人的方式就是照顾对方、宠着对方,霍序则不介意来当那个撒娇示弱的伴侣。   温热潮湿的气息拂过刑厄耳廓细细的绒毛,霍序则凑在刑厄耳边悄悄说了两个字。   原本背着个人依旧步履稳健走在路上的刑厄呼吸一滞。   膝盖险些软了下,踉跄了两步才勉力稳住身形。   直到霍序则和刑厄回到异能区独栋别墅三楼,洗了澡洗了头发的霍序则坐在床上吹头发时都还在偷笑。   刑厄绷着张酷哥脸直接接管过霍序则的吹风机,霍序则知道刑厄喜欢他的头发,也不抢夺心安理得享受恋人的“摸摸头”服务。   洗过澡后的霍序则酒精有些上涌,这几乎还是末世重逢以来,刑厄第一次见霍序则的“气色”这样的好,面色红扑扑的。   吹完头发后,有些困倦的霍序则闭着眼睛抱着刑厄一同滚到床上,才滚了一圈又猛地睁眼,一下子爬起来。   刑厄怔了下:“怎么了?”   霍序则揉揉眼睛,强打精神:“我还没给刑刑吹头发呢!”   刑厄万年没什么表情的严肃脸上难得染上一丝笑意,他觉得卸去身上包袱枷锁的霍序则重返了少年,而喝醉了的霍序则却仿佛一下子又从少年倒退成了孩子。   霍序则今晚回别墅后的每句话最后一个字都是上扬的轻快重音,就好像自带了什么看得见的“感叹号”。   “我头发短,已经干了。”刑厄十分耐心地“哄孩子”。   谁知霍序则闻言嘴角一瞬耷拉下来,很是不甘心的语气:“不公平!你都把我摸遍了!我也要摸摸寸头!”   霍序则与刑厄,一个留着长发却热衷摩挲恋人的板寸发茬,一个常年寸头又对恋人的长发爱不释手。   刑厄没办法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讲道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霍序则。   他将吹风机送进霍序则手中,又主动低下头方便霍序则半靠在床头摸他的脑袋。   霍序则拨弄了好一会儿刑厄后脑勺那撮他最爱的发茬,半晌发觉哪里不对,他“咦”了一声,皱起眉头:“怎么没有风?”   霍序则上下反复摆弄吹风开关,在醉鬼将吹风机摧残报废以前,刑厄温柔地拿走了霍序则手中的吹风机。   “宝贝,你该睡觉了。”   霍序则闻言抬头,疑惑于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奇怪道:“刑刑?”   “霍霍。”刑厄回他。   如果霍序则现在没有因为醉酒致使聪明的大脑短了路,他一定会察觉出他的恋人温柔得几乎要将他溺亡的眼神究竟暗藏了多少深刻的、汹涌的、难以用言语概述表达出万分之一的深情。   霍序则如同抱了个心爱玩具似的抱着恋人的脑袋,两人共同躺在一个睡枕上。   床铺下方,巨型蜘蛛的八根触肢同样笼罩在肚皮翻滚朝上的白狮之上,蜘蛛用其中两根触肢挠痒痒般拨弄白狮腹部最柔软的毛发,而白狮则一下下□□着蜘蛛腹部曾被主人亲手剖开过两次的丝腺位置。   霍序则半睁半闭着眼,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有高中时对刑厄的印象,有中二时期自己的黑历史糗事,也有关于从前家人之间的童年趣闻。   他告诉刑厄,他在南部基地研究院的时候,发现异能者觉醒异能,然后异化出精神力实体,异能者的精神体除了体积大小与异能者自身等级密切相关,其实精神体所幻化出的物种类别也大多跟主人自身意志或者意愿倾向有关。   霍序则声音低沉慵懒,整个人在酒精作用下有些飘飘然:“比如我的精神体是蜘蛛,我后来自己分析过,由心九岁那年的万圣节,她期末拿了个什么奖收入了一笔丰厚奖金。”   “那一年,由心给家里每一位成员都买了一件cosplay的道具服,连佣人的都没落下,我的刚好就是蜘蛛侠的服装。”   五年过去了,霍序则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直面过去那些与家人有关的回忆,他左侧颊边的酒窝浅浅浮现出来,自豪地说:“由心解释,因为她的哥哥是超级英雄!”   刑厄静静听霍序则说话,他一直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手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霍序则的背后心。   霍序则半合着眼,仿佛下一秒就会猝然熟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问:“那刑刑的精神体为什么是……狮子?”   刑厄看着霍序则终于抵抗不住睡意彻底闭上眼睛,挠他后颈上侧发茬的手也停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后,刑厄不自觉收紧了放在霍序则后背的手,不知是不是不太舒服,霍序则动了下,刑厄又小心翼翼松了两分劲。   霍序则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作为“厄运”降临人世的少年,从出生开始便只懂得“活着”,而不知“生活”是何物?   霍序则是刑厄从出生起,遇见的第一个“喜欢”,也是直到现在唯一的“想要”。   他不会知道,他那样喜欢撸毛抚摸的白狮,只是因为某个刑厄打完工匆匆翻墙回校的上午,阳光晃眼灼人,他看着霍序则从花坛中抱出了一只得了白化病的小猫。   刑厄躺在霍序则的身侧,他静静看着霍序则,一向隐忍克制的眼神终于逐渐泄露出一丝带着强烈侵略性又深不见底的深沉欲念。   刑厄反复告诉自己,霍序则就在他的身边,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耳侧,他想抚摸霍序则的头发,霍序则就会自然而然用发顶在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他……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刑厄,你的喜欢把我吵醒了……要接受惩罚……”   原本应该熟睡了的人此刻睁开一双雾蒙蒙让人迷醉的眼,埋头衔住恋人脖颈上那根用二十条捆粽绳编织成股坠着的翡翠纽扣,在刑厄圆润凸起的喉结上轻摩逗弄。   刑厄不自觉仰起头,手掌无意识扣紧霍序则的后脑,下一秒又怕弄疼了人似的强迫自己卸去大部分手劲,虚握住一缕怀中人的发丝,喉结不住震颤。   甘愿,受罚。   没有人能够回去年少,所以刑厄也没办法把霍序则从少年的梦中抹除。   就算是水中捞月,刑厄也永远无法放开掌心珍藏的那一捧皎洁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