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本仙来转运   作者:相逢一刀   简介:   主攻,主攻!弱X强,美X强!机智伶俐花仙攻X威风沉稳鹰王受。怀寒X越应扬。   怀寒仙君只是个普通的花仙,登不上神灵殿,下不去人间界。   可却让各路神仙大为追捧。   他能让宿敌浓情蜜意,骄奢的浪子回头,有夺妻之恨的兄弟抱头痛哭。   转运之仙,闻名三界。   某日,妖族来人。   “请怀寒仙君救妖族于危难之中!!”天帝不允。   “请怀寒仙君下界游玩一番!!”天帝不允。   “我北方妖界上下恳请怀寒仙君嫁于本界妖王,为妖王妃!!”   天帝一想,这是个打入妖族内部的好机会啊!便请怀寒舍身为卧底,打探妖族动向。   怀寒:“献祭我一个,造福千万仙?”   大婚当夜,和妖王越应扬面面相觑。   怀寒除了转运,还有能听到别人的妄念。   只听英武的越应扬心想:“又美又不经打,弄坏算了,让他散架。”   天帝:怀寒是去卧底的。   越应扬:他是来当我王妃的。   怀寒摸下巴:什么卧底、妖王妃?我是被献祭来尝遍人间苦的,哦,还有美食。   注:   1.攻只是实力和样貌没受强,不是软,不是性子弱,很有主见。   2.感受强受的美好。   内容标签:年下,灵异神怪,恋爱合约,东方玄幻,轻松   主角:怀寒|配角:越应扬|其它:弱强,弱攻,强受   一句话简介:妖王被小仙攻了   立意:转运只是美好的祈愿,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还是要努力奋斗。 第1章   “押!押!一个也别落下,先押先得!”   此般闹声此起彼伏,扰人清净。放到人间,捉拿逃犯也不过这般气势。   可此时地界夜沉,人间安宁入梦,吵闹的却是天界的赌桌。   “怀寒仙君,来指!小仙今年不信往年邪,成百仙草上千灵药在此,倾尽家底也必中一次!”银冠玉衣的药仙挥洒宝袋,满目无尽期待,望向一名仙君。   是求救星,也求福星。   “哎。”那怀寒仙君幽叹一声,随手向西一指,“说了千百次,我不会算运,也不能转运。”   这声听来悦耳得很,低婉绮娆,如夜里绕人酣梦的香,渲染地并不刻意。雅里有俗,艳中染清。   模样也是这般,仙姿佚貌,超凡拔俗。雪发紫眸,自生妖气。   不肖花仙,倒似花妖。   又是二十年一度的四方妖族势力清算之时,这些闲得发慌的神仙口里可算有了话谈。   地界忧患,天界安乐。瞧人热闹,聊以消遣。   “怀寒,你敷衍小仙,定没认真算!”药仙瞪直双目,满面怀疑地盯着押盘,把一众物什推去北面,“我还是老实押越应扬吧,昔年他一妖当万,王擂上无人应战,如今北界也是井井有条,稳妥。”   妖族之中,西方式微多年,北界历来强横,三界皆知。   “对,别信,千万别信我。咳……”怀寒笑笑急着撇清,被果汁呛了喉,连咳两声。   这果子是西方妖界贩售而来,故他才随手指西。   恐怕整个赌桌上,也唯有他在吃了。   倒不是怀寒贪吃,只是其他神仙从来不屑一顾。可惜,可惜,多浪费啊。   咚——咚——咚——   远方鼓声滔天,愈发清晰,震音波动,怀寒眼前的餐果洒了一地。   “唤天鼓,小点声叫唤吧。”怀寒锁眉,捂住耳朵,情不自禁低头朝一重天的天门望去。   他身未动,心思已全飞去了。   地界有一神物,名为唤天鼓,人族欲想登天诉事告冤,一般来说,唯有此途。可若事不实,降罪严重,若不得已,人族决不会击鸣此鼓。   妖想上天便容易多了,只需从四方妖界的三界梯攀爬而上即可。   “出事啦,太好啦!”   “哪边的人又被欺负了啊?”   “那可是大事,近百年都无人击鼓了!”   神仙们哄作一团,俨然忘却方才的赌局,都去凑新鲜的热闹。   “这可奇了,从我化仙以来,就没听过它响。”怀寒以帕擦嘴,兴致大发,展笑轻吟,“留个位——”   化成飞花残影,借风飘然而去。   身经之处,一缕淡香,无人闻嗅。   他直冲一重天,静守天。   眼前神山仙海,四面八方流云不通,不少小仙都厮打成一团,别想轻易冲入重围。   “一个个好吃懒做,奔热闹一马当先。”怀寒轻哼一声,撇了撇嘴,矮下身骨,化成巴掌小的花,在云地上挪跳前进。   那些神仙的足金贵,从不爱沾地。   怀寒卖力钻到前头,感慨道:“真不容易——”随即抬头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   天门传送阵前,长着五片大羽翼的妖怪昏昏沉沉,晕倒在地,是鸣响唤天鼓的后疾。   而妖族镇守的三界梯前,仙姿道骨的持剑人侠正端立,长身清癯,若不是那青纹白袍是人间道门的标识,定要被认成是个仙。   翩翩剑仙。   怀寒惊喜一笑,花影晃动,重化仙人身形,语气缱绻自言:“着实荒唐。大妖击人鼓唤天,道人攀妖梯登天。”   身旁有小仙大声惊奇:“我的个天帝哟!千年一遇,千年一遇啊!阿嚏,谁在啊,我闻不得花香……”   怀寒啊了一声,收敛体香,冲那小仙微笑:“是我哦?抱歉啦。”   脸庞虽妖孽,面色却真挚,终究还是被归为无害。   小仙没在意,刚巧那妖醒了,正狼狈地爬起。   天将们整齐划一,有序而来,阻拦乱哄哄的仙人:“肃静!退后!”   银光冽冽,一肃天界散漫气。恐怕他们的存在,是天界唯一的秩序。   为首穿铠的天将道:“你们一妖一人,报上名来,表明来意。”   大妖慷慨陈词:“北方妖界,妖王座下将军,伍翼!道门不辨是非,诬陷我们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对我界悬赏肆杀,请天帝批一道状子,准我妖界还手!”   道人不卑不亢:“吾乃兑泽道门中人,掌门首席弟子,青防。北界的妖窃我门至宝,斥资斥力修筑高台,四溢妖气,致使满城人人生疾。还掳我门掌门独女,让她现在踪迹不明。请天界仲裁,还我人族公道。”   两声齐落,四方一时寂静,而后哗然爆发。   “还有这种事!你们站哪边?”   “天帝一向眷顾人族,想来这次……不好说,我看八成是妖干的。”   “北界是越应扬坐镇,一向管纪严明。你看这妖多惨呐,还是唤天鼓上来求还手许可的!”   怀寒动动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细眯起眼,喃喃自语:“好威风的人,好无奈的妖,都是妄念的味道。”   三界梯忽而晃动,震震响声逼上云霄。   一堆妖和人赤手空拳地搏斗,厮打着要爬上云地,狼狈无比。   怀寒却玩心大起,飘到三界梯口。   “这可真是闹剧,给神仙送笑话来的?”怀寒笑声泠然,低头有模有样传音,“别打啦,快上来吧,你们头头被天将们打得快魂飞魄散啦,还不帮忙?”   他上阵不行,火上浇油的本事数一数二。   怀寒的嗓音惑人,谁听得都不禁被吸了去,又是小神仙的话,妖和人哪敢不信。   只见千百只妖和持剑的人一拥而上,冲向正押护伍翼和青防的天将们,死缠烂打,放肆叫喊。   妖喊:“你们天界欺妖太甚!多少年,多少年了!每每反手都非要你们天帝的准许!我们在地界过得毫无地位,还不如去冥界做鬼!”   人呼:“好啊!神仙妖怪同气连枝,欺我人族渺小无力!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何谓人的潜力与智慧!”   这仇深似海,早已直根血脉,非是一言两语挑拨即成漩涡的。   但这两句话,也是点燃一战的火。   一时间,妖风与人法齐刮,利爪与剑光共现,却不约而同地在痛击天将。   天将首领暴喝:“你们胆敢上天宫造反!三千天将,听我号令,活捉死打,一个不落!”   看热闹的神仙们眼珠子都滚了几滚,兴奋地叽叽喳喳,拍手称快。   几名书令仙就地铺纸挥墨,奋笔疾书。   这可是件大事。   怎么这么蠢呢……   怀寒发觉玩笑过分了,尴尬地把自己藏起来,思考对策:“去找天帝吧。”直飞上重天。   路过看那伍翼大妖和青防也打起来了,怀寒好心提醒:“你们还告着状呢,别让天帝知道啊。”   人家理都不理他。   可喧嚣未歇,反而愈演愈烈。身后的妖族和人也跟了上来,各个迅疾,边杀边冲。   这是要直杀上天帝所在的神灵殿啊!   那可不是一句玩笑就过了的!   “闯祸了,哎。”怀寒咬了咬牙,抬头望天上之天,“恐怕今年今月,本仙便要以身祭天,弥补过错……”   身经的花香里染了淡淡的苦味。   连破重天。   八重天,神灵殿前。   殿门大敞,似乎早就在等待。   怀寒犹豫再三,在殿门口趴着看看。他可从来没进过这里,还是怂的,尽管天帝仁善宽厚。   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已追逐而至,三方打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团乱麻,逮谁打谁。   围观的神仙却是少了许多,他们平日再闹,也不敢闹到天帝面前。   失去能狼狈为奸的人,怀寒更是忧愁:“哎……一仙做事一仙当。”本体幻化成的衣袖都皱巴,蔫了。   他刚要迈步,殿内传来庄肃之音,达及四方:“此事已知。为首者入殿,余者回避。”   您真宽宏大量!   看来天帝不想追究这场闹剧,只想办事。   怀寒一喜,逃过一劫,正要撤离,却寸步难行。   天将得令后动作迟缓,正要收兵。妖族却不依不饶,仗势行凶。人们也不敢停手,哄哄闹闹要打向殿内。   无数个声音在怀寒脑内响起,是唯有他听得见的。   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弑妖!”   “杀人!”   “造反!”   “成仙!”   是魂灵的妄念,一齐爆发。   怀寒捂着额头:“嘶……太,吵啦!”几近昏厥。   可在这时,天界陡然变色,狂风呼啸,温柔的流云卷成凶猛漩涡,吞天食日。   哀鸣和惨叫四起。   妄念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嗯?天帝出手了吗?   怀寒瞪大眼,正要查探,目光却不由自主粘在一个身影上。   只因万千妖与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北界妖王,越应扬。   王者降临。   身形伟岸,戎装猎猎的妖王。英武嚣张地又扫平了一群妖,不费吹灰之力。   至强的威压,已有不少妖直接匍匐在地,人也都停了手,呆滞地干瞪眼。   越应扬金瞳锐利,敏锐地朝怀寒盯了过来,话却不是对他说。   浑厚的嗓音带着薄怒:“本王何时允过,登三界梯?”   声震整个天界。怀寒眼见殿口烛台要倒,麻利去抬。   妖跪得更低了,人族道门的弟子青防嘴角溢血,微微弯身。   怀寒和那妖王错开视线,小声嘟囔:“你看着我凶干嘛?”   凶得震颤入心,那些妖多半要被吓死。   一时寂静,再无谁敢开口。   越应扬剑目怒睁,踏碎几团祥云,站到殿门前,回身,一扯半肩披风:   “本王何时允过,与天将争锋?”   “本王何时允过,杀上神灵殿!”   越应扬一挥手爪,强大的妖气掀飞小妖,全滚落到下边的重天:“都,滚去投胎!”   徒留一干天将和人面面相觑,纷纷迅速离去。   离妖王最近的怀寒,非常优雅、优雅地蹲身平移,想要与世隔绝。   啊……越应扬还是这么严肃凶厉。   ————————   开了。   ——————【主攻连载文:《九重欺诈一面谎言[无限]》】   明骚狡猾心机欺诈攻X颓风傲娇疯批谎言受   主攻无限流。   玩家殿堂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戚谋,代号【欺诈】。   他不是战斗力最强的,却遭人讨厌。   戚谋伪装成其他代号,合理带队。   玩家:跟你走!   游戏结束,【欺诈】独胜。   玩家:尼玛!又是欺诈!   戚谋去赌桌下局:我是代号玩家,压力别太大。   玩家:谁怕啊,快点快点。   戚谋亮出【欺诈】:还是那句话,别有压力。   玩家被洗劫一空。   【宿主,欺、欺、诈,正在接收……通、通讯,有您的消……】   可惜他的伴生系统是老年机。   为了修复这报废东西,戚谋四处下本。   戚谋拐骗代号玩家,给自己做苦力,成立四人恶友队。   戏剧:我是躺尸划水的。   欺诈/戚谋:我是最恶的,是我强迫他们的。   思考:我……算了,我是自愿的。   谎言/阎不识:我是欺诈的。   阎不识,代号【谎言】。   怪物来袭——   阎不识:我先?   戚谋坦然:亲爱的,我没有争先的习惯。   稍许,戚谋被后边的怪物围堵。   阎不识很凶:好吧,正式说明!你的生命,挪到我的至高优先权。   机关伺服——   戚谋:你真好,我想吻你,再酣畅淋漓地来一场爱的宣告。   阎不识诡笑:是呀,好呀。在烈日照不到之处,也不让月光偷看。   啪叽,戚谋落入危险陷阱坑!   只能活一个——   阎不识眯眼:我爱你。   戚谋:若是要骗,我死后的墓碑上,也请你再骗一次,为你的胜利加冕。   阎不识摆摆手,转身跳崖。   【欺诈】独胜。   疯骗子,鬼赌徒。   这场属于他们的战争,谁先信,谁沉沦。 第2章   “妖王莫气,莫气。他们非你授意,还敢如此。想来是压抑得狠了,才有今日之举。”   金光玉气的天帝温笑,着侍者递给越应扬一盏仙露。   越应扬站台下西侧,抬盏一饮而尽:“太胡闹了,随你处置。”方才的一身肃杀气淡去不少,几缕发辫依然狂野地翘着。   怀寒坐在魁岸的妖王身后,完完全全被挡住,默默看着越应扬的背影,不吭一声。   哎,还是被抓了进来……   怀寒暗暗不快,仿佛要把越应扬的背盯穿。刚才他正偷听,就被越应扬用鞋踢了两下,小腿一勾,抡进殿里。毫无形象一扑,像朵惨遭毒手的花儿。   他心想:惹人恼怒的老鹰,干什么都用脚爪!   越应扬警觉回头,瞪了一眼,不怒自威。   怀寒低头,有啥吃啥。心里嘀咕:凶,随你凶。   “小妖玩闹么,领些小罚便罢了。”天帝宽和一笑,“谈事吧。曾知晓北界修筑升鸣台一事,却不知你们惹了如此巨大的矛盾。”   伍翼跪着也身板挺值:“与妖王殿下无关,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不然也不会去敲唤天鼓!升鸣台一砖一木都靠我们本来的资源,从没去盗什么道门的丸子,强掳女子更是胡言,我们妖王不近女色!还请天帝明察!”   怀寒没忍住笑,捂着嘴巴呛了两声。   这妖族将军也太憨厚了,还讲老大不近女色……   果不其然,越应扬一巴掌扇过去,让伍翼闭嘴,平息片刻:“事是如此,本在各自调查,无需天界仲裁。既然告上来了,那便谋断吧,得一个全都满意的结果。”   怀寒偷偷在妖王身后伸了个大拇指,表示:有气度!没被愤怒冲昏头脑嘛。   不知是不是怀寒眼花,越应扬搭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地捏了捏。   人族还是给妖王三分薄面的,青防也不咄咄逼人,鞠躬:“有理。我道门绝非妄言之辈,之所以怀疑北界,是自升鸣台修筑,地界灵气波动极大,所溢香气与我门至宝一般无二。染病的民家中发现妖族羽毛,掌门独女亦非常人可敌,一切时机太过巧合。”   天帝颔首,忽然问道:“怀寒仙君,此事如何做解?”   一时寂静,殿内的几双眼都看了过来,人目、妖瞳、神睛。   怀寒一惊:“啊?啊?”   首领们讲话,管他一小仙什么事?   但天帝都开口了……硬着头皮上吧!   “两方各执一词,就派聪敏的神仙下去查查好了。”怀寒吟笑两声,单纯简直写在脸上,还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逐渐后退。   他向来跟天帝没什么话说,这一被问,兴许会惹事上身……   本微淡的花香愈发浓烈。   不料不该开口的人大喊起来。   趴着的伍翼猛地抬头,浑然忘却妖王的告诫,目光热切看向怀寒:“您就是怀寒仙君呀,请您救我妖界于危难之中!”   怀寒又被仙茶呛地咳嗽了一声。   天帝勾起唇角。   青防一脸嫌恶。   越应扬威风不动,但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眼神冷酷地扫了一眼自己手下。   天帝打圆场:“怀寒他不过是个普通花仙,下界处理此事,甚为不妥。”   怀寒安心地拍拍胸口,还好天帝不糊涂!   伍翼却大起胆子,猛地磕几个响头:“请怀寒仙君下凡来北界游玩一番!”   怀寒放大瞳孔,不可置信眨眨眼。   青防冷脸,天帝摩挲下巴。   越应扬的威压又重了一分,握紧了拳头,怀寒差点直不起腰。   天帝又笑:“若无事务许可,寻常小仙不得下凡。”   怀寒已清楚那伍翼的心思,是想让他下界转运,可他真的不会啊!   凝视越应扬的背脊,更颓唐了。   要转也不能给这个妖转,又凶恶又剽悍的,一个不小心被做成花饼怎么办?   伍翼的脸紧紧趴在殿砖上:“天帝在上,请听小妖一言!我界妖王大人倾慕怀寒仙君多年,北方妖界上下恳请仙君下嫁,为妖王妃!”   此言一出,一时寂静。但殿内的流云都不安地震荡,四处乱窜起来。   这妖怪在说什么!   为了请他下去,都能如此不择手段了吗!   他和越应扬什么时候有过瓜葛!   “啊?”怀寒没忍住大呼一声,眼睛都直了,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   天帝笑了,惟妙惟肖地模仿怀寒:“啊?”   青防又惊又疑:“啊?”   唯有越应扬一步过去,膝骨狠狠地格在伍翼后颈上,力度之凶,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本王可从未要什么妖王妃。”   怀寒看不下去,好言相劝:“别……神灵殿内别闹出命来。”   越应扬闻声,向怀寒看了过来。   怀寒扫扫眼睫,盯着也怕,挪开还不甘示弱,只能微眯着目瞧回去。   越应扬肤色不浅,剑眉深目,耳带银环,本来时隐时现的金色妖纹正在唇中,此刻已大现,酷似唇珠。   是锐利张扬,又不失沉稳的鹰。   嗯……模样蛮好,肯定是爱野性的最喜欢那款。   那金瞳自带杀魂夺魄的气度,实在不敢看。   怀寒轻轻出声:“那,妖王殿下,看我做甚?”   也不敢出言挑逗。   他其实很想问:您不会真想强娶我吧?   谁知越应扬一板一眼地问:“你为何出现在这?”   怀寒冷汗微冒:“看热闹,你懂呀,好多小仙都如此。”   越应扬从未收回目光。   “本王正在下界同长老们商议要事,贵客登门,未及迎接,也就罢了。”越应扬瞄了一眼青防,显然是说青防先独自登梯,话锋一转,踢了踢伍翼,“近日亦不允任何妖上界,他们血气冲,和道门之人在梯上厮打得凶了,怎还敢攻击天将?”   伍翼趴伏:“这……本来说好,您不让我们上界,我便去敲唤天鼓。其余小妖借着人族入界讨说法,便打到三界梯前相争登梯,想着双管齐下。谁知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我不让打,还打!”   天帝也很好奇,目光流转。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怀寒低头一笑,尽量维持淡定:“啊,小仙见他们辛苦,好心跟他们讲话,说别打啦,都上来吃宴吧。他们可能以为……宴在天将身上?”   鸦雀无声。   越应扬一脚踢起伍翼,往殿外勾,背影傲然落拓:“暂且告辞。这妖方才所说,不必当真。”   怀寒逃过一劫,不可置信。这就不追究啦?不管啦?不要把他做成花饼啦?   天帝忽然一拍大腿:“妖王啊,莫走。”   越应扬回头:“何事?”   “既然你与怀寒仙君两情相悦,便择日成婚吧。”天帝一抬手指,有模有样地掐算,沉吟片刻,“三日之后,我们只出人,辛苦你妖界筹备了。”   真糊涂假糊涂?   真玩闹假玩闹?   天界,果真是有其仙必有其神!下梁不正上梁能不歪?   快成死鸟的伍翼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谢谢天帝大恩大德!”   青防手中的剑一颤,满脸写着:你们这群胡闹的神仙妖怪!   人间都未有此荒唐!   越应扬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怀寒直接站起:“天帝!这两情相悦,您从何看出的啊!”   他好歹一个男仙,谈什么嫁?   天帝一笑,靠向椅背:“唯有相爱的魂灵,才眼里只有彼此。”   怀寒心里抓狂,不敢再出声。不是啊!是越应扬他是头鹰!就是爱盯着别人看啊!   心思起伏半天,怀寒也冷静下来。   天帝不是这种随便的神仙……   一定是有理由的,只要天帝想,你一万张嘴也说不过他。   怀寒缓缓挪动脑袋,去看那与他“两情相悦”的越应扬。   万一这位生气了,他哪有好果子吃。   越应扬却又瞄过来几眼,微微昂头。   越应扬又倾身对天帝行了妖礼:“不负所托。”   怀寒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党,背叛了。   不负所托?!   妖王殿下,您清醒一点!   我不过是个小破仙,攀不上您这高枝啊!   怀寒定定地站着,心里掀起大浪。   天帝满意点头:“借此机会,怀寒也正好调查一番,辨明是非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声音温和且威严,让人很想听他吩咐。   所以……   “不负所托。”怀寒毫不犹豫认真回答,说了和越应扬一样的话。   这可揽了个大活。   又嫁人又查案,想必继“转运仙”之名后,怀寒又会多个奇奇怪怪的名号。   “神妖友好大使”之类的。   “对了。”天帝忽然想起什么,笑里揶揄,“不可偏心哦。”   怀寒也点头哈笑,心想:这就把我看成妖族的人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天帝的一道秘密传音:“妖界多年争乱不休,此番下界探查传讯,望你也不负所托。”   怀寒不敢抬头,颤颤地偷看越应扬。这不就是……在他身边卧底的意思?   诸事已定。   对过往来说,遥不可及、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么匆匆定下了。   怀寒也只是一时不懂,但他一向随性。   在奇仙异人往来的天街上,怀寒伸手去捞水里的倒影。   美极矣,是个卧底的好苗子。   投石子落,水波荡漾,他的面目在水中绽开。   怀寒偏头看,身后站了位大个子。   越应扬:“是你啊,小神仙。”   ————————   记得妖王是受。   越——应——扬——是——受—— 第3章   “妖王殿下。”怀寒从善如流绽笑。   他心思亦纯亦邪,最重要的,是什么都不会避讳。   面对即将要成婚的妖王也不例外。   “你这傻花儿,是那转运仙?”越应扬抬眉,语气平缓。   但怀寒怎么听怎么嘲讽。   怀寒轻叹:“掺合几件事,给小仙起的虚名罢了,当不得。”   他不过是劝了劝几个死心眼的家伙,什么宿敌变情人啊,亲兄弟抱头痛哭,倒霉仙人修为一夜暴涨啊,哪里有那么神。   摆平误会,就能解决世间的大部分事。   大家都好好过,多好。   越应扬:“得此虚名,终是有因。从前见你那般愚笨,不料如今也算混出名堂了。”   话算好话,可脖子难受。   实在是太高了,站着都矮快半头,蹲着的怀寒视线正是瞄人家下巴。   怀寒不得已起身,揉揉脖子:“从前是与妖王殿下有过面缘,你还记仇……咳,记着呢。”   略感汗颜,差点说漏心中所想。   见是见过两面,一次他还没成仙呢,一次搞砸了事,不欢而散。要说什么暗恋,绝无可能。   那尴尬的过去,就过去吧。   “你不也记得?”越应扬侧首。   怀寒真挚轻笑:“你身份特殊啊,妖王殿下请自觉些,我不过一届小仙。”   “三日后便不是了。”越应扬昂起头,难得稍微慈眉善目,手掌重重一拍怀寒肩膀,“本王知道,天帝此番是托由头让你查事,日后,去留随你。”   斯哈——下手重了吧,怀寒脸色一顿,抿抿唇暗自忍:“那多谢你了。”   不过妖王殿下不像表面凶神恶煞,也是十分沉稳明理的。   能当一方妖王的人,嚣张跋扈难以长久。越应扬能坐在这位置数千年,把北界打理地井然有序,也是有相当非凡手段的妖。   这卧底怎么当啊……怀寒又一次懊恼,飘带都垂落在地。   “走了,三日后,来接你。”   ——   天宫传得沸沸扬扬,人间也闹得满城风雨。   “联姻!联姻!我们天界第一次和妖族联姻啊!”   “是吗?真的是第一次?我怎么记得……”   “嘘。”   姻缘仙跟怀寒千叮咛万嘱咐半天,最终笑开了花:“我可算是冲了个大业绩。”   被打扮地极妍炫目的怀寒无奈道:“这业绩要算天帝头上。”   钟响。   时辰已到。   三界梯门大开,层层云梯铺展,红鸾绕空飞舞,映得白云染了红霞,往日的道路装饰地华美精致。   而在云梯尽头,威风凛凛的妖王一步一阶,途径之处留下金色足印,披着红裘大氅,沉着望向天宫。   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回荡:“北界,越应扬,前来迎娶眷侣。”   连连三声,直冲天宫。   大神小仙都热闹起来,拼了命在互相八卦。   而怀寒一时难以呼吸,毫不退缩,强撑着站在门口,往下俯瞰越来越近的矫健身影。   也许是男仙被娶的尴尬或窘迫,也许是这位妖王殿下太正式了,入戏之快,让他这个一心办事的卧底望尘莫及。   嗨,面子算什么。   怀寒抿了抿嘴,妖笑绽出,满目含情,凝视他此刻唯一能看在眼里的家伙。   不知多久,也许不久。越应扬站定,只差一步,便和他同台了。   现在正好平视,时间仿佛凝固,四周也安静下来。   怀寒心想:他什么意思?差一步不上来,要我下去?还是慷慨陈词一番爱意?   可他想太多了。   下一瞬,越应扬就灵巧地捞起他的腰身,足跟一转,大氅一挥,背对仙群,飞身下梯。   视野换置,怀寒惊诧,抬头小声问:“没别的仪式了?”   有的,身后一干神仙吵吵嚷嚷:“怎么就走了!还没喝酒,还没融香,还没——”   为这场滑稽又盛大的婚礼,他们可是筹备了成千上百的点子。   越应扬目视前方:“太繁琐了,办案重要。”   妖王的手很有力,但抱的并不稳,摇摇欲坠,随时危险。   眼见天宫消失成一点,怀寒嘭地变成小花脱出,再化仙形跟着飞,花影如流,同金光并驱。   他怕老鹰一个习以为常就拿脚爪抓他,还是自己靠谱。   越应扬似乎低低嗤笑一声,收回手臂,长出双翅,微微笼着怀寒,全力飞回妖族北界。   千万倍的冷风吹刮,怀寒迎风颤抖,身上的挂饰不知遗落多少。   怀寒冻得牙齿颤颤:“你以后……可别这么带谁。”   “你要什么,下次记得说清楚。”越应扬回应。   地界人妖同住,人族在广袤的中心,而妖在四方极地。   怀寒本以为天宫已十分热闹,没想到——这妖族是真正来迎亲的!   地界的夜。   满目皆是张灯结彩的妖城,乍一看,还以为是烟火人间。   天空上更是有会飞的妖,抱着红烛灯火在空中悬挂,甚至还拉起了红色布条,上书恭贺大婚的字眼。   怀寒咳了咳:“妖王殿下,排场好大。”   越应扬低头瞥怀寒一眼,似乎懒得回话,半晌:“你也说了,是妖王殿下。”   排场能不大吗?   落地,怀寒舒了口气,刚刚站定。   锣鼓喧天,喇叭唢呐,震耳欲聋,响彻八方。好听的如天籁,难听的似叫魂。   怀寒理理喜服:“……”   “由他们闹吧。”越应扬大手一揽,按着怀寒的肩在妖怪中穿行,踏过千尺花瓣路,也踏过不知谁的尾巴,“也就欢喜这一次。”   被踩到的妖怪尖叫,又戛然而止,怕是被谁拖走了。   怀寒侧目,深深感慨:“是个好妖王殿下。”   在流彩夜幕的晕染下,越应扬没那日那么锋锐不可靠近,一时仁胜于威。   越应扬颔首:“嗯。三日前闹事的妖,关在牢笼内,禁止观场。”   好吧,赏罚分明。   怀寒步子可赶不上那长腿的妖,速度也跟不上,在努力了。   可是谁家成亲健步如飞的?   越应扬似有察觉,也一同放慢了。   与天宫不同的是,妖们不敢吵嚷,但一个个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喜出望外,抱头狂笑。   比他们妖王殿下还开心。   阴影有阻,天上有东西。   怀寒仰头。恢宏的宫室就在眼前,可路途上都是大块浮石,相隔甚远,而不是严密的天梯。   那便是妖王宫了,高不可攀。   恐怕是妖界离天最近的建筑。   “成礼!成礼!”小妖终于喊了出来。   “哎,你们妖界有什么习俗?”怀寒忽然想到,临时抱佛脚。   越应扬抿平嘴角:“马上便知。”   第一块浮石尚有数丈远,越应扬忽然拉住怀寒往前一奔。   怀寒哎了一声,被迫带向前去,正要一跃,却……   被夜里暗到无法察觉的红绸绊倒,直直脸朝地一扑。   石面近在咫尺,那绸带还绕着他的脚腕,飞不起来!   怀寒忍不住提起心,唯一的念头是,妖族什么习俗,让新婚之人摔个狗啃泥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听到一声放肆的朗笑。   随后视线一转,面朝天空,身后垫着了个雄岸的妖王殿下。   呼——虚惊。   众妖齐喊:“礼成!”   星河夺目,他在天宫却不曾察觉这般景色。   怀寒忍不住笑起来,嘴角也张扬,偏头向后看:“越应扬,你们妖的习俗,还蛮特殊。”   他晃晃脚,那红绸缠绕在两人足间。   越应扬解释:“意为先牵绊,后久伴。”推起怀寒,自己也起身。   “辜负这一番妖俗了,但还蛮有趣。”怀寒笑眯了眼。   这比他想象的更好玩。   “长长久久相伴!”群妖起哄。   怀寒望向遥遥的高阁殿台:“还要入洞房啊?”   “理当如此。”越应扬一动。   怀寒还未反应,就被拎小鸡崽似的拎起,迅速踏过块块浮石,直入妖王宫。   宫室内微暗,唯有烛光舞动。   屋外还在喧嚣:“洞房!洞房!”   越应扬一挥手,万物之声都消弭,只剩此间。   诸事已毕。   这对新婚者面面相觑,陷入冗长的对视。   越应扬面色沉着,似在考量什么。怀寒却突然听到来自妖王殿下的心声妄念。   “太弱了,碰一下就会散吧。”   怀寒忽而睁大眼,差点脱口而出,憋在心里想:这是哪门子妄念?你在想什么?   他不敢相信,第一次从越应扬这捕捉到妄念,是这种奇怪的想法!何况,也算不上妄吧。   越应扬不语,独自走向他宽敞的灵床。   怀寒慢慢挪步子跟着。   妖王的妄念却噼里啪啦地传来:   “这小家伙,如何处理?”   “模样看的过去,圆房吧。”   “不妥,不妥。”   怀寒背后一凉,不敢再跟上去,只觉危机四伏。   圆房?   他一式微花仙,样貌长的,多被认为是二男相欢中讨不到上风的一方,被冠以“妖王妃”之名也就罢了。   可这妖王一瞧便是要武力压制的模样,凭自己仙力又铁定打不过。   怀寒暗想:我一货真价实的男仙,且也绝非事事退让。名头可以丢,身,万万不能!   凶恶妖王最新的妄念已传来:   “试他一试。”   越应扬回头,一双鹰目看了过来。   怀寒顿时一个激灵,笑容清里点婉:“越……妖王,今夜真是难眠啊,耽搁这么多天,小仙想早些探查,带我去升鸣台吧。”   越应扬嘶了一声。   怀寒连忙补充:“我是仙灵,也不必休息的。事务为重,我相信你们不会真的荼毒人间,想让事情尽快水落石出,摆脱妖与人的误会。”   言语处处关切,真像是个为自家夫君着想的妖王妃。   越应扬也明事理,沉稳点头:“好。”   可办事也太利落了。   怀寒提议:“从殿门下去,小妖们会失望的,我们……”   下个字还未说出,越应扬已变成鹰形。   “要不……”怀寒倔强地说下去。   就被鹰爪抓起,破窗而出,直飞去比这殿更高的远空。   那巍巍高台,才是妖界离天宫最近之处。 第4章   高台悬挂半天,几欲摘星探月。   四围皆有压力禁制,且登台无梯,唯有灵线盘旋绕柱,常人常妖难以攀上。   怀寒常闻北界带翼的妖多,想来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他问道:“天之上还有天宫,为何在地界欲求触天?”   “不至天门,都是世间的景色。”越应扬淡应。   怀寒不懂,他倒要看看,什么是世间景色。   高耸入云,也能观八方。   怀寒趴着栏杆。将天下的夜尽收眼底,近处红烛灯火连城,远处人间安宁祥和。   生灵万物,尘土千里。   上接苍冥,下踏黄泉。   怀寒恍然觉得。这芸芸众生所居之处,凡而不凡,不比天宫地府差。   越应扬踩着尖靴,慢悠悠跟着:“摔下去不接。”   “不会。”怀寒回头,问道,“建这个,做什么的?”   “看。”越应扬简洁有力地说。   台上到处遍布仪器和阵符,地面密布奇异纹路,显然不止是个观景台。承载着许多功能。   “哇啊——”怀寒简直大开眼界。   这都什么好玩还有用的东西?   天宫从来也没有,神仙们都只会费了几千年去做一个小玩意,譬如笛子。   “还未建成。查吧,查什么?”越应扬问。   怀寒险些忘了,这高台背后牵扯的一桩疑案。   怀寒晃晃脑袋:“之前听了只言片语。道门说你们盗取宗门至宝,修筑此台,后灵气逸散,荼毒百姓?”   越应扬并不恼怒,藏锋的金瞳平淡,道:“是。建升鸣台,有违天界在空中布下的禁制,寻常小妖的妖力难以支撑,都是有翼之妖费力添上一砖一瓦。”   飞来飞去在天宫很常见,大家也都没有翅膀。   怀寒感受到地界的不容易,唏嘘道:“辛苦他们了,可明知犯禁,你还做?”   越应扬答:“为北界安稳。”   也是,从这里看去,目力好的说不定能瞄到西东两界。   ……不过是求安稳吗?不是监视别人吗?   怀寒暗自腹诽:越应扬,野心勃勃啊。此举说是自守,又何不是进攻呢?怪不得天帝让我下来查探消息。妖界小打小闹多年,实则弦都绷紧了,随时会大动干戈,若波及人族,后果不堪设想。   万年以来,神眷顾人族,压抑妖族。妖族势力依然强大,人族虽修习术法,也是式微,达成了微妙平衡。   但在天界面前,妖也不堪一击。   天界闲散度日,从未被撼动过威严,只因天帝——却世。   怀寒收回思绪,倾力到处嗅嗅:“我感受不到任何人族宝物的味道,那是什么样的?”   “一枚香丸。”越应扬也闻嗅,面色一变,忽然垂首贴近怀寒的头发,嗤笑一声,“哪有什么香,全是你的香。”   气本无味,花香幽溢。   有被猛禽叼食的危险。   怀寒身子一绷:“没办法。我不香,就死了呀。”   花香也是罪过咯?   “待修成,升鸣台靠雪山后的灵矿与妖阵运转,可能与道门至宝有相连之处。”越应扬补充道。   怀寒不会尽信,别人说什么,他听什么。   怀寒问:“他们咬定香丸在你们这,是在何时发觉这里有的,还是其他方式?”   越应扬摸脖子,嗤笑一声:“民间正满城香。失心发疯的人,居所有一根妖羽。”   “这凭这个?”怀寒难以置信。   越应扬昂首,语带三分讽刺道:“香风自北自高而去,他们门人失踪,据说能与之一敌的唯有妖。巧合过多就成了认定之事。”   怀寒不敢完全信任越应扬,但他觉得,这位妖王殿下做事总归不至于这么马虎。   他眯眼笑道:“这么晚去逛人间,不扰人清梦吧?”   “人间啊。”妖王向南凝望,咧齿一笑,“似在沉睡,家家夜里可都不安分。”   ——   香,奇异的香。   不是花迷人的芬芳,也不是烹饪的喷香。   流动在这夜城。   街上空荡,少有行人。此时已是深夜,零星几家灯火还照着,昭示这是一座人城。   寂静到木叶沙沙微动也能捕捉到。   怀寒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人不安分吗?”大部分人家都跟睡死似的。   “听檐下,有声。”越应扬自然开口。   不义之举,不能做,不能做。   怀寒嗅着与他不同的香气,拧起眉毛,眼瞳忽而放大,直愣愣地盯向长街尽头。   有些熟悉的香味,好像很多年前有嗅过……   “发现什么?”越应扬未动,鹰眼远望,“没有异常。这味道便是他们说的香丸。”   怀寒四处走走,晃晃头:“乍一闻感觉不凡,实则不是。我不懂香,但能发现这味有浓有浅,且不是由近及远的。非常无规律,不像是从一处来的,说是地下蒸腾上来的我都信。”   越应扬盯了一会儿,戳戳怀寒鼻子:“鼻子真灵。”   被当成天犬了吧。   怀寒缩头摸下巴:“很好奇,道门的秘宝怎能是枚香丸?”   “人族愿意。”越应扬摊掌。   “你们妖的宝贝呢?”   “不传之秘。”   “我不是外人了。”   “圆了房的才不是。”   “……”   怀寒脚一歪,飘向民家屋檐下。却被越应扬好心一抓:“这么弱啊?”   不是嘲讽,是真的被小看了。   怀寒吸气刚要开口,忽听屋内有人声传来。   “阿爹,阿爹……别吵了。”小孩稚嫩的声音。   隐约有刺耳笛声,不似喜乐,幽幽鸣叫,像哀怨地在哭。   果然人间的夜很不安分。   笛声一停。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屋子里有妖怪!爹爹在驱邪!”屋内男子笑得癫狂。   笛声再起。   怀寒和妖王对视一眼,嘭地变成一朵小花。   越应扬轻笑,硬是支起窗框一角,小花溜了进去,还半弯着腰有礼貌地道谢。   变小的怀寒灵巧在屋内乱跳,很快在狭小的民宅找到人声来源。   土床上,男人脸色阴鸷,正拿劈成两半的笛子敲锤胳膊,木尖刺在干老的皮肤上戳一个个出血洞。   男人神色发狂:“驱邪,驱邪!”要把一截断笛吞进喉咙。   一旁的小男孩捂着嘴巴哭起来,显然被吓得不轻。   香浓,太浓烈了,异常刺鼻。   这家里有问题!   之前还说有不少居民发疯变异,这是让他逮了个正着。   怀寒现形,清亮一笑。   “呼……”他吐出一团紫气,化作飞粉弥漫在屋内,满屋蒙上一层紫雾,似梦中境。   孩子晃了晃脑袋,不再哭了,陶然傻笑。   对男人却没效果。   男人五窍流血,手也沾满鲜血地跑下土炕,盯着怀寒:“妖!妖啊!!杀妖!”   “哎,小仙还算是个仙啊。”怀寒无奈,在男人快冲过来时,指尖一点,硬生生止住了对方的步伐。   毕竟是凡人。   “要跟凡人动手?随你。”越应扬不知何时已来了,正抱臂看着,毫无插手之意。   怀寒甩袖,眨眨紫眸,又笑道:“小仙毕竟,还是个仙。”   花香压过异香,男子就地昏倒,脸上还有异常疯癫的笑容,和着他满脸的鲜血,常人难以直视。   不太光彩地对人类出手,怀寒呼了口气:“真怕他把自己戳死,带去道门?”   越应扬神色未变:“不必。”   夜风灌入,门扉彻响,吹得吱呀。   青衫的道人昂首踏入,往地上随意一扫,目光冰冷:“二位,做了什么?”   “人发疯,仙来救。”怀寒压着眉笑,还拍拍手。   “多谢。”道人顿了顿,挥手唤其他人把孩子和男子抬走,“不知二位今夜就来城中,既然目睹过了,有何高见?”   在这破屋子里谈事情?人族就是接地气。若是在天界,必要先香染五室、酒流三巡,面前摆一宝物,再施施然坐下谈话。   越应扬不说话,挑眉看着怀寒。   之前的猜测没有证据,没必要讲。   怀寒从善如流接话:“不好断定,查过再说嘛。”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辛苦妖王妃。”那道人应声。   ……   对这个称谓还是不太适应,怀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民居,三室陈设简朴干净,院内杂草干枯,野花娇小,井边爬着细枝的藤蔓。   怀寒动动鼻子,哪里都好香啊。   他蹲下戳戳野花:“你好。”   花儿无应,想来无灵。也只有他这种花仙才会和草木交谈了吧。   可怀寒刚起身,就听到了一个字了,难辨音色。   “你……”   “嗯?”他灵敏回头四望,那声音却消失了。   只一瞬。   越应扬也警觉地走过来,一步一步,很稳,无声。   怀寒压下眉毛:“刚才,有灵。”   树立,虫爬,夜风吹刮小草木。四下再无值得注意的东西。   “你通草木。”越应扬并不怀疑,扬了扬眉,“小野花,枯荣藤,老杏树。”   怀寒凑近那井边藤蔓,好奇打量:“枯荣藤?”   “人间最普遍的藤。”越应扬站到怀寒身边,简洁解释,“寿命长,可历经百代枯荣,求个平安兆头。”   怀寒感慨:“真是讨人喜欢的家伙啊,天界都没有。”   “天界只有你这样的花。”越应扬声音斩钉截铁,不过的尾音带了点笑意。   是夸还是笑话?   怀寒忽然一愣:“等等,你说寿命长?”   “是……”越应扬也回头一看,微顿,“它或许,有己意。”   那方才还缠绕很紧的枯荣藤,失去生机,死在它攀附多年的井上,被风一吹,破碎,轻飘飘坠地。   顷刻间,城内火光大现。   “起火了!”   “死人了!”   “啊啊啊,这里也,呃——” 第5章   变故陡生,城中大乱。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争先冲出,循着火光溯源。   无数活的居民逃离,道门的人也在叫喊。   “道门在搞什么?咳咳。”怀寒捂住鼻子,它受不了这弥烧的味道。   更何况还是些草木焦味。   “布阵。”越应扬答。   暗香浮动,逐渐盖过刺鼻的火烟。   不远处,有剑阵隐隐显出,冷冽的寒光直在夜里照亮,与火交辉相应。   可那剑阵之中,远比想象可怕。   怀寒到了边上,见道门站着阵眼的一干人等甚至无法站立,惊恐地半跪着。   “让让,让让。”   他侧身一钻,顿足。   ……   怀寒低吟:“我愿名之,剑骨尸骸阵。”   火、雾、剑光中,几具骸骨散落在阵里,不含皮肉,其中有一白骨还穿着衣服,是道门那袭轻袍的女式。   骨头愈烧,红液流出,像森森白骨在血一样泣诉遭遇。   “倒霉透了。”越应扬似乎低啧了一声,身影消失。   “愣着做甚,闭阵,通报。”怀寒点了点那几个活人。   “报……报了,可是。”阵首的人几度凝诀,几度收剑,却无法撤阵。   在阵中,怀寒并没什么感觉,问道:“你们这阵,干嘛做的?”   总不能是花里胡哨的摆设吧。   “今夜怪异,抓到了不少中邪的人。故在城中开灵阵寻妖邪,想一齐驱散。”   青防走了过来,作解释,又凝眉:“关不掉?”   烟与香之中夹杂着烧草木的味道。   怀寒一惊,忽然逼近尸骸,俯身查看:“有东西。”   细小的藤蔓,正缠绕着骸骨,铺满了地面,又逼钻到阵眼里。   不,就是从阵眼里冒出来的!   青防一步上前,祭剑凌厉劈砍这些蔓根,出一条便斩一条,无止。   “啊。”怀寒低沉一声,退后,“你别动,你别动。”   他微敛双目,抬手凝出一道灵光,化作粉片落下,洒在整个阵里。   稍许,藤息,一动不动,风干枯死。   怀寒解释:“让它们睡着了。”   阵也随之消失,留下的唯有快被燃烧殆尽的枯藤和已染红的尸骸。   “处理。”青防闭了闭眼,路过怀寒时轻声:“多谢。”   呼,更棘手了。不过,好歹有进展。   怀寒转身寻找越应扬,这位妖王从刚才就不见人。   可依然有危险的味道。   后脖子痒痒的。   怀寒警觉回手一抓,揪到了一根羽毛。   泛着金光的棕黑翎羽。   羽尾微翘着,仿佛在为他引路。   跟着这羽毛翩翩飞,怀寒寻到了它的主人。   甚至追毛玩的太投入,直接撞到了人家背上。   “……”   越应扬:“?”   怀寒摸摸鼻子:“是你让我找你。”   越应扬:“只是怕你找我。”   呵。   妖族们罕见地帮人收拾残局。   他们还在城里,在香风最密集的地方。越应扬召集了很多妖众,搜索枯荣藤。   “真是警觉呀。”怀寒忍不住说一声。   越应扬嗤笑:“在怀疑来临之前,做我们能做的事。”   刚才越应扬直接就走了,想必是怕惹火上身,干脆动手帮忙。   但究竟有无关联呢?   怀寒不敢断定。   稍许,两截藤蔓被甩到他面前。   “寻常的枯荣藤,和带毒丝的。”   一枝果然干净,一枝有细小的黑线缠绕,从内生发。   “毒丝绕。”怀寒睁大眼。   他听说过,是草木妖自行入魔或被寄生后产生的毒丝,不仅对自生有害,还危机环境。   不过草木多性情温和,凡间又难孕育灵识,很少见有入魔的。   怀寒就从未见过。他的认知里,没有比他更邪气的花花草草了。   “香气也是从这里凝实散发的。”怀寒低头嗅了嗅。   “家家户户几乎都长着枯荣藤,所以,毒丝绕要下手,很容易。一定有一个主导,像水的源头,绵绵不断影响了这座城。”   越应扬:“你找。”   “我只是个花仙啊……”怀寒叹了口气,仰望天际。   天帝自他下来后,就没有传音了,完全散养。   要怎么做,还得看自己。   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这一场人间灾难。   越应扬:“还是个花似的妖王妃。”   “我就是花啊。”怀寒无奈地甩袖子,点头答应,“我会凭借我的天赋,试试看,不过要有契机。道门还好吗?”   “死了人,总归是不好的。”越应扬淡定答复。   怀寒正动着他的脑瓜,翻寻踪的法宝,周遭又大动起来。   剑阵似乎又起了,模糊了此方地界的灵感。   不过这次感觉相当诡异。   “还搜?”怀寒警觉抬头,道门这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招到一起?!   人族和妖族还真是不和谐啊,互相的动作,招呼都不打一下。   “走。”越应扬嗤笑一声,化作一道金光直冲而出。   ——   居民大多已被驱赶或逃命回家,街上只剩下在这个夜里能大展身手的人了。   往南去,寂静声中一点铿锵。   数不清的道人在剑阵之中围攻什么。无人呼喊,唯有兵器长鸣。   怀寒冲着那一声喊:“天天玩这些花里胡哨又危险的,凡人的日子这么不凡吗——”   “别过来。”为首的青防一指往后,意图阻挡怀寒。   谁听你的?   怀寒瞥了一眼妖王殿下,扬扬下巴。   下一瞬。   怀寒被越应扬一步拎起到半空中,得以俯瞰。   由近及远,无数无肉的骸骨伫立着,正被漆黑的藤蔓缠绕,攻击这些活人!   “方才还不会的。”怀寒感慨,微微后仰,“他们,触发了什么?”   “不要管人。”越应扬摇头,反手带着怀寒飞跃重围,“邪气很重,香味很浓,你看看。”   “那——我开眼了。”   怀寒心念一动,消耗仙力。闭眼再睁开,眼里是草木淡色,少了些神韵和灵动。   若与草木有关,要知道是何物,他方能查探。   毒丝绕。   一道若隐若现绯红的香线,将从阵里冒出的源源不断骸骨穿成队列。   怀寒拍了拍身边的妖王:“南边,南边。”   越应扬揽着怀寒,一脚踢碎了弥漫在天空的禁制,顺着指向,直冲城中最深最隐之处——守南院,简短解释:“他们爱打杂碎,我不爱。”   果然雷厉风行!   飞近守南院,怀寒嗅着味道,那股神秘又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   在哪里闻过呢?   怀寒眼里能看清许多纠缠不清的线在网罗他们,可都被越应扬的锐利妖气与虚翅斩得粉碎。   “妖王大人好用极了。”怀寒忍不住感慨一声,就察觉到不善的目光,连忙端正看向最浓烈之处,“巢。”   不敢惹,不敢惹。   可依然有不长眼的枯藤刮过他们,扑火一般自不量力。   怀寒翘首:“这东西好不分家伙,人也杀,仙也打,妖也不怕?我倒从不知道毒丝绕攻击性这么强。”   “有意为之。”越应扬随意一答,就要把怀寒扔了,“下去,我打。”   怀寒错身自己离开怀抱,心中暗想:谁求你一直抱了?   盘根错节的巨藤正环抱枯死的苍天老树,密密麻麻尖锐木刺的从地面穿出,路过的小生灵都被戳死在那之上,血流四周,看着就危险无比。   一般人是不敢靠近的。   怀寒的草木瞳穿透过藤根,看见那正卷着血红的珠子,疑惑说道:“底部,道门的宝物?”   越应扬立在空中凝视那藤巢,随意刮起一道厉风,直往藤根斩。   却被什么绵绵力道化解。   一道微弱的声音划过。   怀寒躲在越应扬身后,动动耳朵,凝神分辨。   虽然很轻,但,是乐音?   之前那发疯的人也爱吹笛子,莫非这毒丝绕喜好乐声?   还挺非凡。   黑气缠绕的巨藤动了,却似乎是欺软怕硬,直冲怀寒甩来。   怀寒不急不恼,嘭地变成小花,东躲西闪,身体灵便不少。   “呀。”   还有功夫去看这藤蔓的纹路,好深,想来化出毒丝绕蛮久了。   越应扬没有回头,在巨藤动手的时候,他就化手为爪,凝结妖力俯冲直撕了。   刷啦——刷啦——   听着就剧痛的撕裂声。   可藤蔓无声。   来抓怀寒的藤枝齐齐断掉,落地。   “好险,好险。”怀寒微笑盯着妖王的背影。   就见越应扬大发神威,几乎把这藤斩尽,可藤根依然受了那珠子保护。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怀寒大喊。   越应扬声音很稳:“不知。”又是几脚下去,金光大现,枯藤歇了动作。   怀寒一凛。   有妄念。   似乎来自这巨大的枯荣藤,又或是来自那枚珠子:   “成仙……成仙……成仙。”   “长生……长生。”   刚听了两句,妄念就被阻断,倾刻消失。   怀寒不大确定:“地界的藤,也想成仙得长生么?”   他飞身去越应扬的旁,甚至更跳向前,尝试接触那枚珠子。   大胆无比。   藤发疯了,挣扎乱甩每一节残存的枝。   “真大胆。”越应扬也吱了一声,狠狠压制住枯荣藤。   触碰到的刹那,那珠子居然对怀寒无害似的,老老实实被碰了。   可怀寒脑子一昏,差点要投入什么记忆里去。   这“香丸”,他万分熟悉!   “清醒点。”背上一痛,被拍了。   怀寒晃了晃头,再看。   “消失了。”越应扬依然淡定,一瞥怀寒,“还算厉害。”   枯荣藤丧失像是了力量,风干一样残破地挂在树上,彻底无力再发起攻击了。   黑气消失,可藤枝长满的细小毒死绕还未褪去。   微风刮过,延伸向外的无数尸骸似乎动作迟缓,渐渐倒落在地。   怀寒不大相信,张了张口:“那珠子就这么消失了?敌人就这么没了?”   “你,就是这么转运的?”越应扬问。   怀寒疯狂摇头:“……这跟运气无关,我连破妄都没进行。还怪得很呢,去关心一下人都怎么样了吧。”   越应扬:“离奇,但旺夫。” 第6章   什么旺夫的传言都出来了。   “更不想被说转运了。”怀寒小声埋怨了一句。   刺鼻的烟火味又弥漫起来,火光踩着即将降临的晨曦踏来。   怀寒抬袖掩住鼻子:“人怎么,动不动就点火。”   “因为赢了,在烧枯藤。”越应扬一巴掌罩住怀寒的脸。   怀寒吱呜两声:看不见东西了。   “多谢。”道门的青防终于赶来,“结束了,有什么异常?”   “刚才很蹊咕噜噜……”跷字没说出口,脸上的手压的狠了些,怀寒懊恼。   越应扬抬手一指破败的巨藤:“源头。”   青防凝视那处稍许,吩咐道:“烧。”   有人动手了。   不行,还稀奇古怪的很,这帮人怎么如此莽撞啊!   “等——”怀寒后退躲掉,挣扎大喊,“稍等。还,能,问,话,啊!”   火已起,怀寒似乎从那无息的巨藤中听到了哀鸣。   “嘶……嘶……”   青防提醒:“你该小心些。”   越应扬抱臂:“他可比你能保命。”   熊熊烈火中,妖与人观望。   是不顾,也是默许。   怀寒动脚,站到那燃烧剧烈的藤前,动用心念压着音问:“枯荣藤,枯荣藤,还活着吗?”   颤抖并被逐渐剥离的藤根昭之着答案。   还有唯有怀寒听得到的,残灵之声:   “我……我们……”   身旁空气清爽了些,似乎有谁替自己遮住了捎着呛人火味的风。   怀寒翘起一边嘴角,淡笑。   妖王殿下还是蛮贴心的嘛。   “不是你,是你们,这座城里所有的枯荣藤?”怀寒紧追着问。   “我们……曾经是,人类最喜欢的藤蔓。”枯荣藤的灵音苍老且听来刺人,像喉咙被烧灼后的嘶哑,时不时伴着痛呼,“最终……成了毒瘤?”   火已吞没它的大半身躯,在灰飞烟灭之前,这一植草木只能依然盘着它一直环抱的老树,哪里也去不了。   可怜那树,本就枯了不知多少年,也被连带着糟了灭顶之灾。   怀寒不会干涉人们斩草除根,但听了这话,心里仍不免有些悲戚,许是同为鲜花草木的共情。   他的指尖点了点。   可这股心绪很快就荡尽了。   作过恶的,若被抓了,得什么下场……唯有自己能救。   “还没有泯灭意志。”怀寒认定,这残藤在奄奄一息之时,还能交流。   “事已至此,想问问你。是如何得到那枚香珠,又怎么炼化出毒丝绕的?”   听不到这番对话的人们,纷纷亮出武器僵持等待,随时防备这闹了城内许多天的枯荣藤突然袭击。   “呃……”枯荣藤低吟了一阵,颤抖地挑起最后的藤枝,“历百代枯荣……”   燃着火,散着灰。   怀寒闭目感受。听到了,也嗅到了,是它心中的妄念。   苍老的藤植留下它最后的枯音:   “历百代枯荣。”   “愿人世长宁。”   再无别的。   怀寒静静地,懂了,又似不懂。   但他在枯荣藤彻底化为灰烬之前,绽出一声轻笑,一只手绕过脖子,不知从哪里揪了一下。   手上是一枚白色花瓣,根是淡淡的紫藕色。   他弹指让花瓣飞出,直冲残藤。同时,额间浅色水纹亮起,默念灵诀,运转仙力,又重重一撒手。   这次是花的味道。香风起,凌乱了怀寒的发和衣。   怀寒笑容殊丽:“妄念,起。”   景物迷蒙。   可在那入妄境前,眼前一根金边羽毛追着他的花瓣飞,卷在了一起。   ——   依然是这座城。   城周却蒙上了一层淡雾,和似有若无的花香,也不见人。   “好久没来了啊……”怀寒大伸了个懒腰,若是花型,必然是花枝招展的模样。   “这是何处?”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他。   是敛目威压极重的越应扬,脸上不大在意,淡定无比。   怀寒警觉地直了身:“妄境。妖王大人,是你自己跟进来的。”   “和你寸步不离,不该?”越应扬坦然,居高临下地盯着怀寒,“外边的我们如何?恐怕不安全了。”   “谁叫你挤进来的……”怀寒低怨一句,僵硬打起笑容,“安全,安全,身体都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让人善后吧。”   “做你该做的。”越应扬也不在意。   “在那。”怀寒循着心里的指引,翩翩去向妄境中的道门。   人妄弥漫着,所有人都没有面目,颜色空空。   越应扬道:“这才是你的能力?”   怀寒:“……”   被知道了底细,不会被做成花饼吧?   越应扬端着下巴打量怀寒:“你到底,什么馅的。”   怀寒无视鹰妖的威压和嗅闻,接着走到妄念最重的地方。   眼见一道门中人高喝:“不出十年我能入门,勤修不辍。不出百年,定能窥破大道一线!”   怀寒摇了摇头,越应扬未做表示。   雾散了些,眼前的人也变了。   “这是……神血。”   “神血?!多少年没有神下凡和征战了?”   “你猜猜是哪位?”   “难道……”   “这是一个契机,我们必须把握住。”   怀寒也掩不住惊呼。神血?!   天宫的神已不多了,多在混乱时期陨落或沉眠,天生为神的更是罕见,如今大多为册封神。   越应扬微微仰头,很有兴趣的样子。   “神血已被凝练进容器,等得到眷顾的人出现……定然就是我们满门之人登天的契机。”   是那枚香珠。   神物落到凡间,就成了至宝。   “这是人的妄念。”怀寒侧首。   越应扬问:“为何是妄?”   怀寒:“过多的希望和野心,不管能否成功,都已经是妄了……”   越应扬嗤笑:“真是神仙高高在上的言谈。”   怀寒随意地摇摇头,不想争辩。   却被越应扬揪了一根头发。   “嘶!”生揪真的很疼啊!   怀寒快跑了。   越应扬嗅嗅那根白发,略带疑惑:“怎不是花瓣。”   路往前走,时间也再向前延伸。   一行人深入险地,正被一个人救下。   为首的女子花容虽美,亦带着英气,锐不可避:“你要什么报答,说便是。”   黑衫的男子蒙住了脸,声音温文:“我不过是,一个同样想窥破天道的人。”   怀寒紧盯着那个黑衫男子,又看一眼那女子,剑与尸骸阵中枯骨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红颜变枯骨,残骨血不止。   果然有人在暗中做手脚,闹了这一场悲剧。   怀寒叹气:“被骗了呀。”   越应扬嚼下了怀寒那根头发,道:“利益是最好的诱惑。之后呢?”似乎还意犹未尽。   怀寒无奈。这鹰,偏爱吃花?   香丸被黑衫男子在手中抛玩,他露出的嘴角勾起如意的笑。   “人想成仙,慕长生,拥有了希望,也留下了弱点。”怀寒道。   这只是起因,想必还有转承呢。   越应扬似乎对这妄境拿捏准了,自行走动,打了个呼哨:“不止。”   雾气彻底散了。   一片人间和乐景象,犹如真实。   早起的孩童在大街上耍闹,被绊倒了还被同伴嘲笑着扶起来。   勤劳的女子手作伙食,吆喝贩卖。   老者悠闲,品评街头巷尾的过去如今。   说书人唱着百年兴衰,迎着人声往来。   “这才是人间?”怀寒眼睛睁大,兴致满满,抬手和桂花树打了个招呼,“你好。”   桂花香飘,似乎也在回应他。   越应扬呵笑两声:“仙羡人间,人羡神仙。”   怀寒微微带笑:“我哪里都很喜欢。”   半青半黑的小藤盘绕着一家井边。   老人俯身在和孙子讲:“咱们院子里种的藤呀,可种了有百年了,兵荒马乱的年代过去,都没死掉。”   孩童讶然点头,去触碰:“它好厉害啊,能活那么久。”   怀寒远远蹲下,还对越应扬挤眉弄眼:“你也来跟我讲讲。”   “你是我孙子?”越应扬声音很稳,没在开玩笑似的,也站在一旁了。   怀寒:“……”没情调的大块头。   还有人在。   黑衫男子似乎站在了墙根,怀寒敏锐地看了一眼。   那人在偷听,暗声不动地走了几步,尘土上留下了脚印。   怀寒收回视线,跟越应扬调侃的声大了些,起码不会让里面的子孙听见。   “所以呀,我们叫它枯荣藤。”老人抚须,凝视枯荣藤,又仰望天上,“愿它替人看遍人间枯荣,还能守人间无灾无难,永世不灭。”   小孩又问:“那家家户户都有的话,所有人都能平安吗?”   “这呀,是美好的祈愿。有与没有,也许并无差别,但有它这种象征在,人就能安心很多。”老者回答。   枯荣藤被风吹得颤了一下,好像在点头。   “咦?有风吗?”小孩问。   “没有,今天万事太平,无风无浪。”   “就像有些人拜仙求神一样吧?”怀寒摸不准地问。   越应扬:“别问,我不懂。”   “……也是,你是我见过最没妄念的。”怀寒想到了昨夜的危险,咳咳了两声。   圆房也算妄念吗?!越妖王,你不对劲!   美好的一幕消失了。   万千光流汇合,凝成最后的场景。   黑衫的男子挑起城内最大枯荣藤的根,将香珠化用,阴测测道:“寄托人间所有美满希望的草木,真是……真是,最好的养分。”   枯荣藤异化,生长。   “我能打过他吗?”怀寒捏了捏长袖,撅嘴思索,“我可以。”   越应扬走过来,只瞥了一眼,低头问:“你在愠怒?”   “我在转运——”怀寒大喊。   黑衫人消失,即使捉到也是个幻影罢了。   怀寒走到妄境里的枯荣藤跟前,伸手去掏出那枚香珠,对它轻声:“人间一直很好,即使有天灾人祸降临,仍有人安宁幸福,各有所是。”   末了又补充一句:“神仙会庇佑他们的。”   他话音刚落,周遭真的变成那副祥和景象了。   各得其所,各有所乐……人间镀进一张美满的画里。   枯荣藤低诵了一声什么,太轻啦,怀寒没听见。   但他知道,一定离不开对人间的祝愿吧。   生灵消亡了,妄境也快崩塌。   怀寒转头邪邪一笑,往常温和灵动的目此时很锐气逼人,敢抬头直视越应扬:“走……去,抓人了。”   越应扬似乎低声哟了一下:“小神仙,还凶了。”   “敢轻视一花一草一木的家伙,会翻跟头吃亏的!”   妄境坍塌。   怀寒扬笑拍拍身边的大块头:“小小花仙,对付敌人,更要留一手。” 第7章   出了妄境,依然是他们进入之处。没有人在。   枯荣藤已彻底失去生机,四处皆是火碾烧过的痕迹。   怀寒扇了扇风,祝它在此安眠。   “倒要瞧瞧。”越应扬高昂起头,又低下用锐利的鹰目盯着怀寒,“你的后手。”   无比的威压与气势宣告着——如果不让他满意,会被叨的!   毕竟让妖王伴随在身边看了这么多出戏。   怀寒一笑,拈了拈手指:“坏人之所以敢利用枯荣藤,就是捏准了它只是不大聪明的小藤蔓而已。”   “和它一举一动的接触,都并未太过小心,不是吗?”怀寒蹲下,揩着藤烧尽后的一杆烟灰,“香珠忽然消失,定是他召回了。但我之所以能入妄,是因为它身上还有那东西残存的灵气,也许,始作俑者依然在某处注视,时刻关注着后续发展……”   “比如,和你一样,在妄境建起时,大胆地亲身入内!”   怀寒清脆地喊了一声,方才蓄力凝好的灵诀已然见效,灵气如网,笼罩这一片地界。   给晨曦镀上了一层淡藕色。   草木所及,花香所延,都逃不过他的眼。   怀寒捕捉到了不明踪影,还没来得及看越妖王一眼。   越应扬就展起虚翅,直飞冲天,越过万千障碍,生猛地去叼人。   “太果决了啊!”怀寒感慨,连忙跟上。   他眼见黑雾和金光打了几个来回,最终黑雾像被切断一样,直挺挺地被甩到地上。   “力量也不是盖的。”怀寒后仰。   怀寒灵巧地跳跃过去,挑挑黑衫人罩面的巾子,嚯了一声:“在我的妄境里,还敢伪装成境中的人。真是个,胆大的——妖。”   这妖在妄境中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况且他并不是此次妄境之主,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出现!   最重要的是……在子孙对话时,怀寒想引起黑衣人注意,那人却一动不动,伪装成依然在偷听的样子。   只因黑衫人不知道,即便是在妄境,他也是可以和境中的幻象互动的。   黑衫人有着森白的牙齿和阴鸷的面目,除了呕血的嘴角,脖子、胸口也有可怖的伤口,脏腑都被撕裂出来,手脚双全,没有特别明显的妖迹。   除了肚皮上正摇摇欲坠的妖丹。   这样还不死,肯定不是人啊!   越应扬认真看着怀寒办事。   ……   怀寒心里戚戚,对妖王的警惕又多了一分。   但他没先开口,甚至狐假虎威地拽着越应扬,居高临下地瞄这惨妖。   大妖在侧,就是有底气!   “啧。”黑衫妖很不耐烦,伤似乎没给他带来多大伤害,“追……呵,算了。”   越应扬抱臂:“不要故弄玄虚,小妖。”   威压又重一分,虽然怀寒没受到,依然被那劲风刮得一凛。   怀寒也一笑,不知从哪变出木枝拨弄搜妖的身,找香珠!   神血凝练成的东西,不能再流落世间。   他深知,太危险了。   咦,没找到。   怀寒揪了揪越应扬衣服,看向黑衫:“你把那个弄丢了?这家伙凶得很,他会把你剥了皮做成饼啦……”   越应扬淡瞥了一眼,一动不动。   “这还远不够。”黑衫妖伏倒在哼了一声,手指紧扣着地面,“行啦。妖王,神仙,你们清白了,制伏我这个大坏人了。殊不知……你们背后的黄雀,更难。”   危机起。   几乎同时,越应扬出手去抓黑衫的脖子,黑衫也出刀速砍,砍的却是自己。黑影顿时化作虚无,徒留一截断掉的肉骨。   妖怪们都各有所长啊,这位就爱逃跑。   “跑了,有小本事,爱在阴沟里呆着的妖。”越应扬踢了踢那截迅速枯化的肉骨。   怀寒感慨:“断尾求生一般,他一定痛死了。”   “比他痛的,可多了。”越应扬挥掸手上的血,一戳怀寒后脊梁,直接拖起,“春宵一夜如此度过,该歇了。”   嘶!怀寒脊骨一痛,是被大凶兽随手一碰却四处弥漫的危险。   被捕食了!   已是清晨,公鸡鸣叫,城人苏醒。   一场夜间暗藏危机的打杀就此结束。   居民今日也会津津乐道,为何昨夜失了一场大火,又烧去了几家几口,几门几户。   后来才会发现,谁家也没缺谁,在这场火里,被卷走的全是草木。   至于悲惨的枯骨,早被道门的人迅速处理,难知是否滴水不漏。   从今时起,再也没人发疯了。   除去曾受难的人家,想必都能重回安宁的生活。   “我打扮的没有很像神仙吧?”怀寒不太自在地坐下,趴在一碗热腾腾的面前,仔细地吹了吹,散散热气。   桌对面的人几乎遮住了阳光,正不大高兴地俯视过来。   越应扬问:“你到底,吃不吃?”   “我不大吃凡间烹饪出的食物,也不知能不能吃。”怀寒忧心忡忡。   面上飘着肉片和味料,汤汁里满溢着肉沫。   “你到底,吃不吃。”越应扬重复问,身子往前一倾,“过去仙宫宴,你可没少吃。”   仙宫宴?百年前的事,这位还记得?   刚提起筷子的怀寒手一顿,清嗓子:“咳,你这个也注意了呐。”   越应扬嘁笑:“都在应酬,就你埋头。”   ……   怀寒干脆利落地吃面了,抬头。   越应扬背后就是阳光,照得晃眼。   威风凛凛。这也大妖,是血路杀出的凶兽,也是能让万妖俯首低眉的王者。   只是难以想象,他却从未真的伤害过自己。   纵容就会大胆,安全就会放肆。   怀寒随和地笑了笑,哼着不知名的仙乐。   用筷子把剩下的面卷成一团,迅速地挤越应扬的唇齿,一口气捅进去!   人来人往,但这一桌寂静了片刻。   越应扬的面色一点没变,但眼睛像盯猎物一样盯着怀寒,让人不寒而栗。   危险了,真的危险了。   怀寒干笑了两声:“嘻,吃啊?”   他有点怂了,渐渐、渐渐低头。   无事发生,风和日静。   咦?没打我?   怀寒再抬头看,那张野性美的脸依然很淡定地在盯着他,嘴里没有鼓鼓的,甚至汤汁都被擦干净了吧。   真的吃了?根本没看清越应扬是怎么进食的。   “走。”越应扬站了起来,丢给摊老板这儿的货币。   怀寒擦了擦嘴,眨巴几下眼睛,大为惊奇。   他早闻妖族和人在一定内还能和平共处,可这妖王亲自下场交钱,也太离谱了点。   老板也很震惊,小心地将钱财捞进自己怀里,退到一边和别人窃窃私语。   “噢,走,再逛逛。”怀寒也出去,甩了甩头,问,“不等道门那边发话就回去?”   “再怎么决断,也与我们无关了。”越应扬走得很稳。   却忽然停步。   怀寒不免撞到了人家后脑,淡定地转到一边,瞧瞧四周:“什么可怜的东西被你盯上了?”   越应扬拉着他到小巷里,扬头示意:“嗯。”   怀寒一看。一妖一仙,两只鸟。   妖鸟争先道:“老大,老大!升鸣台昨夜有异,最高处的气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兄弟们忙活了半天,还没疏通,该如何办?”   仙鸟传出天帝却世的温和声音:“怀寒仙君,听闻事已暂了,三日后,回来一趟吧。”   越应扬点头:“嗯,这就回去。”斜瞥了一眼怀寒。   怀寒连忙回:“好的好的,我现在跟妖王大人回去歇着了,您等着吧!”   二鸟飞往两处。   人声渐起,居民都活络起来了。   越应扬没直接飞的,只是虚揽怀寒先出城,手腕很有力,几乎连花香四溢都往内锁住了。   怀寒笑眯眯:“差点忘了还要回你殿里。”   “到哪都别忘了身份,妖王妃。”   “……”   城外反而比城内秀丽安静,毫无尘嚣。   怀寒忽然一愣,见到了什么惊喜的东西,喜悦地蹲下身子去看。   新绿的树旁,萌出小小的绿芽。   芽丝弯卷,是藤的初生。   一株枯荣藤,再生,它迟早会爬得更高,望进人城内,见证新一轮的人间衰荣。   怀寒正要说什么,后衣领就被揪住,一下子拎到高空,飞向北方。   “我还没跟它讲话。”怀寒低语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哦地眨了眨眼,“哦!你着急办事啊,我打扰了,拖延了。抱歉,抱歉。”   越应扬没说话,只用那略闪金光的瞳低眸看了怀寒一眼,强带回去。   ——   怀寒如入佳境一般,在妖界到处乱逛,玩的嬉笑开怀,和小妖们闹成一团,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和职责。   这三日越应扬忙得很,怀寒和他再没见一面。   尽管还有些话要问,不过神仙和妖的日子都很长,数年不见面才叫好久不见。   三日而已。   起码逃过了妖王不知何时就想圆房的妄!   怀寒揪了最后一只小鸟妖的毛,终于称霸这一圈小队伍。   “羽毛都在我手里了。”怀寒仰头放肆地笑了两声,又轻巧地避过几只小妖,“抓不到,抓……”   撞进了谁怀里。   完了,被制裁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压迫感。   后颈被一只大手直接捏住。   怀寒讪笑回头:“你忙完了。”   “嗯。”越应扬点头,松了松手,“送你回去。”   趁他不备,要他命!   怀寒疾速地伸手,往越应扬头后背后一抓,探下一根羽。   翼类妖的羽可以不显现的,抓多了就熟练了。   小妖还在呼喊:“王妃厉害!王妃威武!”   越应扬冷冷地扫视一圈,提起怀寒直向天宫。   嘿嘿,大块头不在意。怀寒窃笑。   途径升鸣台,这儿似乎已能初步运转了。   “速度真快。”怀寒感慨地收回目光。   远处似有声音,他往南边人城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愣住。   人间有约,妖人共存,人居于中央,妖在四方。   四方有碑,踏入则为妖界。   此时却见——   金碑立处,万人叩首。   青青白白的一片,那是道门人最爱穿的服饰。   此时竟无边肃穆。   一人遥远的声音传来:   “前事种种,原为错怪。我全门上下,愿隔空致歉,日后定奉厚礼。”   越应扬见怀寒痴伫,也停下回望,不发一语。   “望我代兑泽道门、无叶城人等势力之人,向北洲妖族缔结永世之好,再无背信扰乱之举。”   越应扬高声,扩散四方:“不必。”   在大地回荡。   “我在世,不必签。后世变故,难料。”   怀寒侧首,凝视这个他不大敢直视,又很想捉弄的妖王。   越应扬能在这个位置上,是个很好的领袖啊。   妖王忍诬,从未伤人。   万人叩首,隔空致歉。   这就是人间吧……   神仙未见过的,至情至性人间。 第8章   咚——咚——锵——   天界奏乐欢鸣。   “回门啦!带回门啦!某仙君带着妖王回门啦!礼仙,快上!”   怀寒一上来,就见到这副情景。刚从人间的震撼里抽身,就再度被天宫二重奏。   越应扬理都不理,迅速拽着怀寒直上二重万宴天——各族来宾坐客之处,蛮熟练地进了妖域。   门口的守卫依然很热情:“妖王亲临,不知有何需……”   “需要闭嘴。”越应扬此时却没什么好脾气了,大摇大摆往里一坐,转身看怀寒,“你上去,我等着。”   嗯,对仙的态度比对人差了不少……   怀寒微涩:“要不是有事没摸清楚,我要问问天帝,也不会想你等太久。”   越应扬摆手。   “拜咯。”怀寒眨眼,偷偷摸摸变成小花,慢悠悠地晃上七重洒金天。   寻觅天帝。   咦?   怀寒趴着大门边上。神灵殿紧闭,天帝似乎不在。   “去他宫里,定然不会怪罪我。”怀寒愈发大胆,打定主意,蹑手蹑脚前去天帝宫。   好在七重天几乎没什么神仙,一路无人发现。   “天帝,我回来汇报了——”怀寒化出仙形,拉着声音喊。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   三息过去。   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进来吧,倒是早了些。”   “不会在休眠吧?”怀寒悄声一句,正着步子进去。   神宫仙宫神仙宫。   天帝的居所可以说是整个天宫最豪奢的,却不过分富丽,四处是淡雅的白和浅暖色。   会客之处,天帝身着常服,正背对着怀寒。   怀寒探头:“天帝,事情办妥了,要听经过吗?”   “怀寒仙君。”天帝转身,笑容雍容大气,神采照人,“做的很好,很快。解决便好,喊你来,是有事告知。”   怀寒一时间心中萌生无数猜测,低首:“好,我听着呢。”   “昔年。”天帝失声片刻,顿了顿,“乐神陨落在人间,你是知晓的。”   怀寒身子一震,缓缓抬头,一向欢脱的面容,此时神色难辨。   “此事,你不必善后了。”   天帝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喙,是与越应扬不同的威严。   “那,是乐神的血?”怀寒还是问了。   天帝却世:“不错。”   乐神,一段悠远的回忆。   怀寒敛目,低头。那位乐神,是于他有恩的一位天生古神。   活过了战乱,活过了不平,却自己悄无声息地在太平时代陨落。   从此天歌仙曲都失色。   天帝知道的太多,也太快了……   唤自己回来,也完全不需要讲什么啊。   只是告诉,不想探究。   黑衫妖说的“黄雀”两个字,在怀寒脑中一闪而过。   原来,天帝才是留了后手那个。   疑窦打消,怀寒也不担心那枚神血香珠流落人间了。   怀寒面色不变:“越应扬蛮守职守信,暂时没什么好在意的。天帝在上,还有什么吩咐呀?”   却世拈着玉浆果吃了一口,温笑:“若能认定北界无虞,你只管去寻那名元凶,借着妖王的力量,向东西南三界伸伸手——要不安分啦。”   怀寒脸瞬间一垮,袖子都颤了颤趴下。   天将降大任,必先献祭我!   不,天帝也许没对自己寄予厚望吧,譬如此事,不就另外插手了吗?   想到这,怀寒轻松了不少,挺了挺身:“嗯……不过难保能触多远。越应扬行事分明,也忙得很,不会带我乱逛的。”   庄严的天宫里,一声很明显的呵笑,不带嘲讽,只是打趣。   怀寒:“?”   却世两眼一弯:“还没圆房吗?小夫妻嘛,撒个娇就好了。”   ……?   怀寒不可置信,身子歪歪扭扭地晃了一会儿,恨不得变成花飞出去。   这话居然是从天地嘴里说出来的!   “我,”怀寒张口欲解释,又自暴自弃,“好。我会撒娇的,我会讨好的,我会求情的,天帝放心吧。”   走时,脚下不大对劲。   一块地凸了起来,却与别处融为一体。   怀寒蹦蹦踩了两下,走了。   七重天的昏晓太分明了,比人间夺目。   怀寒装作他不知道天帝身边有个办事很靠谱的土仙,也装作没闻到刚才天帝宫里,乐神之血的味道。   越应扬还在二重天这里等着。   怀寒抬了帘子进去:“久等了呀。”   “不久,你们也没话好说的。”越应扬抬眸,在饮一杯仙酿。   真是一语中的。   怀寒窝坐到越应扬身边,安静无比:“……”   越应扬侧目:“怎么了?”   怀寒抱膝盯着那杯酒,整个花儿都蔫了:“喝,喝完就回去。”   忧啊,愁啊。   从天帝那出来后,感觉自己的举动都被左右了,不大愉快。   “却世做的太到位了。”越应扬一口饮尽,直问道,“你还不清楚?”   天宫的酒不烈,沾在妖王身上,冲淡了不少凶厉气。   好闻。   怀寒动动鼻子:“天帝一向很眷顾人类的。”   却先他一步,收回了神血香珠。   是不信任小仙,亦或是别的缘由?   越应扬抬了抬头,洒下淡金色结界,再无谁能窃听此间言谈。   “天帝眷顾人类,可永远隔绝人修炼成仙之路。你不满这个?”   该说越应扬周全,还是太贴心?   怀寒搓了搓脸:“不,是……所谓的保护,都有筹码和限制。”   越应扬没吭声,只把酒杯推到了怀寒唇边。   怀寒没注意,顺嘴就舔来喝了。不知为何,在天宫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却能轻松对越应扬讲:   “他要让人只能是人。神眷顾人,也只眷顾是人的人。”   “神仙啊,没多好。”越应扬罕见地话多起来,“有人想成仙,也有人只想做人。说到底,只是这天宫建得太高,才显得高人一头罢了。”   是呀,这一番下界游历,他可发现了,妖妖人人们比这上头有意思不少。   却都听天界的,真奇怪。   怀寒也不想了,重拾笑容,舔舔唇齿:“你灌我酒?”   许是话锋转的太快。   越应扬没听懂,道:“行。”   又灌了他一口。   ……   再度被迫饮下仙酿,怀寒语气转了几转:“我是说——你,灌我酒?!”   “哦。”越应扬不解,眉头皱起,“灌就灌了,喊什么,娇气鬼。”   怀寒瞳里的紫愈发明亮,眼前恍然出不少虚虚幻影。   本清清淡淡的花香浓烈数倍,飘至满屋,夺人心神。   身量倏地长了两分,越应扬都忍不住睁大了一下眼。   妖异。   真的不像个仙了。   怀寒揉了揉头,喘着说道:“你记得。不要再,给花……浇酒。”   他体内似有火在催烧,不痛,但刺激。感官一时间都被放大,满心都是欢愉。   更何况还被谁搂了一下。   越应扬声很低:“醉了?走。”   怀寒睁眼,怎么看眼前的家伙怎么可亲。   尤其是那英俊的脸上略带疑惑。   于是他刚被妖王带在怀里飞走,就笑吟吟地揪揪越应扬发辫,扯啊扯,扯啊扯,打个结来咬一咬。   怀寒叼着被打结的头发:“小越,小应,小扬,真可爱,真可爱。”   他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忍不住玩闹地……过分了些。   对方的胸膛猛烈地起伏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鹰目瞪得厉害,能把人生生刮死。   怀寒毫不怀疑要揍人了,反而大胆搂脖子:“嚯呵,别生气,我陪你玩闹呢。”   然后……   抱着越应扬那张俊脸一顿乱亲,花液横流,染得香喷喷。   四周吵闹了起来,应该是带到外边了。   小仙们津津乐道:“亲热上了,还在天宫呢,太放肆了。”   越应扬忍耐低吼:“你给我……”   怀寒瞧着越应扬满脸怒容,笑得更开心了,把那张脸捏扁揉圆:“回家吧,你先别去办事,我们拉几个小妖玩躲迷藏。”   瞧,话说的还真切呢,哪里是醉了。   “你,停下。”   这是怀寒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昏穴一痛,晕了……   倒也没晕得彻底。   昏昏沉沉,只觉自己的手还在乱摸乱捏,揩了一手好油。   啧,这健美硬朗的身姿,恐怕三界无男子不羡慕。   过会儿,还是睁不开眼。   怀寒迷糊着问:“越妖王,你说这娇该怎么撒啊?”   这问题问的太无耻了。   许是还昏着,越应扬的声音有些朦胧,语气像在压抑什么:   “你,还,用,我,教?”   怀寒哈哈笑了两声,身心愉快:“那你当我撒过了,有事听听我的行不行?”   半晌无人回答。   他挣扎地睁开眼,迷蒙地瞧着。   自己正懒散地躺在大床上,头发凌乱。   花香,酒香,晚香,还有越应扬身上,那在北地扎根多年的、抹不去的清爽豪放味道。   越应扬衣襟乱糟糟,脸上被蹂躏地一块红一块紫,正垂眸望过来。   呼出的气很热,喷在脸上,痒痒的。   怀寒眯了眯眼。不对劲,不对劲……   越应扬用微糙的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来圆房,什么都听你的。”   一只有力的手,已按上肩膀。   那侵略性的气息逼近,英武气的脸别具美感,嘴角有点坏地扬着,看得人心化了。   暧昧的氛围已很浓,春宵不候人。   按理说,很难拒绝。   怀寒:我是个根正苗红的,男仙。   就在一瞬间,怀寒惊醒!   他一瞄窗,猛然翻身拉开,冲外大喊:“小飞,六翼,金钩,来玩躲迷藏!” 第9章   躲迷藏也不知玩了几天,其实真正在躲的,就一个家伙。   怀寒使出浑身解数,逃逃避避,都溜到后雪山了。白雪皑皑,渐渐冻住了方才的慌张。   翼妖们的眼力那么好,天知道他怎么逃过来的,没少翻跟头吃苦头。   冷了不少,寒风呼啸。   浩大雪山终年不化,即使非寒冬三月,也依然巍峨伫立。   怀寒并不想上去,乱进人家园后地,那可玩的太过分了。他怎么会胡乱惹事呢!   怀寒只仰望了一会儿,隐隐见到雪山之巅似有若隐若现的光。   嗯?那是什么?   万分好奇。   “有趣的才会让你掉以轻心?”越应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吓得怀寒一个激灵,转身打笑。   不是他掉以轻心,是妖王降临无声啊!   之前差点翻滚春宵的尴尬已经褪去,冷的怀寒满脑子只想找个水缸泡着。   这天寒地冻的,妖王想必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那是什么?”怀寒坦然好奇地问。   越应扬答:“三界梯镇守之处。方才闪现出的,是一条冰龙,曾因旧事,压在此处。”   冰龙?难得一见。   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界那些人特别爱八卦,他闲来无事也跟着侃,听的故事不下千百个。   “略有耳闻。”怀寒哦了一声,惊奇仰头,“……是不是和乐神有瓜葛?”   那是曾经最恣意的神仙,爱和小妖小仙玩。   也是唯一照顾过怀寒的神仙。   “他?真是无处不在。”越应扬拽着怀寒踏上雪山,“昔年扶凛是条东方蛟龙,就在这座雪山之巅,渡天劫,化龙体,毁三界梯,嗯,冲上天宫……”   怀寒听得津津有味:“然后?”   越应扬嗤笑:“啪叽,被却世打落摔个半死。”   “……”怀寒抵着风雪,艰难往上爬行,几乎把八卦夹在扬起的声音里,“缘由?过程?”   越应扬淡定:“总不是风花雪月和爱恨情仇,你别想歪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怀寒爬啊爬,似乎风雪小了一些,被身边的羽翅遮挡了不少。那一瞬,居然有些暖。   不知不觉,山顶已在眼前。   冰凝的巨龙几乎和这片雪域混为一体,高架在三界梯旁,分不清眼目在哪里,只隐约能见头和尾。   连风雪都安静下来。   “那你带我来,光是见识他的英姿?”怀寒扬眉,他可不觉得越应扬只是想满足他的好奇心,才做这一番事。   越应扬抬首答:“自然不是……不过,你过于敏锐了。你可知,神鬼盟誓在即?”   神鬼盟誓,天界和地界组织的一场交流,偶尔扯扯人间,一边输送需要交换的亡灵,再共同议定一件大事。   距上次已是许久了,不知此次有何新鲜。   “晓得,不过这就要办了啊?悄无声息的。”怀寒事先没听过,眼睛锁着越应扬头顶的一簇雪,莫名偷笑起来。   本来妖王好好的威严,打折打折再跌。   “有何好笑的?”越应扬不解,看向那条沉眠的冰龙,“你只需知道兹事体大即可。”   特意告诉这件事,不会是想试探天帝却世有没有提前通口气吧?   好在却世没跟他讲什么,不然可就露馅了。   怀寒不太爱瞒着别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嗯,有危险的除外。   怀寒只点点头,记住了这条冰龙叫扶凛,琢磨着找机会打听一下扶凛身上发生的故事。   亦或是,这回又和乐神有什么关系?   后颈一暖,被掐住了。那大妖的手掌,在冰天雪地里也是热的啊。   怀寒警觉,缩起了头!   越应扬的声音很低,在空旷的猎猎风雪里,回荡:   “小神仙,再给我转次运。”   耳朵痒痒的。   怀寒下意识问:“怎么转,你又哪里倒霉了?”   浑然忘记了之前几次三番说不会转运的原则,帮忙帮上瘾,一个接着一个。   怀寒内心:这是打探情报!   “龙尾甩落下去了。”越应扬一指,天空中禁锢的冰龙,还微微地摆下尾巴尖。   简单的一句陈述,怀寒一下子顿了顿,瞄向龙身的硬直,两相对比。   问道:“他……化了?”   不禁好笑,却是真的。   “通体冰寒是他的正常状态,但先前下了禁锢,他被冻的死死的。”越应扬解释,且严肃,“近日有融化的迹象,离苏醒不远了,我希望,他老实一点。”   这下轮到怀寒吃惊了。   怀寒挑眉:“他这么多年就没醒过啊,镇在这里就是个摆设么?倘若醒来……”   “倘若醒来。”越应扬也叼着怀寒的话尾重复了一遍,淡扫金瞳,“也许会给我惹麻烦。”   毫无惧怕,也毫无过多的担忧。   怀寒明白,越应扬只是不希望,扶凛在这个神魔盟誓的节骨眼上给他增加繁琐事。   “那再加固一层不就好了?”怀寒摸摸下巴。其实他不太想这样,反而……很期待能和扶凛说上两句。   越应扬叼了一缕怀寒头发,危险地问道:“你在希望他惹事给我吧?”   “没有,我是你的仙啊,妖王大人!”   “一定有。”   “没有,我在帮你的忙啊,妖王大人!”   “一定。”   “没有,我……好吧,我有这样想。”   怀寒不太会瞒着,索性大胆地承认了,何况……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咬掉一截吃了。   妖王留下宣言:“那且随你,后果自负。”   后果?还能有什么后果?   被天帝训斥……被妖王教育……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无数火坑之间爬来跳去。   哎。   怀寒只能暂且收了心,连忙示好:“我还是听你的。不过我刚才说的主意,你肯定想过了,既然不成,还是要另找让他冻起来的办法,对吧?”   “嗯。”越应扬淡淡应了,还在嚼花。   怀寒半截头发被风吹起,那被啃的整齐不一。自他有灵以来,何时被如此摧残过。   激起心中无端愤怒!   内心已日了妖王一万次。   若有来日,定要你秃。   “吃宴去。”越应扬毫无察觉,带着怀寒飞下雪山。   茫茫白雪飞速掠过,再留不下足痕。他们方才的脚印也渐渐被覆盖。   怀寒忍不住问:“你能直接飞的,刚才还让我爬?”   “让你多怀揣一会儿好奇。”越应扬低头解释,那眼睛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坏劲儿。   ……   妖之宴和天宫布置的差不多,但食物更加重味,而不是重色了。   热闹之余,还很规整,起码在妖王面前。   觥筹交错,人间美味。   怀寒吃的开心,忍不住感慨:“天宫没吃到过,你们是不是私藏了啊?”   越应扬喝了杯酒,无比坦然:“是啊。年年送去的献礼都是你们要的,那不知道的,可还多着。”   怀寒侧目:“你们还不如西界呢。哪次送的不积极?那果子可好吃。”   真亏西界式微多年,还能老老实实交税。   “那是在讨好却世。”越应扬直言不讳,“西界只会在这种事上做工夫。你别动。”   被这么一喊,怀寒也就不动了,只转转眼珠子看妖王要做什么。   “吃没吃相。”   一根粘性极强的菜叶子被取了下来。   “……”怀寒抿抿嘴,接着吃,“我的仪容,你大可不必亲力亲为。”   越应扬却道:“你的仪容,算我的颜面。”   不错,是这个道理。   头一次成为别人的颜面,怀寒那是满身不自在,屡屡回想自己怎么来淌的这碗浑水。   一只黑漆漆的妖忽然开口:“双双和睦,打情骂俏,妖王大人和怀寒上仙定能甜蜜到死。”   顿时一堆小妖扑上去捂他的嘴:“少说两句!”   怀寒忍俊不禁,瞧向那边,问:“这妖讲话怪怪的。”   越应扬鹰目一扫:“哦,乌鸦。”   怀寒噗嗤笑了出来。   乌鸦,传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种鸟?   正笑着,猛然停下了,越应扬疑惑侧目。   坏的灵?!那他说这句不就是天大的坏事!   怀寒谨慎道:“他不会讲坏事很灵吧?天宫都没有这种玄学。”   “不会。”越应扬想了想,沉稳应答。   怀寒像吃了个安心丸一样,继续笑眯眯吃饭了。   那乌鸦被塞的满嘴橙色菜,漆黑的脸都要白了。   越应扬又举杯:“只是他眼力不错,一般说坏的,还真坏了。不是预测,是猜测。”   ……   怀寒惊悚地摇了摇头:“那总有失口的时候?”   “不必如此紧张。”越应扬淡定高座,轻轻偏头一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完了,这可更尴尬了。   他本不会如此,只是妖王面前,总一时放纵起来。   怀寒妖里妖气笑了笑:“只是感觉渗人。”   “陈年。”越应扬低喊了一声。   那乌鸦嚼嚼食物下咽,抱手听令:“在。”   越应扬挥挥手:“下去,独吃。”   陈年没不服气,老实低头告退:“是,属下回去了,但属下知道,属下一定是说错话了,这就改过来。”   妖群里爆出一阵忍不住的笑声。   陈年一口气讲出来:“妖王大人,怀寒上仙,你们一定能一见钟情、两厢情愿、三度冷战、四和床尾、五次吵架、六回娘家、七数重逢、八甜不苦、九久相伴、石棺同寝。情之坚,当人神共愤、妖鬼共伐、草木失颜、牲畜落泪、风雨难……”   陈年话还未讲完,便被一爪气拍飞,出了宴会的门。   这些妖怪,一个比一个特立独行,神仙都难比上。   “哈哈哈……”怀寒还笑了几声,“怎么,听生气了?”   越应扬收回手,挽袖:“酒宴之上话太多,按本界规矩得罚。”   遇到事时,越应扬的眉梢总是能压出纹路的。   此时,到很舒缓地展开,似乎还微微愉悦。   怀寒就直直盯着,暗叹:倒没看出你想罚,不然能忍这么久?   下一瞬,被塞了一嘴食物。   混搭的,配在一起不是很美妙的味道。   越应扬几乎是磕碰了怀寒的脑门:“你在,想什么?”   “啊咕噜噜噜噜……”回不了话,怀寒专心进食了。   宴会一时又安宁和谐下来。   吃着吃着,怀寒不忘好奇。   这妖王古怪,平时朴素的不行,好好的办什么宴,今日是什么特别日子?   怀寒不大晓得人间的时历,正默数日子。   外边传来不小的声响,好像问题忽然有了解答。   “越应扬,信上说的,做做解释。”   人还未至,声先透过重重殿门传了进来。   听着就是悦耳无比,如海水拍击石案之声。语气略是骄傲,敢如此大呼妖王姓名,想是和越应扬同级的人物。   不然就是想死。   “我正与众妖宴饮,你就这么闯进来,何意?”坐上越应扬抬手。   怀寒忍不住抬头看,心中默喊:要打了要打了。   可一片果肉被塞进了嘴里。   “想?想见我兄长。”   咄咄逼人的家伙终于现身,水气扑面而来,染的空气舒舒润润。   是东界来客啊。   来者披着水色长袍,丝毫不减锐气。面容是东界常带的俊美,不过发挥到了登峰造极,更显阴柔了。   赳赳气宇,如潜渊龙——没角的那种。   相当不善,却无杀气。   “扶冽。”越应扬散了群妖,语气森冷,“知会你,只是不想你添乱。”   怀寒听着更熟悉了,扶冽……东界的妖王啊!   才反应过来那龙竟是扶冽的兄长。   扶冽还是只未化龙的蛟,便已是妖王。那压着的冰龙扶凛得多厉害?   “知会我,倒是想我提早添乱。”扶冽也不客气,席地一座,直接挑明来意,“你不会还想替天界做事吧?我兄长禁眠这么多年,也算偿还了当初的债,将要破了禁制苏醒了,我绝不允许他们再度施压!”   ……   怀寒很没面子,扶冽肯定看见自己了。那,本花有这么不像仙吗?   当着天界细作的面,讲怎么违抗天界。   果不其然,越应扬发话了,一指怀寒:“小神仙。”   怀寒应了:“在,在,在。”   扶冽扬眉:“神仙……?哦,你前几日和一个仙君结契了。”   这消息是迟滞多久?   越应扬点头。   怀寒以为扶冽会收敛一些,或是离了他再和越应扬单聊。   可扶冽却道:“那,他不是跟你了吗?”   “是。”越应扬颔首,一挑怀寒下巴,“你可以装没听见。”   很难伪装,怀寒干脆摇了摇头:“我跟了你,也是天宫的啊。”   扶冽称奇地啧了一声。   怀寒摸不透越应扬什么主意。   天界定是想再压住冰龙,扶冽只想放了他哥。   越应扬想不惹麻烦,不让神鬼盟誓出岔子,却告知了扶冽此事……   而自己。   便在眼前妖和天上神之间,苦苦挣扎,拿不准主意。   怀寒沉息片刻:“咱们造反吧。” 第10章   造反之言一出,本咄咄逼人的扶冽蛟目都一愣,本凝成的冰意破碎,抖落在温暖的妖宴里。   越应扬去检查怀寒的杯,猜测道:“喝醉了。”   “没醉,果液。醉了能不闹死你?”怀寒抬手给越应扬顺顺鹰毛,怕他吓着了,亲切一笑,“那我都是妖族的人了,帮你们造反,有何不可啊?”   怀寒在俩妖王面前大放厥词,心里也是虚惊。   但比起揣测模糊妖意,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他这狠话一放,二位妖王反而不提了。   许是心里都清楚,真造反是天大的笑话。就算扶冽为兄拼命,越应扬也不会赴汤蹈火,指不准还背后一刀。   人间四界,各自为主。   怀寒得意支棱身子,挑衅似的戳越妖王下巴:“不造反啦?那行,依我看,这事呢,是压不住的。”   许是逞凶的愉悦,花香再度浓郁了。   越应扬低眉,瞧这小花仙能翻出什么花样,或许还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纵容。   怀寒往后一靠:“每当我听别人讲,什么事要仔细点办啊,上头盯着紧呢,肯定就要出疏漏……那封着冰龙的禁制,好端端的,为何最近忽然要撑不住了?”   扶冽扬眉,水色的双瞳一竖:“自然是我兄长强大,这都百十年了,也该打破那老神仙虚虚点点下的咒。”   越应扬压着怀寒肩膀,饮酒嗤笑:“省省你的吹嘘,扶凛的元神并无活化迹象。若非禁锢之力已快消亡,便是出了其他差错。”   被沉甸甸的大块头压着,怀寒方才的扬威立时灭了一截,连花带气一齐趴在桌上。   怀寒艰难抬头:“但在神鬼盟誓的节骨眼上,对吧?巧合就爱和巧合撞车。小仙以为,他醒是拦不住了,重在安抚他老实下来,扶冽妖王,你可行?”   让扶凛去堵扶冽,拿天界的威严威胁,上演一出兄弟情深,暂时双双把家还,不牵连到越应扬,届时再让天帝却世裁夺,多万全的主意。   本该皆大欢喜。   越应扬表情霎时古怪,手指捏了捏嘴边,半笑不笑。   “……”扶冽也吸了口气,神色里从犹豫转到平静,眼瞳坚定,“行,若我能见到他。”   不对劲,这俩妖王,又藏着掖着什么罕闻?   “可有不妥?”怀寒追问。   “四方妖王曾歃下血咒,永不得靠近他界禁地,且,也无法靠近。”越应扬悠悠道。   扶冽接话:“不错,就连瞄到雪山一眼,都会双目锐痛。”   怀寒揉了揉额:“懂了。你们互相取信,出事就是外族做的。”   这群妖啊,远比他想象的团结。   怀寒又问:“妖王无法靠近,那你带来昔日与你兄长相识的妖没有?”   扶冽笃定:“压不住。”   海蛟化龙,渡劫甚是艰险,是怀寒无法企及的力量。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条冰龙。   越应扬似乎不愿再听了,站起,娴熟揽住怀寒,瞥向扶凛:“呆着,有事再喊你。”   扶凛焦急未退,也不服气跟了两步,问道:“还有什么忙的,回去闹春宵?”   是深夜了。   春宵这个坎像是怀寒的噩梦,人人提及,处处不停。   他不懂,为何此事对地界的人和妖有着莫大吸引,谁见到都得侃一句,越妖王本人那更是积极。   越应扬不耐:“是,是,不要跟。”   扶冽消失了。   星子照进透骨凉的水里,婆娑树影被晚风吹动,妖王的庭院在夜晚,也是安静的。   一妖一仙同行。   怀寒吹破岸边水上浮冰:“冬?”   “开春了。”越应扬答,径直站立,“你是什么花?”   怀寒的真身时常显现,但却没谁会道出来。   “妖王觉得?”怀寒起了玩心,变回本体,从妖王的足尖跳到膝头,爬上腰间,蹭上胸膛,最后一弯根茎,安分地在越应扬肩头坐下。   大妖和小花对视。   大妖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花惊慌地往人脖子后一绕。   “别躲。”越应扬目光凝着回头,“只是在估量,我一口真的能吃掉你。”   “我也能……”怀寒和自己惧怕猛禽的天性抵抗,花瓣埋在越应扬后颈吸了一口,“吸。”   越应扬绷直了身体,古怪地嚼了嚼牙齿,这凶猛的妖兽脸上写满了:被可爱到了。   “像莲花,昙花。”   素白的花身,淡紫的蕊。   “但都不是。”怀寒得意地跳妖王头上,如鸟入巢一般,盘进那深色的发里窝着,“是很普通,很常见的。”   “你,缺了一瓣。”越应扬抬眸,“凡是你这类的花,都能将妄念重提,往事再现?”   好警觉!   怀寒心里啧啧,他本以为妖王不在意这等小事,不料却记得清清楚楚。   也猜的明明白白。   怀寒转着音嗯了一声,凝向遥远天幕:“我们这花啊,成仙的,就我一个。”   越应扬问:“喝水喝多了?记不清多少年了,以前给你浇过水。”   哗,怀寒想起来了点旧事。   千年之前,他不过是忆灵天里平凡的一朵仙花,总能察觉人鬼妖仙的妄念。   某日,某个闹了天宴的妖王被罚看仙草园十年。   这妖王懒得狠,就往面前不过三尺浇水,浇啊浇,都要把他泡死了。   怀寒却不能从那雄气英发的一方之主上感受到妄。   成天被啃来啃去,脑袋都被含了,差点让吞了个精光。   花儿终于忍无可忍问:“你为何什么也不想?”   “非本王不想啊,只是都已成真,脚踏实地所得。”   花儿:哦?哦,想与妄是不同的。   花儿又问:“如何无妄?”   “傻子,用自己的手去争取,别瞎想有的没的。你一朵花,话这么多。”   ……   怀寒回神。   “像你那么浇花,若不是我,早就涝死了。”他阴险地笑了两声,毫无尊卑分寸,“妖王大人也不是事事全能。”   “噢,一千年了啊。”越应扬把头顶作威作福的怀寒揪了下来,狠狠一捏,强迫他化成人形。   噢!   差点被摧残没了,怀寒赶紧又站好,转移话题:“一千年肯定不是记我头上的。听说那时,你闹了天宴?小仙可否一听妖王当年风采?”   真不怕死。   “真不怕啊。”越应扬也感慨,和怀寒兜出了庭院,奔着雪山去。   “你记得厉霜伐?”   厉霜伐,淡去在三界耳目中里名字,已有千年了。唯有西界寥寥生灵口里,还存着关乎他的只言片语。   曾是西方妖王……或许永远是。   因为他是在位时间最短,非大限将至,就身死魂销的妖王。   除此之外,怀寒就对那位妖王一无所知了。   “死了个他,却世便想插手地界了,我如何能不闹?”   如此……想来当年天宫宴上,必谈过怎么管群龙无首的西方妖界。   怀寒反而展笑:“记得,天界也无人知下文。能杀死妖王的力量,该是何等可怕?”   “他?一拳头就能打死。”越应扬语气高昂起来,且颇好心地给怀寒罩上了羽护,“西界秩序最为松散混乱,本无上下高低之分,日日打打杀杀。那只狐狸,哦,厉霜伐能上位,不靠武力,仅仅是西界之中,他最强罢了。”   “不是力量的最强,但偏偏能混上。”   风向突变,掺着茫茫白雪狂暴在高山上,怀寒抓着还越应扬温暖着的胸膛,宽慰不少。   怀寒向来觉得妖族是按血统和强大拜妖王,谁拳头硬,谁就能俯瞰众生。可这么听来……倒对那狐妖妖王很好奇。   况且,世间流传,狐妖多媚。   怀寒问:“是只大美狐狸?扶冽那种的?”   越应扬一口气没上来,羽翅打了个颤,带给怀寒一卷风雪。   “冷啊冷啊冷……”怀寒蜷身避寒。   “不美,颇有酸书生气,心肠和他的皮毛一个颜色。”   妖王骂人时也拐弯抹角上了。   怀寒脑子一转:“莫非是玄狐?”   黑狐狸可难得一见,能成一方妖王,更是难得一见。   雪粉又卷了几重,在茫茫夜里泛着微光。   “是。”越应扬几乎把怀寒团怀里了,抵着暴风雪走得很稳,“西界再无新王,也许于那边的妖来说,是好事。”   被罩在大氅和羽护里,怀寒只听着外边轰隆风声。   “可以撒野了?等等,这雪也太大了。”   “就是大,才来。”   怀寒听了这话,当机立断从妖王怀里探头,被灌了一脸白面粉似的雪,覆面都是冷风的割痛。   他勉强眯起眼睛,瞧见山巅最亮的冰龙……   在扫尾!!!   活了!   “你方才就感知到了?”怀寒急促地低头,埋回鹰胸,“冰龙已破出禁锢了,扶冽肯定也有所知,那是他血脉同源的亲兄弟啊……”   越应扬好像很少先说,总是直接做了,打他个猝不及防。   “是,抓。”越应扬沉声,揪出怀寒的头,“你要埋在雪里,还是挂在我怀里?”   冰龙镇压的雪山,无处寻方向,凛冽且恶劣。   在千万年前,这片地上也曾不少草木吧。如今深埋地下,连尘土也不可化成。   怀寒大喊:“你身上!”   却被阻去不少,只能堪堪飘到越应扬耳朵里。   一声清明的兽吟传来。   是雪山下!   目力极好的越应扬回头一扫:“扶冽来了,妄图破戒,受伤了。”   ……   乱,乱死了。   许是冰封住了脑子,怀寒竟心生莫大勇气,拼尽力气和喉咙往山下传音: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们去把你哥,给你搬来!”   没有回应。   片刻,轰隆隆——   ————————   我去把码字机给你们搬来 第11章   生灵寂,雪山崩。   冰龙初醒的震荡,花仙竭力的传声,都是这场雪崩的元凶。   塌下满头的雪,怀寒紧紧闭嘴,生怕再惹出事来。   整个雪山几乎都是滚落下来的,难行。   怀寒眼前却一黑,被牢牢包在了怀里。   有什么可怕的?   面对人间的灾害,以仙之力,其实不该怕。   但万物自然冲杀来时的磅礴气势,却让神仙为之震撼。   越应扬终于飞起,羽翅上的万千绒毛被高压的风抖得厉害。   不知为何,他从来都是和怀寒一起攀登而上的。   “扶凛不能把这夷为平地。”怀寒一动不动,禁拽着不松手,不给人家添麻烦,“不然要再关他个万年都不够了。”   越应扬威压重了许多:“不关,杀了。”落拓的裁决。   面对前方的压迫和危险,怀寒一无所知,却有所感。   阵阵龙吟刺过劲风直穿耳骨,是三界强者苏醒时的最有力宣告,让四野之众心底颤动。   龙吟声恍如亘古至今,雪啸如滔滔浪谷叠涌,天地凛然,崩毁失色!   怀寒盘算着快到山巅了,正要扒一条缝看看。   “闭眼,装死。”越应扬喝令,语气不禁凶狠起来。   冷意已达到巅峰,能冻死任何一个人,也能轻易抹杀非神非仙、无妖无力的生灵。   怀寒自然不认为,他能和那夹杂森然凛意的冰龙对抗,但也不想拖了越应扬的后腿。   他嘭地化为原形,从越应扬的衣领里面滑了下去,紧贴着胸膛温热的肌肤,又觉得太碍事,一路往下钻啊钻……   钻到腰了?硬邦邦的,比成结的泥土更好栖息。   不过被一根纤细羽毛似的花儿这样挠,会很痒吧?   怀寒又往下爬啊爬,呃,这个位置有点奇怪……   他踩着的皮肤被激的一抖。   好家伙,伟岸。   打扰了!怀寒颠颠地往下跳。   越应扬隐忍的怒声从上方喊来:“你在做什么!”   怀寒终于贴在了越应扬膝盖,被外边的腿甲挤成一团,停下:“找个安全又不打扰你的位置。”   从下往上传音,任谁听了都感觉酥酥麻麻的。   但越应扬沉声稳住了:“那就,别动。”   衣外北风呼卷。   又一阵天旋地转,想来妖王是更爱用腿打架的——鹰爪。   怀寒就紧趴着膝头往上一点的位置,屏息数外面斗了几十个来回。   他并不担心越应扬会败。   即使孤陋寡闻的小花仙对这些强者的力量一无所知,那时妖王降临时的雄威还是深入他心。   只是依然想问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身为天界派下来的仙也好,妖王殿意外的新主人也好,又或是对那条冰龙的恻隐……   嘶!   那寒气着实缠人严苛,已冰住了越应扬的上身!   “休要,挡我。”   人言讲得缓慢不流利,话语之中自带一股冰寒,是扶凛开口了。   “这是我的地盘。”越应扬毫不退让,身上的层层冰霜逐渐碎化,于风暴之中再去飞擒,“你已毁了一次,若再敢挑衅我的权威。便不止是天界容不得你。”   怀寒已趴不住妖王的膝头了,妖力漩涡卷的太凶,任何生灵的靠近无疑都是寻死行为。   况且,越应扬不化原形对战,肯定是因为自己还挂着啊!   怀寒秉持绝不拉垮我方的原则,一不做二不休,又艰辛费力地从妖王裤脚爬出来。   “回去。”越应扬急促一声。   谁还听你的啊,妖王殿下。   他一露头,正巧赶上冰龙呼啸,那巨大的身躯几乎笼罩半边天,狂吸冰风雪元化为己力。   自然也吸得走这一朵小花!   “……”怀寒回看渐远的越应扬,忍不住后悔,不该参加神仙打架。   越应扬似乎冲过来了,泛着金纹的凶兽,在一片白尘灰风中耀眼夺目。   怀寒只有一个念头:妖王,当真是重情重义!还知道来救屡次惹他的我。   不过冰寒的吐息已近在咫尺,怀寒不得不独自面对了。   在撞到扶凛口里之前,怀寒重化仙身,抓住扶凛一条龙须,直蹬上脸。   此方天地除了金与寒白,又多了一种颜色。   看着就香的。   “阿嘁……”   风雪的席卷终止,冰龙居然一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阿嘁!”   霎时,方才吸来的雪元竟原封不动地涌回四方。   “花,臭。”   说完,冰龙就双目一竖,睁来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花仙。   怀寒就这么站在扶凛的鼻尖,和那双巨目干瞪眼,雪花儿们都愣了,飘飘打转不知往何处去。   这龙刁钻的很,还是个厌花香的。   越应扬都不厌。   趁扶凛一时寂静不动,怀寒赶紧发声:“喂?神龙?大仙?你千万别冲动,小仙从天上来,是来和平接洽你的。”   怀寒瞪圆了他平时半睁不睁的迷离眼,努力往身上加冲天正气和凛然傻气。   ——天界使者风评被害。   越应扬悄声也至,从容附和:“少作乱,小心你的命。”   扶凛龙目一扫俩个家伙,盯人依然刺骨,问道:“乐神何处?”   送命一问。   在怀寒的草木身都未冒头之前,扶凛就已化龙又被镇压了。   随后才是乐神陨落,至今已无人提及。   再随后……西方妖王厉霜伐千年前殒身和那遥远的故事相比,倒是很新鲜了。   怀寒知道,安抚冰龙的重要答复该来了。   他也不看越应扬,怕被察出端倪。   但怀寒也不清楚,这扶冽和乐神有何瓜葛。   怀寒屏息掷声:“你要寻他,容易,也不容易,乐神已许久不见任何生灵了。如今已过万千年,天界也不追究你过去的罪孽,只想办妥眼前的事。你不要闹,我们带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好,我们也好。”   越应扬斜瞥一眼怀寒,也道:“扶凛,你太老了,也沉寂太多年了。”   言外之意,如今的能者不比你弱,反而更胜一筹。   “越,你最好,不要联合天界,骗我。”扶凛吐息间,凝冻警告。   越应扬带傲扬头:“随你断定。我从不接口空威胁,像你,化龙了,也依然是一盘鱼肉。”   怀寒忍不住在喉间咕噜笑了一声。   越妖王怎么仗着自己厉害,总嘲讽别人的?   ……但也真没错,扶凛虽强,却也是巍峨雪山上的一个封顶盖子。   扶凛不再言语了,向四面八方张望,似乎是在重新认识河山。   怀寒跟越应扬眨了眨眼,悄悄松了口气。   越应扬微微点头,瞥向山下,皱了皱眉。   对了,扶冽还在下边呢。   这冰龙开口就问乐神,一点也不关心兄弟的。   怀寒好心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弟弟了?他在山下等你呢。变小、变小一点,带你去见他叙叙旧。”   扶凛淡淡晃首:“哦……小……”   小什么?   越应扬:“扶冽。”   扶凛:“小冽。”   怀寒哑口,心想:这关心的份量差太多了吧!弟弟名字都忘了!   扶凛不多说,霎时缩小幻为人形,身形和越应扬差不多高,头前的角未收起,整个人身覆上一层冰霜的白。   一张冷面人间难见,眼角还留着冰纹,挺直的眉毛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一簇雪。   怀寒顿时就没那么怕了,笑咯咯两声:“不管什么生物,变成人形都友善不少。”   越应扬淡言:“不见得。”   嗯,两相对比,还是越应扬更凶。   怀寒又拽下山了。   途中,忍不住问扶凛:“还记得乐神叫什么名字吗?”   扶凛一翻冰蓝的眼珠,想了想:“……”   看来不止是忘了弟弟的。   怀寒咯咯笑,好心想告诉他:“叫……”   糟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越应扬嗤了一声:“连幺。”   很不好记是真的。   扶凛道:“神之名,不可直呼。”   怀寒暗叹:好家伙,这时候谈上不能直呼神名了,心里指不定骂了天帝却世多少遍。   怀寒又指越应扬:“那这妖王呢,叫什么?”   扶凛毫不犹豫:“越。”便没了下文。   看来是谁的都不记得啊!   更好了,怀寒也不打算告知自己的姓名,免得日后寻不到乐神,被扶凛找茬了。   怀寒仰望一眼云空,看着瞧不见天宫的天幕发呆。   天界难道还没察觉吗?   何时去告知天帝呢……   “你又是谁?”扶凛忽然想到,就问了,“天界的使者。”   “……”   好在快到山底了,风雪都平静下来。   怀寒一转话头:“看!你弟弟在这等着呢!”   越应扬却很轻微地摇了摇头,瞬时就抓住怀寒的肩膀,往自己身后一按。   怀寒一惊,也想大概明白越应扬的奇怪举动了。   他左看右看,尽力测寻扶冽的踪迹。   全无。   雪山脚下还如他们来时一般宁静,连足印也无。   怀寒吐了口气:“他不会走远,你先跟我们回去……”   “越,你,又骗我。”扶凛微垂着目,足尖压着雪地捻动,团起一个小雪球。   “与我无关。”越应扬淡定自若,揽着怀寒腾空而起,察向四方,“他不老实,和命入参晨,你选一个解释,自己信。”   扶凛从积雪三尺变成冰封万年,龙威和怒气再度从他身上现出。   怀寒悄声问:“参晨?”   越应扬已抬手召北妖众,答:   “你们天界最爱讲的命宮。”   “扶冽的命宮主晨星。扶凛再化龙时脱胎换骨,重入参星,从此兄弟就再未见过。”   “不过,你信这个么?” 第12章   “我知参晨不相见。但也……没有那么玄吧!扶冽明明来了此处,还能等不及走了?”怀寒惊疑。   越应扬不可能乱说,难道那时见到的扶冽是假的?   在北界的地盘,又有谁敢作假?   “越。这万千年来,东方,我不知晓如何了。可若拿冽唬我,粉身碎骨也和你战至最后。”   扶凛指尖似冰刃,遥遥一指过来。他已再度备战,但并未化还龙形。   无数羽毛从八方飞涌而来,先前建的升鸣台又是燃起了火亮色,如指路之灯,在黑夜白空中扎眼万分。   怀寒一直侧目盯着,想必那些是小妖众们传来的情报。   不过传一次一根毛,代价也忒大了些。   越应扬闭目片刻,握掌回望身后的雪山和一片雪域,淡定下言:“是来过,没有出去的踪迹,他还在这里。”   扶凛的长指甲相磨,发出刺耳声,又抬眉:“他,进,不,去。”   四方妖王曾结血咒!   永不可、也无法靠近对方禁地,否则必受蚀骨锥心之伤。   虽然扶冽来的很莽撞,但怀寒知晓,人家稳坐东方妖王之位,定有相当的超凡之处,总不会说闯就闯,说溜就溜吧……   但事情不妙了,好好的海蛟,说没就没。   怀寒哈哈笑,缓和气氛:“你们是兄弟,血脉感应试试?”   扶凛直言:“不可。”   一时间剑拔弩张,都不是能退让的主。   这里离妖城很近,打起架来,千万只鸟啊雀啊不是被冻死在冰层里,就是被撕裂在罡风里,怀寒也不愿意见到全鸟宴。   怀寒左推一只鹰,右指一条龙:“都别打架!我带的三千天兵都待命呢,惊动了那些休息的大神仙可就不好了。”   “还有一问。”扶凛未动,龙角一抬,用被冷意浸透的嗓问,“你们为何总抱在一起?”   “我体虚,抗不住你们的威压。”怀寒面不改色忽悠,指望当下唯一不知他们已成婚的龙龙相信。   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想劝越应扬以后少动手动脚了。   扶凛龙目微眯,片刻道:“娘子?”   越应扬一道妖气斩过去:“滚!”   怀寒揉额。反思假婚是否太明显,又感慨是不是自己这脸惹的事。   他全力思考对策,闭目向大地感知。   本是生于大地,更是便于寻问。   “我,不知你在气什么。”扶凛抬爪硬接,挪步微退,“不见小冽,我也不信,能见乐神。”   怀寒的脑海中传来一道凄鸣。   非龙非人,非鸟非鱼。是息清的幽蛟,但听不真切。   无边锐痛硬生生把他从感知中劈出,一下回神。   “怎样?”越应扬已远远跟扶凛再度过招,略带喘息地问。   怀寒依然不答,他总是能捕捉旁人难觅的灵感。   他立在天地中,身处四面八方,茫茫雪域,渺小又专注。   扶冽……在哪?无处在,又无处不在。   那是怀寒千百年来最熟悉之感。   顿时也不管酣战的龙与鹰,转身匍匐上山,迅速告知:“他入境了!”   不在此间,却在此间!   就如同前几日在人城中的张开妄境一般,扶冽落入了别的基于现世又离于现世的境!   幻境、生境或是死境,不可辨。   扶凛仍未说话,只踏空追上,从怀寒身后来袭。   在那危险逼近之前,嘭的一声,锐器碰撞争鸣声入耳。   怀寒咂咂嘴,对越应扬的赏识又添一分。   三人玩起了雪山追逐战。   雪山若是有灵,恐怕早早就流泪,恨不得化成江河了。   “知道你不信,谁敢把来客扯进稀奇古怪的境地去?但多僵持一刻,你弟弟多一分危险。”怀寒全不顾身后的凶险,还是照样往山顶去,“况且,你此次苏醒,与天界禁锢松弛无关,小心是被旁的家伙暗中动手脚了!”   这倒是他猜的,可一切太过巧合。   扶冽好端端的在山下等,就算焦急,又怎么会轻易入境?结合近日种种巧合,大胆猜测,忽悠住冰龙就好了!   “那你说……”扶凛气息已乱得很,复生的身躯被摧的凌乱,压着怒火问,“如何寻。”   “入阵。”越应扬沉稳道。   “阵眼。”怀寒几乎是一齐说的。   山雪才平,冰霜又临。方才囚禁着冰龙的链台已碎,空余一地残存的碎铁屑。   在这之后,便是被之前遮挡的三界梯井口,宏大似天坑,精密的多色符文遍布,一道似有若无的纯色隐线高高攀爬,直连天宫。   可上高天,可下九泉。   虽说三界之间的传送要依靠媒介,但越应扬向来是穿行而上的。   上次怀寒也被那么带着回了天宫。   也许过分强大,总能蔑视规则。   怀寒直盯着三界梯,却见眼前一晃,那处的空间似乎模糊地扭曲了一瞬。   如同被缝上双目的人睁眼的撕裂。   怀寒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便已担心:三界梯闲的没事会睁眼睛吗?要完。   “啧。”越应扬脸色极差,一扭手掌,跨步掠至,运一团妖力往那方探去。   “与我,无关。”扶凛也皱起了他的冰眉毛。   刷啦!   如同雷电劈射,漂浮在虚空中的符文啪地灭了一串,是建筑崩塌的声音。   裂口胀大,但溢出了一声微弱蛟吟。   “你不毁,你弟要毁了。”越应扬鹰目已压的很低,锐利视线能盯死人。   “……”   那可不能毁了,三界梯是天大的大事。   怀寒把仙衣缩短了些,收了袖和衣尾,方便利落许多,这是他在人间游逛时学到的。   “我能进。”他洒然道。   扶凛怀疑:“你?”   越应扬嘲讽:“你?”   异口同声。   “哎?”怀寒咬了一枚花瓣叼着,“我再不济,也是个独一仙啊。”   独一仙,万千同类生灵中,仅有一个成仙的,那何止是万里挑一。   他的真身,至今也无人知。   怀寒平日花艳的面目冷然了不少,侧起首,一弹指,精准地往那裂缝吹去。   花瓣载着他入境,凛风中穿行,也载着旧事和隐藏在花仙靓丽外皮下的忧重凝思。   做点事儿吧。   在越应扬身旁历过几番了,怀寒也算摸清了人间该如何处事。冲,冲就对了,天塌下来高的顶着。以前他是在天上,塌了可就没了。   可如今,此刻,他万幸。   万幸下了界,不用再在天宫偷闲游乐,听着别人口中自己无法目睹的故事。   几曲花香,一段仙身,终有用武之地。   彻底跨入缝隙之前,怀寒回望一眼,微咧嘴角还冲他们笑。   一只龙爪和越应扬的手同时奔来,两争不下,又厮打起来。   不错,这次未跟上来,便好做了。   ——   由冰入火,双重极致。   此境与外边的凝寒混然不同,热气灼人。四周景物却是纯白雪域,雪粉如卷,落地不化。   实属违和。   这不就是冬百花、夏降雪?   其因有三:   一、境主道行不够。   二、对入境之物操控不力。   三、此情此景便是如此,境主当真是刻画了这般幻境。   怀寒噗嗤笑了一声:“莫非这雪山曾是座火山?”   千丝顷刻从八面甩来,怀寒闪身去躲。   不料毒招却在后头,一枚从丝中抽出的刺针从他划过,惹得脸上略微刺痛。   好凶的境主,察觉的倒是快。   下马威也是快,太焦急了啊。   怀寒不紧不慢,就踏着这条温热的冰雪路前行。   一路暗伤能躲就躲,躲不了便不管了。   又不会死的是不是?   怀寒右手食指从下巴推到左耳之后,擦拭那一点血,明目张胆地抬头,随处一望,也迎了境主宣战。   他言:   “我把神仙骗入境杀的时候,你在哪端水打杂呢?” 第13章   装逼装过头了,百八十个神仙在脑子里叽叽喳喳叫嚣。   怀寒的头有些昏,他强行闯入别人的幻境,又被对方克制,辨析方向都不大容易了。   但他浑不在意,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闭目聆听,向此境中会有故事的地方走去。   每去一分,便多一分凶险。   刀刃自温热雪地里穿出,千丝从四面八方卷着雪压来,处处都在针对这不详的入侵者。   怀寒屏息,爬着熟悉的山。灵体在别人的幻境中,多少是有些损伤的,便太能窥破对方的凶猛敌意和凛冽杀气了。   毫不留情。   知他是仙,还敢对抗。   会和上次的黑袍跑得快的妖是一伙儿的?   还屡次给越应扬找事,针对如磐石般坚固的北界,目的何在?   他不去想了。   只因,这里看似暖风吹拂,和境外比轻松许多。但绵绵的杀机和汹涌不断的阻碍拦的他十分难受。   “呼……我倒是,宁可在妖王背上爬雪山了。”怀寒仰头。   比起热,他更耐寒些。   他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景色。   半山腰上,两个身影在相互搀扶着,走得比怀寒还更为艰难,是一片纯灰中的唯二亮彩。   不远处,凄厉的叫喊传来。   “哥!你不要化龙了,我们不要化龙了!东海不好吗?我们的臣民都在那里,能自给自足,能载歌载舞,有无数宝藏,也能抵御外敌,为什么非要化龙呢!”   是扶冽的声音。   扶冽身上溢满了鲜血,满揣伤痕,龙鳞甚至都被刮落,走几步就掉一枚。   境主的目的中有一环就是抓扶冽进去,俨然他成功了。   面前这个扶冽有可能是真的。   怀寒出声喊道:“扶冽!能听见就清醒点!”   无人回应,连头都没回。   怀寒屡次尝试都无法飞身而起,只好爬的快些,追上这两个妖。   幻境中的扶凛模样比扶冽更为凄惨,身上多处已经焦黑了,本水白色的皮肤下露出坚硬的骨与肉来,看了触目惊心。   怀寒听见,扶凛喘息着说:“小冽。你,让为兄去。我族万年来,唯有这一次机会了。”   “化龙?”扶冽哽咽一声,歪头看向他哥,吼的撕心裂肺,“神明若有信,又怎会让你闯到越应扬的禁地来!大妖血咒!分明是想置你与死地啊!”   怀寒哽了一瞬:“什么……还有妖会信我们的话吗?”   他以为天帝说的话对妖来说最不可信,天界也同样。   那凛冽风雪怀寒已尝过,知道个中苦味。   而在这幻境中,唯有暖风习习,容易熏得额上是汗珠。   他可算追上了两兄弟,一手一个去抓。   左手是直接穿过了冰龙扶凛的身子,窥到虚影一枚。   右手是抵在了水蛟扶冽身后,不能再进一步。   这就是个基础的幻境,一切所经历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冰龙是假的,扶冽是本身进来的,似乎被迷惑住了,察觉不到怀寒的存在,也忘了自己身处幻境。   “哦?”怀寒收手,绕到他们面前看看。   能让一方妖王迷失的幻境,该是怎样的?   扶凛每走一步,伤重一分,但面容好似朝圣:“乐神,不会骗我。”   “你要渡劫,干脆连我一起渡好了!”扶冽坚持道。   “不可,你的劫期未到。”扶凛比弟弟更决绝,甚至停步去推,“我的已至,你别跟着。”   “哥,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扶冽摇头叹气,亦步亦趋跟上,“妖族已式微多久,即使化龙出世,却世他不会管吗?你这是,当靶子。”   怀寒累死累活地抱着扶冽裤脚,被拖上去。   怀寒蹭着雪感叹:“都是幻境了,你们走快点好不好啊……”   两个伤妖,一只活仙。   这时的扶凛头上还没有角,也没那么凶,面容显得清俊了不少。   他终于站在了山顶,化为原型,卷着风雪包裹自己,爬到高台之上渡他的劫。   怀寒侧目看着,还说:“怎么不是雷劫?”   不错,天边依然是雪白的一片,并无雷电降下的迹象。   可过了不久,天降下千万带刃的冰刺。那节奏,就好像乐声。   怀寒眼见着那些冰刺是如何洞穿蛟的身体,鲜血淋漓,又如何剥去了扶凛旧的筋骨皮,用极冰填埋骨壑的。   哀嚎从大变小,最终化作虚无。   生死未卜。   “哥!!”扶冽被拦在劫难的风暴之外,垂着脱力的手仰头看。   俊美的脸都狰狞起来。   最后没了别的声音,只有这一声哥在回荡。   七日,一蛟百炼化龙。   直飞重天。   怀寒打了个哈欠。   如此场面虽然震撼人心,但让他看这么久,也是看重复、看累了。   更何况是当年不知真假的故事。   扶冽依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怀寒悄悄走过去观察。   天忽然像乌云罩顶一般黑了,半边雪地都阴沉起来。   怀寒抬头,见一巨物猛然坠落。   本是那么优美的生物,径直坠落在地,摔了几个滚回,被什么东西撞的破烂,散了全身的骨,冰渣一地。   “哥。”   这是最后一声,也是最平静、不可置信的一声。   怀寒就蹲在死龙一旁,想办法测探是不是真的死了。   嗯,毫无任何迹象表示他还活着。   “假的。”怀寒嘶了一声,小心翼翼去看扶冽脸色,“假的,你哥活的好好的!”   扶冽的脸煞白,猛然低头,又迅疾抬头。   那本淡色的双眸散发红意,邪光大现。   撕咬着向怀寒扑来!   这时候怎么就看见了!不好,这下去得走火入魔啊。   “疯了,疯了。”怀寒连忙连滚带爬的躲开,还净能往冰龙尸体上下绕来绕去。   惹的扶冽束手束脚,也不敢进攻的太过猛烈。   “妖王……不,你还不是。”怀寒又躲开一记蛟龙扫尾,学着人家哥哥亲切道,“小冽?我是你兄长,别被幻术骗了。”   冰龙淡淡吐言的语气太好学了。   扶冽赤红双目,顿了一顿,又化为凶妖猛地飞扑:“呃啊……吼……”   怀寒一下子坐在雪地里,运转灵力,拿雪球似的小术团去砸人家妖王。   怀寒还喊:“小冽,哥哥生气了!”   这撒娇语气,着实污了冰龙的名声。   好在扶冽发挥不稳定,一记东一记西的,偶尔还抱头痛哭,怀寒得以喘息。   要找到破除幻境之法……   他偏头,举目四望,发现了雪山之后的另一座雪山。   记忆中,明明没有这里吧?   快去!试试!   不然要被蛟爪子撕了!   怀寒也算是躲的有来有回,可奈何他不是以武斗见长,更是打不过一方妖王。   就要寻到通往那个雪山的雪路小径时,身后猛地一道洪流水击,把怀寒冲在地上。   幻境地处冰雪,却属了火,两相融合,最适合水属的妖发挥。   红眸的蛟龙在逼近,用能把生灵活活掐死的力度捏着他的手指。   直遮挡在怀寒面前。   “……”怀寒皱了皱眉,心思转的飞快,正要开口,“你知道越……”   话音未落,是蛟龙出击的时刻。   扶冽却倏尔仰颈倒下。   露出身后英武的大个头来。   怀寒眨了一下眼睛,坐在地上抬头望着。   越应扬所在之处泛着淡淡金光,冲破了灰白的幻境,周遭景物一时逊色起来。   怀寒低头去瞄扶冽:“别弄死了,妖界不能就剩两个妖王。”   蛟龙眼中的红愈发浓烈,却被死死踩在脚下,张口闭口间吃进了一堆雪。   越应扬拽了一声:“死不了,活罪难逃。”   怀寒松了口气,伸出手,语气诚恳道:“越妖王啊,没有你,我可真不行。”   越应扬脚压扶冽,手肘抵着膝头,一下子把怀寒扯起来,道:“若知道,还敢孤身涉入。”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怀寒讪讪笑,手指遥遥一指另一座雪山,“那里?”   越是靠近,就越燥热。   怀寒口感干渴,不是人身的需求,而是本身是花的仙的通病。使得他逐渐打蔫,袖子都捏的干干的。   怀寒有气无力:“渴……热……什么破幻境啊。”   越应扬一手拖着扶冽,一手又要来拖怀寒。   怀寒急得后退,指扶冽:“不不不,你毛太厚,更热了,让我摸摸他。”   越应扬嗤笑:“真没出息。”   怀寒只能感叹,他再有出息,在人家面前也不算什么啊。   花瓶就花瓶吧。   怀寒贴过去,也妖妖地笑了,满带调侃:“难为你还来救我,谢谢夫君?”   白嫁的妖王啊,该逗弄时就逗弄。   越应扬脚步一顿,差点踩扶冽脸上,又淡然挪了步。   扶冽胡言乱语地骂了几句,显然是还未恢复神智,美人发疯起来,可未必不比兽凶残。   何况还是个兽中美人。   不过越应扬更凶罢了,发疯的扶冽都没有还手余地。   比起他们之前请的,这座清秀不少,山高更是低了些。   “这座雪山,曾经有的。”越应扬忽道。   怀寒点头:“哦?这时不是假的咯?”   越应扬站在这里,带着少许怀念:“嗯,这才是真正的圣雪山。扶凛在此渡劫后,便塌入四方了。三界梯为此挪了位。”   哗!那可是个大工程!   怀寒大呼:“地界和天界的位置都要跟着迁移,怪不得天帝那么生气,一关扶凛那么久。”   可,囚龙之因便只是如此吗?   “不止如此。”越应扬果然摇头,开口,“最后一条龙几万年前就死了,扶凛能窥破化龙之秘,是借了天界禁术。”   怀寒来了兴致:“哦?是乐神借的,天帝不乐意,对不对啊……啊啊!!!”   一脚踩空,惊悚至极,雪面瞬间塌陷。   “噤声!”越应扬也一齐掉了下去,危急关头提了怀寒一手。   一仙两妖,下坠,下坠……   不知掉多少丈才到底,啪叽摔进大冰窟里。   越应扬竟然罕见地面露难色:“……”   “何处?”怀寒被摔了个底朝天,还打起精神去瞄。   这一瞄可不得了。   一只小鹰,哦不,一只像鹰似的小少年正在那刨冰。   头上插了根羽,不大好惹的样子,满脸写着脾气臭。   小少年似有所感,横眉瞪过来,威风的不得了。   哟,还没怀寒高呢。   怀寒爆笑:“哈哈哈……妖王大人,您小时候这么可爱啊!” 第14章   小妖王似乎是听不见怀寒的大笑,只警觉地盯着四方。   一只充满警惕的小妖兽,看了心生怜爱。   “嚯,好可爱一小孩,怎么大了就……”怀寒忍不住把别的抛到脑后,去伸手摸摸小鹰王的头顶,没摸到,又看看大鹰王。   妖还是那个妖,气质差远了,一个可亲,一个不敢亲。   越应扬把扶冽往地下一丟,脸色阴沉了些:“我知道路。”   小鹰王忽然阿嚏了一声,干脆缩到角落了。   怀寒无辜地站远了:“你也闻不得吗?我瞧你现在很行啊。”   轰隆声时不时落下,回响在空荡荡的冰窟里。   越应扬吸了口气:“不要和他……算了,躲避一会儿。”抬步过来,蹭了蹭冰凳,踢给怀寒,又把安分不少的扶冽往冰桌上一搁。   “坐吧。”   怀寒坐下,不凉,还是温温的,刚才小鹰王就在这磨呢。   他支着腮笑:“是要留我在你的小屋玩耍吗?”   越应扬捡了根棍子,去翻小鹰王刚才在拨的碎冰,随口道:“随你想罢。”   “我想?我想你童心未泯。”怀寒笑的更张扬了,差点不知此间何处,迷失在这幻境了。   “老实些,还未出去。”越应扬嘱咐,又掏出了一个包袱,挡住怀寒,蹲身捡拾。   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这好几回怀寒可不会放过,轻手轻脚扑到越应扬背后去看。   嚯,一包雏鸟的稚羽,是鹰妖最初长大时退换下来的。   怀寒目光大亮,搓搓手,伸手越过越应扬的脖子去抢!   但越应扬手长腿长,伸的更远,让怀寒摸不到边。   怀寒不服输,哎呀一下扑上了妖王的背,脚还要蹬着腰侧站起去抢:“你让我瞧瞧啊,你老大不小了,抢人家小鹰王的鸟毛干什么?”   “不,你。”越应扬短促地喊了两个字,有些懊恼地转了身子,“休要胡闹。”   “害羞了,害羞了?”怀寒火上浇油,扒着妖王的脸瞅,“这一趟幻境走的可值,见到了你……更多不凡之处啊。”尾音上扬,调笑之意更甚。   越应扬不答,那一包稚羽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纵在冰窟,倒比别的地方温馨许多。   也温热许多。   怀寒眼睛时不时瞄着越应扬身体上上下下,寻觅他的乐趣被藏到哪里了。   越应扬感觉被冒犯到:“?”   怀寒拿手扇风:“你觉不觉得,这里热的过分了?”   越应扬:“当然。”   越应扬解了解外衣,露出大半胸膛。他的肤上汗水比怀寒渗透的更多了,显得蜜色的皮色更润泽,更具男人野性的性感。   怀寒啧了一声,莫名起了歪念头:若是妖王在下……那也,别具一番滋味。   怀寒想着想着,仿佛打开了新宫的大门。   他眨着眼睛,用露骨且好奇地目光打量,还上手摸了摸。   那健实的肌肉手感一等一,捏了还想捏,爱不释手。   威严的面目,若是做下头那个,也不知会流露出何种神情,哪般模样。   据说男子承欢的那方会受疼,不好过,但越应扬这样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   怀寒不仅感慨:“肯定耐得住啊!”   “什么耐得住?”越应扬略微疑惑,用手背去碰怀寒的前额,“又热了?”   “哦!”越应扬的声音把怀寒惊的好歹,一下缓过神来,面上想入非非的,还有点红热。   怀寒讪笑:“嗯,真热,真热啊。”   他心想:可不能让妖王猜到我在想什么,不然十个保命符也没用。   越应扬:“热就踢那破蛟降温。”不再多言,闭目养神等待。   怀寒方才那冒犯的想法,虽不合大众口味……但也确实,相当美妙啊。   不知心上还是哪里,蠢蠢欲动,怀寒显得更加燥热难耐了。   一时偏头,不再看,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看向那角落的小鹰王。   小鹰王似乎也没再顾及这边的状况,坐在角落闭眼,微微吐息纳气。   怀寒就蹲下观赏,嘴里还调侃:“小越啊,小时候长的俏,眼睛大,眼皮细,比现在白净。”   越应扬清了清嗓,鼻音轻嗤。   小鹰王又皱皱鼻子,还喃喃自语:“什么味?怪难闻的。”   怀寒笑容僵硬在脸上,回头怒瞪大只的。   “香的臭人,自己反省。”越应扬难得地微抬嘴角,淡笑了一下,就那么在另一边靠墙而站。   一左一右,一站一坐,一大一小。   一个比一个臭屁。   窟里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能窥见一只小鹰妖变成大妖王的模样。   阵阵轰鸣已近乎消失。   怀寒眼见地上趴着的扶冽动了动,一下子跳到越应扬身边。   越应扬似乎本要动唇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怀寒疑惑:他想什么呢?   落魄又狼狈的扶冽缓缓爬起,擦擦脸,挑挑眉,往这边一瞧。   扶冽揉揉头:“你们?等等,我脑子疼,斯哈,身上也疼。”   “是他踩了你好几脚。”怀寒躲在越应扬身后探头,添油加醋。   扶冽抱着一身伤,又找个冰桌趴下:“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伤了你?”   越应扬侧目。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歪了歪头:“伤的是不轻。”   扶冽顿时后仰,双手摆在脸前晃了晃:“我并未有意而为。一时心境不稳,被惑住了,入了心魔。”   言罢,还退了好几尺,生生提防越应扬突然对他出手。   “你躲那么远干嘛,如今都是遇难情谊,他还能吃了你?”怀寒哈地不解。   扶冽一抬眼皮,眉头半撇:“你不懂吗,哪个正常家伙不护妻的?越应扬,找茬可以啊,回头再说。”   越应扬似乎,声音很低地说了两个字:“你们……”   又不提了,说:“带你们出去。”   越应扬轻车熟路地敲冰挪位,从容地引路。   怀寒最后还看了一眼那小鹰王,越看越可爱。   忍不住偷偷溜回去,在虚空中拍了拍那毛茸茸的脑袋。   小鹰王忽然睁眼,挠了挠头发,继续休息了。   快跑!   “回去干什么?”路上,越应扬追问。   “看小鹰王可爱,亲了两口。”怀寒笑的停不下来,挑的眼弯瞄大的,“还会脸红呢。”   扶冽带伤跑得老快,装作没听见。   越应扬抿了抿嘴:“……”侧目微瞪怀寒。   怀寒知道,这是要骂,挨着面子,又不好意思骂他。于是蹬鼻子上脸,手指伸得跟花枝似的,一挑越应扬下巴:“哟,哟,长大了,脸皮就厚了不少。”   “你觉得?”   一声轻哼。   怀寒眼见面前的俊脸靠近,低头吻了一下自己,眼珠子都没闪过。那双金眸较平时温和,淡定自如地盯了自己稍许。   ……   怀寒张目结舌,还舔转一圈。残留的余温与微湿是真实的。   他惊疑:“来真的啊?”   “……”越应扬硬朗的面容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一个侧肩越过,接着带路。   不远处的扶冽往这边瞥了好几眼,似乎等的有些烦躁:“你们亲完……哦,好了便快走罢。”   第三者清冽的嗓音打破那点暧昧空气,平添几分异样。   怀寒轻飘地走着。   越应扬也没那么古板严肃啊?还反调戏,说亲就亲。   若方才是花型,那越应扬就是个采花贼。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畅笑,引得两只妖王纷纷侧目,又各怀心思。   通地面的路崎岖,越应扬递来手,拽着怀寒往上拉。   “滑,滑,慢点。”怀寒惊险地回头望,他可不想再摔下去一次。   蛮横的妖王不理,最后一步,直接把他甩到雪地上。   “哎哟。”怀寒一趴雪地,赶紧站起看看四周。   沐白雪空,巨龙栖息,雪地崩塌下陷。若不是他们方才在越应扬的窟里,指不定被得埋一会儿。   冰龙的冰鳞凝结淡光,通体无伤,正安泰地盘踞着。   扶冽抿着嘴,沉目看那条龙,眼里是隔了太久的思念和哀痛。   他又像之前那般,喊了一声:“哥。”   可他连这个兄长也是个幻影罢了,谁又会回应呢?   “真的假的?到底哪个真的?你哥当时惨不惨?”怀寒万分好奇,站到扶冽身边问。   扶冽答:“我不知道,或许,都是假的,也都是假的。当年,我根本没来过这儿。”   “我兄长做妖王时,曾受乐神许诺,要点化他为龙,他便应了。之后更是什么要求都不拒绝,甚至抽筋做弦!”   怀寒嘶了一声,眼珠子转来转去,静静听扶冽继续诉苦。   “为什么?但凡能成龙,谁不想成?这世上早就无龙了,我们有能成的机会,不会想放手的。”   “尤其是身居妖王之位的兄长。我们只想,妖不再被谈之色变,也不被天界天天打压啊。”   “博得一个认可,有那么难。”   “那!么!难!”   “便是那么难。”旁观者的声音响起。   一时间二妖警觉,怀寒也自觉躲到了越应扬身后。   “别怕。”   一仙气凌然,面容寡淡的褐衣者现出在他们面前。   怀寒记得,这个人是天帝身边的土仙,居然也闯进幻境了?   土仙淡瞥一眼怀寒,又道:“扶冽,你此番有罪,同我回天界一趟。” 第15章   谁能想到,抓妖抓到幻境里来了。   这才是上天派的地道使者,二话不说,直要捉你。   而怀寒这般的二五仔,左右不过是根墙头草,谁也没帮,谁也都帮了。   “上仙,此时你我皆安全么?”怀寒带笑问了一嘴。   言下之意,此境还没破,不是那控境者的存在更加危险?   土仙颔首,扬袖一指扶冽:“我知。但扶凛跑了,必须捉住这个。”   妖嘛,能抓一只是一只。   “……”   怀寒一时无言,扶凛跑了,就算破阵,那兄弟俩一时半会又见不上面。   他开始迷信这俩人命入参晨的说法了。   扶冽倒是慷慨,昂然点头:“行,我和你走,先出去?我定不会饶恕那家伙。”   对了,还没问过扶冽到底是怎么被拐进来的。   情势不容再叙。   “二位妖王,请助我一臂之力。”土仙求助的倒是慷慨,还端着那副抓妖气势,一指安好无损的冰龙虚影,“阵眼便在虚龙之处。”   要如何破?   怀寒终于再出声:“打了就行了?”   越应扬捂了捂怀寒耳朵,不发一言。   怀寒侧头疑惑,从妖王的手指缝里溜了出去。   土仙一抬眼睛,淡然道:“弑龙啊。抽筋,剥皮,碎骨,取丹。怀寒上仙,也可以一试,机会难得。”   “……”怀寒默然。   “不。”扶冽坚决地挡在土仙面前,语气激动,“倒也不必如此吧?!”   土仙分寸不让,皱眉道:“东方妖王。那只是一个幻境中的虚影罢了。设阵者此意,便是想你犹豫反水,别执迷不悟。你的兄长,方才见了我便跑了。”   扶冽也据理力争:“虚影?虚影?你把你老子虚影剥了试试?”   一妖一仙争吵起来,就要动手。   幻境摇动得厉害,仿佛随时就会塌陷,喧嚣吵闹的生灵,皆会落入无边深渊。   越应扬手指在怀寒肩头一搭一搭,似乎在思考。   怀寒微微晃头,眼神里疑窦流转,示意:我觉得,怪。   越应扬把右拳往左掌一怼,示意:打。   怀寒瞪大眼睛:真打?   越应扬不再和他暗语,转身就甩出一记飞踢和爪刃,夹杂锐利的金光妖气,撕碎他所盯视的一切。   不是朝虚假的冰龙,也不是朝闹脾气的扶冽。   而是打了个土仙猝不及防,生生撕下肩头一块肉来。   土仙霎时大吼:“住手,你们想造反!”   仙身虽能防凡武,却不能防妖王全力。   扶冽冷哼一声,水流毫不留情地将土仙吞没,气势雄厚浩荡。   叫人忘了是水来土掩,而是反相克制了。   这土仙,弱的很啊。   怀寒笑了:“我也试试!”   他借着越应扬的风,也飘至土仙前,召出一排花茎软刺,似落网般布下,硬生生堵的土仙难寻出路,甚至刺破背脊,渗出沥沥的血来。   土仙连连防御不到,意图钻入地下,语气愠怒:“怀寒!连你也不听天命了?”   “机会难得,也可以一试嘛。”怀寒笑的开心,双手摸上脸颊。重复了一遍土仙方才的话。   土仙遭三人围攻,幻境塌的确实愈发快了。   冰雪翻覆,天旋地转,枯树连根拔起,直冲云霄,冰龙的幻影不知何时已模糊起来,虚实难辨。   “要塌了,你们还愣着打我做什么,快去!”土仙狼狈至极,依然不忘使命,“若能安全脱身,盖不追扶冽的责!”   稍显气急败坏了。   越应扬不理,和扶冽一左一右抓住土仙,抬膝猛踢,又用爪扇了仙人脑袋几个来回。   好玩,太好玩了!   怀寒乐得开花:“打,慢点打,再给他尾巴抓出来,咕噜噜……”灌进了一嘴雪,被迫停止怂恿。   扶冽却是一愣:“什么尾巴?”一下击了空。   越应扬:“傻子。”   怀寒撇嘴:“怪不得被骗了呢。我才认识你哥一天,便知道,他这时候肯定不会跑。再者,能把你哥吓跑的仙,怎么打个阵眼还要借你们的力?”   这土仙,才是假的!   来的神出鬼没,指的倒是利落干脆。   果不其然,这土仙被越应扬掀的脱出了易容,露出灰色的发和面目不清的脸。   很特别。是无论看了几次,也无法记住的特别。   妖异气,必是妖。   扶冽可算反应过来,火气上头,变本加厉地暴揍。   怀寒煽风点火:“你叫什么呀?敢惹这么多厉害人物,是散妖吗?”   那妖一言不发,任挨揍。   怀寒撇嘴无奈:“套不出话来,是个硬汉子。”   这最后一下却是丧于怀寒之手。   怀寒捡了个便宜,专挑那妖怪翻白眼要咽气时,一捧花球很不留情地砸过去。   啪叽。   把人一境妖砸死了。   越应扬似乎哼笑半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忍耐的十分厉害。   扶冽本来杀红了眼,这下也无言:“咳咳……”   境主在幻境中消亡,若不是签的生死境,就没有性命之忧,只恐会元气大伤。所以他们打的毫不顾忌,各自发泄脾气。   凝白的幻境,被最后一片雪花压得坍塌。   风霎时冷了起来。   一暖一冷,冲的怀寒抖了又抖。   但温暖的羽护来的也很快。   怀寒侧头,见越应扬还在向四方眺望,并没注意。这小温馨的举动,仿佛只是妖王的一个习惯。   方才那境主找寻不见了,也许真身根本不在北境呢。   扶冽身上还带了些伤,是越应扬打的,消不去,褪不掉。他左瞧右瞧:“别卿卿我我了,我哥呢?”   扶凛还真不在。   一仙二妖往妖城去。   沿路积雪愈发的少,露出黄黑的泥土,发着润泽的光。抗寒些的草植,也已抽出初春的新芽。   “我嫌他碍事,让下属‘以礼相待’了。”越应扬淡定地讲,一手捏了捏怀寒后颈,“并无异样,放心。”   怀寒一缩脖子:“怎么,怎么了?去打破参晨不相见吧?”   “我能见我哥了。”扶冽走的不稳,却很快,是再多待一刻就见不到的急,“我能见到他了……快走快走!”   活了万千年的妖王似乎也变成了个孩子,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喊大喊小的。   怀寒眼睛一亮,忽地感慨:“越应扬,你怎么就没个兄弟呢。”   越应扬已勘破了怀寒的意图,沉稳道:“就算有,也是被依赖那个。”   怀寒舒眉展眼道:“怎么会?天天被依赖多累啊,即便你再强大,偶尔靠在哥哥弟弟的怀里不是也很好吗?”   “你给我个哥哥弟弟?”   怀寒展笑:“回去我给你当哥哥。”   “回去,你说的。”   这话听着有些危险,但怀寒顾不上了。   只因妖城之中,已铺起了临时的登天阶。   整个天宫能做到的,唯有土仙一个。   下边的小妖急匆匆地到处奔波,见了越应扬,赶快要来汇报。   也不用听,便知,方才的担心还是出现了。   “啊,糟了!”怀寒忍不住呼出来,飞身寻觅同僚,“等等,土仙,上仙,稍等片刻啊!”   扶冽再也无法忍耐,腾身去扒天阶:“把我哥留下!!”   登天阶上有不少身影,有怀寒眼熟的土仙和扶凛,也有不认识的天将。   威压和力量很强,才会被派下来收复冰龙那虐龙吧。   他们已走到了半天之中,无人回头。   “扶冽,得罪了!”怀寒身体轻巧,不小心踩着扶冽的肩,借力一蹬往上追,急吼,“土仙!土仙大人!等等我啊!”   身后越应扬未追上来,想必在处理自己的事宜。   扶冽穷追不舍,但天阶一攀一震,还在渐渐塌陷,有伤在身的他再前行属实艰难,只能凝望着兄长的背影咬牙,轻呢了一句什么。   依然无人回头。   因为登天阶上,不可回头。   若是回头,便会坠入深渊夹缝。   真正的土仙远远传音道:“怀寒,莫追了,扶凛绝不能放出。”   怀寒望向高高天阶,催动仙力坚持爬上,眯着眼问:“……不是都结束了吗?”   土仙答复:“过去结束了,但不可改变。况且如今,三界梯再度破损的罪,谁来抵?”   不可改变?   从扶凛化龙时起,就永远再无自由了吗?   谁来抵?   此次的主谋?   暂时找不到啊!   实质损了三界梯的是谁?   扶冽啊!   就差三十阶了,他们便要入天门。   怀寒在五十阶气喘吁吁:“所以扶凛就乖乖跟你走了吗?”   土仙:“这是两全其美的,天帝也并不想动摇东方妖族的根基。”   怀寒飞快地跳跃,高攀。   他初次觉得,天宫的门,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十五阶上,怀寒:“天帝,还有什么吩咐?”   十阶上,土仙:“他说,你心自然清楚。”   怀寒清楚,无非是找到事件主谋,帮越应扬善后,根本不用天帝吩咐……   他脑子里却冒出两个声音,只有他听得见。   “哥,我想见你。”   “小冽,别跟上,做好你的妖王。”   三阶上,土仙:“要一齐复命?”   五阶上,怀寒:“不,未召我,便不去了。”   一阶上,土仙:“那你?”   二阶上。   怀寒已咬着一枚花瓣,啪地贴到了扶凛的背上。   另一枚,自天洒落,寻谁的踪。   “我心不安罢了!”   妄境,起!   ————————   祝你快乐。 第16章   哪有什么参晨不见,转了便是。   天地斗转,只在一瞬。   天阶之上,九霄在前,下望便是茫茫大地。   却少了土仙和天将,一时只剩下怀寒和扶凛。   “回头吧?大妖,这里是假的。”怀寒累的气喘吁吁,坐在第二天阶上,吹衣服给自己扇风。   扶凛侧目,再回头:“你,做了什么?”   怀寒干笑:“成全一个妖哇。”   下方的天阶有声音,是什么人在往上攀。   扶凛一时凝眉无言,一脚轻轻后倚,蹬在天门边上。   扶冽的身影渐渐现出,衣衫破烂,头发凌乱,几缕碎发黏在了脸上,嘴角还带着羞涩的笑意,呼唤:“哈……哥……”   怀寒自觉地挪到一边,给这兄弟让路,脸埋在大袖子里偷笑。   要不是这兄弟二人太想见对方,妄境也不会这么轻松建起。   但是耗了两枚花瓣,浪费。   扶凛踏下一步,伸手去摸扶冽的头,道:“小冽,过得很好。是一方之主,能担此责了。”   扶冽水蓝色的瞳红了红,看看他兄长,又低下头:“不及你当年,来见你一面还能被坏人骗,如今还给你惹祸。”   啧,啧,好麻。   怀寒悄悄捂住一半耳朵,装作不听。   好在是兄弟,不是别的,不然他可没脸在这待着了。   “不是你惹的祸。”冰龙回望不远的天宫,指指心口,“是我自己。好了,回去吧。”   扶冽坚定地吐了口气:“哥。总有一天,我接你回来,不管什么宿命了。”   扶凛微微点头,左三下,右三下。   “那就告别吧,再久,土仙上仙就要宰了我了。”怀寒伸个懒腰,适当出声。   “多谢。”扶凛拍拍扶冽还要抓上来的手,毅然迈出最后一步。   扶冽站在原地:“谢……谢……”   怀寒打了个响指。   一切重回。   天阶上除了他,再无别人。   轰隆——   天阶从低到高,以风驰电掣之速全然消失,到怀寒的脚下。   “完了!土仙上仙,你好狠——”   这万丈高空坠下可不是那么好相安的,怀寒勉励平衡自身,抓一抓路过的云朵,俏皮地打个呼哨,又被嫌弃地丢下。   花仙可怜地坠落。   真,神仙下凡。   怀寒囫囵转圈,被气流冲的好歹。眼里已能见到妖城了,又惊又喜,连忙变回花型,可不能让小妖们瞧见他的狼狈模样!   可呼地一下,花身一热。   怀寒:“?”   眼见近在咫尺的一双金瞳,金瞳主人正把他叼在嘴里,轻轻含着。   怀寒下意识唤:“越应扬,是我,别吃。”   他感觉妖王的牙动了动,如猎者的猎物在嘴边,随时能把他咬断。   怀寒警告:“别吃,吃了你就得守丧了。”   越应扬不语,直把怀寒叼回住所。   一路妖众高呼。   温暖豪奢的寝殿,四处挂着羽毛制品,如今还多了一个无花的花瓶。   怀寒自行翻滚下来,化出仙身,甩了甩濡湿的衣衫,不爽道:“你的爪子呢?怎么改口了。”   “忽然很有食欲。”越应扬答了,又坐下倒杯茶水喝,“说说你的真身。”   不比上次的试探,开门见山地问了。   怀寒也没想瞒住,只是不大爱提。   他娴熟地往床上躺,哎呀了一声:“你知道万灵宴上,那种拿来装饰的花吗?”   “未曾留意。”越应扬顿了顿,又走到怀寒脸前垂眸,“你说与我听。”   怀寒心中凝噎:听就听,走这么近干嘛?   “是一种不受待见的花。花期很长,香味不浓,长的很小巧,会致幻,很危险,本不该长在天宫,是被一个神仙带回去的。”   “就和你一模一样。”   “是。”   “叫什么?”   “妄厄花。”   越应扬捻捻下巴:“有耳闻,禁花。未到成熟时,并无危险,所以很适合截下来做装饰?”   怀寒得意起来:“嗯,要不是我聪明,开了灵性,早就成花干了。”   再度入夜了,淡香萦绕。   越应扬嗅了嗅,道:“那你该做妖。我听闻,这花害死过神仙妖人。”   “那又不是我做的!”怀寒据理力争,绞着被子蹬腿,“一花做事一花当,我就没害过人。”   “那你害过谁?”   也许真是害过谁吧,怀寒心虚了,不再看越应扬。   “……”怀寒语塞,跟妖王招招手,“上塌来,我教你做弟弟。”   妖城一隅,须臾安稳。   越应扬把怀寒往里一推,也上了塌。摇身一变,便只剩大敞的里衣了,近乎仅能蔽该蔽的体。   “嚯……”怀寒惊呼,如此近的距离欣赏妖王的身姿,大饱眼福。   “很好看?”越应扬不大在乎,侧肘支着头,俊健身体展露无遗。   “哇,哇。”怀寒凝着那雄圆胸肌、如刻腹肌、硬挺双腿,先斩后奏摸上去,“我能摸摸不?”   越应扬垂目:“……”发丝尽落下,搭在怀寒手上。   这胸膛!好劲!好爽!好弹!   怀寒的手乱搓起来,像小动物扒拉食物一般,一时兴致来了,脸都快贴上,就差咬上去了。   他口无遮拦道:“妖王殿下,我好像懂了凡俗之欲。”   “什么?”越应扬早就蹙眉,不满怀寒这番动作,压住怀寒的手,“说说。”   “你再让我摸摸,再摸摸。”怀寒上头了,笑嘻嘻几番措辞,“就是,越应扬,你胸比我见过的女仙还大,怎么回事?”   人家那是胸肌健壮,硬生生被形容地很糟糕。   ……   此言一出,怀寒也觉得不对味。   越应扬已动手,起身给他按到了枕上,语气危险道:“你说什么?重复。”   “我。”怀寒强行临危不乱,怂笑道,“你胸那么大,是不是就想勾……不是,我这种男仙就被勾……不是……”   还是乱了,作死般的语无伦次。   可他没料到,妖王竟也反骚了一嘴。   越应扬咬住怀寒的头发,缓缓道:“你那么香,是不是就想勾引我?”   “……”怀寒还认真思索片刻,试着拽拽救发丝,“要这么说,我勾引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是不是不守妇道?”越应扬追问。   “……”怀寒张目结舌,狠狠去捏人家脸,“越应扬,你怎会是这种妖王!”   越应扬:“夫君白喊了?这样对我讲话。”   怀寒:“你变了,我威严的妖王哪去了?”   “不见了,我是弟弟。”越应扬理直气壮。   怀寒敛目思索。哦?该不会是那个雪窟里的小鹰王附体了吧?   他就抱着越应扬的脑袋,往怀里一搂,一只手把那硬朗身段捏来拿去,缓缓拍着:“乖,乖,你变矮一点。缩身轻骨对你来说,很轻易吧?”   太大只了,照顾起来怪怪的。   越应扬还真就变了,瞬间缩水一圈,面容青俏不少,是个冷面小鹰。   和怀寒身量相仿,但那至佳手感还挥不去。   是人间十八、九的少年模样。   太、太可爱了!!   “哎哟,哎哟。”怀寒眼睛陡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把越应扬掀翻,上下摩挲揉搓,一不留神嘬了好多口,“花仙哥哥疼你!”   越应扬顶着那稚了些的脸,眉头横挑:“你嫌我本来老?”   “都好,都好,大的有大的妙,小的有小的好。”怀寒迷失了自我,笑嘻嘻和越应扬闹做一团。   到后来,越应扬几乎是板着脸被任意捏边揉圆,脸落在怀寒手里怀里,不苟言笑的。   但没了大只时的威压,怀寒放肆了不少,又戳又嘬,让妖王脸上留了不少水红印子。   吸完了小鹰王,怀寒心满意足抱着单歇息了。   越应扬无奈地抬了抬眉:“你图什么?”   “图你反差的可爱。”怀寒轻轻嘿笑,一时意气说笑,“你要是喊我两声夫君,别说假的,便是真婚也愿了!”   没什么比把上位者团在怀里蹂躏更刺激。   “不喊。”越应扬斩钉截铁,不经意问道,“便不是了?”   怀寒觉着手下的发变得扎手了些,身躯也高了些。   美好总是短暂,怀寒悻悻收手。   越应扬这话问的,倒像在认真谈此事。   本是天帝一指婚,如今也不知怎么收场了。   说是卧底,天帝也未加吩咐,不怎么主动召他,都是土仙办的事。   这婚,不会还离不成了吧?   怀寒凝思,第一次好好考量越应扬。   细细想来,哪都好,没一处他当真厌的。若是就这么过下去……   想的太久。   或是那眼睛盯的太紧,怀寒忍不住和笑:“你们这,不好分吧?”   “不好,有损我声誉。”   这倒是真的,堂堂妖王,草草成婚,草草收场。   “我对你。”怀寒本想利落告知,不知为何,清咳了一声,“也蛮仰慕的。不如……?”   说来稍许紧张。   越应扬压着嗓偏头笑了两声,似嘲又似别的,道:“不如奔着,真婚去?”   咬牙嚼字,一向斩钉截铁的妖王念的有点小心。   听得人心乱。   怀寒猛地拍了拍胸口,晃晃脑袋:“别这么严肃……对吧,亲都成了,试试就试试。”   花香撞的满屋子都是。   越应扬没再多话,略带侵略气的吻落下来,搅得人不得安宁,温舌湿缠,几度围绕。   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怀寒艰难地伸出一指,示意:等等,等等!   越应扬把那指头按下,亲。   怀寒又伸出另一只,被亲。   越应扬又按下,亲。   怀寒再伸出一只,被亲。   春色须臾而过,越应扬抬唇,揩了揩嘴角,问道:“这都堵不住你的嘴?”   怀寒顺顺气,凝视道:“我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未到时机,你不能提圆房的事。”   越应扬胸怀大敞,野气十足在那盯怀寒,一副“我就瞧你害羞”的模样。   怀寒不睬:“第二,你也不能乱碰我,但我可以。”   “这又是为何?”越应扬昂起下巴,鹰目放肆地绕过怀寒全身,“小神仙,我蛮钟意你的。”   花香太浓,眩的人晕。   “因为。”   怀寒笑的有些阴,从越应扬的脊背下滑摸骨:“我更钟意你呀。”   妖王脸色顿时青了不少:“你。”   “你方才妄念太重,一不小心,被我这朵妄厄花迷入妄了。”   “这里,我是主人哦?” 第17章   迷蒙幻境,紫花遍布,泠泠水涧映着岸上的花,自成一片瑰丽颜色。   怀寒坐在岸边,和弄起片片水花,回首:“越应扬,你也不要这般生气,好像我会做什么似的。”   越应扬正在一棵树上坐着,单腿垂下,快把树枝薅秃了,道:“我并未生气,是你任性妄为。”   “我任性,我妄为?”怀寒听得啧啧称奇,一跳到妖王面前,点点额头,“我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然做不到拉你入妄。啊,老色妖?”   “……”越应扬一默,不知为何,半举起了双手,“正常诉求罢了。”   怀寒敞开了怀笑:“这么说,我便懂了。正常诉求,我也是正常诉求,要不你让我求一求?”   一对儿成了亲的,还在这诉求来诉求去的,若要外人听了,得羞臊死。   越应扬眉头皱起,近乎到了神奇的地步,在怀寒身上扫上扫下,万分质疑:“你?”瘦胳膊瘦腿,一拳就能拆碎,这小神仙莫不是还想翻出什么花样?从没见过这般的。   “我。”怀寒挺胸承认,丝毫不怯让。   越应扬又指了指自己,微摇了摇头:“我?”   “对!就你!我嗯嗯……你。”怀寒霎时消了一半勇气。   但意思出来了,再模糊也能听懂。   这小花仙,想对妖王做出不轨之事!   越应扬望着他的妖王妃,竟觉得十分陌生且无稽,那个要自己保护,还会喊夫君的小花仙呢?   越应扬一扯嘴角,照着怀寒脑袋来了一下:“你是玩笑,还是疯了?”   怀寒捂住头,低声道:“那你就当我疯了吧。”   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越应扬的打扮,吸溜一声,不知哪里蠢蠢欲动。   “是疯的不轻。”越应扬许是没当真,也不追究,只把怀寒搂怀里,趴着耳朵问道,“如何出去?”   呸,好没情调一老妖。   “不该好好谈谈以后怎么相处吗?”怀寒仰面回头,手借机在妖王结实的腿揩了一把。   “不知。就那般,还能怎样。”越应扬垂眸,带着疑惑略一侧头,“你想怎样?”   想怎样?   怀寒撑起肩吸气,思索半天:“确实也不能怎样。”   但一想到这妖王要和自己过蛮久,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一朝捣乱,念成千古怨啊!   越应扬应声道:“出去吧,还未收场。”   怀寒迟疑地晃了晃身,望向这一片极美的花阴处,大好的幽会之地啊。这里他是主人,他一点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越应扬问:“怎么?”   反正怎么样,怀寒说了算。   小花仙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忘了?这是妄境,不破妄,是出不去的。”   “你清楚,你说。”越应扬认真听着。   怀寒凝眉:“得把你的妄念解决了才行,要么打消,要么以毒攻毒,达成它。”   “……”越应扬罕见地后仰,眉头端肃却难压下那点微翘,强装镇定,“你方才说不要的。”   嚯,怀寒早料到这老色妖会这么想,真是流水的没情调,铁打的色心。   “哈哈!也不要到底啊,你来我来,都一样的。”怀寒挽起袖子,抱着越应扬上上下下胡乱亲去,“来吧,来吧?都成过亲了,别害羞啊。”   “你?”越应扬脸色白了两分,抬手就要把怀寒揪起来揽着,又无奈又切齿,“小神仙,你真疯了?”   怀寒纹丝未动,还靠妄境之力让越应扬卸了力,不能反抗分毫。   “你当我疯了吧。”他笑得更为猖狂,实践自己之前脑内的幻想,一双手尽力感受那健劲肌理的美好。   越应扬忍无可忍:“停手,下去,出去。”   怀寒哪听他的,逗人逗上了头,对妖王又是轻薄又是冒犯,但还算有分寸,不至于成为一名仙畜,做那真正人神共愤之事。   怀寒未料,他这一顿胡来,硬生生把越应扬的妄念逼的打消了,妄境之力顿时塌了大半。   越应扬金羽一张,抬手,三两下把这片花源轰的粉碎。他衣衫还凌乱不堪,被亲的满身花香。   那亮着金色妖纹的唇动了动,开口道:“你,等着。”   怀寒头上沾着一片碎花,干笑两声:“……有事好说,出去再说。”   ……   妄境坍塌,回到现世。   也在这一瞬,怀寒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夫君回头见!我去找天帝问问,要修三界梯能不能帮上忙!”   但妖王如影随形的跟着,一言不回。   路过的小妖感慨:“妖王和妖王妃今日也是脉脉情深,如胶似漆啊!你看,这离一会儿妖王大人都得跟着去的,准是怕上仙被别人欺负。”   某乌鸦妖道:“我倒是觉得老大在生气。”   “哦?怎么说?”   乌鸦陈年:“要去见别的男神,还单独见,把他丢下,生气了。”   “有理!有理!”   “看!抓住了!”   “抱怀里了!抱怀里了!”   “老大是不是要吃花了?”   任妖众们怎么想,怀寒也真差点被吃了。   方才他感受生死时速的飞翔滋味,却如何也飞不过一只大鹰。霎时被一爪子捞住,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顿时立誓再也不敢作死了。   ……不过,若有下次,还是想再滋味一把。   怀寒立空求饶:“越应扬啊,修三界梯要紧,这次的主谋还未查出来,咱们可不能闲着了,有什么仇,回头再叙。”   越应扬把怀寒勒的很紧,对着那俏脸狠狠叨咬两口,忍耐到了极致,也不再多言,重回沉稳,直揽上天宫去。   怀寒心里松了口气,感慨妖王真是明事理,此时都不和他追究方才的冒犯。   当真是良配,若是追来不再那么凶便更好了。   天宫再度迎来了回门的小花仙。   “怀寒仙君又回来了!”   “小仙好想念他啊,最近倒霉死了!抓了只犬却没养活!”   “近日赌运差的很……也不知能否拦他一拦?”   “想啥呢,没见妖王也跟上来了吗?想死你去,快去快去!”   “聒噪。”越应扬一声浑厚的声音,在天宫下层震开。   一时天界噤声,小仙们的动作仿佛都凝格在了那一刻,半晌才自顾自地溜回自己的宫里。   真是良配,带出去都威风,再无人来扰了!   怀寒奖励似的亲了越应扬一口,飞身去找天帝。徒留妖王靠在一玉柱边上,随意打量。   ——   洒金天,清净无比,泛彩的流光总是泼洒了半边云天。   “怀寒,你又来了。”   却世并未在殿中,而是站在高台上赏霞光。   “天帝。”怀寒不大规矩地弯了个身,走近两步问,“修复三界梯,我能帮上忙吗?”   却世回首:“你有这个心,当然可以。去四重天搬修复之物,跑上跑下,辛苦一些。”霞光刚好从他脸上跃过,晃的神色不明。   就是搬砖的苦力吧……   可如今北边的三界梯不稳,修复也只能靠准许下天的仙来完成,譬如土仙。   怀寒埋首应了,预备多让越应扬拿一些,自己在一旁清闲督促。   却世却笑:“怀寒仙君。”   怀寒又抬头:“嗯?您还有何吩咐啊?”   “乐神已逝去太久,你不必介怀。”   “啊。”怀寒吐了一个音节,半晌不知说什么,“噢。”   怀寒心里,乐神是个好神仙。   是乐神从人间将当时未启蒙的他带回了天宫,不止是他,还有很多花花草草……   但乐神妄念深重,比一切妖魔鬼怪都可怕,便时常来找他。   分明是虚假又毒厉的妄境,乐神却享之如饴,一入便是几十年。   怀寒不知入妄太多有何影响,后来乐神就不再来了,又悄无声息的陨落。但他之后,也听闻过不少妄厄花困杀生灵的事。   怀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展开妄境也是能自行选择,不那么频繁了。   “都说了,不必介怀。”却世又重复一遍,语气温和不少,“他是天生神灵,怎会受你所损?”   “我晓得了。”怀寒吱呀点头。   却世拍了拍怀寒的发,又问:“但你是否还记得,他的妄念呢?”   怀寒眨了眨眼睛,眼神游移向一边,陷入了沉思和追忆。   但心已跳如擂鼓。   他可不敢说出来!   那些妄境他都看腻了,全是各种各样的……天帝却世!   但怀寒也不懂,那种妄念,是超出友情的东西,还是什么别的羁绊。   若说情爱太俗,羁绊又太沉。   怀寒似想的头疼般支支吾吾:“我也记不清楚,那时我还未化形呢,没开多少灵智,只感觉像有别人的身影,看不真切。”   “人?”   “不……不,”怀寒刚要矢口否认,连忙端定,“不知道。”   却世温笑,不再多问。   怀寒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敢表露出来,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人间怕是要涂炭了。”却世随意一言,在怀寒耳中却炸若惊雷。   乍一听不信,可讲话的是天帝,他不得不信。   “这,好吧,也是有征兆的。”怀寒回想这两次的诡异事,也默认了,“我仅能保证,越应扬不会主动出战的。”   “已经这般了解了?好。”却世搭手上肩,揉按自己的颈骨,“那你觉得,祸首何处?”   怀寒仰头:“我不太了解人,但大部分人都很好,只想过自家日子。妖们也各有其属,莫不是散妖散魔?”   “当真各有其属?”天帝像是自问,又言道,“人间之事,我不插手。你且去吧,务必尽快、尽快。”   怀寒告退了,指使越应扬搬砖下界修梯子。   他也想尽快搞定啊!   那条东方来的蛟天天赖在他家里不走,扬言不抓到主谋就不回去了。   ……譬如此时。   扶冽满头大汗,踩着符文一走一铺:“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   越应扬端庄不少,只顾在空中洒符,时不时抓起坏掉的梯身扔掉,答:“我心里有数。”   怀寒在一旁坐椅上扇风,吃瓜果:“努力,努力!最近真是好热啊……”   “对了。”越应扬忽道。   “明日同我向西进发,若不想被渴死,带好你需要的东西。”   西?!   怀寒的果子都惊掉了:“那可是极恶劣之处啊。”   东海来的扶冽顿时:“我有事,先回东界了,隔空联系。” 第18章   自扶冽东行后,怀寒也要跟着启程了。小妖们含泪包了一堆宝贝送他,全被越应扬挡下,一件也没带走。   怀寒坐在大鹰背上,乘风呼喊:“怎么突然往西去,你们妖王都爱逛来逛去?就算是度蜜月,也得知会我一声啊!”   定是有缘由的。   “你想?”成为坐骑的妖王沉声,向西疾驰。   “要有必要,也可以,我想在人间多转转。不过当务之急嘛……”怀寒揪了揪鹰毛,往右侧狠拽,“别撞上那只鸟!”   越应扬一闪身,绕过了差点撞上的小鸟,感慨:“它能飞这么高,属实不易。”   怀寒回望一眼那鸟,又趴下给大鹰顺毛:“它在逃离,从西方逃离。”   越应扬又道:“那边乱许久了,过不下去的皆想逃。我们不去西洲妖巢,去寻羿炎真火。”   “莫非和扶凛有关?”   “查探了几日,他的禁制,极有可能是靠火融掉的。”   怀寒不禁呼出:“这也行?”   转念一想,那日风雪幻境中的炙热之感,倒也没错。无论如何,建境的媒介总归和火之力有关。就如他建妄境要揪花瓣和他人的妄念一般,无物之境很难建起,总要付出代价,没人能够徒手凭空起境。   “尚在人间的火精不多。”越应扬已逐渐入了低空,俯冲向一城,“大多在西边,探过去。”   这城远远看去,便觉繁花彩照,城外几里皆是桃红。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怀寒惊喜一指:“哦!这座城瞧着也没那么破败,我还以为西洲的幻境都很恶劣,天宫的流言不可靠啊。”   “还未踏入西洲中心。”越应扬解释道,忽而化成人身,拎着怀寒脖子下落,掉进一片桃花林里。   可这一靠近,怀寒便知自己方才太天真了,这铺面而来的死气,把他激动的心浇灭好几场。   不知怎的,远看明明一片桃红柳绿,西洲好风景。   落了近处,却发现那些桃花都烂到枯死,是红极过后了的衰退,气味也腐朽难闻。   “人间,不是春天么?”怀寒惊诧。   “该是的。”越应扬肃眉,拉着怀寒的手在这片破败的桃花林里闲逛,低喃了一句,“不该如此啊……”   “你来过?”怀寒更惊诧。   越应扬昂起下巴:“只是知道。”   “知道了还往这飞,你不是不喜欢花香?”   “随意飞的。”   怀寒纯心打趣,微微踮脚捏住越应扬的脸:“肯定不是吧,让我猜猜,莫不是……想摘桃花送我?”   妖王别了别头,按住怀寒的手:“是,怎样?”   这一记直球硬生生砸在了怀寒脸上,笑容都尴尬了一瞬。只因他不觉得越应扬的回答是敷衍。   啧,这老妖,也有一番浪漫的时候啊。   “哈哈哈……可惜是霉桃花了。”怀寒站定一棵桃花树前,卖力嗅嗅。   “闻出什么?”   “像是自然烂死,对了,西洲也这般冷吗?”   怀寒只觉在这和北界差不了多少,虽然无风,空气依然寒凛,浑不像人间初春,倒是似冬。   “不会。”越应扬摇头。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怀寒比了个嘘的手势,推搡越应扬悄悄过去偷听,一仙一妖跟做贼似的,趴在一棵树后,被大片花影遮挡。   一个穿着打扮简朴,是头戴方巾的男人,脸色很臭,天然长着一张暴脾气脸,还在那笑的可怖。   因为对面是个姑娘,好看秀气的姑娘。   男子递了朵桃花,可以说是极尽温柔了:“你若为这花想我,明日便在茶坊见?”   姑娘微展笑靥,不语。   男子把桃花插到了姑娘头上,怀寒此时才见,这朵竟是整个桃花林,成色最好的一朵了。   姑娘低声说了句什么,挥挥手走了。   怀寒低声:“为难他了,为了送花,肯定得翻遍整个林子。”   越应扬不知为何,眯起了眼,四处张望:“……”   怀寒趴在越应扬耳边,邪恶地阴笑道:“别瞧了,我感应到就那一朵是活的,因为已成灵。”   越应扬不回话了。   还以为这段桃林小故事就此结束,不料……   远方一朵桃花飘飘而至,又飞落到了那名男子脚边。   男子一捂脸蛋:“哎……”猛地一锤花树,差点折了它腰。   怀寒出声阻止:“人家不要就不要,你摧残树干嘛啊?”   “好几次了,好几次了!”男子回头寻找怀寒在的地方,大声暴言,指着地上那朵桃花,“老子不该信老一辈说的桃花定情,这真是霉桃花啊!”   “这人可真猖狂。”怀寒低声一句,皱眉走了出去,迎面相对,“你不招人家喜欢,赖什么花?”   那男子动了火气,走了过来,瞪眼睛干怒半天,竟不再争论,最终摇了摇头,独自离开了。   这男子身上并无一丝热气,想必也冻到冷的慌。   怀寒惊奇,回头拽越应扬:“我还以为他脾气那么差要打我,是不是怕我了?”   越应扬就站在他身侧,一直盯着远去的男子,道:“没别的,因为他见到我了。”   “啊?”怀寒歪头,顺手捡起来地上的桃花,“他难道是妖?浑身上下并无妖气,真真像个普通人啊。”   “阿炎是我的朋友。”说话的是这朵桃花,它从怀寒手中立起,微微对着越应扬俯了个身,“北洲的妖王,您好。”   不愧是妖王,连西洲的小花见了都认识。   越应扬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什么?”   “羿,羿炎。”桃花说罢,似乎就又趴下了,怎么摇晃也不醒来。   怀寒给它揣袖子里了,无奈道:“生在此处,必定会病的。羿炎,听起来像是……”   “是火精。”越应扬肯定道,带着怀寒往城里走,“千年前,还闯出过名声的火精。”   “你这么说我便有印象了!羿炎真火?”怀寒张目结舌,连忙后退。   “便是那个:羿炎真火,秉性温良,谁若不信,寸草无生。”越应扬补了一刀。   怀寒警觉:“是我的天敌。”   “不过,现在不用怕他。”   “因为有你在?”   “……”越应扬若有所思地盯着怀寒,半晌露了一个很僵的笑,“因为他没展现火力。不过,你那么想,也是不错。”   怀寒很少见他笑,这妖肯定是想大笑又想忍着。   怀寒啧啧:“行了,跟上去,不会那么赶巧,真和他有关联吧?”   “未可知。”   转眼已到城门,门上悬着三个大大的“繁花城”字。   城外春日的桃花都败的难看,想必城内也好不哪里去,这城名略是讽刺了。   可这一进城,何止是难看。   路上有一稚嫩孩童开怀大笑,四处疯癫的奔跑,差点撞到怀寒身上,一个踉跄擦身而过。   怀寒扶了一下:“嚯,小孩子好生活泼。”   “像疯了。”越应扬往前方努嘴。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追这个孩子,口里还念叨:“爷爷!等等……不对……谁是谁孙子……”   稀里糊涂的。   怀寒没忍住噗嗤了一声,又觉得不该笑,咳咳两声:“老人家神志不清,这小孩还这么顽皮呢。”   街上却不止这一对祖孙,大部分人相处的都很奇怪,说不出来的怪。   怀寒和妖王对视一眼:有猫腻。   他们闪身进了一家还在开张的店,没瞄到店名字,也不知用途。   “店家,你们这卖什么呀?”怀寒四处打量,却全是些盒子和布遮住的东西,瞧不见里面。   “啊,卖。嘿嘿,你们谁用……”店家说完抬眼,笑的有点猥琐,又看着怀寒,“您用?”   又看向越应扬:“您挑?”   怀寒有点不明所以,但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掌握主权永远是好的,便说:“我挑!他用!”   店家满脸惊恐,晃了晃头:“当真?”   越应扬冷眼看着,也不多言。   店家便觉着这位是默认了,万分惊诧:“行,白衣服小公子,来挑。”   怀寒钻进了柜台后,窸窸窣窣地翻箱子。   一边翻着,一边愣了,随机高呼大开眼界。   人间怎会有这么多,用于那事的好家伙?又是木的、又是石的、又是铁的、又是珠子的……   怀寒瞬间合上箱子,悄悄回望越应扬脸色。   越应扬抬眉:“?”像是依然不知这里卖的污秽东西。   怀寒昂首挺胸:“给全包了,按他的号来。” 第19章   “好嘞,好嘞!”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阔绰的客官,老板应的特开心,转头包起了那一应物什,往桌上一放,“总共是……哎,多少两钱来着?”   怀寒一摸身上,干干净净,一穷二白,空空如也。但也露笑,招呼越应扬:“给钱!”   越应扬万分警觉,走过来就拆那包裹。   怀寒连忙按住:“我送你的礼物,回头再看。老板,多少钱?”   老板在那拨弄了半天算盘,又从柜里拿了些印钱,往怀寒面前一放:“诺,统共是这些……”   少的可怜,怀寒看了都觉得便宜。   怀寒又觉这老板算账不清楚,再问:“是要付同等的吗?”   老板一拍脑袋,却说:“付了……付了,怎么还要?嘶……”又神志不清地在那摆弄手指。   怀寒一时不知说什么,看看妖王,指指那银钱。   越应扬试探地捞了过来。   老板却没说不让,反而憨笑道:“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奇怪,怎么越做生意越穷呢?哎,今天少加口肉吧。”   越应扬又把钱一推,拉着怀寒走了。   怀寒抱着宝贝似的包裹,依然喃喃:“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疯了,这个城的人都疯了。”越应扬并无过分惊讶,淡定作解。   怀寒连连感慨:“长者喊幼者爷爷,店家给客人钱,哪里都乱的很啊!若不是当真知道是人间,我还以为是鬼界呢。”   越应扬摇头:“鬼界都不会有如此乱的秩序,你若去那边游历,只会觉得比人间和天宫更加严苛。”   “怎会那般?我总是听说,地狱的恶鬼一个比一个顽劣。”   “酷刑随便来一个,你受得了?”   “呃……”怀寒思索那血腥画面,不禁浑身发麻,“不说这个,我还有一事问。”   他指了指行人的衣衫,都是质朴破旧,却能看出是料子和原色是极好的,如同鲜艳至宝蒙落了一层灰,沉淀过后的颜色。   “款式也和你们北界的人,不大一样。”   越应扬扫视了上千人,半晌脸色一沉,下了结论:“早些年前,我见过这种穿着。”   怀寒问:“早些年是多久?”   妖王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他们大妖的生命堪比仙长,过去的太久故事,很多都已模糊不清了。   “五百,八百,甚至一千年前。”   “流行的再落后,也不至于比你们慢了那么久吧。我们天宫的潮流都不超过百年……”   “你们天宫除了天天换衣服,还有什么事要做?”   “赌,喝,侃。”   “没了?”   “嗯……”怀寒绞尽脑汁,又憋出一个词,“牵线搭桥,一见钟情,移情别恋,鱼死网破。”   越应扬嗤笑道:“呵,都什么顽劣的本性。”   怀寒尝试为神仙正名:“专一的神仙也是有的!譬如我!”   “嗯。”越应扬应了一声,嘴角拉过不着痕迹的笑,“去找羿炎。”   怀寒晃了晃袖子里昏厥的小桃花,吹了两口气:“醒醒,你的朋友在哪啊?我们不伤害他,只是有事相问。”   小桃花软弱无力地在怀寒手上翻了个身,气若游丝:“……在左转的第五条巷里,桃花巷,阿炎一般住在那里。不……奇怪,我记不清了。”   许是同为草木,怀寒怜悯了一瞬,轻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说,你能发现的异样。”   小桃花失了语半天,才道:“繁华,错,错了……”   “繁华?繁花?”忆起城名,怀寒细问。   “全在……阿炎身上!”   小桃花又松松地躺下,凋零一枚花瓣,颜色更加惨淡一分。   越应扬一声:“走。”   怀寒便跟上了,思来想去,不禁把包袱丢给了越应扬。   越应扬暗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重了三分,又合上,面色可见不悦地拿着了,说不准想什么呢。   走到了那桃花巷,却无桃花。想来只是借名罢了,你瞧这繁花城,城内也没什么可观的花啊。   家家户户神智错乱,却又有序地活着。   不知谁家笛音飞传,怀寒也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什么曲子?”越应扬一问。   怀寒敲敲自己脑袋,想了半天:“噢,四个字,什么繁华,忘了名字,天宫偶尔还会有人吹奏呢,不过据说,这曲子在人间已遗失了。”   越应扬下了定论:“这里的时间,有误。”   某户传来了羿炎的大喊:“啊!啊!烦死了!我的情信哪去了!”   若是隔着两条街,想必都能听见吧。   怀寒忍不住笑:“……这家伙总是自带指向,能被找到。”   一仙一妖老规矩,一左一右趴人窗根偷瞄,怀寒纯属被带的,当初他还不愿意做这种事呢。   就见羿炎把这屋子翻的乱乱糟糟,到处找他口中的情信。找了半天无果,泄气地坐在地上,踢东西发泄脾气。   “连他也被影响了吗?”怀寒问。   越应扬稳声:“像是从他起,也从他终。”   已知小桃花说的,和这城人千百年前似的生活,知道时间不对头。   但店家反给客官钱,老人喊小孩孙子,可就耐人寻味多了。   怀寒猜测:“倒流?”   越应扬:“不止是倒流。”   “是反演!”怀寒霎时窥破了秘密。   “嗯。”   是反演,演着演着,总有错乱的地方,虽然大体像是逆着来了,人的生老病死规律却难以改变。   “那么他也是。”怀寒看着屋子里的羿炎,指指点点,“他在找他昨日写的情信,今日便没了,应是今日本就没有,他昨日才写的?”   啊,说的口绕头昏。   “我写了几十年……几百年,哦,多少年,到底多少年?”羿炎自言自语。   这到底是多久?看官也算不明白了!   怀寒凝噎,呆滞地看着越应扬。   越应扬给花仙用手指顺了顺头发,也低叹了口气:“看过去。过去某日,他还没有情信,第二日便有了,有了很久。”   是这个理。   “哎!”怀寒一拍越应扬后背,突然灵光一现,几乎就要站起,“很多事都在反演,你说,那信,那花,该不会是姑娘送给他的?”   “会么,脾气那么差,看上他?”越应扬抱臂,万分怀疑。   怀寒嘀咕了一句:“你脾气好到哪里去吗?”   越应扬动动耳朵,侧目。   怀寒不跟他讲了,翻窗就跳进去。   羿炎开始像是没注意到,最后大惊地叫了一声,摆着张臭脸:“你到底是谁,来干嘛啊?”   怀寒:“记得你是谁吗?喂?火精。”   这房里蒙尘甚多,一步一漫空,还有股陈年的霉味和焦味。   “你认得出我?”羿炎真火面露疑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站起的妖王,“哦……对,我是羿炎,他是越应扬。”   神色不大对劲,有点痴傻了。   “嗯,他是妖王,我俩一起的,你得听我话吧?”怀寒狐假虎威。   羿炎却反问:“啧,北界的,来这做什么?”   越应扬出声:“问你呢。”   羿炎想了半天,随手抄起一本书:“我?我……忘了,也没记。”   还是威严大的有效力。   怀寒怼怼越应扬胳膊:“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越应扬就老实问了:“你喜欢那女子?”   “看不出来?”羿炎随意一答,却又迷糊,“我为啥子喜欢她来着?”   怀寒瞧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冲过去照着羿炎的手一摸!拔凉拔凉的,并无花草最厌恶的火精的危险。摸着都和扶冽差不多清爽降温,说是东海来的都让人信。   就算是人,也不至这么凉吧!   怀寒拍拍羿炎的脸,图他清醒,速速问道:“你的火核呢?”   羿炎似也想不通,迟疑半天:“……被我吃了?” 第20章   轰——打断无稽对话。   妖王一击,这老房子差点分崩离析,满屋尘灰卷起了火星。怀寒警觉无比,一急,抄起书本瓶罐就丢,将那危险扼杀砸灭。   羿炎撸起袖子,大吼:“你们打砸我家做甚?”   越应扬踏入,扬手扇去飞灰,嗤笑道:“让你清醒点。千年火精,还能说出火核被吃了的话,我瞧你倒是痴傻。”   怀寒晃头,他一点也不喜欢火味。   “管那么多,你又不是我老子……”羿炎警惕地退后好几步,一拍脑壳,“我老子在西洲好好的吃喝玩乐呢,管我做甚!”   是说西洲的前任妖王么?   “你老子死了一千年了。”怀寒不禁敲醒这家伙。   羿炎甩了甩头,也不管满屋狼籍,径自往外走:“哈哈哈,怎么可能。不和你们说,不讲了,我去找春华姑娘了。”   这火精脾气真怪,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一提起那姑娘,整个人都变慈眉善目了不少。   怀寒跟上,无情道:“你找人家干嘛,人家又不爱理你。”   羿炎不耐:“你这仙烦不烦呐,我可欢喜她了,她迟早会理我的!”   “你一火精,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   “我们本该就一直相伴的,这是人间情爱,你们神仙哪里懂呢?”   越应扬横眉对羿炎一瞪,而后者像是无所察觉,满心念叨他的春华,苦恼今日去哪里摘花送人家。   怀寒微笑:“我是不懂啊,可爱上谁,总得有个缘由是不是?一见钟情也算。”   羿炎张了张口:“啊……太多了,说不过来。一见钟情不算,最不算!”   怀寒噗嗤一声,拽住了越应扬,十分威风地压着人脖子:“他跟我就是一见钟情,我俩可是天帝允了亲的。你说,这不甜密,不够情情爱爱么?”   越应扬侧了侧唇,不再听两个傻子聊天,望向远处认真搜寻。   但也算是别样的纵容了。   “胡说!若有这等大事,我怎会不知,怎会不知啊……?”羿炎嘶了两声,忽然撒野似的跑向一条街,沿途不停大喊,“春华,春华!”   “他发现的比你还快?”怀寒嚯了一声,顺着望去,就见那日的姑娘正站在街头一角,用细碎的花叶编织发冠。   越应扬点头:“抓到心爱的人,总是很快。”三两步就带怀寒过去。   “人家是找,你用抓的?”   “我便是用抓的。”   细思则有深意。   羿炎已没头没脑地凑了过去:“春华,春华,今日我没寻到花了,没的送你。”   被唤作春华的姑娘展笑:“你也不必送我。我倒是一直想问,你的花是从哪摘的呢?”   羿炎答:“城外的桃花林里,万里挑一,总会有的。”   天色不知何时暗过了。   怀寒悄声:“他不是才送过?怎么又说今日了。”   “时辰很乱。”   “哎……那我必是找不到了,好像摘了送人啊。”春华姑娘却如此说,挽了挽额前的发,对着羿炎淡淡露笑,“告辞。”   并没给羿炎余地,抄着碎步就远去了,徒留羿炎往前伸抓的手。   瞧这凄惨模样,怀寒忍不住笑的更坏了,头靠在越应扬侧肩,咬着人家肩挂咯咯笑。   羿炎像是终于自暴自弃,抓耳挠腮道:“啊!老子不追了,她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   怀寒嗅到了羿炎产生了点妄念,便再度诱导道:“想让她多看看你,收下你的花吗,和你好吗?”   羿炎抬头:“难不成你是个姻缘仙?快帮我,我把西洲的秘密都告诉你。”   越应扬眉头一压,都忍不住嗤了一声:“这废物。”   若是那西洲妖王知道了,恐怕得活活从地下气醒来吧!   怀寒便有模有样地装了,一捋袖子:“成是成,但你得把你的决心展露给小仙。不然,若你只是一时兴起,馋人家花容,岂不是折了小仙的功德?”   骗神志不清的羿炎,那可太容易了。   “啧。”羿炎闭眼想了一会儿,紧握住手心,“我想和春华漫步在春野,到山上去挖菜踏青,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时再回家……”   小桃花忽从怀寒袖子里钻出来,爬到怀寒手心,蹭了一蹭。   怀寒疑惑地眨了眨眼睫,垂眸朝它吹了口气。   “到了炎炎夏日,便吃她喂我的甜果子,装在冰盘子里,可惜啊,没一会儿就化了,气的打我。”   ……   “羿炎。”秀气的姑娘面颊微红,却大方地递过一朵桃花,语调俏皮,“你收下吧。”   羿炎瞧着比先前神采多了,满身火气,怕不是一点就会着。他眯着眼瞧了又瞧:“给我这?做啥。”没在那桃花上瞧出什么别的花来。   “我……”姑娘一下子凑近,在羿炎的侧脸啾了一口,“我心悦你呀!”   怀寒捂嘴惊呼:“嘿哟,这姑娘好生大胆啊。”惊的语气都九曲十弯的,跟唱戏的戏子一般。   越应扬抱臂嗤笑:“你该学学了,还不如姑娘家。”   “你……”怀寒眉头一蹙,转念才想起这是自己家的鹰,又展颜一笑,有模有样的学了去亲一口,“你想?啵啵,越应扬,我心悦你呀!”   越应扬脸色未变,只紧了紧牙关,把怀寒一搂,只抬头应了一声:“嗯。”   这张俊脸瞧着放松了一些,没那么威严深重,怀寒瞧得出,这老色妖春风得意了。   那边羿炎却还在愣,只接了花拿走:“啥……?姑娘,你病了吧,去,去医馆瞧瞧,我还有事办,先走了啊。”随后便溜之大吉。   空留下春华姑娘在那踱步哀怨:“笨死了!”   这是一片真正的桃花林,夹岸芬芳,悦人满目,鲜艳却不庸俗,想让人摘入口中品尝。   怀寒捧腹大笑:“天道好轮回?过去他拒绝这姑娘,如今轮到姑娘拒绝他了。”   报应啊!   越应扬问:“跟谁?”   “嘿嘿,当然跟傻子。”怀寒一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快跑向羿炎消失的地界。   羿炎的背影出现,他走过时,身旁的草木都抖了三抖,火气重得很。   可他们追啊追,却如何也追不上羿炎。   反而天色却越来越晚,又愈发的亮。羿炎依然在前行,那姑娘也偶尔出现,戴着桃花,又摘下来送他。   怀寒追累了,呼呼道:“时间跨度太大了,妄境无法承载。”   “有心蹉跎这么多年。”越应扬却笑了,走的闲适,“却无心成事。”   远处的两人定住,也给了怀寒他们追赶的机会。   春华叹息道:“桃花要败了,我也不小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我?你看我像人吗?”羿炎挠了挠眼角,不可思议,“我倒想问问你这丫头在想啥呢。”   春华娇嗔道:“那……不是又如何?你知需说,喜不喜欢我?”   羿炎拈着那桃花,捏来捏去,啧啧道:“你先告诉我,这破花有什么意思?”   春华踮起脚尖,趴着羿炎的耳悄声讲了一句。   怀寒恨不得冲过去听,可惜声音已消散在风里了,不得其踪。   越应扬却道:“我听见了。”   鹰的耳朵有这么灵吗?怀寒欣慰,还好有越应扬在,他错过的什么事都能捞一手。   “讲,快讲。”   “等会告诉你。”   “拐弯抹角神神秘秘的,你可不是这种妖。”   越应扬强硬道:“现在是了。”   却见那边羿炎却跟春华走了,面上还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   怀寒迈向春天,便见到漫山遍野的野花开的正好,羿炎在那辣手摧花,春华便坐在树下编织,直到吹烟升起,两人才携手回家。   怀寒眼睛睁大,边笑边惊:“这就过上小日子了?人间的情爱可真……奇妙。”   “这。”越应扬一嗤,“有什么。”   怀寒撇嘴晃头,扭着手天花乱坠的比量:“是是是,妖王大人怎么可能看上人间的东……嗯,你也是人间界的啊,莫不是看遍了?”   “嗯。”越应扬还真应了。   怀寒走向夏季。   “羿炎!”春华不再是个矜持端庄的姑娘了,怒气冲冲地朝着凶巴巴的火精就是一巴掌,把人家暴脾气的小火都打蒙了。   羿炎嚼着嘴里的果子:“?”   春华以手掩面:“我好不容易冰的鲜食,手都冻凉了……你两下子就给化了。”   羿炎便对着姑娘的手吹了两口气,侧头问:“还凉?”   语气带着一股莽气,春华却脸红了,细碎地念了几句什么。   轮回便这样过去。   “羡慕啊……”怀寒方才看困了,正趴在越应扬背上感叹。   妖王再度不屑:“这,有什么?”   怀寒想了想,道:“凡间小夫妻过得日子,我瞧着不比神仙们差了,世人却都说神仙好。”   越应扬一下子低身前倾,把怀寒从背上震了下去,自己闪进了人家卧房内。   “哎——你生气了?我哪句话惹了你不高兴?”怀寒贴着墙根凑去找。   和出来的越应扬撞了个满怀。   “哎哟。”   却见妖王手里拿着那朵定情桃花,也就是能开口的小桃花,手顿来顿去,犹豫半晌。   怀寒不解望着。   越应扬极快地把那桃花在自己头边晃了一下。   怀寒更加不解。   “之前她说的是。”越应扬将小桃花一把塞怀寒手里,略微低头,声压到极低微哑:“若是……鬓边别着桃花,送给你,就是想和你白头到老了。”   模糊念了两个字,但怀寒听出了,是:姑娘。   一时。   不知是笑,还是该颤一颤他仙躯里本没有的心了。   ————————   元旦快乐,2021好。 第21章   黑发易,白头难。   于人是,于生命长久的妖和仙亦是。谁能亘古长情,便该为人传颂的。   怀寒淡弯着嘴角,如一沟浅河,拈了拈花,别到了越应扬鬓间,还放言道:“那姑娘也得别着花啊,是不是?”   娇花配猛男,怪不好看的。   但怀寒看得乐呵,拍手称坏,还打了个呼哨。   越应扬就抬眼盯那桃花,硬生生把花给吓没了,消失到无痕的空里去。   怀寒笑呵呵拉着越应扬跟上前面那对小夫妻,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还站在了羿炎身后。   越应扬脸上略带困惑,但问出口一向不是他的风范。强大的妖王怎会连这点细枝末节都好奇?   随后怀寒便见到,前边的羿炎一直十分欠揍又没好脾气地和姑娘相处,真真是那最不懂浓情蜜意的汉子,比之越应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瞧向妖王的眼光都带上了赞许。   “我知。”越应扬这回倒是懂了,冷嗤一声,万分不屑,“拿他比我?”   “岂敢,岂敢。”怀寒哎哟哟地来哄,揽着越应扬胳膊就抱,“只是小仙忽然觉着,妖王真是极好极好的英武汉子,又懂风趣,又暖心窝,怕是普天之下,再无你这般好男子了。”   “……”越应扬默然。   好端端的,羿炎却足下一绊,险些摔着了。   怕不是谁在背后讲他坏话。   怀寒也不就着那俩人转,在妄境中的繁花城跑够了整整三周。   不得感慨,此城名之繁花,亦是有缘由的。   人人皆知西洲之地恶劣,草木花树鲜有生长,家禽野兽群多,搞得起一锅杂烩。唯有这西洲边上,不那么靠里去的小城得以幸免。   繁花城民风当真纯朴,街上谈情说爱者,都比怀寒在北界见的鸟多多了。   谁家的好儿郎在巷口等待他的心上人,揣着信物惴惴不安,路过的人纷纷猜是哪家姑娘——也没准是哪家汉子。   桥上的小美人抛饵寻鲤,时不时侧目,也不知心属何公子——也没准是个姑娘。   踏行在这千年前的繁华之城里,着实不免心神荡漾,瞧得大开眼界。   漫无目的。   怀寒一个激灵:“完了,跟丢了!”   “如何能丢?”越应扬淡声,眯起双目。   言下之意,境都是你开的,再能跟丢人?   怀寒梗了梗脖子:“我说句实话,你莫生气。”   “不会。”越应扬答很快。   “不知为何。”怀寒顿了顿首,举目观望来往行人,“这个妄境承载太多了,很难想象会是一个人的……妄念。”   越应扬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怀寒伸手比划:“要是羿炎一个人到了这程度,咱们也别想着管他了,往天上一汇报,自有人收拾烂摊子。什么姻缘仙,时运仙,四季仙,噼里啪啦地往下跳……”   “下饺子似的?”越应扬又嗤。   怀寒疑道:“饺子,好吃么?能拿神仙的肉做?”   ——   “客官,你说那神仙饺,我们这真没有。莫不是……驴肉?”   店小二歪头歪脑地猜测,也不放过一个拉客的机会,热情地请他们坐下。   怀寒刚要开口:“不……”就被捂住嘴巴。   越应扬一口应了:“对,驴,给他。”   这回可算是他们付了账,不会又吃白食还捞钱。   怀寒坚持道:“我可没有同僚是驴子。”   “即刻便有了。”越应扬答。   怀寒大惊。越应扬不会要把哪家的驴妖送上天吧?天帝定然不会允的!   “吃你的肉。”见怀寒那副模样,越应扬认定这小神仙又想到天外去了,一口饺子塞他嘴里。   “咕噜噜……”一口嚼嚼,在妄境中却尝不出来味道,怀寒不大乐意吃了,闲敲木箸落在碗碟上,渐渐奏出一串乐音。   空灵传响,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地奏鸣,为繁花城的繁华时代增色。   曲中的时光便从这小食肆流出,淌过了几条岁月河,夹杂或是古远或是眼前的回忆,送走了代代有情人。   红颜枯死,郎君常青。   “阿炎,你可以回家了。”   当年的春华姑娘已经入了暮年,从桃红的初春走到暮秋,正缠绵在病榻,一卧不起,跟身边的人嘱咐。   羿炎一时没话说,只握着那只微冷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侧目不知在想什么。   表情还是那样难看,像谁不仅欠了他钱,还欠了他八辈子似的。   怀寒瞧不见春华的脸了,只趴在越应扬头上往里瞄,一时都安静不少,害怕惊扰了这对要离别的夫妻。   尽管已经是过去了。   春华的声似乎带笑:“这一生,我很幸福,也很庆幸。”   “活够了,快去找阎罗报道吧,再晚一会儿就得永远在那当苦力了,累不死你。”羿炎依然讽道。   怀寒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阎罗真的那么凶?我要是哪天也去了怎么办。”   “鬼界管事的不是阎罗。”越应扬纠正道,又一弹怀寒的额头,“神仙去做鬼,没出息。”   怀寒捂着微红的额:“我真听说过有神仙被贬了,死了,去鬼界当差的。”   “那也轮不到你。”越应扬微扬下巴,似不想再争论,捏着怀寒手腕一锤定音,“充其做个小妖。”   “哦?”怀寒眯眯眼睛,笑靥凑近,“这话之意,是不是说妖界永远是我的后盾?”   越应扬终于看着怀寒:“妖王永远是你的夫君。”   说罢,便按住了怀寒的头,让他接着看这一出生离死别。   怀寒一时沉默,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不明白越应扬说话怎么越来越没妖王的风度了,浑像个流氓。   还不是地道的流氓,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你也说不得他。   想来想去,定是和自己待久了,性子都变得轻佻许多。   正如那旁的羿炎,也几经熏染,不再是那个见谁都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火精了。   塌上的红颜不知何时没了生息,那团无时不刻不在熊熊燃烧烈火——竟灭了几分志气。   羿炎起身,将窗边描金瓶中的一朵小桃花拿起,戴到了春华头上。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因为一定也没人听到。   枯坐。   妄境似乎就此陷入僵局,无人破局,无人生事,安静无比,比前面的多了几分情愫,少了几分危险。   “真有人动情而不自知吗?”怀寒撑着下巴,指了指一脸死了老婆模样的火精,“他该不会只是别扭吧,羿火。”   “到了时候,方可知。”越应扬附应。   “譬如?”   “爱意浓,生死别,难平恨。”   “那你可知晓?”   妖王不答了。   怀寒也不追问。他本以为那旁的羿炎定格不动,该想想如何解决此事时,却见到了诡异一幕。   春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头上的桃花还是那般红,握住羿炎的手:“今日想吃什么?”   羿炎并未觉得不妥,立刻道:“辣子鱼。”   这对夫妻又开始了平凡的日常。   只有春华头上的花不平凡了。   春华姑娘的容颜一天比一天年轻美丽,那朵花却一日比一日枯败色衰。   那对夫妻在午眠。   怀寒偷瞄锅里的食物,感慨道:“这女子手艺不错……但也太惊悚了,若不是整个城的时间流动都有问题,我就该觉着是她吸了小桃花的生命力。”   “我界也有名厨,你吃着可是开心。”越应扬淡嗤,信手把那花拈来手里,“若真是如此呢?即使时光反演,也不排除一花抵一人。”   春华似有所感,咕哝了一声。   “嘘,你小心。在妄境中,人会发现我们的。”怀寒推着越应扬要离开。   “放下。”   语气很不礼貌的一声低语,又凶,又怕吵醒了谁。   呃,被发现了……   不过,这么久才发现,羿炎也是真不敏锐。   怀寒要跑,越应扬却把他拉住,就站在人夫妻俩的屋口。   羿炎在那边低低说了两声安慰的话,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站起来找他们两个。   怀寒不能确定妄境中的人何时清醒,但他觉着,羿炎必然不是神志清楚的那个。便想好了措辞,还有一番解释。   果不其然,羿炎把他们推到外屋,语气缓和了些,问道:“越妖王,不知造访我家有何事?”   怀寒不住碎碎念叨:“好小子你,欺软怕硬,对他就矮了一截。”   越应扬似乎听见了,一揽怀寒,言简意赅:“携妻路过。”撑场子似的。   怀寒心想:……到不必你在这时候给我面子。   羿炎凝视怀寒片刻,不知在想什么,眼眉一抬又道:“哦,可以多待些时日,我有邻家屋舍给你们住。”   好不对劲,热情客套了许多,这便是热恋中的男子吗?且,即使是在妄境,也没演出春华复活之因,这个羿炎也莫名其妙接受了。   怀寒嗅到了很浓烈的妄:同她过生生,同她过生生,同她过……   一时没有回应。   羿炎不解,面上还是冷静,又问:“不愿意住?”   不知为何,怀寒来了莫大勇气,戳穿妄境中人的梦。   他道:“方才见到,你的春华已经去了。”   羿炎脸色僵着,依然坚持道:“她还能去哪?别瞎说了,我回屋了,你们随意。”转身,挪步。   羿炎的背影没那么挺拔,和怀寒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塌。   妄境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一切也愈发真实。   街坊外的吆喝叫卖声,春风拂过脸庞的柔和,草叶的沙沙声。   都是妄念得到满足后,越贪越烈的鲜明迹象。   再这样下去,迈向的会是沉沦。   怀寒叹了口气,他见过太多在妄境中迷失的人鬼妖仙了。   越应扬冷冷一摇头:“他。”   “但我很少见,明明神智清醒,还知道选择了迷失的生灵。”   怀寒望着火精的背影,大喊:“这座城,不仅仅只有你们两个,失去爱人的,也不止有你一个!你看这城繁华是繁华吧,但,窃走了多少人的未来和世代的传承?”   羿炎的脚步顿珠,微微侧头回望。   怀寒狠狠压下了眉,花容多了几分阴厉:“我管你想和一个幻象在一起多久,也得把别人的生老病死还回来。”   ————————   感谢在2020-12-28 20:44:14~2021-01-01 15: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与你无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什么真疯子,假疯子,装的疯子,都得收敛一下疯态,为事情好好收场。   “这路大仙。”羿炎回头,眉头紧皱又抖动,如跳动的火舌一般凶李,“来了我家,还问我要钥匙是为什么?”   “别废话。”越应扬一爪子就拍过去,掀翻这个臭屁的火精。   “咳咳……”羿炎毫无还手之力,他的火热只是假象罢了,那真实的火核,已经空了啊。   若说要破针对一念起的妄,真是只有两个路子,一是化妄成真,二是灭妄。   上次蛟龙兄弟只是想见一面罢了,很轻易就达成。   而如今这家伙,却想沉沦。   怀寒走过去,蹲下紧盯着颓唐的羿炎:“他还打不醒你?啊,你真是聪明,入妄还能把真相藏了一部分。想让我找寻不到探寻方式,多给你些和爱人温存的时间,是不是啊?”   “随随便便查别人的故事,便是神仙的道了?”羿炎毫不示弱,冷哼。   “你是真不长记性啊,忘了我说什么吗?”怀寒摆了摆头,霎时指向窗外,“你的妻就是妻,别人的妻就不是妻了?”   人声鼎沸,路过的人家家和睦。但在真实的现世里,所有人都因混乱饱受折磨和痛楚。   怀寒这比喻出奇的有趣,越应扬轻轻嗤了一声。   “别人的妻。”羿炎脸色松动了些,却喃喃道,“那也不是我老婆啊……比如你。”   怪道,理歪。   怀寒抹抹嘴,扮起凶样:“咳咳……我是说,你这自私的精怪,为了让你老婆复生,惹得人间大乱。我是从天宫来的,得抓你了。”   羿炎沉沉往地下一躺,倒着眼回望他的家,道:“呵,实话说,那段日子我也记不大清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就随便上吧。”   越应扬不留情嘲讽道:“这是个真废物。”   怀寒感觉的到,羿炎的妄,皆由情起,也许,并不掺杂什么阴谋诡计。   “记不清了你还觉醒,这下可没办法窥破你曾发生的事了,我杀了你……”怀寒上去就要扼住羿炎的脖颈,想了想冷静了,拍拍火精脑袋,“你真一点都不记得”   眼下劝住了他,却仍然不能打消这个家伙的妄念,也更无圆满的可能,却是挖不出一点故事了。   羿炎扭头坐了起来,不大在意道:“我记得啊,有人取了我火核。”   “自己说。”越应扬懒了三分。   羿炎又道:“除了这个就不记得了。”   越应扬一巴掌扇过去:“废物。”   眼下守着妄境似乎再无意义。   怀寒磨了磨牙:“过来,我们让你清醒。”   怀寒左手揪着妖王,右手扯着火精,往家家户户走去。   “这家,瞧见了吗,我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家儿女孝顺,长辈慈祥,就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怀寒随手一指,仿佛对这邻里八乡都了如指掌,不像个只逛了三圈的,像是待了三年的。   “哦,有印象。”羿炎轻瞥。   “你看现在呢?”   那孩子终究没有降生,女主人的腰也在缩窄。一家人本来期盼的,为小孩子准备的一应物什逐渐不知所踪。   而这家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哪空落落的。   羿炎摸了摸下颌,没讲话。   怀寒问:“你和春华怎么没有?”   越应扬轻咳一声。   羿炎也见了鬼似的,脸色莫名红润了些:“你怎么这么……要那玩意干啥,她怪苦的。”   怀寒凝眉:“是吧,为人母者承担了那么重的苦痛,早做好了觉悟,却终究没有一个结果,你说这怨谁啊?”   羿炎不答。   “还有,那旁辛勤劳碌一辈子,终于换得田宅的人。”   羿炎瞥了一眼便不看了:“我知道了。”   但怀寒依然坚持说完:“田宅没换到,却变得越来越穷,过得潦倒不堪。本来走到末路的人却该感谢你,又能豪奢玩乐,重回巅峰。”   羿炎不大在意,去偷越应扬之前从春华头上拿的桃花。   越应扬撒手不管,他也不想一直捞着两朵花,一个就够了。   怀寒感觉的到,妄境动摇了。   繁花城,繁华一如往昔。   怀寒四处指指点点:“你看这城繁华吧?是真的繁华。欢闹起来灯市如昼,安静下来满城花香,我也很喜欢。”   越应扬直言:“拘泥过去的都是傻子。”   怀寒提醒:“咳,委婉一点,人家是真的为爱所痛。”   “……”羿炎凝望他的家,即便是虚假的家,但他的爱人还在那里,仿佛活着一样。   怀寒拍了拍妖王的手,示意他别动,温声道:“让我委婉一点,给他最后一下。”   越应扬面带疑惑。   妄境的时间流速加快了,一眨眼便是年岁的翻覆。   春华姑娘还是芳华的年纪,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羿炎冷脸望着。   春华姑娘似乎注意到了,哈哈一笑:“这位公子这么凶,小心日后讨不到媳妇。”   便潇洒走了。   走了。   羿炎:“……”   春华的背影逐渐变矮,变小,又消失到无影无踪。   他们的相遇相爱,只是一场故事,终有开端和结局。   羿炎捏了捏眉骨:“出去。”   怀寒歪头问道:“你还想不想同人家生生世世啦?”   “想。”羿炎吊起他的白眼,重重叹了口气,“但不是在这。”   “我要去见她,去外面。”   妄境坍塌。   虽然并未解决,也未揪到钥匙,但根源似乎已是确定了。   起码,让这个核心的火精彻底清醒,不再执迷不悟了。   羿炎正经时倒是干脆,直接开口道:“桃花。”   怀寒便把小桃花晃醒了。   桃花轻言:“阿炎……你终于记起来了?”   越应扬咬字很重:“是他,终于想记起来了。”   羿炎捞过了桃花,直问:“你知道的比我清楚,说。”   若不是他火核消失,没准这一下就能把花活生生烧死。   怀寒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吹了两口气。   越应扬不明所以,也帮着吹了吹,刮起几阵巨风,差点把桃花掀飞。   饱经摧残的桃花整理好语言:“羿炎,春华死后,你独来独往好些年。不,还有我在,我是那个时候才有灵性的。我见证过你们的情爱,也做了你朋友许多年,但有一天……”   桃花说,那只是个平凡的一天。   但不平凡的事,羿炎的老熟人似乎找上门来了,两人聊了些什么,拉扯了约莫七八天才出门。   若不是知道羿炎专情未移,且绝无断袖之癖……   羿炎:“?”   桃花:“……可你真的很反常,我差点就要怀疑了。”   怀寒抓住重点:“是个男的?”   “听着声音像是,羿炎在混乱里沉沦了几百年,应该也记不起来了吧。但我能确定,你在这之前就认识他,随后达成了交易。便是从那天起,繁花城就变了。”   变得日夜颠倒,人伦不识。   怀寒凝思:“羿炎,你是想灰飞烟灭呢,还是想关个几万年呢?”   “有区别?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羿炎哼道。   越应扬警告:“别以为到了鬼界你就好过。”   桃花又昏厥过去,想来它方才就强撑半天了。   羿炎揉着头思索,嘴里一个个蹦出他认识的名字:“厉霜伐,天骐,巫同,白御,无水,耀木,如啸……”   “除了那位死去的妖王,我一个不认得。”怀寒蹲着写下这些名字,陷入沉思。   “等等。”羿炎猛地抬头,“你说狐妖王死了?”   越应扬沉稳道:“死了,你失去火核之前应当知道?”   “死了一个妖王,你们怎么这么安生?现在西洲的妖王是谁!”羿炎一时激动起来,差点就要抓他俩的胳膊问。   越应扬挡了挡:“无。”   “我认识的全是西洲的妖魔精怪。”羿炎拼命念叨那几个名字,飞速地掰手指过了一遍,“居然还有在妖王死后来找我的,帮我忙,要我火核,他是何居心?”   越应扬冷淡道:“当时你也答应了。”   怀寒补刀道:“当时你就是那么傻。”   越应扬一脚后靠踩着柱子,抱臂道:“不必说了。西洲有妖不老实,早早谋划了要做这一手,还把扶凛放了出来,图谋的,可真够久的。”   “我的火核?”羿炎甩头,不可置信道,“被拿去化那玩意了,所以你们才来找我?”   “嗯。”越应扬才应,又颇为嫌弃地沉声,“恰好来寻,不是刻意。”   怀寒煽风点火道:“间接释放冰龙,罪加一等呢。”   “我……”羿炎语顿,走向长街头,“我再见她一面。”   “说起来,这没有外来的客吗。”怀寒万分疑惑,四处张望,“为何这么大的错误,这么多年都无人发现?天宫也不管,人间也不知的。”   寻春华的路上。   羿炎虽是个铁定的罪人,还掺和办事,问道:“你俩怎么来的?”   怀寒回忆:“就……”   越应扬:“飞进来的。”   羿炎:“走一个试试。哪有人能像越妖王你天天飞?”   越应扬转头就走,很快消失在城里。   春华坐在那里编织花篮,哼着不知名的民谣,见到羿炎,哎呀了一声,很惊奇的模样。   羿炎正要说什么,那边的妖王踏着尘土回来了。   越应扬先和怀寒对视,再讲:“能进。不过,除了我,无人发现。” 第23章   这头妖王回来了,那头春华对羿炎说:“小哥打哪处来的?虽没见过,却觉得你眼熟的很。”   羿炎许是实在累了,自暴自弃道:“打你家来。”   春华笑道:“上赶子想住我家啊?行吧,你是我媳妇了。”   怀寒咳嗯地笑了一声。虽然他对羿炎没好感,但觉着这姑娘真有趣。   羿炎一时也愣那了。   春华又惊道:“那花!”   羿炎不明所以,春华却把羿炎手里的桃花捞起来,收在手里。   春华道:“哎呀,你都准备好了,是真想嫁给我白头到老啊?一见钟情……也不是不行,你蛮俊俏的。”   怀寒一边狂笑,一边扒越应扬耳朵:“咦,他们过去有这段吗?”   “不像。”越应扬却像在想别的,凝神摩挲怀寒的脊背,“事和过去有所出入。这座城,我能瞧见,能踏入,别人却不行。”   那方青涩浓情,这方悬疑密布。   怀寒也嗯了一声:“之前的妄境也是,主导的是羿炎,但并非所有妄念全来自于他,我还听见了别的。”   越应扬侧耳。   “很轻,很微弱,但很多,像是……这个城的所有人,都在低声祈愿。”   “既然不知年月,记忆混乱,又在祈愿什么?”   “救我。”   怀寒出声,和万万个声音重合起来,变得鲜明。   “这是一个庞大的法术,受术者至今未脱困。”越应扬断定。   怀寒抬起嘴角,喜了三分:“这里的人还有救?”   “也许。”   怀寒想了想,言道:“同在城里,你我就不受影响吧?”   “你我皆是术外之人,又能踏入此间。”   “是不是因为,你比施术者更为强大,或者……一样强大?”怀寒动了动脑子,指指天宫,“不然这么多年,连路过下凡的神仙都没发现,可太稀奇了。”   推测刚出,怀寒自己就冷吸了口气。   和越应扬一般强大,岂非屈指可数?若作乱的是这等人物,可不好办了。   “希望如此。”越应扬似乎已有了判断,凝望怀寒片刻,一只大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入术,你敢么?”   如今看来,若不入术,实难破术。   怀寒思索。   越应扬又道:“到此为止也可,你跟却世回报,他会派人下来。”   “我可不要逃啊。”怀寒咧嘴一笑,一拍妖王肩膀,“不是有你,我怕什么?”   都做到这了,转手给别人,他可不放心。   “小小花仙。”越应扬压着嗓轻轻笑他,一捏怀寒的筋骨,“骨子里是个恶的,到处在做善事。”   “我不是好仙,但也没那么坏。再说了,这是抓妖需要,咱们本不就是想抓到幕后黑手吗?好了,想办法入术吧。”怀寒耸肩。   那边春华喜气洋洋地回去准备娶火精了,临别时还揩对羿炎揩了一手。   羿炎跌坐在那,一脸被冒犯的模样,神志彻底不清了:“她是春华吗……”   “你妻子你还认不出?好了,让我们也入术。”怀寒踢了踢羿炎的腰。   羿炎诧异:“我才醒了一半,你们还来找罪受?做不成。”   桃花从空中飘了回来:“我……”   羿炎:“她又扔了?!”   桃花道:“我自己跑回来的,要告诉你们,我也不受影响,只是这里的灵气,很难再维持我生存下去,便时常,身体不好……”   “不管是我,所有的草木,都未入术,所以如今整个城里,只剩下郊外的那一片枯桃花了。”   “哦?也许不必入术,这是关键的突破口。”怀寒意味深长一声,又哎哟哟叫了两声,“总觉得,又是一个小瞧了花花草草的家伙,不会还是那个黑妖怪吧?”   “黑妖怪?说说,我想戴罪立功。”羿炎问。   “乌漆麻黑的,跑的特别快,讲话阴里阴气,摆了个吓唬人的剑骨尸骸阵,不知怎的讲话特别容易让人信……”   怀寒还未讲完,羿炎就跳了起来:“巫同!”   “没听过。”越应扬扭了扭脖子,望向西边,“不甚出名。”   “他呀,是个小蛇妖,我见他的时候,还巴掌大小,这就给谁当走狗去了?”   怀寒喃了一会儿:“你见过西洲最厉害的妖是谁?除了妖王厉霜伐。”   “他可不是。”羿炎似乎本也没打算说,摆了摆手,“是……是……西洲大妖都很强的,我也不知道。但我认识那个,老实巴交的,估计还到处想办法给厉妖王复活呢,哈哈哈哈……”   “谁?”怀寒和越应扬一齐问道。   “白老虎,白御啊,你说一个老虎,天天跟狐狸俯首称臣,笑死人了。不知他这些年怎么样?”   越应扬:“未曾听闻动向。”   顾着自己的地盘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管别人的遗臣。   “我们回桃花林一趟。”怀寒不再多言,拉着两个就走了。   小桃花乖巧地趴在羿炎头上休息,真不知道这一花一火怎么能当朋友的。   初入桃林时,他们是走着微曲的小径直入城中的,此时再来瞧,真是九曲迷宫,桃花迷阵。   羿炎敲敲脑子:“我在这片林子里转了不下千次,却从未探完全貌。”   怀寒风风火火地拉着妖王,两个人在前边并肩前行,理也不理羿炎了。   羿炎:?   怀寒低语:“你眼力好,快找找,真没有第二个有灵的桃花了?”   越应扬无奈道:“你能感知,既已知没有,何必再问我。”   怀寒攥了攥袖子:“……哎,这茫茫桃林,何处有阵术啊,我对此并不了解。”   “向西。”越应扬道。   怀寒听信走了,桃红粉映满眼,越走越晕,问:“为何是西?”   “嗯。”越应扬罕见地迟疑一瞬,轻声试探道,“不是西洲来的么?”   怀寒噗地一笑:“也有你猜不准的事。”   越应扬侧目,看向一旁:“本就很多。”   怀寒好奇:“还有什么?”   “猜不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越应扬不打算多解释,任怀寒如何敲打,都缄口不言了。   绕了不知多久,昼夜轮替。   怀寒终于累的不行,找了个石头坐下,喘息道:“一直向西了,走不到尽头,也感应不到法墙啊?”   “邪门之处必有异。”   怀寒缩起袖子和衣摆,奋发继续冲!   “要不咱闭目试试?”   “可。”   一圈过后,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要不咱倒着走试试?”   “可。”   一圈过后,不知道踩了妖王的脚多少下。   怀寒又提议:“要不咱……”   越应扬接过话:“圆房试试?”   “可……”怀寒猛打了个激灵,危险地瞪越应扬,“你这妖,别想借机取巧。”   羿炎在后边附和:“试试,没准就成了。”   还有个添油加醋的。   如此艰难地探索,任是小神仙,也口干舌燥。   怀寒趴下道:“渴了。”   越应扬一摸身上,啥也没带。   羿炎道:“喝酒不?上次我给你……”便顿住了,皱着眉左右思索。   “上次我给……”   “给……”   怀寒问:“给春华?”   羿炎抓头发:“不,向来是她酿的,后来她不在了,我就自己……哎,总觉得给谁送过酒。”   小桃花微弱地说:“我没见过。”   怀寒来了灵感:“你没见过,那次他会客你也不知道,莫非就是请了那幕后人喝酒?好了,羿炎,罪加一等——”   羿炎敷衍道:“嗯,不差这一条了,喝吗?我家里有。繁花城最爱花酿,别的,几乎没有。”   “这儿的花都死了多久,还有酒酿呢?”   “还有桃花啊,就是霉了点。”   怀寒也不是真想喝酒,微微倒下:“建境要信物,下阵要信物,你们说,这样的通天大术,又会用到什么呢?”   越应扬沉声:“总不会是,简单的一杯花酿酒。”   “你说他俩在屋里一起关了好几天,出来之后,一切好像就变了?”怀寒翻身一跃,戳戳羿炎头顶的桃花。   “没有即刻。”桃花微微摆动花瓣,像人摇头一般,“许是,到了第二日才变。哦……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好似提着一坛酒。”   几位面面相觑。   怀寒思量道:“若是布术者不愿让人窥破术眼,倒是可能来少有人烟的林子里,以再无人能酿的当地花酒为引,做点什么……能谋划隐忍这么久的家伙,独独不让当地的花草入术,是不是显得太智者失虑了?”   羿炎一拍大腿:“有理,不然怎么能骗过我?如果我早知会牵连别人,定是不愿意同他做交易的。”   “骗你不算有本事。”怀寒冷呵一声,指指自己的脸,“你猜我是什么仙?”   “姻缘仙?”羿炎思索,恍然大悟,“哦……不对,你骗我的吧?方才越妖王说你是花。”   越应扬蔑道:“骗你,真的不算本事。”   稍许,羿炎搬来了他的全部藏酿,霉桃花酿的,也不是搁了多少年,味道不可细说,不可多嗅。   谁也没有掀开坛布的意愿。   怀寒看向妖王,轻问:“吃酒伐?”   他虽仙微言轻,容颜殊丽,但可不温婉,很少轻声细语讲话。   越应扬一转头,鹰目紧盯着那堆酒:“……”   只见越应扬立刻就冲过去吨吨吨饮了,但面色古怪。   一时竟是想张口,作呕。 第24章   酒坛被凌乱地推倒在一边,可怜的很,在林子里滚了一圈,洒落的那点残酒又去滋养花树。   也不知是滋养,还是迫害。   “感觉如何?”怀寒万万没想到越应扬反应如此大,连忙过去拍拍抱抱,“你可不能昏,也不能死啊!”   就仗着妖王当坚强的后盾呢。   羿炎挤眉弄眼道:“不至于吧,我酿的酒那么难喝?”   越应扬摆手,示意无碍,但没讲话,干干地扶着怀寒清嗓子。   怀寒反瞪羿炎:“瞧把他毒的,好喝你自己尝尝?”   越应扬自行平复稍许便好了,又恢复他如常的稳重。   怀寒瞧着没事,也安心了,还叹道:“说真的,给我吓了个好歹。”   越应扬擦擦嘴角:“两口剩酒罢了,能有多大威力?”   怀寒凑近摸摸脑袋:“不一样啊,是你啊,我可头一次见你不舒服。”   羿炎以手捂嘴:“咳咳,咳咳。”   越应扬一眼扫瞪过去,不多计较,眸中金光渐亮:“似有些不同。”   怀寒拍拍心口:“可算找着门路了,没白让你难受。”   越应扬点头,不知为何,眉梢舒展了不少,眼神示意羿炎也跟上时,羿炎仿佛见了鬼。   羿炎大惊失色:他刚才在笑?瞅我干啥也笑?我是不是要提前没了?   怀寒跟着跟着,忽然撞到了树,哎哟痛呼一声。   越应扬却穿树而过,回首驻足:“怎了?”   怀寒奇道:“当真不同……我眼前有桃树,还被撞了,你就能过去。”   “仅是寻路的引子。”越应扬走了回来,低头瞄了怀寒两眼,轻轻地搂了一下腰。   怀寒不解:“你悠着点,带不过去,让我想想。”   越应扬又用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睁眼又盯,不发一语。   怀寒依然不解,摸了一把:“我脸上有东西?”   就听妖王重重的呼了口气,似乎又无奈又不解气。   这一片桃林,味道还真不美。   怀寒依然不解,但为了妖王好,便说:“轻点吸,这花味儿我都闻不下去。”   “傻花。”   怀寒听到了这样一句怨,刚要反驳。   就被亲了个满嘴。   那双唇依然凶猛且让人喘不过气,带着猎猎雄气,只是这次掺着淡淡苦味。   单喝必定难喝,却无限被更多的纠缠冲淡融合。   怀寒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愈发想笑:这样的越应扬蛮孩子似的,可爱,亲亲前还要蹭蹭求许可。   那头在努力卿卿我我的妖王亲到的便是个月牙湾,许是不满了,就扣住怀寒的后脑腻了一会儿。   桃林一吻。   若是这林里花繁叶茂的,染就温柔旖旎色,该有多好、多应景。   一吻毕,却听后头隐有饮水声。   怀寒撒了手,斜瞥一眼越应扬便挪开了视线,气息还紊的,纷纷转身,一时也无话。   怀寒其实很纳闷。亲热两口这事儿吧,都是成了婚的,做一下也没什么,可做完了……怎就这般窘迫?   羿炎在那也喝了一口,很没眼力道:“走?”   “走!”怀寒干脆道,又推了推越应扬后腰,下巴蹭着人家右肩,“走走,带路。”   怀寒眼前似乎也变得虚晃,原本胡乱密布的桃花林变得井然有序,四面通路。   破败的花鲜活,他们踏行在春野。   舒心多了。   “你眼里的也是这般?”怀寒问道。   虽未言明,越应扬也是懂的:“嗯。”   “哦——我亏了啊,没见到。”怀寒捋了捋头发,从越应扬背后偏头一亲,“来,再亲一个。”   旁若无人。   一路行进,终见蹊跷。   开的最明媚耀眼的花树下,尘土里,半掩着一个破旧的酒坛子。   也不知是谁喝了酒,还偏要留下痕来。   “如常。”   怀寒忽地听到这两个字,警惕地去寻声源,却未察觉到什么人。   羿炎和越应扬好似没听见。   他又凝神细品。   是熟悉的妄念,但,许是间隔太久远了,听来却像身边人在讲话。   却清晰强烈,是很深重、很可怕的执念。   “如常……会是什么意思?”怀寒走过去,触碰那酒坛子。   这一声便更重了:“如常。”   越应扬敏锐问道:“你听见的?”   怀寒指指沾了他一手灰的酒坛:“嗯,和这东西有关。”   越应扬简洁道:“能?”   怀寒闭上双目,咬了片自己的花叶,半晌毫无反应。   “不能,只是一缕残留的意念罢了,远远不够,也找不到主人。”   羿炎凑过去研究,摸摸索索道:“是我烧的酒坛不错。”   桃花弱弱道:“阿炎,你太没警惕了。”   “我……”羿炎刚想反驳,又没了底气,万分懊恼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当真忘记了。”   “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如何破术啊!”怀寒夺过空空如也的坛子,往里观望,轻声试探问,“哇,里面干的不行。这就么摔了试试……?”   越应扬按住他的手,提醒:“小心。”   “别这么紧张啊。”怀寒眨眨眼睛,觉得越应扬太认真了,拼命摇头,“我就随口一说。”   “你说的,往往就做了。”妖王满不信任。   有吗?   怀寒自我反省了一会儿,又想到一招,晃了晃坛:“羿炎,把酒往这里倒!”   “哦?噢。”羿炎捧着剩下的最后一坛酒,对着坛嘴往里倒。   一时间尘灰都浮了上来,夹杂着难言的酒臭,怀寒忍不住侧目不看。   他满心期待,却无事发生。   越应扬:“你想让这也反演?”   怀寒点头:“是啊,瞧着封了百千年似的。学着它的招数来对它用,不是很可行么?”   越应扬这次不主动了,抱臂问:“谁喝?”   这被精心调配的酒还咕噜噜冒着泡,很难下咽,恐怕农家的泔水味道都更好一些。   怀寒指向羿炎:“谁惹的事谁喝!羿炎,喝吧,也许这术法就破了呢?我争取给你减一万年的禁。”   说得铿锵,让人信服。   “你立字据。”羿炎脸色也不佳,深深吸气做准备,“必须立。”   怀寒侧眼道:“没有纸笔,血书要不要?”   越应扬斩钉截铁:“不要,喝。”语气万分强硬,是杀伐场上,下命令的首领一般。   羿炎悲愤地饮下了一杯恶酒。   桃花林依然秀美,无事发生。   火精却有事了。   小桃花担忧地跳了出来:“阿炎你怎么了?不要昏……这……怎么吐了……”   怀寒捂住口鼻不看:“嘶,你当年是用什么酿的?”   “我……怎么记得……”羿炎讲话断断续续,连咳带吼,“其实……我不会酿……就是扔个花泡泡!”   “嗯……”桃花却迟疑半晌,终究说出,“若是那次你送了他桃花酿,恐怕,是我泡的……”   一时间,三个人形生灵望着一花。   “因为你每次泡的都很没味道,我看不下去了,晚上时常跳进去睡一觉。”小桃花点了点它的花瓣,乖乖地跳下去,踩在坛子边缘,“若是再度灌满那个酒坛便能破术,可以用我一试。”   “好呀,酒来!”怀寒又来了干劲,逼出羿炎的最后藏酒。   虽然和当年的必不相同,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桃花有灵,便是与其他酒酿,最大的不同之处。   本就打蔫的小桃花躺进了酒水里,翻滚、飘荡,再被布盖子封上。   三双眼睛紧盯着它,仿佛盯着一个赌桌。   昼昼夜夜。   不知多久,坛里传来轻微声响。   怀寒凑近去听。   “以我做酒,愿人间有情者终成眷属,生死不离。”   本发着霉味的酒坛子,竟淡溢出一股芳香。 第25章   能拯救一切的,也许是强大的力量,也可能是一杯酒罢了。   小桃花曾在千年之前,为了他朋友的颜面跳进酒里泡一泡自己。也能为了如今的一场浩劫,再泡一泡自己。   因果时时运转,只有参与其中的人不知。   以这酒坛子为轴,芳香和色彩逐渐铺满了这一处尘封已久的荒墟。   千年的时光就在此流转、褪色,再填满属于它本来的色彩。   一花、一木、一草叶层层重染,夺回属于他们的生死往复。   酒也干了,再满溢出来。   可这片桃林却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不是往昔的繁华。   一片花林,彻底枯死。   破术之后,他们所站的才是真正的荒墟。   凄风无阻,吹动沙尘,扬到半边的阴天去,遮云蔽日,再无人间光辉。   羿炎眼角压了压,咬着嘴唇道:“不是,这怎么回事?还没有结束吗?”   他在卖力忍耐,十指蜷握,却压抑不住不可置信的颤抖。   “唔哦……”怀寒伸手接了一块被风吹落的草根,冷淡着神色,再把小桃花捞出来,低眉瞧着,“还好,还好,我并不惊讶。”   时间被剥夺了,该如何还回来呢?   终有定局。   “只是这下可不好收场了。”怀寒笑嘻嘻跳到越应扬背上,趴在妖王耳边,“敢和我去城里看看吗,越应扬?”   妖王的答案自不必说。他这一句问,只是提醒罢了。   去看看,这一出到底是他们搞砸了,还是做对了。   越应扬神色未动,拎着怀寒三两步虚晃,疾速到了繁花城前。   城门上的匾额已经被风化尘染,一个字也辨不清晰了。   再往里去,再无奔跑追逐的爷孙,也无吆喝叫卖的来往百姓,也不见拿着桃花等心上人的姑娘了。   这是一座死城。   房屋坍塌,百器破碎,杳无人踪,万灵俱灭。   连飞鸟也不曾眷顾,路过还会逃亡。   一城人口,千年光阴,滔天恶罪啊。   本就有料到最糟的境地,怀寒也只是沉了口气。   若只是时光反演之术,待到重回正轨,还是依然可以将被偷走的岁月还给人们。   可眼下这般情状,断然不是一个反演之术所造成的。当年布术的家伙,还做了更多罪无可恕之事。   怀寒闭目片刻,感受他之前听到的妄念。   没了。   一城人的求救都消失了,只在术中能听到。   如今,是否圆了他们的愿?   后方羿炎的脚步踉跄且凌乱,准是糟了灭顶打击。   越应扬的手按上了怀寒的肩。   怀寒呼了口气,还有心扯笑:“天界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越应扬微动双唇,响起胡哨。   “啊!”羿炎忽然崩溃大叫,发了狠地冲向城内,毛毛躁躁四处翻找,夹杂时断时续的怒吼,“呃啊啊啊啊!!!”   无火自怒。   怀寒懒得劝他冷静,反倒火上浇油:“罪加一……你没救了,等魂飞魄散吧。”   声音都在一片空旷之地回荡。   “怎可,怎么可能!”羿炎抓狂地以手挖地,势必要挖出什么虚无的希望,还喃喃自语道,“不会如此……不会如此……”   越应扬张开半翅,给怀寒遮住了,仰望天上:“看也无益。你做错了,走吧。”   风也萧萧,似乎附和。   “我只是……”羿炎急剧喘息,双目大睁地瞪着地面,要盯出个坑来,最终颓唐地撒手,“只是想春华了。”   小桃花从怀寒的手里风化破碎,花瓣吹向一旁,怀寒没来得及抓住,就落在地上,和泥土化为一体了。   羿炎先是后仰,又扑过去抓,万千种痛苦在神色在他的脸上崩裂。   他就只能哀嚎了。   怀寒话也少了起来,和越应扬自然地在废城中漫步。   一时无话。   他们绕过枯木,走过市集,钻了几条街,走到了羿炎和春华家的小巷子。   方才还见过此处的安静祥和。不过是寻常夫妻的小宅院罢了,但也有翠树青花,石栏木椅,闲情鸟鱼。   啊,倒是只剩下灰尘埃土了。   怀寒推开了腐朽的大门,道:“会从哪里开始是假的?”   “不知,量罪而刑。”   怀寒遍寻庭院,没发现想见的那具白骨,只有一丝腐化的衣线盘絮在黑漆的枕边。   “他将春华葬在哪里了?”怀寒忽然想起凡人还要下葬,便问道。   越应扬答:“许是他亲手。”   噢,忘了羿炎还是个火精,将爱人的尸身融于自己,并不奇怪。   “哈?烧的那么干净……”   羿炎从后面追了上来,扶着门框大喘:“是。”   他双目赤红,手抖得近乎癫狂。   虽然羿炎知道,破术之后,春华是必不会在的,但这一城的人,竟然也随风葬了。   怀寒拈起枕边的破丝线,揉捻片刻。   看得出是很好的料,不然不会千年不灭。   也看得出腐了千年,不然不会一摸就碎。   怀寒又向门外走去,尽往高门大户,面不含笑。   这次便能见到,高榻玉床,金缕之衣下,尚有森森碎骨。   平民百姓的,早被风化腐销。   “嗯……”怀寒重重沉了口气,转身向羿炎正式宣告,“恐怕千年前,那妖便已将这一城人的性命吞了,再给你编织了一段,虚虚实实、如梦似幻的繁花城啊。直到方才,我们还在这一诡阵中。”   羿炎张口,半晌发不出一声话音来。   须臾又归于平静。   “我,我去杀了他。”羿炎失神低头,望向西方。   “你能杀的了谁?回天宫,受审吧。”怀寒甩袖给羿炎捆住。   羿炎也不挣扎,只痴痴望着西,一脸凝重,说不清是悔还是恨。   “春华是真的。”羿炎又说,“一定是真的,造不了假的。”   怀寒用袖子牵着这火精,仰头看了看天:“假象,是曾存在的真实啊。”   “带他上三界梯,能用。”越应扬插话,双翅一扫,把怀寒带离。   羿炎力争道:“不!你们不如我知,春华绝不可能是假的。”   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怀寒动了怒,照着羿炎脑袋敲了一敲:“你还不清醒?!”   羿炎还在呓语:“不……不。那么多人,唯独她,最鲜活。”   风声猎猎,还有男人的碎语。   怀寒低头,把下方的破城尽收眼底。与周边的千山万水不同,是格格不入的一座城。   怀寒拍拍越应扬的手:“下去。”   妖王侧头凝思一瞬,还是做了。   怀寒飞掠至小桃花散落的地方,又蹲下,细细地把花叶埋好。   “你想知,它为何不受影响?”越应扬从背后问道。   “它是谋划的一环。”怀寒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重新站起,“我想,这朵桃花见证过一段爱情,便多多少少融了那姑娘生前残留的意,又恰好做了布术的引子。”   越应扬一挑眉:“便会万分真切。”   一切也已落定,尘泥中迟早会再开出花来。   怀寒回望了这死城一眼,重扶上越应扬的肩,道:“昔年繁华,错、错、错啊……”   你看,再等上一个千古,也没差。   何必强扭斗转星移。   ——   天界哗然一片。   “人间竟有此事!便是下鬼界,地狱中轮回百次也不足以偿!”   “西洲一向乱的很,我们便也未曾顾及……”   “那西洲管事……啊,死了啊!”   “当年还说无王也罢。这下,天帝恐怕要插手了。”   “猜猜会派哪个神仙去坐镇?”   “羿炎真火也上天狱了,别是要和扶凛作伴。哈哈哈……这俩怪不对付的。”   几个小仙聚成一团窃窃私语,生怕不能讲个几天几夜,以消遣天宫的寂寞。   又坐在宴宾居的怀寒趴着桌,对越应扬说:“啊,又开始嚼舌根了。”   “让他们谈去。”越应扬手指背叩仙桌,一声声响,似在思忖。   “想什么呢?”怀寒晃晃手。   越应扬答:“千年前便敢破戒吸食一城人魂的妖,如今该有多强。”   怀寒一凛,坐直了:“我想都不敢想。”   “再远古些时,还是有的,不在少数。”越应扬捏了捏眉骨,“那时作恶的,远比如今可怕,实话说,却世这个天帝做得不错。”   ……也就坐你们这位子的,才敢说天帝做的不错吧。   “你是个妖,怎么也帮人说话啊?”怀寒打起精神,递过酒杯笑问。   这两天他着实在忧心,一向清明的花香都染了些哀。   “他们活他们的,我活我的。”越应扬饮了口,望了怀寒一会儿,一手捞到自己身边,低眉看着问,“你还难过?”   “不算难过。”怀寒霎时回道,“只是慨叹,人命无常。”   越应扬轻哈一声,又低着嗓:“他们有他们的活法,不比我们难过,谁不无常?我曾见过妖王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类。”   “一个人?好强大!”怀寒来了兴致。   他曾以为,人的力量在于聚沙成塔。   “一人而已,想来死后在鬼界也能当差。”   “是谁?”   越应扬摇头:“见过罢了。”   欢谈一番,怀寒伸伸懒腰,打算再下界捉凶了!   惹了这么多事,管他残的是人是妖是仙,弄死……抓起来再说!   怀寒正要亮出自己的斗志,拍了拍越应扬。   越应扬也正要讲:“走,带你寻个去处。”   “哪?”   “好地方。”   “详细点。”   越应扬答:“去过日子,问那么多。”   怀寒惊奇:“你是不是看他们过日子看……”   怀寒还未来得及研究深意,就被妖王勾着落下凡了。   ————————   回来了。 第26章   西洲,妖域,流沙凹。   这是一片茫茫沙海,一座风沙铸造的土城,在其中伫立。   就在眼前。   他们来到这里花费了一天。按常理说,这二位上天入地不过眨眼间。   大抵都花在路上闲途游山玩水了。   虽然这边穷山恶水,也只能玩个乐呵。   怀寒揪起一只沙狐,挠了挠尾巴逗它:“西洲的生灵好生可爱。”   那沙狐拼命挣扎,顿时冲怀寒打了一顿沙尘。   “……”灰头土脸的怀寒松了手,拿袖子轻轻擦脸,“但不大友好。”   那擦的可手轻了,半晌还是个灰脸蛋的花仙。   越应扬大手一揽,在怀寒脸上乱蹭,扑落尘土,还道:“这边,无一个好相与的。”   “也是,我薅秃小鹰的毛时,他也没说什么。”怀寒转念承认。   越应扬一侧头:“哪只?”   “就那只凶凶的,毛亮的……”怀寒尚在思索,弯起眼睛,“一摸就乖了。”   越应扬双眼不打高兴地耷起。   怀寒嚯了一声:“你莫不是嫉妒我摸别的鹰?”   越应扬摇头:“入城了。”   怀寒抬手揉搓越应扬的发,又笑道:“一摸就乖了。”   在他看来,这只鹰王真的乖了,乖顺地让他吃了一大口尘沙,一同带进了流沙凹。   这是妖域,便也没有人。   但怀寒瞧着,却和人城并无差别。这些妖多穿戴兜帽和劲装,便于行动,又不会兜满身沙,正街头巷尾地往来交易。   偶有那么一两个道行浅的,尾巴都露在外边,才会被怀寒盯出真身来。   第二感便是,秩序着实混乱。   无统一的城兵守卫规划,看似也无哪个身份尊贵些的妖。   哪里和北洲的闹腾一般?   适合独居。   “就在这过日子?”怀寒撇了撇嘴,“好歹繁花城还有花,这寸草不生的。”   越应扬随手一指:“草,有。”   巨大的沙石上,有一株壁立千仞的草根。   是这儿最常见的草,恐怕再找不出第二种了。   “我真是信了西洲的恶劣。”怀寒笼笼衣服,让仙衣也补出一个帽子来,翻到脑上扣着。   “渴不死你。”越应扬手里变出一根羽毛,稳固地立在怀寒的帽子上,“找好了住处。”   “不会在沙窟留宿吧?”怀寒调侃似的笑笑。   流沙凹,沙窟。   ……   怀寒咬牙紧了紧腮:“我单知道你不大在意行宿,也没料到妖王大人乐意这么不体面。”   “委屈你了?”越应扬倒是淡淡扯开嘴角。   “一介小仙,谈不上委屈。”怀寒连连摆手。   这越应扬愈发的不会讲话了!   入了沙窟,才觉这儿也不是太过简陋,内里都收拾的蛮干净。   一个窟住一窝妖,路上已见了不少。   越应扬不知何时也罩上了披风遮挡面容,带怀寒绕进一个小窟,卸了锁头。   屋内陈设整洁,只是略沾灰尘,小矮沙窗前摆着生命坚韧的草植,毯子上花纹各异,满溢沙漠风情。   怀寒欣喜地往里扑,还是警惕地问了一嘴:“强抢民宅吗?”   “嗯。”越应扬坦然应。   怀寒赶紧推东西去把门堵上,道:“那可不能让人找进来!”   正义一落到自己头上就完蛋。   越应扬好笑道:“我的。”   怀寒悻悻回来,探头:“你都会骗我了?也不知是不是把我骗来宰了。”   “做成花饼。”越应扬淡然附和,还捏了捏怀寒的腰肢。   “哈欠,哈欠,小仙困了。”   一个仙说困就困。   还是因为这熟悉的危险。   怀寒从鹰手里挣扎脱出,翻上沙炕,闭目装寐了。   越应扬也靠了上来,轻声说了一句:“明日上街,见识风物。”   怀寒闷闷地嗯了一声。   昼夜难分,到了阳光灼眼之时,怀寒才敛了闲适的心神,推推越应扬:“走吧,这边以后什么好玩的?”   越应扬定定考虑片刻:“无。”   ……   怀寒拼命摇晃越应扬:“过日子睡沙窟可以,不能没有玩的啊!”   “委屈你了?”越应扬又那副腔调问。   怀寒认真点头:“这还真是委屈了。”   “不委屈。”越应扬微摇脑袋,信手把怀寒拎走,语气稳重,“给你找。”   好好的话,说的跟情话似的。   怀寒挑眉道:“啊,我可知道这次来是办正事的啊?别拿我当傻子。”   越应扬侧目:“正事?不如过日子。”   妖王大人,你沦陷了,想体验人类的生活了。   怀寒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但他上了街,见到了白日的妖域时,也不禁被吸了神。   原因无他。今日风沙不大,许多妖都摘了兜帽和披风,形态各异,天上的、沙中的、林子里的、田野里跑的,在这儿都能见。   怀寒也想摘了帽,惊奇道:“这儿这么恶劣,怎么除了沙妖,还都凑过来呢?”   越应扬一手给他的帽子扣了回去:“多留意。”   确实还有些依然不肯暴露真容的妖,就譬如对面沙楼上正高声讲唱的妖。   在下围着他的不少,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于还有妖当场大哭大叫,又惊又喜,互相抱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可惊奇了,那不得去看看。   怀寒仰头瞧着,拽住越应扬:“听听去。”   越应扬眼也没抬:“在说些无稽之谈。”   怀寒听不真切,便好奇问:“你跟我讲讲啊?”   越应扬还是给他推去了,恳切道:“我难说出口。”   怀寒一听,也确实荒谬。   蒙面的沙妖高声道:“妖王将重临!妖王将重临!”   怀寒先是一震,后是挑眉不信。   他们的妖王不是都死了好久吗?   怀寒张了张口,看向越应扬,指望他给自己个定心丸。   越应扬沉稳道:“厉霜伐死透了,谁也不会比他死的更透。”   那沙妖又叽叽咕咕念叨了些话说的,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无非都在绕谈一点:“妖王厉霜伐,要复活了!”   怀寒听不下去,和越应扬退到角落:“他们平时也在这做梦?”   “未曾听闻。”越应扬笃定,握住了怀寒的手,“近日西洲有变,什么流言,也不奇怪。”   不能真信是真的,但怀寒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他又问:“有复活的方法吗?毕竟那么大一只妖……”   越应扬淡瞥沙楼:“我是不知,除非要去冥界一问。”   这冥界一直神神秘秘的,据说早有定下约定,天界和人界未死者永不可下冥界,否则将受万劫。   这神仙陨落啊、大妖身死啊,到底能在冥界谋得个什么,恐怕除了天帝,无人知晓了。   神鬼盟誓还在即,怀寒心里痒痒的。   怀寒来了兴致:“冥界?能带我去玩吗?”   “去不得。”越应扬脚踩地面,蹬了一蹬,“去了,便出不来了。”   怀寒叹息:“哦,那你说去冥界问是逗我玩儿啊。”   越应扬颔首,似是应了。   沸腾的妖民愈发多了起来,神神叨叨的话语已经快蔓延到整个沙城了。   “不大对劲,瞧这一个个都眉清目秀、鬼灵精怪的,怎么这么容易信?”怀寒摸着下巴笑。   “有妖异。”   在群妖兴奋之时,角落里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妖怪,正抱着衣服,和别人格格不入。   越应扬吹了口沙子,随手抓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妖。   小妖忽然就被揪了,神色张皇:“这位,什么事啊?我没什么要交易的……”   尽管越应扬的面容被罩在披风之下,那股王者气势也把人家小妖压得很厉害。   越应扬简单道:“妖王,复活?”   带着几度质疑,和不容反驳的询问意味。   怀寒笑吟吟地瞧着大妖逼小妖的模样,躲在了越应扬背后,安静当个小仙。   “是啊!”小妖挤眉弄眼,东瞧西看,又凑近低声,“二位,不是西洲的吧,打哪来的?”   怀寒心里忍不住笑。真不错,还真没谁发现他是个神仙啊!   越应扬:“南,直说。”   怀寒同时道:“北。”   ……   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说:“东。”   越应扬丢了把妖域通行的钱币,不耐道:“管这么多。”   小妖收钱乐了,挺起身板来:“若是别界的妖。别人是不敢接你们的,我呀……就随随便便了。”   怀寒低喃:“话说的好生奇怪。”   听着不大对劲,许是在天上听的故事里,常出的某段怪话。   小妖掀下兜帽,露出小巧鼠耳来,往另一条巷子去,跟他们招了招手:“这边请。”   怀寒紧紧跟上了。   这是个破败的妖族修炼之地,灵气空空如也,一个小沙洞罢了,但也因为如此,讲话安全的很,不会有别人来。   鼠妖收了钱,也直言道:“这可是桩大事,西洲就没谁不信的,只因,所有活得久的妖,都感受到了妖王之力!”   这是个玄乎的东西,怀寒不懂,他就看越应扬的神色。   越应扬蹙了蹙眉,面容严肃:“当真——?”   声音都狠狠拖长了。   “绝无虚假!而且是相当熟悉的,厉霜伐妖王当年登临之时,普及四方的妖气!”鼠妖当即立断手舞足蹈,夸张形容妖民被妖力感染时的癫狂状态,“我们西洲乱了这么多年,也比以前不好过多了,谁不想他能复活呢?”   群龙无首,是对一个族群的致命硬伤。   也许西洲时常有人不服管理,但真失去了妖主,便觉得行路都困难了。   怀寒换念一想,若天界无却世……那也会相当混乱的。   起码小仙们会更放肆了,迟早把天宫闹成地府。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倒吸了口凉气。   越应扬拍了拍怀寒后背,又问:“何时?”   鼠妖回忆道:“三日前,老妖怪们尖叫连天,跟他们亲爹亲妈复活了似的。”   怀寒噗嗤一笑,那妖王怎么也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嘛。   沙洞里有阵阵漩涡袭来,怀寒小心地跳到一旁都避开了。   怀寒又问:“那怎么他们不欢迎我们,你这是个二五仔?”   墙头草,唯利是图呀。   鼠妖指指上头,奸笑道:“嗨,这西洲能没有别的地方的探子么?我管也管不住呀,没准还有天上派下来的呢。趁着大事还没出,能捞一点是一点呗。”   你真聪明,天上还真有派下来的。   不过恐怕不止一个怀寒,近日天帝肯定也没闲着,前阵子出了那档子事,不想收复西洲才怪了。   怀寒咋吧咋吧嘴,没讲话了。   越应扬冗长思索了一会儿,又锐利抬眼:“哪路大妖还能争位?”   鼠妖颤抖了两下:“这……这个我可不敢说,也说不准,现在盯着这块的可太多了,听说厉霜伐要复活,说不定在家哭的那些是吧。”   怀寒又没忍住,笑了,这妖族之间争权夺位也是蛮有一番趣味的。   他若是早生个千年万年,也许也能瞧见当年激烈的盛况。   如今大事,全看天宫,可也太安逸了。   鼠妖不知发现什么,忽地钻进沙涡里,摆手道:“二位有缘再会,小妖有事去办了……”   越应扬并无拦的意思,也放任这家伙卷进流沙离开了。   怀寒重重舒了口气:“你的兄弟要活了?”   “不可定论。”越应扬脚步放缓了许多,拉着怀寒,悠哉漫步出去,并无急迫的模样。   “你倒是也不着急。”   越应扬:“急也急不出来花样,你不如去挑些东西。”   “啊,挑什么?”   “挑你喜欢的,带回家。”越应扬抬手指了指街上一排排妖市。   这便是说随他喜欢买东西!   也太慷慨了吧!   怀寒哦了一声,只身混进一群妖之中了,乍眼也瞧不出有异。   过了片刻,怀寒扫荡完毕,抱起了大包小包,站到越应扬身旁,乖顺道:“付吧。”   大妖小妖都站成排,眼巴巴往这边盯着。   那眼神混像是傍上了个富妖。   越应扬微微皱眉,还是付了钱,把这堆废物全收入百纳袋中。   怀寒嘿嘿一笑,很是满意:“天天过日子也不错,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借着办事的名义来呢?”   越应扬沉声道:“这么繁忙,想太多。”   怀寒瞬间被压垮了,轻声哀怨:“我就是个天上的散仙,如今忙得团团转,还帮不上什么大忙,日子可苦 。”   越应扬转口又道:“神鬼盟誓之后,抽空,随你。”   他的声音被风沙吞没了一些,怀寒只好凑过去细听:“再说一遍?”   越应扬侧头看过,在怀寒额前碰碰嘴唇:“日后,随你。”   很轻很轻,很低很低,配上这硬朗的声线,倒显出几分柔情味道来。   怀寒耳朵痒痒的,额前也似羽毛扫动,伸手捂住了头:“行,行。”   但他的手指也未能幸免,被越应扬拿下巴蹭蹭后,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尝味道。   舌尖温热,吸着手逃不开。   怀寒就瞧着越应扬的脸,不禁有点上头。   这情这景,莫名让人……   稍许,越应扬就退下去了。   怀寒捏了捏指尖,回味余味,想着想着,自己舒心了,又揽着越应扬的臂膀,笑眯眯拱上去。   越应扬觉得怀寒乖巧不少,摸摸头发,又带向了一处歌舞升平的街坊。   妖域亦有供人娱乐之处,可比人城诡异绮丽的多。   何况是入了夜。   “比天街多不少玩意啊。”怀寒左看右看,叼了什么糖就吃,瞄见什么水就喝,毫不顾忌。   越应扬叹息:“何时能改?”   “咕噜噜……”怀寒塞的满嘴吃食,拿帕巾擦擦,“改什么?”   “这闲吃别人食的习惯。”越应扬干脆伸手,替他拭去脸上余下的糖羹。   “别人家的又不麻烦自己,多香。”怀寒笑了。   他瞧着越应扬这副模样愈发可喜,便一下揽住妖王,让对方的唇在自己脸上蹭蹭,还打趣道:“擦不掉的,给我舔干净啊。”   怀寒眸里笑意很深了,像妖精使坏。   妖来妖往,当街广众。   他耳听着妖王重喘了声气音,便顺从他的意,闭目在他的脸上舔吻起来。   半晌没有停的意思,绵绵不尽。   怀寒倒是睁着一只眼,悄悄侧目看越应扬。   和办公时一般的专注。   和略带微紊的呼吸,僵了三分的面。   “让让!让让!那俩当街亲热不知羞的!捉盗了!”   一声暴喝打扰了这场鲜有的温馨。   越应扬霎时松手站直了身,眉目淡有藏威地向那庞瞥去。   怀寒没想别的,心里只顾着笑:谁这么敢对妖王呼喝啊,希望别闹出血案来。   只见群妖与他们擦身而过,在捉捕一只跑的极快的妖,那弱小身形,怀寒一眼便看出是方才的鼠妖了。   那鼠妖看着唯唯诺诺,倒是胆大包天。   “哦?他偷了什么?”怀寒也小跑几步,好奇问向围观的妖。   一只正卖力追,却碍于种族劣势,几乎落在最后的妖歇了气儿,回头大喊道:“那小老鼠偷了给妖王大人的祭品!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叛徒!一定会被妖王惩罚的!”   “嚯!”怀寒连连后仰,扯扯越应扬,“没想到还藏了这一手呢。”   祭品?可是未曾听闻。   越应扬已抬了手,把怀寒带离,绕过两条街巷,去寻那慌忙逃窜的鼠妖。并说:“逮住便知。”   在这沙城,寻找一只爱钻洞的鼠妖,着实很艰难。   “回,回他带我们去的那个沙洞!”怀寒想了片刻,指点道。   沙洞前。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流沙将这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若不会沙行,穿梭定会很艰难。   “刨开?”怀寒侧头问,又捏了捏越应扬的手,“你爪子这么好用,应该很快的。”   让飞禽刨地,太畜生了。   越应扬深深吸气,干脆扇动飓风,扬沙满天,刮起尘暴。   在沙洞前,露出一个小小的口来。   怀寒一下踩进去:“跳咯!”   越应扬给他垫了一下,也疾速推进洞内。   刚掉进来,便听到悉悉索索的武斗声,妖气四溢,不是寻常小妖。   但也在他们落稳的一瞬,那声音消失,什么东西破沙而出,钻进哪路溜了。   怀寒挥挥袖子,忙地去找,就见被刮的凌乱的沙地上,流淌满地妖血。   怀寒晃了晃头:“啊,迟了……”还是倾身去查探。   在浓稠的血泊中,遗落了半个破碎的墨玉牌,拼拼凑凑,写了两个字:厉、雨。   “厉、霜。”越应扬拿过,反复检查,在手里掂了一掂,嘶了一声,“西洲妖王随身之物,他身死时,此物不知何踪……”   “隐有活气。”越应扬眉头紧皱。   “不会真复活了吧……”怀寒给那牌子擦擦,蹲下来研究血迹,随口道,“天界刚要介入西洲诸事,这边妖王便要复活,时机可真凑巧的,还是说,只是弄虚作假呢?”   想来是鼠妖遇了大妖袭击,大妖跑的也快,未来的及收走这物。   “难讲,我们从未站在一个立场,若是他复苏后,做什么事,我也难料。”越应扬抬头观望沙顶凹凸,用手指对怀寒比了个“嘘”。   怀寒连吐息都屏住了,也随之倾耳听。   有一阵很细的悉索声,像缓慢磨碾过沙石。   越应扬化手成爪,猛地向一处凸出的沙层冲去,整个人都陷进去。   但怀寒也听到了刺耳的哀鸣,黑红的妖血从沙中慢慢溢出。   越应扬跃下,抓着条漆黑的蛇,扔到地上。   那蛇嘴里还叼了只鼠。   环环相克。   “你这爱留下偷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怀寒好心地告诫,大胆地去捏黑蛇七寸。   啊,就是那只逃跑很快的,爱搞骨阵吓唬别人的,黑漆漆阴森森的大妖。   尽管屡次被打得很惨,也是个大妖啊。   “与你们,并无瓜葛。”蛇妖的头趴在地上,艰难讲话,“我只是奉命抓盗。”   越应扬问:“奉谁的命?你,替谁卖命?”   怀寒添油加醋道:“你怎么能不呼喊恭迎厉妖王回归呢,还在听旁人的命?你这个西洲的叛徒。”   说得相当义愤填膺,仿佛怀寒也是西洲众多妖民的一员。   蛇妖的竖瞳都伸长了:“无耻……”   啪。   他被越应扬折了身,痛呼一声。   “可惜不能陪你聊太久咯。”怀寒笑哈哈,拎起那鼠,推推这蛇,“天宫诚请二位参个宴。”   蛇妖还揣着另外半块墨玉牌,怀寒嫌弃地擦擦,带着一蛇一鼠重回地面。   “就这么回去了?”怀寒望着这流沙凹城,略带遗憾道。   尽管可以先收手,交了这妖,赶紧参加神鬼盟誓,但怀寒还是有点舍不得这偷闲时光。   越应扬看出他的顾虑,摇头道:“多呆一阵子,赶在最后一日回去。”   怀寒也一乐。不办公事了,什么大妖什么小妖,什么妖王复活!   他便从越应扬的百纳袋里一翻,找见了之前买的银细笼。   怀寒把蛇鼠塞进去,敞笑:“当时只图个好看,这下还能派上用场,妙哉!”   鼠妖可怜地扒着笼杆:“小的有眼无珠,您原来是个天仙呀!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求……咳咳,被这蛇咬伤了,给点药不?”   念在这鼠妖和蛇妖不对付,还能讲两句明白话,可不能让他上天之前断气了。   “嗯……”怀寒思忖,“我也不是医仙,随便喂你点咯?”   便去买了这儿的伤药,丢给那鼠。   鼠妖感激涕零,一下子说了蛇妖不少坏话,把蛇气的直吐信子。   怀寒笑而不语,让越应扬看着这俩家伙。   随后,便在这偌大沙城好生快活地过了几天日子。   感于风土情貌,也乐于逗妖王。   临走之时,怀寒提着一背篓西洲果子,并肩越应扬身旁:“哎,过日子是很好,怪不得下过凡的,都最羡红尘。”   越应扬应道:“嗯。”   “不是吧,你也会这样想?”怀寒扭头问。   越应扬敛目望来。   怀寒舔着嘴笑笑:“有水饮,有处歇,你作陪,就很好。”   越应扬前望天宫,没表认同。   但大抵在怀寒都忘了这话题时,越应扬说了句:“怎样都很好。” 第27章   这已是第三回捉妖回天宫了。   天宫上下又多了新的谈资,全围绕屡屡上下的怀寒而论。   可在这满天笑语中,还有一件大事。   “冥界那帮的快直冲三界梯,上来结誓啦,猜猜今年是哪个笑柄,哈哈哈……”   “搞不好是熟人呢。你说这也奇怪,从前死了多少神仙呢?从未有借着神鬼盟誓之时,再上来叙旧的。”   “喏,后去的,待遇不好吧。”   “待遇好不好你知道,去试试?”   “才不,才不!”   两个打闹的神仙从怀寒身边路过,兴奋地拜了拜,又开始念叨蹭好运。   “是怀寒仙君啊,福气满满,福气满满!”这仙又不敢多留,嬉笑着离开。   “说你有福气。”怀寒一抿嘴,笑看越应扬。   “是很有。”   盛会有条不紊地筹办着,万宴天上忙成一片。   装饰堂皇,一派热闹,仙子酝酿起欢喜的歌舞,可少了点味道。   怀寒给越应扬偷了不少仙酿,一股脑塞进人怀里,道:“我去找天帝谈谈,不够再去偷啊。”   好歹也是一个妖王,喝酒哪至于偷呢?   越应扬却认真答:“好。”   刚巧飘过的一团流云都颤了颤,缓缓退缩到几重天里去。   天帝却世正斜倚栏杆,手持两酒盏,互倾洒酒液。   一边缺,一边满,稍许又置换过去。   怀寒心想:这酒糟践了。   “昨日不是说过了?”却世先出了声,挂上一贯的温笑,抬眼往怀寒看来,“问吧。”   却世总能窥破人心。   怀寒便无奈道:“天帝,你到底知不知道,西洲妖王复活了没,能否告知我?”   许是天帝温善,他言辞一向大胆。   却世看了怀寒许久,递过其中一杯酒:“他生死与否,皆无碍。”   怀寒很不想接的,但碍于天帝给的面子,还是掩袖饮了。   却世却缓缓说:“未让你饮。”   ……   怀寒有点迷醉了:“是小仙擅饮了?”   却世摆摆手:“你只需记着,不改变,便是最好的。”   怀寒听的云里雾里,又问:“所以……您不想管西洲的事了么?”   “万里西土……”却界仰望重云洒下的金光,饮下另一杯酒,“恐怕只有念旧者,才会不管。”   念旧?念的什么旧?   “天帝和厉妖王很熟吗?”怀寒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问了个傻话。   在他们这位子上的,哪能不熟呢。   但不料却世却言道:“不熟。不熟,于此妖,只记着一句话罢了。”   怀寒有点飘忽,看天帝的脸都模糊了。   却世发觉怀寒异样,便不再多谈,只道:“去吧,开始前,可去乐神旧宫一瞧。”   怀寒施施然去了,循着旧感,一路找到正端坐的越应扬,就上去黏黏糊糊扑蹭。   “喝了?”越应扬问,未把怀寒拉开,反而揽进怀里。   怀寒晃晃头脑,懒散道:“被天帝敬了一杯,你说喝不喝?走,去乐神旧宫,在六重天。”   越应扬一把怀寒扶起来,顿时怔了一瞬,问:“怎么一喝酒,就长高?”   喝醉了的怀寒挺拔了稍许,不用仰视越应扬,但还是矮了一点点。   许是越应扬低眉惯了,不大适应,才问出了口。   怀寒也不大懂,歪头笑笑:“浇浇水就茁壮了?”   越应扬盯了半晌,脸色竟变得发暖,抿平了嘴,一声不吭。   飞的不大稳了。   怀寒便咬着耳朵问:“我怎么觉着,你在害羞?”   还是一声答复没有。   乐神旧宫,山水相映。   瀑布冲向亭间,流水击鸣,叮咚作响。   鸟雀啁啾,婉转啼鸣,自成一段美妙乐音来。   许是受乐神遗音感染,连花木吹动时,都带清音。   一踏入此处,便已入了音。   “比外头的舒坦多了。”怀寒松了口气,飘忽地转了几圈,“好怀念乐神啊——”   越应扬抱臂瞧着:“想他作甚,他又不想你。”   “你拈酸?”怀寒虽神智模糊,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越应扬的小不乐意。   越应扬捏住怀寒的脸,轻轻掐了掐:“去。”   怀寒被扯着脸淡笑:啊,越应扬真是越来越惹人喜欢了。明明不悦,还得端着妖王的架子。   正往里去,却见到一白衣人缓步而来,仙气泠然。面目清俊,气场唯有灵韵二字可形容。   他腰间还缠着红丝,面向他们,不躲不避。   直到桥上相遇,才停步。   那白衣轻轻点头道:“虞泠。”   过多的话也没有,只是站着,微微敛目瞧他们,无形中自带一股哀伤。   虞泠,怀寒倒是听过,甚至还见过。不过那时的虞泠,还不是这般模样。   曾经的妄境中,乐神总是演奏各式乐器,花样百般,怀寒灵识虽尚且混沌,也能听出个分别来。   有次笛音幽幽袅袅,吹醒了满境的花草,也唤醒了怀寒。   乐神奏的那只笛,名为虞泠。   音色轻灵空脆,让怀寒记了许久。此后再听寻常笛音,都难回复当时心境。   后来他又听闻,乐神为了制这笛,可蹉跎了许多年寻天材地宝,又细细打磨了人世几个轮回。   一定很受乐神欣喜,能化形也不奇怪。   思绪回转,怀寒温笑道:“噢,我还听过你的笛音呢。”   虞泠:“我也记得怀寒仙君。”   这一番认旧的模样,不像新识,倒像旧友。   越应扬就侧目看着,不发一言。   “你要去为盟誓奏乐吗?”怀寒问道。   虞泠淡言:“嗯。这便去了,宫内一切请便。”   怀寒牵着妖王与虞泠擦身而过了,直往里去。   陈设还是如初的模样,精致崭新,浑然不像谁的旧址。   想来殿主虽失,这些小乐器精也都乖乖的,像不曾失去主人一般。   怀寒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声:“乐神……”讲到一半又住口了。   虞泠的身影还依稀可见,他也转身:“主人他……会回来的。只是这次走了很久、很久。”   “一定会回来的……”声音渐失。   离得太远,看不清虞泠的眉目了。   但想来,必定带着遥远的忧伤与守望吧。   乐神陨落之因,至今无人能知,许是他和世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呢?   怀寒也很期待,某日能听到这个故事的反转。   “念他的,太多了。”越应扬慨道。   怀寒扬眉,又弯下淡笑:“如厉霜伐之于西洲吧。瞧瞧这次,是否空欢喜一场呢?”   “随意吧。”   怀寒跳跳,绕到越应扬面前问:“若是西洲妖王真复活了,你不开心吗?”   “在与不在,都无谓。”   “怎么和天帝说的一样。”怀寒嘟了嘟嘴,“我更想是真的,还想一睹风采。”   “若是假的,造势者也足以让你一睹风姿了。”   怀寒无法反驳:“这倒是不错。来来,这边风景可美啦,我带你转转。”便抓着越应扬跑向乐神宫深处。   清秀山水是真,画栋飞梁也是真。   怀寒坐在溪畔,悠闲道:“可惜这么美的仙境,无人住啊。”   “天宫华奢惯了。”越应扬俯身观望游鱼,又侧目问,“清醒了?”   “嗯,待在这好多了。”怀寒欢快地甩甩衣服,盯着水面动了心思,“还想跳进去游游。”   越应扬侧了侧头,不再瞧他,只道:“去吧。”   怀寒受了鼓励,应了一声,扑通下了水——   仙衣不知何时卷没了,他在水上漂浮,好不畅快,还捞水往岸上泼去。   越应扬抬手挡挡,很君子地看向侧面的秀山,低声道:“少闹。”   怀寒心想:哟,这时候不敢看了?   坏心大起。   “越应扬,看看我?”   “看什么呢,山很美吗?”   “好凉,好凉!”   “迟早要做点什么的,怎么连个身也不敢瞧?”   “你当初志气呢,不是天天喊着要圆房?”   怀寒笑吟吟地对越应扬几番挑逗。   妖王似乎终于忍无可忍,缓缓挪头望来。   这一看,越应扬的脸色古怪无比,仿佛一口气憋着咽不下,上不来。   被捉弄了。   方才那骚言骚语的小花妖,竟是变为了一朵浮花,随波逐流。   单纯万分。   小花还传音道:“怎么那副脸色,你不会是想看什么?色心太重了吧。”   随后自顾自一阵欢笑,逼得妖王伸手去把他捞起来。   越应扬捧着手心的花,眉宇之间全是无奈:“顽皮。”   他人住所不可久留。   怀寒只是来瞧瞧罢了,追忆一下那位古神。   神鬼盟誓当前。   天宫里说得上名字的神仙团圆而坐,等待着与冥界难遇一次的见面。   怀寒是跟着越应扬坐在另一边的,时不时有些人瞄他几眼,似乎在想:哇,果真是嫁妖随妖。   而妖族也只有个越应扬来了,不得不为他们单分座位,显得格格不入。   越应扬信手为怀寒递过果汁,口感清冽,淡淡的酸甜混着香,如琼浆入喉。   对面一片唏嘘,好似见了什么怪异景象。   但在浅淡帷幕之后,明影浮动,是却世正坐。谁也不敢出言,只眉来眼去,演绎出诸般故事来。   仙音由雅渐低,成轻灵哀歌,清淡幽缓。   负责奏乐的仙灵,都掩藏在重重罗幕之后。   怀寒有心寻觅,却也瞧不着。   但在诸天合奏之中,有熟悉的笛声。   此曲名为《不息》,常是用来招魂唤鬼的。   曲起时,鬼客至。   曲终时,鬼客去。   三界梯有异响。   据说每次来的鬼客,都没谁能提前预知,就连却世也是。   曲入了正音,万目齐往冉升的黑雾瞧去。   头遭见这趣事,虽是个花架子盛会,怀寒也不禁敛息,期待来者何人。   鬼客一瞬便现身,周身朦胧,隐约可见玄色与深蓝交映的衣袍,正戴着一副狰狞鬼面,好生凶煞。   但他站姿雅正,微微向众仙躬身,生出的却非凶厉气质,反而显得宽和无害。   来的像是虚影,不似真身。   众仙又眉目暗送,纷纷猜测起自己熟知的几个冥界大能。   乐音渐渐低沉,时有时续,退居后位。   正头来了。   仙娥们绕上这神秘来客翩翩起舞,唱鬼戏,以表欢迎。   鬼客撒下冥府花豆,也是来自冥界的祝福。   但这福气,还真没谁想收。被撒到的神仙纷纷一脸苦相,回头就要感慨自己近日要走霉运了。   却世问:“冥君生自何处?”   这是例行在问鬼客的出身了。   怀寒瞄到有些小仙比起手势做赌注,指上赌天,指中赌地,指下指冥。   三界四境,死后皆可入冥界做差。   他们大多都是赌地和冥的,总有那么两个剑走偏锋,还敢赌天。   怀寒跟越应扬咬耳朵:“我猜地界,你呢?”   越应扬点头道:“一样。”   怀寒轻笑:“不能和我一样,你得换。”   越应扬接道:“妖。”   怀寒不答应了:“你耍赖了,人和妖不都是在地界?”   “赌什么?”   “赌……”   鬼客言:“地界,人间。”   声自腹出,豪无感情,也无从辨别音色。   再寻常不过的答案。   怎么又没有乐子啊?霎时许多仙人兴致缺缺,盼望早早结束这场无聊的会。   怀寒得意:“我才不信冥界有神仙混得出头。平时一个个好吃懒做的,肯定比不过下面的。”   冥界原生民的状况他又不知情,便也跟着押地界了。   未知是人是妖,越应扬依然问:“拿什么赌?”   怀寒半天讲不出什么,吐了吐舌。不和他赌了,忽然来个圆房可如何是好。   却世又问:“重释亡魂几何?”   便是问他们,头头这次大发慈悲放了多少不得入职还受永劫的恶鬼去投胎、去净化,以保三界安宁。   鬼客言:“一千一百一十七。”   众仙忍不住哗然。   这次也放了太多了吧!   须知那在冥界都受苦受难、不入轮回的,生前定然没做什么好事。   冥主此回如此“慈善”,也是真不怕惹出事来。   可鬼客忽然改口道:“一千一百一十六。”   怀寒激灵一望。   这数还能报错?方才多说了一名?不会是没记牢靠,又怕追责吧。   便有小仙摇头摆首,直呼这鬼客不靠谱。   却世不细说,又问:“仙魂几何?”   总有那未神魂俱灭,又趁弥留之际直入冥界的仙。这一问,是问候旧仙,瞧瞧有没有能回归仙班的。   鬼客言:“三。”   好哇!   又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私语在蔓延。   大多是说,放了那么多凶魂,天界怎只有三个?   怀寒却偷笑:“这不是好事么?本就是越少越好,天界的下了冥界,都算耻辱了。还攀比上了。”   越应扬摇头:“罪不到自己头上。”   事不关己,大多便只看热闹了。   却世又问:“你此番带来什么誓约?”   鬼客拜了一拜,放言道:“万年之前,与彼方曾约,一入冥界,永不得出。”   却世:“自然。”   鬼客不卑不亢道:“所以百年前,您派下的仙,我们是不会放还了。”   众仙宴前轰然大乱,都是太过震惊,一个挨着一个推倒,谁扯了谁衣服,本是摆设的食物成了灾难元凶,溢得哪都是,闹出许多笑话来。   怀寒也停了嘴,不禁望向幕后的身影。   天帝还伸手到了冥界吗,为了什么?明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的。   若是真的,这鬼客讲话也不客气,当场直落天帝面子。   鬼客又道:“便是那三仙魂,他们既不诚心,亦不踏实,竟提前下了存留记忆之术,只好放回轮回了。”   得,三个还是充数的。   越应扬都抬起了眼,眼力在模糊的鬼客和天帝之间打转。   却世直问:“那么,彼方此回的誓约是什么?”   从天帝声音听不出怒,也未正面回复方才的指控。   鬼客向前一步,躬身恳言道:“其一,三界平等,我冥界亦做了许久荒魂收容地,昔年众神定下的旧制已难维继,恳求天宫允许,且不追究。”   此事可大可小。   却世:“譬如?”   鬼客:“譬如,如今已多了九名冥主。”   一时寂静,鸦雀无声。   仙音都乱了一拍,转瞬调整回去。   怀寒噗地笑了一声,被越应扬堵住了嘴。   这是在拼业绩啊!   却世镇定:“可。其二?”   众仙连连吸气,亢奋又震惊。   鬼客言:“众生平等。人,妖,仙,各有修行之正道。可唯有冥界早被束了苦枷,不能操术,只可用宝器。寿数无常,不知何时便会烟消魂散。我们自知是防冥界祸乱人间,可如今妖在地界,不也与人相安无事?若有恶行,冥界自会先行裁决。恳求天宫许可,废除哭枷。”   怀寒有所耳闻,入了冥界还不投胎轮回者,不管何人,都会被套上苦枷,脱离生死之外,无论修行之法。   他淡淡地又喝了口西洲果汁,心想这冥界来客的话语……哪里是恳求,明明是狂傲啊。   众仙已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无非都是猖狂、做梦、好戏的字眼。   却世的身影前倾,带笑道:“已做了么?”   鬼客坦然:“事发突然,以新冥主为首,已有十万冥众破枷而出。”   怀寒呛了一呛,被越应扬拍拍背。   其他仙眼珠子都要掉进碗碟之中,瞠目结舌。   这是明晃晃的先斩后奏!   却世:“可。”   一片沉寂,只有这声许可回荡在重宫。   恐怕今后,要改写三界故事了。   鬼客不再说了,做了个请礼。   却世道:“很好,很好,那么作为条件……”   他缓步绕过帷幕,走下台阶。   却世目含威严:“要冥界交出古往今来,入冥者名册,四海乾坤、一个不落。便是那未入冥界,却感知的到的,也不放过。”   怀寒下巴都要掉下来,这是要翻人家家底啊!   他和越应扬眼神示意,又动手比划:该不会是想找谁?值得这么大费功夫?   越应扬面色未变,就看着他。   怀寒心里忽然一震:难道是为了……!   乐音已快收尾,低幽平和。   鬼客刚要开口,天宫的万千乐音却陡然消失,无一存留,他的身形也愈发模糊。   怀寒去看四方罗幕,疑惑:“乐仙们被吓到了?”   划——啦——呲——   怪异声响起,怀寒寻源望去,却见到了最为震撼的一幕。   泛着异光的神血很快蜿蜒流下,蔓到众多仙桌。   源流正是那法力无边、至为强大的天帝却世。   神血已遍布他全身,竟瞧不出一丝伤口。   却世微微睁目,低眉。   在天宫沸腾前,怀寒只有一个念头:何物能伤天帝啊……   随即他抱着越应扬大喊:“妖王!救驾!” 第28章   天宫顿时乱成了一锅黏糊的粥,千万声同时响起:“天帝!!!”   在耳畔重重叠叠地回荡,将都云霄震动了几重。   如此响彻,恐怕今日人间不仅下雨,还要打雷了。   越应扬未等怀寒话音落下,便一步飞跃起,直奔台阶上去,利爪直接铺展开来,挡住一切敢靠近的东西。   他的妖力化作屏障扫荡周遭,比天界任何仙人更快地抵达。   到了却世跟前,越应扬停步,面容沉肃地观察却世。   却世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抓住了什么,手骨发狠把它捂在心口前,煞白着脸色看向越应扬:“不用。”   越应扬也昂着头没动,鹰目一扬向四方瞥去。   怀寒也全神一贯地往天帝瞄去,心念急转。   谁想害天帝,和鬼界有什么关系?   最可怕的是,能害得成天帝。   若是这般强大的力量,从此时起,天宫便要面临一场苦战了。   却世眉头狠皱了两下,那是怀寒第一次在这张神容上见到苦痛的神色。   但转瞬即逝,谁也不能再捕捉到天帝的唯一脆弱。   还能动,还活的,还没陨。   怀寒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了,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擦擦额头的冷汗。   随后却世笔直站立,挥袖阻止慌张想上来搀扶的仙们,沉沉一语道:“散宴。”   天界的仙一时都伫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将率先行动,将却世八方团团围起,布成一张浩浩荡荡的巨网,求一个疏而不漏。他们仔细警戒藏在暗处的敌人,一面又疏散吓得昏过去或不敢动弹的仙人们。   闲仙一个个离开这惊魂动魄的现场,互相搀着搂着,还有神仙只觉自己在做梦,到处闹事,一时都疯乱了起来。   天将又要顾忌敌袭,又要整肃秩序,慌忙得很。   有医仙被众仙搞的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怀寒赶紧过去拉起,连踩了几个仙人脑袋,又在天将半疑半急下躲过,匆匆跳跃,身形反而灵巧,一把将医仙拽到越应扬身后。   越应扬却反手将医仙提起,左右打量。   怀寒穿梭地太快,喘了口粗气:“我见过他,不过,可能危险,你查一下……”   那医仙只是个寻常模样,但事到如今,真是一点不能松懈了。   在神鬼盟誓时,天帝竟被刺杀了!   可见天宫的防范有多疏漏,八成是有奸细内应。   却世低眉道:“送回。”   若不见那一地神血,定想不到他受了多重的伤。   那小医仙霎时就被其他天将带走了,徒留下一个妖王和一个花仙。   怀寒感慨了一句:“偌大天宫,竟无一……”   却世还温和地笑:“却无一可信?不是的,你来送吧。”   说罢,便向怀寒伸手,微抖又垂落,看似抬不了太高,也不能大动了。   怀寒也不多想,偏头喊上越应扬:“一起给他送回去!”   他的妖王搭了把手。   天帝的住处,在重重天之上。寻常仙人难以踏足,如今却连妖都能肆意行走了。   唏嘘啊。   谁也没捕捉到刺客的蛛丝马迹,也不知天帝究竟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更无人敢喘一口大气,言谈打趣一句。   上上下下九重天比墓岗还安静,悄无声息地宣告一场谁都不会遗忘的大事件。   但愿天宫迟早还能回复往日的七嘴八舌。   一进了殿内,却世便摆脱帮扶,自觉躺在画雕高榻上,一手拉上金帘,隔绝怀寒的视线。   怀寒在脑内搜罗了一圈靠谱的医仙,连忙道:“那我先去……”   “已来了。”越应扬低声,把怀寒往旁边带了带,顺着背脊安抚两把,给来者让路。   怀寒舒了口气,摇头:“我没吓……到。”   诚然,只有一点点惊。   黄衣仙人的脚步飘渺,无声踏入。厚纱覆面,面目不清。身上不携一物,却自成杏林风度。   怀寒瞧了半天,不认识是哪路医仙,跟越应扬睁了睁眼睛。   越应扬传音道:“化身。”   咦?来给天帝诊治开化身,这是多谨慎……地位又多高啊。   却世的声音从帘内传出,轻唤:“尘已。”   黄衣仙话语戏谑:“狼狈。”   怀寒知趣地和越应扬先到偏殿了,脑子转来转去,回忆尘已是何人。   想了半天,愤愤地抓了抓头发,歪头问越应扬:“你认得么?这名字,我有些熟悉,却记不清了。”   “不,”越应扬正要答,又小幅后仰了下头颅,“哦,医神。”   “哦,医……”怀寒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句,大开起口,又抿了抿唇,眼睛都定住越应扬的脸,“医神!怪不得呢……那些远古的神藏的藏,睡的睡,死的死,一时竟想不到。”   太古之时,诸神竞逐。   而今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久到沧海轮回不知几度,传说故事也错演了几遍。   怀寒终于能闲下来想,便安静地在越应扬怀里趴了一会儿。   越应扬低眉,大手捂住了怀寒眼目:“莫管太多。”   怀寒听得出这是关切,也是不让自己涉水太深的忠告。   但他眉目转了转,笑眯眯趴到越应扬的耳朵边:“只是很好奇,别人不敢打趣的,我敢。”   越应扬往里间伸了伸下巴。   怀寒大胆道:“没事,重伤成那副模样,定然无心听我讲话,嗯。”   “顽皮吧。”越应扬半叹一声,依然是纵容的,手还留在怀寒发上,“有何猜测?”   “你听到乐音俱灭了么?哎——”怀寒的指头在脑前打转,去和越应扬抢一缕自己的发,撅了撅嘴,继续说正事,“乐音先灭,鬼客消失之时,便已发生了。”   越应扬唇角半抿,略带笑意道:“我知。”   这个妖王不大正经。   怀寒终于夺过了发丝,舒服道:“神鬼盟誓的流程都是铁打的,谁敢出差错,便是下了冥界,也再没有好命活了。就算被鬼客的话吓到,也不至于一声乐曲都没有,他们被人做了失音的手脚。若从这查下去……”   怀寒捉到一丝灵感,又晃了晃头脑。   越应扬给他稳住,问:“怎么?”   “不知是不是我想太多。”怀寒嘶了一声,顾忌隔墙的两位神仙,愣是没再出口。   越应扬耳朵微动,听到了轻细落帘声。等了片刻,握住怀寒的手:“好了,去吧。”   怀寒正巧和药神尘已的化身面面而过,还算恭敬地弯了个腰。   跟个小花低头似的。   尘已不言,也未动,脸色古怪,半笑不笑的,便离去了。   怀寒带着疑惑,又坐到却世帘前:“天帝,你还好吗?”   有淡淡药香飘动,怀寒嗅了嗅,竟分辨不出其所掺杂的药引。   却世声音稳了许多:“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啊?难道刚才的打趣真的被偷听到了?   怀寒佯装正直:“我可没笑,这是担心您的身体。如何受的伤?怎么一回事?是何人所伤?”   噼里啪啦乱问一通,全天宫怕是也没几个仙敢。   过去怀寒面对天帝还是个小怂花,如今,却大不同了。   他紧拽着越应扬的手,预备着若是天帝还拖着伤体起来打他,他便丢了妖王过去,赶紧躲起来!   隐隐能见,帘内的天帝还真的抬了抬手。   怀寒不禁后退半步,越应扬眉梢扬起,站得靠前了些。   却世重叹口气:“此事,无需你追究。”   越应扬瞥了一眼怀寒,淡淡应道:“我们这就离开。”   怀寒还没懂这俩人打什么哑谜呢,抑或是不谋而合了,就被晕乎乎揽着走。   却见药神身影由远及近,又回来了,立在门口,目视前方,却似乎越过了怀寒,直向远望。   怀寒也站定,微翘嘴角,想多蹭一出好戏。   药神走近,两指互夹举起:“凶器。”   分明空空如也。   却世声音闷道:“放下。”   怀寒还眼巴巴地瞧,满怀疑容地瞄身旁的妖王。   不知为何,越应扬忽然动了妖力,面前金光大发,连同唇上的妖纹都闪的慌。   怀寒被晃到灼目,又往药神的手看去。   金光遇到阻碍,凝成一条长长的丝弦。   这弦大抵是琴弦,本身通透到近乎无色……   怀寒凝住了脸色,他的猜测,和近日的经历,也如珠弦一般串联。   这种琴弦,可能是集天材地宝,工匠打磨出的华而不实的宝弦。   也可能是乐神的弦。 第29章   是乐神遗留的旧弦,袭击重伤了却世。   怀寒想到这里,心中便已猜想出数个阴谋了。   刺客和却世有仇是一定的,但和乐神又是何种关系?   是旧还是仇?   若循着这次的蛛丝马迹,能探究当年的真相,怀寒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要问的还有很多,都是尘封的史诗。   “天帝。”怀寒却背对却世,一步步走向药神的化身,指了指那透明琴弦,“他的琴,我见过。这回的事,带我一个?”   夹在两神一妖王之间,话说得还这么从容脆落。   怀寒也真是天都不怕地不怕了。   “怀寒仙君,胆子大了不少。”却世声音愈发地轻,帘后的手微微抬起,“若能捉到,赏你。捉不到,押你。”   押?   还是一贯没有多余解释。他说的话,听着便好了。   越应扬侧扬起头,傲视帘后的天帝,面容不大愉悦。   怀寒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道:“可以!”   药神尘已收了弦,讥笑道:“你还会压迫一个小仙了,真丢面子的。”   却世从容道:“他的琴,他见过。”   是说怀寒本就和乐神有旧,既然自行想插一脚,那也别怪赏罚加身了。   高天巍宫里,处处漂浮紧张的彩云。   殿外有天将忽然来报备:“已将出入者全部排查,除今日鬼客降临外,天门阵前无异动。”   却世复问:“一处也无?”   “一处也无。”   这代表着,整个神鬼盟誓前后,又到现在,无一仙灵出入。   也许行刺者,本就在天界之中。   又或是潜伏太久,但无论如何,并未离去。   天将离去,一定会将天宫再度封锁,连飞絮都飞出不去。   但刺杀者如此手眼通天,真能被锁住么……   正想着,越应扬以指尖敲了敲他的肩膀。   怀寒抬头,双眸在凝思时显得更加灵动。   越应扬道:“乐神旧宫。”   “正要去呢。”怀寒眯眼笑了笑,又往帘子后看去,“天帝,真的一点没感应到弦杀的方位么?”   到了此时,却世关于刺杀前后的状况,一句话都没说。   就连怀寒问了也没说,安静地躺着。   药神尘已拂袖离去,顺口答道:“操弦之手,无形却四面八方。哼,但他知不知晓,我们也不知晓。小花仙,可以告知你。这弦杀,未必伤得了别人。”   嗯,天帝还能有什么隐瞒的理由?   那一抹淡影已不见了,要问也来不及,大神总是如此神秘。   “那为何……”怀寒看看前头,不知道问谁好,又瞄瞄后头,“天帝刀枪剑戟不入,却能为乐神之弦所伤?这弦有何特别之处?”   却世已不出声息了。   一股玄力将怀寒温和地推出门去,惹得怀寒哎哎地叫两声,还要往回扑。   越应扬抱住他带走,道:“别问,他不想答。”   “不答就是默许咯?”怀寒也叹了口气,踩着小云团,“我早就觉得他们有瓜葛。你说,若你的妄念全与一人有关,他会是你什么人?”   越应扬鲜少地哽了一下喉,目光无奈望向怀寒:“伴侣。”   “哦,你会允许你伴侣……”怀寒正思考,一下下挠着嘟起的脸蛋,忽然一顿,“是我啊。”   后知后觉。   “允许。”越应扬垂眸。   “还没说完呢。”怀寒笑着挑越应扬下巴,凑近舔了舔下唇,调着情问,“允许我有伤害你的方式么?”   越应扬低目道:“若你不能,没别人能了。”   怀寒还想问点什么,对方却不想答了,又被一下子拎起来,带向乐神旧宫。   “哎哎,越应扬,你这不说就做的本事什么时候能改改……算了,算了,是我还没习惯。”   ——   风波吹过,楼阁平静。   生灵死鬼爱恨情仇,天地依然山灵水秀。   “不知虞泠还在么?等到事情被掀开锅了,他恐怕要不安稳。”怀寒缓步走在木桥上,还有心观赏河里的游鱼。   越应扬摇头:“蹊跷。”   “是蹊跷,有几个人知道乐神之弦能伤天帝?”怀寒放平双臂,摇摇晃晃走着,“没准明天一觉醒来,换了个天帝,我都不惊讶了。”   越应扬:“能知道的,活得也很久了。”   渐入殿群,四处都是乐宫,存放着数以万计的乐器。   爱乐之人若来了,得当场乐死,让乐音齐奏一场哀歌。   “虞泠——”怀寒高高喊了一声。   除了那把笛子,他也不认识别的乐精。   无人回应。   怀寒固然想和他聊聊,也不是此行的目的。   他和越应扬七绕八绕,在这仙音之宫里四处打搅,想寻一寻,无弦的琴。   “不会留在此处。”怀寒这样念叨着,回眸看越应扬,“他最珍的本命宝琴,定是和他一同……葬了也说不准,我们就随便找找,这有无相似的。”   若是本命之琴,说明来者还知道乐神最后的踪迹,来路太大了。   啊,头痛。   这的琴太多了!   木的,玉的,石的,丝的,连草做的都有。   这些神仙真是术业有专攻,在自己所掌的领域无所不能。   “空透弦在不同时间、不同所在时,也许是有障眼法,带颜色的。唔,你随便摸摸,感知材质便可。”怀寒一目十琴,有的还上手摸一把,飞速掠过。   越应扬随手抱了一把:“我不通器乐,辨不出。”   “那不是古琴!”怀寒瞄了一眼便无奈了,这家伙真是琴瑟不分。   “那我便看你。”越应扬跟在怀寒身后,走一步便跟一步,不挪开眼。   “……怎么还不讲理了。”怀寒眼前的光都被挡了大半,急三火四推了推越应扬,“你眼力好,去瞧瞧有无偷盗痕迹,可好?”   越应扬金瞳微亮,快速巡视过整个乐宫,片刻后回来说:“无处无灰,也无空位。”   怀寒也没找到一根相似的弦。   仿佛那作弦刺杀的琴,本来就不是从这被偷去的。   乐神的东西,无非就在两处。   一是此宫,二是他自己身上。   怀寒眼睛一闭:“我若说乐神复苏重回天宫,与却世大闹恩仇,要杀其夺位,你可信呢?”   “信与不信都无益。”越应扬摊手,忽然一掌拍向墙壁,“要看他们做没做。”   巨响几乎能击碎殿墙,传到其他重天去。   “你打……”怀寒正不解,却看到了隔壁的人影。   一时浮墙碎片到处纷飞,一身白衣的虞泠正站在其中,冷香沁人心脾。   他眉目无神,似乎微蹙了一下眉头,朝怀寒望来,一动也不动。   丝毫没有偷听的架势,好似本就站了许久。   啊,毕竟人家算是主。   怀寒敛神道:“虞泠?我们并非故意在这乱翻,是天帝有命。”   “哦。”虞泠微收下颌,目不斜视,“在找何物?”   乐精说话都这么冷冷的?   怀寒转转眼睛,反问道:“你在这多久了,可曾出去过?”   虞泠言简意赅:“一直,偶有。”   “乐神那么厉害,化形的乐器不止你一个吧?”怀寒一手握住越应扬,往前走了两步,“我有些事想问。”   虞泠似乎不喜靠近,同样退后两步:“嗯,不止,都在沉眠。天帝还好?”   这幅情景,倒像是客在逼主。   “跟我说了句话就晕过去了,具体情况如何,我可不是医仙。”怀寒轻笑,停步,“你怕他,还是不喜接近?”   虞泠瞥向越应扬:“妖气太重。”   怀寒眯眼笑:“身上的气息,这也没办法改啊。他妖臭,我花香,你冷香,中和一下便好啦。”   虞泠淡淡点头:“要问什么?不必找其他人了。”   “你在乐神身边那么久,又那么受宠,能否告知,他和天帝有何纠缠啊?”怀寒眨了眨眼,蛮调皮的,“你别生气,乐神的妄我见过的,只是很好奇罢了。”   “寻常的神仙之友。”虞泠掩了掩衣袖,缓声回答,“乐神敬仰天帝,如此而已。”   虞泠看似不想多说。   怀寒:“你就不问问,天帝为何要我来这儿?”   “你会说的。”虞泠转身淡言,“宫中并无异样事物,不信便查,若没有其他问的,我要去找天将受询,自便。”   也对哦,乐音失灵,而后天帝又遇刺,奏乐的仙精都逃不过盘问。   怀寒疑惑:“唔,别的乐仙不是都直接被扣押在那的?你回来做什么?”   虞泠对答:“未喊我,便先回了,才送了警示过来。”   怀寒紧跟不舍:“好吧,我不能瞒着你,天帝是被乐神遗物所伤。我希望你能将知道的告知于我,你也不想被谁污了乐神清白吧?”   这虞泠太冷太冽,也太能避他了。   方寸之间,香气微乱。   白衣乐仙轻踏步履,回眸道:“乐神从来都是最清白。天帝待他不好,却奈何不了他,说是陨落了,个中缘由恐怕没谁比天帝更清楚。谁借乐神遗物刺杀,也不难想,天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你们若有心,不如逐个去问询。”   他已蹬上窗阶,离去了。   怀寒若有所思,仰头看越应扬。   “怎么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的……”怀寒苦恼地抓头发,忽然动鼻子嗅嗅,“嗯,什么味?”   虞泠留下的冷香味很怪,像是刻意浓抹,压制另一种味道。   方才未觉得,不属于天仙香,不似草木香,也不是乐香。   怀寒大喊:“抓了他!”   越应扬已冲出去:“是魔气。”   ————————   回来了。   今晚还有一更。 第30章   三界大乱之后,天界戒严,魔已绝迹多年。   或被封印,或被消灭,弥散在三界四宇之间,再无人提起。   但谁也不会忘记。   魔念害人,也害己。他们的行为没有任何约束,也制约不了杀欲和毁灭之望。   魔。曾引发过天大的动乱,天地失色,九州倾颓。   如今天生魔种都销声匿迹了,后天心魔也已几乎杜绝。   妖有妖气,仙有仙气。   怀寒就没闻到过魔气,又或说,他从不了解魔气的味道——就算他闻过。   越应扬这一声提点,着实惊醒了怀寒。   原来那股飘忽的味道是魔气。   虞泠身上出大事了!天宫里闹出魔气,笑话、笑话。   怀寒自觉挂在越应扬身上,任妖王三两下就飞奔出殿,循着余味去找那白衣仙。   “是虞泠自己,还是沾上的?”怀寒见缝插针问了一句。   越应扬面色凝重:“是他,他在压制。我也许久未见了,才发觉。”   这一出了乐神宫,就不见踪迹。   本是仙雾缭绕天上宫,竟惹荒唐凶恶心魔种。   白鹤驾云去。   怀寒上下仰俯念叨:“他是忍不住了,才跑了,会去哪里?”   两人一个对视。   越应扬道:“找却世。”   怀寒同时道:“天帝!”   天将正在神灵殿严防死守,杜绝闲仙飞虫,连那往日的快活祥云也不能流动了。   不知道他们放了什么过去,却把怀寒拦下:“不得入内。”   “刚才谁来过了?”怀寒喘气问问,一拍越应扬的肩,“算了,直接冲!”   越应扬本也没想理会,羽翅一张一扇,灵敏地躲过天将们的封锁。   怀寒轻呼,若是放到从前,他可不敢玩这么大的。他又咬着越应扬的耳朵,轻叹:“若虞泠没来,我一定会受罚的——”   “不会。”越应扬淡淡一语,“你早就不属于天界了。”   神灵殿前,魔气现出。深色氤氲,黑中淡白,瞧着并没有大妖的妖气危险。   他们想的不错,魔兆将现的虞泠竟大胆到偷潜神灵殿!   怀寒却松了口气:“得亏在这里……哎呀,快进去!”   越应扬徒手挥去了四处萦绕的魔气,直直闯入。   也正见到了魔化的仙。   白衣乐仙面容不复清高,也不大从容地跪趴在地,披头散发,眼里流出血来。   怨念深重,已不算是寻常的妄了。   正被浅白符文笼罩克制着,一动也不能动,除了那几乎要咬碎的一口牙齿。   怀寒见此情景,又是松了口气:“天帝?”   却世远远道:“斩。”   仅一字,也是命令。   虽然魔就在身前,怀寒也有事要先考虑。   他只要真相清楚。   怀寒从越应扬身上下来,蹙眉瞧着:“问过了吗,是他拿了乐神的弦做的?”   却世道:“是。”   虞泠跪地抬头,悲号了一声:“呃!却世,你小人作态最该死!敢跟他们说事实么?你怎么害死乐神,还将,呕……”   威压重了一分,把虞泠压趴在地,连怀寒都忍不住弯下了腰。   越应扬把怀寒扶起,一臂护在身前,万分戒备半魔不魔的仙,以及……帘后的神。   一只手从帘内伸了出来,拂开帷幕。   身躯已被隔裂大部分骨肉的天帝正坐,面色苍白,但神情淡定。   越应扬低语:“伤得很重,内创,用咒术将虞泠束主,已是他最大的力了。”   怀寒敛目。   却世揉了揉眉心,轻叹:“在你彻底入魔前,了结吧。怀寒仙君,越妖王。想听什么,我稍后可以讲,处决他。”   他望向虞泠,面容竟有一瞬慈悲。   虞泠却也和他笑:“你、也、要、死、了。”   嗓音愈发难听,像枯木拉朽之声。   本来好好的笛子,本该奏九曲韶音。   叹息。   怀寒已不知该从哪震惊到哪了,连连失语。   虞泠指控天帝杀了乐神?   天帝真的重伤濒死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他咬着牙,脑内有一瞬迟疑。   身为天宫正经小仙,不该怀疑却世。   可……   既然天帝都伤得这么重了!不挟持白不挟持啊!   当真假难辨的时候,先全端了再说!   “我是妖王妃。”怀寒默默念叨,扫了把面,大胆看向他的上司,“管你死活,我要听真话。”   怀寒一推妖王,大喊:“造反!”   好家伙,曾经的预言应验了。   不久之前,怀寒说这话还是半开玩笑的意味,现在确实认真了。   不知道传了出去,会震惊几路神仙。   这小小花仙,竟敢做这种逆天之事。   没办法,怀寒一向谨慎又大胆。心中有一套善恶,有时却也不讲秩序。   只要自己乐意,什么都能干!   越应扬咳笑了一声,将怀寒照在身后,一步上去扼住虞泠的脖颈,弯身膝顶。   怀寒心里默默高呼:好耶!若这俩都残了,那不是随我们搞定?   但天帝的余咒也干扰了越应扬,神力和妖力两两相抗片刻。   却世不气反笑,苍白着嘴唇又躺下了,说:“怀寒仙君,明智的决定,想来你曾受过乐神影响。”   怀寒微微一笑,感谢夸奖,拭去头上的冷汗,微微翘起嘴角。   居然铤而走险压制住了。   刚才那一下,他是真的怕却世还有余力,伤到越应扬。   虞泠身上的魔纹已快遍布全身,他用逐渐苍朽的嗓音说道:“还是装得这么老好人,当年你逼乐神大人交出……咳咳,又将他驱逐天宫时,也是这般苦口婆心,让谁听了都觉得你心有苦衷,那时我还觉得你只是太固执了。直到千音失色,万籁俱寂……天下都知道乐神陨落时,呵,我才懂了……才懂了你真是……用心良苦。”   “我不否认你说的。”却世缓缓合目,还是那副淡定模样,“但乐神之后去向,我一概不知,也不晓得他陨落缘由。”   怀寒就听着这两个对峙,正站在他们之间,时不时关照一下越应扬情况,防止这俩危险随时发难。   越应扬摇摇头,示意他走开。   怀寒就站着,一点也没有要动的意思,还俏皮的眨了眨眼。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逼他了?”虞泠冷笑几声,即使被越应扬扣住压着,也丝毫不感觉痛似的,努力仰头,“你可别说是九重恨乌天里……”   却世一向温和的嗓音低沉三分:“住口。”   九重天之上最为神秘,怀寒对那里的一切都不知晓。   但据说,是禁地。   从没有过仙吏记载,只流传在天界群仙口中,编造出了许多酷似人间话本的虚假起立故事。   连天狱都在其之下,难以到达。   怀寒和越应扬偷偷挤眉弄眼。那里是关着谁?   虞泠挣扎着开口:“神……无情啊。”   魔气陡然爆发在这神殿里,一时竟将剩下的咒术撞散,除了越应扬的利爪,再没什么东西能禁锢他了。   是该动手了。   却世也叹说:“是该动手了,还不做么?他,入魔了。”   “是我所愿!”虞泠已褪去仙的空灵色,满身满眼是邪气,“若神仙没有公道,成魔又何妨呢?”   怨念太重太重。   怀寒要勉强从这怨海之中,抽出一点执妄。   他大声问道:“还想见你主人吗?”   “……想的。”   就这一句,就这一点,便够了。   足够他窥破这一场真假。   怀寒也飞身按住了虞泠,轻咬花瓣,拍在他身上。   这次不用信物媒介。   只因,虞泠本身就是信物!   仙笛自是仙笛,入了魔也还是。   妄境起的一瞬,却有几道光同时闪入。   谁也未退,谁也不离。   “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再见主人一面。”   “如果,如果我有那种力量,一定要先杀了高高在上的神,将他的自以为是践踏,将他的愿望击碎,为我的主人送上最后一曲。”   怀寒听见虞泠说。   这似乎才是他妄念的来源。   ——   白光闪过,又陷入漆黑。   怀寒睁眼后,还是他们四个。   神躺着,魔趴着,妖站着,仙坐着。   谁都记得谁,并没有入深层会引人入幻的妄境。   想来是抽出的妄念不够,又或许,入妄者们太强大了,让他这个境主无所适从。   天帝啊!!   虽然刚才就大着胆子挟持了天帝,把天帝拐到自己妄境中来,怀寒还是相当的紧张。   这是第二个神了。   他有那么大本事。   此处甚是空荡,不是天界的任何一处,也不是人间的哪个美景。   唯有飞絮在风中吹拂,朦胧模糊的光影挡住了每个人的面容。   怀寒拽了拽越应扬的腿:“他们俩,还正常吗?”   越应扬:“正常得很。”   不知为何,越应扬的声音遥远又模糊,像是和他隔了几重山。   可明明就在手边呢。   琴声一起,拨乱心弦。   古琴曲明明有声,却自透出一股静谧之意。   万分清晰。   怀寒的思绪都被扰乱,一时沉浸在这琴曲之中。   很熟悉,很熟悉。   如同在古朴的苍凉大地上,袅袅升起的一段炊烟。   又或是涓涓细流。   总之,是乐神的琴声。   “乐神大人。”   虞泠的声音恢复清脆悦耳,喃喃地念了一句,缓缓传到怀寒耳朵里。   但还是被琴声掩盖占据。   再没有第五个身影。但听着这琴声,就仿佛演奏的人在似的。   怀寒眯起眼,努力看向另外两个,问道:“虞泠,你的妄念不会就是听乐神弹奏一曲吧?”   失策了!   若是能在他的妄境中见到乐神,也不失为一种获得解答的方式啊。   可干听曲子……   不对。   这曲子简直就是乐神曾经演奏时的复刻,是装着情感在其中的,有着它独有的灵韵。   怀寒敛目,静候一曲终了。   直到曲终,再无人说一句话。尽管想,心神也会被引导的平静下来。   等一切归于平静,终于响起了人声。   “虞泠,在调皮什么呢?”   是不属于他们四个任何一个的声音,听着就像一段乐曲,反而让人忽视他本来的音色。   虞泠愣了又愣,答道:“我……在为您报仇。”   却世似乎侧目,向四下淡淡观察。   越应扬也不禁捏了捏手腕,沉思着什么。   怀寒睁开眼,微微侧头聆听。   是那位古神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乐神说:“报仇归报仇,可你还是调皮了啊。”   比却世的讲话方式更让人听不出喜怒,可却不压迫心灵。   像淡淡的轻快的小曲。   怀寒心里琢磨。   这是虞泠心中的乐神,恐怕并不是真实的。   而这个乐神是在说,虞泠做的错了?   虞泠声音低了许多:“您在责怪我吗?”   乐神不语。   一阵风拂过,却把虞泠化成了笛形。   怀寒惊了,紧攥着越应扬的手:“这还是第一次见,妄境中的人事将入妄的改变……”   越应扬:“莫怕。”   怀寒一下子笑了:“我哪怕了?倒是怕人家把你变回一只小鹰。”   随后他的腰间被挠了一下,痒得很。   怀寒憋笑:“你也会闹我呀?”   越应扬轻嗤:“是陪你闹。”   任他们在这边打情骂俏,笛声已起。   仙笛虞泠飘在高空,笛穗在风中微微晃动。   无人吹鸣,却自响起来。   悠悠扬扬,轻缓婉转。   缠着无限哀思,和绵绵情意。   也许不是情爱的情,是大千世界万般风情。   怀寒从中听出了遥远的思念。   “这曲子。”怀寒忍不住闭目,靠在越应扬肩头,“我过去……似乎听的就是这曲子。”   虞泠身为笛子,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曲。   乐神的嗓音染上一点哑,道:“虞泠,你性情好,也很通灵。但此事,是你错了。没谁对不起我,也不该残存这么多纠葛。”   这番承认,是出自乐神之口。   但确实……虞泠记忆里那个乐神啊,能代表一切真实么?   怪不得说是天上天下第一好神仙。   怀寒预感将要远去,对着虚空呼喊了一句:“喂!虞泠,你是怎么入魔的?又从哪找回乐神之弦的!”   乐神轻声:“虞泠可是个乖笛,不做过激之事,也无越界之心。背后若是没有推手,叫我怎么信呢?”   却世忽地抬头:“连幺?”   这一声问,不知何意。   怀寒想明白了。   当年还活着的乐神,也就是如今妄境里的残像,既不认为是却世害自己,还觉得虞泠此举有错。   且虽有错,但也不信是虞泠自发想做的,没准背后还有个推手。   那他们如今活着的该不该信……这故去乐神的言辞呢?   故事逐渐明晰,却也牵扯出更多隐秘之事。   笛子快落地。   再无任何乐音在此境响起了。   而虞泠也再也不能做出回应,从空中降落。   怀寒眨眼之间,妄境灭。   在神灵殿之中,似乎才在几息之间,一切依然未变。   一神,一妖,一仙。   还有……   皓白笛身,断成两截。   连同那魔念,一起消散在这巍巍天宫。   魔灭。 第31章   尘埃落定。   一方残局,总得有人收场。   却世仰躺回金榻上,气息很弱:“走吧,自有人收拾烂摊子。”   这不是怀寒用得着操心的事了。   刺客竟在天宫之中。   是内乱啊。   必然引起一波众仙的喧哗。   笛魔虽已去,全貌犹未知。   怀寒半是担心地望了一眼天帝,道:“真的要……不行了?”   他听见虞泠说天帝伤重难治,问得也口无遮拦。   却世笑了一声:“不至于此,去吧。”   一阵风又将怀寒推出去,看来还能活。   越应扬步履稳健地跟了出来,随口一问:“那么关心?”   “我方才还不听他话……再说,天帝若出什么岔子,可是万年难遇的大事。”怀寒感慨。   “看热闹?”越应扬拍了拍怀寒的头。   怀寒腼腆笑道:“太想看了。”   这头出了神灵殿,他才嗅到空气中隐有血腥弥漫。   天帝已不再流血,离得还那么远。   就只能是……   怀寒后知后觉道:“你受伤了?”   越应扬侧了侧头,还未说话,怀寒便扑上去左瞧瞧右看看,一双手在人家身上游走。   越应扬略微阻拦:“别动。”   怀寒在越应扬背后摸到了一道新鲜的伤,转到他身后去看。   细长的一道,还不算狰狞。   也不知是刚才三方混斗时谁干的。   怀寒努了努嘴:“是天帝吧。”   “寻常。”越应扬不大在意。   在妖眼里,拳脚相交,刀剑无眼都是寻常事。   但天界长大的怀寒却没那么宽心,强硬地把越应扬带到自己原来的住所,押下,不许他动。   越应扬还要起身,被怀寒捏着脸推倒。   好歹留意了一下背上的伤,半仰不仰。   怀寒道:“受伤了,有条件就要治。”   越应扬:“……”   怀寒就在住所翻来翻去,找别的仙人过去打赌赢了送他的药草和仙丸。   他自认手法高明,就过去强迫越应扬说:“你趴下。”   越应扬抱着怀寒的枕头趴着,嗅了一会儿上面的残香。   怀寒问:“干嘛呢?”   越应扬侧头回眸:“你的味儿。”   嘶,这老鹰讲话真够唐突的。   “还没闻腻?”怀寒净了手,剥开越应扬背上的衣服,沾了药就在伤处抚摸。   凉意和热血碰撞,万分激荡。   在指尖,在背脊。   越应扬发出一声短吟:“嗯。”   “嗯?疼吗?”怀寒捏了捏手,接着上药。   他不觉得越应扬会怕痛,单纯好奇一问。   “不。”答案也如他所料。   怀寒按得稍微重了:“那你哎哟什么?”   人家明明没哎哟,只是嗯了一声。   “痒。”越应扬不像疼到了,反而挪了挪身子。   “哪有上药还痒的?”怀寒咧嘴笑了,“天帝刚才就一声不吭。”   越应扬道:“却世?他那是跟死了一样。濒死之时,无心再痒。”   怀寒又挠了挠越应扬的背:“那你便是有心痒咯?”   啧,手腕被牢牢捏住了。   越应扬就着这个姿势,把怀寒扯离身侧更近。   怀寒俯身,白发垂落,扬了扬眉毛:“?”   伴着含糊的又一声“嗯”,越应扬叩住怀寒的头,仰面吻了起来。   怀寒没有闭眼,就瞧着妖王努力的模样。   他又忍不住想笑。   越应扬皱了皱眉,可不给他机会笑。   像要把嘴唇都包裹,咬破。   怀寒感觉口下暖意蔓延。   这大概是妖王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了吧。   但伤者不配做这个。   怀寒一捏越应扬的脊梁骨,主动撤离,道:“还受着伤,也不怕被我吃了。”   越应扬重新趴下,又嗤笑一声:“你还能如何吃了我?”   嘁,被小瞧了。   怀寒已习惯被小瞧。   他心里又蔫出了坏主意,要让眼前这傲得不行的大妖,迟早翻跟头!   越想,脸色越好。   闭目的越应扬浑然不觉。   怀寒却弯身,衔着入口即化的药丸,嘴巴贴上了越应扬背后的伤。   健实的躯体猛然绷紧。   怀寒捕捉到了妖王的不自在,唇角便带上笑意,给这道伤上了一遍药。   越应扬捏紧了拳,屏住了息。   一下子把怀寒掀翻在榻。   哟,一瞬天旋地转。   怀寒用手指弹了弹眼前的身:“怎么着,这时候还想着别的呢?”   怀寒能猜不到越应扬脑子里都是什么?   圆房、圆房、圆房!   这个老色妖。   怀寒伸手抱过越应扬,指甲危险地点了点他的伤,道:“你好了再说。”   越应扬鹰目直勾勾盯着他,没有商量的意思。   “天帝都要死了,这时候多晦气啊。”怀寒叹气。   可怜的却世,还被小仙当成一柄借口。   越应扬拿下巴蹭了蹭怀寒的脸。   怀寒捧起他脸来:“行了,多大个妖还在这跟我撒娇闹呢。”   越应扬比他大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怀寒是和天宫众仙混居的,住所之外可是仙来仙往。   越应扬翻了个身,不再动了。   “啧啧,生气了?”怀寒从背后拍拍,“这事完了,咱们回去。”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知道是什么坏主意。   越应扬应道:“好。”   好歹是哄过去了。   怀寒的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越应扬背上玩,假以上药之名。   不知被浪费了多少天药。   仙家无日月。   在声声鼎沸之时,怀寒便知道,这事在天宫闹开了。   怀寒也拖着妖王出来观望。   只见一时间谁都不敢吹笛子,原先那几个手里有的,常爱挂身上的,都把笛子毁了去。   “何必如此呢?”怀寒扬眉。   越应扬摇头:“避讳。”   怀寒不大乐意:“一人所做,不该失了一种音色。若是乐神还在,看他们敢不敢这样做。”   “无可救药,随他们去。”越应扬耸耸肩,“若是乐神还在,便无此事了。”   “最近蹊跷的事可真多。”怀寒收敛了笑容,比划比划,“有人觊觎北界,还有人盯上天宫。虞泠在这个关头刺杀天帝,我可不再信是偶然了。”   “他几近入魔。”   怀寒点头:“世间几乎已绝入魔之途。常在天宫未曾离去的他,又怎么做到的?还有乐神的遗弦……哎,虞泠死早了。”   “总有解答。”越应扬安抚地摸了摸怀寒的头。   这才刚出门,众仙却熙熙攘攘奔向高天。   怀寒本以为只是聚众谈论虞泠一事,但又有些许不同。   他偷偷绕到仙群后,支起耳朵偷听。   “完了,魔气,魔气还未散去!”   “这要是我染上了,会不会入魔啊?”   “你能有什么执念,别乱说。喏,土仙已率众去净化了。”   怀寒啧了一声,看向越应扬。   越应扬微微侧头,思索起来。   怀寒疑惑道:“魔气不是都跟着虞泠消散了?你我亲眼见到的。”   “不好说。”   “瞧瞧。”   越应扬想了想,居然变成人臂长的小鹰模样,叨了叨怀寒的脸。   怀寒也无可奈何地变成小花,被鹰叼走飞了。   越应扬着实不大适合在天宫露脸。   天宫飞禽也不少,大概……不会有仙注意到吧。   顺着众仙赶往的方向去。   整个天宫是都笼上一层薄黑,淡淡的魔气仍未退去。   这一重天仙兽灵宠众多,也是最易受魔气沾染的。   已有许多神仙在这忙活起来。   做药的,驯兽的,写字儿的,一个个挥舞法器,安抚仙兽,一面以微薄之力散散魔气玩。   聊胜于无嘛。   怀寒俯瞰,道:“有一年雪神赐福后也是这般,大家装模作样地扫雪,干活干得一点也没人间勤快。”   越应扬点评道:“生于安逸,怎会危虑?”   “这回不是还怕被魔气感染吗?我瞧着还是不大紧张。”   越应扬附应:“都觉得不是自己罢了。”   越应扬叼着怀寒盘旋了几圈。   怀寒彻底看清楚了,仙兽确实比往常暴躁,还会咬照顾它的小神仙。   怀寒对魔不大了解,扭了个身子,回头问道:“自何处来?”   越应扬抬头:“上。”   上头……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一些神仙的旧宫、天帝所在之处、天狱,和禁地了。   怀寒趴趴道:“都走走看吧。”   鹰扇动羽翅,直上重天。   乐神旧宫再无声息,一片死寂。   记得还有许多成了仙精的乐器,想来此刻都想沉寂了。   怀寒啧了两声。   越应扬摇头:“不是这里。”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神灵殿附近已布上重重天将护卫,难以靠近。   怀寒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会是……虞泠残存的魔气,让天帝魔化了吧。”   越应扬:“荒唐至极。”   怀寒笑笑:“荒唐事还少了吗?”   越应扬问:“你可知为何却世一向宽和,却对杜绝人成仙如此强硬?”   怀寒有留心过。   不想人成仙,扶凛化龙就被抓,在虞泠入魔之前硬说先杀了……   就连鬼界之前也被限制,禁止修炼。   怀寒淡淡吐出两个字:“秩序?”   越应扬:“他要三界几道,不可轮转。”   “说不上好。”怀寒啧啧嘴,“但也不能说坏。所以,他不会容许自己成魔?”   怪不得天帝和乐神似有分歧,扶凛化龙可是乐神指点的呢。   越应扬默认了。   “那,你敢带我潜入天狱么?”   那里关押的可都是两界重犯,设下重重禁制。   越应扬一字未答,已动了。   怀寒嘱咐一句:“你可别再伤了。”   越应扬却快了不少,轻快拍翅。   成为高天之中的小小缩影。   一入天狱,森寒之气就扑面而来。   是熟悉的凛冽寒冰。   怕是冰龙扶凛入住后,看守的天将再也不喊热了。   索性守将只在门口,不会和关押者面对面。   越应扬用了一个障眼法,遮住天将脚下的视野,淡定地叼着怀寒奏了进去。   一只鹰妖,他在爬着走哎。   怀寒花瓣乱颤,不敢笑出声音。   这天狱啊,一屋隔着一屋,见不到里面。   都是凭着习性,为他们专门打造的。   怀寒瞄啊瞄,发现一间门前铺了好重的火术!   连着门,一踩就会爆炸吧!   尽管如此,那扇门前还是覆着霜雪。   越应扬忽然传音:“魔气之源离天狱,很近了。”   怀寒试着向门内传音:“嗨——扶。”   啪叽,被越应扬打断了。   越应扬下了个传音场,从他身边延伸到这门后。   怀寒也听得清晰。   “扶凛?”   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响动。   扶凛的声音略带诧异:“你们,也来了?不必招呼,身旁空室,请。”   ……   合着以为是狱友来了。   ————————   今天还有几更 第32章   冷气从门缝里渗出,地上的火苗也跳动,冰火两重。   越应扬:“少说废话,你可感知到魔?”   扶凛:“有的,你们?”   怀寒偷偷打趣道:“我们来劫狱,要走吗?”   里面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扶凛顿了顿,说:“却世死了?”   天狱之中不会也有消息传开吧?   谁敢说啊。   怀寒惊讶:“你怎么这么猜?”   扶凛言说:“真的?他死了,你们才敢劫狱。”   越应扬:“还远着。魔气何时出现的?”   “我不知时辰。”扶凛思虑一会儿,沉吟地说,“一丈寒冰融化之前。”   ……   还要考虑这火术的奏效时间?   扶凛忽然道:“别去……呃。”   没来由的一句,又及时停止住了。   怀寒疑惑问:“去哪?”   扶凛可疑地停顿片刻,道:“告知我发生了什么。”   情报才是武器。   越应扬不说话,垂眸看着怀寒。   怀寒喜上眉梢,轻声道:“想知道?把你刚才那句话说完。”   扶凛肯定知道点事,还不愿明说。   扶凛不答,只问:“谁入魔了?”   脑子蛮清楚的。   怀寒笑言:“总归不是你弟弟,这几日事可多着呢,拿来换。”   扶凛似乎犹豫几声,道:“你必须说,我才能说。”   怀寒撇撇眉毛,看越应扬:这家伙怎么回事?   越应扬点头:说罢,言而无信就拆了他门,让天将抓他逃狱。   怀寒笑得眯了一下眼,说:“虞泠刺杀天帝,入魔了。”   扶凛问:“谁?”   怀寒:“乐神的笛子。”   扶凛未惊,也不呼,镇定地问:“那你们为何还在查魔气?”   怀寒啧了一声:“笨呐。他都死了,那剩下的哪里来的?”   “死了?”扶凛喃了一句。   怀寒:“快说!”   里面的扶凛几欲开口,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却说:“你们走吧,总会消散的。”   好家伙,真敢食言。   亏怀寒曾经帮他见了弟弟一面呢。   怀寒和越应扬对视一眼,邪恶一笑:“哼,你是想加重罪名?”   扶凛慷慨道:“我并不知情,也无罪可谈,你的恩我不会忘,要什么东西,尽管讨。”   越应扬已张开了利爪,贴在门上:“要你逃狱。”   逃天狱一事,可是重重的罪。   任你原来如何轻松,都逃不过重劫。   扶凛道:“过分,我会说是你们做的。”   怀寒吐舌头:“证据呢,证据呢?天帝还在那躺着,不会亲来调查,他现在可最信任我啦。”   好歹也是共渡难关过的,如今却互相威胁。   好笑。   扶凛似乎急了:“若找到源头,你们作何选择?”   “听你这意思,还要护着魔源?”怀寒百思不得其解,冷笑一声,“罪加一等啊。”   扶凛那边传来了敲墙声。   传音领域似乎暗中扩展开了一些。   一个熟悉且扯得很难听的嗓子说:“干嘛呢,说我一个听听?”   是羿炎……   好,还真会安排牢狱。   冰火在隔壁当狱友。   怀寒问:“是你啊,嗅到魔气了没?”   羿炎道:“魔气?呵,不知道,我心情差得很。”   怀寒瞥到,隔壁的门上隐有火花现出。   羿炎火核都没了,还能这般模样,该是受了多大影响?   怀寒悄悄趴越应扬耳朵:“我觉得,比较有必要担心他入魔。”   羿炎那边的墙又被敲了敲。   传音领域再次扩大。   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嚯嚯……这是在,做什么?”   羿炎暴躁道:“死蛇妖,闭嘴。”   噢,怀寒可差点把这个黑妖怪忘了,当时抓得还蛮费力。   听说后来这蛇妖揽下了闹了几个城的罪名,交了一切作恶之器,内丹都被吊着,去鬼界就差临门一脚了。   “天帝派了仙使下西洲,开心吗?”怀寒骗他。   蛇妖淡定道:“哦。”   羿炎却更暴躁了:“我迟早杀了你!”   狱墙又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蛇妖却问:“你们,是不是来查魔气的?”   怀寒笑:“知道的不少嘛。”   蛇妖阴笑:“这家伙多少被沾了些,疯成这样。让我猜猜,扶凛不愿告知你们?”   扶凛冷哼:“休要挑拨。”   怀寒嘟嘴道:“不用挑拨,你食言,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蛇妖看热闹似的:“嘶——我可以告诉你,往上——”   扶凛:“住口。”   怀寒刻意装腔道:“往上?那可就是禁地了。这坏蛋好像说的不错哦。”   越应扬陪他演:“嗯。”   怀寒叹气:“哎,要听坏蛋的话吗?反正决定要去了……”   扶凛:“我说。”   嘿嘿。   传音领域收了收,不再笼罩那边的两个了。   扶凛压低了声音:“去,九重天之上。但,查探也无益。不要轻举妄动。”   怀寒:“能感应到那是源头?”   扶凛:“第一束便是从上罩下的。”   天狱几乎已是天界之顶了。   怀寒记仇,道:“那刚才为何拦着我们?”   扶凛:“不敢确定。”   “确定什么?”   “……”扶凛沉默了一瞬,“如果见到谁,不要轻举妄动,快离开。”   这是第二次警告了。   就扶凛这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模样,怀寒也不指望他能明说。   也许,当然难言吧。   事不宜迟。   鹰妖叼着花,从天狱之上前往——恨乌天的禁地。   无数符咒在空中飘着,步步杀机。   一触就是个痛。   怀寒要透不过气来,说:“天帝会知道来源的……不如,我们回去问了再说。”   越应扬停下,眼望最高处的浮岛,说:“随你。”   说到底,他们这么卖力为了什么?   一时热闹?   不,是秘密。   总觉得这次探究下去,就能窥破这些旧神们的恩怨。   况且……虞泠魔化,八成也和这个源头有关。   回到天帝那去,不知又会不会被阻拦。   “先瞧瞧吧?”怀寒给越应扬擦擦额角的汗,“我也能看穿一点机妙。”   这重重禁制所布下的罗网,是天帝的手笔。   四平八稳,寸寸柔和,挑不出错处。   恩威并施,软硬不吃。   神力还是寻常者难以触及的。   但百密必有一疏。   那魔气,不就是从这禁制中沉降下来的吗?   黑气本就如丝慢绕,在和这满天符咒做抗争。   怀寒内心挣扎了一下,不大好意思地说:“感觉,又要对不起天帝了。”   越应扬却笑:“你逆着他来也不少了。”   奇怪,一到怀寒想造反时,越应扬居然会开心。   怀寒勾住一条魔气,缓缓跟着爬:“就借借力,没有和天帝对抗,他不会怪罪我的……”   “哪次不是?”越应扬嗤了一声,也随着怀寒绕魔气而上。   魔气陡然收拢,将他们两个围住。   怀寒这回可真是大胆了。   不,他哪次不大胆?   这魔线如墨浓重,远胜当时虞泠身上的。   借着敌人,压过了上司的禁制。   恨乌浮岛,也是禁地。   抬头没有天幕,这里就是天。   萧条荒芜,万木俱死,和天宫格格不入。   没有路,也没有光。   怀寒闭目又睁开,用草木眼细细观察,却到处都是混沌,瞧不出一个有人影的地方。   只是有一个椭圆大丘。   丘边有个小洞,魔气四溢地严重,被魔气腐化侵蚀着。   怀寒不敢吱声,跟越应扬指指。   越应扬俯身观望片刻,摇了摇头。   还有他也看不清的东西?   不知里面有什么。   但怀寒想:只要把这堵上就好了吧!   可能是受重创后,天帝法力受影响,这散发魔……魔气的东西的封印也轻缓了。   至于里面是何物,也只有天帝晓得。   哎,这回不能莽撞。   是天宫的大事,还真如扶凛所说的——不能轻举妄动啊。   越应扬拉住怀寒,示意要走。   怀寒却有点不甘心。   他捂住嘴巴,防止魔气灌入,对那个洞口喊了一声:“是活的吗?”   悄无声息。   怀寒松了口气:“可能是个死物。不然这要是关着个魂灵,就又得找天帝问询了。”   却世虽做的一向不错,是个好天帝,但在行事上,怀寒心里常有不同。   他也偶有愤慨:神真是太无情了。   正想着,越应扬道:“你这小恶花,心里也惦念着善事?”   “我可不喜欢为非作歹。都好好的,不行吗?”怀寒踢了踢地上的石块,“正如你也是个好妖怪,不然我早跑了。”   “过门了还跑。”越应扬嗤了一声,把怀寒揽在怀里。   刚想腻歪,这黑丘却又异响。   音很厚重的咕噜声。   咕——噜——   怀寒惊疑不定,趴着仔细听听。   “呼噜……呼噜……”   是人声!   不,可能不是人族。   是谁在睡觉……还打鼾。   ————————   二更,今天还有几更。 第33章   鼾声不小,贴得怀寒耳疼。   完了,说什么来什么。   怀寒还要尝试悄悄土丘,被越应扬按住了手。   越应扬压低声音:“先回去,再想办法。”   怀寒没察觉到任何威压,但也信了越应扬。   他们略带遗憾地回了下重天。   众仙一边摸鱼,一边驱魔气,不一会儿又乐得不可开交、打打闹闹。   对天界之上的危险,浑然不知。   怀寒笑咯咯:“我可真羡慕他们。”   越应扬问:“你从前不是?”   呃,被问到点子上了。   怀寒挠挠头:“从前不懂这些,跟着笑便是了。这不是遇到你后,才发现,啊——天下还有这么多苦可以吃啊!”   越应扬轻哼:“说的像你跟了我便吃苦似的。”   “不是你让的,但也是事实嘛。”怀寒笑。   他都被摧残到快没花瓣了,许久才能长出一片的。   看这个消耗速度,哪天秃了都有可能。   怀寒想了想:“我们偷偷把它补上呢,还是……”   越应扬淡定接茬:“还是叩见却世,却世不允,再偷偷把里面那东西抓出来问问:要不要我们给你补上?”   最后那句讲得很轻,是怀寒的轻快语气。   ……这妖,怎么都摸透了。   怀寒摸了摸脸:“我还没想到这层。”   越应扬回望一眼高空:“我看此事罢了,却世会派人处理,不必操劳。”   说的没错。   怀寒就当是又撞破了一个小秘密,尽管秘密还未被深深挖掘。   放心了。   怀寒伸手去摸越应扬的背脊:“行了,那你伤呢?”   “好了。”妖王面不改色。   “这么快?我可不信,瞧瞧来。”   在天宫的某个角落,怀寒把一只大妖王按在墙上,解他衣。   越应扬双掌还撑着墙壁,背对怀寒,任由检查。   嘶,都站着,这场面怪怪的。   怀寒瞧见那伤愈合了,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细疤,想必不久也能褪去。   随后爱不释手地抚摸越应扬的背肌。   嗯……真不错。   “怀——呃?”   正摸着,谁的呼喊传来。   怀寒回头,越应扬也不悦地回头。   一个传信小仙官眼珠急转,快速地说:“天帝说之前的事真是太感谢了你们要是有事先找土仙大人吧,他这两天要闭关修养,就不见客了。”   讲完这些话,一溜烟跑了。   怀寒搞不懂,问:“他怕我么?”   越应扬:“大概怕我。”   “天帝状况很差哦。”怀寒有点忧愁,支着下巴,“他真的在管魔气泄露吗?”   越应扬摇头:“不知,也许已经昏了。”   怀寒憋了一肚子坏水,眼睛转转,还想干点什么。   越应扬却一下子把他捞起来,回了怀寒的仙居。   大鹰抱着怀寒蹭蹭:“你说,等我好了就。”   怀寒推推脸:“想什么呢?我说回去再说的。”   越应扬嗓子里滚了一声疑问,低低压抑住了。   怀寒侧身,支起胳膊瞧:“你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档事?”   越应扬抬了抬眼:“人之常情。”   “妖。”   “妖也长情。”   “嗯?”怀寒猛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盯着越应扬琢磨了一会儿,才觉出味来。   喔,妖王又在讲些见缝插针的情话了。   怀寒仰面正正躺下,笑道:“你来我怀里靠,我给你说两句话。”   越应扬瞄着怀寒瘦削的肩,很是迟疑。   怀寒按住越应扬脑袋,往自己怀里贴,愤愤说:“压不死,我哪那么脆弱?”   脆弱许是假的,人家心疼是真的。   越应扬也没压得太狠,只被怀寒虚虚抱在怀里,还有些倔强地仰头。   这姿势不大对,妖王明明想把小王妃抱在怀里啊。   怀寒微微闭目,一只手从越应扬后颈抚到背上,轻轻拍拍,说:“再强大也会受伤,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越应扬哑口无言。   好像他很无理取闹似的。   怀寒咬着耳朵说:“不是所有事都要让强大的先顶上,有谁陪着,就很好了。”   这是怀寒心里话。   他能心安理得地在谁后方得到庇护,却不会事事指望越应扬先出头。   何况,连天生神力的却世如今都不知怎样了。   “嗯……”怀寒沉吟。   他希望自家的老战鹰也少受伤。   不然还要照顾!   越应扬偏了偏头,皱眉望向床边墙。   肤色可不白,帘子一拉就看不清脸色。   怀寒竟莫名觉得越应扬可爱。   明明有那么野性的外表,和一看就不好惹的眼神。   他一定是疯了。   嘿……嘿……越应扬沉默听话的样子,还真令人心动不已。   就是骨头有点沉。   怀寒贴着越应扬额头亲一口,安心地放松躺。   眉梢都雀跃地跳动着。   忽然,手指被勾住了。   是有茧的手指。   越应扬没把头转过来,闷声说了句:“你,真够……”   暗香弥漫,仙居里的氛围暧昧朦胧。   怀寒低眉问道:“哈?什么?”   越应扬吭哧了半天,叹了口气:“没。”   “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怀寒笑着捏了捏越应扬的脸。   越应扬立刻抬脸,脸色有点拽,眼皮随性地耷拉。   倒是像极了傲气的小鹰王,对人冷冷酷酷的。   怀寒又揪着越应扬头发,一顿乱搓,心满意足地抱住歇息。   他们不必睡眠,也就是互带心思地躺着。   如此这般,瞧外边的魔气能否散去。   又玩闹了几个时辰,越应扬忽然道:“蔓延下来了。”   神仙们的补救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愈演愈烈。   怀寒也坐起来,歪头道:“天帝不会真的不管?”   越应扬猜:“有心无力。”   “哎,走吧。”怀寒只得认了,又跟妖王飞上神灵殿。   殿前,天将重重围守,水泄不通。   这架势可不妙了,瞧着就危险。还以为天帝已经驾鹤归天。   怀寒寻了个天将便问:“你认得我吗?恳请拜见天帝,有要事,通报一下。”   天将站定,威言:“天帝有命,谁也不见。”   怀寒也强硬道:“通报一声嘛,我不信他没提我的名字。瞧见外边这模样了没?我有情报!”   守备如此森严,想来却世也不愿谁进。   所以怀寒不想强闯。   天将沉默:“……”   正在两方对峙之时,褐衣土仙缓缓而来,说:“怀寒仙君,这边说话。”   “噢。”怀寒乖乖过去。   越应扬要跟上时,土仙恭敬道:“越妖王不便插手。”   怀寒撅了撅嘴,跟越应扬挥挥手:“等我。”   越应扬就站那了。   上仙轻问道:“你有何事?”   怀寒也压低了声:“只有见了天帝才好说,他究竟如何了?”   上仙淡声:“昏迷不醒。”   !   果真是有心无力……或者,却世连魔气扩散到这般状况也不知晓。   那乐神的弦怎会对天帝伤害如此之大?   怀寒想不清楚。   即时是乐神本尊出手,也未必能将却世伤成这样吧。   除非,那弦上夹杂了别的东西。   怀寒只好又问:“那……尘已大神呢?”   一道极远的传音从神灵殿中送来。   尘已:“等着给他收尸。”   ……上神的耳目都这么好?   “真救不活啦?”怀寒捂着嘴隔空问道,“杀弦上有别的东西?”   尘已:“嗯,不必在意,他想活就活了。”   一阵风,卷过几片云,消弭不见。   怀寒知道,再多几嘴,那座大神也不会说了。   土仙眉目淡然,又重问了一遍:“你有何事?”   怀寒思忖片刻,觉得若和土仙坦白,八成是做不成事。   嗯,既然天帝都躺了,那就不怪他没汇报啦!   怀寒摇头摆手:“就是关怀关怀,好了,我和妖王去玩了。”   土仙嘱咐:“留心,不要乱行。”   怀寒面上笑眯眯地答应了。   呵,你不知道我连禁地和天狱都闯过了吧?   越应扬直接过来把怀寒叼走,绕了几圈放下,问说:“要去?”   怀寒掩了掩嘴:“你愈发懂我了。”   越应扬道:“你做坏事时,很爱笑。”   “有吗?”怀寒扯了扯自己的脸,“不算坏事。我想,怎么也得先把那魔洞堵上,回头天帝醒了再问清楚。”   “用什么?”越应扬也想了想,“妖界送来物资,会慢。”   “就地取材吧。”怀寒坏坏地挑起一边眉毛,大笑,“这些神仙宝物那么多,不用白不用,揣在兜里多浪费呢。”   ——   天宫的赌桌,随时随地,只要有热闹,就可以开起来。   即使都在净化魔气,还是有谁忙里偷闲会开一把。   怀寒把小鹰型的越应扬揣手里,落座后又放地上,悄声说:“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别出声。”   越应扬点点头,靠在怀寒腿边。   怀寒借势撸了一把。   好结实的毛。   啊,手指被叨了。   但不痛,像被亲了似的。   其他小仙也迅速凑过来:“怀寒仙君,好久不见,过得不错吧?”   怀寒不客气道:“相当不错,谁敢来玩玩?”   和他还算相熟的小仙撸袖子:“来来来,好久不赌了。”   各式各样的赌卷被展开来。   怀寒摇头:“别那么复杂,来个简单的,也大的。”   众仙恭听。   “我这结了契成了亲的,你们都清楚吧?”怀寒笑着低手挠了挠鹰王下巴。   又被啄了。   “谁不晓得?我还给你送贺礼——你不收。”   “嗯,就赌一个,猜对的,我跟天帝请示让你们下界游玩,还能去北界妖城做客。”   大家欢呼:“真的能下去,你没骗我们吧?”   “什么时候说谎过?”怀寒耸肩,“别急啊,还有猜错的……随便留下一个法器或珍材来。”   一个罢了。   能换得下界的机会,谁不乐意呢?   仙家兴致勃勃地甩了满桌珍宝,又问:“猜什么呀?”   “猜……”说着说着,怀寒差点笑出来,咳了两声,“猜我和越应扬谁是上头的?”   此言一出,天宫一阵喧嚷爆笑。   有仙笑得喘不上气,挤眉弄眼:“不……不是……你说的上头,是哪个上头?”   手下的鹰也不老实地抬了抬头,拱怀寒手心。   怀寒蹙眉:“想什么呢?就是……争欢那个上头,不花言巧语给你们设陷阱。”   小仙依然笑道:“不是……你这是想请大家一同下界?”   另一个啧啧嘴:“他肯定觉得,这样我们就会不可置信地反选。”   怀寒不理他们,哼着曲子拨弄耳坠。   很快,所有筹码全押到了“妖王”那边。   怀寒这边空空如也,冷冷清清。   哎,自取其辱。   许多小仙听闻能下凡,纷纷赶来扔标。   堆积如山。   怀寒瞧着差不多了,眉开眼笑去拢那一堆:“好了好了,都归我了。”   “哎哎哎,不准耍赖。”   “你怎么跟我们证明?”   “你家妖王呢,出来说话。”   “不行……说也不行,必须做我们才信!”   “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骗了!”   鹰都抬起了爪子,想挠怀寒,又没下手。   怀寒低语:“忍忍,忍忍。”   越应扬满脸写着:这个不能忍。   怀寒嘿嘿一笑:“可以证明啊,把传话的鹤仙使给我喊来,全来。”   一排看热闹的鹤飞来,有的化作仙形。   怀寒瞧了瞧,刚好瞄到之前给他传话那只,招呼道:“嘿——你回答一下他们。”   小仙懵懵懂懂:“啊?回答什么?”   众仙笑道:“怀寒仙君居然说,他和妖王在一起,是上头的那个……哈哈哈哈……”   只见这传信小仙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仿佛想起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忽然吼道:“不是的!我瞧见了!怀寒仙君,真的是上头那个!”   怀寒都笑得咳了两声。   他把越应扬按在墙上检查伤口,当真那么……不雅?   众仙愣了。   但怀寒手下的鹰,忍无可忍,化形起来了。   ————————   回来啦。今晚还有一更。 第34章   越应扬挺拔了身姿,抱臂看向怀寒,挑眉不语。   那旁的传信仙捂住了脸:“天呐!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说!”便一溜烟地跑了。   众仙惊疑不定,有的甚至太难接受,捂住了脸觉得不可能。   怀寒抱住越应扬脑袋,阻止他说话:“是啊,那谁都瞧见了,怎么一个人证还不够,要亲口作证?”   越应扬略微挣扎地摇了摇头,不悦地瞄着怀寒。   怀寒知道,越应扬是不会那么小气地开口否认的!   就拿住了这点,怀寒蹬鼻子上脸。   他踮了踮脚,一下子把越应扬按怀里,吧唧亲了一口脑袋:“好乖噢,也不反驳,你们瞧见了没?”   越应扬的手罕见地没处搭,半晾在空中,回抱也不是,更不会推开。   开口争辩显得小孩子气,不开口又被误会。   怀寒得意地扬眉,还跟那边看傻了的仙人们说:“更多的可不能让你们看,行了,别耍赖,东西都留下,不然我就告状了。”   竟有仙人俯身作呕,捶地撞脑,还大吼:“我不信!我不信!除非……”   怀寒不悦挑眉:“你们还敢看什么?我的。”   这语气,真的像是个……   越应扬挣扎站直,面上又惊又怒,没想到怀寒能说这话。   怀寒感觉得到,手下的肌理已在爆发的边缘。   他只好拍拍安抚:“嗯嗯,不会在这的,不给他们看,你最乖、最乖了。”   已有神仙崩溃跑路,被麻出一身冷汗。   越应扬呼吸起伏,紧锁的眉头就没放下过。   怀寒出言:“再……”   还未说完,生气的妖王就把怀寒按在赌桌上吻。   牙尖都敢咬了,很凶猛。   哎哟……哎哟……怎么气成这样。   立刻有神仙找回理智:“哟,怀寒仙君刚才果然在装腔作势!”   怀寒跟越应扬挤了挤眼睛,又拍拍背,指指那一堆材料,让他冷静。   越应扬俯身还压着他,只是轻了三分。   怀寒趁机得空,扬声道:“没办法,就是有点凶嘛!”   说罢他一手按了按越应扬腰间,灵巧地缩了缩身形,一个转身竟和越应扬换了位置!   嗯,越应扬说过从来不防着他的。   怀寒摸了摸这妖沾了愠气的脸,又跟其他小仙眨眼:“他就是羞臊了,知道了就快走吧,小心挨揍。”   小仙们忙不迭地跑开了,去和更多同僚分享这个骇人听闻的大消息。   等围观的都走干净,怀寒轻笑,问道:“怎么你还不乐意?我们可没说过谁是上头的。”   “淘气。”越应扬揉了揉眉心,将小山似的材料收集起来,“做事,回头告诉你。”   怀寒笑着去挑下巴:“回头还要比比怎么着?先说好,不准动用蛮力。”   越应扬不吱声,只觉得他的小王妃脑子不大对劲。   怀寒就当做默许了。   他就变成小花,从越应扬裤脚攀爬上去,道:“补天去咯。”   鹰妖叼起了花,在嘴里磨了两口。   呃……真有这么记仇?   孩子气。   ——   禁地依然无人踏足。   除了这俩不怕死的。   黑丘上的空洞和裂缝越来越多了,魔气乱冲地已有些危险。   哎,这是做一桩好事吧?   无论如何,先堵上再说。   虽然不晓得这里头是谁,应也和天狱里的那些一般。   只是罪孽深重,才会被却世亲手封押。   怀寒不禁好奇了:“这里头,是个魔,做了很多坏事,还没法消灭掉?”才会被关在这。   “我幼时便不怎么见到魔了。”越应扬摇头,研究起携带的材料。   他们先一股脑将法宝祭在残破的洞口,用力量维持运转。   越应扬将天材分割成一块块的,怀寒再铺上去。   本来一个好好的黑丘,变得花花绿绿、红红紫紫。   如同人间穿了几十年的衣服,修修补补、还能再用。   魔气都委屈地团团挤挤,十分嫌弃这家的新打扮。   “哎?还有针线,真够合适的。”   怀寒又贴上去把相连之处缝缝补补,整个土丘都严丝合缝了。   这临时想的办法并不稳固,魔气的腐化依然很快,但能维持一些时日。   撑到天帝……若能苏醒,那就是他的事了!   还有淡淡的丝流外涌,相比之前,完全不足为惧。   怀寒欣慰地趴着越应扬肩头歇息:“又累,又辛苦,我图什么呢?”   “快跑!”怀寒一个激灵,“咱们要回不去了!”   没有魔气,怎么和天帝的禁制抗衡?   他们如在冰面溜着似的,踩着最后一缕魔气,突破禁制,到达下方。   呼——   耳目清明了不少。   怀寒方才都要被魔气熏晕乎了,觉得自己都是灰头土脸,面目憔悴。   “老老实实干活,谁给我奖赏啊。”怀寒叹气,懊恼不已,“之前逮住虞泠,天帝还说要赏呢,这下昏迷不醒,又空口一次。”   越应扬指头抵住鼻骨,浅笑道:“我给。”   怀寒很少见他笑,这回还是半遮眉目的笑。   威风的妖王殿下也有宠溺的一面。   怀寒打趣道:“你给什么啊,要不要让我刚才的赌局成真?”   越应扬反应了一瞬,又压低眉毛:“别闹了。”   “没在闹你。”怀寒嬉皮笑脸,“仙之常情。”   越应扬摇头:“不提,回去赏你。”   怀寒遗憾地吐吐舌头。   怎么这些上位者,提起要在下头,就谈之色变的。   越应扬捏住了他舌头,牵着走了两步。   怀寒一下子跳开:“脏不脏?刚才你手撕了多少东西。”   越应扬横指抵在鼻尖,低声道:“用过净手诀了。”   ……强者认真解释的模样,还真惹人怜爱。   怀寒捂了捂心:“行了,对我这么乖,让别人见了,真该信了。”   “嗯?”越应扬不解。   怀寒摇头不说话。   嘿嘿。   这么老实,真该信妖王是下头那个了!   这几日怀寒就陪名义做客的妖王四处玩。   不过,天界也没什么好玩的。严肃之处严肃,恣意之处恣意。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天街窄巷,奇仙异人多得很呢。   一条河,说是通往人间的河。   怀寒不知道哪出的水流自天上来,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问了一句:“这通往哪里?”   “通往人间。”   “我知道,人间的哪里?”   越应扬轻呵一声,低头在怀寒耳边说:“心里。”   “新里是哪座城?”怀寒思索回忆,摇摇头,“对地界还是不熟,你得给我补补课。”   越应扬抿了抿唇,摸出一根羽毛,扔在河里。   怀寒眯眼问:“送谁呢?”   越应扬顺了顺怀寒的发:“送到心里去,届时你便知了。”   “噢。”怀寒记住了那羽毛的飘向,勾起了唇,“那也得给我。”   越应扬睁大眼:“?”   “妖王大人既是我的了,一根羽毛都归我。”怀寒堆起笑意,努了努嘴。   越应扬偏了偏头,连啧两声。   花仙的脸愈发灼目了,叫他看不下去。   怀寒也摸透了越应扬这愈发明目张胆的害羞,心里美滋滋,手勾手闲逛。   这一路可听到不少奇怪的传闻。   “真的吗?居然是在下头,当真想不到……”   “那么威武雄壮,呃,对比之下,应该反过来才是啊。”   “可能人家就喜欢这样。”   “嘶……不是啊,看表现,蛮不乐意的。”   “许是花仙有高才,换得妖王委身来。”   “噗哈哈哈,小……小点声说!下个话题!”   在笑声消失后,怀寒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有什么高才啊……”   越应扬揉额,无奈:“少说两句。”   这奇怪的谣言竟已在天界传遍了。   但在怀寒心里,这哪是谣言呢?分明是真话。   他迟早会做到的。   怀寒正在这暗下决心,一道传音远远飘来:   “却世,醒了。”   ————————   四更。等会还有今天最后一更。 第35章   这几日的魔气,已大半被有真能的神仙净化掉。   早不醒,晚不醒,事情告一段落后醒了。   天帝啊,您可真能让我办事。   总归还是没死,很好。   怀寒先谢过这位上神的告知,轻车熟路地和越应扬上神灵殿。   真奇妙,曾经他还会仰望此处,如今却来去自如。   许是做了妖王妃后,心境大变。   虽然这妃做的……倒像个跑腿的。   天帝住处里,没有一丝药味。   这么快就不用药啦?   怀寒轻手轻脚,搂住越应扬的腰,鼓足勇气道:“天帝,我来了,我有件事要讲,您要听么?”   稍许,帘后传来一声轻喘:“啊,好。”   “您身体还好?”   “好。”   “一定不要生气?”   “不会。”   得了应允和保证,怀寒就乖乖说了:“噢,也没什么,之前魔气泄露您听说了吧,我给堵上了。”   没说“我们”。   却世问:“讨赏?”   越应扬插话:“我赏他,不用你。”   却世轻笑:“何必如此计较。”   怀寒诚恳道:“嗯,不要赏,只要免罪,我去过禁地了。”   “……”却世无言。   怀寒伸了伸脖子,道:“把那修补得很漂亮,您会喜欢看的。”   帘里的却世似乎开口:“……”但没有声音。   怀寒再言道:“我保证谁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却世坐了起来:“哈……哎,怀寒仙君的脑子里,又想知道什么秘密?”   “这回我没有探究的打算。”怀寒摇头,“您一直都在造福三界,我对那个魔也不好奇,只是告知一声啦。”   不沾上他认识的人或神,便没那么多好打听的。   一味追究也太越界了……虽然已进了禁地,闯了天狱,再没更疯狂的事可做了。   秉着做了的事要负责,就算不说也会被天帝查出来的原则,怀寒乖乖地上报了。   却世不知为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也许,着实有被气到。   怀寒又补充:“那两天您好好躺着,外边魔气染得都跟鬼界似的,我追溯到了最高天,刚巧找到源头,来找您商量,天将也不让进,便擅作主张了。您不会怪罪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自己昏迷过去不管天界,我这是做好事啊。   越应扬低呵了一声,似乎是愉悦地在笑。   却世又躺下,也无奈笑了:“何时说要追你的责?不错,你做得很好,省却我的麻烦。这事便罢了,还请你们不要对外提起。”   “恐生事端?”怀寒吐吐舌头,“这点本分还是有的,最近事不少,我可不想让我妖王再劳碌了。”   越应扬揉了揉怀寒的背。   “你妖王?”刚躺下的却世又坐起来,“这个,倒是听说了。”   您在瞎听说什么啊?   却世自己接话道:“就连我当初,也未曾料到。越应扬,竟是在……”   话未说完,在关键处礼貌地咳嗽两声,显得重伤未愈。   “什么?你刚醒来没听说魔气的事,却先知道了这个?”怀寒大为惊讶。   “尘已只告知我此事。”却世轻声发出闷笑,“我叫他,挑重要的讲。”   合着这事比魔气四溢还重要。   怀寒竟觉得:若不实现,恐怕要让全天宫失望。   越应扬淡定道:“他骗人的。”   “哦?”却世沉吟半晌,“我不觉着怀寒仙君在欺骗。”   天呐!   怀寒顿时感觉对不起天帝,天天又要造反又未经许可办事的。   天帝竟如此慧眼如炬。   怕是全天宫唯一愿意相信的。   怀寒受到了些许鼓励,悄悄地捏了捏手指。   越应扬呵了两声:“若无事,我们走了。”   却世有气无力道:“告辞。怀寒仙君,要做别人不能及、不敢想之事啊。”   “明白了。”怀寒打哈哈。   回家路上,越应扬还摆着个黑脸。   小仙说说也就罢了,天帝也调侃。   “别这么瞧我啊,害怕了。”怀寒嬉笑道。   越应扬轻松地抬了抬眉:“你不会真那么想?”   “问过几次了都。”怀寒被笼在羽翼里,安心贴靠,“怎么,我哪不行?”   越应扬没说话,挠了挠怀寒下巴。   痒。   临近境内时,怀寒瞧见北妖之前修筑的升鸣台闪得厉害。   越应扬自然早瞧见了,解释道:“不得安宁。”   “很急?”   “不,明日再说。”   怀寒问:“我耽误你办事了?”   妖王自和他在一块,似乎就鲜少管族内之事了,大半时候都粘着。   “自比祸水?”越应扬反问。   怀寒摇头:“岂敢,岂敢。”   “你就是。”   被留下这句很冒犯的话,怀寒就落了地。   妖众蜂拥而上,有的要拍马屁,有的要祝福旅程。   “祸水?祸水还不是你找的。”怀寒呵笑。   越应扬挥去小妖,一个不理,揽着怀寒的肩走:“带祸水看天上人间之河。”   怀寒来了兴致:“新里就在你们北洲吗?”   “嗯,在。”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越应扬竟也会说谎了。   人间的春都要过去,北洲才要脱去冬装。   走过薄冰,踩过轻雪。   一条平凡的冰河横亘。   虽说这河已将化干净,在岸头涨了不少,河里还有些残冰碎雪,就姑且叫冰河吧。   “这的水,真是从天河流下来的?”怀寒按着越应扬的肩头,撑起身子,眺望源头,伸手指了指,“不像呀,水源不是那座山?”   “无所谓。”越应扬仰头瞧,“还没到。”   “你骗我?”怀寒没忍住笑了,低头揪越应扬头发。   “也没骗,抬头。”   怀寒下意识听话抬头。   空中有一片羽毛在落下,左旋右转,飘飘荡荡。   怀寒笑了,跳下去要抓,却怎么也跟不上、摸不透它要落的位置。   最终,却刚好停在薄冰之河里,随着浮冰缓缓飘来。   怀寒回头对越应扬做了个鬼脸,才蹲身去捞。   羽毛湿漉漉的,但很亮,边缘甚至有碎金光。   是谁的,不言自明了。   怀寒刚想说点什么,越应扬却已站到身后,语气像寻常提问似的,说:“到,心里了么?”   “心……”怀寒捏着羽毛愣了愣,噗噗地笑,“哈哈哈……你这么……”   哪有这么撩人的?   不被人笑话才怪!   但怀寒心里却滚过了诸般滋味。   真是笨拙、坦然又直愣愣的方式。   怀寒拈着羽毛,就斜插在自己心口,扬眉示意:你说呢?   越应扬不大自在地张张嘴,面色未改,解释道:“我曾听闻天人河之水处处不流,也处处流经。若有心传递来往,入河之物便会降落凡间,甚至是由凡间倒流向天。可天界和地界之间的惦念,几乎没有。”   听着很美,有太古之时的神秘与凄美。   怀寒凑近,也指了指越应扬心口:“所以,你很有心?”   越应扬反指怀寒胸前的羽毛,意思是:不然?   “瞧你也骗不到我。”怀寒拿羽毛扫了扫自己鼻尖,闭目歪头问,“我也跟你讲句真话,你要不要听?”   越应扬毫不迟疑:“说。”   怀寒故作神秘莫测,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越应扬一步一步往他们殿里走。   越应扬无奈:“别卖关子。”   怀寒先捂着嘴笑了一会儿,就趴着耳边讲:“那天我也踩了天人河,便是那么流入人间,到你身边的。”   “你说,我是不是也很有心?”   ————————   晚安。 第36章   有心人逃不过无心劫。   远处闪光昭示不安的风波。   怀寒敲了敲愣在那的越应扬,笑说:“别愣,那边喊你喊得紧。”   “不是大事。”越应扬摇摇头,还是率先转了身。   怀寒笑吟吟:“不是大事,你不陪我在这待着?”   越应扬又站住了。   怀寒上去挽住手:“我还真成那荼毒妖域了的祸水?走罢。”   越应扬:“你可以是。”   怀寒吐了吐舌头:“那你可别想好过了。”   越应扬不吭声,去做该做的事了。   升鸣台上一片鸟鸣,叽叽喳喳地在急躁。   妖王姗姗来迟。   “大王啊——不好啦——”   大妖伍翼翻来覆去在地上打滚,似乎他永远是冲在最前头抱不平的。   怀寒想起来了,当时敲了唤天鼓登天申冤的,也是这家伙。   “这回又有什么冤屈?”怀寒低笑。   伍翼还在那打滚,隐隐有哭腔,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但不大好听,活像鬼哭狼嚎。   冥界的鬼见了都该学习一下。   越应扬伸腿踢了踢:“问你呢。”   其他妖众也不上千,只眼神示意伍翼快说。   伍翼抹了把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咱们庇护的流窜小妖很多卷铺盖走了。问缘由也不说,一个个神神叨叨的。”   怀寒不大懂妖之间的所属关系,但大概听得出,大抵是最基层的小妖们出走,虽然力量不大,但数量众多。   就如同人族之于三界。   聚沙成塔,不可小觑。   越应扬面色不改,吩咐:“细说。”   他们北界好像总出各种乱事。   自怀寒来了,就没消停过。   这转运仙也是真转运。   伍翼说:“近日未经许可偷偷出城的妖可多了,一去不回的。一开始没大在意,后来巡视发现他们连东西都全带走了。我寻思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咋说走就走呢?问了几个也不吭声。还有啊,这边查出来点儿线索……就,背地里有人暗中煽动。”   越应扬简洁道:“谁。”   “还不知道,在找了。”伍翼挠挠头,“藏的可厉害,我们兄弟几个哪儿都布下眼线暗中查看了,一无所获呢。”   其实人家想走,也不能强留呀。   只是属实怪异,像是北界又被针对了。   怀寒沉吟一会儿,看看越应扬。   王者的沉稳还是在的。   遇上正事儿是,私事儿可就不行了。   怀寒心里笑话。   越应扬只道:“严加防守,我去走走。”   妖众们纷纷应了。   地界的空气相当新鲜,凉爽而惬意。   走在这上,便生了许多奇异心思。   怀寒紧跟在身后,说:“看起来算是个小事?”   “表面如此。”越应扬摊手。   怀寒笑问:“民众都要跑了,我可真没人供养了?”   越应扬挑眉:“怎会?”   怀寒努了努嘴:“是,再不济还有你呢。”   越应扬揽住怀寒的肩:“那跟我走走。”   “我还能不陪着?”怀寒打了个哈欠,倚在越应扬肩头靠着。   这妖城里怀寒还没怎么转过,之前天天都窝在妖王宫里了。   和西洲大相径庭。   最首要的便是秩序。   还记得西洲的沙城熙熙攘攘、混乱不堪,并无组织,也无护卫。   而这里却是井然有序,比人城还三分戒备。   怀寒才意识到,身边的家伙也不简单啊,要做的事可够辛苦的。   如今整天在这陪他玩闹……   越应扬忽然低头,压着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怀寒没来由地夸赞道:“想你真能干。”   希望更能干!   “怎么觉得你的话里有深意。”越应扬挑挑眉毛,“别贫了。”   怀寒在这妖城到处跳跳,走哪都和妖勾搭两嘴。   有那一开始没认出他的,还乐呵呵和他调笑。   怀寒想了想,问:“你们城里有没有黑一点的地方?”   “黑?”越应扬问。   怀寒偷笑:“就是你们会抓的,不做正经事的,情报来源很多的。”   越应扬揉了揉额:“……有。”   灰街在北界几乎无立足之地,不比条条道路窄的西洲。   那边隐秘的事可多了。   这边却管得很严,任你认识什么大妖,揪到就罚。   怀寒让越应扬跟在后面站远点。   妖王踏入此处,可让人笑话。   街边有个摆摊儿的小妖,生意做的似乎不大好,货还剩了不少,也无人关顾。   这种可最爱和人聊天了。   怀寒便凑上去,摆弄人家摊位上的东西,顺口一问:“这么冷清啊?”   小妖遗憾摇头:“哎,也就这两天吧。你不会不知道吧?一个个都往外跑,跟疯了似的。”   怀寒装作来了兴致:“我刚回来,不知道啊,跟我说道说道?说好了,你这些东西我就全包了。”   大多是晶莹的宝石和采来的药草。   “啊,最近是挺多的,大概一个地方呆烦了吧,你也想走?”小妖指了指远方城门,“瞧见没。”   守卫拦不住要走的散妖,也没有理由拦。   密密麻麻,蜂拥而出。   他们才是这座城能建立起来的根本。   怀寒笑眯眯:“我可不走,我走了得被追杀的。”   路边的小妖:“哪有那么严苛?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图啥呢,在这日子过得多好啊,有吃有喝有暖,最重要的是安全啊!”   不错,北界最重戒律,依怀寒看来,起码比天宫好多了。   造次的神仙多得是,乱来的妖却不见几个。   怀寒又问:“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不?”   远处的越应扬有点不耐烦,似乎在检查东西,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小妖笑笑:“天下就这么大地方给妖住的,东南西各自奔了去呗。嘶……但要是去拿,那纯属脑子有问题。”   南域一向神秘,怀寒听得最多的便是有关那方的谣言了。   之所以知道是谣言……只因流传的故事太多不同。   有说南边的妖王是只狮子,瞧起来温温顺顺,发威了手下就没一条活口。   还有人说,南方妖王是头鹿,和蔼可亲,很爱他的子民。   更离谱的也有,说是头酷似猫的熊,特别能吃,整天懒洋洋的在那晒日头。   目前在天宫,狮说占了上风。   也因那妖王从来不参加任何宴席,也无从得知。   怀寒便好奇地问:“怎么去南域就说人家想不清楚了?那不好么?”   这小妖收了摊子,说:“谁知道好不好呢?好好的地界,弄得比冥界还神秘……要是换我可不敢去。”   “你认识的妖就有去的?”   “有啊,有啊,那个谁,野猪兄,之前从西洲过来的,跟我说那边乱这边可真好,要搁这住一辈子。”小妖摸了摸下巴,“你猜怎么着?前两天还劝我走呢。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我说去哪儿也不说。”   “原来是西洲的?”怀寒摸摸下巴,“那不得成天跟你夸耀他们原来的妖王有多厉害。”   小妖摆摆手:“那倒没有,还真没有。都不比我提越妖王的次数多呢。”   “哦——”怀寒若有所思,朝着不远处招招手,“过来。”   越应扬就过来了:“?”   小妖瞪大眼睛:“?”   四目相觑。   怀寒拍拍小妖的肩膀:“他相当仰慕你,给他个鼓励吧。”   越应扬不明所以,瞥了一眼破摊子:“继续坚持?”   小妖左看右看,想要收起摊就跑:“……大、大王,您……”   “不认识他么?”越应扬啧了一声。   怀寒笑了:“我才来多久?”   小妖一拍脑壳,有了心思:“您,您是妖王妃啊!!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仙人下凡。”   怀寒翘眉笑了:“所以都见到本尊了,要不要仔细回忆一下,近日的异常?”   小妖挠挠头:“呃,都问过很多次了。”   怀寒装作讶异道:“他们问,你们便说吗?”   “……”小妖颤巍巍看了一眼越应扬,“说……呃……”   怀寒安抚道:“之前没说,现在可以说,妖王很仁慈的。”   “行。”小妖重重点头。   怀寒撅嘴道:“合着你刚才都没跟我说真话?还那么亲切?”   灰街里也稀稀落落没几只妖,不禁都往这边看来。   越应扬拿后背挡住别人的视线,抱着胳膊把怀寒堵墙角。   “哎……那不是不敢乱说吗?”小妖搓搓脑袋,“那您们可听好了,我见过一次披着白袍子蒙面的妖,气息很微妙,感觉可熟悉,但又让我害怕。我就没敢靠近。”   怀寒问:“那是谁呢?”   小妖低头道:“想走的妖,多半和他搭过话。那日便是在野猪兄家瞧见的。”   怀寒问:“之前怎么不跟来调查的妖官说?”   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儿啊。   “因为那个家伙。”小妖眼神左挪又看,“……咋说呢,肯定是咱们这的老妖了,真要汇报上去,指不定遭殃的是自己。”   !   怀寒后仰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可引人多想了。   越应扬皱眉:“你如何得知?”   “您别生气,别生气,我就说我也不靠谱。”小妖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外界的来,平地上走,足上总会沾雪,咱这翼族又多,能飞的绝不会走,走起路来也是轻轻悄悄。老妖也会顾忌,不想被查了踪迹去,踩在地上都没脚印儿的。”   “那家伙没足印?就凭这个。”怀寒不大认可。   这说法也太牵强,太撞大运了吧。   小妖继续说:“能做出这么多事儿来,不该对这儿很熟很熟吗?而且……听说你们从没抓到过他一点痕迹,要是不清楚布局……算了,我不说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高层大妖里有反叛的。   “妖王大人会奖励你的。”怀寒又拍了拍小妖的肩,“好生做生意吧。”   小妖带着希冀的目光问:“真真不会罚我?”   越应扬没讲话,拽着怀寒就走。   怀寒还有心思扭头:“真的不罚——”   怀寒笑问越应扬:“信是不信?”   越应扬还蛮淡定的:“是很有可能。”   “也不一定是叛徒。”怀寒撅了撅嘴,“之前那蛇妖也有几个本事,没准是混进来的呢。”   越应扬:“出城易,入城难。”   怀寒歪头:“你们审核卡的很严格?”   作为被从天上请下来的,怀寒丝毫没觉得。   “也就你轻巧。”越应扬揉了揉怀寒的脸颊。   略糙的指头,很暖。   怀寒咧嘴道:“不闹你,帮你抓妖去。哎……到现在都抓了多少了?我不是转运仙,就是个收妖的。”   越应扬摇头:“这次是自家事,不必送上天宫。”   “天狱住不下了。”怀寒想起那一堆狱友,笑得开心,“也许他们还能做朋友?”   “有仇在。”   “啊,是,仇恨太遮人眼了。”   活在世上,谁没个仇敌呀。   怀寒想了想,自己暂时还没有可以称之为敌的。   但越应扬一定树敌很多。   他便问:“那是谁这么仇恨你啊?处处针对。”   “不必想了。”越应扬摆手,“西洲几个势力,各怀鬼胎。”   怀寒漫无目的地和越应扬在街上走,指望福至心灵能抓到那小妖口中到处散布消息的白袍人。   怀寒灵机一动:“我倒觉得厉霜伐真的复活了。”   “然后?”   “夺回属于他的东西!”怀寒认真点头,“你查查那些走的,是不是大多是西洲原住民?”   “很多是。”越应扬没把话说满。   怀寒动了动眼眸,道:“他口中那个野猪兄,和之前咱们在流沙凹见到的妖一样。许是都听到了故王的召唤?”   “手段。”   怀寒问道:“那位妖王不是会用手段的吗?我记得你说,他不是很能打,却能稳坐妖王之位,还是只狐狸……脑子一定很好使。”   越应扬:“是很好使。”   刚意识到这点,怀寒又摇了摇头。   他思索着喃喃道:“如果真的很好使……就不会让我们猜到了吧。”   越应扬淡定说道:“别管他,我会排查。”   怀寒知道,越应扬不是什么坏妖怪,不会强留想走的。   但岂能容忍有人从中作梗?   怀寒蹦蹦哒哒回去了:“那你先忙喽。”   越应扬点头道:“等我。”   妖王去议事,怀寒就在后园转转。   初次来时,还是北洲的初春,天冷得可怕,这里也没多少花。   这次怀寒却见到,满园的春色已渐渐绽放开来。   大红大紫,大绿大蓝。   ……   配得十分糟蹋了这些花儿。   “谁做的园艺?”怀寒忍不住了,悄悄去挪腾。   若是在盆里的,并好好摆放,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颜色搭的极其美丽。   若是在土里的,便找找小铲子,小心翼翼移栽好。   他还感应了一下,并没有一株有灵性的,下手便没那么紧张,轻松极了。   怀寒就在后花园忙活忙活,巧的是这里也没有妖众守卫,独他一人乐得自在。   怀寒大功告成,舒服地看着满园美景,直了直腰。   不知过了几时,才觉喧嚣。   议事厅那旁似乎有些吵闹,不知惹起了什么轩然大波。   怀寒心想:他不可能镇不住场子,那么……肯定是谁把他惹急了。   怀寒收起手头的活,飞速赶去听墙角。   议事厅不仅装饰辉煌霸气,也空旷大方,谁说个话听起来都铿锵有力的。   怀寒变成小花趴在窗缝上,努力凑近了听。   入耳便是一个较越应扬更为成熟稳重的声音:   “若不用此计,你该如何收场?”   越应扬道:“那是另一码事,天界近日本就一团乱,何须指望?”   声音很冷,怀寒听得出,越应扬是在压抑怒气。   这是……其他长老想找天界帮忙?   “那么好用,为何不用?别说你把他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养着……”   越应扬轻轻道:“你该慎言了。”   这一句话四平八稳地说下来,全场却陷入了鸦雀无声。   再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怪哉,怎么刚到这儿就没声了?   怀寒还想多多偷听呢。   忽然窗户被打开,一阵风把他吹了进去。   怀寒没来得及躲,直愣愣地被风引着往里飘。   ……   直直飘到正中央的位置去,那里是妖王在坐着。   还刚好落在那挺翘的鼻尖上。   越应扬低眸看着,眼神好像在说:偷听?   怀寒也觉出味来了,定是被察觉到了。   他低声问:“你怎么发现的?”   越应扬皱皱鼻子:“味道。”   “有那么香,隔着那么远都能闻见?”   越应扬把怀寒揪了下来:“是啊。”   这一下来,怀寒也化出仙体坐好了。   ……   满屋子的妖,大气都不敢喘地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罢了,罢了。   怀寒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瞄到了位子前的吃喝,伸手就捞:“不打扰你们,请继续吧。”   被他这一打岔,议事厅里的氛围似乎缓和了不少。   最突出的便是,越应扬慈眉善目了许多。   当然,看着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是缓和了不少。   一时间又无人发言了。   是不是碍于他在呀?   怀寒觉得这样不好。   他擦了擦手,说道:“随便讲,我不听。”   有些长老张了张口,互相看了一眼,咂咂嘴,还是没说话。   越应扬便开口:“不必再考虑其他二界之事,我自有分寸。”   话题又被打开了。   刚才吹鼻子瞪眼的长老也又投入战场,强硬道:“这不做那不做,可想出应对之法?”   应是给出了几个提案,都被越应扬否决了。   越应扬巡视了在场的所有妖众。   怀寒心里清楚他的顾虑:也许有不可测的背叛者,就坐在这一群妖之中。   无来无去,猜不到始终。   到了这种压抑的境地,也不是无迹可寻。   近日已屡屡生事了,谁也不能淡然处之。   吃着瓜的怀寒吐了口籽,大胆说道:“打呗。”   无数双妖目顿时晃了过来。   怀寒笑道:“我也算有发言权的?你们在这这么纠结,无非就是担心那边再惹麻烦,找人帮也帮不了嘛。那干脆打上去好了?又不是打不过。”   一番言语,简单粗暴。   就跟他当时说要造反一样。   此一时彼一时了。   因着怀寒的双重身份,他这话说出来,竟然没谁反驳出口。   是吧?妖是相当好战的,受着天界的管束,偏安一隅多年,若提起战事来,恐怕都会兴奋之至。   不过怀寒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琢磨不透是有心还是无意。   且听便是。   是真提还是假提,谁也不知,众妖看向越应扬。   妖王高高上坐,手不自觉已握住了怀寒的腰,低头并未表态。   并!未!表!态!   有妖不淡定了,窃窃私语:“这不得起码说句胡闹?”   “但……但也没支持啊。”   “傻子,刚才别人说的不全否了?”   怀寒耳朵动动,听见了这些闲言碎语,便也看向越应扬:“你说呢?”   越应扬不说话,侧了侧头。   怀寒拍手笑:“担心找不到真正的敌人?放心,总不会师出无名的。”   一只老鸟忍不住指指天上,道:“人间杀伐是大事,莫论有无名头,上头,能让?若是您能带来天帝的意愿……”   “哦,天帝说:打架吗?好着呢。”怀寒不走心地模仿了一遍。   嗯,再度沉静。   大家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   怀寒抬眼一扫:“怎么了?怕呀?刚才不是出了很多主意吗?”   有长老说:“开三界梯请鬼事小,在人间开战事大。”   怀寒咳咳呛了一嗓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越应扬给他拍拍背。   怀寒大声道:“开三界梯请鬼?你们疯了还是鬼疯了?”   有了话聊,便有人接上。   “冥界潜伏多年,但不是近日才解了不得修练的苦咒?威力想来并非高深莫测……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互相借用,这很好。”   怀寒正面反驳:“是被借用吧?冥界都能做到这些,在悄无声息之间突破限制,人家实力根本不比我们差。可别做了地狱的引路人,有你们好受。天帝肯定更在乎这个呢!”   有些妖自觉点点头。   大家也不是什么坏蛋,各持己见罢了,只是想得有些不对盘。   另一个长老:“天界真不能插手此事?”   怀寒也说道:“插手什么,收你地盘啊?天帝可懒得管这些,冥界异军突起的事还折腾不过来呢。”   看起来妖族并不知晓天帝遇刺,现在还天床上躺着的事。   老妖们哑口无言。   自怀寒开口后,越应扬一字不提,专心喂吃的给怀寒。   等到舌战风波过了,怀寒说了句:“行了行了,咱们把西边地盘吃了,然后……”   怀寒憋了一肚子火气,忽然炸了出来。   他往越应扬身前一挡,凶道:“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他?”   ————————   晚上还更 第37章   这话说的太过离谱。   任谁听了都觉得奇怪可笑。   怀寒像个护在大狼跟前的小猫似的。   没谁觉得敢欺负妖王,更不认为,这也算是保护……   强者强矣。怎么还申冤?   太欺负别人了吧!   越应扬笑了:“说什么?”   怀寒这才把闷气咽下,板着脸说:“他们欺负你就一张嘴啊。翻来覆去讲了很久吧?眼里还有没有你了,真是。”   如今的厅内沉默,是给怀寒面子。   越应扬略微诧异,挑眉说:“畅所欲言。”   怀寒撅嘴:“我看就是怀疑你不行。”   本来沉寂的大厅爆出几阵笑声。   越应扬皱眉:“不行?”   怀寒拍拍越应扬的脸:“说决策能力呢,你想什么?”   顿时下面又开始叽叽喳喳。   “到底行不行啊……”   “这么说,难道真的不行……不可能吧。”   “妖王怎么可能不行?!”   私言私语的走向愈发怪异起来。   越应扬挥手喝令:“斥候侦查,作战戒备,回去吧。”阻止了这场奇怪的演化。   “真、真的要打呀?”   越应扬:“我不讲第二次。”   众妖跟踩在棉花地一样,轻飘飘地离开了。   有些率先反应过来的,已经开始欢呼鬼叫了。   憋疯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不受天界束缚,出去打仗了!   还有更多的妖感觉不真实,互相撕咬。   疼,不是在做梦。   一场严肃的会闹腾腾散去。   只剩座上亲昵二者。   怀寒惊讶道:“你真听我的呀?”   越应扬摸摸下巴:“不失为上策。”   怀寒敲了一下越应扬脑袋:“得了吧,你肯定在想别的,我也是随口一说,让他们安分一点罢了。”   越应扬摇头:“你总是这样。”   “但你没考虑过吗?”怀寒累到躺下,“不然当初还建升鸣台,林林总总这么多事指向你们,也算是一个计划吧?”   越应扬扣住了怀寒的手:“永不坐以待毙。”   “哼哼。”怀寒笑了笑,“再者说,若是真有那传说中的叛徒,他听了这话,不得有所行动啊?”   只要你足够大胆,就能震慑住旁人。   越应扬对窗外吹了声哨,转头回来:“随他去。”   “那你得随我去。”怀寒抓狂地拽了拽越应扬的发,怒道,“后院的花谁摆的?太丑了。”   “……”越应扬若有所思,“很丑么?我瞧着和天宫的差不多,吩咐他们弄的。”   怀寒揪着妖王回后院,叹气道:“不懂得欣赏,还偏要弄花。”   越应扬摸了摸怀寒头发:“便是不懂得欣赏,才要弄。”   话里有话的样子。   如今的后院规整了许多,春花齐放,赏心悦目。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啊。   越应扬打量稍许:“你做的?”   怀寒吐舌头:“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哪个神仙肯下来帮你收拾后花园。”   越应扬指了指怀寒额头。   怀寒捏住了他手指:“嗯,也就我了吧。”   越应扬低眉说:“你歇歇。”   怀寒眯眼道:“正有此意,去你殿里。”   越应扬忽然摸摸下颌,眼睛有金色闪了闪,盯着怀寒:“没忘记?”   怀寒无奈道:“你还没忘记?”   越应扬一本正经:“你答应了我的。”   嚯,答应了回来就圆房。   怀寒眼睛动了动,说:“既然你要,好啊。”   小花仙能有什么坏心思。   越应扬一把抱起怀寒,入了殿里直奔睡榻。   怀寒还有心搂着越应扬脖子,趴在耳边说:“太急了,会危险的。”   越应扬不答话,放下怀寒后思索着打量一会儿,不知要做什么。   怀寒撑起身子:“人间不都得喝酒?”   酒……酒好哇。   越应扬去倒了酒来。   怀寒又说:“东西呢?”   越应扬抬眉:“什么东西?”   “上次在那儿买的。”怀寒眨了眨眼,“很特别的东西。”   越应扬略微摇头:“那个,算了吧。”   怀寒期盼道:“你拿来。”   越应扬终是抵不住这眼神,老老实实交出来了,随手往榻边一丢。   越应扬的脸色深了些,衬得急不可耐。   好重的妄念之味哦。   怀寒笑着勾了勾手。   妖王大人沉肩抱了过来。   花瓣飘落。   妄境起。   这房子呢,是真的变圆了。   结果却和越应扬想的不大一样。   他怎么会是被圆的?   这就是不忍心拳脚相加的下场?   怀寒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粘人,又低声引诱似的?   是致命的诱惑。   在此境里,变得不理智了。   都——做——了——什——么——   怀寒懒懒地伸了伸腰,趴在越应扬肩后:“我们在这多留一会儿嘛?多美啊。”   这片花荫是很美,早弥漫充实了紫雾。   越应扬缓缓回神,一个抬手,嘭地炸碎了妄境。   怀寒惋惜道:“哎——”   越应扬没说话,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大抵是躲到哪里冷静去了。   “居然还不打我。”怀寒有一点点愧疚,又重提笑颜,“嗯……但还好去冷静的不是我。”   天宫前几日流传的八卦终于成真。   可个中缘由,终究不会有人知晓了。   怀寒闭着眼睛喟叹了一声,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连忙起来,收拾收拾,出去找越应扬。   群妖还一无所知。   怀寒逮住个飞翔的小妖,问道:“妖王去哪啦?见到了没?”   小妖低头回应:“啊,往北边去了,飞得可快了,怕不是有急事,需要效劳么?”   “不必,不必。”怀寒雀跃地摆摆手。   “您如此开心啊?”   “嗯,和你们妖王做了好玩的游戏。”   怀寒哼起歌来,轻快的往雪山去。   其实……其实他本来也没想那么坏,但越应扬都提这么多次了,谁会没点坏心思呢?   人间好时节,即使地域寒冷,风雪几乎都停了,只有雪山常年不化。   薄雪层上空空荡荡,瞧不出一点足印。   哎……飞禽啊。   怀寒按部就班地寻找越应扬所在地,还碰到两只雪鸦,和它们热情地交谈。   怀寒投喂了点叶子给它们,问道:“见到鹰了吗?”   雪鸦说:“是鹰?也许有,往雪堆里扑啦!”   “噗。”怀寒笑了出声,“他往雪堆里扑?”   “是的,是的,再往里走走。”   怀寒听信了,轻巧地在雪山上漫步。   远远就能见到这一处冰雪乱的很。   蓬蓬糟糟的,像是被猛兽扑乱的。   “哦——?”怀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四下瞧瞧,没见到悲愤的鹰王大人。   但在某一处凌乱的雪堆里,怀寒发现了通往地下的洞。   “还和小时候一点没变呢?”怀寒想起小鹰王曾经也爱在冰窟底下待着。   虽然那座雪山已经消失,但雪域无处不是冰窟啊。   怀寒钻了进去。   阴冷了不少,即使在温暖时节,这下面依然是寒冷刺骨。   因为路上太滑,怀寒刺啦地滚了下去——   但没摔到坚冰上。   是一个温暖的躯体。   手感还很熟悉。   怀寒干脆就抱着晃晃:“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呀?”   明知故问。   越应扬也不说话。   怀寒往后挪了挪头,想看看越应扬的神情,又被一下子按在肩上。   怀寒咬着脖子问:“生气吗?”   越应扬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顿住晃了晃头,重重地呼了口气。   也许是尴尬多于悲愤?   怀寒拍了拍越应扬的背,叹道:“不是什么大事,哎,我不会说出去的。”   越应扬终于肯直视怀寒了,面色如土,跟死过来一场似的。   那直勾勾盯着的模样,好像在说:你已经说出去了。   “可……可这是事实呀,我不说,由别人猜测吧?”怀寒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对外怎么说,我都附和你的。”   对内没错就行了。   越应扬闭了闭眼,声音有点沉,坐在冰凳上,双手交握,低头说:“我让斥候查探过……”   说着顿了顿,像是努力找话题卡住了一样。   怀寒要给他拉起来:“你别坐着,凉不凉呀?”   “不。”越应扬皱了皱眉,死死坐着不动,“斥候发现……”   说着又没了声音。   怀寒瞧出越应扬浑身都是紧绷的,笑着拍了拍:“放松点。”   这话一说,越应扬顿时站起来了。   怀寒惊讶地捂了捂嘴:“不好意思。”   刚才在妄境里,也说过这句话很多次呢?   越应扬没看怀寒了,盯着远处的墙壁,眼神凶狠,活像炸了毛的老鹰。   本来也就是。   怀寒轻松自如,想了想,提起往事。   “记不记得,我还个花时,你给我浇水?”   越应扬点了点头:“自然。”   怀寒想起那段故事,无奈摇摇头:“要么差点渴死,要么被浇死,你真的很不会伺候花花草草。”   越应扬应了,表示没错。   “所以那时我就想。”怀寒带着纯良的笑靥凑近,“要是有机会照料你就好了。”   越应扬微微侧头,没反应过来含义。   怀寒真挚地笑了笑:“如今我做到了。花露很好,你想干一点还是……”   越应扬一把捂住怀寒的嘴巴,咬了咬耳朵:“别闹了。”   这对话太糟糕,谁受得了。   怀寒撑起笑脸,推了推越应扬的手:“不闹你,我继续讲。”   听着还是那么欠打。   怀寒张口道:“那时我还问你怎么没有妄念,你答得信誓旦旦正正经经。我便想,若能让你有变好了,如今也做到了……”   越应扬揉了揉眉心:“你太不老实。”   “现在才发现呢?晚了。”怀寒猖狂地笑了两声,又道,“后来我成了仙,又见你一次。”   这段故事是不曾提及的。   越应扬说:“不认得,只觉得你妖异。”   “喝大了,上来就说我是妖精。”怀寒努了努嘴,“不就是顺手偷换了你的杯子的酒么,我那是为了让仇敌重归于好,点些酒来,让他们吐吐真言,谁知道是你的?”   “那我还真够倒霉的。”越应扬手指抵了抵唇,“一直如此。”   怀寒骄傲道:“是遇到我时一向如此。”   越应扬声音微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开心的。”   低沉又撩人心弦。   怀寒摸摸越应扬的喉结,暗示道:“便是为了你这声音,也最值了。”   好家伙,三两句离不开刚才的事。   但没猖狂多久,怀寒下巴猛然被越应扬扼住了。   是危险的味道。   被强行抬了下巴,怀寒还眨眼笑笑:“?”   对视着比他还高的家伙,真的很愉快。   越应扬半敛双眸吻咬上来,非要在这嘴唇上泄了今天的愤似的。   亲着亲着,怀寒觉得不对了,越应扬怕不是趁他俩在冰窟下边,要借机报仇!   那怎么行呢!   机灵的小花仙必须要抢先出手,又把妖王拉进了妄境一次。   又一次。   夜漫长。   再醒来时,早已不见了妖王踪影。   好在身上健全的很,没被拆了卸了。   也没拿去做鲜花饼。   大抵,越应扬还是对爱侣仁慈的。   怀寒就在妖王宫里漫无目的晃悠。   见了一根遗落的羽毛都是万分欣喜。   他觉着越应扬愈发可喜了。   本没想能再抓到,却不经意在小池塘边上见到了可疑的身影。   越应扬手里拈了条鱼,正凝神思考。   怀寒从背后说道:“怎么,要不要把它一口吞了?”   说起来他并未见到越应扬爱吃什么。   嗯……是大部分妖和神仙都不进食,因为用不着。   但鱼味道鲜美,鹰类都很爱吃吧?   越应扬把小鱼扔回池塘,道:“不吃。”   “怎么我来了就不吃,看见我就饱了?饱了——”怀寒还拉了个长音,意味明显。   额头被弹了一下,不疼,很痒。   怀寒捂着额问:“那你抓鱼做什么?”   “收网。”   ——   戒律堂内。   一只雪貂惨兮兮地趴在地上,还是活着的。   但森严沉重的氛围昭示,这将是一场不轻的审判。   伍翼捏了捏爪子:“大王,证据确凿,就是他啦,还死活不开口呢。”   越应扬昂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说他焦急不?连夜就要往那边递消息,说我们准备攻城了。要不吩咐了互相监督一个不落,还真没发现他空闲。真不知道那边给了他啥好处,相处这么多年,没瞧出啥心思,非要做这窝里反的事儿,叫不叫大家寒心啊……”   伍翼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被越应扬甩的掌风喝令住了。   雪貂闷声不吭,抬起眼睛四处看了看。   怀寒捂了捂心口:“……看着还挺可怜,不忍心了。”   “小绍。”这是雪貂的名字。   越应扬:“还记得你当年怎么来的?”   小绍终于开口了:“……被人,误会。”   越应扬冷冷道:“被人误会杀了饲主一家。”   怀寒小声问:“这还是个背叛熟手?”   越应扬微弯了嘴角。   小绍趴着说:“是的……”   越应扬威严道:“我现在问你,是真是假?”   “……”小绍蜷缩了身子,“是真的,是我杀的。”   怀寒没忍住噗了一声:“还真是……”   但听起来另有隐情。   越应扬道:“不问他事,只问此事。”   怀寒佩服越应扬能记得这妖的故事。   若自己手底下那么多家伙……呃,还是只记得自家鹰的比较好?   小绍不知怎的,在临死关头竟有了倾吐的欲望,淡淡道:“……人说的话都是假的。”   怀寒摆摆手:“太绝对了,不全是。妖也说假话呢。”   小绍睁了睁眼:“我的饲主是个少年,下等庶子,被家中冷落,每天在我耳边说的最多的,便是想将他们全杀了。”   怀寒歪头:“你就替他如愿了?”   小绍很轻地应了:“嗯。然后,他对我……很生气。”   那是很生气吗?   “该说谁傻呢?”怀寒捂住了脑袋,越想越发冷,“都傻,都傻。一个摸不透人心思,一个自己心思也不清楚。”   越应扬道:“你那时便骗了我?”   小绍:“……”   “可我并未查出异样。”越应扬支腮,微微前倾,“致命伤并非是你的妖力和手段。”   小绍震惊地抖了一抖:“不……我记得很清楚,很明白。”   越应扬抬头:“你一只未化形的雪貂,连只鸡都杀不死。尽管开了蒙,有了意识,能通人语,如何能掏了那么多人的心?”   “……”小绍自我怀疑了一瞬。   怀寒捏了捏越应扬的脸:“这样的质疑有点没礼貌哦?”   小绍拿爪子挠了挠头:“我……”   越应扬摆手:“若西洲的妖那时便让你潜伏过来,你只需告诉我,他当初如何找到你?”   小绍愣愣的:“我,记不大清。但是,那个妖说……”   说着拿尾巴堵住了嘴,不再多言了。   怀寒想了想那神秘人的套路,问道:“别是只要你肯帮忙,就能弥补你的过错吧?”   小绍眼睛动了动,没讲话。   怀寒笑道:“知道么?上一个信了的,羿炎真火,被偷了火精不说,连累死一城人,现在天狱里关着呢。去见他时,还在那没吃没穿,在冷冰冰的寒室挨冻呢。”   这话说的添油加醋。   但也没错,扶凛的存在比寒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绍摇头:“不一样的,和他不一样,厉妖王真的活了……”   说罢,又把尾巴叼在嘴里,堵住要说的秘密。   怀寒笑了:“我很好奇他怎么瞧上你的。”   也许就是外表无害吧。   越应扬侧目。   怀寒拍了拍脸:“笑话,你想求那一家人复活?人族寿命太短,这么多年过去,在冥界周转了几轮都说不定了。”   越应扬道:“也并未太多年,但应无迹可寻。”   怀寒附和:“人家就算能复活,原来是个妖王呢。”   混合攻击小绍的脆弱心灵。   怀寒最后一问:“你又如何能确定厉妖王复活了?”   小绍憋红了脸:“我,亲眼所见!”   …… 第38章   有罪的小妖依旧不敢多语。   小绍静静趴在地上,要迎接死亡。   怀寒笑道:“多说这么多了,不如让我开开眼界,讲讲那死而复生的妖王?”   小绍坚持道:“我被你们察觉,本也抱着死念,杀吧……”   小妖怪小得让人看不清神色,也不知他后不后悔。   怀寒想了想,既然小绍说见过,怎么也得有个“妖王”在,不管是真是假,装的或是确有其事。   一室威压冷凝,谁也不怀疑等待叛徒的命运会是死亡。   那头越应扬却说:“起来。”   地上的小绍抬起头,眼睛颤了颤,张口:“对不起大王……”   “对不起他们。”越应扬指了指一干妖众,利落收手,“你死罪难逃,但死前可有探寻之机。”   怀寒歪头。哦——越应扬这是觉得小绍的过去别有隐情,兴许能捞点什么。   小绍还是有求生之欲,问道:“什么……?”   越应扬:“你凡事未了。”   怀寒绕下去:“不是想复活他全家吗?试试你能不能做到。”   小绍依然茫然:“可是……”   可是天下哪有这么好心。   会放过他?   略显空荡的堂内,没谁有异议,也没有提问,都在等待上位者的旨意。   怀寒蹲下身子瞧:“反正你杀的人还没有复活,我们也抓到你了,不如再当一次间谍,带我们去瞧瞧那秘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妖王准你完成夙愿再去死。若是假的……”   小绍陷入了思考,摇摆不定。   “便是你的主使一直在骗你,也许你的故事里,还有主使的一番手笔。”怀寒说。   越应扬高座在位上,点了点头,认可怀寒的话。   怀寒俏皮地吐了吐舌,又忆起点妖王身姿,眼睛眯得更弯了。   别看越应扬一副威风端坐的模样,实际上……   怀寒好像做梦似的。   “好。”小绍摇了摇尾巴。   墙头草不愧是墙头草,容易背叛,也好说服。   怀寒对坐上的越应扬眨眼一笑。   一声哨响吹起,动乱从外席卷而来。   斥候妖进门汇报:“大王,千里外西界已有动向,分小股妖军,从路线看,似是意图蚕食我方。”   不愧是人间最好的侦查。   北界之前便有意一战也是不错,这一出大战不可避免。   只是西边很会挑对手。   怀寒一下子揪起地上的雪貂,站回越应扬身边。   腰侧是熟悉的手掌,一贯的温。   越应扬低语:“走吧,进发。”   ——   西北交界。   怀寒和越应扬立在逐渐生机复苏的荒郊之上,远离人城,这是一片开阔疆域,很适合做战场。   可敌人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吧。   “夫君,你告诉告诉我,为何妖还打来打去?”怀寒捏着越应扬头发,趴在人耳边骚言骚语。   越应扬被干扰,晃了晃头,道:“地盘,资源,总有他们想要的。”   怀寒笑说:“我是问,哪里来的信心呢?”   他未曾见过妖间的战斗,也不懂力量该如何划分。   可西界如一盘散沙多年,北界又是公认的强大。   以何作比?   越应扬挑眉道:“自有他们的道理。”   此言不假。   能早有目的,对北界纠缠不休,也该有点什么后手。   “莫非是故妖王真的醒了,亲来带队打你?”怀寒又开一次玩笑。   不是说那位很厉害么——力量不是最强的,但能将偌大西界驯服。   但种种皆是叵测,怀寒倒是不信这事情表面的雾。   “大王——如何作战?”   有妖来问。   妖兵与人不同,不是居城之后一方攻打一方守备、街头乡里大斗一番、后有军师运筹帷幄的。   在打架上,妖往往比人更加粗暴,通通是妖力大张乱斗一场,各色法宝和武器伺机而动。   战术是一部分,但至关重要的还是根本的实力。   不被人知晓的实力,便是最强大的。   越应扬不语,抬手拉出一道金弓幻影,妖气凝实的箭头朝着正前蓄力疾出。   在天空之下,却直直破空,金光将要击碎天幕。   一手扬威箭。   群妖都夸好。   风沙吹刮,卷起战意。   远方已有肉眼可见的妖气。   越应扬是早见到了的,但很冷静,迟迟不下命令。   怀寒侧首笑道:“要我先逃吗?别败了还被抓走作人质,我是从了人家呢,还是从了人家呢?”   “别闹了。”越应扬一把糊住了怀寒的头,“在我身边。”   “哎——妖王大人罩好我。”怀寒弯身贴在越应扬的胸口,模样乖顺。   温顺的时候多温顺,也看不出什么坏心思。   只是怀寒很奇怪,敌军居然光明正大地来开阔战场迎战,而不是搞些花花肠子。   不过是越应扬方才远远射了一道妖箭而已,还被激怒了么?   可不像那位幕后黑手的行事风度。   无论在阳还是在暗,战局一触即发。   越应扬一抬手,准许万千小妖行动。   它们并非蜂拥而上,而是很有秩序的。   显然受过非一般的训练,让见过天将的严明纪律的怀寒也大开眼界。   群妖已热血沸腾,期待一场久不来临的战斗。   在天的管束下,他们总是被束缚的,近些年,妖族之间又鲜少挑起争端。   相安无事的这些年里,大家都闲疯了,谁打心底里都想痛痛快快来一场。   天地动,万妖也动。   是承担造化,也是突破自身之劫。   可对方显然没有首领。   越应扬也不做那个先锋。   尖叫声、厮杀声、爆裂声如雷贯耳。   怀寒被带着退后了一步,问道:“这里不是?”   越应扬揪起还趴在怀寒怀里的小绍,说:“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   小绍吓了一跳,就地翻滚一圈,说:“现……现在去吗?”   “追踪本事那么好,不去可惜了。”怀寒打趣一句。   小绍动了动鼻子,落地刨坑施展了什么术法。   也许是他独特的妖术。   做叛徒的,总该比别人多会一点东西。   妖兵推进着,这边也寻到了另外的路。   白色的小妖轻巧地在万军中跳过,逐渐奔向僻静之处。   越应扬带着怀寒飞掠。   还有心抚平乱洒的发丝。   怀寒悠哉之中带了点严肃,说:“如此轻闲,可别见面就被撂翻了呀……嗯,我背你跑。”   腰间被越应扬捏了一把,是口出狂言的警告。   怀寒笑了。   小绍忽然停住,回头说:“要到了,请你们帮我看清楚,是真是假……”   越过了开阔战场,渐行渐隐。   绕山绕水后,山谷前,竟有一处奇异怪石挡路。   石后隐隐有妖气连绕,直铺战场。   是阵法。   熟悉的强大阵法。   越应扬抬手,石破。   ————————   抱歉,顺顺手,明天补 第39章   石破天惊。   飞沙走石在空中四处飘荡,不论背后的人在做什么,也该被震醒了。   一声轻啸传来,是伴着笑的。   幕后之人似乎本也没想着藏,大大方方地出现了。   只是身形相当模糊,隐隐似有一团黑气笼罩,面容都不清楚的。   别生一种可怖意味。   一直以来针对北界的就是他么?   此妖妖气很强,还冲得很,怀寒觉得和身边的大妖相当。   若是放在外边,也是有能当千军万马用的本事。   “不是。”越应扬很快辨认出来,不是那传闻里死而复生的妖王,便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是装妖。”怀寒听了也接上,同时松了口气,往后站了站。   这假的,肯定不如真的厉害吧?不然,为何要以假乱真呢。   多自取其辱啊。   筹谋这么久,无非是想夺得西与北的力量与地盘,知道他的目的,便总有办法对付了。   花草向荣,春天里的第二个战场,就在这里。   那身影动了动,坐在山谷内的石椅上,摇了摇头:“叛人终叛己啊。”   是说带路的小妖怪。   能为他所用,也能为人所用。   可惜勘破太晚啊。   风乍起。   越应扬张开双羽,手指遥遥一点:“害人也终害己,交出,你的战符。”   率先宣战。   若出示了战符,便是应战之意了。   妖们似乎总会搞一些仪式感,结缘也是,打架也是,轻快之中都带着一丝庄严。   在这点上,怀寒都替天界自愧不如。搞那些冠冕堂皇的宴会,中途还让人破了去……   但怀寒就连连摇头,拿胳膊肘怼了怼越应扬:“要是他不敢应你的战,还给他机会吗?”   语气拐着弯的,一听就不是正经问法。   越应扬抬了抬眉。   怀寒心领神会撸袖子:不给也打?   越应扬反捏了捏怀寒鼻子。   这两家伙,在一穷凶极恶的大妖面前还能打情骂俏的。   越应扬倒也不是率先动手,一直在搞小动作的是对面才对。   种种图谋不轨。   那妖影晃动,竟也凌然立到半空之中,说:“不用那种东西,来打架的,就直接动手……不过,好笑,道理都让你们说了。我如何是假装的妖王?”   妖影祭出一道法器,少顷,灰白色的光照耀四野。   他的身形渐渐现出,高挑,棕瞳,皮肤白得发亮。   白金的妖纹正烙印在额头,密密麻麻的一片,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面容。   种种迹象,是妖王之证不错!   怀寒竟仔细地盯了一会儿。   原来万妖齐动,不是旧的妖王复活了,而是有新的妖王了。   虽然这登位过程无人知晓,神仙也没听说,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必然得到了大半西界妖众的认可。   不论是有心还是被利用。   怀寒回想起方才妖军交战之时,对面的那股不寻常的冲劲。   一路走来,深知面前这家伙最会蛊惑人心。   用了什么更让人愤怒的法子也说不定。   怀寒也学着越应扬嗤了一声,还觉得学得不像,反复两次,引得越应扬笑了声真的给他。   厮杀声四起,已传达到这。   白虎似乎也要发威,不再充当假狐狸。   怀寒抱臂,看向越应扬,纤长手指在胳膊两侧点着,晃了晃头:“我不能为你战斗,但总归可以……”   将一切扯入妄想。   这无上仇恨和千年野心,夹杂着的妄念,实在是太重了。   怀寒刚踏入这里,就差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在光怪陆离中,和越应扬相视而笑。   战斗一触即发,咫尺间光影明灭。   怀寒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知道自己此时帮不上忙。   那妖的手陡然变成虎爪,白色的皮毛覆盖在上,柔软还顺,很不符合虎的凶猛气质。   但偏偏……真的是虎妖?   白色的老虎?罕见得很。   怀寒嚯了一声,哈哈笑了两声,大喊:“这是不是,虎假狐威,喂,你好意思吗?”   狐假虎威的很多,可第一次见到老虎扮狐狸的!   倒置就是滑稽可笑。   白虎妖没说什么,因为他已无暇接话,全神贯注地盯着越应扬的行动。   妖界强者的对决开始了。   怀寒之前从未见过越应扬气场全开的模样。   如今却见到了,撼天动地。   不想碍事的怀寒再次变小,贴在他背脊上。   金光齐齐乍现,要将这境山劈成两半。   一山不容二主啊。   “白御。”越应扬忽地想起虎妖的名字,转身又劈出横空一掌,皱起眉头,“曾经的忠心不二下属,你可敢让厉霜伐知晓?”   虎爪也回击。   显然这些年没白修炼和搞事。   白御冷哼一声:“知晓什么?”   知道越应扬话少,也不想分了他的神,背后的怀寒帮忙喊道:“你干的那些没尽良心的事啊!咱们要不要好好聊聊,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你做的?”   那头白御可无法全心投入到闲聊,抽空道:“不说那么多。他为他的,我为我的。”   怀寒可最会逮住人不放,怒而笑:“这是狐狸不在家,老虎当大王呀。”   他抬头一瞄,整座山都快平了,可怜那些花草都随风而去。   “西界被欺压了多久?”白御又吃下锐利一爪,翻身跳走,“他能舍弃我们去死,我也能为了西界……做该做之事。”   这种说辞怀寒见得多、听得也不少了。   作恶总是有理由的。   “西界会有下一个妖王吗?”   “也许会,但,更该不会。”   他们走过白虎一切作的恶,和留下的悲惨。   这一日虎鹰斗,震撼了西与北。   白虎奄奄一息时,还笑说:“天宫之上,你们去过了?”   “去过。”   白虎微笑:“魔神就关在那里,一直。如今却世衰微,恐怕……要降临了吧?”   怀寒想起那魔气泄露之处,可怕的鼾声。   原来妖与魔的勾结,一直存在。   各有目的罢了。   作恶者终究是死得其所。   尽管留下了更棘手的东西——那是却世该操心的事了。   怀寒和越应扬踏出山时,战局也一时停止。   西方的妖众看来恢复神智了,却发出了万声悲恸。   比刚才的厮杀斗争更为凄惨,活像是活不下去了。   但冥界要是一下子收这么多家伙,得多壮大啊……   无疑,他们的悲哭源于感知到妖王的陨落。   妖争斗来去,还念着主。   只是他们也许不知道。   原来西边的主人早就换了人。   一直不敢正大光明露面罢了,还在截取他们的信仰。   高空之上,怀寒顺着越应扬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方。   千妖集合,万怪来拜。   他们如同清醒了神智一般,不再无休止的冲杀,也没谁来到白御身边。   他们对着的是界碑。   一齐垂泪,以祭王碑。   西尘已定,众生安宁。   风卷走战争的余息,天罚灭作恶的大妖。   可这三千里灵土,终究是易主了。   故土仍在,王非故王。   那碑上写着:万里西土,本就自在。   已有很多很多年,是谁出手自己刻下的,想来是万千年前,前任妖王留下的痕迹。   ——   大战已定,喧嚣仍未结束,不过会从人间引向天界罢了。   三界之中,谁也不能幸免。   魔种已出,会又演化出一件件的、无休止的故事。   作为天界土生土长的一朵花,怀寒暂且要回到天上去。   危机四伏,好不干脆。   天门前。   怀寒抱着脑袋,飘了两下:“这一劫怕是要遭不住了啊——”   “下了凡还想回去。”越应扬在他身后咕哝两声。   怀寒可能没听清。   “前一轮的使命结束了呀。”怀寒摸着下巴笑了笑,“你暂时不要想我?”   什么物件在泠然作响。   可能是越应扬身上的挂饰,怀寒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还想多听一会儿呢。   越应扬这次贴着他耳朵:“别……嘶。”   “?”怀寒回头。   可少见越应扬这么吞吞吐吐,他要说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   越应扬一沉气,说:“我不会打理你那些破花。”   “啊,其实别的花我也不会照顾。”怀寒挠挠越应扬的辫子。   “啧。”越应扬挑眉,“你这一去,小妖们闹腾死。”   这有什么?   “哈哈!”怀寒大笑一声,“有本事让他们闹到天宫啊,敢来闹我吗?”   ……   天井已开。   怀寒的嘴巴在越应扬额头上蹭了一下,眨了眨眼,轻巧地起身飞去。   “老实在家等我啊——”   话音落下。   那天井的机关也该合上,和身后的大妖暂时告别。   可机关的靠牢声迟迟不现。   怀寒回头。   一只手按住即将合上的井门。   怀寒听见一声。   “非要我说吗?别回了。”   好吧,好吧。   怀寒笑着转身一跃,落入越应扬的怀抱:“凡心已动,回不去了。”   从此天界没有了怀寒仙君,人间倒是多了越应扬的妖王妃。   后来怀寒发现,越应扬的各种念头多得他连妄境都开不过来。   玩闹之余,怀寒还问一句:“妄想怎么那么多,你从前可不这样?”   “若无痴心,怎会妄想。”   一妖一仙的痴心妄想,永远地被岁月记住了。   也许明日天地倾颓,也自有救星。   而他们该有更多的时间痴心妄想。   ——   ————————   很抱歉咕到现在,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还有些要讲的设定,以后可能找机会补上。   发现自己很多不足,依然感谢喜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