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判官直播逆天改命   作者:花在   简介: 《在娱乐圈算命被听心声了》求预收,文案在最后。   *   本文文案:罗泽最近很烦恼,他在地府当判官当得好好的,不知哪个缺德冒烟的在人间给他捐了十万万功德。   这些功德祥云一般烘托着他,让他在阴冷幽暗的地府,亮得跟十万万瓦的灯泡一样,以前生魂跪在他面前,无非痛陈己过诉说冤屈,这下好了,改许愿来了……   “求大人保佑我下辈子大富大贵,每天一个小目标……”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下辈子想投胎当个熊猫,啥不用干,所有人都宠着……”   罗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许愿池里的王八。   绩效垫底,罗泽被阎王嫌弃,丢到凡界:“不散尽功德,就不要回来了。”   *   人间罗泽在大四毕业这年,突然开了灵智,知道自己是判官转世。   想要回到地府也很简单——将身上十万万功德散尽。   散功德的方式有很多,杀人、放火、抢银行……   可惜罗泽是个好人,这些他都做不到。   什么方法可以不干坏事又散功德,罗泽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泄露天机。   为了最大限度泄露天机,罗泽搞起了直播,在线逆天改命。   “你会秃头。”   “你有病。”   “你……要塌房。”   可是功德散了又散,咦,怎么还带涨回去的。   *   感情线:   毕长淮最近很烦恼,他的道侣去地府投胎,却没能如期转世回来。   着小鬼一打听,原来是道侣太优秀,喝下孟婆汤后,被阎王爷忽悠去当了判官。   于是怒砸十万万功德,看你这判官还怎么当!   好消息:道侣他回来了。   坏消息:道侣他还想回地府去,为此搞起了直播算命,打算散尽功德。   于是使尽浑身解数,替他消灾解难。   道侣:呔,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我黄泉路。   ****   小剧场   -可我每世重来都会忘记你。   -没关系,我会记得我们。   **   本故事纯属胡诌,人设皆为剧情服务,请勿当真。   ——————————————————————————————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悬疑推理 直播   主角视角罗泽互动毕长淮   一句话简介:判官他不想当王八   立意:人世间有公道 第01章 因福得祸   罗泽最近挺闹心,他在地府当判官当得好好的,不知哪个缺德冒烟的在人间给他捐了十万万功德。   功德是个好东西,可也并非谁都稀罕,譬如说判官,修的就是一身清正无挂无碍,功名利禄尘与土,爱恨情仇不沾身,断起功过才能公正严明。   可如今的罗泽,沾了十万万功德。   这些功德祥云一般烘托着他,让他在阴冷幽暗的地府,亮得跟十万万瓦的灯泡一样,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风景,想低调都不行。   招眼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影响气场。   他原本身量高大一本正经,又做着赏功罚过这等威严之事,擎着判官笔往牛头马面当中一坐,便似万丈深渊直窥人心,生魂见之敬畏,裁决生死才能无往不利。   可如今他元神之上顶着十万万功德,金灿灿暖洋洋,便似个天神坐在天子殿中央,连周围的牛头马面都慈眉善目起来。   于是惹来不少麻烦,以前生魂跪在他面前,无非痛陈己过诉说冤屈,这下好了,改许愿来了……   “求大人保佑我下辈子大富大贵,每天一个小目标……”   本官不是财神!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本官也不是月老!   “信女愿以每月月信,换来生良人貌似潘安,不,貌似大人您这样的就成……”   你敢调戏本判官!   “我下辈子想投胎当个熊猫,啥不用干,所有人都宠着……”   本官也想……拉去畜生道吧。   “求一夜暴富,两亿存款,三餐不胖,四季平安。”   我摔!   罗泽起先还故作深沉,每日把脸拉得老长,可惊堂木都摔折了几个,来许愿的只增不减。   罗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许愿池里的王八。   来说废话的多了,便影响工作效率,年末绩效垫底,阎王找他谈话,可看到他金碧辉煌的排场衬得自己黯然失色,阎王也沉默了。   “罗判官好大的官威,倒有点像这阎王殿的主人呢,呵。”   “阎王爷您说笑了,您岳峙渊渟器宇不凡,旁人一看便知,谁(撑扇)是阎王。”   “……”   阎王后槽牙磨了几个回合,终于大手一挥。   “速去人间,散尽功德之前,不必回来了。”   *   罗泽这便被贬去凡间,重新投胎,成了个五讲四美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   他读了大学,转眼将要毕业,同寝室几人不是考研考公就是找工作,罗泽也正为着某所985高校发奋图强,却又在一梦之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天,我是个判官,来人间消功德来了。   于是坐床上掐指一算,哦豁,十万万功德,难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   下床坐桌前,推开厚厚的考研书籍,将香炉、镇纸、毛笔、朱砂、黄表纸摆整齐,赏心悦目。   从小喜欢这些,也是有原因的。   室友张达睡他隔壁,见他破天荒睡到大中午,没去自习室,又独自正襟危坐,手扶膝盖,腰杆挺得倍儿直,还以为他考研考神经了。   “诶诶,来一局?放松放松。”   张达冲他摇了摇手机,屏幕一片绿,正有位女英雄提着炮筒在草丛中翻滚: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罗泽脑袋一偏,瞄了他一眼。   “你……”他及时刹住嘴。   张达被他一看,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背后呼呼刮起了凉风。   他疑惑地看向窗外,六月的天儿,怎么说降温就降温了。   “我咋啦?”他还不知某人血脉已觉醒。   “你……”罗泽再扫一眼他菜青的脸:“昨晚又打通宵了?”   “咋,吵到你了?”   “那倒没有。”   罗泽梦了一夜地府前尘,睡得那叫一争分夺秒,五雷轰顶都吵不醒他。   真的是睡癔症了?   罗泽也有些恍惚,可刚刚他判官直觉重启,一眼看穿了张达的生平,无功无过庸庸碌碌,但开心。   唯一遗憾,是个短命鬼。   罗泽转回头盯着桌上的镇纸,小声嘀咕了一句:“心脏不好还打通宵,果真找死。”   “你说什么?”   张达听见他的话,一时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时候的确患有心肌炎,被爸妈精心呵护,好不容易熬过幼崽期,之后没再犯过病。   或许是小时候被管得太精细,逆反心理作祟,张达自从上了大学便开始暴饮暴食晨昏颠倒,经常通宵达旦玩游戏。   可他从未对室友说起过这些事,罗泽是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罗泽也不解释。   “神叨。”   张达自讨没趣儿,抓了抓身上的鸡皮疙瘩,找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去了。   罗泽的注意力转移到桌前。   散功德……   只听说过挣功德的,没听过散功德的,还是十万万功德……   挣功德难如挣钱,需布施、放生、念经、发愿、关爱孩童、让座、帮残疾人理发、扶老奶奶过马路,日行小善。   相对来说散功德……如借坡下驴,只需学会杀人放火抢银行……   罗泽照了照镜子,镜中人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儒雅中透着一身正气,哪里像个杀人犯。   他好不容易长成了个五讲四美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想要堕落谈何容易。可不做坏事,又如何散功德?   唉!   罗泽看着自己清清白白的掌纹,连连叹息,十万万功德压身,便似给鸟儿的翅膀镀上了黄金,想飞都难。   正惆怅,张达拿着饭盒踢踢踏踏走过来,他是个大咧咧的性子,记吃不记仇,踢了一下罗泽的凳子,就当原谅他了。   “吃饭去?”   罗泽从镜子里打量了他一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命中有此一劫,此为天意。   罗泽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于是罗泽闭上眼睛。   张达见罗泽不理人,还合眼喟叹,一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装什么神棍。”   张达自己走了。   寝室里就剩罗泽一个。   罗泽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按说他当判官那么些年,见过的枉死鬼、短命鬼、倒霉鬼、饿死鬼不计其数,早就练得心如铁石,提笔写判词手都不会抖一下。   可他也过了二十来年鸡零狗碎的平凡日子,懵懂中认识许多凡人,一脚踏进七情六欲的洪流中,红尘涛涛,难以自拔。   永别在即,朋友一场,不如送送他。   罗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走到阳台上,看着张达瘦猴一样的背影从宿舍楼钻出来,穿过重重人群,病歪歪向饭堂走去。   如果算得没错,张达会给自己点一份鱼香肉丝,狼吞虎咽吃完,然后给罗泽捎份扬州炒饭,只可惜那份扬州炒饭最后撒在地上,喂了土地公公。   多少是个人情,要不还一下,罗泽想。   他掏出手机,屏幕右下角“紧急通话”四个字映入眼帘,鬼使神差他点进去,摁下120,很快接通。   “喂,120吗?我同学心脏病十分钟后发作,麻烦救护车来XX大学思源食堂后门。”   “……”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十分钟后……发作?”   “额……”罗泽咬了一下嘴唇,将话捋顺:“麻烦救护车来一下XX大学思源食堂后门,我同学晕倒了,疑似心脏病发作。”   对面觉得这人说话口气太过淡定,正要追问,罗泽挂了电话。   罗泽就这么站在阳台,一动不动望着食堂的方向,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救护车定时定点停在食堂后门,好巧不巧,从里头抬出个人。   正赶上热乎的。   救护车嘀咕嘀咕又走了。   罗泽轻轻松了口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说的是凡人,就玄门道者来讲,通过卜算天机替人逆天改命,那是要遭天谴的,重则天人五衰,轻则折去功德。   罗判替自己算了算,哦吼,折了九九八功德。   一份扬州炒饭,折去九百九十八功德,这敢情划算。   一天九九八,十天九千九百八,一年三十六万功德,这样算下去,想要消掉他十万万功德,还需两千七百四十五……年……   罗泽算着算着心就凉了,他就算住进icu,一天救十个,也得花上二百年的时间。   消功德怎么比消业障还难?难道真的要逼我去杀人放火?   罗泽垂头丧气没一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上。   扬州炒饭是吃不上了,还好自己存了一箱泡面,先解决温饱问题。   罗泽拎着水瓶去走廊尽头的茶水房打水,路过某个臭烘烘的宿舍,听见里头酥软的夹子音:“喜欢的点个关注,谢谢。”   “宝宝们把正能量打在屏幕上。”   “谢谢爱如潮水送的热气球,爱你~咪啾~”   罗泽浑身一麻,忽又被灵光劈中,刹住脚步。   近些年凡间直播盛行,很多大学生赶上这风口,边上学边尝试直播、带货、拍小短剧,有些已经混成了小网红。   直播……   都说法不传六耳,私自改命和当众泄露天机,那可不是一个等级的罪过,必定会加倍亏损功德。   没准可以一试。   罗泽打水回来,将门锁上,张达住院最起码一星期,另两位室友在外头实习,宿舍正好清净。   趁着泡面的机会,他打开某款快鱼app,找到直播界面,一通填写资料,起名大泽山,挂上“算命”两字,点击开始。   屏幕随即出现一张锥子脸,三角下巴指着一桶老坛酸菜,眼睛灯笼一样,像个外星人,他连忙去调滤镜,手忙脚乱之时,陆续有人进直播间来。   【?????】   有人打了一串问号,不知是在怀疑他的脸,还是在怀疑他的面。   【我没看错吧,算命?】   【21世纪了,终于见到活的神棍了。】   【传播封建迷信?我喜欢……】   罗泽调试完滤镜,脸终于正常了,再看弹幕,又转了画风。   【哇,好帅。】   【AI生成的吧,不可能有人这么帅!】   【骗子门槛都这么高了?】   【小老弟,改行吧,有手有脚的,干啥不比骗人强,不如我给你介绍份工作?包吃包住的那种?】   罗泽在一片质疑声中,将压着泡面的高数书掀开,热气扑腾出来,他捋直塑料叉,开始吃面。   倒不是他高冷,实在是太饿了。   吃完一桶泡面的时间,直播间停留了三十多个人,不是来看帅哥的,就是来看吃播的,要不就是来看帅哥吃播的。   似乎都忘记了算命的事。   直到有个叫大风起兮的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挂?】   罗泽这才想起来没写价钱,他开口说了直播以来第一句话:“前三挂免费。”   本来就是试水,以后的再说。   大风起兮随即连线进来。   这人约莫三十左右,五官还算匀称,原本是个周正的长相,可能是在社会上混久了,稍微有些油腻感,他略带挑衅地看着罗泽。   “一句话让我相信你会算命。”   “你,184。” 第02章 你会秃头   大风起兮原本只是想刁难他,这回一下子精神了。   【看这表情,蒙对了?】   【主播情商满分,这回答巧妙,要我我也不否认。】   【懂的都懂。】   【懂的都懂。】   “不是,”大风起兮看到弹幕有些急了:“我真的184。”   【知道了知道了,你184,184。】   【吁——】   弹幕还在嘲讽。   大风起兮有些郁闷,恨不得找把尺子自证清白,罗泽却开口。   “要算什么?”   大风起兮心里还在犯嘀咕,这小子一定是蒙的,一定一定是蒙的,他要出个难题难倒他,让他丢丢脸,谁让他长了张小白脸。   “大师给算算,这一期福彩双色球号?”   他还有另一层打算,万一这人是真神通,还能捞着钱,左右是不亏的。   罗泽在屏幕里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不会是算不出来吧,大仙儿?” 大风起兮有些得意洋洋。   罗泽:“权财业力重,你接不住,勉强得来也会因赌博酗酒散去,最后还会落得妻离子散客死他乡。”   大风起兮鼻尖一哼:“算不出来就说算不出来,什么叫接不住,你敢报号老子就敢买,你管我接不接得住。”   弹幕吃瓜不嫌事大,在底下拱火。   【请把双色球号打在公屏上,我接得住,我接得住。】   【接不住我也要。】   【+1】   【+10086】   【你们这样福彩会倒闭的。】   【真的吗?我不信。】   罗泽略一沉思,这人虽心术不正,到底也没造过大孽,总不能真把庸碌命改成劫煞命,更何况扰乱市场秩序,是要被请去喝茶的。   “第一天开张,友情送一挂,你今晚会秃顶。”   【……】   【什么?我没听错?】   【秃顶?】   【美人迟暮,英雄秃顶的那个秃顶。】   众人将目光聚焦在大风起兮的脑瓜上,虽不算浓密,离秃顶却也差很远,不至于吧。   罗泽面无表情补充:“若想破此劫,今晚先别回家,住你爸妈那儿。”   大风起兮气得脸都绿了:“你才秃顶,你全家都秃顶,你个小白脸,白马会所倒闭了是吧,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上网了,直肠通脑了你。”   大风起兮骂骂咧咧断了连接。   【好好的,怎么还诅咒人秃顶了呢?】   【人参公鸡。】   【看来的有些二愣子。】   【大伙也不想想,能算出来双色球,又怎么会在这里吃泡面。】   【你看后头的架子床,还是个学生呢。】   弹幕也不避着主播,声讨起来,另有几个看热闹看得入戏,专门跑去加了大风起兮的关注,想等后续。   罗泽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算了算。   功德没折几分,看来劝诫不起效果,这人还是会回家,路上喝了点酒摔一身泥,回家洗澡时错拿媳妇的脱毛膏洗了头发,结果……   该秃头时就秃头,风风火火闯九州,诶嘿诶嘿闯九州哇。   拦不住,真的拦不住。   算了,下一挂。   直播间热闹了一点,一会儿冲进来百十号人,个个摩拳擦掌,都嫌刚刚吵架吵得不过瘾,大风起兮在弹幕里义愤填膺:【这是个神经病。】   【围观神经病】   【非正常人类,让我来研究研究。】   【反正免费,我去会会他。】   又有人跳出来挑事儿。   连上视屏的人叫暮雨垂泪,是个面堂黝黑的男的,或许是为了恶心帅气主播,他的镜头视角从下往上,正对着他的酒糟鼻和双下巴,显得没品又没素质。   “给我算算。”   “算什么?”   “算姻缘。”   罗泽再次沉默,怎么又是一奇葩。   罗泽:“你不要再跟踪那个女孩子了,你这不是追求,是骚扰。”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弹幕炸了。   【什么恐怖故事。】   【二号演员上线,五分钟内让我看到反转。】   【情景短剧爱看爱看!】   夜雨垂泪一怔,便似狗被夹住了尾巴,嗓门瞬间提高了个八度,嗷嗷起来:“你胡说什么?明明是她先暗恋我的!”   【先暗恋?】   【……】   【这破防演得也太像了。】   【对,普信男就是这样婶儿的。】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罗泽先放料,以免再被说成骗子。   “你姓万,四十六岁,小厂车间主任,有妻有子,无钱无权无学历,你觉得,人家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会图你什么?”   【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四十多岁的中年油腻男,怎么就不肯承认自己没有魅力,还追人家大学生。】   【那不是追,是职场性骚扰!】   【被这张脸骚扰真的会生理不适……】   【还已婚,男人果然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暮雨垂泪听到罗泽的话,惊恐地环顾四周,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信息是怎么泄露的。   再看弹幕,脸上的肌肉都横了起来。   暮雨垂泪:“就是她先暗恋我的,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她只是……腼腆。”   罗泽:“人家这么腼腆的姑娘,都被逼得骂你全家了,这表态还不够明确?”   暮雨垂泪:“她只是想考验我!”   【……】   【为什么我听懂了。】   【可怜的姑娘,这是遇上变态了?】   【剧本写得很贴近生活嘛。】   罗泽:“你是不是觉得车间里好多人都暗恋你?”   暮雨垂泪:“是又怎样?她们都崇拜我的才华,我写的诗,还登过报纸呢!”   【……】   【也真的是没啥优点可说了……】   【看来骚扰的不止一个人……】   【没有镜子,总有尿吧。】   罗泽:“你不仅骚扰同事,被人拒绝还反泼脏水造黄谣给人穿小鞋,不单蠢,而且坏。”   “是她们勾引我在先!”暮雨垂泪理直气壮,说得跟替天行道一样。   弹幕有人想看他笑话。   【怎么勾引你的啊?展开说说?】   【这老伙计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就是,我们给你撑腰,说来听听。】   暮雨垂泪脑子不大好使,一忽悠便上了当,开始侃侃而谈:“我跟你们讲啊,就我们厂那些小娘们,也就看起来正经,其实个个水性杨花,每天穿着露腿的裙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是想让我多看一眼,她们天天为我勾心斗角。”   【就这……】   【穿裙子犯天条吗?】   【哈哈哈,这玩意儿拿自己当皇上了。】   【快,给他长相一个特写。】   暮雨垂泪看弹幕都在质疑,急忙举例子道:“譬如说那小宋,长得有胸有屁股,有次在食堂吃饭,她故意坐我隔壁桌,嘻嘻哈哈跟别人又说有笑,其实就是想让我听见,她在暗示我……”   【擦,这就暗示了?】   【暗示你什么?】   “暗示我……”夜雨垂泪恬不知耻:“她想跟我开房!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那天下了班,我俩达成默契,一前一后走到街口,都快走到宾馆了,碰巧遇上她老公开车来接她,所以她临时反悔没搞成。”   【吁——】   【我听明白了,这家伙心怀不轨全赖在女的头上。】   【幸亏老公来得及时,媳妇被人跟踪了一路,多吓人。】   暮雨垂泪:“你们懂什么,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爱我至深,对我处处留情!只是碍于有家室,抽不开身。”   【……】   【又是暗恋,又是暗示,又是眼神,全是色狼一厢情愿!鉴定完毕。】   【这都不是脑瓜子让门挤过,是让榨汁机榨过。】   【姐妹们给我骂他,气得我胸口疼!】   罗泽:“你看到小宋被她丈夫开车接走,觉得她临时毁约,于是恼羞成怒,在厂论坛造她黄谣,导致她辞职。你说她爱你至深,你却心狠手辣呀。”   夜雨垂泪:“她水性杨花,有老公还勾引我,而且这女的还爱慕虚荣,要不是他老公开奔驰,她怎么会嫁他。这是她的报应,我这是替我们厂除去一害!”   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所有逻辑都是在为自己开脱,他自己还深信不疑。   弹幕骂声已经摁不住了。   【我天,飞来横祸啊这是,我估计小宋都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倒霉的。】   【听见姑娘在身边说话,就脑补姑娘引诱自己。看姑娘上了奔驰,就脑补人家贪慕虚荣。在脑子里将人污化一遍,仿佛找到了道德制高点,骚扰跟踪时就不觉得羞愧,甚至觉得自己是正义的那个。】   【很符合犯罪心理学嘛,坏人作恶事的时候,都要找个借口安慰自己是个好人。】   【难怪都说,犯罪分子大多精神分裂。】   有人分析犯罪心理,也有人绷不住骂娘。   【畜生啊!我的刀呢!】   【老天爷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活在这世界上?】   【让我们再来看看这张脸,这确定不是猪刚鬣?】   【这人还结了婚?同情他老婆三秒钟。】   【主播请报他厂名,我要解救受苦受难的小姐姐们。】   ……   暮雨垂泪瞬间被弹幕口水淹没,脸色越来越难看,绷不住跟弹幕对骂起来。   “你特么才丑……老子就是有魅力……关你什么事……你放屁……”   罗泽:“我给你指条明路,辞职多在家呆着,别出去嚯嚯人了,顺便去挂医院精神科,治一治你的桃花癫。”   【这还治什么?!就不能拉出去枪毙五分钟。】   【友情科普:桃花癫,又名钟情妄想症,患者坚信别人爱慕自己,即使被拒绝也认为那是考验,故而持续纠缠。可采取保守治疗法:每日扇自己三百个耳光,一直扇到有自知之明为止。】   【楼上英明。】   夜雨垂泪:“你特么才有病,你……你们就是嫉妒我……”   【众所周知,自知之明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可惜他没有,所以一直丑。】   【来个反转吧,求求大仙儿了。】   有条弹幕适时跳了出来。   【C厂机械部二号车间,不用谢。】   暮雨垂泪看到这一条弹幕,表情惊恐起来。   【楼上认真的?】   【真的,这人就我们厂的,上面有人偏袒,开除不了,骚扰了好些同事了。哈哈哈,我要把这段视频放我们厂论坛上,让那些领导们也看看,真是太解气了,嚯嚯嚯哈哈哈哈……】   【楼上,乳腺侠,受我一拜!】   【楼上你配享太庙。】   “你们……”   暮雨垂泪狼狈断开链接。   来直播间看热闹的突破五百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嫌骂得不过瘾。   【网上能搜得到C厂主页,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机械厂呢。】   【我去给他们留言板留言。】   【我也去,日行一善。】   【冲鸭!】   ……   【诶诶诶,看热闹就行了,别太入戏,这都是剧本。】   【这是个算命的直播间,算命,懂?】   【楼上清醒。】   弹幕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主播身上。   【长了张体制内的脸,怎么是个算命的。】   【是骗子就可惜了。】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个骗子,但那色狼是我们厂的,这个是真事儿。】   【你也是托儿吧。】   【……你说是就是吧。】   罗泽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第一次当主播,不懂流程,更不知道怎么聊天。   “下一挂吧。”   下一挂迟迟没有到来。   就在他尴尬癌将要发作时,屏幕上突然炸出来一团烟花,色彩斑斓热闹至极,烟花散去留下一堆爱心贴纸黏在罗泽脸上。   罗泽眉毛抖了两下,这是……有人给他送礼物?   罗泽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可能不太好对付。   他小心翼翼凑近屏幕,看着链接申请,恍惚觉得那头像有些眼熟。   点开,屏幕上现出一张中年妇女肃正的脸,五六十岁的年纪,穿着朴素,也没怎么保养,但精神饱满不失风采。   罗判官本能生出畏惧,比他在地府见阎王爷时还要畏惧。   “妈——” 第03章 下钞票雨   罗妈真名叶惠玲,网名四季向嵘,是个刚退休的人民教师,她鼻梁上悬着一副老花镜,看屏幕时微微眯起眼,显得有些忧国忧民。   “瓜娃子你咋了?是不是欠人钱了?缺钱你跟妈讲啊,怎么来这儿直播来了?什么算命,搞这些封建迷信。”   【惊动了母上大人?】   【切主播表情特写,震惊、慌张、不知所措……】   【别说长得还真像,阿姨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   【3号演员上场喽。】   罗泽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老妈,不禁有些尴尬,此时的罗泽已经不是原来的罗泽了,可此时的罗泽还包含着原来的罗泽。   罗泽不禁回忆起投胎后的点点滴滴——判官也有被扒了裤子打屁股的小时候……小老太太要知道自己殴打过地府判官,会不会吓庸过去。   入乡随俗,罗判官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妈~别捣乱,忙着呢。”   叶女士:“忙什么玩意儿,你以为我看不懂?老大不小了不学好,学会搞诈骗了,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老妈今天不管你,以后就得警察来管你。”   人民教师叶女士撸起袖子,想隔空揍儿子一顿。   弹幕乐呵起来。   【哟,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阿姨大义灭亲来了。】   【阿姨消消气,我们都看出来了,您儿子这是在讲故事逗我们玩儿呢。】   【主播有没有给自己算算,自己会给母上抓包了,吼吼吼。】   罗泽发自本能地头疼起来,他领教过叶老师说教时喋喋不休的威力,一瞬间计上心头,开始转移火力。   “我爸藏了私房钱。”   “什么?!”叶女士眼一瞪。   罗泽:“在客厅结婚照后头。”   叶女士飞一般消失在屏幕中,只听画外哐哐当当拆家的声音,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沓钱。她啐了口唾沫在大拇指上,开始数钱。   “四千六。”罗泽为了向母上大人证明自己,提前报了个数。   【人间惨剧,被偷家啦。】   【替这位爸爸默哀三秒钟。】   【苏格拉底如是说:男人的私房钱不管藏得多隐蔽,最终都会流向女人的钱包。】   【那哪里是钱,那是做人的尊严。】   【主播你卖爹求荣,不讲义气。】   卖爹求荣的罗泽的老妈数完钱,眼中杀气腾腾:“还真是四千六,这杀千刀的,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弹幕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求直播收拾过程。】   【铜球。】   【举手。】   叶女士将钱收在自己手提包里,抬起脸看向对面的罗泽:“你这是登录客厅摄像头看到的吧。”   【主播是真神通,看摄像头也不能把钱数报上来。】   已经有人开始相信罗泽了。   叶女士看到弹幕,颇为不屑:“什么真神通,我生的几条腿儿我还不知道啊,六岁还尿炕呢,十岁摔门上磕掉大牙,十六岁没考好哭得跟鬼一样,咋啦上几年大学不搁家住就神通了?你专业不是通信么?改迷信啦?”   罗判官被揭童年丑事,不禁脸色微红,再次转移火力:“我弟给女同学写情书,压在他枕套里。”   叶女士一愣,又风一样飞出去,不一会儿坐回来,手里多了个信封,展开里头的纸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咋还有错别字呢,丢人。”   【吼吼吼,幸亏没送出去,阿姨给改改。】   【自家的猪开始拱白菜喽。】   【男大不中留啊。】   【主播不讲义气啊!弟弟没惹你们任何人。】   罗妈将信折好塞回去,放到刚刚那包里,决口不提看到了什么,转过脸来手指敲桌子又开始训斥罗泽:“当哥哥也没个哥哥的样子,你弟就是你给带坏的。”   “妈,”罗泽截住她的话头:“你瞒着我爸,给网红刷了两万多的礼物。”   “哎呀儿砸,妈信你了,这事儿你可不能跟你爸说啊。”   【阿姨这脸变得可真快啊。】   【阿姨网名叫四季向嵘,难不成是网红季嵘的粉丝?】   【就是那个中老年饭圈顶流?阿姨这消费等级还不低呢。】   【季嵘不愧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谁还不能追个星,阿姨又不是不挣钱,为家人奉献了一辈子了,怎么就不能消费一下,阿姨永远年轻,永远正当年,追个星算啥,您开心就好。】   【阿姨不怕,叔叔敢说你,你就拿私房钱说事儿。】   【对。】   弹幕开始给叶女士出主意。   叶女士一看弹幕都在为自己撑腰,渐渐没那么慌张,她叹了口气。   “还是年轻人通情达理,阿姨我刚退休,你叔叔他被返聘日日不着家,小儿子读高中,整个家里白日里空荡荡就落我一人,我也可以出去旅旅游潇洒潇洒,可小儿子走读,我得照顾他,只能闷在家里刷刷短视频打发时间。”   【理解。】   【阿姨好辛苦。】   【阿姨跟我妈妈好像,我哭……】   【等小儿子上大学了,阿姨就自由了,一定要好好弥补自己呀。】   【可阿姨也不要被人当韭菜了,打赏也要适度才对,您挣钱也不容易。】   【你看季嵘手上戴的表,那可是寻常人的一套房,老值钱了,真不缺您几个礼物。】   叶女士:“哎,每日看他的视频解闷,挺开心的,总得表示表示。”   【哦,这样啊,那这件事还是得让叔叔知道知道。】   【我去广场上喊一喊。】   叶女士:“诶,别别,别乱说……我我我才不是怕我家那口子,我是嫌他唠叨……好好好,好,我听你们的听你们的……”   罗妈有一句没一句跟弹幕聊了起来,罗泽闷不吭声给她算了一卦。   半生劳苦,但也顺遂,寿数昌永,能活到八十。   只是最近略有些小小的坎坷,譬如说破点小财,扭个脚踝什么的。   罗泽:“妈,最近多在家里歇息,别出去晃悠,容易崴脚。”   叶女士:“咋,要你管,你还给妈算上了?”   【半仙儿,算到了什么?给我们说说。】   【算到阿姨要崴脚?】   罗泽又掐了掐指头,福祸相依,柳暗花明,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遂揭过不提。   罗泽又问:“妈,您还有什么心愿?”   叶女士将脸一虎:“咋了我住ICU了啊,你问我还有什么心愿。”   “额……就一问。”   叶女士呛他:“你不算命的吗?怎么还兼职许愿池里的王八啊,我有心愿你能帮我实现还是咋滴?”   罗泽冷不丁中了一箭,默默捂住胸口。   叶女士还真想了想:“我还能有什么心愿,我这一辈子走路都没捡过钱,我的心愿就是,哪天能下一场钞票雨,让我捡个够。”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完窝~完追~】   罗泽大略一算:“这个简单,离咱小区往东两条街人民公园天桥底下,两点二十五,就有一场钞票雨,你现在去还能赶上。”   叶女士拿眼觑他:“翅膀硬了,敢忽悠你老妈了是不是。”   罗泽:“您要是不信就搁家等消息,没准待会儿就上头条了。”   弹幕不淡定了。   【阿姨您在哪个城市哪个区啊?】   【等着我,我奔跑着过去。】   【阿姨去吧去吧,就当锻炼身体了,两条街不远的。】   【求求阿姨了,带我们去凑个热闹吧。】   【阿姨您受累跑一趟,我给您刷礼物。】   叶女士是个心软的,架不住网友请求,慈祥道:“那好吧,就去一趟。”   罗妈还是个嘴硬的,恶狠狠瞪着不肖子:“要是没有我打断你的狗腿。”   【不就是您儿子一条狗腿,我赌了!】   【阿姨不要关直播啊,我们爱看。】   【阿姨记得带个塑料袋儿。】   【阿姨您走慢点,小心脚下,咱不急哈。】   ……   屏幕晃晃悠悠,先是出了门,再出小区,接着过马路。   罗泽趁此机会点开叶女士头像,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刚还八十多个粉丝,这一会儿变三百了。   哦豁,一场直播,叶女士涨粉两百,罗骗子涨六十,叶女士妥妥大赢家。   镜头过了马路,一颠一颠越过公园围栏,满屏翠绿人烟稀少,车马声被甩在身后,四周安静下来,就剩下叶女士哼小曲儿的声音。   【阿姨这么有活力。】   【阿姨好可爱。】   【阿姨别找错了,天桥下边儿。】   【看见天桥了。】   这便到了天桥底下,大中午公园里人不多,都在树荫下发呆或遛娃。   叶女士将镜头对准公园草地,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等在频幕前,看着满眼的绿,等待着点点红。   更有人掐着时间开始造势。   【演员就位,灯光、摄像、打卡。】   【五】   【四】   【三】   【二】   【一】   【action!】   万赖俱寂。   鸦雀无声。   连叶女士哼小曲儿的声音都停了。   【……】   【掉链子了。】   【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吧。】   【骗子。】   【阿姨,替我们狠狠揍他。】   叶女士转过镜头对准自己,她是个老花眼,手伸得笔直才能看清楚屏幕,镜头照见她半个身子,另空出来大半装着绿油油的草地。   “钞票雨呢?”   叶老师怒瞪罗骗子,好似炸药包被点燃了引信,开始了她的旁征博引长篇大论。   “浪费时间就是谋财害命,一个人十分钟,直播间五百多人,你一个恶作剧就浪费了我们五千分钟,你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观众?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爹娘吗?你真以为我是想捡钱才过来,我是为了亲自揭穿你的骗局,你老妈我一生教书育人行得正坐得端,最见不得这些坑蒙拐骗?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别让我再……”   话还没说完,一张粉粉的什么东西飘进画面,沿着叶女士额头滑向鼻梁,正卡在眼镜框上。   那玩意儿还真眼熟,不仅色彩俏丽花纹简洁大小适中,上头还画着人见人爱伟人头像。   画面不动了。   【怎么卡了?】   【阿姨发呆了?】   【真是钞票呀。】   【大仙儿显灵了。】   【什么显灵,才一张钞票而已。】   叶女士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抬头看向天上,她一晃,整个镜头随之转了个角度,便见粉色的纸片万蝶振翅般飞进画面中。   叶女士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哇,钞票雨。】   【快捡钱啊阿姨!别发呆了。】   【现在炒作都这么下血本了吗?】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除非我在现场。】   【一定是练习钞!不然我呕血三升。】   “天上掉钱啦。”旁边有声音尖叫起来。   刚刚在树荫下散步的人,瞬间向这个方向涌来,不一会儿草地上挤满了人,弯着腰收割麦子一般收割着金钱。   叶女士也加入到捡钱队伍,镜头随着她的动作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天上地下全是粉红色的人间理想。   【我不能接受我不在场!】   【就说我是个npc,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带我。】   【苍天啊,只能看着不能捡,为什么这样子对我。】   【阿姨您还真带了塑料袋来了……】   叶女士手拿塑料袋捡钱捡得哼哧哼哧,忽听旁边有人喊道:“快看呐,天桥上有人撒钱呢。”   “噫,是个姑娘。”   “这姑娘……不会是想不开吧。” 第04章 颠公颠婆   众人仰头往上一看,正有个姑娘坐在天桥栏杆上,对着人民抛洒人民币。   “我擦,还没成盒就掉装备了?”   “仙女散完花是要上天么?”   “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闭上你的臭嘴。”   叶女士指着那俩小年轻便骂,而后钱也不捡了,拎着塑料袋儿噔噔噔就往天桥楼梯上跑,三五个好心市民在后头跟着,一同上了天桥。   叶女士将手机绳挂在脖子上,镜头摇摇晃晃照见栏杆上坐着的女孩,皮肤白皙长发如瀑,穿着卡通图案的背带裤,似童话中的在逃公主。   可生活不是童话,公主塌着肩坐在天桥边缘,无精打采抛洒着金钱,像极了残忍的黑色幽默剧,她一边撒钱,一边念念有词:“我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钱……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癫婆,一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请把这委屈分我一半儿!】   【钱还是有用的,一定是你使用的方式不对,你不能这么撒币。】   【别说风凉话了,人命关天呢。】   叶女士累的气喘吁吁,还没等靠近那姑娘,便听见小姑娘的尖叫声:“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不过去。”叶女士连忙摆手,不敢再前进一步,离得老远的距离对姑娘喊:“我说小美女,你这是受啥委屈了?有委屈跟阿姨说说,阿姨可以帮你。”   小姑娘一听这话,将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她也只是嘤嘤哭泣,其他只字不提。   叶女士:“我说小美女啊,你坐那儿危险,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脸着地裂八瓣儿脑浆都会爆开,屁股着地呢,肠子啊屎啊尿啊流一地,可不美了,你这么漂亮,可不能死得这么难看去。”   小姑娘的哭声嗝一下止住了,偷偷向底下瞄了一眼。   【这是什么个打法,以毒攻毒?】   【阿姨剽悍。】   【阿姨再接再厉。】   叶女士继续道:“小美女你是不是失恋了,失恋也不能惩罚自己呀,你要是以为这样跳下去,男的就会伤心断肠悔恨终身,那纯粹是电视剧看多了,男的照样娶妻生子,然后将你抛在脑后,你可就白死了。”   姑娘一听,哇哇大哭。   叶女士有点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阿姨是过来人,阿姨告诉你,三条腿的哈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的有的是,你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认识好几个小青年,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给你介绍一个?”   姑娘不再理她。   【不管用啊。】   【阿姨这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消防赶过来在底下垫垫子呢。】   【消防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谁来帮帮她。】   【大仙儿呢?大泽仙儿怎么不说话了?】   【大仙儿说句话。】   罗泽神情专注盯着屏幕中那姑娘,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九九八。”   【九九八?什么九九八。】   【我只知道九九六是福报,九九八是八心八箭八心八箭。】   【这紧要关头大仙儿不会是要钱吧。】   罗泽自然不是为了钱,而是算明白这姑娘当真会跳,若能阻止她跳桥,保底能散去九九八功德,跟这笔生意相比,刚刚那两挂都是小打小闹,可一定要拿下。   罗泽对叶女士讲:“妈,把手机给她,我直接跟她讲。”   叶女士对罗泽算命的事,从开始的不信,到现在的将信将疑,如今这当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左右能拖延点时间,她冲那姑娘道:“小美女你看,这儿就有个大帅哥,还会算命呢,要不,听听他跟你分析分析?”   叶女士身为人民教师,向来看中成绩而非脸蛋,总是嫌弃儿子长得脂粉气,今天也是为了救人,居然破天荒夸了儿子的相貌。   她摘下手机链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将屏幕对准那姑娘,姑娘正生无可恋,怎么可能信这种鬼话,头都不回。   罗泽提高嗓门让她听到:“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人?那人躲着不见你,只让司机给你捎了三十万现金,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来往了,是不是?”   小姑娘一听,果然转过脸,向手机屏幕看过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弹幕都疯了。   【真漂亮啊这姑娘。】   【女娲炫技了。】   【年纪不大,刚上大学吧。】   【可惜是个恋爱脑。】   【小女生正是纯情的时候,应该是遇上渣男了。】   罗泽:“我可以帮你找人,他就在附近。”   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抹干净眼泪,将手机夺来:“他来了?”   罗泽:“来了,你想找的人,也正看着你。”   姑娘向天桥底下看去,这会儿草坪上的钱被捡光了,底下聚集着好些人,都仰脸朝这边看着,更有几个在起哄。   “跳啊。”   “怎么不敢跳啊。”   “再不跳我们就散了啊。”   “没这个胆子站这么高做什么,哈哈哈,小姑娘就是爱现。”   “现在的孩子心理素质太差了。”   “再撒点钱呗。”   【什么人呐这都。】   【这些烂舌根的。】   【小美女你别听他们的。】   【这些人都该下拔舌地狱!】   罗泽一看这形势不对,生怕姑娘被这么一激,想不开往下跳了,连忙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但你要先下来,你下来,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儿。”   “真的?”   “真的。”   那姑娘一咬牙,将一只腿迈到栏杆这边儿:“你先说。”   罗泽看着小姑娘道:“你想见找的人在你位置西侧,顺着太阳的方向,往有树的地方看。”   小姑娘往西边大树下一瞧,正有个人带着渔夫帽捂着口罩,鬼鬼祟祟向这边儿偷瞄,碰上她的目光,慌忙躲闪到树干后头。   罗泽:“看到了没有,你跳下去死了也白死,他巴不得你赶快跳,便没人能抓到他的把柄。”   【大仙儿够狠。】   【果然是阿姨亲生的……】   小姑娘:“我不信他对我这么狠心。”   罗泽:“不信就当面去质问,他的车停在西边停车场,人跑不远。”   那姑娘一听这话,“噔”一下跳到桥面上。   罗泽松了一口气,这九九八稳了,直播间观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屏幕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两边树木飞快摇过。   【怎么回事?】   【姑娘拽着阿姨的手机追人去了呗。】   【这是要去找渣男对峙?】   【刺激。】   【可是我说小美女,阿姨的手机别忘记还了。】   姑娘虽是个恋爱脑,腿脚却不笨,风一般下了桥,西边大树下哪里还有人,渣男早跑了。   罗泽:“走树林里小路。”   姑娘一头扎进林子里,里头有条近路通往停车场,没几分钟便跑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一个带着渔夫帽的男的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正巧撞了个迎面。   渔夫帽像是见了鬼一般,掉头要走,却被姑娘牢牢拽住。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我已经给过你钱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不要你的钱。”姑娘尖叫道。   手机被姑娘握在手里,直播间看不到人,只能听见两人对话声,姑娘不再寻死觅活,吃瓜群众安心在弹幕里分享吃瓜心得。   【哦哟,断崖式分手啊!】   【什么叫给过钱了,有钱了不起啊。】   【那可是三十万,请给我,我马不停蹄地滚。】   【可怜我分手时ex列excel让我AA。】   【楼上实惨。】   【这女的不会是服务行业的吧?】   【请拱出去,不积点口德。】   【就是,姐们明明是纯爱战神。】   这边分手大戏还在拉锯着。   “你当我是什么!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说你忙你情况特殊,让我体谅你,可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宁宁你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你的话全是假的,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没有无理取闹,是你无情无义!”   【……】   【癫公癫婆】   【琼瑶女士力透纸背,写尽人间狗血。】   【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你才无情你才冷酷,你才无理取闹。】   【你最无情最冷酷,最无理取闹。】   【你最最无情,最最冷酷,最最无理取闹。】   ……   弹幕一边兴奋地吃瓜,一边玩起了接龙,热闹得不像话,另有几人当起了侦探。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男的声音很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像个中年人。】   【老牛吃嫩草啊,啧啧。】   【嘶!这老男人不会是……】   叫宁宁的姑娘横握着手机,偶然间照见男人的脸,口罩捂得太严实看不清楚是谁,只觉得镜头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像是那男的极力将女孩往外推。   突然男人身后停下一辆黑色商务车,车门刷拉一下打开。   男人道:“你爸来了。”   女孩动作一顿,像是在向后张望,随后发出一声惨叫,手机旋转飞起,恰立在一片草丛中,于是镜头乖巧地捕捉到抓马一幕——颠婆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衣服上多了个脚印,颠公正狼狈地往商务车里钻。   【我擦,怎么还打人。】   【我看到了,他踢小姑娘肚子。】   【这么渣!大仙儿快降个符劈死他。】   眼看着车门就快要合上,镜头中突然闯进一个穿着冲锋衣的阿姨,使劲儿扒开车门,将里头那人拽着领子薅下来。   【哎呀,天神降临啦!】   【替我削他!】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昂昂~】   这位穿着冲锋衣的英雄阿姨,正是叶女士,她跟着其他好心人一路追来,也不纯纯是爱管闲事,而是想要回手机,却碰巧看到女孩被踢飞的这一幕,手机也摔花了,顿时怒气值拉满,正义感爆表,她将那男的拉下车,揪住耳朵教训学生一样教训起来。   “臭小子,穿得人模狗样,居然踢人家一小姑娘,昂,人家小美女因为你,命都快丢了,你在底下不吭一声看戏呢?!不是个东西,你要是我儿子,我非打不死你。”   她仗着年纪大,举起巴掌扇在那人后颈上,给人口罩都打飞了,男的却不还手,捂着脸往车里钻,跟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   【阿姨打的好。】   【阿姨威武。】   【阿姨我给你刷礼物,锤死这渣男。】   【知道大泽仙儿为什么怕他妈了吧。】   大泽仙儿:“……”   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叶女士堵在车门口,也在想这人有些奇怪,大热天捂这么严实,不会是通缉犯吧。   于是伸手掀了帽子,一张酷似演员靳东的脸露了出来。   叶女士眼珠子顿时瞪得跟铜铃一样:“季嵘?”   【季嵘!!!】   直播间沸腾了。 第05章 顶流塌房   【季嵘?】   【真的是季嵘?】   【弱弱问一下,谁是季嵘?】   【中老年饭圈顶流,玉米地里唱着山歌,一年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的网红一哥。】   【就是那个一场直播干掉一个省养老金的油腻大叔?】   【化成灰我都认识,我妈经常为他跟我爸吵架,都疯魔了。】   【……也就是说……阿姨把自己偶像给打了?】   叶女士:“……”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   罗泽隐约听说过季嵘的名字。   互联网文化盛行,许多中老年朋友有了智能手机,学会刷短视频,被忽视娱乐市场逐渐被开发起来,季嵘便是当中的佼佼者,他唱着老一辈爱听的歌,打扮成早些年时髦的模样,做着那个年代比较酷的姿势,俘获大批量夕阳红粉丝。   这其中便包括在玉米地里长大的叶女士。   季嵘还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别人的直播间,看周围人越聚越多,忙不迭往车里钻,他在网络上扮淳朴乡亲,被人拍到穿一身潮牌可是要掉粉的。   【这看起来也平平无奇嘛。】   【可别小看了他,他自信的步阀,做作的表情,老干部一样的腔调,可都稳准狠踩在大妈们的审美上,治愈了多少留守老人的空虚寂寞无聊。】   【不要嘲笑长辈们的审美,我们也曾经非主流过。】   【可是……季嵘不是黄金单身汉嘛。】   【那是人设。】   直播间这会儿冲进来一万多人,七嘴八舌热闹起来。   【中老年妇女收割机,怎么也开始收割少女了。】   【谈个恋爱你情我愿,结束也应该好聚好散,但都四十多了,能不能别霍霍人家纯情少女。】   【臭不要脸的,还搞始乱终弃这套。】   【宣扬出去,季嵘打女人。】   季嵘还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警车来了。   小美女闹着要跳桥,动静太大,很多人都报了警,片警过来没找到人,于是在好心人的带领下开车找到这儿来,正逮着渣男往车里钻,小美女追上去差点被门夹住。   “怎么回事?”警察下车询问:“停车、熄火、下车,看见警察你跑什么。”   【警察都来了,这可不像是演的。】   【季嵘摊上事儿喽。】   季嵘好不容易回到商务车里,死活不愿出来,不得已他将车玻璃降下来,换上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无奈叹息道:“警察同志,我这不是见着您便要跑,我这也是不得已。”   警察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是……”   “我是季嵘。”季嵘在车里与他亲切握手,稳如老狗:“警察同志你好,我是个公众人物,但公众人物也是需要隐私的,这女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说了什么?】   【没听清楚。】   宁宁姑娘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她遭雷劈了一样身子一晃,冲上去便要挠季嵘的脸:“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我不是私生,不是私生,你污蔑我……”   季嵘皱着眉头躲过攻击,另一个警察赶过来将宁宁挡住。   “你看你看……”季荣摆出为难的模样,讳莫如深道:“就是个疯子,我是真是没办法,到哪儿都被骚扰,躲都躲不开……”   【……】   【刚刚冷酷无情撒狗粮,又喊她宁宁的是谁?】   【姑娘这是被煤气灯了吗?把人逼疯了再指给外人看。】   【看明白了,季嵘睡粉丝,完了想拿钱打发人,结果人纯爱战士要人不要钱,季嵘就给她泼脏水,说她是疯子私生。】   【这姑娘本来情绪就不稳定,刚刚还跳桥来着,季嵘又不是没看见,故意当面冤枉她,是想让她死吗?】   【你以为他傻,小姑娘死了也无非会被公众当个过激的私生粉,他承认可是要掉粉儿的。】   【搜嘎,粉儿比人命重要,这垃圾……】   宁宁被这么阴阳一番,情绪更是激动,即使占理也不懂得自己辩驳,她本来就有些神经质,情绪上头便钻牛角尖,季嵘应该是明白这一点,拿捏她拿捏得妥妥的。   宁宁只能对着车门又踢又打:“季嵘,你说清楚,谁是私生,我是你女朋友,是你主动追求的我!”   季嵘不看她,只对着警察委屈道:“警察同志您评评理,我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女朋友。”   “你撒谎。”宁宁歇斯底里哭喊着。   “你看看……”季嵘竟然还装起了无辜:“我是真没办法,您让我先离开,我在这儿她疯得更厉害。”   【你也知道她年纪小,真下得去手啊你?】   【我擦,我算是知道虚伪两个字怎么写了。】   【他的粉丝知道他是这样子的人吗?】   【我脱粉。】   【季宝一定是有委屈,你们不要污蔑季宝,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楼上,你眼瞎不要紧,不要恶心我们,快四十的人了还季宝,yue~】   可惜警察并不知道这些原委,看着宁宁发疯的样子,还真像是个过激的私生,便打算拦住宁宁,让季嵘先走:“姑娘你冷静一下,你踹坏别人的车,是要赔偿的。”   姑娘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万念俱灰,突然暴起:“我把命赔给你。”   说着便要拿脑袋往车上撞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扑到车边上,即将血溅三尺,忽然从旁边冲出个人来,一把将宁宁抱住。   那人一喝高声,震慑全场:“不说清楚谁敢走!”   谁还能有这气场、这嗓门,便是我们的英雄教师叶女士。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昂昂~】   【我原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猛,这是谁的部将。】   【我就知道阿姨会出手。】   【阿姨,锤他!】   叶女士把宁宁护在怀里:“小美女啊,阿姨看出来了,这就是个人渣,明摆着看你年纪小骗你欺负你,你别激动,阿姨相信你,阿姨给你讨回公道。”   叶女士拍着宁宁的肩膀。   宁宁泪眼婆娑看着叶女士,她这一整日孤助无援濒临崩溃,叶女士坚毅的眼神,让她有了种被亲生母亲庇佑在怀中的感觉。   叶女士自打把季嵘当小流氓打了后,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好一会儿,顺道看明白了状况,庆幸自己没打错人,这季嵘还真就是个流氓。   “好你个季嵘,我真是看错你了,亏得我给你刷了那么些礼物,你居然是这种人。”她对警察道:“警察同志,我作证,是季嵘的骗了这姑娘,刚刚还动手打了她,警察同志一定不要放他走。”   “你胡说什么。”季嵘在车里喊。   “我有证据。”叶女士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手一举,提起一塑料袋粉红色的票子:“这是这位姑娘刚刚抛洒的钱,就是这男的给的,他如果跟这姑娘没关系,为什么要给她三十万,难道不是做了对不起女孩的事?”   季嵘慌了:“这钱不是我的,警察同志,她也是私生,她俩串通好的……”   “我是你妈,我生你大爷。”   叶女士根本不知道私生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欺负人你还有理了,但凡你有一丁点良知,这么大年纪就不该霍霍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们,她就从桥上跳下来了。从头到尾你都在底下看着,没见有丝毫后悔,现在又装起受害者来了,满口仁义道德叫我们给你刷礼物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私生活要检点。”   “你……”季嵘被怼得无话反驳。   【阿姨加油!】   【阿姨,你,是我的神!】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昂昂~】   叶女士:“警察同志,您刚过来,不晓得情况,可不能被这人渣的一面之词给骗了,我怕这姑娘出事儿,跟了她一路,亲耳听到这人渣喊这姑娘宁宁,他俩是什么关系,查一查通信记录就好了,这男的叫司机约姑娘来公园,想要给钱私了,摄像头都拍着呢,想赖掉,没门儿!”   警察听了她这样说,立刻明白了,对季嵘道:“先回局里一趟做笔录。”   季嵘再想辩驳,却是无用,又一辆警车赶来堵住了去路,下来两个警察,带着季嵘去了警车。   【我妈不会是要塌房吧。】   【恭喜你爸。】   【塌什么房,说来说去不过是私生活的事,立个洗心革面的人设,将来又是一条好汉,互联网没有记忆。】   罗泽却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季嵘积恶难返阴德亏尽,将有牢狱之灾。”   【什么!】   【谢主播吉言。】   【让我们一起来见证奇迹吧!】   警察来到宁宁面前,说话口气比先前温和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小鸟依人依偎在叶女士身后,情绪终于安定下来:“我叫许宁宁。”   “家住哪里?家里人电话?”   许宁宁回答着警察的话,眼睛却不停往警车那边瞟。   季嵘这会儿已经坐到警车里,车门还没关,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季嵘面色慌乱,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季嵘垂头丧气跟孙子一样,口中讨好地回答:“嗯,晓得,晓得,……出了点状况……能搞定能搞定……回去再跟你解释,现在说话不太方便……不是,这女的太难缠了。”   许宁宁听到这儿,又被戳中了哪根神经,神情悲愤起来,飞奔向警车夺了季嵘的手机便跑,一眨眼的功夫又躲到叶女士身后。   季嵘急了,可有警察和叶女士挡在中间,他分毫挨不着。   “把手机还我!”他沉着脸怒道。   宁宁哪里听他的话,立刻点开免提,里头响起肮脏的骂声。   “……你特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早晚把自己给作死,你要死自己死去,别连累老娘,不是老娘一手把你捧红,你算个鸡毛,赶紧把事情处理干净,别再叫老娘给你擦屁股,今晚之前我要见到你跪在面前,听到没有……”   “……”   “我问你听见没有!”那边咆哮着。   “……”   “季嵘!你特么哑巴了!”   “你是谁?”宁宁青涩的声音问道。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我是谁?呵呵。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你是谁,许宁宁对吧,季嵘都给你说清楚了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一百万够不够?”   【多少?一百万?不是说三十万吗?】   【还带中间商赚差价的。】   【这季嵘还吃回扣,真丢人。】   “我不要钱。”宁宁哭道。   “不要钱?太好笑了,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就是大着肚子找上门来的也有,给够了钱不也是乖乖打胎走人,装什么清纯?嫌一百万少,你说个数?”   宁宁泪如雨下,半晌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怎么还问我是谁?我是他老婆!” 第06章 长淮谁是   【老婆……】   【怎么还隐婚?】   【天,我听到了什么。】   【那宁宁岂不是被小三了?】   许宁宁比其他人更加难以相信这个消息:“他怎么会有老婆,他亲口跟我说过,他很早以前就离婚了。”   “狗嘴里还吐不出象牙呢,他说离婚你就信?他不说自己单身,怎么泡你?”   “……”许宁宁心如刀绞,捂住嘴巴崩溃大哭。   对面呛道:“还委屈上了,该委屈的也是我,我是她老婆,他三天两头搞外遇,两年蹦出来仨像你这样的女学生,我特么都见怪不怪了,你以为你特殊?你在他眼里就一盘菜,吃完了就该下桌了你懂不懂事?”   “你胡说,你胡说!”许宁宁正值青葱年纪,哪里接受得了这些。   对面嚣张道:“咋,你以为情比金坚,你不要钱,难道还想要人?我告诉你,季嵘所有资产全部在我名下,想离婚他就得净身出户,就他干的那些脏事儿,我能让他踩一辈子缝纫机,他敢离婚?他活腻了。你拿了钱赶紧滚,我就当自己家的狗出去打野食儿。”   【……】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立单身人设让大妈们刷养老金,然后骗小姑娘当三?我擦,毁三观啊。】   【季嵘这人渣。】   【成年人的世界太肮脏了,宁宁咱回去读书不好吗?】   宁宁眼含恨意,看的得季嵘无法抬头:“你有老婆还追求我,还说要和我结婚,你一直都是在骗我,根本没想过跟我在一起,我跟你拼了。”   宁宁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两个警察看势不对,都过来拦住她,宁宁闯过不去,愤怒之下一挥胳膊,把手机砸在季嵘脸上。   季嵘哎哟一声捂住脸,他心虚极了,趁着警察都在围堵宁宁,捡起手机便想跑,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伸腿一绊,他摔了个狗啃屎。   警察这会儿誊出手来,将季嵘摁住:“你都做了哪些脏事?回局里交代清楚。”   “我没有啊警察同志,这都是误会。”   他还想狡辩,警察哪里给他机会,一左一右将他带回警车,关上车门先回了局子,剩下一个警察给宁宁监护人打电话。   这边儿叶女士老母鸡一样将宁宁护在肋下:“我说小姑娘啊,你为了个这样的男的要死要活,真的不值得。”   “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他说他从来都没有对人这么心动过,都是假的,都是谎话。”   宁宁还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放心,人世间有公道,像他这种败类,警察叔叔不会放过他的,人民群众更不会放过他。我刚刚在跟人直播呢,直播间里的观众可都看见了,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什么人呐!”   这便想起了还在直播的事,环视左右,终于看到掉在草丛里伤痕累累的手机,打算捡回来。   罗泽看着她慢慢绕过商务车,向这边走,心里莫名有些慌张。   这种感觉并不常见,来自于一种失控感,就像是他能洞见的未来蓝图,破开一个大洞,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混了进来,看不见摸不着,未来却因此变得难以捉摸,他每一凝神,便能洞悉不同的平行世界。   “糟了。”罗泽站了起来,将脸凑近屏幕。   【怎么了大仙儿?】   【大泽仙儿脸色不妙啊。】   【莫非是算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事关叶女士安危,罗泽没工夫理会弹幕,双眼锐利地在画面中搜寻,屏幕当中横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周围人头攒动各干各事,似乎与他预料的画面别无二致。   罗泽还是在这片寻常草木人间,找到了不寻常的事物。   手机视角低矮,几乎能照见汽车黑糊糊的底盘,有谁站在商务车后头,露出一双黑色皮鞋,鞋尖指向叶女士。   罗泽能预见这里的一切,唯独这双皮鞋,在他意料之外。   罗泽几乎立刻确认,这双鞋的主人,便是现场他唯一无法掌控的因果,他穷尽全力无法探知关于此人分毫,样貌、年纪、生平、关系网,一无所获。   但罗泽很清楚一点,这人的出现,是冲着叶女士的。   远处传来一阵嗡鸣,似有谁骑着摩托车闯来,人群中发出惊呼,踏踏脚步声四处乱跑,叶女士朝吵闹处望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慌忙后退。   路那么窄,又被商务车占了一半,叶女士恰巧挡在中间,轰鸣声瞬间逼近,一辆黑色摩托闪进画面,叶女士飞也来不及了。   恰此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那双皮鞋消失了。   直播间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罗泽更是握紧了手心。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屏幕突然漆黑一片。   叶女士掉线了!   【怎么黑了?】   【直播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没电了吧?】   【可是,阿姨没事吧?】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大仙儿说句话呀,我们好担心啊。】   罗泽呆在那里,心口砰砰直跳。   那个人……   他抓起手机快速下播,出宿舍楼搭了个的士朝高铁站奔去。   *   当晚九点,罗泽打开自己家门走进客厅,看到叶女士窝在沙发里,一面剥橘子,一面看跑男,嘴角乐得都压不下去。   罗泽风尘仆仆站在客厅中央,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委屈感。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叶女士把一瓣橘子塞嘴里,说话声音嘟嘟囔囔,她自然是稀罕儿子回家,可当了一辈子老师,说话还是习惯带着责备。   “你手机打得通?”罗泽也憋了一路的火气。   “哎唷。”叶女士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儿砸,快快,把我包拿过来。”   叶女士的脚还是扭了,肿得老高,她把伤脚搁在茶几上,底下垫几本厚书,旁边放着个塑料袋,印着某个医院的徽记,里头装的是跌打药酒和拍好的x光片。   她动不了,便将手指指向鞋柜上头的衣帽钩,那儿挂着她今日外出时背的斜挎包。   罗泽走到鞋柜旁,脑中里有些乱,他知道叶女士是不可能把包挂在这个位置,以她的身高要抻着手垫着脚才能够着,而此时她站都站不住。   有人将叶女士送进医院,帮他挂号拍片拿药,然后送回小区背上四楼,这人深得叶女士信任,叶女士将装钱的包都给他拿着。   这人不可能是罗泽的爸爸,罗泽回来路上给他爸打过电话,他爸还在外省出差。   那这人是谁?罗泽算不出来。   罗泽有些焦虑,自从他开悟以来,解析凡尘因果如庖丁解牛,不禁生些高高在上无往不利的掌控感,可这种掌控感在看到那双皮鞋后,消失殆尽。   在他直觉的盲区,有什么超脱五行之外的强大的东西,将手伸到了他凡人母亲的身边,这让罗泽有了种被拿捏的恐慌感。   罗泽不禁往好处想,或许是老太太退休后生活寂寞,背着罗爸有了第二春了?   罗泽还是把包递给叶女士,叶女士拉开拉链,取出那个立了大功的荣耀畅玩30plus。   已经坏成一块板儿砖。   叶女士不气馁,又往包里头扒,扒出个红色塑料袋,开始数里头的钱。   “两千四,唔,正好买个新的。”   叶女士挺乐观,她对手机要求不高,能刷短视频就好。   罗泽坐在她身边揶揄她:“你可是行得端做得正的人民教师,是谁教我拾金不昧来着?”   “你懂啥子哟。”叶女士道:“这都是季嵘给的,我给他刷了那么些礼物,讨回个两三千怎么了,还亏着呢。”   的确是那么个道理,罗泽知道许宁宁家底雄厚,根本不会要这种钱,钱总归是流向了需要钱的人。   一提到季嵘,叶女士眉心一皱,似想到什么晦气的事,啧啧道:“看起来一表人才,怎么就是个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让我失望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   罗泽不置可否,抽空问她:“谁送你回来的?”   “长淮啊。”叶女士想都没想道。   “多亏长淮也在人民公园,你都不晓得,我差点被个没长眼的机车小伙儿撞飞了,幸好他眼疾手快接住我,才没摔出个好歹来,只扭伤了脚。”   长淮?   这个名字很陌生,单念起来还带着点亲切与暧昧,罗泽盯叶女士,叶女士坦坦荡荡面不改色,不像是有外遇的样子。   叶女士忙着将手里的钱捋整齐,又在挎包里搜罗出另一沓钞票,正是被罗泽检举来的私房钱,她皱着眉头择出混在中间倒霉的情书,放回包夹层里。   数钱的快乐冲淡了塌房的烦恼,更加让叶女士忘记了自己曾是个数学老师,连两千四加四千六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心算了,非要亲自数一遍。   她兑着唾沫数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拿胳膊肘怼一下儿子。   “儿砸你真会算命?你再给算算,哪儿还下钞票雨,捡钱的感觉真好,妈还想再体验体验。”   罗泽:“有是有,不过这次捡钱扭伤脚,下次可就该断胳膊了,你考虑考虑。”   叶女士虎眼一瞪,锤了他几下:“怎么诅咒你老妈来了,呸呸呸。”   然后想了想,面带遗憾道:“难道我也是个接不住财运的?算了,还是平安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扶了一把老花镜,仔细将儿子瞅了又瞅,几个月没见,罗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年轻小伙儿的那种浮躁莽撞好像淡去不少,眉宇间多了些老练与沉稳。   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罗泽:“怎么改路子了?不跟我说你考研吗?不考了?”   罗泽不想说他能把几个月后的考研题给默下来。   罗泽还在关心另一件事:“长淮是谁?” 第07章 当代雷锋   叶女士:“长淮就是那个毕长淮嘛,咱一个小区的。”   罗泽懵了一下:“一个小区的?”   “昂。”叶女士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那小伙儿可是个热心肠,去年咱坤城下暴雪,你爸车趴窝在外头,都是他帮忙给推回来的。我有回在菜市场钱包差点给人偷了,亏得他提醒我。你上大学这些年,暑假都懒得回来,还是他教我怎么扫二维码的呢,都想认他当干儿子。”   罗泽:“……”   罗泽:“他不会是卖保险的吧?”   叶女士:“不是。”   罗泽:“给你推销过保健品没?”   叶女士:“没。”   那就更可疑了。   罗泽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叶女士将钱拢齐整,放回包里:“哎呀,你在担心什么?你妈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是呢,躲过了保险销售,躲过了保健品,却栽在打赏网红这件事上,世界变化快,防不胜防啊。   罗泽略带嫌弃的眼神被叶女士一眼看穿,举起拳头邦邦给了他两下。   “还唠叨起我来了,你个白眼儿狼,还没长淮孝顺呢。”   我……我张嘴了吗我……   面对这么个强势的妈,堂堂罗判官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叶女士:“咋了,你怕他没安好心,哎呀你放心啦,长淮家以前跟咱是一个生产队的,知根知底儿,不是坏人,十几年前咱还住城中村的时候,你跟个猴儿一样,没事总往后山坟地蹿,每次都是长淮给你背回来。后来城市扩建,咱们那片儿拆迁,不就分到一个拆迁安置小区了嘛。”   还有这事儿?   罗泽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他记得城中村,记得老房子,记得后山坟地,就是不记得这个叫长淮的人和背自己回来这件事。   罗泽:“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女士想了想:“不记得也正常,他大你六七岁,可能跟你们那帮小屁孩玩不到一块儿去。”   罗泽:“……”   正此时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个子瘦高面堂青涩的小孩儿哥背着书包走了进来,正是罗泽的弟弟罗行,他比罗泽小六岁,兄弟俩也是玩不到一块去,看到罗泽出现在客厅沙发,没丝毫表情波动,喊了一声哥,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罗行上高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几轮模考将他折磨得双目无光眼眶确青,他今天上了全天的课,囫囵洗漱完便迫不及待钻进卧室,丝毫没注意到满屋子药酒气味和叶女士垫在茶几上的脚。   叶女士见怪不怪了,罗泽在这个年纪也这副德行,脑子长长就齐全了。   罗泽追着罗行进了卧室,正看见罗行把臭袜子往床底下塞。   罗泽将门锁上:“咱妈脚扭了,照顾不了你,这几天你自己买饭吃。”   “哦。”罗行应付了一声,打着哈欠往被子里钻。   罗泽把他薅起来:“你认不认识毕长淮?”   “我谁都不认识,困着呢。”罗行眼都睁不开。   罗泽一顿操作猛如虎:“给你微信上转了五百块钱。”   罗行一下子精神了,确认罗泽手机上的转款记录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哥你发达了?”   罗泽立刻切入正题:“你认不认识毕长淮?”   “认识啊,不就是住B6那个。”   “你也认识?”罗泽震惊。   “你不认识?”   罗行表情奇怪地看着罗泽:“我上小学时被赵冕那几个混混堵在小巷子里,你赶过来救我,差点一块儿给揍了,赶巧长淮哥路过,三拳两脚把小混混打得屁滚尿流,那天晚上,咱俩把压岁钱兑一块,请他吃了顿烧烤,你们不是还约着一块踢球来着?”   罗泽:“……”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   罗行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还记得哥你那天喝了点酒,非拉着长淮哥要跟他拜把子,说什么歃血为盟,以后就是生死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什么的。”   “……”罗判官脸庞微红,这不堪回首的中二年纪。   罗行:“我说哥,拜把子兄弟你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罗泽:“……”   罗行:“真不记得了?”   罗泽:“……”   罗行:“你真牛币。”   罗泽:“……”   罗泽脑海中蹦出赵冕那个小瘪三儿的模样,却不记得小瘪三儿跟自己结过梁子,只记得后来赵冕一见到他就跟见鬼似的。   他脑海中关于毕长淮的一切记忆,都像是被谁抠了去。   血脉觉醒难道还顺带选择性失忆?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罗泽推了下躺回被窝里的罗行:“毕长淮哪个学校的?”   “不晓得,不过他家好像很早就去云南那边做生意了,赚了很多钱。”   “什么生意?”   “玉石生意,听说还捣腾些古董什么的。”   玉石……古董……   罗泽还是没头绪,不禁往窗外看去,B6,好像是斜对面那栋楼。   罗泽目光扫过B6楼,却见某一扇窗户银灰色窗帘无风自动,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窗帘成精了?   罗泽不禁屏住呼吸,走到窗边确定那户人家的位置:“毕长淮住B6四楼?”   “好像是。”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罗泽紧紧盯着那扇窗户,眸中大雾深锁。   ***   第二天星期天,叶女士家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一件事,是罗行同学早上起床后,发现压在枕套里的情书不见了,他一惊之下搜遍整个屋子,最后在叶女士的手提包夹层找到了自己情窦初开的秘密,且羞愤且崩溃,又是指控叶女士侵犯隐私权,又是扬言断绝母子关系,嗷嗷个没完,最后被叶女士拿擀面杖揍了。   罗判官一边扶着叶女士不让她乱折腾,一边试图捂住叛逆少年不知轻重的嘴,挡在中间自然少不了挨几擀面杖,喜提童年记忆。   场面一度混乱。   第二件事,是许宁宁的爸爸不知怎么找到了叶女士家地址,托人捎来一堆谢礼,牛奶茶叶燕窝花旗参,还有个最新款华为手机。   叶女士嘴上说着何必麻烦,待人走后还是乐开了花,在罗泽的帮助下鼓捣起新手机。   这两件事过去后,罗泽终于抽得空来,去拜访闻名不如见面,叶女士雷锋托世的干儿子。   罗泽顺走了叶女士一提牛奶和燕窝,去了B6四楼,敲了门,里头没动静,罗泽锲而不舍多敲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猫眼后头明暗闪烁。   不知为何心脏砰砰跳了起来,罗泽轻轻吐了口气。   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人年近三十岁,五官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眼,眼角尖尖下勾,眼尾自然低垂,睫毛长而浓密,显得底下一汪泉水忧郁深邃。   只看一眼,便无法让人忘记。   罗泽咽了一口唾沫,呆呆想,这人他肯定见过,可在哪儿见过什么时候见过,就说不清楚了。   罗泽堆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儿:“长淮哥好。”   对面那人表情有些被动,活像是被海绵宝宝叨扰了愉快周末的章鱼哥:“你……”   “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惠玲的儿子,你叫我罗泽便好。”罗泽笑眯眯道:“我妈说昨天她被摩托车别了一下,幸亏有你在后头扶着,才没出什么事儿,我妈特地叫我送礼物来谢谢你。”   罗泽将手中的燕窝牛奶晃了晃,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啊,原来是罗泽啊,客气了,都是街坊邻居,举手之劳,谢什么。”   毕长淮的声音像是一台古老的留声机,丝绸的质感又带着些绵密的气泡音。   “当然要谢了,您不辞辛苦,送我妈去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拍片儿,跑前跑后,还开车把她接回来,我这个当儿子的怎能不谢你。”   “不必这么客气。”   “还是要谢的。”   “还拎东西做什么。”   “应该的,应该的。”   毕长淮看起来斯文有涵养,可客气来客气去,也没有放罗泽进屋的意思,罗泽仗着脸皮厚,猫着腰硬生生往里挤,毕长淮挡着半个门,愣是被他挤出一条路来。   既进了门,毕长淮也没法往外撵人,只能招呼他坐下。   罗泽将礼物放在茶几上,趁机四下打量,这一打量,便看出些猫腻儿来。   这个小区因为是拆迁安置区,屋子都不大,不到一百来平的地方,却装得跟样板间一样。   法式古风的地板配上纯实木的家具,墙纸是复古的奶油色,印着小花儿,柔和又不抢眼,隔墙被打通,客厅显得辽阔又舒适,没多余摆设,唯独房子中央吊着个羽毛灯十分别致,那羽毛不知为何有点眼熟。   谜一样的人,罗泽心想。   且不说目之所及一样日用品都找不到,没一点生活气息,且不说所有家电都是崭新的,不落一粒灰尘,单说面前这个古董玉石茶几,价值便已经超过了整个房子。   能挣这么多钱的人,早该出去买大别墅住了,又怎么会委委屈屈挤在安置小区里,物业跟不上,隔音不好,里头住的又都是些城中村拆迁来的下里巴人。   罗泽向窗边望去,落地窗旁放着雅致的圆桌和休闲椅,银灰色的窗帘拉开一半,另一半直对着罗泽家客厅。   “怎么了?”毕长淮见他偏着头不动了。   罗泽哈哈道:“长淮哥你家太有艺术气息了,我在想你搁哪儿晾衣服呢?”   “送干洗店便好。”   毕长淮走到窗户旁,刷拉一声拉开剩下一半窗帘,清晨半明半暗的蒙昧被驱散开,屋子一下子敞亮开来。   阳光斜射而下,毕长淮的轮廓蒙上一层金,连带着蓬松的头发,麦色的皮肤都熠熠生辉起来,他转过身,眼底那汪幽泉浮出葳蕤光华。   罗泽脑中突然冒出些不切实际的画面,在一个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春雨细密的屋檐底下,他穿一身长衫,要去府衙谋差,离开时转头跟他挥手。   他送他出门,他等他归来。 第08章 雁不留声   罗泽恍惚入了白日梦境,不禁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怎么了?”   毕长淮看着他,罗泽却觉得那目光被阳光烤得滚烫,赶紧撇开视线。   “额,没什么。”他支支吾吾:“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住一个小区哪能没见过。”毕长淮回答得毫无破绽:“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他招呼罗泽一声,自己走进厨房,罗泽看了一眼不带一点褶皱的沙发,屁股实在坐不下去,跟着毕长淮来到厨房门口。   “不用倒水了长淮哥,我一会儿就走。”罗泽跟他假客气。   “头一次来,总得喝口水。”   毕长淮说着,从橱柜转角处取来水壶和茶杯,倒了热水。   罗泽眉头一跳,整体橱柜是新的,锅碗瓢盆是新的,冰箱也是新的,估计冰箱里头也没东西,这么个样板间,有没有通水通电都难说,水壶居然能倒出热水?真是稀奇。   但罗泽还是装作不知情,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稍稍离远,却又感到哪里违和,再次向厨房看去,这种违和好像来自于……   毕长淮一身笔挺的西装,和柴米油盐烟火处的不搭。   今天周日,连日理万机的罗行同学都放假了,毕长淮却穿得十分正式,这一身定制西装配上他挺拔的身材,若说是去卖保险,未免有些浪费,更像是要出门谈一个小目标的生意。   又或者,是打算跟谁约会去?   骚包,罗泽在心里骂了句。   毕长淮哪里猜得到他心里想些什么,端着两个茶杯向他走来,礼貌微笑:“喝茶。”   罗泽点头致谢,接过茶杯……竟然是官窑的。   他都能算出这茶杯是哪个朝代的,可就算不出面前这人生辰几何。   “好香啊,这是什么茶?”罗泽跟他寒暄。   “云南小山茶。”   “云南,长淮哥经常去云南?”   “前些年做生意经常去。”   “长淮哥做什么生意?”   “玉石生意。”   “哦,伯父伯母呢?也在云南?”   “嗯,他们喜欢住那儿。”   “嫂子呢?上班去了?”   ……   毕长淮表情有一丝微妙,停顿了一会儿,略尴尬地笑道:“没嫂子呢。”   罗泽:“怎么会,长淮哥你一表人才的,肯定是挑花眼了吧。”   毕长淮抿了口茶,某种克制的情绪在他眸中一闪而过,抬眼一如既往地平和:“一个人习惯了。”   罗泽便哑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心口忽然生出酸涩,拆不开抓不住,一会儿又莫名消失了。   遂战略性喝茶,不再提这茬。   “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在后山坟地里走丢过,还是长淮哥你把我背回家的呢。”   “嗯。”毕长淮的语气不咸不淡:“拆迁之前城中村那片好多乱坟岗,经常鬼打墙,别说小孩子了,大人从那儿走都很容易绕进去,我确实背孩子出来过,都吓得发烧说胡话了,原来是你呀。”   “是啊,你看多巧,小时候我们就住一片儿,现在又住一个小区。”罗泽没话找话。   “谁叫这片儿是拆迁安置小区。”   “……”也对。   罗泽:“安置区条件还差了些,旁边都是菜市场,人多又吵闹,好一点的商务街都得打车去,长淮哥怎么不去新区那边买房,楼盘临河,风景很不错。”   言外之意,有钱人是不会把老房子装修成这样,有种给洗脚盆子镶金边的感觉。   “懒得挪窝,在哪儿不是住,更何况,对老房子有感情了。”毕长淮看着杯中浮沉的叶片,声音轻飘飘的。   罗泽明明听懂了,却又觉得似懂非懂,刚刚消失的心酸又泛上来,他呆呆看着毕长淮,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毕长淮为何脉脉看着他似老友,却又礼貌地拒人千里之外。   罗泽咬了咬唇,还是没提两人拜把子那件事,他的废话储量已经耗尽,觉得自己再不走,毕长淮就该抬起手腕看表了。   罗泽小心翼翼将官窑放在桌上:“啊,差点忘记了,我妈还等着我教她直播呢,该回去了。”   毕长淮也不留他,只是面带疑惑:“直播?”   “是啊,长淮哥应该很少刷短视频,很少看直播吧。”   “偶尔也会。”   “可以看看,挺解闷儿的。”   毕长淮送罗泽去门口,罗泽走下楼梯,礼貌地转身跟他告别:“长淮哥不必送了。”   长淮哥哪里有送他,长淮哥只是站在门框里微笑地注视着他,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欣慰,就像看着自家出门游学的顽童。   罗泽脑中再次浮现屋檐下两人挥别的一幕,他觉得那一幕,好似发生过千千万万次。   拆解不掉心中汹涌的情绪,突然感到狼狈,头也不回飞奔下楼梯。   “真是见鬼了。”   他心神不宁,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罗判官一身清明日月可鉴,竟还有没了结的尘缘?   正想着,一道凉风刮过。   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擦过他肩膀,掉在地上。   罗泽毛骨悚然,他突然生出犀利的直觉,毕长淮正站在那扇玻璃窗后,凝视着他的背影。   罗泽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还好小区楼间距窄,没几步便到B12,钻进楼梯间,他步履不乱径直上四楼,面不改色在客厅跟叶女士交待几句,随后钻进卫生间。   关上门,他迅速脱下牛仔外套,铺在地上。   卫生间光线阴暗,牛仔外套浅蓝的面料好似一汪海,罗泽手指沾了些水轻轻弹了上去,便看到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金生水水生木,刚刚借着木叶之气附着在他身上的咒印被消解。   罗泽于那千分之一秒,辨认出了咒印的模样。   那是个古老的可以追溯至洪荒的咒印,后人给起了个雅致的俗名:雁过不留声。   ***   叶女士塌了房,扭了脚,还不得不窝在家里一个星期,但心里却美滋滋,她的快鱼账号一夜之间多了五千粉丝,于是她找到了发挥余热的新方式:开直播。   许宁宁托他爸送来的新手机十分趁手,叶女士让罗泽帮忙填写资料,改名朝花夕拾,她是个社牛,就爱跟人唠嗑,一边直播些日常,一边跟粉丝聊起往昔峥嵘岁月稠,时不时唱个乡间小曲儿,粉丝见证过她殴打季嵘维护许宁宁之英雄事迹,每日英雄阿姨喊着,哄得她喜笑颜开。   罗泽没开直播,他的粉丝也都聚集在叶女士直播间,时不时替叶女士反馈上次卜卦的最新消息,叶女士陆陆续续跟罗泽透漏许多。   第一件事,大风起兮真的秃头了。   第二件事,暮雨垂泪大放厥词的视频在论坛发酵,最终惊动C厂领导,领导大感丢脸,将败类开除。   第三件事叶女士只字未提,但霸占了头版头条,罗泽不想知道都难:季嵘蹲局子了。   季嵘进派出所后,天真的以为可以砸钱将事情压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隐婚劈腿骗未成年人当三儿的事在网上发酵,陆续有人曝光季嵘腐烂的私生活,新锤叠加旧锤,粉丝大呼上当,更有人举报季嵘通过打赏为集资诈骗犯洗钱,他的经纪人兼隐婚对象胡姐被传唤至派出所,再没出来过。   过了几日消息坐实,季嵘夫妇参与洗钱被查明,涉案金额近一亿,证据面前季嵘夫妇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其他涉案人员陆续被警方抓获。   某一日,季嵘终于如愿登顶主流头条,只不过头条上的他,不再是油头粉面人五人六,而是剃了光头坐在铁栅栏后头,红着眼委屈得跟小猪一样忏悔自己的罪行,告诫世人莫要知法犯法心存侥幸。   知到这些,罗泽丝毫不意外,也没表现出太多的高兴,毕竟季嵘有牢狱之灾,是写在脸上的事,真正另他忐忑的,是那个行不留名坐不留姓的雷锋同志。   罗泽不明白这人为何一次又一次消除自己的记忆,却又无私帮助自己的家人,单凭罗泽算不出他的过往,便知毕长淮道行不容小觑。   什么人用什么咒,罗泽研究了一番雁过不留声咒印,能用这么古典的咒语,没准这人也很……苍老,或许还跟这十万万功德有关。   还好对方并未显露出恶意,不然罗泽也不好对付。   几日心神不宁,也不敢立刻回学校去,罗爸考古项目正到了关键时刻,于是罗泽自告奋勇在家照顾叶女士。   一个星期后,叶女士脚好了,带着手机风风火火出去拍视频去,回来也将小粉丝的请求反馈给罗泽:“啥时候直播?”   罗泽想了想:“就这两天。”   罗泽上次救了许宁宁,叠加当众泄露的天机,共散去八万八的功德,若以这个速度,回地府指日可待。   罗泽不想让叶女士参合自己直播算卦的事中,他在等一个机会,恰巧第二天叶女士跟着小区老年艺术团演出去了,罗泽回到房间,手机摆上,打开快鱼app。   他的粉丝数量陆续增加到十万,私信都快爆了。   点开直播,迎接他的是满屏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   【大风起兮送出一个直升飞机】   【大风起兮送出一个直升飞机】   【大风起兮送出一个直升飞机】   【大风起兮送出一个直升飞机】 第09章 二次直播   大风起兮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当真见了棺材,也哭得跟小猪一样。   他老老实实守在屏幕前,逮到大泽山人上线直播,先刷十个直升飞机,特效在屏幕里飞来飞去,螺旋桨的声音久久不停。   大风起兮在弹幕里喊。   【大泽仙儿我错了,上次是我冒犯了您。】   【您就当我是个屁给放了吧。】   【大仙儿您收了神通吧。】   另有跟进此事的网友在底下笑。   【我看到大风起兮发的视频了,他那天晚上错拿脱毛膏洗头发,头发眉毛都掉没了,哈哈哈哈。】   【都说了不要回家,偏不听,这下遭报应了吧。】   【就是。】   当初忙着打假的人最先成了粉丝。   罗泽等那十个飞机飞完,直播间里安静了才道:“我只是个算命的,算到你口德有亏阳首小杀,并没有诅咒你,而且也给过你建议,是你不信。”   大风起兮:【是我错了我给您磕一个。】   罗泽:“磕一个就不必,头发还会长出来,就当是个教训吧。”   大风起兮不说话了。   看过第一次直播的粉丝叨念他许久,在弹幕中嚷嚷。   【大泽仙儿您来了。】   【大泽仙儿!总算盼到您了。】   【大泽仙儿今天为何换了一个帅法。】   【大泽仙儿,我信你了,你真实神仙托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罗泽在江湖上多了个诨名:大泽仙儿。   比罗泽给自己起的“大泽山人”多了个“儿”,格调立刻不同了,从出尘的隐士,变回了许愿池里的王八。   【求大泽仙儿保佑我孩子一举高中,我给您刷四个嘉年华。】   【求大泽仙儿私信我双色球号。】   【大泽仙儿赐我个对象吧,我给您烧高香。】   【信大泽仙儿,得永生!】   最后这人还送了大泽仙儿一个光芒万丈的特效。   罗泽看着屏幕里自己头顶祥云的模样,身临其境地回味了一把在地府走哪儿亮到哪儿的尴尬往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弹幕有人问。   【大泽仙儿怎么不高兴了?】   【是不是我们没有给他刷礼物?】   【看我的高能礼炮!】   【大仙儿我是学生党,只能给你刷小心心了,您别嫌弃。】   【冰河世界来了。】   ……   涛涛礼物蜂拥至屏幕。   罗判官呆呆看着滚动的弹幕和流水的特效,面无表情。   他内心其实挺拧巴:想我罗泽一生清正两袖清风,也有被金钱洗礼的时候,这要是回去了,不得教张判官王判官朱判官嘲笑死。   看来地府职场霸凌很严重,都给我们罗判官整出阴影面积了。   可罗泽又一想,这些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不会像功德一样顶在脑门上,且泄露天机折损功德,贩卖天机岂不是折损加倍!   这样一想,他便释然:“开始算卦,以抽签为准,卦资摩天轮。”   第一卦花落好人一生平安,这位网友很快送上摩天轮,而后连上视频。   屏幕中出现一个七八十多岁的老人,须发全白,满脸皱纹,他眉宽额广,下巴方正,穿着一身素净的唐装,一笑满脸褶儿,显得宽厚而又爽朗。   【好慈祥的老爷爷。】   【长得像姜子牙。】   【老爷子气色真好。】   弹幕又开始了新一轮彩虹屁。   都说相由心生,这人面相舒展敞敞亮亮,乐呵呵看着镜头,让人感到很舒服,他稳稳坐着,跟罗泽打招呼:“大师好。”   罗泽:“老人家怎么称呼。”   “叫我老于便好。”   “于老您好,您想算些什么?”   “想算一算……运势。”老人家道。   这个年纪算运势,未免让人感到有点奇怪,难不成还有宏图要大展?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或许老爷子是想让主播给算算他还能活多少岁?】   【应该是想算算家族的运势。】   【是子孙的运势吧。】   弹幕你一句我一句在猜测。   罗泽却不奇怪:“于老是要我给你复盘一下过往运势是吧?”   于老想了想:“嗯,是这个意思。”   于老眼不花耳不聋,还很健谈,但罗泽却在他面上看到一丝颓败,他像是矗立在海中的礁石,历经沧桑依然挺立不倒,可风霜苦难还是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罗泽:“您出生在解放前,是家中长子,为避战火举家逃到乡下,在那里度过清贫且幸福的童年,父母为人豁达,省吃俭用供您读书,您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后来村里组建生产队,您当上了会计,在动乱年代费尽周折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动荡结束后,为生计倒卖粮票,险些锒铛入狱,改革开放后,您抓住机遇,组织村民种植经济作物贩卖到城里,逐渐形成稳固的产业链,带动乡里脱贫致富,年近六十功成身退,将生意分给两个儿子打理,回到陪伴自己长大的老房子,修缮重建,打算在此养老……”   罗泽说到这里,便打住。   于老默不作声,眼中闪烁着泪花,逝去的青春像是如泛黄的书页哗啦啦翻过,而奔腾的时代没有为任何人停留,他们如大浪淘过的沙子,带着渺小的辉煌渐渐沉默。   【于老真豪杰。】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这就叫有能力有担当,先富带动后富。】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后来呢?】   罗泽:“于老是不是想问,自己一生积德行善,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   【什么下场?】   【好人没好报?】   于老苦笑着点了点头:“不想明白这些,总觉得入土也不得安宁。”   罗泽:“于老不必丧气,您还有很长寿命。”   于老却并未得到宽慰:“村子里的人说,是我寿命太长,与后人争寿,引得子孙不宁,我想问问大仙儿,是不是我妨了他们。”   【大爷您带动全村人发家致富,村民竟然这么说您,真是太可恶了。】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是。】   【升米恩斗米仇,越是小地方越是这样。】   罗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长寿是儿孙的福气,不存在与后人争寿这一说。”   于老空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家两个儿子,小儿子四十岁那年心梗早亡,大儿子几年前查出肾病,需要靠透析维持性命,孙子孙女也陆续生病。”   于老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忧愁满面:“十年前,我老伴儿托梦给我,说我们家老宅被凶光缠绕,让我破财消灾,为了子孙的健康,我拿出半生积蓄,为村里修路建小学,并打算给每一户村民建一栋三层别墅,谁知……唉!”   这一声叹息似用尽了于老全部的力气,是肩也塌了背也驼了。   罗泽替他道:“谁知,别墅建起来了,村民却为此争吵不休,建房所用宅基地为村集体所有,拆迁的房子大小新旧各有不相同,却分得同样的别墅;每一户都有儿女,有的扬言已分家,便索要更多的房子;更有以前搬离村落的人,也回来讨要别墅;别墅位置各有优劣,大家都想要临街旺铺。为了争取最大利益,村民日日找你“要说法”,过激者闹到了老宅,将老宅的屋瓦都砸下来,更有分不到房子的离乡者日日在村里叫骂,骂您沽名钓誉投机倒把,骂您靠薅村民羊毛发家,更是把您当年倒卖粮票的事翻出来,去省里上访,要求查办您。”   【……】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人间不值得……】   【开了眼界了。】   【这些人为了占便宜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什么善良总是要被践踏,而恶人却得不到惩治。】   于老爷子满心沉痛:“自从我回到故乡,是一天也未得到过安宁,可是我不明白,我虽挣了钱,却也是干干净净的钱,怎么会给子孙带来灾殃,更为自己引来这么多麻烦。”   【于老您莫不是看了上一次的直播,也怀疑自己担不住财?才过来问卜的。】   【我看大爷能担得住。】   【担不住我帮您担。】   【我也可以添一把力,义不容辞脸。】   罗泽:“于老您经营有道百折不挠,成为一方富甲是水到渠成的事,您心胸开阔又与人为善,有德有福,守得住财。于运势来讲,您是天德贵人,有吉星相照,一生聪敏仁义、富有同情心,即使遇到坎坷也能化险为夷,本该是子孙绕膝尽享天伦的命。”   于老怔了一下:“可为什么……”   罗泽:“先夫人托梦给你,说老宅凶光缠绕,她说得有道理,却也不全对,您的老宅的确出了问题,却与财运无关。”   于老一脸肃正,身子前倾:“敢问大师,老宅哪里出了问题?”   罗泽:“这么说吧,有凶煞盘踞在您老宅之中,乱了您的命数,也连累了您的家人。”   于老:“什么凶煞。”   “暂不方便讲。”罗泽看向他身边时不时入镜调试手机的小年轻:“您是不是住在朋友家。”   于老:“的确是,老房子总有人闹事,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我又不太会鼓捣手机,还是老伙计家几个晚辈帮我联系上您。”   罗泽:“那正好,让您的晚辈再帮您做一件事。”   于老身边的小年轻挤进屏幕:“大师您好,我叫小元,您让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把凶煞引出来。”   罗泽道:“准备牛肉、羊肉、猪肉各五两,切成片,牛肉片用烈酒炮制,羊肉片拌入洋葱、花生、大蒜、菌丝、韭菜,猪肉片拌入巧克力、木糖醇、杏子、柠檬、百香果、牛油果,准备一只盐水鸡,骨头剁碎,再蒸一条鲤鱼。”   于老:“……”   小元:“……”   【凶煞口味这么刁钻的吗?】 第10章 直角肩牛   小元目瞪口呆:“给凶煞的?”   罗泽一本正经点头。   弹幕猜测起来。   【这是什么凶煞啊,怎么感觉像个小孩儿,还吃糖。】   【分明像峨眉山的猴子,懒笨馋凶土肥圆。】   【唔,楼上分析得有理,峨眉山那群土匪……】   旁边有人敲了下小元的脑袋:“大师这么说一定有大师的道理,还不赶快去准备。”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罗泽喊住他:“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后,送去老宅,放在正屋供桌上,在桌底下放一床薄被,叉好门,拴牢狗,大门也锁上,不许任何人靠近老宅。过一个小时回老屋查看,记得多找几个人,带上铁锹锄头,若有东西钻进被子里,别管是什么,即刻拿铁锹拍死。”   小元木讷地点了点头,忙活去了。   刚刚敲小元脑袋的人顺势挤占了小元的位置,这人四五十多岁,圆脸啤酒肚,面色红扑扑,笑起来像个弥勒,他睁着豆豆眼看着罗泽:“大师好年轻啊。”   罗泽:“您是于老的司机?”   “大师果然神算,我年轻时就跟着老板,当了一辈子司机,已经从小元混成老元了。”   “是元老吧。”旁边有人起哄,老元冲那人佯装嗔怒。   罗泽:“于老最近都住您这儿?”   老元:“是啊,老板前些日子心情郁闷,他老伴儿去世得早,儿孙又都住在城里,他老想着叶落归根,可老宅又总是生事,我便将他接到这儿来散心。那些年跟着老板混,攒了些家底,在这边承包了个山庄,养些马呀驴啊鸵鸟啊孔雀啊,还种了好多的菜,搞生态旅游。”   罗泽:“看出来了,您是会享福的人。”   老元搓了搓脸,舔颜道:“我这辈子没啥出息,又爱玩儿,要不是抱上老板这棵大树,哪里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罗泽:“您乐天知命,又知恩图报,必然会有福气。”   “得您吉言,谢谢大师。”老元大喜,把脸往前凑,都快把他老板挤出框了:“大师,老宅的事儿还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出结果,您能不能先帮我的山庄看看风水。”   罗泽点头:“可以。”   “谢大师,摩天轮我待会儿送上。”老元道。   老元推了推于老:“老板,这样干等着总是没事儿,一起去外头转转吧。”   于老噘起嘴,露出某种嫌弃的表情:“我喜欢清净,跟你们这些四五十岁的小屁孩儿玩不到一块儿去,你们自己去吧。”   【四五十岁……老屁孩儿吧……】   【于老好傲娇。】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越老越小孩儿。】   老元立刻化身老顽童,跟他打趣:“您都跟我儿子一块儿刷短视频了,咋还跟我有代沟呢?”   于老:“老宅的事还没个结果,没心思。”   老元:“您老这样焦虑也是没用的,老宅的事早晚会有结果,不如出去凑凑热闹,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师开天眼,咱多幸运被抽中,我蹭您运气讨上一挂,您不去看看就可惜了?”   “……”   于老有些动摇,老元见势将他推出门去。   呼朋引伴出了门,便见一片青绿,山如笋田如锦,峭峰离立,磅礴千里。正值小雨新过,远山近水一片朦胧,恍若仙境。   老元将镜头对准山下田园风光,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扫描了一遍,激情昂扬道:“噔噔蹬等,欢迎来到乐天山庄,这里一半烟火,一半远方,听万物生长,看四季分明,自然馈礼,浪漫无价,菌菇茁壮,灯火可亲。一生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要逃离喧嚣的生活,那就来乐天山庄吧,忘记时光,去寻找散落在角落里的慢生活,与舌尖上的战栗相逢,喂马、劈柴、做一个幸福的人。   【有打广告的嫌疑……】   【看出来了。】   【元叔叔要付广告费的哦。】   “哈哈,被你们看穿了。”老元摸着后脑勺:“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   老元拿着镜头颠儿颠儿往前走:“走,我带你们开开眼,啊不,是带大师去看看风水。”   “大师您看,咱这座山。”他指着山坡上的果林和绿油油的菜畦:“咱这里长年提供应季水果和新鲜蔬菜,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大棚里可以摘菜,竹林边可以挖笋,游客可带着孩子采摘水果,无农药无化肥,纯绿肥种植,放心食用。”   他摘了个小西红柿,搁衣服上蹭蹭扔嘴里,带领队伍继续往前走。   “大师您看,这是咱的房子,依山傍水,冬暖夏有空调,分为餐饮区和休闲区,餐饮区有露天烧烤,更有各色菜式汇聚一堂,最近强推鲜菇鸡汤,味道绝对鲜美,大家可一定要来尝一尝,酒足饭饱可以在休闲区玩耍,喝喝茶、听听歌,与亲朋好友共度美好时光。”   老元说完,满意地将镜头对准自己:“大师您看,咱这里风水怎么样?”   【这是风水吗?】   【真是个老屁孩儿。】   【叫啥名儿?鸿运山庄?】   【是,鸿运山庄。】   “不是不是,是乐天,乐天山庄。”老元纠正。   【哦,幸福山庄啊,搜嘎。】   【把幸福山庄打在公屏上。】   【传下去,幸福山庄,做一个幸福的人。】   【嗯,幸福山庄。】   ……   老元在风中凌乱。   罗泽忍着笑道:“嗯,风景不错,风水也行,你再往前走走,我再看看前头。”   老元沿着小路继续往前,镜头中出现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树木照影,几个小孩拿着兜网在对岸浅水区兜鱼,近处几个牲畜偎在一排哐哐喝水。   老元站在河边大展熊臂:“瞧瞧咱这里的自然风光,有山有水,美不美,爽不爽!”   弹幕却把目光聚焦在那几个四脚动物身上。   【大叔身后那是什么物种?三角龙?】   【是牛……】   【牛身上怎么还有盾呢?这画风不对啊。】   【那是牛瘦出的直角肩……】   【这就是所谓的嫩牛五方?】   【元叔叔,您吃得这么圆乎,怎么把牛给饿成这样?】   【只见过细狗,头一次见到细牛,旁边还有只细驴。】   【那羊都瘦成羊蝎子了。】   “这这这,这些个……可能有点闹肚子了,这是个意外,哈哈。”   老元有些尴尬,将镜头一转,对准另一片土地:“带你们看看咱畜牧区,咱可以在这里骑马、喂羊、捡鸵鸟蛋。先看看我们刚从千里之外运来的羊驼……”   说着镜头对准一排栅栏,栅栏后一只只神兽顶着独一无二的发型斜眼蔑向来人。   老元兴高采烈扑到栅栏边儿,站在神兽中间打算给自己一个特写:“噔噔噔等,这优雅文静蠢萌可爱的动物就是传说中的神兽草泥马,来自南半球的巨形食草泰迪,行走的人间沙雕。”   羊驼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都将脸转向这现眼包,推推推向他吐口水,老元被喷了满脸的生化武器,抱头鼠串:“哎呀,怎么回事这是?”   【叔叔,你家的羊驼不喜欢你耶。】   【彩虹都出来了。】   【假牙出来了没?】   【君子动口不动手,整这么文明。】   老元被搞得很没面子,强行给自己挽尊:“哈哈,这些个羊驼都是刚运过来的,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分不清大小王,咱先去看看别的。”   再往前走便见一群比人高的鸵鸟,灰头土脸,呆若木鸡,架着膀子站到栅栏边上,老元在桶里拿起一个白菜,举到肩膀上:“鲜嫩多汁的大白菜,鸵鸟最爱吃,来我们乐天山庄,就可以亲自喂鸵鸟吃白菜哦。”   话音刚落,一群鸵鸟蜂拥而来,疯了一样对着大白菜啄,啄着啄着就啄到老元头上,把头发都薅了去。   老元嗷嗷叫了两声,丢开白菜梆子就跑,跑到边上大吼一句:“想造反吗?”   【叔你家鸵鸟给你按摩呢。】   【体验值 -1】   【鸵鸟都能饿成这样。】   【给点吃的吧,看它们都眼都绿了。】   老元委屈巴巴解释:“哪里敢饿着他们了哟,石槽里都堆着白菜呢,都是祖宗,得捧着喂才吃。”   一群人再往前走,便见一排高大的房屋,红色砖墙顶谷仓一样的屋顶,造型别致又气派。   老元很快忘掉鸵鸟造反的沮丧,兴致勃勃跟大家讲解:“这里便是整个山庄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我们斥巨资打造的马房。”   他举着镜头走进马房,卖力吆喝:“看这通风,看这采光,看这围栏,还有这地面……”   画面划过整齐划一的马舍,围栏崭新,整洁干净,连地面都用水冲洗过,屋顶开了天窗,整个马棚里亮堂堂的。   可弹幕依然将目光聚焦在动物身上。   【叔,您家的马怎么都蔫巴巴的,都瘦成排骨了。】   【喂得瘦骨嶙峋的,草料里是掺巴豆了么?】   【钱都花到马房了,是不是没给马喂饱。】   【买椟还珠】   【本末倒置】   【叔您得听劝,您养动物不太行,干点别的吧。】   网友中有个养马的行家,像是拿了放大镜的侦探一样,挑起了专业上的毛病。   【这马儿的状态不对吧,见人嘶鸣,四蹄不安,眼睑肌肉紧张,露出大片眼白,说明它们很恐惧。】   【恐惧?有人虐待它们?】   【叔叔您这山庄再办下去,我可就要打110了。】   【喂,动物保护协会吗?我们这里有人涉嫌虐待动物。】   老元看着弹幕张口结舌,他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借机打个广告,引个流,却成了众矢之的,他慌忙解释:“我……我怎么会虐待他们呢?我也舍不得啊,你们知道这马多贵吗?特地从欧洲运过来的,加上运费一匹马四十多万呢,喂的都是进口草料,我怎么可能虐待他们。”   【老元说的也没错,这马的确不便宜,而且马棚设施齐全,设计上是花了心思的。】   那个养马的网友道。   老元赶忙附和:“我们真的是在用心在搞这些,砸得可都是真金白银。你看这可调节全景天窗,结合日照高度,给马舍最大程度的自然光照,看看这通风设备,热了冷了都有中央空调,每一匹马都住单间儿,住得比人都好,吃的是进口草料,渴了有不锈钢自动饮水设备,我们还请了最专业的养马人。”   【条件的确不错,可马儿在怕什么呢?】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整个庄园的所有动物,好像都吃不饱。】   【想想刚刚那还没来得及饿瘦,但却充满愤怒的羊驼。】   【还有那直角肩的牛。】   【还有那羊蝎子。】   【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没准瘦点的牛更劲道。】   【羊蝎子熬汤好喝。】   【得放胡椒才行,去腥。】   【羊驼……能吃吗?怪可爱的。】   【不要歪楼了好吗?现在是讨论美食的时机吗?】   【哦。】   【楼上说的不对,放胡椒会混淆羊肉自带的奶香味,得放花椒。】   【……】   老元趁机把养马人叫了过来:“怎么回事,我把这么贵重的马交给你,怎么养成这样子?”   那养马人也很无奈:“不知道啊,最近这些马老是抽风,一阵阵的狂叫,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在棚里头乱蹦,放出去就撒丫子跑,就是不愿意回巢,拿鞭子抽都不听,跟要了他的命似得。”   老元:“这个样子多长时间了?”   “也有两个星期了。”   养马人又小声道:“老板,咱们这马棚是不是闹鬼了,一到晚上就不安生,有天半夜里听到马叫的太凄惨,就过来瞧,一开灯老鼠啊臭虫都成群往外跑,我当时带着一只德牧,进来也疯了一样乱嚎,它以前最爱跟着来马棚溜达,现在是死活都不肯过来,您知道的,咱那德牧最聪明,它不肯过来,这儿一定有问题。”   老元捂急忙住手机收音空:“别乱说,闹什么鬼,什么闹鬼。”   “可是……”   【啊,我听见了,乐天山庄马棚闹鬼了。】   【不会也是凶煞吧。】   【你就别逗叔叔了。】   【叔您别怕,天塌了有大泽仙儿顶着。】   【大泽仙儿人呢?】   老元看着屏幕满头大汗:“大泽仙儿,给指点个迷津吧,咱这马棚真的有凶煞了不成?还是咱风水出了问题?”   罗泽好一阵子没说话,他笑了一下:“您不用太担心,风水没问题,也没有闹鬼,可能是,水有问题。”   “水?”   【水?】   【被人下毒了不成?】   老元心里也是疑惑,他走进一间空的马舍,看着自动饮水机里的水,干净清澈。   他身先士卒,探了一根指头进去。   整个直播间突然传来一声鬼叫:“啊——” 第11章 打狗棒法   这一声叫喊穿云裂石,仿佛他被敌特擒获身陷牢笼,滚烫的烙铁烙进皮肉里,灵魂都要疼得四分五裂。   “怎么了?”   “老元!”   “老元——”   屏幕昏暗,老元垂下的手臂将镜头投向墙壁,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我没事……你们,先出去。”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漏电了呗,是吧大仙儿?】   罗泽点了点头。   “哎!”老元长长叹了一口气:“把电闸拉下来,所有人离开马房,还有,负责购买这批新饮水器的人是哪个,查查厂家,我要告他们!”   老元最后这一句说得顶顶委屈。   【……】   【可怜的马儿,饮水器放在地上,地板潮湿,不喝水或许也会被电到。】   【我去,什么不锈钢全自动,还不如个塑料桶。】   【刚看见外头养殖场也装了这种饮水器,还挂在食槽边上,动物们也怪可怜的,要么饿死要么被电,又不会说话。】   【会说话早骂人了。】   【体会到草泥马的愤怒了没。】   【怎么一直都没人发现?】   【可能是间歇性漏电,且电压不算太高,养马人都穿着靴子戴手套,平时又不进马舍来。】   【还好没闹出人命,只是可怜了这些动物们,神经失常了都。】   【大叔刚刚是见到太奶奶了?】   老元像是被霜打的柿子,垂头丧气地出了马房,好久都没缓过来,也没心思再为山庄打广告:“很抱歉啊,让大家看笑话了。”   【虽然你很倒霉,但看在你这么有钱的份儿上,这笑话我心领了。】   【也算借看风水的机会把隐患排查出来了。】   【是啊,没有白跑一趟,有惊无险。】   罗泽:“安全不是小事,您是这个山庄的法人,责任重于山,若真出了事故,可不是惊着几匹马,饿死几头牛这么简单了。”   老元:“大师说得对,我们会停业整顿一段时间,里里外外做几遍隐患排查,确保万无一失再开业,这批饮水器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动物们的劫难终于过去了。】   【可谁来安抚心灵的创伤。】   【阴影面积约等于五湖四海。】   【这要是给走近科学,能拍十二集,探索山庄的秘密——消瘦的牛马。】   【我在想被电过的牛肉会不会自带着酥麻感?】   【或许会更有嚼劲。】   【你们正经一点。】   【讲真,羊汤真的不能放胡椒吗?】   【同问。】   ……   弹幕歪楼之际,老元带着众人回到住处,于老一直跟在队伍里头,他一路忧心忡忡,都没怎么说话。   大伙儿刚坐回椅子上,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老元将镜头对准门口,屏幕中几个小年轻走进屋子,将一床被子拎到地上,那被子被卷成桶状,用麻绳捆住。   “事情办完了?”老元问。   小元有点蔫吧,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小心翼翼看着于老。   老元:“说话呀!”   小元想了想,还是对于老道:“于爷爷,我们把偷吃贡品的东西给带回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于老被他们搞得有些紧张,他站起身,拄着杖向前走几步,往那捆成粽子的缎面花被看去,拐棍挑起被角,一条黄白相间的大尾巴露出来,上头粘满了血。   “这是……”他不可置信睁大眼睛,弯下腰来想要将绳子解开看个清楚。   小元连忙扶住他:“于爷爷,不能看了,怕吓着您。”   “路拾儿?”于老终于问出了那个让他心痛的答案。   小元胆怯地点了点头。   于老一时没站住,旁边立刻有人抬了椅子过来,又递来速效救心丸,于老服下药,平静了一会儿,抓住小元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元道:“于爷爷,您可别怪我啊,我都是依照大师所说的做了,摆好东西后一个小时后回老屋一看,就见桌上贡品被糟蹋得乱七八糟,桌底下棉被拱起个包,里头还有东西蛄蛹。我楔了几铁锹上去,直到里头不动弹了,打开一瞧,竟然是条狗,再去后院瞧狗笼子,空了。”   老元仗着自己是爹,骂小元道:“小兔崽子,不看准点再下手啊,于爷爷养了路拾儿几十年,你怎么给打死了。”   小元都快哭了。   罗泽:“别骂他了,他没有做错,是我让他打的。”   于老:“???”   弹幕里终于有人悟出来了。   【我说刚才听着怎么不对劲,狗不能吃的东西贡品里头全有,洋葱贫血,花生大蒜牛油果肠炎,巧克力心脏病,木糖醇胰岛素高,杏子肾结石。】   【鸡骨头、鲤鱼还卡消化道呢。】   【这狗是不是被铁锹拍死的,真还不一定。】   【断头饭这叫。】   【升天套餐。】   【狗:就没有人发现我被针对了吗?】   众人看向罗泽,罗泽丝毫不怯:“小元不用害怕,我问你几句话,你走之前,有没有把狗拴好。”   小元:“有。”   罗泽:“怎么拴的?”   小元:“直接锁笼子里,笼子插销在外头,笼子上头有铁网,路拾儿在里头要想出来,爪子根本够不着。”   老元纳闷了:“那狗是怎么出来的?有人给它开笼子?”   罗泽又问:“正堂有没有锁门。”   小元:“门窗锁了,回来时锁也是好好的。”   罗泽:“你觉得狗是怎么进屋的?”   小元:“不知道,我围着屋子查找了一圈,除了东墙最上头有个通气孔,没有其他入口,可那出气孔足有三米高。”   罗泽沉默了一会儿,对小元道:“其实你是知道的,只是不敢确定,对吧。”   小元咬了一下嘴唇吗,点了点头:“我们在东墙上找到了很多狗爪印,应该是狗子爬到旁边的树上,向下跳到出风口,然后扒了进去。我们也在狗笼子里找到了树棍,如果狗子咬着树棍向外捅插销的手柄,也是可以打开笼子的。只是……”   罗泽:“只是不敢相信有这么聪明的狗。”   老元:“它看起来憨憨的,对谁都不叫唤,怎么会这么聪明。”   【咬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   【这一招叫扮猪吃老虎。】   于老却默默道:“我养了路拾儿这么多年,我晓得,路拾儿的确很聪明,我跟他说话它都听得懂,可是大师,即便路拾儿能出笼子进屋偷吃了贡品,也不能将它打死啊。”   罗泽:“于老,您是不是在您六十岁回乡后,在村头路边拾到这条狗,见它很可怜,便带回老屋收养的?”   于老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刚捡它的时候,它浑身是血冲我唉唉叫唤,后腿也断了,养了好久才精神过来。”   【路拾儿,路边拾来的意思啊。】   【怎么感觉这条狗不简单呢。】   罗泽:“狗最多寿命十五年,这只狗却活了近二十岁,不仅聪明能自己开笼门,还能爬上那么高的树,您觉得这合理吗?”   “这……”于老还是不肯信:“可我这狗,平时十分老实。”   罗泽:“这只狗被您所救,您给了它安身之所,又日日喂养,它异常聪明,懂得在您面前做小伏低讨您庇佑,但是,它绝对不老实,它凶残狠辣,已经背了两条人命。”   “……”   【!!!】   所有人都惊着了。   罗泽:“这只狗的原主人是个屠夫,日日当它面宰猪宰羊,下水丢给它吃,把它喂大。但屠夫脾气差,经常拿棍子打狗,狗很怕屠夫,一次屠夫嫌树上知了吵,顺手拿了根棍子想打知了,树下的狗应激,直接扑上去将屠夫喉咙咬断,而后挣脱绳子跑掉。”   所有人屏住呼吸听着,连弹幕都静悄悄的。   罗泽继续道:“它逃了很远,成了流浪狗,还是习惯吃下水生肉,它被屠夫喂得膘肥体壮,便日日逮村里的鸡鸭牲口嚯嚯,村子里一开始以为来了野狼,都把牲口看紧,鸡鸭也都赶回圈里,这狗饿得不行,有一回,在田埂上看一个刚会走的小孩……”   众人听到这里倒吸凉气,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   可罗泽的声音还在残忍的描述:“它咬住那个小孩儿,却被孩子妈妈发现,上前拼死护住孩子,孩子妈胳膊都被咬穿了,才从狗嘴里抢回孩子,但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村民见此惨状,又想起村里被咬死的家畜,自发组成打狗队,上山围剿这畜生,这畜生凶猛狡猾,咬伤了四五个村民,但也被铁锹打中了脊背。它逃下山,咬住路过的三轮车雨篷布,逃到了临县,掉到路边儿,奄奄一息时碰见了您。于老,您见到它时,它浑身是血,您可怜它,可那是那个小孩的血。”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地上那床棉被上,原先瞧见那带血的尾巴都觉得可怜,现在纷纷觉得仅仅被铁锹敲死,有点太便宜这畜生了。   于老呆了半晌,还是不忍相信:“大师,您是不是搞错了,路拾儿伴了我这么久,从来没伤过人。”   罗泽:“它曾经差点咬伤您孙子。”   于老:“什么?!”   罗泽:“您最小的孙子三岁那年被带到老家过年,大家吃团圆饭的时候,小孙子溜到院子里去玩,这畜生欺凌弱小,野性大发一下子将他扑倒,恰巧你儿媳找孩子出来,狗闪躲到暗处,孩子才逃过一劫,可当天晚上便吓得突发癫痫,从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于老默默啧嘴道:“孙子一直叨念着老屋有老虎,有老虎,原来是被狗吓坏了。”   罗泽:“于老,您是天德贵人,有祖先荫蔽,本该逢凶化吉子嗣昌顺,但这只狗凶煞无比,又多智近妖,活到二十多岁,几乎成精怪了,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一条凶煞,它住在您祖宅,直接影响了您家族气运,为后代招至劫难。”   于老听了句话,不停摇头唏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哎,为什么好心会没有好报呢?】   【其实这样的事很多,想想小枫捡了李狗子,全族被灭。】   【李莫愁捡了陆展元,发疯黑化。】   【包惜弱捡了完颜洪烈,家破人亡。】   【葡萄捡了乌鸦,魂飞魄散。】   【有带入感了……】   【都晓得路边的男人不要捡,怎么连狗都捡不得。】 第12章 拨乱反正   于老默默道:“其实仔细想想,路拾儿也发过疯,咬伤一个路过的村民,我赔了那人医药费,便再也没放路拾儿出院子,平常都锁在笼子里。”   罗泽摇了摇头:“那个笼子锁不住它,它长得蠢,又懂得在您面前卖乖,您不在跟前它便出去溜达,它吸取教训避着人,但不会说话的猫狗鸡鸭,被它咬死不计其数,它还会毁尸灭迹,把尸体丢进河沟里。”   旁边有人道:“我说呢,村里养的狗经常丢,活不见狗死不见尸,还以为被狗贩子偷了。”   另一人道:“山庄里也经常丢些小动物,可能也是被这货偷去。”   老元:“老板经常给它开罐头,顿顿有肉吃,即使老屋没住人,也会托邻居喂狗,可没有亏待它,为什么还要出去打野食?”   罗泽:“因为它嗜血,享受摧残弱小的快感,人前装憨,人后作恶。”   【这狗心理扭曲啊。】   【好有心机。】   【拍死得好,再给它两铁锹。】   旁边也有人骂道:“这畜生,亏得看起来这么老实,竟被它给骗了。”   于老想到自家遭受的无妄之灾,不禁老泪纵横:“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平白无故招了个丧门星,还连累后人。”   罗泽:“于老,您不必苛责自己,与人为善也有遇人不淑的时候,更何况这孽畜成精会拿捏人心,表面看不出来什么。这畜生虽坏了您的命数,但还有挽回的余地,今日将它除去,亡羊补牢,尤未晚耳。”   【想不到一只狗,竟有如此贱格儿。】   【为什么做好事的却得不到好的报应呢?】   【因为捡的不是好东西。】   【纯属飞来横祸。】   【正义不会缺席,但为什么总是迟到。】   罗泽又道:“于老,您不用难过,乱象已扭转,归于正道,您积德行善泽被乡里,这份功德必然会造福您子孙后代,若我没有算错,您的孙媳已经怀孕,会生下一对龙凤胎。”   于老的目光似被点亮:“真的?”   罗泽笑着道:“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罗泽又道:“于老,我也要劝劝您,您对故土的留恋,源自于童年时被父母呵护的美好记忆,可故土如今已是是非之地,您就算散尽家财,也无法令所有人满意,人的贪婪是无止尽的,与其被流言所伤,不如暂时远离,去城里抱孙子孙女去,您的儿子儿媳都孝顺,去哪里都不愁好日子过。”   “可是……”于老还是有些不舍。   罗泽:“您是家中长子,从小照顾弟弟妹妹,成家之后,又将整个家族的兴衰抗在肩上,发家后更是不忘照顾乡里,为别人操心习惯了,但渡船千万,仍需自渡,您已到了这般年纪,不易在这风口浪尖损耗心力。分房之事总会有个结果,跟村委会咬死按最初的规矩办,谁不同意谁弃权,过几年尘埃落定,您再回来看,那时没有利益可计较,留在故土的人,都是感恩您的人。”   老元:“是啊,我觉得大仙儿说得对,咱乡里感激您的人多了去了,别跟那几个胡搅蛮缠的泼皮生气,先躲过这阵子,我这山庄您爱住多久住多久,您让我给您养老都行。”   于老又露出傲娇又嫌弃的表情:“我嫌你吵。”   老元嘿嘿笑:“我是呱噪,可我儿子不是您忘年交吗?让小元陪您。”   “没问题啊。”小元在旁边应和:“我正和于爷爷商量一块拍短视频呢。”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于老道谢下线,而后在小元的帮助下刷了三个飞船作为感谢,小元又替老元刷了两个飞船,算作看风水的钱。   虽然罗泽也没正经帮他看风水。   直播间里的讨论却很久没停歇。   【于老会不会后悔救那只狗?】   【会吧,如果是我,我一定会。】   【我想不明白,许爷爷给村民盖别墅,救助流浪狗,这都是做好事,为什么会结出苦果。】   【大仙儿,这是为什么呢?】   罗泽:“这世间有因果,更有无常,一生机缘无数,每做一次选择,命运都随之更改,许爷爷一生跌宕,我们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他在那些艰难岁月中,无数次陷入绝境而后浴火重生,最终做出一番事业,不都是苦果,只不过,不是所有的果实都是甜的。”   【元叔叔一家不就是他的福报。】   【长寿也是他的福报。】   【儿女孝顺也是他的福报。】   【人家都财富自由了,你我可能这辈子都社畜呢。】   【楼上扎心了。】   弹幕聊着聊着,慢慢释然,罗泽看了看表,这一卦历经两个小时,都给他算饿了,手机也快没电。   “再算一挂下播。”   他给手机充上电,跑出画外喝了口水,回来又开始新一轮抽奖,第二卦花落静水流深。   静水流深还没有上线,直播间先蹦出来一堆特效。   【静水流深送出摩天轮。】   【静水流深送出摩天轮。】   【静水流深送出摩天轮。】   【静水流深送出摩天轮。】   ……   弹幕炸开了。   【一共十个摩天轮,天哪,这又是哪个神仙下凡了。】   【人民币玩家,快出来教我瞅上一眼。】   【还是榜一大哥呢你们看。】   静水流深随即连上视频,这是一个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瘦长脸,宽额头,一双瑞凤眼漂亮大气,他穿着一身冷调灰色西装,解开衬衫最上头两颗扣子,领带松散,看起来慵懒又矜贵。   他一出现,弹幕画风突然向饭圈进化。   【哪里来的清爽的大叔,简直是季嵘的反义词。】   【叔圈天菜啊。】   【为什么每个褶子都能长在我心巴上了。】   【没一两个小目标,撑不出来这种气场。】   【欧巴,撒浪嘿……】   罗泽看着眼前的人,也是两眼放光,与其他人不同,他脑海中立刻蹦出三个金闪闪的大字:九九八!   对,不是八万八,不是八千八,只要九九八,九九八,你就能把一条人命带回家!   于老那一卦,只透漏了些许天机,帮助打死一条凶狗,算是赔本买卖,帮老元看风水,收获更是毛毛雨,两个小时下来,不赔不赚,全都白干。   直到看见这人,罗泽瞬间打满鸡血,恨不得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他贩卖天机大业,终于要开张了。   【你们看主播,这什么表情!】   【大仙儿也喜欢这样西装革履的帅蜀黍?】   【主播擦擦口水,是饿鬼附身了么?你要吃了他是吧。】   【有点像我捡金元宝的感觉。】   【你不会是wanderful仙人吧。】   【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作为你的唯毒,我要生气了,绕手,叉腰,哼!】   罗泽心里狂奔:你们这些凡人!懂什么!这可是珍贵无比凤毛麟角新鲜多汁的将死之人!一条人命九九八!走过路过都不能错过!过了今天他就是一条很帅的咸鱼!不仅翻不了身,更是估不出半个功德!抓紧时间抢人命吧!待将此人从无常手中夺回来,再略收些薄财,九九八翻它个几翻,散它个八万八功德,今天KPI满额!   于是他展现出无比积极的服务态度,笑得那叫一个春暖花开:“许先生您好。”   许先生:“大师能知道我是谁?”   罗泽:“自然,您是有缘人,许宁宁的爸爸。”   【许宁宁的爸爸?怪不得能生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儿。】   【我听说许宁宁家承包东魁山那一带的矿区,他们家是隐形富豪。】   【爸爸,您还记得大明湖畔您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富豪来直播间开会么?】   许先生也很惊讶:“大师真神通,这竟然都能算出来。”   “一般一般……”   天下第三,罗泽在心里厚颜无耻道,也就屈居叶女士和阎王爷之下。   人民公园的事情发生后,许先生托人给叶女士送来厚礼,今日又在线上给罗泽刷了大把礼物,可见他对罗泽一家感激之情。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感谢大师救了我的女儿,我看过人民公园现场视频,宁宁当时坐在桥上,一念之差便要掉下来,多亏了大师您机智,引她去停车场,后来您母亲也一直在为她争辩,我这个当爹的没能及时赶到,实在惭愧。”   许先生说着,喉咙上下滚动,眼眶也有些湿润。   罗泽:“许先生您严重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任谁遇到当时那种情况,都会想办法帮她的。”   许先生控制了一下情绪,笑得很是艰辛,他此刻满怀心事,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疲惫:“我今天联系您,还有另一件事。”   罗泽:“是为了您的女儿?”   许先生点头:“宁宁最近状态不太好,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想请教一下大师……”   没等把话说完,罗泽突然站了起来:“您来找我就算是找对人了,宁宁的问题也就是你的问题,把你的麻烦解决掉,宁宁那边也就迎刃而解了。”   罗泽恨不得自拍胸脯的模样,搞得许先生有点错愕:“我的麻烦?”   “对啊,许先生您没有感到哪里不适吗?”罗泽将双手摊开,面带真诚地提问:“身体上的不适?”   “身体上?”许先生垂眼想了想:“我最近胃不太好,也有点失眠。”   “不仅如此,你还经常感到乏力疲倦,打不起精神,写字手抖,头发还掉了很多,晚上失眠多梦,记性也很差,大早上起来还恶心干呕,这是慢性咽炎……啊呸,这是慢性中毒的症状。”   罗泽双手撑在桌上,紧紧盯着屏幕,一字一顿道:“你,将有血光之灾。”   许先生:“……”   网友:“……”   【大仙儿你怎么了大仙儿,您被邪祟附体了吗?】   【这神态,这架势,这说辞,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   【买狗皮膏药的那种。】   【对。】   【何方神棍,从我们大仙儿身上下来!】   【瞧那不值钱的样子,高冷呢?矜持呢?你的社交恐惧症呢?】   【放长线掉大鱼吧,许先生,您可得小心了,最近骗子手段天翻地覆的。】   【楼上谨慎发言,上次不信掉头发的,头发最后全掉光了。】   许先生一想,还真的被罗泽说中,不禁有点慌张:“中毒?”   “对。”罗泽道:“许先生您不用怕,就冲那十个摩天轮,您这忙,我帮定了,我跟你讲,你先……”   话刚起个头,手机屏幕突然浮现出一行字:“手机电量耗尽,五秒钟后关机。”   “没电了?”   罗泽慌忙去找充电器,却发现手机正充着电,而无情的倒计时正在继续:   五、四、三、二、一。   镜头留下罗泽错愕的表情,无情地黑屏。   这……罗泽把插头拿下来瞧,难道是停电了?   他打开台灯,果然没反应。   “大白天停什么电!”罗泽急得直抓头发,许先生那条命还在等着他呢!   突然,一道电流从他脑中划过。   这不对。   但凡有事发生,皆可追寻因果,停电的理由很多,跳闸、电力设备故障、电力供应不足……这些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可此时罗泽脑海中一片茫然,似哪里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在蚕食着他心中的蓝图。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罗泽望向B6。   银灰色窗帘一动不动。 第13章 可怕的铊   罗泽的手指哒哒叩着桌面,有种走自己的路却被别人绊了一脚的感觉,他很想打开窗户,冲某人大喊一句:捣什么乱。   但以毕长淮那德行,即使上门对峙,他还是礼貌得体有分寸地露出几分讶然,然后装傻。   毕竟罗泽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停电而已,多么正常的事。   他只能深呼一口气,吐出来,再深呼一口气,再吐出来,再深呼一口气……   罗泽憋不住了,起身拎起背包,将手机、充电器、钱包什么的搞里头,拉上拉链,饱含怨念向窗外看了一眼,开门出去。   罗泽还是有一些牛劲在的,具体表现在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这样,为此不知挨了叶女士多少打。   今天他牛劲上头,立志要拿下这九九八。   罗泽奈何不了毕长淮,但想来毕长淮也奈何不了自己,他大摇大摆从B6楼底下走过,一直走到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许先生的位置,不用算罗泽也是清楚的,因为他刚刚视频连线的背景,便是某中心医院。   罗泽在中心医院门口下车,直奔住院部最里头一栋楼。   这一栋楼位置偏僻,人烟稀少,但室内装潢却与古朴外在大相径庭,病房多是单人间,陈设与高档酒店无异,是医院为有钱人提供的高端VIP病房。   罗泽在二楼露台长椅上找到许先生时,许先生勉强维持的体面已荡然无存,他正抱着脑袋把头发揪成鸡毛掸子,脚边躺着几个易拉罐,里头塞满烟头。   高端病房区还允许喝酒抽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罗泽在心里唏嘘。   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许先生您好。”   许先生抬头,迷离的眼睛在罗泽面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后知后觉,面前这位便是半个小时前跟他视频又突然消失的,疑似江湖骗子的大泽山人。   “大师?”   “叫我罗泽便好。”   罗泽宾至如归坐在旁边空位上,对着许先生就是一记起死回生暖心汤:“许先生,您不用太担心,宁宁会没事的。”   许先生眼中水光一片,像是在起起落落的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   “真的?”   “真的,我给她算了一卦,她大劫已过,以后多花时间陪伴,总能康复过来。”   每个人都要经历成长的阵痛,对许宁宁来说,这痛苦不亚于拔骨抽髓,她年幼丧母又天生敏感,生在锦衣玉食缺乏关爱的家庭中,长成了一个空心人,就像一个破漏的房子,外面下小雨,里面下大雨,外面下暴雨,房子便要垮了。   这已经是她从人民公园回来后第二次割腕,所幸被护士发现,救了回来。   许先生这些日子过得血雨腥风,许久未曾合眼,一听罗泽这般说,顿时悲喜交加,也顾不得这才第一次见面,紧紧捉住他的手,胸中淤积的悲恸和后悔似找到了出口,恨不得抱住他失声痛哭。   “都是我害了宁宁……”他顶着张霸总脸,哭得跟个愣头青一样:“我年轻气盛的时候,经常和她妈妈吵架,有一次赌气离家,几天没回,她妈妈喝下安眠药,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一年宁宁才八岁,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原谅过我,也越来越叛逆,我对她有歉疚,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想要弥补不了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是……”   可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譬如金钱能够治愈的,都治愈不了许宁宁。   许先生哭得是情真意切,罗泽却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了。   “许先生,许先生……”他拍了拍许先生的肩膀:“您中毒了,不打算查查么?”   许先生被他无情打断,愣了一下,擦了一把眼泪。   他这才想起来,他为了许宁宁提心吊胆走投无路,不得不在直播间求助于大泽山人,可大泽仙人收了礼物说他中毒后便紧急下线,后来某个叫做暮雨垂泪的网友给他发来私信,说这个大泽仙人是骗子,还列举种种证据,言之凿凿,许先生心存疑虑,便只当中毒之说是危言耸听。   这会儿大泽山人亲自找上门来,再次强调中毒之事,不像是骗人,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我中毒了?”   “是啊,您这几天过得很糟糕,可能没那么在意自己。”   罗泽指着他发红的手指头:“您皮肤泛红,伴有胸闷、恶心、脱发这些症状,并不是劳累所至,而是中毒,您是矿场老板,金属冶炼的行家,对某些元素的毒性、症状应该有所了解……”   罗泽没有再往下说,可许先生却听懂了。   他一直以为最近不太舒服,是因为过度紧张,可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头已经红的跟从冰水里拿出来一样。   “铊……”他几乎第一时刻念出这个字。   许先生所在的矿区,常会遇到与矿石伴生的斜硫砷锑铊矿,九十年代曾经因为防护措施不到位,发生过安全事故,他小时候亲眼目睹过矿工因铊中毒而浑身红肿的样子,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中毒时间有一个星期,若今天晚上就能用上普鲁士蓝,一切应无恙。”罗泽道。   许先生比罗泽更加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即刻去找医生,收集各种指标去做检查,并打电话通知矿区安全负责人,令他们全面排查安全隐患和疑似中毒者。   罗泽轻轻舒了口气,这九九八稳了,只不过没有泄漏天机于众听,也只能是九九八,该死的断电贼。   趁这个空档,去前台找小护士姐姐充电,手机刚开机,便有电话打来。   “你野哪儿去啦?”叶女士声音铿锵,跟按了免提没区别。   罗泽谎话张嘴就来:“家里停电,我出来找同学聊聊,晚点回去。”   “停电了?没有哇,这不好着嘛。”叶女士嘀咕着挂了电话。   罗泽:“……”   这毕长淮何方神圣?到底要干嘛?   断电,大概率是为了阻止直播,既然看了直播,必然发现罗泽血脉觉醒能卜算天机。   没道理给他使绊子啊?   除非他猜到罗泽要靠直播散功德。   毕长淮便是给罗泽捐了十万万功德,害得在地府明晃晃亮光光,被同僚耻笑被阎王嫌弃,不得不来人间轮回的,那个缺德冒烟的罪魁祸首!   罗泽没有任何证据,但罗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他!   罗泽这边儿正生闷气,门外“嘚嘚嘚”走进来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这人面容娇丽,穿着贵气,笑容似灌了蜜糖一般,她走到护士站,甜甜地问护士道:“宁宁醒了吗?”   这里是VIP高端疗养区,病人屈指可数,护士对病人的情况也是如数家珍:“上午睡着,现在已经醒了。”   女士微笑着点头,拎着保温食盒“嘚嘚嘚”去了宁宁病房。   罗泽低头摆弄手机默不吭声,直到那位女士走了,才抬起头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们这VIP病房里,有没有监控?”罗泽问护士。   护士警惕地看着罗泽。   罗泽冲护士笑了笑:“我猜,许先生应该很想知道,病房里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   即使是高端病房,监控也不容许随意查看,但也有例外,譬如像许宁宁这种几次三番试图了结自己的重点保护对象,其监护人许振峰先生,有权调看监控视频内容。   鉴于许先生出手阔绰,护士更是将装有监控app的平板直接交到许先生手上,供许先生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和罗泽共同观看。   当然,这是罗泽游说许先生的结果。   监控摄像头照见一个温馨的房间,除了些突兀的医疗设备,几乎与高端酒店无异,辽阔的大床上贴心地铺着少女粉色四件套,宁宁偎在中间,正对着平板看着肥皂剧。   她披着头发,秀丽的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有。   另一边,一对一照顾许宁宁的护士走出房间,刚来医院的朱倩女士,也就是许先生第二任妻子,正将熬好的排骨汤乘到小碗里,端到床旁边的小桌上。   “来,宁宁,喝点排骨汤。”   “嗯。”宁宁回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来嘛,喝一口嘛,阿姨熬了一个下午了。”她将汤匙举到宁宁面前。   很显然,宁宁并没有改口喊她妈妈,或许是心情不好,也或许是吃了些镇静的药品,她有些冷漠,将脸撇开。   朱倩女士见许宁宁不为所动,便将汤匙搁碗里搅了搅,叹了一口气,委屈道:“唉,我这一整天什么也没干,又是切冬瓜,又是挑排骨,足足炖了四五个小时,慌地我唷,巴巴给我们宁宁送来,可我们宁宁是一眼都不瞧,肯定是我这手艺不好,无论炖什么,宁宁都不爱喝。”   她这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终于撬动了宁宁的些许愧疚,转过脸来意思意思喝了一口,朱倩女士抓住这个机会,咔,拍了一张照片。   许先生的手机立刻收到一条微信:“宝贝女儿喝我炖的排骨汤啦。”   配的照片,正是刚才那张。   许先生长舒了一口气,回信息道:“辛苦你了。”   许先生回完信息,跟罗泽解释道:“我这女儿,一见到我就发脾气摔东西,却很听朱倩的话,我想着她并不排斥朱倩,才跟朱倩结婚,方便照顾她。”   罗泽不置可否。 第14章 玉面蛇蝎   朱倩见到许振峰回的信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手机揣进兜里。   “哎,忙和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她咬了一口排骨,陶醉地说:“嗯,不错,我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汤,她将汤匙和碗放在小桌上,用纸巾擦了嘴。   做完这一切,她凑到许宁宁身后,手指梳笼着宁宁的头发,一边帮她把头发扎起来,一边嘴不停歇:“哎呀,我们宁宁的头发还是那么好,又直又亮,真是天生公主命,我看着都要羡慕死了。”   她说着甜蜜的话,笑容却消失了,那种像是上了发条,一见人便会启动的完美笑容,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掉落成冷森森的怨毒。可那表情转瞬即逝,她再次弯起嘴角,镶满钻的手指甲捏了一下许宁宁的脸:“宁宁,你都瘦了,看得阿姨多心疼,你看这小脸尖的。”   许宁宁拿手挡了一下脸,像是被打扰了清净,有点不耐烦,不过也没说什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朱倩将她的头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缀上发卡,稍一打扮,花一般的少女便鲜活起来,朱倩又掏出手机,对着她的侧脸拍了张照。   许振峰收到照片,底下还有一条信息:“咱家小公主真漂亮。”   他看着照片迟疑了一会儿,回消息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帮我照顾一下宁宁。”   “好嘞。”朱倩的信息附赠了个可爱的兔头表情包。   确定许振峰不回来,朱倩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伸了个懒腰,将手机随意撂床上。   她今年三十五岁,画了精致的妆,又肯下功夫保养,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出头,跟宁宁坐在一起,一个娇俏一个秀丽,很难让人想象到她是宁宁的后妈。   她漫无目的四下打量,最后将视线落在宁宁正看着的偶像剧上,陪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不屑的表情,指着画面中某个男演员嘲笑:“怎么又是个老男人。”   许宁宁肩膀肉眼可见缩了一下,立刻点击快进,跳过这些戏份。   “切!”朱倩斜了她一眼,揶揄道:“别这么敏感,又没说你。”   她瞅了宁宁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漫不经心对宁宁道:“诶,你听说了吗?最近又有网友跳出来锤季嵘了,这可真是破鼓万人捶啊,脏事儿全给抖搂出来了。这个季嵘啊,专门泡学生妹,就好诱骗你这么大的清纯小姑娘,听说还有一个怀了他的仔,你知道那姑娘讹了季嵘多少钱么?”   朱倩直戳戳盯着许宁宁问,许宁宁目光躲闪不想回答,肩膀越缩越紧。   “两百万呢。”朱倩比出个剪刀手,一幅甘拜下风的口吻:“还是这姑娘牛逼,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有心机,我看呐,也未必是季嵘诱骗女学生,没准就是这女学生勾引季嵘,仙人跳,多常见的套路啊,你都不知道有钱又有颜的男人,多少莺莺燕燕围着,韭菜一样割不完,这姑娘是个豪杰,知三当三,倒割男人韭菜,哈哈。”   宁宁听得浑身发抖,特别是听到“知三当三”那几个字,她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朱倩却越说越起劲:“这些个小姑娘们啊,也就看起来清纯,甭管看起来多招人疼,骨子里都一样下贱。”   看着监控的许振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气得呼吸急促起来:“我明明嘱咐过她,在宁宁面前不要提季嵘不要提那些事,我连宁宁的手机收走了,平板也是不联网的,生怕她受刺激。”   罗泽:“这难道不是在故意的?许先生您想想,宁宁回来后,本来病情已经平稳了,却为什么突然自残,是不是听到朱倩说了什么。”   许振峰:“……”   罗泽淡定地看着许振峰:“你觉得朱倩为人怎样?”   许振峰:“我以前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虽然花钱大手大脚,但对宁宁好,对我也很上心。”   罗泽:“她确实对你上心,但若说分寸,要看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对于她能拿捏住的人,可就不存在什么分寸了,你看,她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为什么宁宁没有反抗呢?”   许振峰看着屏幕中瑟瑟发抖的许宁宁,心疼得无法言喻:“为什么?”   罗泽:“你听说过精神操控吗?有些人天生就会。”   许振峰:“……”   罗泽:“宁宁母亲去世后,一直是朱倩在照顾她吧,她那时才八岁,年纪小好拿捏,朱倩当时是你的秘书,又是宁宁母亲的闺蜜,趁着宁宁年幼失祜,千方百计获得了她的信任,然后阳奉阴违操控她到现在,宁宁早就已经习得性无助了。”   许振峰握紧拳头:“她怎么敢!”   罗泽:“你觉得朱倩听话懂事,又会照顾人,那都是她想让你看到的,她当着你的面千依百顺,背地里做的事可不少。许先生,您有没有想过,许宁宁和季嵘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许振峰瞪大眼睛:“是她搞的鬼?”   罗泽:“朱倩和季嵘的妻子胡英在一次时装秀底下认识,听过胡英对季嵘的吐槽,大致猜到了些什么,她俩是朋友圈点赞之交,朱倩从胡英的朋友圈得知季嵘的行程,她趁着许宁宁抑郁休学,借口带许宁宁出去散心,入住季嵘所在的海滨高端渡假酒店,她最知道宁宁喜欢什么样的大叔,故意支开胡英,给两人创造机会。”   许振峰惊恐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罗泽:“因为宁宁出生优渥,长得甜美,心思单纯,她心怀嫉妒,想毁了她。”   许振峰依然不相信:“我待她不薄,她以前只是个小助理,住在城郊合租屋,九九六工资才三千多,我让她过上这么好的生活,我养着她全家,她应该感恩,怎么会害我女儿?”   罗泽摇了摇头:“你可能不太了解这种人,确切地说她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她从不感恩,平等地嫉妒所有美好的事物,比不过就要毁掉,她觉得只有她才配得上最好的一切,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你让她照顾宁宁,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恨宁宁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好好待她。”   许振峰神情错愕无话可说,再次看向监控,监控下朱倩骄矜又恶毒,跟他所认识的那个温柔乖巧善解人意的妻子判若两人。   朱倩指桑骂槐一通,玩味地看着宁宁万箭穿心的模样,突然话锋一转,把手搭在宁宁肩膀上,表达了一下信任和肯定:“我们宁宁可跟那些女的不一样,宁宁是名门淑女,又生得这样貌美,哪是那些货色能比得了的。”   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阿姨也得说说你,不就是个糟老头子,怎么还非他不可了,要死要活的。你都不知道季嵘那孙子知道自己要被拘留,在警察局嚎成什么鬼样儿。还有他那老婆胡英,呵呵呵……”   提到胡英,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乐事,笑得花枝乱颤:“平时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这下一块儿进去了,怕是再也招摇不起来了吧,哼,听说是帮人洗钱,数额还挺大。”   宁宁惊恐地将她胳膊往外推,朱倩的声音喋喋在耳,她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你说说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下三滥,还是有妇之夫,我以前还纳闷儿呢,你跟我一起去度假,怎么就不想回来了,就是那时候好上的啊?”她故意把责任推给宁宁,借机羞辱。   “你不要说了。”宁宁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唉!你呀,就是太脆弱,还不让说了。”朱倩面带无辜地抠着新做的指甲:“我可是话糙理不糙,我虽不是你亲妈,但可一直都拿你当亲闺女,都是为了你好,你好歹是个姑娘家,传出这样的事儿,以后谁还敢要你。”   “你不要再说了!”宁宁抱着脑袋呜呜哭着,将刚刚扎好的辫子揉得乱七八糟。   “哎呀,你这孩子,整天疯疯癫癫的,以后还怎么去学校,事情闹得这么大,都上新闻了,你同学都知道你小小年纪给老男人当三了,啧啧啧,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你。”   “你不要再说了,你闭嘴,你闭嘴。”宁宁一边扯头发,一边伸手捶打她。   朱倩拿着手机闪到床尾:“你呀,就是经不起挫折,我看这学也不用上了,我跟你爸商量商量,把你送到加拿大去,离开这伤心地,到那儿谁都不认识你,不过听说最近外网也在传这件事了……”   “你闭嘴,啊——”宁宁尖叫着,把枕头平板扔向朱倩,朱倩趁机拿出手机,偷偷录下了宁宁披头散发歇斯底里的片段。   “我闭嘴,我闭嘴谁还管你,现在也就我心疼你关心你,你爸眼里只有生意,你都住院了,他人呢?又躲哪儿去啦?你给他丢这么大的脸,他跟我说他都不想再认你了。”   朱倩一面补刀一面在手机上划拉,许振峰听到手机“咻”地响了一声,屏幕显示出一条信息:“怎么办?乖女儿又发病了,还打了我,我好无助啊。”   后面接着个视频,视屏的封面是正在发疯的宁宁。   许振峰拳头青筋暴起。 第15章 敌蜜相见   罗泽都能想象到若这一幕出现在直播间,弹幕会疯成什么样子。   【打一巴掌给个枣啊。】   【我艹,这都不仅仅是cpu了,这是虐待。】   【又是一个把人虐待疯了,再展示给别人看的,难怪许宁宁会踩季嵘的坑。】   【还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吐了!】   【妖精,看打!】   【这女的是npd,鉴定完毕。】   【友情科普:npd,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毫无同理心、善妒、说谎成性、高配得感,擅长用煤气灯和吹口哨操控打压血包,长时间跟npd在一起,轻则焦虑抑郁,重则精神失常。】   【俗话说得好,npd过境,寸草不生,遇见就快点跑,不然会被吞得渣都不剩。】   罗泽:“朱倩从未动手打过宁宁,也没有直接骂她,但她有的是办法去蹂躏一个心智薄弱又将她当作依靠的人。”   许振峰赤红着双眼:“宁宁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从来不告诉我。”   “因为朱倩断掉了她求救的路径。”罗泽摇头叹息道:“你也听到了,朱倩一直在挑拨你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宁宁亲生母亲温言的去世,给宁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朱倩趁机旁敲侧击,让宁宁深信温言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引导宁宁仇恨你,宁宁见到你便会触发创伤应激,无论你怎样对她好,她都会恨你。”   许振峰痛苦地闭上眼。   罗泽:“朱倩这么做,是想将宁宁孤立,最后只能依赖于她,借此机会向你邀功献殷勤,你最终还是为了宁宁娶了她,朱倩达成目的,从一无是处的小职员,一跃成为豪门阔太,过上了上流富太的生活。”   许振峰:“我知道她对宁宁好是为了巴结我,我也成全了她,只要她能好好对宁宁,一切都值得,却不知她竟这么有心计,还一直欺辱她。”   罗泽:“宁宁步入青春期后,心智飞越成长,已经能察觉出不对,开始反抗朱倩。朱倩越来越拿捏不住宁宁,便含沙射影贬低她,让她陷入自我怀疑,她把宁宁推进季嵘那个火坑,也是想摧毁宁宁的自信,从而再次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宁宁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要么忍受朱倩的精神虐待,要么放下对你的恨,她走投无路,原本寄希望于季嵘能带她远走高飞,却发现季嵘只是个虚伪的人渣,更令她陷入舆论风波,名声狼藉,这才走上绝路。”   许振峰听着这些话,便似有一把钢刀插在心口肆意翻搅,疼得难以呼吸,他一拳打在墙壁上,顿时鲜血直流。   “我要杀了她!”   他怒气冲冲向楼梯冲去,罗泽在身后道:“我劝你冷静,你若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进了监狱,宁宁就彻底无依无靠,任人宰割了。”   许振峰猛地刹住脚步,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罗泽:“你想收拾朱倩,办法其实很多,她见识过上流人的生活,让她重新一文不名过苦日子,那将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而且,你有充足的理由,让她离开许家,一分钱都带不走。”   许振峰:“什么理由?”   罗泽:“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铊中毒,那真的只是安全事故吗?”   许振峰:“是朱倩想害我?她怎么可能接触到这种剧毒物?”   罗泽:“朱倩接触不到,可朱倩的弟弟朱孝兵被你安排在矿区管人力,有的是办法留下点铊矿石,这些事,等你的体检报告出来,让警方顺着线索一查便是。”   许振峰咬着牙道:“这白眼狼,我养活了他们一家子,他们却想害我!”   罗泽:“朱倩这种人从不感恩,只觉得自己有本事,所有温和的讲道理的人在她眼中,都是可以操纵的傻子,她怎么可能满足于仰人鼻息的生活,朱倩想要靠自己的手段,争取更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配得上并且应该拥有,你的全部资产。”   许振峰:“……”   正此时,平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许振峰朝屏幕看去,原来是宁宁发疯引来了护士,护士怕她宁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一左一右将她拉住,粗暴地摁在床上,另一个护士过来给她打了一支镇定。   许振峰再一次忍不住想冲去病房,罗泽道:“许先生,你不要心急,你现在出现在宁宁面前,只会让宁宁更加抓狂。”   许振峰:“那我该做些什么,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耐心等待,”罗泽莞尔一笑:“你想不想看看,朱倩这种人,会遭什么报应。”   许振峰瞳孔瞬间张大。   监控下宁宁被打了一针镇定,四肢渐渐瘫软,头也垂下,护士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可怜的孩子。”   朱倩在人前佯装圣母,拿着纸巾擦拭眼泪。   护士长收拾好医疗垃圾,见朱倩悲伤得跟林黛玉一样,于心不忍,走过来安慰道:“不要太难过,让她平静一会儿,会没事的。”   “嗯。”   朱倩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怜看着护士长:“您见到宁宁他爸了么?他去哪儿了?”   “许总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主任带他检查身体去了。”   “身体不适?”朱倩似听到什么恐怖的消息。   “是啊,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吧,整个人看着苍老了一截,唉。”护士长摇了摇头。   朱倩呆在那里。   护士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天下父母心,孩子这个样子,哪个当爸妈的不心疼,不过也不要太伤心了,打铁还需自身硬,把自己照顾好,才能有精力好好照顾宁宁。”   朱倩:“嗯,谢谢你,我想跟女儿多呆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护士刚离开,朱倩脸上那温婉柔顺的笑容立刻消失,她掏出手机,手指急速敲击屏幕,不知在跟谁联系。   没过一会儿,她焦躁起来,心神不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她在穿衣镜前停下脚步。   穿衣镜照见她凹凸有致的身影,她皱了皱眉头,睁大眼睛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她却似见了鬼一样惊恐起来,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确认。   她看见一张惨白的丧脸,冲她诡异一笑。   朱倩手机“啪”一声掉下来,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温……温言?”   那人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梳着相同的发型,甚至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都一模一样,但她的脸,已经成了另一人。   温言。   温言伸手将额前刘海顺至耳后,她笑得像春天第一朵杏花一样干净明媚,她抬起脚,跨出穿衣镜,爽落落站在朱倩面前。   “好久不见。”她温柔甜美,一如昨日。   朱倩已经开始结巴了:“你你你……这不可能,你明明已经……”   温言:“我明明已经怎么?死了?”   朱倩浑身哆嗦起来。   温言嬉笑着:“我确实死了,却没有离开,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也放不下仇人。这不,我又来找你了。”   温言露出妖冶的笑容,她伸出白葱一样的手探向朱倩,朱倩感觉她冰凉的指尖顺过自己的头发,沿着耳畔划过脸颊,她听见皮肤结冰的声音,冷得脸都麻了。   “啧啧啧,西贝货就是西贝货,学着我的样子也学不像,画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许振峰哪里会喜欢你这样的。”温言的手指慢慢抬起她的下巴。   朱倩的牙齿咯咯打颤:“言言,你快安息吧,我已经帮你把女儿养大了,你看她出落得多么漂亮啊。”   “嗯,我看见了,我刚刚亲眼看见,你是怎么折磨她的。”   温言眼中淬出疯狂的恨意,手心腾出幽火,毫不留情扇到朱倩脸上,朱倩嗷呜惨叫了一声,挣扎着向后爬去,一边爬一边喊:“言言,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害你,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别再跟着我了。”   “你让我放过你,你怎么不放过我?你怎么不放过我女儿?!我亲眼看着你怎样霸占了我的生活,虐待我的孩子,我以后会每天都跟着你,千倍百倍报复你!”   温言手上全是血,那些血一滴滴掉落在地上,似红莲业火烧到了人间,墙纸、沙发、地板都开始着火,火苗将朱倩包围,一寸寸舔舐着她的皮肤。   朱倩被烧得体无完肤,一边捂着脸,一边磕头:“我错了,我错了,言言,你饶了我吧,我不该挑拨你和许振山,不该骗你吃下安眠药,是我嫉妒你,我猪狗不如,我罪该万死,求求你,我给你烧纸,你要多少有多少,你别再跟着我了。”   温言双目淌出鲜红的血,脸上裂开一道道血纹,她将脸贴到朱倩面前,幽幽叹息道:“我也想去投胎啊,可是我走不了啊,我的骨灰丢了,我成了个不见天日的孤魂野鬼,以后只能跟着你了,你知道,我的骨灰在哪里吗?”   朱倩被近在咫尺的鬼脸吓得神不附体,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骨灰被镇在黑水潭,你放了我,我立刻找道士把骨灰取出来,给你超度,你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宁宁。”   温言:“你会吗?”   朱倩:“我会我会,我一定会。”   温言嘻嘻笑着,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总是把谎话说得那么好听,只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业火消退,温言的身影渐渐淡去,宁宁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朱倩面前站了个人,许振峰。 第16章 鳄鱼眼泪   “原来是你。”   许振峰一把拽住朱倩的衣领,将她拎起来。   朱倩刚刚吓得七窍生烟,突然间天光大亮,鬼魂消失,许振峰站在她面前,她似看到救星,抱住他便不撒手,丝毫没发现许振峰正咬牙切齿瞪着自己:“振峰,救救我,温言来了,温言变成厉鬼找我来了。”   “温言?”许振峰环顾四周,他也想看见朱倩看到的一切,哪怕是厉鬼,可惜除了阖眼休息的许宁宁和站在门边的罗泽,再没有其他人。   许振峰失望地垂下眼皮,冷冷看着朱倩:“你就这么怕温言?”   那可是我日夜思念的人。   朱倩全身上下像是装满雷达,左顾右盼道:“她说她做鬼不会放过我,怎么办,怎么办,振峰,救我,温言来了,她刚刚用火烧我的脸……”   许振峰看着朱倩脸上挠出的血口子,知道那是罗泽让她看到的幻觉,朱倩已经被幻觉吓得精神失常语无伦次了。   “你为什么要害温言?”   “温言,温言……”朱倩神情恍惚,突然面露恶毒之色:“她该死!”   “她拿你当朋友,对你不错,她为什么该死?”   朱倩回忆起什么,双眼空茫,嘴里默默念叨着:“那天你让我陪她逛商场,她看中了一条翡翠项链,眼睛眨都不眨就刷卡买下,那可是一套房啊,而我却连房租都掏不起,还有她抽屉里的戒指,鸽子蛋那么大……我恨死她了!”   许振峰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祖母绿:“你为了这个,就要害人?”   朱倩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嘻嘻,温言实在太蠢了,我就偷偷跟她讲,说你经常找外围,我忽悠几句,她就信了,哈哈哈……她天天查你手机,跟你吵架。那天你俩吵得太厉害,你去朋友家喝闷酒,几天没回家,她给我打电话哭诉,我听出来她喝了好多酒,迷迷糊糊的,我骗她,说多吃几颗多巴胺软糖就能忘掉这些烦恼,她竟然真的吃了,还吃了那么多,嘿嘿,那些软糖是我让她帮忙在国外代购的,哪里是什么多巴胺,成份就是安眠药,哈哈哈……她就这么死了,酒精中毒加安定过量,心脏停跳,警察来查也只查到那安眠药是她自己买的,跟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呵呵呵,哈哈哈哈……”   许振峰听见她凄厉的笑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深爱的妻子从未想过要自杀,而是面前这个女人害死的,他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朱倩“啊”一声歪在地上,鼻子流出鲜血,倒是被打出一丝清醒。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怔怔地看着四周,刚才的记忆朦胧一片,她做噩梦了?   她抬头,便看见许振峰悲愤痛苦的脸。   “振峰……”她突然回忆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振峰,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她想要拉住许振峰,许振峰却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脚把她踹开。   朱倩慌张摇手:“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是温言,是温言的魂魄来找我,是她害我,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   许振峰:“如果你心地坦荡,温言为什么来找你,你又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因为……”朱倩张口结舌。   许振峰又问她:“你是不是在虐待宁宁?”   朱倩一听这话,立刻哭得跟窦娥一样:“天地良心,我对宁宁这么好,把她养得跟公主一样,我要是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天打雷劈!”   她指天发誓。   然而许振峰却不为所动,转身从桌上拿了个平板过来,扔在她面前:“你确实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但你杀人诛心,一边逼她发疯,一边录视频发给我,可真是两面三刀啊,我在监控里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   朱倩低下头,平板上的画面正是此时此刻,她跪坐在许振峰面前,床上是沉睡的宁宁,门口站了个陌生的男子。   她伸出手指倒放视频,正看见自己对着空气跪地讨饶的情景,房子没有着火,她面前也没有温言。   都是幻觉?朱倩浑身上下冒着冷汗。   再倒放一段,便是她刺激宁宁引她发疯的片段,铁证如山。   许振山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道:“我说为什么宁宁这么排斥我,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你这贱人在搬弄是非,你为了能够掌控宁宁,挑拨宁宁恨我,害得她自残寻死,你真的好卑鄙。”   朱倩这会儿脑子清醒了起来,开始强行狡辩:“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哪知道她会往心里去啊。”   “你放屁,监控都有备份,这些天你是怎样刺激她,我会一帧一帧的查。你这恶毒的女人,害死温言还不够,你还要害宁宁,你故意把她往季嵘那火坑里推,从来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朱倩不知道许振峰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仗着没证据,抵死不认,先哭得梨花带雨,博取同情:“季嵘的事怎么能赖在我头上,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这是污蔑,振峰,我这些年照顾宁宁,不敢说做得有多好,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也是知道的呀,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她竟然成了最委屈的那个人。   许振峰鄙夷地看着她:“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不清楚?我为什么会铊中毒?”   朱倩哭声一下子噎住,惊恐万状看向许振峰。   许振峰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见到朱倩此时的神情,一切不言而喻,顿时胸中绞痛,他怒吼道:“宁宁做错了什么,你要虐待她,温言又做错了什么!你害死她!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你害得我一家三口家破人亡!”   许振峰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把她捏死,她看着朱倩涨红了脸和渐渐翻起白眼,突然想起逻泽的话,他若真的杀了人,宁宁便再无依靠了,他冷静松手,将朱倩甩床边:“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下辈子就在牢房里过吧。”   朱倩被许振峰推到桌边,咳得眼冒金星,她这才意识到,许振峰是真的发了狠,她立刻跪在许振峰面前,抓住他的手,祈求他的怜悯:“振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毒不是我下的,都是朱孝兵那个没出息的干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警察抓我。”   “你真让我恶心。”许振峰看着朱倩厚颜无耻的模样,她脖子上温润的翡翠宝石刺痛了他的眼,许振峰一把拽下项链,又将她手上的鸽子蛋掰下来:“这些都是温言的东西,你也配戴着,我会让你净身出户,你拿不到一个子儿。”   “不!”朱倩惊恐万状,便似被抽了筋一样尖叫起来,立刻伸手去抢,可她哪里敌得过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许振峰轻轻松松将她推开。   朱倩重重摔在地上,她捂着光溜溜的脖子,就像是被扒了皮一样,痛苦地叫骂起来。   “许振峰,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对你真心实意,我把我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你,清清白白嫁给你这个二婚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跟你夫妻五年,你却这样抛弃我。”   她哭得椎心泣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宁宁,还不是因为你!你娶我,不就是因为宁宁,你从来都不爱我对不对?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妻子看待,我就像个保姆一样围着宁宁转,我不是人吗?为什么你心里永远都是温言,我明明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更聪明,可我在你眼里,永远都只是个陪衬!”   她忽又可怜怜道:“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太爱你了,我处心积虑靠近你,小心翼翼陪着你,可你从没有好好看我一眼,你从没有想过我的委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却要对宁宁好?是你害了宁宁,都是你的错!你这个残忍的负心汉!”   朱倩指着许振峰,哭得是情真意切肝肠寸断,整个楼道都充斥着她的叫骂声,护士们被吸引过来,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罗泽关上门不让人进来,看着这场景头皮发麻,可令他意外的是,许振峰在她的指责下,竟然偃旗息鼓无言可对,似真的在愧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漠视,导致朱倩嫉恨,才开始折磨宁宁。   罗泽不禁叹了一口气,唉,这个许振峰也太老实了点,吵架都不会,拥有这么雄厚的道德资本,却被朱倩一句你不爱我,抢夺了道德制高点。   真是可恶。   罗泽不得不上前两步,帮一帮许振峰。   “妙啊,真是太妙了。”他拍了拍手,打断朱倩的指责:“一个人若想要做肮脏的事,总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这借口倒是挺别致,你给他下毒,虐待她女儿,害死他心爱的妻子,原来都是因为爱呀!啧啧啧,许先生不爱你,都能照顾你的家人,给了你富足的生活,包容你的奢靡无度,你爱许先生,却毁了他所有?谁被你爱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听你说得这么稀罕。”   朱倩顺着声音看向门口,却见一个瘦高的小伙儿站在那儿,阴阳怪气拆她台。   “你谁?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罗泽抠了抠耳朵:“家事我的确管不着,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太不要脸了,许先生不爱你,就跟欠了你八百万一样,照你这么说,世界上的女人多了去了,许先生只爱温言,那岂不是个个都倒欠八百万,许先生什么都没做,就债台高筑了,呵,人家不过良人多金,犯天条了么?”   朱倩唯一的制高点被掀翻在地,一时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她又开始卖惨:“我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罗泽:“别拿爱当冠冕堂皇的借口,你难道不图他钱财,图他样貌,图他人品?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是借宁宁上位嫁入许家,为什么当上阔太太后,照顾宁宁却成了天大的委屈,非要虐待她才能解恨?”   罗泽笑了笑:“你未婚之时,不乏真心对你好的人追求你,虽不大富但也可观,但你都看不上,毅然决然选择靠宁宁作为跳板嫁入豪门,你后悔过么?应该没有吧。怎么这会儿却计较起爱不爱了,许先生并没有亏待你呀。”   “你……”朱倩有些恐慌,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她看着罗泽的脸,突然记起来季嵘塌房那天的直播片段,这人好像便是那个恰巧救了宁宁的神棍主播。   罗泽:“我,我怎么了?我觉得许先生的提议很好,要不你净身出户吧,咱别受这窝囊气了。” 第17章 恶有恶报   “你休想!”朱倩恶狠狠瞪着罗泽道:“我是许振峰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我拥有他一半的财产。”   罗泽:“一半?你想多了吧,且不说你签过婚前协议,且不说你将有牢狱之灾,你都给丈夫投毒了,也有虐待孩子的录像,你觉得许先生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法院又会怎么判呢,你能分多少钱?能不能支持你奢靡的消费?”   朱倩咋舌,心里不禁开始盘算起来。   罗泽:“我帮你捋捋,你挑唆人自杀,又指使他人投毒,最起码要判十年以上,减刑出来也将近五十岁了,转移的钱财被父母卷走,分得的房屋被法拍,你将再次住进破旧的合租房,与社会脱节又有案底,为了生存只能做保洁这样的工作,年老色衰毫无魅力,不再有男人围绕在身边被你支使压榨,也没有子女供你剥削,你会独自一人贫病交加渡过余生。”   “但还是有个好消息,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宁宁,再也不用受那份委屈了,你可开心?”   朱倩眼中写满了惊恐,她骂道:“你放屁,振峰不会这么对我。”   她楚楚可怜看着许振峰:“你不会让我流落街头的对不对?”   许振峰经罗泽点拨,幡然醒悟:“你让温言误会我,害死了我最心爱的人!若不让你付出代价,如何对得起温言和宁宁,既然你给我下毒是想要的许家的财产,你一分都别想得到。”   “不……”朱倩扑过去,哭喊道:“我这么卑微地爱着你,你是知道的,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罗泽冷笑着:“其实你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你不会爱任何人,你把自己看得比天高,又视他人为草芥,你的每一分付出都比黄金贵重,你永远最委屈,谁都对不起你。但如果给你机会,你不会让任何人好过,你会平等的伤害身边所有人,因为你原本就是个烂人。”   就像于老家那条狗一样,谁养谁倒霉。   朱倩见许振峰被说服,顿时将怒气泼向罗泽:“你又是什么东西,你给振峰吃了什么迷魂药,宁拆十庄庙还不拆一桩姻,你不怕下拔舌地狱!”   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罗判官莫名想笑:“我要是下了地狱,可没你什么好日子过,不过我觉得你很有下拔舌地狱的潜质,一定会替你安排上。”   朱倩浑身一抖。   便在此时,窗外传来呜呜的警报声,两辆警车停在楼下,罗泽走到窗边,看着从车上下来的警察:“许先生,你的体检报告应该已经出来了,看来情况不容乐观,院方报警了。”   朱倩一听,立刻抓住最后的机会,抱住许振峰的腿:“只有我能拿到温言的骨灰?只要你保下我,我就带你去。”   许振峰:“你害死温言不够,为什么还要偷她的骨灰?”   朱倩:“是她阴魂不散,搅得我不安生。”   许振峰:“那是你罪有应得。”   朱倩呵呵笑道:“是,我是罪有应得,温言是好人,不一样没有好报。宁宁跟她那个死鬼老妈一样,又傻又天真,我说什么他们都信,活该被我踩在脚下。谁让她们生来就拥有我想要的一切,美貌、家世、爱人、金钱,这种人活着,就是对我的挑衅。”   她有恃无恐起来:“许振峰,警察如果抓了我,你就永远找不到温言,有她陪着我沉沦黑暗,也不亏,嘻嘻嘻,哈哈哈……”   朱倩正笑着,忽然手上一痛,她低头一看,却看见诡异的一幕。   一张小小的纸片正站在她手背,纤薄如刀切开皮肤,血随即涌了出来,纸片一角沾了血,风一吹飞到空中,罗泽夹住那薄纸。   “不过是一滴仇人血解封印而已,还威胁上了。”   朱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判官面前嚣张,是要被重判的,收阳寿总是麻烦,不如就判你……   罗泽一脸祝福看着朱倩:“温言的幻影,会永远陪着你。”   他手指轻轻一搓,搓出一团光亮,似流星扑进朱倩的右眼,朱倩眼前立刻浮现出温言浑身浴火的模样,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振峰心力交瘁看着朱倩,胸膛起伏似要喘不过气来,他把领带扯松,颓败的脸上灰惨惨一片。   罗泽来在床前,看着宁宁垂下的眼睫。苦难已过,世界大好,甩掉吸血的恶鬼,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体内的铊毒已超过致死量,朱倩特地趁你为宁宁寝食难安的时机指使朱孝兵投毒,一再刺激宁宁自残也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好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在两个星期之内不明不白死去。”   许振峰:“我还有多长时间?”   罗泽:“普鲁士蓝已经在调配,明天一早就能用上,你不会死,只会被铊毒伤到些神经,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这个……”   罗泽拿出沾着朱倩血液的纸片:“阴时阴刻,只在今晚。”   警察很快到来,许振峰配合着做了笔录,医生随即安排许振峰住院做进一步详查。朱倩被带回警局,一路又哭又闹,不堪赘述。   ***   入夜时分,一辆奔驰悄咪咪开出医院。   开车的人是小王,许振峰家亲戚借裙带关系塞进公司的小年轻,他今天载着老板娘来医院给许宁宁送排骨汤,老板娘是精神奕奕进去的,出来却是哭着喊着被压上警车。   小王一头雾水,他不过是在车里打了个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去病房找老板,老板不在,问护士,护士摇头,问医生,医生保密,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什么理由,能教这么个美丽贤惠手无寸铁的女人被警方带走。   误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他偷偷给老板打电话通风报信,谁知老板竟沉着嗓音回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朕已知,且退下?   不过老板既然知道,一定会着手解决,那毕竟那是他妻子,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于是太监该干嘛干嘛去了。   直到晚上,老板又给太监打电话:“给我带一套换洗衣服来医院。”   小王不明就里,问管家要了套衣服,开车送去医院,老板正穿着病号服站在住院部旁边的路灯下,身影萧索,还抽着烟。   这是什么个情况?难道是他记错了?生病的不是宁宁么?   “许总……您……”您不会是在穿亲子装吧!想要讨好宁宁也不兴这样儿啊。   许总臭着脸不理他,接过衣服钻进车里,将病号服换下来。   小王这才醒悟过来,老板这模样……不会是刚从病房偷偷溜出来的吧?   也是谈过几个亿买卖的商业精英,老大不小的人,怎么搞得跟偷摸翻墙出去上网吧的学生一样。   许总生的是什么病?他没敢问。   小王带的是一套西装,老板穿上后,又是一副深沉内敛的成功人士模样,跟以往有点不同,老板今天脸色有点红,不像是生病,更像是喝酒喝到微醺的那种。   “许总,您这是怎么了?”   许总没接他的话,吩咐道:“出去接个人。”   接人?接老板娘?一定是老板娘的事摆平了,难怪老板这么淡定,小王心想,老板娘肯定吓坏了,得赶紧过去。   小王一轰油门便要上演速度与激情,还没冲出百米就被叫停。   “到了,靠边儿。”   “啊……啊?”   许振峰指着站在医院门口的人道:“请大师上车。”   请?大师?会不会是他听错了,老板说的应该是……大学生吧?   他呆呆看着许振峰降下玻璃,恭敬地对路旁的年轻人道:“久等了。”   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生架势十足,轻轻颔首,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到许振峰旁边的空位上。   这人,怎么能坐这里,待会儿老板娘坐哪儿?老板娘坐前排,他当个电灯泡好意思?小王在心中腹诽。   小王还不知人已经接到了,发动车子便往派出所方向跑。   许振峰却说:“去东魁山。”   东魁山是公司所在地,这么晚了还要去公司?小王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不接倩姐了?”   车上气氛突然有点凉,可能是空调温度开得低了些,老板没回他,他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只能看见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大学生,大学生的表情有点尴尬。   “去东魁山。”老板重复了一遍。   “哦。”去就去嘛,这么凶干嘛?   车沿着城中大街,向东边开去。   小王心里挂着一堆疑问,车开得很慢很慢,他想起倩姐被带上警车时哭叫喊冤的模样,总觉得老板会随时反悔掉头,为了防止走冤枉路,小王试探:“那个许总,倩姐她没事了?”   许振峰坐在驾驶座后面,看不到表情,也听不到回答。   车里有点闷。   小王是个心胸敞亮的,没事儿总往好处想,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理所当然脑补了些什么,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会没事的,倩姐这么好的人,对我们和气,对您又体贴,肯定是误会了,去派出所好好解释解释,天底下哪有解不开的误会。”   “……”   没有人接话,他觉得尴尬,又没话找话道:“倩姐今天可是辛苦,一大早便吩咐我买排骨,精挑细选回来炖排骨汤,趁热送医院来,她可真是把宁宁当亲闺女看待,亲妈都做不到这地步,许总您选她真是选对了……”   “……”   车里气氛更冷了,小王搓了搓鸡皮疙瘩。   小王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想起许振峰站在医院路灯下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心想也难怪老板心情不好,于是笨嘴拙舌安慰。   “唉,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哪个家长不是操碎了心,还好有倩姐帮您分担,倩姐对宁宁,那可是真上心,我都看在眼里……”   “咳咳。”大学生的嗓子好像有点痒。   小王对大学生打断自己说话感到十分不悦,他都有点接不上思路了,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   “真的羡慕许总,有这样好的妻子,您与倩姐伉俪情深,从来没见红过脸……”   “咳嗯。”大学生咳嗽的声音更大了,像是故意的。   小王皱了一下眉头,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调。   “倩姐今天肯定吓得不轻,许总你没看到当时那状况,警察把倩姐的胳膊都扭到了背后,哭得不行,您回去可得好好安慰她,啧啧……可惜我当时站在旁边,一点忙都帮不上,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许总……”   小王一边拍马屁,一边等待回响,后视镜中大学生于心不忍看了他一眼,捂着半边脸将视线撇向窗外。   他是在……憋笑?   我说错什么了?   小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往许振峰心口插了无数刀子,许振峰已经在想要不要找个借口把这二百五给开掉,偏偏还是个远方亲戚,真让人头大。   “专心开车。”许振峰终于发话了。   “哦。”   小王觉得许振峰的声音怪怪的,像是……带了点威胁,他摇了摇脑袋,老板平时那么厚道,一定是他多想了。   车出了城,驶入一片丘陵,拐弯多,道路也窄,但月光很亮,这条路他走了千百次,闭着眼睛都能开。   可这回,他不知为何有点慌,总感觉路上阴森森的。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空调还是开得太低了。   再次伸手将温度调高,眼皮一低一抬的瞬间,路边树影突然四分五裂,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啊——”   他猛打方向盘,车头向路边冲去……   罗泽于那万分之一秒,脑海中闪过一句古话:   事出反常必有,某位幺蛾子。 第18章 不速之客   小王站在路边,偷瞄许振峰的脸色。   奔驰车已经斜出路基,栽进旁边的排水沟里,保险杠卡在水沟两边,前轮悬空着。   小王结结巴巴解释:“许总……刚刚那群该死的鸟……撞到挡风玻璃上……我才……”   许振峰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形容,说生无可恋有点严重,确切的来说,是哀莫大于心死,都快碎了。   小王从没有见过老板这幅模样,心中大骇,车修修还能开,还能走保险,且以许振峰的财力来算,这辆奔驰也不算贵啊,怎么就心疼成这样了。   难道公司要倒闭了?   “许总……您别太伤心……”他正准备说修车的钱从他工资里扣都行。   许振峰一个眼神强行让他闭嘴:“让公司调车,十二点前必须到东魁。”   “诶。”他麻溜掏出手机。   旁边的人却说:“重新叫车来不及了,十一点之前必须到,黑水潭匣子的位置不一定好找。”   小王心想你谁啊,在这里添乱,黑什么匣子?我们老板是你能支使的吗?   然而他却看见许振峰毕恭毕敬向那人保证:“大师放心,您若不介意,我们搭顺风车,这里虽偏僻,偶尔还是会有路过的。”   大师?这哪门子大师?   小王满腹疑问看了罗泽两眼,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带着点乳臭未干的清澈,还时不时做出侦探柯南的标志性动作,抱着胳膊故作深沉思考着什么。   突然,大师警惕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穿越重重黑暗看向道路后方,山路弯曲,似有两束光起起伏伏探照过来。   大师的表情顿时变得耐人寻味,约莫是……三分狐疑,三分愤怒,三分莫名的无奈,就像早已洞悉这一切,却还是无法冷静地接受现实。   “有车来了。”许振峰振奋了一些,快速到路中间,朝光源挥手示意。   小王:“……”   这不是应该我做的事情吗?老板今天积极得不像话,一点霸道总裁的自觉都没有,活脱脱一亲民企业家。   来车慢悠悠停下,小王正待上前商量搭顺风车事宜,许振峰快走两步冲在他前头,一副好不容易来了车千万不能让这二百五给搞砸的样子。   不过他西装革履谈吐大方,可比小王那山贼样儿让人有安全感多了,这黑灯瞎火的山路上,对方居然也敢降下车窗跟他攀谈,不知聊了些什么,许振峰冲小王招手。   小王屁颠屁颠上前,罗泽隔着老远的距离,听见许振峰讲:“这位毕先生愿意载我们去东魁山,但毕先生不认路,你开车。”   “好嘞。”   小王回应后,驾驶室车门被推开,车主走到外头扫了一眼奔驰方向,而后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许振峰随即来到副驾驶门外,朝罗泽招手,示意他坐后排。   小王:“……”   这人什么档次,居然能让我们老板坐副驾?   罗泽:“……”   你们合伙整我是吧。   罗泽只能硬着头皮来到车旁,拉开车门,看见一只矜贵的幺蛾子优雅地坐在里头。   幺蛾子还饶有分寸冲他点了点头。   这场面有些尴尬,且不说两人之间有过些许牵扯,这个毕长淮可是前几天刚给罗泽下过雁过不留声的。   罗泽是该喊他一声长淮哥,还是装作不认识?但看目前这架势,显然毕长淮是想要装作不认识的。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罗泽也点头,默不作声坐下,将背包搁在腿上。   副驾位置上许振峰长长舒了一口气,小王似乎听到他心里的石头落地的声音。   小王遂替老板开口:“真是幸运,如果不是遇上了毕先生,还不知要在深山野林里等多久,毕先生您真是个好心人。”   那可不一定,罗泽心道。   罗泽不禁怀疑起叶女士所讲的故事,没准暴雪中他爸的车趴窝,就是毕长淮动的手脚,没准叶女士钱包被偷的那次,小偷就是毕长淮指使的,这种人整天穿成这样,又怎么会出现在菜市场?   雪中送炭的君子,没准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那种。   罗泽添油加醋在心里抹黑幺蛾子。   另一边毕长淮饶有风度跟许振峰明知故问起来。   “我也是正好路过,车子怎么会掉沟里?”   “几只鸟扑棱到挡风玻璃上,方向盘打偏了。”   “啊,那还是挺危险,好在人没事。”毕长淮慢条斯理总结。   “……”   从未见过如此厚无廉耻之人,罗泽鼻孔冒粗气,你不捣乱哪里有危险!到底想干嘛?   许振峰问:“毕先生原本打算去哪里?有没有耽误您正事。”   毕长淮:“我去梧县。”   许振峰:“梧县?累您绕远路了。”   毕长淮:“没事,送你们一程,绕点路而已,不算什么。”   他显得十分有涵养,罗泽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毕长淮说着突然转头向罗泽,笑得斯文又得体:“这位小兄弟好面善。”   罗泽烦他装腔作势的样子,没好气回答:“我看你也挺眼熟。”咱俩莫非拜过把子?   后半句话被罗泽吞进肚子里,直愣愣回这么一嘴,听起来有点/火/药味儿。   毕长淮敲了敲太阳穴:“啊,我想起来了,咱们坤城最近有个主播特别火,在直播间算命,我没事看了一眼,”他看着罗泽的眼睛开门见山:“你就是那个能掐会算的主播,大泽山人”   小王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许振峰:“正是这位大师。”   “……”   小王难以接受:老板做生意的,难免信个风水啥的,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找个大师也不必找这么年轻的,最近流年不利,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被人给忽悠了。   许振峰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万幸遇见大师,不仅救了我女儿,还救了我一命。”   小王:“……”   什么?救老板女儿的不是热心市民叶女士吗?老板还吩咐我给叶女士送过一堆礼品和最新款华为手机。救老板一命?什么时候的事儿?   毕长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舍己渡人,宁可违逆天道自损功德,也要介入红尘因果,替人逆天改命,实乃菩提心肠。”   罗泽:“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区区一点功德,我命厚如椽,自有神光庇佑。”   毕长淮:“地藏菩萨法力无边,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可常人肉体凡胎,妄自介入他人因果,也会承担相应业力,终易伤己。”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罗泽转过脸瞧他:“总想着不沾因果,其实已在因果中,不然您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偏偏今日开车去梧县,又恰巧载上了我们。”   毕长淮不回答,罗泽见他偏过脸去,嘴角微微抬起,似苦笑了一下。   两人话不投机,车里满是火药余烬,一时没人说话,大家各怀心思,尤其是坐在前面的那两位。   许振峰心中大骇:逆天改命自损功德?大师居然默默为我付出这么多,这件事了结后一定要好好表示表示,十个摩天轮换两条人命,的确是太少些。   小王则是提防起来:这俩神棍一唱一和,不会是在敲老板杠杆吧。   许振峰:“大师为我的事劳心费力耗损功德,我无以为报,回头一定奉上丰厚卦资,不会让大师白白付出。”   毕长淮:“收取卦资更会加重业力。”   许振峰:“……”   罗泽保持微笑,看着这个公然挡自己财路的人,阴阳怪气道:“您是行家呀。”   毕长淮:“不敢说行家,我曾在龙虎山住过一段时间,学了些皮毛,大约能望得见丧气。”   望气,是修道最基础阶段,毕长淮明显自谦了。   而丧气,顾名思义,指将死之人周身笼罩的不详之气,具体显现在面部便是印堂发黑,脸颊凹青等指征。   也就是罗泽见之振奋的九九八。   提到丧气,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许振峰。   顶着一头丧气的许振峰:“……”   头皮怎么发凉,最近头发掉太多了,哎,想我一生玉树潘安,居然会遭此横祸,晚节不保……   罗泽心道不妙,毕长淮几次出手捣乱,不会是冲着许振峰来的,想让他顺应天命吧。   许振峰虽说是已经明白自己中了毒,但普鲁士蓝没有用上,便不算是改命成功。   “怎么?您是天道卫士?”罗泽质问。   毕长淮摇了摇头:“只是不忍心你误入歧途遭受反噬,提醒一下。”   罗泽呛他:“阎王都不管的事,要你管。”   毕长淮没想到他火气这么大,被噎得半晌无话,转过脸看着窗外的树影,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阎王……”   坐在前面的小王不知怎么就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心念如电,这人怎么还跟阎王结过梁子呢?又一想,不对,这人怎么可能认识阎王,我在想什么呢。   许振峰则是在一旁纳罕,大师本事高脾气大,说话不大中听,好歹车主捎我们一程,这两人是有过节?或者是……同行相轻?   他见气氛僵硬,便转过头来做起和事佬:“二位原来是同道中人啊,恕我孤陋寡闻,大师为我排忧解难,真的会遭受反噬?”   毕长淮不说话。   罗泽:“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化解。”   “那就好,那就好。”许振峰松了一口气:“车马上就要到东魁山,小王你待会儿送毕先生去梧县,我跟大师先去黑水潭。”   小王正准备答应,毕长淮突然道:“黑水潭?莫不是那个出了几次人命的旧矿坑?”   许振峰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公司明明已经耗费重金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啊,是啊,矿坑太深,没办法填上,只能拉了铁丝网不让人进去,但还是有人偷偷跑进去钓鱼,不幸落水。”   “阴时阴地,大煞所在,去那里做什么?听我一句劝,趋吉避凶人之本能,莫要对着干,一旦踏入绝地,轻则修为难续,重则折去寿命。”   许振峰没想到此事如此严重,目光飘向罗泽,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泽打消金主顾虑:“此话差矣,黑水潭被人设下法阵,每年都会吞人,若人人趋吉避凶不去管,何时是个尽头,我身为一介……凡人,虽身单力薄,也当为民除了这一害。”   许振峰:“什么?黑水潭被设下法阵?是朱倩找人做的?”   正行使的车子左右晃了晃,小王手不太稳。   罗泽点了点头:“拿活人祭阵,这才是真正的有逆天道,我助你将骨灰带回来,是桩功德事。”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好不容易散掉九九八,还得往回赚,我容易嘛我,罗泽心道。   许振峰眼角不禁湿润:“我替温言谢谢大师。”   车身一晃,险些再次掉沟里。   小王:“……”   我特么听到了什么?! 第19章 八面女鬼   车子最终还是安全到达东魁山,小王觉得,他的胆汁儿将要告罄。   罗大师带着许老板一头扎进深山老林,车主毕先生孤零零站在路旁,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背影有些可怜。   对,可怜,字面上的意思。   小王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开着豪车衣冠楚楚面若潘安的人生赢家,一定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以至于他单单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要碎掉的感觉。   他好心开口:“毕先生,我还是送您去梧县吧?”   “嗯。”   毕先生过了两秒钟才回过神,转身面向他时,忧郁的表情突然变得诧异。   “你……先起来。”   “哦。”   软脚虾站直了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车灯和月光照亮,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影重叠在一起,像是随时能撕成鬼影,向他扑来。   小王吞了几口唾沫,颤巍巍道:“毕先生,我们快些上车吧。”   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好。”   这回毕先生回答得爽快,却又抬了抬眉毛,看向小王身后,表情比刚才更诧异:“你身后那是谁?”   “身后?”   小王毛骨悚然,这荒山野道旁,还能有人?   他回头,看见一个白衣女孩儿披着头发站在草丛里,她面庞瓷白,脸颊瘦削,眼睛圆圆的,又大又无辜。   “宁宁?”小王一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过来,草丛里有蚊子。”   小王也算是宁宁半个哥哥,他关切地向许宁宁走去,想把她拉过来,走着走着,却又感觉哪里不对,宁宁怎么好像长高了,什么时候剪短了头发?还有,宁宁的脸,怎能这么白。   鬼……   这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小王刹住脚步,难不成宁宁又做了什么有伤身体发肤难以挽回的事?   他仔细打量宁宁,很快发现了诡异之处……   那本该长腿的裙摆下,空无一物!   小王心跳骤停,浑身血都凉了,最后一丝理智掠过脑袋。   不,这不是宁宁,这是……   温言。   ***   “啊——”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像是抓狂的土拨鼠在呐喊。   许振峰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回过头,风哗啦啦翻响叶子,树林缭乱又安静。   “怎么了?”罗泽问他。   “没事。”   许振峰强装镇定,拿着探照灯壮着胆儿在前面开路。矿坑离路边不过五百米,他们走了好久,却依然没能到达,莫不是走错路了?   “到水边了,不要在往前。”罗泽把背包扔在地上。   水边儿?   许振峰看着前面的树林,他眼睛出了问题?   罗泽选中一颗树,撇下几撇树枝,最长的一条横在许振峰前方:“不要跨过去。”   许振峰自动带入唐僧角色,“啊”了一声,退后一步,看着悟空围着他转圈忙活。   “拿着。”罗泽从背包里拿出个黄符,递给他。   “遮掩你气息的,放口袋里。”罗泽交待。   “辟邪的?”许振峰看了一眼黄符,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画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辟蚊的。”   许振峰黄土埋半截儿的人,免疫力跌至谷底,脆若婴孩儿,这样被蚊子转着圈儿咬,保不齐会贫血或感染加重身体衰败,罗泽能救命却不能医病,病死了九九八等于白干。   许振峰有些不好意思被小年轻照顾着,不过他这一路苦蚊虫久矣,没想到大师还挺贴心,他将黄符对折成三角,塞进西服胸前的口袋,耳边蚊蝇声立刻远去。   头顶扑棱棱有鸟儿飞过,翅膀悬起的风都扇到他脸上。   许振峰毛骨悚然,朝四周张望,手电筒的光线只照见嵖岈生长的植物,密林中影影烁烁,像是有什么白白的荧光飘摇着,幽灵一般,转瞬又消失了。   “大师,好像有人。”许振峰瑟瑟道。   “那不是人,是鬼。”   “……”   罗泽将手电筒绑在树上,照亮一片空地,誊出手来撇下更多树枝,树枝大约半人长,东西南北各摆一枝,四角也填上,大致摆成个八边形,又捡了些石头扔进各个关穴。   “搭把手。”   罗泽想让许振峰帮忙把阵中错乱的松枝丢出去,却没听见动静,感觉不对,一回头,却见俊俏大叔两股战战一脸惨白。   “……”   可能也就他这种天天跟鬼打交道的判官不怕鬼,罗泽叹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得说几句人话才行。   罗泽:“不用怕,都是落水鬼。”又不是断头鬼、吊死鬼、断手断脚车裂鬼。   许振峰:“……”   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罗泽又想了一下,继续他的无效发言:“温言也在。”   许振峰顿时瞪大了眼睛,抖得更厉害了。   “温言……”   “嗯,温言。”罗泽抬起手,手指指向黑暗中某一个方向,那里正有个白白的影子若隐若现。   罗泽生怕他不明白,温馨提示:“在那颗松树下边。”   许振峰差点跪下去:“大师,你跟我说实话,温言是不是成凶灵了?死在黑水潭里的人,是不是温言拉下去的?”   “有这个可能,这个阵是专门为镇压温言而设,温言若饱受折磨不得解脱,经年累月成为凶灵也未可知。”   “那她会不会,也把我拉下去?”许振峰脸上写满了求生欲。   “会。”罗泽表情不带一丝怜悯:“既是凶灵,磨牙吮血,本性难脱。”   许振峰真的跪了:“大师救我。”   罗泽不解地望着他:“你早就应该想到,黑水潭年年死人跟温言有关,害怕为什么主动跟我过来?”   许振峰:“因为……”   罗泽继续问:“温言是你的妻子?怕她做什么?你难道不是日夜思念着她,盼着她入你梦中来?”   许振峰:“我……我是思念着她,可是……”   罗泽:“可是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很想要温言变成凶灵?”   许振峰脸色一沉,闪过蛇一般的毒怨。   罗泽伸手,扯出他西装口袋里的辟蚊符,上面的朱砂印记已消失,只剩一张黄纸。   其实连黄纸都算不上,手指一搓,便化做黑烟,只是虚相。   果然……   这里的一切都为虚相,渗透着施阵者的法力和朱倩的意志。   虚假的许振峰露出朱倩一样扭曲的表情,狰狞地向罗泽扑来,罗泽一步未退,可挥出拳头的速度却领先百倍,“许振峰”好看的脸迅速凹陷下去。罗泽趁机掐住他的脖子,轻飘飘提起来,摁在树上。   心念疾驰,转瞬便已结印,点在额头。   面前那人皮肉皴裂,化成一团污黑散如泉涌,却在泉心蜕出一片冰肌玉骨。   顷刻间,“许振峰”已经蜕化成一个美人,杏眼桃腮如花似雾,黑发如瀑遮掩身体,跟许宁宁有七分相似,却比许宁宁更加成熟有韵味。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是温言。”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圣洁的百合花摇摇欲坠。   可铁面无私的罗判官丝毫不为所动:“你不是温言,真正的温言不会拉许振峰下水,真正的许振峰更不会怕温言,你演砸了。”   手指再次点上她额心,美人皮囊立刻干瘪下去,渐渐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一空。   树林里漫上大雾,许振峰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亮直指前方,人却消失了。   罗泽屏气凝神,默念法决,八角阵突然亮起,仿佛千万只萤火虫落在铺地的碎叶之上。   罗泽于这微弱的荧光中,看见半空中悬着的三角黄符,一上一下好似伴随着脚步,向前方飘去。   正是许振峰胸口的高度。   罗泽能看见许振峰,许振峰又能看见什么?   “别出去!那不是温言!”罗泽冲他喊道。   却无用。   几道定身符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扑了空,那黄符顷刻间便要跃出八角阵的范围。   许振峰不在这里!   可许振峰曾经在这里……   落阵之人好生凶猛,竟能在幻阵之中叠加时空,到底是谁?   罗泽已经来不及想这些,迅速站在许振峰曾经站立的地方。   在别人的阵地算不出被操纵之人的方位是自然,但却能算出属于自己的辟蚊符所向。   黄符得令加时向前,出八角阵三步陡然向下,砸到地面上。   许振峰已经落水!   时间争分夺秒,罗泽手中金光乍现,数十道金咒翻飞如蝶,夹道两排,金符之下牛头马面威严矗立,开出一条鬼神莫侵的朗朗大道来。   大道上树木全无,黑漆漆如墨玉。   罗泽看到许振峰腿斜在岸上,上半身栽在水中,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   时间分秒必争,罗泽快速上前,想要把许振峰拽回来,触碰瞬间,一道电流闪过全身。   中招了。   罗泽脑中一白,浑身力量卸空,眼睁睁看着自己向水面倒去。   他心想,完了。   却有一只大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拽起来。   下一秒,他落进谁怀中,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   那双眼与他倏一对视,便弹开,又是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斯文模样。   但嘴角却得逞般上扬了一下。   “嗯,阴兵开道,排面不小。”   他看着矗立在两旁的牛头马面,点头评价。 第20章 再见爱人   罗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下属面前栽这么大个跟头。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下属面前,被人给公主抱了起来。   牛头马面: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罗泽已经出离了愤怒了:“放我下来!”   “你确定?”   毕长淮朝脚下看了一眼,忍着笑,作势要将罗泽放下。   罗泽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低头觑一眼黑沉沉的水,突然就想起方才杀伐而过的电流,身体一僵,下意识钩紧他脖子。   毕长淮眼中笑意更甚:“怎么,你不愿意?”   “你……”罗泽脸烧得通红。   毕长淮眼见着小猫将要暴起挠人,赶紧转身,在一众丑萌手办眼观鼻鼻观心的注视下,抱着罗泽上岸,放在八角阵中。   “还有许先生!”罗泽指着泡在水里的人。   指挥毕长淮好像是件挺顺手的事,哪里有见死不救的活雷锋,罗泽给自己找借口。   毕长淮侧过脸看着黄土埋到眉毛的许振峰,不情不愿,但还是慢吞吞走过去,把人拖上岸。   罗泽趁机以最快的速度把金符给收了,这脸面不能再丢了。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古人以钻木取火取代天火,今人以电机发电代替天雷。   罗泽在地府待久了,记忆中的法阵咒语还是古典那一套,殊不知道法与时俱进,不引天雷也能开启引雷阵。   落阵者将玄学与科学相结合,在水中铺设电路,电路的开关便是这个法阵的阵心,被幻境捕获的人,一脚踩进水中,立刻触电落水,呼救都来不及。警察来查也入不了阵,只会当做意外。   怪不得没有一点征兆,突然给来了那么一下。   这是作弊!人心不古啊!谁能想到!   罗泽为自己挽尊,转眼便见毕长淮胸前口袋里的辟雷符。   “……”   想我国服第一罗判官,竟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好气!   许振峰没死成,上岸后吐得跟喷泉似的。   子时马上就要到了,罗泽从口袋里翻出沾有朱倩血液的纸片,拍了拍许振峰:“喂,许先生……解开封印需要仇人血、情人泪,麻烦您……”哭上一哭。   这还是挺教人为难的,尤其是许振峰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许先生,许先生……”   罗泽又是掐人中又是帮他顺气捶背,奈何许振峰身体状况着实不争气,连咳带呕,眼神发散得能装下整个宇宙,耳朵愣是听不进一个字。   罗泽叹了口气,也只能试试planB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管事先准备好的芥末,犹豫着直接灌嘴里,是不是太不人道。   如果许振峰事后翻脸,他也认了,全当为赶进度牺牲客户体验了。   罗泽举起芥末管,就像举起炸药包,英勇就义一般正要往许振峰嘴巴里捅,余光瞥见毕长淮束手一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斯文败类,罗泽瞪他。   “咳咳。”毕长淮终于拾起了自己谦谦君子的人设,开口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   “你有别的办法?”   罗泽觉得毕长淮十分欠怼,虽然这人刚刚救他一命,但也当着他下属的面让他丢尽了脸。   算扯平,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毕长淮搓了搓鼻尖:“我刚刚,在路边儿收了个无法度化的野鬼,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所说的温言。”   罗泽高高举起的芥末管慢慢垂下。他其实召唤过温言,却无果,原来是被毕长淮收了。   “你不早说!”罗泽有点想打人。   “你又没问。”毕长淮祭出无辜脸,挑衅的那种。   两只小学鸡对峙着。   罗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这人白长得温良恭俭让,其实蔫儿坏!简直禽兽不如。   “温言,温言在哪儿?”正陷入沉睡的许振峰却突然睁大眼睛。   “哦,这儿呢。”   毕长淮将手伸向口袋,许振峰眼睁睁看着他把温言从兜里掏出来,啊不对,是把钱包从兜里掏出来。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如今收魂魄已经用不着葫芦和乾坤袋了,拿个带法场的钱包就行,还能顺带装钱装符纸。   钱包开了口,飘出来一抹白光,薄如蝉翼,弱如轻纱,婉婉落地,舒展成一人高。   “言言!”   许振峰刚刚还半死不活,这下子突然打了鸡血,踉跄着站了起来,朝温言扑去。   然而温言却穿透他的身体。   许振峰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怀抱,像是抱着濒临惊醒的黄粱大梦,他不可置信地转身,凝望着温言。记忆中那个温香软玉的枕边人,如今已剩薄薄一缕魂,近在咫尺,触不可及。   温言看着故人,千言万语凝在心头,泪光忡忡。   “言言。”   许振峰伸手托着她脸颊,小心翼翼,就像捧着一溃即散的月光。   温言的面庞依然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可她的目光却已苍老,声音缱绻如叹息:“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我来晚了,你受苦了。”许振峰哽咽着。   温言轻轻摇头。   许振峰满心痛楚,恨不得随她去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宁宁,我今天才知道,是朱倩……”   “嘘。”温言的手指划到他唇边,有限的时间不该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我的时间不多,都过去了,振峰,我不怪你。”   她垂下眼帘:“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我只是……担心宁宁。”   许振峰:“我会尽一切努力去弥补,跟她解开误会,照顾她长大。”   “那就好,我便安心了。”   温言的影子越来越薄,似烟云将要散去,许振峰几近崩溃,挥手却抓不住她:“言言,你要走吗?”   温言眼中满是疲惫:“我被困在这里太久,就像是被装进了透明的瓶子里,看着仇恨和孤独翻涌起巨浪,慢慢吞没进我身体里,日复一日没有尽头,我太累了。”   许振峰哀求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悠长的叹息落下,温言眷恋地看着许振峰:“这辈子时间太短,以前总是跟你吵架,没来得及好好过日子,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成为你的妻,若果有来生……我们再补过。”   她伸手抚在他脸颊,声音如花落般缥缈:“我会等你,你可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呀。”   温言的脸庞如月光碎成的雪,风一吹便散开,散成漂流星河,蜿蜒在丛林。   许振峰手足无措,托着那不存在的微光,凄惨的目光转向罗泽:“大师,你帮帮我,帮我留住她。”   罗泽摇了摇头:“这是温言为你聚起的魂相,她太弱,支撑不了太久。”   罗泽抬手,那来自树稍上悲戚的风突然变得温柔又小心,魂相碎片被一点一点卷起,随波逐流徜徉至掌心。   罗泽握住它们,慢慢走进丛林,走到一颗不起眼的松树下。   他弯下腰,将这一抹微光,送入土地。   “温言就在这里。”   许振峰踉跄着过来,双漆跪地,用手扒开枯叶杂草,刨开泥土。   罗泽站在身边,看见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罗泽将沾血的纸片扔过去。   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阴时阴地,借月破阵。   寿盒露出来的瞬间,罡风飒沓,几欲将人掀翻,迷漫在森林里的大雾拧成旋风,仿佛被天神的手拎起,又重重甩落,落差之间人似被强力威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   罗泽就在这幻境抽离的片刻,油然生出一种脆弱,仿佛他正悬于生与死的边缘,肢体僵硬,睁眼无力,他蜷缩起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机流逝如大江东去,转瞬成空。   万念俱灰时,心中隐隐生出些模糊的眷恋,他拽着这眷恋,迟迟不肯撒手,直到有人在他耳旁低声哄。   他说:“你安心去,我会找到你。”   那声音悲伤又坚忍,仿佛他正站在迎来送往的忘川渡口,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心碎与别离。   罗泽心脏狂跳,猝然睁眼。   迷雾散尽,皓月当天,五步开外茂林消失,露出黑漆漆的湖水。   毕长淮不悲不喜站在水边儿,轻轻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幻觉太真实,以至于罗泽再次看到毕长淮,竟然感到些许心虚,他兀自走过去,站在他对面。   罗泽生了副好皮相,五官精致线条流畅,但若是非要在鸡蛋里挑点骨头,便是这张脸有些严肃,以至于他不说话单单看着你时,就像是在生闷气。   毕长淮还以为罗泽是来吵回笼架的。   其实罗泽也无话可说,只能找茬:“你不是刚过望气,怎么还能收鬼?”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毕长淮笑了一下:“再说,这鬼又不凶。”   没你凶。   罗泽沉默了一会儿,心道编吧你就,早晚把你本事给试探出来。   “龙虎山有你这号人物?”罗泽查户口来着。   “不敢忝列门墙,外室弟子而已。”   ……   那就是查无此人了。   “嘁。”罗泽承认自己就是来找事的。   还好毕长淮修养好,环顾四周,缓和一下气氛:“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还是等等吧。”   罗泽望着松树下许振峰抱着的寿盒:“温言魂魄将散,暂不易挪动,我们先把水里的电路给拔了。”   ***   第二天一大早,司机王先生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陌生的驾驶室里,窗外是荒郊野岭。   他迷迷糊糊下车,看见路旁停着一溜车,前两辆是老板的越野,后一辆救护车。   医护人员将许老板团团围住,试图劝说他躺进救护车接受治疗,刻不容缓。许振峰执拗不过,只能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越野副驾座位上,并向他招手。   “诶。”小王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回应着跑过去。   他看见憔悴不堪的许振峰对他道:“把温言送去祝佛寺,罗大师会跟你一起去。”   温言?大师?小王浑身一激灵。   朝副驾瞥了一眼,清清楚楚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盒子……   ……   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跳进他脑海——昨天半夜,他好像见到了一个女孩儿,眼睛大大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草丛里,没有腿……   这边许振峰能量值已耗尽,被护士催促着急匆匆上了救护车,没能察觉小王心不甘情不愿魂不附体。   小王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他脑袋沉沉,几欲升天,忽听身后咔哒一声,越野车后门被人推开,似有人从车里走下来,推了推他胳膊,用细细的声音喊他:“王哥。”   小王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披着头发,露出尖尖的下颌,那双又大又圆又无辜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小王双膝发软,往地上一跪。   “你不要过来啊!” 第21章 三次直播   罗泽与毕长淮站在山坡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驱散漫山遍野的孤寂,苍茫大地生动起来,山是山,树是树,浮光跳跃着,崭新的一样。   罗泽吹着风,突然有种久违之感,好似他曾千百次这样站着,与谁并着肩聊着天,无话也自在。   他不禁偷偷看向身边的人。   山边云彩投来斑驳的影子,毕长淮眼色晦暗不明,像是看倦了山海,入眼只剩浮云,却又频频回首留恋着大地,小心翼翼珍惜着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毕长淮侧过脸,见罗泽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你看什么?”   罗判官目光狡黠得跟个小猫一样:“你是谁?”   “我就是个路过的,待会儿还要赶去梧县谈生意呢。”   毕长淮脸不红心不跳。   罗泽知道他在瞎编,不客气地戳破:“昨天你看见我的金符可一点没见惊讶。”   “啊。”毕长淮根本不怕被戳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可你看到我的避雷符却很惊讶。”   “……”   罗泽眼皮一耷,有些无语。   毕长淮又恍然大悟过来,开始了他迟到的恭维:“啊,小兄弟何方神圣,竟能请动阴兵开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毕某大开眼界,深深折服。”   “……”   好像更生气了为什么。   罗泽自取其辱,回过脸鼻孔冒粗气,这人三言两语便把焦点给模糊了,偏偏还教人无法反驳,真是可恶。   罗泽不是个肯吃亏的,他要报复回去:“道友可会驭鸟兽?”   “不会。”这回答不假思索,听不出半点心虚:“怎么问这个?”   “啊,没事,昨晚有个老鸹,一直跟着我飞进树林。”   “老鸹……”毕长淮的伶牙俐齿被这两个字给黏住了。   “对啊,黑漆漆的,好大一只。你来了以后,它才消失,还以为是你豢养的灵物呢。”   毕长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友说笑了,怎么会有人养老鸹。”   “就是,这么不吉利。”   罗泽没发现毕长淮脸色微微僵了一下:“那你养什么?”   “嗯……”毕长淮慢条斯理回忆着:“养过猫,挺欠的一只猫,后来……”   “后来咋了?”   “后来……被人拐跑了。”   罗泽有些纳罕:“那你找回来了没?”   毕长淮点了点头:“我守在那户人家门口,差点儿点了他们的房子,那人终于把猫给放回来了。”   这倒挺稀奇,罗泽想象了一下毕长淮衣冠楚楚拿着打火机站人门口威胁点房子的模样,脑袋有点打结,他还能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来?   又一想,额,他做的不体面的事情还挺多,譬如断人电毁人车什么的。   再一想,好像不对,上一回去毕长淮家,一根猫毛都没见着。   “那猫呢?跟你回家了没?”   “算是回来了吧,但那猫太欠,关不住,只能散养。”毕长淮第二次用欠字形容那只猫。   “哦。”罗泽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摸了摸鼻子,为什么想打喷嚏。   山坡下,司机王先生的尖叫声引来所有人注目,也顺便把许振峰的目光,带到许宁宁身上,四目相对,许宁宁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上救护车,抱住许振峰。   许宁宁打过镇静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听到病房中许振峰和朱倩的对话,终于明白是朱倩害得她一家三口死的死,反目的反目,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解开这些误会,许宁宁终于放下了对父亲的仇恨,两个本该在阴间相会的人,在阳间和好如初了。   罗泽满意地看着这大团圆的结局:“你说,这个阵是谁布下的?”   毕长淮摇了摇头:“不管是谁,拿活人祭阵天道不容,早晚要露出狐狸尾巴。”   但凡有些道行的人,遮掩自己的行迹是轻而易举的事,正如罗泽也算不出关于毕长淮的一切。   罗泽瞟了一眼毕长淮身后,立志要将他狐狸尾巴薅出来撸一撸,他决定不要放过今天这次机会。   罗泽秉承着第一次认识他的前提,没有戳破雁过不留声的事:“道友家住哪儿?”   “老城区。”   “那挺巧,我也住老城区。”罗泽更进一步:“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毕长淮丝毫没有犹豫,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爽快得不像话。   罗泽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伸向自己,心中砰然直跳,快速扫码,弹出个名片,毕长淮的微信名字叫:鹤别。   还真的是只鸟儿?   罗泽想起毕长淮客厅中央的羽毛吊灯,那羽毛的形状不是鹤,更不是老鸹,那会是个什么?   罗泽不怕他是个妖怪,他在地府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只不过……毕长淮好像又跟妖怪不大一样。   管它呢,罗泽点击好友申请:“回城我联系你,道友赏不赏脸?”   “我的荣幸。”   毕长淮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如秋水荡漾着温柔的涟漪,罗泽被那眼睫扑闪得心旷神怡,脸一红,胡乱摆了摆手,向山坡下走去。   山脚下,小王被身边人好说歹说劝诫一番,终于接受昨晚所见都是自己做梦这一说法,见罗泽向他走过来,临时抱佛脚,心想我叫你一声大师还来得及吗?   “大大大,大师。”   罗泽望着一脸倒霉相的小王同学,满面春风:“我来开车吧。”   小王开车的技术不错,但就胆子小,昨晚差点报废了两辆车,今早面色更是胆气不足,让他开车简直以命相搏。   “好好好。”小王求之不得。   罗泽看了一眼安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寿盒,今日替许振峰将温言送去祝佛寺灵塔,这件事便算了结,额外做了这么些好事,散功德还没挣的多,妥妥赔本买卖。   但也不亏,罗泽握了一下手机,心里痒痒的。   罗泽神清气爽开门,正打算坐进去,忽听头顶树叶摇响,什么东西似羽毛擦过他的后背落在地上。   他唇角的笑意顺间跌落一空。   他微微低头,默不作声坐进驾驶室,感觉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朝前方看去,毕长淮正站在不远处,看不清什么表情。   罗泽觉得冷。   罗泽系上安全带,等着许宁宁与王司机落座后排,启动车子,他微笑着朝毕长淮点了点头,调转车头,分道扬镳。   出了东魁山,罗泽突然停车,把外套一脱,扔在脚边,暗骂了一句:“擦!”   ***   温言被凶阵所伤,积累太多戾气,却没有堕落为凶灵,不曾害过一人。   正如有的人即使身处逆境,也永远不会变坏。   罗泽把温言安安置祝佛寺的灵塔,温言不安的魂魄需要被佛法洗渡,再去地府投胎。   回来后歇息了几日,才开始第三次直播。   这一次,他给手机和充电宝充足了电,买了足够的流量包以防家用WiFi被人断掉。做好万全的准备后,才点击直播。   直播间很快集齐了上万人。   弹幕见到他,激动地跟一群八哥一样。   【大仙儿,回来啦大仙儿。】   【大仙儿,上次掉线儿了啊大仙儿。】   【你让我们好等啊大仙儿。】   【大泽仙儿你已经成为我们坤城的大明星了!】   更有人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号外号外!大泽仙人又立新功了!!!上一次被抽中的许先生真的中毒了,据说是铊中毒。】   【铊中毒?这么狠?谁下的毒?】   【听说是许老板第二任妻子,指使小舅子下毒,想夺他家产,结果双双被逮了,小舅子一进警局全招了,说她姐姐给他画饼,将来继承家产分他五千万。】   【我天,金钱让人丧心病狂啊?】   【千真万确,我亲戚就在坤城警局,说测出来铊含量超过致死量一倍,还好发现及时,再耽误几天即使救活了也会痴呆。】   【……】   【祈祷帅蜀黍早日康复。】   【希望下毒之人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无论天涯海角!!!】   【+1】   【+13亿】   罗泽在这一片讨论声中,偷瞄了一眼B6方向,心中暗暗升起偷摸造反的雀跃感。   这小子既然想老死不相往来,那就不要管他的事!!!   罗泽一想到雁过不留声符就气得胸口疼。   “咳咳,”罗泽清了清喉咙:“上一次停电,没能完成直播,抱歉。”   但事情是办完了,对得起那十个摩天轮。   【大师难道没有算到会停电?】   【不说了因果之外还有无常嘛!上次一定是无常!】   竟被说对了。   罗泽在镜头中晃了晃新买的充电宝:“这一次不会了。言归正传,我们开始第一卦。”   第一卦被一个叫做付家宝树的人抽中。   连上线的是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小伙儿,长了张方方正正的脸,面中低矮,颧骨较高,眉骨像是两道山脊,皮肤有着被阳光长时间暴晒的粗粝感。   一看就是个田间地头成长起来的大男孩,他坐在自家院子里,身后是坍圮的围墙和羊圈,围墙外是巍峨的大山,一重叠着一重。   男生对着镜头,腼腆地笑了一下,眼神里尽是破碎的光。   【好淳朴的男生。】   【这是糟了什么罪。】   【一个摩天轮可不便宜,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艰难的坎儿。】   【大师快帮帮他。】   男生还没有开始说话,弹幕便已经开始圣母心了。   罗泽微笑道:“叫你付同学可以吗?”   付同学点头:“嗯,大师您好。”   罗泽:“你今天来直播间是想要算什么?”   付同学忧郁地低了一下头,艰难地开口:“我想找我妈妈。” 第22章 付家宝树   “我妈妈叫杨妮儿,在我七岁那年……失踪了。”   付同学眼中闪着泪花:“大泽仙人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   付同学穿着一身破旧的脏衣服,头发很久没剪,网友见了不由心生怜悯。   【好可怜的孩子。】   【很像我们班里坐最后一排的老实同学,也是没有妈妈,野草一样长大,整天被人欺负。】   【哎,麻绳专挑细处断,老天爷你都干了什么!】   罗泽静静看着付同学,很久都没有说话。   网友看着罗泽悲悯的神情,不禁开始往坏的方向想。   【大师莫非算到了什么?】   【不会是她妈妈已经不在了?】   【脑中闪过好多毁尸灭迹的新闻。】   【大仙儿说话呀大仙儿?不要吊我们胃口了。】   付同学满怀希望看着罗泽:“仙人?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妈在哪儿?”   罗泽掂量着分寸,食指在桌上敲击两下,最终还是开口道:“你的妈妈还活着。”   【啊,太好了!】   【有大泽仙人在,一定能让他们家团聚。】   网友们由衷松了口气。   罗泽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高兴:“想不想知道你妈妈过得怎么样?”   付同学讷讷点头。   罗泽:“你妈妈,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付同学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罗泽不动声色看着他,弹幕也安静了下来,都察觉出付同学的反应有些奇怪。   罗泽问他:“听到妈妈的消息,你好像没有很高兴,知道妈妈还活着,你也没有一丝意外。”   付同学垂下眼,紧紧咬着牙,像是回忆起一些痛苦的事:“奶奶说,她是跟人跑了。”   弹幕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样子啊,可能这户人家太穷了,妈妈受不了苦,跟外人私奔了。】   【多残忍的母亲,才能丢下这么小的孩子啊。】   【你看那边露出来的房子一角,还是土胚房,有够穷的。】   【可是做母亲的,讨饭也得把孩子拴在裤腰带上,怎么就为了自己的幸福丢下孩子。】   【是我我也跑,谁的幸福不是幸福。】   【楼上还有人性吗?没妈的孩子得受多大的罪?你知道吗?】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嫌贫爱富的女人不愿意嫁去农村,农村才会没落!村落才会消亡!】   【楼上大义,请把自己女儿嫁过去,造福农村好不好?】   【我%&*#*!】   ……   弹幕就此吵了起来,没一会儿,盖了几百楼。   罗泽不甚熟悉地在app上翻找,想把那些个骂脏话的拉黑掉。   “不要相信这些话,你妈妈不是跟人跑的,她是自己离开的。”   付同学:“可是她为什么……”   他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过得好?为什么能过得幸福?”罗泽轻轻吐了一口气:“你的妈妈过得幸福,是因为她原本就应该幸福。”   罗泽又道:“你是不是还想问,她有没有改嫁?”   付同学又点头。   罗泽毫不吝啬给了他答案:“杨妞儿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现任丈夫体贴又有担当,生活殷实平淡,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很可爱。”   听到这些话,付同学似被被巨石砸中胸口,眼泪顷刻间就要决堤。   弹幕有些看不下去了。   【真见不得这场面。】   【仙人呐,对孩子说话你得委婉一点,哪个孩子接受得了母亲改嫁?】   【唉,这样的男孩子在农村,家里穷,样貌普通,人又这么老实,妈改嫁了,以后自然也回不来,长大了说亲都是问题。】   【楼上你委婉吗?】   【我这不实话实说嘛!】   罗泽没有理弹幕,一语戳中要害:“你是不是觉得,杨妞儿改嫁是对你的背叛。”   付同学咬着嘴唇,眼中闪出怨恨:“她就是嫌我家穷!”   “这也是你奶奶跟你说的?”罗泽笑了一下,看来付同学是宁愿相信妈妈是嫌贫爱富抛夫弃子,从而跟人私奔了去。   罗泽提点他:“你回忆一下,七岁之前,杨妞儿在你家过得好吗?”   付同学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抽了一下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走哪里都会背着我,她下地干活,也会把我放在田埂上,给我吃炒米,还会给我唱歌。那时候,我们家里连灯泡都安不起,可我们一家四口人,总是团团圆圆的,不像现在,一到过年,就觉得冷清的。”   罗泽:“你家应该还有其他人,你的父亲呢?奶奶呢?”   付同学:“我爸爸不爱说话,妈妈走之后,爸爸整个人都颓废了,喝完酒就砸东西。奶奶又老是唠叨他,两个人天天吵。”   罗泽:“你觉得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付同学:“我爸虽然脾气很大,但他是家的顶梁柱,奶奶说他挣钱很辛苦,要养活一大家子人。”   付同学用袖子擦着眼泪:“大仙儿,我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   罗泽冷漠地摇头:“可是你的妈妈,并不是这么想的。”   付同学:“为什么?就因为那一家比我们有钱?”   “穷只是借口。”罗泽:“我刚刚问过你,杨妮儿在你家过得怎样,你一直在逃避,你只说爸爸脾气大,可你应该知道,杨妞儿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伤?不会是家暴吧?】   【天呐!家暴不能原谅,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必须得离啊!】   【对不起啊付同学,虽然你也很可怜,但这次我站妈妈,妈妈离家出走是对的。】   【这还七岁才走,你妈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还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你妈妈她是个人呐!】   也有不同的声音跳出来。   【哎呀,这是在偏远山区,打老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村好多男人都打老婆,耙耳朵那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打老婆的男人恨不得所有人都打老婆,这样才能显得自己道德无亏欠,他们还会用耙耳朵这种说辞,去挑唆别人打老婆。大家看清楚,楼上就是这样的货色。】   【肯定不是川渝的,我们那儿都以耙耳朵为荣。】   【我身边也没有打老婆的,都是爱老婆疼老婆。】   【那是因为有的女人好,有的不好,不好的就该打。】   【为什么不是因为有的男人好,有的男人是垃圾?给人扣个不好的帽子,就拿到尚方宝剑?可以动用私刑了吗?】   【我看你就是欠打的那个,你要是在我家,我一天打八回。】   【我去,痴人说梦吧你,狗也配有媳妇儿。】   【大清都亡了,这种人怎么还没断子绝孙,脑残的基因流传下去祸害炎黄子孙吗。】   ……   弹幕又开启了新一轮骂战,直播间跟煮沸了一样。   付同学慌忙替他爸挽尊:“我爸他也是压力大,心情郁闷就爱喝酒,喝完酒控制不了脾气,所以才动手的。”   罗泽:“你觉得,你妈妈活该每天忍受爸爸的拳打脚踢?”   付同学:“奶奶说,打是亲骂是爱,两口子过日子总会有打闹,不过是打了几下,那她也不该这么不负责任就走了!”   【挣钱很辛苦也没把钱挣回来,没本事给自家修房子,有本事打女人,养活了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就这样?】   【loser给自己找借口而已?郁闷就可以打人?我辈社畜怨气滔天不也遵纪守法吗?】   【也别让酒背锅,怎么没见喝完酒殴打领导的呢?】   【楼上正解,真的醉迷糊了,也没见打其他人?还是有掂量的,知道哪个是软柿子。】   【看似稀里糊涂,其实心知肚明!这种男的,在外头怂得一批。】   【小兄弟,甭管你奶奶怎么说,你也得自己好好想想,我听到现在,只听到你奶奶在挑唆你恨妈妈。】   【没准就是你奶奶挑唆你爸打人,两人合伙欺负你妈,我奶奶就内样儿。】   【你妈娘家也太弱了,就没人管管?】   弹幕你一言我一语,付同学越来越破防,他大声辩解:“不是的,不是你们说的这样!我爸爸没有打妈妈,我妈妈也有错,她太娇气了,一身城里人的毛病,还总是想跑。”   人越是想维护什么,就越是会暴露什么。   网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想回娘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身城里人的毛病,是不会种田还是不会喂猪?】   【网友们,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这家人以前连电灯都没有,怎么会娶城里的姑娘?】   【不会是拐卖来的吧!】   【你看看他身后的大山……】 第23章 大山深处   大山似铁牢, 横无际涯。   【你们听到没有,付同学刚刚用了“跑”字。】   【我去!】   【你们看他身后那山,这要真是拐来的, 跑都跑不掉啊。】   直播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看着一脸狼狈的付同学。   【我说怎么听着别扭, 杨妮儿?洋妮儿?我们那边外地姑娘才叫洋妮儿, 这明明就是拐卖过来后随便起的, 外来货的意思。】   【这样说就解释地通了,为什么杨妮儿像是没娘家一样,混得这么惨。】   “不是的,不是的,”付同学急了:“我妈不是拐来的, 她是自愿嫁过来的, 我家付过彩礼钱!”   弹幕不依不饶。   【彩礼多少钱?你妈妈娘家在哪儿?】   付同学:“奶奶说彩礼四千,妈妈是南容那边的。”①   【城里的姑娘放着好日子不过, 四千彩礼嫁到山里来吃糠咽菜,种地时候还得带娃,还得忍受家暴和婆婆刁难, 这得是顶级恋爱脑吧。】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也不过如此, 你爸何方神圣?】   【刚不说了沉默寡言, 你品,你细品。】   【我就是南容的, 南容哪有四千彩礼的?二十年前也不可能这个数, 你奶奶忽悠你的,四千块就从人贩子手里买的价。】   【没准就是从南荣那边拐卖过来的, 四千块钱就能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弹幕众说纷纭,但统一达成共识:   【不管怎么说, 喝酒打老婆肯定是个没出息的。】   “你们胡说。”   付同学涨红了脸:“我不许你们这样说我爸,我爸很了不起,他……他只是运气不好!他很爱我妈,就是脾气有点坏,他对我也很好,只是不善言辞,他也孝顺,奶奶说,父子如君臣,一家之主就应该是威严的。”   【只是就是也是……你爹的好已经不具体到这个地步了吗?需要靠脑补来美化?】   【还父子如君臣,怎么不去大清偷辫子?】   【统共没几口人,还能整出个皇帝。】   【统共没几平米,还能整出君臣来。】   【听过一句笑话:中式父子,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敌,是兄弟,是朋友,是舍友,只有躺在病床上那一刻才是父子。】②   【脚趾抠地了,谁来救救我啊!】   【对对对,还有一句是这样婶的:我怕看见父亲深邃的眼睛,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父亲的称赞是男人这辈子最渴望得到的表扬。】②   【从小被pua,成年了再pua儿女,别看家徒四壁,皇位也能一代代传下去。】   弹幕哄笑起来,付同学脸红得跟龙虾一样,有些网友看不下去了。   【好啦打住吧!还是个半大的小子,世界观不成熟,给孩子留点成长的余地。】   网友遂消停了一会儿,都开始盯着付同学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看。   【奇怪,他都能维护自己那个酗酒家暴的爸,也没见维护她妈一句话。】   【早就被他奶奶洗脑喽。】   【他从小耳濡目染,爸爸和奶奶的行为都是在告诉他,女人是低人一等的,妈妈是可以随意欺负的,是应该为了这个家委屈求全奉献一切的。】   【这就不难解释他对爸爸的崇拜了,那是在维护将来的皇位。】   【那为什么还要找妈妈回来呢?是觉得皇位底下不能少了伺候的?】   【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妈妈造成的呗,来讨债的。】   【搜嘎!楼上英明】   罗泽得空问付同学:“你是不是辍学了?”   付同学点了点头:“上学太苦又没前途,我就出去打工了。”   罗泽:“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付同学苦了一下脸:“他们瞧不起人,只让我做分拣、干跑腿的。”   【……】   弹幕忍不住开始教他做人。   【小兄弟啊,你这一没有文凭,二不够年龄,三没有资历,别人凭什么要重用你呢?】   【听我一句劝,回去读书吧,看似艰难,其实比其它的路子简单多了。】   【就是,打工多苦啊,回去吧。】   付同学看到弹幕这些话,回忆起在外屈辱的经历,突然似被刺中了一般,暴怒起来:“你们也和他们一样,就是瞧不起我!”   弹幕愕然:【怎么还听不懂好赖话呢?】   【出了自己家大门,就没有人陪你玩封建糟粕了,你该如何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知道为什么有些男人总是普通又自信吗?因为他们生下来便因性别而被全家供奉为骄子,可这种吹捧起来的自尊,与现实一碰撞就碎了,于是他们破防:都是别人的错,我永远是对的,就是刁民要害朕!】   【我算看明白为什么越是没出息的越打老婆,因为在外头无法实现的妄自尊大,要在家中弱小身上得到满足。】   【丈夫回家找茬打一顿媳妇,外在的受的窝囊气也顺了,再叫媳妇多孝顺婆婆,婆婆也开心了,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这就是你所怀念的美好,气都教一个人受,什么中式恐怖。】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孩子若无法独立思考,也将被同化。】   弹幕越聊越深,大家都对这个孩子感到惋惜。   罗泽对付同学道:“我建议你不要辍学,学习的机会很宝贵,走不出大山,走不出原生家庭,很可能就像井底之蛙一样,只能看到狭隘的世界,如果你通过努力考上好的大学,将来拥有自己的事业,你的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外面天大地大,只是没有皇位,家里一亩三分地儿,但却是传宗接代独一无二的根苗哇,这将如何取舍。】   【哈哈哈,这道题太难了!】   付同学已然被弹幕激怒,早已听不进这些,他把火气撒向罗泽:“我花了钱来找你算命,就是要你告诉我杨妮儿在哪里,不是要听你们教育我!”   罗泽:“我告诉你后,你会怎么做?”   付同学:“我去找她,求她回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罗泽:“杨妮儿若不愿意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付同学:“我会继续求她,一直求到她心软为止。”   【……】   【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恐怖?】   【因为卑微的背后是道德绑架,偏执之下裹挟着毁灭欲。】   【我给你们翻译一下哈: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你不答应我你还是人吗?既然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   【前方有陷阱!危险危险危险!!!】   罗泽看着付同学失望地摇了摇头:“怎么求,你想跪在她面前,不答应就不起来?还是赖在她家门口,以被抛弃者的身份要挟指责谩骂,只要她不同意,你就敢把她的隐私宣扬出去,揭开她的伤疤,让街坊四邻都来观赏,把她好不容易经营好的生活搅乱得一团糟?把她逼上绝路?”   付同学:“我不会这样?我保证。”   罗泽:“从始至终,我没有看到你对杨妮儿的一丝共情。你那么恨妈妈抛弃你,那么不想让她改嫁之后过得幸福,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么个毁掉她的机会?我又怎么可能把她的软肋交给你。”   付同学慌忙道:“不是的,我不恨她,我也很想念她,我只是……从小被嘲笑是野孩子,别人都有妈妈陪着……”   罗泽:“你不肯努力上学,出去打工处处碰壁,回来啥也不干被嫌弃唠叨,满心骄傲事事艰难,你无法接受自己过得一塌糊涂,便要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但爸爸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奶奶又必须孝顺,那谁才该为你的不幸负责呢?不就是那个抛夫弃子又被全家唾弃的妈妈么?   “在她心口上插刀子,就是你最想做的事,你想要的不是团圆,而是找到她后,把自己的愤怒无能不如意,全部发泄在她身上,你会一次次给自己找道德制高点,一点点凌迟她,因为你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捍卫你扭曲的自恋。在这一点上,你,和你爸,是一样的。”   付同学惊恐地望着罗泽,呼吸急促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是怨我妈,若不是她跟别人跑了,我不会变成没妈的娃,我们家就不会被村里人耻笑,我爸爸不会整天不着家,奶奶也不会整天唠叨我,我原本应该过得很好,是她毁了我的一生。”   罗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从不指责那个冷漠自私对你不闻不问的爸爸?从不痛恨你奶奶对你的捧杀?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这个家在合伙欺负你外来的妈妈?你很清楚杨妮儿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一句也不敢提?”   “因为你一旦承认杨妮儿所受的委屈,你对她的指责将会变得毫无立场。”   【给我一个完整的家,这脸得多大。你妈妈这一生,必须为你付出全部吗?】   【唉,真是悲剧。】   【奶奶把你爸养废了,又嚯嚯你。】   【听你奶奶的话,也就只能走你爸的老路。】   【极端孝顺的男人,往往也极端厌女,因为奶奶的每一分付出,都包含着情绪价值的勒索。】   【家族骄子,其实是最小的那个替罪羊,无法面对的恨意和恐惧从小积累,最终会投射到其他女人身上,这人将来对媳妇好不了。】   付同学一看弹幕里有人骂她奶奶,顿时暴起:“你胡说,你放屁,我奶奶只是个淳朴的乡下人!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我操心,都是杨妮儿的错,她生了我就该管我,我奶奶四千块钱买了她,她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生生世世都得是我们付家的人!”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还是承认了,就是拐卖来的。】   【我擦!这话听着真恶心,工厂四千块钱买你一个月,包吃包住,你怎么不感激涕零生生世世当牛做马打螺丝?你还骂人家小看了你,你家四千块钱就可以虐待杨妞儿一辈子?!】   【太可怕了,我发小就是被拐卖的,偷跑回来后,肋骨和胳膊都断过,牙齿也被打掉了,整个人老了二三十岁,吃了好多苦……】   【我们村里也有被拐卖来的妇女,都疯了,见人就喊不要打我。】   【唉!无法想象的恐怖。】   【大仙儿一定不可以告诉她妈妈在哪儿,求求你了。】   【大家要保护好她的信息,让她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平平静静的生活。】   “你们放心,我不会那么糊涂。”罗泽道:“你这些说辞,都是从你奶奶那里学来的,可你已经这么大了,应该用自己的脑子思考思考,你妈妈她是个人,没有来你家之前,人家原本过得好得很,需要你们家施舍她吃喝?”   付同学一怒之下说漏了嘴,心里已是无限懊悔,再一看罗泽也是铁了心的不告诉他,刷摩天轮的钱也打了水漂,顿时无法接受:“那是我妈,这辈子都是我妈!我凭什么不能找她,你们管我要做什么?那都是我家务事!你们为什么要阻拦我!”   他突然把镜头对准底下的磨盘,上头放着一张全家福,影像背景正是这个破败的院子,院子中间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老人左边坐着个跟付同学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右边是个形容枯槁的女子,瘦得嘴巴凸出,眼窝凹陷,看起来足有五十多岁,而女子抱着的,是三岁左右的付同学。   【我去,他这是要毁了她!】   【畜生不如的东西!】   【大家不要截图,不要传播出去!】   罗泽刚想把这人踢出去,已经有反应快的网友开始在屏幕中央刷礼物,一个又一个的礼物特效华丽丽遮掩了照片,把罗泽和人像都糊得严严实实。   【干的漂亮!】   【这钱花得好爽,感觉我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谁有我的手速快!!!】   【付同学,我一个卖假货的,都看不起你!】   罗泽心里默默为金主们点赞,笨手笨脚找到美颜,把磨皮开道最大,大眼睛锥子脸腮红假睫毛全用上,最后连罗泽自己都变得跟妖怪一样。   罗泽顶着这样一张脸,大大方方道:“既然网友们都猜得差不离了,我便说多说两句,付同学的妈妈的确是被拐来的,她原名也不叫杨妮儿,她生于一个富商家庭,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但为了保护她,我们还是用杨妮儿来代替。杨妮儿家境富裕,被宠爱着长大,会唱歌会跳舞,写了一手好字,零几年那会儿,她大学毕业通过外企的面试,跟他青梅竹马的对象刚刚订婚,想趁短假外出旅行,路过南容市时被人在水里下药迷晕过去,从那以后便过得暗无天日,她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几次寻死未果,最后被人贩子以四千块钱卖给了你奶奶。”   【难怪一身城里人的病,人家原本就不用种田喂猪。】   【你看他爸长得那熊样,人又孤傲,哪个正经家的姑娘愿意嫁,她奶奶估计不想让他打光棍,就给他买媳妇。】   【可惜了杨妮儿,原本有着多么好的未来,都被人贩子和你们一家毁了。】   【人贩子都该吃花生米。】   【支持买卖同罪。】   【寻死未果……细思极恐,人贩子想要驯服被拐女孩,手段是你想象不到的残忍。】   罗泽继续道:“杨妮儿被卖到你们家后,曾几次逃跑,但大山太大了,整个村子的人相互串通,抓回来就会遭到你爸的毒打,有一次她终于逃到了县里,找到派出所报警,但派出所里的人有你们村的亲戚,以处理家务事为由,叫你爸把她领回去,自那天起,你妈妈就被铁链拴在羊圈里,一直到她怀孕生下你。   【听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的残忍,只有你想不到。】   【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也就996而已。】   【你们看丰县铁链女,就是这样被折磨疯的,一共生了八个,我一直忘不掉董某脸上的笑容。】   【那个狗男人进去了,还有多少逍遥法外的。】   【他爹算一个。】   【让你妈回来面对强|奸犯,怎么这么大脸啊你,怎么不把你爸用狗链子拴上,叫他别咬人。】   【笑话,那可是百无一用的顶梁柱啊。】   罗泽:“杨妞儿生下你之后,已经死了心不再打算逃走,她日日抱着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心里总算有了寄托,她开始适应农村的生活,每天做着干不完的活儿,喂猪喂羊栽水稻,并且忍受你爸爸酗酒家暴,但终于还是有一件事,让她重新有了逃跑的想法。”   “你的奶奶不满足只有一个孙儿,想让杨妮儿再生一个儿子,杨妞儿在生下你之后,三次怀孕,两次被你爸打到流产,最后一次,她给你生了个妹妹,但你妹妹被生下来当晚,就被你那淳朴的奶奶当做赔钱货,溺死在你旁边那个水缸里,杨妮儿当时刚生完孩子,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在地上求她,却被你奶奶骂没用的东西,并扬言只要没生下第二个儿子,就得生到死!”   罗泽平静地叙述着最残忍的故事,连弹幕都窒息到停顿。   付同学的镜头终于从照片上挪开,也不敢对准自己的脸,只移到一片杂草上,摇晃间镜头中划过一个半人高的黑水缸,冷森森散发着阴气。   罗泽对付同学道:“那一年你已经七岁了,应该有映象,妈妈的肚子隆起又瘪下,人瘦的皮包骨头,连月子都没有做,就得下地干活,你还记得吗?我都讲了这么多了,你对杨妮儿仍旧没有一丝歉意吗?你还觉得,是杨妮儿欠了你们全家?”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看她挨打,拦在她身前想要保护她,可是你上学了之后,被同学嘲笑妈妈是拐来的,这件事挫伤了你的自尊心,可是你不该把恨意转移到杨妮儿身上,看不起她,并且无视她的悲苦,不该学着奶奶辱骂她,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付同学那边杂草摇晃着,悄无声息。   【付同学,你听到了吗?】   【他是知道的,他是帮凶。】   【这么自恋的人,怎么允许自己有这么大的道德污点,一定是别人的错,呵呵。】   【任何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苦难,都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任何发生在我身上的苦难,都是不可磨灭的阴影的人间惨剧。对不对,付同学?】   “你的未来该自己负责,那么多人身处逆境仍然顽强不息,你想要改变命运,就应该走出大山,而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皇位,逼你可怜的妈妈回来吸她的血。”   付同学那边再没有发出声音,罗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第一卦血亏。   “你还未成年,这一挂的卦卦资我会返还给你,但杨妮儿在哪里,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帮你虽能折损功德,但我却是不愿的。”   【这叫什么话!】   网友都以为罗泽后半句说吐噜嘴了。   付同学悄无声息下线。   弹幕好久都在耿耿于怀。   【上天保佑付同学一定不要找到杨妮儿,他肯定会把她被拐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她做不了人的。】   【讹她家产也说不准呢,这种人,你的就是我的!】   【对,一定要把杨妮儿保护起来,让她平平静静的生活。】   【已经这么惨了,付同学你就放过你妈妈吧!】   【还好杨妞儿又生了个女儿,希望这个孩子能弥补这个世界对她的亏欠。】   【一定要好好的啊!】   但也有脑残的跳出来道:【是这个女人自己蠢,才会被拐卖的,被拐的怎么不是别人?】   眼看着骂战又要起来,罗泽火速将这人永久拉黑。   第一卦并不费神,但却算没开张,罗泽稍稍有些疲惫,看了一下手机的电量,又偷偷瞄了一眼B6的方向,搓了搓手。   “第二卦。”   【我说主播大人,您还是把滤镜摘了吧,您现在这个样子,挺吓人的。】   【妖精,还我爷爷!还我爷爷!】   “哦。”   罗泽看着屏幕里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扑闪扑闪的睫毛,感觉自己蛇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   只好笨手笨脚把滤镜调回来。   抽中第二卦的人名字很奇怪,叫反射弧长。   这人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子,身体壮壮的,圆眼睛,蒜头鼻,嘴唇下突,耳朵略微招风,说丑不丑,但也算不上周正,眼睛直愣愣看着屏幕,给人一种真诚又带着些鲁莽的感觉。   反射弧长一上线,罗泽便感到失望,虽然小伙印堂略微发青,但其生命力之旺盛,这么说吧,几乎能送走直播室所有人。   “唉。”罗泽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不是时候,对面反射弧长差点给跪下了。   “大大大大仙儿,您说实话,我是不是要死了?”他都快哭出来了。   罗泽摇了摇头:“不至于。”   可他这声不至于说得气若游丝,在配上他淡漠而又略带无奈的表情,便似丧门星报丧来了。   反射弧长更加忐忑,他莫非是遇上了大麻烦,大师也深感无力么?   “大仙儿,求求你,帮帮我,摩天轮我再给你刷一个。”   “不用。”罗泽皱了皱眉头,总不能干挣钱,金钱于我又有何益,给我来条命吧!   但他还是振作了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你想算什么吧?”   罗泽一眼看穿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师不顺路医不叩门,还是得等他自己开口。   反射弧长颤颤巍巍,先问了个保底的问题:“我……我想算我的寿命。”   罗泽:“你离死远得很。”祸害遗千年那种。   “啊!”反射弧长手捂着胸口慢慢捋了两下:“那我就放心了。”   弹幕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发话了。   【哇,这个人怎么这么怕死啊。】   【谁不怕死啊,你看他那俩黑眼圈儿,估计是一个星期没怎么睡好觉了。】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反射弧长慢慢消化了好消息,又对罗泽道:“大师,最近我感觉身上老有异样,大白天里后背冷飕飕的,明明没有刮风,脖子后头总是跑风,这么大热的天儿,穿个厚夹克,还是觉得冷,就像有条死蛇缠在我肩膀上,缠得我都快窒息了。”   罗泽往他肩膀上看了一眼,可不是。   弹幕里的大聪明又开始发话了。   【你是不是肾虚,你应该去看医生。】   【可能是颈椎坏了。】   【有没有偏头痛什么的?】   反射弧长回答网友的疑问:“我看过医生了,医生给我做了全套的体检,说没问题,但叫我去看精神科,说可能是神经衰弱。”   【你去了?医生怎么说?】   反射弧长:“还没,我就想先来问问大仙儿,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突然眼一眯脸一皱,双手捂住耳朵,差点儿被耳鸣声掀得头盖骨都要掉了。   罗泽提醒他:“慎言。”   “哦,哦。”他缓了好一阵,一八尺大汉慌张地好像被人追杀一样:“大师,大师,我到底是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啊。”   罗泽讳莫如深道:“你,确实冲撞到鬼了。”   “啊?什么鬼。”反射弧长哭丧着脸:“大仙儿能帮我收了么?”   罗泽神秘地摇了摇头:“收不了。”   收得了也不帮你。   “我打不过,”罗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过你可以自己跟他沟通沟通,请求他离开。”   “怎么沟通。”反射弧长问。   罗泽想了想:“你家里有香吗?”   “有。”   “点上。”   “哦,好。”反射弧长马不停蹄跑去点香,竖在香炉里,放到案几上。   “然后呢?”   “然后……”罗泽突然露出虎牙:“磕一百个响头。”   “……” 第24章 反射弧长   【……】   【大仙儿你不会是在戏弄他吧。】   反射弧长的表情也从迷茫转向愤怒, 他剜了罗泽一眼:“你耍我?”   罗泽轻轻松松道:“我没耍你,你可以不信,要不, 我把钱退还给你?”   “别别别……我好不容易抽中的,我信我信, 可是……”反射弧长想了又想:“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怎么能随便磕头。”   “不想要命了也行。”   反射弧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鸡啄米一样磕了起来。   网友目瞪口呆看他对着茶几邦邦磕头,茶几上烟雾袅袅,堆叠成缥缈玉山。   【还真惜命。】   【大仙儿,他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感觉有点可怜。】   罗泽忍笑:“反正他不亏的。”   反射弧长越磕越慢,待磕到第一百个, 已经累得大汗淋漓, 扶着老腰站不起来了。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磕完了。”   罗泽看着那烟雾缭绕的地方,点了点头:“磕得好, 他说很满意,让你起来,姑且饶你一会儿。”   反射弧长自己爬到椅子上坐着, 兀自平息了一下呼吸, 朝茶几方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又突然摸了摸住肩膀:咦?压在身上的死蛇消失了。   他欣喜地环顾四周:“鬼魂走了?”   罗泽看向反射弧长头顶,那儿正飘着个满脸怒气凶神恶煞的鬼魂, 长得跟年画上的尉迟恭一样, 看一眼能辟邪的那种。   “没走呢,不过啊你也别害怕, 你刚刚已经磕了一百个响头,看在这份儿上, 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反射弧长战战兢兢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被鬼缠上。”   “这个嘛!”罗泽想了想:“你父亲三年前过世了?”   “昂。”   “埋在哪儿?”   “老家公墓那边。”   “清明节回去扫过墓没有?”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我早就离开了老家,工作又忙,抽不得空。”   反射弧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头上的凶鬼气得将要一屁股坐他头上。   罗泽连忙从中劝和:“还是要回去一看一看,你是家中独子,父母的身后事只能靠你了。”   【入了土三年就没管过,这小伙儿真不孝顺。】   【我们那儿至少要烧纸烧个三七、五七、九七的,老复杂了。】   反射弧长苦着脸道:“不是我不孝顺,我跟我爸从小关系不好,十六七岁我就离家出走,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意外心脏病去世,也是派出所通知我,叫我回来签字火化,最后送墓地里去的。他火化的时候,我一点都感受不到难过,也没有掉眼泪。”   罗泽:“你妈妈呢?”   反射弧长:“我妈去世地早,我对她没太多印象。”   罗泽:“你是你爸爸一手拉扯大的?”   “嗯,”反射弧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爸这个人吧,又当爹又当妈的,说来也挺辛苦,但就是脾气坏,爱打人,每次打我,都往死里揍,我们家那个鸡毛掸子,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还有皮带、衣撑子、鞋底板,什么顺手,捞过来就打。”   反射弧长捞开袖子,关节处封了两针:“这就是我爸打的,都骨折了。”   【又是个被原生家庭伤害的可怜人。】   【家庭暴力怎么就杜绝不了呢?】   【就不能出来个不打人的爸爸。】   【好可怜,都这么大了,肯定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   罗泽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凶鬼,凶鬼也面露尴尬之色,咬住自己的嘴唇,眼睛朝上翻出大片眼白,一时间显得没有那么凶了。   “他都是为啥打你?”罗泽问。   “还能为啥,心情不好呗,打了就打了,还用找理由吗?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家写作业,他突然气冲冲回来,把我吊到门上,拿皮带抽我,抽了一中午。”   【这么恐怖!!!】   【孩子是犯天条了吗!】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啊!】   【太窒息了!】   罗泽看了一眼凶鬼,凶鬼听了这话,脸上的肌肉都横了起来,头朝下脚朝上转了个圈儿,嘴巴对准他耳朵,嗷嗷开始一番咆哮。   反射弧长“哎呀”一声捂住耳朵:“怎么又耳鸣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来跟他说。”罗泽从中调和:“你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儿惹你爸生气了没?”   “没有啊?我正写作业呢,他回来就一顿胖揍。”反射弧长笃定道。   “头一天中午你去干嘛了?”   “没干啥啊,不记得了呀。”   罗泽:“你是不是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去河边玩儿,偷了别家的木船下河去,结果船沉了,三个小孩儿都掉水里了,幸亏旁边有好心人路过,给捞上来,你还好,只呛了几口水,另一个憋得时间长,当时就过去了,家长来学校闹了好久。第二天老师找你爸到学校,给说了这事儿。”   “啊?”反射弧长呆了一下。   【……】   【我的天呐!当爹听到这消息的得多后怕啊。】   【看之前:这爹也太狠心了。看之后:打轻了。】   【代入一下,我的血压都高了,这在我家那得男女双打!】   【要是我娃,打得他得恐水症!】   【反射弧你是不是失忆了,自己同伴去世了,你都不记得?】   反射弧长眨了下眼睛,好像确实不记得这些事。   罗泽:“这件事发生在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记得也正常,但你爸打你这件事,你记得很清楚嘛。”   反射弧想了想,愁眉苦脸道:“小时候那个班主任老师特别事儿,老是请家长,我爸每一回被叫过去,我就得吃竹笋炒肉,有一回还是当全班同学的面打了我两巴掌,一点都不给我留面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好长时间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罗泽:“你还记得那次老师为什么喊你爸过去吗?”   反射弧长:“不遵守课堂纪律呗,还能为什么?”   罗泽:“你在家看《地雷战》,看到解放军战士借战友的长头发制作地雷引信,就想要做试验,你看中了前排女声的马尾辫,一剪刀下去,给人减下来一半儿,人家小姑娘哭了两节课。”   反射弧长:“啊?”   罗泽:“你被老师骂了,还理直气壮,说什么不就是为了革命事业奉献了几根头发嘛,头发还能再长出来,到时候革命胜利了,军功章算她一半功劳!”   反射弧长:“……”   【看来没一顿打是白挨的。】   【你爸心理阴影面积也不小。】   【还有那个被薅头发的小姑娘。】   反射弧长看着弹幕,有点尴尬地笑了下。   “虽然……但是……”反射弧长又想起来什么:“我爸打我就算了,我们家其他亲戚也打我,别的就不说了,有一回我姑父把我直接从楼梯上踢了下去,我摔得浑身都是青的,我爸就站那儿看着,没有为我说一句话。我好歹是他儿子,在自己爷爷家,怎么教一个外人打了,你们给评评理!”   【这回我站你爸爸,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约摸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以至于你爸爸都护不了你了。】   【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反射弧长:“我不过推了我姑姑一下子。”   罗泽:“你怎么不说你姑姑怀孕了呢?你表弟早产就是被你推的。”   反射弧长:“……小时候哪里知道那是怀孕,还以为她给自己揣了个球……”   【我拳头硬了!】   【无知者无罪,但要狠狠地打!】   【难怪被踹下楼梯爸爸都不敢管,这要是我儿子,为了家族的荣耀,我亲自踹!】   【我要是你姑父,见一次打一次!】   【上一次群英荟萃,这一次萝卜开会,怎么又是一熊孩子。】   反射弧长:“可我爸还拿电电我呢。”   【电得好!】   【我赞同你爸的做法,这位爸爸肯定是没辙了。】   反射弧长自己也心虚了,小心翼翼看着罗泽:“真的么?”   罗泽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奶奶七十多岁瘫痪在床,你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电疗法,异想天开想帮奶奶站起来,就拿打火机上拆下来的打火芯,电你奶奶的腿,你奶奶说不了话,但叫声整个楼道都听见了。那一回,是你爷爷和姑姑混打,完了你爸下班再接着打。”   反射弧长:“我说我爷爷怎么一直不喜欢我……”   罗泽:“你还曾经逮了条小蛇放你爷药酒里泡着,结果蛇是活的,你爷喝药酒的时候被蛇咬了,幸亏没毒,可心脏病差点没给吓出来。”   反射弧长:“……”   罗泽:“你在大院儿水井里扔癞蛤蟆,你还记得吗?你爸打完你挨家挨户给人道歉。”   反射弧长:“……”   罗泽:“你还把啤酒瓶子灌上尿,盖上盖子又放了回去,那天你爸正好请同事吃饭……”   【虽然不厚道,但好想听完整个故事。】   【说这家伙还能活到现在,没有被打死!简直是个奇迹。】   【心疼这位爹。】   【这位爹上辈子是伤害了整个银河系嘛?摊上这么个儿子。】 第25章 死不瞑目   盘在反射弧长脑袋上头的凶鬼渐渐没了凶气, 鼓着腮帮子,大眼睛泪汪汪,似终于被人理解了苦衷, 满腔委屈奔流而下,嘤嘤嘤嘤嘤嘤。   反射弧长惭愧地低下了头:“现在也确实觉得, 爸把我养这么大, 是挺不容易的。”   【岂止不容易, 简直众叛亲离。】   【想起来我小时候,拿浇菜的花洒往插销里头灌水,直接把自己给电晕了,醒来的时候我妈左右开弓对着脸扇。】   【不怕你们笑话,我小时候给韭菜喷敌敌畏杀虫, 把全家送进医院洗胃去了……】   【我滴妈呀, 熊孩子一个坑全家啊。新手保护期不是叫你们这样用的!】   【哈士奇,专为拆家而生。】   【人类世界已经装不下你们了,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幸存者偏差。】   【反对一切为了泄私愤而没事找事的家暴,但这样婶儿的,我也忍不了啊。】   【现在还这么熊么?】   反射弧长:“我……我已经不这样了。”   【他不会是超雄吧?】   【感觉不是, 应该是前额叶发育迟缓, 手脚都长齐了, 脑子控制不了,好奇心强, 动手能力强, 精力旺盛,但就是不着调。】   【发育出智商, 没发育出情商。】   【长了四肢,没长心。】   【俗称脑残。】   【还间选择性失忆, 只记得你的原生家庭伤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嚯嚯原生家庭的。】   反射弧长委屈的跟小猪一样:“我知道错了,你们就不要再说我了。”   罗泽:“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先磕一百个响头了不?”   反射弧长默默点头,眼中刹那间囤了一包眼泪,含情脉脉朝身后茶几上看去。   “在你头顶上。”   “哦。”   反射弧长含情脉脉抬头,穿过透明的空气,看向天花板:“爸,原来是你啊,难怪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梦见你,梦见你揍我……”   凶鬼沉着脸,满含怨念面对着他。   反射弧长:“其实也不单单是揍我,还有很多很多挺美好的事,我梦见你带我出去骑车,给我做竹蜻蜓,冰激凌一人一个……可每一回做梦做到结尾,我总是忍不住犯错,然后你又暴跳如雷……”   凶鬼两眼通红,默默看着儿子。   反射弧长想起了往事,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挺想你的,我刚刚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恨死你了,我不想考大学,一逃课你就揍我,天天揍,我觉得总有一天我得被你打死,我就偷了你的银行卡,拿着身份证坐车去见网友,结果被骗得一分不剩,走投无路的时候,路过银行侥幸一试,银行卡里面居然多了一笔钱,从那以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一笔钱存进来,我知道是你担心我,故意接济我。”   “有了这笔钱,我吃喝不愁,便开始打零工,我才知道原来挣钱这么艰难,一开始做跑腿、送快递,后来当游戏代练,有时候累了一天回来,浑身酸痛,想到你下班回来还要操心我的事,就觉得你挺辛苦的,后来挣了钱,就往卡里打钱还你,可我总是记恨你揍我,又觉得自己没有混出名堂来,不敢回去面对你。”   【熊孩子啊!你得让你爸多担心,没有被卖去缅甸真是万幸。】   【能自食其力,也是个好孩子。】   【三十几岁了,脑子总算是长出来了。】   【小子,没混出名堂来,你爸也不会嫌弃你的,你爸也想你。】   【不是……你们都能看见他爸?】   【看不见,但我脑补了一下。】   【大仙儿应该能看见,对吧大仙儿。】   罗泽有些犯难,他摇了摇头:“我们这是正能量直播间,不存在封建迷信,这位反射弧长同学,可能是在跟自己的良心对话。”   【你若这么说,我就懂了!】   【对,只是情景模拟,请勿当真!】   【大仙儿,冲啊,我们掩护你。】   罗泽:“……”   罗泽所看到的画面中,一人一鬼隔空对望。   “爸,你是放心不下我,专门过来看我的吗?我过得挺好的,工作稳定,买了房,有了对象,一切都挺好的。”   反射弧长抓了抓后脑勺:“您要是想我了,也别吓唬我啊,我这几天都吃不下饭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这不说还好,一说,凶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涨得脸通红,暴跳起来,对着反射弧长就一通骂。反射弧长只听见耳边尖锐的爆鸣声,缩起脖子抱住脑袋,把耳朵捂得紧紧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反射弧长又找到了被血脉压制的感觉,甭管什么原因,先认怂保平安。   等这阵耳鸣过了,才磨磨唧唧从桌底下钻出来,四下张望,灰头土脸看向镜头:“大仙儿啊,我爸这是怎么了?”   罗泽:“很显然,你爸在骂你。”   反射弧长疑惑,这才刚刚父子相认,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他骂我什么?”   罗泽有些犯难,有些语气助词,他实在是难以模拟:“这个……你还是听他自己跟你说吧。”   “啊?”反射弧长诧然:“我能听见?”   “你向东边柜子上,对,就是那个放手办的柜子,里头的蓝牙音箱,你给打开,对。”   反射弧长按照指挥跑出画外,鼓捣一圈儿,拿了个小音箱放在茶几上香火前。   弹幕愕然。   【这个是我能免费听的?我有这福分?】   【楼上?这管这叫福分?】   【你不想听?】   【想。】   大伙儿都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怎么着又惹了他爸,他爸死不瞑目从阴间跳出来找他。   于是众人凝神,只听蓝牙音响里先是传来一阵杂音,像古老的收音机正在调试信号,还伴随着呲呲啦啦的噪声。   反射弧长有点紧张,屈膝蹲在茶几旁,喊了蓝牙音箱一声:“爸?”   “你是我爸!”   蓝牙音箱突然蹦出一声吼,就像一股无形的飓风,把反射弧长给一屁股掀到地上。   “爸……我我我……不敢当啊这这这!”反射弧长都结巴了。   凶鬼一张口就跟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别人上学你上房,别人吃饭你拆墙,别人家的孩子年年三好学生,你光腚拉磨转圈给我丢人啊。我呕心沥血上班,提心吊胆下班,一接老师电话就心惊担颤,不是给人开瓢了就是上学上一半人没了?我天天跟个缉毒警察一样在各个网吧蹲人,就怕你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好死不死养到十八岁,翅膀硬了说走就走,我心说能养到十八岁也算是够能耐了,只要有人在卡里取钱,就证明还活着,谁知道这一走就十几年不回!后来我也死了心了,咱就当没养过这个儿子,反正老人都送走了,自己也有养老金,眼睛一闭一睁,这辈子就算过去了。谁知道,我是死了都也不得消停啊!!!”   凶鬼老泪纵横。   蓝牙耳机发出一阵鬼哭狼嚎,众人停了只觉得凄惨,却没有人感到恐怖。   【唉。】   【反射弧同学,你的良心跟被驴踢了一样。】   【楼上一语双关,过分了啊。】   【熊孩子干了啥?】   反射弧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爸我错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改,我一定改!”   凶鬼指着他道:“你还有脸说!你做错什么了?你抱着我的骨灰盒去了公墓那天,你都干了什么?”   反射弧长:“我……我没干什么啊,你不是之前留过遗嘱说要跟老妈合葬,我就把你给放在妈旁边了。”   凶鬼一阵窒息,半晌才平复下来,问他道:“你到公墓之后是不是上了一趟厕所?把我的寿盒放在厕所门口空地上了?”   “昂?”   “后来你抱着盒子走的时候,就没觉得盒子小了?”   “不记得了!”反射弧长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差不多已经猜出来发生了什么:“好像上手轻了一些。”   “你特么还知道轻了一些,你特么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把别人家八岁的小男孩儿的骨灰抱跑,搁你老妈身边儿了!又碰上个迷糊的把我当他家孩子抱走。我这些年,一到清明,就有人在我面前烧玩具,烧棒棒糖,烧小人书,我是一口酒都没喝上,全喝爽歪歪了啊,呜呜呜呜。”   反射弧长:“……”   【……】   【咱众筹揍他一顿吧,替良心出出气。】   【复议。】   【决定丁克,反正养儿也不防老,没准还能给气死。】   【害得父母分隔两地也就罢了,还害得小朋友喝西北风。】   反射弧长认罪态度还是不错的,他跪的更板正了:“我错了爸,我一时糊涂,真不是故意的,我对天发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凶鬼:“你跟我说有用吗?”   反射弧长换了个方向:“妈我错了,我一时糊涂。”   凶鬼:“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反射弧长:“我我我我给你磕头,给妈磕头。”   凶鬼:“你磕再多头,能弥补对我们的伤害吗?还有那个小朋友,他做错了什么?!”   反射弧长:“那那那咋办……要不……你再揍我一顿?”   凶鬼都骂累了,瞪着反射弧长,一脚踢上去。   反射弧长浑身一抖,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有点冷。   凶鬼叹了一口气,再想揍他,已经是天人两隔了。   突然,镜头里传来“吱扭”一声开门声,谁踩着高跟鞋哒哒走了进来,未见其人,已听见她凶悍的声音:“干哈呢小亮,你又躲着抽烟啦?”   反射弧长正跪在茶几前,侧过身看着来人,害怕地摆手:“我没抽烟没抽烟。”   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踩了过来,刹那间镜头里出现一只细长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甩上他脑门:“满屋子都是烟味儿,你骗鬼呢你!”   【打得好,替良心多捶他几下。】   【一物降一物啊。】   【这娘们一看就虎。】   反射弧长吃了几巴掌,哎呀哎呀叫唤着,却也不恼,还谄笑着指着茶几上的香火道:“我点了香,是香火味儿。”   “唷,怎么还点香了。”   高跟鞋姑娘发现打错了,楞了一会儿,随即虎着脸抬起下巴,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错:“咋了还不服啊!”   “服服服,我服。”大老爷们吓得跟小鸡崽子一样。   姑娘又朝茶几上扫了一眼,看不见茶几上坐着个表情古怪正瞅着她的凶鬼,只看见香火、蓝牙耳机,还有反射弧长临时捧过来的贡品:水果、麻辣小龙虾、还有半瓶酒共一个杯子。   姑娘眼睛又瞪了起来:“你又偷酒喝?”   反射弧长:“我没有。”   姑娘:“这是啥?”   反射弧长:“这是贡品。”   姑娘:“贡品,贡你爹啊。”   反射弧长:“可可可可不是,叫你给猜对了。”   “我叫你贡品!贡品!贡品!”姑娘刷刷刷给了他脑门三下子:“你还桃源三结义呢你给这儿结拜来了,偷酒喝还整这死出,借口也编得像样点儿,你跟鬼拜亲啊你跪着。”   “别别别,别打了,我真没喝,直播呢,直播呢?”反射弧长抱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手机:“你问问观众,我喝没喝。”   姑娘这才发现他手机在支架上支棱着,凑过去一看,看见对面一个冷峻主播和满屏弹幕。   弹幕作证:   【他喝了,也抽了,我们证明,放心揍。】   【很喜欢看你揍他,不要停。】   【为了他的良心。】   姑娘看着罗泽,突然反应过来了,面带惊喜夹着声音道:“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会算命的大泽仙人?我看过你的直播,你真的会算命欸,嘻嘻嘻。”她笑出了马丽的声音。   反射弧长趁机过来:“真的是他,我好不容易抽到了大仙儿的卦。”   “哎呀你起开。”姑娘把反射弧长推开,自己端坐在镜头中央,捋了捋一头大波浪:“能见到大仙儿真是三生有幸,大仙儿……大仙儿能不能给我算一卦。”   罗泽看着这姑娘,也有一丝意外,真是冤家路窄,山水有相逢。   “啊,好哇,没问题。你……今年本命年,出生在上岗县郭台镇,跟你对象是同乡,在一次相亲派对上认识的。”   姑娘:“对对对,大仙儿您算得太准了。”   罗泽:“你小学读的是镇上的希望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你后排有个男生,用剪刀把你的辫子给剪下来一半。”   姑娘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个男生手可欠了,大仙儿您连这个都能算到。”   反射弧长:“……”   凶鬼:“……”   弹幕:【……】 第26章 周山雷雨   “大仙儿不愧是大仙儿, 连我小学时候的事儿都知道,我当时哭得呀,连校长都惊动了, 把那男生的爸爸给叫过来,他爸可凶了, 长得跟李逵一样, 一瞪眼, 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儿,啪啪抽了他两个嘴巴子……”   【然后呢?】   姑娘:“然后老师就给调了座位,把那男生调到最后一排去了。”   【再然后呢?】   姑娘:“没有然后了啊,哦,后来好像那个男生转学了, 听说实在是太浑了, 天天闯祸,学校给劝退了, 他爸带他去别地儿上学去了。”   【那男生叫什么还记得不?】   姑娘:“谁还记这个啊,都快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   【大家找对象不做背调的吗?】   【小亮同学被吃得死死的,也是活该。】   【这样挺好, 挺喜闻乐见的。】   【报应!什么他喵的叫他喵的报应!】   姑娘有些听不懂, 正纳闷, 身后一人一鬼都凑了过来,一左一右盯着她的脸看。   姑娘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一回头被反射弧长幽幽的眼神吓了一跳:“唷, 干哈呀,神出鬼没的。”   反射弧长:“梅梅, 你咋跟小时候不一样呢,我记得那姑娘老腼腆了。”   梅梅姑娘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有玄机:“那不然呢?我小时候就是特淑女, 见人就害羞的那种,才会被那些个王八羔子欺负,搁现在,奶奶削不死他。”   反射弧长脖儿一缩,吞了一口唾沫。   【姻缘呢,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命运的齿轮三十年就开始转动了。】   【哈士奇必须得拴着,出门吓着小朋友就不好了,姑娘你功不可没,配享太庙!】   【梅梅同学,军功章有你的一半儿啊。】   “什么什么军功章,这都什么意思?”梅梅看着弹幕一头雾水:“诶大神仙,你再给我算算呗,我想算……诶诶诶……”   反射弧长连人带椅子把她拖走,生怕弹幕暴露自己就是那个剪人头发的混小子。   “贾小亮你干嘛?”   梅梅正要发火,反射弧长对着她神秘兮兮嘘声:“现在不是算命的时候,我带你见见我爸。”   “你爸?你爸不是不在了么?见鬼啊?”   “嗯嗯。”反射弧长点头,把她拉到茶几前,自己端端正正跪好,小心翼翼冲蓝牙音箱喊了一声:“爸。”   梅梅眼皮一塌,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把他打得脸朝地:“神经病啊你。”   “不是,那真是我爸。”反射弧长爬起来解释。   “你爸是音箱,你是耳机呀?”   “不是……”反射弧百口莫辩,干着急,对着音响比划:“爸,您吱一声?这是你儿媳妇,何梅梅。”小时候见过的。   “……”   蓝牙音箱不吱声,两只乌鸦呱呱飞过。   梅梅又盖了他一巴掌:“耍我呢?”   反射弧长:“我没耍你!不信你问大仙儿,我爸刚还在这里头呢,大仙儿,你让我爸吱一声。”   罗泽忍着笑:“你爸……他躲起来了,他害怕吓到你媳妇。”   反射弧长:“啊?”   梅梅更是一脸懵:“……”   罗泽:“不过你爸好像很满意你找的媳妇儿,有人管着你,他也放心了。”   “可是……”反射弧长有点落寞:“我还想正式跟他介绍一下呢。”   罗泽:“还有机会,等你回老家,把弄错的骨灰盒拨乱反正回来,再跟你爸你妈正式介绍介绍。”   弹幕叮嘱他这个没长心的。   【别让老爷子再喝爽歪歪了,给他整瓶好酒,估计馋坏了。】   【给你爸你妈多烧点纸,这么多年都没尽的孝都给补回来。】   【还有你爷爷奶奶,烧纸的时候跪那儿道个歉。】   【给小朋友带几瓶可乐,反正底下也不怕牙疼。】   【还有你姑姑姑父,回去赔个礼,给你表弟买点好吃的。】   【还有被你从小嚯嚯的邻居同事……】   【最主要还是那个被你剪了头发的小姑娘,你得对人家好……】   “哦!”反射弧长一一点头。   梅梅同学一开始没太明白,看到最后这句,怔了一下,锐利的眼神默默杀向反射弧长:“贾小亮,这怎么回事儿?”   “没没没什么事,你看错了。”反射弧长慌忙捂住屏幕:“大仙儿我还有事,先下了哈,哎哟——”   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哀叫,反射弧长光荣下线。   直播间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心情都变得格外好。   【看人两口子打打闹闹好欢乐啊。】   【不公平,为什么男人打女人叫做家暴,女人打男人却是打打闹闹?】   【这跟付同学他爸喝完酒后没事找事儿可不一样。想逃又被抓回来必须挨打,还被孩子绑住的是杨妮儿。】   【你觉得小亮同学想逃吗?我怎么觉得他乐在其中呢。】   【女人打男人,会给男人留下恐惧和阴影吗?】   【男人拥有绝对的体力优势,挨打大可能是故意让着。】   弹幕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罗泽伸了个懒腰,朝窗外瞟了一眼,也不知道幺蛾子现在在做什么。   经历了前两轮熊孩子闹剧,这个直播间几乎依然成了家庭调解栏目,虽然牵涉些许鬼怪,透漏些不甚重要的天机,效用无几,罗泽拔剑四顾心茫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罗泽把希望寄托在第三卦上,想再抽中一个九九八盲盒,干一票大的。   奖池咕噜噜滚动着,罗泽的手指快速叩响桌面,有些急躁,没一会儿奖池停转,蹦出来满屏撒花特效,衬托这中间中奖者的名牌,周山雷雨。   周山雷雨还未上线,先刷了一个摩天轮,接着又刷了十个火箭。   弹幕都羡慕起来。   【天呐,这得多少钱。】   【大客户啊。】   【大泽仙人第三挂,总是不同凡响。】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勇猛(dao mei)。】   不一会儿,周山雷雨连上线,这人四十出头,皮肉紧致,薄唇小嘴招风耳,气色隐隐有些灰败,脸上挂着生意人那种客套的微笑,眼神有些恍惚,显然是遇到了难事。   这人初一露脸,罗泽便看到迷漫在他周身的丧气和汹涌的业障,还真是998。   这个998甚至比许振峰那个更迫切,更逼真,更加日薄西山,罗泽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黑白无常徘徊在他家门口的模样。   只不过……   罗泽身为判官,判官笔断人功过,功德簿载人功德,每个人的生平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大部分人走寿终正寝时功过相济不偏不倚,但也有例外,譬如说面前这位。   日薄西山过了头,黄土埋到天灵盖,阳德阴德亏到底,若把这条命给抢了,阎王爷得跳出地平线追杀他三条街,写检查那都是小事,没准还会被吊销判官资格证,你说严重不严重。   罗泽端起笑容:“你好周山先生,你想算什么?”   周山雷雨擦了下虚汗:“你好,大师,我也想算算,我会不会死。”   “会。”   “……”   【……】   【大仙儿,你的婉约呢?】   【看起来挺年轻的,太可惜了。】   罗泽面不改色再接再厉:“你还有什么遗言,可以跟家里人说说,后事儿都可以安排下去,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多吃点。”   也没多长时间了。   周山张口结舌,没想到大师这么直白,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罗泽不置可否。   周山:“你连许老板都能救,能不能也救救我。”   罗泽:“许老板不是我救的,是医护人员和先进的医疗技术救的,再迟一个星期,也没有希望,你的病各大医院束手无策,我只是个算命的,能帮你推算一下因果,改变不了什么。”   周山:“我给你钱,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比许振峰给你的更多,我把家产都给你。”   罗泽:“不是钱的问题,但你既然付过卦资,我可以帮你解一解命理,你愿意听吗?”   周山呆了一下。   罗泽:“你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害过什么人?”   周山目光躲闪:“我……没有想过要害人。”   【???】   【语气怎么这么虚?】   【没有想过要害人?也就是害过人,但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   罗泽既然收了钱,不揭露些天机,他总是觉得过意不去:“你一共害过三个人。”   直播室里一片寂静,周山沉默着,看客屏住呼吸,方才被反射弧长带来的欢乐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罗泽:“你出生在一个产玉的小镇,家里条件尚可,年少不想上学,爸妈怕你游手好闲到处闯祸,想让你学一门手艺,便提了两瓶酒一斤肉去镇上玉石作坊引你拜师,想让你学玉雕。你学得马马虎虎,也没把师傅的话放在心上,有一回违规操作,把切割机的锯齿磕掉了指甲盖大小的口子,怕你师傅骂你,赶快用502胶给粘上,想要糊弄过去,可是第二天你师傅启动切割机切割玉石时,那个缺块再次崩掉,弹射出来,直接扎到师傅的大动脉上……” 第27章 玉石作坊   【死了?】   【在这里停顿, 凶多吉少。】   【大仙儿你是会拿捏气氛的。】   【你是在他们家装摄像头了吗?几十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额,这位朋友肯定是新来的, 这么说吧,其实我们都是演员, 您当情景剧看就好了。】   【???】   周山雷雨脸色煞白, 汗如雨下, 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个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在这个时间被人揭开。   他看着罗泽,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年轻人正冷冷望着他,那双眼深邃而犀利, 仿佛X光将他骨骼肌理都照得原形毕露。   这人是神算, 在他面前,什么都隐瞒不了。   周山不禁慌了神:“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那时候只是个学徒,没什么工资,齿轮几百块我都赔不起, 我想着先粘回去别被人发现, 如果师父用的时候再掉下来, 自然会换新的,谁知竟那么巧, 那一块锯齿恰好扎到他大腿动脉上, 当时铺里没其他人,等到人送到医院, 血压已经不够了……”   【人命好脆啊,莫名其妙就没了。】   【安全生产重于山啊, 贪小便宜吃大亏!大家可要牢记这些教训。】   【可这便宜又不是师父贪的,师父连命都赔进去了,早知道不要那两瓶酒一斤肉了。】   【诶,好气!】   罗泽:“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绝对没有想过要害你师父,你只是没有胆量认错,大家也都当这是一场意外。你为了弥补自过错,积极帮助师娘办理身后事,也在亲属过来吃绝户的时候挺身而出维护师娘和她女儿阿云,师娘觉得你为人厚道值得托付,便把阿云嫁给了你,你遂拥有了玉石作坊。”   【这……】   【小学徒摇身一变变成了老板?还白得一媳妇儿?】   【老天爷啊,你都干了什么?让女儿嫁给了她杀父仇人?为他生儿育女,还把家产奉上?】   【杀人诛心,阿云知道了该多痛苦!】   【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操/蛋事,我的乳腺结节才好不了!!!】   周山在众人的指责声中,默默低下头:“我一直为这件事情良心难安,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是……”   罗泽:“可是当泼天富贵向你招手的时候,你还是起了贪念。”   【做错了事,却得到了这么丰厚的奖赏,这让我等本分人情何以堪!】   【杀人放火金腰带听说过没?】   【诚心悔过,但也诚心隐瞒。】   【搁我我也不敢认,但害死了师父又娶她女儿,这得昧着多大的良心。】   【搁你面前你们该怎么选?】   周山叹了口气,衰败的脸上满是委屈:“我当时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些,我自知理亏,所以一直善待阿云,也有好好孝顺师娘,更有用心经营作坊,是我把小作坊开成了玉器连锁店,让师父的产业发扬光大起来。”   周山想在自己脸上贴金,罗泽看穿了他。   “二三十年前,正赶上改革开放初有成效,老百姓手里有了些闲钱,玉石行业也慢慢兴起,那时候玉石成本低,一袋原料只要几千块钱就能收到,加工一下就能买出几十倍的暴利,正所谓风口之上猪都能飞,你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并非你经营得道,而恰恰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享了本该是你师父的福份。”   罗泽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道:“还有,你真的有不负阿云?”   随着这一声疑问落下,直播间突然炸开,纯爱战士纷纷磨刀霍霍。   【什么?他负了阿云?】   【我还以为他会因为愧疚,一辈子对阿云好呢。】   【我的刀呢!!!!】   罗泽:“当你是个穷小子的时候,的确觉得自己配不上阿云,发誓要对她好,可等你娶了阿云,玉石生意风生水起,便越发膨胀,开始觉得阿云配不上你了,你看上了镇上最漂亮的小美姑娘,展开了猛烈追求,阿云为此伤透了心。”   周山垂下眼:“我知道不该这样,那时候不知怎么就色迷心窍,看见小美就移不开眼,想着如果我能娶到这样漂亮的老婆,那些狐朋狗友该羡慕死我了,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唉,我知道这样会伤了阿云的心,为了弥补她,离婚的时候,就把老玉石作坊还给了她。”   【???】   【说的是人话吗?我怎么没有听明白?】   【还以为净身出户了叻,结果相当于把人嫁妆还了,还一副高义的样子。】   【我都气笑了,这有什么可拿出来说的?那作坊不本来就是阿云的?】   【这种人高配得感,其实是最看不起软弱可欺的女子,更觉得心地善良不计较的人,不该匹配这么多财富,玉石作坊已经被他当做囊中之物,能还给她,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你还欠她一个爹呢,你拿什么还?】   【上岸第一步,先斩意中人。】   罗泽:“你还她一个作坊,但你挣的有十倍不止吧,你结婚时许给阿云的五金到最后都没有兑现,追小美的时候可是出手大方,车、房子、铺子都送出去。按现在的话说,那都属于共同财产,你有想过做这些事,对阿云的伤害吗?”   周山苦笑了一下:“可能是被下了降头吧,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荒唐过。”   【又是只是犯了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你不要凭一己之力拉所有人下水,我们有良心,我们不荒唐,我们干不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   【把殷勤都给了三儿,把算计都给了枕边人。】   【好鸡贼的男人。】   【姑娘们擦亮眼睛,好好看一看,这就是所谓的凤凰男,这种人极度自私且善于伪装,他们会在追你的时候体贴周到,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因为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资本了,一旦把人骗到手,翻脸比翻书还快,垫脚石说踹就踹了。】   【也不是所有的凤凰男都不能嫁,但这种自卑又自视甚高的,留着过年吗?】   【家人们谁懂啊,又碰见奇葩了。】   罗泽毫不留情把他扒得一丝|不|挂:“你对小美大献殷勤的时候,阿云正怀着你的孩子,她听见风声找到宾馆,正撞见你俩颠鸾倒凤双栖双宿,阿云情绪激动导致流产,你恼羞成怒,不顾她身心俱创,持续冷暴力并提出离婚,你利用她的软弱,侵占了大部分的财产,只把原来的老玉石作坊留给她。”   “可阿云小产后抑郁非常严重,更接受不了你的精神暴力,没能走出来,一年之后割腕自杀。这是你间接害死的,第二个人。”   【……】   【我的刀呢!都别拦着我!我要砍死他!!!】   【女孩子啊,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终身寄托在男人身上,爱情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搞事业,搞事业,搞事业!!!】   【狗男人去死!诶,他是不是要挂了?】   【我的想法不厚道了。】   【看大家都在骂他,我就放心了。】   【看到老天爷没有放过他,我也放心了。】   周山又开始咳嗽起来,他咳得满面通红,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他吸了吸鼻子,眼中沁出泪花,撇着嘴如丧考妣:“其实我也挺后悔的,阿云心地善良,不争不抢,如果不是她想不开,我肯定还会跟她复婚的,可她那时候已经不在了。”   “你能这样想,是因为小美最后甩了你。”罗泽道。   “那些年你挣了钱,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便开始赌石,赌石有亏有赢,有一阵你连赢了几把,便想要赌个大的,为此抵押了房产去竞标石王,结果全陪了进去,小美见势不对,也不跟你过了,她提出离婚,打官司分走了很多财产,你俩撕破了脸,互相诋毁谩骂,成了全镇的笑话。”   【哪里有什么浪子回头,都是在别人那里吃了亏,才想起对自己好的人来。】   【阿云要是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一定一定不要回头。】   【人家凭什么还等着你,你配吗?】   【我要是阿云,就不会这样惩罚自己,好好经营玉石作坊,有了生活的本钱,天大地大,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很多女孩子被教育地太过头了,面对权益不敢为自己争取,碰见人渣只能任人宰割,明明是对方的错,却内耗于检讨自己,最后成了冤大头。】   【太可惜了,其实只要挺过那段时间,还是会见到光明的。】   【可她是抑郁了啊,就像沉在海水里,没法呼救又不能呼吸,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唉,想起我刚生完孩子的那一年,每天钻牛角尖以泪洗面,这还在是男人和婆婆都给力的情况下,但凡我老公劈腿冷暴力还在背后捅我刀子,我都不可能坐在这里看直播。】   【无法想象阿云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小县城就那么些人,能气死原配的,名声已经烂了,哪个正经家愿意把姑娘嫁过去的。】   周山:“其实,我已经遭到报应了,我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我这些年也一直在反思自己,为此我皈依佛门,当了俗家弟子,也做了很多慈善,就是想要洗清罪孽。”   “就是想要多活几年。”罗泽替他翻译,这临时抱佛脚抱得。   罗泽:“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害死师父,已亏大德,又因此发了横财,你根本担不起这么大的造化,折寿是必然,你若好好待阿云,用心弥补自己的错误,原本还有救,但你为了一己之私,不仅害死了阿云,更害死了另一个人,神仙来了也改不了你的命。” 第28章 赌石骗局   周山真的慌了:“冤枉啊仙人, 我师父过世那真的是意外,我也从未想过要害死阿云,更没有害过其他人啊, 仙人明鉴呐。”   “你记不记得钱涛?”罗泽问他。   “钱涛?”周山脸上现出迷茫之色,摇了摇头:“不记得。”   罗泽:“你翻一翻你的通讯录。”   周山疑惑地拿出手机, 输入钱涛两个字, 果然搜到一个电话号码, 却显示已在黑名单中。   周山默默把手机揣进兜里。   弹幕看着他这一举动,此地无银。   【心虚了。】   【想起来自己做过的事了?】   【你把钱涛怎么了?害人性命怎么还能抛诸脑后呢?】   “他不记得也正常,因为钱涛只是他坑过的人其中之一。”   罗泽:“你跟小美在一起的那些年,玉石市场已经趋近饱和,原材料的价钱水涨船高, 已不再有暴利可图, 你不得不关掉许多门店,又因赌石导致资产大幅度缩水, 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   “你在玉雕上毫无建树,在经营上刚愎自用,生意一再亏损, 但你坚信自己是商业奇才, 想要再次暴富教小美后悔, 于是昧着良心铤而走险,与从前骗你赌石的朋友同流合污, 开始拉别人下水。”   “你们从矿区随便拉来些没有价值的砖头料, 做上假皮假色,开流氓窗口, 包装成奇货可居的模样,套路外行人来捡漏, 你们串通一气,互相当托演戏,鼓吹一夜暴富的传说,骗他们参与赌石,少则百十来块,多则几十万,你又发了一波昧心财。”   弹幕唏嘘起来。   【十赌九输,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哪里有这么多天将横财,大家擦亮眼睛,没有侥幸心理就不会被骗。】   【唉,这都是老骗术了,原石被从矿场上挖出来,已经被行家火眼金睛筛选过无数遍了,你猜他们为什么要把好的留给你?】   【他们能把几千块的石头吹成几十万几百万,外行对他们来说就跟待宰的肉鸡一样,千万不要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里摸鱼,水太深。】   【现在很多直播室里的赌石,也都是套路。】   【沾上堵字就好不了。】   周山自知理亏,还在尽力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拉人赌石不对,但我只是骗钱,我没有害人命?”   罗泽:“在你骗的这些人中,就有这个叫做钱涛的,他那些年运势下行,年近四十被公司裁员,房贷车贷无以为继,孩子在艺术院校读书,老婆的工资独自支撑着家庭,他振作起来,卖掉私家车抵押了房产购进一辆小货车拉货挣钱,生活刚开始有了些起色,结果被你们套路进局中,骗了十万……”   周山脸色煞白,像是在回想这个叫做钱涛的人,凹陷的眼窝仿佛干涸的泉眼,晦涩又污浊。   “他不是你骗钱最多的人,却是你骗得最惨的人,他着急为家人减轻些负担,因此轻信了你的话,谁知看涨的原石一刀切出两块大理石来,你骗人之前与他称兄道弟,收了钱后立刻将人拉黑,他求告无门,不敢回家告诉妻子,又兼生活不顺,一个没想开,跳了楼。”   【……】   【人命真的好脆弱啊。】   【这人确实傻,又确实点子背,倒霉久了难免病急乱投医,结果当肉鸡给宰了。】   【这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棒槌啊,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没有责任。】   【就是你害死的,得了,你下去给那三位赔罪吧。】   罗泽:“这三条人命,没有一个是你亲手所杀,你也没有害人性命的主观意愿,但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哪一个你都脱不开干系。”   “司法判不了你,但功德簿上每一笔都会记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能有今天,其实一点也不冤,你做了伤天害理选择,得了便宜,报应来迟了,你不习惯而已。”   周山无话可说,羞愧下线。   【不过大仙儿,你也挺残忍的,为什么要当着一个绝症患者的面,把他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给抖搂出来了。】   罗泽面对指责眉心轻轻一抬:“???”   残忍?我以前天天对着死透了的人都能痛斥其过,半死的就不能说了?今天已经很委婉了,我都没将他罚去畜生道呢!   罗泽看着镜头中自己白T恤上工藤新一的logo,心想一定是这身皮肤的问题,待他穿上威武霸气的判官服制,所有人只会高呼英明。   时间已过半日,一个有效九九八都没遇上,罗泽感到精疲力竭,唾沫星子都干了,稍稍一算,算到今日不宜算卦,遂哀叹一声,结束直播。   不见兔子不撒鹰,可恶的家伙!   为别人白白操心一整日,罗泽有些困倦,趴桌上小憩,不一会儿跌入梦乡。   他梦到一些前尘往事,那是一场大火,奈何桥畔的大火。   地府也会走水,是的,你没听错,万年难得一见的事,罗泽就有幸遇上一回。   话说那一日,他顶着一头珠光宝气骚眉搭脸从天子殿出来,见其他九个判官正围在一起神神秘秘开小会,心生好奇,便站到旁边偷听。   只见人群中央,魁梧的张判官激动得跟个说书先生一样:“你们没见奈何桥上那场面,老大脸都绿了,我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紧找借口溜回来。跟你们讲哦,最近这几天都不要往老大跟前凑,小心他一个不爽发作你。”   满面横肉的崔判官啧嘴道:“真的是来要人的?不放人就不走?”   张判官:“嗯。”   秦判官一脸肃正:“太刺激了,敢跟阎王抢人,头一回见。”   楚判官满面杀气:“至少给个台阶儿下,咱老大出了名的爱面子,被在自家门口放火,这不纯纯打他脸面吗?”   陆判官垂眼不说话。   武判官凶神恶煞道:“阎王难道就拿他没辙?”   张判官神神秘秘左右张望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咱们老大多凶悍你不了解吗?能动手绝不哔哔,不动手就表示,打~不~过。”   张判官就差手舞足蹈了。   江判官威风凛凛,表达了不同意见:“诶,不可妄议领导,咱阎王爷怎么可能打不过,只不过是爱护稀有动物罢了,那老家伙都赶上与天同寿了,是掉一根毛都要找天庭报备,记录在案的。”   魏判官面目惨白,他皱着眉头:“这么麻烦?”   宋判官一脸深沉:“可不是,上古留下来的玩意儿统共就剩那么几个,上边恨不得划出个保护区来供着,只要你不断子绝孙,我养你到天荒地老。”   褚判官横眉怒目,“嘶”地吸了口气:“那也不能在地府门口放火啊,不把他做成标本咱阎王爷能忍?”   江判官:“人家就是故意来茬架的,就看老大接不接招了,那可是个磕不得碰不得的主儿,老大要是忍不了,甭管输赢,都没法跟上边交差。”   武判官:“敢情这老家伙是来碰瓷儿来了。”   褚判官:“阎王爷也是,惹谁不好,谁不知道禽类都是忠贞不渝死心眼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只认定那一个,愣是追了他九世,哪想到咱阎王一时惜才,给扣在地府了。”   江判官:“脸上也没盖个戳,哪个晓得是他的人哟。”   武判官:“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哪儿亮亮的啊?”   众人环顾四周,都觉得气氛说不出的祥和,却又带着些莫名的诡异,就像某位祥瑞正藏在他们这群死神中间。   一众判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聚焦在一脸迷茫的罗判官这里。   众判官:“……”   我还有事,溜了溜了溜了。   “诶诶诶,”罗判官听八卦听到一半,正是不明不白抓心挠肺的时候,见众人作鸟兽散,急忙薅住离得最近的张判官:“刚刚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禽类?什么放火?阎王爷把谁扣下了?”   “啊啊啊,没啊,你听错了,我们刚刚在商议疑难要案呢,跟你没关系啊,你别往心里去啊?千万别往奈何桥边儿凑,也别去偷听他们说什么,记住,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张判官睁着眼睛说着瞎话,挣脱了罗泽,一溜烟跑没了。   “什么鬼?”   罗泽不明所以,傻站了一会儿,兑着只言片语脑补出了一条惊天大八卦:阎王爷看上了某位小娘子,私自将人扣在地府,却不想是某位大佬的老婆,大佬追到地府门口要人,一怒之下点了把火,阎王爷面子上挂不住,两人快打起来了。   罗泽八卦之心如熊熊烈火烧了起来,按捺不住一颗雀跃的吃瓜之心,顿时反骨向胆边横升,趁四下无人偷摸往奈何桥边跑去。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为老不尊的,如何在阎王爷面前蹬鼻子上脸,想那位小娘子肯定是倾国倾城,连阎王爷这样的铁石心肠都能迷倒,不惜为她得罪上古大佬!!!这该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呀。   罗泽是判官,在地府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到了奈何桥边儿,他还晓得避着阎王爷,走小路,将自己藏在忘川河旁黑压压的山体中。   探出头往对岸一瞧,嚯,那火烧得旺啊,直接烧在生魂往来的必经之路上,难怪这些天送来的生魂少之又少,十个判官有九个都闲得扎堆儿说闲话了。   阎王正站在桥中央,背影稳如泰山,罗泽在火海中寻找大佬身影。   忽狂风大作,扬起云瘴遮天盖地,罗泽揉了揉眼,对岸那一团火怎么离地飞了起来,扶摇直上仿佛金翅大鹏浑身浴火,翅膀拔起旋风,长长的脖子发出凄厉的嘶鸣。   听着心里怪难受的。   火鸟要渡忘川河了,越过奈何桥可就直接从外交事件上升为领土进犯了,该不会真的要打起来吧!   地府的生活太无聊了,罗泽不免有些激动,心想虽然阎王爷夺人所爱理亏,但毕竟对自己有知遇提携之恩,若打起来罗泽还是要站自己人这边儿,为他加油助威。   阎王却十分沉得住气,身子没动,只将脑袋向这边一偏。   四目相对,罗泽一趔趄。   吓!旷工被老板盯上是什么感觉,罗泽突然想起张判官的话,这些天最好离老大远一点,小心殃及池鱼。   早知道就不来看热闹了,溜了溜了。   罗泽转身便跑,没跑出多远,忽平底起了风,那风势狂妄,愣是将他逼退数步,退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   怎么回事?罗泽定睛一看。   便见那只煽风点火的大鸟儿,单脚落地,挡在自己前头。 第29章 相见不识   漫天大火烧到跟前, 忘川河也被染透,仿佛谁打翻了一盘朱砂,四周乌黑锃亮的黑曜石山体, 被照得金碧辉煌炫彩斑斓。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蓬荜生辉?   罗泽眼睛眨都不敢眨,大鸟儿就立在他跟前, 那家伙足足有三个人高, 它收住翅膀敛起身上的火焰, 胸脯上的羽毛根根分明,红似晚霞又透着白白的绒羽,罗泽都能想象出那种蓬松又柔软的触感。   好想一头扎进去,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罗泽的爪子伸出来, 又停在半空中, 荒唐!本判官怎么会做这种事?   大鸟儿却弯下长长的脖子,将脑袋递到他面前。   “……”   罗泽:“这可是你自愿的, 掉毛了可不能上天庭告我去。”   大鸟儿眨了眨眼,那睫毛扇得人心里痒痒,罗泽一个没忍住, 捧着它脸蛋揉了几下。   哇, 好软和, 好蓬松,好亲肤透气, 哪里有什么脾气暴躁, 鸟儿很通情达理嘛,罗泽在心中修正了一下对大佬的偏见, 顺便腹诽阎王爷,能逼得这么个亲和友善美丽可爱的濒危物种放火烧门, 肯定阎王爷做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真白瞎了那张禁欲冷血的棺材脸,人不可貌相啊。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罗泽撸了上古大佬的脸蛋,难免生出些礼尚往来的情谊。   罗泽:“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鸟儿没有表情,歪了歪脖子,圆溜溜的眼睛含情脉脉看着他。   罗泽:“兄台是遇上什么困难,本判可帮得上忙?”   鸟儿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棕色的喙张开了一下。   罗泽:“什么?”   罗泽是听不懂鸟语的,他用手连比划带解释:“会……说……人话……吗?”   鸟儿向后退了两步,翅膀轻轻抖了抖,脖子一挣,张嘴唱了起来。   它的声音忧郁如悲风,丝滑如春雨,它唱道:“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等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   “什么鬼?”   罗泽感觉场面有点鬼畜,不应该啊,听声音怎么是个母的?阎王难道霸占的是人家夫君不成?   “这位……女女女士……你你你……也是孙燕姿的粉丝?”   罗泽脑中电光火石疯狂流转,这不对!   对面鸟儿又张嘴了,罗泽准确预判到它还要再唱一遍,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捏住大佬的喙。   然而歌声依旧响彻山涧,整个地府都随着节奏嗡嗡颤动起来,山石哗啦啦抖落,顷刻便要将他们包了饺子。   罗泽虎躯一震,从椅子上坐起来。   梦境跌落,现实敞亮,唯一桌一椅一人一手机而已,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播放彩铃,那还是罗泽亲自挑选的女神的歌:“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等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前世今生叠映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梦境哪些是回忆,罗泽脑中煮粥一般,看了一眼咋呼不停的手机,心中油然生出爆裂般的愤怒,想要干翻整个世界。   是哪个没长眼的搅合了我酆都罗判的美梦。   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拉,大吼一声:“谁啊!”   “你妈!”对面气势雄浑。   “哦。”那没事了。   罗泽瞬间矮了一头,天王老子都不可以做的事,母上大人做了就刚刚好。   “有事儿?”罗泽压下火气。   “诶,你这说的叫人话?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叶女士刚刚被罗泽一冲,冲出了几分火气,便要开始喋喋不休的数落。   罗泽立刻服软:“能打能打,妈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儿子?”   “这还差不多。”叶女士消了气:“快到小区门口来,有人找你。”   “谁啊?”   “别管了,下来吧,要出人命啦!”叶女士道。   人命?!   罗泽的起床气彻底消散一空,还有这等好事儿?没想到热心市民叶女士去东城菜市场买条鱼,还能顺便捞个人头回来,大吉大利,今晚开张。   罗泽一溜烟跑到大门口,远远瞧见墙边围了几个人,罗泽眼尖,立刻发现彩蛋——某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活雷锋,也来凑热闹了。   看来是有大事要发生。   罗泽装作不认识,闷不吭声走进人群中,此时的墙根下几人正摆成一幅世界名画,画中央一位男士靠着墙斜躺在地上,神情衰微,叶女士蹲在他旁边,正给他掐人中,邻里街坊站在旁边交头接耳,某个衣冠楚楚的非人类,混迹在角落里暗中观察。   罗泽凑近一看,却是个熟脸,上次送他和许振峰去东魁山的司机小王。   却说这司机小王曾替许振峰送礼品给叶女士,来过一回小区,那回没见到罗泽,是罗泽的弟弟罗行给开的门,这一回,小王是特地来找罗泽的,到地儿一看,挤挤挨挨的商品楼一模一样,分不清上回去的是哪栋楼,心急火燎转悠半天,转得是口干舌燥头昏脑涨。   好巧不巧在这时,碰见拎着菜篮子哼着歌踩进小区大门的叶女士。   小王记得叶女士,知道她是罗泽的妈妈,便似见到了救星,这几日的恐惧、彷徨、无助突然爆发,脑一热脚一软,又跪下了。叶女士哪里想到这么多,还以为人生病了,连忙跟旁边路人一起搭把手,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墙歇息歇息。   小王跟个碰瓷的一样,薅住叶女士不让走,哭声震天,叶女士听他断断续续哭诉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人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来找罗泽的,于是才给儿子打电话。   叶女士催促罗泽:“快瞧瞧,这是怎么了?”   罗泽从出现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看着小王就是一连串的沉默,他似有些浮躁,根本没在状态——他眼里哪里还有司机小王,心思全都扑在身后那人身上,恨不得背后长眼,看看幺蛾子君现在正是个什么表情,又将有什么打算。   叶女士看出罗泽神色游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这儿故弄玄虚,不行就打120了。”   罗泽:“……”   罗泽感觉好没面子,不得不收了心思,大致一看,这问题说小也小,说大,那可大了去了。   难怪幺蛾子会出现,罗泽决定把握住这次机会,把小事化大,创造机会引诱幺蛾子下水。   哼,叫你给我下雁过不留声。   罗泽:“中暑了。”   “???”叶女士:“中暑?”   叶女士往小王脸上一瞧,这满脸虚汗,面如金纸,可不就是中暑了。   “奇怪,他不说是被鬼缠上了?”叶女士急忙向左右道:“谁有水,给他喝口水。”   便有人递过来一瓶冰矿泉水,叶女士眼睛一亮,感激道:“哎呀,长淮呀,你可真是及时雨。”   毕长淮就站在罗泽身边,罗泽替叶女士接过水,没敢看他一眼。   喝过水的小王逐渐恢复了些体力,拉着罗泽泪如雨下:“大师,救我啊大师。”   罗泽被当众叫大师,有些尴尬,对叶女士道:“妈你先回去,我带他去旁边奶茶店吹一会儿空调。”   叶女士尚在犹豫,罗泽提醒她:“再不回去鱼都闷死了,鱼汤就不好喝了。”   叶女士低头一瞧,恍然大悟,这可是她徒步半城特地从东城菜市场买来的鲫鱼,比西城便宜好几块呢,可不能浪费了,要赶紧回家鲜杀现炖,才不枉费她一天的辛苦。   罗泽成功支开叶女士,把小王同学掺进小区门口的奶茶店,顺带拐了个好心肠搭把手的雷锋同志。   小王进店灌了一壶冰水,就开始讲述上次看见温言鬼魂的始末。   “大师,我发誓,我是真的看见了,不是幻觉,不是骗你们。”   “嗯,是真的。”罗泽点头。   小王这几天经常跟人哭诉,都快被当成神经病了,还以为罗泽跟其他人一样,在敷衍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都是真的。”罗泽继续肯定他。   小王都快哭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罗泽:“……”   旁边毕长淮忍着笑给小王递了张纸巾:“你慢慢说,别激动。”   小王接过纸巾,捂脸痛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脸看着毕长淮:“毕先生,那天你也在,你也看见温言了对不对?”   毕长淮表情一滞,没有接话。   罗泽心里替他尴尬,这雁过不留声他只给罗泽一人下,谁知道司机王先生会再冒出来一次。   如今的状况是,毕长淮假装不认识,罗泽也假装失忆,但司机小王在中间拆台。   “哦?这位先生那天也在东魁山?”罗泽配合他演戏。   小王:“他在啊?大师你忘记了,我们的车半路上出了事故,还是毕先生好心肠绕远道载我们去的呢?”   “啊?”罗泽表现出疑惑:“可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你俩还差点吵起来了呢。”小王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嘶,我这脑子。”罗泽装模作样揉了揉太阳穴:“我刚刚听我妈喊你长淮,你就是她时常念叨的长淮哥,啊,久仰久仰,咱们在一个小区,还头一次见呢?”   小王惊讶地长大了嘴:“你们一个小区的?”   毕长淮皮笑肉不笑。   “诶对了,你说你见到了温言,然后呢?”毕长淮是个会转移话题的。   小王被他一带就跑偏了,忧虑起自己的事情来:“我见到温言后,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不同的人躺在我面前,每一个都被开肠破肚,有的肠子流了一地,有的心口破了个窟窿,有的眼睛被人挖出来……”   小王说到这里,又要跪下:“大师,求求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上次说错了话,惹得温言不高兴了,才托梦吓唬我。”   罗泽安慰他:“温言是个善良的人,怎么会害你呢,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梦,都是真事。”   小王瞪大了眼:“……”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大师??? 第30章 不入虎穴   小王的哭声噎住, 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大大师,你刚刚刚在说什么?那那那些死人都是真事?”   “真事。”罗泽继续无效安慰:“你别紧张,死人不可怕, 活着的才吓人呢。你想想看,温言和朱倩, 哪个更可怕?”   小王显然跟罗泽有着不同的看法, 但他打死不敢再对温言有一丝不敬。   小王:“可可可是, 为为为什么?”   罗泽:“为什么你会梦见?”   小王点头。   “嗨,你也是有点子倒霉在身上。”罗泽评价道:“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好事?”小王摇头。   罗泽引导他:“有没有新添个什么物件……”   小王回想了一下:“新买了辆二手车,算不算。”   罗泽:“算,车呢?”   小王:“小区门口车位上停着。”   罗泽:“走,去瞧瞧。”   罗泽和小王站起来, 毕长淮还坐着, 按照常理他将人搀进来就该走了,但却在这里坐着听了半天子虚乌有的鬼话。   这回罗泽主动为毕长淮摒除尴尬:“长淮哥一起去看看?”   “好。”毕长淮从善如流。   若只是解决中暑和被温言的鬼魂吓到的问题, 毕长淮其实可以不用出现的。但毕长淮也能推算出,某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一定会去蹚浑水,于是他主动掺和进来。   三人走出奶茶店, 小王引着二人来到路对面树荫下, 那儿正停着一辆驰豹, 方头大脸,一看就是油老虎, 得是不差钱的才开这车。   小王挠了挠头, 有些不好意思:“二手车交易平台上捡漏买的。”   “打到骨折了吧。”罗泽看着这个冤大头。   小王后悔不迭:“确实挺便宜的,我也托人看了, 不是泡水车,也没有质量问题, 才接手。”   罗泽:“不是泡水车,但是凶车。”   小王:“啊?”   罗泽绕着车走了两圈,车况还挺新,遂叫小王把引擎盖打开,仔细朝里瞅了一会儿,指着发动机侧面一个黄色的纸问小王:“知道这是什么不?”   小王弱弱地摇头:“不知道,买的时候就贴在这个位置,我也没揭,是什么?”   “不知道都敢买,”罗泽冲他笑了笑:“这呀,是个镇邪纸符,这辆车应该转手过很多次,每一任车主都死于非命,最后一任车主可能是了解到这些事故,感觉蹊跷,找人给车做了法事,又不敢开,低价挂网上转卖了。”   罗泽又道:“幸亏没揭,不然你就不止做噩梦了。”   小王惊愕:“擦,草菅人命啊这。”他立刻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葵花子二手车交易网站:“我要骂死卖家。”   罗泽:“想办法查查第一任车主的信息。”   “哦哦哦。”小王找狐朋狗友查去了。   罗泽趁这个空档,瞄了毕长淮一眼。   毕长淮安静地站在树荫底下,他今天终于没穿得跟去联合国演讲一样,一件白衬衫搭着简单的西裤,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袖子挽到小臂。或许是下午阳光有些刺眼,毕长淮脸色发白,精致的轮廓凌厉了许多,乌黑的翦瞳大雾迭起。   他看着车子出神,一贯和气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平白多了几分肃杀,仿佛正透过车发动机,看到什么黑暗的东西。   感觉有人看他,毕长淮抬眼对视,罗泽心尖儿一颤,很快撇开眼,依旧装作刚认识。   罗泽走到车子侧边,当着毕长淮的面,一把把符咒撕下来。   他如愿听到一声厉喝:“你做什么?”   罗泽拿着镇邪符,装作惊讶看着毕长淮:“嗯?长淮哥也懂这些?”   毕长淮的震惊写在脸上,转而又变成愤怒。   这么个斯文儒雅的人被逼得发火,罗泽突然想起奈何桥畔的大火,心中欠呼呼生出老虎屁股摸不得但我还是摸了你能把我怎样的雀跃感。   小王在旁边解释:“毕先生曾经在龙虎山上修行过,他是懂这些的,大师你忘啦。”   “啊,原来同道中人啊。”罗泽将符咒朝他晃了一晃:“长淮哥别介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用纸符镇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拔其根源,这车还是会继续害人。”   毕长淮呼吸一滞,微微仰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不知为何,惹毕长淮生气好像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罗泽在心中暗呼过瘾,谁叫他给自己下什么雁过不留声。   一会儿的功夫,小王便有收获,他将手机举到罗泽面前。   “大师,我刚跟上一任车主聊过了,他说他查过第一人车主的信息,是一个叫黄浒的,市五院的医生。”   “走,我们找他去。”罗泽转到车门旁,明知故问道:“此行危险,长淮哥要不就留在这里吧。”   毕长淮沉默地看着他。   罗泽迎着他的目光,打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正要关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门撑开。   鱼上钩了。   毕长淮修长的身子卡在驾驶室门口,他纤长的睫毛下眸光流转,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绪,整个人都紧绷着。   “怎么了长淮哥?”罗泽面带无辜,明知故问。   “我来开车。”毕长淮沉下的脸有一丝渗人。   “我有驾照啊。”罗泽顾无视他的气势汹汹:“大三就考过了。”   “对啊,大师会开车,上次还是大师开车送我们去祝佛寺的呢。”   小王一脸懵懂,丝毫看不出气氛不对,他出生牛犊不怕死,率先坐进车后排,心想这是要去找人算账,人多力量大,能拉一个是一个,于是拍了一下旁边的空位。   “毕先生也要一起?坐这儿吧。”   “……”   两人一唱一和,毕长淮吃了憋,握在门上的骨节发白,罗泽看着毕长淮黑沉沉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叶女士打他屁股之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禁一抖。   毕长淮却突然松手,胸口起伏卸下一口气,转到后排,悻悻上了车,车门“砰”一声合上,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罗泽也关上车门,外头的蝉鸣人语瞬间远了,他发动车子,载着一车人,向五院驶去。   小王在后排低头查路线,查着查着手机开始卡顿,他拍了几下手机:“怎么回事?”   罗泽和毕长淮都不说话。   “怎么信号也没有了?”小王抬起脸问罗泽:“大师知道去五院的路?”   罗泽支吾了一下:“知道吧。”   知道就是知道,什么叫知道吧。小王心里纳闷,又想到了一件事,看了下时间,五点零五分。   “这都快到饭点儿了,医院都快下班了吧,我们现在去,还找得到黄浒医生?”   “找得到。”罗泽说得十分肯定。   “哦。”小王心里还是忐忑,看着车外的景色,不知为何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条路这么荒凉吗?对面怎么都没个车?连个路人都没有。”他不经常来老城区这边,还以为这里原本就人少。   毕长淮同情地看了小王一眼,可惜小王读不懂。   车沿着长长的林荫道向前行驶,很久没有转弯,满地都是细碎的光点,让人有种睡过午觉刚醒来的迷茫感,小王看得昏昏沉沉,揉了揉眼:“到了没?”   “到了。”   终于到了,小王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正巧旁边路灯亮了起来。   “天怎么快黑了。”   小王记得上车时才刚刚五点,大夏天路灯一般六点半才亮,车开了这么久?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怎么还是五点零五。   该换手机了,他心想。   罗泽和毕长淮都下了车,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提防软脚虾随时倒下。   软脚虾抬头看向医院,昏暗的天空下一栋幽深的大楼孤单单矗立着,大楼贴着老式的白瓷砖,只有六楼的两扇窗户开着灯,整体看上去像个气色不太好的复活岛巨人。   小王突然觉得冷,他哆嗦了一下:“医院怎么没人啊。”   话音刚落,便从角落里走出来个穿病号服的怪人,那怪人佝偻着身子,艰难得往楼梯上跨步,可四肢就像没驯化好一样,迈上左脚,右脚跟不上,好不容易提上右脚,腰却断了一样折向右边,他不得不抻一下腰,可刚伸出手,啪,从袖管子里掉出半截血淋淋的胳膊……   小王原本还想上去扶一下,这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负众望尖叫起来:“啊——”   罗泽捂住耳朵。   还没完,又从左边出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的,这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却塌着肩膀双目无神,走路脚完全不离地,擦着地面游移。他病号服被血染红了,稀稀拉拉往下滴着血,仔细看,还能看见一截肠子一样的东西耷拉出来。   “啊——”小王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罗泽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捂住小王的眼睛,很想让毕长淮帮忙捂住他的嘴。   “别怕别怕。”罗泽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的人话来。   小王一把抱住罗泽的胳膊:“我我我好像梦见过这里,这里头全是死人,快快快走。”   “往哪儿走?我们现在就是在你梦里啊。”罗泽回他。   “……” 第31章 五院惊魂   罗泽在裤兜里搜罗了一下, 摸出个辟蚊符。   事发突然,他下楼时双肩包都没背,裤兜里除了手机, 也放不了别的东西,辟蚊符是他随身带的, 夏天嘛, 蚊子多。   上次救了许振峰大命的辟蚊符, 没想到又派上了用场。   罗泽将辟蚊符展开,在小王面前晃了晃:“这儿有个好东西,无相天佑八宝乾坤护身符,贴身收藏,能保鬼神莫侵。”   毕长淮将脸撇开, 像是听到了什么鬼话。   小王合上嘴巴, 尖叫声停止,他一把抓过纸符囫囵塞进裤兜, 然后手扶心口,大喘几口气儿。   罗泽顺势将他从地上扒拉起来:“走,我们去找黄医生。”   小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师, 我们不找黄医生了, 我们回去吧。”   “来都来了, 你还想走?”罗泽看着这个没出息的:“我们现在在捕梦阵里,前进, 尚有活路, 退后,死路一条。”   小王:“……”   罗泽将他衣服规整规整, 拍拍他的肩膀:“别怕,你都喊我大师了, 我怎么可能不罩着你。区区捕梦阵而已,再说了,你不有护身符护体嘛。”   毕长淮看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你想好了怎么出去?”   捕梦阵好进,出去却很麻烦,这也是毕长淮极力阻拦罗泽的原因,一但一步踏错困死在梦里,现实中人也永远醒不过来。   “总有法子。”罗泽自信不疑:这个捕梦阵能困死我,还能困死你?   毕长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离得近的那个穿病号服的还在爬楼梯,一使劲儿,脚又蹬掉了一只,他倒在楼梯阶上挣扎,越是努力越是四分五裂,那场面触目惊心。   罗泽生怕小王继续魔音穿耳,拉着他绕过病号上了楼梯。   三人进了医院大门,里头光线昏暗,头顶大灯总有些接触不良,刺拉拉一明一暗,应急指示灯的标志闪烁着荧光绿,指出一条通往黑暗的路。   很像黄泉路。   罗泽见服务台有人坐在那儿玩手机,便走了过去打听:“请问,黄浒,黄医生在哪个诊室?”   “黄医生啊。”那姑娘披着长发,声音细细的,她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脸望向来人,这一望不得了,罗泽反应飞速,把小王的嘴巴捂住。   姑娘圆圆的脸蛋惨白一片,齐刘海下全是空白,眼睛鼻子嘴巴全部不翼而飞,却能用甜甜的声音回他:“黄医生在整形外科,二楼第三诊室。”   “谢谢姑娘。”   “不客气。”姑娘又低头看手机,也不晓得能看到什么。   罗泽见小王已经过了劲儿,便松手,小王没尖叫,但眼泪汪汪:“她……怎么……没有脸……”   “这是个梦,梦里东西都是些潜意识的碎片,做梦的人记得这个前台的姑娘,但记不清她的样貌,只知道她的声音很好听,而且爱玩手机。”   “哦。”这么一解释,小王迷迷糊糊懂了,又迷迷糊糊生出些疑问:“可我没去过五院,也没见过这个前台的姑娘。”   罗泽:“谁说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梦,你只是梦主之一。”   “啊?”小王震惊:“梦主还有谁?”   罗泽毫不避讳,倾囊相授:“门口那两个也是梦主,其中一个应该是自己跳楼了,四分五裂送医院来,但他后悔了觉得自己还有救,所以拼命往医院爬。另一个估计是想要离开医院,去见亲人最后一面,所以在梦里反复逃离。”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小王经过这几轮惊吓,突然有了种视死如归的坦然,指着楼梯口一人道:“那这个呢?”   楼梯口站着一个女的,身材消瘦,个子高挑,穿着一件枣红色羽绒服,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头发在脑后挽了个松散的发包,零落碎发盖在脸颊,她稍微有些驼背,低着头嘴里碎碎念叨:“怎么找不到了呢?咦?在哪儿呢?”   罗泽走过去,温声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   那女的身子一震,猛然回头,却是个有脸的。   只不过这脸比方才没脸的还要吓人,已经瘦成了骷髅,脸颊凹到底,颧骨耸立着,嘴唇干瘪却涂着红唇,那本该长眼睛的位置,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就像眼球被人活生生拽了出来,留下血呼啦擦的凹地,还在向下淌血。   罗泽也吓了一跳,却听见身后谁的鞋底擦着地板滑响,转头一看,小王已经扒着毕长淮的裤腿跪坐在地上,出息不了五分钟。   手放哪儿呢?!罗泽的眼刀杀向小王。   可惜小王是个不懂眼色的,更别提在这七窍生烟的时刻,毕长淮却能感受到这眼刀的威力,诧异地抬了下眉。   “我在找我的眼睛,请问,你有看见我的眼睛吗?”   对面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士,四十出头,很爱美,纵使生病了,项链耳环也搭配地很好,只可时运不佳。   罗泽也很有礼貌地回她:“不好意思,我也没看见。”   “咦,那真是奇怪了。”   女士歪了一下脑袋,血呼呼的眼洞猝然涌出黑血,径直泼向地面。   掉落的血迹即将向四方溅落,罗泽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环过来,将他拉走。   与其说拉走,不如说把他从地上拔起来抱跑。   罗泽:“……”   好歹我也是个成年大小伙子,怎么就跟一人形广告牌一样被轻拿轻放,这让我情何以堪。   罗泽站稳脚跟,立马从他胳膊底下弹开,手臂上某人掌心的温热还残留着,罗泽的脸烧得通红。   “怎么这么不小心。”某人责怪他。   罗泽喉咙干痒,看着他小臂肌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淮哥……好大的力气。”   应该说是非人的力气,毕长淮混迹在人类中,显然在某些时刻是没有把握好分寸的。   毕长淮忧心忡忡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是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那位女士身上怨气很重,沾上她的血不是什么好兆头。   “总是?”罗泽眨了下眼:“我还做了什么?长淮哥以前认识我?”   毕长淮:“……”   “呕。”小王是个会破坏气氛的。   罗泽见毕长淮回答不上来,故意在他尴尬区里蹦跶:“我总觉得长淮哥有些眼熟,嘶,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呕!呕!”小王跪在地上干呕了半天,缓过劲儿来,还不忘好心替毕长淮解释:“大师,你忘了,我们一起……去过东魁山的。”   毕长淮看懂了他眼底的狡黠,顺着小王的话点了点头:“不过捎了你们一截,可能大师您贵人多忘事,没放在心上。”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泽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最近太累了。”   楼梯口穿羽绒服的女士哒哒走上楼梯,走几步低头徘徊一阵,黑洞洞的眼四处搜寻自己的眼睛,嘴里嘟囔着:“待会儿就可以回家了,找到眼睛就回家……”   罗泽离她五步远,在后头慢慢跟着。   小王吐完了,不敢在地上继续坐着,相对于毕长淮这个“初学者”来说,他还是更相信专业的罗大师,立刻起身跟在后头,还不懂就问:“大师,我们干嘛要跟着她?”   罗泽:“我们要去二楼三诊室,你忘记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王实在不想靠她太近:“我在梦里见过这女的。”   “哦?说说。”   “那时候她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眼睛就像这样两个黑窟窿。”   罗泽:“旁边还有什么人?”   “不记得了。”小王举一反三:“她也是梦主?”   “是。”罗泽点头:“她羽绒服里裹着病号服,应该死在某个冬天,她应该没有预感到自己会死,虽然生着病,却画了妆,还给自己戴了首饰,那天她心情很不错。”   “可能是以为自己要出院了。”毕长淮走上楼梯:“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旅行袋最外边口袋里放的是牙刷毛巾。”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最终也没能回得了家。   小王:“那她的眼睛……”   罗泽有种恐怖的猜测,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再找找线索。”   被卷进这个无常劫中,一切都变得诡异莫测。   女士登上二楼,继续往三楼走,罗泽一行小心翼翼绕过她来到二楼走廊,数着门牌号找到第三诊室门口。这一路所有门都开着,只有第三诊室的门锁着。   罗泽拽了一下门把手,就跟锈死了一样丝毫没反应,他敲了敲门,无人开门。   “里头有人。”小王听到了脚步声,好似因为他们的到来感到很恐慌:“是黄浒?”   罗泽退后一步,对毕长淮道:“你力气大,要不你踹开?”   毕长淮木着脸看着罗泽。   能用蛮力打开的大门,不存在于虚拟的梦境中,除非某些超然物外的物种,使用些出些超出人类想象的力道。   罗泽在试探他。   毕长淮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但毕长淮很慷慨,他笑了一下,点头应允:“好,我试一试。但这里既然锁着,便一定是某位梦主的逆鳞之处,开门瞬间你们可得小心自己。”   梦境之中锁住的门,锁住的抽屉,锁住的日记本,皆昭示着不可示人的秘辛,触碰便会引起梦主潜意识里的抗拒,没准里面会扑出来什么吃人的老虎或者机枪射手,来守护梦主想要守护的东西。   罗泽把小王拉到旁边,给某人誊出位置,也方便遭遇不测立刻逃跑。   “待会儿你别进来,若有危险,你就向楼梯口跑,往楼上跑,听到没有?”   罗泽给他指了一条生路。   小王被吓得战战兢兢:“那你呢,大师?”   罗泽:“我掩护你。”   “……”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说话间,毕长淮已经站到门边,长腿一踹,门“哐当”一声洞开。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恐怖的东西蹦出来,更奇怪的是,里头并不是冰冷的诊室,而是一个间卧室,没有人。   卧室装修得很简单,除了床就是衣柜。   “奇怪,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方才那脚步声,分明暴露了某个梦主潜意识里害怕这里被发现的焦虑。   罗泽细心打量,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床上酒红色的床单比一般的要大一些,几乎拖到地上。   想要掩盖什么,就是在暴露什么。   罗泽:“要不要赌一把?我猜会是个死人?”   毕长淮摇了摇头:“我猜是钞票。”   “这么俗吗?”   罗泽弯下腰,用力掀开床单……便看见了一叠又一叠粉红粉红人见人爱的票子,安安静静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   原来梦主是个敛财奴,把钱塞满了整个床底,还害怕被人发现。想来应该是不义之财,不然怎么不敢放银行?   “你怎么猜出来的?”   罗泽拍了拍手,直起腰,转眼看见毕长淮插着手站在衣柜旁边,衣柜敞开一个口,里头满满当当都是粉粉的票子。   “额……算我瞎!”   门外小王看直了眼,罗泽道:“梦里的又带不出去,别想了。”   小王不好意思笑道:“不是,这很像我看过的一个犯罪记录片,里面的罪犯也是这样把钱藏在床底下,衣柜里,冰箱里,洗碗机里,而且床单也是这种酒红色天鹅绒拖在地上。”   罗泽:“哦?”   这倒是有些奇怪,难道两个梦主的梦境叠映在了一起了?   正说者,整个房间突然震动起来,走廊里传来轰隆隆的水声,站在外面的小王看向某个方向,突然睁圆了眼,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鲨鱼,有鲨鱼!!!”   鲨鱼?   罗泽赶紧出门,却见走廊另一头正有洪流滚滚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水的颜色发蓝,翻着白色的泡沫,竟然是海水。   罗泽于毕长淮一对视,赶紧往楼梯跑,可一个浪头扑过来,立刻将两人盖进水里。   硕大的阴影在身后靠近,罗泽一回头,便见一张血盆大口向他咬来。 第32章 噩梦素材   “你特么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罗泽落汤鸡一样站在三楼楼梯口, 劫后余生的他愤怒之极,把手比成枪抵在小王额心,恨不得一枪嘣了他。   能知道水里有鲨鱼, 毫无疑问,这不期而遇的海浪是小王的做梦素材, 某一位梦主似乎很强大, 怕泄露自己, 不仅能借小王的潜意识碎片掩饰自己敛财的秘密,更是利用小王的噩梦驱赶入侵者。   小王看着一直淹到楼梯口的海水,既无助又迷茫:“我我我……怎么了?”   罗泽:“你怎么知道水里是鲨鱼不是乌龟?是不是梦见过?”   小王老老实实点头:“最近老是做噩梦,梦见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   小王哪里想到恐怖片还能以这样立体环绕的方式重现:“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医院里怎么会灌进来海水?你们刚刚是真的碰到了鲨鱼?”   罗泽回头瞄了一眼,某位一脚踹飞鲨鱼的大佬正抱手靠墙低调地站着,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 水滴顺着发丝淌到脸颊,落进衬衫开口处, 白色衬衫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健美的体魄和刚硬的线条,肤色隐约透了出来。   罗泽咽了下口水, 赶紧转过来将小王的视线挡得死死的。   “都说了这是捕梦阵, 这里的一切都是各位梦主的潜意识的拼凑,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你的噩梦正在攻击我们。”   “啊?”小王眼神呆呆的, 然后问了一个十分基础的问题:“什么是捕梦阵。”   “……”   罗泽叹了一口气, 不怪他蠢,是自己没有讲清楚。   “捕梦阵, 就是梦境和意念集结之处,引来食梦灵, 食梦灵以梦境为食,结下捕梦网,从而形成的天然迷阵,打个比方,就当食梦灵是蜘蛛,捕梦阵是它结下的网,专捕来者之梦,一般情况下是无害的。”   “但我们所处的捕梦阵是个怨阵,人的意念只进不出,整个梦境的主体是五院大楼,梦境的碎片是梦主在五院的记忆,捕梦网所在之处是那辆驰豹,五院和驰豹的交集又在于黄浒医生,我这样解释你听明白了吗?”   小王摇头。   罗泽果断放弃。   身后毕长淮突然开口道:“医院怨气重是自然,但能得来这么多怨瘴聚集在驰豹上,形成凶阵,也是不容易的事,或许是黄浒医生为了敛财,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小王突然悟出一个真理来:“所以我们来这里找黄浒医生,其实是搜寻关于所有梦主关于黄浒医生的记忆碎片,从而知道他做了什么。”   罗泽:“一开始是这个目的,但现在不同了。”   小王:“为什么?”   罗泽:“现在已经能确定三诊室的秘密正被梦主守护,如果他真的是黄浒,说明他已经被凶阵捕获,死在车里。”   小王:“黄浒死了?”   罗泽:“现实中已经死了,但他的意念还留在这里,所以我们直接去找梦主。”   小王:“去哪儿找?”   罗泽想了一下:“刚刚楼下只看见六楼的灯亮着,先上六楼去看看。”   “哦。”小王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三人刚踏上去四楼的台阶,忽然听见楼上有嗡嗡响动,那声音就像一辆老式的摩托需要猛踩几下油门,才发出突突突的震响。   四楼在装修?   罗泽心里很好奇,但他立刻感到不妙,因为小王不动了。   “怎么了?”   小王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哆嗦,明显是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我我我……最近梦到过《电锯杀人狂》。”   ???   你说什么!!!   罗泽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戳着小王的太阳穴骂:“这么胆小看什么恐怖片??”   小王苦着脸:“小时候跟同学打赌一起看的,可能就是那时候吓破了胆儿,胆子就越来越小。”   说话间,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肌肉莽汉,提着个血淋淋嗡嗡作响电锯站在四楼楼梯口,一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吃人模样。   还是个黄头发的歪果仁。   罗泽和毕长淮无语地看向小王,小王又是哭又是道歉:“对不住……”   梦主既然这么不想让人去六楼,看来这六楼是非去不可了。   毕长淮和罗泽对视一眼,站到最前面,肌肉男嘴里咕哝了一句脏话,提着电锯往前一挥。   电锯擦着毕长淮胸口,落在旁边的发财树上,顿时木屑飞溅嗡鸣刺耳,碗粗的发财树一折两半,墙上的瓷砖磕出一个大口子。   “啊——”   小王尖叫着抱住罗泽,眼看那电锯扫回来,还以为毕长淮将要血溅当场,谁知他又轻巧避过,一个闪身站到肌肉男身后,伸手往他后脑勺一拍。   不轻不重,完完全全是为了挑衅。   肌肉男喉咙发出怒音,回头看着楼梯上方拿他当猴耍的人,双目赤红,啊呀呀追了上去,电锯被他拖在身后,刺拉拉带出一串火星,刺耳振响仿佛从每个人的头皮刮擦而过。   电锯狂人被引去了四楼走廊,没人堵在楼梯口,罗泽拉住小王就往五楼跑,小王还没从刚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指着四楼乒乒乓乓的响动:“毕先生他他他……”   怎突然变得如此神勇。   罗泽边跑边解释:“这是在梦里,梦里无所不能,你看到的这些在外头都不作数哈。”   小王好奇道:“难道说我也可以?”   罗泽:“你的想象力已经这么发达,就别捣乱了,饶了我吧大哥。”   两人绕过楼梯拐弯,已经看得到五楼地平线,却又同时停下,向后退了一阶。   五楼不知为何变成中式复古的装潢,一群穿着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人排成一排挡住了去路。   罗泽慢慢转过脸,小王笑比哭还难看。   “这是电影《僵尸新娘》,红嫁衣底下都是僵尸鬼,她们都是被丈夫杀死进献给山神的,后来变成僵尸报复山民……”   解释得还挺详细。   罗泽:“你就告诉我电影里闭气管不管用。”   “这是在梦里,梦里无所不能,”小王居然学起了他说话,然后天真道:“你能不能……也像毕先生一样带我飞檐走壁过去。”   “……”   在别人的梦境中,罗泽只是一丝意念,符咒是没有办法对付想象出来的怪物,偏偏梦境中五感都特真实,若是被砍一刀,那可实实在在会痛到要死,罗泽回想刚才险被鲨鱼咬住的那个瞬间,仍然心有余悸。   若在梦境中死去,潜意识错认了死亡信息,现实中的人很容易睡死过去。   僵尸新娘成群结队一蹦一蹦往楼梯底下跳,举起的手全部化为白骨。跳跃间露出红盖头底下骷髅一般的脸颊,都盘好了中式的发髻,还缀了珠花,美丽与腐朽共存,荒唐又诡异。   罗泽一边后退,一边指着僵尸新娘身后几个莫名其妙的人:“他们是谁?”   小王:“《食人狂魔》的食人魔、《午夜凶铃》里的贞子、《闪灵》里的双胞胎……”   罗泽脑海中回荡着一首歌: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你的夜生活可真是丰富啊。”   小王眼泪都没断过,这会儿更是哭得汹涌:“终于有人理解我了啊大师,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是整宿整宿都不敢睡,一合眼就看见这些东西在我面前蹦跶,我这一个星期瘦了二十多斤呐。”   罗泽都有一点同情他了。   小王:“大师我们该怎么办?”   罗泽已经退回四楼,那边毕长淮收拾完肌肉男,回到罗泽身边,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一群奇形怪状的人,略有些诧异。   小王:“毕先生打得过这么多人吗?”   罗泽:“打得过也打不完啊,你告诉我你还看过什么,我们好有心理准备。”   小王:“我还看了《孤岛惊魂》、《食人族的秘密》、《一只绣花鞋》……”   罗泽深吸了一口气,绷着脸对毕长淮道:“这么多鬼怪,我看是对付不了的,也只能釜底抽薪,擒贼擒王了。”   毕长淮很遗憾地点头。   “什么意思?”小王往楼梯上扫了一遍:“擒哪个王?”   罗泽突然惊讶:“毕先生好像受伤了……”   “啊?”   小王刚把头转向毕长淮,罗泽一个手刀下去,把他劈晕在地。   梦主意识消失,楼梯上奇奇怪怪随之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罗泽和毕长淮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刚下车的时候,就该把他打晕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毕长淮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罗泽:“他已经进入另一层梦境,留在这里跟花盆没有区别,我们离开的时候记得把他叫醒就行了。”   “也只能这样了。”毕长淮看着罗泽:“我们赶紧去六楼,这里变数太多。”   甩了累赘兼电灯泡,罗泽的步子都轻松了,他走在前头,毕长淮落后一步跟在后头。   “你不生气了?”罗泽突然问。   “嗯?”   毕长淮不承认:“你在说什么?”   罗泽没有回头,只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刚刚……谢谢你。”   谢谢你在鲨鱼口中救了我一命,在别人梦里被鲨鱼咬死,这个死法真是莫名其妙。   毕长淮没有吭声,嘴角弯了一下。   畅通无阻到了六楼,这里的人多了起来,像个精神病院,所有人都穿着病号服,都神情恍惚,都不完整。   “一共四十六个。”   大门口的两个病号也在。   罗泽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记住他们的特征和身上缺失的部分,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士身上。   羽绒服女士还在盲目地寻找眼睛:“在哪儿呢?丢到哪里去了?找到眼睛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崽崽了,可我的眼睛哪儿去了?”   罗泽轻手轻脚站到她身边,看见她手里正握着个照片,照片上大致能看见一家三口人。   罗泽指着一个亮着灯的房间对她说:“会不会是在那里。” 第33章 黄浒医生   盲人女士像是喝了塞牙的凉水, 咧嘴吸了一口气,罗泽脑补了一下完整的表情,应该是对亮灯的房间表现出恐惧。   不仅仅是她, 周围所有病号在看向那个房间时,脸上都露出恐惧与痛苦的神情, 仿佛心窝上被踹了一脚。   罗泽见那门头上挂着手术室的牌子, 想去看个究竟, 盲女突然叫住他:“别去,不要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她被困在这里太久,几乎忘记自己已经死去,而那个房间里藏着的,是不可触碰的真相。   盲人女士浑身颤抖, 双眼好似绝望的黑洞, 仿佛罗泽再向前一步,她就要碎成粉末, 所有其他病号也都停下脚步,防备地看着罗泽冒犯之举。   看来这个手术室是所有梦主逆鳞所在。   罗泽将脚收回来,心平气和跟诸位病号道歉:“啊, 我记错了, 不是这个房间, 是另外一个。”罗泽指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那里也亮着灯, 门头上写着休息室。   所有病号松了一口气, 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   “还是不要激怒他们。”毕长淮提醒道:“所有梦主一同发怒,这个梦境会崩溃掉。”   “嗯。”罗泽点头同意。   罗泽与毕长淮来到休息室, 门是敞开的,里头异常安静。房间里一共有四个人, 两个坐在窗前,一个坐在门边,还有一个靠墙坐着,都在发呆。   这四个人跟外面那些有很大不同,他们衣着体面,面无苦相,肢体完整,都是男的。   他们坐的位置也很奇怪,是一模一样的棕色皮沙发,靠背略高,很符合人体工程学设计,而且配有安全带,安全带绕过胸口,插在另一侧卡扣上。   “应该是那几个遇难的车主。”   罗泽突然想起毕长淮挡在驾驶室门前不让自己开车的那一幕,若他刚刚被鲨鱼咬死,那这里将多出一个沙发,坐着发呆的自己。   毕长淮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罗泽略有些愧疚,偏过头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还好,他正仔细观察着四周,并没有想到这些。   罗泽装模作样找话:“咳,你觉得哪个是黄浒?”   由于食梦灵和捕梦阵的介入,被卷入凶阵的人皆脱离了因果,潜意识拼凑出来的面相更是误差极大,罗泽仔细看过每一个人的样貌,能探知的信息少之又少。   毕长淮:“黄浒是医生,或许会对刚刚那个手术室有所反应。”   “嗯,有道理。”   罗泽绕着门边的沙发转了转,打算摁开安全带卡扣,想到了什么,又收回手。   梦境中安全带明显象征着某种束缚或者捕获,是休息室和走廊外互不干扰的关键,打破这个平衡或许会再次引来“洪水猛兽”的攻击。   罗泽:“这些车主是被外头的病号合力杀死的,安全带解开会有大麻烦,这怎么弄,给一个个推出去验证?”   正犯难,门口一个影子慢慢飘过——是那位寻找眼睛的盲人女士。   罗泽闪成一道虚影,一瞬间来到女士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女士脚步一滞,却先责怪自己碍了别人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她退后了几步,向右边走,可惜刚一转身,右边又凭空冒出个穿白衬衫的碍事家伙。   “啊,真是抱歉。”   她再次道歉,却无路可走,只能转向左,进了休息室。   “找到眼睛,就可以回家了,可以见崽崽了,阿伟还在等我,可我的眼睛丢在哪里了?”   她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握着照片,在屋子角角落落搜寻,路过一个又一个沙发,相安无事。   “奇怪,她好像谁都不认识。”   罗泽和毕长淮并排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毕长淮:“若患者长期住院,会记得自己的主治医生,这位女士身患重病,不大可能去黄浒的整形外科,两人不认识,至少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但又有交集。”   罗泽冷笑了一下:“这就好比贼进屋子偷东西,屋主不认识贼,但贼拿了屋主的东西。”   罗泽抱着胳膊,犀利的眼睛扫过徘徊到墙边的盲女,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   “又或许,他们还认识同一个人。”   “谁?”   “阿伟。”   盲女嘴里念念叨叨记挂着的阿伟。   罗泽走近女士身边,轻轻取下她手中的照片,照片上原本模糊不清的一家三口,丈夫的脸突然清晰了起来。   罗泽表情瞬间变得冰冷:“黄浒未必认识受害者,但黄浒认识受害者的丈夫,他的潜意识竟然能拼凑出阿伟的样貌。”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毕长淮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同情地落在迷茫的女人身上:“是他丈夫出卖了她。”   “别装了,黄浒。”罗泽站到旁边那个车主面前。   黄浒呆呆的眼珠子颤动了一下。   这人长了张平庸的脸,落在人堆里并不惹人注意的那种,若非要说特点,便是头发微微有些卷,下巴上长了颗芝麻大小的痣。   罗泽歪着头,看向沙发扶手旁的夹缝,那里好像夹着一本书。梦境之中的书,可能是某位梦主生前的心爱之物,也有可能是某些要素的呈现。   罗泽将书抽出来,那是一本汽车杂志,杂志的封面正是当年汽车发烧友眼中的香饽饽——驰豹。   “你狠喜欢车?”   罗泽大致翻了一下杂志,里头全是乱码,只有封面是逼真的,他将封面对准黄浒:“驰豹一百来万,花了你很多钱吧,这些钱都是哪儿来得呢?”   黄浒的眼珠转动,落在杂志封面上,似好色之徒看到了绝世美人。   罗泽鄙夷地望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是不是你,偷了他们的眼睛、耳蜗、肝脏、肾脏、心脏……贩卖得来的呢?”   罪行被揭穿,黄浒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凶狠,如果他手里有刀,一定会立刻杀人灭口,可他被安全带捆住,无法动弹分毫。   “啊!”   盲人女士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中的旅行包掉落在地上,她生前并不认识黄浒,死后的记忆又总是混沌的,她指着杂志封面上的驰豹车喊道:“我好像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开灰轿车的人,你挖了我的眼睛,放到车后备箱里送去卖了。”   黄浒阴沉着脸,没有丝毫悔意。   “哈?原来要把你和驰豹放在一起,他们才能认出你来。”   罗泽遂有了个好主意,坏坏地对毕长淮一笑:“搭把手,把沙发推出去。”   黄浒的表情终于透露出惊恐,他明白了罗泽的意图,摇着头:“不,不要,不要。”   于是走廊上多了个沙发,沙发里坐着个男人,男人胸口的安全带夹着一本杂志,杂志上画着一辆崭新锃亮的驰豹。   路过的病号看见驰豹,立刻被刺痛了眼,他们顺着驰豹看到黄浒卷卷的头发和脸上的痣,突然想起死去时锥心的一幕幕。   “是你摘走了我的肝脏?你就是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男人。”   “我记得你,你偷走了我的心脏,让我死无全尸。”   “我看见你在车里跟人做交易,把我的眼睛换成了钱。”   “是你,是你杀了我,我那时候还没死,你为了取得新鲜器官,直接打麻药摘走了我的肾,把我的身体扔进了太平间冻死!”   病号们纷纷扯开自己的病号服,袒露出里头狰狞的空缺,有的心口破了个洞,有的肋下多了两道粗糙的缝合疤痕,有的肚皮被划开,肠子耷拉着……   黄浒被围堵在中间,面对着血淋淋破损的身体,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仍旧在为自己掩饰:“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黄浒,我不是黄浒……”   “我记得你,就是这个人!是你害了我们!”   众人一拥而上,掐住他的脖子,拽着他的头发,撕扯他的脸,有的咬住他的肚皮,生生把肠子拽出来,座椅上的人很快面目全非,惨叫声哀嚎声连连不绝。   盲人女士站在门口,空洞的眼睛看着这场疯狂的报复,嘴里默默叨念:“阿伟……”   ……   那天,阿伟突然对她说,她病情稳定,医生同意出院回家了,她开心了好久。   她已经厌倦了日复一日无休止的打针和化疗,身上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医生的治疗方案一改再改,护士们都说她状态越来越好,她心里明白,他们都在哄她,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她知道阿伟已经不想再治了,家里没有这么多钱,老人需要照顾,孩子还要上学,她告诉阿伟她想要回去,阿伟沉默了好久。   出院的那天,下了大雪,冷得不像话。或许是出于愧疚,阿伟殷勤得不像话,不仅给她买了新羽绒服,还带来她最喜欢的首饰和化妆品,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晦暗的脸,给自己涂上口红,想这结局虽潦倒,但有家人陪伴,也是值了。   阿伟将她带到六楼,说还需要做最后一项检查就回家,她觉得阿伟有些慌张,手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里头不知放了些什么,她毫无防备地喝下他递过来的水,不一会儿视线模糊,看着手机屏幕上一家三口的照片悄然睡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离开了身体,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眼球、肾脏……一切值钱的器官都被摘走,带着口罩的医生把它们放进冰匣子,拎到地下车库某一辆灰色轿车后备箱中。   那个医生摘下口罩,坐进驾驶室,启动发动机。   她跟进车里,却被相似的愤怒和委屈裹挟,掉进了一个混沌的空间,里头住着许多相似的受害者,他们有着共同的愿景,起初是清晰的,后来变得越来越笼统,越来越模糊——   杀死那个开驰豹的司机。   后来,也不记得有多少司机睡死在驾驶室里,仇恨变得缥缈,记忆被锁进房间,她的思绪变得零落不堪,只记得阿伟最后对她说:做完这个检查我们就回家。   可是,可是她的眼睛丢了,这么丑陋,所以阿伟才不来接她回家,她忙忙碌碌找寻着眼睛,仿佛这样才能有所期待,不至于沉沦在绝望中。   可是啊阿伟,那个黑色塑料袋子里,装的是不是她的器官换来的钱呢?   哈哈哈,盲女突然笑了,她笑得苦涩又悲凉。   记忆解封,没有什么好被隐藏,手术室大门洞然开启,她走进去,看着满目琳琅的器官,被浸泡在一个又一个透明的瓶子里。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双眼球,抱在怀里,终于接受了最终的答案——眼睛找到了,她也永远回不了家了。   整个大楼开始崩溃,墙壁寸寸开裂。   “梦主们正在苏醒,这个梦境将要垮了,我们快些离开大楼。”毕长淮道。   “等等。”罗泽在手术室里四下搜寻,终于在手术台下找到一个带锁的抽屉,毕长淮将抽屉踹开,罗泽从里头拿出个日记本。   日记本里不是乱码,而是黄浒的犯罪记录。   “xx年xx月xx日,姓名xx,男,21岁,跳楼自杀,无亲属,于院长授意,取耳蜗、肝脏,中介xx,获利xx元。”   “xx年xx月xx日,姓名xx,女,43岁,肝癌晚期,丈夫签署同意书,取眼球、心脏、肾脏,卖给中介xx,获利xx元。”   “xx年xx月xx日,姓名xx,男,32岁,车祸,家属在外地,取肝脏、肾脏,中介xx,获利xx元。”   ……   罗泽在脑海中一笔一笔记下这滔天血债,不在乎外头已天塌地陷,地动山摇。   房顶塌陷,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摔落一地,毕长淮皱着眉头道:“快来不及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再等一会儿。”罗泽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   吊灯擦着罗泽的肩膀砸到地面,毕长淮终于无法再等,将罗泽拦腰抱起,抗在肩膀上,沿着楼梯往楼下冲去,罗泽半身朝下举着手,一双眼仍旧停留在日记上,直至将最后一个字烙印在脑海里。   他们被拦在四楼,向下的楼梯已经断裂,走廊全部坍塌堵死,整个楼道哆嗦得像哮喘病人的肺管子,天花板踏下来一半,就要和地板合并。   罗泽看见花盆旁边的小王,已经被砖头埋了半截身子,罗泽紧张地揪住毕长淮的衣领:“求求你帮个忙,把我打晕,你自己再逃出去。”   只要意识不在这个空间,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毕长淮的眸子黑得像夜晚的海水,罗泽一时看不懂那是什么表情,只感到他胸膛在剧烈起伏,他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下痛苦一闪而过。   他伸出手,在他额心弹了一下。   罗泽一阵眩晕,失力向下跌去。   合上眼的瞬间,他看见天花板整块塌下,却没有砸到他身上,有谁将他揽起,他掉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好似有羽毛擦过他的脸颊。   他猛然睁眼,眼前一片漆黑,周围都是嶙峋的黑曜石,被切割得像一面面镜子,反射着幽灵一样的微光。   地府?忘川河畔?   总不会是死了吧,罗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脚,相当完好。   原来是情急之下逃进了梦里,还是下午那个被打断的梦。   那只大鸟呢?   罗泽向身后望去,大鸟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   “长淮哥。”   罗泽欠欠地跑上前去,捧住他的脸,把他每一个毛孔都看得仔仔细细。   “梦里的人这么逼真吗?”简直不差一分不差一毫。   罗泽搓了搓手,心中生出澎湃的绮念。   “做梦嘛,当然要尽兴咯,从哪里开始呢?”罗泽吞了一下口水:“先摸摸胸肌吧。”   毕长淮:“???” 第34章 叶公好龙   罗泽五指张开, 摁在毕长淮的胸肌上,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下。   这触感真是绝了,罗泽默默咬着嘴唇, 觉得白衬衣有些碍事,想解开扣子, 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   “耶?”罗泽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 那人眼眶微微张大, 显得有些震惊。   这表情太真实,不会是真的吧,罗泽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不疼啊,是在做梦啊?”   罗泽捏了捏他的腮帮子,揉揉他的脸, 把他鼻孔推成猪样式, 确定毕长淮任人摆布没什么反应,便又来了胆量, 趾高气昂指点江山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现在只是我做梦的素材,谁告诉你你可以有自由意志的, 赶快臣服在我的淫威下瑟瑟发抖吧, 嚯嚯嚯哈哈哈哈……”   他夸张地抖擞着肩膀。   毕长淮石化。   罗泽趁机抽出手, 低头寻摸腹肌,这人肩宽腰窄, 衬衣底下凹凸有致, 结实的线条沟壑分明,每一块肌肉都饱满有力, 上手紧致还富有弹性。   希腊雕塑吗?简直无可挑剔。   罗泽流着哈喇子,痛快地上下其手, 却听上头轻轻“嘶”一声,罗泽抬起脸,便见那人低头看向自己,眼中分明有火焰烧起。   一句世界名言闪进脑海:“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罗泽想起他踹飞鲨鱼时霸道的力量,手一抖,万一梦中人一怒暴起,自己岂不是要遭殃,但又一想,这是自己的主场,还能被别人欺负了,便直愣愣瞪了回去。   “咋了?还不乐意。”   罗泽傲娇地伸出食指,杵在他下巴底下轻轻一抬,便似个纨绔调戏良家小娘子,顺便还抖起了腿:“小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个就算上赶子我还不稀罕呢。”   毕长淮浓密的睫毛微微张开,底下不明的情绪似岩浆在涌动,他凝视着罗泽,仿佛丛林中的雄狮的沉默威严。   “又凶!”   罗泽蹂躏他的脸,伸出两个指头把他的嘴角顶成月牙形状,然后再挤成圆,再向下一撇。   “让你撩完就跑,让你耍流氓,给我玩欲擒故纵是吧,给我玩管杀不埋是吧,再给你小爷我下什么雁过不留声,小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酆都小霸王,国服第一判。”   毕长淮喉结一滚,默不作声,湿答答的眼神像是要把给他吃了。   “咋啦,还想打我啊?你长成这样我有非分之想有错吗?昂?我做个春梦有错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没错。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搅人春梦该下十八层地狱?你再瞪我一眼试试。”   他叉着小腰威风凛凛。   梦中人垂下眼,翦羽微微一敛。   “那我该怎么做?”毕长淮竟然开口了,嗓音哑哑的。   “嗯?”   罗泽被问得一愣,梦中人竟然如此虚心受教。   罗泽正要把苦心看来的十八般武艺传授给他,毕长淮却主动揽过他的腰,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斜过来。罗泽后脚跟着地,整个人向后仰倒,上半身的重量在落在毕长淮坚实的胳膊上,稳稳当当。   却也让罗泽完全受制于人,僵在半空无法动弹。   “这样?”毕长淮虚心求问。   ???   不是,这都在哪儿学的啊?毕长淮你白长了张这么禁欲的脸。   可罗泽又一想,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潜意识的呈现。   “难道是我喜欢被动?”   对这个新认识,罗泽一时羞得无地自容,这是看了什么肥皂剧留下的福报啊。   毕长淮压低了身子,目光灼灼满是欲望,呼吸温热又沉重,痒痒地喷在脸上,罗泽仿佛火苗轻轻颤动,失控的节奏和莫名的躁动将一切打乱,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毕长淮。   毕长淮将他紧张的模样收在眼底,轻轻勾了下嘴角,不等他回应,俯身吻下。   生涩的唇还不会回应,更没有学会阻挡,急促又浓烈的气息强势入侵,便似缠绵的风暴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滚过,携风带雨片甲不留。罗泽措不及防被裹挟到半空,脆弱又疯狂的神经被一再抛起,悬而又悬,落不了地,他紧张地勾住他的脖子,脑中一片空茫,不知该不该闭上眼睛,心慌得像脱缰的野马,又无处可去。   毕长淮吻了一阵,停了下来,看着罗泽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他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地上,揽进臂弯,嘴角擒着一丝笑,似乎带着一丝恶意,低头埋在他颈间吮吸起来。   酥麻的电流似烟花炸裂在空中,罗泽面色通红,每一个毛孔都要尖叫起来,悬溺在危险的边缘,将要被吃干抹尽,他突然生出一丝清醒,丢盔弃甲临阵脱逃。   “等下……打住……秋豆麻袋……”   罗泽就这样连滚带爬举手投降逃离毕长淮的怀抱,又被拉回来。   “怎么了?”毕长淮手掌撑在他两侧,眼中湿意正浓。   “……”   罗泽狼狈地捂住脸,怎么做个春梦也受制于人,这不是我的主场么?我的优势呢?   罗泽喘了会儿粗气,露出脸谄笑,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脖子以下就违规了。”   什么鬼。   毕长淮笑了一下,放过了某个虚张声势的胆小鬼,翻身坐起来,望向淼淼忘川河。   来自冥界的悲风自带着凛冽的寒气,仿佛亘古的山川被日月遗忘,避开所有生迹藏进黑暗,洋洋洒洒挥霍着孤寂的永生。   沉默的忘川犹如天堑将地府隔开,浩渺烟波横无际涯,水中鱼虾绝迹,鬼鬼萤火缥缈闪烁,那是轮回中的旅人卸下的记忆,带着离愁别苦与浊浊爱恨,淹没在涛涛红尘中,不辨踪迹。   如是才有了公平的轮回,便是将往事尽弃在这河底,干干净净成为崭新的人,毫无挂碍去往新生。   只是轮回之外的人啊,守着的过去的点滴,频频回首画地为牢,痴痴等着他以另外一个身份归来,重新开始新的故事。   罗泽背对着毕长淮坐着,还在暗戳戳计较着方才的失利,盘算着如何才能反败为胜反受为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他:“你喜欢这里?”   “昂?”   罗泽弹簧一样坐直了腰,却发现毕长淮在问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喜欢地府?”他又重复了一遍。   罗泽看着四周黑压压的山体和虚无缥缈的天空,这里日复一日都是这样,没多大毛病,也没什么惊喜。   “也说不上喜欢。”罗泽还真想了想:“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住在这里,习惯了。”   毕长淮:“你想回到这里来?”   “当然要回来啊,我可是判官。”罗泽斩钉截铁。   毕长淮好像有些失望,他转回脸,看着茫茫忘川:“可你以前不是。”   “???”罗泽:“我以前是什么?”   毕长淮不答。   罗泽看着这个神秘的虚拟人,可恶,怎么又让他反客为主,于是抓住机会凑到他旁边质问:“为什么给我下雁过不留声?”   他原本以为,潜意识里的毕长淮会为自己开解:我是有苦衷的。可毕长淮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奈何桥,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这么梦境,你是不是还打算不理我?”罗泽追问。   毕长淮没有什么表情,微微转过脸,避开他的对视。   “你不能总是这么义无反顾做危险的事,就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退路?”   老油条又在回避,但想到他还在喋喋不休为自己操心,罗泽便原谅了他。   “不是有你在么。”   有你这个老妖怪在,还能教我憋死在车里?   毕长淮垂了一下眼:“我也不能永远在你身边。”   “什么意思?”   罗泽觉得这话里有话。   可关键时刻,毕长淮又不说话了。   切,罗泽有些气闷,一屁股坐了回去,他傲娇地仰着下巴道:“哼,你不管我,也总会有人管我。”   毕长淮好奇问道:“谁?”   “我女神啊。”   想到女神,罗泽突然想起那只大鸟,不禁像偷吃了蜜一样。   毕长淮不理解他在偷笑什么,罗泽却一脸灿烂:“长淮哥要不要唱首歌来听听?”   “嗯?”   罗泽抿着笑:“你上次唱得真好听,再让我听一遍嘛?”   “上次?”   毕长淮正疑惑,大地突然嗡嗡震动起来,那震响两短一长伴着节奏,整个梦境摇摇晃晃,快要碎掉一般。   随着这熟悉的震动,一个丝滑的女声出现在半空中,将心事浅浅吟唱:“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听到这声音,罗泽快乐起来,他站起身,背对着忘川展开双臂:“长淮哥,你听,我的女神在喊我回家吃饭呢,她今天给我煲了鱼汤。”   ***   时间六点半,叶女士煲好了鱼汤,左等右等等不到儿子回家,便打电话,殊不知罗泽把手机音量和震动都开到最大,整个车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彩铃声。   没人接听,叶女士锲而不舍,一直到打到第五个,终于打通,对面罗泽的声音迷迷瞪瞪,像是还没睡醒一样:“喂?”   叶女士的吼声醍醐灌顶:“野哪儿去啦?小兔崽子电话也不接!不是你说要喝鲫鱼汤吗?大老远我去买了鱼炖了汤,你人呢!”   “妈~”罗泽浓浓的气泡音像是在撒娇:“我头好疼。”   叶女士一听这声音是不对,赶忙问:“咋啦儿砸。”   罗泽歇了口气:“我在小区门口停车位灰色轿车里,可能有点缺氧,过来救我啊妈。”   于是这一天傍晚,小区门口出现了叶女士英勇的身影,她拎着个砖头,砸了驰豹车窗,把疑似一氧化碳中毒的罗泽从车上拖下来,顺带救了昏迷不醒的小王,和醒了但在装睡的毕长淮。 第35章 四次直播(涉及催婚,可跳过)   这次梦境探险, 罗泽损失惨重,回来不仅小病了一场,更是被叶女士唠叨了一整个星期。   最重要的是, 当他闲来无事给自己算功德的时候,却发现好不容易泄露三次天机折掉的功德, 却在一次为民除害祛除捕梦阵的过程中, 给圆满补了回来。   于是, 当小王喜气洋洋给他打电话,告诉罗泽自己帮助破获器官贩卖大案的光荣事迹上了坤城头条的时候,罗泽冷淡“哦”了一声,然后声称有事挂了电话。   心胸敞亮的小王同志没听出来他的不高兴,愣是把头条新闻给推送给了罗泽, 新闻上这样写道:   近日, 我市破获一起重大人体器官贩卖案,一举打掉潜伏多年的器官摘取贩卖一条龙团伙, 据查实,该团伙共实施非法手术五十六次,活摘或盗取人体器官96个, 涉案金额达一千万元, 现已抓获涉案人员26名, 其中涉及市五院副院长、外科医生等多人,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小王陆续发来语音, 激动得像差生得了三好学生奖状一样。   “想我王浩这辈子居然能为社会做出这样的贡献。”   “多亏有大师和毕先生帮忙, 我这一路除了添乱就是睡大觉了。”   “我只是把你口述的材料写下来交给了派出所,怎么就成英雄了。”   “白担了这虚名, 实在过意不去,这些功劳都本来都该是大师您的。”   罗泽回他:“可记住了, 那些犯罪证据都是你辛苦搜集来的,千万别提我,我只是个江湖骗子,网络神棍。”   小王的语音一条又一条飞来。   “罗大师您太谦虚了,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可公安还奖励了我一个锦旗还有一万奖金,锦旗好说,钱我拿着烫手。”   “要不这钱我们平分了吧。”   “罗大师你的银行账号给我一下。”   “大师你别不好意思,别跟钱过不去。”   “大师?大师?”   罗泽没加上毕长淮的微信正是气闷,偏偏小王又嘴碎,他有点心烦,点到小王头像上想把他删掉,手指快要按上删除键,小王“咻”一声发来一条信息。   “要不改天请你和毕先生喝酒啊。”   ……   要不吉祥物还是留着吧,罗泽回复:“我等着哟。”   然后宽宏大量把手机调静音了。   想到毕长淮便想到那个不甚圆满的春梦,罗泽又在暗戳戳较劲,可毕长淮自那天回来便神隐,罗泽亲自去敲B6的门,无人应答,甚至叶女士也很久没再偶遇到他。   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过罗泽都有些习惯了毕长淮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感冒刚好一些,又开始第四次直播。   这中间隔的时间有点长,观众们都有些想念罗泽,一上线,各种彩虹屁迎面扑来。   【来了啊大仙儿。】   【终于逮到活的大泽仙儿了。】   【谁的童话书没有合好,怎么叫小王子跑出来了。】   【你好,请出示一下下凡证书。】   【大仙儿怎么瘦了,都瘦出仙气了。】   【双色球号,双色球号,双色球号,双色球号……】   【要不咱设置个直播预告什么的。】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罗泽没有在彩虹屁里迷失自我,他在彩虹屁里咳出了框。   【咦,大泽仙儿好像生病了。】   【大泽仙儿怎么还会生病。】   【大泽仙儿怎么不会生病,人家也是人呐。】   【原来神仙托世也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爱恨嗔痴……】   【那大仙儿以后会不会秃顶呢?】   “不会。”   罗泽回应,其他不用管,这种谣言一定要澄清。   【知道了知道了。】   【主播好傲娇,哈哈哈哈。】   【大仙儿你放心,咱离谢广坤还远得很,秃顶了咱也是吴彦祖。】   【不行咱带假发片,现在的植发技术也行。】   ……   眼看着话题跑偏到某个令人不愉悦的方向,虎女很快就要讨论肾虚该怎么进补了,罗泽赶紧开始抽签。   第一卦,抽中的网友叫做知足常乐,头像是一朵莲花,她规规矩矩刷了个摩天轮。   上线的是一个四五十多岁的阿姨,挽着长发衣着朴素,掬着一脸笑容,很和气的那种,她上线便跟直播间的观众和主播打招呼。   “大家好,主播你好,我姓严,很高兴能在这里跟大家见面。”   罗泽:“严阿姨你好,请问想要算些什么?”   严阿姨先是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没什么好算的,我今天来纯粹是为了我女儿。”   严阿姨在画面中是侧着坐的,身后好像是个咖啡馆,女儿在旁边只露了个肩膀,显然并没有做好入镜的打算,最后被强行拉到镜头中央。被迫入镜的姑娘二三十岁,中长发,带着眼镜,跟她妈妈有个五分像,看起来文静又干练,抿着嘴笑的样子有点尴尬。   严阿姨介绍:“大师,这是我的女儿璇璇,想让您帮忙看看,她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璇璇在旁翻了个白眼。   罗泽:“严阿姨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严阿姨立刻叹了口气:“哎,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女儿都二十八了,按说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却从来没有为将来打算过,我托人给她介绍了很多优质对象,都谈不拢,这么大年纪了除了工作就是旅游,要么就是追星,或者买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来不关心人生大事,再过几年不就成老姑娘了,哎,给我愁的啊,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璇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翻白眼。   罗泽礼貌地笑了一下,心里却在无奈,咋就开门黄了呢,这有啥天机可泄露啊,直播间直接变母女调解现场了。   他也只好实话实说:“阿姨您多虑了,没有下降头这回事,您女儿八字命局火旺,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都是佼佼者,而且独立自强有主见,能处理好自己的私事。   严阿姨:“她哪个能哦,也就能挣钱,这么大了还母胎单身,我要不帮忙操心,以后就得当剩女被人耻笑。你就说我给她寻摸来那么些相亲对象,好不容易劝她加了微信,没聊几句就给人拉黑了,媒人都对我有意见了。”   璇璇终于开口反驳:“那是个正经人吗?头一次聊天就问我三围,还给我发酒店地址,不拉黑他留着过年吗?”   严阿姨一窒:“我说的不是那个,不还有一个正经的吗?”   萌萌直接抢白:“那也不是个会说人话的,没聊两句,说我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矜持个啥,发来一张猥琐照片问我是不是在流口水,还说追他的一大把让我主动点儿。我一天天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还要接受这种精神污染,这是我996的福报吗这?”   严阿姨:“你确实年纪大了啊。”   璇璇:“我年纪大了就活该嫁神经病吗?”   严阿姨:“你也不咋样啊,还好高骛远。”   璇璇顿了一下,无语地看着她妈:“我瞧不上这样婶儿的你说我好高骛远?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好歹给我介绍个正常的啊,你了解他吗你就这样说我?了解了你也看不上。”   弹幕里一片唏嘘。   【……】   【相亲就是大型PUA现场,把女方贬低到尘埃里,好像是个男的都行。】   【上来就好窒息,这多像我妈。】   【在妈妈眼中,无论你再优秀,不结婚你连小学毕业的都不如。】   【我还以为多大年纪,人家才二十八。】   【相过n次亲的我告诉你们,这还算病得轻的。】   严阿姨:“你别觉得自己读了研就是天之骄女,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在婚恋市场上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不招人稀罕,你要有危机感,别总以为自己是个仙女儿,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喜欢的。”   璇璇瞬间像气球被戳炸了:“上学要有危机感,找工作要有危机感,婚恋还要有危机感,我这辈子是活在叙利亚了么?天上不掉下个炸药包就对不起我枕戈待旦了是吧?掉了个炸药包我就得伺候着?这不纯纯犯贱么?我好好活着不行么?”   严阿姨:“什么叫犯贱,这孩子说话怎么能这样儿?我不给你讲了,我让大师说说你。”   看来这俩人已经吵过无数遍,拉到直播间让人给评理来了。   罗泽尴尬地提醒她:“阿姨,我这里是玄学直播间,是算命卜卦的地方。”   严阿姨:“我知道,所以我才出钱来让大师给算算,算算我女儿的姻缘,好让她面对面对现实。”   罗泽:“……”   弹幕:【……】   【严阿姨这是一口咬定,女儿姻缘是不会好了。】   【可能妈妈也知道这些男生不咋地,但还是急着想把女儿嫁出去。】   【为了嫁人而随便找人嫁了,这亲妈也太恐怖了。】   【亲妈就有这样儿,你的一百个委屈,都抵不过亲戚一句嘲笑。】   【有的亲戚好恐怖啊,见不得别家孩子学习好,就巴望着她婚姻不顺来找点安慰,这个时候不得狠狠地踩。】   严阿姨可能有些老花眼,看不清楚弹幕干脆不看,只盯着罗泽道:“大师您给算算,我女儿的姻缘怎样?”   罗泽:“阿姨不要心急,你的女儿桃花运不会差,只是烂桃花比较多,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避开这些坏运气,就算正缘来得晚,只要是份好的姻缘,也总比将就着结婚再离婚要强。”   严阿姨却只听到个“晚”字,立刻眉一皱:“晚?有多晚?”   罗泽:“再过两年吧。”   严阿姨眼神惊恐,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还得等两年?再过两年她就三十了,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她不会以后嫁个二婚头吧。”   璇璇怒道:“妈你说什么呢?过了三十就不是人了?”   严阿姨眉心拧成川字:“不成,这样不成,咱不能嫁二婚的,咱家丢不起这人!”   璇璇只能继续翻白眼:“我说你不听,非要说我有毛病,要找大师给我驱邪,现在大师都说了我正缘未到,你还是不信,你就信你那帮亲戚啊。”   “你二姨说得有道理,你二姨她小姑子的女儿就是眼光太高,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嫁了个二婚带娃的给人当后妈了,你可要吸取教训啊。”   严阿姨抓住璇璇的手,苦口婆心:“女儿啊,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抓紧,过了三十岁就贬值了,到时候成了老大难,多少人指着妈的脊梁骨笑话啊,你就当是为了我,努努力,跟人张阿姨介绍的对象见一面。”   璇璇一脸无奈:“你把我骗出来不就是在这里等着我?”   严阿姨:“就见一见,你潘姨都说了,这回是个优质男,一米八,长相英俊,家境殷实,年薪二十万,银行工作,你可要抓紧了。”   璇璇:“你怎么还信潘姨啊,就她那张嘴能有几句真的。”   严阿姨:“万一是个好的呢?你不主动出击,肥肉就落别人口里了。”   璇璇也是无语了:“你可真是……哎……你说你生病我才特地请了假出来,你让我相亲我没意见,但要面对现实的是你。”   璇璇说完话拎着包,坐到隔壁去了。   【哇,这一卦还有彩蛋。】   【阿姨这是让大师给女儿选夫婿来着?】   璇璇一走,严阿姨便对着镜头小声吐槽起来:“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是心高气傲,不被现实打磨打磨,哪里能接地气,她还想找骑着白马的王子,现实中哪儿有这么美的事。”   严阿姨显然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   严阿姨又笑着对罗泽道:“大师,浪费您时间了,我今天就是想让您帮忙看看,哪个相亲对象靠谱。”   罗泽是想拒绝的,可弹幕却疯狂了。   【哇,亲临吃瓜第一现场。】   【直击不孝女被狙全过程。】   【这可能是我以后将要面对的,先来实习实习。】   【大仙儿,千万别关直播啊,我们爱看爱看。】   罗泽:“……”   还能怎么办,自己的粉丝自己宠着呗。   罗泽便撑着脑袋和直播间观众一起吃瓜。   咖啡馆装潢优雅,座位都用绿植物隔开,隐约看见璇璇的侧影,没等一会儿,来了个穿POLO衫的男士,隔着走道看不清脸,只觉得那人脑袋有点圆。   “你好,你是潘阿姨介绍来的?”   “是的。”   “我是陆远来。”   “你好,我是张璇璇。”   璇璇随即站了起来,礼貌请人入座。   眼尖的网友立刻捕捉到槽点。   【这人一米八?怎么看起来差不多高,璇璇多高?】   陆远来坐下,第一句话便问:“你有多高?”   璇璇:“我一六八。”   陆远来:“女孩子太高,不好。”   璇璇:“……” 第36章 优质人类(涉及催婚,不喜勿买)   【……】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是……】   【该不会是个活爹吧。】   张璇璇咬了咬牙, 没有立刻怼回去。   陆远来虽然脑袋圆,但却十分有自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94年的, 本科毕业,目前在银行工作, 年薪十万, 喜欢打篮球, 散步,听音乐。你呢?”   张璇璇接着他的话道:“我是96的,硕士毕业,自由设计师,喜欢猫, 喜欢狗, 喜欢……”   “喜欢做饭吗?”陆远来突然打断她。   “额……”张璇璇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略微一顿:“不喜欢。”   陆远来:“女孩子多少得会一些。”   “……”张璇璇表情很尴尬:“哦, 是吗?那你会吗?”   “男的做饭能有什么出息。”陆远来侧着头,慢悠悠笑了一下:“女性有着天然的母性,应该多做饭多照顾家庭, 我最欣赏跟我妈那样能把衣服叠成豆腐块的女性, 每天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还挺文艺。   张璇璇冷笑了一下:“那你活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受委屈了。”   “哎。”陆远来居然没听懂这是在讽刺,遗憾地摇了摇头:“现在这样的贤妻良母是越来越难找了。”   “……”张璇璇又想翻白眼。   弹幕听到这里, 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清朝的辫子是剪不完的。】   【说实在的, 我也喜欢能把衣服叠成豆腐块每天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男性,可我不明白怎么男的就能舔着脸说出来, 是六眼飞鱼给你的勇气吗?】   【想找个保姆去家政公司啊,来相亲干嘛?】   【爹头爹脑, 爹言爹语,随地大小爹。】   陆远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唏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刚刚听到你有养宠物?”   张璇璇:“啊,是啊,一只德文一只金毛。”   陆远来:“还是品种的,一个月得花不少钱吧?”   张璇璇:“不多,一千左右吧。”   “一千?”陆远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啧啧摇头:“不过是猫狗,就花这么多钱,你对你爸妈有这么好么?”   张璇璇:“……”   弹幕又蚌埠住了。   【每逢猫狗倍思亲啊这。】   【真搞笑啊,怎么就破防了呢?】   【为什么有些人一看到猫狗就对标上父母了呢?】   【这样的人多半不孝顺,一千块都没给爸妈花过。】   陆远来接着爹头爹脑来了一句:“你听我一句劝,养宠物不好,趁早扔了。”   张璇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保持了体面的笑容:“不用你担心,我负担得起,而且我对父母很好,给他们买了车。”   这回换陆远来沉默了,看着张璇璇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结婚了以后,还是得以夫家为重,我就喜欢孝顺懂事的女生。”   “哦?”张璇璇故意捧他道:“我看你肯定是个孝顺的,连看到猫狗都能想到父母不容易,你能具体讲讲你的孝顺么?”   陆远来嘴角扯出得意的微笑:“我考上了银行的编制。”   真是不孝有三,编制为大,张璇璇讳莫如深点了点头,赞叹道:“哇,真孝顺。”   陆远来对这个评价也是感到十分受用,他谦虚道:“其实我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我觉得我妈把我养大特别不容易,等我娶媳妇了,就让她多享享福。”   “等等,我没听明白。”张璇璇脑中生出疑问:“你妈不容易,你应该孝顺你妈,可为什么要等娶了媳妇才让她享福?是把照顾你的重任交给了媳妇,又是把孝顺妈的责任也交给媳妇,没媳妇就不用去孝顺了是吧。”   陆远来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媳妇孝顺公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呵。”张璇璇冷冷地问:“那你会孝顺我爸妈吗?”   陆远来:“嫁出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里有嫁了人还惦记娘家的,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婚前给你爸妈买车,幸亏我知道你是独生女,这事儿要传出去,还以为你是伏地魔呢,你未来的丈夫会乐意吗?”   “……”张璇璇脸上勉强的笑容都没有了。   【我滴妈呀,八字还没一撇,就惦记上人车了。】   【这算盘打得我在黑龙江都听见了。】   【听听,找个媳妇孝顺妈,自己孝顺的名声都有了。再让媳妇洗衣做饭照顾自己,家政的钱也省了,这得是什么样的鸡贼男啊。】   【新时代红利和旧时代糟粕都想占罢了。】   【华夏大地到处都是这种医学奇迹:眼瞎的男人在有了媳妇后突然复明,看到了他妈的不容易,之前怎么不晓得。媳妇儿就是在世华佗,能治失明。】   “不用你担心,我未来的丈夫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张璇璇终于忍不住讽刺他。   陆远来嘴角一抽,低头喝了口茶:“那你理想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   张璇璇随口道:“我喜欢温柔体贴的。”   陆远来眯了眯眼,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评判道:“恕我冒昧,你并不是仙女下凡。”   张璇璇:“???”   【我去,这特么能忍!】   【姐妹你扇他啊,他一猪八戒下凡就可以口出狂言吗?】   【猪头只能配料酒,一进高压锅就老实了。】   【这小伙儿怎么这么奇葩,温柔体贴着要求高吗?】   张璇璇嘴角擒着笑,看了他一会儿:“那你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陆远来:“我的要求至少是本科学历吧,我喜欢知性的,就像奶茶妹妹那种,小鸟依人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最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会打扮又不爱花钱,对我要主动热情,崇拜我但不粘人,勤劳爱做家务,亲戚来的家里的时候能做一桌菜给我长长脸,结婚之后最好把工作辞掉,如果帮我打理好家庭生活,我一个月给她两千块零花钱。”   “……”   张璇璇:“我听出来了,你想要个千依百顺的大美人儿,在外头给你长脸,在家又能收拾家务洗手作羹汤,还能为了你辞职照顾你生活起居给你生娃,24小时待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爱你爱得要死什么都围着你转。”   陆远来想起美事脸上泛出笑意:“如果这样,就挺好。”   张璇璇扶了一下眼镜框:“恕我冒昧,喜欢也不能只看外表?也得看看自己的外表,你身高多少?”   陆远来:“一八零……差十公分。”   张璇璇:“体重呢?”   陆远来:“一百七……不到一百七。”   张璇璇:“你给自己的样貌打多少分?”   陆远来:“80分,我亲戚都说如果我能减肥成功,不比刘德华差。”   张璇璇都气笑了:“你还挺宽容自己的。”   “自信,是我的优点。”陆远来不带半分害臊的。   张璇璇:“那你有什么核心竞争力吗?”   陆远来:“我有编制。”   张璇璇:“……”   【……】   【知性还得小鸟依人,会打扮又不能花钱,主动热情还不粘人,高学历还得辞职给他打理家务,看他脸色就为了两千工资,天呐,这猪头是疯了吗?还是我脑子不好使了?】   【你都正方形了……】   【所以,你们男的什么时候才会自卑?】   【有一种巴掌扇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放过刘德华吧,老艺术家也挺不容易的。】   【一个月给两千,家政公司都不敢开这个价。】   【上岸等于成仙了是吧。】   【我也有编制,我怎么就没这个自信,一定是我太谦虚了。】   提到编制,陆远得意地抽了一下嘴角:“你是设计师吧?”   张璇璇:“嗯。”   陆远来:“那岂不是没编?”   张璇璇:“……”   陆远来:“收入应该很不稳定吧,不过你们女孩子,能够赚个三千五千已经不很错了。”   张璇璇白了他一眼:“你有编制,我有自由,而且赚的是你的两倍。”   陆远来:“可毕竟不稳定啊,搞设计是吃青春饭,整天熬夜加班伺候甲方,过了三十五岁哪里还熬得动,你不如趁现在多看看书考个编。”   张璇璇不客气回应道:“你们银行柜员起步低,前途窄,整天拉贷款拉客户,其实跟房产中介也差不离,大家各有各的辛苦,谁也别看不起谁。”   陆远来:“女孩子拼事业有什么用?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有用啊,我不是给我爸妈买车了吗?”张璇璇故意刺激他:“而且我的孝顺都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出得起,可不是口头上说着妈妈不容易却想着把孝心外包给别人。”   陆远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随即又傲慢起来:“你虽然能赚钱,但金钱未必能衡量一切,财富不能代表幸福,也不能代表快乐,你见哪个女强人平衡得了家庭和事业的。”   张璇璇:“你的意思是男的就能够平衡好这些咯?”   陆远来:“我们男人是要干大事的,你不懂,做家务带孩子这些事情都太简单,不适合我们。”   张璇璇:“那你干了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陆远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面上逐渐阴郁起来:“女生还是不要太强势得好。我说的话可能你不爱听,我觉得你当前的任务不是挣钱,而应该是给自己找个老公,毕竟也老大不小了,有时间多学学做菜,能做出四菜一汤,温柔贤惠男人才喜欢。”   张璇璇嘴角勾着笑:“我也说句可能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你当前的任务是去去油减减肥,我们女生其实也是要面子的,油腻有爹味又肥胖的男生,带出去也很丢人的。” 第37章 编制为大(涉及催婚,可跳过)   【还好姐姐长了嘴, 不然我要憋死了。】   【会说就多说点。】   【这人怎么活着长这么大的啊。】   【冲啊,放上料酒和花椒,多兑水, 开大火力!高压阀给我扣上!】   陆远来的脸如同染缸里的布,五颜六色地黑了。   “我跟潘姨说过我只想接触零零年左右的小姑娘, 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我原本是不想见的, 是潘姨求着我, 我又听说你是独生女才过来。我说句实话,就你这个身高这学历,没几个男的愿意要你。”   陆远来一脸轻视,就快把你别不识抬举说出口。   张璇璇呵呵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学设计的都有些颜控, 潘姨说你一表人才我才赏脸过来瞧瞧, 哪晓得跟个伙夫一样。你也别说我年纪大,你比我还大两岁呢?还图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别给人吓着。”   陆远来:“我劝你看清楚形势,现在急着相亲的基本上都是女孩子,你应该比我急才对, 你过了三十就黄了, 我们男的过了四十还香着呢。”   张璇璇也不饶他:“是是是, 你这辈子搁哪儿都香,跟盘猪头肉一样稀罕, 下次出门之前把脑子里的水控一控, 别跟个二百五似的,啥也没个啥, 一句了解市场行情,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   陆远来憋红了脸, 半天挣出来一句:“像你这种态度,是嫁不出去的。”   张璇璇:“多稀罕,两条腿搞得跟濒危物种一样,男人要是都像你这样,那单身是荣耀,你懂吗?”   陆远来:“我是放下身段才来跟你相亲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张璇璇:“劝你别将就,把自己料理好得了,姐要你管。”   俩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严阿姨在旁边捂着脸唉声叹气,跟网友小声嘀咕:“我就说不该让她读研,本来个子就高,又是个研究生,你说这怎么找对象啊,到哪儿都被人嫌弃。”   【阿姨你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女儿条件多好啊,女神身高又有学历,有才华还能挣钱,孝顺又有爱心,简直就是我想象中的自己。】   【从小到大鸡娃让我们优秀,找对象的时候又都成了累赘,是男生普遍不争气的原因吗?】   【男人的自信得靠PUA女性得来,如果是这样,结婚有什么好。】   【都给你买车了,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二百五。】   【为什么妈妈都觉得女儿嫁不出去,又觉得儿子谁都配不上。】   严阿姨继续数落:“就这,嘴还不饶人,好不容易相一次亲,还非得把人气跑。”   【阿姨你涉嫌哄抬猪价。】   【姐妹怼得多好啊,一点儿也没吃亏,加油。】   【这里不允许随地大小爹!】   严阿姨:“我最后悔让她读了这么多书,脑袋都读坏了,越来越不听话。”   【那叫有主见,我的人生我做主。】   【社会能发展时代能进步,就是因为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伤心。】   【女孩子剩下可能是因为太优秀,男孩子优秀真的不会被剩下,唉!】   严阿姨也看不清弹幕,就对着屏幕驴唇不对马嘴跟观众聊了半天。不一会儿那边不欢而散,严阿姨立刻冲上去,对着璇璇就是一通指责:“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张璇璇:“我这不发挥得挺好么?你看看潘姨给我介绍的一表人才一米八,就这还让我珍惜?”   严阿姨:“那也是个有正经工作的啊!”   张璇璇:“咋我的工作不正经是吧?怎么就低人一头了!”   严阿姨:“你得认清楚现实,我跟你讲,相亲你得猫着,要谦虚,要扬长避短,不能把男的给比下去,搁谁谁受得了啊?”   张璇璇:“怎么着就受不了了,你的意思是,是个男的我就得捧着,就因为他们本事不大嘴贱爱给人当爹还脆弱?”   严阿姨:“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清呢?你让大师说说你。”   严阿姨找罗泽撑腰来了。   罗泽生着病,吃瓜吃得有点犯困,突然被人点名,有点不适应,他寻思,严阿姨这么理直气壮让他帮忙,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刷了个摩天轮?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总不好把她得罪了。   “嗯……”罗泽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说辞:“这位陆先生所说,最起码有一点是不实的,他并没有编制。”   严阿姨大惊:“什么!没有编制?”   罗泽:“是的,银行没有编制这一说,都是合同工,他是可以享受事业编制的待遇,但是没有事业编这个身份。”   这不是算来的,是听说来的。   “……”严阿姨有些愤怒了:“潘姐说话怎么这么大水份。”   罗泽:“潘阿姨也不了解银行的具体情况,陆先生可能故意混淆了这些概念。”   “这小王八蛋。”严阿姨气急败坏,转向张璇璇:“妈早就看出来这小伙儿不实诚,璇璇,千万不能再跟他联系了。”   张璇璇都整无语了。   弹幕也服了。   【阿姨他还有一堆缺点呢怎么不说,他身高也是虚的,他还隐瞒了体重。】   【他跟英俊都不挨着。】   【他还不懂礼貌。】   【他有编制也配不上璇璇,阿姨你看清楚。】   【我替广大男同胞说一句,这是个极品,不是所有男的都这么爹。】   【璇儿姐选我啊选我啊,可奶可狼一枚。】   严阿姨叹息了一阵,又鼓起勇气:“咱别灰心,你潘姨还给你物色了一个,马上也该到了,待会儿见面你就别说话,我帮你说,千万别提你给我买什么车,也别提什么猫狗,就看我眼色行事。”   “你还能做得了我的主?”张璇璇不屑地看着她妈:“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严阿姨便从璇璇对面坐到她身边,手机扣着放,镜头对着天花板,偶尔照见路过的客人。没一会儿,相亲对象来了,居然也是两个人——妈妈领着儿子来了。   四人寒暄着入座,便进入话题。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胡,这是我儿子余子琛。”对面胡阿姨道。   “呀,精神小伙儿啊。”严阿姨称赞道:“我姓严,这是我女儿张璇璇。”   胡阿姨:“啊,这么水灵的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璇璇刚要说话,严阿姨便替她道:“27周岁刚满。”   ……   严格算起来也没毛病,姜还是老的辣,孙璇璇默默想。   胡阿姨:“是这样,我先说说我们家子琛,我们家子琛26岁,硕士毕业,现在在体制内工作,平时工作认真,人缘也好,就是性子有些腼腆,生活的圈子也窄,身边女孩子少,所以终身大事还是得我们家长给操心,我们家虽然就这一根独苗,但也没惯着,摔摔打打习惯了,是个皮实的。”   严阿姨:“我们家闺女也是硕士,是学设计的,虽没编制,但有本事在,收入也稳定,平时就爱宅在家里搞设计,性格比较慢热,前些年太操心工作,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我跟他爸寻思这不成,就催她出来见见人,正巧今天我也闲着,就跟她一起过来,好给她把把关壮壮胆,孩子傻乎乎的,天真着呢。”   胡阿姨:“您太谦虚了,你女儿一看就激灵,女孩子学设计多好,难怪看起来这么有气质。”   严阿姨:“唉,啥气质不气质的,都是没被社会给捶打过,哪里像咱们呐。”   胡阿姨:“咱们那个年代,最有气质的就是买个的确良衬衫,烫个大波浪,哈哈哈。”   严阿姨:“就是就是,再扎一红头巾,周围人都羡慕着呢。”   胡阿姨:“哈哈哈。”   两位阿姨聊地热火朝天,一会儿就扯远了,哪里像是第一次见面,旁边正式相亲的本尊眼观鼻鼻观心,尴尬到脚指头抠出俩迪士尼来。   严阿姨:“话说回来,我女儿比你儿子大一岁,你儿子不介意吧。”   徐子琛没打算张口,胡阿姨道:“嗨,我和他爸都开明,我觉得只要是同龄人就没有问题,关键还是要看两个孩子合不合得来,一辈子柴米油盐有的磨合,跟这些比起来那三百来天算个啥。”   严阿姨:“说的是,实在是孩子不愿意操心,才耽误这么久,我跟他爸也是愁啊。”   胡阿姨:“哪个家长不愁孩子。”   严阿姨:“子琛单位在哪个地方?”   徐子琛依旧没打算说话,他妈妈理所当然替他道:“他呀,在市劳保局上班,东区那边,也在附近买了房,平时离单位近,步行上下班五分钟就到。”   严阿姨:“是付了全款啊,还是按揭啊?”   胡阿姨:“我跟他爸付的首付,孩子自己公积金还着,我和他爸平时住在老家县城,也都有退休金,姑娘嫁到我们家,只需要陪嫁一辆车就行,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彩礼惜得给,也听小潘说过你们家是敞亮的,不会做出什么漫天要价的事。”   严阿姨:“那哪儿能啊,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咱们这边儿没那些不良风俗,做不出那种没出息的事。”   胡阿姨:“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家都相互体谅,也都是为了孩子好,咱么说这么多也都是余的,关键还得看两个孩子对不对眼。”   胡阿姨转头对徐子琛道:“子琛,你也得主动点,快,加一下璇璇的微信。”   严阿姨也催促自己女儿:“以后好好熟悉熟悉。”   徐子琛对张璇璇笑了笑,张璇璇也礼貌回应,两人加了微信。   【我擦,阿姨这速度绝了,房、车、彩礼都打听差不多了。】   【先把这些事情谈好也成,总好过感情谈好了,最后彩礼谈崩了。】   【又不是订婚,两人谈崩了也没什么损失。】   【但也太草率了吧,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啊,都没看到脸。】   【不过这男的怎么没说话?】 第38章 灯下蹦迪   徐子琛和张璇璇加了微信, 两位阿姨各自嘱咐自家孩子以后多接触,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这次简短的相亲便结束了。胡阿姨带着徐子琛离开, 张璇璇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联系人发呆。   严阿姨像个打了猎物回巢的兽族首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相亲你要聊重点, 彩礼、陪嫁、车、房这才是紧要的, 搁你尽聊些没用的。”   张璇璇:“这也分人吧, 刚刚那魏远来你要跟他聊车房彩礼那才是脑袋进水,他绝对告诉你爷们金贵着呢你要倒贴,多恶心。”   严阿姨:“我觉得这个就挺不错,模样平平,但配你足够了。”   张璇璇听着都要气死了:“怎么就看出人不错来着, 他刚刚一句话都没说, 全程看他妈脸色,没准就是个妈宝男。”   严阿姨:“你不也没怎么说话。”   “我……”张璇璇瞪着她妈。   严阿姨:“咱们先把大事给敲定了, 你俩再慢慢了解,结婚也不是光嫁一个男的,而是跟一大家子人磨合, 我觉得这家人就挺通情达理, 聊什么都大大方方的, 谈彩礼也不墨迹,不像有些男方, 跟吃了大亏一样。”   张璇璇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憋屈感, 偏偏还无法反驳。   严阿姨突然一拍脑袋:“哎哟,忘记问人生辰八字了, 还不知道合不合。”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在占用直播间的时间:“大师,能不能给算一下, 璇璇跟那个余子琛八字合不合?”   罗泽在这家人出现以后就不再犯困了,挺直腰杆听了半晌,一言不发。   要不要当这个坏人呢?他在想。   当然要了,麻雀虽小也是肉啊,就冲着能拉张璇璇一把,这天机是非泄露不可了。   “不合。”他给出了答案。   “啊?”严阿姨呆住了:“为什么啊?”   罗泽:“阿姨你想听真话吗?”   严阿姨眨了几下眼:“还是听听吧。”   旁边张璇璇也好奇地凑过来。   罗泽:“这个余子琛他,结过婚。”   严阿姨:“???什么!”   弹幕:【!!!】   【千挑万选,阿姨给挑了个二婚的。】   【这个有编制,还不如上一个。】   【怪不得爽快,原来在这儿等着。】   罗泽解释:“余子琛在老家曾有个谈了五年的前任,两人是高中同学,办过酒席,但没有扯证,胡阿姨嫌弃女方家境普通,故意提出不给彩礼,女方为了感情也就答应了,胡阿姨便觉得对方是白送上门的,各种轻视刁难,并扬言:我儿子就算离婚,也照样能娶一黄花闺女。”   严阿姨:“……”   罗泽:“他们最终分开的导火索,是宋子琛考上了编制,听信了胡阿姨的怂恿,想找一个经济条件更好的,于是冷暴力分手,最后女方打掉了三个月大的孩子,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严阿姨:“!!!”   【不要彩礼都能结婚,这女孩子得多爱啊,最后又得多伤心。】   【还出过人命啊。】   【上岸第一步,先斩意中人。】   【花一份彩礼钱娶了俩姑娘,难怪胡阿姨这么爽快。】   【她不亏心么?】   张璇璇终于扳回了一程:“绝世渣男啊这。幸亏今天找大师问问,不然我就要成那倒霉的黄花闺女了。”   严阿姨怒火中烧:“怎么是这样的混小子,璇璇,快把他微信给我删了。”   张璇璇挤兑她妈:“咦,今天这两个你怎么都没看上,莫不是太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了。”   严阿姨捶了她两下:“死孩子,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咱别泄气,我还约了几个。”   “你来这里刷礼物算命,又不是买了月票,咱不带这样浪费人时间的啊。”   张璇璇赶紧打住,对着镜头说了声抱歉,两人吵吵闹闹下线了,接着又刷了一个直升飞机作为谢礼。   【难为潘姨,一个个把你们搜罗来。】   【肯定是有血海深仇,不然不会这样坑人。】   【你们误会潘姨了,我相亲那会儿,遇到的妖魔鬼怪也差不离。】   【我亲戚给我介绍过一个小学毕业的,让我抓住了。】   【还听说过给人介绍劳改犯的,媒人说以前杀了人,现在学好了不杀了。】   【话说我妈也觉得我眼高手低,结果跟我一起去相亲,回来亲自监督我一个个删,哈哈。】   ……   罗泽在弹幕的讨论声中,抽了第二卦。   抽中第二卦的人叫做风雨如晦,是个面堂黝黑身体瘦削的年轻男子,穿着某外卖平台蓝色外衫,带着安全帽,满面憔悴,一看就是倒了霉。   风雨如晦跟大家打招呼:“大师您好,我姓左,是一名外卖骑手。”   罗泽:“你好,请问你有什么诉求?”   罗泽说完想到什么,突然把嘴一抿,他明明是个算命的,怎么自动带入王八角色了。   外卖小哥礼貌地笑了两下,接着又苦着脸:“我是个送外卖的,最近老是有些离奇的经历,想让大师帮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泽看见他额头的晦暗,已经明白了三分:“你说说看。”   小哥低了一下头,将这几日的辛酸娓娓道来。   “我平时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的,虽然幸苦但能挣钱,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可是最近我接连送餐迟到,被投诉了好几次,扣钱还是小事,关键是……我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罗泽:“怎么会迟到呢?”   小哥:“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迷路。譬如说星期三那天上午,我骑着电动车到三里屯送餐,明明也知道手机定位的目的地,可我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出南京路那片儿,最后我实在找不到地方,就跟客户赔礼道歉,最后被平台罚了钱。回来看路线图,我在南京路和滨江北路绕着商业街不停兜圈子,兜了一个下午,车都跑没电了,最后只能推车回去。”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结果竟然只是开始,那天傍晚送完最后一单,想回家歇息,路过南京路,然后……然后就什么都记不住了。第二天是被一个女的叫醒的,她问我为什么睡在他们家门口,还问我昨晚是不是敲了她家的门。”   【额,你这不清醒的时间是干了什么啊。】   【代入那位女士,好恐怖。】   【哥们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有啊,我指天发誓,我滴酒不沾的。”   外卖小哥委屈地立起三个手指。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罗泽安慰他道:“接着呢?”   “我当时也解释不清楚,那女的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变态一样。”小哥委屈巴巴:“第二天我感觉特别疲惫,但还是继续工作,白天还挺正常,晚上回家时,又是走到南京路,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醒过来时,感觉自己抱着个热乎乎的东西,睁开眼一瞧,一只狗正在舔我的脸。”   【噗~】   【什么什么?】   外卖小哥讲到这里,都快哭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前一天早上那个女的又走了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偷她家的狗。”   【哥们,你这是……梦游了?】   【你肯定不是偷狗的,偷狗的早跑了,不会抱着睡一夜,但变态会。】   小哥:“我说我没有偷狗没有偷狗,可那个女的死活不信,最后她打电话报警,警察调监控一看,那狗是自己跑到我跟前来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抱住它又亲又逗,抓住那狗的前爪,跟它在路灯下跳迪斯科,跳了一整夜。”   罗泽:“……”   弹幕:【……】   【对不住了兄弟,我想笑,哇哈哈哈……】   【我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想的。】   【难道没有人心疼狗狗么,狗狗招惹了谁?】   【迪斯科?小哥你好复古哦。】   外卖小哥暴躁回应:“我不会跳迪斯科,也不喜欢狗!你们都不知道那只狗是怎么非礼我的,我回家洗澡,脸搓了八遍都觉得没洗干净。”   【大兄弟,我都心疼你了。】   【想象一下在浴缸里坐着的小兄弟,边搓变哭泣:我脏了……】   罗泽忍着笑:“然后呢?”   外卖小哥:“然后,然后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就请假回家休息了一天,结果到了傍晚,我下楼买吃的,走着走着,又走到南京路,这一回我有意识,就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结果眼前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我迷迷糊糊跟着她,她就跑,我就追,我边跑边喊,她边跑边哭。”   【不会……还是那个女的吧。】   “是……”外卖小哥骚眉搭脸:“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后来路人报警,我被带到派出所,警察又调监控,发现我还喊对了她的名字……”   【哇塞,半夜敲人家门,偷人家狗,还追着人跑,任谁都会觉得你是变态的。】   【梦游梦到这个地步,哥们,听我一句劝,咱换个星球生存吧。】   【你是不是内心深处看上人家了,但又不肯承认呢?】   “不是的,我真的不认识这女的。”外卖小哥欲哭无泪:“警察结合前两日的监控,发现我走路姿势和行为都很怪异,很像是梦游,最后我跟那女的道歉,写了保证书,才放我出来。”   “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害怕一个不注意,又往南京路那边跑。”   “大师,我真的是在梦游吗?”   罗泽摇了摇头:“不是,你是被鬼附身了。”   “啊?”小哥咂舌:“那那那,不会还是个色鬼吧。”   “……”   “倒也不至于。”罗泽回他。   【那就是个酒鬼。】   【应该是个闲鬼?谁会对着狗亲,还路灯下蹦迪。】   罗泽问:“这三天,你有没有做过某件相同的事,或者去过同一个地方,是以前没去过的。”   外卖小哥想了想,终于想起另一件奇怪的事:“除了去南京路遇见那个女的……三天前小区门口修路,只能从东边小门走,一连三天,我在那条路上摔了三次跟头。” 第39章 i人e鬼   外卖小哥把裤子撸到膝盖:“波棱盖都卡秃噜皮了, 也不晓得是倒了什么霉。”   罗泽:“三次都是在同一位置摔的?”   “嗯。”小哥:“都是在快到桥边的那个位置,前两次骑车还好说,最后一次我走路过去, 平地也能摔。”小哥小心翼翼问罗泽:“是鬼绊的?”   罗泽点头。   “为什么啊?”小哥想了半天没有想通自己怎么会得罪一只鬼。   罗泽:“你没有得罪他,你只是有点倒霉。”   小哥眉心一皱:“怎么讲?”   “你跟这只鬼,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 也就是性别年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所以他很容易就能附着在你身上?”   “……”   【……】   【这倒霉孩子。】   【这倒霉鬼。】   罗泽:“但你也别害怕,这不是一只恶鬼,就是有点闲得无聊。”   小哥:“闲得无聊去骚扰女同志?”   罗泽:“那是他生前的女朋友。”   “哦。”小哥恍然大悟,嘴巴张成圆圈。   罗泽:“他想见他女朋友,但又离不开小区东门那片地儿, 恰巧发现附在你身上能满城跑, 就借你的躯壳去找她,所以你总是在南京路那边打转, 星期三他敲了他女朋友的门,又怕吓着她,就在门口守了一夜, 那只狗也是他生前养的, 认出了他, 他就抱着狗撒欢了一夜。”   小哥:“……原来是这样啊。”   罗泽:“这只鬼徘徊在阳间也是有原因的,他有很多心愿未了, 他之前因为打游戏的事跟女朋友吵架, 女朋友哭得很伤心,他也很后悔, 就想着晚上回来的时候买个蛋糕哄哄她,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去。”   小哥叹了一口:“也是个可怜人。”   罗泽:“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有两个:第一, 你去摔跟头的地方,给烧点纸点个香,找那只鬼聊聊,问问他有什么心愿未了,达成心愿他没准就去投胎了。”   “我选择第二。”小哥毫不犹豫,谁要跟鬼说话。   “那就第二个办法,把身体再借给鬼用一次,让他自己完成心愿。”   “啊?”小哥双手捂住胸口:“我还要去骚扰那女的?警察会把我抓起来的。我求求你了大师,就不能直接把鬼收了?我真的不想三进派出所了。”   “不是我不帮你,我离你三百里地。”罗泽解释道:“而且他这么容易附身于你,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在你身上?”   “???”小哥环顾四周,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大师,你是说……”   罗泽点头。   镜头里的小哥正蒙圈,突然浑身一哆嗦,畏缩的神情消失,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明亮起来,他弯着嘴角,像是打了八倍鸡血:“我想跟你聊聊。”   刚说完这句话,小哥眼皮一跳,双目放空,惊恐地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   转瞬他又切换成一副开朗大男孩的模样,自问自答:“是我呀,我叫阿祖。”   小哥:“……”   弹幕【???】   【我这是见鬼了?】   【是的,别眨眼,我也看见了。】   【大家注意措辞,他在跟他的良心对话。】   【对对对,请主动维护好直播间秩序。】   【良心有话要说。】   于是小哥在倒霉脸和精神小伙儿中间来回切换。   阿祖:“我有旅行社会员打折卡,账号密码都给你。”   小哥:“我不旅游,我是死宅。”   阿祖:“我有好多虚拟货币,你可以继承。”   小哥:“贫贱不能移,谁不稀罕你那几个臭钱,快从我身上下来!”   阿祖:“我有王者荣耀全英雄全皮肤全装备满级账号。”   小哥:“成交!你可不能反悔。”   【……】   【这么快拿下,说好的平贱不能移呢?】   【真是拿捏住了宅男的喜好啊。】   罗泽对屏幕中表情乱飞的阿祖道:“你最多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南京路完成你未完成的心愿,但前提条件是不能给原主造成麻烦。”   阿祖看着罗泽,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好奇:“你是……算命的?能不能帮我算算?”   罗泽:“你的命已成定局,没什么可算的。”   阿祖垂了一下眼,似乎有难解的心事:“我……想确认一下我是怎么死的。”   罗泽同情地看着他:“如你所想。”   被附身的年轻人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将嘴唇咬得发白。然而他没能难过太长时间,就又变回丧眉耷脸的倒霉模样:“诶……你到底什么心愿啊?”   “呜呼~我要攀登珠穆朗玛峰。”   “纳尼?你不要乱来啊!”   “骗你是鬼!”   “……”小哥:“就不该接你的话。”   阿祖又欢脱起来,仿佛刚刚快要碎掉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当场对着屏幕跳了段霹雳舞,把手机挂脖子上蹦蹦跶跶出门了。   南京路并不远,不一会儿,两人……一人骑车来到星期三小哥躺着睡觉的门店前,他胸前摇摇晃晃的后置镜头照见门店的模样,是个小清新装潢的美甲店,分上下两层,楼上可以住人或堆放货物,楼下是店铺,店门开着,隔着落地窗能看见里头忙碌的店主和客人。   阿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转去旁边买了块蛋糕,当然是倒霉小哥付的钱,他提着盒子推门进去,像个最正经的外卖小哥:“您的外卖到了。”   店主是个时尚辣妹,头发挑染成粉红色,她正忙着给客人指甲上贴钻,想都没想,更没有抬头看一眼这冤家。   “嗯,放门口椅子上,谢谢。”   阿祖把蛋糕放在椅子上,恋恋不舍看着店主,又撸了把屁颠屁颠跑来的狗,转身出门。   “就这……”外卖小哥感觉游戏账号得来得太轻松了些。   “不然呢?我死都死了。”   “还以为你要跟她说一些肉麻的话呢。”   “我马上就要离开,那只会让她再伤心一次。”   阿祖的声音有些落寞:“以前我觉得打游戏是顶顶重要的事,天天跟阿珍吵架,可我死了以后才发现,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游戏账号,却总是惦记着那一块蛋糕。其实阿珍真的很好哄,我拿那么些钱那么多时间去氪金游戏,她只要一块蛋糕就已经很开心了,是我一直仗着她在包容我。”   【流泪了,浪子回头已无路。】   【人鬼情未了,天啊为什么要拆散他们。】   【信女愿意用所有多余的肥肉,换他们永远在一起。】   【大师有没有办法让他还阳啊。】   “……”   罗泽:你说要是地府对不上账,阎王会不会来阳间抽我。   罗泽:“你放心,阿珍她虽然难过,但还是会好好过下去,她这辈子情路坎坷,但财路通顺,也是个多福多寿的命,她将来会挣很多钱,会买辆房车,漂漂亮亮去你曾经与她约定的每一个地方打卡拍照。”   小哥感觉眼眶酸酸胀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感动得要掉眼泪,还是鬼在哭。   “哥们,别难过,我请你喝冰沙?”   小哥的脚往旁边奶茶店走,走了三步又原路倒退回来,脸依然对着玻璃窗,目不转睛。   “不用了,我不渴。”   “是我渴了。”小哥驱使着身体艰难向前迈步。   一人一鬼正争夺身体的主动权,突然看见落地窗里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那男的一身嘻哈穿搭,头发同样漂染了一撮粉毛,瘦得跟个猴儿一样。   他一出现,阿祖和小哥都不争了,静静看着那瘦猴跟店主说了几句话,而后晃晃悠悠走出来,进了旁边一个手机连锁店。   小哥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一个没留神,手里就多了把电动车大锁,转眼已经冲到连锁店门口。   小哥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干啥,赶紧用左手握住右手:“哎呀……你你你死都死了,也不能让人守一辈子寡啊是不,人姑娘也是大好的青春啊。”   还好他是左撇子,左手力气大一些,愣是把大锁给掰下来。   阿祖愤然指着那消失的背影:“那是我兄弟!”   小哥唏嘘地顺了顺自己胸口:“消消气,消消气,我知道知道,这搁谁都受不了,朋友妻不可欺,这什么人啊这!趁人之危啊他!”   阿祖艰难地操纵着四肢,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花,就跟个刚进化的丧尸一样。   “是他杀了我!”   小哥:“!!!”   弹幕:【!!!】   【天呐,杀了人再夺人妻?】   【这孙子!】   【可你现在用的是外卖小哥的身份,你要是做了什么冲动的事,小哥就得替你坐牢,冷静一下。】   【万事找大师,有大师在呢,大师,快诅咒他不得好死!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怎么说得我跟个乌鸦嘴似的,罗泽戳了戳太阳穴。   外卖小哥儿也想起大师来,使出浑身解数把手机举起来,他表情怪异,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模具里,想要挣脱出来:“大师啊,快想想办法啊!我这儿快顶不住了。”   罗泽冷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小哥身体突然就听使唤了,他立正站好,双目赤诚看着屏幕:“什么办法?”   【天啊,大师要放大招了。】   【快快,直播天打雷劈!】   【敬请观看:重生复仇之愤怒的快递小哥儿。】   ***   五分钟后,外卖小哥的身影出现在手机连锁店,连锁店很大,橱窗里琳琅满目都是花里胡哨的手机,各种品牌争奇斗胜,各自霸占着连锁店的一块地盘,灯管灯柱灯箱照得比外头都要亮堂。   “小哥”走到OPPO手机柜台前,举着手机像是在比对信息,他朝柜台里头喊:“请问,哪位是杨玉龙先生。”   柜台里头站出来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店员,说话声音粗狂又响亮:“我就是,有什么事?”   “小哥”:“哦,是这样的,我刚刚接到一个跑腿的工作,我的一位客户让我给杨玉龙先生带句话。”   “哦。”杨玉龙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把脑袋探过来:“你说。”   “小哥”佯装看手机,压低声音道:“这位客户要求匿名,他说他是个黑客,让我告诉你,你和你女朋友合租房卫生间被人安装了隐蔽摄像头,安装摄像头的人叫做孙军,应该是跟你们一起合租的房客。他偷拍了你女朋友洗澡的视频,拷贝到电脑E盘上,打算在暗网转卖呢。”   杨玉龙一听,震惊到浑身发抖,腱子肉都绷起来,杀气腾腾看向大厅角落维修处,里头坐着个染了粉毛的瘦子。   “小哥”立刻拉住他:“别激动,大兄弟,我劝你一句,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证据,要不你回出租屋看看去,最好能找到摄像头和他的电脑,他电脑里都是他偷拍女同事和路人裙底的照片,这种人渣不要放过他。”   杨玉龙原地站了几秒钟,骂了一句脏话,风风火火闯出店铺朝出租房跑去。旁边几个店员听见了这边的对话,惊地目瞪口呆,开始窃窃私语。   “小哥”晃晃悠悠在手机连锁店转了一圈,左看看又看看,大概转悠了十多分钟,最后停留在服务台,服务台里头坐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性,短头发粗框眼镜,很有领导派头,她亲切道:“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们店有各种品牌的手机可供挑选。”   “小哥”灿烂一笑:“你好店长,我不是来买手机的,我有一个黑客朋友托我来告诉你,他黑了你的店员孙军的电脑和手机,发现里头有你手机所有的内容备份,包括你的私人照片和聊天记录,这人不仅偷窥你的隐私,更是趁你不注意窃取商业机密,转卖给商业对手,他的手机密码5841电脑密码‘我不是人’首拼,泄密联系对象是微信里的胡经理。”   一口气说完这些,店长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表情好似吞了两个鸡蛋,“外卖小哥”冲他讳莫如深眨了眨眼:“千真万确,你不是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每次数据都是刚好被压一头,找个机会拿他手机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店长朝维修处看了一眼,杀气凛冽。   正此时,却听门外哐当当一连串响动,不久前回合租屋查看的杨玉龙抱着个东西气势汹汹跑了回来,一直跑到最里头的位置,把坐在维修处的孙军拽着头发揪了出来,哐哐扇了两巴掌。   被打的人瘦得跟刀螂一样,哪里禁得住这两下子,顿时脸肿得老高,可对方气势雄浑,他还手的胆儿都没有,只能嘴里不干不净嗷嗷:“你特么干嘛?你特么疯了你。”   杨玉龙又甩了他两耳光,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摸样的隐形摄像头,又把踹了他的卧室门才拿到手的电脑往桌上一扔:“看看这是什么?敢不敢打开电脑让我看看你在卫生间偷拍了什么?”   孙军看到那个打火机的时候,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知道事情败露,吓得浑身哆嗦:“我没有啊,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哪敢啊。”   杨玉龙看他这模样分明就是心虚,一脚把他踢在地上,旁边店员一看乱了套了,赶忙过来喊店长:“店长店长快过来劝劝啊,这两人打起来了。”   店长临危不乱,走到柜台前,对杨玉龙使眼色:“私人恩怨别在这儿解决,要打去里边儿。”   杨玉龙收到她的暗示,心领神会,提着孙军的衣领直接到里面仓库去,仓库随即传来哐哐撞击声和哀求声。   店长趁机走到维修窗口,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密码,直接调出胡经理的聊天记录翻看起来,越看越是触目惊心。   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又打开电脑输入账号,稍一搜索,便弹出来些不堪入目的图片和视频,身后女店员吓得尖叫了一声,另一个指着屏幕道:“小玲,他偷拍你,店长,还有你的照片。”   店长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啪一声把电脑合上,走进仓库,随手关了门。   没一会儿,里头孙军哭嚎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站在门边的“小哥”默默舒了一口气,趁这个空档出门买了两杯冰饮,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到挨着大门的华为手机柜台前,对着里头目瞪口呆看热闹的小姑娘勾了勾手指头。   小姑娘戴着眼镜,像个狗狗一样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我没点餐。”   “我知道,我请你喝。”   “小哥”对这个呆呆的小店员和和气气笑了一笑:“我听说你喜欢喝这个蜜桃乌龙。”   “听说,听谁说的。”小姑娘问。   “听……”对方迟疑了一下:“嗨,我问你一件事儿,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失踪了,很久没来上班。”   小姑娘神情黯淡点了点头,一点儿不藏着掖着:“是我同事,去年夏天的时候下暴雨,城里很多路都淹了,他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你们没报警?”   小姑娘:“报警了,可那天被洪水卷走的人太多了,无从查起,可能已经被冲到江里了吧。”   她叹了一口气:“那么阳光的一个人,长得又帅气,对我们也豪爽,经常请我们喝冰水,结果说没就没了,她女朋友就在隔壁美甲店,以前俊男靓女出双入对的,羡慕死人了,到现在她女朋友都没有缓过来,提起来还红眼圈呢。”   “小哥”眼神突然变得哀恸,就像是被人踹了心窝子一样。   “她就没有再找个伴儿?”   “没呢,不过听说追她的人挺多的,我们店那个猥琐男天天纠缠她,不仅把头发染得跟她一个颜色,还天天去借厕所,骂都骂不走,你说得多变态。唉,美女的烦恼就是身边苍蝇打都打不完。”   “诶,你问这些干嘛。”小姑娘对人不设防,抽出包装纸中的吸管,扎进饮料杯中,显然已经接纳了他的好意。   “我……”穿着外卖衫的人笑得有点艰辛:“最近有个叫做阿祖的人托梦给我……” 第40章 黑白无常   “阿祖?”小姑娘眼皮一抬。   “对啊, 可能是叫吴彦祖吧啊哈哈……”“外卖小哥”舔着大脸。   “阿祖给我托梦说,他不是被水卷走的,他那天去买彩票, 中了十万奖金,兑奖路上碰见经常一起开黑的哥们儿, 就跟他说了这事儿, 正巧那天暴雨如注, 路面积水很深,他们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路时,那哥们借口帮他拿包,把他推到窨井里去了,水流太急, 他没能出得来。”   小姑娘拿着蜜桃乌龙的动作一整个冻住了, 嘴巴半天没合住,看着外卖小哥一副见鬼的表情。   “你……开玩笑的吧?”   “哪儿能啊, 我认真的。”小哥轻描淡写的样子很像是在胡说八道,听到耳朵里却震耳欲聋:“推阿祖的人拿着阿祖的身份证和彩票券去领奖,结果彩票店说需要本人才能领取, 十万奖金泡了汤, 人还没了, 啧啧啧,死得好冤啊。”   “外卖小哥”摇头为自己唏嘘。   真的见鬼了。   小姑娘眨巴几下眼睛, 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丑陋的世界:“谁把他推下去的?”   “小哥”朝仓库方向若有似无看了一眼:“孙军, 阿祖托梦跟我说,兑奖券和身份证现在还放在他钱包夹层里, 包和其他什么的在他衣柜里,报警让警察一搜就知道了。”   小姑娘表情凝重地看向仓库方向, 又转向外卖小哥,记得他进门先是找了杨玉龙又是跟店长说了些什么,杨玉龙愤怒和店长的反常皆是冲着孙军,有谁在借着他们的手收拾孙军。   诚然孙军是个猥琐的东西,但……这人跟姓孙的有过节?他又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   小姑娘盯着外卖小哥黑黝黝的脸庞:“你是谁?”   “小哥”被他问得一怔:“我……我送外卖的啊,我跟你讲啊,阿祖现在是尸骨未寒,还卡在江山小区东门前那条路的下水管道里呢,他魂魄无着落,便日日给我托梦,搅合得我连工作都快没有了,你快找人给他收个尸吧,也怪可怜的。”   是真的可怜,他愁云惨雾心疼自己。   小姑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跑到维修处,翻出了孙军的钱包,众目睽睽之下在夹层里找到了那张旧旧的彩票和阿祖的身份证,循着上头的信息一查,果然有中奖却无人领取的记录。   再看向柜台时,外卖小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那杯刚喝了一口的蜜桃乌龙。   “怎么了?”身边同事奇怪地问:“这不是阿祖的身份证嘛,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白着脸,睫毛颤了颤:“阿祖,有下落了。”   她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车带孙军走的时候,外卖小哥在对面的奶茶店里看着,孙军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小哥把镜头对准警车,弹幕皆在欢呼。   【大快人心啊。】   【这小瘪三原来做了这么多不可告人的丑事。】   【给大师加鸡腿。】   【可还是感觉不解恨啊。】   罗泽:“大家放心,这个人进去之后,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他做的坏事不止这些,都在他电脑里存着呢。”   【大师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刚刚是小哥即兴,还是阿祖本色演出?】   【阿祖本来长什么样啊,好想看看。】   【听着名字就知道很帅。】   罗泽对阿祖道:“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祖看向门外大树下:“我知道。”   小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两个奇怪的人,一人穿着白衣服佩戴着黑花,一人穿着黑衣服佩戴着白花,两人都带着高高的帽子,穿白衣服那个嘴里咬着个红色的布条,他们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好像在cosplay黑白无常。   俩傻叉。   小哥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阿祖写给他的游戏账号和密码上:“诶,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我可以多帮你完成几个。”   阿祖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俩傻叉,暗幽幽吐了口气:“不用了,我已经知足了。”   刚说完,突然脚踝有点痒,低头一瞧,正有一只八哥犬在脚边噗嗤噗嗤闻他的气味,他把狗抱起来:“旺旺,你怎么又出来了,是来跟我告别是吧。”   他把脸埋在狗脖子上蹭了起来,小哥不答应了,伸出左手想把狗扒拉开,右手却牢牢捁住。   小哥:“诶,狗是吃屎的你知道么,你注意卫生,你别亲他,诶诶,我去你大爷的……”   阿祖连亲了几下:“旺旺才不吃屎呢,对吧,我们旺旺最喜欢吃猫条。”   “阿祖!”身后突然有声音喊道。   阿祖的身影僵在那儿,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直到那个姑娘泪眼朦胧站到他面前:“阿祖,是你吗?”   她泣不成声:“我早就该想到了,在录像里看到你跳迪斯科的时候就该想到了,还有谁会给我买蓝莓慕斯,还有谁知道旺旺爱吃猫条,你是阿祖!”   阿祖目光泫然,看着他的恋人,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已经能穿着高跟鞋暴打跟踪狂了,可是跟他一起挑染的粉色头发还留着,那么多誓言苍白无力,命运轻而易举将他带走,却留下另一人逆着时间的洪流为他等待着。   “我就知道你没死,我一直在等你……”那姑娘喜极而泣,扑上去捧住他陌生的脸。   “可是你,怎么长丑了。”   小哥:我尼玛……   阿祖苦笑了一下,太多话哽在喉头,可黑白无常已经站到跟前,他心如刀割。   他只来得及伸手抚上她的发:“阿……”   冷风过境,外卖小哥浑身一抖,看着面前娇软的小美女,以及两个挨着他站着的cosplay玩家,四个人围着狗挤成一个圆圈,那俩小伙脸色惨白,睁着血红的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和小美女,场面别提有多尴尬。   他顿时来气了:“诶,我说你们这俩没见识的,没见过人家两口子谈恋爱啊,搁这儿裹什么乱啊。”   “嗯?”阿珍疑惑地向空荡荡的两边看了看:“你在说什么?”   小哥顿时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捂住嘴,可阿祖呢?阿祖呢?他浑身上下摸了起来。   “阿祖,你怎么了?”阿珍感觉他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恨不得每一个口袋翻过来。   “我……”小哥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黑无常身边多了个人,那人被一把铁链锁住,锁链的一头牵在黑无常手中。   拘魂锁?黑白无常!他终于反应过来,目光转向阿祖。   “真特么帅啊。”他发出望尘莫及的赞叹,可他看到阿祖望穿秋水的目光……   立刻指着黑无常的鼻子骂道:“我靠无情啊,你再让他们俩多说一句话怎么了?”   黑无常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能看见自己,翻了个白眼,扯了一下锁链便要将人拉走。   “你等等,等等黑大哥。”   小哥叫住他们,看着这对苦命鸳鸯阴阳两隔心有不忍。   “阿祖,你在说什么?”阿珍奇怪地问。   “姑娘,我不是阿祖。”小哥尴尬地抓耳挠腮:“你的阿祖在这里呢。”   他指着墙角一片空地:“你快跟他告个别吧,阿祖这回是真的要走了,他没能亲自跟你说再见,挺遗憾的。”   “什么?”阿珍不可置信,向着空地走了两步,一直走到阿祖面前,两个人隔空相望触不可及。   哎,罗泽也是遗憾不已,可他判官也管不了无常殿的事,只能喊道:“阿珍姑娘。”   小哥赶紧把手机递到阿珍面前,罗泽道:“下个星期中元节,鬼门大开,阿祖还会再回来,那天你再来找这个外卖小哥左先生,一起给阿祖烧点纸,点一束香,这位左先生能帮你跟阿祖再见一面,让他好好跟你告别。”   外卖小哥彻底成了他俩的cp粉,连忙点头:“姑娘你别哭,这位是能看见阴阳两界的玄学大师,他说阿祖还会回来,阿祖就一定会再回来,大不了我豁出去了,你们想干嘛就干嘛。”   这一卦终于结束。   直播间的观众都泪目不已,恨不得自己变成喜鹊,顶着脑袋被踩秃的风险让这对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把中元节当七夕过。   罗泽看外头天色已晚,给自己续了杯咖啡,赶紧抽取第三挂。   第三挂,抽中的人叫做横塘钉子户,这人豪横,上线便刷了三个摩天轮。   上线一瞧,是一个很干练的大姐,化着得体的妆,戴着不菲的首饰。   眼尖的网友一下便看出了名堂。   【这人哪儿见过?】   【横塘,不是拍戏的那个影视城吗?钉子户,难不成姐姐是个演员?】   【不是演员,是制片人,制片人红姐。】   【就是那个靠着《天香国色》一飞冲天赚得盆满钵满的大资本家?】   【她不是在筹拍姊妹剧《暗香蝶影》吗?听说是s+大制作,当红男星白崇明搭玉女掌门袁若安,还有小鲜肉芦小骏演男二。】   【不是筹拍,已经开机了,路透照满天飞了。】   【制片人怎么会来这里算命?难道是剧组出了事。】   【不倒霉谁来这儿啊,你看红姐眼圈都黑了。】   红姐爽快回应网友:“啊,叫你们看出来了,我是红姐,闵桂红,最近有点事搞不明白,想请大师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罗泽:“请讲。”   红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正在拍摄一部新剧,也就是《暗香蝶影》,开机前一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最好延迟开机,否则会有坏事发生。我以为是谁在恶作剧,就没在意,结果开机之后,陆续发生了一些严重的状况,不得不中断拍摄三次,可你也知道,剧组人多开销大,真的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耽搁,所以过来请大师给算算,这到底怎么回事。”   罗泽略微一算,却算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凡因果皆有迹可寻,捕捉不到便说明有方外之物参合进来,这个人冥冥中与罗泽有着些许瓜葛,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毕长淮?   罗泽往B6看了一眼,四楼没开灯,毕长淮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第41章 犯了太岁   【这事我听说了, 说暗香剧组说是开机那天犯太岁,制片人不信,结果搞得骑虎难下。】   【我听说是闹鬼什么的。】   【好像网上白崇明的粉丝在传, 说白崇明两个月去了三次医院。】   【芦小骏的私生在网上爆料,说芦小骏胳膊摔骨裂了。】   【剧组压着消息不让外传呢。】   【这么严重, 可我昨天好像还看见芦小骏的路透照来着。】   红姐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解释道:“我们开机的第一天, 为了提升整个剧组的凝聚力,一般都会安排一些重头戏,所以当天拍的是大婚的那场戏,大婚场景帷幔比较多,现场布置的有蜡烛什么的把帷幔点着了, 幸亏用的木材是防火木, 没有烧到房顶,也没有人员受伤。”   【红姐你这是用的什么春秋笔法, 我们明仔当天就住院了,你怎么不说。】   【可怜的仔,怎么混成顶流了, 还要吃这么多苦。】   【就是你们安全措施不到位!】   【你们要给我们明明一个交待。】   因制片人到来, 直播间涌来大量围观者, 人数登时涨到二十万,其中便包括白崇明和芦小骏的粉丝。   红姐:“这件事确实我们该检讨, 但去医院是因为当天现场很多人都吸进了烟雾, 保险起见,剧组为所有人在场的人安排了身体检查。”   【这还差不多。】   【明仔没事就好。】   红姐把粉丝糊弄过去, 罗泽却知道这句话是不实的,其他人的确是为了身体检查, 但这个白崇明可的的确确是被熏晕了过去,拍摄现场毒烟漫天,其他人都跑了出去,只有身着大婚喜服的男女主一身累赘,又要从最里头往出跑,没到一半就熏晕了,一直等到火扑灭才把两人背出去,女主袁若安还好,白崇明昏迷了半小时才醒来,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没有太大影响,他为人敬业,并不拿架子,随后也就正常开工了。   还好当天在棚里拍摄,没有被外人拍到,红姐怕被网暴,便把关键信息隐瞒。   罗泽:“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红姐唉声叹气:“开机第一天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怕影响士气,还好我们主创人员定海神针一样坚守在岗位,军心逐渐稳定下来,一切慢慢步入正轨,我们对现场安保工作做了细致的检查,确定万无一失,可第二个星期,意外又发生了。”   “那天需要拍骑马的戏,男女主有大量对白,切的都是近景,远景原本摆拍几个镜头就行了,可若安的马突然失控,狂奔起来,把若安甩在地上,我们急忙送若安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她有轻微脑震荡。”   【袁若安?就是那个资本玩家,喜欢玩儿空降的那个。】   【资本捧起来的人,据说是某位大佬的女朋友,听说可是挤走了当红影后抢来的资源,不然凭她怎么搭得了我能明仔。】   【也或许是因为她长得茶,正好搭这个绿茶角色。】   大家都排斥资本咖,坦白袁若安受伤不怕被骂,更能给她拉些同情分,因此红姐也就大大方方道歉:“真的很抱歉给若安造成了的伤害。”   【你还是给他金主道歉吧,小心撤资哟。】   【在剧组里动物和孩子是最难控制的,马儿失控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你们。】   【真替她悲哀,都受伤了,直播间竟然没有一个同情她的。】   【大型双标现场啊。】   【弱弱说一句,我是安安的粉丝,她也就长得婊里婊气,其实是个二哈,大家不要误会她。】   【楼上是袁若安本人吧。】   红姐:“若安坠马后,在医院修养了两个星期,我们只能把她的戏延后,赶着拍其他部分,可是这一周,又又又出事儿了。”   红姐痛心疾首。   【也该轮到芦小骏了。】   【楼上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也该,我们骏骏怎么惹你了。】   【我说的是事实嘛,站姐的高糊视频不都流传出来了,白崇明和芦小骏拍打戏的时候威亚断裂,白崇明直接拿芦小骏当垫背,芦小骏痛苦的声音所有人都听见了。】   【所以白崇明是这样三进医院啊,第一次自己检查身体,第二次问候袁若安,第三次给芦小骏道歉去。】   红姐知道这个消息是捂不住的,他们拍摄原本是保密的,可奈何站姐神通广大,藏在树上都能拍到,而且芦小骏为了不耽误进度,休息了三天,胳膊打了石膏照样拍戏,风言风语传出去走了样,变成芦小骏新人被霸凌,这件事昨天晚上就已经在网上发酵过一次了。   红姐不得不再次道歉:“是我们的错,安全检查一遍又一遍,没想到威亚还是断了。”   【道歉也是白崇明出来道歉,是白崇明砸了我们小骏。】   【明仔也不是故意的,不都说了是威亚断裂嘛。】   【是白崇明砸到芦小骏身上,我们小骏才会受伤的。】   【明仔也道过歉了啊。】   【我们粉丝没有听见。】   【剧组这么不负责任,小骏都骨裂了,为什么还在拍戏?这么赶进度,置演员健康于不顾吗?】   一到这种时候,少不得两家粉丝互相撕扯,红姐看着这汹涌的弹幕,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她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来直播间:“大师能不能给算算,我们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真的事我们开机的日子不对,犯了太岁?”   罗泽却犯了难,这件事好像有些复杂,他决定再看看。   “我刚刚听到你的讲述,目前觉得是有问题的,具体是什么问题,还得让我见一下当事人,方便吗”   红姐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跟身后工作人员商议,回来道:“若安还在医院,小骏正在外面拍夜戏,目前只有崇明有空闲,但不知他愿不愿意过来,大家都知道,崇明是个戏痴,他本人挺内向的。”   罗泽:“没关系,我只通过镜头远远看一眼也行。”   【大师你不会是以权谋私吧,什么叫远远看一眼,搞这么卑微。】   【我们这些小粉丝也就这点小心思。】   罗泽也不解释,红姐略一想,把镜头摇向外,侧对着拍戏的院子,这里是二楼,能将底下一切尽收眼底,院子四四方方,因为拍的是古装剧,各种布置都是古香古色。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切,落在罗泽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大灯亮如白昼,底下演员正和导演讨论剧情,中间一男的长身玉立黑发如瀑,格外引人注目。   【哇,我看到我们小骏了,宝宝这么认真。】   【受伤了还拍夜戏,可怜我们小骏。】   【诶,怎么还在咳嗽啊,脸色这么差。】   罗泽看着带伤拍戏的芦小骏,这人身上裹着一层病气,身体状况应该比实际看上去要更严重。   罗泽对红姐道:“我觉得芦先生当务之急,是应该去医院做个全方位检查,他不仅仅是手胳膊的问题,肺部感染也很严重。”   红姐赶紧撇清责任:“唉呀,这孩子刚开机的时候就重感冒了,我都跟他说过了,让他听医生的话,多修养几天,他就是不听,生怕耽误进度,也是个好孩子,可能是从唱跳歌手转型当演员的原因,在这一行来说还是个新人,老是怕我们换掉他。”   罗泽:“还是多休息几天,状态不好,也会影响发挥。”   红姐:“是是,我待会儿去跟他经纪人聊聊,把他的戏往后排,先紧着崇明的戏拍。”   【女主男二都中招了,红姐也是够狼狈的。】   【明仔到哪儿都是台柱子。】   【楼上说什么呢,有这样幸灾乐祸的吗?】   ……   正说着话,红姐身边来了人,两人嘀嘀咕咕聊了几句,红姐表情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面带微笑对着镜头道:“崇明来了,崇明竟然答应过来跟大师聊聊,真是难能可贵。”   红姐赶紧让位置。   圈里人都知道,白崇明是个很少接受采访的人,好听点是要保持神秘感,说白了其实是内向,但真的打起精神来接受采访也是不怯的。   白崇明一身古装坐在屏幕前的椅子上,他天生脸小,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纯情又无辜,再搭上略腼腆的笑容,和稍稍拘谨的动作,便俘获无数少女为之悸动。   直播间的人数顿时冲到一百万人,弹幕有些失控。   【啊!明仔明仔!】   【天呐!仔仔怎么瘦了,好心疼,是不是剧组盒饭不好吃!】   【红姐可要照顾好我们明明啊。】   【白崇明你砸坏我们小骏你怎么讲!】   【明仔妈妈爱你!!!】   ……   白崇明对着弹幕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回到罗泽这里:“你好大师!”   “你好。”罗泽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   白崇明迟疑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我听红姐说起过大师,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我确实有很多不解,想要问问大师。”   罗泽:“请讲。”   白崇明想了一下:“开机那天,不仅是红姐收到了信,我也收到匿名信息,说让我当心,有人要针对我,结果第一天就发生了着火的事,当时毒烟遍布,我和若安都倒下了,我记得我是倒在柱子下边,可来救我的人说我倒在窗边,窗子开着,这才侥幸没有中毒。”   白崇明明显没有跟红姐对好词,竟把这细节给讲了出来,红姐在旁边脸色尴尬,弹幕里粉丝都气炸了。   【什么!红姐不是说没有事!】   【竟然被火熏晕过去了,多让人后怕。】   【剧组安防站出来受打!】   【可怜的没有人关心的同样晕过去的袁小姐……】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了差错……”白崇明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最终还是略过去。   “还有就是那天若安坠马,她骑的那匹黑马原本是我的,可她那天心血来潮,非要跟我换,结果马儿失控,她掉到地上昏迷过去。”   白崇明眉心微微皱起,像是有一丝痛心:“所以说,那天坠马的,原本应该是我。” 第42章 李代桃僵   【明仔被针对了?】   【我仔竟然受了这么大委屈, 难怪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家人们谁懂啊,代入一下,好害怕。】   【这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可怜的明仔。】   白崇明自责地垂下眼,神色悲戚, 正巧他一身战陨的装扮, 更衬得他像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一般。   “我总觉得, 很多事都是冲着我来的,可最终受伤的却是别人,譬如说那天威亚断裂,我从离地两米高的地方横着摔下,心想这下肯定完了, 可我却摔在小骏身上, 小俊手骨骨裂,我却好好的, 想起来实在过意不去。”   罗泽:“白先生无须自责,谁都不想要不幸发生,如果这些事真的是冲你而来, 那应该被责怪的, 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罗泽对他道:“这个局是不是冲着你, 我尚不知晓,但你确实被诅咒了, 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厄运缠身。”   “诅咒?”白崇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我为什么还好好的?”   罗泽:“可能是诅咒你的过程出了什么差错, 结果转移到别人身上。”   “我并不想要连累别人。”白崇明问:“大师能帮我解开诅咒吗?”   罗泽:“这个简单,去查找一下你的私人物品, 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咒符一般都会藏在贴身或者常用的物品上。”   “好。”   白崇明点头去隔间检查自己的衣服, 助理则搬来助理箱,翻找了一遍,也不见有什么奇怪之处,红姐干脆把镜头对准助理箱:“大师能看出来哪儿有可疑之处么?”   于是粉丝得到一个意外福利。   【哇塞,开箱明仔助理箱,里头会有什么呢?】   【遮阳伞,防晒喷雾,纸巾,水杯,小风扇,零食,菊花茶,枸杞……】   【明明已经开始养生了么?】   【咒符会藏在哪里呢?】   罗泽大致看了一遍,但凭直觉:“水杯拿起来看一下。”   红姐带货一样拿着那个水杯在镜头前晃悠一圈,是个浅黄色的pp材质的塑料水杯,一角拴着个短绳,半透明,最普通的款式,非知名品牌,看来白崇明对生活品质并没有特别高的要求。   罗泽还是一眼找到了可疑点:“水杯底下有个贴纸,对准镜头让我看一下。”   红姐自己先看了一眼,随后把贴纸对准镜头,两厘米长一厘米宽的贴纸,左边印着个方形二维码,旁边是生产厂家和出场日期,旧旧的,非常不起眼。   罗泽:“杯子谁买的?在哪儿买的?”   助理在旁边道:“是我在横塘万家乐超市里买的。”   罗泽:“什么时候?”   助理:“去年吧,用了挺久了。”   罗泽像一个专业的文物鉴定师,在落款处找到了瑕疵:“超市里扫码一般扫的是条形码,这怎么是个二维码?谁给扫一下看看?”   红姐连线用的是她助理的手机,此刻立刻掏出自己手机扫了一下,内容蹦出来的瞬间,她突然眼眶睁大,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玩意儿?”   白崇明正从隔壁出来,看到了红姐手上的东西,也是皱起了眉头,红姐把手机屏幕对准摄像头,那是一张图片,黄色符纸上画着血色龙飞凤舞的咒符。   此咒功力深厚,世所罕见,对方大有来头,但就把符咒藏在二维码里,玄学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手段来讲,似曾相识。   罗泽先截图为敬。   罗泽:“一年前买的杯子,那就是进组时被做了手脚,贴上了这个咒符。”   红姐:“是谁干的?”   罗泽:“画符的人很厉害,我暂且算不出来是谁,但谁用这玩意儿诅咒你,我能给你找出来,白先生,请你先握住杯子,我把霉运倒转到他身上。”   白崇明依照他的话握住杯子不动了。   罗泽思忖了片刻,突然又问:“你身上有没有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先取下来。”   白崇明想了一想,从脖子上取下个红绳挂着的小小的金色福袋,递给助理。   “这是我妈在千佛寺求的护身符,嘱咐我戴在身上,保平安的。”   弹幕里的白崇明的粉丝看出了名堂。   【我知道这个,明仔这些年一直戴着,原来是妈妈给的。】   【明仔的妈妈三年前去世了,是从那时候开始,明仔就一直戴着这护身符。】   【一定是冥冥之中妈妈在保护了明仔,让他没有被诅咒伤害到。】   白崇明看到这些弹幕,似有些触动。   罗泽却感到一丝意外,但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   他找来一张宣纸,拿裁纸刀点破自己的手指,循着刚刚咒符的样式,画了个反祝符,也就是把诅咒符反着画一遍,再添上两笔,将诅咒推向施咒的人。   最后一笔落下,便听一声惨叫从对面屏幕里传来,所有人,包括红姐和白崇明,都扒着窗户向慌乱处望去。随即红姐跟救火队长一样,火急火燎往楼下跑,她助理拿着手机跟随其后,白崇明愣了一会儿,也下了楼。   到拍摄现场一看,却见芦小骏痛苦地跪在人群中央,右肩的位置明晃晃插了个断掉的剑尖,一个刺客装扮的武术演员站在对面握着一把断剑瑟瑟发抖。   红姐当时那表情,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后槽牙都要咬裂开了。   “怎么又出事了!!!”   旁边武术指导艰难解释:“刚刚最后一次彩排走位,芦老师一打三,转身一刀挥断三名刺客兵刃,原本万无一失的动作,道具剑居然断了,撞击之下飞起来,直接扎在芦老师肩上。”   拍戏是一个镜头一个镜头拍的,这个镜头拍一刀斩剑,刺客演员用的是完整的道具剑,下个镜头刺客断剑,用的是事先断好的道具剑,可谁能想到第一个镜头道具剑居然意外折断,还刺到演员的肩膀上,真是防不胜防,倒霉透顶。   红姐一听,差点气晕过去,拽紧拳头一时也不知道该骂谁,导演拿着个大喇叭上来,先把武打演员和道具老师骂了一通,医生随即赶到,展开急救。   红姐的助理拿着手机拍下这一幕,弹幕里芦小骏的粉丝都疯了。   【宝宝!宝宝受伤了!】   【红姐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骏宝自从来了这个剧组,不是骨裂就是被剑伤到,从头到尾都没有好过。】   【这就是霸凌,你们就是故意的,哪里有这么多巧合意外!】   却又有网友展开了联想。   【……大家还记得大师刚刚画的反祝符吗?反祝符不是为了倒转霉运?怎么这么巧,那边符画完,这边就倒了大霉?】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骏宝诅咒白崇明?】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血口喷人,我们骏宝阳光率真,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   弹幕又开始对骂了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红姐火气冲天哪里能想到这么多,等过了一会儿医生反馈没有扎中要害,才稍微放松下来,脑中一清醒,便联想到些什么。   红姐转身看着白崇明,白崇明提溜着杯子站在人群边缘发怔,两人一对视,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红姐顺手将水杯接了过来。   医护人员抬来担架,几个年轻武行把芦小骏小心翼翼抬在上头,红姐一手扶着担架,边跟着走边安慰:“小俊啊你别太担心,医生说并没有伤到要害,好好养伤,我们等着你。”   芦小骏唇色发白气息奄奄:“不要责怪道具师,是我用力太猛,耽误了大家的进度,对不起各位了。”   红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是个意外而已,你别多想。”   红姐说着,伸手指着一个武行嘱咐:“你动作慢点儿,仔细他伤口疼。”   黄色水杯随着红姐的动作从担架一边甩向另一边,芦小骏的眼珠子也跟着杯子从右边转到左边。   红姐将他的表情收在眼底,故意折回手拍拍他的肩:“你安心配合他们治疗,不用担心这边,我们把你的戏尽量往后放,正巧若安要出院了,先拍她的戏份,你就安心把身体养好。小骏?小骏?”   小骏完全没有听见红姐的话,恍惚地盯着挂在红姐手腕上的水杯,目光聚焦在杯底。   “小骏,你怎么傻了。”红姐推了一下他。   芦小骏终于反应过来,对着红姐惨兮兮笑了一下。   “唉,可能是失血过多,你还是多休息吧。”   红姐让出位置,医护人员把芦小骏抬上车,工作人员陪着,开去医院。   一众人沉默地看着车子离开,很久没有人说话,直到白崇明的助理奚落道:“什么仇什么恨,非要这样害人,自食其果吧。”   红姐叹了一口气,从自己助理手中拿过手机,对罗泽道:“大师,今天的事十分感谢你,我这边出了些意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以后有机会再跟您聊。”   她已明白暗中捣鬼的人是谁,有些事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罗泽便道:“红姐,方不方便让我加一下您和白先生的私信,后续还有一些事要交待。”   红姐点头答应后匆忙下线,不久白崇明官方账号出现在直播间,刷了些礼物,并私信罗泽。   罗泽下线,跟白崇明聊了几句,约定好再见的时间,看看窗外,已经是午夜了。   他简单洗漱便躺下,却有些失眠。   太多谜团未解开。   芦小骏可谓是偷鸡蚀把米,从一开始给白崇明施咒,便已经被反祝,不仅仅威亚断裂砸断他的手臂,那天着火吸进的烟雾更是伤了他的肺,白崇明从崴脚到喝水塞牙都应验在他身上,他这段日子过得是相当狼狈。   可真的是护身符替白崇明挡了这一切?   袁若安坠马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画符的人会是谁? 第43章 一往而深   后来的几天, 一连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直播的事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怀疑背后诅咒白崇明的人是芦小骏,两家粉丝在各个平台掀起了几轮骂战, 愣是把话题吵上了热搜前三。   粉丝心疼芦小骏在剧组受伤,又兼网上骂战失利, 最终转而将矛头对准剧组, 在官微底下讨要说法, 然而不管是红姐还是剧组皆不回应。   后传出小道消息,红姐连夜召集团队开会,重新拟定男二人选,戏份补拍很快提上日程,谣言纷纷不辩真假, 但新晋小生江远以相同扮相出现在拍摄场地的路透照, 最终将此事一锤定音。明眼人都看出红姐这么快卸磨杀驴,是因为芦小骏有把柄握在她手上, 这也侧面印证了芦小骏诅咒白崇明之事。   芦小骏再未就此事澄清过,他真的重病一场,两个月都未能出院, 后来以健康为由隐退。   这些事在网上掀起波澜的时候, 罗泽正坐在通往横塘的动车上, 白崇明的助理在火车站接应,一同去了横塘剧组。   剧组还是那个剧组, 拍摄布景大致没有变, 只是院子中央搭了高台,那个脸色晦暗的小生换成了一群笑靥如花的姑娘, 为首的那个一身轻纱艳如霞光,蛮腰羸弱不堪一握, 眉蹙春山,眼含秋水,长发挽成垂云髻,缀上珠花,便似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娇娥,一颦一笑,自生欢喜。   一身古装的白崇明站在二楼休息室窗口,看着底下红裙飒沓,恍然被勾了魂去。   “大师可否告诉我,开机时给我发匿名信息的人是谁?”   罗泽算不出来,这也是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原因。   “白先生觉得是谁?”   白崇明目光游移,喉咙一滚,说出那天他没能当众说完的话。   “我被困在火中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意识,我听见有个慌张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睁开眼,看见大火已经烧到我的衣摆,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人正慌张地用手拍灭我衣服上的火苗,把我拖到窗边,再后来我便失去了知觉。”   “被救出去后,我去问若安,可她却说她也昏迷了过去,并不记得这些事,还说我一定是被毒烟熏出了幻觉……”   罗泽:“你觉得,是她救了你?”   “本来不确定,再后来她突发奇想要跟我换马,我敌不过她的央求就跟她换了,可那匹马却突然疯了一样四脚乱弹,把她摔在地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白崇明咬了一下唇,像是想到了什么痛心的事:“我匆忙把她抱上医护车,无意间扯落她的手套,发现她手背上有新烧伤的痕迹,我才想起来她身上的草药味,是治疗烧伤用的膏药的味道。”   “你有亲自问过她没有?”   “我去医院探望过她,但感觉她一直在敷衍我。”白崇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大师,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未必是想多了,但一定想了不少。   罗泽看着他一副害了相思症的模样,再看着楼下顾盼生辉的姣姣佳人,也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破。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芦小骏后来跟你联系过没有?”   “没。但红姐去找过他,回来时挺生气。”   白崇明轻轻叹了一下气:“我跟芦小骏这也是第一次合作,他是新生代偶像,势头正胜的时候,制片方保证过他是男主,拿他当噱头溜了粉丝很久,但制片方担心他没有演戏经验,一直并没有敲定,一拖拖了两三年,直至红姐邀我参与进组,他从一番变成三番。其实这在我们这一行很常见,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找寻最优解,有人入局,就意味着有人被挤掉。我入行那些年经常被挑拣,后来也是磨炼好演技才打开局面,可是小骏他可能年轻气盛,看不开这些。”   若真是这些私怨,可又怎么解释那符咒的来源,罗泽怀疑这背后黑手跟帮助朱倩设阵的是同一人,他曾经托许振峰询问过朱倩,朱倩却似失忆了一样,只说自己重金收买,却说不出是谁。   罗泽问:“这部剧的女主角人选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白崇明:“开机前一个月吧,投资方突然要求换人,我当时也挺意外的。”   罗泽:“你以前认识她。”   白崇明:“在一个时尚晚宴见过,没怎么说过话。”   白崇明想起袁若安身着礼服在晚宴艳压全场,又在拍照时被卡到他身边,对他盈盈一笑的模样,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罗泽不得不打断这怪异的停顿:“咳咳,白先生,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护身符。”   “哦,好的。”   白崇明解下脖子上的红绳,把金色的福袋递过去,罗泽接过来一看,满满的义乌小商品城的味道,心想巨星还真是不讲究。   打开福袋,里头有张硬币大小的卡片,正面观音菩萨坐于莲花之上,背面写着好人一生平安,毛边儿都没裁切整齐,不用说,就是寺庙里假和尚用来宰客的商品。   这是白崇明的母亲重病之时虔心求来的护身符,也是白崇明留在身边的一丝念想,意义远远高过了其本身的价值。但就护身的功效来讲……几乎为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泽皱了一下眉。   罗泽把卡片塞回福袋,白崇明接过,却又喃喃自语道:“还有一件事,感觉很奇怪,但又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直播那天我回到酒店,打开过这个福袋,从里头掉出一缕头发。”   “头发?”   “是的。”白崇明有些迷茫:“起初我以为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但那头发是黑色的,约两拶长,明显是个姑娘的,可我握住它的一瞬间,头发却又凭空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太累,产生了幻觉。”   “……”   罗泽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楼下舞姿翩翩的女演员。   “白老师,到您的戏了。”助理在门外喊。   “好的。”白崇明应了一声,对罗泽说了声稍等,便开门出去。   到了楼下,一群人簇拥上来,为他补妆打伞、打理头发,导演站到他和袁若安中间为他们讲戏,白崇明目光时不时扫过袁若安,倒是袁若安大大方方,一直凝神听着导演讲戏。   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罗泽站在格子窗后,仔仔细细观察着底下的一举一动。   这场戏讲的是个俗套的故事,身为舞伎的女主想要脱离贱籍,在宴会上与男主眉目传情,谁知却引来纨绔的调戏,男主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争执之下打了起来,最终男主带女主离开水深火热之地。   演员对好戏,便开始正式拍摄,白崇明坐在宾客的位置,随着鼓点慢慢打着节拍,目光寸步不离舞台中央明艳的舞女,袁若安据说是舞蹈演员出身,赤足套着铃铛,娇躯轻柔旋转,彩袖凌空飞舞,仿佛九天玄女降落在人间。每一个动作的间隙,她总要眉目含情看向白崇明,万种风情凝于碧水,薄唇清扬颠倒众生。   不知是白崇明演技好,还是太过入戏,痴心于袁若安流连忘返,那眼神竟然演得入木三分。   一曲舞罢,纨绔上前调戏,接着该拍男主英雄救美了。   白崇明将袁若安揽在身后,回眸一瞬一眼万年,似日光照进幽暗的山涧,泉流误入干涸的土地,身世漂泊的舞伎在无望的人生遇上她一生的痴瘴,从此再也移不开眼,她看着身前替她出头的人。   罗泽趁着这个空档来到院子里,他挂着白崇明给的工作牌,辗转于灯光摄像发型师和各种群演中间,寻找可疑的人,院子里的布置十足诡异,但若说一切都是冲着白崇明去的,那这个白崇明又何德何能,难道说芦小骏还在报复他?   下一个镜头武行就位,男主又要开始大展雄风以一当十,把纨绔以及跟班揍地落花流水妈都不认识,顺便让女主生出崇拜和仰慕,这辈子都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罗泽站在台下饶有兴致看着。   武行都是有经验的,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在慢动作配合挨打,白崇明左一勾拳右一长腿将跟班们一个个放倒,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他回过头坚定地朝袁若安点头,在她小鹿一般的目光中拉住她的手堂而皇之离开。   然而当他们刚走到舞台之下,却被一个没有倒下的跟班挡住去路,这并不在设计之中,白崇明怔了一秒,导演没有喊咔,他还要接着演下去。   “让开。”他怒喝一声。   小跟班浑然不怕,像是着了魔一般,突然拔出刀来,向白崇明捅去。   一切都超出了白崇明的预想,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刀已经逼近三寸。   罗泽没有围观彩排,不知这是个意外,但见那刀身闪过一道金光,貌似个厉害的法器,心道不妙,遂两指并立夹出一道纸符,正要甩出去。   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只身挡在白崇明身前,利刃刺破皮肤,戳进肋下,袁若安娇小的身躯犹如风筝断了线,失力坠在地上。   “若安!”   白崇明声嘶力竭,仿佛那把尖刀正插在他心窝之上。 第44章 玲娜贝儿   白崇明演过一万次生离死别, 却是头一回感受到血液从指缝中流淌出时,那烫手的温度。   周围的人见袁若安腹部淌血脸色煞白,终于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在演戏, 遂将行凶之人扑倒在地,导演冲上来看到地上一滩血, 吓得手足无措, 慌忙喊医生,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若安,若安,你怎么样了?”   白崇明伸手揽住袁若安坠落的身子,袁若安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银牙咬紧, 不让呻!吟声脱出口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白崇明恨不得自己挨这一刀, 他从未感到如此寒冷如此无助,仿佛怀里的人正如泡沫一般慢慢消逝。   “崇明……我……”   袁若安双目凄凄,不同于戏中的虚张声势, 也不同于戏外的若即若离, 她终于看向他, 像是看着与自己缠绵九世的情人:“崇明……”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白崇明轻轻掩住他的嘴, 生怕她牵动伤口:“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 对不对,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却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袁若安眼角沁出泪水:“我害怕……怕你……嫌弃我。”   白崇明痛心如焚:“怎么会, 你都没有问过我,其实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我多想把心剖开给你看,可是你总是把我拒之门外。”   袁若安艰难地笑了一下,伸手抚过他的脸:“傻瓜……”   白崇明的心像是飘摇在血海上的帆船,看不清漫天风暴吹向何方,却凭空生出与全世界对抗的孤勇,他想,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下来,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过去,不管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都认定了这个人,他要与她日久天长,他要与她长相厮守,他要带她挣脱一切。   白崇明紧紧抱着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镜头聚焦之处,灯光恰到好处,这里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恋人徘徊在生死边缘,倾吐心声,最终放下芥蒂拥抱彼此。   像是要给这对怨偶留足空间,一切都安静下来,整个摄影棚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匆匆赶来的医生,暴跳如雷的导演,慌张的群演,插不上手的助理,都维持着当下的动作不动了。   时间被抻得好长好长,长到罗泽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俩人莫不是要吻到天荒地老?   他终于忍不住道:“诶,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多么破坏气氛的一句话,白崇明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再多动一下,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袁若安却慵懒地睁开了眼,瞳孔已成妖异的紫色,她松开捂住腹部的手,血流早已止住,几条尾巴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原来是九尾狐下凡游戏人间,调戏顶流来了。   “是你?”   袁若安楚楚可怜的模样消失了,她躺在白崇明为他搭建的人肉支架上,气定神闲恍若江湖大佬,目光落在罗泽身上,带着些睥睨的姿态,隐隐还有些厌恶。   罗泽心想袁若安应该是见过她的,前几日直播的事,袁若安没道理不去看视频,可又好像没这么简单。   “你这人真有意思,暗中帮助他,偏偏又要让他晓得,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惹他伤心呢?你迷惑这个年轻武行动手,就是为了替他挡刀让他愧疚,从而倾心于你?你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你懂什么?你这个无聊的家伙。”   袁若安骄矜着不屑一顾,她回过脸来看着白崇明,就像是在品鉴一座精美的雕塑,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脸颊,嘴角的笑容不自觉荡漾开。   罗泽头一回听见别人评价自己无聊,倒像是对自己很了解。   罗泽:“芦小骏是你指使的?”   袁若安:“嘁,我才不屑跟那种宵小合作,我只是看穿了他的小动作,顺水推舟利用他一下而已。”   罗泽相信这话,并不是袁若安在玩左右互搏的游戏,可是……   “可是这个无辜的武行却会因为你的任性,背一辈子黑锅。”   袁若安丝毫不在意,她扬起下巴:“匕首是你换的?”   “不是我!”   罗泽连忙澄清,这误会可大了去了:“我今天早上才到横塘,只是白先生请来的帮手而已。”   “嘁,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袁若安没有怀疑罗泽的话,但嫌恶的眼神却让罗泽感到一丝熟悉。   罗泽用衣角拿起武行手中的匕首,颠来倒去地看,匕首是专克妖物的法器,上面的血略带些金色。   罗泽:“早听说九尾狐乃祥瑞中的极品,单是几根毛发都能成为辟邪圣物,也难怪白崇明被诅咒了也能安然无恙,原来真的是你护佑着。”   “嘁,你搁这儿装什么装。”袁若安莫名其妙怼了他一句。   罗泽一瞬间有些破防:“额……姑娘,我们认识?”   袁若安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他,突然哂笑起来:“哦,我差点忘了,你这是又来人间轮回了,应该是喝过孟婆汤,把从前的事都给忘光了,哈哈,这一世,你又能活多长时间呢,嘻嘻嘻哈哈哈哈……”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得意地笑了起来。   无聊、装、胆小、命不长,看来这只狐狸对他有诸多偏见,大概率是敌非友。   知己不知彼,这让罗泽生出些不安来,这么大个妖怪,为了避免真身暴露,能把所有人定住,一定不能与她交恶,不如趁机拉拢拉拢。   “姑娘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小可或许能帮上忙。”   罗泽看着那匕首,若单单是想使些苦肉计,实在用不上一柄可以刺破真身的法器。   是有人想抓九尾狐。   九尾狐这玩意儿可谓是浑身是宝,毛发可以辟邪,金血可以疗伤,灵书上说把狐血配上尾骨熬成丸药,还可以苟一苟长生,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写灵书的人跟九尾狐有仇,把九尾狐哄抬得跟唐僧一个价,处处招惹杀身之祸。   “老娘仇家可多了去了。”   袁若安从地上站了起来,九根尾巴毛茸茸跟在后头,她是真的受了伤,已经掩饰不了真身,一会儿的功夫,尖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活像个真人版的玲娜贝儿。   玲娜贝儿,啊不,袁若安风情万种朝罗泽走来,伸出手指指向罗泽:“譬如说,你。”   “我?”罗泽深感荣幸,一句话拉拢不成,白捡一仇敌。   “小可不才,是罗酆都十殿判官之罗判,怎么会得罪姑娘你呢?”   话外的意思是,我可是有编制的,得罪了我就是跟整个地府为敌,可要慎重掂量。   袁若安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唷,出息了,还威胁上了。”   她眉头一皱,手指在额上挠了挠,似乎在拿捏轻重利弊,顺便还把心声给读了出来。   “地府的人,看来是杀不得了,可是他抢走了我的夫君,不打一顿不解气啊,要不就赏他几个耳刮子?或者抓花他的脸?嘶……这样是不是显得老娘太仁慈?要不,还是斩草除根,阉了吧!”   ???   !!!   真是只淘气的狐狸。   罗泽快速平移到门口,立刻就要消失在古香古色的氛围中,却突然被一条大尾巴一卷,拉回原地。 第45章 假戏真做   别说, 你还真别说,这条尾巴看起来毛茸茸的,勒起人来还真疼。   罗泽对着玲娜贝儿笑得很尴尬:“袁姑娘,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抢你夫君呢?我今天才跟白先生第一次见面, 况且他已经痴心于你, 谁都抢不走。”   “什么?你还想打崇明的主意!”袁若安脑中峰回路转, 不知怎么就得出结论:“好,今天我们新旧账一起算。”   新账?旧账?   这婆娘肯定是脑子不正常,看谁都是假想敌。   罗泽都快被勒吐了,不得不晃了晃刚刚捡来的匕首,萝卜刀一样转了几下:“袁姑娘, 你还是莫要太用力, 仔细伤着自己。”   袁若安倒是忘了匕首还在罗泽这里,匆忙间尾巴一甩, 罗泽被抛出五步开外,站稳脚跟一看,匕首上多了一缕白毛。   “你!!!”   袁若安气急, 瞬间向罗泽抓来, 那手已然不是女子的纤纤细手, 而是瘦骨嶙峋长着纤长指甲的妖爪。   罗泽不得不后退三步躲开攻击,他这次准备充分, 瞬间祭出五个幻影移形符, 分出五个幻影在人群中乱窜,引狐狸追出去, 自己则趁机回到二楼,在白崇明休息室格子窗后打探。   到底是哪个要抓狐狸呢?   这个人了解芦小骏, 能看出来这俩人郎情妾意,故意拉白崇明入局引来袁若安,还能发现袁若安对武行动了手脚,趁机调换匕首,若不是今天红姐不在横塘,罗泽真的要怀疑是她了。   正想着,忽然耳边风声呼啸而来,罗泽一转身,便被掐住喉咙摁在窗户上,握着匕首的手腕也被牢牢捉住。   “你竟敢耍我。”   袁若安气势汹汹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罗泽感到耳朵下的皮肤已经被她的指甲刺破,赶紧想办法保命。   “狐狸仙人听我解释,这院子里被布下了天罗阵,像是用来对付你的,所以我才引你上楼来。”   袁若安漂亮眼睛一眯:“什么天罗阵?老娘怎么没听说过。”   “天罗阵,寓意天罗地网,这个阵呢是生僻了些,我恰好在古书上翻到过……”   罗泽誊出一只手指给她看:“你看,这个院子东南西北四角布水,又以布景为由在玄关处摆上阵石,中间按八卦乾坤排列,好似金刚囚笼,阵眼就在你刚刚被刺的地方,阵引为血。”   袁若安耳朵抖了一抖,她长于媚术,于阵法虽不精,但还是懂些皮毛,被罗泽一指点,果然看出了猫腻儿:“那我为什么没事儿?”   “因为我刚刚趁你们拍戏的时候,把阵石给踢了。”   罗泽指着院子水池栏杆旁一块石头,那石头明显脱离了阵法关穴,都快要歪到水里去了。   袁若安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罗泽趁机挣脱开她的桎梏,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真的是来帮你的。”罗泽表情诚恳,把匕首奉上以示诚意:“没准有人要捉你去炼丹?你何苦跟我斗,不如节省体力,一起对付幕后真凶。”   袁若安面带怀疑,略一思忖,还是相信了他:“谅你这小子也不敢胡作非为,谁是幕后真凶?”   罗泽:“你就没有想过,芦小骏的符咒哪里来的?”   袁若安:“不就是花钱找人买的?”   这狐狸有点子天真在身上,活这么大没让人给扒了皮真是奇迹,罗泽心道。   “能把刀换成法器,幕后真凶大概率还在院子里。”罗泽的目光扫过底下各色人:“他修为高深,未必会被你定身,没准就是装的,不如你来找?”   “装的?”袁若安将信将疑,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蹊跷,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眉头一抬,在耳朵后面揪了一撮短毛,跟孙猴子一样鼓着腮帮子吹了出去。   罗泽好奇:“你也带了狐子狐孙?”   袁若安略带鄙夷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一边提起,骄矜道:“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意和喷嚏是掩饰不住的。”   被吹散的狐狸毛,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中,被定住的人没有呼吸自然是感受不到,所有人的安静倒显得某一人特殊起来。   “阿嚏,阿嚏,啊——嚏!”   袁若安看向声音来处,表情逐渐变得震惊:“导演?”   导演叫郭柏锐。   被定身时,郭柏锐正在骂人,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忽见身旁的人都不动了,便佯装中了狐狸的定身咒静观其变,这会儿打了几个喷嚏,知道自己暴露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能用狐狸毛试探,郭柏锐确定袁若安还在附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白崇明,立刻转身将石头补回关穴。   便似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整个院子的地面颤了两下。   手上沾着狐狸血的白崇明突然动了,他失神地站起身,迷茫地看着四周一动不动的人群和向他走来的郭导,像是误入了谁的荒唐大梦。   “导演,这是在做什么?”   白崇明十分不解,却见郭柏锐面色阴沉,眼神仿佛贪婪的狼。   郭柏铭带着一丝诡异的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崇明啊,又要委屈你一下了。”   “什么?”   白崇明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院子边缘的水池咕嘟咕嘟翻滚起来,密密麻麻黑金铭文从水中爬出来来,仿佛连篇累牍的笔墨凝成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白崇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得那黑色的字体像一个个甲虫,爬上自己的衣服,循着手上的血迹渗进皮肤里。   那一刻,白崇明好似被抽筋扒皮一般,痛苦地惨叫起来。   这人实在阴损,想要逼迫狐狸出面,竟然折磨狐狸的心上人。   “不要去。”   罗泽想拉住狐狸,可哪里还由得了他,狐狸已经踢开窗户跳了出去,她径直飞到白崇明身旁,几条大尾巴同时甩出,好似花瓣含起花蕊,将白崇明牢牢护在中央。   流淌的铭文被阻隔在外,白崇明痛苦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眼皮轻轻一耷,即将昏死过去。   这回换袁若安接住他坠落的身子。   白崇明被笼进一片雪色之中,面前的袁若安的带着怪异的狐狸耳朵发卡,浅紫色的美瞳忧心忡忡看着自己,她那么娇小,却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将他稳稳托住。   他明明记得,方才这个人帮他挡了一刀,衣衫都被血染透。   这是怎么回事?   袁若安神情悲悯,看着盘旋在四周黑压压的镇妖铭文,油然生出向死而生的寂然,千载岁月匆匆而过,从荒芜中走来又将归于荒芜,她看着怀中的人好看的眉眼,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划过他鼻尖。   “这回你可是真的要欠我了。”   白崇明虚弱地张了张嘴,睫毛轻轻颤抖。   袁若安奋力一挣,九尾大开,包围住她的天罗地网被撕开一条裂口,白崇明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眼神泄露出一丝哀恸,他被什么东西缠住,带离这温柔之地。   外头阴风簌簌,杀伐之声铿锵入耳,他被搁在坚硬的地面,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背后抽离,并入那团腥风血雨中,转瞬坍缩向内,化作一只被铭文缠身的,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狸。   罗泽早已从窗口跳下,八道金符飞出封住铭文出处,再几道符纸摧毁关穴,天罗阵布局已毁,可天罗地网已成,罗泽只能眼睁睁看着狐狸被锁住。   郭柏锐与罗泽对峙着。   郭柏锐看起来像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当导演时脾气暴躁,当猎人时眼中尽是贼光,见狐狸终于被陷阱捕获,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可想要带走狐狸,中间还挡着个障碍物。   郭柏锐知道罗泽不可小觑,率先发难,连连攻击被罗泽轻巧化解,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捏出一张裂魂符咒直接拍在旁边群演的脑门上,那呆立着的群演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叫声穿云裂石。   此人阴毒之极,为了引开罗泽竟然伤及无辜,罗泽立刻召来十二鬼兵,将快要追至狐狸身边的郭柏锐圈住,自己则来到群演身边,不敢耽搁片刻,伸手扯下群演额上的裂魂符咒。   触碰到符咒的瞬间,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嚎叫,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厉鬼,正将利爪扣进罗泽的脑髓,罗泽忍住想要呐喊的冲动,将裂魂符咒焚毁,群演终于安静下来,罗泽却满头大汗快要跪在地上。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将那符咒的余烬抖落。   罗泽没有回头,便知道那是谁,他全身血脉起伏,胸中灵气暴走,竟一动不能动。   毕长淮察觉出了他的浮躁,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提醒:“凝神静心。”   ……   这让我怎么静心。   罗泽的心跳不知为何狂奔起来,仿佛落在他手腕上的触感正牵动了他某一根神经,惹得他心绪难安。   毕长淮无奈叹了一口气,将一股清凉之力注入他灵窍,罗泽仿佛闻到一股草木香,连着清晨远山上湿润的雾气,慢慢沁入他的心田,他逐渐安静下来。   “谁教你用手扯符咒的?”毕长淮话中有责备之意。   罗泽转头,看见毕长淮脸色微暗,像是跋山涉水赶来,一身风尘还未来得及洗净。   罗泽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只能勉强解释:“我怕再慢一点,会伤到人。”   “就不怕伤到自己?”   罗泽一脸真诚:“我毕竟是玄门中人,撑得住,再多几秒,他就废了。”   毕长淮的眼神有些哀伤,就好像在看着一个挥霍着金钱的而不自知的穷人。   他不敢泄露更多心事,将眼神转向场中,看着被围困的郭导演。   郭导是个明白人,很快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十二鬼兵虽不动,却是阴界之物,围出方寸之地等同为阴间,与活人阴阳相隔,越过便调换生死。   郭导当然不会为了只狐狸放弃自己的性命,但也不肯放弃狐狸,他狡黠地审视所有人,眼神在毕长淮和罗泽身上迂回,忽嘴角冷笑,掏出手机摁了几下。   这位玄学发明家是懂得如何玄学联系现代科学的,手机连通的音箱突然发出嗡鸣,接着整个院子响起一段咒语。   便见全场所有被定身的人,木偶一样转向阵中心,眼神死死盯住狐狸,呆立片刻,抬脚走了过来。   看来郭导还有后招,他在每个工作人员身上的设下咒引,万一狐狸逃脱,被控制的人都会帮助他抓狐狸。   可现在狐狸已经束手就擒,离得近的几个演员再走一步,便要越过鬼兵,跨过生死线。   郭柏锐再一次用无辜人的性命威胁他。 第46章 风紧扯呼   罗泽收了鬼兵, 郭柏锐奸计得逞,连同狐狸化作一团黑雾,将要越过西边的屋顶。   罗泽正要去追, 毕长淮按住他的肩膀:“这里人质太多,等他跑远一点。”   影视基地外头全是荒野, 方便施展开手脚, 罗泽明白毕长淮这是要出手。   只听一声遥远的长鸣声, 好似凤凰破开云翳飞出山门,罗泽转头,身后的人就那样消失了。   大雾降了下来,混沌的风越过房顶来到院中盘旋,依稀红光在天边闪烁着, 像是山火燎原而过, 又像是云间干雷降不下雨来,风声鹤唳中, 院子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岛,门外杂乱之声此起彼伏,门内宁静如傍晚的精神病院。   不一会儿异响戛然而止, 风也停了。   罗泽打开门, 看着茫茫雾色, 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向这边走,狐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尖着嗓子嚷嚷:“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很久没杀人, 手生。”毕长淮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   “我看你是越活越窝囊, 就这点子出息。”狐狸的声音冷笑着:“不会也是为了他吧,诶, 你追了这人几辈子了?也不嫌腻味?”   毕长淮也是个不饶人的:“听说你倒是换了口味,是什么三料影帝, 这么个实力兼偶像派,你可要抓住喽。”   狐狸:“是又怎么样,比你可强多了。”   毕长淮:“替我谢谢他。”   狐狸立刻暴起:“我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几千年前的老黄历好意思拿出来说,老娘早就翻篇儿了。”   毕长淮:“可我怎么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你相公,还说我为了个小白脸抛家弃妻至你于不顾?”   “那那那都是讹传!讹传!我才不喜欢眼瞎的呢,放着我这么个倾国倾城大美人看不见,偏偏上杆子追什么小白脸。”狐狸急得快咬人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我以前惦记过你,也早就移情别恋了,移情别恋,懂?”   毕长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狐狸:“嘁~”   说话间,一人抱着狐狸从云腾雾绕中钻了出来,毕长淮还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倒是狐狸呛毛耷呲,活像是被哪个手欠的逆着毛撸了一百遍。   狐狸见了罗泽,立刻白了他一眼,抬起嘴对毕长淮阴阳怪气:“你们家小白脸气色不太行啊。”   毕长淮这次没有怼回去,睫毛垂下掩盖起重重心事,而后抬眼看向亟待收拾的烂摊子。   院子里人死死盯着狐狸不放,还是罗泽跑过去把音响电源给拔了,顺便把摄影仪器格式化一遍。催命的咒语消失,形如丧尸的人群又变得呆若木鸡。   狐狸跳到白崇明身旁,围着他转了三圈,狐狸嘴在他脸上蹭了又蹭,确定他只是晕了过去,才安下心来。   “他们半个小时后便会清醒,这件事怎么遮掩过去?”狐狸问。   毕长淮和罗泽想到了同一处,互相撇开视线,都不愿主动提。   好死不死狐狸也想到了:“对了,我说长淮,你不是会什么雁过拔毛什么的,给消除一下记忆不就行了。”   毕长淮:这个想法不错,下次不要再想了。   狐狸努力回忆一番,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像叫什么……雁过不留声?”   毕长淮很想捏住狐狸的嘴。   “雁过不留声啊。”罗泽接了她的话茬:“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长淮哥,快让我见识见识。”   毕长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上罗泽狡黠的目光,无奈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身后传来风声,院子里梧桐树叶纷纷掉落,半日荒唐终于被掩去。   ***   当天晚上,毕长淮开着袁若安的宝马,载着一人一狐赶回坤城,趁黑摸进小区B6栋。   狐狸是因为天罗阵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人形,在横塘呆着危险,便赖着毕长淮让他帮忙疗伤。   罗泽是因为回来的路上接了女神一个电话。   叶女士总是能让免提黯然失色,整个车箱回荡着她激昂的声音:“儿砸,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罗泽在接电话前先收到一连串未接电话提醒,知道叶女士给他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这会儿子不仅不咆哮,语气还挺担忧,罗泽觉得这不正常。   “我出差呢,在山区刚出来,怎么了?”   叶女士:“在外地就好,那你注意安全,最近不要回家来。”   罗泽:“出了什么事?”   叶女士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哎呀,最近老是有些人来敲咱家门,说是什么骏宝的粉丝,要替他主子讨个说法什么的,我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气势汹汹非要见你,还好那个王皓来咱家找你出去吃饭,一看这个架势,赶紧给许宁宁他爸打了电话,然后把我和你弟接到他郊区庄园里去了,我现在还搁这儿呢,许宁宁一直在招待我们。”   罗泽:“……”   原来是小王同学立大功了啊,早听说许振峰打算让许宁宁认叶女士当干妈,叶女士有福了。   叶女士:“总之啊千万别回家,咱小区门口堵着一堆小年轻儿,天天哭坟一样。”   罗泽点了点头:“妈你照顾好我弟就行了,我这边……有去处。”   挂了电话,车厢陷入一片寂静,毕长淮正在开车,没有回头。   “你打算去哪儿?”   罗泽没有想好:“先找个宾馆吧。”   可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位置上的狐狸,心里不舒坦了,这家伙跟毕长淮说不清道不明,绯闻都传了几千年,怎么可以我住宾馆,让狐狸精住进毕长淮家里去?   谁家做大娘子做成我这样?谁家外人做成这贱人模样!   “要不,先在我那儿落脚。”毕长淮开了金口。   罗泽还以为毕长淮要像以前一样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却没想到他竟这么主动,一时心间雀跃:“好啊。”   只有狐狸立起前爪:“我反对!”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毕长淮和副驾座位上的狐狸对视一眼,狐狸乖乖趴了下了。   于是罗泽在狐狸鄙夷的目光中,趁天色掩护躲过芦小骏的粉丝,潜入毕长淮的样板间。   白崇明家装修精致,打通了挨着客厅的房间,只剩两间卧室。狐狸挑来挑去,最后跳回到客厅沙发上,像只狗一样盘成个疙瘩,宁可委屈自己也坚决不给两人机会。   “我一只狐狸睡沙发就行,你俩一人一间卧房,不用谢我。”   ……   罗泽微笑点头:“那我睡客房。”   第二次来到毕长淮这里,所有摆设与上一回一模一样,看不出生活的痕迹,罗泽溜进客房,不出所料,抽屉和柜子都是空的,床单板板正正,上头没落一粒灰尘,也不知是保洁找得勤快,还是毕长淮响指打得顺溜。   毕长淮敲门进来,给他递来一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衫,嘱咐他早点休息。   罗泽接过衣衫,突然问:“长淮哥,你在梧县的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梧县?”毕长淮想起自己曾经扯过的慌,脸不红心不跳:“还行,怎么了?”   罗泽:“怎么拐到横塘去了?在横塘也有生意?”   “……路过。”毕长淮:“怎么突然问这些?”   罗泽自然不信他是路过的。   毕长淮出现时,罗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油漆味,他这么体面的一个人,定制衬衫居然蹭上了斑驳的污渍,脸上也蒙着灰尘,就像个落难公子给人做了半天家政,未来得及换身衣服,就慌忙赶到现场救火。   罗泽动了动鼻尖,就像个找着猫腻儿的女主人,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毕长淮:“你最近不做玉石生意了?改倒卖油漆了。”   毕长淮神情一怔,随即毫不客气地瞎掰起来:“谈生意的地方隔壁正在装修,可能是粘上了些气味。”   “那这是什么?毕老板亲自帮忙刷漆?”   罗泽指着他的袖口红的绿的黄的油漆渍,毕长淮定是拿着笔刷沾着油漆描画过些什么,才会蹭在手腕位置。   什么事是他非做不可的,这位大佬把自己搞得灰头土面到底是为什么?罗泽眼睛里满是疑问看着毕长淮。   毕长淮低头挽起袖口,闭口不答,却问:“你生病了,自己知道么?”   罗泽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小小的感冒,你不说我都忘了呢。”   毕长淮担忧地盯着他看,一直看到罗泽心虚下来,罗泽突然想到狐狸白天说过的短命鬼三个字,似乎猜中他在心症所在:“嗨,你放心,我给自己算过,我这辈子不是个短命的。”   毕长淮听到“短命”两字,就像听见什么忌讳的话,脸色一变,赶紧捂住他嘴。   “你真是……”他说不下去了,表情悲怆起来。   罗泽觉得毕长淮也太过谨慎了些,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可罗泽被他在意着,心间又生出甜甜的欢喜,连带毕长淮挡在唇边的手指都变得笨拙可爱起来。   他忍不住啄了一下。   毕长淮登时僵住了。   罗泽看着毕长淮呆滞的表情,心想这人不是追了自己几辈子,怎么还是这么磨磨唧唧的,他到底在怕什么?罗泽永远年轻,永远不计后果,他可等不了了,一把抱住毕长淮,把脸埋在他胸口,用鼻音哼唧道:“长淮哥,你就不要再说我了,我在家天天被我妈骂,到这里还得被你凶。”   罗泽对付叶女士这么多年,已经研究出来一套扮猪吃老虎的绝门秘术,拿来对付毕长淮果真手到擒来,毕长淮立刻说不出一句话来,缴械投降,将他揽在怀里。   算了,天塌下来而已。   天长地久的等待哪里有这个拥抱珍贵呢?   总会有办法,一定能留住他。   毕长淮闭着眼,突然眉头轻轻一皱,按住某人不安分的手,那手甩开他转而到前方,捧住毕长淮的脸颊就吻了下去。   罗泽早就急不可耐,哇,春秋大梦就要变为现实了,看我怎么掌握主动权,将你拿下。   却听咚一声响,打断两人暧昧,似什么低矮的东西撞到门上。   “毕长淮你给我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狐狸在外头中气十足没事儿找事儿:“你把白崇明的记忆消除了,那我救了他两次,岂不都是白救了?!!!”   这狐狸刚刚睡梦中想到这茬,感觉自己舍身把白崇明丢出天罗阵那画面太感人了,这若被白崇明忘记了,岂不亏大发了?   毕长淮冷着脸开门,他身后那小白脸眼神跟刀子一样。   毕长淮:“现在才想起来,一整个下午你都在干嘛?夸我干得漂亮不是?”   狐狸:“你跟我说老实话,雁过不留声有没有解。”   毕长淮:“你若是早点后悔有解,我们都回坤城了。”   狐狸勃然大怒:“毕长淮,你故意的,我跟你没完!!!” 第47章 五次直播   罗泽没有想到的是, 毕长淮第二天就出门“做生意”去了,不知道走之前跟狐狸嘱咐了些什么,狐狸竟然收起了那副咬人的嘴脸, 跟罗泽和平共处起来。   “喂,小子, 我饿了。”   “给我放洗澡水。”   “会用吹风机吗?”   “还不赶快把卫生间收拾一下。”   “你是死人么?不晓得把地拖了?”   所谓的和平共处, 也不过拿罗泽当仆人使唤, 罗泽只当自己养了只叽叽歪歪的狗,平时待在卧室,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一天,狐狸又来扒门:“喂,你寄人篱下懂不懂眼色?客厅都乱成这样了, 你看不见啊?”   罗泽:???   首先, 我不叫喂。   其次,你搞搞清楚, 是谁寄人篱下!   罗泽正跟人开黑,被打断十分不爽,没好气道:“客厅不是你的地盘儿么?谁弄乱谁收拾去。”   “你!”狐狸龇着牙抵住门框, 尾巴伸过来就要抽他:“臭小子, 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一人一狐眼看就要爆发激烈冲突, 罗泽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白崇明三个字跳跃到屏幕上, 狐狸眼睛一亮, 九条尾巴同时摇摆起来,爪一抬跳到罗泽肩膀上。   罗泽手握拿捏她的利器。   “客厅谁收拾?”   “我收拾。”   “卫生间谁收拾?”   “我。”   “以后还对我大呼小叫的么?”   “再也不了。”   趁火打劫完毕, 罗泽接听了电话。   白崇明俊秀无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不愧是被大荧幕筛选出来的演员, 顶级的骨相搭配着不俗的皮相,即使站在背光处,也掩盖不住眉宇间一派风流。   长成这样,戏还这么好,戏好人还那么谦虚,狐狸在镜头之外激动地直咬罗泽的袖口。   “大师好。”   白崇明面色有些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他倒不是生病,而是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有种身心俱疲的脆弱感。   白崇明找罗泽也是为了寻求帮助的,他给罗泽讲述了前几日发生在影视基地的灵异事件:他拍着戏突然昏迷,醒来脑袋空空,身边的人也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摄影仪器又正巧坏掉,导演不知去向,袁若安也消失了。   罗泽少不得编些谎话安慰他。   白崇明揉了揉脑袋,彷徨无解:“剧组的人经过这件事,都快跑光了,我的团队也在建议我放弃《暗香蝶影》,大师能不能帮我算算,我该不该进下一个剧组?”   罗泽:“你想要我帮你算,因为你并不想要放弃是吧?”   白崇明说辞很客套:“毕竟前期投入了那么多心血,跟剧组演员也磨合地差不多了,挺舍不得的。”   是舍不得袁若安吧,罗泽低头看了一眼白狐狸,狐狸也正双目凄凄看着白崇明。   罗泽:“我跟红姐联系过,她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芦小骏的事情刚过,郭导又突然提出辞职,人心涣散,不过只要有你这个实力兼流量在,《暗香蝶影》就不到散伙的时候,至于袁若安小姐……”   白狐狸挠着罗泽的衣服使劲儿点头。   罗泽清了清嗓子:“咳,袁若安小姐只是受到了些惊吓,修养一阵就会回到剧组。”   白崇明双眼放光:“真的吗?大师你不骗我?”   罗泽:“真的。”   白崇明:“这我就安心了。”   接完白崇明的视频电话后,罗泽的日子过得顺心了许多,狐狸乖乖跟他划好楚河汉界,各忙各的去了。   毕长淮一走一个星期,楼下芦小骏的唯粉一蹲一个星期,一人一狐闲得生无可恋。   于是罗泽又欠欠地谋划起直播事宜,他选了一个周末,找了面白墙,悄咪咪竖起相机,打开直播软件。   直播间的人比往常多了好几倍,大部分都是白崇明和芦小骏的粉丝,围绕着诅咒和灵异事件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一些激进的芦粉恨不得公开罗泽所有信息,对他展开全球通缉。   【就是这个骗子陷害了我们宝宝。】   【说,你到底收了白崇明多少钱?】   【垃圾,恶心。】   【骏宝只是一个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他正直善良有担当,请大家不要相信流言,请相信我们骏宝,让我们一起抵制资本迫害,还演艺圈一片干净的天空。】   【欺世盗名之徒滚粗。】   ……   罗泽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网暴的一天,不得不花了些时间,手动拉黑了好些人,又设置了禁言词,弹幕秩序才勉强恢复了一些。   “好了,开始算命。”   罗泽点开奖池,抽中的第一个热心网友,网名叫“洛洛在天上”。   看到这个名字,还在弹幕里争吵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大致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剧。   连上线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士,说是三十多,却已经有了白发,人清瘦又憔悴。她脖子和手腕上分别挂了一串佛珠,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大师您好。”   罗泽:“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免贵姓吴。”   罗泽:“吴女士好,请问你来直播间,想算什么?”   吴女士:“是这样,我的朋友给我介绍过大师,说您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事物,所以……我……”   罗泽:“你想问我,能不能看见你的孩子?”   吴女士连连点头,眼中沁出水光:“我的孩子洛洛,三岁时得病走了,可我总是觉得他还在我身边,他舍不得离开我,大师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跟他说句话?”   罗泽摇了摇头。   吴女士目光暗淡下来,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可是……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洛洛。”   “你思念孩子,过度悲伤了。”罗泽向她道出事实:“洛洛已经去世两年,不会再回来了。”   吴女士咬住嘴唇,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罗泽:“吴女士,我虽然无法让你见到洛洛,但我会解梦,洛洛或许曾托梦给你,你能给我描述一下你做过的梦吗?”   吴女士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地回想着:“昨晚,我梦见洛洛,他就骑在我给他买的摇摇马上,咿咿呀呀唱着儿歌,还对着我笑……”   罗泽:“你的孩子很爱你,他想让你开心,也想让你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   “真的吗?”吴女士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好似终于在无涯苦海中尝到了一丝甜。   吴女士:“我还梦见他,骑着小马,走到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快要消失在山那头时,他回过头看着我,跟我挥手……”   罗泽:“洛洛将要转世投胎,开始新的旅程,他在向你告别,他下辈子……或许会出生在草原上,被太阳晒得黝黑,家里有一头可爱的小马驹,他来世会自由且快乐,他想叫你不要担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吴女士遥想着那画面,弯了一下嘴角:“怪不得,我看见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小褂,衣服上画着树和花朵,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猴子,老虎、大象、兔子……只是那衣服,有一点掉色了。”   罗泽却不说话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你给他买过深绿色的小褂?”   吴女士摇头:“没有,那款式有点像大人的衣服。”   罗泽:“可我觉得,这部分不是梦,应该是在现实中出现过的事物。”   罗泽又问:“你还梦见过什么?”   吴女士:“我还梦见洛洛坐在森林里,身边是各种动物玩偶,我想走过去抱抱他,却被一张桌子拦住,桌子上放着一个袋子。”   罗泽:“什么样式的袋子?”   吴女士:“黄色的,很奇怪的款式,又有些眼熟,但我打不开。”   罗泽:“梦里有没有其他人出现?”   吴女士摇摇头:“我很少梦见其他人。大师,这梦该怎么解?洛洛想对我说什么?”   罗泽:“有的是洛洛在给你托梦,有的是你自己潜意识的呈现,现实中你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你仔细想想,梦里不停出现树林和动物的元素,是因为什么?”   吴女士:“树林和动物?”   弹幕也开始为吴女士出主意。   【是不是经常带孩子去动物园?】   【给孩子买过这样的玩具吗?】   【你们小区附近有树林?】   【也有可能是经常看的童话书?】   ……   吴女士被弹幕提醒,终于想到了什么:“洛洛的房间有一面墙是绿色的,画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去他房间里坐着,才会做梦梦到。”   罗泽:“您能带我们去一下洛洛的房间吗?”   吴女士点了点头,拿着手机穿过客厅,镜头划过豪华的吊顶,璀璨的灯具晃眼,这是个富庶的家庭,装修品味都很不错。   打开卧室的门,迎面是个儿童床,分上下两层,上层似个城堡,连着个向下的滑梯,下层铺着卡通图案的床罩,吴女士把镜头对准侧面的墙壁,一整面墙画满了森森大树,大树底下是一些动物,大象、老虎、狮子、长颈鹿、兔子……手拉手围在一起玩耍。   【这画是手工画上去的呢。】   【房间布置的这么用心,爸爸妈妈一定很爱孩子。】   【洛洛一定是个幸福的小孩儿,有这么幸福的家庭。】   【孩子都离开这么久了,还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妈妈一定是经常在这里思念宝宝。】   吴女士背对着墙壁,调整好手机的角度:“这个儿童房是我怀孕的时候,洛洛的爸爸为孩子布置的,当时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想着男孩女孩都喜欢小动物,就请师傅画上去的。” 第48章 画中真意   镜头对着的墙壁底下, 摆放着孩子的衣柜和一排木质玩具架,摇摇马安安静静地放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洋溢的色彩。   吴女士睹物思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当初要这个孩子的时候,过程就非常艰难, 好不容易怀上了, 还打了很多保胎针, 才保住洛洛,可能是我命中本该无子,强留下来还是一场空。”   罗泽:“你无须责怪自己,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吴女士觉得这话很是蹊跷,眉心轻轻蹙起:“大师您的意思, 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罗泽:“你不觉得, 这幅画有问题吗?”   吴女不由一愣,转身看着壁画。   【我刚刚一直没有敢说, 这壁画有点诡异,就是……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画面那么阴森,动物的表情都好奇怪。】   【可能是师傅水平不够高。】   【不对, 是颜色的问题, 用了大面积的暗绿色, 底下动物却是大片饱和色,很矛盾, 如果不是师傅品味不行, 就是为了迎合儿童的喜好,刻意为之。】   弹幕里有擅长心理分析的网友评论。   【我学过绘画心理学, 这幅画里的树,树干细小, 说明画画的人缺乏自信,对现实有深深的无力感,树枝糟乱,线条锐利,说明画者内心充满了愤怒和焦虑,且有攻击性。】   【树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房子,房子很大,说明画者在意家庭,但房子又隐藏在树后面,说明家对他来说是很隐晦敏感的地方,房子没有窗户,门又被树挡着,说明这个人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外人很难走进他的心里。】   【还有啊,你看那些动物,比例很不协调,脖子细,身体又很壮实,说明这个人固执己见,手很大,代表控制欲强,爪子锐利,代表攻击性强。这些动物站在一起,手拉着手,又刀锋相向,似乎有仇一样。】   【太多矛盾的地方,这个人在画画的时候,潜意识应该是带着仇恨的。】   网友纷纷询问吴女士。   【这是哪儿找的师傅啊?】   【吴姐姐,这幅画到底是谁画的,如果是你丈夫的话,你们夫妻关系好吗?】   【他有没有暴力行为?】   【儿童房一整面墙画成这样,环保吗?你孩子得了什么病?】   “老胡他……脾气还是挺温和的,虽说有时候容易生闷气,但对我还是挺好。”   吴女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呆呆地看了那幅画好久。   “我记得老胡曾经提过一嘴,这是他请了一个学美术的朋友画的,那段时间我在医院保胎,回来后儿童房已经装修好了。我也不太懂艺术,第一眼看到这副画的时候也感觉怪怪的,但一想老胡为了孩子的到来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是很感动。”   弹幕里藏龙卧虎:   【我是美术老师,经过训练的美术生是画不出这样的画的,比例不对又不会配色,这几只动物很像一个业余绘画爱好者,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对着绘本上的图案描摹下来的。】   【你老公喜欢画画吗?】   众人还是把矛头指向吴女士的丈夫。   “业余爱好者……”弹幕这样一说,吴女士好似想起了什么:“老胡闲暇时间的确喜欢写写画画,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鼓捣艺术,我去把他的画本拿过来。”   吴女士离开镜头,没一会儿拎着个画夹出现,打开画夹,里头都是些风景和花鸟画,吴女士取出最上面一张纸对准镜头,画着一颗树,没有姓名落款,只有个时间,落笔于一个月前。   众人先把目光聚焦在那棵树上,和墙壁上类似,树占比很大,整个树干被打上浓重的阴影,看上去黑漆漆一片,枝丫伸向天空,却没有一片叶子。树干旁边画着一柄斧头。   【至少从树的画法和枝条的走向来看,大概率是同一个人画的。】   【我同意。】   【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呢?难道是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对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可隐瞒的。】   【很奇怪这人。】   吴女士即使没有艺术细胞,也能看出两颗树的相似,却也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丈夫要撒这么个不必要的谎。   弹幕里的大神们又开始研究起来。   【这颗树难道不是更加恐怖吗?】   【两幅画相隔五年时间,同样是一颗树,画这棵树时的心理状态应该更加糟糕一些。】   【五年前的树,虽然树枝凌乱,但树叶茂盛,但这幅画里,没有树叶,在心理学中,树叶代表生命力跟活力,他的活力已经透支了。】   【跟墙壁上的画相比,这棵树没有根基,临空而起,可能反应了他掌控感的缺失,像是遇到过重大挫折,世界观崩塌过,没能重建起内心秩序。】   【还有啊,画面这么黑,这人内心极度压抑沮丧,树枝凌乱张牙舞爪,末端尖锐像刀一样,他的攻击性还是很强,对应吴女士说他脾气好,但容易生闷气,他应该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   【还有那把斧头,斧口对准树干,这个人对自己很愤怒,在用一种自毁的方式宣泄内心的痛苦,或许会有严重自我攻击行为。】   【吴女士,看来你要多多关心一下老胡,从这几幅画看来,你的丈夫心理状态并不是很好。】   吴女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洛洛的离开,对我们俩打击都很大,这两年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这创伤,但也都没能够走出来,老胡总是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发呆,有段时间他经常酗酒,把自己喝进医院,有一次喝完酒后意外落水,幸好被人救了上来,还有一次大冬天睡在马路牙子上,要不是被热心市民发现送进医院,差点都冻僵了。”   弹幕里唏嘘一片,有人提议:【你们还年轻,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呢?与其这样沉溺在痛苦中,不如给自己留一些希望。】   吴女士很无奈的摇摇头:“我也这样打算过,但老胡不愿,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   很久没有说话的罗泽突然开口道:“你丈夫现在在哪儿?”   吴女士:“回他父母家住去了。”   罗泽:“走之前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吴女士:“跟往常一样很情绪低落,我想着不如让他换个地方散散心。”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吴女士,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跟老胡联系一下,跟你公婆联系一下也行。】   【老胡肯定是无法接受孩子的离开,ptsd了。】   弹幕里突然有个网友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吴女士,或许是我马后炮了,我也是搞装修的,装修儿童房最好不要用这种花里胡哨的颜色,越淡越好。您这怀孕的时候才装修,应该是没放置够两年就住进去了,对孕妇和孩子的伤害都挺大的。你丈夫很难过,是不是因为他装修的这个儿童房甲醛超标,导致了孩子生病,他才这么内疚呢?】   吴女士:“这个倒不是,老胡就是搞建材的,他说为了我和孩子的安全着想,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绝对环保的。”   【???】   【没有绝对环保这一说法,所有新房都要放置两年再住人,你们可是真勇啊。】   【老胡是搞建材的?这话是他跟你说的?他忽悠你的吧,你还真信!】   【这样,我刚刚或许没有看清楚,你再拿着镜头在房间里转一圈让我看看。】   吴女士拿起手机对着房间大致照了一遍,弹幕里的大神们立刻发现问题。   【等等,你把镜头对准地面,我看看地板。】   【我是搞瓷砖批发的,不瞒您说,这一款天然大理石瓷砖氡辐射特别高,一般我们都会对买家特别说明,这种瓷砖只能装在户外,像这样大面积装在室内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你老公真的是搞建材的?】   吴女士盯着那瓷砖怔了一下:“怎么可能,老胡是行家,他怎么会选择有辐射的瓷砖,一定你是认错了,老胡说他挑的都是最好的。”   弹幕里另外有网友发现了不妥之处。   【我家里是卖橱柜的,我也一直在纳闷,刚刚在客厅看见所有柜子地板都是实木的,怎么到了儿童房,连衣柜都是密度板,而且还是最廉价的那种密度板,就是木屑混合胶水压制而成的,甲醛含量高,成本低,你们家那几年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吴女士被问得有点恐慌:“我们家不缺钱,老胡说这都是用得最先进的工艺,也都是环保材料。”   【密度板先进?环保?看来你真的不懂。】   【你不懂你老公应该懂啊?窗帘、地毯、墙布都是释放甲醛的重灾区,为什么要买颜色这么重的,还有这面油漆墙,看着气味就很冲,如果这是你丈夫亲手画上去的话……】   【在这个屋子里住三年……你孩子得的不会是白血病吧。】   【难以想象你老公画这幅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细思极恐。】   吴女士连忙否认:“老胡很爱孩子,他不可能害洛洛,一定是误会,孩子生病的时候是他天南海北找医生,孩子走了他那么痛苦……”   吴女士说着,内心也有些动摇,她崩溃地看着罗泽,希望罗泽能为她祛除疑虑:“大师,你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吴女士,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实木家具,就是那张儿童床,床是谁买的?”   吴女士呆了一下:“这张床……是我在网上挑的。”   罗泽:“这样一张知名品牌的儿童床,价格不菲,应该配有原厂高品质马尾毛床垫,而不是甲醛含量巨大的劣质椰棕床垫,你去看看床垫有没有被人调换过。”   吴女士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突然像死了一样,她木讷地走到床边,掀开床单,床垫的牌子已经被有心人剪去,拉开床垫边缘的拉链,黑糊糊的椰棕露出来,伴随着一股刺鼻气味。   【是椰棕的,胶水粘合的那种。】   【这张床最起码几万块,但如果是换了几百块的棕榈床垫,一定是故意的。】 第49章 比之匪人   吴女士迷茫地看着被单底下那一片黑, 世界好像变成了虚拟的,程序在这里出了bug,以至于她大脑卡顿, 听不懂人话,更加无法将往日认知全部推翻, 来接纳这个丑陋的现实。   她抚摸着充满童真童趣的儿童床, 怎么都无法想象, 自己亲自挑选的梦幻堡垒,竟被人装入致命的毒药。她环顾儿童房,色彩斑斓的窗帘,造价不菲的地板,样式可爱的衣柜以及那用心良苦的壁画, 都暗藏着蠢蠢欲动的杀机。   吴女士想起自己从医院保胎回来, 老胡将她带进儿童房,向她展示地板造价之高昂, 墙布品质之优秀,供应商特地定制的衣柜多么难得,并向她表明, 他为了她和孩子的健康, 花费了多少心思。   她想起自己感动之余一闪而过的疑心, 为什么老胡突然由冷战变得如此热心,还有他不经意时眼中流出的灰暗是为什么。   弹幕也正在替她忧心。   【这么大的床垫, 想要调换不容易, 想不清楚还有谁能做到这一切。】   【只可能是老胡啊,还不够明显。】   【要不要报警?】   也有人想知道动机。   【这个男人是不喜欢孩子吗?】   【吴女士, 你跟老胡有矛盾么?他为什么这么恨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吗?】   【你不会是仗着孩子小三上位的吧。】   吴女士见弹幕猜测越来越离谱,连忙辟谣:“我和老胡是高中同学, 也是彼此初恋,只是那时并没有相互表露心迹,一直等到大学毕业,我考上了本地教师岗位才开始联系,我们是正常恋爱,结婚之后两年才开始备孕,没有什么第三者。”   弹幕又问:   【生孩子是他自愿的么?】   【他是丁克吗?】   【怀孕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是男是女都不放过,显然不是性别的原因。】   【你有跟他聊过生孩子的事吗?】   【如果不喜欢小孩,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吴女士也想不明白:“老胡说不上特别想要孩子,但也没有很排斥,他也说过是男是女他都接受。是我婆婆一直催,我也想着在三十岁之前生宝宝,可能是我体质寒凉的原因,起初一直没有怀上,也是喝了很久的中药才调理好。”   罗泽问道:“他在你生孩子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吴女士想了一下:“若说变化,生孩子之前,他三天两头跟我赌气吵架,孩子出现之后,他变得积极了不少,不仅态度好了很多,对我和孩子都很体贴。”   罗泽:“你们都是为了什么吵架?”   吴女士:“老胡这人吧,优点挺多,身边的人都说他好,但就是没安全感,容易生闷气。他或许是太在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总觉得我在大学时候谈过一次恋爱是对他的背叛,一争吵就提这件事,我们当时婚宴都定好了,因为这个原因差点分开,后来是双方父母撮合了好久,他才回心转意。我们结婚以后,他终于不再翻旧账,但总是怀疑我外头有人,每天都要检查我的手机,有一次我跟一个男同事拼车回家,男同事把钱A我的聊天记录被他发现,就因为这件事,冷暴力了我很久。”   【原来是有感情洁癖啊。】   【不要用爱去解释变态,这都不叫在意,这就是不正常。】   【太窒息了。】   【姑娘们啊,千万不要把这种极端控制欲的当作深情,极有可能是心里扭曲。】   【他会不会是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   吴女士:“可是孕期他一直对我非常体贴……”   【呵,体贴到给你母子俩安排个有毒的儿童房?】   【我说吴女士啊,你也别说老胡优点挺多的,你肯定是没吃过好的,正常人不是这样的。】   【就老胡而言,他内心肯定阴暗得跟爬虫一样,人前勉强装出个人样来,一回家就会暴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会把他的自私阴暗扭曲全部投射到你的身上,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至于他在你生完孩子后突然变得体贴温和,别怀疑,一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或者憋着坏呢。】   网友们替吴女士出谋划策。   【我们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并不严谨,关键还是得讲证据。】   【吴女士,你可以请当地测甲醛的机构先测一下甲醛的含量。】   【你可以去他电脑上找找,装修时可能留下一些装修明细或者记录,上面会有品牌型号和价格。】   若是在以前,吴女士还能毫不犹豫为老胡辩护,可事到如今,她也陷入了矛盾之中,她想象中那个深情忧郁的老胡,好像和真正的老胡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拿着手机去了老胡的书房,书房摆设简单,入眼是一排书架,临窗放了张书桌,另个角落放了一张床。   吴女士打开老胡的电脑,在搜索框输入装修两个字,随即蹦出来一列搜索结果,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论装修污染和儿童白血病》。   吴女士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凉透了,她点开这个文件的保存时间,居然是在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   【天!原来他都知道,故意杀人!】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畜生啊,连孩子都不放过!!!】   【多么虚伪的人,一边二十四孝,一边给孩子投毒,生活在这种人身边,太恐怖了。】   【难怪看着那幅画毛骨悚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吴女士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她似被一榔头敲醒。   她想到洛洛躺在那毒气四溢的房间里,免疫系统日日夜夜抵抗着外界的伤害,直至崩溃,鲜活的生命不得不受尽化疗折磨,最终奄奄一息。   她再一次体会到凌迟一般的痛苦。   这一切,竟然是枕边人的阴谋。   吴女士的天彻底塌了下来,顿时泣不成声。   弹幕里的看客们怒火腾然,纷纷给吴女士支招。   【电脑里一定还有其他证据,请不要放过他。】   【不要打草惊蛇,掌握证据然后再报警!】   【先找装修明细。】   【去看查他浏览器浏览记录。】   【我教你个方法查他银行流水,看他有没有转移财产。】   【如果你需要律师的话,可以联系我。】   ……   吴女士颤抖着手拿着鼠标,在网友的帮助下开始寻找证据,先是找到装修明细,证实了装修所用都是劣质材料,接着打开浏览器历史记录,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连串的微博访问痕迹,微博三十天内可以直接登录,吴女士直接进入了他的个人主页。   这是吴女士从来不知道微博小号,老胡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树洞1234”,账号没有关注几个人,却发了五百多条微博,全是仅自己可见,显然老胡把这里当作心灵后花园了。   最近的几条微博除了街拍,便是一些人间不值得的碎碎念,吴女士直接翻到五年前,便似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看到不为人知的黑暗的人心。   ……   2月13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对我这样残忍。   2月16日:我凭什么离婚?吴,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要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再看着他慢慢死去!!这就是你背叛我的报应!!   3月17日:哈哈,傻女人还以为骗过了我,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真是可笑,我要在她最幸福的时刻,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4月3日:别怪我铁石心肠,是你先背叛我!!   4月4日:去死吧!烂女人!装什么圣洁的白莲花!我要把你拉进地狱!   ……   弹幕都窒息了。   【好恐怖啊!原来人心这么疯狂吗?】   【这就是杀人日记啊。】   【这个男人以为自己被绿帽了所以设下陷阱害人吗?】   【吴女士,你说实话,孩子是别人的吗?】   【你出轨过吗?】   吴女士浑身发抖濒临崩溃:“孩子怎么会是别人的?孩子的爸爸就是老胡!我没有出轨!是他整天发神经,怀疑我身边的所有人。”   吴女士跑出去拿过来一张全家福照片,指着孩子和老胡道:“洛洛生下来一直胖胖的,后来生病瘦了很多,就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怎么会是别人的!!!”   照片上孩子三岁左右,身体瘦弱又剃光了头发,显得脑门极大,但嘴巴下巴鼻头,都跟他爸爸一样。可能都知道悲剧将要到来,除了天真烂漫的孩子,所有人都笑得很勉强,尤其是孩子身后的男人,除了嘴角轻微提起,看不出一丝高兴。   吴女士哭得双眼通红,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问罗泽道。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一直以为老胡是爱我的,也是爱孩子的,洛洛去世的时候,他哭得那么伤心,那都是假的么?都是装的么?”   罗泽很遗憾地对她道:“有些人内心空洞太大,永远不相信自己能够过得幸福,得到了也会怀疑甚至毁去,这样的人救不了,靠近他只会害到你自己。”   罗泽提示她:“我觉得你梦里出现的那个黄色文件夹非常关键,可能是冥冥中老天爷对你的提醒,你可以去找一找。”   吴女士听了这话,便开始在整个房间里搜寻,终于在一摞废纸最底下找到一个黄褐色牛皮纸的文件袋。   文件袋很薄,里头放着三个文件。   第一个文件是一张诊断书,抬头写着:某某医院jy动态分析报告,底下是一堆看不懂的数据。   弹幕里有医生一眼就看明白了。   【A+B < 10,严重弱|精症。】   【……】   【原来是这样……】 第50章 套马汉子   而剩下两个文件, 是两份不同机构的亲子鉴定书,一份市里的,一份省里的, 时间是孩子快三岁的时候。   鉴定书的鉴定意见一栏写着同一句话: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胡某是胡某某的生物学父亲。   【弱j也是有几率自然受孕的, 可惜他多疑又固执, 不相信自己的妻子。】   【本来就不容易有孩子, 还被自己亲手害死。】   【事实证明,就算老天爷帮你,都拦不住有人自己作死。】   【可怜的孩子,来人间一趟,受了这么多罪, 应该很失望吧。】   【孩子妈又做错了什么, 所托非人。】   【藏得可真够深的。】   弹幕叹息声一片。   罗泽对吴女士道:“你俩计划着要孩子多年未果,老胡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偷偷去医院检查,查出了弱j症,认定自己不能生育, 恰巧你又怀上了, 他便怀疑你跟外人有不正当关系, 开始对你冷暴力,他原本想跟你离婚, 后来决定要报复你, 就亲手布置了儿童房,假意与你和好, 让你和孩子住进有毒的房间,可孩子长大后越来越像他, 他便偷偷带着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两次鉴定结果都证明孩子是亲生的,他开始后悔,可洛洛那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吴女士像是被浸在冰窖里,手脚都没了知觉,过往的悲痛像是被闷进死水,她感到麻木和眩晕,手撑着桌子,腕上的佛珠串不小心挂在扣子上,一用力,竟然扯断线,珠子撒落满地。   【吴姐姐,不要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付出代价。】   【吴女士,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这个树洞123发的最近几个照片,是在钟南山寺庙旁,他应该是躲在那里当居士去了。】   【藏起来又有什么用,这么大罪孽佛祖不会饶了他,他应该去踩缝纫机,他应该偿命。】   【是啊,整理好证据然后报警,苍天绕过谁!】   【吴女士,要向前看,离开这烂人,你还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吴女士咬了咬牙,把文件装回袋子,满眼悲愤:“你们放心,我不会放过他,我要他给我的孩子偿命!”   吴女士随即下线,弹幕却在担忧。   【她不会是想不开要同归于尽吧。】   【小姐姐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不值得为了这么个烂人把自己赔进去。】   【你还年轻,还会有新的生活。】   罗泽:“大家不用担心了,虽然这件事处理起来很痛苦,但总会有过去的一天,我给吴女士算了一下,她以后还会有新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那老胡呢?】   罗泽:“免不了牢狱之灾和身败名裂。”   【活该!】   【这下我就放心了。】   这一卦结束,所有人心情都有些沉重,罗泽放了一首轻松愉快的歌,趁这空档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便见椅子上长出来一堆白色木绣球花。原来是狐狸来找罗泽,见没人,便跳到凳子上等他。   没等她开口,罗泽飞奔过来捏住狐狸长长的嘴,把她抬了出去。他把狐狸放在客厅沙发上,低声教训:“姑奶奶,我正直播呢,你想在全国人民面前暴露你九条尾巴的真身吗??”   狐狸没想到自己差点在镜头前走光,幸好那椅子不高,约莫也没拍着什么,便讽刺道:“还直播呢,毕长淮也不没收你的手机?真稀奇。”   罗泽:“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狐狸懒洋洋的:“我饿了,帮我点饭,我要吃鸡。”   罗泽嘴角抽了一抽,回到房间暂时退出直播室,给她点了一份烤全鸡,堵住她的嘴。   再次回到直播间,弹幕的关注点突然变了。   【大泽仙人养猫了?】   【白猫,两只白猫,我看见尾巴了。】   【是三只波斯猫,尾巴上的毛厚实,跟个墩布一样。】   【四只,我数过了,最多的时候四条尾巴。】   【也没听见猫叫啊?】   罗泽保持微笑,揭过不提,赶紧抽下一挂。   这一卦抽中的人网名叫做多迪,连上线的是个小姑娘,刚上大学的年纪,长得挺水灵,不知经历了什么,有点灰头土脸,她所处的地方是室外,背后有一面斑驳的石灰墙,身边也尽是嘈杂的车马声。   罗泽眉心轻轻一蹙,沉默了两秒钟:“你好,多迪。”   多迪跟他打招呼:“你好,罗大师。”   罗泽:“请问你有什么诉求?”   多迪哭丧起脸,哀求道:“大师,求求你救救我,我被恶鬼缠身了。”   罗泽看了看她脸上的气色:“你先说说看,怎么被缠上了?”   多迪便开始讲述她的遭遇。   “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爸爸就偏爱她一些,有什么好的都给她,她整天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显摆新衣裳新文具,高中的时候我们一个学校,我发现她早恋了,跟一个男生不清不楚的,我正好和那个男生同班,就把那个男生抢了过来,谁知道妹妹为了这件事,一气之下,就自杀了。”   【……】   【不知道该怎么样评价……】   【只能说是报应不爽啊。】   【所以,被妹妹的鬼魂缠上了?】   多迪垂头丧气道:“我妹妹死后,家里光景就一天不如一天,爸爸的工厂倒闭了,后妈也跟他离婚了,那个男生出国一走了之,我顺利上了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工作,谁知道最近,每天晚上都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我名字,只要不开灯,就能看见门后头有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站在那儿看着我……”   弹幕唏嘘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小孩子意气之争,没想到后果却这么严重……】   【全盘输家,没有一个是赢的。】   多迪:“我知道我不该抢她的男朋友,可是她们欺人太甚,我本来应该有个美好的童年,可是,是她妈妈知三当三插足我们的家庭,逼迫我爸妈离婚,后妈还撺掇我爸克扣我的抚养费,我妈为了供我上学,不得不去洗衣店打工,我也一直勤工俭学赚生活费。我过得这样悲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占有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唉!世间百态,尽是狗血啊。】   【又是雌竞,她爸和她男朋友呢?罪魁祸首都完美隐身了。】   【也挺不容易的,那时候年纪应该不大。】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化成鬼魂来找你,你也是挺悲催的,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师会帮你的,孩子。】   弹幕满屏圣母心泛滥着,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所有人看着罗泽,期待他能帮姑娘一把。   罗泽手指头敲了两下桌子,看着面前这个委屈巴巴的女孩儿,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吐出。   多迪央求道:“大师,我知道您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把我妹妹的鬼魂驱走?”   “你……”罗泽想了一下:“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会叫做如萍吧,你那个脚踏两只船的男朋友,是不是叫何书桓?”   多迪凄楚的神情一扫而空,换成了一张震惊脸。   弹幕:【……】   【我就说这个身世怎么有点耳熟。】   【我擦,我都入戏了,你你你……】   【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   【差点被套路了,原来是来恶作剧了,演得还真像。】   【姑娘你是来干嘛的?】   【你不会是来打假的吧,直播间已经好久没有来打假的了。】   罗泽轻轻笑了一下:“你爸爸没有开工厂,你六岁以后就没有见过他,你妈妈不在洗衣店打工,她开早餐店供你上学,你是独生子女,和你妈妈相依为命,你刚和男朋友分手,出国留学的前男友也是子虚乌有的事。”   【诛心了。】   【打假不成反被打假,真是一场好戏!】   【知道我们大泽仙人的厉害了吧。】   【小姑娘,你还太嫩了点,快,把嘴巴合上,不要太惊讶。】   罗泽继续道:“你所处的位置,是在我家小区大门旁边,你在这里守了快一个星期了,你找我有事吗?”   多迪僵在那里,表情由尴尬慢慢转为憎恨。   弹幕突然有人道。   【我刚刚去看了她的主页,她是芦小骏的粉丝,主页里全部是芦小骏的视频,图片水印叫做套马的女汉子,多迪是她刚改的名字。】   【噗呲~套马的女汉子,难不成想套的是芦小骏这匹马?】   【小姑娘啊,你在人家家门口守一个星期?有这毅力什么事做不成啊?听姐姐一句劝,快回去吧,干点儿正事儿。】   罗泽:“你是过来为芦小骏打抱不平的?你觉得是我害了他?”   多迪愤怒道:“就是你害了我们骏宝,若不是你联合剧组装神弄鬼,我们骏宝不会被舆论攻击,更不会连角色都丢了,这是你们的阴谋。”   罗泽:“芦小骏丢了角色,是因为他肺部感染严重,需要在医院治疗很长时间,也是他自己主动提出退出剧组的,其他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过。”   【小美女,大师连你的家庭状况都算得到,他对芦小骏的事也只是点到为止,我劝你不要过激,小心求锤得锤,给自己主子招黑哦。】   【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事,只可惜粉丝就是不肯信。】   罗泽:“你说我装神弄鬼,那我不妨再装一下,你家里是不是有人失踪,你想不想知道在哪儿?”   多迪表情一凛,眼眶睁大,像是被罗泽一箭正中心口。   罗泽继续道:“我可以帮你算一算,不过我们直播间有直播间的规矩,你先补上摩天轮,如果不信,当我没说。” 第51章 黄粱一梦   多迪像是被掐住了命脉, 抿着唇好久没有出声,她今天是来替偶像出气的,原本想要编个鬼故事引神棍上钩, 然后揭穿他的骗局,没想到这人不仅不上钩, 反倒是拿住自己的痛处敲杠杆。   可这人的的确确是把自己的家庭状况算得分毫不差,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莫非真的有什么神通?能算出来那个人在哪儿?   多迪权衡利弊,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芦小骏的事暂且放下。   她咬着牙,给罗泽刷了个摩天轮。   摩天轮璀璨的特效散去,屏幕中央的罗泽一脸平静看着她, 开口道:“你刚刚给我讲了个故事,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年前,一个小青年从部队转业回来, 在镇上木椅厂打零工,日子捉襟见肘,但因为这小青年模样不错, 很快有人给他说亲, 他按部就班娶了媳妇儿, 长辈凑钱给租了个房子勉强住下,虽然是破旧的老房子, 但能遮风避雨, 他俩也知足。   有一年清明节,这个小青年……我们就叫他小周吧, 小周回老家扫墓,回来的路上, 他闻到一股花香,顺着香味往树林子里一找,找到一株兰花草,便想着挖出来换点钱,正在树丛里扒拉着,突然听见一阵古怪的叫声,小周听着那叫声感觉不对劲,转身想跑,腿却像是灌了铅了一样,挪不开半分,他强行镇定下来,手里拿着镰刀,拨开藤蔓,向树林深处走去,远远看见两棵树中间有个小狗大小的动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大仙儿被捕兽夹夹住了尾巴,正唉唉叫唤。   如果是寻常的动物被夹住,也不算什么,但被夹住的是黄大仙儿,黄大仙儿之所以叫黄大仙儿,是因为这畜生通灵,不好招惹,小周怕见死不救会惹黄大仙儿报复,便壮着胆子将捕兽夹掰开,放大仙儿出来。   黄大仙儿得了自由,立刻跑开,即将消失在灌木丛中时,转过身看了小周一眼。小周手脚发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快速离开树林,跑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是个村庄,人来人往,小周松了一口气,把这些事抛到脑后,他走进一家农户,借了口水喝,这一路颠得太累了,又到了大中午,他就靠在农户家旁边的草垛上睡了个午觉。   他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睁开眼一瞧,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正站在草垛前看着他,那女人穿着老旧的黄色长袄,腰部略微隆起,像是怀了孩子。小周想起自己救的那只黄大仙儿,也是肚子胖胖的,这才明白过来这女子是黄大仙儿变的,一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出来。   那女人对他温婉一笑:“恩人别怕,你救了我和我腹中两个胎儿,一共三条性命,我是来报恩的。”   说罢,那个女人从袖中拿出三颗红艳艳的果子,对小周说:“这是我们族类与妖元相伴而生的无问果,每一颗无问果都纠结着天纵的念力,一但吃下,无论许下什么心愿,最终都会达成。”   女人说完,就消失了,小周浑身一哆嗦,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赶紧回家,把这些经历当做趣事讲给媳妇听,媳妇正怀着身孕,一边收起晾晒了一天的衣服,一边咯咯笑着骂他痴心妄想,他也乐呵呵没太在意,坐在院子里抽烟,手抻到口袋里拿打火机时,摸到三个滑溜溜的圆球。   拿出来一看,正是三颗鲜红的果子。   无问果?他想起那个梦,感觉很蹊跷,借着夕阳看了又看,壮着胆子吃了一颗,心道:让我发个财。   果子入口即化,他胸口似火烧一般,热的浑身冒汗,正想着打水去冲个凉,突然听见媳妇一声尖叫,小周急忙跑过去一看,却见媳妇被翘起的地砖绊倒在地,这可不得了,他急忙借来板车,把媳妇送到镇上的医院,还好有惊无险,孩子早产,母子平安。   闹腾了一夜,媳妇娘家人也来了,产妇还需要观察几日,便支使小周回去拿一些日用品,小周回了家,便看那翘起的地砖不顺眼,想着底下是不是冒笋了,遂拿锄头把地砖掀开,把底下下的土给翻个遍,没翻着笋,倒是翻出个巴掌大的匣子,打开一瞧,里头装着一匣金瓜子。   他想起自己租的这个旧房子,原先是解放前老地主的宅院的一部分,土豪劣绅早已经被打倒,想来金瓜子也变成无主之物,便私藏了起来。日后他把金瓜子换成钱,买下临街一处门面房,一家人总算有了安身之所。也因为这些个渊源,他给自己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做小金瓜。”   多迪听到小金瓜三个字,瞳仁猛然一震。   弹幕听故事听得正来兴致,纷纷讨论起来。   【原来是黄大仙儿报恩的故事。】   【万物有灵,还是个不可方物的女妖怪。】   【不过总感觉黄大仙儿这个族类有点邪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罗泽继续娓娓道来。   “小周有了这些金瓜子,不再出去打零工,过上了挥金如土的逍遥日子,过了几年觉得挺没意思的,看了一眼因生孩子而身材走样的妻子,整天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唠叨自己,逐渐厌烦起来,便吃下第二颗无问果,在心中默默许愿:“我想换一个美艳无双的老婆。”   当天,他在河边树下看人下棋,听人说河对面搬来个好看的寡妇,路过时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院子里站着的人,穿着个黄色的袄裙,墨发似泉长裙曳地,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倏一转头,那脸庞若芙蕖映水,秀色可餐。   这不就是那天梦里出现的黄大仙儿幻化而成的美人么?   美人一双媚眼瞧着他,秋波连连相送,小周浑身都酥了,不知不觉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那美人含羞带臊,扯着他的领口把他领进屋去。   一番云雨过后,小周欲死欲仙,便问那美人:“你可是我那日救下黄大仙儿?”   美人点头道:“你我因兰花结缘,便叫我香兰吧,香兰承恩公所救,愿以身相许还报恩公。我生的那两个崽子,也取名叫结草、衔环,供恩公支使。”   小周心中大喜,心道无问果果然灵验,便问香兰:“是那颗无问果带你来的?那些金瓜子也是你变的?”   香兰摇摇头:“无问果离体便是身外之物,因果我亦左右不了,是你许下的愿望将我带到你的身边,金瓜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小周连连惊叹:“妙啊,这无问果真是妙啊。”   香兰却面带忧虑:“恩公,无问果虽灵验,但却并非百无一失,常言道福祸相依,但凡得到必有所失,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便越多,恩公还是慎用为妙。”   小周听了这话,便想到金瓜子出现连带孩子早产这件事。但金钱和美人都已到手,他洋洋自得,哪里还管什么后果,便日日来此颠鸾倒凤,后来更是连家也不回了。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小镇,邻居街坊纷纷议论起来,小周的媳妇气不过,带着娘家大小舅子找上门来,却被结草、衔环两半大兄弟拎着锄头拦在院子里,双方先是叫骂推攘,而后打了起来,几个青壮愣是没打过七八岁的孩童,脸上都挂了彩。   第二天,小周爹娘也来了,小周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护着那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寡妇和干儿子,气得爹娘都跟他断绝了关系。   这件事以后,小周在镇上是彻底呆不下去了,便带着香兰和俩干儿子一走了之,他带走了所有的金瓜子,只把房子留给发妻。他们离开的那天夜里,镇上出了一件怪事,所有家禽家畜全部都被咬断喉管横死,连看门的狗都没有放过。”   罗泽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茶,顺便打量了多迪一眼。   多迪面色悲愤,事情虽过去那么多年,小镇上却依旧流传着那一夜恐怖的传闻,有的说是有人烧荒得罪了山神,山神降祸于小镇,一夜之间杀了所有的牲口,以示警告;有的说是鬼王路过小镇时被下马石绊了一跤,一怒之下下令杀光所有人,但小鬼心生怜悯,每户收割些牲畜,就算给人抵命了;也有人说看见过两只膘肥体壮的黄鼠狼从他家院墙上逃走。   她那时候刚刚六岁,懵懂记得富裕的生活突然跌落谷底,邻居家的小孩儿嘲笑他爸爸跟寡妇私奔了,她的妈妈日日以泪洗面,日子无以为继,开始起早贪黑张罗起小食摊养活两人。   她依稀还记得那个寡妇的模样,记得她风情万种走在古旧小镇的石板路上,似一朵罂粟花摇曳着诱人的馨香。   原来她竟不是人,她爸是被妖精迷了去。   罗泽润了润嗓子,继续讲故事。   “抛妻弃子的小周在南边儿一个小城市落脚,在半山腰买了套别墅,开着那些年少有的跑车,日日美酒美人为伴,乐不思蜀。可终于有一天,还是发生了一场意外,小周生病了。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流感引起的心肌炎,其实只要好好休息别折腾就能痊愈,可小周在养病期间突然生出对死亡的恐惧,过犹不及拿各种补品当饭吃,不出一年吃出了三高,走路都心慌气喘。   他生怕自己福气还没有享完便一命呜呼,便问香兰,怎样才能长命百岁。   香兰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敷衍道:“我们这些妖怪修炼成了精便能长寿,你们人嘛,只要修成仙,也能长生不老。”   小周就剩最后一粒不问果,他决定堵一把大的,他把不问果吞下,心道:“我要成仙!”   刚许完愿,却见香兰脸色骤变,面带恐惧看向门外,结草、衔环两小子立刻化出元身,逃命似地跳出窗,没跑多远,便听轰隆雷声聚来,两道闪电应声而至,直劈向下,结草、衔环两命呜呼。   香兰惊呼:“恩公,你许了什么愿?”   小周以为这是老天要渡他成仙,心中狂喜:“哈哈,我要成仙啦。”   香兰哀叹道:“我一个妖精的无问果,如何能助人成仙,这下可糟了!你的贪心只会害了我们。”   话刚说完,大风刮来,鬼哭神嚎一般,别墅的玻璃全部碎裂,整个房子颤动起来,只听隆隆声响,似地裂山倾。   小周抬眼一看,却见整个房顶似被一只巨手掀开,四周墙壁寸寸瓦解,一切都不复存在。 第52章 子虚乌有   一片狼藉中, 小周低下头,香兰已被飞来巨石砸中,曼妙的身子掩在乱石堆中, 只露出一条灰惨惨的尾巴。   风暴渐渐平息,尘埃落地, 小周走出破败的房子, 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是个道士, 一身青袍,一柄拂尘,花白头发挽在顶上,仙风鹤骨,气质出尘。   小周揉了揉眼, 只觉得那人周身隐隐发着白光, 与俗世格格不入,衣衫更是纤尘不沾, 不禁大喜:“神仙,你是来接我上天的吗?”   道士冷不丁被人这么一问,看傻子一样打量着他:“送, 是送, 我是来送你上天的。”   说罢, 拂尘一甩,将小周牢牢拴成了粽子。   小周没搞明白:“神仙, 你这是做什么?”   道士不理他, 在废墟里转悠两圈,确定那几个黄鼠狼已经伏法, 又转悠了回来。   “一早看这边儿妖气冲天,整片山林的风水都被污染了, 原来是一窝成精的黄鼠狼,千年修行不易,为何要来人间惹出祸端,真是可惜。”   他又看着小周,摇了摇头:“你日夜跟妖精呆在一起,早已三毒入体积重难返,不可留在人间。”   不可留在人间?无问果生效了。   小周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依旧在痴心妄想:“仙人,你是来渡我成仙对吧?”   “你想成仙?”道士有点想笑:“你这种满脑子男盗女娼的货色居然想成仙?是谁给你的勇气。”   道士又一想:“罢了罢了,既然有所求,总比自甘堕落要好,我便带你回文塘山思过涯面壁思过,洗净一身污浊,再行入观修行,否则终身不可出思过崖去。”   道士扯住拂尘一端,念个咒,消失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小周。”   罗泽喝了口茶,茶杯搁下,“嘚”的一声响,似惊堂木敲在桌上,整个故事完结。   弹幕犹有未解。   【所以,真的修仙去了?】   【一身污浊,修哪门子仙,终身洗不净业障,出不得思过崖,那不就等同坐牢去了。】   【莫非跟红孩儿和黑熊精一样,还有了编制。】   【此编制非彼编制,没听说过什么文塘山,我只知道我家那边文塘路一号,是监狱所在。】   【多迪姑娘,有人透题了,我猜,你想找的人可能进去了,文塘路一号,这是条线索。】   多迪涨得脸红,突然暴躁起来:“一派胡言,这讲的什么破烂故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你说的全都是假的!”   罗泽:“怎么,这个灵异故事你不喜欢,那我再送你一个俗世的版本吧。”   “从前有个穷小伙子,意外发了笔财,抛妻弃子跟个貌美的寡妇私奔了,自己的孩子不养活,心甘情愿去养寡妇的两个儿子,没几年挥霍完钱财,生活无以为继,便开始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最终在严打期间被一窝端,两个儿子牵涉人命官司被绳之于法,寡妇逃亡过程中意外摔死,而小伙儿被抓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罗泽:“两个故事,真假参半,你捡喜欢的听吧。”   多迪绷着脸,目光凶恶,骂道:“我一个都不喜欢!谁要听这些鬼话!你就是个骗子!骗子!”   “那就不好意思,你喜不喜欢,钱我都是不退的。”   罗泽手动将多迪下线。   【听完这个故事,我只想讲三点…】   【也挺倒霉的,摊着这么个爹。】   【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正常,不过这个不成器的爹,出来后可千万别找多迪养老,多迪你孝顺老妈就够了。】   【钱财美色业力重啊,这就叫接不住。】   【上天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这一挂结束,罗泽口干舌燥,一看杯子都见底了,便去厨房倒水喝。   厨房案台上摆满了饮食所需,仿佛一夜之间,生活的气息便似蘑菇一样从各个角落挨挨挤挤生长出来,罗泽看着宋代的白玉盘乘着狐狸吃剩的鸡骨架,汉代的玻璃樽中冰可乐正翻着气泡,黄花梨厨架上搁着垃圾桶,心想他那个一心扑在考古队里的老爹若是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气到吐血。   真不知道这些年,毕长淮是怎么过的,他不用生活么?   多少人想要求得的长生,到底是不是诅咒,他和毕长淮,一个在轮回中不断忘记却前尘,一个在忘川之外不愿放手,兜兜转转,悲欢离合,只有记得的那人背负着一切,辛苦地支撑着单薄的缘分。   罗泽心口有点疼。   可是毕长淮为何不跟他相认?他最近又去了哪儿?如果按照狐狸所说,自己前几世皆短命,毕长淮是害怕再一次失去自己?   可罗泽看过自己在地府的命薄,明明他这一世功德加身,福泽深厚,怎么会是个短命的。   他不得不再给自己掐指算上一算,这一算不得了,原本两次泄露天机散去的功德,怎么又涨回来了,不仅涨回来,而且功德更多了,怎么回事?   罗泽立刻联想到毕长淮袖口的油漆,他这几日音信全无,是去做什么了?!   想着想着,又走回了房间,有些魂不守舍。   弹幕在催第三卦。   第三卦,抽中的人叫“吃土的阿黄”。   吃土的阿黄脸色蜡黄,一下子引起了罗泽的关注,九九八就位,来活儿了。   弹幕发现了罗泽的异常。   【大师,你怎么了?】   【仙人,克制,你要克制!】   【依照惯例,一到命案将要发生,大仙儿的表情就跟黄鼠狼进村儿了一样。】   【怎么说话呢?大泽仙儿是大泽仙儿,黄大仙儿是黄大仙儿,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对吧大仙儿。】   罗泽:“……”   “咳咳。”罗泽清了清嗓子,不理会弹幕,对着屏幕掬起笑容:“你好啊,阿黄。”   阿黄初中生模样,瘦瘦小小一只,戴着眼镜,虽说看起来一脸晦气,精神状态却很激昂,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大泽山人,我是你的粉丝,啊呀呀,总算抽中了!”   这是第一个把罗泽网名念对的人,罗泽不禁对他另眼相待:“别激动,阿黄同学,你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对对对,我这边儿……”阿黄想到自己方才的经历,眼睛突然瞪圆了,他有些慌张地看着镜头,神神叨叨压低了声音:“大泽山人,我刚刚……我刚刚……看见龙了!”   罗泽:“哦,看见龙了。”   “好大一条龙,黑乎乎的,两人合抱那么粗!!”阿黄张开手臂比划。   “嗯,是挺严重的。”罗泽点了点头:“在哪儿看到的?”   “在山脚下的水塘。”阿黄回忆道:“今天中午,我睡午觉醒了过来,感觉心里有点慌,就想下山走走,路过水塘,突然看见一条红色的鲤鱼向我游过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鲤鱼,就像年画上的锦鲤一样。”   阿黄指着自家墙上福娃抱着的鲤鱼:“就就就……跟这个一模一样,那鲤鱼在我面前绕了一圈,突然转回到水池中央,只听“轰隆”一声,天昏地暗,一道天雷直劈而下,正劈在水面上,我当时站在岸边儿脚都麻了。”   罗泽:“然后呢?”   阿黄:“然后水面“砰”的一声炸开了,从里头飞出一条巨龙,黑乎乎的,两人合抱那么粗,身上缠绕着一层水汽,锐利的爪子镰刀一样,浑身鳞甲像钢盔,它咆哮一声,尾巴一扫,掀起浪头浇了我一身的水,而后飞到云间消失不见了……”   对此,弹幕评论。   【鲤鱼化龙,是个好兆头。】   【好个屁,这是个神经病,说胡话呢,你看他那眼神儿,都是涣散的。】   【小说看多了,魔怔了?】   【自从来了大仙儿的直播间,你说有龙我真信。】   【需要上报政府吗?】   【兄弟你在哪儿,我要亲眼见证奇迹的时刻。】   罗泽喊他:“阿黄,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阿黄却答非所问:“大泽山人,你见过龙吗?我刚真的看到了,两人合抱这么粗的,浑身黑糊糊的。”   【看来是有点不正常。】   【中邪了?】   罗泽换了个问法:“你旁边还有谁看见那条龙了。”   阿黄果然回应道:“我阿姐也看见了。”   阿黄说着,把一个姑娘拉到镜头里,被迫入镜的阿姐约莫比阿黄大两岁,长得跟阿黄有几分像,也是又黑又瘦,眼神呆呆的。   阿黄摇了摇她:“娟姐,你看到没有,刚刚底下那池塘里龙出水,都飞到天上了。”   “底下的池塘?”小娟打了个哆嗦,牙缝里嗖嗖吸凉气。   罗泽看着阿黄的姐姐,有些意外,又一个九九八,这户人家是要断后啊?   “别去池塘,千万别去池塘,”小娟严肃道:“池塘今天涨水了,前年在里头淹死的小孩儿变成水猴子爬上来了,一直在那儿叫唤,你可千万别答应,答应了他就把你给拉下去。”   阿姐说着,死死拽住了阿黄的衣服,生怕他胆大去瞧热闹。   【一个说有龙,一个说有水猴子,你们去的是同一个池塘?】   【水池子有问题啊。】   【有费想象力的东西,弟弟的想象力鬼斧神工,姐姐的充满恐惧。】   【大仙儿,这姐弟俩是被水鬼冲撞了?】   罗泽打量着镜头里的人,姐姐好像要清醒一些,弟弟则是完全亢奋的状态,便问姐姐道:“小娟妹妹,你家里有大人在么?”   小娟看着罗泽,愣愣地回答:“村里有人办白事儿,爸妈帮忙去了。”   罗泽:“啥时候出去的?”   小娟:“午觉过后,我看着他们下山的。”   镜头向远方一甩,便见下山的路绕过山脚的水池,水面风平浪静。   罗泽粗一盘算,没准今天能救一户口本。 第53章 全村吃席   罗泽问小娟儿:“你们中午吃了什么?”   小娟儿:“中午吃了鱼。”   罗泽:“哪儿来的鱼?”   小娟儿:“山下水塘钓的鱼, 我弟前几天钓的。”   罗泽:“谁做的?”   小娟儿:“我做的,炖了鱼汤。”   罗泽:“全家都吃了?”   小娟儿:“嗯。”   罗泽:“……”   罗泽:“应该是食物中毒致幻了,再耽搁下去会更严重, 赶紧去邻居家求救,叫他们帮忙把你俩送卫生所去, 顺便给爸妈打个电话说下这个事儿, 让他们也赶紧去治疗。”   【原来是这样……】   【什么鱼这么毒?能产生幻觉, 是鱼胆没摘除吗?】   【小池塘里养河豚?有些鱼吃一口都能毙命。】   小娟儿和她弟弟一起看过罗泽的直播,知道大泽山人是有真神通的。她中午没吃多少鱼,症状比阿黄轻很多,看了一眼身边自言自语的弟弟,又想到自己一直在恶心反胃, 随即相信了罗泽的话, 赶紧掏出口袋里的老年机给爸妈打电话。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小娟儿有点慌,随即向邻居家求救。   “四婶四婶, 我们家吃鱼中毒了,能不能用你家三轮车送我们去卫生院。”   走到邻居家院门口,四婶正坐在水井边上, 左边放着一盆衣服, 右边放着一盆清水, 她撸起袖子塌着肩膀,也没洗衣服, 只静静地发呆, 听到小娟的声音转头一望,那眼神直愣愣扫过来, 也不像是在看人。   小娟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向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中毒的缘故,她眼中整个院子都怪怪的,尤其是那盆水和旁边的井口,就像是立刻会爬出来什么吃人的水怪。   阿黄是不怕水怪的,他径直越过小娟,走到四婶跟前,蹲在洗衣盆旁边,盆子里洗衣粉都没来得及放,水清清亮亮的。   阿黄看稀奇一样:“婶儿,这么多锦鲤,不会是在山脚下池塘里逮的吧,你把大黑龙的龙子龙孙一窝端了,不怕它找你的事儿?”   镜头中的四婶穿着花色上衣,头发有点乱,脸色更是蜡黄,她眼睛一虎,嘴角一撇:“什么鲤鱼,明明是一盆菱角。”   “菱角……”阿黄揉了揉眼睛,终于相信自己看见龙这件事不现实了。   “我吃菌子了吗?没有啊?”他自言自语。   【……】   弹幕也看出了问题。   【四婶也中招了?】   【这三个人都是见水就起幻觉……】   【四婶家也吃鱼了?不会也是山下池塘钓的吧。】   【四婶家还有其他人在吗?】   小娟儿站在院门外喊:“婶儿,我四叔呢?”   四婶迷迷瞪瞪回答:“你四叔……你四叔带着崽崽出去了,那个山下的……冯爷爷前个不是走了么,他们吃席去了。”   小娟儿:“刚走?”   四婶:“嗯。”   小娟看见四婶目光有点呆滞,随即想到了什么,尴尬地问道:“我中午送的鱼汤你们都喝了?”   四婶点头,顺便肯定她的手艺:“挺鲜的呢。”   罗泽唏嘘,第二个户口本出现了,今天的收获超出预期,可以散个万儿八千功德……   他随即捂住胸口,良心有点痛,虽说如今直播大部分是想引起毕长淮的注意,但一次性散这么多功德……是不是有点不人道。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命关天也不得不救。   算了,最后一次,以后就金盆洗手不干直播了,让长淮哥省点心,罗泽安慰自己。   弹幕里的人在给姐弟俩支招。   【得,都中毒了,也别找人帮忙了,先自己催吐吧。】   【抠嗓子眼。】   【喝一口豆油,保准吐出来。】   【打120,说这边儿两户人都食物中毒了,叫他们多派几辆车过来。】   小娟儿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害得两家人一块中毒,可爸妈和四叔都联系不上,只能先打120,然后去厨房找来豆油,一闭眼闷了一口,顿时吐得稀里哗啦。她缓了一会儿,又给四婶和阿黄灌上一口,一起搜肠刮肚吐了干净。   四婶院子里停了一辆农用三轮车,钥匙还没拔下来,小娟跳上车,又叫阿黄拉着四婶坐进车斗里来,一块儿下山接人去。   山下看着很近,路却弯弯绕绕,路边行人三三两两,也都正朝着山下走去,飞奔的车子把行人甩在身后,镜头照见一个个愈来愈远的身影,罗泽趴近屏幕凝神细看,怎么好像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团晦气。   “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乖乖。”   网友见罗泽表情怪异,便问他:【大仙儿,你在数什么呢?】   罗泽如实回答:“数户口本。”   【什么意思?】   罗泽:“我在数,今天我能救多少户人家。”   事情越闹越大,这显然不在他预料之中。   【……】   【大仙儿,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中毒了?】   罗泽:“还没呢?不过这些人都得死,如果没遇上我的话。”   【……】   直播间里好久没人说话。   【大仙儿你一定会救他们的对不对?】   【这些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走,肯定是要去同一个地方,一起倒霉。】   【吃席嘛,山下冯家。】   【不会是吃席的地方要塌方吧。】   罗泽看了一下时间:“农村吃得早,马上就要开饭了。”   阿黄是个社交恐怖分子,吐完胃里的东西脑子清醒了很多,但还亢奋着,见人就打招呼,一个路人认出了他:“这不是黄家那小子嘛?”   阿黄:“张叔啊,你也去吃席,这儿还有空位儿,稍你一程。”   “好嘞。”张叔也不客气,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上来,和阿黄并排坐着。   张叔跟阿黄他爸差不多岁数,戴着帽子有点像谢广坤,他刚一坐稳,便开始唏嘘:“哎!真是世事无常啊,前儿碰见冯叔还打招呼呢,太突然了这……”   阿黄顺着他的话道:“冯爷爷也八十多了,我爸说,这算喜丧。”   张叔却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可哪个不想多活几年,冯叔本就硬朗,脑子不糊涂,本来是能活更久的,可惜啊……”   这话只说一半,一听就是还有下文。一旁发呆的四婶也提起了兴致,向张叔看过来。   阿黄好奇问了一嘴:“不是说冯爷爷摔了一跤才走的吗?”   张叔讳莫如深摇头:“那是糊弄外人的,我侄女在乡卫生院,说冯叔是食物中毒死的。”   这一说,所有人都惊着了。   【又是食物中毒?】   【为什么要说又字。】   阿黄张大嘴巴:“不会也是吃鱼吃中毒的吧?”   张叔:“鱼?不是啊。哪儿跟哪儿啊。这事吧,都怪冯家老奶奶,可能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使,自家院子柴火垛上长了蘑菇,她也没认清楚,就当平菇给摘了,还摘了满满一箩筐,混着些大肉剁吧剁吧全当饺子馅儿了。当天晚上饺子下锅,第二天一早,你冯爷爷已经硬了,送到医院连抢救都没抢救。”   “……”阿黄:“冯爷爷是吃了菌子走的?”   张叔:“昂,我侄女说,那菌子剧毒,吃了不仅致幻还睡得死沉,错过了时间就没命了。”   阿黄:“那冯奶奶呢?”   张叔:“你冯奶奶没怎么吃饺子,第二天输了液就出院了。”   阿黄:“那……剩下的饺子呢?”   张叔:“那谁知道,应该是被冯奶奶扔了吧。”   阿黄: “扔哪儿了?”   张叔:“那谁晓得。”   弹幕:【……】   【肯定不是巧合。】   【我就说吃鱼怎么会出现吃菌子的效果,这鱼肯定是喂过毒菌子的。】   【剩下的饺子是不是扔水塘里了。】   【打窝小能手,鱼:听我说谢谢你。】   阿黄想到什么,一拍脑子:“哎呦,我怎能给忘了,冯奶奶就住在水塘跟前,我去钓鱼的时候,正看见她拿什么喂鹅呢,剩下的全倒在池塘里了。”   张叔:“这也太节俭了,肯定是舍不得肉饺子浪费掉,可人都能毒死,鹅还能有好?”   正说这,车已经开到山脚下,远远看见一个三亩大小的水塘,小娟儿害怕,把车停得远远的,其他人站在水塘边儿。   阿黄眼中全是锦鲤,四婶只能看见菱角,唯独张叔正常,看着水面道:“怎么鱼都翻肚了?鹅呢?我记得这里养着十来只鹅呢,真死了?”   罗泽:“前天就死光了,冯奶奶节俭,怎么舍得浪费呢,已经被拔了毛料理干净切成块下锅,煮了两个小时,马上就要出锅了。”   【……】   【冯奶奶这是要屠村吗?】   张叔还在找声音的来源,阿黄已经绕过满池锦鲤,急吼吼来到池塘后头。   镜头里摇摇晃晃出现一片白,树上挂着白藩,门上挂着白联,冯爷爷的后人披麻戴孝,有的在堂前烧纸,有的在招呼客人。冯爷爷辈分高年岁长,亲朋好友能来的都来了,黑压压坐在流水席上。   已经开始上菜了。   罗泽大致数了一数,一共十桌,一桌十人,一两百人,一命九九八,叠加当众泄露天机散一万功德,保守估计一共一百万功德!   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下子玩大了。   不晓得那人有没有在看直播,罗泽也是始料未及。   长淮,对不住了。   阿黄已经冲进厨房,把路上顺来的一簸箕猪粪,扔进还在煮着鹅块的锅里,旁边厨子看见这操作都惊呆了。   “你疯了吧你。”   也不知哪里来的捣乱的小孩儿,厨子揪住阿黄的衣服领,上手就要揍,张叔叔冲上来,抓住他的拳头。   “误会,误会,你听我解释,这件事事出有因……”   厨房里乱成一片,弹幕也一片惊呼。   可这一切都越来越遥远。   罗泽听见耳边一阵耳鸣,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54章 自讨苦吃   罗泽不记得自己怎么关的直播, 当他醒来的时候,有只爪子正在踩他的脸。   “喂,短命小子, 要死死远点,别死在我跟前, 长淮可是交待过让我好好照顾你。”   照顾……我?   罗泽想起狐狸变本加厉的刁难, 毕长淮还真不了解女人心, 高贵的美人只能被别人照顾,居然嘱咐狐狸照顾好别人?难怪狐狸心理不平衡要欺负回来。   罗泽坐在地板上,脑瓜子嗡嗡的,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他泄露天机救了一整个村子, 折损太多功德, 当场体验了一把现世报。   怎么会,统共一万万功德要散尽呢, 已经反噬成这样了?我是纸糊的吗?   罗泽此时有些明白,写在命薄上的东西,在遇到不可抗力的时候, 也是不做数的。   狐狸确定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转身便要回客厅去, 罗泽扥住她一条尾巴。   “为什么叫我短命小子。”   狐狸歪着头睥睨着他,冷笑了一下:“呵, 挺会给别人算命的, 没时间给自己开一卦?”   开了也没用,罗泽算到的跟这些前辈们看到的, 显然有很大出入。   不过今天狐狸心情好,多跟他透漏了两句。   “你可不就是个短命的, 不管长淮怎么折腾,用精魂给你补命也好,去蓬莱寻长生不老药也罢,不出意外你都是要出意外的。”   “每一世。”她强调。   “……”罗泽:“我都是怎么死的?”   “那花样可多了去了,有时候是天灾,有时候是生病,有时候被仇敌暗害……长淮就算是有千手千眼,都罩不住你一条命,大多活不过二十五,也就第一世命长一些。”   狐狸带着些幸灾乐祸,笑眼瞧他:“唉,虽说轮回无尽吧,生离死别总是苦的,更何况你回来就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长淮这个死心眼儿,选择你纯粹自讨苦吃,哼,活该。”   罗泽:“……”   罗泽突然明白了毕长淮为何会像惊弓之鸟一般,经历了太多次离别之伤,他的短命已成为他的魔障。   他突然想要知道,那些被他遗忘在忘川河底的生生世世。   “我俩是怎么认识的?”   狐狸:“我凭什么告诉你。”   “嗯……”罗泽挠了一下腮帮子:“哈,白崇明最近找我算命来着,你猜他想算什么?堂堂影帝红鸾星动,居然想算姻缘,我该怎么回他呢?嘶——”他装作思考的模样。   狐狸听到白崇明这个名字,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尾巴跟叛徒一样摁住这个翘起了那个,哪里还坤得住,直接跳到罗泽面前:“你想知道什么!”   罗泽:“我和长淮的前世。”   狐狸:“我也只知道一部分。”   罗泽:“有多少讲多少。”   ***   当天晚上,堵在小区里长达一周半的芦小骏的粉丝,在大粉多迪被击溃后作鸟兽散。罗泽终于能光明正大下楼来。   小区里的路灯温柔地亮着,小小的花园种着些低矮的草木,罗泽曾在这里寻找过一只不存在的猫,后来才知道,那只猫竟然是罗泽自己。   路边的杨树哗啦啦摇着叶子,毕长淮借着木叶之力给罗泽下过雁过不留声,那时候罗泽刚刚血脉觉醒,为了给叶女士剔除潜在的威胁,借口送礼找上门去。怎么旁敲侧击打探毕长淮的底细,他都记不清楚了,却记得毕长淮那句:“一个人习惯了。”   罗泽想起当时胸中莫名翻涌起来的悸动,像是被海水淘洗去记忆,不余一物,可又有什么无法描述的羁绊烙印在灵魂深处,千丝万缕联系起每一世的心疼,让他瞬间便能共情那跨越千年无尽的守望与孤独。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孟婆汤褪不去的红尘,譬如罗泽第一次看见毕长淮,便移不开眼。   或许每一世都如此。   罗泽满怀心事走过花园,走进B12楼,打开自己家房门。   没有叶女士的家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罗泽想念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以及雷厉风行帮他安排好的生活。   他陷进沙发里,回想着狐狸所讲,发了会儿呆。后知后觉少了些什么,偏过头一看,墙上的钟表坏了,指针停留在自己刚进门的时刻。   ……   他站起身。   客厅与餐区有个镂空的隔断,上头堆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罗泽顺手拿了个过年没放完的窜天猴,点了引信,窜天猴“咻”一声窜出窗外,在小区花园上空炸出一团绚丽的火花。   罗泽做了小时候不敢做的事,一连放了五支窜天猴。   凌晨两点的小区沉默地让人感到可怕,更可怕的是,刚刚这么大的噪音竟然没人开窗叫骂。   罗泽确信麻烦找上门了,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几个月来他出尽了风头,也得罪了不少人,想要添乱的不仅仅只有芦小骏的粉丝,就阵法的风格来看,应该是老对手。   罗泽坐回沙发上,灯灭了,对面的电视机自行亮起,阴森的画面照得整个房间红红绿绿,跟鬼窟一样。   罗泽心想,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然怎么会整出这阴间滤镜,来吓唬地府的判官。   屏幕上出现一只阿飘的鬼脸,另配上ai合成的音频。   “欢迎来到剧本杀。”   剧本杀?   这个郭柏锐真有意思,居然整出这么个虚拟阵法,难怪他能当导演。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他针对的不应该是狐狸么?看来今天不完成这个剧情,是解不开这个谜题了。   罗泽拿起遥控器,摁下确定键。   电视机屏幕跳跃至空白,在闪烁的光标后,黑色的字被慢慢敲打出来。   时间:一千年前   地点:登天阁   房子里熟悉的一切很快消失,沙发换成木椅,茶几变成八仙桌,敞亮的阁楼替代了拥挤的客厅,连罗泽一身休闲T恤,都换成织锦的长衫。   罗泽手中多了一把剑,剑鞘简洁只在末端系上坠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再抬头看一眼屋子正前方的牌匾。   登天阁,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他突然想起狐狸讲的故事……   这个阵法,居然能探知前世今生。 第55章 四面楚歌   “你第一世呢, 叫做连泽,自幼被送去长留山修行,成为登天阁最有望化仙的弟子, 后来为和毕长淮私奔,自废前程叛出师门, 没多久暴毙, 落入轮回中去了。”   这是狐狸春秋笔法概括的第一世。   罗泽摩挲着手中的剑, 似有种心心相印的亲切感,他正思考着狐狸的话,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转身便见一群人洋洋洒洒走进门来,为首的那个须发斑白, 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这人头顶自动显示出人物角色卡:道途子,登天阁掌门。   道途子可能是个NPC主持人, 他走到房屋最里头,面朝众人捋着胡须,开始做背景介绍, 顺便布置任务:   “祸从天降灾向地生, 有妖魔毕方作乱东方, 火烧七城民不聊生,为平此祸, 今召集长留、蓬莱、昆仑、邀月楼四部精锐, 一起前往章莪山除孽,望诸位勠力同心, 惩善除恶替天行道。”   底下的人响应附和。   罗泽站在人堆里打量着周围,随着他的目光, 各位角色的身份也一一呈现在人物头顶上。   左边两位衣着鲜亮的是蓬莱的掌门金申和他儿子金不凡,右边两个白衣女子是邀月楼童芷柔、黄双儿,最后一排穿着黑袍,表情桀骜不驯的是昆仑山赤瞳、风竹两位魔修,而站在罗泽身边的是登天阁弟子,罗泽的大师兄临渔。   道途子丢出个法宝,时空大门洞开,各个门派的人纷纷走了进去,罗泽也紧跟在临渔后头越过大门,好似水幕訇然中开,眼前赫然现出几座大山,而他们落脚的地方,正是其中一座山的山顶。而蓬莱、昆仑、邀月楼三家已找好合适的位置,合力压制山谷中的妖兽。   山谷中的妖兽是一只三人高的大鸟,形似鹤,羽似火,单足落地,和罗泽在忘川河畔见到的那只火鸟,一模一样。   毕方?毕长淮!   饶是早就猜到毕长淮元身是上古灵兽毕方,亲眼见证还是让罗泽错愕不已,忘川河畔那只瑰丽的鸟儿仿佛被镀上了太阳的余辉,此刻却被围困在谷底,似个落汤凤凰一样秃噜着羽冠,原本鲜亮的尾羽拖着泥巴,张着翅膀一副应激的样子。   罗泽心中泛出隐隐心疼,他想起洁癖到极致的毕长淮,那么爱惜羽毛的人,怎容许自己狼狈成这样。   不是稀有灵兽么,不是上古活化石么?不是说掉一根毛都得上天庭报备么?   敢情一千年前爱护濒危神兽的意识还不够强烈,还没有把这位划上濒危物种名录有效地保护起来,反倒是将他和妖魔归为一类。   山谷之上已被密网封锁,那是蓬莱祭出的法器,经线纬线画出棋盘将所有退路断绝,金申执白子,金不凡执黑子,落下黑白子步步紧逼,蚕食着毕方存在的空间。   毕方鸟儿躁动地在山谷中挣扎,狼狈如同砧板上的鱼,倏一扇动翅膀,热火朝天涌来,四周森林立刻化作一片红色汪洋。   邀月阁童芷柔有备而来,拿出一个宝瓶,宝瓶吐出一团云朵,那云朵涨大成浩渺雾气,顺着山脊流淌而下,水汽与火舌相克,山谷中火光黯淡几分,霎时又汹涌起来。   火光与雾色融为一体,红与白相互纠缠,逐渐淹没整个谷底,忽一声嘶鸣传来,毕方鸟好似被跗骨之蛆欺上,痛苦不已。   罗泽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也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但游戏中呈现的,应当是曾经发生过的场景——沉稳强大如长淮,也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   身旁登天阁大师兄临渔已经祭出自己的宝剑:“师弟,快,你我双剑夹击,斩了那孽畜。”   “孽……”罗泽咬了一下唇,维护道:“师兄,我觉得此事不妥,毕方并非魔物,又是上古留下来的灵兽,何必要赶尽杀绝。”   临渔身形瘦长,性格也急躁如猴,他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罗泽。   “连泽师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毕方鸟天生不详,所到之处不是干旱就是火灾,更何况它连烧七城至无数百姓横死,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这等丧心病狂的恶鸟,当处置而后快,你怎会为他说话。”   “……”   罗泽初来乍到不知前因后果,竟无从辩驳。   天生不详?连烧七城?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毕长淮。   罗泽快速在心中得出答案。   这不可能!   临渔见罗泽仍未出剑,烦躁地唉了一声,双指并立,长剑化作一道白光向山谷中猛刺而去,山间雾色迷茫不辩踪迹,但见一处火光叱咤,冷光逼近,只听铿锵一声,似撞上个什么,随即反弹而出,正插在陡峭的崖壁之上,剑身嗡鸣不止。   临渔招回宝剑,长剑挣出崖的瞬间,砂石崩裂,竟然有水从石缝中流淌而出。   罗泽一眼看见握在临渔手中的剑,剑上有血迹,毕方鸟受伤了!   那可是跟连阎王爷都能打个平手的毕方鸟,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会被这些人困住?   站在东南角的昆仑山魔修赤瞳也加入了围剿,他随手丢出个黑咕隆咚的铁陀螺,罗泽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奈何自己不是三头六臂无法拦着,手里有剑也不知怎么用才好。   铁陀螺随即落入谷底,在空荡的山谷磕出几声回响,却没有及时炸开,罗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山谷间,盼望能是个哑炮,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罗泽脚下颠得厉害,仿佛是谁拿个开天巨斧把大山给劈裂了一般。   待尘埃落定,往底下一看,大山被炸开一个豁口,位置却在山谷另一侧。   可能是铁陀螺迟迟未爆,被毕方逮着机会踢到这山凹里,但见这火药威力,别管他是不是上古灵兽,被炸到铁定是要粉身碎骨。   罗泽出了一身冷汗,却听临渔道:“咦,毕方呢?”   烟雾火光皆已退去,山谷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找得到毕方的身影。   “毕方不会是溜了吧。”   金申拍着肚皮道:“不可能,我已经封住山谷所有出口,毕方逃不掉。”   黄双儿却指着塌陷了一半的山脊道:“快看,那里有个岩洞,毕方一定是趁着烟雾弥漫,躲到岩洞里去了。”   这件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申指挥道:“孽畜果然狡猾,快,一起去追。”   临渔踩着剑先人一步飞去,其他人各有法门,快速到达洞口,只有罗泽凭着腿脚利索,一路小跑下山,往岩穴中一瞧,黑漆漆一片,罗泽搜便全身总算在口袋里找到个夜明珠,装着胆子往里走去。   这是个天然的溶洞,地下水长期侵蚀岩石,将山腹雕琢出鬼斧神工千姿百态的奇异景观,随处可见倒垂的石钟乳和石笋,各色瀑布和浅滩层层相连。   罗泽漫无目的在黑暗中游走,突然听见石壁后头有重重的脚步声赶来,他略一思索,藏起夜明珠,躲在一排石笋后头。   没过多久便听见粗重的声音毫无顾忌地骂道:“赤瞳,刚刚那霹雳雷是不是你故意打偏的?你这孙子就是想放毕方走!”   这声音应该是金申。   另一人气息稳重,音色却略为尖利,他不紧不慢在解释:“你刚刚也看到我投雷的方向,怎么算打偏呢,只不过这南边湿气重,火雷受了点潮,耽搁时间有点长,更何况我远居昆仑,哪里知道这里的山是中空的,能炸出来这么大的岩洞呢?”   金申气势汹汹:“那霹雳雷落下后迟迟不爆,难道不是想等着毕方在底下动手脚?哼,我看,你就是和那魔物沆瀣一气。”   赤瞳是魔修,这是在角色卡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事,自古魔修都被视作旁门左道的存在,金申这是在贴脸开大,贬损赤瞳师门。   赤瞳也未生气,反倒是阴阳怪气起来:“说起来啊,这毕方鸟可是从蓬莱走失的,金岛主这么鄙视魔道,却又要将魔物养在身边,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金申:“那不过是个孽畜,我一时心善想将他引入正道收为坐骑,是它野性难驱,不知悔改。”   赤瞳却不以为然:“金岛主说的真是好听,我都要替那毕方对你感恩戴德了呢,可我怎么听说,毕方早在这世上存在万岁之久,常年隐居深山老林,没有做过什么害人之事,只不过性格孤僻了些,执拗了些。没到你们蓬莱之前,根本没有人说过它是什么旱魃再世不详之鸟,怎么在岛上呆上几十年,变得声名狼藉,出来就性情暴烈火烧连城,你说说,你是怎么教人家逼成这样子的?”   金申被怼的哑口无言,道理不够身份来凑:“你身为一宗之主,怎么为一孽畜说话。”   赤瞳:“金岛主此言差矣,道法自然,你当这个世界以人为尊,看不起他们妖怪出身,可万年前根本没有人存在,人家看倦流云不争不抢,你倒好,欺他良善,硬是要骗他吃下焚心草,逼迫他俯首给你儿子当坐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金申被戳破丑事,脸上色彩纷呈:“你……”   赤瞳继续阴阳:“想想也明白,能有个上古灵兽当坐骑,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飞禽一族一诺千金,认定了主人就是生生世世肝胆相照,只可惜啊,你儿子没那个造化,毕方吃下焚心草痛若焚心却依然不肯屈服,折腾这么些年逃了出来,还惹来这么些乱子,怎么收场唷,呵呵呵……”   赤瞳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罗泽却在暗处捏紧了拳头。   焚心草,痛若焚心,这些个败类!!   金申:“毕方火烧城池害死那么多人,早已是众矢之的,你替这妖孽辩解,是何居心?”   赤瞳笑呵呵道:“诶,别急着给我泼脏水,我只是来瞧热闹的,在山上修行闲得慌,过来看看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物,如何欺男霸女给人扣屎盆子,又是怎么吃人不吐骨头的。”   金申:“你你你……”   赤瞳:“我我我……我怎么了?”   这两人一般岁数,又同为宗门之首,谁也不怕谁,谁也不饶谁。   正争吵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尖叫,金申和赤瞳立刻面色一凛,也不贫嘴了,举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罗泽等他们走远了,也悄悄跟上前。   待罗泽走近,只见黄双儿跪在地上,在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堆灰烬,火焰已熄灭,幽暗的火光在灰尘中星星点点闪烁着,浓郁的黑烟四散而出,不详气味冲天。   待众人走进,才看清那灰烬的形状,似个人匍匐在地上。 第56章 不共戴天   “啧啧啧……”   赤瞳的脸皱巴起一堆褶子, 这热闹看得有点刺挠人,但他还不忘说风凉话:“直接落地成灰了,啧啧啧……这是哪个倒霉蛋?”   金申拧着眉毛扫了周围一眼, 又低头看着地上冒着青烟的遇难者,问黄双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黄双儿长了张秀气的瓜子脸, 瘦瘦小小,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罗泽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她脸色难看至极,颤颤巍巍描述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我刚刚听见这边轰隆隆似有打斗声,刚赶过来,就看见这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浑身上下都在往外蹿火苗, 像个稻草人一样,很快便烧透了。”   众人听见黄双儿的话, 都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灰烬,唏嘘着死亡的惨烈。   “我来时路过附近的村庄,整个村子都被烧没了, 房子、牲畜、人被烧成灰, 就跟这一样。”黄双儿回想起那些凄惨的景象, 痛恨道:“毕方真是造了大孽了,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金申指着地上的人问黄双儿:“你可看清楚他是谁?”   黄双儿结结巴巴道:“他他他……”   正说着, 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个拿着跟罗泽一样的佩剑,是登天阁临渔, 他身后紧跟着的,是赤瞳的同宗子弟风竹。   黄双儿腿一软, 又坐到地上。   金申见到来人,更着急了,一把将黄双儿提起:“快说,地上这人是谁!”   黄双儿哭道:“我来时,他已经成火球,哪里还分辨得清模样。”   风竹看到地上的死人,浑身一激灵,他挤到赤瞳身边:“师叔,这是怎么了?谁被毕方烧死了?”   赤瞳确认风竹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掩声嘀咕道:“还以为地上的死人是你呢,还好你出现了,刚刚去哪儿了?”   风竹:“那边有个山洞,我钻进去找了一圈,出来时看见登天阁的临渔拿着夜明珠往这边赶,就跟了过来。”   临渔站到罗泽身边,跟着解释道:“我听见这边有尖叫声,好像有火光亮起,便赶过来看看。”   找到了活着的人,便只剩下两个人不见踪影,一个是邀月楼的童芷柔,一个是金申的儿子金不凡。   金申前所未有紧张起来,燃起不夜灯把四周照得通明,对着地上的死人仔细查验起来,刚刚那火势太过强劲,几乎把一切都化成灰,甭管是衣衫、毛发、还是鞋子,连身上的金属扣都化了,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人不是我师姐。”站在罗泽身边的黄双儿道:“我来的时候这人还是站着的,比我高出很多,应该是个男的。”   排除了童芷柔,便只剩下金不凡还未出现,金申的脸色更难看了,可他依然难以相信这一切。   “咦,这是什么?”   风竹趁着众人说话的机会四处张望,目光锁定了什么,向旁边水洼中探头:“谁的配刀掉这儿了?”   金申第一时间冲过去,从水中捡起刀,那是一把出鞘的短刀,刀刃银白,刀柄翠绿,是由陨铁和宝石淬炼而成,价值不菲。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金不凡腰间挂着的,就是这样一把刀。   金申一眼认出儿子的东西,立刻忍不住哀嚎起来:“凡儿!凡儿啊!!”   他将宝刀贴在胸口,跪在那堆火灰面前痛呼:“天杀的毕方鸟儿!天杀的贼人!我好心养你二十载,你却杀我儿!我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人不是毕方杀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连金申的哭声都噎了一下。   众人皆看向罗泽,各色表情一一被罗泽收入眼中。   罗泽稍稍有些尴尬:“哈,我只是合理的怀疑一下。”   他挠了一下后脑勺:“刚刚我趁你们讨论的时候,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剧烈的打斗。”   拜金申的不夜灯所赐,四周被照得通明,这里原本是无人涉足之地,第一次迎来这么多外来客,随即被毁得一塌糊涂,连片的石笋折断,地面散落几个凹陷的大坑,石壁上更是有许多抓挠的痕迹,连洞顶都塌陷了一块。   赤瞳将痕迹收在眼中,戏谑道:“毕方这是跟大象打起来了?一脚一个坑的。”   罗泽:“不是大象,是蛇。”   赤瞳:“蛇?”   罗泽:“对,蟒蛇。”   罗泽走到一排石笋连接而成的白色石壁旁边,用夜明珠照亮底下的痕迹,那里乘着积累了万年的灰尘,清晰地拓印着某种动物行动轨迹,像是无数S形叠加在一起,边缘为细小的齿状。   风竹生活在西北荒漠,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很快点头:“嗯,蟒蛇用腹部的鳞甲扒住土地,这确实是蛇留下的痕迹,跟我们那儿戈壁滩上的痕迹一样。只不过,这条蟒蛇似乎太大了点吧。”   风竹用手比划:“足足有一个女人的腰那么粗。”   罗泽又指着石壁最上方的爪印:“你看。”   风竹:“单脚三趾,这是毕方的爪印。”   罗泽点头,又指着蛇印戛然而止的地方,两边似有翅膀拍打的印记,中间则是囫囵一团。   “毕方应该在石壁上方埋伏蟒蛇,趁它不备飞扑下来,与它缠斗在一起。”   风竹是个很好奇的年轻人,立刻响应道:“你是说,这溶洞原本是蟒蛇的老窝,毕方鸟逃进来后,被蟒蛇发现,毕方先下手为强,躲在石壁上伏击蟒蛇。”   罗泽:“山洞荫蔽潮湿,的确适合蟒蛇居住,但这里并不可能是蟒蛇的老巢。”   风竹:“为什么?”   “很简单。”罗泽随意捡了一块崩落在地的石头:“不知道你们闻到没有,这个溶洞里有股很奇怪的味道,越往山洞深处越浓重。”   这么一说,众人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有股刺鼻的气味,还有点熟悉。”   罗泽将手中的石头展示给身边的人看,石头呈黄色,上头还有透明的结晶。   风竹一眼认了出来:“这是……雄黄?”   “雄黄和雌黄伴生矿,这整个洞穴就是个巨大的矿洞,这里的水也是浸泡过雄黄的水,蛇怕雄黄是众所周知的事,它不会在这里安家。”   赤瞳:“可蟒蛇为什么会出现在雄黄矿洞中呢?”   罗泽笑了一下:“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么大个头的蟒蛇足以修成精怪,来这雄黄洞中,若不是被迫的,应该就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风竹:“什么目的?”   罗泽却买起了关子。   罗泽:“我有一个想法,诸位或可听听,烧死人的或许并非毕方,而是这条蟒蛇。”   赤瞳:“蟒蛇?”   罗泽:“我知道有一条成精的千年蛇妖,名叫太攀,黑鳞白腹,尾部似锤,口吐冥火,其火能化骨,早年生长在西南边陲的森林中,或许谁收服了它,将它带到章莪一带,一路杀人放火,用以……嫁祸毕方。”   众人:“……”   赤瞳:“你有什么证据?”   罗泽:“我没有证据,只是见这地上有太攀蛇尾锤锤打出来的坑,才想到了它,太攀乃阴厉之蛇,吐出的火属于地狱冥火的一种,火焰呈幽蓝色,燃烧时寂静无声,火苗虽然小,但水浇不灭,可化骨焚金;而毕方鸟是金乌的近亲,肋下生火也跟太阳火一样,看起来刚猛热烈,遇水则灭,烧不透骨头。刚刚我们在山顶时都看到过,毕方鸟身上的火焰,金中带红,胜似晚霞。”   罗泽问黄双儿:“你刚刚看到这个人身上烧着时带着火焰,是什么颜色的?”   黄双儿被问得一怔:“……好像是红色的,我记不清了。”   罗泽又转向临渔:“你听见黄双儿的尖叫声时,看见了火光,火光是什么颜色的?”   临渔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黄双儿:“我看到的火光是幽蓝色的。”   “咦,这倒是奇怪了。”   风竹看了一眼黄双儿,又看了一下临渔:“这火光难道会变颜色不成,又或者说……谁的眼睛坏了。”   风竹跟赤瞳一样,不说谁撒了谎,只阴阳怪气。   赤瞳在一旁道:“我闯荡天下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过太攀这个名字,你一个小小的登天阁门徒,怎么知道得这么细致,还知道它吐的火为地狱冥火的一种?你还去过地府不成?”   “这个嘛……”   罗泽绝对不会告诉这些人,太攀蛇因作孽太多,后被压在十八层地狱,又因冥火实在好用,被地府收编为刀山火海区npc,专门惩罚那些作恶多端的鬼魂,身为同事,罗泽也顺道打听过它的“丰功伟绩”:火烧连城。   这不就对上了。   难怪那太攀一见到罗泽就发怒,原来还是冤家。   罗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太攀初露头角,晚辈也只是碰巧听说了这些。”   金申激动道:“可这太攀蛇为何要杀吾儿?”   罗泽:“杀人是为了灭口,或许金公子赶来时,看到不该看到的事,譬如说:太攀吐火。”   赤瞳还是不信:“年轻人,你莫不是想将水搅浑了。”   罗泽:“搅浑水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赤瞳摇了摇头:“道途子的徒弟,不可尽信。”   罗泽顿了一下,他只见过那个主持人npc一面,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这一世自己风评如何。   “这个其实很好证实,岩洞虽层层叠叠不知深几许,但空气不流通,这说明只有一个入口,太攀一定还躲在某个岩缝里。我听说这个太攀虽已修成精,但头脑简单,很好操纵,它耳中长了一对耳鼓,听见有节律的震动就会起舞,诸位谁有乐器,可以把它诱出来。”   罗泽在地府已经把太攀拿捏得死死的。   “我这儿有,我来试试。”风竹从怀中取出个短笛,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风竹笛声悠远,尽显辽阔苍凉,回荡在这深不见底的山洞中,声音壮大数倍,听得人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所有人敛起屏声,竖着耳朵听着角落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西南角似乎有沙沙的声音响起,好似鳞片划过石头,金申遮住不夜灯,猫着腰向角落中望去,黑暗中沙沙声越来越近,还能听见它有节律地随着音乐颤动着。   临渔手中的夜明珠照亮黑暗中舞动的身影,那是一条树粗的巨蛇,脑袋呈三角状,腹部一片白,半个身子盘起,翘起的尾巴上正有一个圆滚滚的锤头,跟罗泽描述地一模一样。   金申目眦尽裂,手掌大开,便有经纬分明的一张大网飞去,将太攀兜头罩住,太攀受到惊吓急忙向后退,山洞沟沟壑壑,那天网罩不到石缝深处,太攀顺着石缝钻进水中,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   金申赶忙追出,接连出网,却总是被地形遮挡,赤瞳从另一方向夹击,连丢出两个小型陀螺,爆裂声阻断太攀逃生之路,太攀回过身便朝金申咬去,金申轻松一躲,手中多了把长刀,瞬间砍向蟒蛇。   蟒蛇用尾巴接住这一击,整条蛇翻滚到角落,却也打出了血性,绷住身子要跟金申血战到底。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哨声,这哨声两长一短,似有暗示,太攀一听哨声,也不应敌了,一猛子扎进水中不见了。   找不见蟒蛇踪影,金申和赤瞳对望一眼,一同向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他们发现金不凡的方向,被起起落落的地形掩住,隐约听见几声撞击,而后火光再次亮起。   众人心道不妙,急忙往回赶,走到石壁前一看,地上又多了个黑黢黢的死人。 第57章 迷雾重重   “是毕方。”   刚刚那一瞬红光滔天, 正落在这石壁方向,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而地上新落下单足三趾印, 正对着石壁下焦黑的尸身。   这尸身与刚刚那个有着明显的不同,若说前一具尸体是被火化了, 毕方烧死的这人却外焦里嫩, 保留了大部分的形态和特征, 仅仅皮肉面目全非。   众人皆惊,环顾四周,心中惶惶。   风竹:“这毕方不会是偷听了我们的讨论,故意杀个人,区别给我们看吧。”   赤瞳:“死的人是谁?”   金申:“是黄双儿。”   除了童芷柔, 只有黄双儿不在, 而地上这个人,个头明显不高, 没烧尽的衣衫也是白色的。   “啧啧啧。”   赤瞳看着地上的人叹息不已,难以想象刚刚还楚楚可怜的美貌女子,转眼皮肉焦黑, 似一根木炭一样躺在地上, 不再有一丝生气。   “这该怎么跟邀月楼交差啊。”   “为何要跟邀月楼交差?”罗泽道:“是邀月楼如何跟天下人交差。”   众人皆看向罗泽。   罗泽趁机辨明黑白:“两具尸体差别如此之大, 若第二具尸体是毕方所杀,那便可以确定第一具尸体, 是太攀所杀。诸位来时应该路过受灾的村镇, 都见过被烧死的村民,是被冥火烧成灰烬, 还是被阳火烧焦了。”   风竹:“我和师叔一起查探过临近的村庄和城镇,死者化灰了, 看来在章莪一带杀人放火的,是太攀蛇。”   罗泽得意的翘起嘴角,心道,就知道毕方不会犯下这滔天之祸。   “咳咳,”他正色道:“太攀只是头脑简单的妖物,诸位刚刚可有听到哨声,两场一短,太攀听到后反攻为逃,这说明有人控制太攀为祸人间,至无辜人横死,这位吹哨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金申大怒,手中的刀忍不住挥舞起来:“吹哨的人是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赤瞳:“我与金岛主合力追击太攀赶在最前面,听见哨声是在身后发出来的,火光亮起时,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是道途子的小徒儿连泽。”   罗泽正与临渔并排站着,也顺道为他解释:“离我比较近的,是临渔师兄。”   临渔与罗泽对望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风竹轻轻拧了下眉头,回忆道:“我听见哨声时,看到前面有夜明珠发出的冷光,好像是临渔吧,但哨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记得我追出去时,身后只剩黄双儿没离开原地。”   金申:“那吹哨的人只能是黄双儿了,一定是毕方躲在暗中偷听到我们说话,又见黄双儿吹哨命太攀蛇逃跑,知道自己是被此人陷害,便烧死了她,是这妖女毒害我儿。”   金申握刀的手激动地颤抖着,恨不得往地上的尸体上再剁上两刀。   赤瞳:“童芷柔呢,进入山洞以后,还有谁见过她。”   众人摇头,皆说没有。   “左右都是邀月楼的人,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毕方杀她不冤。”   赤瞳也不怜香惜玉了,冷哼一声,随即一扭头,又向老冤家发难。   “金岛主可不可以给个解释,是不是你们蓬莱丢了毕方鸟儿,便联合邀月楼构陷于他,引我们来合力追捕,尔等寓意何为?”   金申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堂堂一方之主,怎会如此荒唐。”   赤瞳不屑道:“那可不一定,邀月楼亦是明门正派,不还是做出操纵太攀火烧城池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金申痛呼:“若是我与邀月楼联手,太攀怎会杀吾儿。”   那倒也是。   赤瞳顿了一下,还不罢休:“合力追缴毕方之事,到底是谁牵头?是你还是道途子那老头?”   金申:“毕方在章莪山作恶,章莪这片地方就挨着长留山,是道途子传信与我,邀我前来追缴毕方。”   “这也的确是他该管的事儿,嘶……”赤瞳揪起胡子:“毕方疑似在长留的地盘上作恶,道途子叫你来没问题,毕方又是你送给儿子的坐骑,所以金不凡也要跟来,可那老头为何要叫风竹呢?”   “信上不是说我二叔病重,让我来长留探亲,顺道除孽?”风竹在一旁插话。   赤瞳冷笑了一下:“你还真信。要不是我信不过那老鸹跟你一道来,你早就跟这两人一样,成烧火棍了。”   金申:“你是说道途子害我儿?”   赤瞳:“诶,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证据。”   金申狰狞的目光扫过罗泽和临渔,罗泽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底细,只能解释:“金岛主莫要怀疑我,我和师兄只是奉师父之命,前来助各位围剿毕方,若是想要对诸位不利,何必亲自戳破太攀蛇之事?”   赤瞳:“说的也有道理,这两人大概率也是来送死的。”   他又绞着自己的胡须思索道:“风竹、金不凡、黄双儿、临渔、连泽……为何要骗你们这些个晚辈入局呢?”   风竹一下子领悟到:“诶,三个月前金岛主您不是过寿嘛,我跟着我们门主送了贺礼去,在岛上住了三日,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儿子、黄双儿和这登天阁这两位徒弟。”   金申回忆起寿辰当天:“可那天来送贺礼的还有别的门派的年轻徒弟,为何单单叫你们几个前来?”   风竹扫了诸位一眼:“难道是因为我们几个都是木灵根?不瞒大家,我对同是木系灵根的人,格外有眼缘,我们这几个同辈中,除了童芷柔我看不出来,其他都是木灵根。”   金申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寿辰的第二天,毕方丢失了,我前去探查,发现困住毕方的封印锁,是被木系法术打开的。”   “这么说幕后主使是想找出放走毕方的人?这事儿如果跟你没有关系的话……”   赤瞳问金申:“毕方到底是怎么丢的?你说清楚一点。”   金申长叹息一声:“唉!我抓住这毕方鸟儿,原本想要赠与我儿当坐骑,但这毕方桀骜难驯,一连伤了我岛上几个仆役,我便将他关在寒冰洞中,以扶桑锁封印了整个山洞。”   赤瞳:“毕方是火鸟,你把他困在寒冰洞中,你这不是变相折磨他么?”   金申:“他不通人性野性难驱,我只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   赤瞳:“这一磨就二十多年?金老头,你可以啊,强扭的瓜不甜你还硬啃。”   罗泽心中暗戳戳冒火,忍不住怼道:“毕方早已修成人身,他温和内敛而且情感丰富,并非你所说的不通人性,你喂他焚心草还想拿他当坐骑,不从就污蔑他野性难驯,真是无耻之尤。”   金申冷不防被一个晚辈骂了一通,神情错愕:“你怎知他修得人身,难道你见过?他在我蓬莱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化过人形。”   罗泽也不跟这种人客气:“那是因为他讨厌你!”   风竹突然凑上来,圆溜溜的眼珠子望着罗泽:“你不会就是那个放走毕方的人吧。”   罗泽:“……”   虽然我也想当这个英雄,可我的确不知道啊。   不过也不难猜测,这大概率便是缘分的开始吧。   风竹道:“毕方走失的那天,我也在蓬莱岛上,听说山后有个寒冰洞,洞底是一整块千年寒冰,整座山常年飘雪风景殊异,便偷偷跑去玩,可我一但靠近山脚,就会有藤蔓飞来挡住去路。但我却亲眼看见有人堂而皇之走进山洞,只是没看清楚样貌,第二天就听说毕方鸟丢了。”   金申:“拦住你的是我们蓬莱的法宝,扶桑锁,乃是炎帝为收服饕餮而制,就凭你也敢踏足后山。”   赤瞳:“蓬莱至宝扶桑锁,是炎帝以扶桑木炼制而成,这小子能打开扶桑锁?除非……”   罗泽正等着后话,却见金申和赤瞳的目光变得很怪异,带着些怀疑,又有贪婪和凶戾。   罗泽:“除非什么?”   “除非让老夫一试!”   金申说着,突然向罗泽抓来,这回袖中没蹦出来什么棋盘,而是一个色如枯木的盒子。   盒子爬出藤蔓,鬼手一般伸向罗泽,罗泽心中一惊,他并非连泽,丝毫不会剑术,只能将剑鞘一挥,却没有打中,眼看着要被藤蔓击中,那藤蔓突然停在一寸之外,翻涌出绿叶。   这……   身旁的人急忙赶来,一击一砍绞住藤蔓,罗泽被推出三丈之外,倏一站稳,便见一人挡在自己前头。   临渔剑上还缠着藤蔓,与对方僵持着:“金岛主这是何意?”   金申震惊地看着刚刚冒出来的叶子,喊道:“就是这小子,别拦着我,能破开扶桑锁的只有扶桑魂火,扶桑魂火能救我儿。”   罗泽从临渔身后探出脑袋:“什么扶桑魂火?”   还是头一次听说。   赤瞳在旁解释:“扶桑魂火是扶桑木的木灵,扶桑树乃远古神树,扶桑木可还原肉|体,扶桑魂火可补世间所有魂魄,炎帝出身神族并不稀罕此木,只将扶桑木做成扶桑锁,又将扶桑魂火丢弃人间,没想到辗转到了你这里。”   罗泽:“……”   看样子我比毕方还要金贵呢。   正对峙着,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大雾似潮水般涌入,瞬间便将所有人淹没,不见天日的山洞中翻滚着雾气,连金申的不夜灯都微渺起来,别说对面的人,伸手都看不见五指。   黑暗中风竹的声音大喊:“是童芷柔的落云如海。”   落云如海,挺好听的名字。   罗泽记得童芷柔手拿净瓶将一朵云彩倒进山谷,转瞬之间便淹没整个谷底,原来是这招。   她一直躲在暗处,选择在这个时间发难,应该是冲着扶桑魂火来的。   罗泽心道,这个扶桑魂火应该是个挺厉害的东西,能让邀月楼私纵太攀嫁祸毕方,金申想要捉住毕方便会带着扶桑锁,道途子将木灵根目标人物聚集在此,就等着扶桑锁捉拿毕方时,解救毕方的人暴露自己。   这个局,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危矣,以罗泽现在的法力,金申、太攀、童芷柔个个虎视眈眈。   打不过,一个都打不过。   罗泽凝神,只听咻的一声,似有长鞭破空而来,要将他牢牢套住,只是那东西还未挨着自己,便失力一般向下一沉,断在地上。   头顶沙沙声响,似蟒蛇盘在倒掉的石钟乳,弯起脖子,箭一般朝罗泽冲,罗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三角巨头,倏一出现就被一拳打偏过去,接着又是隆隆几声巨响,似洞顶的大蟒被拔起,甩到了远处,大蟒痛苦地嘶鸣。   又听暗器嗖嗖奔来,被人挡了去,谁衣衫簌簌掀起了风,略带着喘息来到他身边,抓紧他的手。   “别慌,跟着我。” 第58章 似是而非   雾色太浓, 看不清脸。   看不清也好,反正也不是他的脸,罗泽反握住那大手, 十指相扣,对方明显一僵, 却没有把手抽回去。   飒沓罡风呼啸而来, 罗泽脚下一点, 借着手上的力量向后翻转,险险避过飞来的长鞭。又有沉重的东西破空而来,那人亮出拳头,与蟒蛇壮硕的尾锤相撞,刹那间长风烈烈横波四起。   罗泽被震得内息滞涩几欲吐血, 心知双方都发了狠, 身边的人脚尖一掂,拽着罗泽折向另一个方向, 罗泽的背抵上一个宽大的石柱,还没站直,那人欺身上前, 大手一捁, 竟将罗泽牢牢在护在中间。   罗泽的脸抵在他肋下, 隔着衣服听见他隆隆的心跳,什么湿黏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   “屏住呼吸。”那人道。   太攀这是要吐火了。   囫囵的黑暗中涌出一条蓝色的河流, 迸溅出一团团瑰丽的火焰, 仿佛地狱之花重重叠叠开放,长长的火舌呼啦啦冲向石柱, 热浪所至,黑烟滚滚。   然而这地狱冥火却没能烧到罗泽身上, 罗泽眯起眼,身前宽大的袖袍已被一片火红替代,蓝光照得那羽毛栩栩生辉,那柔柔一团仿佛最坚韧的铠甲,任风暴劈砍岿然不动,他被护在一片和暖之中,纵使那冥火焚金挫骨,也无法沾染毫分。   罗泽伸手,轻轻抚上那团软羽,仿佛在干冷的冬日里掬起一捧阳光,干净又清冷的光一下子照进了心里。   长淮!长淮……   纵然可能是陷阱,纵然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   罗泽还是决定要做一件他惦记过一万次,却未能完成的夙愿。   他埋首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   另一边,金申、赤瞳、风竹隔着朦胧的雾色,看见黑沉沉的巨兽吐出饕餮火焰,又听见若有似无的哨声,不禁人人自危起来。   风竹:“登天阁那俩哥们呢?在火里头?这娘们想干嘛?下死手啊!”   金申第一次亲眼见证地狱冥火,想起儿子的死,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赤瞳回答风竹:“夺魂火啊,一人一蛇都冲登天阁那俩小子去了,邀月楼这是脸都不要了。”   金申阴沉沉道:“邀月楼绝对是要脸的,夺了魂火难免要杀人灭口,这太攀蛇的冥火实在厉害,童芷柔又狠辣,待会儿一定会将我们分开再各个击破,我们先破这大雾,省得受制于人。”   风竹看着这场面也胆寒起来:“怎么破,金岛主可有办法?”   金申突然想起在山谷外头那一幕:“赤瞳,你那霹雳弹炸出的粉尘不是正好能消解这雾水?”   都知道撒水能降灰尘,同样道理,撒点灰尘也能降雾水。   赤瞳迟疑了一下:“办法虽不错,但这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地形,若是撞上石壁反弹回来,或是把这洞炸塌了,我们岂不是要遭殃。”   “怕什么?你我岂是吃闲饭的,还能站这人给人当靶子不成?待我解了这落云如海,杀了童芷柔,替我儿报仇。”   金申痛心如焚,只想手刃仇敌以泄心头之恨,循着声音拉住赤瞳,从他怀里夺过几个霹雳火雷,赤瞳赶紧抢回来:“你想把这洞炸塌了么?”   说罢又丢给他三枚小的:“扔远点,别连累我。”   金申拿着霹雳火雷,先扔石头打探位置,随即向三个方向丢了出去,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砂石四溅,回声幢幢,山洞颠了两下,终于还是稳住了。   烟尘从四方腾起,黑压压蔓延过来,与雾气相撞在一起,汇成絮状片片沉下,好似下过一场暴雨,空气又闷又湿,但是的确澄明许多。   雾色退尽,不远处现出太攀身影,吐完火的它正盘着硕大的身子向柱子后探头,试图找寻胜利成果。   然而迎接它的却是贴脸一脚,正踢中太攀鼻孔,太攀头一偏,脖子扬起,一道人影趁机跃出,凭空飞起五丈高,一脚踢在七寸上,太攀脑袋一折,整个身子向后仰倒,滚出八丈远。   风竹揉了一下眼,惊叹道:“我只知道临渔剑法超群,没想到他还能抵抗得了冥火,刚刚那一脚下去,力道也太猛了。”   赤瞳也呆住了:“嘶……这是道途子的徒弟?深藏不漏哇。”   临渔落地,反手拿剑挽了个剑花,抛向黑暗中某处,只听一声惨叫,似个女子被扎中要害之处,倒在地上痛苦地呼喊几声,随即没了音讯。   金申竟没来得及出手。   却听山洞深处窸窸窣窣似有砂石滚落,连带着石钟乳砰砰坠地,愈演愈烈。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某一枚小火雷爆炸之处,看来这山洞还是没禁住折腾,后知后觉要塌了。   金申见连泽站在角落,临渔护在他周围,单抗巨蟒不落下风,的确是深浅未知,若此时冒然出手抢夺魂火,未必有胜算,但他有扶桑木在手,不愁找不到扶桑魂火,剩下的从长计议。   便脱下外袍摊在地上,将地上的骨灰一捧一捧放进去,扎成个包裹。却听里头“轰隆”一声,烟尘山呼海啸般袭来,金申连忙抱住骨灰,却被一束强光照得睁不开眼。   赤瞳和风竹正摸不着方向,忽见黑暗中有刺眼的光芒照来,隐约还能看见外头的树木和山崖。原来这雷火落脚处与山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石壁,这一炸,竟炸穿了。   “师叔,这边有出口!”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风竹在洞里呆得十分难受,跟个放生的鸽子一般向洞口奔去,却在临近洞口处刹住脚,低头一瞧,连连唉叫:“哎呀!这!这里有人!”   赤瞳赶紧跟上去一瞧,却见一人半身埋在石碓里,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   搬开石头,底下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这人死得相当惨烈,整个胸膛凹陷下去,脸上血肉模糊,手脚也折成扭曲的形状,仔细看,他身上还缠着邀月楼的飞天绫,应该是被童芷柔点了哑穴绑在这里,却意外被炸塌的洞顶砸扁了。   风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   赤瞳没敢支声,既庆幸这人不是被霹雳雷直接炸死的,又庆幸这霹雳雷不是他亲手扔的。   他站了半晌,讷讷喊道:“老金,老金呐。”   金申包好骨灰,整个人好像憔悴了一大截,垂头丧气往这边走来,洞里太黑,显得这边儿阳光炽烈,他不得不眯起眼,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血还没流干净。   金申的目光先是落在鞋子上,那鞋子很像他儿子的,再看衣裳,更像了,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可置信的念头,是不凡,不凡没死。   他匆忙上前两步,却又看见那人塌陷的胸膛和血糊糊的脸。   像是被一盆冰水被浇在碳火上,金申在狂喜和悲痛中反复撕裂,手中包裹掉落,他疯了一样嚎叫起来:“儿啊!儿啊!啊——”   哀恸的哭声再一次回荡在洞中,久久不能停歇。   “金金……金不凡?”风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小声嘀咕:“这个是金不凡……那……第一个死的人是谁?”   他掰着指头算:“临渔、连泽还在,黄双儿死了,童芷柔刚刚被狙,我、师叔、金岛主、金不凡……怎么会多出来一个人?”   赤瞳向洞中回望,失去了主人的太攀莽夫一样挣扎,被临渔耍得游刃有余。曾经一闪而过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他好像忽略掉什么重要的细节。   他抓住风竹问:“风竹,第一个人死的时候,你为何会跟临渔是一起出现,一五一十跟我讲清楚。”   风竹:“我说过了啊,我那时候耽搁在一个偏洞里,听见外头有人叫喊,出来便看见临渔在往这边跑,我便跟上去。”   赤瞳:“这么黑的地方,你确定你跟着的是临渔?”   风竹:“确定,我看见他手里握着的夜明珠了。”   赤瞳:“有夜明珠的未必是临渔,也有可能是连泽,他们登天阁的人连衣衫和佩剑都一模一样,你没有看错?”   风竹想了一下:“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是谁,远远追了一会儿,快到的时候路过一片石笋林,前面的人脚步慢了一点,我追上去发现是临渔,上去跟他打了声招呼,跟着他一起到了现场。”   赤瞳思索道:“没准你一开始跟着的人是连泽,后来被临渔故意拐走了。”   风竹:“啊?”   赤瞳:“第二次哨声吹响的时候呢?你也亲眼看见临渔了?”   这一次风竹不敢那么笃定了。   “也没有,我也是看见了夜明珠的光……可连泽不也说临渔在他身后吗?”   赤瞳戳着他的脑袋道:“他俩是一伙儿的啊,若是连泽这小子想替临渔打掩护……临渔可能当时就不在连泽身后。”   风竹:“那他去了哪儿?”   赤瞳:“他趁乱烧死了吹哨的黄双儿。”   风竹睁大了双眼:“啊?黄双儿不是毕方烧死的吗?”   “啧。”赤瞳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孩子平时挺机灵,怎么就转不过弯来,这个临渔不是真的临渔,是毕方假扮的,看来毕方不仅能化做人身,还能变作不同的人。”   风竹:“那真的临渔呢?”   两人一同看向地上的包裹。   “让我捋捋,让我捋捋……”   风竹挠着脑袋。   “也就是说,金公子一开始没死,可能是撞见了童芷柔的秘密,被封了口绑在这儿,随即临渔遇见太攀被灭了口,黄双儿故意尖叫引我们过去,嫁祸毕方,毕方将计就计,扮成临渔的模样,混在我们中间……伺机杀了黄双儿?” 第59章 飞鸟相与   被猜出了身份, 毕方不再束手束脚,逮住太攀的尾巴用力一甩,将那长蛇的脑袋砸到柱子上, 合抱粗的石柱轰然碎裂,太攀软卧一团, 再也动弹不得。   尘埃落定, 整个山洞寂静无声。   罗泽从阴影中走出来, 看见毕方背对着自己,脊背紧紧绷起,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方才那浅浅的拥抱像是一个意外,危机解除, 指尖温度散尽, 那幢幢的心跳声亦无法被听见。   若这是一场游戏,毕方被指认, 祸害无辜百姓的太攀以及黄双儿、童芷柔都已伏法,金申误杀金不凡,报应可谓是惨痛, 明线、暗线都已完结, 故事接近尾声。   毕方一步步走向洞口, 还是临渔那张清淡的脸,只是不苟一笑, 显得杀气满身, 赤瞳和风竹不敢吭声,失魂落魄的金申坐在地上, 老泪纵横,他抬脸看向毕方。   罗泽以为毕方会找他算账, 谁知毕方竟无视这一切。   或许能消弭仇恨的不仅仅是死亡,看见敌人痛苦万分,不知毕方心中是否会快意。   洞口山风正好,风烈烈吹动衣摆,日头贴近山崖,照着他皮肤闪闪发光,好似被扑了满身的金粉,光辉跳跃着喧闹着,连成一片耀眼的金芒。   仿佛希望破壳而生,那脊梁生长出裂缝,虚假的衣衫撕裂开,骄傲的翅膀横空出世,修长有力的骨骼撑起风帆,遮天蔽日。   倏一振翅,漫天霞光皆被卷进斑斓的羽翼,他甩掉身后沆瀣尘土,将要离开。   “长淮。”   罗泽跑过去,生怕他立刻消失不见。   毕方动作一滞,黑沉沉的眼朝他望过来,那种陌生和冰冷让罗泽心口一凉,他不自觉放慢脚步。   他已走到他羽翼之下,头顶的羽翅屋脊一般,罗泽却不敢再碰一下。   沉默的气氛让罗泽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犹豫着该说些什么,那翅膀却将他向前一推,他一脚踩空,从悬崖下掉落。   “长淮!”   罗泽伸手抓了个空,下一秒却跌落在蓬松之处,火红的鸟儿就在身下,翅膀已张开,割破长空,跨越千山。   罗泽扒在他背上,见毕方正转过头来,冷清的眼神与他对视片刻,随即避开。   罗泽突然意识到,这是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毕长淮,这是千年以前的毕长淮。   原本孤僻地躲在深山老林,却被掳去蓬莱喂下焚心草围困二十多年,出来又被栽赃陷害四处追杀的倒霉毕方。   他应该讨厌人类吧。   可即便如此,毕方还是在山洞中护住了他,又载着自己离开章莪山。   想到这里,罗泽轻轻舒了一口气,壮着胆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松软的绒羽中,底下脊梁一颤,似乎有些不安,身子斜了一下。   风呼啸着在身边飞过,缥缈的云彩变得触手可及,斑斓的大地印着落日余晖,美得不可救药,罗泽知道这个平行世界很快就要消失,他贪婪地守望着这一切,忘乎所以。   一片湿地出现在眼前,毕方快速下降,落在草甸上。   罗泽从他背上跳下,面前一条长河蜿蜒在丘陵之上,婀娜如细腰上的玉带,缀着银河的光辉延伸到未知名处。而长河孕育着广袤的湿地,连绵青草地洋洋洒洒铺开,一眼望不到尽头,风吹草低处,羊儿成群吃着草,膘肥体壮,或有飞鸟惊起,后又盘旋落下,坠于一片安闲中。   “好美啊。”罗泽指尖划过青青蔓草,闻见风中的野花香:“这是什么地方?”   毕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长淮。”   罗泽定住脚。   毕方似有些失望:“这是我们离开蓬莱后,落脚的地方,你不是说想来长淮。”   罗泽有些错愕,原来……   原来此时的毕方还不叫长淮。   原来长淮是一片广袤的河甸。   原来长淮这名字,是为了纪念,他们逃出蓬莱,一同降落在这一片自由的泽国。   那应该是些无比美好的回忆吧。   夕阳将影子拉长,毕方高昂的身影像雪山般溶解,罗泽愕然回头,那火红的鸟儿已脱胎换骨,化成个冰雕玉砌的人,矗立在暮色中。   不再是临渔那副破绽百出的皮囊,是他自己。   只不过这时候的毕方,是一副不伦不类的古人扮相,乌发垂至腰间,随意用一条丝绦系起,一身宽大的长袍红如烈焰,浅浅的金纹旖旎勾勒着松垮的襟口,露出颈下一片白,简洁的衣带胡乱系着。   他光着脚,呆呆地站在浅草间,像一个落魄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更迭。   可他的目光却一直看向罗泽,似毫无情绪,又似在迷茫。   罗泽心中荡漾起层层涟漪,好似这里的风能酿酒,吹着吹着就醉了,他慢慢走上前,盯着他精雕细琢的眉眼看,便见毕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   毕方悄悄后退了一步,喉咙滚了又滚:“我……变成人的样子……很奇怪?”   “不奇怪……”罗泽笑了:“我是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   毕方瞳孔张大,呆板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也随着他一起笑了一下,好似云开雨霁,雪山露出晶莹剔透的山尖,动人心魄,却浑不自知。   罗泽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毕方第一次选择以这幅模样示人,他模仿着人类的站姿,人类的表情,腰背挺直,胳膊僵硬地钩住衣袖,他还未学会束发,连衣带都系不好。   他对自己的俊美一无所知,甚至以为这模样很可怕。   这就是最初的毕方吗?   这么干净可爱的毕方被我遗忘了,多么遗憾的事,罗泽在心中叹息。   毕方低头理了一下衣带,掩去眸中的不安。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很失望,不想再回到这里。”   在罗泽居高临下站在围剿自己的队伍中,身边的同袍一剑刺向自己心口时,毕方有一刻是恨的。   在亲手杀死操纵太攀嫁祸于自己的两名正道弟子后,毕方心死如灰,走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罗泽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自卑和患得患失,联想起他离开时的决绝,和听见罗泽喊“长淮”时的震惊。   “你在想什么呢,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都会选择维护你。”   毕方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我是妖孽。”   “你可不是什么妖孽,你是祥瑞,稀有得很。”   这个世界是讲资历的,熬死了所有人,你就是权威,你就是人间正道,你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天庭求着你入编,阎王都不用放在眼里的那种。   毕方自然想不了这么长远,他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不是临渔的?”   罗泽不知从何说起,可能从他拿着夜明珠出现的第一刻,罗泽便知道,他真正的师兄已经躺在地上。   “临渔很急躁,你不一样。”   想到临渔,罗泽目光黯淡了一下,在这个平行世界中,一切都有因有果,唯独自己是那个贸然闯入者,不解此间尘缘,临渔是他同门师兄,被太攀烧死,他本该难过。   罗泽:“我看见你肩膀好像受了伤,是临渔那一剑刺伤了你?”   毕方却不说话。   罗泽走上前,小心翼翼伸手,见毕方没有躲避,才轻轻掀开衣襟,露出锁骨下刺目的伤口,伤口窄而深,贯穿心肺,若是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带着这么重的伤,这蠢鸟居然还跟太攀大战几十回合……   罗泽叹息着,探过去检查那伤口,离得太近,气息轻轻拂过皮肤,带起微微战栗,毕方耸起肩膀,向后躲避。   “别乱动。”罗泽摁住他。   上古神兽就是不一样,一番作死之后,伤口竟然还能愈合,血已经止住。   罗泽松了口气,替他将衣襟合上,抬头便见毕方僵硬着,化石一般,眼珠子遥向天边,一动都不敢动。   有点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孑然一身隐居大荒深处,或许从来没有与人如此亲密过。   又想到那个游刃有余的老油条毕长淮,这一千年也不算白过,这些事,都是曾经的自己教会他的?   想到这里,罗泽也不再拘着,将他凌乱的衣带解开,一本正经系了个好看的结,每个步骤都力求缓慢清晰。   毕方眨着好看的眼睛,一点点学着。   系好衣带,抬眼正撞上毕方扫过来的眼眸,他的眼珠总是湿漉漉的,似藏着千言万语,倏一对视,脸又烧得火红。   毕长淮啊毕长淮,没想到你整天捉弄我,居然也有这么青涩的时候,罗泽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这么厉害,是怎么落到金申手中的,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想起那些人,毕方的眼神变得冰冷:“他有扶桑木,设下陷阱伏击我。”   “扶桑木……”   罗泽想起金申手中的木头盒子,炎帝用来捉拿饕餮的法器,想来应该很是厉害,也难怪毕方逃脱不得,扶桑魂火能解扶桑木,月老这红线,是拿玄铁浇筑的。   可炎帝随意丢弃的扶桑魂火竟在自己身上?   关于魂火,罗泽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想当年阎王爷把他留在地府时说起过,他丢了肩上一盏魂火,投胎易夭折,当时还以为是在忽悠他当判官。   丢失的魂火难不成就是这扶桑魂火?   或许就是在这一世,他弄丢了魂火。   这便能解释他每一世皆短命,也能解释狐狸所说他自废前程叛出师门,与长淮私奔而后暴毙,是怎么一回事。   缺一盏魂火,自然也无法长命,他或许想跟毕方长相厮守,却事与愿违。   “扶桑魂火在你身上。”毕方道。   不同于那些贪婪的目光,毕方的眼中尽是担忧,他也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且这个局最终指向的,是他肩上的魂火。   毕方:“你不可以再回登天阁去了。”   毕方声音变得柔然,他像个孩子拽住大人的衣角:“你跟我走吧?”   “我知道你看重师门,可是道途子,你的师傅,他想要魂火。” 第60章 不要回去   道途子想要魂火……   在这个游戏设定中, 不管事件导向如何的结局,起因应该都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这场围剿毕方的行动,是以登天门和邀月楼合谋, 共同寻找放走毕方的扶桑魂火持有者为背景。   这是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让罗泽看到这一切,又有何目的?   “不要回去。”   毕方的声音哑哑的, 睫毛轻轻一掩, 那眼睛好似紧紧关闭的门, 豁出极大勇气敞开一条缝隙,却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泄露所有心思。   这就是千年前最真实的,无比生动的毕方。   罗泽几乎立刻心软,恨不得留下来陪他到天荒地老,他才不想回什么登天阁, 先别说道途子想要扶桑魂火, 罗泽压根都不记得他,又能有什么感情。   可千年前的连泽会怎么选?连泽自幼被送进登天阁, 道途子相当于他心理上的父亲,临渔是他没有名分的哥哥,临渔刚死, 他又看重师门, 怎么可能抛弃一切跟声名狼藉的毕方浪迹天涯。   他一定会回去, 给师门一个交代。   罗泽轻轻叹了一口气,握住毕方的手。毕方的眼亮起, 喉咙滚了又滚。   “你要留下来吗?”   “嗯。”   罗泽点头。   可不远处, 字幕在集结:“请回归剧情,返回登天阁。”   “切~”罗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你个鬼, 照这个剧情,回去就该上刀山下火海受全宗门审判, 然后冠以叛徒之名受尽苦楚,玩个游戏我何苦来哉。”   字幕继续强调:“请回归剧情,请回归剧情……”   “不回。”   罗泽逆反心理作祟,干脆就地坐下,扯来毕方的胳膊当枕头,躺在草地上。   星河滚烫,人间已没有什么理想,千年前那么轻易的挥手告别,换来十世生死契阔,被诅咒一般萍飘蓬转。回头一望,什么道途子登天阁,都已成黄沙一片。   不划算不划算,比不过眼前人一根汗毛,如果罗泽有机会给自己逆天改命,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不可以为了那些狗苟蝇营之辈放弃魂火,害毕方等他一世又一世。   风刷啦啦摇过浅草,花香都裹在风里,毕方的脸近在咫尺,他支棱着上半身看着有些反常的罗泽,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担心师父找你?”   罗泽抬起眼,撞进那双如烟似雾的水色中,细碎的光芒倒映在眼波中,深情好似浩瀚的星空。   罗泽:“不用担心,他比我厉害。”   毕方:“可你师兄死了,你怎么跟师门交代。”   罗泽:“不用交待,是邀月阁的人杀了他,赤瞳自然会把这些事昭告天下。”   毕方勉力压住上翘的嘴角:“那……你这次不走了?”   “不走。”   “真的?”   “骗你是小狗。”   罗泽伸出小拇指要跟他拉钩,毕方哪晓得那是什么意思,罗泽不得不把他的手指掰开,两个指头钩在一起荡了两下。见毕方仍旧是一脸茫然,突然想忽悠他一下。   “这呢是一个仪式,表明两个人约定好要在一起一生一世,我可是把这辈子都交给你了,你甘心不甘心?”   “自然是甘心的。”   毕方手指绞得紧了。   罗泽突然想起什么:“关于扶桑树,你知道多少?”   毕方:“我曾经见过,长在日出之地,生得通天彻地。”   罗泽:“日出之地?你可以到达哪里?”   毕方摇摇头:“洪荒之时万物没有命数,不老不死,没人在乎这一颗树,后来女娲造人,人有轮回,为了长生,便有人来寻这扶桑树,神树有灵,连着那片土地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罗泽顿了一会儿:“那扶桑魂火有什么用?”   毕方:“扶桑魂火能保灵魂不灭,听说拥有扶桑魂火的人,很容易修成仙体,从而羽化登仙。”   原来还是条登天的捷径,难怪被登天阁针对。   罗泽:“那扶桑木呢?”   毕方:“扶桑木可重塑肉、体,可没扶桑魂火,魂难附体,也是白劳。”   罗泽:“哦。”   这个游戏太真实,他的意识如同被嫁接在平行世界中。罗泽开始担忧,如果他的意识抽离,这一层平行世界是否依然存在,这副身体会不会归还原主,那么,那个迂腐又侠肝义胆的连泽老祖宗醒过来,会不会大义凌然回去受死。   罗泽摇了摇毕方的胳膊:“答应我一件事。”   毕方:“什么事?”   罗泽:“我有扶桑魂火的事已大白于天下,一定很多人想要抢夺,你可得护好我,不能让任何人摘了这魂火去。”   毕方点头。   罗泽:“如果我哪天脑袋犯浑,死活要回等天阁,你一定要打断我的腿。”   毕方:“……”   罗泽:“如果哪天我偷偷跑回登天阁,你要去找我,偷偷潜入登天阁,在我师父抽离魂火之前,把我救出去。”   毕方:“好。”   交代好身后事,罗泽终于放心了。   大雾散去,星河漫天,长淮的风吹又起,长淮,这个地方真漂亮,名字也好听。   困倦爬上身体,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罗泽闭上眼,双手紧紧捉住身边人的手臂,感觉身体燥热起来,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一只手伸来试探他的体温,喂给他一些水喝,他喃喃喊着:“毕方,毕方。”   被他拉住的人微微一顿,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好好睡一觉。”   罗泽听见这个声音便安心了,任自己坠入昏沉的深渊,各种光怪陆离的梦走马灯一般,想要追寻却又扑朔迷离,不知踪迹。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脑袋昏昏,睁眼便看见谁黑着眼圈愀然不乐望着他。   罗泽吓得一激灵,立马清醒。   “妈!”   叶女士嘴角抽了两下,似有骂人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又被咽了下去,指头往他额头上一戳:“小鳖崽子,真不让人省心。”   罗泽如临大敌,把四肢往被子里缩:“妈你怎么跑我房间来了,人睡觉呢?还有没有点儿隐私权了?”   叶女士皱着眉头一探他额头:“嘶,退烧了啊,怎么还说胡话。”   罗泽这才发现不对劲,房间里的窗户好像太亮堂了些,仔细一瞧,居然不是在家里,单色的吊顶和隔帘以及悬挂着的盐水瓶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这里是医院,他睡在病床上。   ???   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住院了?   他想看一下时间,床头柜和枕下摸了一遍,都没找到手机,那感觉,像是睡了一觉,身体某个重要的部件突然丢失了一样。   正空虚,脑袋一歪,见叶女士后头坐着个小孩哥,正低头专心致志玩着游戏,横在掌心的手机有些眼熟。   这小孩儿就是罗泽的弟弟罗行,他已从各种渠道得知情书暴露是因为这个会算命的哥哥卖弟求荣,俩人自那以后就不太对付,被他妈强行拉来医院,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玩游戏打发时间。   罗泽将手摊开:“诶,手机还我。”   罗行都没抬眼:“这局打完。”   罗泽:“……”   要不是还挂着吊瓶……   罗行正值叛逆期,叶女士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注意力全都在罗泽这里,她突然严肃地叹了一口气:“长淮都跟我说了……”   说了?说了什么?   罗泽不敢吭声了。   叶女士没发现他的紧张,自顾自道:“那些个小年轻不懂事,把咱家门口给堵了,是长淮收留了你,他都跟我说了。他还跟我道歉,说没照顾好你,让你烧晕了过去。”   “额……”罗泽:“这哪里能怪他。”   “是啊,要怪也得怪你,大夏天怎么还能发高烧,要不是长淮在身边,及时把你送急诊,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叶女士看着不争气的大儿子:“从小皮实,长大怎么成脆皮了,上了大学竟霍霍自己的身体了是不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三餐要及时营养要均衡,荤素要搭配好……”   叶女士又要开始喋喋不休教育,罗泽连忙打断:“医生怎么说?”   叶女士:“医生说你贫血。”   罗行:“医生说你虚。”   罗行从始至终头都不抬,却插一句最为诛心的话。   罗泽:“……”   叶女士也在一旁补刀:“瘦得跟个猴一样。”   罗泽不得不对她亮出肱二头肌:“你管这叫猴?”   罗泽正跟大猩猩一样比划着,一人提着保温桶进来,跟罗泽一对视,便将脸转向叶女士。   那张脸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你也看不出来他高兴不高兴,但直觉告诉罗泽,毕长淮没那么高兴。   叶女士连忙起身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哎呀,长淮,麻烦你送饭来,你说这这……我怎么过意得去啊。”   “过意不去就收长淮哥当干儿子好了,这还不简单。”   罗行在旁玩着手机,冷不丁嘀咕了一句。   这声音有点大,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叶女士和毕长淮都有些尴尬,罗泽也不敢做声。   叶女士一脑袋黑线:“唉呀死孩子你说什么呢。”   罗行:“你不才收了个干女儿嘛,还是财阀千金,儿女双全有福气哟。”   叶女士被说得好像是攀龙附凤的小人,瞪着眼解释。   “我是见许宁宁那孩子可怜,又不是想沾什么好处,人家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妈,还被后妈虐待,我不都是心疼她……”   长淮在旁边打断她,接着刚才的话茬道:“您也守了一天了,和弟弟一起回去吃个饭休息休息,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叶女士对着毕长淮立马变脸:“你看,这怎么好意思。”   毕长淮:“都是街里街坊,阿姨您不用客气。”   罗行在旁边阴阳怪气:“对啊,假客气什么,这是我哥的拜把子兄弟,对吧哥。”   罗泽:“……”   “说什么呢你。”   叶女士终于忍不住一巴掌呼上他脑门上,把这个不着四六的逆子扯了出去。   病房里就剩下两个人。   毕长淮没说话,低头把保温桶里打开,里头的小格子拿出来。饭菜很清淡,白菜豆腐,笋丝炒肉,底下是玉米粥。   罗泽对着他忙碌的背影,咬了一下嘴唇:“那个……长淮,对不起。”   毕长淮动作一怔,缓缓转过身来。   罗泽立刻举起手跟他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乱折腾了。”   再也不在直播里泄露天机,替人逆天改命,消耗自己的血条了,毕竟这一回是真实的感受到了天谴的威力。   毕长淮嘴角的笑容退尽,光照得他脸色雪白,他又转回头,肩膀轻轻往下一塌。   “你知道就好。”   这语气,带着一丢丢埋怨,就像是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委屈,被人轻轻一戳,差点没能绷住。   可对方是毕长淮,很快便释怀,他将筷子摆好,搁在罗泽面前:“吃饭吧,你贫血。”   贫血贫血,好好的我怎么会贫血,散功德顺带还杀死红细胞吗?   罗泽:“我到底怎么了?” 第61章 六次直播   这种莫名又注定的事, 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毕长淮心下悲哀,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到你家时, 你躺在沙发上,意识已经全部抽离, 我无法强行叫醒你, 只等着你自己醒来。”   罗泽:“是郭柏锐设的局, 他可能并没有想要害我,只让我看到一千年前发生过的一些事。”   一千年前?   这倒是毕长淮没有想到的事。   罗泽看着他:“一千年前,是不是有个人叫连泽?”   长淮眼仁颤动,相似的面庞在眼前重叠,有一刻他竟失了魂。   “你……”   罗泽:“我附身在连泽身上, 在章莪山遇见了你……”   罗泽说得很委婉, 但长淮听懂了,一千年前的连泽和章莪山只有一次交集, 便是众门围剿他的时候。   那是他诞生以来少有的狼狈时刻,被困蓬莱二十余年,刚刚逃回章莪, 又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所到之处火海连天, 人人骂他旱魃在世,日日都有修士上山讨袭, 他像只过街老鼠。   毕长淮轻轻吐出一口气。   所幸艰难的时刻已然过去, 一千年太久,足够洗刷掉那些屈辱和慌张,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有时竟然会庆幸, 是那场危机把这个人带到眼前。   哪怕这只是薄如蝉翼的缘分,被他生生世世攒起,也磊成了百年之好。   长淮没忍住握住他的手,扣在掌心,听他将游戏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总觉得,这件事并非剧本杀这么简单,我所看到的人或事都是鲜活的,只不过由于我的加入,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和些许细节。”   罗泽问长淮:“一千年前章莪山上,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大致无差。”毕长淮回忆起那些事:“临渔死后,我变成他的模样挟持住黄双儿,迫她诱出太攀。但连泽与临渔情同手足,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我,他并没有立刻揭穿,而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出真相,说服众人是邀月楼指使太攀构陷,致使真相大白。但他出言维护引起了金申的怀疑,被金申试探出扶桑魂火,我带他离开章莪山,没有去长淮,而是在长留山脚下一处村庄落脚。”   “原来是这样。”罗泽点头道:“我认识后来压在地府中的太攀,所以诱出太攀的人变成了我,我对你喊出长淮两个字,所以我们落脚的地点也发生了变化。”   罗泽又一想:“那剩下的人呢?都是什么结果?”   长淮:“黄双儿和童芷柔被击毙,赤瞳和风竹将太攀收入乾坤袋中,金不凡被金申丢出的霹雳雷炸断了双腿,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金申一蹶不振,蓬莱就此败落。”   罗泽十分诧异:“金不凡被炸断了双腿,他不是被砸死的?”   毕长淮:“不是。”   这倒是很奇怪,其他人的结局都未改变,为什么单单金不凡死因发生了变化?难道有另一个外来人的意识存在?   罗泽:“我怀疑,这个游戏中的玩家并非只有我一个。那这个人该是谁呢?这么安排又是为什么?”   罗泽问他:“你和郭柏锐交过手,你认识他吗?”   长淮摇头:“他的脸我没有见过,但那眼神有一丝熟悉。”   罗泽:“也许是上次在影视基地,郭柏锐猜出我与连泽的联系,才能给我设下这个局,他应该是剧本杀中某一个相关的人。”   “一千年前的人,能活到现在,除非他真的修成了仙,又或是……他拥有扶桑魂火。”   毕长淮皱了一下眉头,眼神变得锐利。   罗泽立刻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既然是因为失去魂火导致他世世短命聚少离多,那魂火再次出现,是不是意味着……   罗泽:“我……连泽是怎么失去魂火的?”   毕长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连泽执意要回宗门,之后便杳无音信,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眼睛也看不见了,他闭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只让我带他离开,我们去了长淮,在那里陪他渡过了余生。”   “果然……”罗泽:“一定是道途子搞的鬼。”   能让连泽乖乖交出魂火又不说出去的,只可能是于他有恩之人。   罗泽:“关于道途子,你知道多少?”   毕长淮:“他是登天阁掌门,原本德高望重,后来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渡劫失败藏了起来,也有人说他羽化登仙去了,登天阁由盛转衰很快没落下去,后世再无人提起。”   毕长淮停顿了一下:“但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登仙。”   长淮的声音轻飘飘的,罗泽却听出了冷森入骨的感觉,他见过只剩半条命又瞎了眼的罗泽,是不可能对道途子有任何好感。   气氛有些沉重,罗泽拽了长淮一下,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   “今天身上倒是没有油漆味,却又多了香火味,去哪儿上香啦”   这又是一个长淮不愿回答的问题,罗泽却不肯放过他:“你拜的是哪个菩萨,求什么?”   长淮顾左右而言它:“粥已经温了,还是先吃饭吧。”   ***   住院三天,没查出来病因,医生开了一堆医嘱,松口让罗泽回家,并嘱咐他养尊处优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是不可能好好休息的,罗泽一有精神,立刻招来牛头马面,让他们下地府查郭柏锐的前世今生,结果一无所获。   这个郭柏锐,居然是个人间黑户。   罗泽立刻把最新信息同步给微信上名叫鹤别的某人。   对面四楼窗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一人长身玉立走到窗户边,目光与罗泽遥遥对视,罗泽看到他在手机上划拉几下。   鹤别:【不许直播。】   大泽山人:【好嘞。】   罗泽这回复相当狗腿。   心里正美滋滋,在厨房里炖猪肝补血汤的叶女士突然急匆匆出来,二话没说,把屏幕对准了罗泽。罗泽被迫入镜,表情从惊讶转为尴尬,脑袋向后一缩,双下巴都挤了出来。   屏幕对面正有人梨花带雨望着他,不用猜罗泽都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罗大仙儿好些日子没直播,他的粉丝为此发动了全球通缉,并且一股脑挤进叶女士的直播间,终于得到了最新路透,大仙儿他,生病了!   弹幕疯狂滚动。   【大仙儿,听说你晕倒了。】   【号外号外,大泽仙儿居然贫血?】   【大仙儿是没过锻体期吗?】   【大仙儿不要脸红,贫血而已,不会影响你的男子汉气概的,大仙儿在我心中,永远威猛。】   【对嘛,是贫血又不是尿床,干嘛害臊成这个样子。】   【看这小脸瘦的,啧啧,擦口水……病娇美男子,怎么办,更爱了。】   ……   罗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满心怨念看了叶女士一眼,这大嘴巴!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外抖搂。   叶女士在旁边帮腔:“儿啊,你闲着也是闲着,我这边儿有个粉丝遇到了些困难,你瞅瞅能不能帮衬一下。”   额……这个,罗泽先给自己算了一算。   上次救了一个村,功德折了太多,差点没把自己送走,过了这么些天,功德居然缓缓反弹回一些,也不晓得长淮在背地里干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是长淮在苦苦替自己支撑着血条,自己哐哐在这儿挥霍,不太像话了。   罗泽义正言辞拒绝:“今日不宜开卦。”   “不宜开挂?”叶女士一个头两个大:“就不能通融通融?我都给人打包票了,哎,真是的。”   见罗泽无动于衷,叶女士将镜头对准自己,与对面的人道:“哎呀大妹子,真的对不住啊,你也知道他们这一行规矩多,开挂讲究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咱也不懂,咱也不能瞎掺和,搞不好弄巧成拙……”   对面那人顿时从梨花带雨哭成暴雨梨花,叶女士都没法把镜头直接切掉,只能好言安慰:“大妹子你别哭啊,天无绝人之路,这件事总有办法,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孩子的……”   弹幕刚刚围观了求助者和叶女士的交谈,纷纷在叹息道:   【咳,真是可怜,四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又得了红斑狼疮。】   【这病凶险啊!】   【可来算命又有什么用呢?大泽仙人又不是医生,治得了命治不了病。】   【孩子生病,当妈的能磕长头从武当山脚磕到山顶,算个命而已。】   【像我这样过得一地鸡毛,也见不得这些人生疾苦……】   ……   罗泽坐旁边看了一眼弹幕,又盯着屏幕中哭泣的人看了一会儿:“是孩子生病了?”   “可不是?”叶女士听罗泽问了一嘴,审时度势立刻把罗泽拉进来,对对面人道:“快快快,让孩子露个脸。”   “哦。”镜头很快对准另一边,那儿坐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安安静静的,目光呆滞,黑黑瘦瘦。   这是笔小买卖,透漏些许天机,也不会改变这家人的命运,更不会折去太多功德。   罗泽心里一阵犯难,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说吧,刚答应长淮不能直播,怎么可以扭头就反悔,不说吧,这良心过意不去啊。   脑子一打结,人就显得格外沉默,一沉默,周围的人都觉得,摊上大事了。   旁边孩子妈嗷一声哭了。   “到底怎么了,你有话说话,别在这儿墨迹。”叶女士忍不住锤了他一下。   “哦。”   罗泽就当自己在叶女士的淫威下屈服了,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窗户,那个人已经消失。   我没直播,这是叶女士的直播,给撞上的,罗泽给自己找借口。   罗泽问:“这孩子生病了?在哪儿看的?怎么看的?”   孩子妈红着眼道:“在市中心医院,说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罗泽:“哪个大夫瞧的?”   孩子妈:“中心医院的胡大夫。”   罗泽撇了一下嘴:“你这孩子我大致看了下面相,不是个短命的,命还很硬,我不是医生,不能擅自给娃下诊断,我的建议呢,您多跑几家医院,最好去省会或者首都三甲医院,没准能查出来不同的结果。”   “啊?”孩子妈擦了擦眼泪:“我这就买票去。”   弹幕:【是误诊了?】   【好消息啊,虚惊一场。】   “等等,不急。”罗泽阻止孩子妈:“我觉得这个孩子,睡眠是不是有些不足。” 第62章 伯乐相马   孩子妈疑惑的目光落在旁边孩童身上, 这娃皮肤太黑,黑眼圈虽然看起来不太明显,但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眼袋, 眼神更是灰暗无光,说到这里, 还应景地打了个打哈欠。   孩子妈:“睡眠不足?”   罗泽:“对啊,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长期睡眠不足或者焦虑也可能导致免疫力下降,进而产生各种疾病,他身体变差,体检各项指标不合格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孩子妈却很疑惑:“我这孩子平时挺规律的,不用怎么管, 八九点钟自己回屋上睡觉去了, 怎么会缺觉呢?”   罗泽:“早上几点起呢?”   孩子妈:“一般七点起床,周末可能要睡懒觉到十点多。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他的老师曾跟我说过,说他上课时候老是没精神,我还以为是生病的缘故。”   孩子妈问那小孩:“小小, 你晚上睡得好吗?”   小小是这个孩子的小名, 他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冷漠, 更是不想回答他妈妈的问题,只呆若木鸡坐着, 眼神飘往别处。   气氛有些冷, 孩子妈给自己打圆场:“我家娃有些怕生。”   罗泽:“他可不是怕生,是懒得说话。”   弹幕惊叹:   【现在的小孩儿哥都这么傲娇么?】   【自闭?抑郁了?】   【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疯感, 这出现在孩子身上合适吗?】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孩子妈看着弹幕,赶忙替自己孩子解释:“小小以前还是挺能说会道的, 可能最近身体不舒服没什么精神。”   罗泽:“他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说话的?”   孩子妈:“大概有两个月了吧。”   罗泽:“还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孩子妈回想了一下:“他前一段时间突然变得特别胆小,不敢走夜路,也不敢一个人呆着,总是说胡话,还老是哇哇乱叫。”   罗泽:“然后呢?”   孩子妈:“然后,他爸觉得他娘们唧唧的,教训了几次,就不喊了。”   罗泽心里不是滋味,“教训”这个词很委婉,大概率就是揍老实了。   你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还带给摁回去的。   “让我跟小小聊一下吧。”   罗泽把手机支在茶几上,叶女士坐在旁边看热闹。   镜头正面对准小小,这孩子不算漂亮,又因为太瘦了,连可爱都算不上,他头发卷卷的,微微发黄,耳后长着些红疹蔓延到脖子上,一双眼死气沉沉,带着些老谋深算的警惕,和算不明白的迷茫,跟个不招人待见的小型博美一样。   罗泽堆出笑容,努力显得自己很和蔼:“小小你好。”   看到罗泽,小小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似乎抓到了什么,褐色瞳孔如同照相机快门一般迅速放大再缩小。   画面转瞬即逝,几乎没人能看见他做了什么,罗泽却感觉浑身一冷,如同灵魂被X光扫描过一遍,后知后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好厉害,罗泽心想。   罗泽夹着嗓子问:“小小,你刚刚是看见了什么吗?”   小小被他一问,赶紧撇开眼,低头抠起了指甲盖,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他妈在旁边怼了他一下:“大哥哥问你话呢,说话啊。”   小小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装傻充愣道:“看见大哥哥了呀。”   他还未变声,声线很细,带着一股稚气,但那敷衍的表情,明显是在应付他妈。   孩子妈也松了口气,好像在庆幸小小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罗泽想把自己当实验品,去测试一下这孩子。   “你还看见了什么?”   小小眼神飘忽不定,被问的有些不耐烦,嘴巴张合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罗泽立刻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说:“你要死了。”   正如罗泽一眼能看出这孩子没什么大病,这孩子也能看出罗泽头顶上的晦气,罗泽明白他的预感是准的。   证实了猜想,罗泽心中如同风暴过境,轰然铮然。   旁边叶女士突然捂住右眼,又捂住突突跳的心口:“嘶,我这右眼皮怎么老是跳啊。哦弥陀佛哦弥陀佛,老天保佑,这是怎么了。”   罗泽吸了一下鼻子:“怎么一股糊味儿,厨房里还煮着猪肝汤呢,火是不是大了。”   “糊啦?”叶女士被他一忽悠,风风火火去了厨房。   罗泽将她支开,转过来看着小小,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压低了一些:“什么时候?”   小小没看镜头,瞥了他一眼,含糊道:“下星期三。”   罗泽脑子一懵,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位置?”   小小:“有水的地方。”   弹幕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不是,刚刚他们两个好像是交流过了。】   【下星期三,有水。】   【发生了什么?谁给翻译一下。】   【大师的表情看起来不妙啊。】   【我看明白了,这小孩神神叨叨,跟大师是一个路数的。】   罗泽咬着嘴唇,脸色有些难看,他想起毕长淮强颜欢笑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小都能一眼看穿的事,长淮又知道多少?   罗泽第一次生出恐惧,他不怕死,却怕告别。   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屋子就在眼前,审美奇趣的沙发套,老旧的电视机,堆满杂物的椅子,永远在收拾却永远不整齐的柜格,零零散散的记忆散布在每一个角落。   叶女士在这一片怀旧的氛围中端着碗猪肝汤走了出来,把自己憋在房间里一整天的罗行随即打开门,黄鼠狼一样闻着味儿跟着到餐桌前,他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眼里没别个,就锁死这一碗汤,捧住就不撒手。   “要吃自己乘去。”叶女士反手给了他一筷子:“你哥生病了,甭跟他抢。”   罗行哪里管叶女士说什么,先下口水为强,小嗦一口,立刻被烫得嗷嗷叫。   “啊——这么烫干嘛不提醒我一下,想让我烫死吗?”   叶女士毫不客气骂回去:“饿死鬼托生的?哪次都要抢着吃,又没有短着你。”   当时只道是寻常,离别在即才显珍贵。罗泽嘴角弯了一下,下一秒就苦涩地收起,视线转回直播间,对面小小和他妈妈坐在一起,小小妈正在看弹幕,表情越来越来越古怪。   【让我来大胆猜想一下,小小难不成天赋异禀能卜天意,结果被他爸妈当成神经病,给打自闭了?】   【相当于练成金丹,被当胆结石给敲掉了。】   【我当年就是这样,练成了神风腿,家里人说是静脉曲张给治了,宝宝心里苦啊!】   【我也是,刚开写轮眼,就被说成白内障。】   【你去精神病院看一看,好多都是分神期大佬。】   【火葬场还有化形期的高人呢,直接给炼成舍利了。】   【评论区人才济济,人间果然是熔炉。】   【你们这些坏心眼子不要再吓小小妈了。】   孩子妈:“……”   罗泽问小小:“小小,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小小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好似对人类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也没有给出回答。   罗泽心生同情,这孩子偏偏觉醒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年纪,体力脑力都还未发育完善,离了爸妈饭都吃不上,周围又都是普通人,就跟千里马被锁在普通马厩,跟其他马儿不一样就成了过错。   孩子妈满脸疑惑:“大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明白?”   罗泽:“小小慧眼初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两个月前中元节鬼门大开,他可能是见鬼了,这么小的年纪,应该吓得够呛,可旁边的人都不能理解他,只当他是胡说八道。他发现说实话会招来打骂和嘲笑,便伪装成普通人,实则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身心被重创。”   弹幕咋呼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   【天赋异禀的满级小孩儿啊。】   【天降紫微星之开局即地狱。】   罗泽:“你家小区后头有块墓地,你儿子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个方向,每晚都能看见鬼魂飘来飘去,一开始他整夜失眠,时间长了也麻木了,白天不想跟人说话,心里憋得难受,就跟一两个鬼魂交上了朋友,打发失眠的时间。”   孩子妈听了这话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扭过头看着沉默的儿子,小小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与她对视。   罗泽:“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看到每一个人都能读出过往和将来,这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创伤,他幼小的心灵装不下这么多世事沧桑,又时刻都处在信息过载的状态,于是只能选择自闭逃离人群。”   孩子妈:“你的意思是,我孩子也能像你一样,能直播给别人算命赚钱?”   罗泽:“……”   弹幕:【……】   罗泽对孩子妈抓重点的本事感到十分无语。   “他现在还小,应该把身心健康放在第一位,他对周围环境非常敏感,却又没有反抗的力量,作为家长最好能多理解他信任他,帮他渡过这个难关,至于算命,窥探天机会导致反噬自身,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反噬,什么反噬?”   叶女士循着话音就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新乘的猪肝汤。   罗泽连忙撇清:“我说小小年纪太小,极易被反噬,需要找个人好好引导。”   “哦。”叶女士将碗搁在茶几上,重新坐回沙发,她刚刚断断续续听了几耳朵,此时突然敏感地想起罗泽奇怪的体检报告,不由多看了儿子两眼:“你这黑眼圈跟小小的也差不多,咱以后还是别干这行了。”   罗泽心头一酸,喉咙滚了一下:“妈,你别打岔。”   小小妈插话道:“大师能不能收小小为徒,引导他该怎么做?”   “这……”   罗泽和小小互相干瞪眼,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第63章 千年干尸   罗泽思忖着自己收徒是不太可能了, 但这么个好苗子既不能被孩子妈当生财工具,也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还是得给找个靠谱的启蒙老师。   现下这世上, 早已没有当初修仙门派百花争艳的辉煌,只剩龙虎山硕果仅存, 罗泽虽没机会上山拜访, 但知道其名非虚。   罗泽:“我能力有限, 怕耽误了小小,不过我知道当今龙虎山高人隐没,其中有位道者人称婆箩仙,最善相人,你可以带着小小去山中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小小资质不凡, 婆箩仙惜才,自然会收归门下用心教导。”   孩子前途未卜, 小小妈有些不知所措,便听从罗泽的建议,打算先去首都查身体, 再去龙虎山找这位仙人拜师求学。   两人下线。   刚结束, 又弹出来多个通话申请, 叶女士心里有顾虑,这回晓得不给儿子添麻烦, 一个接着一个点了叉, 到第四个却莫名其妙点了接收。   倒不是手滑,这人的头像是个三星堆出土的黄金面具, 而罗泽的爸爸罗志新同志的头像正是三星堆黄金面具。   “老罗?”   叶女士不禁发出疑问,却又感觉哪里不对, 点开个人页面,才发现这人并不是罗泽他爸,是个网名叫秦川的驴友,天南海北都去过,个人页面琳琅满目都是风景照。   秦川那边画面一直在抖动,像是在找合适的位置支撑自拍杆,终于安定下来露出个脸,便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瓜子杵在镜头前,这人不仅满脸胡须嵖岈生长,还略微有些秃顶,头发连着胡须栅栏一样立起来,显得那紫红色的脸格外圆。   到底是连上了,还能撤回去不成?叶女士也经常连线网友,没准这人是来找自己唠嗑的,不是找罗泽算命的,于是先把罗泽挤出镜头,与对面打招呼:“你好哇大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虬髯大汉状况并不好,怎么说呢,就像是跌进水里刚爬上来,又在沙土里滚了两遭,再遇上狂风,把毛发吹得立起来,饱经风霜跟个落难的鳌拜一样。   但胡须大汉并没有在乎这些,先是礼貌的回应:“阿姨好。”   阿姨?   !   虽然叶女士年过半百,但被一虬髯糙汉叫阿姨,差点没叫把她喊抑郁,于是叶女士化抑郁为怒火,板起脸:“你喊谁阿姨?找抽呢。”   【这大爷不太礼貌啊。】   【是个流浪汉吧?脑子不好?】   【流浪汉怎么会有手机?】   【大爷一定是遭了难了,被人抢劫了,抢了脑子,留下手机。】   头发长脸上的大汉看着屏幕,脸上的肌肉抖了又抖,露出委屈的神情:“你们说谁呢?别叫我大爷,我零零后!!!”   一石惊起千层浪,弹幕炸开了锅。   【零零后?】   【别说,这声音还挺秀气,只是脸盘儿,这么沧桑吗?】   【现在00后都这么卷了。】   【真的吗?我不信,大爷亮亮身份证吧。】   【不用了,您张开嘴,让我看看牙口。】   【哥们你是植发植错位置了么?怎么满脸长头发。】   “零零后?”   叶女士眯着老花眼对着屏幕瞅了两瞅,终于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找准了眼睛,那眼睛虽小,眼神却大抵是清澈的,再配上他愣头愣脑的面部表情……   叶女士和罗泽对视一眼,罗泽朝她点头,的确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罗泽差不多大。   叶女士:“啊,是个小伙儿啊,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网名秦川的零零后挠着脖子:“我徒步半个中国,难免风餐露宿风吹日晒的……”   就给晒成这幅德行了。   叶女士:“哟,徒步半个中国呢?你这是多久没回家了。”   秦川:“也就两三年吧。”   叶女士瞅着他黑里透红的面颊和满头砂砾,心里头唏嘘着这个不着四六让家人担心的不孝之子:“这是徒步到哪儿了呢?怎么看后面都是沙子。”   秦川:“到茫泊了。”   “茫泊?”   叶女士眉心一抬,睁大了眼睛:“可是醴州的那个茫泊?”   秦川:“嗯。”   【茫泊?就是那个著名的无人区?】   【弱弱问一句,那一片都是沙漠,为什么叫泊呢?】   【古时候是个湖泊,还留下了很多文字记载,后来干涸了,就成了沙漠。】   【听说好多人想要穿越茫泊都失踪了,还是有人前赴后继送人头。】   【好好活着不好吗?】   叶女士:“哈,这么巧,我老头也在那边,是考古队返聘过去的。”   叶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心疼自家老头,原本知道醴州那边环境艰苦,却没想到这么艰苦,能教一个二十多岁的娃晒成个黢黑的老大爷,正宗老大爷罗志新同志还不知道得沧桑成什么样儿呢。   秦川:“这醴州附近有很多古城,好几撮考古队都在呢,路上我都遇到过,几天前我们就是跟着一支考古队来了这无人区,后来分开走,也不知道那些人走到哪儿了。”   叶女士顿时吓着了:“是哪个考古队啊,你知道不?领队叫啥啊?”   秦川摇了摇头。   叶女士心里想着这几天都没收到老罗的信息,不禁在心里暗骂:“杀千刀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教人担心,这此回来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罗泽趁机把镜头摇向自己:“秦先生,你今天连线是有什么事情吗?”   秦川恍然大悟:“哈,差点忘记了。”   他将镜头转向身后黄沙戈壁,那儿有一处凸起的沙丘,说是沙丘,却又比旁边沙丘大上许多,像一座荒芜又宽广的山,被黄沙埋起来,只剩个光秃秃的山尖矗立在风中,荒凉如厮。   秦川:“我和朋友来茫泊徒步,原本打算在这沙丘底下修整,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罗泽望着沙漠出神,那山尖像一把匕首,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罗泽敲了敲脑壳,他反复行走于阴阳两界,孟婆汤喝了一次又一次,也记不得哪一世跟这片沙漠有过交集,只依稀觉得那山尖底下有个山洞,他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仔细去想却又一片茫然。   下午五点,太阳已经偏西了,斜射过来的光线照得那山丘半明半暗,那暗处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秦川:“这里有一片绿洲,十分奇特,白天是干涸的,每天下午四五点,山的影子挡住这里的阳光,沙子里就会涌出泉水,泉水汇聚成水洼,里头长出水草,一片一片绿油油的,壮观地很呢。”   秦川拎着手机底下的架子,沿着沙丘往下走,一片水洼随即映入眼帘,那水十分清澈,能看见水底翻涌着沙子,那是突突往外翻涌的泉水吹起的砂砾。   【哇,这也太美了吧,确定这是沙漠?】   【这是茫泊?是我知道的那个茫泊?你不会是在自己家后院接了水管了吧。】   【看定位是茫泊不错的,这里居然有网络?神奇。】   【我家就住醴州,从来没听说过茫泊有绿洲,也没见有人拍到过你后头那刀子一样的山。】   弹幕正忙活着打假,秦川把手机支在岸边,颇为兴奋地脱了鞋踩进水中,镜头拍到他粗壮的小腿弹起雪白的水花,下一秒便见他整个身子“噗通”一声扎进水里,仰泳蛙泳自由泳来回往返。   罗泽:“……”   弹幕:【……】   【怎么说呢,有种焚琴煮鹤的美。】   【大爷,您矜持一点。】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证明,永远年轻,永远大煞风景。】   【大爷您来连线不会就是分享怎么在野池子里游泳的吧。】   【谁来管管他呀。】   大爷……额不对,秦川像一只撒欢的大青蛙敞着肚皮在水中来回扑腾,直播间的观众说什么他也看不见,相互之间达成了一种你放肆作我放肆批评互不干涉的微妙平衡。   正当吃瓜群众看厌了的时候,宁静的水池突然浑浊起来,眼尖的网友发现了什么。   【水位是不是在下降?】   【水正在倒流回沙子里。】   【吓,水底下那一团是什么?】   【刚才还小小一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是水怪么?】   【快点跑啊!】   只可惜无论是恶意的批评还是善良的劝说,镜头之外的秦大爷都一无所知,依旧徜徉在自己天人合一的境界中。   直到他的脚被什么给缠住。   秦川身子一僵,低头一看,两眼一瞪,虎躯一震,嗷的叫出了声,大展雄臂狗刨起来。然而他无论怎么拍打水花,位置仍旧在原地,就像一条被拴住的狗。   直播间的观众的心都要揪了起来。   就见这大胖爷们原地折腾了将近十多分钟,力气耗尽,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脑袋都快浮不出水面的时候,两腿一蹬……居然站了起来。   是的,他站了起来,脚踩在沙子里,身边的水流哗啦啦向沙丘方向倒退,水位从他腰间很快降至小腿,最后从脚底板爬走。   秦川脑门上顶着一片霞光,呆呆往山尖看去。   【你们看见门,山尖的影子在撵着水跑,这水怕光。】   【怪不得大爷说,四五点的时候,山的影子挡住这里的阳光,沙子里就会涌出泉水,醴州纬度高,太阳九点钟才下山,这会儿绕到山的另一边,影子换个位置,水遇见光就会退回去。】   【哦弥陀佛,还好没出人命。】   【刚刚水里头那是啥?水猴子?】   【诶诶诶,你们看,水底坑坑洼洼露出的是什么?】   秦川也正茫然的看着四周,这是个心大的,劫后余生不想着逃跑,反倒是研究起了案发现场,他用脚指头试探着刨了几下,似有所发现,颠颠往岸上跑。   “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干尸耶。” 第64章 种瓜得瓜   干尸??   真是个奇特的发现。   秦川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害怕, 兴奋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猴子,扛着手机支架就往潮湿的水洼跑,把镜头对准沙地中凸起的东西。   “你看你看, 他有脸,还有手。”   镜头照见个干瘪的人脸, 依稀能分辨出眉毛胡须。   观众也兴奋了。   【风景片秒变考古现场啊。】   【哇塞, 总算见到活的干尸了。】   【你这叫什么话。】   【好恐怖, 好吓人,好怕怕,快朝下挖,把他挖出来,想看~】   【想看+1】   罗泽:“……”   叶女士:“!!!!!”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秦川乘势往下挖, 他没拿铲子, 只靠双手扒拉,还好沙子松软, 不一会儿把干尸一整个儿给刨了出来,搁在镜头前。   这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干尸,尸体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水分, 紧紧贴在骨骼上, 颜色是黯淡而又粗糙的棕色, 像是被岁月雕琢的木乃伊。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眼球早已干涸, 只留下两个干瘪的凹陷, 直窥人心深处的恐惧和孤独。   直播间的观众在看到这具干尸的真面目后都倒吸一口凉气,不仅仅是直面死亡所带来的冲击, 与古人不期而遇的震撼,更多是干尸呈现出绝望和惊恐让人头皮发麻。   这具干尸是狰狞的, 扬起脖子抬着手,长大的嘴巴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上一秒还在惊呼,下一秒就被收走了生命。   【瘆得慌。】   【他好像是在呼救。】   【想起了庞贝古城那场灾难。】   【他是怎么死的?】   【沙漠中渴死的,然后被迅速蒸发成了干尸,我猜的。】   【不对,形态保存完整,绝对不是曝尸荒野风吹日晒得来,应该死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中,且没有人敛尸。】   【你看他的衣衫,宽大厚实,也并不是常在沙漠中行走的装束。】   【宽袍大袖,他是哪个朝代的古人?】   直播间观众能人辈出,又有大神跳了出来。   【对襟大袖鹤氅,头上戴着的是儒巾,这是北宋时期道士的装扮。】   【北宋,距今一千多年了,沧海桑田啊。】   【一个北宋的中原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沙漠里。】   “或许这里以前并不是沙漠。”   罗泽突然插了一嘴。   【对啊,茫泊茫泊,一千年前这里以前是个湖来着。】   【要是个湖泊的话,又怎么会形成干尸这种东西。】   【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无论怎么样形成的干尸,每天被这里的水来回浸泡,早就碎成渣了,怎么可能被刨出来还完整成这样,除非……】   【除非这干尸是新埋在这里的。】   【谁会那么闲?莫非是这位秦大爷?】   众人的目光对准秦川。   秦大爷并没有在镜头前守着,而是东走走西刨刨,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开始跪在地上扒拉。   【此地无银三百两。】   【莫非又要挖出什么宝贝?】   “哇,这里又有宝贝啊。”   秦川的叫喊声如期而至,而后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挖呀挖呀挖,又挖出了一具干尸。   众人:【……】   【还真是……种瓜得瓜,求人得人……】   这具干尸比方才那个抽象很多,整个儿趴在地上,衣衫烂穿,后背骨架全部裸露,靠近地面的一半身体混着泥沙板结在一处,细枝末节的骨头都已丢失。   弹幕里有人道:   【经常处理尸体的都知道,这个才是在沙漠中晒死的,像喝醉了趴在地上昏睡的姿势,贴近地面的肢体被砂砾炙烤碳化,背部被风沙洗劫只剩骨架。】   【那骨头的颜色怎么会是棕色的呢?纹理有点像木头,有造假的嫌疑。】   【但鞋子很开门,鞋头尖尖上翘,上头的花纹是游牧民族的纹样,可能是金朝人,方不方便把这位老兄掉个个儿,我看看正面。】   秦川从善如流,把趴着的干尸翻了个面,镜头照见古人浑浊不清的脑袋,所有人大吃一惊。   【……】   【大哥,您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见过造假的,没见过造假这么不走心的。】   【这是把银河护卫队里的格鲁特请过来了吗?那脑袋就是个木头桩子,你怎么不给他脑袋上安个皮卡丘!!】   【关键衣服还穿对了,圆领左衽窄袖,和鞋子是统一的金朝样式,这秦大爷如果是个造假的,也是个行内资深造假的。】   【秦大爷,您不会是干尸收集爱好者,改造一下埋沙子里再挖出来逗我们玩儿吧。】   秦川被问得红脸一紫:“您说笑呢,这些正儿八经都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你们刚刚都亲眼看见的。”   【俗话说得好,亲眼所见也不一定为真,北宋南宋的干尸从一个坑里刨出来了?我怎么不信呢。】   【哟哟哟,好厉害,找这俩演员不容易吧。】   【我给你算算侮辱尸体罪能判多少年。】   【不对,这算是毁坏文物罪,国家对你发出踩缝纫机邀请,请问你是否接受。】   秦川:“别别啊,我只是过来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奇闻轶事的。”   罗泽:“你是说,你恰巧走进了这片无人区,恰巧遇见了沙漠涨水,恰巧被什么抓住了脚又侥幸逃脱,然后恰巧在逃脱的地方挖出了两个相隔百年保存良好的干尸,又恰好把这个过程直播给我们看?”   秦川比入党都真诚:“啊,是这样的啊。”   弹幕:【就欣赏你这优美的精神状态,比死鸭子的嘴还硬。】   【直播间人数超过五百人,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哟。】   【你直说是想涨粉还是卖货。】   秦川:“天地良心,这俩干尸就这副模样,原汁原味原封不动,我以我家族的名义起誓。”   罗泽:“你家族是做什么的?”   秦川:“……”   罗泽:“你说你是和朋友一起来这里,怎么没见你的朋友,他去哪儿了?”   秦川:“……”   【一问一个不吱声,一问一个不吱声。】   【这人到底想干嘛?】   【来哗众取宠?没一句真话。】   【你看他的皮肤,他的身材,看他刨尸时熟练劲儿,我觉得他是职业选手,没准真的是个摸金校尉。】   【吓,你别说,你真别说。】   【秦兄,你继续演,啊不不不,你继续挖,看看还能刨出来什么。】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众人只当是在看新鲜,这秦川也不拘着,被众人一撺掇,又继续在坑里刨,只见他挥舞着孔武有力的胳膊,像个钻地鼠一样挥斥方遒,刨着刨着,又刨出了个什么。   这可不得了,淡定的刨尸人秦川吓得一愣怔,他这一愣怔,吓得直播间的观众也一愣怔。   【怎么了?】   【又一具干尸?】   【这难道不是意料中的事?】   【怎么汗都下来了?】   秦川浑身哆嗦,一屁股坐地上,指着坑里的东西结结巴巴道:“有有有人。”   【知道啊,怎么还演上了?】   秦川:“是是是是个死人。”   【那不然呢?】   秦川:“他穿耐克。”   【???】   众人往定睛一看,那沙堆里果然有个鞋子一样的东西,logo提神醒目。   【刺激!!!】   【开盲盒咯!】   【有请干尸3号出场!】   大家都认定这是在演戏,喜滋滋来看戏,直播间有人给秦川刷礼物,一刷就是三个嘉年华。   【快点挖啊,许愿,我想见到奥特曼,发生故障的被深埋沙漠,等待着人类的发现,我就知道,只要还有人相信光,奥特曼一定会再次降临!!】   也不是道是不是这三个嘉年华起了作用,还是好奇心作祟,秦川颤颤巍巍,居然真的一点一点把干尸3号给扒拉了出来。   众人沉默了。   【这个……】   【现代装扮的格鲁特?】   【妆造真牛掰啊,树皮怎么沾上去的?】   【你看他那手指头都是木头精雕细琢的,上面还挂着死叶子呢。】   【穿着什么衣服?像是制服,上面还有字呢。】   【西北……什么考古……什么队……】   坐在罗泽身旁的叶女士突然面色大变:“什么队!!!” 第65章 弄假成真   叶女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北什么队?”   弹幕:【西北考古队】   叶女士:“西北考古什么?”   弹幕:【西北考古队】   叶女士:“什么考古队?”   弹幕:【……】   【阿姨眼神不好, 请大伙把西北考古队打在公屏上。】   弹幕哗啦啦被“西北考古队”五个字淹没,叶女士终于逐字接受到这个词,一口气向上吊起, 焦虑的目光落在干尸三号的鞋子上。   “妈耶,这鞋子, 怎么这么眼熟?”   叶女士清楚的记得, 自己那爱臭美的丈夫, 西北考古队返聘老干部罗志新,过年时刚用私房钱给自己买了一双耐克,上面正有个大大的红色logo。   叶女士赶紧捉住罗泽的手:“哎妈呀,儿子,快帮我看看, 这是不是, 是不是……”   罗泽知道叶女士在想什么,轻轻拍着叶女士的手背, 安慰道:“这鞋一看就是莆田的,哪能一样。”   罗泽是信口开河,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慌, 算来算去扑朔迷离, 他一时找不着头绪, 但叶女士见他这么笃定,还是被忽悠到了, 稍稍放宽了心。   弹幕开始蛐蛐:   【你们cosplay就cosplay, 怎么还偷国家机关人员的衣服……】   【等着喝茶吧。】   【这个干尸跟那两个不一样,弄假成真了?】   【各位, 难道没有人怀疑这是考古队的人来到沙漠里,感染了丧尸病毒类似的东西, 死在了这里。】   【吓,别说,你还真别说。】   【你们就吓唬自己吧,我有祖国护体,鬼神莫侵。】   罗泽手指哒哒磕了两下桌面,面色阴沉看着秦川,而秦川六神无主盯着面前那家伙,确切的说这并不是一个干尸,而是个皮肤如树的人形。   秦川仔细打量那变形的五官,颤颤巍巍伸手碰了一下他粗糙的皮肤,指尖触感冰凉又富有弹性。   这人刚死不久,秦川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嗷”地叫了一声。   “这不对,这不对啊……。”   罗泽:“哪里不对?”   “一定是跟我开玩笑呢,这只是个玩笑……”   秦川摇摇脑袋,轻装镇定,对屏幕用力挤出笑容:“这些干尸都是假的,节目效果,节目效果而已,请大家不要当真啊,我我我这就把他们埋起来。”   罗泽怕他关掉链接逃走,找借口吓唬他:“等一下,你说清楚,你是不是杀了人?”   秦川脸色大变,连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罗泽故意刺激他:“一定是你,杀了这个人,把他埋在这里,自导自演一场戏,想要骗过大家。”   秦川立刻被这句话彻底整破防了,大呼冤枉:“不是我,不是我,苍天明鉴,我是冤枉的。”   罗泽:“那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秦川突然指着水退去的方向:“妖怪,对,水里有妖怪。”   【老子看不懂。】   【前两个干尸冒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激动啊,不像是演的。】   【或者他埋下去的时候真不长这样儿。】   【看秦大爷这破防的样子,难不成这真的是个死人?】   【有大仙儿在,鬼我都能见过,出现个树妖啥的也不稀奇。】   【秦大爷杀人了?】   【大仙儿诈他呢,嘘——】   秦川正忙着把自己摘干净,也看不见弹幕里在说什么,一边百口莫辩,一边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水水水里有妖怪,你你你们刚刚都看到了,绕着我的脚,差点把我拖下去。”   罗泽:“那都是设计好的,今天这一出戏难道不是提前策划的?”   秦川:“我是想表演个大变干尸逗大家伙儿一乐,可我没真想老罗会在里面,我亲眼看见老罗把三个千年老干尸埋在这里,不是现在这样,不是的。”   叶女士坐在旁边沙发上刚刚平复一会儿,听到“老罗”这两个字,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虎眼瞪着秦川:“你说这人是谁?”   秦川不知道叶女士在震惊什么,只能回答:“他是老罗,西北考古队的。”   叶女士:“他叫什么?”   秦川:“他说他叫罗志新,听说我想要闯无人区,就过来给我当向导,他说这一片他熟。”   叶女士脑袋嗡的一声,满眼昏星,一下子瘫在沙发上。   罗泽赶紧扶住,在她耳边喊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考古队有纪律,哪能独自外出行动,给人当向导更不可能。”   叶女士眼神有些发直,晕乎乎道:“儿啊,你爸的电话已经好几天没打通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罗泽:“不可能,我给爸算过,他命长着呢。”   叶女士抚住心口:“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宁,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哟。”   罗泽:“有人在暗中捣鬼故弄玄虚,你别管,这事交给我来办。”   罗泽叫来罗行把叶女士扶到一边,嘱咐她吃下降压药,独自面对屏幕那头的秦川。   他平时就沉稳,喜怒不言于色,这会儿被触碰到逆鳞,依旧从容不迫,只是眼神冰冷,嘴角微微抿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弥散开来,直播间的观众都为之一凛。   【大仙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么说大仙儿他爸就是西北考古队的罗志新?】   【哪里有拿家人开玩笑的,这秦大爷是脑子不好使吗?】   【看着秦大爷的模样也是吓坏了,如果按他所说,他昨天和老罗一起埋尸,今天挖出来的尸体竟然是有老罗,这也太惊悚了。】   【我有祖国保护,我有祖国保护,我有祖国保护……】   秦川已经跪下了:“大仙儿,大仙儿,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爸,昨天我俩一起埋干尸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而且我们明明埋下了三个千年干尸,怎刨出来就变了,老罗,老罗也不可能把自己给埋了啊。”   罗泽绷着脸,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审问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若有一句谎话,我保你活不过一刻钟。”   “好好好,我讲我讲。”   秦川就怕自己没有解释的机会:“我一个星期前认识的老罗,一起喝酒相谈甚欢,差点拜了把子成了忘年兄弟,他听说我打算穿越无人区,便主动提出给我当向导,还说这茫泊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他已经来回走过好多次。”   罗泽联想到了什么没说话,叶女士坐得远了些,听着就忍不住了,话外音大喊:“你这瘪犊子满口喷粪,老罗怎么会交你这种不着调的朋友,他都能给你当爹还拜把子。”   罗泽也知道这些都不合理,他这一世的老爸性情闷骚又社恐,是干不出主动交朋友还带小伙儿闯沙漠这种事的,但这个秦川好像也只是个棋子。   “然后呢?”   秦川:“然后……是他带我来这茫泊,按说两天就能走出去,可我们刚进入茫泊不到两个小时,就遇上风暴,老罗对这里熟悉,把我引到一个山洞里,我们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刚离开山洞又刮起了大风,就这样,我们在这里困了三天,还好每天傍晚沙丘下都会涨出水来,我们带了足够的食物,也不急着走,闲着也是闲着,老罗是个考古的,就带着我在山洞中探秘。”   “山洞?”   罗泽想起一些蹊跷画面:“山洞在哪儿,你给我指一下位置。”   手机转动,镜头对准旁边刀尖一样的裸露的山脊,秦川手指指向山腰位置。   “山洞入口就在那一堆乱石后头,里头有一条向下的墓道,很早之前就被人强行打开盗洞,我和老罗约定好一起去探险,下了道洞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些超自然现象,老罗说那是个很厉害的法阵,再往前恐有性命之忧,得请厉害的术士才能打开。”   【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进入茫泊两个小时的路程,网络信号都能覆盖了,这说明并非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个这么明显的墓道口,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什么探险,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盗墓么。】   【你是说考古队的监守自盗,跟盗墓分子搅和在一起?】   【大仙儿还在呢,你小声点儿。】   秦川:“老罗跟我说,他在网上碰到过一个厉害的术士,一定能帮我们解开这个法阵,但前提是要把他引过来,所以我们在附近山上捡了些干尸,埋在这里,想借此吸引大仙儿您过来。”   罗泽:“你跟老罗最后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   秦川:“今天早上,他跟我说要沿路返回拿些补给,要我在这里等他,还把多余的粮食和充电宝都留给了我。”   罗泽:“你的头像也是老罗教你换的?”   秦川:“是是是,他说这样保准能联系上您。”   【这就奇怪了,爹要找儿子,用得弯弯绕绕,还把自己活埋了给儿子看?】   【这里头一定有不能说的秘密。】   【老罗指使你埋了他再刨出来,再直播给媳妇和儿子看?这叫人话么?】   【这都不是正常人的脑回路,你编谎话也要符合逻辑。】 第66章 生死不明   表面平静的生活画卷上, 没有由来铺开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如同夜色中悄然蔓延的藤蔓,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将他紧紧缠绕。   还是有人狡猾地将目标对准罗泽最为珍视的软肋——他的家人。   罗泽眉头轻拧:“你说的这个老罗长什么样子?”   秦川:“老罗个头不高, 瘦瘦的,鬓角全白, 戴着黑框眼镜, 耳朵前边儿长了一颗痣。”   罗泽:“他有什么习惯?”   秦川:“嗯, 是个左撇子,说话的口音偏南方,平翘舌不分的那种。”   全中,可罗泽依然不信,他找了个别致的角度。   罗泽:“你们一起吃过饭没, 吃了什么?”   秦川:“吃了街边儿小馆子的油泼酸汤面。”   罗泽:“油泼酸汤面?面里放了葱花没?”   秦川:“放了。”   罗泽:“辣椒呢?”   秦川:“放了。”   罗泽:“醋呢?”   秦川:“放了啊, 不然怎么叫酸汤面呢?老罗说是那家是附近最为正宗的馆子。”   罗泽问完,叶女士那边血压也稳了, 罗行大喘一口气。   俗话说得好,模仿得了我的脸,但模仿不了我的面, 老罗先天减肥圣体, 青菜吃杆儿不吃叶儿, 包子只吃皮儿不吃馅儿,鸡蛋只吃蛋黄不吃蛋清, 葱姜蒜一点不沾, 肉得捶成泥揉成丸子才勉强吃两口,太辣太甜太酸太咸碰不了一点。   怎么会突然换洗肠胃吃什么油泼酸汤面?   罗泽又问他:“是老罗请客?”   秦川:“昂。”   罗泽、叶女士、罗行两两对望, 都觉得这人要是罗志新,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叶女士在镜头外大声喊:“那呆子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他只会跟你AA。”   秦川满脸问号?   罗行掏出电子手环划拉了几下,寻找上头的好友运动排行:“咱爸的手环记录的步数一万多步,看来今天挺忙的。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他们考古的要是临时接到保密的考古任务,不仅要上缴手机,还会有武警镇场,可能是这个原因。”   叶女士缓了口气,手脚活泛起来,找来家里的座机给老罗的同事和领导打电话,试图问到老罗的情况。   弹幕突然有人道:   【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老罗,可是把私房钱放在客厅相框后头的大冤种?】   【四千六百块那个。】   【这都几个月了,出差还没回呢。】   【回来发现家被偷了。】   【大师怎么不给自己算算,爹在哪儿?】   罗泽算不出,即使嫌疑爹就在镜头之前,这件事比以前遇到的任何事都复杂。   最起码,这人不是老罗,或者说,不是真正的老罗。   他肤浅的模仿老罗的言行,对老罗习性并未深入了解,说明这人至少跟老罗有过接触,但不算熟。   他以盗墓为由引秦川进入茫泊,通过忽悠秦川直播,把一切要素展现在罗泽面前,茫泊、干尸、树人、水怪、山洞、古墓,就好像有人把一块块拼图丢在罗泽面前,企图让他拼出什么结果。   他还能浑不畏死英勇献身以挑动罗泽的神经,迫他入局。   还有什么可以让人性情大变行为反常,罗泽不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第一种可能,这个老罗是某人假扮的,第二种可能,老罗被夺舍了。”   罗泽肯定希望是第一种,毕竟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就得是面前死得板上钉钉又面目全非的这位。   弹幕没有明白这一点,听到夺舍这个词,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纷纷议论。   【吓,夺舍,这么高深的玄学知识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谁能将我夺舍,把我这一手烂牌打下去,我要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痴心妄想白客脸)】   【我的想法就跟楼上不一样,我要去夺舍别人,鸠占鹊巢体验一把富二代的一生,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无功受禄饭来张口宝马香车游手好闲……】   【那怎么判断这个人是不是被夺舍呢?】   虽然命理上推算可怜的老罗还存在,罗泽也想要排除一下其他可能性。   罗泽:“夺舍,既被强势魂魄入侵宿主,借其身体还阳,操控躯体为己所用。宿主原魂魄被完全压制,往往支离破碎,即使宿主死亡,寄生魂魄离开,残破的原魂魄也无法正常投胎,只会被困在躯体里。”   【这么说,可以拘出躯体中的魂魄,如果是夺舍,拘出来的魂魄就是残破的原魂魄。】   罗泽:“对。”   【那如果是假扮的呢?】   罗泽:“如果是假扮的,死不过一日,魂魄没走远,也能就地拘来。”   【大师远隔千里之外,隔着屏幕有办法拘魂么?】   罗泽:“有。”   【果然是高人。大师要做法了吗?】   【就知道我是天选之人,才能看到这个。】   【告诉过你们,有仙人在,包好包好。】   【你开没开玩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当真了。】   观众激动地看着罗泽,叶女士和罗行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沙发后头,一左一右看着罗泽下一步动作。   罗泽浑身不自在,就跟扎了一百根针一样,他硬着头皮在裤兜里摸索,手指夹着两张沉甸甸泛着淡淡金光的符咒,这些符咒非同寻常,一张绘制着威武的牛头,栩栩如生,一张刻画着狰狞的马面,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上跃出。   罗泽深呼一口气,并拢二指立掌于胸前,手腕轻轻一振,两张金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化作两道耀眼的金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变魔术般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中,就这么消失了。   就在这一刻,原本平静的沙漠骤然生变,风狂暴起来,卷起阵阵黄沙,遮天蔽日,云层迅速聚集,厚重地压下来,天地间一片阴沉,仿佛末日来临。   直播间的观众对沙漠中的风暴没有直观的感受,但见秦大爷脸色骤变,吱哇哇叫着抱住脑袋,下一瞬间屏幕像是被调了阴间滤镜,死沉的昏黄锅盖一样扣下,将他淹没在一片朦胧中。   【妈呀,这是捅了天了么?】   【大仙儿,您收了神通吧,秦大爷他……他他他……都重影了。】   【等会儿,容我揉一揉我的钛合金狗眼,这人咋对影成三了,多出俩影子是什么。】   【没错,有俩人站在秦川身后,大脑袋壳子大腮帮子,看起来不像好人呐。】   两道惊悚的剪影被镜头捕捉,便是牛头和马面这两位传说中的地狱勾魂使,刚刚得罗泽召唤惊现人间。牛头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钢叉,目光如炬,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马面面容狰狞,身披银甲,手持锁链,让人心生寒意。   二位鬼差如何叱咤,凡人是看不到,但由于他们阴气太重,风沙都绕着走,于是便在秦川左右留下两块“真空”,被人瞧见了轮廓,实属意外。   罗泽赶紧打了个响指,风暴遂平,但乌云仍未散去。   弹幕疯狂追问:   【大师,刚刚我好像看见头上长角的人了,好像牛头马面里的牛头啊。】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科学无法解释我就要归于玄学了。】   【这事怎么回事?再没人解释科普,我就要造谣了啊。】   罗泽搜肠刮肚搬出毕生所学:“可能是刚刚风沙太大,空气密度高,光透过风沙产生了达利园效应,又伴随着漫反射和不同程度的折射,从而让我们产生了多出两个人影的幻觉,最近不是有新闻说天上出现七个太阳的幻日景象,同样的道理。”   【我信你个鬼。】   【听你这样狡辩,我明白了。就是牛头马面!大师开了外挂,举报。】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罗泽不理会他们,就当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牛头马面臭着脸,比在地府给人下马威时还要怨气沸腾,倒不是他们对罗判不敬,实在是无人区环境太为苛刻,天干物燥艳阳当头,人都呆不了的地方,阴差乃是阴物,来此地就跟火焰山新挂上的葡萄干一样,灵魂都起了褶皱。更何况出这趟外勤,还是为了干私活。   但看到罗泽的血条后,他俩也都沉默了。   牛头:“不是老大,你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马面:“可你的功德还是很高啊,阎王不是说散尽功德才能回么?”   牛头:“那你那老情人怎么办?”   马面:“老大你别泄气,再转一世,咱不差这一回。”   牛头:“下一世还能再发生点什么,我们就当连续剧看了。”   罗泽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看来这俩人没少在背后蛐蛐自己,只恨镜头前只能拿他俩当空气,没法骂回去。遂两眼一棱,指挥鬼差干活。   鬼差遂把地上的树人的魂儿拘了出来。   【大仙儿,您用表情骂人已经很久了,难道是外挂出了问题。】   【外挂造反啦?】   【有结果了没?地上的人到底是谁啊。】   事关老罗,叶女士心里焦虑,在背后推了罗泽一下:“到底怎样你快说啊。”   罗泽干笑了一下:“哈,魂魄已经拘出来了,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倒霉蛋,没见过,待会儿我审审他。”   叶女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了,骂骂咧咧去了厨房,不管这边儿的事儿了。   只有无聊的网友还在较劲:   【我没有看见没有证据我不信,除非大仙儿施法让我看见。】   【打滚~打滚~】   【大仙儿你不让我见鬼我就死给你看。】   【还有树人是怎么回事啊,是真的给画了特效妆吗?】   罗泽挠了挠额头:“乖,别闹,手机快没电了,我要下播了哈。”   手机没电,多么老套又好用的借口。   罗泽打算关屏幕,牛头马面杵着两张丑陋的大脸挤在镜头前。   “老大,你为什么撒谎,这拘来的哪是什么魂魄,都碎成冷冰凝爱语梦翠霜了。” 第67章 沧海桑田   “你懂什么。”   罗泽庆幸这俩大脑瓜子说话没人能听见。   魂魄稀碎, 但罗泽还是从一片稀碎中隐约看出原宿主的某些特征,不是老罗,更不是陌生人, 而是最近刚熟悉起来的陌生人。   郭柏瑞。   被夺舍的竟然是导演郭柏锐,被夺舍的郭柏锐假扮老罗导演了这一切。   罗泽没想到, 竟还有第三种可能。   夺舍的人是谁呢?   罗泽下播, 正巧天已经半黑, 叶女士两菜一汤喂饱了儿子们,又开始穷尽关系网联系自己的丈夫,功夫不负有心人,老罗回了消息。   他回了一段语音:“老婆,我工作呢, 不能跟外头联系。”   罗行坐在叶女士旁边打游戏, 听见老罗的语音像是被点了麻筋儿,浑身一哆嗦:“咦~啥时候喊你老婆, 不都是喊你老太婆?”   叶女士却很受用:“死老头,还算有点良心。”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回?”叶女士大嗓门传送语音过去。   老罗:“得等一阵, 茫泊这边儿将要开盒一大墓, 前所未有的那种, 明天我们就跟队过去。”   罗行撇嘴:“还工作保密,该说的不该说的不都说了。”   “茫泊。”叶女士想起直播里看到的荒漠, 心有余悸。   “还是请个假回来吧, 多大年纪了,也不掂量掂量, 又不缺你一把老骨头,那无人区太危险了。”   叶女士想把今天经历的事告诉老罗, 可惜老罗没再回应。   罗行停下手里的游戏,满脸疑问凑上来:“诶,我怎么觉得老爸这口音有点变化,被北方那些侉子带跑偏了。”   叶女士:“谁知道,一天一个主意,就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叶女士骂完杀千刀的,洗漱睡觉去了。   罗泽看着叶女士蹒跚的背影进了屋,自己坐到罗行旁边:“罗行,帮个忙。”   罗行打着游戏抽空白了他一眼。   “我毕业有些手续没有办完,明天要去学校一趟,一些重要的证件、银行卡、ps5什么的,放我书桌右手第二个抽屉了,帮忙照看下。”   “你神经病吧。”罗行总觉得哪儿别扭,但注意力又都在猴子抡起的大棒上,没多想。   罗泽看着他打了一会儿游戏:“知道就行,明天我走得早,咱妈问起来,跟他解释一下。”   罗行没再理他。   没有到第二天早上,半夜两点钟,罗泽轻轻从床上坐起身,沉默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熟悉的角落。   来去无牵挂,果然什么都带不走,就像每一世被丢下的记忆。   罗泽整理好背包,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整个小区被夜色紧紧包裹,只有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前行的道路,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特有的孤寂。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亮黑色商务车静静停靠在不远处的路口。   罗泽心跳加快,快速走向那辆车,每一步都充满了期待与忐忑。当他靠近,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毕长淮熟悉又稳重的侧脸。   这一刻,罗泽若有的顾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像是燕归了巢船靠了岸,与毕长淮交换了个无须多言的眼神,拉开车门,坐进车内。   车向北驶出昆城。   毕长淮问他:“有什么头绪?”   “那人是郭柏锐。”罗泽:“郭柏锐应该很早便被夺舍,原魂魄被碾得稀碎。”   毕长淮:“难怪……”   罗泽:“难怪什么?”   毕长淮:“难怪上次跟他交手时,感觉他身体不是很好。”   罗泽:“长期遭受灵魂被侵占之苦,哪里有身体好的,身心俱疲,状态每况日下,日渐衰弱,所以才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狐狸。”   罗泽想了一会儿,道:“这人既用郭柏锐的身份引我入剧本杀,让我看到章莪山上的往事,现在又假扮老罗吸引我的注意,夺舍的人应该和章莪山上的人有关系,抛弃肉身寄生在他人身上存活至今,会是谁呢?”   连泽的扶桑魂火落在道途子手中,难道是他?   毕长淮没有回应。   商务车如同一匹不知疲倦的马,坚定地向北行使,车灯探向未知,大地鬼影重重,无限的可能与莫测的变数随着他们的前行星移斗转。   他们穿梭在茫茫人间,直到疲惫的星辰没入大地,路过的城市迎来它颓唐的早安。   山峦变色,物候已换,葳蕤的青山不再有,无垠的大地吹起干燥的风,路旁的植被开始稀疏,从郁郁葱葱的树木过渡到低矮的灌木丛,再到最后,几乎只剩下零星分布的耐旱植物,顽强地扎根于这片看似贫瘠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土地上。   当金色的沙丘接天连地,两人终于到达此行目的地——醴州。   他们落脚在醴州最西边的醴泉镇,毗邻茫泊,政府三令五申严令禁止进入茫泊,拦不住好奇者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跃跃欲试。这里成了驴友的集散地,勇士的补给站,死神的观望岛。   车停在小镇旁,罗泽爬上沙丘,无垠沙漠尽收眼底,沙丘下的茵茵绿树漾漾水波点缀在沙漠边缘,像一颗不坠风尘的明珠。   小镇始于几处泉眼所生的绿洲,岁月更迭仍未被掩埋,残存着不少古迹风貌,被当地政府开发利用,该修缮的修缮,该新建的新建,不大的地方生生给开发成旅游胜地,仿古街一条连着一条,义乌小商品店遍地开花,导游举着小旗带领游客四处游逛。   罗泽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烈日当空,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沙漠的每一寸土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沙丘如同凝固的波浪,绵延不绝,高低起伏,没有边际,仿佛是大海退潮后留下的痕迹,又似时间老人轻轻抚摸过的痕迹,记录着岁月的流转与变迁。   毕长淮从小镇出来,他已改换行装,一件白色T恤搭着浅色长裤,干爽又轻便,风带着细沙轻拂过他的衣角,他不见一丝狼狈更无一滴汗,沙漠的干燥和炽热不沾他一分。   罗泽注意到他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好奇心驱使用手捏了一把,感受到的是冰凉的钝感——里面装满了瓶装水和食物。   记忆中毕长淮从未吃过什么东西,他与人间烟火无关,来这里只是为了罗泽,背包里带的都是为凡人罗泽准备的。他从背包里拿出防晒衣和帽子,递给罗泽。   罗泽还谦让了一下:“你自己不用?”   “我哪里需要这个。”毕长淮眼角带着笑意。   也是,既是金乌的亲戚,怎么会惧怕阳光。   罗泽忙不迭披上防晒衣,宽大的帽檐把脸遮挡地死死的。   阳光逐渐炽烈,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毕长淮白皙的皮肤被照耀得熠熠生辉,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吸收着日光的精华。   罗泽再次与他并肩站立,眺望着远方。   “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眼熟。”罗泽指着面前的沙漠。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曾是一片湖泊,湖面如镜,倒映着白云翠微,静谧深邃,晨光破晓时,第一缕阳光轻轻拂过湖面,金色的光辉和湖水的蓝绿交织在一起,湖面薄雾缭绕,仿佛仙境。”   罗泽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冷清又干净,仿佛在诉说着与己无关的事,然而在这沧海桑田的壮阔画卷前,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震撼心灵的悲壮与遗憾,深深触动着毕长淮的心。   毕长淮侧过脸,仿佛又看见那个背着长剑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的每一个沙丘,都曾是美丽的岛屿,千岛耸立,郁郁葱葱,宛若神仙落子于星罗棋布的大地。每当秋风送爽时,湖畔层林尽染,撑着船游荡在五彩斑斓的景色中,美不胜收。而到了冬日,小岛则披上了皑皑白雪,银装素裹,静谧又圣洁,湖面偶尔结上一层薄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罗泽垂下眼帘,回忆那些美丽而富饶的时光,时光荏苒天地剧变,还好为他撑船的人仍旧在他身旁。   罗泽想起毕长淮说过,他们曾为疗伤,停留在某个小小的村落,或许便是在那时,一起看遍了四季的风景。   而后,连泽一心赴死回了登天阁。   罗泽猛然间转过头去,目光与身旁的人交汇,一刹那复杂难言的情感涌上心头。   “这里原是长留山?” 第68章 长留仙山   传说中的长留山远在镜水彼岸, 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奇花异草遍地珍宝。山巅之上,更有一座古老而又庄严的宫殿, 名为登天阁,乃是历代修行高人隐居传承之地。无数上古秘籍与法宝汇集于此, 带着各自瑰丽的传说威震八方。   故此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超凡脱俗之质不可到达长留, 还需穿越重重险阻, 历经生死考验,方能一窥其真容。自古便有无数修行者死在朝圣的路上,却依然有人者前赴后继,只因这里不仅是天地之灵最为汇聚之处,更是大自然特意为修行者开辟的一方净土。   可如今, 这片神秘之境却已跌下神坛。世外桃源退去了翠绿华服, 露出了苍凉的底色,镜湖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黄沙漫漫,风卷残云, 那些曾经郁郁葱葱的森林都被埋进地底, 裸露的河床成了风沙肆虐的不毛之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泽的心中骤然涌起难以言喻悲痛与惋惜, 这情愫引领他穿越千年梦境,重遇那曾经魂牵梦绕的故土, 却愕然发现她已化作一具干瘪的遗骸。   毕长淮:“登天阁没落后, 长留山灵脉尽失,水源枯竭, 短短百年化作一片焦土,逐渐被风沙吞噬。”   “怎么会这样……”   罗泽脑中充斥着矛盾的画面, 更加难以拆解胸中怅惘,他不得不摇了摇头,试图把莫名情绪甩出去。   “灵脉不可能说断就断,这么大的湖泊,也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沙漠深处,却没能见到那个让他眼熟的尖刀一样的山峰。   “两个小时的距离,应该不远。”   罗泽迈开步子,向着茫泊深处走去。砂砾滚烫,尽管穿着鞋子,也像是踏在钢板之上。热浪将空间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热辣辣的蒸汽。   毕长淮脚步声在身后:“你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嗯。”罗泽脑子里塞满了疑虑与猜想,并没有意识到长淮的言外之意:“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车轮会陷进沙子里。”   话音刚落,身后风声骤然急促,狂沙汹涌而来,瞬间将远处的小镇阻挡在沙幕之后。风云变幻间,谁的身影拉长,似有庞然大物正站在他身后,轻轻呼吸吐纳,带起气流剧烈冲撞,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折叠起时空。   罗泽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量正迅速逼近,几乎要碾过他的脊梁,然而撞到身上的却又是一股绵柔之力,势不可挡残云漫卷,将他的身子向上拔起,罗泽不由自主穿透了重力的束缚,悬到半空中。   意料之中,罗泽稳稳落在一处柔软的所在,当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丽的羽毛,火红而耀眼,一低头,沙漠已在自己脚下,小镇也被远远甩在后头。   长淮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时间紧,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在梦境里,在游戏中,罗泽不止一次贴近那只火鸟,也曾被他驮去长淮湿地,然而在现实中,罗泽从未拆穿他的身份,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对罗泽来说这是头一次,长淮袒露最真实的自己,试探与暧昧被敞亮的天光照得一览无余,罗泽从未有过如此清晰而真实的感受,他仿佛置身七彩祥云间,鎏金的光华将他包裹,红色的羽毛如同火山喷发出的热情,气势如虹。   长空击破,万顷黄沙被甩在身后,罗泽紧紧抱住毕方的脖子,感受着彼此间的心跳与呼吸,前方是否是终点,都不再惧怕。   而他们面前,风暴正在聚集。   一片浓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瘴正毫无征兆盘聚而起,如同一堵黑压压的墙从天际垂下,毕方振翅迎上,如离弦的箭一般扎进风暴中。   罗泽趴伏在背上,听着耳边风声猎猎,似有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   “这是……”   罗泽伸手接住落下的雨点,这滂沱的湿气不该属于沙漠。   “是残留下的禁制,仙山可不是谁都能靠近的。”长淮道:“抓紧了,我们闯过去。”   说罢收起翅膀身子一斜,化作一个金色的梭子,在风暴中俯冲而过。   轰隆隆的雷声如战鼓交加,闪电叱咤于云中,风暴狰狞的面目被亮光穿透,带着毁灭的力量,似图将一切入侵者撕碎。   罗泽紧紧贴近毕方,脑海中突然闪现无数琐碎的画面,那些被他遗忘的生生世世里,他似乎总是和长淮相依相伴,毕方总是这样稳稳地载着他穿梭于云霄之间,跨越千山万水。   光明重现的刹那,他们从风暴中挣脱,天地涤荡,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波涛般的沙漠终于有了尽头,尽头便是罗泽心心念念的长留主峰,岁月剥落它一身皮囊,露出崎岖的骨骼,仿佛一具庞大的遗骸,怪石突兀,峭壁嵖岈,悲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发出凄厉的呜咽,如同亡魂在夜里低泣。   “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是怕你难过。”   长淮还在安慰他。   “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无关的事,早就该忘了。”   罗泽故作轻松,其实心中某个地方正在悄悄崩裂,千年时光已过,沧海桑田,有些残念还是留在他身体中,譬如他对长淮难以掩饰的喜爱,又譬如,对长留山的眷恋。   罗泽望着黑沉沉的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会有答案的。”   鸟儿绕着山体盘旋而过,便见山脚背阴处几人耽搁在那儿。   “你看,这不就来了。”   一阵风沙过,罗泽与幻化成人的长淮落在地上,远处传来连连喊叫声。   “不要放手,使劲儿!使劲儿!抓紧我,老罗,老罗。”   朝呼喊声望去,正见一人掉进了沙窝中,双腿已被沙子吞噬,只露出的上半身,而他身前正有两人一左一右捉住他的手,尝试着将他从沙窝里拔出来。沙子松软,两人都趴伏在地上,使不上力,维持这姿势不知多久,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罗泽一眼看见掉进沙窝中的那人是自己千里迢迢要寻找的老爹,赶紧上前搭手,长淮先他一步赶上去,也就分秒钟的事,便将那人从死神手中夺回。   劫后余生,被救的人躺在地上大喘气儿,另两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年轻一点儿的那个都吓哭了。   “爸,爸……”罗泽将老罗扶起来,给他喂水,老头喝完水,逐渐清醒了些,眼珠子盯着罗泽看了一会儿:“小泽?”   罗泽尴尬了一下,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老罗挠了下脑门,风尘仆仆的脸上半是沙子半是疑惑:“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回光返照了?”   罗泽:“……”   “妈不放心你,给你发信息又不回,叫我过来找你。”   罗泽扯了个牵强的理由。   老罗瞪起眼:“扯谎呢,你妈叫你来这儿找我?我咋不信呢?”   老罗眼光瞟向罗泽身后,那儿正站着个眼熟的人,老罗想了一圈,终于想到了暴雪天这人帮他推车的事:“是……长淮?”   长淮:“叔,是我。”   老罗:“你怎么也在这儿?”   长淮也现编:“原本打算来这附近自驾游,就捎了罗泽一程,听说这边儿有片沙漠挺稀罕,就和他一起过来瞧瞧……”   老罗:“胡闹,罗泽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这无人区哪里是随便走的,你没碰见刚刚那沙尘暴……”   “哎呀老罗,你就别啰嗦了,今天幸亏小泽带着朋友来找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然你早陷沙子里去了。”   说话这人是老罗的同事老邢,也是考古队的领队,一路看着罗泽长大,自带几分亲切。   罗泽便喊了一声:“邢叔。”   老邢:“都长这么高了,该娶媳妇了吧,怎么没见你爸为你操心过,老古板就是不着调啊。”   罗泽心道幸亏他不操心。   “您说笑呢。”罗泽递给他水和擦脸的湿巾。   老邢身边坐着个小年轻叫小张,还在哆嗦。罗泽递给他一瓶水,小张抖着手接过,嘴里碎碎念着:“我刚刚看到了一根树藤从地底下伸出来,抓住了罗叔的脚,把罗叔拽到沙坑里去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沙漠里哪有什么树藤,你看花眼了吧。”   老邢拍了拍他的背,给他喊魂。   小张:“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罗叔,罗叔,你刚刚怎么掉下去的?”   老罗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说着他低头把裤脚卷起,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老罗右腿上多出一条青紫的勒痕,宛如一条丑陋的蛇纠缠在他肌肤上,这勒痕色泽深邃,边缘模糊,中央透出几分触目惊心的暗紫,从脚腕延伸到大腿根部。   老罗很诧异,他的皮肤都渗血了,但他感觉不到疼,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痕迹究竟源于何物。   小张激动道:“你们看你们看,沙里有怪物,就是他把你拽下去的。”   罗泽早在和秦川直播的时候,隐约见过水里的东西,大致知道那是什么模样,看到老罗腿上的淤痕,便明白是同一物所伤。   罗泽走到方才陷落的沙坑前,这片沙地靠近山脚,被山体阴影掩埋,不见日光,蹲地上抛两下,没多久就见湿沙,显然符合水不见日的特性。   罗泽坐在地上,脱下鞋,将脚埋进湿漉漉的沙子中。   “喂,傻小子,你干嘛呢?危险!”身后有人喊。   “我自有分寸。”罗泽回应。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沙土松动,似有什么贴着脚底板覆上来。 第69章 故地重游   罗泽脚底传来一丝异样, 似有细丝绕进黄沙中,轻轻裹上他的脚踝,低调又不易察觉, 然而这温柔转瞬即逝,绵柔的力道猛然向下一拽, 罗泽的小腿瞬间没入黄沙中。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大手伸来, 顺着小腿方向往沙土中一抓,系在脚踝的力道瞬间瓦解,毕长淮向上用力,从地里扯出一条一尺来长的断藤。   所有人震惊了。   小张哇哇乱叫起来:“树妖,树妖。我们一路看到的树骷髅, 都是这妖怪变的。”   老罗拍了一下小张的脑袋:“叫唤个什么, 拿出点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样子来,就你这样怎么当实习生。”   老邢经常在外考古, 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没见过黄沙里长藤蔓,凑过来一看:“这是什么鬼东西?红薯藤?”   罗泽:“……”   树藤如果能说话, 知道自己被认作红薯藤, 估计得捏着嗓子叫骂一通。这哪里是什么红薯藤, 明明是上古流传下来大名鼎鼎叱咤风云的传世惜宝,扶桑木!   罗泽有幸记得扶桑木的模样, 在郭柏锐造就的剧本杀中, 蓬莱金申曾用扶桑锁试探过他,那伸过来的藤蔓上的叶子, 正是这样呈心形,边缘有轻微波浪, 颜色绿中带些紫。   只不过这段藤蔓并没有扶桑木那种茁然的生命力,更透着一股幽凉死气,断裂截面是暗红色,散发着恶心的血腥味,像个吃人的幽灵。   罗泽不敢下断言,心想长淮一定能认出来,他被扶桑锁困在蓬莱数十年,老冤家了,估计化成灰都认得。   “扶桑?”罗泽低声问。   毕长淮虽因扶桑锁吃尽苦头,但评价依然中肯:“扶桑是神木,聚天地灵气,不会堕落到食人血肉,除非……”   他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除非,扶桑木被炼化。”   炼化扶桑木?疯了?   罗泽想起金申手中那个方形木盒,既为神木,怎可能被轻易炼化。   “是金申炼化的?”罗泽开始对那个脑满肠肥的大佬刮目相看:“难道是为了他断了双腿的好大儿?就他那本事,难怪炼得如此邪性。”   长淮沉吟片刻:“千年前的事,什么都可能发生。”   千年前……   罗泽想起直播中秦川挖出来的两具干尸,他在直播的时候没有直说,但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第一具干尸形成于北宋年间,服饰上的纹样与连泽的衣衫相似,像是登天阁同门,被瞬间吸干精气而死,死前甚至未来得及呼救。   第二具干尸是个金代的商旅,显然是路过此地,被这沙中树藤吸取血肉,铸成树人。   两具干尸前后不过百年时间,毕长淮也说过,连泽死离开后百年内,长留山灵脉断绝,水源干涸,化为一片焦土。   根源在扶桑木?   罗泽:“扶桑木是蓬莱金申的东西,怎么会在长留被炼化?”   毕长淮看着罗泽的眼睛:“因为扶桑魂火在长留。”   罗泽神情一滞,忽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战栗袭遍全身,耳边似响起了尖叫声——他仿佛听见了连泽被拔除魂火时痛苦的呐喊。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什么扶桑木?这玩意儿叫扶桑木?”   不远处老罗向这边喊道。   毕长淮的手在罗泽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目光转向老罗:“罗叔,你们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老罗也不避讳:“最近醴州破获了一起盗墓大案,缴获十几件国家级重要文物,警察抓了盗墓者审问,说是这茫泊有一座山间大墓刚被盗掘,邢队就带着我俩来探探路,先找到位置,后续再做抢救性挖掘。”   老邢:“谁知道特么这么险,一进茫泊就开始刮沙尘暴,幸亏那几个盗墓贼为了立功,给画了地图,绕着东边戈壁凹谷才进得来。那盗墓贼还给了我们几个罗盘,说只有带着这罗盘才能进得去茫泊。”   罗泽:“什么罗盘,让我看看。”   老邢从怀里拿出个怀表一样的东西,罗泽接过来一看,不过是个普通是司南,再翻看背面,一个不起眼的二维码便签惊现眼前。   罗泽用手机对着一扫,扫出了个定风咒。   豪嘛,这才是关键。   好熟悉的作案工具,好眼熟的作案手段,这伙盗墓贼定是有郭柏锐这位仙人指过路。   老邢看着那扫出来的图案,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定风符咒,那伙盗墓的是被高人指点去了墓穴。”罗泽把罗盘还给老邢:“您拿好,回去路上没准还能用。”   老邢接过罗盘,他常年探墓,也知晓这世上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又见面前两人年纪轻轻不慌不忙,千里迢迢没看出半点狼狈,不禁纳闷:“刚那么大的沙尘暴,你俩怎么过来的?”   罗泽干笑了一下,干脆指着毕长淮道:“我这位朋友几年前在龙虎山学了些道法,善以五行相克解除危难,小小风暴,不在话下。”   老罗凑过来:“嘿,你妈说你最近忙着给人算命,都是这小子教的?”   罗泽不惜得往长淮脸上贴金:“算是吧,长淮哥还会看风水呢,擅长分金定穴,可以帮你们找墓道口。”   老邢老罗连同小张一同看向毕长淮,跟看动物园里的大象一个表情。   毕长淮斯文地挠了挠鼻尖,无奈瞥了一眼罗泽,应承道:“啊,是学了点皮毛,但不是用来盗墓,只是为了看风水。”   老邢常年考古,于风水是个行家,便想探探虚实:“大师给说说,面前这山风水如何?”   毕长淮手指顺着山脊一指:“这座山坐拥龙脉之气,地势北高南低,背水面山左辅右弼,前有名堂开阔,后有玄武靠山,是建造行宫的上上选,如果我猜得没错,早年间茫泊还是一片湖的时候,这里应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堂。”   老邢遥遥望着那山:“说得有点道理,刚刚我们来时路上,见到不少夯土残迹,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千年前这一带应是水米之乡宜人之所。可此山峦藏风聚气,也是建墓葬的风水宝地,可为何你说这山上不是陵墓而是殿堂呢?”   毕长淮:“宜人之时自然是殿堂林立,荒芜之后便成陵墓,也未可知,眼见为实,我们上去瞧瞧。”   毕长淮和邢队在前面开路,引着剩下的人一道向山上去。山体庞大,沟壑连绵,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暴雪埋了半身,荒凉而萧瑟。   罗泽跟在队伍中,瞧着四周光景,脑海中不断闪回陌生的画面。   这条路他好似走过千万次。   只不过记忆中这是条林荫道,层层叠叠的树冠交织成一张翠绿的穹顶,将天空裁剪成一块块不规则的蓝,偶尔有几缕光线穿透这密集的屏障,形成一束束光柱,照耀着下方湿润的青苔和偶尔探头的小草。   他记得,前面有一条小溪,泉水清甜,总是有年轻后生成群结队逗留在水滩捉鱼,留下一片欢声笑语。   他记得左边岩崖上有个天然山洞,坐北面南冬暖夏凉,洞口小肚子大,是初入登天阁的修士修习打坐的地方。   想到这里,罗泽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队伍,沿着岩崖摸索,黄沙几乎填平了整个山凹,过去高挺的峭壁如今触手可及,罗泽还是在一片面目全非的光景中找到山洞口,被沙子封住,只留出一臂长的月牙形的缝隙。   毕长淮见他蹲在那儿刨沙子。   “你在找什么?”   罗泽:“我记得这里边有个讲经堂。”   毕长淮表情有些古怪,蹲下来帮他一起刨沙。   老邢也跟了过来:“嘶……什么叫记得?你在这儿住过?”   “是算出来的,算出来的……”罗泽给自己找补:“我算出来这里面有空间。”   刚说完,沙子往洞里陷下去一片,露出个幽深的山洞来。   老邢:“我靠,还真有个洞。”   再往里瞧一眼,隐约看见个圆形的蒲团。   老邢一把推开罗泽,猫着身子先进去,一边走一边嘱咐:“大家不要破坏现场,保护好文物。”   小张也提着灯打算跟进去,手电筒往黑暗处一扫,不知看到个什么,脚一软坐在地上,嗷一声叫起来:“尸体,有尸体!好多尸体。”   “你一学考古的怕什么尸体,你不就是跟坟墓里的尸体打交道的嘛。”   老罗在身后给了他一栗子,心里实在后悔带了这么个实习生出来,干啥啥不行,胆子针尖大。   洞口已经挖开了半人高,老罗用手机拍了照,拿着工具沿着沙坡走下去,刚走到底下,大灯一探,登时傻了眼,这哪里是尸体,是一群尸体。   只不过这些尸体,还像是活着一样,他们发髻高挽,用细长的发簪固定,身着宽大道袍,袍身宽松,上面绣着祥云瑞鹤与八卦图,腰带上挂着拂尘、宝剑或各式法器。有的在蒲团上打坐,有的倚在桌前小憩,有的手里握着书,有的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就像时间被封冻,上一刻还是鲜活的生命,下一刻他们身上已落上千年尘埃。 第70章 草台班子   罗泽走进山洞, 看见的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心口被重重一击。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回忆不断涌现, 山洞中每一个身影都那么熟悉,罗泽甚至能想象出每一人的模样、声音以及名字, 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生龙活虎的存在过。   罗泽几乎能确定, 这些都是连泽曾经的袍泽弟兄!   呼吸变得急促, 罗泽默默在回忆中将每一个人还原,那些自幼上山相互砥砺的时光,课毕归来谈笑风生的欢乐,都化作猝不及防的回旋刀,戳进心窝间。   旦夕间青年后辈全部殒灭, 原来这就是登天阁衰落的秘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光透过洞口投射到地面, 尘封的世界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气流鼓动旧尘埃, 角落里腐朽的桌腿再也支撑不住,刷拉一声断裂开,桌面上油灯杯盏哗啦啦碎落一地。   “啧啧啧。”老罗心疼地直摇头:“可惜了, 可惜了。”   小张不敢一个人站在外头, 磨磨唧唧跟进来, 打量了一圈,惊恐道:“这些人, 像是被定了身, 怎么会坐在那儿就死了,手里还拿着剑。”   老邢将照明灯探近离自己最近的文物前辈, 前辈已化为干尸,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骼,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双目洞开,表情森然。   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会儿,老邢道:“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好像是死在一瞬间,没有丝毫挣扎,不像是中毒,也没有外伤。”   小张:“邢队,这是什么个死法?”   “很邪门,不是正常死亡。”   老邢想来想去,将脸偏向身后,问:“大师觉得,他们是怎么死的?”   毕长淮丝毫不隐瞒:“是被抽干精气而死。”   小张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有妖怪吸干了他们的精气?”   毕长淮:“是抽干,像水泵抽干井水那种,一气呵成,不留余地。”   “而且是一次性抽干所有人的精气,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罗泽咬着牙补充道。   谁能做到这些?   小张腿肚子直打哆嗦,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扒着老邢道:“邢队,邢队,我觉得这次已经有了收获了,还是赶快回去吧,这儿好危险?”   老邢也觉得脊背发凉,遂点头:“要不先到这儿,反正干尸长腿也不能跑,我们带进来的空气会把这些文物氧化,先回去写份报告上报这里的情况,下次做好充足准备带个车队来。”   老邢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身后小张已经爬出了洞口,老罗也跟着出去,毕长淮轻轻拍了一下罗泽,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前尘往事不可追。”   是啊,都是上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罗泽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嗯”了一声,跟在长淮身后。   还没走出洞口,突然听见洞外一声呼叫,走在前头的老邢听出这是自己学生的声音,瞬间钻出洞去,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撵上去。   罗泽和毕长淮跟着出来,但见五步外尘土飞扬,小张胳膊脑袋已经被埋进沙子里,身子扭地跟个案板上的泥鳅一样,老罗和老邢一人抱住他一条腿,都没能拦住他脑袋往沙子里钻。   说是迟那时快,毕长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他跑得极快,瞬间便绕到前头,一脚踩到个什么关窍,三指外立刻拱出个土堆,只听咔咔木头断裂的声音,锁住小张的力量顿时一泄而空,小张遂被身后的人拔萝卜一般拔出来,吐出沙子咳了几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哭起来。   他头发炸成刺猬,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画出几条黑线,是真伤心啊。   “我这……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没……娶媳妇孝顺爸妈,我不想死啊,诶……邢队,你捏我屁股干嘛,你松开。”   老邢也正仰面向上呼呼大喘气儿,听这话把双手抻出来:“谁特么闲着没事捏你屁股,还有啊,你特么孝顺爸妈跟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老罗坐起身:“也不是我,我刚抱着你小腿呢。”   小张一顿,侧过身子,手向屁股下一抓:“那这是谁的手?”   他摸到麻麻赖赖一只不老实的手,与八丈外两人一对视,立刻连滚带爬扑向老邢:“鬼啊……鬼啊。”   “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老邢被他撞得眼冒金星,破口骂了起来,扶着眼镜一看,一只断掉的手正向自己脚边儿爬过来。   破天荒头一次,老邢的三观塌成了地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汗毛张开,立刻跟小张抱成一团。   “鬼啊!!”   还好在这个时候,毕长淮英勇无畏踩住那断手,就像踩住一只路过的蚂蚁,朝三人喊道:“快走。”   “哦哦。”   三人呆若木鸡点着头,转身往来时路上跑,还没走两步,面前沙地鼓起一个个沙堆,一只只皱巴巴黑黢黢的手正从里头探出来。   三人吓得面白如纸,掉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这一扭头,嚎嘛,对面地上裂开一个个大坑,一群脸上长着树皮的两脚兽已经从黄沙中挣扎出来。   那是一群形态扭曲面容诡异的怪物,全身上下被一层粗糙不堪的树皮紧紧包裹,五官被挤压变形,楞着闭不上的眼,张着合不上的口,嗓子里发出沙哑的低吼,手脚支棱在地面,仿佛地狱中的恶鬼从死亡的深渊爬出。   最先爬出来的怪物猛然向前扑来,速度超乎想象地快,那布满树皮的手掌尽是蛮力,扯住小张的裤腿便撕掉半条裤腿下来,小张大呼救命,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余光看见一人一脚踹飞怪物帮自己解了围,便似看见天神降临,缩着脑袋躲在他身后。   老罗和老邢也反应过来,手里拿着手电筒、登山杖驱赶怪物,可是树皮人源源不断从沙土中爬出,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毕长淮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无法保全这三个人。   “快回山洞来。”   罗泽在他们身后喊。   罗泽手中多出两道黄纸,飞出去的瞬间,两排火光如同道旁树一般燃烧起来,开出一条狭窄的路来,怪物遇火猝然退缩,徘徊两侧不敢靠近,被困的人终于得空抱着头跑回山洞中。   一张黄符悬在洞口,危难暂解。   老邢气喘吁吁,紧张地盯着围聚在外头丑陋的树人,又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洞中闲云野鹤的文物前辈,生怕这几个突然暴起,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   相对于洞外那些满脸树皮张牙舞爪来说,山洞里头的这几位简直不要太美好,恬静端庄,温文尔雅,堪称艺术品。   老邢:“什么玩意儿?怎么还不一样?”   罗泽:“的确不一样,里头的是真的干尸,外头这些,死之前被妖化了。”   老邢眉头一抖:“妖化?”   罗泽面色白的吓人:“这里应该有个强大的树妖,吞噬进入茫泊的过客,吸食他们的血肉,而后把他们变成树妖的一部分。”   老邢看着外头黑压压一群:“这些怪物都是走丢的人?”   罗泽:“是。”   想着自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老邢后悔不迭,真不该冒险来这一趟,还带着两个队友送命。   老邢:“我们也会变成这样?”   罗泽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很难,他们顶多把我们撕碎。”   老邢:“为什么?”   罗泽:“因为攻击我们的不是沙土里的藤蔓,那才是树妖的根系,能把人变成怪物,而面前这些,只是被操纵来攻击我们。”   老邢:“……”   不远处小张嘴里叨叨念经:“真的是妖怪,妖怪吃人,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会不会死在这儿,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没娶媳妇呢,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气氛原本紧张,这一通唠叨便似烈火添薪,众人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最终彻底触怒了邢导师,又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   “闭嘴吧你,说什么丧气话。”   罗泽适时从袖中抽出三张黄符,跟个搞推销的一样:“不用怕,我这有护身符,贴身佩戴,以火克木,关键时候能保命,包好包好。”   小张眼中闪出光芒,抢过一张贴在胸前,老邢也拿了张符在手上,拧着眉毛半信半疑。   罗泽将剩下一张递给老罗,老罗倒是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   罗泽催促他:“爸,接着呀!”   老罗看着那符咒,眼仁骤然收缩,喉咙滚了一滚:“你这,靠不靠谱。”   老邢:“老罗你就拿着吧,咋,怕亲儿子害你啊。”   老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伸出右手正准备接,突然一声巨响,身旁沙土爆裂开,从里头闯出个树皮人,冲着罗泽的手臂抓过来。   罗泽向后退开两步,已有人挡在他身前,一脚把怪物踢回沙窝中去,那树人四分五裂,四肢却向四个方向挣扎开,躯干更是不停翻动,俨然是要分化成五截木头继续咬人。   剩下所有人都躲在长淮后头。   罗泽一看这不是办法,他隐约记得这山洞里头开凿过一条密道,通往什么地方,便往墙壁上敲打,文物一个个被推倒,老邢心疼得龇牙咧嘴。   这边战斗已经开始,陆续从沙窝中爬出来的树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毕长淮锤成朽木,胳膊腿满地乱爬,逮着人就撞,三位学者举着专业的考古工具横削竖砍,尖叫着保卫自己。   待活人死人活死人已经烩成一锅粥,罗泽终于循着记忆找到一条密道。   “这里有路,快进来。” 第71章 水落石出   罗泽率先拉着老罗进了密道, 小张和老邢紧跟着过来,长淮堵在洞口断后,只听乒铃乓啷一通响, 也不知有多少怪物折戟沉沙。   密道修得粗糙,很多年没人走, 黑得跟巨龙的咽喉一样, 生死未卜, 小张同学少不得又开始悔不当初的哭泣,惹得老邢跳脚直骂。   罗泽扶着老罗在前面开路,甬道崎岖潮湿,没多久就有积水,罗泽的手稳稳托住老罗手肘, 端得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却又悄咪咪擒拿住他的大穴,没话找话:   “爸, 小心,刚见那大家伙好像踢到了你,胳膊没事儿?”   老罗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罗泽:“你这膝盖可还禁得住?我妈给你买的护膝呢?戴了没?”   老罗眉头微皱, 紧张之余还过脑子想了一下:“你妈啥时候给我买过护膝?”   罗泽谄笑了一下, 又开始胡说八道:“哦, 是我记错了,是您的得意门生, 那个叫周翔的, 前断时间来咱家拜访,知道您膝盖不好, 给送了两对护膝过来,妈还没来得及给你。”   老罗看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什么周翔, 人家叫周翙。”   罗泽:“哦,那个字念呵屋诶会啊。”   罗泽有理由怀疑,外头那些干尸都是被面前这位老罗同志操纵着,所以故意说错些细节,若是假的老罗,即使装得再像,都无法得知这些事,一定会将错就错附和,或者糊弄过去。   谁知老罗不仅仅说对了,更是看穿了他没事找事,音调拔高呵斥起来。   “阴阳怪气作个什么怪,命都保不住了,还操心别的,真是。”   脾气秉性也对,老罗就是个说话硬邦邦的怪老头,这人的确是老罗。   罗泽依旧心事重重。   往前约莫走了一个钟头,甬道陡然向下,空气却更加潮湿,远处传来淅沥沥水声,罗泽心神不宁,向身后看去,毕长淮还没有跟来,可能是被召唤来的怪物太多,被拖住了。   走到一处,通道突然开阔,脚下的路消失于一片水泽中,众人停下步伐。   老邢和小张打灯向四方一照,但见不远处几个小瀑布呼啦啦往下淌水,积出个水潭,黑压压不知深浅,石壁犬牙交错,也看不到远处是什么光景。   罗泽有些意外,他其实并不太记得这条密道通向哪里,来到这似曾相识之处,看到一汪水潭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总觉那黑漆漆的水底,潜伏着无尽的苦难与绝望。   “天,这里是在沙漠里?”老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里:“八百里黄沙地,山体中全是水?说出去谁信呐。”   小张:“那些盗墓的不是说,山脚下有潮汐泉水,可能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可我们该往哪里走啊?”   老邢看着黑咕隆咚的水帘洞。   罗泽:“前面有断崖,走不了了,要想活命,拿好我给你们的符,原路折回去。”   小张张大眼眶,不明白罗泽怎么看出前面是断崖的:“那……外面那些妖怪怎么办?”   “等一会儿再出去,妖怪也是要休息的。”   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被操控着。   罗泽说完看着老罗,老头正弯腰低头研究池子里的水。   罗泽心中笃定老罗是有问题的,但终究是他亲爸,摔不得碰不得,只要没死,罗泽就得保他活命。   而剩下的人,只要远离老罗,大抵都会安全。   老邢听罗泽语气十拿九稳,一时不知该不该信他,遂拿出保命符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个什么符咒?上面怎么画了一匹马。”   “明明是牛。”   小张纠正指牛为马的领队。   老邢瞅着小张的符咒,果然是一只凶神恶煞的老牛,脑海中蹦出些阴间词汇。   “嘶——这不是牛头马面嘛?”   小张登时吓得有点结巴:“那……不是阴差吗?”   罗泽不得不给两位恶名昭昭的同事洗白白:“这是保一方风调雨顺的镇水牛和驭风马,都是慈悲为怀的守护神将,长的丑了些罢了,不用怕。”   “慈悲为怀?”   老邢怀疑他在瞎扯,但他没证据。   罗泽在袖中摸索,又拿出那个身经百战的驱蚊贴,折成三角,想再挑战一下老罗:“爸,要不咱也戴一个?保个平安?”   罗泽的黄符似乎对老罗有种特殊的魔力,再次递到面前,老罗瞳孔骤然一缩,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身子向后躲闪,嘴里嘟囔:“你这……这玩意儿?能用嘛?”   罗泽:“能用,怎么不能用,要是你被个什么邪灵附身了,这符还能把邪灵赶下来。”   老罗嘴角一抽,向后退了一步:“怎么看起来这么瘆得慌。”   罗泽:“怕什么,他俩拿着都没事。”   老罗心中摇摆不定,虽伸出了手,脚却又后退了一步,离得更远了,显得有点滑稽。   罗泽疑问道:“爸,你怎么了?”   老罗有点迷糊:“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嘶……我这是怎么了。”   老罗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脚,眼珠囫囵乱转,突然痛苦地抱住脑袋。只听碰地一声,水面炸开,一条黑色的树藤从黑水中探出来,缠住老罗的腰,将他拖入水中。   一切发生地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老罗!”老邢奔上前,被罗泽拦住。   罗泽:“再往前是深渊了,不能去。”   老邢不解地看着罗泽,不晓得他为何能这样淡定:“那可是你爸。”   “我知道,所以不会让他有事。”   罗泽拿过防水探照灯,一猛子扎进水中。   ***   直到跳进水中,罗泽才想起一些事。   他记起这是哪里。   水潭底下这望不见底的深渊,原是山腹中的一处裂谷,镇着些十恶不赦的妖怪和犯了重罪的同门。当他还是连泽的时候,在里面住过很长时间,长到他眼中的光渐渐被黑暗吞噬。   这里也是他失去魂火的地方。   只不过千年后,囚牢被水流侵蚀,硕大的根须爬满石缝间,将崖壁捆得密密麻麻,那根须不知发源于何处,向下延伸直至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灯光照见老罗的身影,正痛苦挣扎着,罗泽快速游到他身旁,辟水符拍上,老罗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双目失焦望像是失去了意识。   四周的水太过清澈,不仅没有鱼,更是连蜉蝣生物都难以瞧见,树藤拉着两人从巨大的根须中穿行,就像是游走在黑暗中的森林,古老的囚笼已塌陷,人工雕琢的壁画在水中沉默着,镇着牢笼的兽头像是被丢弃的面具,惨白可怖,他们跨过裂谷,顺着石阶渡过湍急的水涡,逆流而行。   罗泽记起,这是通往通灵洞的路。   千年前的长留山光明璀璨,巍峨的建筑藏在参天古木中,远远看去明堂高拱一片辉煌,然而错落的山体中更是藏山纳海,不仅设有藏经洞,戒律堂,牢狱,还有一处珍藏着法器和珍宝的山洞,名唤通灵洞,位置也在山腹正中心。   最终,罗泽攀着石头把老罗拉上岸,藤蔓被砍断,老罗扶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趁着这光景四处张望,倏一迈步,便踢到什么沉沉的东西,捡起来一瞧,是个纯金打造的灯盏,嵌着宝石,工艺是唐代的。探照灯往前一照,明明闪闪都是金属的反光,间或有白色的人骨触目惊心。   罗泽掂了掂手中的文物,原来这就是宝藏,可又打量一一圈汹涌的水流,罗泽不信那些盗墓贼能真正到达这里,那这些白骨又是谁呢?   能被藤蔓拉上来的只有这么一个人。   罗泽推了他一下:“诶,我说,你也别再这儿装神弄鬼了,想怎么着你说吧。”   老罗闷声咳了几下,没有抬头。   罗泽见他不说话,替他道:“你应该是在影视基地认出我来的吧,花这么大的功夫引我进入剧本杀,就是想让我复习一下以前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想起来前世?你到底是谁?”   老罗使劲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笑道:“我是你老子,你连你老子都不认得了。”   罗泽:“你不是,你想要夺舍老罗,但夺舍这件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并没有完全占据这个身体,但这也是故意的,你一边放任老罗自由行事,一边操纵他引导大家来茫泊探险,利用树皮怪把我们逼进山洞中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你还是露出了马脚,老罗每次接我的符咒都会被打断,这说明你对这符咒心存恐惧,不得不操纵这具身体以躲避,所以老罗一会儿是左撇子,一会又下意识用右手。”   “呵。”老□□笑了一下。   罗泽:“你不说你是谁,那让我猜猜。”   “我知道有一门法宝,为映水镜,原是蓬莱岛岛主所有,能让意识短暂穿越平行时空,这就是剧本杀的来源吧,但平行时空会被入侵的意识改变走向,所以剧本杀中结局跟现实世界有很多不同,很多我都能解释,但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金不凡的结局,现实中的金不凡只是被砸断了双腿,但剧本杀中的金不凡,直接被砸死,这说明,另有一个玩家在现场。”   罗泽看着虚弱的老罗:“在一个虚拟的游戏里,谁会想让金不凡死呢?总不可能是金申,他爱子如命,也不可能是道途子,他压根本不关心他死不死,邀月楼的童芷柔如果想杀你,早就该下手了,而不是把人点了穴道绑地严严实实。所以只有一个人最希望金不凡死,那就是金不凡自己。”   老罗的眼眸中骤然掠过深深的恐惧,随即转化为凌厉的目光,恶狠狠地剜在罗泽身上。   罗泽:“只有金不凡最不想再次经历,被砸断双腿的痛苦,宁愿一死以脱困。” 第72章 恶龙宝藏   黝黑的山洞被探照灯的光芒烫出个大洞, 光之所及,人骨伏在金银玉器间,像是童话中壮志未酬被的屠龙者。   “金不凡。”   黑暗中, 老人慢条斯理念着这个名字:“好久没有人跟我提起他了,不过都不重要了, 姓名不过是称号, 皮囊也只是用旧了的鞋子。”   “那这些, 都是你穿过的鞋子?”   灯光落在旁边白森森的骨架上,其中有一个块头娇小,骨盆宽而浅,应该是个女性。   罗泽:“这一千年过得可真是丰富多彩,夺舍了这么多人。”   老人不回应他, 他胸膛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喘息声。   罗泽心疼他爸的身体, 却也知道夺舍的人是条毒蛇,只能坐在他身边等着,一直等到他呼吸平顺了, 才拎着探照灯四处打探起来。   地上宝贝无数, 放在外头都是国家级的文物, 金爵金壶双鸳金簪,玉蝉玉佩玛瑙水晶, 更有珍珠珊瑚等海上珍宝, 好似真有恶龙将五湖四海的宝藏都收罗来,藏进这个藏宝洞中。   有幸得考古专家罗广友同志言传身教, 罗泽在文物断代上颇有建树,这些宝贝大多是两宋时期的, 只有更早没有更晚,也就是说,山洞中的恶龙在金朝南下灭宋的某个时间点,乖巧的消失了。   罗泽:“你就是拿了这里的宝贝出去埋在古墓中,吊那些摸金校尉过来探墓,然后又告发他们。脑子这么好使,为什么不把金子变卖,过你的好日子去,折腾个什么劲儿,是这里有你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老人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凡夫俗子。”   罗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也不跟他计较,又去翻那些人骨,分析完死因和位置,从旧到新在心里排了个序。   “一共十一具尸体,平均每百年来一趟,看来你也过得很辛苦嘛,这些人骨多少都有些骨质疏松关节病变,被夺舍者身弱,健康状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这就是你反复来到此地的原因?”   探照灯照向四方,这里很奇怪,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记忆中一切都不见踪影。罗泽只得走回来,蹲在老罗身边,想套出点话。   “你能从千年前活到现在,又能操纵扶桑木藤,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扶桑魂火应该在你身上,灵魂已然不朽,来这里是想要肉/体长生吗?”   老人没回答他,翻身坐起来,连连咳了几声,这个身体太过废柴,在冷水里一泡,一副要散架的样子。   “看样子鞋子不太合脚。”   罗泽看着他正发抖的小腿,给他出主意:“我说,你寄生在我爸身上没有用,他年纪大了,再折腾几下就要挂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过他,夺舍我?怎么样?他魂魄还没碎掉,你让他再活几年,我把这身体让给你。”   老人听了这些话,目光贼溜溜在他身上打量,看得罗泽直犯恶心,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个书呆子爹能做出这样猥琐的表情,果然相由心生。   老人:“你肯给?”   罗泽:“那有什么不肯的,反正我也活不过几天,是吧。”   老人:“你帮我,我就放过他。”   “成交。”罗泽很爽快:“你让我帮你做什么?找扶桑木?”   老人阴沉着脸,撇着嘴笑:“要不说道途子最喜欢你这个小徒儿,走哪儿都带着,看来真的是冰雪聪明。”   罗泽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与之有关的记忆魔盒被裂开一条缝,他透过裂缝看到一个恢弘的明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他的手,从济济人群中走过。   “以后你就叫连泽,这长留山,就是你的家啦。”   那白发老人慈祥地对他笑。   罗泽沉默了一会儿,嘴角藏起一抹苦涩。   老人把这细微的表情收在眼里,趁机反讽:“听说是道途子亲手拔了你的魂火,魂魄不稳,易早夭啊,这千把年你也过得不怎么样嘛。”   老人的目光徘徊在罗泽头顶,看得见那丧气如催命的倒计时针。   “你这么喜欢替人逆天改命,怎么不给自己改改,改改你这短命。”   罗泽轻轻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途子毕竟养我长大,授我法门,我自愿还他一簇魂火,也无妨。”   老人呵呵笑出了声:“自愿?你骗鬼呢?谁不知道连泽回到长留山,便被扣上通敌和残害同门的罪名,废了灵根关押进地牢,直至被毕方救出。你若是自愿,那老头何须让你身败名裂又断你修行之路?他这么做,无非想要个坑害你的借口罢了。”   罗泽惊愕,通敌,难道通的是毕方?   残害同门,指的是大师兄临渔?   看来千年前的毕方还是未得洗清冤屈,章莪山上四门元老,邀月楼双姝伏法,昆仑派被视为异端,剩下蓬莱与登天阁并没有主持公道,冤枉毕方也只是为了方便找一个借口发落自己。   脑海中一些画面不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锋利的刀片,探进血肉深刺骨髓,罗泽呼吸变得紊乱,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了,唯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   “连泽啊连泽,你死就死在爱逞英雄,以前为了那妖孽可以粉身碎骨,现在为了这个腌臜老头,也值得自投罗网,啧啧啧,也是活了千把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迂腐,凡人如草越不过百年,何须这么在意。”   “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区别。”罗泽鄙视地看着他:“你能得到魂火,怕也是金申为你争取的吧,的确比我想得开,连金不凡这个名字都无所谓。”   “他既生了我,就该为我负责到底。”   老头眼中闪着恣意的光,正如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好大儿。   罗泽心道,这又是个千年都长不大的巨婴。   “我记得,蓬莱岛主金申最宝贝的就是他儿子,天下珍宝,予取予求,连毕方都要不折手段骗去东海当坐骑。儿子腿断了,他岂不是上天入地想尽办法?为何不用现成的扶桑木做一双假腿?”   老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罗泽不以为忤,诱他说出真相:“我不懂,但我知道,扶桑木纵然千变万化,但无灵之物非常难控,若想驱使自如,除非得到扶桑魂火,扶桑木和扶桑魂火本来一体,金申想为你争取魂火也无可厚非,只是……”   罗泽看向面前阴恻恻的那人:“你们是怎么得到魂火,却丢了扶桑木的?扶桑魂火能保灵魂不朽,但也只能寄生在别人的躯壳里,不断更换宿主,跟苟且偷生有什么区别。”   老人:“是道途子那老贼……背信弃义。”   罗泽激将他:“扶桑木与魂火合体,既可天人合一,与成仙无异,是你们太贪心都想要,结果顾此失彼,又能怨得了谁。”   “你居然还在替那老贼说话?顾此失彼的又不是只有蓬莱,道途子不一样丢了魂火。”   老罗嗤笑着看着罗泽:“看来你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让毕方鸟儿驮你离开章莪山,不仅落人口实还将话语权拱手相让,觊觎扶桑魂火的人,自然会暗中勾结,将整件事定性为是连泽暗通毕方害各门精锐惨死。你还天真的自投罗网赶回来企图解释一切,蓬莱、邀月、登天阁三门共聚一堂审问你,让你供出毕方下落,啧啧,你可真是铁骨铮铮啊!”   老人摇头,咂摸着嘴回忆着那一天: “其实你只需跟那孽畜撇清关系,说是被毕方挟持带走,没人能拿得住把柄。可你偏偏出言维护,据理力争,重刑加身也要为那魔物正名,那就没人能护得住你了,道途子为平息众怒,当众废你灵根,将你打入黑牢。”   “我当时就在现场,记得你奋力争辩又震惊失望的表情,你是不是没有想到疼爱你的师傅会听信别人的诬陷对你下重手,也没想到那些仙门豪杰会如此沆瀣一气颠倒黑白。你太天真了,也不想想,邀月楼需要背锅的,我爹要魂火,道途子那老贼又何曾清白。”   老人停歇了一会儿,幽幽道:“事情的真相嘛,呵呵,我爹明里联合邀月楼向长留施压,暗中以珍宝无数换取扶桑魂火,那老贼原是答应了的,却又在为我置换魂火时,窃取了扶桑木,我爹与他拼得两败俱伤,才夺取魂火,替我安置好魂火后,便与世长辞。”   “我爹宁愿将蓬莱所有宝物拱手相让,以换我行动自如,可你那光风霁月的登天阁阁主,得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却依然想要霸占扶桑木与魂火,企图登仙门……”   老人眼中纠结着仇恨与鄙视,质问罗泽:“你说说,到底是谁贪心?”   时间停滞,罗泽身上的血凉透,神志被撕裂成两半,道途子那永远挂着笑容的慈爱面容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然而温暖的记忆很快被无情的折磨所吞噬,他想起道途子落下的手掌,和暗无天日的永夜,铁链是冰冷的,四周都是的石壁,没有一丝光线能穿透那厚重的铁栏,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罗泽试图辩驳,却被闯入的记忆紧紧扼住喉咙,心间真实的痛苦无可掩饰。   老人得意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听说你被毕方带走的时候,肩胛骨都烂穿了,可能也活不了几年,你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吧。你猜猜,后来不到百年时间,登天阁为何突然间消失了?是谁个将宝物都搜罗到这山洞里来的?那底下的干尸可都是你的同门,他们都是怎么死的?这百里长留沃土,怎么就变成一片荒漠了?” 第73章 掩耳盗铃   “是道途子, 造就了这一切!”   老人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烫得人心肝儿发颤。   罗泽胸间狠狠一抽, 他可以接受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连泽不能。   “瞪着我作甚?你不信?”   老人嘿嘿笑了两下:“道途子贪心不足, 炼化了扶桑神木, 炎帝也只是将扶桑木炼化成扶桑锁, 他居然想将扶桑木化入真身企图长生,但你别说,起初还真让他做成了,他白发复黑,法力无匹, 西至祁连绞杀火毒兽, 东至东海擒三首蛟,长留一时风光无两, 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可投奔者入了长留山,却又无故消失了, 你猜猜, 那些人都去了哪儿?”   老人手中亮出一物, 那东西沉甸甸,拳头大小, 花纹奇异。   映水镜三个字随即跳进脑海中, 上一次罗泽的意识被带进映水镜时,整个过程如无痛穿越, 没有任何预警,这法器邪乎得狠。   “孰是孰非?敢不敢和我一起去看看?”   对面那人嘿嘿一笑。   罗泽手指迅速在袖中翻转, 碰到个什么,轻轻捏住。   光芒再起时,黑暗的山洞陡然变的刺眼,耳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似有人在低声叫骂。   一眨眼的功夫,罗泽就站在拥挤的人群中,身边的人皆竖起长发身穿长袍,拿着各色法器,正如第一次入镜时那样,只不过这一次,每个人都是神色匆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找到了,找到了。”   远处突然传来呼唤声,众人停住脚步,便见三五个人提着什么物什从右边树林中钻了出来。   罗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身边的人挤到了边上,众人围了上去,不断有人倒吸凉气,啧啧摇头。   有声音道:“无影禅师料事如神,悬崖底下果然有死人,不过这人,怎么死成这样?”   “像是,晒成了人干一样,这人腿呢?”   “这是被吸干精气了又从高处坠下,无影禅师说这山上有妖怪,果然是真的。”   “仙山上有妖怪伤人,这不荒唐吗?”   提着干尸的大汉道:“悬崖那边好多这样的干尸,单单我们发现的都有二十多个,是从山顶扔下来的,很多都摔碎了。”   “造孽,造孽。”   罗泽在外头听着,大概知道这些人在谈论些什么,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如今的他站起来,也不过旁边大汉腰高。   他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摸了摸脸,给自己估了个年龄,大概也就八九岁吧。   八九岁有八九岁的优势,很快,罗泽便从腿缝中挤出了一条路,站到了舆论中央,看到了那两位干尸老兄,破破烂烂的,比罗泽先前见到的都要惨。   一位带着头巾的修士似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弯下腰拨开干尸身上破烂的衣裳,从他腰间解下一支白笛。   “这不是……江南荼蘼公子涂辞,一心寻仙问道,不惜供上万贯家财入了长留,啧啧,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另一人道:“人入了仙山又死在仙山,这不正应了无影禅师的话,是道途子变成妖怪吸干了他的精气,禅师都说了,那老倌儿走火入魔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徒儿们都吸干了。”   却又有人拔高声音道:“无影禅师的话不可为信,道途子造福四方这么多年,我们那儿被火毒兽侵扰,多亏了前辈下山擒拿,才保我们祁连几十年安康,我见过道途子,雍容尔雅慈眉善目,怎么会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那个妖僧在妖言惑众,败坏长留的名声,说什么生人一入长留山就会被树藤拉到土里当花肥,我们都走到山脚下了,不都活得好好的嘛,可见传言不实。无影和尚费尽心机广发五湖四海令,广邀天下修士前往长留金顶,也不知图谋何在。”   众人四顾,却不见无影禅师出来回应。   “这秃驴,把我们叫来,自个倒是躲得干净。”   又有人道:“可你怎么解释山崖下这么多干尸?不是我说啊,早听说长留山鸟语花香灵气澎湃,今你我上山一瞧,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这一路来,没见到一个仙侍,还有啊,这镜湖的水都快干涸了,到底有没有个说法。”   “上山问问不就知道了,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众人抬着那干尸,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罗泽趁机挤出人群,站在翘起的大石头上向四周俯瞰,虽说离主峰尚远,罗泽现在的位置已经在半山腰上,放眼望去,底下青黄一片,还未形成沙漠,但水也干得差不多了。   依照那些人的穿衣风格,估算一下时间,此时约莫是章莪山事件后一百来年,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连泽同时期那批人应该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这又是一批新人,上山来打道途子这倒行逆施的大boss。   罗泽掂了掂身上不合身的衣裳,心想自己可能随机夺舍了某个来看热闹的小朋友,也不知道小朋友的爹娘在不在附近。   刚想到这里,便听身后一声喊:“小满。”   这声音有点耳熟,罗泽小小的脑袋一转,便看见一张熟脸,这人面容清俊宛如雕琢,穿着一袭粗布制成的长袍,虽不华丽,但十分干净。   罗泽看着一副村民打扮的长淮,僵在原地。   更令他尴尬的是,长淮竟慢慢走来,毫不犹豫伸手卡在他的胳肢窝下,把他从石头上抱下来。   罗泽登时就红温了。   “怎么了你?”   长淮发现他有些异样,拇指在他通红的脸上刮了一下,想看他是不是被扔染缸了染上了颜色。   罗泽仰头四十五度,才能看见长淮的下颌,这一番仰人鼻息的场面让他脑袋有些打结。   “长淮哥,你……也进来了?”   “进来?”   长淮眯眼向山下一扫:“这周围的禁制被什么给压住了,现在是个人都能进来。”   罗泽觉得他答非所问,但那人又轻轻叹了口气,拉住罗泽的手道:“快跟我回去,别跟这些人凑热闹,你阿娘还在找你呢,都急死了。”   “我……阿娘?”   “嗯。”   “也来了?”   “你阿娘在家看着你弟呢,那小家伙差点学你离家出走来参加什么金顶大会,吃了一顿好打,是你阿娘托我来找你的。”   罗泽:“……”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罗泽手脚并用,又爬上身后那块大石头,站直了身子踮起脚,终于跟毕长淮一般高,他伸手捧住长淮的脸,瞪大眼睛仔细瞅。   还真不是那个西装革履深沉持重的毕长淮,也不是最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呆鸟儿,眼前这人眼神清澈舒展,一言一行已融入世人,又带着些轻飘飘的淡然。   这是当下时空的长淮……   那这个小孩莫不是……连泽百年后的转世?   狐狸和地府的那些人都曾说过,长淮追寻他十世之久,看来是真的,他在某个村庄找到了连泽转世而生的小孩儿,就此安家落户,陪伴着他长大。   这痴情恋旧的大鸟。   长淮被小孩哥看得莫名其妙,摇晃着脸脱离他的魔爪:“你怎么了?”   罗泽压制不住自己的嘴角:“长淮哥,看见你我真的好开心。”   “为啥?”毕长淮看着小屁孩夸张的表情有些讶异。   罗泽随口编排:“因为……这几天我吃不饱又睡不好,走哪儿都有蚊子咬,还有啊,我的鞋子都磨烂了,你看。”   罗泽抬起脚尖让他看自己的露出的大脚趾头,毕长淮弯下腰瞅着那趾头抿着嘴笑。   “吃到教训了吧,看你以后还乱跑。”   “你还笑话我!”   “好啦好啦,”毕长淮转过身,将后背对着他:“上来吧,我背你回家。”   罗泽:“……”   这么大福利吗?   这……怎么好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泽跳起来扒在他宽大的背上,还要得寸进尺,把下巴埋在他颈窝间,呼哧呼哧喷着气,心想映水镜真是个好东西,有机会一定要拿下。   毕长淮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托住他前后晃动的腿,叹息道:“看来这两天的确是吃了不少苦,昂?诶,你手松松,卡着我脖子了。”   罗泽松了手,抬脸见毕长淮正往山下走,泥狗子一样在他背上拱来拱去:“我不要下山,我不要下山,我要去山顶上,看神仙去。”   “没什么好看的。”   长淮对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   “那可是神仙嘞,道途子仙人,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罗泽心想长淮可真是个淡薄的鸟儿,只专情一人,其他是一点爱恨都施舍不了一分,怎么说道途子都是害死连泽的罪魁祸首,如今大祸临头,他看都懒看一眼。   长淮淡淡道:“那可不是神仙。”   “你怎么知道。”   毕长淮没有答他:“这里很危险,我们快下山吧。”   “你说危险,说的是这个像红薯藤的东西?”罗泽指着旁边的树藤,叶子是心形的:“我刚刚看见它动了。”   “你能看见它动?”   “嗯,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红薯藤一样的东西,像是在怕什么,畏畏缩缩不敢动。”   长淮看了一眼山顶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泽趁机撒欢:“长淮哥,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就看一眼,只看一眼,我总觉得,这座山好像跟我蛮有缘分,我上辈子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怎么看什么都这么眼熟?还有那个道途子,他到底是不是妖怪。”   毕长淮突然刹住脚,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侧过脸看着身后的人。   “你……”   罗泽见这一招管用,嗓子都夹出了气泡音:“哎呀长淮哥,你就让我看一眼嘛,天下英才齐聚长留金顶,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我开开眼界吧,若是那道途子真的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也让我瞧瞧他是个什么下场。若是有危险,不是还有你在嘛,你带我逃走就好啦。”   长淮静立片刻,胸口轻轻叹了一气,将背上那小子向上一颠,托稳了。   “算了,就带你去瞧瞧,瞧瞧那老匹夫怎么死的,死在你面前,也是他的报应。” 第74章 乌合之众   “长淮哥你人真好。”   罗泽欢呼雀跃起来, 对着毕长淮的腮帮子,吧唧啄了一下,便见这呆鸟儿肉眼可见一脸通红。   罗泽心里偷笑, 一边当啷着腿装天真无邪,一边看着毕长淮捉襟见肘掩饰着面红心跳, 忍不住把脸贴近:“长淮哥, 你怎么了?怎么熟得跟虾米一样。”   “是吗?呵, 今儿真晒啊。”   长淮顾左右而言他,又将他往背上一颠:“小满,抓稳喽,我们上山去。”   一路脚步轻快,金顶很快就到达, 层层门关无人把守, 最先到达的人已经冲进里头,被登天阁一众弟子围堵在正院门外。毕长淮把罗泽放在石阶旁的拐角处, 正方便围观两伙人对峙。   一体型高大,满脸虬髯的大汉站在最前面,开口道:   “我们这次来, 不为别的, 就是想问问, 这些年来好些人慕名拜访你们长留仙山,后又不知所踪, 找也没处找, 问又无处问,你们登天阁作为这一方之主, 可否给个解释?”   为首的登天阁弟子看着有些眼熟,罗泽隐约记得他是当年小辈中的翘楚, 名叫明权,如今已拔高了个头,生得器宇不凡,只是他的脾气有些暴躁,单是看见来人,脸已经黑如锅底,他大声回应:“来长留既是为了修仙,修仙者要么早已得道成仙,要么脱离凡俗隐居山中,不问世事,镜湖广袤中有千岛,你们只管去寻,莫要再此聚众闹事。”   人群中走出来个穿着长衫的瘦子,慢悠悠地说:“非也非也,我们并非为了闹事而来。”   说罢从身后人手里拿来个大布兜,摊开一看,里头正是山崖下捡来的干尸。   “此人为荼蘼公子涂辞,正是本人义弟,我们在山崖下拾得他的尸骨,不知被何怪物吸干了精气,且崖下还有大批相似的受害者,怀疑是从金顶坠落,你们登天阁可否说明,到底是何物伤了他们。”   这书生说话倒是礼貌有据,可惜对面的人并不给他面子。   明权怒喝:“捡了几个干尸过来,就敢在这儿大呼小叫,你当这长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在此撒野!”   一句话惹得好些人不高兴了,便有人嚷嚷:“诶,这位道长,您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虽说你们长留是正统不错,可我们也是正儿八经修仙的修士,如何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另有人不屑道:“说我们是乌合之众,那你们又是什么,长留山以前是仙山,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眼见着水也枯了,灵气也衰竭了,连上古留下来的护山法瘴都变得不堪一击,一路走来乌烟瘴气,哪里还有什么仙山的模样。”   “就是,我们就是想上来看看,这长留山是长了什么妖怪,怎么一副被吃干抹净的样子。”   明权怒道:“满口胡说八道,我长留灵气怎会枯竭,不过是流年不利少了些雨水,过些年便能风调雨顺周转开来,由得你们这些人信口雌黄,坏我们长留的名声。”   有人嬉笑道:“怎么叫坏你名声,毕竟是有这么些异象出现,你们长留也得给个说法不是,天人尚有五衰,灵气为何不能枯竭,我说道长啊,你要是入错了门,也得想开些,早早脱身才是啊,别误了修行,嘻嘻嘻。”   “放肆。”明权气得浑身直抖,将手中的剑横在面前:“尔等盲流,污言秽语,当我们登天阁是吃素的不成。”   剑拔出来,寒光逼人,气氛瞬间到达冰点。   众人皆侧目,长留山虽看着颓败,可入登天阁资质定然是万里挑一,而冲上山来的人虽多却鱼龙混杂,更有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正僵持着,忽听有人用浑厚的嗓音道:“跟这些傀儡辩经有何用。”   众人听这声音内力不凡,正寻找高人来处,便见一飞镖从人群中蹿出来,“叮”地一声撞到明权的剑上,像触发了什么机关,刚刚同仇敌忾站在后头的登天阁弟子突然行动起来,三人一团五人一聚,利剑指天起了个剑阵。   剑阵集结,剑风横扫,便似一股浪潮向着山口涌来,识相的人立刻倒退,腿脚慢的一不留神跌在地上,连带着倒下一片,这就出师不利,出了个大洋相,坐实了乌合之众的名头。   云隐剑阵。   罗泽默默躲在毕长淮身后,看着这啼笑皆非的场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残留的记忆让他对这阵法有着无师自通的了解,这剑阵极其繁杂精妙,讲究的是心意相通配合紧密,人心齐泰山移,不下几十年的功夫是磨合不出这种效果的。   莫非是这些小辈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还是他们日日苦修防御什么?   陆续有侠士闯入阵前意图挑战,登天阁弟子默契十足,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随着领队弟子一声低喝,一招“排山倒海”轰然使出,化作罡风横扫,迎战之人颓然坠地。   罗泽啧啧直叹,上来就使杀手锏吗?好残暴的打法,跟记忆中登天阁先礼后兵的优良传统相差甚远,到底发生了什么剧变,让弟子们如同被夹住尾巴的狼狗一样,个个草木皆兵如临大敌?实在令人费解。   剑阵余威波及,看热闹的人惊呼四散,见罗泽这边儿地势低又有阻挡,便蜂拥而来,围凑在一起继续看热闹。   依旧有新人向旧权威发起挑战,罗泽撇着嘴摇头,也没心思继续看下去,剑阵一成便是一堵墙,他倒是有法子破开此阵,但此时只是个八岁稚童,门牙都豁着,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听从他的指挥。   胸间怄着一口气,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他要见道途子,他要亲自质问他。   罗泽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毕长淮,心道了一声抱歉,趁人多贴着墙根绕到外院,一路小跑到树林间,找到一处被杂草掩埋的狗洞。多么幸运,他还记得这儿有个狗洞。   罗泽钻进狗洞,辗转到长廊,于红墙碧瓦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又或者说,本来就空无一人。   高拱错落间,一间明堂庄严矗立,门口守卫森严,上悬一匾,题字“通天宫”,罗泽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他从后门摸进去,绕过林立的神仙佛龛,缩到正殿窗下,缭绕烟雾从窗中飘逸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烟雾深处,一道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一头黑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皮肤红润,不辩年岁,眉宇间透漏出一种超凡绝尘的气质,令人心生敬畏,手持一柄精致的拂尘,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仿佛与世隔绝,外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而堂下,数名道者身披鹤裳静立左右,罗泽仔细辨认他们的模样,从古老的记忆中翻捡着发黄的名字,屠夏、白灵、潘岚……   他们都还活着。   还活着。   金不凡所说有假。   罗泽暗暗松了一口气,灵魂深处那人终于不再锥心刺骨折磨他。   胸间那股冲动已渐渐消散,罗泽发现自己拿不出勇气跳出来,将前世过往与道途子掰扯一二,师恩换魂火,两不亏欠,罗泽决定悄悄离开。   却听耳边一声呼啸,似有剑风袭来,罗泽来不及感伤,就地一滚,刚稳住身形,便被一脚踢在肋骨上,罗泽被拘束在一个小孩儿的身体里,施展不开手脚,只觉胸口剧痛动弹不得,倏一睁眼,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凉的剑。   顺着剑身往前一望,却是个鼻梁高挺的,剑眉星目的青年。   “是何宵小,胆敢来犯!”那人呵斥。   罗泽一恍惚,只觉面前这人有个九分面熟,可不就是每天早上起床上完厕所,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这人是……   连泽?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对面连泽横眉竖目,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薅起来:“谁家小儿无状,敢闯通天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人手劲儿极大,罗泽踮起脚,不得已攀住他的手臂,顺手就握住他的脉搏……脉络起伏,皮肤也是温热的,居然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罗泽瞪大了眼睛。   “还不老实。”   手上的动作太过明显,被连泽看穿,一个反拧将他摁在墙上,罗泽疼得嗷嗷直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求饶:“道长饶命,道长饶命,我只是误闯,误闯,我马上就走,我马上离开这里。”   “连泽。”   屋里有个苍劲的声音叫道:“带进来。”   “是。”   连泽得令,拽着罗泽寄居的孩童走进殿中,将他丢在人中央,罗泽小小一只趴在地上,抬脸看见一人端坐着,睁开眼望向自己。   一瞬间梦回千年,罗泽记起第一次见道途子的场景,正是这个地方,尚为总角的他被人引着跪在黑漆漆的大殿之上,四周站满了人,他紧张地左顾右盼,对面一个白发老头笑眯眯向他招手,他见那老人和善,慢吞吞挪了过去。   那老人抚摸着他的脑袋,欣喜地赞叹:“嗯,不错,此子有登云之望。”   雕栏玉砌犹在,白发却换朱颜,同样面庞的孩童跪在面前,那人却迟疑了,峥嵘岁月在眼前打马而过,他脸上仿佛瞬息万变的画卷,惊讶、怀疑、恐惧和愤怒转瞬即逝。   “杀了他。”   道途子撂下一句冰冷的话。   罗泽不可置信望向上头那人,可他又恢复了风轻云淡,轻轻合上眼,仿佛刚刚那铁血的指令不是出自他口。   身后连泽毫不犹豫举起剑,朝他砍了过来。 第75章 孰真孰假   罗泽身上的血都凉了, 只来得及闭上眼。   只听一阵疾风,似有温软的羽毛划过脸颊,耳边金戈之声撞上骨肉, 发出沉闷钝响。   罗泽仓皇睁眼,金红羽翅格挡住袭来的长剑, 羽毛纷扬落下, 浓浓的血腥味逸出。他被一只大手揽起, 挡在身前那一团红火瞬间消失了,化作一臂染透了衣袖的血红。   “长淮……”罗泽惊叫出声。   毕长淮携罗泽倒退三步,目光始终落在那人身上,声音有些颤抖。   “连泽……”   连泽剑上一片狰狞之色,却不见面上有丝毫情绪起伏, 就像刚刚那一剑砍在木头桩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道途子慢吞吞睁开眼,眉头微微皱起, 眼神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疑虑和不安。   “是你。”   道途子是认识毕方的,毕方曾从黑牢中强行带走奄奄一息的连泽。   可连泽不是投胎成了小满?   难道连泽没有死?   罗泽思绪纷乱,他被长淮抱在肋下, 清楚地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抬脸一望, 便见长淮睁大双眼看着故人,瞳孔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道途子捕捉到这一丝微妙, 嘴角轻轻上扬:“泽儿, 莫要姑息。”   连泽站在对面,正对着长淮上下打量, 眼神警惕,听到道途子的吩咐, 没有丝毫犹豫,扬起剑劈了过来,剑光如电划破空气,顺着长淮肩膀削下,长淮侧身躲过,一脸惊疑。   见一击不中,连泽攻势更加猛烈,剑招连绵不绝,每一剑都直指毕长淮的要害。长淮抱着个累赘,匆忙避开连泽的剑锋,始终没有还手的意思。   空气变得凝重,观战者无不屏息凝视,罗泽眼见着长淮被逼至墙角,为了护住自己几次濒临陷阱,不禁急得大喊:“他不是连泽,他是扶桑木变成的傀儡。连泽不会伤及弱小,更不会伤你!”   如果这个连泽是真的,罗泽的意识又怎么可能落在小满身上,罗泽宁远相信映水镜。   长淮正躲过惊险一击,低头看了罗泽一眼,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罗泽哑然,他该怎么解释?   “我最近回忆起了一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砰”的一声,连泽的剑风将身后的宫灯撕碎,长淮乘势逃到立柱旁,将罗泽放在地上。   “你记起了什么?”   他个头有点高,罗泽不得不仰着头。   “我记起来……”   罗泽突然来了心气儿,想替那个倒霉祖宗出一口气,他用手指向大殿中央那个众人敬仰的大神仙,气势汹汹向长淮告状:“我记起来,是那个无耻的老头诓我拜他为师,又偷走了我的魂火!”   一语落地,便见那个淡薄优雅高高在上的道途子表情骤然僵硬,而站立在他旁边的徒弟们,脸色狰狞起来,化作一道道闪电,向两人奔来。   “快跑!”   罗泽意识到事态不妙,拉着长淮便跑,可惜他腿短,没几步便被一道光圈挡住。罗泽赶紧扥住快要跨入死地的长淮,转身看向大殿中央。   他的几个师兄早已站成犄角之势,罗泽知道这是起阵了,登天阁的阵法在当年是天下第一的厉害,轻易对付不得。   但这个阵形,不免让他联想到山洞里那些东倒西歪的阵石,和环绕在石头之外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   长淮:“什么?”   罗泽:“这是天罡困龙阵。”   若说云隐阵是一堵墙,那这个天罡困龙阵就是一座鬼神难逃的牢笼。   罗泽解释:“以五行之势引天罡之威,将来人牢牢困死在阵中。你看这七人的站位,几近天罡北斗之形,而他自己则坐在阵心,想要到达阵心必须踏足七星,一步踏空则为死地。说是困龙,其实最大的效用,是防贼。”   罗泽大声朝殿中心喊道:“喂,老头,你坐在阵心的位置,是为了防着自己被人偷了?”   道途子脸色更加难看。   “你是怕扶桑木被人偷了吧。”罗泽不依不饶,点破他:“这扶桑木可是个厉害的玩意儿,以前制成扶桑锁,毕方都难以逃脱,放着这么个宝贝不用,却布下天罡困龙阵,你想防着的人,应该是扶桑木的克星,扶桑魂火,你是在防着金不凡吧。”   站在罗泽身旁的长淮身子一振,扶桑魂火这四个字,像是触动了他。   罗泽向殿外看了一眼,那些冲上山的人仍被阻拦在外头,长淮能找到破绽闯进来,不知金不凡走到了哪一步。   “真是一物降一物,你得了扶桑木,金不凡得了魂火,这些年来,你俩斗得蛮辛苦吧,他强压你一头,肯定不断找你麻烦,你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也只能靠阵法将他阻隔在外,离不开这大殿一步,真是可怜。这些徒子徒孙,都是你制造出来,给自己解闷的?”   罗泽的眼神划过每一个形似的故人,想起那些活生生的过往,心中酸涩不已。   “扶桑木真是个好东西,制造出的傀儡有血有肉,跟真的一样。我刚刚还在想,为什么一路走来见到登天阁每个门徒都烦躁又暴戾,道途老儿,你将自己包装得天衣无缝,让所有人敬仰你、感激你,可是你创造出来的傀儡,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吧。”   道途子狞笑着:“可你已经入阵,出不去了。”   罗泽阴阳他:“我出不去,你不也一样,我好不容易回来瞧你,啧啧啧,你可真是不争气,不仅弄丢了魂火,还把自己整成这副鬼样子,你想炼化扶桑木,想要作它的主人,可惜没有魂火,也只能被吞噬,我猜猜,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木化了吧。”   道途子大惊失色:“你……你怎么……”   罗泽:“我怎么知道的?我在三界中轮回,机缘巧合看过你千年后的结局,早就不存在一丁点意识,被扶桑神木吃得干干净净。呵,早知你走火入魔至此,我才不会让出魂火,多么丧心病狂,才能用徒子徒孙的精气炼化扶桑木,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仙缘断尽,长留沙化,登天阁也被你一手毁尽。”   道途子:“孽徒……信口雌黄!”   罗泽乐得被他当做徒儿看待,连泽说不出口的话他敢说,这样才把人气冒烟儿。   “你不承认?那我再跟你说道说道,你和金不凡斗了近百年,谁也奈何不了谁,如今他撺掇天下修士攻上长留山,将你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你已经身败名裂了。待会儿他们闯进来杀你傀儡,烧你宫殿,你当如何?”   道途子活像是吞了个苍蝇,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生生涨红了脸。   罗泽还要激怒他:“我猜猜,你不会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吧,是不是在山腹中的藏宝阁中,你把毕生搜罗来的宝藏都放在那儿,再布下个相同的天罡困龙阵,把自己困进去,经年日久腐烂成木头,啧啧啧,当年你离仙境只剩临门一脚,如今却混成这般模样,可真是失败。”   “闭嘴。”道途子老底儿都快被揭完了,不禁勃然大怒,手臂伸出,却化作刚劲的树藤,向罗泽扑来。   毕长淮带血的翅膀铮然张开,想要替他阻挡,罗泽却一把将他抱住,在耳边道:“嘘,别动,会有人救我。”   树藤转瞬即至,却又在即将穿透罗泽身体时尽数干裂成齑粉,裂缝顺势逆行,反劈向道途子,訇然将他一只手臂卸下。   道途子面白如纸,却没有一滴血流下,堂下所有傀儡面露恐惧之色,看向大殿之外。   大殿之外,一人缓缓走来,他身披整洁的袈裟,头戴班智达帽,帽子边缘微微上翘,双手轻轻合十于胸前,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显得庄重又慈爱。   罗泽从长淮身上跳下来:“无影禅师,久仰久仰。”   无影禅师微笑着向他颔首,像模像样,可目光转向大殿中央的宿敌时,却又一丁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道途子正瞪着他,四目相对,针尖麦芒。   “好久不见。”无影禅师先开了口。   道途子没了仙风道骨的智者风范,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金,不,凡,又是你。”   “晚辈最近入了佛门,法号无影,阁主还是莫要念错了。”   他还学着和尚的礼,潜鞠了一躬。   道途子冷笑:“不过是借了副皮囊,还真当自己是出家人。”   金不凡回应也相当气人:“一入佛门万法皆空,还真得感谢老阁主成全,才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道途子:“哼,我能成全你一次,就能成全你一百次。”   这句话就可有内涵了,看来金不凡在道途子这里也没讨着好,看那山洞中的死尸就知道他曾尝试过多少回。   罗泽:“禅师可是解不开这法阵,特意邀我前来破阵?”   两人都是从千年后穿越而来,也都默契地隐去不提,开门见山。   金不凡:“你若愿意,你我可联手。”   罗泽:“我帮你拿到扶桑木,能得到什么?”   金不凡迟疑了一下:“你能手刃仇敌。”   “我心胸宽广得很,他算什么仇敌,况且这老头早晚得死,用不着我动手,看他身败名裂将自己困死,岂不快哉。”   两人不客气地讨价还价起来,道途子脸都绿了。   金不凡:“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罗泽脚步小小踱了两步,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屋顶:“我要你一句承诺,我替你破开阵,福祸自取,毕方是我的人,别打他的主意。”   罗泽将身体挡在长淮之前,用意已经相当明显了。 第76章 天干物燥   此时罗泽正借着小满的身体, 小小一只,说话的气势却不输任何人,当年金不凡想要毕方当坐骑, 闹得可谓是天翻地覆,他若是得了扶桑木共魂火, 谁还能奈何得了他。   “那是自然。”金不凡的目光瞟向长淮, 狡黠地笑了一下, 双手合十礼拜。   “少时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出人意料的是,长淮并没有像以前那般冷漠应对,他的目光落在金不凡那张假脸上, 带着一种接近原始人的凶狠, 金不凡不由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罗泽个矮, 没有看见这一幕,他拍着胸脯放出豪言壮语。   “这天罡困龙阵嘛,你找我就对了, 天底下也只剩登天阁的人能解开此阵。”   说罢, 他又指着道途子的鼻子道:“那个烂老头就交给你了, 别叫他捣乱。”   道途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孽徒,忘恩负义欺师灭祖。”   “诶,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我天资聪颖,有登云之望, 不是吗?”   罗泽生怕气不死他,一边说, 一边在口袋里搜罗,八九岁的孩子宝贝就是多,弹弓,小石子,树棍,废纸张,凡是能捡来的,兜里都揣满了。   这可帮忙大忙了,罗泽拉了一下弹弓,十分趁手,他闭上一只眼,将石子瞄向某个阵点,立在旁边的傀儡表情色彩纷呈。   沉不住气啊,罗泽心道。   想他道途子如日中天的时候,满腹成算步步为营,喜怒也不形于色,连泽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哪里像现在惊弓之鸟之态,顾头不顾腚,糊涂得不能再糊涂了。   石子落下,“嗒”地一声,大殿摇晃了两下,傀儡们惊恐地眯起眼,迅速交换位置,天罡倒反,阵形重塑。罗泽拉着毕方,从死位逃离,落在安全点上。   第一步对走了。   罗泽又拿起一块石子,对准另一个方向。   道途子瞪起眼,罗泽当着他的面,擒着石子挨个儿对准五个点位,傀儡先是疑惑,后又是忧虑重重,最后闭眼不敢看。   万变不离其宗,罗泽拆登天阁的阵就如同跟小娃娃下棋一般。   毕长淮低声问:“你在做什么?”   罗泽悄咪咪跟他解释:“我在告诉道途子,这阵我能解,道途子若没有后招,肯定得在我解阵前杀了我,金不凡也就必定会卷进来。”   果然,当罗泽真正落下第二子时,道途子仅剩的手突然拉长,五指张开如伞,要将罗泽鲸吞,罗泽脚下阵点即将化为死地,再不走就要被困死。   正此时,一片袈裟飞来绞住袭来的藤蔓,罗泽的肩膀被人提起,轻轻落在刚刚石子落地之处。   金不凡入阵了。   有金不凡挡在面前,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好似都失去了目标,左瞻右顾起来。   罗泽趁所有人不注意,卡在弹弓上的石子“咻”地一声出发,越过重重枝叶,却没有打在地上,反倒是“啪”一声砸到道途子脸上。   这可真是打脸了,道途子一愣,僵硬了两秒钟,罗泽躲在金不凡身后吃吃笑出了声:“喂,臭老头,这样可够欺师灭祖啊?”   “孽徒!”道途子怒喝一声,断臂处生长无数枝丫,像个千手妖怪。   罗泽哈哈大笑:“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炼化扶桑木不成,自己变成妖怪啦,也配我叫你一声师父。”   “我弄死你!!”   道途子彻底被激怒,整座山都开始动摇,疯狂的藤蔓四面八方袭来。   金不凡不得不腾出力气阻挡,他与道途子半斤八两控制着扶桑木,藤蔓似天网一般飞来,陆续在金不凡的镇压下折断。   “你这是在解阵?”金不凡憋着一肚子气,回过头看着罗泽。   “额,这老头看起来实在可气,我教训他一下,你再顶一顶,我这就给你解阵。”   罗泽一边答应得好好的,一边盼着场面越乱越好,趁机一口气连落三子,四周傀儡不断变化位置,生门死地交替出现。   四面八方的藤蔓不要钱似地涌来,金不凡刚挡上一拨,身后的人影就没了,往旁边一看,罗泽和长淮已在三步开外,落地之处完全开了天窗,藤蔓似箭纠结而来,他只好腾出精力帮他挡,一不留神脚下冷风直灌。   金不凡知道方寸间即将化为死地,赶紧往罗泽那边跳,可罗泽没有等他,拉着长淮连跨两步,两步间阵形几经变幻,生死地早已颠倒,金不凡落地的瞬间,前后路都被封死。   “你!”金不凡脸色煞白。   罗泽有些遗憾道:“嗨,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不跟紧一点呢,这中间少了一步,你过来也是死,最好暂时不要动了。”   金不凡:“你阴我!”   罗泽:“诶,你可别乱说话,我答应帮你破阵,我可没有食言,你不就想看这个阵怎么解嘛,还剩下两步,你还想不想知道怎么走?”   金不凡咬着牙沉默不语,算是彻底被他给拿捏住了。   见他不说话,罗泽举起弹弓,指向道途子,“啪啪啪”连发三子,一子破喉,一子直奔胸口膻中穴,一子落在肚脐处,只听“撕拉”一声,脆弱的人皮顷刻间撕碎,露出个根雕一般丑陋的身体出来,真的是一丝血肉都不剩了,完全变成树妖了。   道途子最后的脸面被撕碎,扭动着身子发起狂来,密集的树枝如发丝一般疯狂乱乱扫,推到墙壁掀开屋顶,乱石砖瓦乒铃乓啷碎落一地,整个朝天宫就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立柱。   动静太大,整个山头震动起来,被挡在外院的修士皆望向这边,便见一个硕大的树怪顶穿房屋,甩动着枝丫疯子般乱扫。   “那是什么?”   “树妖,无影禅师果然说得对,长留山有妖怪。”   “可妖怪为什么在朝天宫?那里不是道途子的宫殿吗?”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道途子就是那妖怪。”   “什么?道途子是妖怪!!”   ……   道途子名声扫地的同时,金不凡正吃力地顶着疯狂乱走的树枝和砸下来的乱石,眼神杀人般落在罗泽身上:“你惹他干嘛!”   罗泽腆着脸笑嘻嘻:“我在帮你啊,这老头就剩下一口气了,顺手把他收拾了,扶桑木就是你的了。”   金不凡自然知道他没安好心,可如今也是进退维谷,只差两步,他就能解开此局,就差两步。   “你倒是走啊。”他咆哮。   “好好好,我走,我走。”   罗泽轻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便是这一小步,傀儡快速挪移,顷刻间又摆了一盘生死局,金不凡脚下狂风骤起,快要将他吸入地底,他睁大眼睛看着罗泽。   “救我!”   “没问题。”   罗泽不救他,也难逃被树枝拍死的命运,毕竟连毕方也奈何不得扶桑木。   罗泽用弹弓给他指了条生路,金不凡没得选,慌忙顺着石子落地的方向跳,刚站稳,觉得不对劲了,一抬脸……   这位置,是不是离道途子太近了些……   不仅仅太近,简直要挨上了,道途子盘腿坐着刚好跟他齐平,两人大眼瞪小眼,伸手就能薅到头发……   道途子活生生不疯了两秒钟,看着这个纠缠他百年的死对头,牙齿咬碎,双目喷火。   道途子: “败家的蠢狗!瞧你这丧家犬的样子。你爹以前在我面前就是一只狗,你神气什么!”   金不凡: “老不死的妖怪!你还以为自己还是什么仙尊么,登天阁都被你整塌房啦,列祖列宗都瞧着呢。”   道途子: “艹你爹的王八羔子,以前我能捏死你,今天也能。”   金不凡: “我呸,我比你多活了一千年,你他娘的早化木头里去了。”   道途子:“我特么就是死了你也别想碰扶桑木!你特么狗日的……”   ……   漫天树藤扭来扭去,谁也无法真正操控。几回合嘴炮结束,两人还真的呲牙咧嘴上手薅起了头发撕起脸来。   罗泽在旁边贴心劝架。   “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克制,克制,金兄,你的脚不能离地,跨出一步则为死地呀,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道途老儿,你也不能挪地儿,你那儿是阵心,你一动整的阵就崩塌了,你不是还用这天罡困龙阵镇着扶桑木,就你剩下那点修为,阵破你可就万劫不复啦,最后一点儿意念也会被它吞噬了去啊。”   双方的弱点都被罗泽出卖得干干净净,双方也都知道了彼此的底牌,道途子和金不凡撕扯得更卖力了,活像是两个相扑运动员,都想把对方搬起来撂倒。   “嘿嘿。狗咬狗,好不好看。”   罗泽看戏看得不亦乐乎,攀着长淮的腿爬到他背上,激动地搂住他的脖子。   “待会儿看情况,金不凡若得势,咱走最后一步坎位,把他控在死地,这孙子品行极差,不能再让他得到扶桑木。”   罗泽从没想过要放过金不凡,之前谈条件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长淮:“若是道途子赢了呢?”   罗泽:“若是老头赢了,金不凡被吸到阵中去,咱就走艮位逃跑,反正老头也活不了几年,回头还能捡现成的。”   长淮:“那魂火呢?”   “魂火?”   罗泽发现长淮格外在意魂火。   “金不凡带着魂火,过些日子还能继续夺舍,你们以后可得小心了。”   长淮:“我们?以后?”   罗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长淮将他从背后捞到胸前,抱在胳膊上,迫他与自己面对面,罗泽竟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你不是连泽,也不是小满,你是谁?” 第77章 鱼死网破   连泽君子端方, 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辱骂师门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来,而小满年纪尚小,更想不出这引鹬蚌相争的诡计。   可面前这小孩儿对登天阁的事了如指掌, 爱憎分明又不按常理出牌,长淮觉得并非是小满忆起前世这么简单, 他不是连泽, 也是跟连泽息息相关的人, 不然难以解释这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你到底是谁?”   “我……”   罗泽咬着嘴唇,打量着长淮的脸色,能感觉到长淮有些恼怒,可那种温和不带有敌意的,却又非要你给一个解释的诘问, 让他感到, 即使坦白自己骗了他,即使理由荒诞不经, 也能得到理解。   罗泽吃了定心丹,实话道:“我的确不是连泽,我是连泽千年后的转世, 我叫罗泽。”   长淮表情变得诧异:“千年后的转世?”   罗泽点头:“是的, 我是通过映水镜来到这里, 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你不用担心, 小满还会醒来。”   “映水镜……”长淮眉头轻轻皱起, 他在蓬莱几十年,曾经听说过这个宝贝。   似想通了什么, 长淮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惊喜地捏了一下小满的脸蛋:“你叫罗泽啊?千年以后你还记得我?”   那是自然,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死气白咧不抛弃不放弃。   罗泽在心里叨叨,嘴巴却齁甜:“当然会记得你,在未来的每一世,我都期待着和你相遇。”   长淮软耳根,听到这些话,竟是触动了内心深处难以言喻的辛酸,他眸色偏浅,带着某种宝石的光泽,微微一颤,便好似秋水生波,满目泫然。   他哽了一下喉咙,声音沙哑:“也就是说……还有一千年时间,他们都说,你少了一枚魂火,很快就要魂飞魄散……”   罗泽听到这些,乍然明白了长淮的辛酸,原来长淮追随他千年,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他的短命,他是把每一世都当做最后一世,盼着他降生,又怕他死去,最后还是无可奈何送他到奈何桥岸,心惊担颤陪着他轮回一次又一次。   面前这个干净又明亮的长淮,就是在这样浩瀚的生离死别中,画地为牢计较着一点点希望,渐渐变得沧桑又深沉。   罗泽有些心疼:“不要担心,我们来日方长。”   即使这个来日方长里,有那么些聚少离多的磋磨和相见不识的等待,这死心眼的鸟儿啊,还是会飞回这里啊。   就像山水总有重逢,千年时差也可以泯灭于一阵微风,两人感动在各自的心事中,又彼此心疼,不禁拥在一起。明堂倒塌,树枝乱摇,宏大的时空渺小的两人,短暂地拥抱着早来的相遇,心跳与体温都是真的,就像某个笃定而又温暖的未来。   长淮沉浸在欣喜中,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怎么会回来这里?”   “说来话长……”罗泽想了想,打算长话短说:“总而言之,是金不凡多了一簇魂火,也活到了千把年,他受够了寄生在别人的躯壳里,想要夺取扶桑木重塑肉|身,所以引我入映水镜来解阵。”   提起魂火,长淮放开罗泽,转头看向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小丑。   “扶桑魂火在金不凡那里,难怪我在道途子身上没有找见。”   在道途子身上没有找见?   罗泽料到魂火丢失后长淮会去找道途子麻烦,却又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不过回想起道途子刚刚看见长淮的表情,指不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罗泽:“谁能想到阴差阳错,道途子为了窃取扶桑木丢了魂火,金申得了魂火为金不凡安魂,这俩人都想要吞并对方,直到道途子死去,依然用天罡困龙阵镇住扶桑木,为的就是提防金不凡。”   长淮:“这么说,这个金不凡也是跟你一样,是通过映水镜来这里?”   罗泽:“可以这么说,当下的金不凡夺舍了无影禅师,利用他的影响力搞臭道途子的名声,而千年之后的金不凡又通过映水镜,将意识投射到无影禅师身上,来参加这次金顶大会。”   长淮:“只是意识?”   罗泽:“只是意识,醒来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长淮眼神变得复杂,目光锁在被金不凡夺舍的无影禅师身上。   神圣的庙宇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漫山遍野的树藤疯狂扭动着,陆续有人突破剑阵来到通天宫,却看到令人咂舌的一幕:本该坐在高堂之上的道途子化作树皮怪人,被赤手空拳的无影禅师薅住头发摁着揍,而无影禅师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鼻青脸肿满脸抓痕,胡子也扯秃了。   最终由于无影禅师没头发抓不着把柄,道途子占了劣势,在暴力摧残下几乎断掉脖子,睁着眼怒气冲冲看着金不凡,悬着一口气撑住天罡困龙阵。   罗泽找准机会拉着长淮跳到坎位,这一跳,乾坤剧变,无影禅师所立之处立刻化为死地,黑风骤起,呼啦啦向地底刮去。   无影禅师浑身力气一卸而尽,倒在地上。   天罡之力如同百川归海,澎湃地汇聚于一处,坚固的地砖寸寸碎裂,发出密集的破裂声,黑暗与尘埃交织着化为一片混沌,却依稀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起初啼如山猫,渐渐如同狂风中的厉鬼。   金不凡缓缓扬起他那张桀骜的脸,没有丝毫畏惧或是懊恼,倒像是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坐在死地轻蔑地看向并立在坎位的两人,笑的浑身颤抖,眼泪直流。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来日方长?哈哈哈哈,好个来日方长,这是我听到过最好的笑话了。”   黑风烈烈卷起他的僧袍,他狰狞的笑容像是地狱中的恶鬼:“你知不知道,连泽每一世都夭折,最多活不过二十出头,每一世!就你面前这个凑热闹的小孩儿,我记得他,长得那么像连泽那个可怜虫,结果不到十岁就死了。你想跟他来日方长,哈哈哈哈,笑话,笑话。”   幸福的祥云轰然溃散,长淮面色苍白。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毕方啊毕方,你宁肯被困几十年也不愿认我为主,却甘心为别人鞍前马后,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就是你忤逆我的下场。”   他伸出手指指向罗泽,恶狠狠道:“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听清楚了,他,连泽,有命无运,世世短折横死,阎王放过话,他轮回不过十世就得魂飞魄散,你猜怎么着,这就是他第十世,离了映水镜,他明天就得死!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就要走到尽头啦,哈哈哈……”   “你放屁。”罗泽骂道,心里却慌了神。   阎王?   阎王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轮回不过十世?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金不凡竟有这能耐能打听到地府的事!   还有还有,这无影禅师耳朵这么灵便么?刚那么多悄悄话……   大意了大意了。   罗泽感到身边的人正握紧拳头,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别理他,他也就是死到临头,逞个嘴能恶心别人而已。”   长淮的呼吸声变得沉重,皮肤也热得发烫,罗泽仰头,却看见他那双明亮的眸子,已蒙上浓重的阴影。   罗泽心中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可以……   罗泽一把抱住他:“长淮!不是这样的,长淮!和你在一起,纵使不圆满,也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   长淮沉痛地闭上眼,看向罗泽的目光绞着心痛:“你知道吗,送你回登天阁,是我生平最后悔的事。”   世事更迭,星移斗转,时间洪流呼啸而过,不可一世的登天阁也迎来了末日,连泽的死,早已是百年前的旧事,可是长淮,却永远困在那一天。   他载着他的爱人回到长留故地,没曾想再见已是半死残躯。   长淮周身涨满火红的烈焰,就像金乌挣脱黑暗,红光照彻天地,罗泽的手探进那火焰,触碰到他葳蕤软羽。   他拉不住他,只能无力地喊道:“这不是你的错,连泽不会怪你,是他自己迂腐天真,才会错信小人。”   “可我会怪我自己。”长淮突然垂下头,暮霭沉沉。   “连泽是太极贵人,命由福星所罩,如果没有误入后山救下我,他本该是这个世上最逍遥快意的人,他天纵奇才,行事磊落又重情重义,又本该悠然徜徉于仙道,成为四海之中新的传奇,不会众叛亲离被同僚唾弃,不会遭仙门迫害受尽欺凌,更不会丢了魂火,躺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发臭发烂,他不该经历这些苦难,不该世世代代背负这样的厄运。”   罗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阻拦,绞尽脑汁想让他放弃。   “可连泽已经死了!你还有小满,你想想小满,他舍不得你,他不想你离开。”   “正是为了小满,也是为了你。”   长淮最后看了他一眼,扬起翅膀化作一团烈火,向死地扑去,金不凡已淹没进黑暗风中,却突然发出刺耳的嘶喊,好似被凿子刺穿头骨,灵魂被生生撕裂。   尖利的狂叫声在残垣断壁中回响,没人看见那一团混沌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那苦主生不如死死去活来,恨不得早登极乐以得解脱。   渐渐的,一切又归于平静,天罡之力将一切深埋,地上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连同惨叫声,连同阴沉沉的风,连同长淮。   只有一缕红光逃逸出来,落在罗泽面前,那是一片羽毛,托着微弱的光芒,轻轻一碰,便没进身体里。 第78章 镜里镜外   就像冰融化进水里, 天灵之处沁入一丝幽凉,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晰,四肢百骸通透了, 疲惫一扫而空。   扶桑魂火归来,小满终于可以安稳渡过这一生。可罗泽的胸口却似被那黑风穿透, 疼得他骤然缩起身体, 喘不过起来。   还有什么可以解阵!怎么样可以重开死地?谁能救长淮!我该怎么做……   罗泽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万般头绪拥堵在脑中,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摇摇坠下,却没有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片红光轻轻托住了他。   罗泽睁开眼, 看见一层薄薄的绒光像小船一样支撑着他, 透过光芒他看见那支红羽,根部是淡淡的乳白, 逐渐过渡到烈日的红艳。   他突然记起第一次去长淮家看到吊灯上的羽毛时那种亲切,原来自己生生世世都是这样被守护着。   “是你吗?长淮!”他哽咽着。   没有人回答。   时机已逝,道途子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身体化为死木, 撒手人寰。   天罡困龙阵破, 扶桑木将出。   大殿之上疯狂舞动的藤蔓得令一般迅速抽离,钻回地底, 闹剧过后一切都出奇的安静, 安静到徘徊在门外的修士也放开胆量,踩进破落的大殿之中, 他们迷茫打量着这荒唐的景象,殊不知危险已来临。   下一刻, 地砖寸寸碎裂,整个阵盘坍缩向下,桌椅、摆件、屏风、傀儡呼啦啦向地底跌落,那豁口越来越大,逐渐从房屋贯穿到整个金顶,天塌地陷,尘埃四起。   殿中已无可立足之地,罗泽被羽毛稳稳托着,逃离这一片狼藉,目之所及树木被连根拔起,房屋在摇晃中倒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整个山头化作一片废墟,四处弥漫着土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围聚在院门的人群已四散逃窜,却不知该往哪儿走,山峰张开巨口,无情吞噬着一切,那些试图下山的人们,有的被裂缝吞没,有的被乱石掩埋,有的掉落悬崖生死未卜。哀嚎声、惨叫声四处回荡。   就像山神伸了个惊天动地的懒腰,人间面目全非。   罗泽伏在云端,看着千疮百孔的大地,大山深处好像有只无形的巨手在疯狂搅动,罗泽想起山腹中那些贯穿整个山体的硕大根须,那是被炼化的扶桑木与整座山嵌合为一体,贪婪地攫取一切灵气,也将浩瀚的水脉吸附到山体中,直至将百里沃土化为沙海。   如今,失去桎梏的灵木收回根脉回归本元,被舍弃的山体如被蛀空的河堤一般垮塌,水流混着碎石向山下滚去,流进干涸已久的镜湖中,以及远处无辜的村庄。   一场浩劫将要来临。   罗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他被那支羽毛托着向南,翻山越岭,最后落在农舍旁边的羊圈里。   已是傍晚,主屋亮起灯,窗户里头传来妇人的呼喝声和总角稚童喃喃自语,这里应该是小满的家。   困倦碾来,罗泽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知小满今后会不会记得这一切,只能紧紧握住那支羽毛,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你是毕方啊,小满,你一定要到回长留,去救长淮……”   ***   当意识正飘向某个酣甜的美梦,罗泽奋力挣扎,逃离那片冗长的宁静,竭力让自己醒来。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睡三天三夜,他大限将至,会睡死在梦中。   然而醒来依旧没能逃脱厄运,郁结在胸口的悲痛化作一股腥甜卡在喉咙,差点没把他呛死,他重重咳着,吐出一口血来。   “罗泽!罗泽!”   有人正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罗泽急速吸入几口气,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睁开眼,看见一张愁云惨雾的脸,长淮或许真的以为他要睡死过去。   “我没事,没事。”   罗泽说着这话,像个酒桌上喝吐了的小趴菜。   长淮紧抿着嘴角,一遍帮他顺气,一边擦拭他胸前的血迹,怎么会没事,上次出映水镜便大病一场,这次更是凶险。   “我爸呢?”   罗泽缓过来便问罗广友何在,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那儿。”   长淮用手电筒给他指了方向,老罗的背影正孤零零站在一片空地,一动不动。   罗泽在长淮的搀扶下站起来,拿着探照灯四处打量,空地和入镜前有所不同,多了几块新坠落的石头,砸坏了些金银玉器,地上也多了些杂乱的脚印。   罗泽:“地震了?”   像是回应罗泽的话,山洞角落刷剌剌掉下一堆碎石,脚底下抖了两抖。   长淮:“罗叔走到那里时,山洞便开始摇晃。”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山体摇晃意味着罗泽还在沉睡的时候,金不凡已经解开了这天罡困龙阵。   不过老罗这姿势却很耐人寻味,既然阵解了,干嘛傻站着。   罗泽手指指着老罗,讷讷问道:“我爸……不会是梦游过去的吧?”   长淮点头:“我来的时候,罗叔原本和你一样睡着了,后来突然站起来,闭着眼走到空地,跳了七步,像是……在解阵。”   长淮还是有经验的,这阵的确是老罗解开的。   难怪金不凡陷入死地后看不出来一丁点遗憾和恐惧,因为他早就留了后手,上一次他能将剧本杀融入映水镜中,这次照样能使点小手段,操纵镜外老罗解开天罡困龙阵。   不过罗泽还是无法想象老罗一把老骨头是怎么蹒跚学跳,还跳到这么远的地方,堪称医学奇迹。   他更不晓得长淮是怎么好意思喊小他几万岁的老头罗叔的,不过吃了这点小亏,他俩算就平辈了。   “咳咳。”   罗泽浮想联翩后清了一下嗓子,回头正看见长淮从地上拾起个物件,正是从老罗身上掉下来的映水镜。   长淮:“他是金不凡?”   能和映水镜一同出现的,只能是金不凡,长淮已经猜出老罗被什么人夺舍。   罗泽的目光被他手中那宝贝吸引:“不是他还能有谁,这孙子为了引我过来,居然夺舍我老子,看我不弄死他。”然后霸占映水镜,去镜子里遇见这一千年里各式各样的长淮。   罗泽想着美事,又突然泄气,看着这摇摇晃晃的山洞。   还会不会有以后呢……   长淮:“他带你去了哪里,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怎么说呢……   朝天宫中诀别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罗泽心里一苦,又强颜欢笑:“我去到小满那一世。”   “小满?”   长淮颇为惊讶,不禁回忆起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和那些消磨在小村庄里的缱绻时光。   罗泽:“你还记不记得小满曾经胡闹,去长留山参加过什么金顶大会?”   长淮:“是有这回事。”   罗泽:“在金顶曾经发生过什么?”   长淮:“我当时觉得危险,半路追过去把小满背回来,并没有到达金顶。后来听说是道途子倒行逆施被人揭发,各路修士闯进长留,却如何都攻不入内殿,只能在外面叫骂三日,又把能拆的殿宇都拆了,道途子从那以后就不知所踪。”   原来是这样,果然自己又是那个变数,九百年前没有天崩地裂,没有你死我活,金不凡被阵法所困连大殿都没能进去,只是让道途子社死后退守进山腹中。   长淮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罗泽不想讲得太详细,只含糊道。   “金不凡带我去往九百年前,是想让我解开通天宫里的天罡困龙阵,他偷师完好操控老罗解开外面的困龙阵,拿到藏在这山里的扶桑木。”   长淮追问:“然后呢?”   罗泽:“我解开阵后,金不凡和道途子同归于尽了。”   长淮:“还有呢?”   长淮很少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却一反常态。   罗泽择了一条好消息告诉他:“还有啊,映水镜中的你好威风,摘了金不凡的魂火还给小满,小满在那个平行时空里可以活到满寿了。”   可长淮的目光却尽是担忧,既然结局这么圆满,为什么他在睡梦中的表情却那么痛苦,像是经历了什么铭心刻骨之痛。   可罗泽不愿说,他也无法再问下去。   沉默的间隙,整座山又开始隆隆雷响,底下暗河水位一眨眼的功夫下降了好些,如果罗泽没有猜错,老罗所在的阵盘很快便要凹陷。   罗泽拉住长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长淮的目光从坍塌的石壁转移到罗泽病恹恹的脸上:“什么?”   罗泽:“我知道你有本事把金不凡魂魄上的魂火给摘了,能不能下手轻一些。”   长淮自打知道这人是金不凡,就没打算放过这次机会,只因对方藏在罗泽亲爸身上才有所顾忌,他自然愿意去摘魂火,尤其是在罗泽生死拐点上,只不过……   长淮轻皱眉:“下手轻一些?我很粗鲁么?”   可不是,当时那凶样儿和金不凡的惨叫声,你是没见着。   罗泽继续保持围笑:“他毕竟是我亲爹,还有十来年阳寿呢。”   可别整出什么心理阴影或是身体残疾。   长淮艰涩地笑了一下,两人一同走到老罗身边。   罗广友同志一脸迷茫站着,知识分子皓首穷经一辈子,连站着都是驮着腰,平白矮了几公分。   算来被夺舍的时间不算太久,魂魄应该还是完整的,以后费神的事是做不了了,早晚得放弃考古回到叶女士身边,在她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至于藏在里头的金不凡……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金不凡,应该是永远醒不过来了吧。 第79章 一步之遥   罗泽入过一次镜, 吸取了些经验教训,入映水镜只是一瞬间的事,出镜却是千难万险, 而且出镜的节点决定了后续的发展,金不凡若先醒来, 解了阵, 夺了扶桑木, 罗泽再想要阻止就艰难了。   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让他睡死过去。   所以在入镜前,罗泽动了动手指,送了金不凡一张捕梦符,符里头封印着的正是罗泽在小王同学的二手车里逮到的食梦灵, 食梦灵肚子里装的满满都是贩卖人体器官受害者的噩梦, 金不凡只要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跌入另一层梦境——五院惊魂。   只是金不凡操纵老罗提前解开了困龙阵这件事, 并不在罗泽意料之中,扶桑木出世,后患无穷。   罗泽无奈叹了口气, 手在老罗面前晃了晃, 确定里头那位还在跟黄浒医生斗智斗勇, 退开五步方便长淮动手。   毕长淮早就看见了那张捕梦符,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张开五指扣在老罗脑壳上, 老罗手脚力气一卸而空,半仰着头, 像是被揪住脑袋的提线木偶,眼珠子往上翻, 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突然他膝盖一弯,整个人向后倒去。   长淮伸出另一只手拦在他后背,将他慢慢放倒在地上。   一个透明的魂魄悬在老罗身体之上,垂着眼缓缓摇动着。   这便是金不凡,长得跟金申有五分相似,长淮一看见这张脸,便想起蓬莱岛上焚心草的磋磨,眼神憎恶了几分。   “魂火在哪儿呢?”   罗泽是判官,看得见魂魄,但他从未见过传说中的魂火,金不凡两肩和头顶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多出的那簇魂火在哪儿。   长淮:“魂火是魂魄的灵光所在,是看不见的。”   罗泽:“那怎么知道哪个是我的?”   “你不用管,站远点就好。”长淮嘱咐他。   罗泽心知长淮这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乖乖走远了些,怕那场面太惨烈,他还转过身去。   便听见一声刺耳的鬼叫响彻山洞,罗泽怀疑长淮变成个牙医,正拿着电钻钻一个没打麻药又全身瘫痪的人的牙神经。   动静愈演愈烈,罗泽听着听着突然头皮发麻,不知为何全身颤抖起来,恍惚那惨叫声正从自己喉咙里钻出来,他连忙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可那恐惧的感觉却从四肢百骸钻进脑子,他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硬生生扒开头皮,挑出最敏感的神经,拿最尖的针反复剖解,每一声尖叫都伴随着灵魂碎片的散落。   “停下,停下!”   罗泽慌忙叫喊,睁眼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微微有烛火颤动,烛光颓然映出一张苍老的脸。   “师父……”   胸口仿佛被掏空,空气在此凝固,时间失去了意义。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毫不犹豫伸手覆在他天灵之上,那张慈爱的脸逐渐变得狡黠又狰狞,罗泽呼吸骤停,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他像一条待宰的鱼,等待着抽筋拔骨之痛降临。   “罗泽,醒醒!醒醒!”   遥远的吵闹声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一束白光照进眼底,好似有人挡在他面前,鬼魅烟消云散,黑暗分出模糊的形状。罗泽隐约觉得,这人好像来得早了些,在他还没有粉身碎骨,在希望还未泯灭……   高竖起的防线顷刻间崩塌,罗泽此生都没有这么脆弱过,眼泪似决堤一般汹涌而出,抱住面前的人嚎啕大哭。   “你来救我了,毕方!毕方!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长淮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看向他,魂火的回归带来了自我的错乱,罗泽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他的记忆停留在连泽最痛苦的时刻。   长淮满眼心疼,温热的手掌揽住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拥住。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罗泽还在惊慌地哭喊,或者说,在祈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时间好似倒流回从前,同样黑暗的山腹中,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也是这样呜呜哭泣,向他哀求:“毕方,带我走,带我走。”   “好,我们走。”   长淮毫不犹豫地回应,魂火已回归,没有理由在噩梦中停留。   千年前他们离开时,被登天阁的人团团围住,他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一次,山洞中空无一人,却没了路,来时的暗流已彻底消失不见,错综复杂的地形迷宫一般。   长淮背着老罗,替罗泽挡住掉落的巨石,天摇地晃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罗泽蜷缩在他臂下,恍然如失了魂,一堆山石滑下,砸在长淮背上,罗泽猝然惊醒,眼睛一亮,挣脱长淮的手向石隙中奔去。   “这边有路。”   循着前世记忆,顺着暗流找到一座天然石桥,过了桥便是陡峭的石壁,扒着凸起的岩石,三五步攀上,在突出的石头缝里找到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一头扎了进去。   长淮有些讶异,看罗泽的身手俨然已是当初那个轻功卓越的青年,他紧随其后,蹬上石壁钻进暗道中。   暗道狭窄又闭塞,长淮背着老罗微曲着腿驼着背才能通过,前方连拐几个弯道,罗泽的人影便不见了,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长淮心知不对劲,极速跟上,拐过弯,前方依旧黑暗无尽,那人不知是走远了,还是消失了。山洞剧烈颠簸,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掩埋。   “罗泽,罗泽……”   焦急的声音在甬道中来回撞响,没有人回应。长淮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出了暗道,一条深不见底的地裂拦住去路,石壁向上合为一处,隐约有天光透过来。   前方是绝路,四下空无一人,他能去哪儿,老罗还在他背上,罗泽又怎会抛下他们。长淮低头望着幽深的地底,心底一片冰凉。   明明只差一步,到底哪儿错了?   他们挫败了金不凡,救出了老罗,魂火回归,罗泽再也不用惧怕短折,可以长长久久过完这一生。   他们突破艰难万险终于走出了深山,只差一步便可以通向光明。   罗泽到底去了哪儿?   长淮闭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抛弃的孤雁,心中刀绞一般。   大地剧烈震动起来,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平衡,大山开始崩裂,巨石滚滚而下,地裂两边碰撞在一起又訇然中开,尘土和碎石风暴般愤怒的砸来,快要将一切深埋。   长淮一咬牙,将老罗丢在地上,身上腾起烈焰,迎着乱石张开臂膀,俯冲向地裂,鸣啸声响彻天地。   深渊如巨口,顷刻间要将他吞没。   “长淮,长淮!”   焦急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在他以自毁逼迫他现身后。   长淮调转头,看见罗泽正站在悬崖边缘,目光对视,他如愿看到他的惊慌和不忍。   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在彼此接近的那一刻,罗泽抱着老罗跳到他背上,长淮振翅向上,向着黑暗中的那将要泯灭的一线光亮飞去。   穹顶坍塌只在一瞬,轰鸣声与烟尘散去,光明扑面而来。   大地改换了模样,山脊正一点点崩塌,滚滚水流从山脚汹涌而出,浩瀚地爬上沙丘,从天空中向下看去,像是一滴墨掉在陈旧的宣纸上,慢慢向四周晕染开来。   风雨如瀑,雷声阵阵。   ***   连绵无尽的沙漠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岛,牛头和马面耽搁在某一个被水围困的沙丘上。   落水的人被捞上来,老邢、小张挺在沙地上湿漉漉地翻白眼,与他俩并排的还有罗广友,一伙人整整齐齐地来,整整齐齐地躺着。   牛头马面圆满完成老大布置的任务,立在水岸唏嘘着沧海桑田。   牛头:“啧啧,啧啧啧……”   马面:“你啧个什么。”   牛头:“我啧啊,洪水无情,人有情。”   两人朝身后不远处那小两口瞄了一眼,又迅速转了回来。   牛头不禁有感而发,深情唱道:“我看过沙漠下暴雨,看过大海亲吻鲨鱼,看过黄昏追逐黎明,没看过你。”   马面:“嘁~你还唱起来了。”   牛头:“我忘了置身濒绝孤岛,忘了眼泪不过失效药,忘了百年无声口号,未能忘记你。”   马面:“你打住,五音不全的,别在这儿魔音绕耳。”   牛头:“你不懂,我在唱某人的心声。”   两人又回头瞄了一眼那情痴,一同叹了口气。   大雨慢慢停了,渐渐变成绵绵细雨,炎热的沙漠变得含情脉脉起来。   牛头看着天象,皱起眉头:“这倒是奇怪了,明明算到有人间浩劫?地震、塌方、暴雨、洪水、水漫金山,死伤数万。”   牛头往四周看去,方才那洪水猛兽不知为何偃旗息鼓,没了泛滥四方的豪情壮志,转而徜徉在十里之内,打起盹来。   马面倒“嘶”了一口气:“我怎么瞧着,这水位退了许多,照这个样子下去,什么时候能填平下面几个镇。”   牛头:“你就盼着点儿好吧,真的淹过去,咱们阴司可够忙活的了。”   马面点头:“说得对,是哪位神仙姐姐力挽狂澜,替咱消了这灾业?”   牛头又是回头看了一眼。   马面:“你看什么呢?这么大工程,咱老大揽得下来么?”   牛头撇了撇嘴:“没准儿,他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不然整这死出。”   马面是不信的,看着不远处的山峰,云气缭绕。   “嘶,看来还是老天长眼啊,这么大的浩劫生生给避过去了,长留山眼看就要塌了,倒像是被一只大手给一把把把把住了。不过话说回来,山崩我见过,可这长留山崩了,怎么会淌出这么多水来,跟个老母猪被剖了肚一样。”   牛头摇了摇头:“孤陋寡闻了吧。”   马面:“行行行,你知道的多,你倒是说说。”   牛头:“我当年出公差,来过一次长留,听这儿的土地爷提过一嘴,这长留山本是一风水宝地,灵脉所系藏龙卧虎,镜湖百里风光无限,可世事聚满则溢,长留山迎来了一宝贝,叫扶桑木,扶桑木乃上古遗留之神木,难以驾驭,偏有恶人要将其炼化为已所用,炼化不成遭反噬,阴差阳错,被神木吸取了七情六欲之贪欲,于是扶桑木变成了个不伦不类饕餮无度的怪物,天地灵脉,土壤水脉,通通都要掳去,没过几十年,就灌得脑满肠肥,楞将这镜湖百里抽干了精气,变得寸草不生。”   马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看这座山就跟吃饱了撑着了一样,不过今天这是抽什么风,又要一口气都吐出来?怪不得又是地震,又是水崩,连累这么多生灵遭难。”   牛头:“还能抽什么风,这扶桑木只有扶桑魂火能降得住,还真特么巧了,咱老大不是丢了一簇魂火么,好像就是那个什么扶桑魂火。”   马面:“不对啊,扶桑魂火既然丢了,又怎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牛头:“天命这件事,谁说得清楚,怕就怕机缘巧合,又找了回来。”   马面:“你的意思是说,老大把这山给崩了。”   牛头:“我可啥都没说,这山是谁崩的我不晓得,但这山崩是谁给一把把把把住的,那也只有咱老大的魂火操纵扶桑木了,这都是我猜的啊。咱老大无甚贪欲,此间灵气和水脉早晚还是要散尽,灵气好说,可要拦住那一个镜湖的水脉不往下泄,那可相当于一个人扛起一座山,苦差事啊。”   马面听得龇牙咧嘴:“难怪咱老大不露面,派这么个玩意儿出面,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咱老大到底哪儿去了?”   牛头摇了摇牛头。   牛头马面再次回头,看着那一双人,罗泽正举着手机,手机摄像头对着身后的洪水,毕方一声不吭在旁边站着,看着他的眼神快要滴出水来。   马面:“他在干嘛呢?”   牛头:“直播,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散功德,就没长心。”   牛头替长淮愤愤不平。   马面:“你猜毕方知道不知道,他知道了该怎么想……”   牛头:“纸包不住火,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牛头一声连着一声叹息:“不过我猜他是知道的,想那天毕方火烧奈何桥,阎王爷被迫出面协调,我当时就在桥头轮岗,听了一耳朵。阎王爷说了,不是不放人,只是咱老大最多轮回一世,就走到尽头。我原以为,是少了一簇魂火,七魂将散,才会到尽头,没想到魂火归来,天命加身,竟然也是尽头。人算不如天算,苦命的鸳鸯唷。” 第80章 否极泰来   大泽山人打开了某快鱼直播软件时, 所有人都很惊讶。   路人惊讶的是,直播间标题一串醒目的大字,外加夺眼球的一串惊叹号:   “号外号外!!!特大洪水正在侵袭茫泊!!!附近群众请及时撤离!!!及时撤离!!!”   粉丝惊讶的是, 罗泽不仅没露脸,更是一句话没说, 镜头从高空俯瞰大地。   大地黄沙漠漠, 漫无边际, 却有不知来处的水流狼奔豕突,低洼地带迅速积水成湖,平缓之处洪水更是如入无人之境。镜头对准沙漠边缘,那有一片绿洲,高高低低的仿古建筑错落其间。   联系上标题, 很明显是灾情预警。   最先闯进直播间的路人还没搞清楚状况, 在弹幕里曲曲。   【沙漠怎么会有洪水?搞笑。】   【哗众取宠吧,造谣是要关小黑屋的唷。】   【赶紧撤了吧, 流量大了是要进去的,茫泊我试过,跟本进不去。】   【咦, 这怎么是个算命的直播间?】   有熟悉的粉丝上线, 也是一头雾水。   【大泽山人是切错号了么?】   【可能是个高仿。】   【我刚去翻了主页, 确实写的是泽仙儿,没错的, 大泽仙儿可能在尝试一种新的直播方式。】   【这无人机六啊, 飞这么高。】   【双色球,双色球, 双色球,双色球……】   【大仙儿连我, 我想看看姻缘。】   屏幕蹦上来一堆眼花缭乱的礼物。   镜头晃动,忽歪向一边找了个方向慢慢落下,落地时一顿飞沙走石,摇晃间,像是谁拿着手机从高处跳下来。   罗泽风尘仆仆的脸终于出现在镜头里,像是新闻里洪峰过境时亲临一线的记者,背对着洪水说下一段贯口。   “大家好,我现在正在XX省XX市的茫泊境内,茫泊沙漠中突发地震,又降暴雨,洪水泛滥正向下游侵袭,紧急呼吁周边区域尤其是醴泉镇的群众,迅速向安全地带转移……”   罗泽说完,弹幕炸了。   【大仙儿你来真的?】   【是真的,定位的确是在茫泊。】   【大仙儿的真实身份是外景记者?果然帅的都上交了国家了。】   【不过这是真的么?茫泊?茫泊是哪儿?】   【我天,你看那洪水,太可怕了!】   罗泽似乎并没有管弹幕在说啥,镜头对准身后呼啸而过的洪水,又做起了解说。   “这次洪水大概会在三日后到达醴泉镇,还有三天时间,请直播间朋友帮忙联系防洪救灾部门做好应急准备,组织群众做好转移工作。大家互相通知,带上生活必需品和紧急药品,照顾好老人小孩,确保人身安全……”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三日后,搞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你在上游开闸放水呢。】   【楼上或许不清楚,这人是算命的,自然是算到的。】   【天灾也能算啊,我以为主播就给人算算命呢。】   【上次直播,连线的人就在茫泊,大仙儿这是亲自去了一趟。】   【我也记得,上次直播时说过,星期三,水边儿,原来是你和小小算到醴泉有难啊。】   【仙人肯定是跑过去救灾了,仙人大义。】   另有实干派已经开始着手帮忙了。   【已经通知当地政府部门了。】   【我对象一家还在那边,赶紧打电话叫她回来。】   【仙人也要注意安全啊,你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安全吗?旁边还有人吗?需不需要帮助?】   【本人就在醴泉,刚刚确是地震了,但都不知道上游有洪水要来,醴泉镇原本是个绿洲,地势低得很,沙漠若是有水,这边儿必淹。】   【天呐!很少人能进茫泊去,又有谁会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呢?听说这儿以前是个湖,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多亏了大泽仙儿提前预警,若真是有三天时间,够醴泉镇的人撤离了。】   【怎么这么巧,我正在这儿旅游呢。】   【赶紧跑吧兄弟。】   ……   大家有的忙着抢险,有的忙着通知亲朋好友,有的在观望,罗泽干脆离开屏幕前,只将镜头对准洪水,那水流混着泥沙,灰黑一片泛着白色的泡沫。   弹幕飞快刷新着,其中有几条评论蹦出来。   【你们被骗了,这不是大泽山人,是木头傀儡假扮的。】   【大泽仙儿还会这个,楼上展开讲讲,你是怎么发现的?】   【大泽仙儿这是要直播升天吗?】   一片喧嚣中没人注意这几句不吉利的话,弹幕很快沉下去。   天将暗未暗,乌云垂向天际,醴泉镇将要迎来不眠之夜。直播近黑夜,罗泽将没电的手机交还给长淮,长淮顺势捉住他的手腕,摊开手掌,一样的掌纹,一样的温度。   扶桑木所幻化的木傀儡,血肉和真人一模一样,是他骗自己离开长留山洞的替身,罗泽能这么快操纵扶桑木,怕是已经将元神融入扶桑木中。   喉咙哽了一下。   “你要去多久?”   虽然结局已写好,还是希冀着,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罗泽垂下眼,没能回答。   “我会等你回来。”   他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   判官罗泽两眼一睁,发现自己死了。   是的,他从预制尸体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魂魄都来了地府。   不过能来地府,还是让他感到意外,他不该是被吸附进扶桑木中魂飞魄散么?怎么回归老巢了。   话还要从那天说起,罗判官以神魂镇住扶桑木,生生顶住了长留山的崩塌,把水脉封存三日,三日后,湖水填满了茫泊,也将下游村镇淹没,好在群众撤离及时,几乎没造成伤亡。   但罗泽也因耗尽心神,困在扶桑木中陷入沉睡,同样消失的还有他放出去的那个傀儡。   来接他的是牛头马面,六目相对,有些尴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前他们是上下级关系,现在罗泽成了他们托运的快递。   马面将手中的魂锁扔在地上,心有戚戚安慰道:“老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们老大。”   不管变成什么样?   这句话非常值得揣摩,他只要不魂飞魄散,还能变成什么样?不是人就是鬼。   也或许,马面指的是职位的改变?他私自替这么多人逆天改命,阎王不会是事后追责,削了他判官之职吧。   那他可真的变成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死鬼了。   他瞄了一眼牛头和马面的牛头马面,心道还好平日里对这俩快递员还算和善,走黄泉路时至少不会太为难自己。   罗泽试探着套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若还是判官,回来应该先去阎王殿述职,他若只是个普通的生魂,就得去天子殿判完功过入六道轮回。   牛头顶着个牛头,因没有表情,让人摸不着头脑:“天子殿啊。”   “啊,天子殿啊。”罗泽又问:“哪个天子殿?”   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同僚敢判我。   “……”   牛头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旁边马面抢话道:“老大,你是不是舍不得回来,你肯定还是在惦记毕方吧,哎,你都没看见,你放出的那个木头人消失后,那鸟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哎哎哎哟,你踩我脚啦。”   “咳咳。”牛头牛眼睛都差点瞪了出来:“就你长嘴,就你嘴长。”   罗泽的心忽就跌入地底,长淮还在等他。   好在他还能入轮回,就有相聚的可能,可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相见呢?   他三魂聚齐终于不惧来生,谁想到最后会上演水漫金山?他违逆职责给醴泉通风报信,这不得把功德折腾得一干二净,他掐着指头给自己算了一算,十万万功德已经跌破零,好不容易可以再入轮回,可功德有亏,他连人道都不够格了现在,万一跌到畜生道,投生成个小猪小牛小鸡小鸭,长淮看见他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就这么浑浑噩噩想了一路,牛头马面停下脚步,罗泽抬头一瞧,这不还是自己当初办公的天子殿,牛头马面在外头候着,罗泽抬脚跨进门槛,见当中人五人六坐着个人,正想着是哪个新来的顶替了自己的位置,那人一抬脸,妈耶,阎王。   罗泽额角狂跳。   阎王威风凛凛坐在高座上,那震慑力立刻就上来了,罗泽终于明白生魂跪在自己面前为何会战战兢兢了,想着自己要不要跪下一拜,惊堂木响了。   “罗判官,你可知错?”   看来阎王暂时还是认自己这个判官的,罗泽老老实实回答:“属下知错。”   阎王:“错在何处?”   “……”好熟悉的套路,偏偏对面是个阎王。   罗泽:“属下错在……呃,在人间时,擅自给人改命,坏了规矩。”   阎王:“还有呢?”   罗泽:“属下为散功德,当众直播泄露天机,逆了天道。”   阎王:“还有呢?”   怎么还有?这阎王怎么比小鬼还难缠。   罗泽:“还有……属下路过醴泉镇,看镇上阴云密布将有大灾,于是私做主张,以一己之力将洪水拦下,救了镇上的人。”   以一己之力,将洪水拦下,救了一镇之人。   这句话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在邀功呢,偏偏罗泽一本正经在承认错误。   阎王有一会儿没说话,氛围霎时间就跌至冰点,罗泽悄悄抬头,见他铁青着脸……   话说回来,阎王的脸没有一刻不是铁青的,他现在不说话,纯粹是为了唬人。   终于,阎王爷开口了:“还有呢?”   还有?怎么还有!   阎王这不是要跟他算自己私自调用阴兵这回事吧,这棺材脸也忒小气了,活该万把年没朋友。   罗泽心里气呼呼,干脆不说话了,阎王这明显是在套话,万一给自己多安几个罪名,还连累了部下。   阎王见他不回答,自个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罗泽低着头,听阎王怒气沉沉的声音在头顶上道:“你走之前,本尊是怎么跟你交待的?”   交待?罗泽回忆了一下:“阎王您说,”罗泽学着他的语气:“速去人间,散尽功德前,不必回来了。”   “哼!”阎王冷笑:“那你功德散完了?”   “散完……”   为了严谨,罗泽当场又给自己掐了一指头,这一算却发现大事不妙。 第81章 柳暗花明   罗泽发现, 原本已经跌破零的功德,匪夷所思又回弹了几个。   罗泽就地改口:“即将散尽,就……还剩仨功德。”   阎王:“就剩仨?”   罗泽:“嗯。”   阎王:“还剩仨?”   罗泽:“嗯?”   这是嫌弃多还是嫌少了。   罗泽抬眼, 却见阎王一点体面都不顾,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功德还未散尽, 你回来做甚, 还不滚回阳间去!不散完别回来!”   罗泽的嘴张得鸡蛋那么大:“啊?”   这莫不是在找茬。   阎王:“啊什么啊, 快滚!”   阎王大袖一挥,罗泽滚了出去。   牛头马面接住了他,将他扶稳了。   罗泽惊骇地抓住牛头的袖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阎王爷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怎么连区区仨功德都要计较,仨功德可不是我骂句脏话就可以解决掉的, 何需再回阳间一趟。”   罗泽张口就要骂娘, 牛头眼疾手快一把把他的嘴捂住。   “老大你糊涂啊!”   牛头将他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轻声道:“你不懂阎王什么意思!”   罗泽怒气冲冲:“什么什么意思?他想找茬直说, 想卸我官职尽管来,我罗泽堂堂一介大丈夫,也不是能平白无故受辱之辈!”   牛头见他铁骨铮铮的样子, 直啧嘴, 这人怎么一见领导就降智了。   “我说头儿, 你傻啊,你看不出来阎王这是找借口, 送你回去呢。”   罗泽一脸懵:“回去?回哪儿去?”   牛头:“回阳间啊。”   罗泽呆住。   牛头见他还是没明白, 低声解释:“阎王爷这是有心成全你和毕方呢。”   “啊?”罗泽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阎王爷还管红尘之事?他不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牛头:“你是不知道, 以前你被留在地府当判官,毕方气得大闹奈何桥,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得三界皆知,可毕方毕竟是唯一活下来的上古灵兽,飞禽类又专一非你不可,谁开罪得起他,阎王爷没办法,只能有意放水,找个借口让你投胎去散功德,其实是轰你走呢。”   罗泽:“啊?”   牛头:“你还真以为阎王爷会闲得蛋疼让你去播撒那劳什子功德?”   罗泽:“……”   我就是当真了,你说我是不是傻。   牛头诲人不倦:“头儿,我跟你说,你这回回去,就在阳间呆着就行,阎王让你散功德又没提时限,你就散他个猴年马月天长地久,散他个情意绵绵沧海桑田,阴司不缺你这一人,你咋还上赶子往回跑呢?”   “……”   罗泽躬身抱拳:“接下来该怎么做,求牛哥指点。”   ***   罗泽再次苏醒,四周安安静静,蝉鸣声在窗外,树影倒映进来,就像某个平凡的午后,他酣眠醒来,脑海中梦影幢幢。   他坐起身,看见陌生的斗拱屋顶,墙壁上描着斑斓的彩绘,淡淡的油漆味飘散过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寺庙刚翻新不久。   这是什么地方?   罗泽有些迷茫,推开古旧的门,是一个四方院落,门外窸窸窣窣有人声。走出院落,便见高大的绿树夹着一条斜坡路通向山腰一个小庙,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也不知供的是土地还是菩萨。   这是在半山腰上,四周林木葱葱,物候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醒在这里。   顺着人流绕进小庙,小庙格局简单,正殿对着大门,当中摆着神像,香火旺盛,那神像头戴官帽,身披官服,看着年轻斯文,也不知是哪路神仙。   难不成是曹国舅,少了两撇胡须,办事不牢啊。   罗泽也不敢冒犯,听着信男信女祈福许愿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遂跨出门槛,正巧大门外一老汉蹲那儿抽旱烟,罗泽上前搭讪。   “老叔,这是什么庙啊,贡得是哪位神仙?”   老大爷磕了一下烟杆,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谁还来拜,外地来旅游的吧。”   罗泽只能应声说是。   老大爷咂摸一下嘴:“这里是水神庙啊。”   罗泽:“水神庙,原来贡的是水神共工啊。”   共工不该是五大三粗的模样么?啥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   老大爷纠正:“不是那个水神,我们贡安有自己的水神,是修建贡渠的水神。”   说罢指着山下一指:“喏,就是那个贡渠。”   罗泽向山下看去,放眼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四周被山围绕,一条大河从山间流淌而出,在拐弯处分出两条水路,一条沿着山间河道东去,一条纵贯平原。   大爷所谓的贡渠就卡在贡水入平原的岔道口上。   罗泽一眼看出这水渠修得妙,既分流又分沙,雨季防洪,旱季保灌溉,也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的妙计,保得一方风调雨顺,难怪有百姓在此建庙贡着他。   罗泽:“这位水神,可有姓名?”   大爷道:“自然有,我们本地人管他叫他罗大人。”   罗泽:“罗大人?”   嘿,还是个本家,罗泽跟大爷蹲成一排,作洗耳恭听状:“您给讲讲。”   老人又磕了磕烟杆子:“这个罗大人呐,原本是前朝一刀笔小吏,因善于治水被朝廷重用,年纪轻轻派到我们贡安县,他来之前呐,我们这儿非旱既涝,年年修堤都不济于事,他来了之后,就设计了这贡渠,这灵渠巧啊,分了贡水至渠中保证了灌溉,又顺着天险挡住多余的流水,有了贡渠,我们贡安才成了物阜民丰粮仓之地。”   “哦。”罗泽感慨:“这贡渠还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业,这么大一工程,不说分渠的巧思与建渠的难度,光建成也得一二十年吧。”   “那可不是,”老大爷感慨道:“听老一辈人有讲,这个罗大人可是个传奇人物,为了建贡渠不仅终身未娶,更是身先士卒亲临河堤,亲自测绘反复修改方案,可天不遂人愿,那些年气候反常,冬日里大水漫灌,不仅冲垮了河堤,分水堰的石头也接二连三被水冲走,眼见着心血白流,罗大人积劳成疾竟急火攻心重病不起,群龙无首之时,忽从天边飞来一只火红的大鸟,翅膀展开如垂天之云,单脚树干那么粗,它从山巅叼来几块巨石,丢在分水口,就像一杆钢枪矗立在水中,分水堰遂建成,人们皆言这罗大人是天上的神仙,唤来神鸟解人间疾苦来了。”   罗泽嘴巴合不上了。   他脑海中蹦出些荒唐的想法,这大鸟莫不是毕方,那他不就是……罗大人?   回头望了一眼神像,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眼熟,他自打出现在地府就叫罗泽,也就是说,他上一世名字就是罗泽。   他或许,曾是这贡安县的父母官。   身边陆续有乡民经过,都在笑话:“老头,又在这儿讲神鸟的故事呢,你亲眼见过呀。”   老大爷也不生气,呵呵道:“我是没福分见到,但我的祖辈真真切切说他们见过,小时候经常听他们提起这些。”   罗泽:“那后来呢?”   老大爷:“后来,说来也奇怪,那罗大人眼看着身体不行了,自神鸟出现后又好了起来,拿着图纸招来众人,带领百姓历经十载将贡渠修成,百姓感念他的好,便在此地建庙立碑,供他为水神。这水神庙不大,却灵验得很,香火旺盛了好些年呢。”   罗泽心间沉甸甸,眼泛起酸来,像是有些是似而非的画面在眼前掠过,被他忘却的上一世,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他有心拯救贡安黎民百姓,大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死前长淮向他许诺一定将贡渠建成,于是长淮变成他的模样,领着贡安民众将大坝修成,却又把这些功名都让给了自己。   长淮长淮,你还为我做了多少事。   老大爷还在一旁自言自语着:“这水神庙没落很多年了,前段时间来了个玉石商人,将小庙打扫修缮,漆了门头描了匾额,重新起了香火,百姓闻风纷纷来祭拜,发现水神依然灵验,一传十十传百,来上香的人就多咯。”   罗泽偷偷擦干眼泪,问他:“那位商人呢?现在在哪儿?”   大爷朝四周瞄了一圈:“刚还见他路过呢,可能是去后头了。”   再次踏进小庙,神像古旧,如同那斑驳的历史,香火浩荡,便似这滚滚红尘。   后院碧树参天,长廊幽邃,廊下有人正执狼毫,将暗淡的壁画重新描上颜色,他勾着头,弓着背,脸都快贴到墙上,一笔又一笔,不疾不徐,好似时间冗长,他不得不找些事,打发这荒烟蔓草的时光,和疯长的思念。   有人脚踩着落叶走过来,他头都没回。   “后面还在修缮,烧香请去前殿。”   长淮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好似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   可那人依然不知悔改,又向前几步。   长淮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   树影斑驳,照见一张清俊的脸,那眼睛明亮而深邃,宛如夜空寒星。   “罗泽。”   长淮揉了揉眼,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每天都能见到他。   也好,每天都能见到他。   长淮心满意足勾了勾嘴角,转过身,又去修那壁画去了。   身后脚步轻快,那人竟跑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迫他望向自己,嗔道:“杀千刀的,都怪你。”   长淮讷讷看着他,梦中人今天好像很不一般,怎么突然有了叶女士的风范。   罗泽扬起下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以前去奈何桥捣乱来着,这下好了,阎王爷不敢要我了,把我赶了回来,我堂堂一届判官,连地府都回不去了,只能呆在阳间不务正业,你说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长淮看着他咄咄逼人的样子,竟呆住了,半晌才顺着他的话道:“我该怎么补偿?”   罗泽:“你得对我负责。”   长淮:“负责多久?”   罗泽掰了掰指头,蛮不情愿道:“那可久了,算来这一世我能满寿,以后就只能赖在你这里咯,你可得好吃好喝供着。”   长淮眼波颤动,如临大赦:“回不去就不回了,你想赖多久就赖多久。”   罗泽:“你可不能反悔。”   长淮:“不反悔,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