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考上了地府公务员   作者:宸砸   文案:   方棋一辈子无欲无求,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早死早超生,二十岁那年,一场车祸帮他实现了一半的梦想——早死。   死后方棋来到地府轮回办,排队等候投胎,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尘缘未了,不允投胎,您可以在奈何桥头等待或者打工赚取您的投胎机会。”   单身二十年的方棋:……?   不知尘缘为何物的他无奈选择了报考地府公务员。   后来,他在出外勤的时候遇上了他的尘缘——一个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掉气的病秧子。   第一次见面,病秧子二话不说,一头歪倒在了他身上。   方棋:……   再后来,病秧子就总是在他出外勤时跟着他。   某次恶鬼偷袭,病秧子一刀给恶鬼断了头,随即突然闭眼,顺带还蒙住了他的眼睛,说:“啊,好可怕,我晕血。”   方棋:?   一只死刑鬼逃窜,病秧子跟着他从十八层高楼上一跃而下,突然在半空中拦腰抱住他说:“哦,我恐高。”   方棋:??   群鬼追逐战,病秧子前一秒在一群恶鬼中嘎嘎乱杀,下一秒没骨头似的搭上了他的肩膀,“腿软了,我以身相许,你把我抱回家吧?”   方棋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十公分的男人,忍无可忍,他默默摸出自己腰间的勾魂锁,“提前把尘缘送去投胎能把尘缘了了吗?”   病秧子鬼王:【歪头疑惑.jpg】   只想和老婆贴贴有什么错呢?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打脸 轻松   主角视角:方棋 互动:寅迟 配角:方文瑞,谢辞   一句话简介:打工人只想去投胎   立意:放下过去,享受现在,奔向未来 第001章 医院   方棋从小就知道,他不是父母亲生的。   他的养母为了能生儿子,听了大师的话把他抱回来养,辗转过了二十年,他才被亲生父母找到,并派了一辆车,打算把他接回家。   不巧的是,路遇车祸,他直接进了医院,一躺就是三个月。   *   凌晨四点,恒安医院。   本就空旷的私立医院到了深夜更是静谧非常,走廊里灯光通明,却因为过于柔和并不均匀地打在墙壁上,显出几分森冷。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护士查房记录之后从病房里出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同样值夜班的另一个护士见她从VIP病房里出来,压低了声音道:“他还在方老爷子病房里守着呢?”   查房护士点了点头,“四个小时了,一动不动,要不是我进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坐着升天了。”   “……他可真够孝顺的。”   “孝顺什么啊?”听见同事的感慨,查房护士撇了撇嘴道:“不过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救命稻草?什么意思?”   查房护士又看了看病房,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一天前,车祸被送进医院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的方家少爷方棋突然醒了过来,这本来是件好事,然而同一天,年过八十的方老爷子,方棋的祖父却病危住院了。   林江市最近出了几件大新闻,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林江市首富,方家方云松的长子居然不是方家亲生的。   二十年前,方家远没有如今在林江市的地位,方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贩子偷走,当值的医务人员害怕被追责,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婴儿,就这样瞒天过海。   得知真相,方家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还是年迈的方老爷子,因为这事大发雷霆,坚持公布了事情真相,派人把亲孙子接了回来。   “方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亲儿子?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一个是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一个是自由生长的野孩子,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   “也就方老爷子看重血缘,才坚持认了他。”   护士不由得看向紧掩的病房门。   难怪方少爷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方老爷子,这要是突然噶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的少爷生活不就泡汤了么。   说来这位真少爷也是惨,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母,父母不认他就算了,被接回来的路上还出了车祸,奇迹般地醒了过来,认他的人又快没了……   啧啧。   护士正悠悠感慨,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明明已经快到夏天了,今天的温度却低得仿佛快入冬了似的,她忍不住搓了搓臂膀,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一抬头,就看到电梯间的方向走出一人,直奔方老爷子的病房而去。   “……那是方家的管家先生吧?”   “是吧。”   两个护士愣了一会儿,同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燃起的八卦之火。   病房里,护士出去之前熄了灯,此时房间里灯光昏暗,运作中的仪器发出催命似的机械音,病床上的老人出气多进气少,随时都有可能掉气。   旁边的陪护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年,本就宽松的病号服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更显宽大,他微低着头,长时间没有修剪过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脸上病态未敛。   方棋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老人,这位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祖父。   “方家真假少爷之争,方老爷子力挺亲孙子。”   “真少爷车祸疑似人为,假少爷被方老爷子怒赶出国。”   “方老爷子以命换命,唤醒变成植物人的孙子。”   这是方棋从地府回来之后,从网上听到的和他相关的最多的消息。   三个月前,方棋在车祸中去世,灵魂被鬼差勾走去了地府。   他这一辈子,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方棋本以为他的投胎是顺理成章,不料到了地府,投胎办的人却告诉他说:“您还有尘缘未了,无法为您办理投胎业务。”   方棋:“……”   “尘缘是什么?”   工作人员意简言赅:“比如亲情,友情,爱情。”   于是方棋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小半生。   亲情?没有。   友情?没有。   爱情?更没有!   不知尘缘为何物的他,最终被一脚踹进了考场,成了一名地府公务员。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方棋干劲全无。   他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提前当了一名社畜!   对此,方棋表示:他只想去投胎。   然而想要投胎,他就得了了那什么见鬼的尘缘,所以看到网上的消息之后,他直接来了方老爷子的病房。   虽然他并不能理解方老爷子对血缘的看重,毕竟此前他们素未谋面。   但是比起其他人,养母把他当成一个引子,如愿生了儿子之后就巴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而他的亲生父母,直到他车祸去世,也没有屈尊来和他见一面,如果非要有人能和他有什么情感上的牵扯,方棋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段“缘”该怎么了?   目光落在心电监测仪的显示屏上,看着上面几项在濒危线上挣扎的数值,方棋若有所思,对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管家高振华就在这个时候推开了病房门,看到要找的人果然在病房里守着,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测仪,不禁脸色变了变。   这人果然是担心老爷子病逝之后他在方家的地位不稳!   高振华往病房里走了两步,还算客气地问:“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   方棋微微偏头。   视线对上的一瞬,高振华蓦地一怔。   早在这位少爷被接回来之前,方家就派人查过他的过去。   方棋的养母也姓方,以前是一个集团老总的情人,后来生了儿子才成功上位。   方棋跟着她日子过得并不好,养母对他非打即骂,同龄人几乎没人和他来往,以至于他非常的孤僻自闭,他这样的人,遇上别人和他说话,应该是拘谨又怯懦才是。   然而方棋看他的眼神,沉寂淡漠,好像他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弃物。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少爷可能不认识我,我是……”   “来看人。”   “……”   本以为人根本不会回答自己,高振华正打算自我介绍一番,没想到那人突然出声了。   他一时反应不及,“看人?”   方棋目光落回病床上:“看他什么时候死。”   万一把人送去投胎也是了断尘缘的一种方式呢?   高振华:“……”   虽然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唯一的靠山死掉,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他敷衍安慰道:“方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方棋眉梢微动。   吉不吉人不知道,但看老爷子眉心隐隐聚拢着的死气,估计是不会有天相了。   高振华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搭腔,只能继续道:“少爷,您大病初愈不宜久坐,先生和太太很担心你,让我来接您回去。”   总之先把人从老爷子的病房里弄出去。   方棋没动,问:“他们人呢?”   “……”   当然是没来!   “先生和太太在家里等着您。”   反正人没来是事实,没什么好忽悠的,至于这位少爷会不会赌气不肯跟他走,他也有的是办法把人弄走。   想象中的失落并没有出现,沙发上的人一脸淡漠地起身,“哦,走吧。”   高振华这才发现,这位从见面就躺着的植物人,居然比他还要高!   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直到人快走到了病房门口,高振华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方老爷子,才猛的意识到什么。   这人不是植物人吗?   他不是躺了三个月吗?   他是怎么醒来就跑到另一个楼层的?   他不需要复健的吗?!   高振华满心疑惑无人解答,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从恒安医院到方家的别墅区车程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之后,高振华下车给方棋拉开车门,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   谁懂他这一路上跟一个真人蜡像同行的惊悚感?   这人从上车后既不玩手机也不打瞌睡,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后视镜里猝不及防对上一眼,他冷汗都快下来了。   “少爷,到了。”   仿佛没注意到高振华的异常,方棋淡淡“嗯”了一声。   他从车里出来,入目就是一栋四层的法式别墅,设计感十足,别墅占地不算广,对方家来说是十分低调的住所。   也许是特意安排给方棋的住所。   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别墅,才刚进到客厅,就听里面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我只认方铎这一个哥哥,你们要是不把他从国外接回来,那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就急冲冲地跑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迎面和走进客厅的人撞上。   高振华惊道:“小少爷,您这是……”   那人也看到了他们,看见方棋的刹那,他更气了,指着方棋转头对父母道:“反正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哼!”   说着和方棋错身而过,夺门而出。   方棋的目光也跟着他出门。   这人方棋有印象,在地府查自己的亲缘关系时看到过,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方文瑞。   然而让方棋注意到他的并不是血缘关系,而是跑出门的少年脖子上的一块印记,那印记纯黑,不是贴在皮肤上的胎记一样的东西,而是雾气一般萦绕着。   是恶鬼留下的印记。   …… 第002章 印记   人死后化鬼,如果不能去投胎,就会不停徘徊世间。   一般来说,鬼是无法触碰阳气重的活人的,只有怨气极深的厉鬼,才能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方文瑞年轻气盛,居然会沾上这种东西?   目光还没收回,客厅里又一个严肃的声音道:“怎么这么久才到?”   “……”   方棋循声看过去,就见客厅里坐着的两人,正一同望着他。   说话的是方云松,今年四十多岁,他并不是特别有攻击性的长相,但作为林江市商业界的领军人物,常年身居高位,让他哪怕是坐着,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是的,坐着。   面对车祸昏迷了三个月的儿子,方云松没有一点关切,他皇帝似的坐在自己的龙椅沙发上,微微皱着眉,眉宇间透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反倒是另一边的女人,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方棋淡淡看了林淑云一眼,对这个亲生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所以又把视线落回了方云松的身上。   对于方云松的质问,高振华是不敢反驳的。   所以方棋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让人去的?”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反问,方云松一愣。   “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你可以自己开车走一趟。”   现在是凌晨,不论是去医院还是从医院回来,都是一路畅行无阻半点没耽搁,比起平时堵车的时间,高振华去接他的时间只短不长,就这样回来还得被问一句“这么久”,要么方云松过于不食人间烟火,要么就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找茬儿了。   方棋的话里也是不加掩饰的讽刺,方云松顿时瞪圆了眼睛:“你……”   他又惊又怒。   惊的是方棋的态度,怒的还是方棋的态度。   这人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方棋并不打算给他消化的时间,直接问道:“叫我来什么事?”   “……”   父子见面之后的情形显然超出了方云松的预知,他缓了一会儿,才沉下心道:“既然醒了,从今天起,你就在别墅里好好养着,你祖父也需要静养,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这是要断了方棋靠方老爷子在方家站稳脚跟的意思。   方棋心中了然,淡声道:“哦,还有吗?”   方云松:“……?”   他反应过于平淡,方云松又是一愣。   不是说他刚一醒就跑到老爷子病房里装孝子吗?   装孝子就是为了做给外人看,表示他的诚心,提醒别人他才是老爷子正儿八经的亲孙子,这样无论老爷子能不能醒过来,方家都不得不认他。   现在他的企图被阻,他是不是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方云松不由得看向他身后的管家,高振华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人可是他亲自从病房里接出来的!   方云松顿时将信将疑。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休息了。”方棋懒得管他信不信,他似乎有些高估了自己躺了三个月的肉身,现在感到格外的疲累。   他看了眼二楼的方向,径直绕过客厅,打算直接上楼。   “等等。”方云松突然起身。   他终于离开沙发,站到方棋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方棋一眼,才严肃道:“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你回了方家,吃的用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但你也得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的车祸就是场意外,我不希望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说了半天就一个目的——为了方铎。   作为方家认定的继承人,方铎的名声固然是很重要的,不能有任何一点瑕疵。   方振天,也就是方棋的祖父,他怀疑方棋的车祸和方铎有关,所以雷霆手段把方铎赶出了国,那会儿事情真相不明,舆论方向对方铎非常不利,方云松之所以没有阻止方铎出国,也是存了让他避风头的意思。   可在方棋躺着的三个月里,警方已经调查得出了车祸是场意外的结论,正巧方振天也重病昏迷,方铎是无论如何也要被接回来的。   在这个关口,方棋的存在就很尴尬了。   亲儿子不能不认,可如果方棋故意拿车祸的事诋毁方铎,那将又是一场舆论风暴。   方云松今天的警告,就是认定了方棋一定会拿舆论当筹码,达成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方棋有种很想翻白眼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他侧头和方云松对视,直白地表明了立场:“我对你们方家的事情没兴趣。”   方云松忍不住皱眉,不等他说话,方棋又道:“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但你也用不着警告我,我来这儿之前是一个人住,一个人活,就算我想做什么说什么,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是实在不信,不如提前做好应对舆论的准备。”   “……”   他那句“一个人住,一个人活”似乎让方云松的表情有了松动。   但方棋不在乎,他继续道:“我之所以被接来这里也不是因为我想来,不过是因为身份曝光,你们方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不是吗?”   想必他就算今天不来,方云松也一定会让他来。   说到底,越是高门大户,越是看重名声。   方老爷子三个月前大张旗鼓地认亲,现在方棋突然醒来,如果方家对方棋不闻不问,道德上就说不过去。   方云松一时语塞,旁边的林淑云忍不住道:“小棋,我们接你回来不是为了……”   方棋:“哦,那我走?”   “……”   不得不承认,方棋说的是对的。   他们把方棋接回来的首要原因,就是为了掌握舆论的主动权。   所以他们绝不会让方棋“流落在外”,成为别人攻击方家的话题。   方云松本以为方棋是个没有自知之明拎不清的,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得这么透彻。   反倒是他的警告成了自作聪明,他准备好让方棋妥协的手段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客厅里三人呆住的片刻,方棋已经上楼了,他问了女佣找了一间没人住过的客房,直接推门进去了。   豪华的别墅,哪怕只是一间客房,也比方棋以前住的地方好了不知多少倍,也不怪方云松他们会认为自己目的不纯,毕竟这样大的物质差距,估计没几个人能做到坦然拒绝。   方棋简单冲了个澡,没有任何负担地躺在了客房柔软宽敞的大床上。   期间林淑云让女佣过来送了两套换洗衣服,就放在床头边上,方棋拿了一套换上,完全合身。   面子上还是做得挺好的。   他不由得感到疑惑。   方家从方云松夫妇到方文瑞,对他的态度都是明显抵触,原因自然是那个已经被赶出国的假少爷方铎。   可同样是方家的方振天,却对方铎半点不留情。   真的会有人能为了一个没见过的人,把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孙子赶出国吗?   他想去投胎,是不是找错人了?   还有方文瑞脖子上的印记。   想到那个和恶鬼扯上关系的少年,方棋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软件。   简述问题提交上报,是他的工作任务之一。   提交完他就闭上了眼,汹涌的困意很快就席卷而至。   人间三月,地府三年。   他早就忘了犯困和睡觉是个什么东西,也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抵抗力。   方棋这一觉睡得很沉,睡梦中被一阵沉重的撞门声吵醒。   “咚!咚!咚!”   门外的撞击一声接着一声,在沉寂下来的黑夜里,要把人的心跳都撞漏几个拍子。   方棋在黑暗中皱眉,不情不愿地睁眼。   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消失,月亮还没升起,拉上了窗帘的房间里昏暗无比。   门外的声音锲而不舍,撞得愈发急切。   方棋就像个酒店里被打扰了睡眠的普通房客,出门打算制止外面的噪音,不料刚一拉开门,一阵血腥腐烂的恶臭扑鼻,生理上的刺激差点让他直接yue了。   好恶心的味道!   好在他的灵魂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身体也就适应得快。   他很快找到了声源的位置,就在他斜对面的一间房门前。   借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光,他能看见那撞门的东西,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东西血肉模糊,从地上跳起,猛地撞向房门,把自己撞成一滩烂泥糊在门上,发出“bia”的一声。   “……”   方棋又是一阵胃部翻涌。   这特么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又看了眼被撞的房门,之前上楼的时候,女佣好像顺口告诉过他,那是方文瑞住过的房间。   是因为方文瑞脖子上的印记?   恶鬼在人身上留下印记,肯定是为了索命来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方棋皱眉,眼见着那滩烂泥滑回地面重新凝聚,他倚着门框提醒道:“别撞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撞门的节奏,那东西顿了顿,忽然调转了方向。   他居然是有眼睛的!   准确地说,那团血肉模糊的不明物体,他有着一张脸。   那张脸惨白扭曲,诡异地嵌在肉里,眼珠子几乎生生地被挤出眼眶,正幽幽地瞪着他。   方棋看着那张隐约有些熟悉的脸,眸色微沉。   那是……方文瑞的脸?   …… 第003章 缘线   方文瑞死了?   方棋瞬间冒出了这个想法,又很快否定了。   撞门的那东西显然灵智很低,不然也不至于他开了门都不理会,直到他开口才转过头来,虽然恶心可怖,但阴气不重,害不死人。   他不由得感慨科技的迅猛发展,连恶鬼索命都有了扫脸追踪的功能了。   可既是恶鬼,找上门的又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徒有其表的东西?   是想把人吓死还是把人恶心死?   正想着,那两颗瞪着他的眼珠子突然坚定,认准了目标似的,咧开血盆大口,蓄力就要朝他扑过来。   “……”   方棋低声斥道:“滚!”   和他低沉的嗓音相反,他浑身阴气暴涨,那团血肉刚跳起来就撞上壁障似的,“啪叽”一声又砸回了地上,一张脸摔得四分五裂。   场面实在不美观。   方棋并不想闲着没事给自己的眼睛找罪受,他抬了抬手,用阴气包裹住那团血肉,顷刻间把那东西腐蚀得渣都不剩了。   他转身回房,脚步又倏地一顿。   走廊里的脏东西被腐蚀殆尽之后,在阴气消散的地方,出现了一根无形却有色的线。   一种颜色介于金色和透明之间的线。   方棋看着那根线皱了皱眉。   半晌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方棋脱口问:“方文瑞在哪儿?”   “……方文瑞是谁?”   “……”   沉默了一会儿,对面恍然道:“哦,你提交的那个被恶鬼打上了标记的弟弟?活着呢,问他干嘛?”   语气相当欠揍。   鬼差谢辞,这人是方棋的直属上司。   他无视上司的欠揍,将刚刚遇到的状况说了一遍。   谢辞听完,平静道:“既然找上门的东西已经被你处理了,你还找人干什么?你第一天上岗,还有三天的缓冲期,追根溯源的事情暂时不用你管。”   缓冲期是地府的规定,是为了避免新上任的鬼差在地府待久了和人间脱节,重新适应环境用的。   虽然方棋并不需要。   他看着那根悬浮在空中的金线,说:“那东西身上有我的因果线。”   谢辞:“因果线?”   方棋:“嗯。”   “……”   因果线,又叫缘线。   缘生因果,有了因果就会生出因果线。   离开地府时谢辞就跟他说过,他想去投胎,就得斩断他在世间所有的缘线,凌晨在方振天的病房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线,还以为是谢辞随口一说的东西,没想到在一团烂泥身上见到了。   见到的一刹那,方棋就莫名有了一种灵魂上的束缚感,所以他当机立断劈了一下。   没劈动。   那根线只能看不能碰。   现在他就跟被告知不能投胎那天的感觉一样——十分操蛋!   “那你打算怎么办?”   方棋道:“去找方文瑞。”   ……   晚上十点,长宁街上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凤凰饭店顶楼的豪华包房里,今天聚集了一群富二代,有吃有喝有玩,好不热闹。   “听说你爸妈今天把你亲哥接回家了?”一个寸头男生在方文瑞身边坐下,眼睛里透着惊讶,“那方铎哥怎么办?”   “什么亲哥?方铎就是我亲哥!”方文瑞情绪突然激动:“那个人不过就是……就是……算了,别跟我提他!”   他一脸不耐,郁闷地灌了一口气泡水。   在方棋出现之前,方家两兄弟关系好在林江市都是出了名的,所以真假少爷事件一爆出,所有人都抱有看乐子的心态,现在当事人就在眼前,谁能忍住不提?   “那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当时为什么出国?听说是因为那人出了车祸,你祖父才把你哥……”   “胡说什么!我哥才不会做那种事!”方文瑞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说话的人被他吓了一跳,立即噤声。   眼见着气氛不对,立马有人上来打圆场,按着方文瑞重新坐下。   方文瑞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气还没消。   方铎出国的事其实并没有大肆公开,但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出国的时间太巧,又是被祖父安排出国,有心人难免怀疑他就是做错了事被赶出国的。   方文瑞至今也没有想明白祖父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明从小对他们兄弟不冷不热,居然能为了一个刚找回来的孙子,不顾哥哥的感受,陷他于不义之地。   真不知道那个叫方棋的究竟给祖父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不是方棋是真的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他甚至都要怀疑那场车祸是方棋为了陷害他哥自导自演的了!   “好了,既然出来玩,就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了。”   一个脸方微胖的人在方文瑞旁边开口。   这人叫曹京,是凤凰饭店老板的儿子,侥幸和方文瑞做了同班同学,一直想巴结方文瑞,奈何方家大少爷方铎管他弟弟管得很紧,直到方铎出国,他这才有了机会。   曹京把一杯酒递给方文瑞,“柠檬气泡水有什么好喝的?来,方少,我敬你一杯。”   方文瑞看了眼他手里的酒,直接拒绝道:“我不喝酒。”   曹京一怔:“不喝酒?真的假的?”   方文瑞道:“嗯,我哥不让。”   曹京:“为什么?”   方文瑞:“未成年。”   “……”   始料未及。   曹京抬头看了看,他们眼前这一桌,可没几个成年人。   没想到方铎人不在余威在,曹京暗自咬了咬牙,却也不敢触方文瑞的逆鳞,只能放下酒,正好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曹京眼中一亮,起身接了过来。   “不能喝酒,享受美食总可以吧?”   曹京把新上的菜放到方文瑞面前,“这道菜叫龙肝凤髓,是用鱼和鸡做的,但我保证你绝对吃不出鱼和鸡的味道,怎么样?方少赏个脸尝尝?”   眼前的菜肴,用食物摆出了龙凤呈祥的图案,精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方文瑞还没说话,饭桌上有人笑道:“曹京,你家的菜吃了可是会死人的,你就这么上给方少,不怕出事啊?”   “呸,钱友生,你少给老子造谣!”曹京回头道:“信不信老子告你诽谤?”   方文瑞一脸茫然:“死人?什么意思?”   “别听他瞎说……”   “方少还不知道吧?”曹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钱友生笑着站起来道:“曹京他们家的饭店最近可不太平,有好几个客人来他们饭店吃完饭之后,回去就离奇死亡了,外面都传是他们家的菜有诅咒。”   “被诅咒了你还来我家吃饭?不怕下一个就是你啊?”曹京愤愤道:“那几个客人可都是死于外伤,跟我家的菜有什么关系?指不定是遇到入室抢劫,或者做了亏心事被人报复了!”   “再说了,如果我家的菜真有问题,方少昨天还在我们这儿吃了颗狮子头,他怎么没事?”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你激动什么?”钱友生道:“我要真怕什么诅咒,今天才不会来捧你的场!”   “切!”   曹京撇了撇嘴,又继续给方文瑞推荐。   子虚乌有的传言,是同行竞争的常规手段,影响不了饭桌上的人。   方文瑞之所以愿意来,一是他离家出走无处可去,再就是昨天在这里吃了顿饭味道确实不错,曹京又是他的同学,来捧个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眼前的这道龙肝凤髓,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方文瑞顿了一会儿,在曹京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了筷子。   想要巴结一个人,首先得有共同的话题,如果能拿捏住方文瑞的胃,还愁方少爷以后跟他关系不亲近吗?   曹京美滋滋地畅想着未来,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他走到包厢门口接听,眼中很快带上了惊讶:“方棋?他来干什么?”   不会是来接方文瑞回去的吧?   “不用,不用带他上来,让他在楼下等着。”   阻止了服务生要把人带上楼的做法,曹京回头看了看正在享受美食的方文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不太友好的笑容。   既然方文瑞那么讨厌他这个亲哥哥,那他帮忙报复一下,方文瑞应该会很高兴吧?   ……   楼下大堂,方棋确认了方文瑞就在楼上包厢,也没有上去找人的打算,他在大堂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凤凰饭店是长宁街上最豪华的一家饭店,装潢奢华大气,大堂也是富丽堂皇。   方棋目光在大堂里环顾一圈,随即眉头紧蹙。   这家饭店显然生意很好,临近深夜大堂里还有很多客人,有的人沉默优雅地用饭,有的人喝酒高呼,看似喧闹又平凡,可在方棋的眼里,这家饭店已经完全被黑雾笼罩,阴气的浓度远超正常值范围。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非正常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阴气自然越来越重。”谢辞在电话里说。   被恶鬼打上印记的远不止方文瑞一个人。   方棋道:“那些人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谢辞道:“外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致死,伤口上检测有怨气残留。”   能在活人身上留下伤口,肯定是已经成型的怨灵。   方棋又问:“这饭店里死过人?”   谢辞道:“没有。”   “……”   没死过人哪儿来的怨灵?   而且就算真的有怨灵,杀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更奇怪的是,那些非正常死亡的人明明都是在自己家里出的事,阴气为什么会聚拢在一家饭店里?   方棋暗自打量着这家根本不用找就已经被锁定的饭店,忽然眼前打下一片阴影。   一个服务生站到了他的餐桌旁边,微笑道:“这位先生,请问需要点餐吗?”   “……”   方棋从来不知道,进大饭店还有必须要点餐的规定,他想了想,“来一杯白开水……”   “麻烦把你们菜单上的菜,全部上一遍。”   话还没出口,已经让另一个声音盖过去了,那声音清澈如泉,干净又磁性。   方棋侧头,才发现自己身旁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双腿交叠,姿态闲雅,正嘴角噙笑看着来找他们点菜的服务生。   方棋心下微惊。   这人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自己居然一点气息都没有察觉!   不仅是他,刚走过来的服务生也好似刚看到他似的愣了一下,随即脸微微红了,“好、好的。”   方棋:“……”   怪人长得太好看。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五官精致,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过于出众的脸让他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在一群普通人中间开了十级的美颜滤镜。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看到之前居然能没有半点存在感?   是他想问题太投入了吗?   方棋正狐疑,又听点菜的人继续道:“不过我海鲜过敏,烹饪的时候记得帮我把海鲜剔出来,调味的话麻烦把蒜全部打成蒜蓉,还有葱花和香菜,味道留下就可以,但我希望我的菜里不要有它们的存在,最后上菜也请把我的菜按照荤素分类之后端上来,我只吃素,谢谢。”   “……”   这特么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   …… 第004章 麻烦   吃海鲜不能有海鲜。   调味不能有调味料。   荤素搭配还得把荤素分类。   服务生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点餐要求,美男滤镜瞬间稀碎,微笑都差点保持不住。   “先生,您这个要求……”   “怎么了?不能做吗?”   点菜的人声音温润,完全不像是来找茬的,“我吃东西是讲究了一点,但应该也不是不能做,要不你先去问问你们老板?”   “……”   嗯,是讲究了亿点。   但看这人的衣着谈吐都不像普通人,服务生不敢轻易得罪。   这么大的单子服务生也做不了主,确实需要请示一下老板,闻言点点头离开了。   好似完全忘了她刚刚点餐的话是冲着方棋问的。   忘了正好。   方棋一点也不渴。   他刚要收回视线,身旁的目光却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一抬眼就撞了个正着,也正式看到了那张脸。   那人眉眼深邃,一双眸子却淡雅如雾,弯唇浅笑,让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戒备。   甚至他脸色隐隐苍白,看着比方棋这个刚从医院里出来的病人还多了几分病态。   方棋本想装作无事发生,那人却先开口了,“介意拼个桌吗?”   “……”   这不都已经拼上了吗?   他无所谓道:“随便。”   反正他也不是来吃饭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奇葩的事奇葩的人看看就行,掺和进去就是自讨麻烦。   然而麻烦却没放过他,听见他的回答,惊讶道:“真的吗?”   方棋皱眉。   这还有假的?   就见那人弯了唇角,含笑说:“以前遇到我这样的,别人都会劝我我另找一桌。”   方棋看了一眼面前的桌子,心说那不是废话?   大堂里的餐桌可拼不了你的满汉全席。   可那又不关他的事。   “你可真是个好人。”   “……”   “对了,我叫寅迟,你叫什么?”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方棋:“……”   他讨厌自来熟!   他掩饰性地抬手摸了摸耳朵,上面还带着通讯设备,只是从这个叫寅迟的出现之后,和他保持联系的谢辞就再也没开过口了。   是掉线了吗?   整个大堂阴气还在不断聚集,甚至已经蔓延向了外面的街道,但是除了阴气浓度之外,这家饭店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坐着等是不会有结果的。   方棋站起身,对一旁还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说了句:“我还有事,你慢吃。”   说完就要离开餐桌。   寅迟脸上笑容未敛,见方棋起身,既没有挽留,也半点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门口,说:“你要走了吗?现在的话,可能已经出不去了哦。”   方棋:“……什么?”   什么出不去了?   “方棋!”   没等他确认那句话的意思,饭店门口忽然有个女声出现,清脆的嗓门让整个大堂都跟着一静。   方棋闻声转头,看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满脸怒容的女生。   “我总算找到你了!”   女生说着疾步朝着方棋走来,还没靠近手已经高高抬起,一个巴掌就要落在方棋脸上。   方棋利落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女生一巴掌挥空,差点让自己一踉跄。   “……”   无形的尴尬在沉默中无限蔓延。   那女生显然不是一般人,很快就重振旗鼓,鼓足了气势道:“方棋你这个禽兽!你以为你跑到林江市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搞大了我的肚子,就想这么不了了之吗?”   信息量十足的一番控诉,轻松吸引了大堂里大部分人的目光。   显然是来搞事情的。   然而这么明显的托儿,方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转身欲走,倏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转头,在女生外露的脖颈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一块黑色的印记。   和方文瑞脖子上的如出一辙,却比方文瑞的深了许多。   方棋顿时皱眉。   女生以为他是被自己震慑住了,眼见着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她精神一振,继续喊道:“你那天晚上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很快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只要我跟了你,等你有了钱,一定会回去娶我!结果你第二天就把我拉黑了,你简直不是人!”   方棋:“……”   他确实已经不是人了。   女生的声情并茂让方棋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方棋?是方家三个月前认回来的那个真少爷吧?”   “他不是车祸住院了三个月吗?怎么回去娶人家?”   “哎呀你没听到吗?他睡了人之后第二天就把人拉黑了,根本没打算回去娶!”   “靠!白嫖啊这是!”   “没想到方家认回去的少爷居然是这种人,男人有钱就变坏果然是真的!”   “……”   人群里嗤骂声越来越多,女生脸上的得意越来越明显,然而方棋始终面不改色。   他肤色冷白,眼神淡漠,被他长时间的注视,让人没由来地生出阵阵寒意,女生的得意也渐渐变成了不安。   “你的雇主大概没有告诉你一件事。”方棋突然开口。   “什么雇主?你少……”   “我是gay,对女人没兴趣。”   “……”   “??”   什么?   女生一怔。   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gay的?   这人说出口就跟说自己喜欢白米饭一样简单,他……他都不会尴尬的吗?   然而从未设想过的狡辩,却让女生面色一僵。   同时僵住的还有从电梯口刚出来的方文瑞一行人。   几分钟前,方文瑞吃着饭突然被告知,方棋来了饭店,要接他回去。   “方棋?来接我?搞错了吧?”他一脸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曹京道:“他直接问的前台你在没在这儿,前台刚打电话告诉我的!估计是你爸妈让他来的。”   方文瑞沉吟片刻,果断道:“你让他走,我才不会跟他回去,你告诉他,我哥一天不回国,我就一天不回家!”   曹京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着道:“我跟他说了,但是他不肯走,直接在楼下坐着了,菜也没点,就等着你呢,要不……你自己下去跟他说?”   他撺掇着方文瑞下楼。   方文瑞不下去,他准备的好戏不就浪费了么?   他已经能想象方棋被曝始乱终弃,被人指责谩骂时窘迫难堪又无地自容的糗样了。   一定很精彩!   曹京怀着期待,跟其他人一起簇拥着方文瑞下楼,刚一进大堂,就听见了方棋石破天惊的一句“我是gay”。   曹京下巴微张,忍不住看向方文瑞道:“他是gay?”   方文瑞比他还惊讶:“我哪儿知道?!”   “……”   靠近电梯的角落位置,人群中的骚动随着方棋的开口停止了,那女生估计是专业当托儿的,只僵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道:“你……你还不承认?什么雇主,你倒打一耙……”   “你说的那天是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具体时间几点?如果我可以拿出不在场证明,你就是诽谤,我会直接起诉你。”   “……”   女生彻底慌了,她完全没想到今天居然碰到这么硬的骨头!   不是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小子吗?   她眼神开始躲闪:“我……我……”   说自己是gay当然是方棋胡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乱这女生的节奏,现在她乱了,方棋又道:“不想上法庭也可以,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想问问她此前来没来过这家饭店,如果她也来过,那之前的非自然死亡事件,就必然和这家饭店脱不了关系。   然而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影从人群里窜到了他面前,“方二少?这么巧啊?大驾光临我家的饭店,怎么没人跟我打声招呼啊?”   方棋:“……你谁?”   “……”   曹京嘴角微抽,忍着郁闷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女孩子大着肚子连声誉都不要了来找你,你居然这么对她?你问她什么时候?您贵人多忘事恐怕自己都不记得她是您众多露水情缘中的哪一位了吧?人啊还是得有担当,为了撇清关系居然装gay,你怎么证明你是gay?”   他冲出来太急,就是怕女生惊慌之下说漏了嘴。   谁能想到方棋居然这么难搞?   好在还有他力挽狂澜。   正常人谁把自己是gay挂嘴上?肯定是装的!   他胜券在握地看着方棋。   方棋把目光转向了女生的肚子,也是这人提了他才发现,诽谤他的女生怀孕的肚子居然不是假的,只是肚子凸出的弧度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那女生的肚皮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好像蠕动了一下。   “怎么?没证据?那你就……”   “怎么没证据啊?”曹京的话被一个清润却略显慵懒的声音打断,围观了全程的寅迟单手托着下巴,在这时开口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曹京:“??”   寅迟在一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朝着方棋走近两步,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方棋的肩膀,目光直视曹京说:“难道这位先生觉得,我比不上这位女士吗?”   他身形如松竹,修长挺拔,微微弯唇浅笑,感染力十足。   方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肩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人跳出来凑什么热闹?他们很熟吗?   他抬手就要把人掀开,寅迟却反按住他,看着曹京顾自恍然道“哦,你不是gay,你可能确实不这么觉得。”   “……”   曹京:“……”   曹京胸口剧烈起伏:“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句反驳的话。   心里暗暗疑惑:这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女生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女生和方棋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坐在餐桌后的人,这会儿人突然站起来,宛如鹤立鸡群,出众的模样也让方棋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真遇上这么好看的人,搞基也不是不行!   而且这两人好像本来就是坐一桌的。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连曹京都忍不住怀疑了。   难道方棋真是gay?   难道他今天本来就是约会来的?而自己倒霉撞上了?   曹京脸色僵硬,方棋也并不轻松。   虽然知道寅迟可能是好意,但是……大可不必!   那人比他还高了一个头,靠近的瞬间,他周身被别人的气息笼罩,感觉异常而微妙。   正无所适从,人群中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问:“不是怀孕了吗?怀孕可以穿高跟鞋吗?”   这声音一出,曹京愣住了。   说话的少年顶着一头短的碎发,鹅蛋脸还有点婴儿肥,穿着却十分的酷哥。   方棋看到那人站出来也有些意外。   方文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人群最前面,用手指了指女生脚上的鞋子。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顿时心中明了,看向女生的目光都从同情变成了蔑视鄙夷。   女生之前还是百口莫辩,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她瞬息间脸色煞白,无助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啊!我的肚子!”   “还装呢?肚子都这么明显了还穿高跟鞋,装得一点都不专业!”   “就是!拿怀孕污蔑人家小男生,缺不缺德?”   嗤责转向,污蔑别人的女生没有落荒而逃,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捧腹,很快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直晃晃地瘫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滚。   方棋看着她的肚子,眉头一紧。   那女生的肚子在蠕动。   她不是真怀孕,也不是垫大了肚子,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肚子里!   “她……她肚子里是什么?”   人群中刚有人问了一句,只听那女生凄厉的一声痛叫,她的肚皮“噗”的一声被从内破开,刹那间血肉飞溅,离得近的人在茫然中被血喷了一脸。   …… 第005章 追魂   大堂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莫名其妙闯进来引起一番骚动的女生,现在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她肚子上破了一个大口,血肉模糊的内脏早就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混着血液流出来,哗啦啦地漫了一地。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尖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啊——”   “死……死人了!!”   “谁干的?!怎么回事!”   围在一起的人群一哄而散,吃瓜的表情瞬间成了一片惊恐,恨不得离地上的尸体八丈远。   曹京原本是背对着女生的,以英雄救美的姿势,女生最后叫出口的最后一声他正好转过去,是被血糊了脸的其中一位。   他此时惊惧又迷茫,像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浑身颤抖着看着逐渐远离的人群。   “还愣着干什么?报警啊!”   方文瑞一声疾斥,同时拿出手机打电话,却没能拨出去。   “没信号?怎么会没信号!”   “不行啊!紧急电话也打不通!”   “我……我要先回去了!”   大堂里乱成一团,只有两个人不动如山。   方棋目不转睛地盯着女生肚子上被破开的地方,那里一阵黑气氤氲,逐渐凝形。   而寅迟保持着搂肩的姿势站在原地,对其他人的惊呼逃窜无动于衷。   这时女生肚子上的黑气突然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饭店大门,方棋沉眸就要追上去,肩上却多出一股阻力。   他侧头看了看,沉声道:“撒手!”   “嗯?”寅迟好整以暇看着大堂里的“闹剧”,听到他开口疑惑了一下,随即对上某人面无表情但暗示意味十足的脸,从善如流道:“哦,好的。”   他刚一收手,方棋就像离弦之箭一样追了出去。   寅迟看着他追出大门,掌心里余温未散,他不禁拢了拢手掌,意味不明笑道:“跑得真快。”   饭店门外,方棋刚一出来就联系了谢辞,没联系上,他又换了地府的联系方式,依旧没用,试了两次,他果断放弃。   从饭店里冲出来的黑气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倒不是方棋追得不够快,而是出来之后,和那团杀了人的黑气类似的东西,外面几乎到处都是。   一整条长宁街,除了身后的凤凰饭店,其他的建筑仿佛被集体断了电似的,被浓雾笼罩,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谢辞掉线八成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卧槽!停电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冒出来,似乎被街上乌漆嘛黑的一片惊到了。   方棋转头,看到那人眉头微紧:“你出来干什么?”   “追你啊。”方文瑞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来接我的吗?你是开车来的吧?车呢?”   “……”   来接他?这又是哪里来的误会?   方棋一脚踏进浓雾范围:“没车。”   “没车?没车你冲出来干什么?你要跑回去吗?”方文瑞道:“我可不是答应要跟你回去啊,我是怕遇上了命案我爸妈会担心。”   饭店里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人,那是肯定要上新闻的!   他辩解的一会儿,方棋的身影已经没入了雾气中。   方文瑞赶紧跟上去。   这位少爷显然还处在状况外,一边跟着方棋一边喋喋不休,“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来吃个饭居然碰上了现场谋杀,报警电话也打不通,那女生的肚子到底是怎么破的?有人在她肚子里装了定时炸弹吗?为什么要杀她啊?雇她的人杀人灭口吗?这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你?这也太狠了吧……喂,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方文瑞越跟越不对劲,他们走的地方雾怎么越来越大了呢?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一路已经被雾气掩盖,路边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人一声不吭,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来回走动着。   他们过来的时候……路上有这么多人吗?   这时方棋终于停下了脚步,验证了某人之前一句话——出不去了。   这片浓雾根本没有尽头。   “你干什么呢?找路吗?”方文瑞走到他旁边。   方棋没搭理他。   但是浓雾中隐约传来的其他的声音,估计有其他人从饭店里跑出来了。   那些声音听起来仓皇又无措。   “又……又回来了,为什么走不出去?”   “我记得路就在这边啊,鬼打墙吗?”   “我不想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方文瑞听得一脸疑惑,“嗤,鬼打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封建迷信?不过走不出去是什么意思?这雾又是怎么回事?天气预报有说今天有大雾吗?”   “……”   这人小的时候一定是十万个为什么。   方棋回头看了看一直跟着他的人。   从车祸醒来,对方家的人他一直无感,方文瑞对他更是水火不容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然而方棋脑子里却浮现了这人刚刚站出来替他说话的画面。   不是很讨厌他吗?现在巴巴地跟着他干什么?   对自己的缘线为什么出现在和方文瑞有关的东西身上,他一直很好奇。   “你不怕?”方棋开口问了一句。   “什么?”方文瑞愣了一下,随即道:“怕什么?怕鬼?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阅片无数,百分之九十都是悬疑片恐怖片,我会怕鬼?开什么玩笑?”   说到最后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刚刚死人的时候他可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人自己胆小跑出来就算了,居然还敢瞧不起他?   他一脸被冒犯了的表情。   方棋“哦”了一声,开始掉头往回走。   既然出不去,就只能先解决问题。   同样是浓雾中穿梭,回去的路可比来的时候要惊悚多了,明明隔着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方文瑞却总觉得那些人影都面朝向了他们,正隔着浓雾窥视着他们。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方棋靠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停电了跑出来的居民吗?他们怎么不说话?”   方棋:“你可以问问他们。”   他随口一说,不料方文瑞顿了一会儿,居然点头道:“有道理,我去问问他们哪里能打车。”   “……”   阻止的话还没出口,方文瑞已经热情地走向了离他们最近的人影,“这位大哥,请问一下,这儿最近的……”   话音戛然而止。   浓雾剥开,原本模糊的人影近在咫尺,感觉面朝向他们的脸也变得清晰可见,却全然不是方文瑞想象的模样。   面前的人一头短发湿哒哒的,一张脸已经溃烂见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和他打招呼的人,黑洞洞的眼眶里不见眼球,很快有红色的液体渗了出来。   方文瑞:“……”   方棋在他身后看着,见他反应不大才松了口气。   这浓雾里出现的人影都是徘徊在世间的游魂,如果执念未消或者尘缘未了,不能投胎的鬼就会不停地在世间游荡,时间长了,他们的记忆会逐渐丧失,变成一无所知漫无目的的游魂。   方棋如果没有选择又或是没有考上地府公务员,多年后估计也会变成这么个东西。   这些游魂除了看起来吓人,对人类造不成什么伤害,所以只要当没看见就行了。   方文瑞表现得这么镇定,倒让他有点刮目相看。   方棋向着朦胧的光亮继续走,刚一转身,身后忽闻“扑通”一声,他猛的转头,就看到刚刚还很莽地冲鬼打招呼的人现在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方棋:“……”   方棋:“?”   站着的一鬼差一游魂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游魂空洞的眼睛里甚至透出了几分无辜。   方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人是被吓晕过去了。   他一阵无语。   到底是谁刚刚还在大放厥词?   又迟疑了半天,方棋才走上前,想了想要从哪里下手,最后嫌弃地提起了方文瑞的衣服后领。   他单手提着方文瑞半拖着往前走,眼见着光越来越亮,就快回到饭店的位置,前面的浓雾里却出现了一团黑影,一个身形巨大的东西猛的冲出浓雾,张着血盆大口直奔兄弟俩而来。   方棋微惊,反应迅速带着方文瑞躲过,在浓雾中勉强分辨着攻击他们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只四脚动物,看着像蜥蜴,头却很大,浑身还滴着黏液,被黑气笼罩着,像是一只被怨气侵蚀的动物怨灵。   动物的怨灵?   不等他细想,那怪物已经再次朝他们扑过来,方棋皱了下眉,犹豫着要打回去还是踢回去,抬眼的瞬间目光一顿,他在那恶心的东西的头上看到了熟悉的脸。   他突发奇想,提着方文瑞作势就要丢出去,那怪物目光一转,也跟着扑了过去。   冲着方文瑞来的?   方棋想到了什么一低头,果然看到方文瑞的脖子上原本已经消失的黑色印记,又再度浮现了出来。   ……   饭店大堂里,客人们进进出出惊慌不断。   曹京一行人早就吓得腿软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方文瑞去哪儿了?”   “他早就跟着方棋出去开车走了!”   “走了?那我们不能走吗?曹京,这不是你家饭店吗?你想想办法啊!”   曹京被人猛的一推,他缩着的脖子露了出来,推他的人突然瞳孔一缩。   “曹京,你……你脖子上是什么?”   “不对,你脖子上也有!”   “艹!这是什么东西?!”   相同的黑色印记在他们脖子上相继浮现出来,他们六神无主互相张望。   寅迟仿若事不关己一样坐在原来的餐桌上,听到动静侧头看了眼,微微挑眉道:“哦,追魂印啊。”   “什么……什么印?”曹京离他最近听得最清楚,不由得脸色发白。   “被鬼盯上的人呢,灵魂上会被打上印记,他们会来找你索命,不死不休,这个就叫追魂印。”寅迟懒懒地撑着脸,施施然笑道:“恭喜你们,很快就要死了。”   曹京:“??!”   …… 第006章 食材   饭店外不远处,方棋提着一个人和怪物周旋,一边躲一边观察。   怪物目标明确——杀了方文瑞,但是对妨碍它的人同样具有攻击性。   和之前在方家遇到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智商不高,一样的恶心透顶。   那四脚怪物的身上没有皮,那些不停滴落的黏液,是他剥皮后混合的血液和组织液,被怨气侵蚀之后,变得腥臭难闻。   从他的攻击方式来看,谢辞收到的报告里那些非自然死亡的事件,和眼前这东西脱不了关系。   可它为什么攻击方文瑞?方文瑞的脸又是怎么被复制到它身上去的?   再一次躲开怪物迎面撕过来的爪子,方棋用力抬起手,猛的拍下,四脚怪物刚跳起来的身体顿时匍匐在地,像被巨石压住,它挣扎不动,发出愤怒的嘶吼。   方棋却不再看它,他把提在手里的人放下,抬手拍了拍方文瑞的脸:“醒醒。”   “……”没动静。   方棋又拍了一下。   就这样一连拍了好几下,晕过去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方文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瞳孔聚焦,这时被方棋困住的东西仿佛察觉到目标苏醒似的,打了兴奋剂一样奋力一博,血色的大口沾着透明的黏液一口吞向方文瑞。   “卧……槽!”   方文瑞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倒抽了一口冷气,白眼一翻,眼见着就要再次晕过去。   “你再敢晕,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清冷薄情的声音就像一针强力镇定剂,硬生生地把方小少爷厥过去的意识拉了回来。   方文瑞喘着粗气看向方棋,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世界对他做了什么?!   怪物奋力一击之后再度脱力,没能逃出天敌的禁锢。   方棋拉住方文瑞,示意他看向地上的四脚怪物,“看看,在哪儿见过这东西没有?”   既然能留下印记,还能复制方文瑞的脸,这东西就必然和方文瑞有过接触。   方文瑞三魂七魄还没归位,迷迷瞪瞪地顺着方棋指的方向看过去,本能地摇头道:“没……没见过。”   “没见过?你确定?”   “确定,没见过。”   “……”   方棋陷入思索。   方文瑞愣愣地站在一旁,看了看方棋,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趴在地上的怪物。   他至今还搞不太清楚状况。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方棋刚刚对它做了什么?   他好像看到方棋什么也没做,这怪物自己扑过来又自己趴下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方棋他……他还是人吗?   忽然怪物再次挣动了一下,方文瑞转头,猝不及防对上怪物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他吓得往方棋身边缩了一下,见方棋没反应,又干巴巴道:“这娃娃鱼好……好大。”   他自我安慰似的没话找话。   方棋微微一顿,抬头看他道:“什么?”   方文瑞:“什……什么?”   方棋道:“你说这是娃娃鱼?”   方文瑞眨眨眼:“不……不是吗?”   方棋:“……”   他以为这是被扒了皮的蜥蜴。   “你怎么知道这是娃娃鱼?你见过?”   他语气突然变急,方文瑞早没了之前追上来时的气势,如实回答道:“在书上看到过,你没见过娃娃鱼吗?”   方棋:“……”   还真没见过。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方文瑞一会儿。   如果这是娃娃鱼,猛的想到了什么,他脸色微沉,转身道:“回饭店。”   方文瑞一惊:“回饭店干什么?这个顶着我的脸的东西怎么办……喂你等等我!”   两个人离饭店本就不远,跑了没两步就到了饭店门口,视野重新变得明亮,方文瑞终于松了口气,然而没等他这口气松下去,眼前又一道黑影窜过来,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就被一只手拽住甩向了另一边。   救人的人显然一点都不会照顾人,方文瑞整个人失重向前,小跑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双手及时撑住,才不至于让自己撞成一个面饼贴在墙上。   等他再回头,攻击他的东西已经迅速在地上刨了个坑,钻到地下去了。   “这……这又是什么?”   方棋顿了顿,说:“穿山甲。”   方文瑞:“……”   这地方怎么会有穿山甲?   “啊——救命!别过来!滚开!”   一声尖锐的呼救从不远处传来,方文瑞抬头,猛然发现,这里不仅有穿山甲,还有很多东西。   呼救的是一个女人,她正被一只兔子拽紧了裙角,巴掌大小的东西,却能把她拽得在原地动弹不得。   诡异的是,那兔子没有头,血从头部的断口处流了出来,蹭了那女人一身。   方棋对那个女人有印象,吃饭时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那女人当时点了一道菜,是麻辣兔头。   “你不去救她吗?”   方棋:“?”   为什么要救?   他一脸莫名,一低头,看到了方文瑞脸上的不忍心。   那一瞬不知道想了什么,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一句“顾好你自己”变成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放心,死不了。”方棋道:“你也救不过来。”   方文瑞:“?”   他很快明白了方棋的意思。   以饭店为中心,外面不知道怎么升起的浓雾里,有很多东西渐渐从雾里显现出来,全是黑乎乎血淋淋的,有些还能辨别清楚动物的原型,有些已经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这是什么?疯狂动物城吗?”   还是惊悚版的!   更诡异的是它们几乎都顶着一张人脸,那些脸有完整的有残缺的,但是或多或少都有点熟悉!   是之前在饭店大堂里见过的脸。   方文瑞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人,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眼见着方棋已经进了饭店,方文瑞惊:“你又要干什么啊?”   大堂里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被破腹的女生的尸体也还在原地无人问津,不同的是大堂里的人几乎已经空了,少数留下的几个也已经缩成了一团,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方棋先是看了眼大门,门内门外,好像有什么结界将饭店大堂和外界隔绝开了。   难怪只有饭店大堂里的灯亮着。   他目光在大堂里扫过,最后落在自己之前坐过的位置,看到还有人坐在那里,径直走了过去。   寅迟依旧气定神闲,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他像是早就知道冲出去的人会回来,在方棋朝他走近时,一脸的笑意吟吟。   方棋在他面前站定,看了看曹京他们待过的位置,低头道:“人呢?”   寅迟道:“谁?”   “……”   方棋本想指名道姓,发现他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只是那人站出来时提过“我家的饭店”。   他也没打算问身后跟着的人,因为眼前的人明显是明知故问。   “哦,你问刚刚在这儿找你麻烦的人啊?”寅迟故作恍然,“我跟他们说,他们被鬼盯上了,他们很害怕,已经逃出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方棋没有追问,而且审视着这个根本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人,沉眸道:“你是什么人?”   寅迟微笑:“你觉得呢?”   方棋:“……”   这人从出现就处处透着古怪。   他来得悄无声息,明明顶着万众瞩目的一张脸,可在他开口之前,好像谁都注意不到有他的存在。   就像现在,一群人被恐惧笼罩,宁愿聚在一起壮胆,却没有一个人凑过来问问这个知道“内情”的人。   他那句“已经出不去了”到底是警告还是好意的提醒?   方棋沉吟道:“门外的结界是你设的?”   寅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讨厌停电。”   “……”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他设置结界的目的又是什么?   外面的那堆东西和他有关系吗?   方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身后的方文瑞先忍不住了,他问道:“什么结界?什么鬼?外面那些东西是鬼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外面一直被怪物追他还没空想这些,现在相对安全了,脑子里所有的疑问都冒出来了。   寅迟像是刚刚才看到他一样,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这位弟弟你很害怕吗?我见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挺镇静的,现在怎么吓成这样子了?”   “谁是你弟……”方文瑞下意识想反驳,忽然看了方棋一眼,脸上不禁有些别扭,压低了声音嘟囔道:“尸体和鬼能一样吗?”   想到刚刚在雾里见过的东西,方文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不太一样。”寅迟说:“不过外面那些东西也不是鬼,它们是怨灵,也就是一堆被怨气侵蚀的尸体而已。”   尸体?而已?   方文瑞再次瞪眼。   “那……那它们是什么尸体?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就要问问饭店的老板了。”寅迟笑着说:“你看外面那些东西,它们像什么?”   方文瑞:“……什么?”   他脑子这会儿明显转不动。   寅迟又道:“那我换个问法,饭店里的动物,你觉得它们是什么?”   方文瑞依旧迷惑。   方棋冷冷地接了话,道:“食材。”   方文瑞:“!!”   食材?!!   …… 第007章 老板   外面那些恶心的东西居然是食材?   就它们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谁是谁的食材?   “可刚刚我们遇到的可是娃娃鱼,还有兔子和穿山甲,那也是食材?”   如果是,那岂不是说明曹京他们家饭店,在做违法的生意?   “不……不能吧?”方文瑞还是不敢相信。   “怎么不能?”寅迟问:“你跟他很熟?”   “不算熟。”方文瑞道:“我跟他同班,就是普通同学。”   他平时上课下学都有人接送,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说过话的没几个,要不是因为他哥出国他不想回去,他可能连曹京的名字都答不上来。   曹京对他盛情相邀,他才跟着来了这家饭店。   想到这里,方文瑞又看了方棋一眼。   他明明就是为了躲这个人才离家出走,现在却被迫跟着这人东逃西窜,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都怪曹京那个坑货!   “不对啊。”方文瑞正在心里抱怨,忽然想到什么,不解道:“就算是食材,那条娃娃鱼为什么顶着我的脸追我啊?我招它惹它了?”   方棋问:“你今天在楼上吃了什么?”   “我吃了……”方文瑞顺着他的话回忆,“吃了龙肝凤髓,曹京说那是鸡和鱼做的……”   说着话音一顿。   鱼……不会是他想的那个鱼吧?   那鸡又是什么?   难怪曹京一脸得意地告诉他肯定吃不出鸡和鱼的味道,这特么连物种都变了啊!   一想到他居然吃了浓雾里那鲜血淋漓浑身黏液的娃娃鱼的肉……   方文瑞:“yue!”   方棋:“……”   他默默站得离这人远了一点。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到那些怪物会跟饭店里的食材有关。   那条娃娃鱼被怨气侵蚀发生变异,早就不是普通娃娃鱼的大小,加上从小见识有限,他并不知道那四脚怪物是娃娃鱼。   他本以为方文瑞是招惹了什么人,那怪物是被别人操控才找上他的,一般想要操控怨灵害人,攻击性是第一位的,蜥蜴的攻击力就不错,加上同样是四只爪子一条尾巴,他理所当然地把那东西认成了蜥蜴。   可方文瑞却说那是条娃娃鱼,这样的话怪物被人操控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谁的脑回路那么清奇会操控一条娃娃鱼去杀人?   更重要的是,方文瑞说他没见过那东西。   他并不是没见过,只是他见到的不完整。   既然不是被操控,一条娃娃鱼,能让人联想到的内容就很有限了,直到走出浓雾看见了那个被兔子追的女人,方棋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只断头兔子的身上,就有一张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的脸。   到现在,几乎所有跑出饭店的人,都能在外面的浓雾里,找到和自己相对应的脸,而对应的怪物,就是他们今天吃过的食材——原生态的。   可尸体被侵蚀的怨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动物灵智有限,就算遭遇非人的对待也不会轻易地化成怨灵,更何况是这么大规模的异变。   外面一群动物怨灵顶着一张张人脸,正专注搜寻着自己的目标,方文瑞朝外面看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找曹京吗?”   “不。”方棋道:“有更合适的人选。”   “更合适的人选?谁啊?”   方棋没说话,把目光转向了那群报团取暖的人里,之前来找他们点过菜的服务生。   服务生被叫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惊恐地看着被怪物包围还有心情愉快交流的二人……啊不,三人。   就在变故发生之前,其中的一个人还找她点了一桌“满汉全席”!   “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是找你的人不是我哦。”寅迟微笑提醒。   服务生一怔,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迅速撇开了眼。   方文瑞见状凑到方棋身边感慨道:“哇,你情敌可真不少。”   方棋:“?”   他情都没有哪儿来的敌?   之前信口胡诌的话已经被他用过就扔抛到了九霄云外,无视两人的话,他对服务生开门见山道:“你们老板在哪儿?”   服务生:“老板?”   方棋点头。   服务生又忍不住看了寅迟一眼,出事之前她因为这人的离谱要求给老板打过电话,老板说他自己会处理,只是到现在也没出现。   “老板应……应该在四楼,今天有重要的客人。”   方棋抬眼看向楼上,又看了看安全通道的位置,直接走了过去。   “我们要上去吗?”方文瑞问。   方棋:“你可以不上去。”   “……”   大堂外,之前被方棋踹了一脚钻进地下的穿山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头上顶着方文瑞的脸,正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他。   被自己的脸盯着太瘆人了,方文瑞猛的打了个哆嗦,“我跟你上去。”   区域断电,电梯停运,两个人只能从楼梯上楼。   寅迟起身,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方棋看见了,但也没多问什么。   安全通道的门一打开,白色的浓雾瞬间就涌了出来,显然结界的范围只覆盖了大堂,楼上的情形估计和外面一样。   方文瑞一看到浓雾就想到之前在雾里看到的东西,不由得有些打怵:“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这次回答他的是寅迟:“你也可以不上去。”   方文瑞:“……”   “你不是可以弄什么结界吗?为什么不给上面也弄几个啊?”   光饭店大堂亮着有什么用?   寅迟一步一个台阶地跟着,叹了口气道:“我身体不太好,精力有限,没办法覆盖那么大的范围呢。”   “精力有限?那你跟上来干什么?不怕有怪物攻击你啊?”   “不怕。”寅迟说:“我点的菜还没吃上,不是它们的目标,如果他们要攻击你的话,放心,我一定不会妨碍它们的。”   方文瑞:“……”   他记得方棋也没有点菜。   合着头铁冲上来的三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是攻击目标?!   那要是方棋不管他……   方文瑞顿时欲哭无泪。   他要不要先下去啊,他觉得大堂里还是挺安全的!   迟疑的片刻,楼上传来“咚”的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把本就神经紧绷的小少爷吓了一跳。   “什……什么声音?”   三人脚步一顿。   方棋抬头看了看,这撞击的声音有点似曾相识。   他们已经爬了三楼,动静是从四楼传来的,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上走。   浓雾里视野范围本就小,哪怕上了四楼依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但听声音分辨,是在最左边的一个包厢里。   撞击的声音还在继续,靠近的过程中,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其他的声音,时而沉闷时而清脆,方文瑞不禁好奇,朝着那声音凑近,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整个人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瞳孔。   “嘶——”   “啊!”   怪物警示性的嘶吼和方文瑞的惊叫声几乎同时想起,方文瑞瞪大了眼睛连连倒退几步,撞上了一个人影,他转头一看,毫不迟疑地躲到了那人背后,下意识扒住了那人的肩膀。   方棋:“……”   然而这还没完,眼前的浓雾被方文瑞大幅度的动作冲散了一点,露出那幽绿色瞳孔完整的身体。   “是条狗……不对,是狼吗?”   不知道是狼是狗的东西见他们没有靠近,于是重新低头,埋头又发出了刚刚听到的声音。   那是怪物啃食血肉咀嚼时发出的声音!   它在吃人!   方文瑞脸色一白,双手下意识用力。   “你再抠我肩膀,我让你变成地上躺着的那东西!”   “!!!”   方文瑞立时松开手。   方棋便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关注到的是和方文瑞不同的东西,正在享用战利品的狼残了一条后腿,巧的是它正在啃食的,也是人的一条腿。   被啃食的人已经断气,眼睛却还用力睁着,脸上满是痛苦与恐惧。   方棋并没有打断狼的进食,只看了一眼就漠然起身,走向那间不停被撞击的包厢。   此刻在包厢外,密密麻麻围满了血色与黑色交织的动物怨灵,有食材里最普遍的鸡鸭牛羊,也有寻常人可能根本没见过的国家明法规定禁止捕猎的野生动物,在看到一只巴掌大的小猫站在一只鹿的头顶冲着包厢门张牙舞爪时,方文瑞的恐惧顿时转变成愤怒并且在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他们……!”   简直丧心病狂!   居然对小猫咪都能下手!   方棋双眸也沉了下来,他径直走进怨灵中间,突然出现的人的气息让那些怨灵们对他怒目而视,但因为他不是目标,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   方棋沉声道:“我帮你们开门。”   怨灵们看着他,其中有几只灵智较高的动物对他露出了审视的神情,片刻后,围在包厢门口的怨灵受到什么指令似的,把路让开了。   方棋人狠话不多,抬起一脚猛的踹向包厢门,厚重的包厢门一声巨响应声打开,“哐”地撞在了包厢内的墙壁上。   方文瑞被他这一脚惊得目瞪口呆。   艹!好特么帅!   “啊——”   包厢里的惊叫把他从崇拜中拉回神,里面摆放着一张豪华餐桌,餐桌底下蹲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方棋站在门口,喊道:“谁是饭店老板?”   包厢里静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弱弱地举手,“我……我是。”   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人慢慢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因为之前见过了曹京,父子俩相似的面孔已经证实了他的身份。   方棋打量着这个面相和行径显然不符的人,却见那人看了看他身后按兵不动的怨灵后,眼睛突然发亮,连滚带爬地冲到方棋面前道:“你是接我电话的大师吗?你是来救我的是吗?快!快把外面那群畜生给我赶出去!把它们都清理干净,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 第008章 大师   冲出来的饭店老板,体型和曹京一样微胖,此时他那张比常人宽一点的脸上,表情也比常人多了不少。   惊讶,欣喜,恐惧,劫后余生。   还有有了倚仗之后迫不及待想要报复的疯狂。   方棋的声音冷了下来,问:“你知道外面那些是什么?”   那些动物怨灵,是这家饭店里被处理之后端上桌的食材。   它们的尸体大概在被烹饪之前就发生了变异,被做成食物之后,每一个品尝过的人都会被打上印记,食客的脸会被刻在动物的灵魂上,成为怨灵复仇的目标。   但是促使尸体发生变异的原因是什么?   怨灵为什么会聚集在凤凰饭店?   作为饭店的老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外面那群东西的来源。   或许是方棋的语气寒意太重,曹老板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他顿了顿,眼神闪躲了几下,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道:“不就是一群畜生吗?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突然闯进我的饭店里追着人不放,还吃人!”   方棋道:“你真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的?”   曹书正:“我当然……”   “不知道的话,你请大师干什么?”   “……”   曹书正一滞。   他请大师当然是来驱鬼的,来了只管驱鬼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想着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位大师的声音……是不是有点过于年轻了?   这不是他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   包厢里没有了电,只有窗外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刚刚门被踹开的刹那,他只看到了气势十足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和外面突然停止了攻击的怪物,所以下意识就认为是他请的大师到了。   但他似乎认错人了。   曹书正声音一变:“你们不是我请来的人,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方棋反问道:“再问一遍,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曹书正道:“那谁知道?估计是环境污染太严重,山里的动物被污染了变异了……”   “你胡说!”曹书正的话被打断,有人从方棋背后窜出来站到了他面前,义愤填膺道:“什么环境污染?分明是你违法捕食野生动物,那些都是你杀害过的动物,被你端上了餐桌赚黑钱,现在来找你报仇来的!”   曹书正悚然一惊。   他没想到这几个人已经了解到了这种程度。   不行,不能承认!   后面说话的声音听着比之前那个更加稚嫩,曹书正心下稍定,“哪里来的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捕食野生动物?”   他既然敢做这行生意,肯定早有万全的准备,不会轻易露出尾巴给人抓着。   虽然不知道外面那群畜生为什么死了还能给他找这么大的麻烦,但是只要他请的大师一到,这些东西都会毁尸灭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谁是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证据?”方文瑞愤然道:“今天来你饭店里吃饭的所有客人都是证人,他们可都亲眼看到了!”   “是吗?那你让他们报警吧。”曹书正不以为意。   “你……”   这种超自然的东西,就算报警也无法立案。   方小少爷显然没遇到过这样的流氓行径,一时被抵得哑口无言。   这人简直就是无赖!   他快气哭了。   这时方棋开口道:“你请的大师什么时候到?”   冰冷的声音一说话,曹书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硬着头皮说:“关你什么事?”   话刚说完,包厢里忽然燃起了光亮,亮的却不是灯,是火。   一团团火焰以方棋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凭空燃起,包厢里的浓雾被驱散,幽蓝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鬼刹一般。   事实确实如此。   曹书正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忽然朝着门边挪开了两步,露出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动物怨灵,曹书正很快被几双血红的眼睛锁定。   方棋:“希望你能坚持到你的大师赶到。”   “什么……你要干什么?”   曹书正连连后退。   之前有着浓雾的掩盖,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尽管猜出那些东西是什么,曹书正也仅有客人出事现在轮到他了的危机感。   正因为他店里的客人死了,他才会请大师来店里驱鬼。   他害怕死亡,但对自己死亡之前会面对的东西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直到浓雾散去,那些在他眼里不过是“畜生”的东西,顶着他的面孔,鬼气森森地朝他靠近。   它们瞳色暗红,毛发凌乱,尸体上的残缺让它们动起来各有各的扭曲,有的尸体眼睛从眼眶里掉出来,半坠不坠的挂在人脸上,分不清是它们原本的眼睛还是人的眼睛。   甚至有的尸体已经没有了动物的姿态,只剩一坨烂肉的身体在地上蠕动着前进。   曹书正瞳孔骤缩。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   那些怪异的尸体顶着他的脸就像是昭示着他即将要面临的结局一样。   不……他不想变成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这群畜生的尸体会听那个年轻人的话?   曹书正仓皇间看了方棋一眼,咬了咬牙道:“我、我告诉你它们从哪儿来的,你先……啊!”   妥协的话没能完整地出口,一只狐狸一样的东西扑向了他,狐狸的攻击带动了其他怨灵,无数的利爪扑向曹书正,仿佛要将他当成食材一样撕碎。   曹书正身上很快就见了血,但也艰难地逃开了。   但是被盯上的猎物是逃不掉的。   方棋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看着,曹书正的话他其实听见了,但他完全没有收手的打算,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不把他打疼了,他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突然多了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他眼皮微抬,对上那人兴味十足的目光。   那张脸实在是很伟大,就算映着鬼火也不显得森然,反倒给他更添了一丝朦胧的美感。   “……”   寅迟全程不发一言,存在感非常低,于是方棋继续当他不存在。   包厢里惊叫声不断响起,曹书正招待“重要的客人”选的包厢很大,但是包厢再大,用来逃命也是不够的,盯上他的怨灵太多,他逃窜得异常狼狈。   “活该!”   方文瑞看着他的狼狈样觉得十分解气。   有了曹书正的对比,这些尸体感觉都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他又很有兴趣地看了看飘在空中的几团鬼火,兴致勃勃地往方棋身边凑了凑,“这些火是你弄出来的吗?怎么做到的?”   方棋:“死了就做到了。”   方文瑞:“……”   好一个话题终结者!   他不由得有些悻悻。   说来人真的很奇怪,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楼上的包厢对着一群不熟悉的人吐槽他这个突然找回来的哥哥,心里满满都是牢骚。   然而真正面对面之后,他却发现,他对这个哥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抵触。   尤其是突发变故,方棋还救了他之后。   反倒是方棋对他像是处处都不待见。   他有这么招人嫌吗?   方文瑞委屈地撇了撇嘴。   亏他在被怨灵包围的环境里还能犯委屈!   兄弟俩交流的这会儿,曹书正的腿上又被咬了一口,疼得他嘶嘶直抽气。   同时跟着抽气的还有藏在桌子底下的“客人”,他们看着给他们供应美食的老板围着桌子逃窜,那些怪物身体的一些不明液体星星点点地溅到他们脸上,腥臭难闻,让他们几欲作呕。   有人忍不住劝道:“曹老板,你就把事情告诉他们吧,有什么能比命重要?”   曹书正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吐血,他拖着受伤的腿崩溃道:“他妈的是我不肯说吗?我他妈不都说了要告诉他们吗!”   “……”   桌子底下的客人,平时都是被曹书正供起来的,大概是想不到自己会被吼,那人怔了一下。   曹书正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拿起一个凳子砸向一只黑鹿,眼见着门口的几个人依旧没有解救他的打算,他恨恨地咬牙,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符咒包裹着一根香亮。   在几只怨灵同时扑过来时,曹书正抬手,用力把符咒贴了过去,攻击他的怨灵顿时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很快化作了一阵青烟。   曹书正松了口气,趁着这一点空挡,他迅速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根香。   这张符咒和香,是他让大师给他寄来的,大师说符咒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而点燃这根香,大师就会察觉到他的危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看这符咒的威力,大师一定道行不浅。   等大师到了,他一定要把站在门口戏弄他的人一并处理了!   那根香燃起的瞬间,曹书正眼里也燃起了希望。   烟雾燃起,并不像普通的烟雾一样很快消散,而是形成了线一样的东西,引路一般无限拉长。   曹书正眼中精光大盛。   快了!大师很快就来了!   这么想着,就见那缕烟雾颤颤巍巍地伸向门口,最后停在了某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身前。   “……”   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寅迟始终慵懒地靠着门框,被烟雾认主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摸出了一根和曹书正手里一模一样的香。   “哦,忘了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 第009章 车间   包厢里忽然安静下来,怨灵们忌惮曹书正刚刚扔出的符咒没敢继续往上扑,而包厢里的人因为某人突然掉落的马甲几乎把下巴掉了一地。   这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一直不声不响,却总在关键时刻彰显出他非比寻常的存在感。   而现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曹书正手里的香掉地上了。   比没有希望更绝望的事情是什么?   是救兵来了之后却对自己见死不救。   他要找的大师,居然早就已经到了,一直在冷眼旁观。   “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你吗?”像是看懂了曹书正眼里的不解与绝望,寅迟用手指捻着那根香,一脸困惑地说:“我有说过要救你吗?”   曹书正呼吸急促道:“你明明跟我说,如果我遇上了危机,只要点燃这根香,你就会赶来……”   “我这不是在这儿了吗?”寅迟说得异常坦然。   “……”   曹书正几度张口,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方文瑞愣愣地看着,好半天才把张大的嘴合上,惊讶道:“什么意思啊?你就是饭店老板请来的大师?”   寅迟笑看着他说:“怎么?不像吗?”   “……”   方文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心道:这到底哪里像了?   他想象中的大师,应该是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穿着大长袍子,手里再拿着桃木剑,一派威风凛凛的大叔样子才对。   而眼前的人,精致的面容,优雅的风度,出尘的气质,就算精神头不够凑一个社会精英,怎么着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这样的人,职业居然是神棍?   好像也不是神棍,他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但方小少爷依旧觉得很炸裂。   “那你当大师,不阻止这些东西害人吗?”   虽然这人目前没有出手,但他要是在最后要保住饭店老板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人都是饭店老板请来的。   他现在对这个饭店老板简直恨得牙痒痒!   “我接到的任务是查清楚事情真相,从事发到现在,所有的事我都已经记下来了。”寅迟打消他的疑虑道:“至于受害人,那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这话一出,曹书正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方文瑞却是眼中一亮,“你记录下来了?那我们刚刚说的话也记录了吗?能作为法庭审判的呈堂证供吗?”   “……”   这小子想得还挺长远。   但寅迟还是如他所愿点了点头。   “真的?”方文瑞:“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着他还一脸兴奋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方棋,说:“自己人。”   方棋却皱着眉,用看傻缺的眼神看着他。   方文瑞:“……”   他不解道:“怎……怎么了?”   方棋目光瞟了对面的人一眼,随即撇开头道:“没怎么。”   似乎是觉得撇开头不够,顿了一会儿,他连身体也侧开了,原本两个人面对面各占一边门框,现在成了方棋侧身对着寅迟。   “……”   方文瑞一脸莫名,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毛病。   其实原因很简单。   寅迟既然是大师且是接了任务来的,他必然就是玄门中的人,也就是来自那些算风水除鬼祟的世家。   而方棋现在是鬼差。   玄门除鬼祟,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地府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就算目标一致,鬼差的本质也还是鬼,玄门除鬼的那些手段,想必没有哪个鬼会喜欢。   更何况玄门中的人也不都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士,也有收了钱替人掩盖罪行,欺瞒地府的人,他们甚至与时俱进发明了很多可以屏蔽地府通讯侦查,专门针对鬼差的仪器设备,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才有了方棋他们这样可以还魂做人的特殊鬼差。   虽说方棋不像其他鬼差一样和玄门势力势不两立,但要说他对玄门中的人有多么待见,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本就是萍水相逢,事情结束就一拍两散吧。   他没注意到,在他侧过身的时候,寅迟脸上露出的略显苦恼的神色。   他看着曹书正道:“现在你的保命符没了,可以说了吗?”   曹书正万念俱灰地瘫坐在地上,没有回应。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得想想你的儿子吧?”寅迟在方棋之后接话,“你不好奇他现在在哪儿吗?或许你还可以想想,你这些年,都喂你的儿子吃过什么好东西?现在陪着他的东西,应该不比你这里的少吧?”   提起曹京,曹书正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   对了,曹京!   他儿子今天也在饭店里,说是要招待他一位很有地位的同学。   他可不能有事!   曹书正重整精神站起来,却依旧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我……我带你们去。”   方文瑞见他这样,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早这样不就行了?”   “……”   紧盯着曹书正的怨灵见他要跑纷纷炸毛,没毛的也开始龇牙咧嘴,对他们发出愤怒警示的嘶吼声。   也不知道方棋与他们眼神交流了什么,僵持片刻,那些怨灵竟有条有序地让开了一条路,把方小少爷看得一脸呆愣。   “那我们怎么办?”   桌子底下突然有人出声,看起来想要跟着一起出去,被怨灵们一瞪,又立即缩了回去。   方棋看了看桌子底下几个明显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的存在就深刻诠释着九个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甚至有一个人,方文瑞曾在他和他爸一起参加的一场慈善晚宴上见过,长得慈眉善目的,没想到也是道貌岸然。   方文瑞一脸鄙夷。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情绪,方棋更是转身就走,只有方文瑞走在最后,重新关上包厢的门:“哼,吓不死你们!”   “……”   几个人原路下楼,重新站在灯光下,方文瑞只觉得呼吸都都通畅了许多。   他看了看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突然好奇地跟上去,问方棋道:“喂,你跟他是同行吗?他是大师,你是什么啊?”   方棋:“鬼。”   方文瑞:“???”   ……   曹书正带方棋他们去的是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那种家具市场装修的仓储用地。   漆黑的夜里,空无一人的厂房和卸货场静静地伫立着,浓雾淹没了几乎一半的地方,从外面看,仓库里空空荡荡,隐约还能听到水滴落下的声音。   滴答……滴答……   “就是这里了。”曹书正疲惫地说。   他是一路跛着腿走过来的,早在包厢里就被耗光了体力,从饭店到这间仓库的距离又不近,没有直接躺下已经是他强撑的结果了。   因为他不被允许躺下。   几人同时站在仓库前,方文瑞有些疑惑道:“这地方看着挺干燥的,怎么会有水声?”   虽然有雾,但这雾显然不是正常的水雾,一点都不潮湿。   另外两人对环境和声音的不匹配倒是不意外。   不用想都知道,怨灵的来源,不可能是一个干净的地方。   饭店里出现的怨灵都是上过餐桌的,在此之前,它们需要一个尸体异化的场所,尸体从哪里来?只有饭店处理食材的地方。   普通的食材可以直接在饭店里处理,可是那些不普通的,不方便被人看到也不能被人看到的食材,就需要一个专门处理它们的地方。   所以声音奇怪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里可不是什么干燥的厂房,里面可是一个大型的屠宰场。”寅迟声音悠然,气息却不是很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方棋的身边,身体微微倾斜靠住了他的臂膀,轻声道:“走太远了,有些脱力,可以借我靠一下吗?”   “……”方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之后,毫不犹豫撤回了自己的肩膀,“进去看看。”   “……”   好无情。   方文瑞见他维持着身体倾斜的姿势看着方棋的背影,想着方棋对他的态度,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滋味,于是有点不忍心,上前道:“要不我扶着你?”   寅迟侧头看他,身体缓缓站直,微笑道:“谢谢,不用了。”   “……”   此时真正需要扶的曹书正看着他们对熟视无睹,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们几个大逼兜。   最终他只能拖着重伤的身体狼狈地跟了进去。   走进厂房,越是深入,越能明白寅迟口中“屠宰场”的含义——名副其实。   首先吸入鼻腔的就是一阵催人欲吐的血腥味,还是混合了清水和化学物品之后的味道,应该是血液被清洗过。   厂房的深处,是一个设备齐全的肉类生产车间,从车间的位置可以看出动物被剥皮被屠宰被冷冻的流程,屠宰场的两边,更是挂满了已经被屠宰的动物尸体,它们有大有小,奇形怪状,在浓雾环境下,显得诡异又可怖。   方文瑞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咙,一边颤抖一边举起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罪证。   然而方棋就跟看不见那些尸体似的,径直走进去,在浓雾和一堆尸体中间穿梭,目光从那些动物尸体身上一一略过,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蹙起。   既然是怨灵的来源之地,这里应该怨气很重才对。   可不管是这个仓库,还是挂着的动物尸体,从他们到这儿之后,感受到的怨气就几乎趋近于零。   方棋不由得问:“最近一次杀生是什么时候?”   曹书正已经有了阴影,丝毫不敢靠近悬挂动物尸体的车间,低声道:“就……昨天。”   “尸体在哪儿?”   “在另一个车间。”   “……”   寅迟出声讽刺说:“规模还挺大啊。”   曹书正:“……”   几人很快又换到了另一个车间,和前面一个车间一样,都挂的是动物尸体,只是这边的明显更新鲜。   奇怪的是,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地面上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悬挂在铁钩上的动物尸体也没有任何异化的迹象。   难道感染源其实不在这里?   可这里的处理车间,是饭店里那些非法食材唯一可以集中的地方,如果异化地不在这里,那还能在哪里?   方棋想着,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放松身体,身边就是门框,他下意识的就要靠上去,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抵在了门框上,他这一靠,直接靠在了那人手背上。   “……”   那人手指骨节分明,微微凸起,方棋顿时皱了皱眉。   硌得很。   他并没有直起身,而是不满地转头,用眼神警示说:这是我看上的位置。   寅迟被他看得一笑,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我只是想提醒你,这里脏了。”   方棋心说脏了就脏了,他又没有洁癖之类的毛病。   回过头看时,却愣住了。   寅时用手覆盖住的那一块地方确实脏了。   更准确地说,是被烧了。   一块焦黑的痕迹,从门框把手的位置往外蔓延,旁边是瓷砖贴成的墙面,虽然已经被清洗过,但还是有被烧过后的痕迹残留下来。   这么大面积的灼烧痕迹?   方棋看向曹书正道:“这里的车间失过火吗?”   他本是不经意的一问,曹书正却突然脸色剧变,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向他。   方棋顿感狐疑。   反应这么大……这车间里难道还死过人?   …… 第010章 同学   大面积的火灾本就容易出现死伤,心里想着,他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然而曹书正疯狂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人没死……”   方棋道:“人没死?人怎么了?”   “……”   他问的很快,让曹书正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烧伤了。”顿了一会儿,曹书正才继续说:“是我这里的一个员工的儿子,他上班的时候他儿子来找他,在切肉的时候有火花不小心点燃了一些保温材料,他儿子跑得不及时……”   屠宰场一般是有保温室的,是为了保证活物在被宰之前一直活着,以便于客人能吃到最新鲜的肉。   现在是夏天,一些保温材料用不上,就会随意堆积,而一些大型动物的骨头很硬,切割的时候不比切割一些装修材料轻松,有火花也不奇怪。   “烧伤了几个人?”   “一、一个。”   “……”   这就奇怪了,如果事发突然,最先察觉到问题的应该是局外人,怎么工作的员工能逃出去,一个来找人的反而跑得不及时。   方棋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曹书正。   这人是觉得这里“干干净净”,离开了怨灵包围的饭店他就安全了是吗?   “那员工的儿子多大了?失火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棋正磨着后槽牙,一直跟在他身边搜集证据的人突然开口。   见方棋侧头看过来,方文瑞解释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   方棋皱眉:“你听过屠宰场失火的事?”   “不是屠宰场,是建材厂……”好像是觉得解释不清,方文瑞干脆不解释了,他看向曹书正,不太确定似的,问:“那员工的儿子是不是叫李晓博?他是不是林江第一中学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   “你认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方文瑞看了看曹书正,又看了看方棋,点头说:“是我们邻校的一个学生,他出事之后,他爸妈来我们学校筹集过捐款,我看过他的照片,烧得……还挺严重的。”   “去你们学校筹捐?”   方文瑞:“嗯,我们学校和林江第一中学挨着的,中间就只隔了一片树林。”   他上的鑫思中学是林江市最好的私立学校,而林江市第一中学是最好的公立学校。   方棋拧了拧眉。   政府里哪个奇葩把这两所学校安排在一起的?   要知道私立和公立的学校的区别,除了规模不同,最大的区别还有学生的贫富差距。   两所物质条件相差过大的学校凑在一起,容易滋生出一些不好的东西。   “募捐信息上还有其他的吗?有他受伤的原因吗?”   方文瑞想了想说:“说是他爸工作的建材厂着火,他为了救人被误伤。”   募捐信息多有夸大,树立一个见义勇为的形象也在情理之中,而在外人眼里,这家血腥残忍的屠宰场,可不就只是一家普通的建材厂。   一座城市,同一片区域里并没有那么多的火情,巧合的地方多了,就很容易联想到。   听方文瑞说完他知道的,曹书正明显松了口气。   但他一口气没松完,又一个人道:“你做着这样的生意,还允许员工的孩子随意进出?胆子挺大啊,不怕有人泄密吗?”   那声音慵懒清润,嗓音低沉,仿佛就在耳边低语,方棋微微侧头,看到他还保持着手按住门框的姿势没动,自己虽然直起身了,可从正前方看,就好像那人在背后轻轻环住他一样。   这姿势着实有些暧昧了。   方棋不着痕迹地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寅迟:“……”   精神紧绷的曹书正注意不到他们细微的动作,他大脑飞速运转,却也半天没给自己找出合理的借口,他支吾其词,忽闻一声轻响,从车间深处的浓雾里传来。   “谁在那里?救……救我。”   声音气若游丝,如果不是现在所有机器停运十足安静,恐怕没人能听见这声音。   方文瑞神色一紧,迅速朝方棋靠近,“有人……谁啊?”   “救命……”   声音再次传来,听着有点熟悉的声音让方文瑞身体微僵,他竖起了耳朵,不确定道:“……钱友生?”   “……”   没有回应了。   钱友生就是之前在饭桌上说曹京家的菜吃了会死人的人,他说话有点特别的口音,很有辨识度。   可钱友生怎么会在这儿?   方文瑞不由得看向方棋。   方棋:“去看看。”   “好。”方文瑞答应得很快,但等了一会儿见门框边的两个人一动不动,他一惊:“我一个人去吗?”   方棋用身高优势俯视他,眼神示意:那不然?   寅迟则保持微笑,给他无声的鼓励。   “……”   “不看就走。”方棋没有感情地说。   方文瑞一滞:“还是……还是去看看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虽然钱友生和曹京关系不错,可万一钱友生跟他一样,是被曹京坑来的呢?   他又看了眼方棋壮胆,赴死一般钻进了浓雾里。   身旁尸体高挂,有的动物尸体死了也还睁着眼,方文瑞感觉自己就像被吊死的人盯着,盯得他毛骨悚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发出声音的位置离得不远,他一路顺着找过去,很快在一排排挂钩上看到了一具身体庞大的“尸体”。   真.吊死鬼!   如果不是他身边还有方棋的一团鬼火跟着,鬼火照清楚了那张脸,而那张脸确实眼熟,他早就忍不住叫出来了。   “真是你啊?”   他顶着幽幽鬼火凑近,一张俊脸被照得惨白惨白的,钱友生十分艰难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个玩意儿,一口呼吸倒回,呛得他连声咳嗽:“你……你……”   是人还是鬼?   随即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放下来,方文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粗暴的方式,用力把晕过去的人拍醒。   方棋在他确认是人的时候就已经走过来了,看着他叫醒人时似曾相识的做法,眉头微不可闻地挑了一下。   钱友生再度睁眼,眼前还多了几张鬼脸,他一声惊叫连连后退,“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   方文瑞一脸莫名,“什么不是你?谁要杀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钱友生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看到方文瑞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愣道:“方少?你……你没死?”   方文瑞:“你不也没死?”   “……”   钱友生像是被他这话引出了什么恐怖的记忆,脸上血色全无,嘴唇都在发抖。   方文瑞定了定神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曹京他们呢?”   提起曹京,方棋明显感觉到不远处的曹书正身体颤了一下,眼睛热切地盯着坐在地上的人。   对自己的儿子倒是还有点人情味。   “我们是被一群怪物赶过来的。”钱友生喃喃地说:“那些怪物追着我们,身上还挂着人脸,那些脸……那些脸……”   “那些脸和你们长得一样。”   “你怎么知道?”钱友生突然激动,“你也见到了?”   方文瑞心说我见到了一堆!   不等他说话,钱友生抬头看见方文瑞身后始终面色沉静的两个人,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了方文瑞的胳膊,眼泪夺眶而出:“那你们为什么没事?你们知道那是什么?那些怪物要杀我,方少你救救我呜呜呜!”   方文瑞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当时在方棋面前说大话其实也不怎么丢人了。   全靠同学衬托!   但他也没盲目安慰人,他扶着钱友生,难得正色道:“那些怪物追你,是因为你吃了他们的肉。”   钱友生一愣:“什么?”   方文瑞便把他们已经获取到的信息和钱友生同步了。   钱友生呆滞了半晌,“我不知道啊……”   他茫然摇头,随即哭得更凶了,“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干的,方少你相信我啊呜呜呜……”   方文瑞:“……”   他无助地转头,指望其他人替自己分担一点。   然而方棋的脸上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最后还是曹书正忍不住上前,拽住钱友生焦急道:“那追你们的怪物呢?曹京呢?”   “怪物……”钱友生哭的一抽一抽的,不停吸着鼻子,“我……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曹京他……他被一条狗叼走了。”   曹书正一惊,大声道:“狗?什么样的狗?”   “我……我……”   钱友生说不出话,哭得快要背过气似的。   方文瑞无奈地抹了一把脸,正要再劝,手上却沾到了一点儿湿意。   他抬手看了看,顿时一阵膈应。   艹!他不会沾到钱友生的眼泪鼻涕了吧!   不对啊!他都没碰过钱友生的脸!   正想着,他的脸上又落了一滴不明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   倏地意识到了什么,方文瑞猛的一僵,他缓缓侧头,一颗不明生物的头,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长长的舌头垂在他侧上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卧槽……”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车间,终于成功止住了某人绵延不绝的哭声。   与此同时,整个车间里响起“簌簌”的声响,伴随着铁钩掉落的声音,悬挂在铁钩上的尸体纷纷落地,攻击性十足地望着他们。   方棋目光在车间里环视一圈,随即蹙眉。   和饭店那边的怨灵不同,这边的这群……没办法沟通。   它们没有自主意识,但行为统一,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   …… 第011章 激怒   方文瑞早在被尸体“贴脸杀”的时候就已经从地上窜起,哒哒哒地跑到了方棋身边。   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方棋在他眼里,已经是安全感的具象化,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比起饭店里那些残缺的尸体,车间里的这些其实已经美观多了,最起码它们还是完整的。   而且身上没有人脸那么诡异的东西。   “它们身上没有脸,是不是说明它们不会攻击我们啊?”   方文瑞下意识想去扒方棋的肩膀,伸手之前想到了之前的警告,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他侥幸的话音刚落,一只体型庞大的鹰扑着他秃毛带血的翅膀就冲了过来。   方文瑞下意识的惊呼还没出口,只见方棋轻轻一抬手,扑过来的鹰像撞击在什么重物上一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垂直落地了。   “……”   方文瑞跟着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这是鹰吧?是吧?   为什么某人拍起来就跟拍蚊子一样简单?   但是被拍落在地的“蚊子”并没有就此倒下,他很快再度扑腾起来,连同其他动物一起,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几乎所有的动物尸体同时发动了攻击,阵势十分骇人。   “他们不是没有目标吗?为什么攻击我们?”方少爷不解。   方棋已经冲上了前,一锤一个动物小朋友。   寅迟双手环胸大爷似的站着,说:“没有人脸,不代表没有目标。”   方文瑞:“那代表什么?”   寅迟:“代表没有限制。”   方文瑞:“?”   什么意思?   寅迟对他的智商感到担忧,无奈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无差别攻击,逮谁咬谁。”   方文瑞:“……”   他又转头看向前面,方棋一个人应付一群“尸体”,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尸体之所以是尸体,因为它们已经死了,可现在它们死了还能动,倒下去了又会再爬起来。   一个人再厉害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啊。”   方棋打得那么轻松,似乎给了他一种他也可以的错觉。   寅迟轻笑一声道:“去吧,你一个人,填饱它们三四只应该不是问题。”   方文瑞:“??”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寅迟原地不动看着前面穿梭在浓雾里的身影,眼里里透出意味不明的光亮,低声说:“放心,他不会有事,你别去打扰他。”   方文瑞再度迷惑。   什么叫打扰?   浓雾里,方棋轻松反击着一只又一只锲而不舍扑向他的动物怨灵,怨灵们对他百击不中,身上怨气越来越重,攻击也越来越急躁,它们的利爪不断伸长,血色的大口不断张大,嘶吼也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明确表达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低若蚊蝇,甚至无法形成完整的音节,随着它们拿方棋无可奈何,随着怨气越来越重,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嗬……嗬呼……”   “还ge……”   “还给我……”   还给我?   方棋茶色的眸子微动。   是人的声音,也是人的表达方式。   不管是饭店里的怨灵,还是这里的,它们的尸体被感染,其实也是怨念的一种衍生,它们的行为动机,和侵蚀它们的怨念脱不开关系。   一群动物的尸体,想要一劳永逸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方棋故意周旋,为的就是激发它们身上的怨念。   音节一开始完整,声音就变得连贯,越来越大声,最后甚至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其他人也听到了,方文瑞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说……说话了?它们说人话了?!”   “它们要我们还它们什么啊?肉吗?它们不是还没被吃掉吗?找谁还啊?”   “……”   没有人搭理他。   方棋忙着应付尸体的攻击。   寅迟似乎也陷入了思索。   地上早已被吓瘫的两个人更是不可能给出什么回应。   方棋却扔是抽空低头看了那两人一眼,他忽然想到了钱友生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他们是被怪物追着到这里的。   为什么是追到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   从凤凰饭店到屠宰场的距离不近,按理说钱友生他们逃跑,人的速度是不可能跑得过动物的速度的,更何况还是被异化成了怨灵的动物。   如果怪物要杀他们,他们几乎没可能逃得了这么远。   虽然也不排除怨灵没有杀意,就像饭店大堂外的那些。   大堂里的生意都是光明正大,普通食客吃的食材都是在饭店里处理的,就算同样被异化,异化程度也远远比不上从屠宰场运出去的那些,它们同样会追着吃掉它们的食客,但是害不死人,这也是他之前对方文瑞说那些人死不了的原因。   但他不认为跟老板的儿子混在一起的一行人,吃的只是大堂里有的那些普通食材。   就像被蒙在鼓里的方文瑞,他吃的所谓的龙肝凤髓,大概率就是娃娃鱼和穿山甲做出来的。   而他差点死了。   为什么钱友生他们能逃过一劫?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正想得入神,耳边一阵风声划过,不知道哪种动物的爪子已经近到他的耳边,他耳廓感到了一丝刺痛,他刚欲抬手,肩膀就被人扣住,随即一股力道带着他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那只利爪。   “打架的时候怎么能分神呢?想到什么了?”   寅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旁边,帮他拦下了那只利爪。   他这声熟稔的问候让方棋感到了一丝别扭,忍不住侧头看过去。   寅迟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让人很难把他和“打架”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他打了,袖口还破了。   方棋又低头看了眼。   “没事,衣服不贵,你想赔的话肯定赔得起。”寅迟轻笑道。   方棋:“……”   这人有病?   他迅速收回目光。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方文瑞脸上惊色未消,慢了半拍跑过来:“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停下了?你是不是累了啊?”   方棋:“……没事。”   “你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打又打不死。”忽然想到什么,方文瑞转头看向寅迟道:“喂,你不是大师吗?你带符了吗?就你之前送给饭店老板的那张。”   他记得当时在包厢,老板扔出那张符之后,那群怨灵消散了一大片。   符用在这里不是正合适吗?   不料寅迟道:“没带。”   方文瑞:“?”   他还挺理直气壮!   什么大师来驱鬼连符都不带?   “那符不是我的。”寅迟说着看向方棋。   明明话是方文瑞问的,但他像是在向方棋解释什么似的,“我是接了任务来的,但是联系任务目标不是我的任务,我从来不用符,和其他玄门中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   方棋被他直白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脸莫名。   不一样就不一样……那关他什么事?   他冷漠的“哦”了一声,重新面向愤怒的尸群。   带着怨念的声音丝毫没有减弱,嘶哑而急切!   它们异口不同声,同样的声音像装了复读机一样不同频地在整个车间回放,此起彼伏。   “还给我!”   “还给我!”   “把我的狗还给我——”   最后的一个声音几乎就在人耳边响起,仅仅是一个声音,都像是要把人撕碎一样。   “狗?什么狗啊?”   方文瑞揉了揉自己备受摧残的耳朵,觉得耳膜都快要裂了。   方棋皱了皱眉,脑子里猛的闪过什么。   ——把我的狗还给我。   ——曹京被一条狗叼走了。   被狗叼走了,而不是被吃了。   钱友生他们被怪物追着来了这里……   他们不是被追来了这里,而是被赶来了这里!   如果怨念的主人针对的是凤凰饭店,那他最不可能放过的就是饭店老板和他的儿子,可现在有食客死了,老板却还活着。   曹京也活着。   狗把他叼去了哪里?又会对他做什么?   车间里突然被“激活”的动物尸体明明一只都没少,为什么附着在它们身上的怨气会越来越重?   没有意识的尸体也会被激怒吗?   方棋眸色微凝,他突然的停顿给了周围的怨灵可乘之机,数不清的动物尸体同时朝着他们扑过来。   方文瑞瞳孔骤缩,却见面前的两个人完全没有避开的打算,就在他以为小命休矣时,脚底下猛的一震。   “卧槽?地震?!”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是地震,地板的震动不过是因为某人跺了一下脚而已。   地板震动的同时,扑向他们的尸体也跟受了重压似的,重重地跌落在地。   方文瑞:“……”   这招他在外面的雾里见到过,现在看到的是升级版的!   方棋在镇压了所有怨灵之后,完全没有看它们一眼,他目光扫描式地在浓雾中搜索着什么,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扰乱视线,雾气的任何一丝流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几秒钟后,有一个黑影从浓雾中窜出直奔车间门口,方棋正要追上去,身旁的人已经先他一步出手,掉在地上的铁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人捡了起来,寅迟看似随手一扔,随即门口一声惨叫,黑影“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方棋没有片刻犹豫跑了过去,他身侧鬼火燃得更旺,照亮了地上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心道果然。   是一条狗。   动物尸体不会因为屡战屡败被激怒,怨气越来越重,当然是因为激发怨气的东西就在附近啊!   …… 第012章 黑狗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寅迟扔出去的铁钩也不知道注入了什么劲道,在砸中目标的同时就变成了齑粉,而被砸中的狗,现在也无力地趴在地上,显然受到了重创。   方文瑞早在方棋跺脚时便说不出话了,全程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比怪物还怪物!   更令他瞠目的,是方棋在确认那是条狗之后,动作丝毫不停顿,直接拎起那条狗转身,走向之前取下钱友生的地方。   曹书正原本正揪着钱友生的衣服质问曹京的下落,突如其来的诈尸,让他俩互相支撑,紧紧靠在了一起。   要不是年龄辈分不对,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了。   两人本就惊魂未定,眼见着方棋提着一条狗朝他们走过来,正不明所以,忽见那人一抬手,隔着几步距离就把狗朝他们扔了过来。   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分开散向两边,狗就落在了他俩中间。   方棋走过去在钱友生面前蹲下,“看看,是这条狗吗?”   “……”   钱友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去看那条狗。   一只普普通通的黑色的中华田园犬,但身形比普通的狗大了两倍不止,它耳朵直直地竖着,尽管此刻很虚弱,依旧龇着牙对周围的人戒备着。   钱友生似乎很怕这条狗,坐在地上退了几步才确认道:“就是它,它叼走了曹京。”   方棋点点头,“好,那你现在说说,曹京做过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   钱友生一脸茫然。   方文瑞和寅迟从后面跟过来,寅迟始终环臂观望,方文瑞却一脸诧异。   方棋突然质问钱友生干什么?   “他知道的东西还没我多呢。”方文瑞道:“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就连曹京他们家做非法生意都还是他告诉钱友生的。   就算要打听曹京,不是应该问他老爹吗?   钱友生也很疑惑,他苦着脸喃喃道:“我只看到他被狗叼走了,其他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方棋打断他说:“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你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钱友生一滞。   他想了想,随即脸色一变。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棋替他重复了他的话:“什么不是故意的?你们被追到屠宰场之后看到了什么?这两句话你是对谁说的?”   “……”   别杀我!不是我!   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钱友生的话是对着追赶他们的怪物说的,那他一定认识那个怪物,并且知道怪物为什么要杀他。   但他又说他不知道食材异化追踪杀人这事。   人在崩溃的状态下很难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如果钱友生的崩溃不是装的,他确实不知道追他们的怪物是什么,他所认识的怪物,是在到达屠宰场之后,在车间里看到的。   车间里除了挂满的动物尸体还有什么?   就只有这条狗了。   方棋:“你以前,是不是见过这条狗?”   钱友生已经不迷茫了,听完方棋的话,他眼神闪烁半晌,忍不住看向曹书正。   “他出去之后会直接进监狱,你不用顾忌他。”方棋直接点破了他的顾虑。   曹书正:“……”   钱友生又看向方棋,最终点了点头。   方文瑞顿时瞪大了眼睛:“钱友生,你骗我?”   “没有,我没骗你。”钱友生急道:“我真的不知道曹京他们家在做什么生意!我只是听说过……听曹京说过,他……他喜欢吃狗肉。”   “吃……吃狗……”方文瑞低头看向地上的狗,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这条狗也是食、食材?”   钱友生没说话,撇开头算是默认了。   方文瑞:“……”   他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小的时候爸妈太忙,他哥还特地带他去了一家宠物店挑选了一只泰迪犬给他作伴,但小狗寿命太短,只陪他到了十四岁,因为分别的时候太痛苦,他后来就不敢养了。   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可爱忠诚,非常治愈。   曹京居然拿狗当食物?!   方文瑞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悚然,压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怒有人对狗太残忍,也怒自己眼瘸居然和这种人有了交集。   他满腔愤怒无从发泄,对着钱友生吼道:“你知道他吃狗,你还跟他混在一起?”   “这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钱友生忍不住辩驳了一句,或许是自己也知道这种事令人不齿,又心虚地说:“我认识的好些人,他们都有这习惯……”   “习惯?”   方文瑞差点气笑了,但同时心里也涌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也知道这种情况在社会上普遍存在,而他拿那些人没有任何办法。   “这条狗,你在哪里见过?”   方棋依旧蹲在钱友生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钱友生觉得他比愤怒的方文瑞还要可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钱友生和曹京也是同班,是典型的狐朋狗友,平时在学校里就是同吃同住,离了学校也是三天两头的聚会,因为曹京家是开饭店的,聚会几乎都是他请客,每次饭店里有了什么新菜式,他都会请一群朋友来品尝。   他似乎很乐于和朋友们分享他喜欢的美食。   曹京喜欢吃狗肉,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不喜欢的当做不知道,喜欢的和他同流合污。   曹京喜欢吃狗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路过的狗都要被他多看两眼。   叼走曹京的这条狗是他们在林江一中的校门口看见的,当时这狗还是一只奶狗,在一中附近流浪,曹京嫌弃他不干净,所以一直没打它的注意。   后来奶狗渐渐长大,它似乎是被人收养了,不再四处跑,几乎每次看见它,他都乖乖地趴在一中校门口,像是在等着谁一样。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前,那段时间曹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做噩梦,成天都没精打采的,他说自己被什么邪祟盯上了,一直说要找个大师来给他驱邪。   钱友生原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他就是开玩笑说了一句:“驱邪?那你搞一盆黑狗血不就行了?不都说那玩意儿驱邪么?”   “我当时真的就是开玩笑的。”说到这里,钱友生又快哭了:“我也不知道曹京他听了这话,就跟魔怔了似的,非要去抓一中门口的黑狗,我不是故意要害它的呜呜……”   现在再看钱友生嚎啕大哭,已经没有人同情他了。   方棋更是不为所动,问:“后来呢?”   “后来曹京就找了几个人,打算趁着一中校门口没人的时候去抓狗,但是好像失败了,有个学生报了警,说有人要偷他的狗。”   “好像?”方棋问:“你没参与?”   钱友生摇头:“我那几天有场考试考的太差,我爸妈给我请了家教,不让我跟他们出去了。”   “……”   “但是曹京想做的事,一次报警肯定是阻止不了的,所以这狗,后来肯定还是……”   还是落到曹京手里了。   方棋听完没说话。   他相信钱友生没有说谎,如果钱友生是参与者,他早就和曹京一样被叼走了,而不是毫发无伤地和一堆尸体一起被挂在车间里。   虽然这滋味儿肯定也不好受就是了。   他想了想,突然转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狗,他把手放在了狗的背上,黑狗原本张嘴就要咬,大概是察觉碰他的人没有恶意,才微微收了獠牙,却依旧戒备。   方棋接触到狗的手心忽然亮了一下,很快有缕缕黑气从狗的身体里溢出,又钻进了方棋的手里。   方文瑞吓了一跳:“那是什么?他在干什么?”   寅迟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皱眉:“……帮它化解怨气。”   化解本来是好事,但寅迟的脸色却愈显凝重。   根结未解,怨气是没那么容易被化解的。   方棋做的也不是化解,而是吸收。   随着黑气不断被吸走,黑狗的体型也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普通狗的大小。   黑狗血红的眼睛褪色,露出纯澈的黑色瞳孔,它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最后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向门口。   这次没人阻拦它。   方棋站起身道:“跟上它。”   寅迟慢了一步才有动作,他看着方棋,见他吸收了那些怨气之后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快步跟上去。   “不是,去哪儿啊?”方小少爷又一次被扔在了状况外,他一边跑一边问:“放它走干嘛?始作俑者不就是它吗?”   方棋:“不是它。”   “不是它?那是谁啊?”   方棋没再搭理他。   方文瑞又看向寅迟。   寅迟目视前方道:“还记得那群尸体发疯的时候喊的是什么吗?”   方文瑞一顿,迅速反应过来。   那群尸体喊的是:“把我的狗还给我”!   所以始作俑者不是这条狗,而是这条狗的主人?   狗的主人是谁?   是林江一中的学生吗?   是死人还是活人?   方文瑞还没想明白,已经跟着那条狗一路狂奔进了一处楼道,这家伪装的建材厂,上面还有两层楼。   几个人跟着一条狗爬上去,进了一个烂尾楼一样废弃的房间,这层楼没有浓雾,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间角落里的几个人影,其中三个昏迷着,只有曹京一个人瞪着眼睛看着他面前的人影。   那人影听到上楼的动静转身,月光从无窗的墙外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映入人眼底,血色的瞳孔充满警惕地看着他们。   …… 第013章 始末   看到上面有人时,方棋就停住了脚步,方文瑞追在他身后刹车不及时,差点没稳住趴下去。   方棋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那个人影。   月光下的人影,身上还穿着一套破烂的病号服,大片的皮肤裸.露在外,上面遍布着狰狞可怖的伤口,有部分皮肤扭曲,有部分溃烂化脓,病号服也被皮肤分泌出的液体浸得血淋淋的。   没错,那些是烧伤。   “汪!”   一声清脆的狗叫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本来还瘸着腿的黑狗在见到熟悉的人影之后,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那人在看到狗的瞬间,眸子里的猩红微敛,他微微蹲下身,亲昵地摸了摸黑狗的脑袋。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过于骇人,这一定是非常和谐治愈的一幕,但现在只剩下诡异。   这就是黑狗的主人。   但他已经不再是人。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啊?”方文瑞忍不住磕巴道。   方棋直接道:“你是李晓博吧?”   “什么?李□□?”方文瑞一愣:“李晓博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   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失过火的屠宰场,唯一被烧的高中生,浑身遍布烧伤的鬼影。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曹书正肯定在撒谎,至于他到底隐瞒了什么,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   黑色的鬼影像是听到了方棋的话,蹲在地上缓缓地转过头来。   方文瑞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很快他就发现,那人的头虽然转过来了,但他的身体还面朝着狗的那边。   他就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脖子扭了180°,眼神空洞地看向他们这边。   “鬼……鬼……”方文瑞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字在嘴里反复呢喃,身体跟蓄势似的,一声惊叫即将脱口而出。   方棋先他一步斥道:“闭嘴!”   方文瑞:“……”   他被强制闭麦,尖叫变成了两声啜泣。   同时他也看清了那张面容模糊的脸,大概是他知道李晓博这个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已经被烧毁的脸,所以现在也很容易确认,那就是李晓博。   李晓博就是曹京第一次偷狗时那个报警的学生?   可是李晓博不是没死吗?   “这……这什么情况啊?”   小少爷的脑容量快不够用了。   “很简单。”寅迟双手环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在了墙上,他似乎总能找到最松弛惬意的姿势为自己节省能量消耗,说话也懒洋洋的,“不管是浓雾也好,动物怨灵也好,都是这位李晓博同学一手弄出来的,而那条狗不过是他用来操控其他动物的媒介而已。”   狗有灵性,可以化怨鬼,但是一条狗的怨气再大,封闭一片区域,覆盖那么大的范围也是远远不够的。   这片浓雾覆盖的区域里,滔天的怨气都是李晓博一个人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方文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就要问问你的另一位好同学了。”寅迟轻笑着偏头,看着某个匍匐着想要溜走的人,友情提示道:“喂,你的猎物要逃走咯。”   李晓博听见了他的话,空洞的眼睛里猩红再起,他转头看向打算逃走的曹京,周身黑气浮动,他还没动作,刚刚还亲热地蹭他不停摇晃尾巴的黑狗已经冲了过去将曹京拦住。   曹京一脸惊恐之色,爬起来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你别过来……啊!”   狗根本不听他的话,咬住他的大腿用力一扔,将他摔回了他的同学们躺着的人堆里。   尽管身体已经变成了普通大小,但毕竟是鬼,它的力气也不是曹京一个活人能承受的,他被摔得晕头转向,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李晓博仍是盯着突然冲上来的方棋一行人,见他们并没有打算阻止,才把扭曲的脑袋归位,朝着曹京走过去。   他一步一个脚印,脚下烧伤的地方因为挤压不停渗出混合着血液和组织液的液体,看得人头皮发麻,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   曹京看着他逼近疯狂摇头,“不……不。”   他没有放弃逃跑,目光一转看见了楼梯口的一群人,病急乱投医地喊道:“钱友生!你愣着干什么?救我啊!”   “啊?”钱友生早被吓得身虚腿软直冒冷汗,恨不得整个人缩在方棋他们背后降低存在感,突然被曹京这么一喊,他瞬间瘫了,“我……我不知道……我……”   “你都把人害死了,人家费尽心思地来找你讨个说法,你急着跑什么啊?”   寅迟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非常轻松。   曹京却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大声吼道:“我没有害他!是他自己扑进火里的!”   这句话他已经冲着李晓博喊了好多遍了!   但他始终无动于衷。   倒是其他人被他吼得一愣。   自己扑进火里?   果然曹书正又说谎了。   建材厂失火是曹书正对外的说辞,是假的。   屠宰场失火李晓博没来得及跑是曹书正对他们的说辞,也是假的。   李晓博真正的死因,和曹京有关。   曹京崩溃地说:“我爸给了他们家很大一笔钱,他只要躺在医院里,迟早会好的,是他自己作死非要从医院里跑出来!是他自己找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曹京的脸上愤恨和恐惧交加。   他居然还能愤恨?   他和曹书正不愧是是父子,面对他们迫害过的生物,被讨债时他们会害怕会恐惧,但是没有丝毫悔意。   方文瑞鄙夷地朝后面看去,却没看到他鄙夷的人。   “曹京他爸呢?”   钱友生道:”他……他好像跑不动了,没跟上来。”   “……”   在楼下和那群动物尸体待在一起?   行叭。   这时李晓博开口了,他声音非常嘶哑:“你烧了我的狗。”   “那又……”曹京话音猛的一顿:“不是,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狗,我以为它就是一条流浪狗,我那段时间被脏东西缠上了,我需要黑狗血,没有它我会死的,我也不想那么做的。”   他违心地说着自认为是忏悔的话,但是没人会相信他。   他一开始脱口的两个字,完整的应该是“那又怎么了?”   方文瑞忍不住道:“你被脏东西盯上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亏心事,你凭什么害人家的狗?”   “我和别人吃点不一样的怎么了?”曹京大声道:“来我家订餐的客人那么多,凭什么就盯着我啊?享受生活有什么错?方少,你在我家的餐桌上和我吃着一样的东西,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吗?!”   “……”   方文瑞气出了一升血!   他那是被蒙骗的!他根本完全不知情!   曹京冲他吼完,又看向李晓博,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他近乎哀求道:“你想要你的狗是吗?我赔你一只好不好?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赔你一只更好的,这么一只土狗不值钱的,我给你最贵最好的狗,好吗?”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合理,他沉浸在自己以为很完美的交易里,完全没注意到他已经碰了别人的逆鳞。   李晓博在他说到“赔一只狗”时脸色就变了,他的伤口处血液不断溢出,但涌出的血液没有滴落,停留在他的皮肤上逐渐发热沸腾,随着热气蒸腾,他的身体竟然逐渐燃烧了起来。   不仅是他,,还有他旁边的狗。   那条黑狗身上黑亮的毛发失踪了,它的血肉已经被烧干,皮肤上只剩下一片焦黑。   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想来李晓博让它维持着生前的模样,是为了让曹京等人更清楚地记起来自己都做过什么事,也是为了怀念。   李晓博就以这样燃烧着的状态,伸手掐住了曹京的脖子!   曹京惊恐的后退无济于事,被扼住双脚离地,他的脖子灼痛难忍,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只能“嗬嗬”地叫着,瞪着绝望的眼睛向其他人求助。   他的皮肉被李晓博身上的火灼烧出“呲啦”的声音,空气中隐隐有了肉被烧熟的味道。   但是没有人去救他。   从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们已经知道,曹京为了黑狗血,抢了李晓博的狗。   屠宰场里的火不是意外,是曹京放了血还不够,还打算烧了李晓博的狗,而李晓博为了救狗扑进火里,狗没能救出来,他自己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痛恨曹京,恨到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医院里跑出来□□,但是人没找到,自己却因为伤口感染最终丢了命。   他不甘心,怨愤不已。   尤其是听到曹京不知悔改还要羞辱他的狗之后,他的怨气更是成倍地增长,废弃的房间里无故起风,李晓博身上的火越烧越旺,甚至开始往四周蔓延。   眼见着曹京被火淹没即将断气,地上躺着的另外几人也快要被烈火波及,方文瑞看向方棋欲言又止,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然而没有等他开口,方棋动了。   他朝着李晓博走过去,在几声惊呼下,无视李□□身上的火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李晓博浑身怨气肆虐,瞳孔里淌出两行血泪,死盯着方棋,狠厉道:“你要阻止我?”   方棋:“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杀了他,你就投不了胎了。”   …… 第014章 选择   地府规定,沾了人命即为厉鬼,不管他杀的人是不是该死,只要杀了人,就是扰乱人间秩序,进了地狱会被审判,如果害了三条人命及以上,会被剥夺投胎的资格,永远被囚禁在地狱。   饭店大堂里被破腹的女生,楼上包厢外被狼啃食的尸体,如果再加上曹京等人,地府的这项规定就要被打破了。   李晓博怔了怔,喉咙里仿佛都在喷火:“难道要我就这么放过他?!”   方棋道:“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人间有法律,地府有审判,他会付出代价。”   “代价?”李晓博呢喃着这两个字。   曹京会付出代价?   那他自己呢?   他生来普通,没有曹京那样优渥的家庭,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他成绩普通,他爸妈却总是要对他寄予厚望。   他想养狗,他爸对他厉声训斥,将他喜欢的东西扔出家门,他只能偷偷地在外面养。   他的狗很听话,很懂事,不会跟进家里害他挨骂,也不会跑进学校里给他添麻烦。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别人眼里不起眼的小黑狗,是他随波逐流的生活里唯一可以慰藉他的东西。   可他的狗死了。   被人残忍地放了一大碗血,活生生地被丢进火里,在火里挣扎,惨叫,窒息。   而害它的人站在火海外面,冷漠地看着。   他尖叫着扑进火里,把那群人吓坏了,他们四散而逃,留他一个人在火里面目全非。   最后他侥幸没死,他央求着父母替他讨一个公道,然而他爸跟他说:“一条流浪狗而已,你至于吗?”   他爸妈收了钱,认领了曹家建材厂员工的身份,帮忙隐瞒了屠宰场的真相,阻止了他的报警,还要一脸痛苦地跟他说,他们收下那笔钱都是为了他。   是为了治好他。   这就是他的一辈子。   如果投胎为人要经历这样的人生,那他宁愿不去投胎。   “不能投胎又怎么样?我要他死,现在就死!”   掐住曹京喉咙的手猛的用力,李晓博怨气暴涨,周遭的人迎面接了一波气浪,明明他身上燃着烈焰,扑过来的气浪却森寒透骨。   曹京眼中布满惊恐,却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李晓博捏碎曹京喉骨的目的没有得逞,他用力的时候方棋同时用力,他力气远大于常人的手竟然无法再收拢半分。   “你想不想去投胎是你的事,但你在我面前杀人,损的是我的功德,我是要去投胎的。”   地府还规定,鬼差遇上生死簿上死期未到却要死于非命的人,见死不救的话会被扣功德。   方棋想要去投胎,如果他的尘缘实在断不了,他还指望着靠功德圆满去换自己的投胎机会呢。   李晓博终于察觉到这人的不对,力气大就算了,他就这么没有防护地近了自己的身,居然丝毫没有受伤。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晓博忍不住问。   方棋道:“想要投胎的人。”   “……”   他很认真地回答,李晓博却只觉得敷衍,他眼睛里的血色越来越浓,冲着方棋咬牙道:“你耍我?”   方棋:“?”   耍他什么了?   李晓博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他一把松开曹京,没被控制的另一只手飞速抓向方棋:“既然你这么想救他,那你跟他一起死吧!”   方棋微恼地蹙了下眉,心说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什么时候想救……哦,他确实是要救下曹京。   眼见着李晓博看向他的目光睚眦欲裂,方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单手接住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用力向下一按,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之后,那只手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李晓博瞳孔一震,迅速挥动另一只手,方棋不急不缓,用同样的方式折断了他的手。   “汪……汪汪!”   大概是见主人受伤,那条没了毛的黑狗冲到了李□□面前,冲着方棋狂吠。   方棋漫不经心道:“叫什么?他是死人,重新接回去就行了。”   “……”   李晓博愤怒地瞪着面前的人,他垂着两只手,忽然原地站定,用力地吼了一声。   那一声凄厉刺耳,且声音拉的老长,但周围却没出现任何异样。   方文瑞松开自己捂住耳朵的手,不解道:“他在干什么?无能狂怒吗?”   寅迟始终抱手看着方棋,闻言侧头看了方文瑞一眼,最后低头看向了地面。   方文瑞也跟着他低头,正不明所以,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那声音他居然有点熟悉,像是学校食堂放饭时楼下的学生冲食堂时的制造出的声音。   可这栋楼里哪儿来那么多的学生?   想着方文瑞一顿。   学生是没有,但是有动物啊!   楼下那群尸体冲上来了?   然而不等他远离楼道口,楼下的动静又很快停下来了。   方文瑞:“?”   角落里李晓博同样愣住了,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方棋淡声解释道:“用怨气控制尸体变成怨灵,我也可以。”   “……”   李晓博彻底被他激怒,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悲愤地嘶吼道:“投胎到底有什么好?如果你也像我这样过上一辈子,你难道就不会不甘心吗?你还会期望有下辈子吗?”   他脸上浮满了痛苦,声声泣血似的。   方棋这次沉默了很久,说:“投胎没什么好的,但下辈子是什么样子,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晓博一怔。   什么?   方棋道:“你不会知道下辈子会遇上什么,下辈子的你也不会记得你是谁。”   “……”   所以,投胎的意义是什么?   李晓博疑惑不解。   方棋却没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道:“有时候不一定要杀人才能发泄痛苦,你是想永世囚禁在地府里回味自己这一生的痛苦,还是在刑期内看着你仇恨的人痛苦?自己选吧。”   说着他一脚将地上奄奄一息的曹京踢到了李□□的脚下。   被救下一口气的曹京此时也差不多面目全非了,他浑身上下遍布了和李□□极其相似的灼伤,尤其是脖颈处,留下了一条很深的血痕,就算救回来了,他的嗓子估计也不能用了。   他接下来会体会到和李晓博被烧之后一样的痛苦,甚至更甚。   他可能连治疗费都要出不起!   曹京好似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里淌出两行绝望的泪来。   而李晓博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棋的话影响,他低头看到曹京的惨样,心里浓烈的恨意竟然真的消散了不少,他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小,最终恢复了自燃之前的样子。   黑狗立即凑了上去,蹭了蹭他的腿。   李晓博微微低头,“咔嗒”一声接上了自己断掉的两只手,蹲下身轻轻摸了摸秃狗的头。   方棋看着那画面,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   顿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抬手将李晓博身上残存的黑气吸附到自己身上。   只是还没开始,身后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谁教你总是把怨气引渡到自己身上的?”那人皱着眉头,语气很轻却有所不满似的:“你们地……”   寅迟想说“你们地府”,话音又突然顿住,他叹了口气,把人往后面拉了一步,说:“算了,我来吧。”   方棋:“……”   厉鬼怨气消散,被他影响的人和物才能恢复原样,以李晓博对曹京的仇恨,想要他的怨气自行消散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最快的办法就是吸收他的怨气。   这么做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方棋不以为意。   倒是寅迟的态度总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听他未尽的话,应该是已经知道他是地府的人了。   知道就知道了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看他伸手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做法,方棋抬了抬眼,“你们玄门也这么教的?”   寅迟轻笑:“是啊,我想了一下,这样确实最快。”   方棋:“……”   那你说个蛋!   随着李晓博身上的怨气被吸收,窗外楼下的浓雾也逐渐开始消散,建筑渐渐清晰,路也现了出来。   等到怨气彻底被吸收干净,方棋凭空拿出一个玻璃罐子,把李晓博的魂魄装了进去。   等到周围彻底平静下来,方文瑞才从一片飘忽中回过神来,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他根本想象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离奇的事。   他缓步走近方棋,看着地上躺着的几道人影,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方棋一边把罐子收好,一边问:“什么怎么办?”   方文瑞指了指地上。   方棋低头看了眼,说:“报警。”   “?”   “然后等着。”   “??”   这么社会主义的吗?   ……   这边兄弟俩刚结束一场历险,另一边方家的人早已经焦头烂额。   “跟丢了?怎么会跟丢了?”方云松听着别人的汇报,焦急道:“他和他同学去饭店吃饭,怎么突然就丢了?!”   “不……不清楚,但是那条街道突然起雾,听说是异常天气造成了磁场紊乱,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   “……”   “还有一件事,方先生。”   方云松:“什么?”   “在小少爷进去饭店之后,方棋少爷也跟着去了凤凰饭店,到现在也没出来。”   方云松顿时皱眉。   方棋?他跟去饭店干什么?   他什么时候从别墅里出去的?!   …… 第015章 因果   凤凰饭店。   从屠宰场回到饭店大堂,附近的供电已经陆续恢复了,饭店内外没有了诡异恐怖的动物怨灵,只留下一地劫后余生或瘫软在地或崩溃大哭的食客。   直到凌晨破晓,浓雾才彻底散去。   方棋第一时间联系上了谢辞,让他派善后部门的鬼差来善后。   被困进浓雾里的人不会记得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只当是来吃了一顿饭,遇上了刑事犯罪,同时遭遇了极端恶劣的天气,被困在了饭店里。   做完了这些,才把浓雾外围的警务人员放了进来。   警察一进饭店,便开始了地毯式地搜索,大堂里的女生和楼上的尸体很快被抬了出来,后面跟着包厢里长期照顾曹家生意享受特殊美食的大人物,他们脸上的惊恐之色犹在,但是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们不记得包厢外的那具尸体是怎么死的,恐惧肯定有,但又总觉得,好像还有更加恐怖的东西。   屠宰场里的动物尸体很快就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他们会知道比尸体还恐怖百倍的东西!   方棋靠在饭店大门口,任由警察进出忙忙碌碌,他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做工作汇报。   方文瑞就呆愣愣地站在他旁边,眼神涣散,时而恍然时而疑惑。   方棋只当他是混乱了记忆有些恍惚,地府善后的常见后遗症罢了,没什么要紧。   工作汇报完成,方棋又抬头看向方文瑞的头顶。   那里竖着一根金线。   从别墅里夜半扰民的那团怪物身体里发现的因果线,在他见到方文瑞之后就转移到了他的头上,现在颜色已经越来越淡,很快就要消失了。   大抵是方文瑞因为他的到来离家出走,因此被曹京邀请卷进了一场祸事里,所以天道将这段因果算在了方棋的头上。   现在事情解决了,因果也就了了。   倒也挺容易。   方棋对了断尘缘这事有了点信心。   这时身侧有人靠近,一罐可乐被递到了他面前,温润好听的声音对他道:“来点儿?”   “……”   方棋抬眼。   地府的善后手段对玄门中的人没什么作用这是常识,所以寅迟和他是现场唯二还记得所有事情经过的人。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方棋也确实渴了,所以没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来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寅迟和他靠在一起,也跟着喝了一口。   喉咙里干渴的不适感消失,方棋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寅迟还是一副闲散的样子,连喝个可乐都比别人动作优雅一点,他抿了一口含在嘴里,似乎在品味气泡在舌尖上炸开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咽下去。   入口的液体浸润了他的唇,让他看起来有了点气色,可方棋总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比之前在大堂里初见他时更苍白了。   是因为李晓博身上的怨气?   应该不至于。   还是他本身就有什么病?他身体很差吗?   “你叫方棋?”   寅迟把可乐罐捏在手里,侧头问他。   视线倏然对上,方棋微怔,“嗯”了一声。   饭店大堂里,不少人都叫过他的名字。   寅迟又问:“哪个qi?”   方棋:“棋子的棋。”   “……”   寅迟沉默了。   他的沉默是真的沉默,不像其他人,听到方棋解释自己的名字时,总是带着些诧异或者是不好意思,好像他的名字有什么不能提的悲伤隐情似的。   寅迟只是顿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道:“那我以后叫你棋棋吧?”   “……”哈?   方棋猛的一阵恶寒。   “哦,听着太像女生了是吧?”   “……”   “那我叫你七七?”寅迟像是没看到他瞬间铁青的脸,顾自从他衬衫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方棋:“……”   这人确实有病。   神经病!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还不忘了叫方文瑞跟上,而他刚一转身,方文瑞就从恍惚中回神,快速从寅迟伸出来的手里接过那张名片,“谢了啊,大师。”   听到他的称呼,寅迟微微一顿,随即兴味地挑了一下眉。   但方棋走得太快没听到,他径直走向他打车过来时下车的路口,到达路口时,却发现某人还在跟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回头斥道。   寅迟却面色坦然:“哦,我叫了车,马上到路口了。”   话刚说完,身后不远处的车道上就有一辆车停在了路口,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冲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   寅迟弯唇笑道:“再见,七七。”   方棋:“……”   七你妹!   算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他很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在寅迟和他擦肩而过时,头也没回一下,打算等车走了他再看过去。   方文瑞倒是不避讳,眼巴巴地看着路口,惊讶道:“他用的什么打车软件啊?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方棋一顿。   是啊。   这片区域的通讯才刚刚恢复,那人是什么时候叫的车?   他还是没忍住转了头。   随意随性的一眼,让他的视线蓦然定格。   前方寅迟身姿挺拔,步伐不快却很沉稳,仅一个背影就让人感受到他不凡的气度。   在他的身边,一些金色的光点缓缓浮现,受到指引一般,迅速而有规律地开始凝聚,一开始只是细而短的一条,随着光点越来越多,那些透金色的线无限拉长,又繁衍似的不断分裂,最终密密麻麻地包围了他。   它们嵌进寅迟的身体里,缠绕在他的手上,腿上,脖子上。   它们本该困得那人寸步难行,然而寅迟走向车门的脚步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反倒是方棋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光点,因为那些突然凝聚的金线而感受到密不透风的桎梏,几近窒息。   他瞳孔微微收缩,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也终于崩裂。   那是他的因果线。   在寅迟的身上。   而且数量庞大,数不胜数。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方棋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寅迟走近那辆车拉开车门,正欲开口叫住那人,车门已经迅速被关上,留给他的只有“砰”的一声轻响。   “……”   车辆很快驶离了路口,随着寅迟坐进车里,那些金线也再度散成了光点,恰逢天边太阳升起,那些光点如萤虫遇明火,很快也消失不见。   刚刚惊鸿一瞥的盛景,好像是他精神恍惚下被刺目的日光照出来的幻觉。   但方棋知道那是真的。   他的缘线在寅迟的身上。   为什么?   他非常确信,他在昨天进饭店之前,是完全没见过寅迟这个人的,他自记事起,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他都有清晰的记忆,而他的记忆里,不存在“寅迟”这两个字。   难道是前世的孽缘?   那就更不可能了。   地府明文规定,今生缘今生了,不了不给投胎。   他这辈子虽然死的早,但也是完整地活了一生,既然他成功投胎到了这辈子,就证明他上辈子清清白白。   还是说,因果线的指引出bug了?   方棋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方文瑞就看着他一直盯着寅迟离开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车轮胎给盯爆。   “你盯着那辆车干嘛?你舍不得他啊?”   “……”   方棋给他一个你重新组织语言的眼神。   方文瑞讪讪地挠了挠脸。   就算方棋和寅迟两个人之间是假的,有了之前在饭店大堂那一出,两人不也算是个绯闻情侣么,万一看对了眼真动了心思呢?   但这话他只敢想想不敢说。   而且说起大堂里那事,方文瑞还有点过意不去,“对了,大堂里死的那个女生,我如果说她不是我授意曹京去安排的,你信吗?”   不管怎么样,曹京当时敢动这个心思有他的原因在,于情于理他都要为自己解释一下的。   但方棋现在没心思搭理他,敷衍道:“我知道。”   说完就走向路口去打车。   方文瑞眼中一亮,快步跟上他道:“那你不生气吧?”   方棋:“嗯。”   方文瑞顿时松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走在风清日明的街道上,有了浓雾里的沉重做对比,现在简直畅快无比。   他忽然想到什么,侧头看了看街道两边,好奇地问:“那什么……我们之前不是在浓雾里看到很多鬼影吗?那些鬼影现在去哪儿了?”   那些鬼影没有攻击性,应该不是被李晓博控制的吧?   “还在原地。”方棋对他解释道:“那些鬼影无尤无怨,会一直在世间徘徊,普通人一般看不到他们,你能看见,是因为李晓博的怨气太重,影响了这片区域的阴气阈值,阴气阈值达到一定界限就会形成鬼域,没有实体的游魂在鬼域里也会显形,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那些鬼影。   最后四个字戛然被截止在了喉咙里。   方棋倏地意识到了不对,他转头看向方文瑞道:“你还记得浓雾里的事?”   方文瑞理所当然道:“记得啊,我记忆力很好的。”   方棋:“……”   祸不单行。   …… 第016章 回家   浓雾弥漫,凤凰饭店的食客们被困了整整一个晚上,接到失踪报案的警察们,也同样在浓雾外守了一个晚上。   现在浓雾一散,散出了两条人命。   “喻队,楼上死的那个身份确认了,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叫刘勇,另一个女生的身份还在调查。”   “死因呢?”   “刘勇是腿断了失血过多而死,法医判断是被野兽啃食而死的,至于那个女生……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说她是在诽谤别人的时候肚子突然就爆炸了,他们都说,估计是她亏心事做多了,有人报复她在她的食物里混入了微型炸-弹……”   “……”   虽然离谱,但也不是不能做到。   大概是这段时间接到的离奇案件太多,喻明忠对眼下两人诡异的死状很快就接受了。   “你说那个女生是诽谤别人的时候死的?诽谤谁啊?”   说到这个,小警员来了精神,“这个啊,也是个大人物,方家最近接回亲儿子的新闻你知道吧?被诽谤的就是那位少爷。”   喻明忠:“方棋?”   “队长你知道啊?”   “……”   不巧,方棋遇上车祸那案子也是他办的。   “说来也奇怪。”小警员继续道:“同样被困了一个晚上,我们到的时候,其他人都是精神不振魂不守舍的,那位方少爷倒是精神挺好,有了信号就一直在玩手机,估计是个网瘾少年吧。”   喻明忠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两……哦不对,一个,他弟弟,方文瑞也在。”   小警员下意识回答,又突然记忆混乱似的,他记得当时站在饭店门口的应该还有一个人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路人甲吧。   他没说,喻明忠也没在意,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饭店门口:“他们人呢?”   “不就在……咦,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小警员怔住,又很快反应过来道:“没事,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他配合调查态度挺好的,喻队你要找他吗?”   毕竟是现场为数不多的理智清醒的人,留个联系方式是基操。   喻明忠道:“打给他。”   “好嘞。”   小警员迅速拨通电话,首先对他进行了亲切的问候,然后委婉地请他回来配合调查,然而电话里的回答让他面色一僵,“这个……”   喻明忠:“他说什么?”   小警员:“他问我们早干嘛去了?”   电话里很快又有了声音。   小警员:“呃……”   喻明忠:“他又说什么?”   小警员:“他说,没空,少烦!”   “……”   喻明忠道:“你不是说他配合调查态度挺好?”   小警员赶忙打圆场说:“可能……累了吧,都是一夜没睡,累着呢,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喻明忠:“我他娘的不是一夜没睡?”   小警员义正辞严道:“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   在队长再一次发作之前,又一个警员赶过来道:“队长,找到饭店老板和他儿子了。”   “在哪儿?把人叫过来!”   “这……队长你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那人说:“人在一家屠宰场,屠宰场里都是非法捕猎的野生动物。”   ……   喻明忠带人赶往屠宰场时,方棋也在赶往一个地方。   出租车里,方文瑞小心翼翼地缩在后座,忐忑地看着和他坐在一排的人,觉得此时的方棋有点可怕。   其实方棋的脸色看不出多大变化,就是他周身的气压很低。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几乎是被整个儿塞进车里的,活像是要被绑架。   但不管他怎么问,方棋也没搭理他,现在也一样。   方文瑞不觉有些委屈:“你不是说你不生气吗?”   难道是本来没觉得生气,事后想起来却越想越气?   可他也是被坑的啊。   他撇撇嘴,方棋不理他,他只能看向车窗外。   窗外风景不停倒退,过了容易拥堵的路段,周围车辆越来越少,路上行人也渐渐没了踪影。   出租车一路畅行,离开了闹市区,路边光线昏暗,车身平稳催人欲睡。   等等,离开闹市区?   方文瑞一惊。   “你不会真要绑架我吧?不至于吧?我没这么十恶不赦吧?等等,这车速是不是超速了……卧槽车好像在飞!”   “……”   方棋终于忍无可忍,朝他看过去。   方文瑞:“你……你干什么?你别动……”   眼看着方棋朝他伸手,方文瑞避无可避,脑门上被拍了一巴掌,随即他觉得浑身一凉,眼皮迅速变得沉重无比。   睡过去之前,方文瑞脑中冒出两个字:完蛋。   这下小命儿真得玩完了!   车里终于变得安静,方棋脸色微缓。   他这会儿心情确实不好,但不是生方文瑞的气。   他满脑子都是之前看到的铺天盖地的金色缘线,灵魂的束缚感至今还残留在身上,让他分外不快。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加班熬夜终于做完了上司安排的工作任务,第二天上司却告诉你,这只是任务的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   而且你对新的工作还完全无从下手。   憋闷得很。   “大人,到了。”   前座的出租车司机头也不回地开了口,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此时抬起头来,后视镜里映出他青白的一张脸,脖颈上一道极深的血痕清晰可见,随着他仰头微微裂开,露出里面带血的颈骨。   方棋对此司空见惯,点了头之后,带着方文瑞下车,走进了一栋看起来有点荒废的建筑——地府驻人间办事处。   这地方在几百年前叫做城隍庙,随着科技发展,信鬼神的人越来越少,断了香火之后,城隍庙就渐渐荒废了,现在能到这里的,都是阴间人。   但现在多了一个例外。   方棋提着方文瑞这个大活人走进院里,径直去了领导的办公室。   和外面杂乱荒芜的院落不同,办公室装修得十分现代化,高级灰的主色调,地上铺着地毯,精美的壁纸挂在墙上,而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空无一人,办公室的主人正躺在靠窗的沙发上,对着铺满了整面墙的电子屏幕打游戏。   方棋也不管他游戏打没打完,走过去把方文瑞放在沙发上,直入主题道:“售后系统出了bug,他的记忆清除失败了。”   “……”   沙发上的人不为所动。   方棋:“你再继续打游戏我立刻向地府举报你。”   谢辞:“……”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下属?   拖延不成,谢辞只能起身干活,看到出bug的人是方文瑞,他还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售后系统运行了这么多年都没出毛病,怎么突然bug了呢?”   方棋心说那谁知道。   他站在沙发旁,看着谢辞蹲下身给方文瑞检查,然后尝试手动清除他的记忆,微弱的荧光在方文瑞额头上闪烁,半分钟后,谢辞收回手,起身道:“不是系统出了bug,有bug的是他,他的记忆无法清除。”   方棋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谢辞答非所问道:“地府招聘鬼差,有一项重要的考核你知道吧?”   不管是单纯负责勾魂引渡的普通鬼差,还是方棋这种驻守人间解决灵异事件的鬼差,他们成为鬼差之前,都会参加一项考核,就是对怨气侵蚀的承受程度。   只有达到地府规定的承受数值,才有资格成为鬼差。   “除鬼差和普通人之外,世上还有另一种人,他们体质特殊,对怨气的承受能力等同于零,意思就是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要有接触,就百分百会被侵蚀,这种侵蚀只要不过量虽然不会致命,但是相关的记忆会刻进他的脑子里,无法清除。”   谢辞有些严肃道:“如果强行清除,他就傻了。”   方棋:“……”   他觉得这人现在也没有多聪明。   但是……   “他为什么会是这种体质?”   “可能是为了平衡吧?”谢辞耸了耸肩道:“你们俩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你不正常,他当然也不正常,我记得你那一届考生里,你是唯一一个抵抗怨气侵蚀没有达到上限的人吧?”   方棋默然不语。   他听说过双胞胎一个健康另一个先天缺陷的情况,没想到连超自然的东西都有平衡这种讲究。   谢辞又笑了一下,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们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个知情人在,你的行动会方便许多。”   方棋:“……”   他不需要这种方便。   一想到方文瑞醒来之后会再度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也别让他过多的接触那些东西,普通人被怨气侵蚀过度,你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   方棋挣扎道:“没别的办法了?”   谢辞:“没有。”   “……我知道了。”   “嗯,那你还有别的事吗?”谢辞已经作势要躺回沙发上了。   方棋顿了顿,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寅迟的脸,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选择闭口不言,提起方文瑞转身就走。   指望谢辞靠得住,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先回方家再说。   他提着方文瑞上车,最后下车的时候,考虑到方家的人会大惊失色,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把人带回去。   于是方家别墅里,由于方文瑞失联之后又失联,早已经急得跳脚的几个人,正联系人全城搜寻的时候,看到方棋大步走进了别墅大门。   而他们遍寻无果的小少爷,正被他单手夹在胳肢窝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走进门的一大一小两位少爷。   方云松脸色一变:“你把他怎么了?”   …… 第017章 名片   方云松说话之后,立马有人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人从方棋手里接过来,从头到尾好一番检查。   确认了人没事,方云松才松了口气。   长宁街浓雾散去的时候,方云松就得到了消息。   他的消息,甚至比在现场的警方还要快。   之所以没有直接让人把方文瑞带回来,是怕他当场闹脾气不肯回来,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毕竟一场突如其来且进去就会让人失联的浓雾,加上还发生了命案,各大媒体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新闻的,他不希望这个时候还有方家的八卦去给媒体送添头。   所以知道了人是安全的之后,就让人等在了外面,没想到眨个眼的功夫,两个人都从现场凭空消失了。   回来时,一个睁眼醒着,一个闭着眼睛被拎着。   方云松下意识就觉得是方棋对他做了什么,出口的语气也满是质问。   别墅里的管家佣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瞬间紧张,方棋倒是没什么反应,淡声道:“没怎么,睡了。”   方云松:“……”   睡了?   他看了看都快被折成一百八十度拎着进门却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的人,方棋管这叫“睡了”?   但方棋的脸上半点没有心虚,坦然得很。   方云松深吸了一口气,心说“好好好”,“那你又是怎么跟他到一起的?你去凤凰饭店找他干什么?谁让你一个人擅自出去的?”   “……”   方棋深深地觉得,方文瑞那“十万个为什么”,可能多少有点遗传。   方云松摆明了对他不信任,询问都是厉声呵斥。   这种情况再解释都是多余。   但他也没那么好的脾气,并不想委屈自己。   他和方云松对视半晌,率先移开视线,“知道了,下回我让他死在外面。”   说着他绕过挡在门口的几个人,径直走向客厅。   方云松:“???”   他的身后,所有人都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就算这人真对方家的家业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吧?   方云松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说什么?你……”   “你别说话了。”林淑云站在他旁边突然猛拽了他一下。   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方棋走进客厅的背影,“你没看到小棋也很累了吗?”   灵魂再怎么强大,身体也还是肉体凡胎,方棋皮肤本来就白,熬了夜之后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青影,其实很明显,但是几乎没人注意到。   方云松仍旧不肯罢休,“你也听到他刚刚说什么了?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   林淑云:“你也没说什么好话。”   方云松:“我……”   突然被怼,方云松一滞。   其他人同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林淑云又道:“小瑞不是没事吗?有什么问题等他醒了直接问他吧。”   她吩咐了管家把方文瑞送回房间休息,又担忧地看向了楼上。   因为方棋把人带回来的方式过于……奇特,所以她一开始的注意力也被集中在了方文瑞身上,在方云松发火时她没有及时制止,如果方棋真是什么坏孩子也就算了,可如果只是一场误会……   林淑云心里倏地抽搐了一下。   不管楼下的人怎么想,方棋丝毫不受影响。   他上楼回到房间,几乎是倒头就睡。   ……   中午十二点过,窗外已经是烈日当空,明晃晃的太阳炙烤着地面。   往年的夏天,每到这个点方棋都会被暑热蒸醒,然而这次在同样的点醒来,却意外的一点都没觉得热。   他房间里的隔热窗帘不知道被谁拉上了,还开了温度适中的空调,环境舒适得让人一点都不想从床上爬起来。   方棋看着头顶精致华美的吊灯发了一会儿呆,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饿了。   他先是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打算下楼觅食。   不料刚一推开门,早有人等在门外。   “少爷醒了?饭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下楼吗?”   高振华穿着一身管家服,对他恭敬地说。   方棋:“……”   他古怪地看了高管家一眼,径直转身下楼。   高振华被无视了也不恼,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   楼下餐厅,食物已经被摆在了餐桌上,林淑云在餐厅里看到他下楼,快步从餐厅里走出来,“醒了?饿了吧?快来吃饭吧?”   方棋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了一瞬,然后才继续走过去。   餐桌上,各种各样的美食勾人欲滴,香烤火鸡,法式羊排,番茄海鲜锅……都是方棋以前见都没见过的食物。   林淑云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下,“都是刚做的,趁热吃吧?”   “……”   这态度,和早上简直大相径庭。   方棋虽不理解,但也没客气,拿了餐具开始用餐。   林淑云在旁边看着,等他吃了一会儿,才有些歉疚道:“对不起啊小棋,早上的事……小瑞都跟我们说了,你们昨晚被困在饭店里遇到了杀人犯,是你救了他吧?”   方棋:“……”   方文瑞居然没蠢到实话实说?   他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方文瑞正在偷偷看他,见他突然看过来,赶忙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   今早从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他就知道昨天的“绑架”是场误会,但他还是有点别扭。   谁能想到他昨天还在这里大放“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厥词,今天就和“他”同桌吃饭了。   方文瑞现在穿着一套随意的短袖棉质睡衣,洗过的头发吹干后顺毛垂在额前,很有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方棋没说话。   林淑云又顾自道:“还有早上你俩离开饭店,也是小瑞看见了他爸派去盯着他的人,所以才拉着你偷偷跑了,结果在车上自己先睡着了……是我们早上太着急了,还有你爸就那么个臭脾气,你别和他计较,行吗?”   “……”   所以对他态度的转变,是把他当成了方文瑞的救命恩人?   其实对方云松夫妇早上对他的质疑,方棋也不是不能理解。   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之后失联,他们在家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早上再次失去消息之后,他们肯定更加心急如焚。   而他一个本该待在别墅里的人突然去找方文瑞本就可疑,所以在看到方文瑞被他拎回来时才会情绪爆发。   方棋懒得计较,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淑云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孩子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嘛。   她不禁笑道:“其实你昨天晚上去找小瑞,也是为了带他回家吧?”   方棋冷漠道:“不是。”   方文瑞:“……”   林淑云:“……”   好吧,话说早了。   三个人一起用着饭,林淑云不饿,她就一会儿看看方棋,一会看看方文瑞,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感慨,“怎么好好的去吃个饭,就遇上杀人犯了呢?幸好你们俩没事,不然我真是……唉。”   想到新闻里报道出来的死者的死状,她真是想想都后怕。   “他们要是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不出去,什么事都遇不上!”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瞬间打破了原本还算温馨的氛围。   方云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开口就没好话。   林淑云迅速瞪了他一眼。   方文瑞也是一脸不服,正要反驳,却见身边的人已经站起来了。   方棋拿了一张纸巾擦嘴,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看起来是要上楼。   他的确是要上楼。   眼睁睁地看着某人招呼也不打地和他擦身而过,方云松猛然瞪大了眼,“我一来他就走,他什么意思?”   “不想理你的意思。”方文瑞对着他贴脸开了个大,然后飞速薅起一盘披萨,对他妈说:“我上去看看他。”   留方云松自己在原地火冒三丈。   气了一会儿,他又一脸不解地看向楼梯上一上一下两个人。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昨天不还水火不容闹着要离家出走吗?   林淑云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就你这对谁都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再水火不容的人最后都得被你逼得统一战线。”   方云松:“……”   把自己丈夫怼得无言以对之后,林淑云又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看着俩孩子消失的楼梯口,轻声道:“方棋……小棋他不是个坏孩子,你对他说话别总是教训他似的,本来就是咱们亏欠了他。”   方云松本想反驳她,心说谁家好孩子动不动把亲爹气个半死?   话没出口又被咽了回去。   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妻子话里有话,怔了片刻,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坏孩子,我本来就是要把他接回来的,但是……”   他想说什么,又有所顾虑似的,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林淑云声音也低了下来,问:“老爷子那边怎么样了?”   方云松道:“医院那边说情况稳定多了,但暂时还没醒。”   “……”   林淑云淡淡“哦”了一声,眼帘轻垂,眸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   楼上,方棋本以为方文瑞跟着他进了房间一定会喋喋不休聒噪不停,却见他只是拖了把椅子在房间里坐着,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披萨。   他说的上来看看,好像真的就是“看看”。   “为什么帮我说谎?”最后还是方棋先开了口。   方文瑞道:“我这不是……听你跟那个警察没说实话,想着你们这种职业不方便暴露吗?再说了,一个杀人犯都把我妈吓得心脏怦怦跳了,我要是跟她说我撞了鬼,那还得了?”   方棋:“……”   他突然体会到了谢辞之前的那句“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省了他再去解释。   想着他又顿了顿。   既然方文瑞当时听到了他跟警察的对话,肯定还看到了别的。   他不是很确定地问:“你当时,是不是拿了寅迟的名片?”   …… 第018章 小叔   之前从办事处里出来,把方文瑞提溜上车的时候,他好像看到这人胸前用来装饰的小口袋里露出了卡片一角。   和寅迟当时递给他的名片一个颜色。   方文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名片,老实道:“嗯,拿了。”   “在哪儿?”   “在我房间。”   换衣服的时候顺手就扔在那儿了。   他本以为方棋会让他去拿过来,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又问:“上面有什么?”   方文瑞:“有他的联系方式。”   “还有呢?”   “没了。”   “工作地址?”   “没有。”   “……”   “你们那工作应该也不方便让人知道工作地址吧?”   他到现在还觉得方棋跟寅迟是同行。   方棋看了他一眼,也没说破。   要是让这人知道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人,他得当场吓哭。   方棋不想哄孩子,略过这个问题说:“你帮我查查他。”   “啊?我吗?”方文瑞一愣:“怎么查?”   方棋:“?”   他哪儿知道?   “你们有钱人查个人不是一句话的事?”   方文瑞:“???”   谁说的?他怎么不知道?   方棋:“……”   书里说的。   算了。   就算真的能办到,估计也得方云松才行。   让方云松帮他查人?   找不着拉倒!   方文瑞见他突然郁闷,忍不住道:“你干嘛不直接打电话问他?他不是让你有事联系他?”   这个方案方棋也不是没想过。   可他打了电话要怎么问?问“你身上为什么有我的因果线?”   那寅迟大概会问:什么是因果线?   然后会说:那一定是我们前世有缘。   方棋顿时掉了一吨的鸡皮疙瘩。   他果断道:“不问。”   方文瑞:“……”   这是在干什么?闹别扭吗?   方棋突然不说话了,方文瑞也不敢打扰他,他安静地吃着披萨,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在方棋脸上。   方棋:“……有屁放。”   方文瑞顿时咧嘴一笑,往他那边凑了凑,问了一个他在饭店里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去凤凰饭店啊?”   这人肯定不是去吃饭的,但也肯定不是去接他的。   方棋瞥他一眼,也没卖什么关子,把回来当晚听到他房门外有怨灵撞门的事说了。   方文瑞听得一惊:“那么早就找上我了?”   而且还是顶着他的脸的一团肉泥?   那他要是像在浓雾里那样直接吓晕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方棋,他岂不是昨晚就嗝儿屁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那我要是饭吃得再早点儿,我是不是在你来之前就要噶了?”   方棋:“嗯。”   “……”   所以方棋不是来救他的,也有可能是来替他收尸的。   嘤。   方文瑞后怕得想哭。   要是他真的没了,他爸妈得多难过啊!   想到这里,原本在他眼里还有点不近人情的人,现在简直就是圣光普照!   方棋:“……”   就很想把人踹出去。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方文瑞脖子上出现的黑色印记,让怨灵在半夜找上门,谢辞给他的档案里,之前死掉的人也都是被追踪之后死在了自己家里。   可饭店里突然爆发的“兽潮”,客人是被困在了浓雾里,无处可逃。   长宁街为什么会突然形成一片鬼域?   那些怨气真的是李晓博一个人的吗?   他放过了相对无辜的钱友生,身上也没有沾染过多人命的煞气。   李晓博涉及的应该只有昨晚在饭店里的那两条人命,那在此之前,那些死在自己家里的尸体,是谁杀的?   为什么偏偏是他到了饭店之后,“兽潮”才出现?   方棋好似被一大个谜团困住,迟迟找不到出路。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把自己的疑惑上报。   自己的问题都没找到办法解决,他没功夫替领导分忧。   把问题拋给上级之后,他郁闷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点儿。   ……   几天后,关于凤凰饭店杀人案,警方出了最新通知。   饭店老板曹书正和一干参与非法买卖的人员被逮捕,即将被审判后入狱。   曹书正甚至都不明白,他的饭店里为什么会出了杀人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晕倒在了屠宰场,还和一堆动物的尸体躺在一起。   但不管他明不明白,车间里的罪证都很明白,无可辩驳。   还有曹京,听说被警方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个人样了,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因为声带受损,没人能听得懂。   至于杀人犯,警方透露正在调查追捕,网上虽然也有恐慌,但更多的是对饭店老板违法猎捕残忍杀害小动物等恶劣行径的愤懑。   方文瑞在看到新闻时,也没有觉得有多大快人心,只是看着新闻感慨了几句:“白费我冒着生命危险拍了那么多照片,居然没派上用场。”   方棋:“……”   没记错的话,方文瑞拍那些照片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他对此不在意。   这几天他在方家,待得还算自在。   方云松不知道因为什么忙碌了起来,几乎没几个时候在家。   林淑云也尊重他,从不问他闷在房间里做什么,偶尔出去一趟,她也不问是去干什么,只是安排了人偷偷跟着他。   毕竟出了被困犯罪现场的事,她是出于担心,方棋便也没说什么。   而方文瑞假期结束之后回了学校,出了饭店里的事,他们班上的几个学生被勒令退学了,以前方文瑞怕麻烦还会偶尔在学校里休息,被曹京坑了一把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住校了。   都是白天上课,晚上再回来。   这天白天家里没人,方棋一个人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眼睛虽然盯着电视,脑子里却是任务。   他还是得找个借口给寅迟打电话。   但他找不到借口,在客厅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方文瑞晚上回来,一眼看到了客厅沙发上打坐的某人。   保姆见他进门,走上前问他想吃什么,方文瑞随口道:“煮碗海鲜鸡蛋面就行。”   然后又走到沙发旁坐下,问:“你吃了吗?”   方棋:“嗯。”   他依旧冷淡,方文瑞也不在意,转头看了看他正在看的电视频道,惊讶道:“你竟然喜欢看新闻……咦?这不是爸最近在忙的项目吗?”   方棋慢半拍道:“项目?”   “一个城中村改建的项目,和政府合作的。”方文瑞道:“不过这个项目最近好像出了点问题,城中村周边的路段不好,老是出现车祸事故,要想改建还得先重新修路,爸最近就在忙这事儿。”   方棋:“……哦。”   他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视线也因为方文瑞的话重新聚焦了。   他本来就直面着电视,瞳孔聚焦,视线就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新闻里正报道着城中村改建前和改建后的对比,镜头切到最新拍摄到的改建的成功案例,曾经矮小破落的村庄,现在已经拔起了高楼大厦,成了林江市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楼盘。   只是拍摄的时候可能天气不好,那块明星楼盘周围总是乌云笼罩,看着不太舒服。   好在镜头已经很快被切掉了。   方文瑞可能是知道方棋不想听他爸的事,所以转头在别墅里看了看,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妈呢?”   方棋惜字如金,说:“医院。”   “医院?去看爷爷了?”   “嗯。”   “……好吧。”   顿了一会儿,方文瑞又道:“爷爷还没醒吗?不是说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了吗?”   方棋默然。   他心里其实有同样的疑问。   这几天里他又去过一次医院,方振天还是那样一副死气萦绕的样子,按理说他的身体状况应该没有变好,就算是回光返照,身体指标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正常。   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小少爷,面好了。”   餐厅里,保姆江婶对着客厅里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方文瑞顿时把刚刚的疑惑忘了个干净,扔下手里的抱枕去喂饱自己体内的馋虫。   方棋看着他急冲冲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但是很快,别墅外有一个比他更急的人走了进来高振华,看了看客厅又看向餐厅,说:“少爷,太太刚刚打电话说方老先生醒了,让你们过去医院一趟。”   方文瑞:“……”   他面还一口没吃。   方棋:“……”   还真活过来了。   ……   两个人一起赶往医院,两个少爷坐在后座,高振华则坐在副驾驶,路上高振华频频从后视镜里偷看。   他对方棋的态度虽然挑不出毛病,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偏私的。   而方老爷子对方棋无条件的偏袒,让他对小少爷有些担心。   其实方棋比他更在意方老爷子的偏袒。   他很好奇。   车很快抵达恒安医院,高振华带着两个人到了病房门外,刚要敲门,就听到病房里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方总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来医院看望病人?我看啊,爸您今天是等不到他来了。”   听到这声音,方文瑞顿时连脸都皱了,“他们怎么也在这儿?”   方棋:“谁?”   方文瑞撇嘴道:“我小叔他们。”   “……”   小叔?   哪儿冒出来的?   …… 第019章 挑拨   病房门没有关严,中间还有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见病房里的状况。   病床上,方振天确实是醒了,整个人靠坐在床头,因为心情不好导致他面色也不善,看起来有些暗沉。   病床两边站着三个人,一边是林淑云,另一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长得和方云松有点相像,女的穿着一身三宅风的连衣裙,打扮得明艳精致,和这医院的环境多少有点不适配。   刚刚那句讽刺的话就出自她口。   方棋打量着病房里陌生的两个人。   方文瑞的小叔,也就是方云松的弟弟。   方云松居然还有个弟弟?   地府查血缘关系时,他好像是看到方云松的旁边还有一个名字,叫方云柏。   但理论上说那个名字和他的因果没什么关系,他也就自动屏蔽了。   这个方云柏,对方云松似乎不太友善。   他旁边,方文瑞郁闷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偏头问他:“你不认识他们吗?”   方棋:“不认识。”   “……”   方棋:“关系不好?”   方文瑞立马道:“何止是关系不好,他们……”   “就算嫂子你说大哥手里有项目绊住了,以大哥的身份,什么项目需要他这么亲力亲为?什么项目能有爸的身体重要?爸都病成什么样了?他就不能先来看看爸吗?”   方文瑞的声音被里面的人盖过去了。   这次说话的是方云柏。   林淑云娴雅地站在他们对面,她涵养极好,做不来在医院里和人大声争辩,只隐忍道:“云松在来的路上了。”   方云柏又哼道:“爸这都醒了多久了他还在路上?我看他根本没把爸放在心上!”   林淑云紧紧捏了捏手心。   门外方文瑞忍无可忍,推门冲进去道:“我爸没把爷爷放在心上?爷爷生病是谁把他送来医院的?爷爷住院这几天我妈几乎天天来医院,小叔你这么有孝心,请问你来过几回啊?”   大概是没想到病房门外有人,方云柏被质问时愣了愣,看清说话的人是方文瑞之后,他又松了口气,随即道:“谁知道他们是做给什么人看的。”   方文瑞:“你……”   “好了,在医院里吵像什么话!”方振天苍老的声音制止了他们。   方文瑞反驳的话被堵在嘴里,只能气呼呼地看着方云柏二人。   方棋倚在门口看着。   老爷子穿着病号服,脸上已经没有了他之前来看时的病态颓然,整个人容光焕发。   床头的监护仪上,数值也趋近正常。   但他周身萦绕的死气还在。   活了,但也没全活。   原因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方棋觉得,这老爷子还真是偏心。   同样是在医院大声喧哗,方云柏夫妇俩闹的时候他当耳聋,方文瑞才说了一句,他就出来伸张正义了。   而方云柏夫妇,老爷子病重的时候不见人,现在人醒了,他们倒开始替人打抱不平。   “你是……”   正想着,方老爷子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VIP病房也是病房,病床到门口就那么点儿距离,就算老眼昏花,方振天也很难不注意到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你是小棋?”方振天问。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林淑云在看到他时,身体微微一僵。   而方云柏夫妇看到他,却是眼中一亮。   站在门口的人,身高一米八以上,长身玉立,他神色浅淡,清冷与矜贵的气质浑然天成,身穿普通的T恤外搭一件短袖衬衫,看起来又少年感十足。   方棋看到方云柏身边的女人一改刚刚对着林淑云时刻薄的嘴脸,亲切地走近他道:“你就是方棋?”   她上下打量一番后道:“果然气质不一般,这才是咱们方家的基因嘛,比方铎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可帅气多了。”   她状似随意的一句话,让林淑云脸色骤变。   方文瑞更是怒火中烧,跳起来就要和她争辩,却被林淑云死死按住。   方文瑞又看了眼方棋,上膛的枪口突然哑火,只能忍了。   田守悦转头看了看他们母子俩,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转头正要添柴加火,却听方棋突然道:“鸠占鹊巢的意思是斑鸠抢占了喜鹊的窝,方铎是别人为了交差送进方家的,这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   “没文化就多读书。”   田守悦:“……”   林淑云:“……”   方文瑞:“噗。”   田守悦得意的表情瞬时僵住。   这野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挑拨离间的意图太过明显,方棋突然有点明白,他刚回方家时,方家人为什么对他那么抵触了。   在他回来之前,类似踩一捧一的话,肯定没少听人说。   可别人说就算了,方云柏和方云松不是亲兄弟吗?   一般来说,有方云松这样的亲戚,他们巴结都还来不及,方云柏夫妇怎么像是跟他们有仇似的?   是因为嫉妒吗?   田守悦似乎早习惯了有涵养的人不会和她“计较”,忽然被赤.裸裸的讽刺,她一时竟然不知道作什么反应。   方云柏也被方棋的回答惊住了,回过神之后快速走到门口,先是对田守悦道:“你会不会说话?”   继而看向方棋:“小棋是吗?你没见过我吧?我是你小叔,是你爸的兄弟,你出车祸躺在医院里,小叔还去看过你呢。”   “……”   方棋面无表情。   方云柏又道:“躺了这么久,你身体还好吧?是不是还不能久站啊?来,你过来坐着。”   说着他直接拉住方棋的手,想把方棋拉到病床旁边的陪护沙发上。   但是没拉动。   方棋看着他道:“有事?”   方云柏:“……”   夫妻俩同时失利,方文瑞在一旁看得暗爽不已。   虽然不明白小叔他们为什么突然对方棋大献殷勤,但不妨碍他喜欢看小叔吃瘪。   这时病床上的人又咳嗽了两声。   方振天对着方棋招招手道:“方棋,你过来。”   “……”   方棋看向他,微顿了一会儿,朝他走了过去。   方振天露出满意的神情。   方棋在病床旁边坐下,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搭在了床边,没人看见,一缕黑气从他指尖钻出来,缓慢地渗进了病人的身体里。   方振天看着他,颇有些慈祥地问:“听说你刚醒的那天,就来病房里看过我?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可不是吗?”方云柏也跟了过来,附和道:“听当值的护士说,小棋在您的病房里守了四个多小时呢,要不是大哥派人来把他接回去,他估计都守着您不肯走呢。”   他特地咬重了“大哥接走”这几个字。   方振天果然面露不虞。   方云柏继续道:“甚至回去了之后,大哥也只让小棋待在别墅里,不然肯定天天来看您。”   方文瑞怒:“你怎么知道我爸只让他待在别墅?你在我家装监控了还是买通我家的人了?”   “装监控?你的意思是大哥确实这么说了吗?”   方文瑞:“!!!”   “我……我……”   方小少爷要气死了!   他转头看林淑云,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愤然。   林淑云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眼看了看方棋,想到方棋刚刚怼过田守悦的话,她心里有一种感觉,她觉得方棋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下一秒,方棋淡声道:“我前天也来过,但小叔你不在。”   一句话直接否认了“方云松不让他来”的说法,还打了方云柏“孝子”的脸。   方云柏:“……”   方云柏觉得这人实在是不识好歹。   他们明明一直在帮着他这个“外人”说话!   方云松明明就说过让方棋待在别墅里不许来医院的话,他干什么不承认?   但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质问,只能尴尬地说:“小棋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疯狂暗示方棋说的话都只是为了替方云松遮掩。   “他宅心仁厚,别人对他可不仁厚。”田守悦不知道什么走到了方云柏身后,又开始阴阳怪气:“人还没被接回来就在路上出了车祸,这是有多见不得小棋被接回家啊?”   这话就十分诛心了。   矛头直指方铎。   林淑云脸色变了变,强调道:“小棋的车祸是意外。”   田守悦却不屑嗤道:“那可说不准,警察说是意外就是意外了?万一是他们没查出来呢?那不是更说明了幕后黑手心机太深吗?”   林淑云脸色铁青。   但是碍于方棋在场,她又不敢说出替方铎辩驳的话。   只能看着方云柏夫妇小人得志。   而方棋只是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僵持。   方振天又站出来道:“不管是不是意外,既然已经回了方家,以后在林江市,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再敢动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直接告诉我,爷爷给你撑腰。”   老爷子的话不可谓不霸气。   然而方棋不为所动。   他淡淡“哦”了一声,心说希望您到时候还能给人撑腰吧。   他低着头的一会儿,其实一直在检查老爷子的身体。   老爷子身体上死气浮动,体内却多了几缕生气。   死气是他自己的,生气却不是。   是有人把生气强行灌进了他的身体里,给他续命。   是谁给方振天续了命?   他一直沉默,田守悦以为他终于被自己说动了。   也是,涉及到自己的命,谁还能大度到丝毫不计较?   于是她趁热打铁道:“这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是你的不能强求,占了别人的命啊,迟早都是得还回去的。”   她看着林淑云意有所指。   方棋缓缓抬头,视线终于肯正视田守悦夫妻俩,他看着他们说:“是啊,偷来的命,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他神色淡漠,却莫名让人寒意刺骨。   方云柏夫妇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齐齐一变。   …… 第020章 私心   用活人气给将死之人续命,对活人的损耗极大,轻则重病卧床,重则极限一换一。   方棋之所以怀疑方云柏,是因为他们出现的时间太巧。   恒安医院是方云松的产业,方老爷子被送进这所医院,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不论大小,医院首先通知的都一定是方云松而不是方云柏,更不用说今天还有林淑云在医院里。   林淑云肯定是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可在他们赶到之前,方云柏夫妇就已经到了。   好像知道方振天今天晚上一定会醒一样。   再者,就论方振天刚刚对方云柏和对方文瑞截然不同的态度,如果方振天活着,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方云柏。   只是让方棋不太明白的是,明明都是亲儿子,方振天怎么对待他们的态度差别那么大?   还有,如果真的是方云柏给方振天续了命,他是怎么续的?又是拿谁的命续的?   看方云柏刚刚不停埋怨自己大哥时的神采奕奕,他肯定是没那个孝心拿自己的生气去给方振天续命的。   直接问?那他绝不会承认。   能做出这样的事,方云柏也没那么容易乱了阵脚。   他只愣了一会儿,脸色就迅速恢复了,只当是没听懂方棋的言外之意。   当然,他也不信方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能有什么言外之意。   他笑着点头道:“是啊,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的,你不用担心你爸现在对别人感情深厚,时间长了,他也一定会一样的疼你的。”   装傻充愣的同时,他还不忘了再离间方棋父子俩一把。   虽然他们“父子”根本不用离间。   方棋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并没有接方云柏的话茬,直接起身道:“既然有人在这里守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微微低垂了眼,看起来有点失落。   是被戳到了痛处吧?   方云柏并没有强留他,假意安慰了几句,还亲自把方棋送出了病房。   刚走出病房,林淑云母子俩就跟了出来。   “小棋。”   林淑云叫了他一声,趁他脚步顿住的时候,快步追了上去:“我和你谈谈好吗……”   话音未落,对上方棋的正脸,林淑云一怔。   方棋此刻神色平静,除了被她叫住露出了些许疑惑,没有任何其他异样的情绪。   方云柏的话根本丝毫没有影响他。   林淑云:“……”   是她自作多情了。   但是母子三人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医院楼下的一处凉亭里,夜深人静,微风徐徐。   林淑云跟方棋讲了讲他们和方云柏之间的关系。   二十多年前,方家还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他们家庭条件不差,但也远远比不上现在的。   方云松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被管教得很严厉,方振天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培养他成才,方云松也不负所望,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优秀。   后来方云柏出生,大概是有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孩子,方振天对方云柏的管教就松弛了许多,允许他玩耍,也允许他任性,甚至终于体会到了麟儿绕膝的快乐,加上妻子意外离世,需要陪伴的老人对方云柏也越发溺爱。   再后来方云松大学毕业,离开了小县城来了林江市创业,他才能济济,很快就在林江市混得风生水起。   他每个月会定时和家里联系,方振天知道他在外面有所成就,也一直以他为傲,日子就这么过着,本来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次,方云松接受采访上了财经新闻,方云柏看到之后,不甘自身平庸,央求着方振天带他去找他大哥。   那之后没多久,方振天就带着方云柏来了林江市。   一开始他让方云松给弟弟找一个好的大学,然后是好的实习机会,好的工作,甚至是好的公司。   然而方云柏学识有限力有不及,不管是工作还是创业,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方云松强行把他送出国培训了几年,他的事业才渐渐步入正轨。   再后来,就是方铎渐渐长大了。   提到方铎的时候,林淑云还特地看了下方棋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才继续说下去。   方铎渐渐长大,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比方云柏更好的大学,争取到了更好的实习机会。   他那会儿刚上大学,方云松安排他实习的地方也是自己家的公司,那时候亲子关系还没有揭开,他自然是要好好培养方铎的。   但方云柏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认定了方云松厚此薄彼,心里只有儿子没有弟弟。   就连方振天也因为此事对方云松不满,更对方铎不满。   所以在“真假少爷”的狗血事件爆出后,方振天就非常强硬的要把方棋接回来,更是借着方棋的车祸,把方铎赶出了国。   “我们不是不想去接你回来,我们只是……”林淑云有些难以开口。   “只是怕我和方云柏一样,又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还要被老爷子逼着安排和方铎一样的大学和公司,然后再闹出一堆笑话折损公司的声誉?”   “……”   林淑云沉默半晌,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方文瑞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以为爸妈不想接方棋回来,和他一样只是因为担心哥哥处境尴尬,后来对方棋态度不好,也只是因为方铎被送出国,对方棋的迁怒而已。   没想到里面还有小叔和爷爷的事儿?   “也不仅是因为这个。”顿了一会儿,林淑云又道:“还有我们觉得,爸他……老爷子他接你回来,还有别的目的。”   方棋还没说话,方文瑞就迫不及待问:“什么目的?”   “……”   他像个好奇宝宝,林淑云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她又看向方棋道:“我们怀疑,他们接你回来的那天,就算你没有意外地出车祸,可能也会遇到点别的事。”   不一定会有车祸那样严重的后果,但是一定会受伤,而且方式会很刻意。   只要方棋出了事,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出的事,最后都会被栽到方铎身上,然后利用舆论,赶他出国。   赶走方铎,离间方云松和方棋父子,最后就剩个蜜罐里泡着长大什么都不懂的方文瑞……   如果这个时候方云松再出点儿什么事……   林淑云赶紧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可能是我们把人想得太坏了,但是我们不敢赌。”   说着林淑云又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他们毕竟也是亲兄弟,我们的顾虑可能本就是多余的……是我们对不起你。”   “……”   方棋想着方振天身上续命的生气,心说你们的顾虑可能不多余。   就是不知道方云柏怎么会和这种玄学的东西扯上关系的。   和玄门有关吗?   可以打听到寅迟的消息吗?   他顾自思索着。   林淑云顾自愧疚着。   只有方文瑞一脸懵逼:“你们在说什么啊?方……他会遇到什么事啊?什么把人想得太坏?小叔他们做了什么吗?你和爸在顾虑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再出江湖。   方棋:“……”   林淑云:“……”   最终也没人给方文瑞解释。   方棋不解道:“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林淑云沉默。   为什么突然说……大概就是刚刚方棋在病房里帮他们出了气。   他没有受到方云柏的挑拨,情绪甚至比她还要稳定。   他还帮方铎说了话。   “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林淑云道:“是我们自以为是让你受了委屈,你怨我们也是应该地,我只是私心地想让你知道这些事。”   大概是方云柏说对了的一句话,血缘确实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不知道的时候没什么,一旦知道了,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自己的过分关注。   看见他受伤了会担心,被他误会了会难受。   哪怕只是一点点,林淑云也想挽回一下他在方棋心里作为父母的形象。   方棋说:“他们兄弟间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理解你们的做法,但是不认同你们对我的态度。”   林淑云:“……嗯。”   “但是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委屈,所以没什么可怨的。”   他回方家,又不是为了什么血缘亲情。   林淑云有些诧异地抬眼,方棋已经站起身,“你不用特地向我解释什么,想接的人,你们也可以随时接回来,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对你们方家的事情没兴趣,他们想利用我做什么,也没用。”   “……”   “还有,事情既然做了,现在也不用摆出一副忏悔的样子,挺膈应人的。”   这话说得直白,林淑云脸色一白,方棋却已经径直走了。   把话说开了心情本应该轻松一点,但是林淑云却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她看着方棋朝凉亭外走去,下台阶的时候又突然停住。   林淑云眼中微亮。   方棋转头道:“对了,最近老爷子的病房里最好不要让外人进去,另外我建议你找人盯着方云柏,如果看到他和谁私下接触,麻烦告诉我一下。”   给方振天续命的生气是会被消耗的,生气耗尽而方云柏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他一定会再想办法。   林淑云:“?”   林淑云对方棋的嘱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方棋的话,他们也从来不敢对方云柏放松警惕。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方棋转身先走了。   走到医院门口他蓦然发现,他是坐车来的医院,身上没带手机没带钱。   他要怎么回去呢?   正在大厅外踌躇,一辆车打着车灯停在了他面前,一个人从车上走下来,匆忙又焦急道:“快叫医生,通知太太和少爷,方总晕过去了。”   方棋:“?”   …… 第021章 丢魂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前有方棋醒来的当天,方振天老爷子病重进了医院。   后有老爷子“死而复生”,方云松却晕倒了。   方棋在医院门口撞上时,方云松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西服,被抬上了医院早就准备好的担架,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方棋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跟了上去。   既然有血缘,必然有因果。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解决。   和方振天所在的同一栋楼里,不同的楼层。   方振天不久之前还在念叨着他的大儿子,大儿子虽迟但到,但是是躺着到的。   此时因为方老爷子的突然苏醒而齐聚医院的人,又再次聚在了方云松的病房里。   “……方先生的生命体征正常,目前的检查结果也没有异样,具体昏迷的原因,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   窗外明月高悬,但云层厚重,被层层覆盖过的月亮此时看起来雾蒙蒙的,无端惹人心情沉重。   林淑云守在床边,她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反握住自己的臂膀,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   方文瑞也是目光呆滞。   他完全不明白他爸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异样?没有异样我爸怎么会昏迷呢?你们还要做什么检查赶紧给他做啊?你们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啊!”   “这……”   医生顿时面露难色。   “是啊,一个人好端端地怎么就昏迷了呢?”   田守悦和方云柏站在床尾的位置,她皱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微微往前探了一下头,脸上带着点儿不确定,出口的话不知道是疑惑还是质疑。   她正悄悄打量着,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一抬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林淑云在外的形象一直是知性温柔的,但她现在红着眼,看向田守悦夫妇的眼神却是不加掩饰的敌意,冷得瘆人。   田守悦莫名被她看得脊背发凉,面露不满道:“大嫂,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大哥出事又不是我们的问题,你瞪我有什么用?”   说着她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方云柏站在她身边,同样也皱着眉,他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头的手却很轻微地在颤抖着。   方棋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见状眸光微动。   看方云柏这模样,他应该是知道方云松是为什么晕倒的,可又隐隐有些不对。   如果方云松的晕倒和方振天的苏醒有关,而方云柏主导了这件事,那现在他目的达成,他应该会很兴奋才对,但方云柏现在的情绪,是惊疑和害怕。   他害怕什么?是做了坏事之后又开始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   他有良心这玩意儿吗?   而且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动手?   方棋丝毫不怀疑方云柏会对方云松下手,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看过方振天的身体,老爷子体内有生气流转,但远远达不到生机勃勃的程度,他断定方云柏会和他背后的人联系,就是因为方振天体内的生气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连支撑一个八十岁老人多活几天都不够量的生气,能让方云松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晕过去吗?   方云柏脸上的惊疑也不像伪装,倒像是他也意外似的。   方棋不觉皱眉。   病房里,林淑云并没有当场发作,强打精神道:“云松的身体有医生照顾,时间不早了,你们先走吧。”   “……”   方云柏没动。   林淑云又道:“你要是想留下来照顾,就去楼上陪陪爸,云松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老爷子虽然醒了,但还不宜下床,也还不知道这边的状况。   方云柏又顿了一会儿,才应了声,转身走向病房门口。   他身体始终紧绷,怎么也放松不下来,甚至都没注意到病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路过门口时,那人开口道:“怎么?你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方云柏脸色骤变。   “什么?”   一转头,发现说话的人是方棋,他脸上的诧异更浓。   这人怎么会在门口?   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   不对,他不可能会知道。   方云柏又很快收敛了神色,沉了脸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说完快步离开了病房。   方棋目送他们离开,见夫妇二人径直奔着电梯去了。   电梯下行,他们完全没打算再上楼。   医院楼下,方云柏刚出电梯,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方云柏压抑着怒意道:“你不是说做法只会让他病上几场慢慢虚弱吗?怎么直接把人搞到昏迷不醒了?”   “昏迷不醒?怎么会?”   “少跟我废话。”方云柏说:“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尽快。”   电话那边的人却不以为意:“方总,没必要吧?病倒和昏迷,不都是让他躺在医院里不能干涉你的事吗?他现在昏迷不醒,对你来说不是正好?”   “你他妈傻吗?”方云柏怒:“他病倒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昏迷不醒所有人都会怀疑我!我还怎么做我的事?再说现在事情有变……”   “有变?有什么变?”   “……”   方云柏没说话。   其实比起方云松突然的昏迷不醒,他更在意的是方棋在他走出病房门时对他说的话。   他不相信方棋会知道,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方棋这个人,从出现在医院,就一直在脱离他的计划。   方棋猜得没错,给方振天续命,确实是方云柏做的。   他本来是想赶走了方铎,弄垮了方云松的身体,有他爸给他作势,他再利用方棋这个方家的真少爷渗透方氏集团的高层。   曾经他被高云松百般看不起,现在他自己的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他要一步一步蚕食掉方云松的产业,让他也体会到被人俯视看不起的滋味!   他前面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完成了,偏偏最后一步出了意外。   他本想离间方云松和自己的亲儿子,拉拢方棋听他的话当他的傀儡,可方棋就像个怪胎一样油盐不进!   只有提到他的车祸他才有所松动。   对,车祸。   方云松也对车祸心有芥蒂。   只要当着他们的面再提这件事,以方云松的脾气,一定会大发雷霆,他就能让方棋看看,他爸妈心里在意的儿子到底是谁。   可方云松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他怎么这个时候昏迷不醒了?   ……   病房里,打发走了方云柏夫妇,林淑云强撑的脸色迅速颓败了下去,她坐在床头握住方云松的手,将额头抵在丈夫的手背上,好像这样她才能继续撑下去。   她明明……她刚刚还在楼下同方棋反思自己不该用恶意揣度别人,现在她的丈夫却原因不明地躺在了病床上。   跟着方云松的人说,他是突然之间晕倒的,此前毫无征兆。   会是方云柏吗?   是他们低估了方云柏吗?   还是集团内部的人?或者最新参与的项目那边的人?   林淑云这会儿毫无头绪。   方棋始终局外人一样靠在门口,等碍眼的人都走了,医生也暂时离开了,他才缓步走进去。   方文瑞此时六神无主,他看着床上的人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妈。   以前爸妈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办,都会打电话给他哥,可他哥现在远在国外。   就是方铎在这里,遇上这样的情况,他能有什么办法吗?   方文瑞无助极了。   这时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走近,方文瑞转头,倏地怔住。   人在现实中的办法全都无计可施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地依赖玄学之类的东西。   方文瑞泪光闪烁,他仰头看着方棋说:“……你能救救他吗?爸他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林淑云也抬头看了过来。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方文瑞眼里的期望,又看向方棋,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你刚刚在门口跟方云柏说他不知道会这么严重,那是什么意思?你是……知道什么吗?”   “……”   方棋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又看了眼方文瑞,并没有避讳他说过的“她胆子小”的话,直接说了自己的猜测。   林淑云听完先是脸色一白,随即一脸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方云柏他把云松的命给了……给了……”   方棋:“嗯。”   “……”   林淑云目光呆滞,她又忍不住看向方文瑞。   方文瑞迟疑着点了点头,说:“其实上次在凤凰饭店,我们也是被一些……脏东西困住了,杀人的根本不是杀人犯……当然方棋他救我是真的,他很厉害的!”   “……”   林淑云还是不敢相信。   这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匪夷所思过后,就是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不是完全的不信玄学这个东西。   越是有身份地位,越是信奉风水,就算不知道最终有没有用,也可以图个心安。   如果方云松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晕倒,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怎么可能辨别不出昏迷的原因?   如果方棋说的是真的……林淑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老爷子知道这事吗?”   方棋:“我不知道。”   “……”   两个理智的人还在思忖,不理智的人已经气成了河豚。   方文瑞直接转身:“我去问爷爷!”   林淑云一惊:“你站住……”   方棋:“你有证据?”   方文瑞:“……”   方文瑞瞬间蔫儿了。   是啊,没有证据他们会承认吗?   有了方文瑞的冲动,林淑云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方棋:“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   没等方棋解释,她又自己有了答案:“哦,你养母就是找了大师才把你抱回去的。”   方棋的养母信这些,可能从小耳濡目染,方棋才对这东西涉猎了一些。   方棋:“……”   他发现这一家人都很擅长自己说服自己。   省了他的事,但是林淑云能不那么心疼又愧疚地望着他就更好了。   他被林淑云看得浑身不自在,直接避开她的目光,开始检查方云松的身体。   林淑云和方文瑞等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却见他好看的眉头一点一点拧起来了。   林淑云心里一紧,“怎么了?”   方棋顿了顿说:“他魂丢了。”   方文瑞惊:“魂……魂丢了?”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淑云紧紧攥着手心,声音微颤:“那……要怎么办?”   “……”   方棋沉默半晌,突然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林淑云起身的同时,方文瑞已经追了出去,“你干什么去?”   方棋:“去找他的魂。”   “找魂?去哪里找?”   “地府。”   方文瑞:“???”   生气不足的人容易魂魄不稳,魂魄不稳就容易丢魂。   难怪方云松会晕倒。   他体内的生气已经缺乏到这种程度了?   他不会本来就体虚吧!   难怪生完了他再生方文瑞就成了个脆皮!   方棋好像找到了他和方文瑞体质差距的真相,脸上带了几分怪异,又很快收敛了,专注正事。   一般活人丢掉的生魂,很可能被地府勾魂的鬼差当成一无所知的新魂勾到地府去。   方棋正要进电梯下楼,手却被人紧紧地拽住,一转头,方文瑞正一脸感动地看着他。   方棋:“?”   方文瑞没想到,方棋竟然能为了他爸孤身一人闯地府。   方文瑞:“谢谢你,但你也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不是谁都能当齐天大圣的。”   方棋:“??”   他就回一趟地府,有什么勉强的?   而且,这他妈和孙悟空有什么关系?   …… 第022章 地府   把方文瑞赶回病房后,方棋离开了医院。   普通的鬼差拘了鬼魂回地府,按流程得先过鬼门关,再上黄泉路,但方棋这种有特殊编制的鬼差不用。   地府办事处里有传送阵,回去也就三秒钟的事。   近几百年,人间的发展日新月异,地府虽然没有科技发展,在建设和管理上却也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为了管理更规范,地府效仿人间的制度设立了三个司法部门,分别是判官司,轮回司,阴曹司。   判官司主刑罚审判,巡游两界,鬼差拘魂。   轮回司主管轮回,由孟婆主事。   阴曹司也就是地府在人间的办事处,负责收集信息向地府汇报,并下达任务给驻守人间的鬼差们。   方棋一回到地府,轻车熟路地直奔判官司,其实他这次回来除了找方云松的生魂,还有另外一件事。   李晓博的魂魄还在他这里。   到了判官司,走进一栋现代化的办公建筑里,方棋把一个玻璃罐子往接待处的前台桌上一放,说:“手上有两条人命的厉鬼,怨气已经消散了,审判定刑之后给他关进去。”   接待处的前台鬼正在手动记录着前面鬼差勾魂回来的新鬼的身份,本就忙得焦头烂额,闻言抬头看了眼罐子,一抬下巴:“搁那儿吧。”   方棋又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的,“这是他的狗,也一起关了。”   “……”   前台鬼这就不乐意了,“关不关我们司审判之后自有定夺,你什么身份啊?鬼是你说关就关的吗?”   人的魂都登记不过来了,还送条狗的魂给他!   不知道现在人和动物的魂已经分组处理了吗?   这又是哪个部门新来的鬼差,连最基本的规定都弄不清楚!   前台鬼正打算对新鬼进行一番教育,一抬头,却是双眼一瞪。   他迅速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方……方……大人,您回来了?”   方棋:“……”   对于在现代化的地府还保留了这样有时代感的称呼,方棋一直不是很理解。   他淡淡道:“嗯。”   前台鬼一改刚刚敷衍的态度,立正道:“放心吧大人,我一定优先处理您送来的鬼!”   方棋:“……不用优先。”   “好的,大人!”   “……”   他一句比一句掷地有声,方棋觉得有点吵。   确认东西送到之后,方棋转身离开审判司业务大厅。   大厅外雾气笼罩,阴气森森,尽管建设上跟上了时代的进步,地府到底还是不见天日的地方。   一片朦胧中方棋和一个鬼差擦肩而过,这个鬼差倒真的是个新来的,勾了一个魂就急匆匆地送到了审判司,一进去却发现,负责接收的鬼差前辈正立正站好望着门外发呆。   “前辈,你看什么呢?”   前台鬼:“看鬼。”   “……”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是刚刚出去的那个鬼吗?”新鬼差问:“他是谁啊?”   前台鬼:“方棋。”   “方棋?谁啊?”   “……”   前台鬼缓缓看向他,刚刚窝在肚子里的教育终于有了出口的机会,“谁?方棋你都不知道?你在地府怎么混的?公务员考试怎么考的?你这样的鬼差是怎么拿到证书上岗的?信不信我上报让你回炉重造进考场重新考一回?”   新鬼差:“……”   所以方棋到底是谁啊?   前台鬼发泄完了才说:“他是从炼魂塔里出来的。”   “炼魂塔?就是那个关满了十恶不赦的厉鬼用来培训鬼差的那个炼魂塔?”   新鬼差惊讶道。   那炼魂塔里,可都是镇压了几百年怨气都还经久不散的地府里最凶狠的厉鬼。   而且那座塔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不一样,外面一个月,在塔里却是一年。   能从炼魂塔里出来的,现在可都是地府里响当当的人物!   前台鬼道:“嗯,你们参加考试的考场里还挂了一张激励你们用的荣誉榜,现在的榜首就是他。”   “……”   新鬼差听得一脸崇拜,很快又不解道:“他这么厉害,为什么没留在地府里当领导啊?我都没有见到过他。”   说到这个,前台鬼有些感慨:“他是为了去投胎。”   但他着实不能理解。   投胎有什么意思?   他要是有方棋那样的能力,他肯定选择永久留在地府,在一茬又一茬的新鬼面前作威作福,多爽啊!   他伸手拿起方棋送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玻璃罐,左看右看。   不愧是方棋,这才上去几天,就抓了只厉鬼回来了。   不过他不是回人间入职了吗?突然回来干什么?   *   判官司生魂管理分部。   活人生魂离体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所以地府也给专门设置了一个部门。   被鬼差勾错或者误打误撞来到地府的生魂,会有专门的鬼差收纳,查明身份后再给人送回去。   然而方棋来到分部,负责接收生魂的鬼差却告诉他:“方云松的生魂不在我们这儿。”   方棋顿时皱眉:“不在?”   “不在。”负责的鬼差说:“他阳寿未尽,如果查实他的生魂确实来了地府,不用您下来,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上去,毕竟生魂离体太久,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棋:“……”   方云松的生魂不在地府?   那他的魂丢哪儿了?   他接到林淑云的电话时人还是好好的,那是丢在了赶去医院的路上?   方棋默了片刻,转身就走。   通过传送阵又回了办事处,他打算坐鬼车先回医院,找是要找,但找不着也赖不着他。   方棋叫来了之前接他的断头鬼司机,刚一坐上车,就有人的电话打进来了。   刚一接听,对面的人就迅速道:“你回来了吗?找到我爸的魂了吗?”   “……”   是方文瑞。   方棋说:“没找到,他不在地府。”   “不在?那他的魂在哪儿?”   “在……”   “算了,你先回来吧。”方文瑞着急打断他道:“我小叔他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一个大师,他非说我爸醒不过来是中邪了,要给我爸驱邪,我怕我爸的魂还没找回来身体就先被他们给搞死了!”   方棋一顿:“大师?”   直接忽略了前面方云柏又来了的话。   他现在听到“大师”这两个字,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个病秧子。   他脸色那么差,应该是个病秧子吧?   “是啊,大师,比寅迟老多了的大师。”方文瑞快急哭了。   “……”   方棋沉默片刻,沉声道:“留住他,我马上到。”   “留住他?好!”   一个“好”字坚定得像是要入党,方文瑞说:“这所医院是我们家的,楼下的保安全是我们的人,我让他们把医院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不会让它飞出去!”   方棋:“……”   倒也不必。   几分钟后,医院病房。   方文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刚刚还在和自己通电话,一转眼已经走进了病房里的人,惊得手机都掉地上了。   说马上就马上。   这人怎么这么快?   他看着方棋,方棋就看着方云柏,和他带来的那位大师。   大师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留着不短不长的胡子,穿着一套中山装,看起来比寅迟更有“大师”的样子。   从老爷子突然醒过来就知道,方云柏找的大师肯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方棋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在病房外面发现了障眼法的痕迹,现在不管病房里闹成什么样,外面的护士乃至监控,都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然而方棋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方云柏请来的大师?是玄门里的人?”   方云柏听到他居然对自己直呼其名,不禁脸色一变。   见大师故作高深静默不语,方云柏充当了他的发言人:“小棋,我知道你们不信这些,但是大哥的情况你们也听到了,连医生都束手无策,我要是不再想点别的办法,难道让你爸这么一直睡下去吗?他是我大哥,我能害他吗?”   这话听在已经知道真相的两个人耳朵里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方文瑞红着眼睛就要发作,方棋按住他,只盯着那个大师道:“那你认识寅迟吗?”   这才是寅迟真正的同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想了断寅迟身上的缘线,他首先得了解寅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云柏被彻底无视,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大师见他盯着自己不放,只能回答:“不认识。”   方棋:“……”   “那姓寅的世家?你有听说过吗?”   大师依旧摇头。   方棋顿时兴头全灭,一脸漠然。   又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   旁边方云柏终于忍无可忍,磨牙道:“行了小棋,你到底在试探什么?什么寅什么迟的?你是不是不想你爸醒过来了?”   “你才不想我爸醒!”方棋没说话,方文瑞就怒怼回去了,他愤愤地看着方云柏:“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管,我不会让你动我爸的,你休想……”   “要做法也不是不可以。”方棋突然开口。   方文瑞一脸震惊:“??”   方云柏也深感意外。   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但是方云柏乐见其成:“既然这样……”   “但我们信不过他。”他正要顺杆儿爬,又被方棋打断了,他说:“大师我们自己请。”   方云柏:“……”   两个孩子能去哪里请大师?   果然下一句他听到方棋问:“你请这位大师花了多少钱?”   方云柏对他露出嘲讽的笑容,“小棋,你不会以为我请的这位大师是假的吧?我告诉你……”   “多少钱?”   “……”   方云柏只觉得脑子里被什么刺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张嘴,报了一个数字。   然后他再度被方棋无视了。   下一秒,方棋自然而然地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卡片。   方文瑞很熟悉那是什么——是寅迟给的名片!   这人是什么时候从他房间里摸走的?居然一直带在身上?   想拨了很久的电话终于有了借口拨出去,响铃三秒,对面传来一个慵懒温润的声音:“喂。”   方棋:“一晚上三十万,接活儿吗?”   …… 第023章 招魂   一句话把电话这头那头都整沉默了。   方文瑞愣愣地看着方棋, 心说你这个“接活儿”,它正经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深夜找鸭呢!   旁边方云柏也是一脸古怪,心说他是不是太高估方棋了?   哪有他这么请大师的?   既然是大师, 那都是姿态高昂,讲身份的, 没有哪个大师会给自己明码标价, 尽管本质就是为了钱。   方棋这话说得跟包养似的, 哪个大师肯接他的活?   八成是为了打发他们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他们的!   电话里寅迟也愣了一会儿,随即轻笑一声:“你的活儿吗?”   方棋果断道:“不是。”   “啊。”对面的人沉吟了, “我最近手上有点事情……”   方棋:“我的活。”   大丈夫能屈能伸!   电话里某人的笑意更浓,话锋一转说:“好啊,什么时候?在哪儿?”   方棋:“……”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皱着眉快速给人报了医院的地址。   然后他转头在病房里看了看, 没找到要找的人, 又看向方文瑞:“你妈呢?”   方文瑞:“我妈……去公司了,突然有很紧急的事。”   “……”   去公司了?   大晚上的?还是在方云松昏迷不醒的时候?   方棋突然侧头看了眼方云柏。   不会被故意支走了吧?   他露出一个有点麻烦的表情。   方文瑞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吗?你有事找她吗?”   “有。”方棋问:“你有钱吗?三十万。”   方文瑞点头:“有啊。”   “……”   虽然只是试着问一问,但是听方文瑞回答得这么轻松,方棋还是觉得心情很微妙。   有钱人的世界!   再出口的话多少带了点儿愤世嫉俗, “拿来, 付款。”   “哦。”方文瑞乖乖地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同时又不解道:“为什么是我付钱啊?”   方棋理所当然道:“你爸的事当然你付钱!”   方文瑞:“?”   “不也是你爸吗?”   方棋丝毫不犹豫:“不是。”   方文瑞:“???”   不是???   他顿时眼圈一红,嘴角一瘪, 汹涌的委屈席卷而来。   方棋一见他这副表情就头疼, 低声斥道:“闭嘴,不许哭!”   方文瑞:“谁要哭了?我……我是想问, 钱我要转给谁啊?”   方棋:“……”   忘了这茬了。   他对着手机里的人说:“账号。”   寅迟一直很有耐心的样子, 听着兄弟俩在这边商讨,一次都没出声打断过, 也没挂电话。   确认了方棋最后两个字是对着自己说的,寅迟才道:“付款不着急,我可以先办事,你……”   “哦,行,那你先过来。”   “……”   方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寅迟听着电话里突然的忙音,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愣了两秒才确认电话确实已经挂断了。   就这请人的态度,哪个冤种愿意接他的活儿?接了估计也得罢工。   他无奈摇了摇头,然后寅.冤种.迟从自己的房间里起身,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换上。   寅迟此时所在的房间里阴风阵阵,明明门窗都是紧闭的。   在普通人不可见的视野里,怨气盈满了整个房间,正像狂风一样呼啸,房间里除了寅迟没有其他任何人,却总能听到罡风中传来阵阵凄厉的呜咽声。   随着寅迟将衣服往身上套好,那些怨气认主似的,从寅迟的头顶倒灌,悉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房间里恢复宁静,又变成了最普通的样子。   *   医院病房,方云柏任由病床前的兄弟俩自说自话,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才一副大人的语气道:“怎么样?折腾完了?你们请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方棋:“不知道,等着。”   方云柏:“……”   他差点气笑了,指着病床上的人说:“简直是胡闹,就算我们能等,你爸能等吗?要是你爸身上真的多了什么东西,你拖得越久他越是危险……这样,你先让大师帮他看看,我保证不对他做什么。”   他的保证没有任何信服力,方棋一脸冷淡:“没多,少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方云柏心里一紧。   他怎么知道是少了?   一旁故作深沉的大师也是暗暗心惊。   他从方棋走进病房时就开始打量这个青年,要知道病房外是被他施了障眼法的,这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用最快的速度就赶来了。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把病房里唯一的“目击者”弄晕过去。   而且他刚刚一个眼神,就让方云柏无意识地把他给的酬金数额说出去了。   方云柏会是一个被眼神就能震慑的人吗?显然不是。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是遇到同行了。   “既然你也是懂行的,那你应该知道,不管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如果不尽早处理,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大师沉声提醒。   方棋依旧神色淡淡:“知道,一天之内死不了。”   大师:“……”   这态度他可看不懂了。   这人到底在不在乎他爸?   说他不在乎,一个电话他可以光速赶到,防备着他们不让他们接近方云松。   可要说他在乎,就他这副生死随便的态度,实在看不出他对方云松有多在乎。   真要在乎应该是方文瑞那个样子的。   方文瑞其实心里也没底,他担心他爸,又不知道寅迟什么时候会来,更大的问题是……他会来吗?   “我们要不要再给他打个电话?对他态度好点。”方文瑞小声询问。   方棋侧头睨他,面露不解。   态度好点?为什么?   他刚刚有态度不好吗?   他不是很认同地说:“你不是花了钱?”   方文瑞噎了一下:“花钱……”   花了钱就可以态度不好了吗?   而且……方文瑞看了看自己手机上转了一半的转账。   钱不是还没花出去吗?   “那也应该态度好点。”方文瑞道:“毕竟我们有求于人。”   方棋:“有求于人?求他什么?”   方文瑞:“……”   他忘了这人是刚刚孤身闯过地府的大佬!   而且,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他比孙悟空还牛诶!   既然这样,他还给寅迟打电话干什么?   方棋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算是有求于人,好歹也是他请人来的。   可是对他来说,他把酬金说在前面把要求说在后面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他犹豫且别扭道:“那你……再给他打一个,让他快点。”   “好!”   方文瑞一点都不别扭,说打就打,他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很快收到了回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方文瑞:“……”   完了,肯定是把人给得罪了。   方棋:“……”   不至于吧?   他态度有这么差?   等待是漫长且枯燥的,尤其是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过程中方云柏不止一次试图靠近病床,都被兄弟俩用眼神制止了。   一个淡漠,一个仇视。   于是方云柏也被迫跟着等。   他靠近不了病人,只能开嘴炮,“小棋,别再胡闹了,我跟你说,你爸的情况真的很严重,你要是还想让他醒过来,你就信我的,你和小瑞都还小,社会上很多事情你们都还不懂,可别让人骗了。”   这是暗示他们肯定让人给骗了。   大师本就是隐晦且神秘的职业,就算是招摇撞骗的神棍都得在大街上装模作样地寻找有缘人,更何况是真正的大师,哪能是两个孩子一个电话就能请来的?   他忍不住又想嘲讽,咧开的嘴角拉到了一半,病房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人推门探头进来:“打扰了。”   随即诧异道:“嗯?这么热闹?”   病房里,方棋和方文瑞两个人一个坐在陪护沙发上,一个站在床头,另有方云柏和那位大师被禁止靠近床边,只能远远地望着病床上的人。   门口忽然有了动静,病房里醒着的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方棋双腿交叠正在玩着小游戏,看见那人动作微顿。   方文瑞一看到他,就觉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走向门口:“大师你来了?”   来人正是寅迟。   寅迟垂眼看了看走到他身前的人,挑了挑眉说:“哟,眼睛这么红?”   方文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他先进了病房。   病床上方云松安静地躺着,脸上毫无血色。   寅迟缓步走到病床前,却是看也没看病床上的人,视线一直落在方棋身上。   他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方棋也在打量他。   他目光在寅迟身上从上到下一一巡视,脖颈,手腕,还有其他地方。   上次在他身上昙花一现的因果线,现在依旧不见踪影,可随着他一步步靠近,方棋依然能感受到灵魂在被一步步束紧,甚至不觉战栗。   “我到了,你给我接了什么活儿?”   寅迟的声音仿佛总是带着笑,注视他的目光都带着揶揄。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俊脸,和上次见到时一样透着过分的白,微微上扬的嘴角是他模式刻板化的笑容。   方棋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顿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两米之外站着的两个人,面不改色地扣帽子:“他们想找你斗法。”   方云柏和他请的大师杨威也在打量着突然走进来的人,闻言缓缓:“?”   他们什么时候要找人斗法了?   寅迟已经侧头看向他们。   视线突然交汇,方云柏二人同时皱了皱眉。   走进病房的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廓形的设计完美地修饰出他高挑的身材,内搭亮色的T恤衫,更是给他添加了几分文艺和慵懒的气息。   他长了一张惊世绝绝的脸,穿得就像个普通大学生,说他是被方棋三十万包来的才更有可信度吧?   方棋真的不是临时找了个人凑数故意想打发他吗?   惊讶的同时,方云柏也松了口气。   请来一位这样的大师,能把方云松弄醒才怪了!   方云柏顿时多了几分胜券在握:“小棋,这就是你们请来的大师?”   语气轻蔑且不屑。   “……”   这是确定寅迟就是骗子了?   方文瑞也注意到了寅迟的形象没什么说服力。   果然还是得留胡子穿大长袍子吗?   他对大长袍子念念不忘,但他是亲眼见到过寅迟出手的,正想让寅迟现场露一手给他们瞧瞧,就见寅迟已经开口说:“哦,斗什么法?”   杨威并没有像方云柏一样轻率地下判断,他在寅迟进门之后,忍不住看了眼门外。   是这间医院的磁场有问题吗?他的障眼法失效了?   为什么人人进这间病房都跟过无人之境似的?   他还在犹疑,方棋已经对寅迟示意了床上的病人,“他们说他中了邪,要给他做法。”   寅迟这才低头看向方云松。   眉目舒展,神色平静。   这可不像中了邪的样子。   他淡淡道:“然后呢?”   方棋:“我不会做法,请你来。”   寅迟眉梢轻挑,抬头看向他。   方棋目不斜视,淡定得很。   他不会做法是真的。   但寅迟也知道,解决这种事情,方棋根本不需要做法。   但他没有说破,而是又看了看方云松,直接否认了方云柏他们的判断:“不是中邪,他这是魂丢了。”   方文瑞站在床头,精神一振。   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厉害啊!   “胡说八道!”杨威突然上前,带着指责的语气道:“方先生明明是生气流失导致的五衰之相,怎么可能是丢了魂?”   他像是逞一时之气,话刚一说完,他就脸色一变,心里懊悔不已。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   方棋凝视他道:“你不是说他中了邪?”   杨威:“……”   也不知道是不是门外的障眼法屡次失效让他破了防,他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竟然一时口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方云柏也被他突然的“坦诚”吓了一跳,在后面狠拽了他一下。   但杨威不为所动。   他看得出来不管是方棋还是他刚刚请来的人,都是有点道行在身上的,中邪这种俗套的说法,骗骗不知情的外行人也就算了,在同行面前胡诌,那就跌份儿了。   况且就算知道是生气流失,没有证据,谁能拿他怎么样?   杨威很快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也是刚刚才看出来的。”   方文瑞顿时一声冷哼,“看了这么久才看出来,看来小叔请的大师道行也不怎么样嘛。”   方云柏:“……”   杨威:“……”   杨威胸口一阵起伏,不服气道:“那也比某些人信口胡诌,误人性命的好。”   “你说谁信口胡诌?”方文瑞上头就要和他掰扯,却被一声轻笑打断了。   寅迟被质疑了也不生气,淡然反问:“生气流失,会让人昏迷不醒吗?”   杨威猛然滞住。   这也正是他的疑问。   不过是取了一点生气去给方老爷子续几天命,方云松怎么就突然昏迷不醒了呢?   寅迟又道:“不信,你自己看看?”   “……”   他这样坦然,杨威却只觉得喉咙发紧。   难道方云松真的是丢了魂了?   那可就麻烦了。   他缓步上前,在方棋他们审视的目光下,迟疑地拿出了一枚玉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方云松的额头上。   寅迟盯着那枚玉石看了看,侧头问:“测魂石,你是城东杨家的人?”   出类拔萃者各个行业都有,玄门中更是。   林江市比较有名气的玄门世家就有一个杨家,这测魂石是杨家用他们家族特有的玉石制作出来的。   这个半吊子居然还是杨家的人?   身份被识破,杨威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隐隐有些骄傲。   测魂石可以测灵魂强弱,在玄门里只是一个作用不大的小物件,但对杨家来说,是世家身份的象征。   他像是终于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找回了场子,状似不经意地问:“敢问小兄弟你出身哪个世家?”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有名的世家。   以这人的年纪,如果他实力不够,玄门世家不会放他出来招摇过市,接两个同龄孩子的活儿,如果他天赋异禀,那比杨家更有势力的玄门里,杨威更不可能没听过他这号人物。   方棋对玄门世家一无所知,但他也好奇寅迟的身份,在旁竖耳偷听。   然后他听到寅迟说:“你猜?”   方棋:“……”   猜你个头!   杨威先是一愣,随即又哼了一声。   果然是个没什么名气你小世家来的!   家世压人一头,他脸上的骄傲之色更显,然而很快他就骄傲不起来了。   一分钟过去了,放在方云松额头上的测魂石毫无动静,一丝反应都没有。   如果一个人体内有魂,测魂石会根据灵魂的强弱显示不同程度的光泽。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杨威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测魂石没有反应,说明床上的人,体内无魂。   他魂呢?   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方棋看着他眼中的惊愕,不觉皱了皱眉。   这人这么惊讶干什么?   他们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没点儿AC数吗?   还是说,方云松的昏迷,确实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方云柏眼见着气氛不对,也站了过来,皱着眉问:“怎么了?什么意思?他魂真丢了?”   杨威:“……”   他默认了。   方云柏大概没想过这样的后果,一时也是瞪着眼睛不知道作何反应。   方文瑞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就来气,撇嘴道:“装模作样。”   等他爸醒了,他一定让他爸把小叔一家赶回老家去!   方棋看出了他的愤怒,心想:他们现在也不一定是装模作样。   但不管怎样,方云松的魂会丢,也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方云松丢魂不是方云柏他们一手导致,而是还有其他原因,那么找回方云松的魂就刻不容缓了。   寅迟显然和他想的一样,他看着杨威说:“不知道这位杨大师,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高见?”   杨威现在已经傲不起来了。   事情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来了医院这么久都没看出方云松灵魂的异常,这个刚来的年轻人却是一眼就看破了。   道行深浅已经高下立见。   他哪里还敢在这位真正的高人面前说什么高见?   他更担心的事,高人知道方云松身上流失的生气和他有关吗?   如果知道,那他今后会怎么样?   他现在要怎么挽回这件事?   对了,挽回。   只要没有闹出人命,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威打起精神,目光落在方云松的身上:“我可以试试给他招魂。”   “招魂?你行吗?”   这话是方云柏问的。   大概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发出质疑的人,明明大师是他自己请来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人连方云松的魂丢了都不知道,他真的能招魂?   杨威转头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敢把话说满,他又看了看寅迟,说:“我需要一些东西。”   方文瑞道:“什么东西?”   杨威:“两根蜡烛,一碗白米饭,一根筷子,还有……方先生的生辰八字。”   “……”   这是病房还是道场?   哪怕方文瑞已经见过了鬼,也信了世上有鬼,但是乍一听见这么……封建迷信的东西,他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他不由得看向方棋他们。   寅迟点头说:“是招魂的道具,给他准备。”   “……哦。”   东西很快送进了病房,方文瑞看着杨威把医院的移动餐桌推过来当了供桌,点燃了两根蜡烛放在两边,又将筷子竖直插进了装满了白米饭的碗里,然后取出了一张纸。   “那个……方先生的生辰八字……”   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然而方棋并不打算给他面子,直接道:“怎么?取人生气给别人续命不需要提供生辰八字?那你们拿什么定位?”   这话一出,方云柏和杨威脸色同时一白。   他们果然已经知道了!   方云柏还想垂死挣扎:“小棋,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取人生气给人续命,你……”   “再说话你就滚出去!”   方棋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他再次把方云柏气了个七窍生烟,又转头看向寅迟问:“管用吗?”   他倒是没想到,玄门还有招魂这样的手段。   如果能把方云松的魂招回来,倒省了他再去找,但是万一找不回来……   寅迟并没有安慰他,而是直言道:“如果是正常的丢了魂,招魂肯定是管用的,而且很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杨威放弃了装傻,自己把方云松的生辰八字写了上去,现在正举着写了生辰八字的符纸念着常人听不懂的咒语,他神色越来越凝重,额间细密的汗不停地冒出来,可病房里始终如常,连一丝风都没有透进来。   方文瑞看不懂,他缓步挪到了方棋身边,低声问:“不会这才是个真的骗子吧?他这是干嘛呢?”   充满了封建气息的简易法坛,神神叨叨的大师。   他妈要是知道他在他爸的病房里弄出这种场面,会想打死他的吧?   “你们抓鬼也需要用道具吗?上次怎么没见你用?”他偷偷问方棋。   方棋道:“不用。”   “……”   也是。   方棋抓鬼的手段简单粗暴但效果极好,他应该是不屑于用道具的吧?   他就连招魂都是直接去地府里找的。   方文瑞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狐疑半晌,又转头看向寅迟,问:“那你呢?你比那个人厉害吧?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招魂呢?”   他其实是信不过他小叔请来的人。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大概……”寅迟沉吟了一下,说:“我不想被人觉得我是在便秘。”   他目光看着“法坛”后面的杨威,那人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气息也明显不稳。   方文瑞:“……”   确实像是在便秘。   咦。   方小少爷代入之后被自己恶心了一下。   不过,招魂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事吗?   他心里不禁生出了不安。   方棋的脸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暗沉。   招魂招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方云松的魂,招不回来。   他又看向方云柏。   方云柏的脸上没有丝毫担心,甚至因为招魂时间太久,他已经透出了几分不耐烦。   方棋眸色暗了暗,他仿佛看到了他在兢兢业业而始作俑者一脸悠闲地在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让人不愉快。   下一刻,病房里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忽明忽灭,房间里的窗帘也无风自起,和床头的输液架一起同步摇曳,念咒的杨威终于松了口气,“来了吗?”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忽然垂下来了一双腿,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张浮肿惨白的脸,就那么挂在天花板上,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杨威刚憋出来的一身汗瞬间就凉掉了。   更令人惊悚的是,那不是方云松的脸!   他招错魂了吗?   其他人也很快看到了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人,寅迟一顿,忽然转头看了方棋一眼,又若无其事笑道:“杨大师是不是念错咒语了?这好像不是方先生的魂啊?”   杨威:“我……我没有念错,我不可能念错,这是谁?”   方文瑞早在看到悬在半空中的腿时就紧紧地缩在了方棋背后。   他尚有地方可以躲,方云柏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和杨威离得很近,一仰头,就和天花板上吊着的鬼打了个照面,吓得他头皮都炸了,刚刚的事不关己顷刻间荡然无存。   方云柏虽然迷信,更是找了大师害他大哥,但他从未亲眼见到过鬼怪之类的东西,现在乍然一对上,他的魂儿好像也要丢了。   他“啊”的叫了一声,转身就要远离那只天花板上的鬼,他快速扑向墙角,直到后背抵上了墙面,才有了安全感似的停下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朝杨威看过去道:“杨威!你搞什么鬼!这他妈是什么东……”   “西”字还没出口,方云柏猛的顿住。   他用手心抵着墙面,然而手心里传来的触感却不是平滑的,凹凸不平的,柔软的,甚至带着阵阵湿意。   不仅是他手心抵着的地方,还有他的脖子上,有什么毛发一样的东西蹭得他脖颈发痒,刺骨的冷意贴了上来,转瞬就蔓延了全身。   方云柏呼吸滞涩,他瞪着眼睛转过头,一个头发披散着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几乎和他脸贴着脸,见他转头,立马咧开带血的嘴角,冲他“咯咯”笑了两声。   方云柏:“……”   他脚下一软,直直地瘫倒在地。   他这才发现,整个病房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密密麻麻站了一排的恶鬼,正齐齐地凝视着他。   这场面过于悚然,方云柏被吓得肾上腺素迅速分泌,然后他呼吸越来越重,最终不负众望,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杨威到底是行内人,他同样被吓得脸色惨白,但神智清醒,没有直接倒下,他也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   “这不是我招来的,他们不是我招来的……”   他没这么大的本事能招来一屋子的恶鬼。   招恶鬼是要遭反噬的,也没人敢一次性招这么多鬼!   杨威猛的看向方棋和寅迟,骇然道:“是、是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方棋冷冷地看着他。   寅迟突然问:“你收了钱帮人干缺德事儿,杨家的人知道吗?”   杨威惊惧的神色一顿,眨了两下眼,下意识撇开视线。   寅迟顿时了然一笑:“看来是不知道了。”   杨威:“……”   他有些示弱地仰头,“你、你们想怎么样?”   杨家是他行走在外的招牌,如果被杨家知道他在外面干的事,他会被杨家除名的。   因为是寅迟开口问的他,所以他一直盯着寅迟看。   但是再开口的却是另一位。   方棋微微一抬手,病房里明明灭灭的灯光瞬间恢复了正常,天花板上掉下来的鬼和病房四周的鬼也在他抬手间消失了踪迹,病房又变成了一间普通的VIP病房。   唯一不一样的,只有躺在了地上的方云柏。   方棋一个眼神都没多给他,看着杨威道:“你从现在开始守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床上的人出了任何问题,你就跟他一个下场!”   “……”   说完他转身就要出门。   方文瑞还没从被鬼包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茫然中看到方棋要走,下意识就追了上去,“你又去哪里?”   “去找魂。”方棋说。   “又找?刚刚的招魂失败了吗?”   可能比失败还严重。   方棋没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又转头道:“你也去。”   方文瑞:“?”   他也去?去哪儿?   地府吗?   方棋要拉他下地狱?!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冒出来,他瞬间就清醒了。   然后他又听到方棋说:“去你爸白天去过的地方。”   “……”   哦。   方文瑞就一脸懵逼地被拽出了病房,又一脸懵逼地被塞进了车里。   车是出了医院临时找的,方文瑞自觉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给司机报了方云松白天去过的地址。   窗外城市的夜景正美,各种色彩的路灯在车里打出斑驳的光影,然而方文瑞刚刚在病房里经历了一出灯光下的百鬼夜行,实在欣赏不了这样的美景。   他迅速升起车窗,拽紧了安全带正襟危坐。   此时的后座上,方棋和寅迟两个人各坐一边。   方棋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医院里出来,上车之后就一脸木然。   寅迟侧头看了看他,轻声笑道:“生气了?刚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车窗关上之后,没人说话的车厢里异常安静,方文瑞正是神经紧绷的时候,乍听到人开口,他立马转过身道:“生气?谁生气?”   不应该是被吓到了么?   方棋此时面无表情,在病房里的时候也是。   这人是怎么看出他生气了的?   “只是那位先生好像有点不太经吓,你有点白费功夫了。”寅迟又补充了一句。   方棋没搭理他。   前座方文瑞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等等,什么叫那么大的阵仗?   他猛然一惊,扒住了靠座回头道:“刚刚病房里那些东西是你弄出来的?”   “……”   方棋不置可否,心说这人的反射弧是不是过于长了?   方文瑞确实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是,好端端的,方棋招那么多鬼干什么啊?   寅迟说他生气了?生什么气啊?为什么生气啊?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问出来了。   方棋看着他没说话。   说了这人也不一定能理解。   为什么突然生气?是因为方云柏毫无负罪感的态度。   他回地府也好,去医院看人招魂也好,起因都是因为方云柏起了害人的念头做了害人的事。   别人在为他的恶念导致的后果擦屁股的时候,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袖手旁观,事不关己。   谁看了谁不气?   方文瑞见他不答,又忍不住嘟囔道:“就算生气你也不能招鬼啊,那鬼多可怕啊?你也不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要是我也一起吓晕了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寅迟笑着说:“用抬你爸的担架再把你抬出去,医生秒达,多方便省事?”   方文瑞:“??”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眼见着他要把自己鼓成了一只河豚,寅迟才又正儿八经地说:“他要是不整这出,你放心让那两个人守着你爸?”   方文瑞:“……”   那还真不能。   虽然到医院的时间不长,但通过字里行间的对话,寅迟也能明白刚刚在病房里的几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方棋突然招了一群鬼,是为了吓那位晕倒的先生没错,但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招魂失败,想要病床上睡着的人醒过来,他们肯定是得离开医院重新去找魂的,可他们一走,独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在病房里,那肯定谁也不能放心。   所以干脆整了个大的,吓晕了一个,震慑了一个。   方云柏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他想让杨威帮他做了什么,在见识过方棋的手段之后,他也应该会投鼠忌器了。   方文瑞听得似懂非懂,他不解得看向方棋:“可你不是说你不会做法吗?”   方棋:“……”   哪壶不开提哪壶。   寅迟闻言微微一笑,因为“不会做法”是方棋一开始应付他说过的话。   方棋冷静道:“我不是招来的魂,我是叫来的。”   他只是把医院里刚死的鬼叫来露露脸而已,这也不算借口。   方文瑞:“……”   招来的和叫来的有什么区别吗?   总之,都是很厉害的样子。   他又悠悠叹了一声:“那……那我爸的魂到底在哪儿啊?”   “……”   这次方棋和方文瑞同时沉默了。   杨威招魂失败,他的方法和咒语并没有什么问题,既然魂招不回来,要么是魂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要么……已经没了。   最坏的情况太残忍,现在并不适合说出来。   方棋淡声开口道:“先去你说的城中村看看。”   方文瑞口中的城中村,是林江市岩华区的一片落后于城市规划的建筑群,方云松最近忙的项目,就是那片“城中村”的改造。   按理来说,城中村的改造原本并不需要方云松亲自盯着,听说是因为当地住建局的局长曾经在方云松困顿的时候帮助过他,他才会对这事特别上心。   车在进入一条靠近悬崖的弯道前停下,三个人付了钱正要下车,收了钱的司机这时候却说了一句:“你们年轻人啊,还是要多读书,别总把什么鬼啊魂啊的挂在嘴上,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   从头到尾拿司机当空气的三人:“……”   说完司机还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半夜的载什么客人不好,载到三个青春期延长的中二少年,一路上听得他毛骨悚然的。   但他到底是个好心人,等人下车后,他都已经走了一段,见那三个人还杵在原地,又把车倒回来,降下车窗道:“对了,前面的路段正在改修,这几天车不让过,那路段之前经常出车祸,你们三个走过去的时候注意一点儿,大晚上可别踩进什么坑里了!”   方文瑞本来觉得还好,毕竟他身边有两尊大神跟着。   但是经司机这么一说,他心脏就忍不住加速跳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三个人一起去什么城中村,不会遇上什么荒村野鬼吧?   偏偏这中间有一段路车还不让过,只能步行走。   旧的路已经挖了,新的路还没修成,脚踩上去坑坑洼洼的,稍不注意就要跌倒。   寅迟在路口处打量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种路,手牵着手走会比较好。”   此想法和方文瑞小少爷的不谋而合,他点头如捣蒜地附和。   然而方棋侧头瞅了他们俩一眼,置若未闻率先踩了上去,如履平地。   “……”   这边希望落空,方文瑞又看向寅迟道:“要不我俩……”   寅迟:“手牵手反而掣肘,还是自己慢慢走吧。”   方文瑞:“……”   这卦变得也太快了吧?   此人多半有病!   方小少爷被抛弃,只能小心翼翼地跟上,时不时地抬头张望,这段悬崖边的弯路一边是看不见顶的荒山,另一边是被围栏围住的悬崖,围栏不知道是被哪辆车的车祸撞出了一个口子,顺着那个口子看过去,深夜里就像是一个黑洞洞的漩涡,看久了要把人吸进去。   方文瑞看得心惊肉跳,赶忙收回视线,偏偏顾此失彼,脚下一滑。   脚崴的一瞬,他下意识一声惊呼,右手慌乱间自主地寻找支撑物,很快抓住了一只手。   他顿时松了口气,借着那只手就要站起来,不料才稍稍用力,撑住他的力道突然断开,他被惯性扯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一抬手,发现他握住的手现在还在他的手里。   但是比刚刚拉住的重量轻了很多。   因为他手里的那只手是断的。   手腕处连接的手臂不见了了,接口处血淋淋,空荡荡的。   断……断掉了?!   方文瑞犹如一盆凉水把他从头浇到了尾,全身的毛孔炸了。   …… 第024章 女鬼   城中村之所以叫城中村, 顾名思义,就是坐落在城市中的村落,是城市高速发展的进程中, 滞后于时代发展,游离在城市管理之外, 生活水平低下的居民区。   通往城中村的路上, 连个路灯也没有。   远方城市中的光亮让走在路上的人勉强能够视物, 但也没法看得太清楚。   方文瑞在这样的环境里差点摔倒,他还以为自己拽住的是方棋或者寅迟的手。   然而这会儿他才发现, 他抓住的手也过于冰凉了。   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声音发颤:“大……大师,有鬼盯、盯着我。”   他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森冷的视线, 但他是万万不敢抬头的。   前方脚步声靠近, 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才调侃道:“你拿了他的东西,他当然盯着你看了。”   方文瑞:“??”   什么?   寅迟轻笑着提醒他说:“还不把手还给人家?”   方文瑞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断掉的手。   这他妈还能还的吗?   大概是有人出了声给他壮了胆,他终于敢抬头正视那道视线, 一抬头撞上一张森然的面孔, 正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鬼还举着他断掉的手, 断口处同样血淋淋的。   “!!”方文瑞颤抖着把他的手递过去,强忍着啜泣道:“对、对不起。”   那只鬼没接。   方文瑞又是一颤。   果然手断掉了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吗?   嘤。   这时寅迟又道:“人家好歹在你要摔的时候扶了你一把, 你不得给人家道声谢吗?”   方文瑞心说那算扶吗?那不是自己随手拽上的吗?   但是大师的话不敢不从, 他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真诚道:“谢谢你。”   “……”   说完这句, 那只鬼动了, 他伸手从方文瑞手里接过了自己那只手,然后握着那只断手, 原地消失了。   原来讲礼貌真的有用!   在他消失的时候方文瑞才发现,那只鬼是“她”而不是“他”。   那是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   但他没来得及看清楚,鬼就不见了。   方文瑞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头问寅迟:“你怎么知道道谢有用?”   寅迟望着女鬼消失的方向,淡笑道:“她告诉我的啊。”   方文瑞:“?”   刚刚那只鬼说话了吗?没有吧?   说话了他怎么会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他又转头问方棋:“你听见了吗?”   方棋没回答,却也是看着女鬼出现的地方,也是悬崖边的围栏破口的地方。   正疑惑那黑洞洞又瘆人的口子有什么好看的,就见方棋突然抬脚走了过去,完全不顾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直接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方文瑞一惊,赶忙上前拉住他:“你干嘛?你要跳崖啊?”   “……”   寅迟倒是很淡定,不慌不忙地上前,问:“看见什么了?”   方棋侧头看他一眼,摇头:“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了!下面可是悬崖!”   方文瑞实在不能理解。   说话不能去靠山的那边儿说吗?   这里可是悬崖!   还是护栏断掉了的悬崖!   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的好吗?   然而两人对他的担心不为所动,寅迟甚至又往悬崖边挪了一步,说:“不应该什么都没有吧?刚刚那司机不是说这里经常出车祸?”   方文瑞不解:“出车祸应该有什么?”   寅迟:“车呢?”   方文瑞:“吊车吊走了啊。”   “人呢?”   “救护车拉走了啊。”   “鬼呢?”   “呃……”   方文瑞噎住了。   这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寅迟又看向方棋:“鬼差勾魂没这么快吧?”   方棋:“嗯。”   鬼差勾魂,一般会等死者过了头七,见了想见的亲人,了了尘世的执念,再带他们上路,万一遇上执念未了不肯走的,只要没有恶念,也可以继续留在世间,等执念消散了再去投胎。   就算没有新死的亡魂,这个路段作为一个车祸事故频发区,也不应该这么干净。   人在死亡,濒死,或者是以为自己会死的情况下,恐惧的情绪在所难免,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积累过多,也是会吸引脏东西的。   毕竟很多恶鬼,以人的情绪为食。   可现在他们走的这段路上,除了刚刚出现过的女鬼,几乎什么都没有,连一丝阴气都没有。   这未免太不正常。   没有阴气?   忽然想到什么,方棋蹙了蹙眉。   “他刚刚也看见那个女鬼了。”寅迟突然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文瑞左看右看,确认那个“他”说的是自己,疑惑道:“我看见了怎么了?”   他并不想看见啊。   寅迟又说:“这里阴气浓度这么低,你是怎么看见的?”   方文瑞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对啊!   方棋跟他说过的。   普通人能看见鬼,是由于阴气浓度过高形成了鬼域,可他们刚刚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他为什么能看见?   “看来,她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寅迟思索着道。   方文瑞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   寅迟轻轻一笑:“她不是扶了你吗?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她当然得让你看看她了。”   方文瑞:“……”   方棋在旁边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说句正经的?”   寅迟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   “……”   寅迟说的其实也没错,一个人死后长留世间如果还保留了清醒的意识,有了一定道行是可以在活人面前显形的。   现在的阴气浓度不足以让方文瑞看见鬼,那他能看见,就一定是女鬼主观想让人看见的。   她在活人面前显形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单单是为了吓人吧?   想着他倏地一顿。   “我想她应该是为了吓人。”寅迟突然正经地说。   方棋:“……”   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说出来的话巧的就跟他有读心术似的。   方棋有些古怪地侧头看了一眼。   寅迟几乎是同步地看向了他,“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方棋:“……没什么。”   他又重新看向被冲断的悬崖护栏。   这条需要改修的旧路是环山建的,路面不宽,坡度陡峭且弯道很急,如果有车辆从上而下速度太快,到弯道处来不及拐弯或者遇上没办法转弯的情况,发生车祸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此政府也采取了挂路标,道路加宽等措施,但是效用不大,尤其是近段时间,事故的频发率已经让政府选择了放弃这条路段直接重新修路。   但政府明明一直在改善路段强调安全,为什么车祸反而越来越多了?   是过路的人寻求刺激偏要和政府对着干,还是车祸发生的诱因变多了呢?   那女鬼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那个……我们还走吗?”方文瑞见他俩半天不动,弱弱地问了一句。   “……”   事有轻重缓急,方棋又看了眼那女鬼消失的地方,转身继续走了。   有了路口的“奇遇”,方文瑞是半步都不肯远离前面的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俩。   远处群山环绕,漆黑的夜空里不见星辰,那些一座连一座的山峰像是蛰伏山间的怪物,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下来吞噬他们,给人压迫感十足。   好在被挖掉的旧路段不算太长,过了那段路之后,就是他们要去的城中村了,村子地处一片洼地,而他们还在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山底下星光点点,总算能看见一点人气儿。   “到了。”方文瑞说。   他们改换了一条更窄的路下去,方棋在头顶没入大路尽头之前,回头朝被挖过的路段又看了一眼,在他们之前驻足的护栏缺口处,那个中年女人又出现了,穿着白衣服在路中间站着,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或者是……村子的方向。   方棋不禁眸色微凝。   又十几分钟后,三人终于成功抵达了城中村。   本以为到了有人的地方能放松一点,等真到了地方,方文瑞才发现他想错了。   城中村毕竟带了个“城”字,并不像真正的乡村一样古朴落后,但一幢又一幢的居民楼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阴暗潮湿的环境,不见天日的深街暗巷,还不如乡村的街道宽敞舒适。   方文瑞一进到村子里就忍不住感慨,“林江市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难怪政府要改造!”   方棋看了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一眼,心说不只是林江市,这样的地方全国各地都有!   三人穿梭在潮湿的深巷里,恶劣的环境固然让人不舒服,但方棋更在意的是不可见的异常。   寅迟低声问他:“发现了吗?”   方棋:“……嗯,太干净了。”   别说是找方云松的魂了,就是原本随处可见的游魂,他们到了这半天也没见过一只。   和被挖掉的旧路段上的情况一样。   而且也太安静了。   就算是深夜,所有人都是酣睡的时候,这片居民区也安静得过分诡异了。   现在正是入夏,深夜也是燥热难耐,而这里的居民们个个门窗紧闭,却听不见空调或者电器运转的声音。   脚下忽然一声脆响,三个人齐齐顿住了脚步,一低头,看见方文瑞脚下踩扁了一个易拉罐。   “……”   方文瑞并不知道他们俩说的什么,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顿时恼怒一脚把易拉罐踢飞,“这地方哪里干净了?”   地上随处可见的烟蒂易拉罐,经久积累的水垢已经长成了苔藓,连接着下水道里散发出阵阵恶臭。   方棋看着他快崩溃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确定你爸来过这儿?”   这里的环境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方文瑞却坚定点头道:“确定,我专门问了王特助的。”   王特助是他爸的特别助理,跟他爸一起来的这儿。   方棋沉默半晌,只好说:“这地方不正常,先找地方睡一晚,明天找人问问。”   附近连个能打听消息的鬼影都看不着,根本完全没有头绪。   方文瑞其实已经很困了,但他仍在强撑着,闻言有些着急道:“那我爸……他……”   他担心他爸撑不到明天。   方棋听出他的未尽之言,说:“有人守着,他出不了事。”   方文瑞顿时想到了出病房时方棋交待杨威的话。   可是……   “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方棋不以为意,找了条干净一点的巷子折了个方向往前走,“他可以试试。”   “……”   恒安医院里,杨威在第三十四次尝试离开最终都还是回到了病房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脸上露出疲惫和难以置信。   妈的,他被自己的障眼法困住了!   是被别人动过手脚之后的加强版!   *   城中村也是有旅馆的,只是不太好找,方棋他们连着转了四条街,才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亮着“旅馆”两个字的牌子,旅馆的“馆”字还缺了一半没亮。   等他们走进旅馆,发现前台没人,只在桌上放了一个透明玻璃牌,上面贴着旅馆老板的电话。   方棋拨通了电话,老板在电话里静了一瞬,让他们自己登记,然后扫码付款。   “几个人?”   方棋:“三个。”   “就剩两间房了,钥匙在登记簿里夹着,付款了再拿钥匙,房间你们自己安排。”   “……”   方棋翻开登记簿,果然看到两把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   就这么随便的夹在登记簿里,不怕被人发现了偷溜进去住吗?   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指望老板回答,却听到电话里的人很急躁地嘀咕了一句:“这种时候谁他妈还敢出来住?”   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方棋:“……”   看来晚上是见不到活人了。   死人也见不到。   他们只能拿了钥匙上楼,然后愣在了房门外。   房间只有两个,人有三个。   那么问题来了,谁跟谁住?   方文瑞首先表明:“我……我都可以。”   寅迟也说:“我不介意。”   方棋:“……”   合着就他都不可以都介意是吗?   选择权落在了方棋的手里。   他没犹豫多久,递了一把钥匙给方文瑞:“去开门。”   方文瑞乖乖接过,就近打开了房门,然后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文瑞一惊:“诶?我一个人住吗?”   方棋:“你不是说都可以?”   方文瑞:“!!”   他说的都可以的意思,是随便跟谁住都行,但是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他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满目抗拒。   方棋又道:“想早点救你爸吗?”   方文瑞一滞:“……想。”   方棋:“去休息。”   “……好。”   方文瑞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握着钥匙,捏紧了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推门进去了。   也不算太没用。   方棋看着他关上门,转身拿着钥匙打算去看对面的那间房门,一抬眼,发现某人已经熟练且自然地倚靠在了门框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这是什么眼神?   寅迟:“我可以理解为,你更想跟我一起住吗?”   方棋:“……”   他无视某人的眼神直接开门:“想多了,有事问你。”   寅迟挑了挑眉,转身跟了进去。   房间是标准的单人间,房间不大,床也不大,进门就是洗手间和浴室,床边摆着电脑桌上面有电脑,电视机正对着床头,空调机口正在床头上面。   小是小,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方棋一进去,直接霸占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把电脑椅,转过来对着还在床尾的人。   寅迟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缓步朝着他走过去,在他正前方的床沿上坐下,电脑椅和床沿之间的空间实在太小,搁不下两个人的大长腿,所以膝盖交错放置,不管谁动一下,好像都会蹭到。   方棋:“……你为什么坐这儿?”   寅迟面色坦然地说:“你不是有事问我?这样面对面听得更清楚呀。”   “……”   呀个鬼!   这么屁大点儿的房间,靠这么近才听得见?这人是耳背吗?   算了,不跟他计较。   方棋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这片城中村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寅迟:“你指什么?”   方棋想了想,说:“消失的阴气?”   从废弃的路段到整个城中村,这么大面积的阴气空缺,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寅迟沉吟了片刻,说:“依我猜的话,涉及这么大的范围,原因可能有三种。”   “第一,这片区域有一只有了几百年道行的恶鬼,活人的情绪不足以喂饱他了,他开始以阴灵为食,把这附近包括普通游魂在内的所有阴灵都吞噬干净了。”   “第二,这里有玄门世家设立的据点,他们抓走了所有阴灵做邪法,又或者想拘役游魂唤醒之后为己所用。”   方棋:“第三?”   寅迟一笑:“第三,这里有一处无差别吸食阴灵的大型法阵……恶鬼吞噬阴灵容易成煞,你们地府应该有专门针对煞气检测的装备,既然没有示警,那大概率是没有,而玄门世家讲究因果轮回,一般不是必要,没人敢抓走或拘役这么大数量的阴灵,所以比起前面两种原因,我更倾向于第三种,只是不知道,那座法阵的作用是什么。”   “……”   他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方棋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称奇。   让寅迟跟来,原本是为了他身上的因果线,想把人带在身边,多了解他一点。   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回到人间之前,方棋在地府学了很多,怎么抓鬼,怎么判断邪恶,怎么快速找到恶鬼的弱点……   他学的,大多是遇上鬼之后应当怎么处理,像今天这种进了村之后没有鬼能遇上的情况,他一个人来的话,可能就束手无策了。   他定定地看着寅迟,问:“你为什么帮我?”   寅迟被他问得一愣,继而弯唇道:“你忘了吗?你花钱请我来的。”   方棋:“……”没忘。   但是……   “钱还没付。”   “先办事后给钱,玄门都是这样的规矩。”寅迟泰然自若。   方棋一时语塞。   他不知道玄门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他总觉得,这人丝毫不藏拙地帮他,应该不是为了钱。   方棋:“你……”   寅迟:“嗯?”   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的因果线?   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被方棋反应迅速又咽回去了。   比起毫无根据的猜测,他更相信自己不会作假的记忆。   他话锋一转,说:“你不怕我让你办事不给钱?”   寅迟顿时惊讶:“你想要白嫖吗?”   “……”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方棋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是地府来的,我没钱。”   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怀疑都属正常,直接断定就很奇怪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寅迟故作沉吟:“那我只能……”   方棋:“只能什么?”   寅迟抬头冲他一笑:“只能缠着你一辈子了。”   “……”   这人长得风度翩翩,能力卓绝学识渊博,偏偏说话没一句正经的。   方棋懒得搭理他,起身绕过他直接躺在了床上。   关灯睡觉。   有了头绪之后,明天解决事情应该就轻松多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睡觉。   他侧躺在床沿,很快感觉到身后的床榻陷下去了一块。   方棋并没有跟谁一起躺着就睡不着的毛病,在地府的时候,他经常在躺着的时候周围都是恶鬼,想趁他病要他命的。   但他也明确地感受到,寅迟躺上来之后,他睡意没了。   身后的人呼吸很轻,如果不是仔细分辨,甚至都没有似的,这种情况,明明完全可以当身后的人不存在。   然而有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感就是强大到难以忽视。   方棋有些别扭地转过身,本以为背靠床板能感觉好一点,却又在黑暗中察觉到一道直白的视线。   方棋缓缓转头。   某个爬上床的人根本没有睡,而是微微撑着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方棋:“……”   是想吓死谁?   方棋下意识蹙眉:“你不睡?”   “其实……”寅迟有些迟疑地说:“我怕黑,关着灯我睡不着。”   方棋:“?”   头一次听说玄门中的人会怕黑!   他顿了顿,重新打开灯:“那你开着灯睡。”   寅迟还是没睡。   方棋:“又怎么了?”   寅迟平静地看着他:“灯光晃眼,睡不着。”   方棋:“??”   这人怎么比方文瑞那个小少爷还事儿?   他“啪”的一声又关了灯,手指一抬,一缕鬼火当空罩在了寅迟的头顶:“再不睡就滚出去!”   “……”   幽绿色的鬼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把窄小的旅馆房间照得跟鬼屋一样。   这要是方文瑞躺在这儿,高低得吓得大喊一句:这他妈谁睡得着?   寅迟却像是很满意似的,看着那缕鬼火,还浅浅扬了一下唇,说:“好。”   方棋:“……”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 第025章 阵法   一夜浅眠。   第二天醒来, 方棋认真地想,或许他是有不能跟别人同睡的毛病的。   只是以前扰他清梦的不是人,他可以抬手就揍抬脚就踹, 现在换了个不能随心所欲发泄起床气的,他总担心背后的人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而他会反应过激。   比如现在, 他就很想一枕头往后面砸过去, 让那人不要再盯着他了。   醒了不去洗漱,坐在床头盯着他干什么?   就算自己睡相差, 碍着他什么事了?   他闭着眼睛皱眉,无声地散发怨念。   但身后的人不为所动。   城中村里的旅馆,阳光是非常奢侈的, 从远处的建筑物上折射过来, 好不容易透过窗户钻进来,被床头坐着的人挡了大半。   旅馆纯白的墙面上,映出某人歪着头的剪影,方棋就是通过他的影子, 判断那人是在看着自己的。   再次睁眼还是一样的影子, 方棋忍无可忍, 睁眼平躺,一抬眼, 果然对上了寅迟眼帘微垂看向他的目光。   眸色深邃, 涌动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但那些情绪很快就消失了,见他睁眼, 寅迟的眼里带了笑, 低声问:“醒了?睡得好吗?”   方棋:“……”   你觉得呢?   方棋忍住了一个哈欠,坐起来翻身下床, 正要去洗漱,又想到什么,回头道:“如果阴气的荡然无存是因为阵法,这里现在干干净净,晚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这里的居民全部都门窗紧闭?”   旅馆老板昨晚那句“现在谁还敢出来住”是什么意思?   说起正事,寅迟也微微正色:“干净是真的,但没有东西可不一定。”   方棋沉眸:“你是说那条崖壁公路上的女鬼?”   寅迟不置可否。   方棋:“……”   是啊,那条路上也是一样的状况,可那女鬼并没有受到影响而不能存在。   他们当时是不是该找那女鬼多问几句?   现在回去那女鬼还在原地吗?   方棋一边想着一边进了洗手间去洗漱,刚洗完,就听见对面传来“啊”的一声。   他和等在门口的寅迟对视一眼,迅速拉开门出去,刚好见到对面房间里的方文瑞拍着屁股从里面跳出来。   方棋沉声道:“看见什么了?”   只见方小少爷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地看着他说:“这旅馆里连个马桶都没有,我想上个卫生间,还有一堆蚊子来咬我屁股!”   方棋:“……”   寅迟:“……”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方棋神色一言难尽。   寅迟也是忍俊不禁:“那你该向老板讨一盘蚊香放进卫生间里,让它们也体会一下社会的险恶。”   方文瑞:“……”   现在放有什么用?他都已经被叮了。   痒得他好难受。   但他从小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当着别人的面挠屁股的举动,只能看着若无其事的两个人,一脸幽怨道:“你们这边没有蚊子吗?”   方棋:“没有。”   但也奇怪。   城中村这样的环境里,应该是避免不了有蚊虫的,而且应该有很多,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人。   寅迟冲他无辜地一耸肩,“可能是被你那团火给烧没了吧。”   方棋:……   蚊子又不是蛾子,还能自己扑进去烧死?   方文瑞却道:“什么火?”   驱蚊的吗?   为什么他这边没有?   方棋淡声开口:“鬼火。”   方文瑞:“……”   那还是算了。   还不如痒着。   三个人从楼上下来,旅馆老板已经起了,正坐在登记录入系统用的电脑前打着斗地主,听见动静转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里昨天晚上入住了几个新的租客。   “你们要退房?”老板问。   “嗯。”方棋走到前台桌前,把钥匙给他放过去。   老板收了钥匙点点头,什么都没问,又转头继续玩他的斗地主。   但退房的客人却没走。   老板又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方棋沉吟,像是在思考话该怎么说,片刻后:“昨天晚上扒在我们窗户外面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   方文瑞一怔。   扒在窗户外面?他们昨晚不是住在四楼吗?   他脸色一白,旅馆老板比他反应还大,吓得鼠标都从鼠标垫上滑下去了,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是藏不住的惊骇与恐惧:“你……你们看见了?”   方棋面不改色地胡诌:“嗯,但没看清。”   “……”   老板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显,他垂下头道:“怎么会来我这儿?不应该啊,我……我都关了门了。”   方棋沉眸:“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老板猛的摇头,又抬头道:“你是怎么看见它的?你是不是开了窗了?你们又是怎么躲开它的?”   方棋:“……”   没看见,没开窗,没躲。   他只是根据昨晚上看见的异常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想到居民区里还真的有东西。   看来居民们紧闭门窗就是因为这个。   方棋顿了顿,又说:“我们把它赶走了。”   旅馆老板:“?”   他满目震惊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像在说大话的年轻人:“你们?”   “嗯。”方棋淡定地说:“你们这片居民区被纳入了政府启动的城中村改建项目,这事你知道吗?”   老板愣愣地点头:“知道。”   “知道开发商是谁吗?”   “……知道。”   知道就好办了。   方棋一把拉过方文瑞,怼到老板面前:“这位少爷,是方氏集团方云松方总的儿子,方总听说了你们这里有……有怪异现象,所以请了我们来帮忙调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方文瑞:“??”   他为什么不知道这事?   旅馆老板:“……”   他看着方棋还拽住方文瑞手臂的手,又看了看丝毫不敢反抗的方文瑞。   开发商的儿子?   有这么对待开发商儿子的……术士吗?   干他们这行的应该是叫术士吧?   大概是方棋信口开河的本事太炉火纯青,老板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再加上他说起外面那东西过于镇定自若,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勉强信了。   “我们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老板心有余悸地说:“看见过的人,只说它们速度很快,接触到它们的人,都死了……死得很惨。”   老板跟他们说,那些东西无孔不入,而且听觉很灵敏,只要哪家开了门开了窗,里面的人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夜里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它们会循着声音破窗而入。   “你们没报警吗?”方棋问。   老板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干他们这行的人居然还知道要报警。   他叹了口气道:“报了,没用。”   这种离奇的案子找警察有什么用呢?   方文瑞皱着眉道:“那……你们没想过去找找大师什么的吗?你们不是也知道那东西不正常吗?”   他问的轻松,却让老板心底一沉。   “怎么找啊?”老板苦笑道:“去哪里找?被骗了怎么办?请大师的钱谁来出啊?”   “……”   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被迫体会了一把人间疾苦。   直到从旅馆里出来,方文瑞还觉得心情有些沉甸甸的。   走到一个早餐店的路口,他肚子很响地咕了几声,方棋侧头看了他一眼,顺手买了几个包子,也没人挑剔。   填饱了肚子,方文瑞又有了点精神,好奇心再起,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去找昨天扒你们窗户的东西吗?你们看清那东西长什么样子了吗?是不是很可怕?”   方棋:“……”   嗯,相当可怕。   因为你根本看不见它!   他直接道:“窗户外面没东西。”   方文瑞:“?”   ““可是你刚刚跟老板说……”   “我骗他的。”   方文瑞:“……”   你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   *   又漫无目的地跟着走了一段路,这城中村的巷子里九曲十八绕,方文瑞被绕得有点晕,他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寅迟手里还拿着一个早餐包子,他似乎不怎么爱吃,咬了一口就没再动过,用一次性的塑料袋提着在手指上绕圈。   见有人发问,他好心解惑道:“不是你说的,要去找那害人的东西吗?”   方文瑞:“?”   窗户外面不是没有那东西吗?   他们到底看没看见?   “那……要去哪里找?”   去哪里找?   问得好。   其实他们从旅馆出来,就一直在找。   如果他和方棋昨晚的猜测没错,这片地区的阴气缺失,是被某种阵法吸走了,那他们只需要顺着阴气被吸走的方向,就能找到阵法所在的地方。   至于阴气,这地方已经没有了,不过他们可以自己生产。   方棋是鬼差,身体里最不缺的就是阴气。   他现在周身黑雾缭绕,浮动过后渐渐转变成一缕缕青烟,缓慢而有序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失。   他们就跟着青烟流失的方向,一路走出了最后一条深巷。   脏乱潮湿的街道消失,视野骤然变得开阔。   深巷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没路了。”方文瑞:“前面是条河。”   “……”   方棋心说我又没瞎。   从狭窄的巷道到开阔的河边,他们本应该像桃花源记里记载的那样豁然开朗……方文瑞可能是这样。   可方棋和寅迟却是微微仰着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到了河边依旧没有停止前行的缕缕青烟。   他抬头望去,看见河的另一边,和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河水清澈,水流潺潺。   以他们前面的那条河为分界线,河的这边是破旧不堪的居民楼,河的另一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河的两边,差距大的像是生活在两个两个世纪。   “对面是什么地方?”方棋突然问。   “对面?”方文瑞怔了怔,说:“对面是岩华区。”   方棋:“岩华区?”   “嗯,就是曾经的城中村改建最成功的一个区,以前好像叫什么清水村……上次在电视上不是见过吗?”   “……”   他想起来了。   方振天醒之前,电视上还在播放着城中村改建的相关报道。   难怪有点眼熟。   只是上次在电视上是无人机的俯瞰视角,和现在看着有点不太一样。   阴气为什么会飘往那个方向?   方棋:“过去看看。”   “怎么过去?坐船吗?”   他刚一迈步,脚下又是一顿。   抬眼看了一下河面,从这边到那边一览无余,一条船也看不见。   方棋顿时皱眉:“没路吗?”   “有。”方文瑞说:“河的下游有一座桥,不过我不知道离咱们这儿有多远。”   “……”   方棋直直地望着河对面,思考着从这里直接跳过去的可能性。   寅迟直接拉住他往下游走:“走吧,别想了,会上新闻头条的。”   标题要么是“惊!大活人河边无故失踪”,又或者是“XX河边惊现奇人异像,男子腾空渡河为哪般!”   “……”   方棋故意散出去的阴气并不能体会主人在人间受到的制辖,依旧保持匀速地飘向河的另一边。   方棋转头对方文瑞道:“查查那个岩华区。”   “……哦。”   查这种事方文瑞效率很快,他找的人很快给他发了资料过来。   岩华区曾经确实是叫清水村,是林江市最先启动城中村改建的村子,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发展已经赶超林江市其他地区。   岩华区现在的明星楼盘是由一家名叫华城的跨国企业集团打造的,旗下包括酒店、商业、住宅、公寓及写字楼在内的多元化房地产业务。   集团现在的话事人,还是曾经负责与政府和开发商接洽,清水村当年的负责人。   听到这里,方棋眉头一皱:“清水村曾经负责沟通改建的负责人,现在是岩华区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   方文瑞:“嗯,我找我爸公司内部的人帮忙查的。”   “……”   方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这人挺厉害啊。”旁边寅迟忽然笑了一声,说:“城中村的改建本就困难重重,他作为一个村的负责人,能和开发商周旋,让清水村成为林江市第一个改建成功的城中村,发展了十几年之后,他还成了新区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老板,这人的经历如果写成故事,应该很励志吧?”   由于城中村的改造涉及到地方财政、开发商、村民三方激烈的利益博弈,想要改建并不是有钱有人力就行。   不然政府启动城中村改建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现在还有那么多城中村的遗留问题。   如果没有阴气聚向河对面的岩华区,方棋或许也能感慨一句这人很励志。   可一个人励志的成果如果和玄学的东西扯上关系,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方棋偏头去看寅迟,问:“一个能汇聚阴灵和阴气的阵法,一般会有什么作用?”   寅迟沉吟道:“聚阴灵,要看聚的是什么阴灵,足够强大的话,心想事成不是什么难事。”   方棋:“所以华城集团的老板……”   他话没说完,寅迟也没说破,淡笑道:“也不是没可能。”   “……”   两人心照不宣的时候,一直边走边翻资料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咦”了一声。   方棋回头问:“怎么了?”   “资料上说……”方文瑞把资料拿给他看:“我爸参与的改建项目,刘福也是开发商之一。”   刘福就是那位村子改建时村里的负责人,也是现在岩华区华城集团的老板。   方棋:“所以你爸和刘福之间有合作?”   方文瑞:“算、算是吧?”   “那他昨天去过刘福的公司?”   “……”   大概率是去过的。   方棋:“……”   怕什么来什么。   所以他才讨厌玄门中的人!   他们利用玄学手段作恶,不知道给地府员工增加了多大的工作量。   他愤懑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落在了寅迟的身上。   寅迟:“……”   他多无辜啊?   三个人最终来到了一栋公司大楼楼下,过高的大厦仰着头一眼望不到顶,但在墙面上自上而下贴着醒目的两个大字:华城。   是刘福的华城集团。   从河对面飘过来的阴气已经没有了踪迹,方棋又释放了几缕阴气,和之前一样,离开了他的身体之后,浮动的阴气变成了青烟,最终钻进了前面的公司大楼里,消失不见了。   确定了。   “就是这儿。”方棋说。   “这儿?”方文瑞看着眼前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大楼,“我爸的魂也在这儿吗?”   方棋道:“大概率就在这儿了。”   如果不在了,人估计得凉了。   方文瑞并不知道他后面的话,一听他爸的魂要找着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三个人走进公司大楼,在方棋的授意下,方文瑞直接找前台自曝了身份和目的。   他是方云松的儿子,要见刘福。   方云松的身份摆在那儿,双方现在又是合作的关系,就算来的人是个未成年,这点儿面子刘福也是不能不给的。   “刘总和几位老板出去吃午饭了,正在回来的路上,请几位跟我去楼上办公室里等吧。”   “……”   前台带着他们从电梯上楼。   进入公司之后,为了判断阵法的具体方位,方棋又偷偷释放了几缕阴气。   然而这次的阴气却没有转化成可以引路的青烟,而是原地漂浮了半晌,直接逸散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问出口,耳边一阵温热,某人已经附耳过来,轻声对他说:“意思是,我们已经在阵法范围内了。”   方棋:“……”   耳朵有点痒。   他侧头稍微避开,同样压低了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这栋大楼就是阵法的覆盖范围?”   寅迟:“嗯。”   方棋还是有所不解。   如果他们已经身处阵法范围内了,被吸纳过来的阴灵,应该就在这栋大楼里,可他刚刚看了,这栋大楼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公司本就是容易怨念横生的地方,如果这里是阵法所在,现在这栋大楼应该已经怨气四溢了才对。   寅迟又道:“在地下。”   方棋:“……”   上行的电梯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楼大厅,方棋垂眼盯着楼下的地板,仿佛在试图靠眼神把它盯穿。   “但是现在下不去。”寅迟直接打断了他想要强闯的念头。   如果这里的阵法真的和刘福有关,那他必然知道那个阵法的重要性。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不科学的阵法,一定有着非常科学且严密的防护。   “你们办公应该有一条,不能扰乱人间秩序吧?”   方棋:“……”   是的,没错。   如果现在强闯,就暴力破坏设施这一条他都没办法解释。   而且一个吸收了那么多阴灵和阴气的阵法,谁也不能保证贸然进去会遇到什么,他倒是不怕不能应付,但是不能避免会有误伤。   方棋正想着,忽然察觉到什么,他猛然抬头,从玻璃壁上并不清晰的镜面里,看到了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   在他看过去之后,那双眼睛又迅速消失了。   同时,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刘福办公室的楼层。   “请跟我来。”   前台的服务礼貌周到,方文瑞率先跟着出了电梯。   方棋却在电梯口没动。   他看着刚刚那双眼睛消失的地方。   寅迟见他神色有异,微微正色道:“怎么了?”   方棋说:“我忘了一个东西。”   “什么?”   方棋道:“旅馆老板说的那东西。”   “……”   如果城中村里的阴灵都被吸到了阵法里,那旅馆老板口中“无孔不入循声追捕”的东西会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受阵法的影响?   那些阴灵和阴气被聚集在阵中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直没想明白,直到刚刚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透明电梯壁上注视着他的眼睛,贪婪,嗜血,饥渴。   方棋很熟悉那种眼神。   那是地狱里的恶鬼饿极了对他垂涎不已的眼神。   如果阵法聚集的阴灵和阴气是为了投喂,如果城中村出现的东西是为了捕食,那一切的异常就都有了解释。   那个聚阴灵的阵法,本就是为了供养某些东西而存在的,被供养的东西,当然不会被阵法所困!   而刚刚出现的那双眼睛……   方棋下结论说:“我应该被盯上了。”   …… 第026章 身份   方棋并不意外他会被盯上。   既然是被供养, 那么对这栋公司地下的东西来说,捕食是本能,现在这片地区的阴气已经被吸干净, 没有了“食物”,它们才会出去捕食。   方棋进公司前后释放的阴气虽然只是少许, 但也足以把它们勾出来了。   且方棋的阴气是自己在地府修炼来的, 比起人心恶念和七情六欲滋生出的驳杂的阴气, 他的阴气纯净了不知道多少倍。   家常菜吃腻了,突然出现一桌豪华大餐, 它们能不盯上吗?   但它们为什么没动手呢?   “你们俩咬什么耳朵呢?不出来吗?”   见两人愣在了电梯里,方文瑞已经跟着引路的人走了,又哒哒哒地跑回来了。   方棋一听就不得劲儿了。   谁跟谁咬耳朵了?   一转头, 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他的身边, 几乎和他贴在一起了。   方棋:“……你凑过来干嘛?”   寅迟浅笑:“看你盯着那地方半天不动,想着帮你研究研究。”   方棋:“哦,你研究出什么了?”   寅迟:“高强度的玻璃制造的透明屏,美观, 抗压性能好, 还能隔音隔热, 耐用且实用。”   “……”   比起驱邪除祟,这人更适合去搞推销。   方棋一脚踏出了电梯, 寅迟缓步跟上, 在电梯门快要关闭时他又回了一下头,看向方棋刚刚盯过的那个位置, 眸中寒光闪过, 再回头又是一脸淡然。   从电梯口进刘福的办公室,中间还要经过一片办公区。   用屏风卡座隔断的工位后面, 几双视线在他们经过时齐齐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午休还要加班让他们心生怨念,方棋觉得他们看过来时,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这层楼是总裁办公室,平时公司员工送取文件,来往会客经过的人应该不会少,在这里办公的人,对脚步声应该习以为常才对。   可他们过来时,那些人头转得整齐划一,像被他们惊动了似的。   就算是惊动,普通人最多也就看一眼就完,可他们直到“客人”走进办公室,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他们。   或偷窥或凝视,眼睛一瞬都没眨动过,像是对外来人的警惕和戒备,甚至还有……恐惧。   他们神色颓败且麻木,看着没有一点活人气儿。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方棋现在的感受,那就是:青天白日的活见鬼!   “他们晚上加班吗?”方棋突发奇想。   引路的前台被他问得一愣,又礼貌微笑道:“晚上不加班的……几位去里面等吧?”   办公室的门还开着,前台小姐似乎是想等他们进去了再下楼。   方棋却说:“不用,就在这儿等。”   他从来不怕被别人看,如果别人一直盯着你看,那你就盯回去。   方棋干脆倚靠在门框上面朝外面的办公区,和外面几人的视线一一对上,那些人顿时跟被烫到了似的,一个个都不敢看了。   “……”   他们又确实是活人。   方棋不由得想,如果楼下养着的东西去河对面的城中村,目的是为了捕食的话,它为什么不吃公司里的人,要去舍近求远呢?   它难道还有挑食的毛病吗?挑食的标准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憧而至,方棋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果然还是暴力闯进去最快速有效!   他有些跃跃欲试,寅迟却说:“方先生的魂还在下面,你打算怎么闯?”   直接破阵,必然会对阵法里的阴灵造成伤害,如果不小心波及了方云松,那他们这一趟就算功亏一篑了。   方棋顿时:“……”   啧。   “还是得找个人打听一下。”寅迟说。   方棋:“……找谁打听?”   他可不认为外面那几个明显对他们有所防备的人会给他们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寅迟没说话,半步踩进办公室的脚又挪了出去,直起身似乎是要往外走。   走了两步,回头:“一起吗?”   方棋:“……”   他转头对方文瑞嘱咐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果断跟着一起下楼了。   方文瑞:“……”   为什么被丢下的又是他?   从旅馆里面出来,他好像就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了。   为什么要过河?为什么要来找华城集团的老板?   现在又为什么要下楼?   不是已经知道他爸的魂在哪儿了吗?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呢?   但他不敢问。   眼见着两个人又进了透明电梯,外面办公区的几个人像失去了什么震慑一样,齐刷刷地朝着唯一一个还留在办公室的他看过来。   方文瑞被他们那种诡异的视线吓了一跳,火速窜进了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楼下,员工餐厅。   正是午休用餐的时候,餐厅里的人还很多,三三两两地组在一起,有进有出,嘈杂不断。   方棋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对跟着寅迟下楼这个决定有点后悔。   “来餐厅干什么?你饿了?”   他记得早餐的包子这人好像没有吃。   寅迟却摇头道:“来这里找不同。”   方棋皱眉:“找不同?”   “嗯。”寅迟说:“你不是觉得上面那几个人问不出什么吗?那你觉得这里有能问出消息的人吗?”   方棋:“……”   他有说过楼上的人问不出什么吗?   他好像只在心里想了想。   狐疑的视线在某人脸上略过一眼,方棋开始专注于他的话。   现在在餐厅里的人,应该都是华城集团的员工。   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绪。   有人满脸疲惫灰头土脸,有人义愤填膺抱怨不断,有人气色灰败,也有人神采奕奕。   那些灰头土脸神色灰败的,和刚刚楼上办公区的几个人状态有些相似,他们神经紧绷,对周围的人似乎有着无差别的防备心,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要找不同,必须找和他们的状态截然相反的人。   两个人的视线同步落在了靠窗的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一分钟后,两个女生愉快进餐的餐桌对面,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美女,介意拼个桌吗?”   温润好听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好拒绝的询问。   方棋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凤凰饭店初见寅迟,他好像就说了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话。   但他询问的对象所给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被打断用餐的女生并没有方棋当时的莫名其妙,她们听到声音时愣了一下,转头看到说话的人,两双眼睛就开始同步放光。   哇塞,帅哥诶!   “可……可以啊。”其中一个女生说话都磕巴了。   “谢谢。”   寅迟礼貌道谢,然后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女生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啊?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呢。”   “啊,我们不是华城集团的员工。”寅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是方氏集团的,城中村的项目我们不是有合作吗?我们方总让我们过来核对一些资料。”   女生:“我们?”   正疑惑哪儿来的“我们”,就见对面的帅哥冲不远处的人招手:“站那儿干嘛?过来坐啊,不是饿了吗?”   方棋:“……”   到底谁饿了?   他木着一张脸走过去,有些别扭地在一个女生对面坐下来。   女生没注意到他不一样的情绪,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落回寅迟的脸上,然后露出了一脸惊叹:“他也是方氏集团的员工?”   寅迟微笑:“是啊。”   女生:“……”   方氏集团的员工,都是以这么高的标准招聘的吗?   也太他妈帅了吧?   一个矜贵清冷,一个温润如玉,虽然是不一样的款,但五官都是完美配置,养眼得很!   两个女生目光灼灼,看着他俩满眼都是小星星。   寅迟装作没注意她俩的视线,温声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们这儿,听说这里员工餐挺好吃的,你们有什么推荐吗?”   华城这样的国际集团,员工餐厅大多是自助,菜谱丰富,种类繁多。   说起分享美食,两个女生都是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给他们推荐了一堆。   寅迟一一记下,然后转头问方棋:“你想吃什么?”   方棋:“我不饿。”   “……”   他态度冷然,气氛为之一僵。   但他们要的就是气氛僵住。   见两个女生脸上浮现出尴尬,寅迟立马打圆场道:“抱歉,他刚刚在上面受了气,心情不好,你们别介意。”   尴尬的氛围有所化解,女生忙道:“没事的,工作嘛,心情不好在所难免的。”   态度不是冲着她们,同是社畜,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而且方棋长得好看,两个女生更是对他宽容翻倍。   顿了顿,她们又忍不住好奇道:“受谁的气了?你们在哪里核对资料啊?”   寅迟直接报了总裁办公室的楼层,说:“其实也不是工作上的矛盾,就是我们请教一些问题的时候,那些人的态度……很奇怪,不管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好像不大高兴,说到有争论的地方,更是炮竹一样一点就着,我在想,他们最近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啊?心情这么差?”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两个女生脸上就浮满了同情,复杂的神色就跟完全能感同身受一样。   “我懂。”女生同步哀怨道:“我领导最近也这样,还总是一惊一乍,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总觉得有刁民要害他……但这也不能怪他们。”   寅迟故作惊讶:“为什么?他们不会真遇到什么事了吧?”   女生点点头,感慨道:“家里死了人,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方棋眸色暗了暗。   寅迟问:“死了人?”   “嗯。”似乎是怕被别人听见,女生朝周围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说:“本来是公司安排的假日游,还是可以带家属一起去的那种,结果上了车还没出城,在路上就出了车祸,好几个公司领导的家属都死了。”   “车祸?”方棋声音微扬:“是河对面那边山上出的车祸?”   他一直话少,突然蹦出这么多个字儿,女生怔了怔,才继续道:“不是,那边路不好走,我们几乎不从那边走的……啊,不过出了那次车祸之后,公司里倒是有人绕路从那边走,听说也出了事,连路都封了,好像还打算重新修路。”   “公司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出现不好的事,该不会是撞了邪吧?”   “……”   听着女生的感慨,方棋和寅迟同时转头对上了视线,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麻烦两个字。   事情好像有了眉目,又好像更加扑朔迷离了。   车祸不止是崖壁公路上有,其他的路上也有?   公司里的人为什么在出了车祸之后选择绕路从河对面的山路上走?   为什么假日游的路上死的都是家属?   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方棋抬头道:“你们说假日游里死的家属,是不同的车里死了家属,还是家属都在同一辆车里?”   “当然是在同一辆旅游车里了。”女生说:“如果分开坐,怎么可能死的恰好都是家属呢?”   “……”   是啊,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你们公司的领导互相都很熟吗?他们的家属为什么会坐一起?”   就算是统一安排的假日游,把一群没什么关系的家属安排在一起,让他们聊什么?聊自己的另一半在公司里的职称大小吗?是想尬死谁?   “当然很熟了。”女生好像觉得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但是一想这人不是他们公司的不知道也正常,就乐于解惑道:“我们公司的领导,以前都是一个地方的,就这片地区改建以前,他们都住在这里的,那时候这里还是个村镇呢,现在就连公司里的基层员工,都有好些个是那个村子里出来的,刘总对他们很是关照。”   方棋沉声道:“清水村?”   “对,就是清水村,原来你知道啊?”   方棋:“所以,现在的华城国际集团,是从一个村镇企业发展来的?”   他突然变得严肃,女生不明所以:“是、是啊。”   “……”   所以刘福能有现在的成就,根本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他们村子里的人参与了城中村建设,参与了村镇企业的发展,现在集团内部的骨干,大部分都是原清水村的村民……或者他们的后代?   那现在在地下的阵法呢?   供养的那些杀人的东西呢?   是刘福一个人的杰作,还是全村人都有过参与?   他们又为什么接连出了车祸?   既然在家属出了车祸之后选择绕道,是不是说明,那些所谓的领导,其实知道那些家属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旅游车车祸之后,选择绕道的是哪些人?   最近频繁出现的车祸里,死的是倒霉的普通人,还是……只有原清水村的村民?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线把疑惑的点一一串了起来,方棋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就要离开餐厅,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干什么去?不吃饭了?”   方棋:“?”   他们本来也不是来吃饭的。   像是没看到他的不解,寅迟语带揶揄:“你胆子这么小,以后我可不敢带你出来了。”   “……”   神特么胆子小!   方棋用力就要抽回手,寅迟反而借他的力起身,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反将他按回了座椅上,俯身在他耳边说:“戏要做足,后面有人看着我们呢。”   说完这句,寅迟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你乖乖坐着,我去打餐。”   他信步走向取餐的地方,方棋借着转头看他,余光在自己身后扫了一眼,果然发现一道不太友好的视线。   怎么盯上他们的?   是他刚刚反应太大了?   方棋自我反思了一下,调整好情绪回过头,又对上了两双眼含热忱的目光。   她们脸色微红,眼神甚至有点……暧昧。   方棋:“……怎么了?”   两个女生忙不迭的摇头。   “……”   他刚刚和寅迟一番暗潮涌动的交流,殊不知落在别人眼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两个女生看来,就是方棋大概被她们说的“撞邪”的话给吓到了,连饭都吃不下了。   而寅迟为了安慰他,又是牵手又是按肩,还承包了打餐的任务。   留在餐桌上的人,明明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可他居然胆子这么小?有点可爱。   另外去打餐的帅哥对他说话的语气也太宠溺了吧?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刚刚俯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亲下去呢,吓我一跳!”   “我也是我也是……”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看起来不像是吓了一跳,更像是激动地要跳起来。   方棋:“……”   这餐厅里的菜怕不是加了兴奋剂!   他没听清两个女生说了什么,也没在意,坐着等了一会儿,寅迟就端着两个餐盘回来了。   满满一大盘的食物,有肉有菜,有汤有果,还有餐后甜点,主打一个营养均衡。   那么问题又来了。   现在在餐厅的吃饭的人脖子上都挂着员工证,员工餐厅里打餐应该是需要员工证刷卡的,寅迟不是这里的员工,连资料员的身份都是假的,他是怎么打到餐的?   他眼神询问,寅迟也用眼神回复:你猜。   方棋:……   他选择赶紧吃完饭了赶紧走。   华城集团的员工餐确实不错,素菜很鲜,肉也炖得很香,就是不怎么有食欲的人尝了,也能多填两碗饭。   两个人吃了饭再次上楼,方棋也没避讳寅迟在旁边,直接给办事处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谢辞亲自接的,“可巧,正要找你,办事处分部上传了一个案子,你有空的话……”   “没空。”方棋直接打断他,“你先帮我查一个东西。”   谢辞:“……”   他们到底谁是谁上司?   但他还是道:“什么?”   方棋想了想刚刚在餐厅里收集到的消息,整理了一下才说:“查一下岩华区通往外面的路上最近发生的车祸,出车祸的都是什么人?”   谢辞默然片刻,无语道:“这是警察该干的活吧?”   怎么不干脆报警呢?   方棋又道:“再请示上级调用一下生死簿,查一下那些车祸死亡的人在生死簿上的死亡日期。”   谢辞:“你的意思是?”   方棋:“我怀疑他们都不是正常死亡。”   “……”   如果车祸死亡的人都有关联,或者大部分是有关联的,那么岩华区附近的车祸就不可能是意外,而是有针对性的。   针对的是岩华区改建之前,一起生活在清水村里的村民。   是谁在针对他们?   是他们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个女鬼?他当时就判断崖壁上的车祸和那个女鬼有关系。   如果是,她又是什么身份?   方棋一路走神,电梯上行到他们之前到过的楼层,门缓缓打开,他抬脚就往外走,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跌跌撞撞地朝着电梯这边跑过来。   忽然手臂一紧,身后的人拉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伸手挡住了要冲进电梯的人。   “午餐时间过了,现在下去可没饭了。”寅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   但也成功拉了两个人回神。   冲过来的人一脸惊恐未褪,听到声音抬头,顿时哭丧着脸喊道:“你们两个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上来,那个办公室里有、有鬼!”   来人是方文瑞。   方棋现在对“鬼”这个字眼儿很敏感,闻言问都没问,直接加快速度走向办公室。   途中意料之中收获了办公区众人惊惧的视线,比之前更甚。   方文瑞情绪上头并没有控制嗓音,他喊了什么那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几人吓得站起身,看着那个不知来路的人就那么冲进了办公室,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却没人敢上去阻止。   方棋一脚蹬开办公室虚掩的门,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回过头等方文瑞跟上来,问:“鬼在哪儿?”   “在、在桌子上,那里有个相框,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躲在相框里的鬼?   方棋皱了皱眉,直直地走向刘福的办公桌。   他拿起相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样,正要再问,目光落在相框里的照片上面,顿住了。   “眼……眼熟吧?”方文瑞壮着胆子凑过去:“像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女鬼?”   “……”   不是像,完全就是。   相框里有一个女人,穿着一套修身的衣服,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干练又整洁。   当时女鬼出现的时候方文瑞没敢正眼看,所以他在办公室里待了半天才认出来,现在也只能问一句像不像。   但方棋当时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张除了脸色更惨白,都和照片上的女人如出一辙的脸。   相框里,女人优雅地笑着,手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男人中年有些微微发福,看起来富态但不显臃肿,同样也在笑着。   这幅相框能摆在华城集团的总裁办公室,照片里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而他们亲昵的拍照姿势,昭示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   崖壁上那个特意跑出来吓人的女鬼,是刘福的妻子?   方棋不禁蹙眉。   他原本还怀疑,岩华区附近发生的车祸,是女鬼为了某种原因而报复原清水村的村民……不,现在他依旧这么怀疑,毕竟那女鬼在崖壁上现身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为了吓人。   但她也是原清水村的村民,甚至是村子里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死了刘福还把她的照片摆在办公室里,他们的夫妻关系看起来不错。   那她为什么对清水村的人动手?   正想着,门口忽然有了动静。   一个人有些急切地破门而入,看到办公室里凑在办公桌前的三人,那人脸色一沉,冷声道:“几位,在别人的办公室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不太礼貌吧?”   …… 第027章 对峙   两次进办公室, 方棋都没有关上门,上一次他在门口,外面的人连和他对视都不敢, 这次大概是有了主心骨,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区, 齐齐地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沉着脸地看着他们。   一个个的虽然不至于凶神恶煞, 堆在一块儿也挺能唬人的。   方文瑞就被吓到了,他本就因为女鬼的身份神经紧绷着, 门口的人一说话,他就被吓了一跳,看到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 更是吓得往方棋身后缩了缩。   为首的人自然就是刘福, 他比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更胖一点,看来照片拍了有一段时间了,而刘福在这段时间,过得还挺滋润。   刘福自然是认识方文瑞的, 见他被吓到了, 冷哼一声道:“方少说要见我, 我看在方总的面子上让你上来,没想到方少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还带了朋友一起来, 你来找我,方总知道吗?”   “……”   方棋手里还拿着办公桌上的那张相框, 而且并没有打算放下, 闻言看了刘福一眼,说:“刘总来得这么晚, 我还以为你在半路上出车祸了。”   “车祸”两个字一出,门口的人齐齐色变。   其中有两个人的气势瞬间就弱下去了,在后面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了恐惧。   刘福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原本应该是故意晚到的,方文瑞一个富家少爷,就算他爸再厉害,给他几分面子还行,但是有多把他放在眼里,那也不至于。   估计是想拖着时间想让方文瑞自己等到不想再等。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匆匆赶了回来。   见他们不说话,方棋又道:“不就看了眼你的照片,这么激动干什么?照片摆在桌子上不是为了给人看的?那你应该把相框收起来。”   方文瑞也跟着说:“就是,小气!”   刘福:“……”   确实,拿起相框看看照片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不至于一个集团的总裁有这么大的情绪。   他害怕且愤怒,不是因为方棋他们动了办公室里的照片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们说照片里的人是鬼?为什么这么说?他们怎么知道人已经死了?   刘福看着办公室里明显在三个人中占主导地位的方棋,问:“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方棋:“你啊。”   “什么?”   方棋说:“方少要见你,所以你让他上来了,我也是方家的少爷,刚认回来的。”   “……”   他突然自曝身份,刘福蓦地瞪眼。   这人就是方家三个月前接回来的亲生儿子?   方文瑞也瞪了瞪眼,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心说要拿钱付款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方棋对他俩的反应都置若罔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福阴晴不定的脸。   刘福目光一转,又看向另一个站在最边缘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身上,问:“那他呢?你不会说,他也是你们方家的少爷吧?”   方铎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除此之外方家没有别的少爷。   他自以为拿捏住了他们的破绽打算先发制人,不料方棋一脸淡定道:“嗯,他不是,你可以请他出去。”   刘福:“……”   方文瑞:“呃……”   寅迟:“?”   这人过河拆桥是不是过于快了点?   寅迟不由得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   刘福一时被他的“壮士断腕”给噎住了,缓过神来,冷笑道:“那请问,方少爷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连方文瑞这个正牌的少爷都没当回事,更不用说一个刚接回来在方家不怎么受待见的少爷。   方棋也不和他兜圈子。   如果事情仅限于怀疑,他或许还会留有余地,但现在不管是这位刘总的态度还是他身后那些人的态度,都足以说明这家公司的不干净。   他直言道:“昨天方云松是不是来过这里?”   刘福闻言皱眉。   这人怎么对自己的亲爹直呼其名?   他谨慎道:“是又怎么样?”   方棋一脸淡然,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他把魂丢在这儿了,我来找找。”   刘福:“??”   他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人说的就像是“他把手机落这儿了”一样简单。   “他把什么丢了?”   方棋:“魂。”   人有三魂,掌管人的生命,精神,智商,身体健康,和生理状态。   见刘福愣住不说话,方棋也皱了皱眉。   这人是不识字吗?   靠玄学发家致富的人好像确实都没什么学识。   刘福:“……”   他不知道方棋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打量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刘福脸色暗沉,“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两位少爷就离开吧,我这里不接待无理取闹的孩子,方总真要丢了什么,那也跟我没关系。”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但客人没动。   方棋依旧拿着那张相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尖锐的边缘,心里默默感慨。   也怪现在封建迷信打击得太好,让真正利用术法害人的人总是抱有一种侥幸,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们是见了棺材也得垂死挣扎一下,出现概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见着已经有人打电话叫了保安上来,方棋最后警示道:“和你没关系,但是和你养的东西有关系,刘总,你这栋公司大楼底下供着的东西,你自己见过吗?”   刘福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颤。   他身后的人也开始变得浮躁不安。   局势仿佛在一瞬间就被扭转,那几个人看着他们的眼神甚至变得像在看怪物一般,眼睛里只剩下了心虚和恐惧,哪里还有半点刚刚进门时质问他们的气势。   方棋趁热打铁说:“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吗?刘总?”   刘福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犹豫,这时,办公室外一阵脚步声靠近,他好像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神色一紧,又重新变得冷硬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可聊的,保安!把人带出去!”   脚步声正是来自一群保安。   外面办公的人堵在门口还只是黑压压的脸,现在换了一群保安,整齐划一的黑色西装,看着就真是黑压压的一片。   方文瑞有点犯怵,“我们现在怎么办?需要我叫增援吗?”   方棋:“……”   这人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现在叫增援,等增援赶到,他们早就被保安扔出去了。   他看了刘福一眼,把相框重新摆回办公桌上,起身道:“走吧。”   方文瑞:“?”   就这么走了?   那他爸怎么办?   他还有点迟疑,后面的人已经推了他一把往前,寅迟笃定的声音对他说:“放心,很快就回来。”   这话是压着声音说的,刘福他们听不见。   擦肩而过时,门口的人愤怒地瞪视他们,又畏惧他们似的,退后几步远离了他们。   方棋他们被保安“送”进了电梯。   人刚送走,办公区的几个人就朝着刘福凑过去了,每个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惊恐,“怎么办?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   刘福脸色铁青,压抑着怒气道:“怕什么?楼底下那东西都多少年了?绝对不会出问题!他们识趣也就算了,要是自己非要找死,那也怪不得谁。”   “可他刚刚还提到车祸……”   “闭嘴!”刘福突然斥道:“什么车祸?那都是意外!真要有什么东西搞鬼,我天天开车出门,我怎么没事?”   几个人被他斥得一愣,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刘福又放轻了语气道:“行了,都别多想了,都忙去吧。”   但是不管刘福怎么说,几人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松解,反而愈发忐忑紧绷。   *   此时在楼下,三人刚一走出电梯,方文瑞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走啊,不是已经知道我爸的魂在哪儿了吗?”   寅迟淡声解释道:“知道是知道,但是进不去。”   “进不去?什么意思?打不过那群保安吗?这个不用担心,我可以摇人……”   “……”   方文瑞声音渐弱,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寅迟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说吧,如果强行救人……哦,救魂,你爸可能会凉,警察肯定会来,抓的也一定是我们。”   方文瑞:“……那要怎么办?”   寅迟默然不语,朝旁边的人看过去。   方文瑞也跟着看过去,目光落在方棋身上,却见他仍旧盯着电梯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你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电梯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普通人的视角。   从方棋的视角看,他们刚刚下来时乘坐的电梯透明屏上,之前见到过的眼睛又出现了。   方棋停下脚步和它对视。   那双眼睛里对他的垂涎没有丝毫消减,似乎还多出了几分急切,但它始终只在电梯壁上远远望着,没有要发动攻击的意思。   方棋和它对峙良久,直到它非常不甘心地再度消失。   至此,方棋确认了一件事。   盯上它的那东西不是不动手,而是它无法动手。   “走吧,晚上再来。”方棋收回视线转身。   方文瑞再次懵逼:“为什么晚上再来?”   方棋正欲说话,寅迟已经替他开口道:“因为它们白天出不来?”   方棋:“……嗯。”   从河对面的居民区白天正常运营就能看出来,白天他们出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而到了河这边,华城集团里大中午的有人忙着加班,可给他们带路的前台却说,他们这里晚上不加班。   是不用加班,还是不能加班?   如果晚上是那些东西出来捕食的时间,晚上公司里又没人,不管怎么看,晚上都是来找人的最佳时间。   在那之前,他们还得去一个地方。   走出公司大楼,方棋抬眼望向对面的山上。   因为路在半山腰,城中村的居民楼又普遍不高,从河的这边可以清晰地看见悬在崖壁上的那条废弃公路,那里的女鬼身上,有着这片地区被刘福他们隐藏的最全面的真相。   正想着过河找鬼,耳边忽然听见“咕”的一声。   那声音响得让人没办法忽视。   方棋怔了怔,侧头,垂眼,视线落在了某人发出声音的肚子上。   然后又抬头,看见少年已经浮现出丝丝尴尬的脸。   方文瑞也没想到自己饿了的时候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以前从没让自己饿过肚子。   “那个……你们不饿吗?”   他还是早上从旅馆出来吃了两个包子,然后一路从河对面走过来的,到了华城集团又是被吓又是和刘福他们对峙,精神损耗过度,已经饿得不行了。   此时已经吃饱的两个人迷之沉默。   方棋顿了顿,说:“先找地方吃饭。”   三个人进了一家快餐门店,方文瑞饿得眼冒金星,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他炸鸡汉堡点了一堆,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咽到一半,他看着对面两个人空荡荡的桌面,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方棋:“不吃。”   饱得吃不下一点儿。   方文瑞道:“你们真厉害,折腾了这么久都不饿。”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废寝忘食了。   还是为了帮他爸找魂。   想到这里方小少爷就很羞愧,吃饭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他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看出他的疑问,方棋好似斟酌了一下,说:“你在长身体……”   旁边瞬时发出一声忍了但没忍住的喷笑。   方棋顿时脸色一黑:“笑屁!”   让他忘了正常人要吃饭的人到底是谁?   寅迟很给面子地不出声了,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住。   方文瑞还以为他的呵止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尴尬,顿时看着他的目光又充满了感动。   方棋:“……”   突如其来的心虚。   错觉吧?   他把头望向窗外,当这事不存在。   吃饱了饭,三个人再次回到了之前到过的城中村,为了避免浪费时间,这次是打车过的河,但是送他们过来的司机一听还要上山,就怎么也不肯多送了。   那半山腰上出了很多车祸,现在路被挖了更是不好倒车,没有谁愿意载人上去,所以他们只能步行。   尽管尽量节省了时间,到达目的地时,也已经是傍晚了。   城中村里之前看到的星星点点的灯又亮起来了,本来还觉得有点人气儿,下去过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几盏破败的路灯,居民家里几乎一丝光亮都没有。   临近被挖的路段,方文瑞再次把自己缩在了两个大佬的背后。   太阳下山之后,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半山腰上起了风,路边的山上挖掘之后留下了稀疏的残枝,影影绰绰地在风中摇曳,看着像恐怖片里在山间扭动的阴灵。   前方路面不平整,方文瑞既要小心脚下,又要防备着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女鬼,一步一步走得战战兢兢。   “我们,为什么,要来找那个,女鬼啊?”   爬山也是很累的,方小少爷有点喘。   前面两个人的气息倒是始终很平稳,寅迟头也不回地说:“大概是为了找一副能让刘福落泪的棺材吧。”   方文瑞:“?”   这荒山野地哪儿来的棺材?   还能让刘福落泪?!   他一脸懵逼,忽然肩膀上一阵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肩上,方文瑞本能地耸肩试图抖落那阵异样,不料在他抖了之后,肩膀上的异样更明显了。   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服的布料透进皮肤,仿佛顷刻间就要侵入骨髓。   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方文瑞浑身一僵,汗毛从头竖到了尾,他缓缓低头,斜眼看向自己的肩头,一只白森森的手就那样搭在那儿,手腕处还留着断过之后重新连接上的一道红痕。   “哇靠!”   下一秒方文瑞几乎是整个人跳了起来,从前面两个并肩的人中间的缝隙中穿过,然后转头指着他俩身后:“后后后……后面有东西!”   方棋:“……”   被扒拉开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步转身,和后面的女鬼打了个照面。   女鬼发丝凌乱,脸色惨白,衣服也有很大程度的破损,完全没有了刘福办公室里那张照片上的精致干练。   方棋在女鬼茫然的目光下打量了她一眼,问:“你是刘福的妻子吧?”   “刘福”两个字让女鬼猛的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疯狂的恨意,“刘福?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方棋:“他在他自己的公司。”   “公司?”女鬼一滞,随即眼中的恨意收敛,露出潜藏的恐惧:“不能去那儿,不能去那儿……”   “为什么不能去?那里有什么?”   女鬼又陷入了一片茫然。   方棋紧紧地盯着他。   现在看来,女鬼和刘福养在公司楼下的东西并不是同一种,她也很畏惧那些东西,甚至都不敢靠近,只能在出行的路上靠恐吓制造车祸,报复她要报复的人。   “你为什么要害人?最近这里发生的车祸是你做的?”   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多久,意识已经有些涣散,问她一个问题,她似乎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给出相应的情绪,说起车祸,她脸上的恐惧消失,又浮现出了愤恨:“他们该死!该死!他们杀了我的孩子!杀了我……刘福呢?刘福在哪里?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黑色的怨气随着她的怒吼汹涌而出,又化成青烟,被远处的阵法吸纳过去。   大概是快要出了阵法的吸收范围,怨气流失一会儿之后,速度渐渐开始减缓。   方棋眸色微沉。   杀了孩子?   女鬼是刘福的妻子,杀了她的孩子,岂不就是杀了他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看女鬼对刘福的恨意,比对那些已经被她害死的人更甚,为什么其他人死了,刘福还活着?   其他人死于车祸,难道刘福就不坐车了?他经营那么大的公司,难道就不需要离开岩华区?   还是……他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了女鬼的伤害方式。   如果是……   方棋看向因为恨意而面目狰狞的女鬼,“你想报仇吗?”   女鬼带着恨意的眼睛朝他看过来,目光森然。   方棋说:“你帮我一个忙,我带你去找刘福。”   “……”   女鬼迟疑,眼带审视。   她眼中带着对这几个陌生人的不信任,还有对方棋和寅迟的忌惮。   她缓缓抬眸,目光转向他们背后的方文瑞。   方文瑞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带血的眼睛,顿时一惊,慌忙闭眼:“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方棋:“……”   女鬼倒是对方文瑞的反应很满意,她眼珠又换了位置,视线转换很机械,像僵硬的木偶。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女鬼说:“我听到了你们在路上的话。”   方棋:“你听到了?”   “听了一路。”   “……”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了,包括方文瑞。   听了一路?   怎么个一路?是他们打车从医院过来的时候?   她在哪儿听到的?车顶还是车底?   想着自己坐车的时候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方文瑞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方棋却依旧淡然:“嗯,人在哪里我也知道。”   女鬼:“……”   方棋又道:“我可以带你进刘福的公司,但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   *   再从山上回到刘福的公司,公司大楼里已经空无一人,熄灯之后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透明玻璃从远处折射过来的各色灯光,照得公司更加的阴冷诡谲。   方文瑞就在这样的灯光下僵直着身体,举着一个玻璃罐子,用力伸长了手臂和那罐子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为……为什么要我拿着这东西啊?万一摔碎了怎么办啊?”   他刚刚眼睁睁地看着方棋把那个女鬼粗暴地塞进了这个玻璃罐子里,然后当个玩具一样丢给了他。   他接过来之后,就还不回去了,美其名曰,给他壮胆。   方棋还添柴加火说:“摔碎了她会出来缠着你。”   方文瑞:“……”   谢谢,更害怕了。   他正想问他要抱着这罐子多久,忽然公司大楼里忽然有了动静。   淅淅索索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靠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什……什么东西?!”方文瑞脸色发白。   方棋没回答,他漫不经心地收了从到这里开始就不断释放的阴气,等着那群被“食物”吸引出来的东西。   很快有东西冒了头,旁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是方文瑞目光触及时发出的惊呼。   从公司大楼里窜出来的东西,血淋淋地匍匐在地上,有着人的形状,却怎么也看不出是个人。   它们四肢健全,身上却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口子,上面不知道被什么留下了极深的牙印,甚至有的脑子都破了洞,白色的脑浆随着它们剧烈的动作涌了出来,糊了半张脸。   这些东西难道还会自相残杀吗?   方棋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阴气是他释放的,那些东西的目标自然也是他,血腥冰冷的视线齐齐落在了他身上,让他仿佛回到了地府训练的时候,早就凉透的血液隐隐开始沸腾。   “这么兴奋干什么?”   寅迟在他旁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方棋:“……”   有吗?或许吧。   在地府他也只有“打怪”的时候才能提起干劲,砍鬼跟切菜似的,很解压。   背后破风声起,对他垂涎已久的怪物终于发动了偷袭,浓烈的尸臭味窜进鼻腔,方棋皱了皱眉,一脚回踢,将那只偷袭的东西踹向了公司大门。   “砰”的一声,那东西砸在了玻璃门上,滑行落地留一步了一片黏腻的痕迹。   没一会儿,刚回到家还没走进家门的刘福,接到了保安部门的电话:“刘总,咱们公司大门让人给砸了!”   …… 第028章 地下   华城集团公司楼下, 方棋踹飞了一只之后发现,盯上他的那些东西是有神智的。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盯上的是一块硬骨头,在同伴……姑且能称作同伴吧, 在同伴被踢飞之后,原本想齐拥而上的那些东西都暂停了行动, 维持着攻击的姿势又警惕防备着。   像草丛里被惊动了的毒蛇。   刚刚在山上的时候, 刘福的妻子告诉了他们这些东西的来历, 它们原本也是人,是死人。   最先被埋进地下的, 是清水村当时一个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混混。   十几年前,现在华城集团的公司大楼, 还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委会, 刘福是清水村的干部。   政府实施城中村的改建计划,刘福成了接洽项目的负责人。   他为了村民的利益,却在和政府部门及开发商沟通的时候处处碰壁,受尽冷眼。   一筹莫展的时候, 刘福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大师, 在村委会捣鼓了一个阵, 告诉他只要填一条人命进去,阵法就会启动, 他就可以转运。   刘福犹豫了, 最后也做了。   转运成功,他负责的城中村改建变得一帆风顺, 清水村改建成功后, 他还带着原来的村民们成立了一家公司。   但阵法的运行是有时限的,一条人命, 坚持不了多久,公司想要继续发展,就得继续用人命填阵。   刘福一个人支撑不了,所以他带动了村民一起。   十几年里,地下的这座阵中,前前后后不知道填了多少条人命进去。   现在攻击方棋的,就是那些填进去的死人。   他们的尸体和灵魂被禁锢在阵中,长年累月被阴气供养,已经炼成了尸鬼,是比厉鬼更恐怖的存在。   被方棋踢飞的那只尸鬼并没有因为撞击而失去战斗力,它原地趴了一会儿,又扭动着他恶臭的身体爬了起来。   “饿……饿……”   那些尸鬼张着血盆大口,咧着森森白牙,恶心人的哈喇子流了一地,嘴里不停重复着饥饿的字眼。   方棋不觉眉头紧蹙。   为什么总是让他碰上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正这么想着,旁边就传来一声:“yue!”   “……”   方文瑞忍了有一会儿了,但就周围越来越浓烈的尸臭味儿,他实在忍不住了。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臭?比李晓博和他的狗都臭!”   方棋:“……”   比普通的鬼更臭,也是尸鬼更恐怖的其中一点吧。   这属于是化学攻击了。   “用你的火试试。”寅迟说。   他看起来也不好受,举着手用一根手指掩在鼻下,借此缓解尸鬼的化学攻击。   方棋其实不能理解。   一根手指能挡住个什么?他手指还能是香的吗?   但他还是听了寅迟的建议,微微一抬手,几团鬼火在半空中燃起,看见光亮的那一瞬,方棋突然就明白了寅迟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尸鬼白天不敢出现,那他们一定不敢见光。   鬼火没有温度,燃起来的时候也不够亮,然而就在几只胆大的尸鬼再次扑过来时,方棋身边的两团火焰猛的暴涨,半空中光亮大盛,那几只尸鬼顿时几声嚎叫,纷纷四散而逃。   找准了弱点,打起来就简单多了,方棋伸手从腰后拿出了一根绳索一样的东西,一只手握住绳索一端从头刷到尾,火焰就跟附着在绳索上一样,把绳索变成了一根火鞭。   方文瑞看得赞叹不已:“卧槽!好酷炫!你从哪儿摸出来的鞭子?!”   方棋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寅迟却是眯了眯眼,不知道是被火光晃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方棋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用脚去碰那些东西了而已。   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想打完一架,自己还惹一身“脚臭”!   有了带火的鞭子,再对上那些尸鬼方棋没有留丝毫余地,一鞭一只鬼,一时间刘福的公司楼下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声音是真切存在的,因为发声的东西本质上还是尸体。   但尸体不会有疼痛,尸鬼感受到的疼痛来自于灵魂,因为方棋鞭子上燃着的火,本就是地府对恶鬼上酷刑用的。   他也不仅仅只是反击,鞭子所缠住的鬼,在施以酷刑的同时,都被方棋甩往了同一个方向,很快就在不远处的空旷地上聚集成了一个尸堆。   直至地下钻出来的尸鬼全部扔了过去,方棋指尖一弹,一缕鬼火扔过去,那些尸体就跟汽油沾了火星一样,火光“轰”的一声冲天而起。   方文瑞正张着嘴近距离体验比3D电影更刺激的视觉震撼,忽然一股气浪迎面扑来,他脸色唰地一变,捂着嘴就冲到另一边吐去了。   寅迟早有先见之明离了火堆一丈远,眼见着方文瑞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尸气夹带着焦臭味儿的气浪,有些复杂道:“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   方棋打完就退回了他这边,闻言:“嗯。”   本来是自言自语的一句,没想到方棋会回他一个字,寅迟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方棋一见他笑,倏地意识到什么,又问:“你多大?”   他好像一直没关注过寅迟的年纪。   寅迟五官清俊,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总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既视感。   他明明看着很不着调,关键时刻却也靠谱。   话问了之后,寅迟稍微顿了一下,才说:“二十。”   方棋:“……”   他原本也没有多在意,只是寅迟刚刚那一顿,莫名让他上了心。   二十岁……和他同龄。   “几月?”   “七月。”   方棋又愣了一下。   寅迟侧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方棋又撇开视线说:“没什么。”   他也是七月。   巧合吗?   寅迟居然和他同年同月的?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国外还有一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可能是同时辰的人。   若无其事地沉默了一会儿,方棋又忍不住抬头:“你……”   寅迟:“嗯?”   方棋:“……”   问不出口。   他视线一转,看了看吐完了已经朝他们走过来的人,说:“他十七,只比你小三岁。”   所以“孩子”这个称呼,落在寅迟身上,怎么想怎么违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见过老的装嫩的,没见过年轻的倚“老”卖老的!   寅迟:“……”   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方文瑞已经回来了,耳尖地听到了他们俩最后的对话,不解道:“我十七怎么了?”   方棋:“没怎么……吐完了吗?”   方文瑞:“……”   本来是吐完了,但是听方棋这么一问,他又想吐了。   方棋一看他神色有变,立马打断他道:“吐完了就走吧。”   “……”   方文瑞只能默默跟上,跟了一半又回头,指了指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那一堆,问:“那些……尸体怎么办?不会有人报警吗?”   这么明显冲天的火光,会有人报火警吧?   方棋头也不回道:“不用管,有人会处理。”   现在有人比他们更怕报警。   处理完了出来捕食的尸鬼,接下来就是公司大楼底下的阵法。   大门处被方棋开始的一脚踹开了一个口子,过去的时候他干脆又补了一脚,玻璃门应声破碎,巨大的动静是远处的住户都要探头出来看看究竟的程度,保安室的保安更是如此。   电话拨通出去,保安哆哆嗦嗦道:“刘……刘总,他们已经进大楼了,我们要……要报警吗?”   “报你妈的警!”刘福在电话里很暴躁,“警察来了那堆尸体你怎么解释?!想办法灭火!赶紧的!”   “是……是。”   保安也是原清水村的人,对自己村里的人干的那些事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们养在地底下的怪物,是他们自己都不敢面对面接触的存在,然而他们依赖却又避之不及的怪物,在那几个人手里居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解决的!   他们的秘密真的还能瞒得住吗?   在刘福焦急得往公司赶的时候,方棋他们已经乘电梯进了地下室。   地底下的阵法并不难找,毕竟成群的尸鬼从阵法所在的地方涌上来,他们留下的气味,就是最好的路标。   也不知道刘福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隐藏地底下的气味,白天在楼上的时候,居然一丝味道都没有泄出去。   越是靠近阵法,尸臭味就越浓,比刚刚在地面上闻到的味道更甚。   方棋脸色又沉了几分。   尸鬼明明都已经处理了,这里味道却比尸鬼身上的还重,只能说明,上面烧掉的那些尸鬼,并不是全部。   他们循着味道一路往下,找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密道口。   “我们要进去吗?”   方文瑞脸色煞白地问。   下来的路上,他没忍住又吐了几次,现在已经快虚脱了。   方棋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进了密道,然后回头说:“你不想去可以在外面等,玻璃罐子拿好。”   方文瑞一直把玻璃罐子抱在怀里,吐的时候都没松开半分,几乎已经快忘了自己手里还抱着这么个东西,突然被提醒,他手都麻了一下,赶紧把罐子拿远了一点。   他颤着声问:“我……我爸真的在里面,对吗?”   方棋:“对。”   “那……那……”方文瑞欲言又止。   现在不用谁说,他也已经开始担心一个问题。   看过了之前那些尸鬼,他们是拿人的灵魂当食物的,如果他爸真的是进了那些东西的大本营,那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方棋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也没说,就那么站在密道口等着。   方文瑞最终也什么都没问,他咬咬牙道:“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   密道连接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他们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光亮虽强,但定点光源总有不能顾及的地方,方文瑞老是忍不住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浓墨一样的黑暗里,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窜出嗜血的怪物。   方文瑞腿脚发软,下意识就想找个东西支撑一下,但这隧道里什么都没有,他能扶住的也只有隧道壁了。   但隧道壁的触感好像不太对。   正这么想着,他手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湿意,有什么滑腻的东西从他手心里滑过,他“啊”得叫了一声,整个人也往旁边一撞。   方棋被他撞得身形一晃,手里的手机立马转了个方向。   方文瑞手里拿着玻璃罐,所以是他照的明,灯光打到隧道壁上时,三个人的目光都顿住了。   隧道壁上是一张人脸,不到巴掌大的一团,但是确实有鼻子有眼睛,还有嘴,猩红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还不停蠕动着往外探。   刚刚方文瑞碰巧按到的,就是那张嘴。   “这……这是什么?!”   方文瑞整个人都麻了,用力甩了甩自己被舔过的手。   再次看过去,他又是一惊:“卧槽!它它它……睁眼了!!”   不用他喊,方棋他们也看见了。   突然被强光一照,那张脸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睁开了一双被泥糊住的眼睛,开始剧烈地挣扎,甚至发出了凄厉的嚎叫,紧接着,就是一阵连续的啼哭声。   “哭了?!”方文瑞头皮都炸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方棋拧着眉。   寅迟声音也变得低沉道:“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甚至连乳牙都没长,张大的嘴里只有两排红色的牙龈。   婴儿的整个身体被嵌进了墙体,动弹不得,他脸上没有丝毫正常婴儿该有的红润,白得瘆人,哭出来的声音也并不惹人怜惜,尖锐又刺耳,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婴儿的尸体为……为什么会在墙里?”   他们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女鬼在山上提到的“她”的孩子。   方文瑞道:“这不会是刘福的孩子吧?他孩子死的时候多大啊?这么点儿的婴儿他也下得了手?”   “……”   方棋没应,他低头看了眼方文瑞手里的罐子。   刘福的妻子现在就待在方文瑞手里的罐子里,婴儿哭成这样,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这不是刘福的孩子,那又是谁的孩子?   一个公司楼底下埋进了这么多条人命,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察觉?   “走吧,应该快到了。”   方棋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方文瑞愣了一下,心说这鬼孩子这么哭着不要紧吗?不会把人引进来吗?   但是光源一离开他,身体一陷入黑暗,他顿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跟了上去。   如方棋所说,隧道很快就到了尽头,但他们并没有找到吸纳阴灵的阵法,眼前一扇厚重的科技门,挡住了他们继续前行的路。   方文瑞走上前研究他一会儿,退回来道:“刷脸的,打不开。”   “……”   方棋顿了顿,干脆熄了灯,把手机放回兜里,走上前环住双手往门上一靠,不动了。   方文瑞:“?”   这是什么操作?摆烂吗?   方文瑞只能单手拿罐儿,正要摸出手机,又听到寅迟在黑暗里出声道:“别开灯,等着,马上来了。”   方文瑞:“……”   他不懂但听话。   没有了光亮之后,之前一直持续的婴儿啼哭已经渐渐停下了,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刚刚他们走过的隧道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几个人急促又紊乱的喘息声。   “刘总,我亲眼看到他们下来的,会不会已经进去了?”   “不可能!那可是最高科技的虹膜锁,除了刘总谁都不可能打得开,他们怎么可能进得去?”   “可是他一脚就踹碎了公司的大门!”   “玻璃门和科技门怎么能一样……”   “都闭嘴!”   两个人的吵嚷被一个声音呵止了,那声音方棋他们很熟悉,属于刘福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近在咫尺。   刘福他们装备齐全,举着强光超亮的太阳能手电,将整个隧道照得跟白昼一般。   他骂骂咧咧地一边走一边防备着旁边会有人冒出来,眼见着已经临近了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科技门,依然不见人的影子。   他不由得想:难道他们真没找到这里?   他侥幸了半辈子,到现在依旧抱有侥幸,直到拐过了隧道最后一个弯,却三个人影雕塑一样立在科技门的旁边。   方文瑞突然被强光刺眼,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寅迟则在灯光打过来之前垂了眼,抬手掸了一下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泥土。   只有方棋微微眯了眼,直视着刺目的光亮,也直视光亮背后的人,“刘总,来得挺快?”   “……”   刘福呼吸猛的滞住,顿时瞪大了眼,“你们……”   方棋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一指背后上了锁的科技门:“你是自己来打开,还是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再用它打开?”   刘福:“……”   科技这种东西,有利也有弊。   不管是指纹锁还是虹膜锁,作为一道防线来说安全性确实很高,它的单一稳定和不可更改决定了它很难被复制,但是只要有了“钥匙”,想打开就省了很多事。   他们可以直接跳过刑讯逼供密码这个流程。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方棋已经出手,一把揪住了刘福的衣领,提起他整个人往门上一撞,趁他眼冒金星时,将他整个人怼到了门上开锁的识别装置前,刘福在一阵晕眩中睁眼,完全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机械的“识别成功”,厚重的科技门应声开了。   后面跟着刘福进来的几个人:“……”   “……我就说科技门根本拦不住他!”在地面上偷偷围观了全程的保安突然掷地有声地强调。   刚刚进来时和他争论的几人:“……”   谁能想到真他妈的有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现在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先把刘总救回来!   反应慢了几拍的人终于动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们摸到刘总一根手指头,门已经打开,露出一间带阶梯的地下室,方棋长臂一扬,猛的将人摔了进去。   强光没有了阻隔物,照亮了地下室比楼上大厅还要宽敞的空间。   和外面那扇科技感十足的防护门相反,地下室里的景象和科技没有半分关系。   地下室里陈旧古朴,刚刚被刘福砸过的地面上,描绘着一大片精密繁杂的图文,一直蔓延到支撑着整座公司大楼的石柱上,室内阴气浓郁,到处都是游魂。   这应该就是汇聚阴灵的那座阵法。   而地下室的四周,是明显被挖掘过又重新堆砌的土层。   地底下承载了一栋公司大楼的土层里,埋进了数不清的尸体,尸体有大有小,有完整的,也有残肢,有的甚至只剩下了头,却依旧活着似的,被强光刺激,立马挣扎着要从土层中破土而出,但是没有了肢体,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方棋抬脚就要走下台阶,又被一只手拉住。   那只手有些冰凉,但触感是活人的柔韧,且很有力量。   他抓着方棋的手腕,目光却在地下室里扫视,很快有了目标似的,对方棋说:“等我一下。”   然后走下台阶,在地下室里逛了一圈,偶尔停下脚步,用脚将地面上的符文蹭掉一部分,最后走到正中间的位置找到一个插着朱红色旗子的陶瓷罐,用脚尖一点,然后用力踢飞。   陶瓷制的罐子砸在土层上又弹回地面,在刘福刚撑起来一点的脑袋边上落地,“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地碎片,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刘福:“……”   做完之后,寅迟若无其事地抬头,“好了,进来吧。”   方棋:“……”   他大概明白寅迟做了什么。   陶罐碎掉之后,他体内受阵法影响有些浮动不稳的阴气又很快平息了下来。   与此同时,方文瑞手里的玻璃罐也动了。   刘福的妻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出来。   方文瑞顿时从“有人拿尸体当地基”的震撼中回神,惊道“她……她动了?怎么办?”   “给我。”方棋拿过玻璃罐,对他说:“去找你爸的魂。”   方文瑞立马道:“好。”   方棋:“墙上那些尸体的嘴里也看看。”   “???”   什么叫尸体的嘴里也看看?   方文瑞顿时就不想吐了,那些尸体也不觉得臭了,他一秒都不敢耽搁,开始在地下室里成群的游魂里找他爸的生魂。   第一次见游魂还会被吓晕的人现在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在游魂中间穿梭,游刃有余。   方棋也没管他,抬手打开了手里的玻璃罐,放出了刘福的妻子。   女鬼一跳出玻璃罐,猩红的目光就锁定了躺在地上的丈夫,嘴里喊着:“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刘福并没有晕过去,他听到女鬼的声音时身体就僵住了,大概是因为害怕,他不敢抬头,整个人趴在地上颤抖不已。   女鬼森然尖锐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无限回声,听得人浑身发冷,跟着刘福进来的几个打手已经彻底瘫软在地。   眼见着女鬼已经蹲下身要把地上的人掀起来,方棋也已经靠近那个位置,却在这时,异变陡生。   刘福骤然翻身跳起,他怀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一瞬间金光大声,离他最近的女鬼顿时一声惨叫,哀嚎不已。   方棋也感到了双眼一阵灼痛,他手掌一翻,地府发放的防护工具还没用上,已经有人比他更快地站到了他身前,他被人单手搂进了怀里,灼烧阴物的金光被尽数遮挡,他一抬头,看见了寅迟流畅的下颌线,同时听到了一声压抑过后的抽气声。   方棋微微一怔。   寅迟不是玄门中的人吗?刘福手里的法器连自己人也伤?   …… 第029章 心跳   身体骤然被包裹进一个陌生的温度里, 方棋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寅迟的肩膀很宽,方棋能看到他背后比强光手电还要刺目的金光,但浑身上下一点都没被波及。   刘福手里的法器, 估计就是他能够随意出行而不被他的妻子察觉的原因,那法器非同一般, 本打算对刘福出手的女鬼直面之后整个身体都被灼伤, 此时已经捂着毁了容的脸蹲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亲身体会, 方棋也能想象,那阵专门针对阴魂的金光如果照在他身上,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寅迟为什么帮他挡?   扣住他肩膀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几乎是把他按进怀里,以确保他不会被金光照到。   这是一种……保护欲极强的姿势。   “……”   方棋感到一阵别扭。   他需要被保护吗?   需要的吧。   毕竟他刚刚眼睛都感觉到疼了, 如果等自己撑好防护工具, 他不敢说自己能够毫发无伤。   没有谁的速度能快过光速。   所以寅迟明明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是怎么在刘福动手之前就做出反应跑过来替他挡住攻击的?   方棋又狐疑地抬眼,看着寅迟转头看向刘福之后留给他的侧脸,他没有按住自己的另一只手高高抬起, 在他的脸上留下明暗不一的光影, 衬得他此时的表情也一样晦暗不明。   方棋沉默地看着, 鼻息间忽然闻到一阵冷冽的气味,是从寅迟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忍不住耸动鼻尖嗅了嗅——形容不出来, 总之是很好闻的味道,仿佛都驱散了这封闭的地下室里经年累月的恶臭。   他顿时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   刚刚在地面上寅迟用手指掩鼻, 他的手指没准儿还真是香的!   “好闻吗?”   近在咫尺的喉结忽然动了动, 方棋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地方发声带来的震动。   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震了震,并没有否认:“比这里的尸臭好闻。”   寅迟:“……这算是夸赞吗?”   方棋:“你可以当做是。”   “……”   寅迟便又开始笑, 笑得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方棋又不自在了,轻轻抖了一下肩:“你搂够了没有?”   寅迟一脸无辜:“我可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跟我说句谢谢吗?”   方棋:“……”   谁稀罕你保护?   方棋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但又莫名心虚,迟疑间,他眼睛忽然瞥到寅迟刚刚抬起的手臂上似乎多了条黑色的灼痕。   他眼神一定,迅速抓过了寅迟那只手。   刘福手里的法器过了时效已经熄了火,地下室里又只剩下了手电照过来的光亮,金光变白光,寅迟手臂上的伤还在,但是看起来只是一道普通的擦伤,中间还渗出了几滴红色的血珠。   方棋不觉皱了皱眉。   是他看错了?   他明明看到刚刚在寅迟手上的是和女鬼一样被金光灼伤的黑色痕迹。   还是因为光源的切换导致他出现了错觉?   他目光盯着那条伤口,忽然眼前一暗,伤口的主人抬起另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方棋道:“干什么?”   下一秒他感觉手心一松,寅迟抽回了自己的手,随即肩上一沉,某人靠在他肩上虚弱道:“唉,晕血。”   方棋:“?”   你再说一遍你晕什么?   从凤凰饭店到现在的地下室,他们去过地方都没少见血,他怎么不知道这人还有晕血的毛病?   打那群尸鬼的时候他不还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   对此,寅迟面不改色地解释:“我只晕我自己的血。”   “……”   方棋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一把拍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就算晕血,蒙的不该是自己的眼睛吗?蒙他的眼睛算怎么回事?   他直接问道:“怎么伤的?”   法器的术法攻击并不针对活人,更不可能照出一条血红的口子。   寅迟对那点儿伤似乎不怎么在意,看了眼后,说:“不知道,估计他在发动术法攻击时同时向我发动了物理攻击吧?毕竟我也物理攻击了他。”   那堆陶罐碎掉之后的破瓷片。   方棋:“……”   所以他当时果然是故意的!   蓄势已久的白眼最终还是翻出去了。   另一边,女鬼的哀嚎声还没有停止,刘福手里还抱着那个已经失去了效用的法器,眼见着女鬼没杀死,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跑。   方棋当然不可能让他跑,一鞭子甩出去卷住了刘福的后脚跟,用力一扯,让他再次脸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方棋缓步朝他走过去。   再次起身,刘福已经是鼻青脸肿。   他不甘心地怒吼:“臭婊子!贱人!老子对你这么好,供你吃供你穿,没有我你他妈什么都不是!居然出卖我!”   听见女鬼的声音之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方棋他们能确定他的妻子是鬼?因为他们见过了!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准确地找到地下室的位置?一定也是那个贱人告诉他们的!   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方棋始终面色如常。   其实刘福的话也并不是全是疯话,他对他的妻子,确实是挺不错的……在她活着的时候。   他妻子,也就是正在嚎的女鬼,原名叫杨素莹。   杨素莹是十几年前来到林江市打工的人,在城中村租了房子,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租了刘福家的房子之后,刘福就对他照顾有加,而她感念刘福对她的帮助,最后和刘福结了婚。   但是时运不好,结婚之后,两个人生下一个孩子,被检查出遗传了他妈的心脏病,没能活下来。   杨素莹一直以为孩子是心脏病死的,心里遗憾不已,之后的十多年更是因为没能再给刘福生个孩子而心怀愧疚。   但刘福始终不曾责怪她。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直到几个月以前,她在和刘福一起出差的路上突发了心脏病,她当时因为疼痛过度昏厥过去,心跳停跳,刘福误以为她快死了,原本打算送她去医院抢救,却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改变了主意。   电话是公司里打来的。   那段时间,刘福的公司运营得并不顺利,而妻子的死亡,成了他转运的一个机会。   杨素莹也是那个时候,才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公司的发展一直依赖着一个伤天害理的阵法。   而她和她的孩子,都被刘福当成了填阵的养料。   她最终没能撑到回去,在路上就因为怨恨刘福化成了厉鬼,在远离阵法有效范围的地方,也是岩华村的人出行的路上,开始报复整个清水村的人。   这些事,是杨素莹亲口告诉他们的。   想想刘福做过的事,方棋冷声道:“你要杀她,还不许她出卖你?”   “谁要杀她?”刘福突然抬头,“她本来就是要死的,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有我她早就死了,我好吃喝好地养了她那么多年,又不是我让她心脏病发的,我只是让她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她欠了我那么多,死了之后偿还给我不应该吗?”   “……”方棋听得皱眉:“那你的孩子呢?”   “孩子?”刘福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有心脏病,他们家心脏病的遗传概率极高,除了我谁愿意和她结婚生孩子?她要是生的是个健全的孩子我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他有心脏病,他活着也是痛苦!”   他只是提前结束了那孩子痛苦的人生。   他根本就没有错!   从村里第一个好吃懒做的混混开始,他杀的从来都是对社会无用的人,是毒瘤,是累赘,是该死的人!   “啊啊——”   女鬼——杨素莹像是被刘福的这些话刺激到了,顾不上浑身的疼痛,顶着一张被灼伤后面目全非的脸就朝他扑了过来。   “杀了你!杀了你!”   刘福眼中泛起惊恐,行为上却没有丝毫示弱,他手举起那根已经不能再发射金光的法器,当做普通的工具,在女鬼扑向他时用力砸下。   竟然砸中了!   刘福眼中一亮,顿时又有了力气,用力一脚把杨素莹踹了老远,发狠道:“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知道!你知道你的孩子有心脏病,知道我会抛弃他,你装作不知道,你明明自己也害怕,怕养一个有心脏病的孩子,你装作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享受完了,现在他妈的装什么受害者!”   杨素莹似乎已经被砸得爬不起来,却依旧在冲着刘福嘶吼,五官模糊的脸看起来扭曲又狰狞。   刘福把和杨素莹的亲密合照放在相框里摆在办公桌上,谁看了不感慨一句他刘总的深情,但谁能想到,夫妻俩生死相隔之后再见,居然是这么一副场面。   方棋并不想掺和进他们夫妻俩的争执。   事情经过已经很明朗了,刘福为了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杀人填阵,一己之力不足,就发展了清水村的村民一起。   杀人不是简单的事,刘福能说服自己对混混下手,对先心病的孩子下手,对濒死的妻子出手,其他的村民估计也一样。   这间地下室里填进去的尸体,估计有很多曾经也是清水村的村民,在死亡或濒死之后被埋进了这里的地底。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这能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   至于那些孩子……那些婴儿。   方棋看了看土层里嵌着的明显比成人细小了几倍的残肢断腿和稚嫩的脸,甚至还有几个眼睛都没睁开,还是像猴子一样皱巴巴的脸。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寅迟突然在他旁边问。   方棋侧头看他,反问:“你觉得呢?”   寅迟说:“新生儿出生如果已经登记,死亡之后医院会开出死亡证明,这么大数量的婴幼儿死亡,就算是有人刻意隐瞒,也不会十几年都密不透风,连一点传言都没有。”   方棋道:“如果是没登记的新生儿呢?”   寅迟眼帘微动:“那来处就多了。”   各个地方的弃婴,没有人收养的病弱孩子,就算死了也没人在意。   更简单的,是自己的孩子。   什么样的孩子会不需要出生证明,不用登记在册,悄然出生没人知道最后悄然失踪也不会有人知道?   非法代孕。   那几个明显是刚出生就被丢进这里的婴儿,他们可能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父母一眼,就连人带魂被永远禁锢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连下辈子都不会再有。   刘福隐隐有些疯魔,还在和杨素莹争辩。   方棋只能把目标转向门口几个瘫软在地的“村民”身上,有了女鬼的震慑和武力值的差距,他们很快就和盘托出了。   这里埋着的,确实有他们曾经的亲人。   一开始刘福跟他们说,人死了埋在哪儿不是埋?埋在公司地底下就当是集体合葬,还能造福子孙后代。   后来公司发展壮大,原来的村民们人人变得富有,但也有高低不一,同样的身份不同的待遇让某些村民不甘心,开始主动去找能填阵的人。   代孕的事他们也不是最开始就想到的,而是某次有一户家庭里的孩子意外死亡,在他们的孩子死亡之后,他们突然就变得财运亨通,做什么生意都稳赚不赔,连买彩票中奖都是好几次。   于是私底下就有了传言,说是用亲生的孩子去填阵效果会更好。   身边养了多年的孩子自然没人忍心下手,那外面的孩子呢?   只要花点钱,代、孕一个孩子等出生后立马接回来,不用担心警察调查,也不用费心费力再找人填阵,一举两得。   人性凉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方棋看着这里几个人从惊惧到麻木的脸,顿了顿,问:“你们知道埋进这里的人不能去投胎吗?”   几个“村民”同时一怔,互相看了看,眼底都是茫然。   看来是不知道了。   可就算知道,对投胎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他们没有概念,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为了自己现世的未来做出同样的决定。   而罪魁祸首,还是这铺满了整个地下室的聚阴阵,能聚阴灵,能转人运,还有刘福死死抱在手里已经不能再发动术法攻击,却依旧能对阴物造成伤害的法器。   “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方棋能看出来,那是一根圆柱形的短棍,上面刻着寻常人看不懂的符箓。   寅迟盯着那符箓看了一会儿,说:“应该是一根拷鬼棒,桃木做的,桃木能压伏邪气,而上面的符文,能驱逐所有靠近使用者的恶鬼。”   “……”   所以刘福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地下室里的阵法维持了十几年,可见画阵的人功力极强。   这阵法是刘福成立公司之前就已经布下了,方棋不认为那个时候的刘福有能力请到这样的人物。   这个阵法,真的只是给清水村的人转运用的吗?   “找到了!在这里!”   角落里一声急切的叫唤打断了方棋,抬眼望过去,方文瑞正用力从墙体里拖出来半截身体,在他身后,两只游魂茫然又空洞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但他毫无察觉似的,注意力全在那熟悉的身体上,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方棋转头对寅迟说:“看好他们。”   然后快步走向方文瑞发声的位置。   方棋之前的顾虑没错,方文瑞最后是从墙体里的尸体嘴里发现的方云松。   活人的生魂离体一般是没有意识的,他们和失去了记忆的游魂一样,只会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道怎么回去身体,也不知道如何规避危险。   而嵌在墙里的尸鬼,哪怕不完整,只要有手有嘴,在阴灵游荡到他们附近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一只送进嘴里。   尤其是方云松这样的生魂,比起什么都不剩的游魂,更容易被尸鬼捕捉。   方文瑞找到他时,他已经半颗头都进了尸鬼嘴里。   眼见着方文瑞越发奋力,而方云松的脖子被越拉越长,方棋提醒道:“你再这么拉下去,他可能要身首分……”   最后一个“离”字还没出口,只听到一声惊呼,方文瑞因为用力过猛,扯断了方云松的脖子,他自己也因为惯性向后仰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但他丝毫没觉得疼,他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身体,又看了看还留在尸鬼嘴里的头,双眼猛的瞪大。   他……他都干了什么?   他杀了他爸爸?   方文瑞眼眶一红,无助地看向方棋,哽咽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方棋:“……”   这边的父子情深和那边的夫妻相残还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搭理方文瑞的崩溃,看了看因为强行吞下一颗头已经五官崩裂不成人样的尸鬼,他干脆加了把力,直接爆掉了那个尸鬼的脑袋,把方云松的脑袋提了出来。   满头的黏液被方棋忍着恶心一般鬼火烧干了,然后一脸嫌弃地丢给方文瑞道:“给他装上。”   接住那颗人头,方文瑞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手里和他对视的人头,那颗人头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还能装上的吗?”   方棋:“爱装不装。”   其实就这么两截儿带回去也不是不行。   又不是真正的身体,到时候魂能凑完整就没什么问题。   方文瑞顿时破涕为笑,忙不迭地把头给他爸装上了,把人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身体也过于轻了。   他就说嘛!人的脖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扯断了!   他顿时精神振奋,一把抹了脸上的眼泪,转身意图跟上方棋,然后正面对上了两双窟窿似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方文瑞:“……”   嘤。   再回到靠近门口的位置时,厮打的夫妻已经停下了争吵,寅迟也没管他们,顾自抬头打量着这间地下室,最后目光落在几根粗壮的石柱上。   他盯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方棋他们过来,才收回视线,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方棋看了看这满满一地下室的尸体。   报警是肯定不能报警的,警察赶到,看到这么一堆还会动的尸体,只怕还没开始调查就得先吓晕过去。   “我先上报。”方棋说:“等地府派鬼差来处理。”   这么多被禁锢的冤魂,安排重新投胎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不过那是轮回司的事。   “我有个办法,想试试吗?”   正打算拿出手机,寅迟突然开口了。   方棋一怔:“什么办法?”   寅迟:“超度。”   “……”   是啊,他都忘了玄门中的人还有这项技能了。   只要能超度了这里的冤魂,这些尸鬼就会变成普通的尸体,他只需要让鬼差来勾魂,再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就行了。   方棋果断点头:“试试。”   然后他见寅迟原地不动,目光转向方文瑞道:“方少是吗?能麻烦你去那位刘总手里把那根短棍拿来吗?”   方文瑞:“?”   “我吗?”   寅迟微笑点头:“嗯。”   方文瑞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刘福一见他靠近,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眼睛瞬间瞪大,警惕万分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能……”   “拿来吧你。”   方文瑞对他已经没有半分客气,直接从他已经和女鬼斗到脱力的手里抢过了那根短棍,小跑着送到寅迟面前:“这个?”   寅迟:“嗯,你把它放到最中间的那根石柱上,就那边符文最密集的那根。”   “……哦。”   做完方文瑞又跑回来,主动道:“然后呢?”   他直觉寅迟让他做的事还没做完,而他虽然完全不懂,却也乐得被人支使,这种感觉真是诡异又奇妙。   寅迟又让他抬手,问:“怕疼吗?”   方文瑞:“怕啊……啊!”   在他疑惑寅迟为什么问出那个问题时,指尖一阵刺痛,手指上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尖锐物品划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   寅迟又拿了手机出来,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案递给方文瑞道:“把这个绘在有符文的其他石柱上。”   方文瑞:“……”   为什么是他来画啊?   疑问还没出口,寅迟又道:“去吧,我会把你画图的全程都记录下来的。”   方文瑞顿时眼中一亮,“真的吗?”   寅迟:“真的。”   方文瑞顿时忘了指尖上的疼痛,满心都是自己即将有一番壮举的兴奋。   方棋在一旁一脸无语。   记录下来?记下来给谁看?   敢宣传封建迷信?立马就要被相关部门请喝茶的好吗?   就算没人举报他,在别人的地下室里乱涂乱画,这很道德吗?   但方文瑞把方云松的生魂往他旁边一放,已经兴冲冲地跑去绘图去了。   阵法之类的东西方棋不懂,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在方文瑞用血把寅迟给他的图案画上之后,地上阵法的效用似乎被逆转了。   之前的阵法虽然被破坏,让他体内的阴气不至于被影响,但阵法的效用仍在,方棋其实一直觉得有些紧绷,但现在,他本能的绷紧的那根弦已经松弛了,他感到很轻松。   寅迟站在他旁边,还真的认真举着手机录着视频,方棋盯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自己画?”   让方文瑞一个一窍不通的人去画,他不怕出错吗?   寅迟闻言微顿,他轻轻叹了口气,举着手机脱力似的垂下,整个人虚弱地往方棋肩上一靠,说:“我还是有点晕。”   方棋:“……”   你醒醒,你手上那条小口子已经结痂了。   但这次他没有直接把人掀开,而是静下心来,仔细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问:“你心脏不好吗?”   寅迟:“……为什么这么问?”   方棋道:“你的心跳声很弱。”   在刘福发动攻击,寅迟把他护在怀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寅迟的心跳声与常人不同。   他的心跳缓慢而规律,非常的规律。   一个正常人,在平静时,剧烈运动时,或者情绪激动时,他的心跳频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寅迟确实比寻常人的情绪稳定得多,他对人总是一副淡定坦然的模样,这让人很有安全感,也是方文瑞对他这么信任的原因。   可不管他情绪再怎么稳定,也不可能像机器一样毫无变化起伏。   他侧头看向寅迟,那人依旧是泰然自若的脸,嘴角带笑地看着方文瑞忙碌的身影,然后轻轻偏头,对上方棋审视的目光:“是啊,我身体很差的,以后再遇上需要干架的危险,你可得保护好我。”   方棋:“……”   寅迟到底是什么人?   …… 第030章 炼魂   方文瑞很快把图案画满了所有的石柱, 他甩着自己刺痛不已的手指,跑回方棋他们身边,邀功似的, 说:“怎么样?画得还行吗?”   寅迟一边把手机递给他,一边说:“还成。”   起码没画错。   方文瑞接了手机就迫不及待打开想要欣赏自己的英姿, 却见寅迟歪倒在方棋身上的身体缓缓直起, 直接错开他, 走到了之前让他放那根短棍的地方。   “他这是要干嘛?”方文瑞迷惑不解。   方棋看着寅迟的背影没说话。   寅迟在最中间的一根石柱前站定,他缓缓抬起手, 将手贴近石柱上被绘了图案的地方,又在距离石柱一公分的位置停下,他嘴唇微动, 晦涩难懂的语言启唇而出。   没人听得懂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只能看到随着他念出声音,石柱上很快出现的变化。   光亮从寅迟的手贴上的位置开始泛起,那里放着他让方文瑞放上去的拷鬼棒,短棍上的符箓点亮了绘上去的图案, 不如刘福攻击时发出的金光那般强盛, 但也比方棋照明时点的鬼火更明亮许多。   那些光亮星星点点, 顺着石柱一路往上,将原本暗红的符文都点上了柔和的金色, 像电路一样向着四周弥漫延伸, 直至铺满了整个地下室。   金色的符文有意识似的缠上了墙体中的尸体,下一刻, 墙体上的人脸同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伸在墙外的肢体也跟着挣扎不已,像是仍存有意识的灵魂在与禁锢他们的腐坏□□斗争, 想要借着符文的力量解脱重生。   一时间地下室里哀嚎声四起。   寅迟就站在符文发散的中心,他浑身也被渡上了一层金光,周围是人间炼狱,而他像是普度众生的佛陀。   只是这个佛陀没有光头。   方文瑞的目光像被吸附在了那些符文上,他一脸震撼地瞪着眼睛,感慨道:“哇靠,这个要是能拍下来该有多酷啊?”   可惜他不会。   方棋:“……”   他们在震撼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哀嚎。   刘福看着那些他熟悉或陌生的尸体在一片金光中挣扎,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不自主地摇着头,嘴里喃喃的只有一个字:“不……不……”   超度并不随他的意愿而停止,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四周的哀嚎与呻吟声越来越弱,挣扎的尸体越来越少,最后符文散去,一切都归于沉寂。   寅迟虚按在石柱上的手缓缓收回,他看了眼墙体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尸体,却在原地站着没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文瑞几乎是立刻朝他跳了过去,一脸激动道:“大师,我想学这个。”   寅迟被他的声音惊回神,唇角浅浅勾了一下,说:“好啊,回去从网上买本金刚经和法华经,先背熟了再说。”   从幼儿园学渣到高中的方文瑞:“……”   他正在想法华经和金刚经是个什么东西,寅迟已经越过他朝着方棋走过去,摆摆手对他说:“去把那根短棍捡起来,那是个好东西,你留着吧。”   方文瑞一怔,受宠若惊道:“给我吗?那你们呢?”   寅迟:“我们用不上。”   “……”   也是。   寅迟和方棋这么厉害,估计多的是更高级的法器。   他乐颠颠儿地去把短棍捡了回来。   方棋站在原地等着寅迟朝自己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一切如常,才问:“结束了?”   寅迟道:“嗯,可以报警了。”   “……”   说得也没毛病。   阵法被破,尸鬼也尽数被超度,事情看似已经完美解决了,方棋却没急着离开地下室,他把目光转向了之前还在厮打的夫妻俩。   杨素莹正虚弱地趴在刘福不远处的地上,大概是受了超度符文的影响,她身上的戾气散了许多,已经不再想着攻击刘福了。   而刘福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神色一片麻木,眼睛里连高光都没了。   方棋走到刘福身边,并不理会他的颓丧,问:“说说吧,给你拷鬼棒和帮你布下这个阵法的人是谁?”   刘福:“……”   刘福沉默不语。   方棋也不着急,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开口。   刘福一定会开口,因为他紧紧攥住的手掌泄露了他依旧不甘的内心。   僵持良久,刘福果然咬着牙开了口:“我不会告诉你的。”   方棋垂眼俯视着他,并没有因为他拒绝的话有一分变化的情绪。   刘福突然抬头,用血丝遍布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狠厉道:“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你现在很得意吗?你拯救了那么多人的灵魂,你自诩很正义是吗?虚伪!虚伪至极!你这么正义,我们当年受开发商欺压的时候你在哪儿?凭什么只能社会底层的人受欺负?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翻身,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他妈谁啊?你凭什么跳出来多管闲事?”   “帮我布阵的高人才是拯救我们的人,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你死了这条心吧!”   为了底层人民的翻身,害了满满一地下室的人命,那位高人确实挺正义的。   方棋压下心底的冷笑,“底层的人?你们即将开发的城中村里的居民不是底层的人吗?你们养出来的东西跑去河对面的居民区里杀人,这就是你口中的高人对底层的人的拯救?”   他语带嘲讽,刘福眼睛血红,更凶狠地吼道:“那是他们自己没用!他们自甘平庸地活在那片居民区里十几年,把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那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   方棋淡声道:“嗯,所以十几年前的开发商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刘福:“……”   这人已经无可救药,方棋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下,离刘福最近的一块土层突然动了动,里面挣扎着钻出一只腐烂的手臂,后面连着一具完整的躯体。   居然还有一具尸体能动!   方文瑞吓得从原地弹起,一个箭步窜到了方棋背后:“有有……有漏网之鱼!”   方棋漠然道:“不是漏网之鱼,我特意留的。”   方文瑞:“什么?!你留这东西干什么?”   很快他就明白方棋想干什么了。   只见那只仅剩的尸鬼,居然彻底无视了他们,跟装了雷达似的,直接扑向了刘福。   刘福顿时吓得连连后退,脸上爬满了恐惧:“不要!不要……啊啊啊!”   惨叫声很快响起。   方棋看也不看直接转身:“走吧,离开这儿。”   三人一魂从地下室出来,地面上的尸臭味已经散去了不少,这里的味儿散了,说明有更远的地方闻到了这味道,所以他们从地下室上来时,刚好也赶上了警察出现场。   应该是远处的正常人察觉到了异常的味道报了警。   方棋并不想再和警察打照面,直接绕开了他们,去路边等车。   凌晨的车并不好打,但是等家里派车来接时间更长,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近打车,上车的时候,还被司机嫌弃了一把他们身上沾上的臭味。   好在现在附近一大片都是这样的味道,他们才没被误认成杀人抛尸的罪犯,那样的话,他们估计能体验一把林江市警察的光速出警。   路上网约车和路边的警察擦身而过,没人注意到出警的警员里,有人正拿着调取的监控视频对领导做着汇报。   监控是白天的,记录的是公司楼下,方棋他们进出华城公司大楼的一段。   喻明忠原本只是例行查看,没想到在监控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方棋?他来华城集团干嘛?”   旁边的警员说:“不知道,局里刚接到报案不久,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排查……需要联系他来配合一下调查吗?”   说到配合调查,喻明忠神色有些古怪。   他想到了上次方棋回给警方的一句:“没空,少烦。”   “算了。”喻明忠道:“先去地下室看看。”   “好的,喻队。”   警员离开后,喻明忠又看了几眼监控视频,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上次在凤凰饭店出了命案,方棋就在现场,今天方棋来了华城集团,他们晚上就接到了疑似发现抛尸地的报警。   是巧合吗?   而且,谁他妈抛尸抛在市区贼有名的房地产公司楼下?脑子抽了吧?   喻明忠烦闷地从嘴里抽出已经抽完了的烟蒂,迎着尸臭也去了地下室。   *   恒安医院楼下,方棋他们赶回医院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出租车司机把他们当瘟神一样赶下了车,见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却付了四个人的打车费,也没说破,只当是他忍了一路尸臭的精神损失费了。   其实路上开着窗,他们身上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是知道自己去过什么地方,没人能忍受自己还穿着被尸臭浸过的衣服。   去医院把方云松的生魂归位之后,三人又被一车送回了方家别墅。   “我爸真的没事了吧?”   这已经是方文瑞从医院上车之后第三次问这句话了。   方棋推门下车,看着司机把车开进车库,才转头又一次应道:“嗯,因为你把他的头扯断了,所以得养一会儿才能醒过来。”   方文瑞:“……”   他瞬间消停了。   进了别墅,方棋先回房间洗了个澡,洗完下楼的时候,看见寅迟正优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服装杂志,一页一页地翻着。   他倒是自在。   方棋没急着过去,他就站在楼梯口的位置,静静地打量着沙发上的人。   他们去医院的时候,林淑云已经处理完公司的事情赶过去了,见到寅迟她是很意外的,但在方文瑞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寅迟成了不可貌相的世外高人,林淑云虽然不信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能有多“高人”,但也卸下了防备,让管家把方棋他们送回来休息时也把寅迟请回了家。   这种出于礼貌的邀约,一般人都是会拒绝的。   毕竟外出了两夜一天,事情结束之后,任谁都会迫不及待地回去自己家里好好休息。   比如现在在楼上睡得昏天暗地的方文瑞。   但是寅迟他不走寻常路,他连推辞一下都没有,对林淑云礼貌道了谢,就跟着来了方家。   来了也不去客房休息,坐在客厅里翻杂志。   什么毛病?   “你打算在那儿盯我多久?”   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眼,方棋发散的意识回笼时,正巧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   方棋只好走过去。   寅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见他走近,忍不住笑道:“正在想你会穿着哪套衣服下来,咱俩还挺心有灵犀。”   方棋:“?”   谁跟你心有灵犀?   方棋被雷了一下,一低头,看到了寅迟放在腿上的杂志,翻开的那一页,图片上展示的衣服,正好是方棋现在穿在身上的一套——一件纯黑的宽松T恤和短款的休闲裤。   杂志上的服装是适合年轻人的,不可能是长辈要买衣服,方家的年轻人,方文瑞爱酷,身上穿的总是和长辈们的审美不符,他是不需要别人帮他挑衣服的,还有一个现在在国外,看这杂志的人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寅迟微微仰头,忽然看着他说:“这里住的习惯吗?”   方棋:“……”   这话问得就很奇怪。   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长辈关心小辈的话,又像一个熟识的人久别重逢的问候。   他们没到那份儿上吧?   见他面露狐疑,寅迟毫无所觉地问:“怎么了?”   方棋摇头:“没怎么。”   大概是看过了新闻,知道了他以前的生活环境,出于好奇才这么问的。   方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径直过去坐下了。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寅迟身上的味道,他身上始终保持有一种清冽的味道,在地下室里待了那么久,里面浓郁的尸臭,他好像丝毫也没沾到。   方棋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在车上闻到的。   两个人一起坐在后座,狭窄沉闷又封闭的空间里,寅迟活像是一台空气清新器!   但方棋还是问了一句:“你不去洗一下?”   寅迟道:“回去再洗,我不习惯用别人家的浴室。”   “……”   所以你为什么跟来呢?   他没太大的兴趣寻根究底,坐了一会儿,他自己起身去拿了瓶牛奶,插上吸管后,就那么咬着吸管发呆。   寅迟翻完了一本杂志,抬头见他双眼无神没有焦点,不由得问:“在想什么?”   方棋:“阵。”   寅迟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阵”是什么。   “你对玄门世家了解多少?对布阵的人有头绪吗?”方棋问。   寅迟沉默了片刻,摇头说:“暂时没有。”   玄学本就是阴阳之间的东西,从古到今,所有的玄门也都不是黑白分明的,每个世家有各自出名的手段,这是公之于众的,就像杨威手里的测魂石,能证明他是杨家的人。   但除了明面上的手段,还有很多过于阴损的手段,被列为禁术,外人就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阵法是禁术?”   寅迟说:“伤天害理,当然是禁术。”   “……”   方棋倏地皱了皱眉。   那就更奇怪了。   用阵法帮人转运就算了,用的还是禁术。   禁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那肯定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哪个玄门高人这么舍己为人?   他帮刘福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他是在投资?   可投资是需要回报的,如果是为了钱,他那么大费周章,不得要刘福年年汇钱给他才能赚回本?   但是刘福在地下室被逼到绝境也没想过求助,说明他们已经断了联系了。   布阵的人到底图什么?   “你知道炼蛊吗?”   沉思被人出声打断,方棋:“什么?”   寅迟像是也在思考着什么,缓缓抬头道:“炼蛊,一开始是用毒物喂养,养成之后,让它们互相厮杀,选出其中最厉害的一只,最后让它自己出去捕食壮大。”   那些尸鬼也是。   起初是靠阵法吸纳过来的阴气和阴灵喂养,养成尸鬼之后,那些尸体对游魂的兴趣已经不大了,也就方云松那种误入的生魂还能下口。   没有了食物,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尸鬼开始蚕食同类。   所以方棋一开始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些尸鬼身上的牙印并不是他看错。   他们确实会自相残杀。   到最后胃口越来越大,更是直接盯上了外面的活人。   方棋还是不解:“刘福怎么会知道他们要吃活人?”   那扇门只有刘福能打开,说明那些尸鬼就是刘福故意放出去的!   “他不一定知道尸鬼最后要靠活人养。”寅迟说:“他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尸鬼吃人,觉得这是个找人填阵的好办法而已,近几年国家严打代孕,继续填阵的人命可不好找。”   放尸鬼出去就不一样了,杀了人带回来,既能填了阵,警察也无从查起。   他还真是会精打细算。   方棋默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说:“倒是和炼魂塔很像。”   只不过炼魂塔最后锻炼出来的是鬼差,那些尸鬼最后会炼成个什么玩意儿就不知道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寅迟却是一顿:“炼魂塔?”   方棋点头:“嗯,地府里一座炼魂塔,训练鬼差用的。”   “我知道地府里有炼魂塔。”寅迟好像有点急:“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棋奇了:“你都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鬼差知道训练鬼差的炼魂塔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寅迟:“……”   他默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寅迟率先把视线移开了,又若无其事地问:“你去过?”   方棋:“嗯。”   寅迟视线又移回来了,眉头轻蹙:“你去炼魂塔干什么?”   方棋莫名其妙。   这人居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人!   他态度敷衍又如实地说:“备考。”   “……”   意料之外的答案。   寅迟眉间一松,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觉得有点好笑:“你们这行还需要备考?”   方棋说:“现在哪一行不需要考试?”   寅迟:“……”   说得也是。   他笑着又问:“那你去炼魂塔里备什么考?不危险么?”   危险是肯定危险的,但好处也多,危险和机遇并存。   方棋道:“炼魂塔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有更多的时间备考。”   而且里面除了恶鬼之外没有别的干扰,比谁拳头大就行了。   寅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点,而且一直看着方棋,眼神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方棋觉得这是他见这人以来,见到情绪变化最多的一次。   他被那眼神看得眼皮跳了一下,“你……”   “你考试那么着急干什么?明年不能考?”   “……”   急着去投胎。   方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正想说“关你什么事”,倏地又顿住了。   怎么不关他的事?   跟他有关系大发了!   可不就是因为他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线,他现在还被扣在地府当劳工吗?   这么想着,方棋再次抬眼,看向寅迟多少带了点幽怨。   他目光在寅迟脸上身上游移,来来回回。   寅迟:“你找什么?”   找线。   但方棋没说,抬头时眉头又紧了。   他记得当时找到那根和方文瑞有关的缘线之后,直到凤凰饭店的事情解决,那根线都是一直在的,为什么到了这人身上,出现过那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让他连任务完成的进度条都看不见!   方棋:“……”憋闷。   “行了,别郁闷了。”寅迟忽然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同时起身:“我回去找人查一下,你早点休息。”   他以为方棋郁闷的还是那个阵。   额间微凉,是一剂很好的醒神剂,方棋见他起身,下意识道:“你要走?”   寅迟脚步微顿:“嗯?舍不得我吗?”   方棋立马道:“没有。”   寅迟:“……”   要不要否认得这么果断?   但看着方棋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很有耐心地站着没有直接走。   方棋直觉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但又找不到什么留人的理由,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钱还没给你。”   寅迟低声一笑:“嗯,但你现在有钱吗?”   方棋:“……”没有。   有钱的人在睡大觉。   寅迟又很大度地说:“不着急,下次再给吧,我加你个微信?”   方棋心说也行。   于是很痛快地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准备扫码,添加好友之后,他空荡荡的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换了手机之后,寅迟是他添加的第一个微信好友。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把你的住址发我一个,他醒了我去找你。”   寅迟没应,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点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方棋没忍住好奇看了一眼,见他正给新加的好友设置备注,把两个重复的字打进了备注栏:七七。   方棋:……   走!赶紧走!   眼不见为净!   *   此时的医院里,方云松在方棋他们回去之后渐渐转醒,但醒来后就一直坐在床头,一句话没说,且目光呆滞。   林淑云有些担心,但不敢表现出来,因为还有外人在。   她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回来医院,就看到方云柏躺在医院病房的地上,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守在他丈夫床前,他当即吓了一跳,立马就要报警,被那个男人快速阻止了。   男人跟她表明了身份,他是方云柏请来给病人做法的。   一听就没安什么好心!   为了安全起见,她没有直接把人轰出去,而是打了电话给方文瑞确认,方文瑞让她放心,说有高人把那人震住了,他不敢乱来,也不能让他出去。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了病房里。   直到方云松醒来,几人神色各异。   杨威是对方棋的忌惮更重。   方云柏被鬼吓晕之后醒来,一直魂不守舍,见到方云松醒了,更是多了事情败露之后的恐惧和接下来该怎么办的迷茫。   林淑云则是担心。   方棋他们说把方云松的魂带回来的时候,她其实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就像看了一出一个人的无实物表演,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两个孩子请来的大师那么年轻,不会是过程中出岔子了吧?   她丈夫不会傻了吧?   正这么想着,床上的人突然动了。   方云松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他被拖进了一间堆满尸体的地下室,他还被其中一具尸体把头给吞了。   梦境里经历的一切太真实了,他现在都还能感受到他被尸体吞进去时,留在头上的那阵黏腻腥臭的触感。   方云松脸色一沉,翻身下床就冲进了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 第031章 以前   方棋并不知道方云松在医院醒来之后有什么反应, 他也不关心。   送走寅迟后,别墅里变得空荡荡……好像原本就是空荡荡的。   四周安静下来,他稍微有点动作, 就能摩擦出一阵明显的声音。   在沙发上定了一会儿,方棋开始复盘这次出行获得的收获。   其一, 找回了方云松的魂, 恢复了正常的生死秩序。   其二, 超度了华城集团地下室里一众亡魂,算是功德一件, 虽然不是他出手超度的,但寅迟在地府没有编制,所以这点功德最后还是会算到他的头上。   其三, 也是他这次出行最重要的目的——他从寅迟身上收获了什么?   知道了他是玄门中人, 很厉害。   知道了他身体不好,脆皮还事儿逼。   还得到了一个他微信好友的位置,但是没屁用。   综上所述,对寅迟和他之间的关联, 他什么收获都没有!   这就很让人郁闷了。   岂不是白跑一趟?   他心情不好, 所以电话响起的时候, 他接起来的语气也不好,冷声道:“说。”   “……”电话里的人滞了一下, 莫名其妙道:“谁又招你了……没别的事, 就跟你说说,那间地下室里的鬼魂都引渡完了, 一共三百七十九个, 还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让警察带走了,这事你办得挺漂亮的, 功德已经记你头上了。”   方棋:“哦。”   谢辞:“……”   就给这点儿反应?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个事,勾魂的鬼差上报说,在现场发现了超度过的痕迹,你……你家里人请大师了?”   他理所应当地觉得不能是方棋请的,毕竟是当鬼差的,请大师超度不是嫌鬼命太长了么?   然而他再一想,方棋当鬼差的目的就是为了早日投胎,嫌命长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不确定道:“不会是你请的吧?”   方棋也没否认:“算是吧。”   虽然不是他出钱。   谢辞:“……”   沉默良久,谢辞斟酌着说:“你应该知道,你投不了胎的症结不在你自己身上,就算找了大师超度,你也不能去投胎吧?”   方棋闷声道:“知道。”   谢辞:“那你请什么大师?”   方棋反问:“不请等你派人把那些亡魂一个一个从尸体里抽出来?”   这就好比你面前摆着一台洗衣机,但你非得想不开要一件一件用手洗,什么傻逼愿意干这样的事儿?   傻逼谢辞:“……”   他一口气滞在喉咙里,噎了个半死。   “那你也不能自己在的时候请吧?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谢辞说:“你现在就相当于借尸还魂,不过是借的你自己的尸罢了,玄门的那些手段对你也是有作用的,虽说你个怪胎没那么容易死吧,但也不至于给自己找罪受吧?”   方棋倏地沉默了。   和玄门的人接触会有危险,这事他是知道的,可当时寅迟提出要超度那些亡魂时,他丝毫没有警惕,他好像……完全不担心寅迟会借机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现世里的那些玄门大师,实力差一点的把鬼差当大爷供着,指望着在他们做法的时候能给他们点儿面子,实力强的则对鬼差不屑一顾,甚至某些心高气傲的人,会把役使鬼差当成他们能力的象征,支使鬼差替自己办事,如果有鬼差不愿意,那估计就要吃点苦头了。   为此地府收到类似的投诉不少,但地府再强横也不能干涉人间秩序,要惩罚,也只能等那些颐指气使的大师死了,才能与他们清算。   但寅迟对鬼差是什么态度呢?   他没有态度。   在猜到方棋的身份时,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防备,就好像他是鬼差的身份,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真怪。   方棋在心里嘀咕。   谢辞见他没声了,只能又叹了一声,说:“总之你自己注意着点儿,你请的那大师没看破你的身份吧?没看破就趁早跟他保持距离,别到时候整得魂魄缺斤少两的,下辈子你就只能当个智障了。”   方棋:“……”   保持距离可能有些困难。   他还打算弄到了寅迟的住址之后,偷摸着去暗中观察几天呢。   毕竟他实在没别的办法。   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听谢辞在那边絮叨不断,他突发奇想地问:“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果一开始就种下了因果,会是因为什么?”   谢辞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棋说:“问问。”   谢辞在电话那边想了想说:“因为爱情吧,如果他对你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这就有因有果了。”   就是有句歌词里说的:怪我长得太好看!   方棋:“……”   gun滚!   果然靠不住!   他果断挂了电话。   刚一挂断,手机响起一声短音,方棋分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声音是什么。   是微信来消息时的提示音。   寅迟把他的住址发过来了——林江市丰山区唐岭路14号。   方棋:……   倒也不用这么详细。   又不是去他家里做客。   方棋盯着那个地址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丰山区唐岭路这个地名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   估计是肉,身没休息好,脑子不太跟得上了。   他看了眼上楼的楼梯,一时间懒癌发作,怎么也不愿意起身往楼上走,想着反正暂时没人回来,他向后一靠,双眼一闭,就这么睡过去了。   傍晚,太阳缓缓落下,在天边留下一片残日,绚烂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给孤寂冷清的客厅里添了一丝暖意,方棋从一片混沌中睁眼,被并不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不觉轻轻眯了一下眼。   “你醒了?”耳边传来询问的声音:“你怎么不去楼上睡?”   方棋侧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旁边的少爷,顿了一会儿,说:“懒得动……你没去医院?”   他以为这人醒了之后会立马飞扑过去。   方文瑞瘪了瘪嘴道:“我打过电话了,我爸醒了,但我妈说他们要处理点大人的事,让我先不要过去。”   大人的事?能有什么事?   找方云柏秋后算账的事。   方棋特意把杨威和方云柏困在和方云松同一间病房里,本来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去处理。   他不知道方云松对方云柏的容忍度从何而来,但光是有方老爷子的偏心和娇纵,方云柏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再多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生死关头走一遭,方云松如果还做不出决定,他也不用在林江市混了。   说到底这次方云松的命悬一线,如果不是方云柏的操作导致了他魂魄不稳,他也不至于去岩华区走一趟就丢了魂,还差点命丧尸口。   但这不是方棋关心的事,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找吃的。   目光往餐厅的方向一放,方文瑞立马会意道:“饿了对吧?我也饿了,但是刘姨今天请假了,你想吃什么?我们点外卖吧。”   方棋:“……”   他就说感觉缺了点什么,原来是没人做饭了。   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方文瑞顿时拿了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他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很快就下好了单。   方棋还是觉得困,很快又闭上眼睛靠回了沙发,但是睡不着,因为旁边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又睁开眼,转头。   方文瑞:“……”   方文瑞被他一个“有事说没事滚”的眼神看得一激灵,愣愣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方棋:“哦。”   “……”   好冷淡的回应。   他还以为经历了一场生死冒险,他们的关系会变亲近一点呢。   殊不知冒险只是他一个人的冒险。   方文瑞讨了个没趣,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说:“那个……寅迟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还说请他吃顿饭呢。”   “寅迟”的名字一出,方棋的睡意醒了一半,“请他吃外卖?”   方文瑞:“也可以出去吃啊。”   方棋:“……”不想动。   他说:“还是吃外卖吧。”   方文瑞:“……”   他好像从方棋对出门很排斥的态度里找到了一点共鸣——同是懒癌患者没错了。   这点儿共鸣让他绷紧的精神又放松了下来,忍不住笑了笑,也跟着靠在了沙发上,一起刷手机,这一刷,就刷到一个大新闻。   他大惊道:“我去,昨天的事上热搜了!”   方棋感觉沙发都被他的叫声震了一下。   “……”   行,另一半睡意也醒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个身处繁华市区的房地产公司楼下埋了几百具尸体,没有了阵法的压制,尸臭味散得方圆十里都能闻得到,昨晚又有大群警察出警,目击者众多,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就算是政府想封锁消息,也根本封不住。   在官方公布是由一起封建迷信导致的命案之后,网络上群情激愤。   【三百多条人命?下手的人也太狠了吧!】   【听说有很多人一起参与,是一起集体性犯罪!】   【那么多尸体居然这么久才发现,警察效率也太低了吧!我家就在华城集团公司对面,昨晚直接给我熏yue!】   【我看现场发布的照片,里面连婴儿和孩子的尸体都有,他们简直丧心病狂!】   【封建迷信biss!】   方文瑞觉得网上的网民简直就是他的嘴替。   但是作为亲身经历者,他也替警察说了几句话。   实在不是警察办案效率低,而是刘福他们藏得太好,他白天都进了公司一楼大厅,却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再说了,玄学手段导致的命案,不信封建迷信的警察又怎么可能有效率呢?   在网上发表完自己的观点,方文瑞才关注到那些婴儿尸体的照片。   也不知道那些照片都是什么刺客角度拍的,在警方的层层掩盖下都还是被他们拍到了很清晰完整的尸体照片。   一看到照片,他就想起了他在地下隧道里被其中一个婴儿尸体舔过手心,到现在还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问:“这些婴儿尸体是哪里来的?怎么会这么多?”   方棋他们盘问刘福和那几个“村民”时,方文瑞正忙着到处找他爸的魂,并没有听到婴儿的来历。   方棋只好又跟他说了一遍。   听完,方文瑞三观碎了。   代孕?那些婴儿是那些“村民”自己的孩子?   “简直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方文瑞猛地一拍沙发,沙发再次跟着震了震。   方棋:“你再拍一下我让你现在去蹦极。”   “……”   激愤的情绪被遏制,方文瑞又瘪了瘪嘴。   他情绪还是有点激动,但是不再带上肢体动作了,小声嘀咕道:“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吧?他们就没有一点儿血缘亲情?都不会不忍心的吗?”   方棋不以为意:“面都没见过的亲生孩子,能有什么血缘亲情?”   就算情感上还会有不忍心,托付给别人去办就行,只要自己没看见,就可以当那个孩子不存在。   他说得随意,方文瑞却是猛的一顿。   下一秒,方棋看见他情绪跟断崖式降温似的,一下就蔫儿了。   “……你怎么了?”   方文瑞低头说:“对不起。”   方棋:“?”   又犯什么毛病?   顿了一会儿,方棋反应过来了什么。   哦,他也是个面都没见过的亲生孩子!   这大概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再说他其实没那个意思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方棋又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到吃饭的时候,方文瑞的情绪依旧没什么起色,方棋也懒得管。   外卖点的是两碗肥牛米线,汤汁浓郁,肉鲜味美,适合胃部不适没什么食欲的人下口。   方棋没有嗦粉的习惯,也不喜欢大口吹凉,他觉得那样吃一碗东西他消耗的能量可能比他摄取的能量还多,所以干脆放着等它不烫了再吃。   方文瑞一直偷偷睨他,被发现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吃了一半,他才终于忍不住问:“你以前……那个,你……收养你的人,对你好吗?”   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分了几段才说完。   刚知道自己有个亲生哥哥的时候,他碍于方铎,没有去打听过相关的事情,后来方铎被送出国,他因为赌气,更是排斥和方棋有关的任何消息。   现在想想,他好像都没有关心过方棋在以前的家里过得好不好。   他以为方棋会怀念以前的生活,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见方棋一脸漠然,听到“以前”的话,他一丝情绪变化都没有,说:“不好。”   方文瑞:“……”   他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那……家里有其他人吗?”方文瑞又道:“弟弟妹妹什么的……”   方铎从小对他很好,他小时候没有玩伴,很爱粘着方铎,他想同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感情总是要比外面的人深的。   他说到弟弟妹妹的时候,方棋微顿了一下,说:“有。”   方文瑞:“有什么?”   方棋:“弟弟妹妹都有。”   “那还挺好的。”   “……”   方棋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方文瑞又继续吃了口米线,想跟他多聊一点,于是又问:“那你弟弟现在在哪儿?”   方棋:“林江,读书。”   方文瑞:“哦,那妹妹呢?”   方棋:“死了。”   “哦……啊?”   方文瑞悚然一惊。   死……死了?!   是他听错了吗?   他小心抬眼,看到方棋微微出神,不像悲伤也不像感怀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问题困住,回答他都是出于本能。   方文瑞磕磕巴巴的:“那她……她是怎么……”   怎么死的?   是因为生病吗?还是因为意外?   方棋思考的问题好像终于有了结果,他瞳孔重新聚焦,一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一边石破天惊地吐出两个字:“自杀。”   方文瑞:“……”   此刻他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怎么那么会问呢?   方棋却不管他在想什么,他终于想起来寅迟发给他的住址,地名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了。   丰山区唐岭路……   “丰山区那边是不是有一个大学城?”方棋突然问。   方文瑞还沉浸在自己戳人痛处的愧疚里,突然听到他这么平静的问自己,着实愣了一下,才点头说:“是,是有一个大学城。”   方棋:“……”   那就是了。   丰山区大学城,聚集了林江市很多有名的院校,其中有一所外国语学校,就是覃元彦现在就读的大学。   覃元彦是他养母的儿子,也是把他抱回去借此生出来的儿子,以前叫方元彦。   让他改姓的覃家据说也是林江市比较有名的豪门,但覃元彦却不是从一出生就是覃家的少爷。   高中以前,他们还生活在林江市比较偏远的郊区,两个人不同的年纪上了同一所高中,方棋是自己考上的,而覃元彦是他亲爹花钱塞进去的,因为这事被他妈说了几句他没用,覃元彦就把他记恨上了。   所以在覃元彦被认回覃家,上了林江市外国语学校之后,他专门跑到还在勤工俭学上师范的方棋面前炫耀过。   方棋记住这个地名倒也不是他对这事有多在意,只是丰山区的大学城,是曾经的高中生都很向往的地方,高中填志愿的时候几乎全班都在讨论那个地方,听得多了,他也就记住了。   巧的是,寅迟居然住在那边?   他一直盯着手机不说话,方文瑞心里忐忑不安,又不好打扰他,自己一口一口吃着米线,吃完了才说:“你……还不吃吗?米线把汤汁吸干了就不好吃了。”   “……”   方棋低头看了眼,果断锁屏放下了手机开始吃。   浪费粮食可耻。   方文瑞松了口气。   之后他就一直没敢再找方棋说话,怕自己突发奇想的问题会再把人戳出个窟窿来。   他不没话找话,方棋也乐得清净,两个人在沙发两头一边一个,玩的玩手机,看的看电视,氛围也算不错,直到医院的电话打来。   电话是打给方文瑞的,他接完电话之后却看向方棋,脸上一片呆滞,还带着点儿不知所措的茫然。   方棋问:“怎么了?”   “爷爷死了。”方文瑞说了一句,喉咙就跟黏住了似的,不知道怎么说下一句了。   方棋面色平静,毫不意外。   方振天早就活不成了,靠着方云松的那点儿生气多续了几天命,现在生气耗尽,肯定死路一条。   他见方文瑞发呆,问:“难过?”   方文瑞却摇了摇头说:“还好,就是觉得有点……”   他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从小跟爷爷就不亲,爷爷也没多疼他,但到底是直系血缘的亲人,突然就这么没了,总让人觉得唏嘘。   方棋不理解他的唏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见方文瑞也没动,侧头问:“你不去医院?”   方文瑞:“去啊。”   “那你等什么?”   “等你啊。”   方棋一脸莫名:“等我干什么?”   方文瑞惊:“你不去吗?”   方棋:“我去干嘛?”   方文瑞:“???”   爷爷去世了啊!   当孙子的不应该去吗?   等等……为什么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没敢再继续问,他怕方棋再自然而然地回他两个字:是吗。   方文瑞想了想,精神微振:“妈说爷爷的眼睛合不上,那个……想让你一起过去看看。”   方棋:“……”   死不瞑目?容易成煞啊。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眼窗外已经高高悬起的月亮。   最近好像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办差……可以,符合他鬼差的作息规律。   从别墅再回到医院,方振天的尸体还没有运到太平间里,听说是方云柏在抢救室里发了浑,不让他们动方振天的尸体。   医院自己家的,也没那么多讲究,方云柏要闹腾,方云松干脆清空了场子让他闹。   方棋他们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方云柏扑在方振天抢救的床前,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样子。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他还什么都没有拿到,帮他的人怎么就死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和方云松还在病房里吵得不可开交,方云松要他离开林江市回老家,他虽然心虚,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害怕,因为他爸还活着,他爸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但是没一会儿,就有医生冲进病房,通知他们病人方振天断气了。   方云柏第一时间感到的就是恐慌,比他被一群恶鬼包围时还要恐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抢救室,看到的已经是一具抢救失败的尸体。   方云松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听林淑云说了方云柏做过的事,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事,虽然有另外的阴差阳错,但是方云柏的动机已经不值得原谅。   他安排了人去接手方云柏的公司,方云柏现在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给的,他能给,自然也能收回来。   他知道他爸一定不会同意他的决定,所以知道人醒了也没让他知道。   但他也没想到,人突然就断气了。   所以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方云柏下意识想找杨威再给方振天续命,但杨威还被困在方云松的病房里。   方云柏眼眶发红,盯着方云松道:“杨威呢?把他找来,爸还能活过来,还能活过来……”   他喃喃着就要往外走。   方云松一把拉住他,低声吼道:“你闹够了吗?爸两天前就死了!你干的好事!”   医生判断死亡时间的时候,方云松吓了一跳。   他完全没法儿想象有人已经死了,身体还能继续存活这种玄幻的事情,这种事居然还发生在他身边!   方云柏却是因为他的阻止,像是被刺激到了什么开关,突然笑了一下,道:“你是在指责我吗?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现在知道我用你的命让爸多活了两天了?所以你看着爸死你可以心安理得了?方云松你自己想想,你从小到大是谁培养的你?你出来创业是谁给你的底气?是,你现在发达了,你给了爸好的物质生活了,你让他颐养天年了!但你扪心自问,你尽孝了吗?”   方云柏长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管过家里吗?陪过爸妈吗?妈死的时候你都没在她身边,你创业时爸生过几次病住过几次院你知道吗?是我!是我一直陪着他们!凭什么所有人都只会夸你有出息!你凭什么总觉得你高人一等!现在爸也没了,你不想救他就算了,我救他可以吗?我用我自己的命救!”   他眼里有痛苦,有怨愤和不甘,他想,当年他爸要是能像培养他哥一样严厉地培养他,他现在也一定和方云松一样风光!   所以这是方云松,和他爸欠他的!   他爸还没有补偿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泪水突然决堤,重新抱着方振天的尸体不肯松手,四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哭他没了爸,还是哭他的靠山倒了。   其他人皱着眉听着,没有人反驳他,但也没人可怜他。   不管什么原因,害人都是他自己的决定,现在就得承担后果。   方云松脸上满是疲惫,他看到方文瑞和方棋来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了盖了白布的床上。   方棋也看着那边,只是目光稍微往上了一点。   那里飘着一个鬼影,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头发花白,面容褶皱,赫然就是方振天的脸。   他脸上是和方云柏同样的不甘,正死死地盯着方云松站的位置。   这老爷子就是死了,心也是偏的!   …… 第032章 执着   对方振天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爷爷, 方棋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第一次见还是个活人,再见的时候勉强是个活死人, 到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方棋看他的目光不怎么隐晦,跟之前在病房里一样, 方振天很快注意到了他。   漆黑的瞳孔带着阴冷的气息, 很快像墨一样晕染, 逐渐填满了整个眼眶,灰雾似的眼睛对上方棋的视线。   方棋不偏不避, 冷静地和他对视。   “你看得见我?”   方振天声音沉沉地说。   方棋不置可否。   病床边方云柏还在嚎啕大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伤心,而受这种情绪影响的方振天, 周身缠绕的黑气躁动不已, 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旁边方云松始终无动于衷,并没有因为方云柏的惨样而上前安慰或做出改变决定的打算。   于是黑气不受控制地开始往方云松的方向弥漫,并迅速缠上了他的身体。   方云松顿时浑身紧绷,呼吸都变得滞涩, 但很快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他身后方棋浅浅抬了下手指, 将那些缠上他的黑气引向了自身, 吸入了自己体内。   吸收完他还细细感受了一下……挺新鲜的。   方振天:“……”   方振天明显被他这一手惊到了,他目光一变, “给我还回来!”   “还给你什么?煞气?”方棋说:“你为什么成煞?”   很明显, 为了他的废物小儿子。   但方振天不打算说,他目光森然, 更多的煞气从他身体里汹涌而出, 像海面凭空翻起了巨浪,一个浪头冲着方棋而去, 转瞬间就要将他淹没。   方云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方棋突然开口说话,他一脸惊骇:“你在跟谁说话……什么?”   抢救室里无端起了一阵狂风,过快的风速让所有人都涌出一阵窒息感,方云柏也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看向四周,很害怕会有东西再次闪现在他面前。   方棋却是处变不惊,他直视煞气凝成的浪头后那双对他充满恶意的眼睛,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但是更浓郁的阴煞之气从他体内释放出,化成更大的浪头,转眼就把方振天攻击他的煞气吞噬殆尽。   方振天终于意识到了这人不是善茬。   他阴沉了脸有了一丝崩裂:“你不是方棋,你是谁?”   方棋并不搭理他的问题,继续问:“你为什么成煞?你用煞气缠上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说说吧,又不会有别人听到。”方棋姿态随意地低头,理了一下刚刚被风吹起衣服下摆。   方振天刚刚的攻势被方棋轻易镇压,此时对方棋已经有了深深的忌惮。   而且在方棋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莫名有了一种强烈想要说出心里话的欲望,他意识到不对劲试图控制,却无济于事。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闷而没有起伏:“他要照顾云柏,云柏是他弟弟,他必须要照顾他。”   方棋:“嗯,还有呢?”   “我想……再陪陪云柏,我还没有替他安排好以后,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时间从哪里来?”   “时间……”方振天变得空洞的眼神看向了方云松,他像是看不到方云松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的脸似的,继续说:“云柏有办法,云柏会救我,用……云松的时间。”   方棋漫不经心道:“哦,用多久?”   “用……用……”方振天脸上浮现出了挣扎,又很快变成了贪婪,执拗:“他的命是我给的,是我的,是……”   “所以他剩下的所有寿命都换给你,也是理所应当的是吗?”   方振天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从那阵狂风过后就已经看见了亲爹的方云松:“……”   方云松能看见,当然是方棋故意让他看见的。   他问完想问的,就撤了让方振天吐真言的术法,这是判官司用来审鬼的手段,不用测谎,被审问的鬼,根本连假话都说不出来。   方棋为什么要让方云松听到呢?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方云松看到方棋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那一眼满含讥讽。   方云松:“……”   这是报复。   报复他擅自揣测并时不时脱口而出的训斥。   那眼神好像在说:自己的事都一塌糊涂,怎么好意思教训别人?   这性格还真是……恶劣。   但方云松现在只觉得无奈,还有说不出的悲哀。   其实方云柏控诉他的时候他是有所动容的,他知道自己为了创业忽视了父母,对父母少了陪伴,留下了很多遗憾,所以对方振天后来的诸多要求,他尽量满足,尽可能的弥补。   可原来,他在方振天的心里,已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方云柏,他所有的付出和容忍,在他爸看来都是理所应当。   他甚至还想用自己的命换他再活过来!   当方振天从“吐真言”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对上的就是大儿子望着他失望至极的眼神。   方振天:“……”   刚刚发生了什么?   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方振天明白是方棋对他做了什么,顿时怒不可遏,刚刚归拢的煞气再次暴涨,罡风再起,比起刚刚的高速致人窒息,更是多了无数风刃,而且全是冲方棋去的。   方云松瞳孔骤缩,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危险,朝方棋那边挪了一步想挡在他身前:“小……”   担心的话还没出口,就见方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玻璃罐子,打开瓶口对准了方振天。   下一秒,周围的空气仿佛开始扭曲,呈漩涡状被吸进了那个玻璃罐子里,包括方振天的鬼魂,他所有的煞气都被吸走,最后连身体都被扭曲了,随着一阵“啊啊啊”的一串长嚎,方振天也进了玻璃罐子里。   方云松:“……”   他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他看到方棋把他爸收进了一个玻璃罐子里!   方棋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收完了鬼,方棋既不打招呼,也不做停留,拿着玻璃罐子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包括方文瑞。   直到他走了一会儿,抢救室里的人都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林淑云看着方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小棋他到底……”   他们这个亲生儿子,他们真的认识过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   方棋离开医院后,再次乘鬼车去了办事处。   夜晚的办事处外围,杂草比上次来长得更茂密了,还浅浅起了一层浓雾,看着终于有了点地府办事处该有的样子。   方棋从一片白雾中穿过,走进谢辞办公的地方。   谢辞还是一副网瘾少年的样子,带着耳机在办公室里打游戏,一点都不敬业。   他这把年纪,都不能叫网瘾少年,叫老年估计都是折寿了,但是游戏里还有妹子追着他一口一口小哥哥地叫着,他应得非常痛快,也不嫌害臊。   方棋一言不发地走到他旁边,兜头把玻璃罐子往他头上一丢。   谢辞虽不敬业,但能力还是在的,眼疾手快地接了方棋丢给他的东西,发现是用来装鬼魂的玻璃罐子。   “……”   这人催促上司办公的方式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谢辞没好气道:“这又是谁啊?”   方棋:“方振天。”   谢辞反应了一下,惊道:“你祖父啊?死了?”   方棋点头:“嗯,死了,晚了两天,还不肯去投胎,害人未遂,送去审判的时候记得提醒他们加刑期。”   谢辞:“……”   好无情一孙子。   真.孙子!   谢辞怪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玻璃罐子收起来了,抬头问:“灵魂罐子用不着你亲自送吧?来找我有事?”   “……”   其实没什么事。   他只是觉得待在医院也没他什么事,他不自在别人也不自在。   他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事,问:“你之前说分部上传了一个案子,是什么?”   谢辞道:“那个啊?是一个学生死了之后不肯去地府,在学校里闹事,你当时不是没空吗?我让别的鬼差去处理了。”   方棋:“……”   “哦,行。”   他淡淡扔下了两个字,转身又要走。   “诶,你等会儿。”谢辞突然叫住他,“你之前问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牵扯上了因果,那是什么意思?你找到妨碍你投胎的症结所在了?”   方棋并没有跟谢辞说过寅迟的事,但方棋这样总是事不关己对人世的感情完全没有共情的人,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方棋默了一会儿,闷声道:“嗯。”   谢辞又问:“是你请来超度的那个大师?”   “……”   他无声默认。   谢辞顿时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你可自己悠着点儿,别一不小心玩脱了。”   世上的事,大多是这种你越不想扯上关系,偏偏非得要你扯上关系的麻烦事,大概是老天也爱八卦,总爱整出点儿戏剧性的故事好供自己消遣。   不过以方棋的性格,就算是玩脱了,估计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谢辞审视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想去投胎?”   他想问这个问题好久了。   方棋眉间一紧,“活腻了,不行?”   谢辞:“……”   行。   “但你要真是活腻了,想要魂飞魄散的办法多的是,你又何必选投胎这么麻烦的办法?”   方棋稍稍沉吟了一会儿,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看动画吗?”   谢辞:“哈?”   这跟动画有什么关系?   方棋说:“有一部动画叫文豪野犬。”   谢辞顿时精神一振,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他除了是一个网瘾“少”年,还是一个重度二次元爱好者,文豪野犬他当然是看过的。   谢辞:“嗯,怎么了?”   方棋:“里面的主角为什么一直热衷于自杀,你知道吗?”   谢辞:“不知道啊。”   方棋:“他为什么一直没死,你知道吗?”   谢辞:“……不知道啊。”   方棋:“我也不知道。”   谢辞:“???”   说完,方棋转身走向门外,用行动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   留谢辞一个鬼在办公室里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思索出一个结论:这人神经病吧?   方棋从办事处里出来,外面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荒凉街道,连行道树都只剩下稀疏的几片枝叶,晚风吹过,在高高的枝头上簌簌作响。   方棋抬头看了看,从树枝交错的缝隙里,看到了天上被云层淹没的月亮,只透出朦胧的一层光亮。   为什么不想魂飞魄散?大概也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来尘世痛苦地走了一遭,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方棋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没叫车,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方云松在床上躺了两天,又赶上家里死了人,估计得忙上几天,至于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些得知消息后殷勤地来安慰他的人,方棋不太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回方家,不管做什么,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走着走着,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地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车都已经打好了。   丰山区唐岭路,离办事处还挺远的,打车都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下车之后,方棋顺着号码一路找,找到了20号的位置。   是一家书店。   占地面积不大,方棋觉得比不上以前开在他们高中附近的那家新华书店,但看起来又很有格调,上下两层的设计。   书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现在是深夜,里面也亮着橘黄色的灯光,透明的橱窗可以看到内置的布景。   说是书店,其实更像是书咖一体的一家店,里面是设计感十足的层层书架,外围靠窗,则是一排类似咖啡店里的不规则形状的小木桌,角落里置有比人还高的盆景,轻松又惬意的场景让路过的人忍不住想进去一探究竟。   方棋在橱窗外站了半天,也没看见里面有人影窜动,想着人估计已经睡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只是脚步还没挪开,只听旁边“卡嗒”一声,书店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方棋抬眼看过去,和里面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方棋:“……”   他是打算暗中观察的。   这人怎么都半夜了还不睡觉?   寅迟看到方棋也很意外。   他总是淡然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像平静的湖泊,在看到外面的人时,湖面被人轻点,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眼里很快带了笑:“怎么不进来?”   方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店,眼里的疑惑很明显。   寅迟解释说:“我从楼上下来的。”   上楼的楼梯在侧边另有一个小门,所以方棋没看见他下来很正常。   方棋站在原地没动,僵持了一会儿才说:“我没带钱。”   “……”   “书店里看书不收钱……”寅迟说着倏地意识到什么,又忍不住失笑道:“我又不找你讨债。”   他说的是那三十万酬劳。   方棋没说话。   寅迟又道:“要进来坐坐吗?”   方棋:“……”   真正走进书店,跟外面看到的感受又不一样,书店里的地板上,雕刻着银杏叶的纹路,金灿灿的一片,看着跟真的一样,就连走在书店里闻到的,也都是银杏独有的淡淡叶香,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寅迟把方棋带到最里面的一张小桌旁坐下,问他:“喝点儿什么?”   方棋看了眼此时离他很近的一台咖啡机,果断地说:“白开水。”   大晚上的估计也没人会来书店里喝咖啡。   寅迟好像早猜到他会点什么似的,方棋话说完没一会儿,一杯热水就放到了他面前的小桌上。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走到对面坐下来,问:“怎么了?出事了?”   方棋也没跟他打迷糊眼儿,直接说:“方振天死了。”   “……”寅迟眼里连装出来的诧异都没有,他淡声道:“哦,需要我安慰你吗?”   方棋:“不用。”   “好的。”   “……”   方棋郁闷地想,他来这一趟到底是干嘛的?   哦,观察寅迟来的。   于是他的目光在寅迟脸上扫过一眼,又扫了一圈空荡荡的书店,问:“这是你的店?”   “当然不是。”寅迟笑道:“我舅舅的书店,我在这借住。”   方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借住。   “为什么在你舅舅家借住?”方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离家出走?”   寅迟刚抿了一口水,又忍不住一笑:“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方棋顿时眉头一皱。   什么叫都跟他似的?   “谁跟你说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   寅迟单手撑头,嘴角含笑,声音愉悦道:“所以你凌晨出门,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那我可要受宠若惊了。”   方棋:“……”   他果断道:“我离家出走了,怎么了?”   寅迟一脸轻松地说:“没怎么,非常欢迎你来投奔我。”   方棋觉得他好像怎么都说不清了。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直奔这儿来了。   他直接起身,径直就要出门。   路过时,手腕被人抓住了,也没抓太紧,介于让他停下脚步和用力才能挣开的力度之间。   寅迟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说:“水喝完了再走吧?叫车了不也还得等一会儿吗?我不逗你了。”   “……”   方棋最终还是坐回去了。   不是心软了,单纯是觉得放着有书店不待,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吹着冷风等车的样子很傻逼。   再次坐下来后,寅迟果然正经了不少,他撑头看着窗外,书店里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清晰,他偶尔端起水杯轻抿一口,动作随性而优雅。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方棋在心里腹诽,自己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度适中的液体入喉,仿佛从喉咙一路暖进了心里。   望着窗外的街面上,被微风拂动的落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方棋才等到了他叫来的车,离开前,他想了想,还是回头道了声谢。   寅迟笑着把他送到书店门外,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回了店里。   刚关上店门,旁边的楼道里就传出了一个声儿:“人送走了?谁啊?大半夜上门找你?”   那人站在楼梯口,大半的身体都在光亮照不到的暗影里,乍一看过去就跟鬼影子似的。   等车走远了,那人才走出来。   目测三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这人是寅迟的舅舅,尹涛。   寅迟没理他,转身又坐回了方棋刚刚坐过的位置。   尹涛快步跟上去:“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人谁啊?你朋友吗?他身上的气息怎么那么奇怪?看着不像人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车辆离开的方向。   寅迟淡淡道:“嗯,他是鬼差。”   “鬼差?”   他说的随意,尹涛却愣了一下,随即猛的瞪大了眼:“他是鬼差?你跟鬼差有来往?什么时候的事?你不要命了?”   尹涛吓得大惊失色。   寅迟却始终一脸淡然。   他不以为意地说:“他和其他鬼差不一样。”   尹涛皱眉道:“鬼差抓鬼,天经地义,有什么不一样?”   寅迟说:“玄门大师除鬼也是天经地义,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住在你这儿吗?”   “……”尹涛话音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更恼火道:“我跟他能一样吗?我是你亲舅舅,他是你什么人啊?”   寅迟却不说话了,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人刚刚上车的位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涛真是完全搞不懂他这个外甥。   失踪了十多年,三个多月前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却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   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异常,灵魂却变得阴冷无比,比他见过的最凶狠的厉鬼还要诡谲怪异,甚至再也用不了玄门里的东西,就好像被什么极阴极恶的东西同化,已经被玄门排斥在外了一样。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天才来的。   而他明明记忆健全,却对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一个字都不肯提。   尹涛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寅迟的灵魂不正常,地府不会放任他这样不正常且危险性十足的灵魂在外面游荡。   如果被鬼差发现他的异常,他就活不了了。   为了掩饰这个外甥灵魂上的异常,他这几个月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心思,他每天心惊胆战的,这人倒好,居然还把鬼差招上门了!   现在也是,他在这里心急如焚,寅迟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见人还在,甚至有点郁闷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今晚来书店什么事?”   尹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的书店我还不能来了?怎么?今晚我要是不在,你还打算把那个鬼差留这儿了?”   “……”   寅迟顿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尹涛顿时瞳孔地震:“你真打算把他留这儿?你疯了?鬼迷心窍了吧你?”   寅迟默不作声地又抿了一口水。   鬼迷心窍?   或许吧。   *   方家别墅。   方棋回来的时候,别墅里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他稍稍松了口气,回楼上洗完澡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方家的人几乎都在忙着方老爷子的葬礼,就算亲情已经崩裂,面子还是要做的,所以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除了打个照面,方棋也见不到其他人,直到葬礼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林淑云让保姆做了一桌好菜,把人都聚在了一张餐桌上。   方棋坐在餐桌前,只觉得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欲言又止。   他没心思管,拿着手机浏览谢辞刚刚给他发来的报告。   报告还是上次关于一个学校里学生死了之后闹事的,然后现在矛盾升级了。   那所学校里又接连死了几个人,但是他们自己却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闹着要搞清楚真相,不然不肯去投胎。   鉴于事情发生在学校里,而方棋是办事处里年龄最合适的,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方棋问了是哪所学校,正在等回复,餐桌对面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   “小棋。”   方棋抬眼看过去。   林淑云眼底带着点儿青影,似乎没怎么睡好,她斟酌了半天才说:“明天是爷爷的葬礼,你知道吗?”   方棋听完问题就垂眼继续看手机:“知道,我不去。”   林淑云:“……”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事。   方文瑞在旁边看不下去了,直接道:“那个……方铎哥需要回来参加葬礼,我们想问问你的意见。”   …… 第033章 学校   方文瑞的话出口之后, 餐厅里就安静了。   三个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方棋的身上,带着点忐忑不安。   方云松夫妇现在对方棋的感情很复杂。   一开始,方棋是他们亏欠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 他们自作聪明,把方棋隔离在外, 把人接回来后也没有好好对待。   后来“误会”解开, 他们心生愧疚, 想好好补偿。   可还不等他们做什么,方云松却出了意外, 是方棋把人救了回来,还当着他们的面,把丧心病狂妄图用自己儿子的命重生的方老爷子装玻璃罐带走了。   见识了方棋用非科技的手段解决了一场危机之后, 方云松他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亏欠方棋, 而是他们欠了方棋的人情。   而方棋也根本不需要他们的补偿。   在这个关头,他们想要接回方铎,连向方棋开口都觉得难以启齿。   方棋安静地听着,见方文瑞说完就没了下文, 他脑子里蹦出来两个字:就这?   他其实猜到林淑云大张旗鼓地把“一家人”聚在一起是有话想说, 也猜到了会和方铎回国有关。   方家的长辈去世, 方铎作为被方氏培养的继承人,于情于理他都是应该回国的。   他没想到的是, 他们这么地郑重其事, 最后要说的居然只有这个。   他还以为会有方云松的长篇大论和林淑云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等着他。   他竟然觉得有点失望,失望他失去了发挥的机会。   方棋看着拿着葬礼当借口的人, 直接问:“接方铎回来的事, 不是一开始就在你们的计划之中?”   方云松被他问得面色一滞。   方棋道:“我不喜欢重复我说过的话,接不接人回来是你们的事, 不用问我。”   他又重新盯回手机,看了一会儿,再抬眼见他们依然在看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恍然道:“怕我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对方铎下手?”   林淑云脸色一变,立刻否认道:“不是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方棋:“嗯,就算我想做什么,你们也没办法不是吗?”   林淑云:“……”   这话方棋刚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也说过。   说实话,当时方云松他们并没有把方棋的这句话当做威胁,就算他有一张嘴,非要把车祸的事栽在方铎的身上,他们也完全有办法让他说的话报道不出去。   但现在,他们毫不怀疑方棋有做成这件事的能力。   方棋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哪里学来的那些非凡的手段?他们问不出口。   但他们真的不是担心方棋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现在说这话出来好像没有任何可信度。   方棋一开始在他们面前也是这么无从辩驳的,同样的感受落在自己身上,位置对调,他们才惊觉自己当初做的事有多离谱和过分。   林淑云有心想再说点儿什么,又把话咽回去了。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说他们是顾虑方棋的心情,怕他会难受,才特意问问他的意见?   这话他们自己听了都觉得虚伪。   何况他们凭什么会觉得方棋会因为这件事难过?   他们到底还是没改变自己的自以为是。   林淑云不禁在心里自嘲,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方文瑞看着父母在一旁无地自容,也没出声安慰。   他自己也挺无地自容的。   但他到底有和方棋“出生入死的交情”,而且脸皮厚,沉默了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想做的事情吗?”   方文瑞说话的同时,方棋收到了办事处的回复。   他看着那所学校的名字时微顿了一下,淡声道:“我回学校。”   方文瑞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他真有计划,不觉愣道:“回学校?现在?”   方棋:“嗯。”   方文瑞:“……”   可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啊。   方文瑞道:“不能等暑假结束了再去吗?”   方棋:“现在去有问题?”   “……没有。”   他只是没想到方棋会这么急。   方云松夫妇更是惊讶,他们没想到方棋竟是一刻都不想在方家待了。   这一点他们想得倒没错,方棋这么干脆地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之一,就是打算搬离方家。   他不瞎,他看得出来方家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但他也不蠢,也知道血缘羁绊并不是多么牢不可破的关系。   方云松他们对他愧疚,对他心疼,最多只能说明他们良心未泯,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而已,他并不觉得这份愧疚和心疼,能让方云松完全对他放下芥蒂,像对方文瑞一样对他。   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人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就像今天就算他拒绝了接方铎回来,方云松也一定会把人接回来。   留在方家,以后只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方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在方云松夫妇身上停留一瞬。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方棋急于撇清的态度,提醒着方云松他做一个父亲有多失败,甚至做一个人有多失败。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后悔,却没脸说出挽留的话。   方文瑞也止不住的失落,恹恹道:“那你学校选好了吗?你应该不是要回去以前的学校吧?”   他以前的学校都已经退学了。   而且他车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一个学期已经快结束了,他现在回学校干嘛呢?   方棋道:“去林江市外国语学校。”   方文瑞一怔:“啊?”   垂下眼的方云松夫妇也再次朝他看过来。   方棋皱眉:“有问题?”   方文瑞又忙不迭地摇头。   其实,方铎之前去的就是林江市外国语学校,但这个方棋应该不在乎了。   顿了一会儿,方文瑞又问:“那你需要帮忙吗?中途入学的话,手续可能……”   方棋拒绝道:“我自己有办法。”   地府让他办事,这些最基本的事肯定会给他办好。   正打算开口的方云松:“……”   他当时是哪儿来的脸认为方棋会和方云柏一样觊觎方家的事业?   他现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方棋回学校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他甚至没等方振天的葬礼结束,提前去了大学城租房子。   既然回了学校,他就没打算再回方家。   葬礼当天。   方家在医院的一出闹剧外人不得而知,知道了也不影响他们来参加这场葬礼。   偌大的丧葬馆里,前来吊唁的宾客黑压压地挤了满堂,堂外天空暗沉,应景似的,死亡的气息笼罩了堂内每一个人。   但这不妨碍宾客们将这场葬礼当成另一种意义上的交际场,尤其是他们发现方家被赶出国的假少爷出现在葬礼上之后。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方老爷子才刚死,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接回来了,看来方总对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不是一般的看重。”   “方铎回来了?那他亲儿子呢?”   方棋从车祸到现在,从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脸,一时间其他人也弄不清到底是人没来,还是来了他们没认出来。   悼念仪式还没开始,此时在葬馆门口,一个青年单手撑着一把黑伞,一身黑色西装,熟练且从容地面对着进门的宾客对他目光不一的打量,那些打量,最终都会变成和曾经见面时一样礼貌又客气的一声:“方大少。”   后面跟着“节哀”两个字。   迎客的人便是方铎。   “哥。”   听到熟悉的称呼,方铎微微转身,就看到方文瑞小跑着从大堂里出来,刚在门口站定,就忍不住冲他吐槽,“一群虚伪的家伙,仪式还没开始就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在那儿装模作样,搞得他们跟爷爷关系很亲近似的。”   明明都完全不认识好吗?   方铎看了他一眼,略显严肃地说:“你也快成年了,遇事别这么情绪化。”   方文瑞顿时瘪嘴道:“知道了,我在他们面前又不这样。”   要是方棋在就好了。   他肯定对那群人无差别的冷脸,谁也不惯着。   那多爽啊?   想着方文瑞一顿,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方铎见状也怔了怔。   从他被迫出国开始,他就在想,他和那位真正的方家少爷见面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他想过方棋会尴尬,会敌视,甚至可能针锋相对,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直接撤回一个人,他回来连面都没见着。   而家里人提起那人时,统一的反应就是先叹气。   倒是让他好奇不已。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突然问起,方文瑞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眼睛发亮地说:“他很酷。”   方铎:“?”   “真的。”方文瑞说:“特别酷,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   “方大少。”   方文瑞正要开始他的高谈阔论,就被新来的一波客人打断了。   方铎转头一看,立马换上了得体但脸谱化的笑容,回了一声:“覃总。”   被唤覃总的人笑意吟吟,对方铎意味深长地说:“欢迎你回国。”   方铎从容道:“谢谢,里面请。”   覃总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些失望,视线一转,又看向了旁边的方文瑞。   方文瑞立马抬头望天,装没看见。   覃总:“……”   被拒绝交谈之后,覃总只能带着他的人进了丧葬馆。   他带的应该是他的老婆孩子,女人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而那个孩子,看着和方铎差不多的年纪,走过之后还频频回头张望。   方文瑞觉得他像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方文瑞不在乎,只是那人还频频地回头看方铎和自己,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一看就是八卦来的。   明目张胆地来别人的地方看戏,还是葬礼这种场合,这家人有没有一点礼貌?   方文瑞待不下去了。   迎客这种事对他的血压不太友好。   方文瑞走后,在馆内不起眼的角落,刚刚覃总带来的两个人在馆内转了一圈之后终于落座。   “我看过了,方棋没在……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那个丧门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命?”   覃夫人却是摇了摇头:“我找人问过了,方棋从原来的学校退学了,是别人给他办的手续,他就是被方家的人接走了……元彦,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报复我们?怎么可能?方家连他亲爷爷的葬礼都没让他参加,能替他出什么头?”   说话的两人,正是方棋的养母方慧和她的儿子覃元彦。   三个月前他们就听到了消息,说方家找到了二十年前弄丢的亲儿子,名字叫方棋,还不等他们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又得知了方棋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消息。   既然已经成了植物人,那“方棋”是谁就不重要了。   可当他们彻底放下警惕,过着自己“得来不易”的好生活的时候,又有消息说植物人醒了。   方慧彻底坐不住了。   她当年把方棋带回去养大,可没让他过过什么好日子,如果方棋真的成了林江市方家的儿子,有了靠山之后想找她秋后算账怎么办?   她当即用了所有她能用的办法,想确认方棋是不是她认识的“方棋”,但方家把消息捂得太严实了,无论她怎么查,都没能知道“方棋”到底长什么样。   最后她找人去了方棋之前的学校,虽然消息还是不确切,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之后她就一直心惊胆战,害怕方棋的报复,会毁了她好不容易过上的豪门生活。   所以这次得知方老爷子的葬礼,她央求着丈夫带上了她一起,来做最后的确认。   结果根本没见到人。   “要我说方家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要是真看重他这个亲儿子,早就一场认亲仪式把他公之于众了,可结果呢?根本就是嫌弃他上不了台面,想当做没他这个儿子。”覃元彦一脸不屑:“没看到外面迎客的都是那个假儿子吗?”   “……”   方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反驳儿子的话。   来的时候她还觉得忐忑不安,现在确实放心了不少。   她又看门口的人一会儿,对覃元彦说:“不管他是不是假儿子,现在方家还认他,他就是方家的少爷,你有机会还是要跟他搞好关系,听见了吗?”   “知道了。”   覃元彦嘴上应着,脸上却带着不耐烦。   刚刚在门口打招呼的时候,那位假少爷可是看都没看他一眼,让他连问候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是掉进凤凰窝里的一只野鸡,也不知道在他面前高贵什么。   他又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女人一眼,他妈当时傍大款怎么就没傍得再好一点儿呢?害得他就算进了林江市上流的圈子,过得还是这么憋屈!   方慧不知道她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一心教导儿子怎么利用机会往上爬:“我记得这个方大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吧?你在学校里没见到过他吗?”   “怎么可能见得到?”覃元彦说:“他就是在学校里挂个名,人基本都在公司。”   “那方棋呢?”   覃元彦:“方棋?他怎么了?”   方慧道:“他不也是上学的年纪吗?他难道不上学?”   方家再怎么不想认他,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这么苛刻吧?毕竟真少爷回方家人尽皆知,方家面子上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覃元彦一听方棋就浑身不痛快,“你管他上不上学,上哪个学校,总之别来我们学校,不然我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母子两人面前路过,把方慧吓了一跳,顿时拽了他一把说:“你说这种话也看看场合,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覃元彦却不以为意,冷冷地说:“怕什么?说说而已怎么了?放心,如果他真敢来我们学校,不用我动手,他也活不了。”   方慧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们学校最近出了事。”覃元彦说:“学校接连死了好几个学生,都是无缘无故的自杀,那个丧门星不是从小就容易招脏东西吗?你说我要是把他引到那些学生死的地方去,他会不会也出点儿什么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覃元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狠厉又恶毒。   方慧却没觉得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是担忧道:“什么脏东西?你不要紧吧?我给你的那些平安符你都带着吗?”   覃元彦被她从折磨方棋的畅想中拖回神来,顿时撇了撇嘴,“没事,带着。”   他不再开口,心里却想着,方棋最好是一辈子待在阴沟里当他见不得人的老鼠,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方棋入学的那天,天空放晴,艳阳高照。   一栋女生宿舍楼底下,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长得贼好看的男孩子,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白T恤,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棵树下的休闲椅上。   他身前的道路上,女生们来来往往,对他是百分百的回头率。   “卧槽,哪里来的帅哥?是咱们学校的吗?”   “是低年级的学弟吧?没见过,这张脸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不记得的。”   “不会是在等女朋友吧?天呐,好男人都名草有主了。”   “我想去要个微信……但他好像心情不好啊,脸色好难看,嘴里还一直在嘀咕什么……我还是不去了。”   “……”   方棋现在心情很差。   非常差!   他为什么要到女生宿舍楼下当个猴似的给别人看?   原因是在他面前的三个女鬼。   “为什么在学校里闹事?”方棋问。   在他正前方,女鬼齐齐整整地跪了一排,一个脑瓜子开了花,血糊了一脸,一个半边身子不见了,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内脏,还有一个浑身水淋淋的,面部浮肿,五官都快挤在一块了。   近几天,女生宿舍频频出现闹鬼传闻,有人半夜洗漱在镜子里看到了死去的同学,有人早上起来床头出现了血染的大字,甚至有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人抱进了怀里,可学校宿舍明明是单人床!   十几分钟前,三个女鬼还和之前一样,把方棋当成强行勾她们去地府的鬼差,正打算武力反抗,然而不到三秒,她们就已经成了现在的狼狈样。   新来的鬼差把她们拎到太阳底下晒着,这对她们简直是酷刑。   残忍,太残忍了!   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武力反抗不过,她们只能委委屈屈地诉说。   女鬼A:“我不是故意吓人的,我只是跟着我的舍友瞎晃,我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镜子里。”   女鬼B:“我……我只是气不过,四年同寝,我才刚一死,她们就迫不及待地把我留在宿舍里的东西清理干净扔掉了,我只是想提醒她们,让她们别这么快忘了我呜呜……”   女鬼C:“我闺蜜说她想我了,我看她蒙在被子里哭我看着难受,所以我才想要抱抱她的。”   方棋:“……”   怎么搞得他跟个恶人似的。   他又看了看三只鬼奇形怪状的身体,问:“都是怎么死的?”   女鬼A:“我是半夜梦游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   女鬼B:“我是看错了红绿灯,误闯红灯被车撞死的。”   女鬼C:“我是……掉进宿舍后面的池塘里淹死的,但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掉进去的。”   方棋一边听她们说,一边翻了翻勾魂档案上的记载:“上面说,你们都是自杀死的。”   三个女鬼同时瞪眼:“不可能!!”   “我以前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我从来没想过死!”   “我记得我过马路的时候明明还有十几秒,等我走到路中间信号灯突然就变红了。”   “我们宿舍后面的池塘以前是种荷花的,水特别的浅,根本淹不死人!”   方棋:……   地府的死亡定义并不是根据死亡方式,而是死前的欲望。   死亡定义一定是因为一只鬼在死前迸发出了强烈想要死亡的欲望,地府才会定义为自杀。   但是看眼前这三个鬼对自己的死一脸懵逼,对生活留恋不已的态度,她们确实不像是会自杀的。   那她们是怎么死的?   方棋看着地上三个已经快被太阳烤化了的女鬼,终于大发慈悲地站起身,“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有需要我会再来找你们。”   女鬼们如获大赦。   “知道了,大人。”   “您慢走,大人。”   “随时恭候,大人。”   方棋:“……”   离开了女生宿舍楼,方棋终于从“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猴”的感受里挣脱出来,   他并没有急着去调查,而是抬眼看了看天空中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太阳……他讨厌晒太阳。   又想起谢辞帮他办好手续之后,提醒他到了学校还需要他本人报到。   他决定先去报个到。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校园bbs上,一条贴子横空出世,以最快的速度被女生宿舍的成员们顶上了热门。   附图:方棋在树荫底下抬头时被抓拍的帅照一张。   ——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帅哥的全部信息!   底下很快有了回复。   【卧槽!哪里来的帅比!】   【我今天从宿舍楼里出来也看到他了!真人比照片还帅!可惜我拍的时候被他用帽檐挡住了。】   【学校里以前有这号人?新来的转学生吧?】   【汉语言文学系好像要来一个转学生,会不会是他啊?】   覃元彦此时正在从覃家回学校的路上,一上车他就快速登上了校园bbs。   最近几天,学校里接连死人的事闹的人心惶惶,他仗着他妈一直信奉鬼神之类的东西,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懂了点皮毛,于是在论坛上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收获了很多的关注度。   现在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论坛上为别人答疑解惑,被人当大神一样供着,让他非常有优越感。   这几天他几乎一点进去,就能看到一堆请他指教的贴文。   但今天那些贴文却不见了。   最热门的一篇居然是一张“寻人启事”!   他愤然点进去,看到了一张他熟悉且厌恶的脸。   …… 第034章 针对   方棋怎么会在林江外国语学校?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 覃元彦的眼睛都差点裂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指放大了论坛上那张照片。   坐在树荫下的男生,戴着一顶很显青春气的鸭舌帽, 他脸很小,气质清冽, 一双茶色的眼睛正视着镜头, 透着目空一切的漠然。   是方棋的脸。   他怎么会来这所学校的?   覃元彦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 沉下心来,继续浏览那张贴子。   贴子是十几分钟前发的, 因为顶的人多,现在盖楼已经盖了一百多条。   前面清一色全是夸人帅的,直到第二十层, 才有人回复了楼主的问题。   20L:破案了!就是汉语言文学系的学弟, 新来的转学生!   21L:这都已经六月了,还有一个月就放假了,这个时候转学?   22L:哪里转来的啊?这也太好看了吧?   ……   43L:同路过偷拍的一张,侧颜也很绝绝子!   44L:又是汉语言文学系的?又是转学生?怎么今年的转学生是要在汉语言文学系扎堆吗?   46L:帅哥之间就连兴趣爱好都是一样的!   ……   110L:现在人去哪儿了?有没有人看见了发一个定位啊?我想去偶遇一下……   覃元彦把贴子一路翻到了底, 一双手越攥越紧。   这人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不管走到哪儿都这么出风头。   不管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   不就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吗?有什么好吹的?   覃元彦一脸不屑, 又忍不住觉得奇怪。   方家不是不待见方棋吗?怎么会把他送到和方铎同一个学校的?   葬礼上方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么重要的场合他们都没让方棋参与, 居然能给他安排这么好的学校?   还是方家觉得一所学校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施舍给方棋也没什么?   以方家在林江市的产业, 就算是从指头缝里筛出来一点给方棋, 都可以保他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方棋还真是好运,投了个这么好的胎!   覃元彦心里忍不住一阵扭曲。   他看着论坛上对方棋的吹嘘,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开始拿着手机哐哐打字,输入好发出去之后,看着自己的发言占了整整一个手机屏幕,他满意地笑了笑,关了贴子继续找他自己的主场去了。   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系教学楼,方棋报完道之后找来了这里,想要调查学校的异常,首先是把自己融入学校里。   但方棋觉得,他答应谢辞接下这个任务多少是脑子有点抽。   汉语言文学系下午有两堂必修课,方棋报到的时候,负责的老师就提醒了他要来上课。   他的打算是,在上课过程中暗中观察,寻觅目标,等待下课后伺机而动,找目标打听消息。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走进教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目标。   “是他吧?论坛上说的那个转学生?”   “居然是我们班的啊?”   “真人比照片更帅啊!”   方棋死了回来之后,听力就比寻常人好了不少,哪怕是站在教室门口,他也能听到里面讨论他的声音。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和教室里的人打招呼的打算,瞄准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径直朝那边走过去。   其他人的视线一路尾随。   在方棋的认知里,临近上课的时候,学生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座位的。   但他想错了。   他刚一落座,就发现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冒出了精光,从座位上起身,换到了他周围的位置。   “转学生是吧?你好,我叫向阳,你叫什么?”   “方便加个微信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找我们。”   “你也喜欢汉语言文学专业吗?欢迎你加入。”   “诶,这照片上面的人是你吧?你之前去女生宿舍干什么?”   方棋:“……”   他觉得自己好像进了盘丝洞。   不是妖精多,是吵。   三百六十度环绕式的吵!   他想回到三个月前再死一死!   这些人对他是不是热情过头了?   他忍住想立刻退学的欲望,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些都是消息来源。   他语气生硬道:“我叫方棋。”   “……”   周围的“妖精”们为之一静。   方棋这个名字在林江市已经不算陌生,稍微关注一点娱乐新闻的人几乎都已经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和眼前这个人好像不太沾得上边。   方棋,林江市首富新认回的亲生儿子,植物人躺了三个月奇迹般醒过来,又被方家秘密接回去的人。   他这会儿应该在方家养身体才对吧?   林江外国语学校里,各种世家公子哥也不少,几乎每一个来这里上学的少爷,都非常的高调,不说是众星捧月,但一定是豪车接送,大有排场。   但从论坛上发布的转学生的行踪来看,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连个给他引路的人都没有!   于是有人不确定地问:“方棋……是新闻上那个方棋吗?你是方家的?”   新闻?什么新闻?   方棋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她们说的是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说:“现在不是了。”   既然已经搬出来,他和所谓的方家也就没关系了。   “呃……”   女生们同时愣了。   什么叫现在不是了?   她们面面相觑,突然就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了。   这时,在方棋正前方两排的位置,一个男生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说:“一个被方家扫地出门的少爷,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和谐的声音总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教室里的人面色微变,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   刚刚自我介绍过的叫向阳的女生眉头一皱,问:“雷东升,你胡说什么呢?”   “胡说?我胡说什么了?”被叫名字的男生回过头,一头刚硬的板寸,脸型就跟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里的爸爸似的,上窄下宽,看着有点滑稽,他脸带嘲讽地说:“你们不是喜欢在BBS上追帅哥吗?怎么?最新的回帖没人看?”   向阳:“……”   还真没看。   帅哥都近在眼前了谁还舍近求远看论坛啊?   雷东升一见她们语塞,顿时分享欲爆棚,说:“我劝你们自己看看吧,别逮着一个好看的就热情地贴上去,连别人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方少爷啊,仗着方家老爷子看重血缘,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借此把人家培养了二十年的继承人赶出了国,想自己取而代之,但是没想到啊,方老爷子老糊涂了,人家方总可没瞎,这不,方老爷子人刚没了,真正的继承人就被接回国了,至于他嘛,方家没把他赶出林江市,还给他办了转学手续让他来咱们学校上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又说:“有些人啊,总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人家顶级豪门培养出来的贵公子,怎么会是一个情妇教养出的儿子能比得了的。”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有人忍不住道:“雷东升,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过分?”雷东升说:“那你们自己问问他,他是不是被一个情妇养大的?”   “……”   已经有人迟疑的目光落在了方棋的身上。   方棋抬眸朝着雷东升看过去,他目光浅淡,丝毫没有被这人的话激起躁动的情绪,只是疑惑地问:“在哪儿看的?”   那一眼明明极其普通,好似一个路人好奇随口问的一句,可雷东升莫名感到一阵阴冷的寒意,后脖颈跟着凉了一下。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棋如果因此记恨上他,那报复也是他一个普通学生承受不了的。   他鬼使神差地回答:“校园BBS上。”   校园BBS,也就是校园论坛。   大学生了解咨询互相交流几乎都在上面。   所以他干嘛还要物色目标为难自己去找人问呢?   方棋拿出手机开始注册账号,还不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雷东升:“……”   这人刚刚说了什么?   其他人也一脸惊讶。   怕不是被气疯了吧?   方棋已经拉开了一层屏障,好似对他们的议论毫不关心。   向阳看他这么沉着冷静,又开始质疑雷东升道:“论坛上说的话能信吗?我看那个人就是嫉妒!故意诋毁方棋的!”   “怎么可能?”雷东升大声道:“那可是元彦大神说的!”   “元彦?覃元彦?不会吧?”   有人出口惊呼。   最近覃元彦在学校里很火的。   学校接连出现了命案,警方的调查迟迟没有结果,论坛上的讨论也渐渐往不科学的方向开始发展。   一开始是一个女生为她的闺蜜开的一个怀念贴,在上面哭诉她闺蜜死的太突然,让她难以接受。   结果当天晚上,她就感觉有什么阴冷的东西爬上了她的床,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个女生吓坏了,无处倾诉,又把自己的遭遇跟发在了贴子里。   刷贴的人自然不信,有人说她自己吓自己,有人说她编谎话博关注,利用闺蜜的死令人不齿。   最后是覃元彦认真回复了她,让她多穿红色的衣服,说红色属火,鬼比较怕火。   没想到最后真的见效了,她又专门起了一篇贴子感谢覃元彦。   一次巧合有人质疑,但后来,发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覃元彦的回复也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诸如有人去参加同学的葬礼,回来之后就感觉自己被脏东西跟上了,覃元彦告诉他说,是因为他给他同学烧了纸钱送了食,跟着他有吃有喝,鬼怪自然喜欢跟着他。   再比如有人有段时间总觉得精神不振,身体沉重不堪,每天都很emo,覃元彦又建议她买一些桃木饰品,那人最后买了一串桃木手链戴上,身体竟是真的好转了。   发贴的人多了,覃元彦的声势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让方棋好奇的是,离奇玄异的事在论坛上讨论得风生水起,学校居然没有找人删贴!   这种玄学类的东西不是不允许公开宣传吗?   不过,倒是方便了他提取有用的信息。   账号很快注册好,他操作登入了BBS。   旁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事情不简单打算置身事外,悄悄离开了方棋身边的座位,但也有人好奇继续等着,就在方棋沉浸式刷着手机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抬眼了。   雷东升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又看他!   他正要把探出来的脑袋缩回去,方棋却开口了:“我是被别人的情妇养大的。”   雷东升:“!!!”   居然承认了!   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   她们瞪着眼睛看来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快方棋又继续道:“那个情妇叫方慧,现在入主了覃家,她亲儿子叫覃元彦。”   “???”   这又是什么惊天大瓜?!   雷东升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脱口道:“这不可能!”   方棋淡淡道:“你可以去问问他。”   “……”   此时在另一栋教学楼里,覃元彦也已经抵达了教室,因为已经发泄了一通,他进教室时浑身散发着志得意满。   找了位置坐下之后,他再次打开了论坛。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方棋的夸夸贴已经彻底变味儿了。   覃元彦从自己发布的回贴的位置开始刷,满意地看着那些人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鄙夷不屑。   现在常驻网络的人,如果自己不能引人注目,大多喜欢撕下别人圣洁高尚的伪装,揭露出卑劣不堪的内里,那种把人拉下神坛的瞬间,会让人有种拉人共沉沦的快感。   方棋的身份被揭露之后,之前只敢在心里嫉妒不敢发声的人都纷纷发了贴,踩他一脚。   有人怼他不知天高地厚,有人说他多了个身份就飘了,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还有人揣测方棋是不是在方家干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才被方家这么无情地赶了出来。   覃元彦阴恻恻地笑着,尤觉得不够泄愤,正打算再添一把火,要发出去的字还没输入好,他目光瞥见一条跟贴,目光陡然一变。   278L:都别骂了!有个当情妇的养母是真的,养母现在嫁人了,夫家姓覃,偷情生下的儿子叫覃元彦!覃元彦和方棋的关系很不好,他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覃元彦:……   他看着那条贴子愣了好半晌,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恐慌。   谁把他妈当情妇的事情给捅出去了?!   从他进这所学校起,这层身份就被他隐藏得很好。   他是覃家的私生子,他妈是小三上位,这么不光彩的事,他是绝对不想在学校里传散开的,所以他在诋毁方棋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情妇”的事。   所以是谁?   学校里有人在帮方棋?他又是怎么知道覃家的事的?   还是方棋自己找人曝出来故意拉他下水的?   覃元彦皱眉,他快速把贴子拉回顶部,一条一条开始,意外地发现贴子好像被抽了楼,把他的秘密捅出来的人删贴了。   妈的!   覃元彦又把贴子拉到最后,言论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他。   【方棋的养母是覃元彦的亲妈?什么意思?他们俩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那覃元彦发那么大一篇的揭秘是什么意思?养母的话他们应该是一起长大的吧?他这么讨厌方棋吗?】   【是嫉妒吧?覃元彦这个人,在学校里就总是攀炎附势,他可能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   【教育不是最大的问题,劣根性是基因上带的,有一个给人当情妇的妈,他这个亲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说起来覃元彦如果和方棋一起长大,为什么他上了外国语学校,方棋却现在才来?方棋以前读的什么学校?】   【……】   覃元彦看着论坛上的回贴,气得眼睛都红了,呼吸都重了不少。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说他!   他嫉妒方棋?他怎么可能嫉妒方棋?   那个从小就被他踩在脚底下,受了他妈的养育之恩,只配给他当仆人的方棋,就连被接回了豪门到最后还是被灰溜溜地赶出来,这么没用的人,他怎么可能嫉妒他?!   覃元彦的脸上青红交错,他深吸了一口气,删了之前输入的字,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他说:我妈不是情妇,她是在我爸结婚之前就怀上我了,是我爸的上一任妻子强权逼他结的婚,他爱的人一直是我妈。   覃元彦说这话丝毫不心虚。   他爸接他和他妈进门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反正现在他爸的前妻已经倒了,没有人再站出来反驳他们的话。   然后又说:方棋是被我妈捡回来的,我妈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但他从来不知道感恩,他从小就手脚不干净,还偷过家里的钱,偷我妈的首饰拿去卖,但我妈也从来没有怪过他,倒是他,总是嫌弃我妈给的不够多,到处说养子不如亲儿子,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方家的人来找他,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跟方家的人走了。   覃元彦:我是不清楚他在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方家连他爷爷的葬礼都不允许他参加,他难道不该反思一下他自己的问题吗?   不论如何,方棋没能参加方老爷子的葬礼是真的!   这事去过葬礼,或者家里人去过的人都可以替他作证。   他一定要让方棋身败名裂!让他在这所学校里待不下去!   文字发出去之后,覃元彦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而且他现在是有“粉丝”的,他给那些人的辟邪方法是有效的,以至于那些人现在几乎无条件的信任他,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果然,等了没有半分钟,就又有人开始质疑方棋的人品。   偷东西的确是人品低劣,而且还不懂得感恩!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既然两个“方”家都不待见方棋,难道不是说明了方棋自己的问题很大吗?   汉语言文学系教室,方棋无视了教室里其他人,在论坛上翻阅着“学生自杀”相关的贴子,并不在意“八卦”的后续。   在听到别人说他“自导自演的车祸”时……准确的说是在知道任务在覃元彦所在的学校时,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出。   这是覃元彦对他屡试不鲜的手段。   先用一件事诋毁,再煽动其他人对他群起而攻之。   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这样。   他也不知道他和覃元彦的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的,大概是从幼儿园时,他用沙土堆了一个小城堡被老师夸赞,被其他小朋友羡慕开始。   那一次,覃元彦一脚踩塌了他堆了整整一天的成果,指着他的鼻子跟他说:“你就是我妈妈捡来养的一条狗,以后不许表现得比我更优秀!”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这么直白又透彻。   不像现在,踩低他的同时,还要谨慎地保护自己心里那些肮脏的心思不被别人看出来。   覃元彦似乎总是试图从别人对他的谩骂中获取某种扭曲的快感。   听着原本因为他道破覃元彦的身份而平息下去的议论声再次愈演愈烈,方棋就知道肯定是覃元彦又在贴子里说了什么。   他正准备打开看看,教室里议论的声音又换了个方向。   “教室外面的人谁啊?好可爱的小弟弟!”   “他好像在找人,在咱们教室里吗?”   “不是,你们不觉得他和咱们教室里的一个人有点像吗?”   视线再次聚集在了方棋的脸上。   方棋:“……”   顺着他们讨论的方向看过去,方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见他终于朝教室外面看了过去,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   教室门外的少年,穿着自以为很酷的赛车服上衣加牛仔裤,兴奋挥手的样子看着跟个二傻子似的。   方棋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但他更不想被众人围观。   在心里叹了一声之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找你半天,还以为找错地方了呢。”方文瑞眼巴巴地看着他。   方棋淡淡道:“有事?”   方文瑞:“……”   热情是不可能有的!一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有的!   他也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说:“爷爷的葬礼结束了我才想起来,我们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方棋看着他,并不表示好奇。   方文瑞只能自己说:“寅迟的酬劳你给他了吗?”   方棋:“……”   他微微抿起的唇一瞬间出卖了他的心虚。   “你看!你也忘了吧?”方文瑞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你说你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我,我找你人都找不着……我特意给你送钱来的。”   方棋同样拿出手机,跟方文瑞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好友列表里又多出来的一个躺尸的人,他又不解地问:“你怎么不直接给寅迟?”   方文瑞:“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啊?我也没他的联系方式啊!”   方棋:“名片呢?”   方文瑞:“不一直在你那儿吗?”   方棋:“……”   失策了。   关键是他好像也不知道那张名片被他随手丢哪儿了。   互相加了微信,方棋又给了方文瑞一个银行账号,然后毫不留情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方文瑞:“啊?”   方棋问:“还有事?”   方文瑞:“……”   好像没了。   方棋又点头:“嗯,走吧。”   方文瑞只能说:“那好吧,拜拜。”   方棋毫不犹豫地转身,方文瑞站在门口目送他进教室。   由于他俩的脸太能说明问题,方文瑞的身份很快就被人扒了出来——方氏集团的小公子,方棋血缘上的亲弟弟。   不是说方家的人都不待见方棋吗?   那在教室门口看着方棋的背影依依不舍的人是谁?   …… 第035章 鬼影   方棋再回教室的时候, 发现教室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又变了。   从他出去时的或质疑或同情,变成了现在的好奇又惊讶。   方棋回到角落里坐下时,其他人眼里的求知欲都快爆出来了, 但他全当没看见。   那个叫向阳的女生依旧坐在他前面,看着门口找人的少年等着方棋在教室里坐下了才走, 转头小声地问:“找你的是谁啊?和你长得挺像的。”   方棋对这个女孩子眼缘还挺好的, 也没瞒她, 照实说了。   向阳听完,顿时情绪一激动, 声音一下子就高了几个声量:“我就说嘛,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是覃元彦口中那么不堪的人, 这覃元彦有病吧?有他这么损毁人的吗?多大仇多大怨啊?”   说完又冲刚刚偏听偏信诋毁过方棋的雷东升说:“听见了吗?刚刚那个, 是方文瑞,方棋的亲弟弟!人家专程来找他哥的,兄弟俩关系好着呢!”   方棋:“……”   哪里看出来关系好?   雷东升:“……”   好几双谴责的视线朝他看过来,雷东升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热, 回头翻开一本笔记本, 再不敢回头了。   听他们的对话, 方棋就是不用看,也能猜到覃元彦又在论坛上说了些什么。   看来“情妇的儿子”依旧是他的痛处, 一踩就着。   他重新登入BBS, 不可避免地又看见了那篇贴子,他点进去看了眼覃元彦发的话, 内心毫无波动。   还是以前的老话术。   没有一点新花样。   方棋又往上翻了翻, 心里有点好奇。   “私生子”是覃元彦的逆鳞,谁都不能提, 他自己也是避讳得很,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之前雷东升脱口而出他是“情妇养大的”时他就觉得奇怪,这不像是覃元彦自己说的话,看完了覃元彦发的整段话,从头到尾都只说了他在方家的事,只字未提“情妇”的事。   或许是是雷东升把覃元彦和其他人的回贴混在一起看了,下意识就觉得“情妇”也是覃元彦说出来的。   既然不是覃元彦,那这件事是谁提出来的?   如果是大学里知道覃家内情和覃元彦不对付的人,那也不应该知道他是方慧的养子这件事。   早在覃元彦和他妈被接回覃家之前,他就已经和他们断绝来往彻底不联系了。   然而方棋翻了半天也没翻到结果,耐心告罄,不翻了。   至于覃元彦,他好像总喜欢利用他那点儿微末的玄学知识在其他人面前获取存在感。   红衣,葬纸,桃木,这些东西是招鬼还是驱邪,从古到今早就有了定论,是网上一搜一大堆的入门知识。   只是都说医者不自医,不知道覃元彦这位替别人出谋划策的大神,如果自己撞鬼了会怎么样?   方棋暗自琢磨着,又重新打开了一篇贴子,是一个受害者“亲朋”建立的悼念贴,身边有受害者的基本都会进去说上几句。   【真真和我同学三年,她以前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那段日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天都郁郁寡欢的,好几次叫她她都不理我。】   【我朋友也是,他性格一直很好,突然有一天就开始魂不守舍,走在平坦的路上都能摔一跤。】   【喻言她倒是一直都很文静,她家里条件不好,过得很艰难,她平时就寡言少语,那几天她一没课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我以为她是家里有事不好跟我说,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杀啊……】   方棋缓慢地划着屏幕,后面还有几个跟贴的,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总结下来,就跟他中午在女生宿舍楼下抓到的那几个女鬼的情况一样,看起来不像会自杀的样子,但情绪陡转直下,最后还是自杀了。   而且死去的人可能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他们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死,但在别人眼里,他们的自杀是有“迹”可寻的,只是这个“迹”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根据女生宿舍里的女鬼提供的消息来看,她们的死亡时间不同,死亡的地点不同,死亡的方式也不同。   贴子里提到的死者,有男有女,年级专业也不同。   如果要找死者的共同点,那就只能是他们都去过哪里,都做过什么,又或者还有什么更隐晦的共同点?   这事还得去找学校里的鬼去问一下。   但是现在他得先上课。   今天下午的课讲的是语言学概论,十分催眠的课程。   从地府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方棋一直昼伏夜出,生物钟颠倒,人的身体到底没有灵魂抗造,灵魂进炼魂塔里他可以几个月不眠不休,但现在,课程上了没有十分钟,他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来上课的。   方棋只挣扎了两秒,就心安理得地撑着头睡过去了。   *   校外,微态度书咖。   “微态度”是寅迟目前暂住的书店的名字,就算是天气炎热的下午,这间书店依旧挤满了人。   靠窗的一排咖啡桌前,几个女生正小声讨论着今天新得来的消息,也不知道是来看书的还是来八卦的。   “听说方家新接回去的少爷被送去外国语学校了。”   “外国语学校?方铎不是也在那儿吗?真假少爷弄到一个学校,他们不会打起来吗?”   “当然得弄到一个学校了,要是分开送了,有心人不得说方爸爸厚此薄彼啊?”   “那倒也是……”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好奇道:“不过那位新的少爷到底长什么样啊?方家藏得那么严实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呢。”   “这个我知道。”有人拿出手机,“我有他们学校的论坛账号,今天有人发贴爆他照来着。”   几个人又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刷起了最新的热贴。   在他们不远处的柜台后面,寅迟也在刷着手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张照片,一个男生看似悠闲地坐在一棵树下,茶色的瞳孔里却透出几分烦闷——赫然就是方棋在宿舍楼下被抓拍的那张照片。   那篇贴子里对方棋不利的言论已经转向,方文瑞的出现,让方棋被方家扫地出门的谣言不攻自破,甚至从方棋被方文瑞找上时的态度来看,不是方家不待见方棋,倒是方棋对他的弟弟好像有点嫌弃的意思。   如果方棋入学时的低调不是方家的意思,那就是他自己不乐意让方家的人接送,甚至方老爷子的葬礼,很可能也是他自己不去参加的。   他是想和方家撇清关系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至少说明了覃元彦对方棋要反思的控诉是不成立的。   前面的控诉不成立,后面的“单方面的说辞”也就有待考量了。   目前来看,支持方棋的人是居多的。   寅迟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只在看到方棋的照片时微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往下划。   直到书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看着搬着两摞书走进来的人,他锁了手机,径直走向门外说:“我走了,你自己看店吧。”   以为他会接应一下自己的尹涛:“?”   “这么大的太阳你去哪儿啊?”   也不怕把自己晒化了!   寅迟摆摆手道:“去学校上课。”   尹涛:“???”   可真是奇了。   入学这么久,除了报到那天,这人什么时候大晴天去上过课?   他也没多问,狐疑地看了两眼,心里暗暗奇怪。   他这个外甥,回来后遇什么事都处变不惊,走起路来也总是懒散悠闲的,只是今天走向学校的背影,看起来竟多了几分……轻快?   他歪头疑惑了一会儿,提着书进门整理书架去了。   和寅迟悠然的心情不同,覃元彦此时快要气炸了。   方文瑞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他怎么会跑到学校里找方棋的?   葬礼上他看到方文瑞和方铎亲近地站在一起,他们和方棋不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吗?   难道是他们弄错了?方棋其实并没有方家厌恶?   这怎么可能呢?   方棋那么阴暗的一个人,对谁都是不可一世的态度,没有人会喜欢他这种人的!   覃元彦仍旧不甘心,无视老师的不满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从课堂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给方慧打电话,让他确认方棋现在是不是一个人。   *   方棋不知道自己一觉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斜着晒进了教室里。   只是前面的位置上都被斜阳照成了金灿灿的一片,他这最靠窗的位置,却还是一片暗影。   他记得外面并没有能遮阳的柱头或树木。   方棋不由得侧头,在他身旁靠窗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本书。   他之前睡着睡着见没人阻止,就干脆更放肆地趴下睡了,一本比他脸还大的教材,挡住会照到他脸上的阳光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这书是谁放的?   方棋直起身,把头转了个方向,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睡醒了?”   身边坐着的人,目光如水,嘴角浅扬,单手撑头的样子随意又慵懒,不是寅迟是谁?   他什么时候来的?   方棋朦胧的睡意瞬间清醒,抬眼看了看前方,教室里人还不少,虽然老师没在了,但应该还没下课。   他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寅迟一如既往地欠:“你猜?”   方棋:“……”   他这次没有一个白眼翻过去,而是顿了下,问:“你们在这里也有任务?”   寅迟微怔了一下,随即噗的笑出了声。   方棋:“……”   笑点在哪里?   他表情麻木,这时前面有人转过头来,惊讶地看了看他俩,说:“你们两个认识啊?”   方棋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什么叫他们两个认识?   他反问:“你们俩也认识?”   寅迟还没说话,向阳就用力点头道:“当然了,他也是我们班的啊。”   方棋:“?”   他猛的转头:“你是大学生?”   寅迟看着他笑:“怎么了?不像吗?”   方棋:“……”   他恍然想起来自己之前问过的问题,寅迟和他同年同月,也才二十岁。   他又看了眼教室,“你读汉语言文学专业?”   寅迟:“嗯,这个专业不好吗?”   “……”   好,太好了!   就是他妈的太离谱了!   同校同专业还同班,巧合巧成这个样子已经不能够叫巧合了。   但是……   方棋迟疑地问:“你什么时候入学的?”   寅迟坦然道:“早你两个月。”   方棋心里的狐疑更甚。   寅迟比他早来这个学校,如果是跟着来的,看起来也是他跟着寅迟才对。   是他想太多了吗?   正这么想着,寅迟忽然钝悟似的:“啊,说起来,大学转学的事不常见啊,你这个时候转学,是不是特地来找我……”   方棋:“不是,巧合。”   “哦。”寅迟又从善如流道:“那一定是我们前世有缘。”   方棋:“……”   艹!   前面向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说:“你们俩关系真好啊。”   方棋:“?”   怎么看出来的?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姑娘眼里是不是只要说过几句话的都叫关系好?   寅迟却说:“当然了,我们俩可是过命的交情。”   方棋心说谁跟你过命的交情。   他想起身就走,一侧身,他出去的路被某人堵死了,要出去只能翻着走。   “……”算了。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一篇贴子已经让他足够惹眼了,再过多的引人注目,后面不好办事。   向阳好像突然有了熟人的熟人都是熟人的认知,之前因为方棋冷淡的态度还有所顾虑,这下胆子也大了不少,“对了方棋,你还没进群吧?我加你个好友吧,拉你进群。”   她举着手机就给出了二维码。   方棋刚想拒绝,旁边已经伸出了一只手,冷白修长的手指捏着黑色款的手机,只听到“叮”的一声,二维码扫描完成,寅迟收回手说:“一起拉吧。”   向阳一脸怪异地问:“你之前不是不肯进群吗?”   寅迟说:“没办法,要合群啊。”   向阳说:“这才对啊,班级就应该有班级的亚子!”   方棋:“……”   他感觉寅迟的话不是说给向阳的,而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他只能拿出手机扫了。   躺尸好友×3。   毫无意义的好友添加。   加完群,方棋直接开了免打扰,然后沉默着在位置上等到了下课时间,见前面的学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身边的人却还没动,不由得转头问:“你不走?”   寅迟理所应当地说:“等你啊。”   “……”   某种意义上说,方棋也是在等他。   等他走。   寅迟像是看不见他的故意拖延,温声问:“一起吃个饭?”   外国语学校的食堂,比起方棋之前的师范学院要好很多,但对方棋来说,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什么都一样。   答应寅迟来吃饭,为的是把债还了。   方文瑞转给他的三十万已经到账了,比他想象中快。   打完了饭在餐桌前坐下之后,方棋就问寅迟要了账号给他转过去。   寅迟收钱收得挺痛快,毫不扭捏。   方棋也不喜欢欠人情,再怎么说方云松的事也是他叫人来的,现在酬劳结清,他也轻松不少。   他顾自吃着饭,既不管对面寅迟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管食堂里其他人的,总之没有什么能影响他干饭。   寅迟坐对面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来学校,是为了最近学生自杀的事?”   方棋夹菜的动作一顿,抬头:“你知道?”   寅迟说:“知道一点。”   方棋:“都知道什么?”   寅迟“唔”了一声,说:“不多,估计跟你已经了解到的差不多,大概就是死的人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自杀,他们是被迫自杀的。”   “这个被迫也不是武力上的强迫,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诱导,又或者,是被控制之后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自杀这个行为。”   这确实和自己了解到的一样。   方棋垂眸想了想,又奇怪道:“既然你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玄术界的人不管?”   鬼差他们都已经派了第二拨了,据他今天来学校获取到的消息,这事好像还没有过玄门的人参与。   学校杜绝封建迷信不愿意请人来解决还说得过去,可寅迟身为玄门中人,已经知道的事却还放任不管,这就不太说得过去了。   是因为没有报酬?   现世玄门的人无利不起早,但方棋总觉得,寅迟应该不是这种人。   他见寅迟脸上的笑意敛了一下,然后才说:“因为这是你们地府的事。”   方棋眉头微蹙:“什么?”   救人还讲究个互不干涉吗?   寅迟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会知道学校里出了命案,还需要地府派鬼差来处理?”   方棋想了想说:“因为学校里有鬼闹事不肯投胎,普通的鬼差……”   说着方棋倏地顿住。   学校里的鬼闹事,是因为鬼差要来勾魂。   鬼差为什么会来勾魂?因为生死簿上,那些人阳寿已尽。   阳寿已尽?   “你说那些死了的人,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方棋眸色微沉,又奇怪道:“但就算是死,也不应该是这样集体性的自杀,他们没想过要自杀。”   寅迟:“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   方棋吃不下饭了,起身直接往食堂外面走。   身后有脚步声尾随,他走到食堂门口,忍不住回头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寅迟施施然道:“有任务啊,咱们俩的目标一致。”   方棋:“?”   刚刚谁说这是他们地府的事?   寅迟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业内人士想了想,解决玄异事件玄门中人有责,所以今天新派发了任务,让我们配合鬼差进行调查。”   方棋:“……”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算了,多个人多条路。   但他还是强调道:“我可没钱付你报酬。”   寅迟微笑说:“愿意无偿效劳。”   *   晚上七点,天还没彻底黑透,学校操场上再现了中午在女生宿舍楼下的盛景——众鬼排排站好。   大概是校园内的鬼在上课的时候偷偷进行了沟通,这次方棋来找其他鬼,他们都没有反抗,所以也就逃脱了跪在太阳底下晒的惩罚。   说是“众鬼”,又是“接二连三”的自杀,但其实学校里的鬼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只。   然而对于短时间内在同一所学校里自杀的人,这已经是一个骇人的数字了。   经过一番询问之后,很遗憾,方棋并没有发现什么共同点。   这些人去过的地方有统一的也有不统一的,做过的事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都打不着。   生辰八字也是,各有各的年纪月份,没有一个有重合的。   方棋有些郁闷道:“你懂风水吗?他们的八字从风水命格上看,有什么共同点吗?”   寅迟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的命格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方棋默了一会儿道:“去他们死的地方看看。”   寅迟:“好,听你的。”   方棋拿手机记录了一下他们各自死亡的地点,正打算一一去查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问:“认识覃元彦吗?”   几只鬼被他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几乎是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听他问了一个和之前毫不相干的问题,又愣了一下,纷纷点头道:“认识啊。”   方棋:“觉得他怎么样?”   众鬼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同时垮起了脸。   “覃元彦?那个在论坛上装大神的?不怎么样,可讨厌了。”   “他在论坛上说的根本就不对,我明明是因为我闺蜜被我吓到了我心疼,所以才远离她的,根本不是因为她穿红衣服!”   “他还让人带桃木手串,像咱们这样安分又没修炼过的鬼,怕桃木不是天生的么?不管是谁戴桃木我们都得躲啊,跟他的作法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他,学校里最近盛行驱邪的风气,现在在校园里闲逛,动不动就被一些符啊木啊之类的刺一下,弄得我都有阴影了,哪儿都不敢去!”   果然,活人有多追捧覃元彦,死人就有多讨厌他。   方棋心里了然,再开口时语气堪称温和:“觉得无聊吗?”   “无聊啊!”   “无聊到爆!”   “要不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都想赶紧去投胎了!”   方棋又点点头,说:“如果无聊的话,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们可以去找覃元彦玩玩儿。”   众鬼同时一怔,“真的?”   他们当然也知道学校论坛上的事,有鬼白天的时候扒在其他人身上看过他们刷贴子,对方棋和覃元彦之间的恩怨清楚的不行。   “不过……他虽然一知半解,但他身上也是带着一些真正驱邪的道具的,我们不敢靠近他的。”   方棋沉吟,下意识翻了翻地府给他们鬼差配发的辟邪道具,可他只有一套啊,难道挑一只鬼去缠上他。   他踌躇时,已经有人拿了一堆道具出来。   “这是玄门的东西。”寅迟突然拿出几只铃铛一样的东西,递给那些学生鬼说:“这东西可以保护鬼魂不被普通的符木所伤,拿着吧。”   几只鬼愣愣地接过去。   寅迟又说:“但是不能吓唬其他人,如果利用这东西再闹事,这位鬼差大人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方棋:“……”   他为什么要唱这个白脸?   但是防护道具是寅迟拿出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离开操场后,再回头时那几只鬼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迫不及待去找自己的新玩具了。   方棋这会儿才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鬼魂用的防护道具,你怎么会有?”   寅迟随意道:“玄学的事,有时候为了查探方便,死人总是比活人好用,为了避免风险,防护道具当然得随身带着了。”   “……”   方棋好奇的不是他带了防护道具,而是带了这么多。   好像不是“出行必备”,而是来学校专门准备的似的。   但他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是专门为了他而准备的。   寅迟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学校里想做什么?   方棋拿出手机看了看众鬼“自杀”的几个地点,打算去先去跳楼的地方看看,刚一转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猛的转身。   一个红影从一栋建筑的转角迅速窜过……应该不是人,他看到那人的脚是没有着地的,人也没有那么快的速度。   但是他刚刚召集过来的众鬼里,有穿着红衣服的鬼吗?   …… 第036章 异常   方棋紧紧地盯着那地方, 顿了一会儿转头,发现寅迟也在看着跟他同一个方向。   “你也看到了?”   寅迟点头:“嗯,一个红色鬼影。”   跑得还贼快!   方棋脚步一动就要追, 寅迟用力拉住他道:“你确定你要现在在学校里跟他一起跑酷?”   方棋:“……”   他脚步一顿,看着校园里稀稀拉拉的人群, 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到底谁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行动更方便的?   他顿了一下, 又转头问道:“那你看清什么了吗?”   寅迟:“红衣服。”   方棋:“还有呢?”   “没了。”   “……”   那鬼影实在是太快了, 看到的时候都只剩下残影了,要不是红色显眼, 这半黑不黑的校园还不一定看得见。   此时应该艾特覃元彦来看一看,人家鬼都有穿着红衣服的,又怎么会有鬼怕红衣服呢?   “估计是个死了很久的胆小鬼……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寅迟说。   方棋也没从那个鬼影身上察觉到恶意, 大概确实是死了太久, 所以跑得快吧?   他只能暂时作罢,继续他查看死亡现场的计划。   然而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又再次遭遇了滑铁卢。   地点一:学术实验楼三楼。   地点二:东门XX路XX街。   地点三:三期教师公寓。   地点四:……   “这些地方都在哪儿?”   方棋第一次用依赖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人。   寅迟眨眨眼,用无辜的目光看着他:“我不知道啊。”   方棋:“?”   他问:“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寅迟说:“是, 可我只比你早来两个月, 而且我很少来上课。”   方棋:“……”   你为什么旷课旷得这么理所当然?   寅迟又反问他:“你之前怎么找到教学楼的?”   方棋心说问得好。   一开始去女生宿舍楼, 是由前一拨鬼差带他去的,任务交接完之后, 鬼差就走了。   再之后去行政楼报到, 他是网上搜的地图,从女生宿舍到行政楼报到再到找到教学楼,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   寅迟:“……”   他平静地建议说:“我们现在也可以看着地图走。”   方棋很想把他按在地图上。   反正他是再也不想边看地图边走路了。   他左右看了看, 试图从路边薅一只路过的鬼带路,这时两人身侧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二位, 需要帮忙吗?”   “……”   给他们带路的是一个大三的学长,态度不怎么热情,但只要肯帮忙带路,他就是吹胡子瞪眼方棋也不在乎。   不用自己看路,方棋终于有心思可以好好打量这所学校。   白天阳光太盛,所有脏东西都要避其锋芒,现在太阳西沉,本以为接二连三的自杀事件,会让整所学校里的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现实和他想的却很有出入。   校园里,几乎每一栋建筑楼里都亮着灯光,里面人影攒动,路灯下散步的学生三两结队,各处草坪上更是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小团体,偶尔有欢笑声传来,没有一点沉闷的氛围。   “他们为什么这么悠闲?学校里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不害怕?”方棋突然开口问。   寅迟就在他身边,几乎跟他肩蹭着肩。   他以为寅迟会很快回答他,却没想到有人更先开了口,走在他们前面带路的学长头也不回地说:“死了人跟他们有没关系?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好端端就要去自杀,活着不好吗?”   “……”   活着当然好,所以那些枉死的鬼才会不甘心,才会在学校里闹事。   如果只是单纯的有人自杀,人情冷漠,只要自己没有不愉快到想自杀的事情,就不会感同身受,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别人讨论起也最多是唏嘘感叹一句,不需要表现出伤怀的样子。   可现在是接二连三的自杀,又有鬼闹事,论坛上议论的贴子满天飞,所以这些人的平静才显得不正常。   他们就不怕这不是正常的自杀,迟早会有相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的自杀是有前兆的。”寅迟似乎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低声在他耳边道:“现在心情愉悦的那些人,他们应该不会相信自己会出现那样的前兆。”   方棋垂眼,心说也是。   现在在草坪上欢笑的那群人,如果有人跑过去跟他们说,接下来的几天你就会自杀,那些人估计第一反应会是:不可能,这人神经病吧?   方棋不再看那些人,跟着带路的学长一路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学术实验楼。   实验楼里晚上几乎没人,抬头望上去黑乎乎的一片,那些纯黑中透着些许微光的窗户,看起来像是黑暗里注视着校园的眼睛……倒还真有点死过人的样子。   “这地方现在可以进去吗?”方棋意图往里走。   学长被他莽撞的行为吓了一跳,“不能进去!”   方棋转头问:“为什么?”   那学长瞪着眼睛道:“还能为什么?这里……这里死过人的!”   “哦。”方棋淡淡道:“你刚刚不是说死了人跟你们没关系?”   学长:“??”   这是一个意思吗?   不相干的人死了他们日子照样过,和他们半夜到死过人的地方来闲逛,这能是一回事?   他不理解道:“你们两个大晚上的来这地方干什么?”   方棋也不理解地问:“这个问题你一开始带路的时候怎么不问?”   “……”   那学长被他噎住了,脸上闪过几丝不自在的神色,又僵硬道:“总之,地方我给你们带到了,你们想做什么自己做吧,我先走了。”   说着他直接转身想走。   寅迟忽然搭住他的肩道:“急什么啊学长?不进就不进了,我们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你不如帮人帮到底?”   那学长一听他们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顿时松了口气,停住脚步问:“下一个地方去哪儿?”   寅迟回头看向方棋。   方棋想了想,报了条学校东门外的街道。   学长又皱了皱眉,但很快同意了。   东门外的街道和实验楼不同,晚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这个时候给他们带路的学长还是很放松的。   方棋则看了眼街道对面的红绿灯,又仔细感受了一下什么,并不多做停留,又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一连走了四五个地方,带路的学长脸都白了。   他要是还不明白这两个学弟是在干什么,他也不用在这学校待了。   他们去的全是学生自杀的事发地!   在方棋提出还要去一次女生宿舍后面的池塘时,这位学长终于崩溃了:“我……我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寅迟这次也没准备拦他。   但方棋的一句话又再次把他钉在了原地,他问:“为什么?你的任务不是还没有完成?”   那位学长一怔:“任、任务?什么任务?”   两个人看着他不说话。   方棋目光沉沉,而寅迟脸上则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两个人的视线都有一种已经把他看透的笃定。   方棋没有耐心和他兜圈子,一语道破问:“谁让你来的?”   召集众鬼的时候,为了尽量的避人耳目,他和寅迟选的就是没什么人会去的操场偏僻的角落里,他们因为对路不熟而郁闷时,怎么就那么巧有一位学长路过,还那么巧的是个热心肠?   一次热心也就算了,知道他们要进“鬼楼”之后,正常人早就吓跑了,这人虽然也被吓到了,但明明连腿都开始打颤了,还是坚持带他们到了第五个地方。   很执着了。   学长见被他们看出来了,立时眼神开始闪躲。   方棋道:“说吧,跟着我干什么?监视我?还是找机会对我下手?”   是覃元彦派来的?还是……方铎?   这所学校里,有可能对他不利的,他就只能想到这两个人了。   不料那学长脸色一滞,莫名道:“什么监视?什么下手?”   “……”方棋迟疑了一下,“不是覃元彦让你来的?”   “跟覃元彦有什么关系……”学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你怀疑我?你们居然怀疑我?我好心给你们带了这么远的路!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   他胸口剧烈起伏,现在的恼怒看起来也不像装的。   但他的出现确实蹊跷,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陌生人毫无缘由的善意。   那人见他们依旧盯着自己,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他无从辩解地怒了半晌,破罐子破摔道:“是方文瑞!他让我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帮一下你!”   “……”   方棋和寅迟对视一眼,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学长:“……”   “算了,我给他打电话。”   他快速拿出手机,很快拨通了方文瑞的电话,开了扬声器的手机里很快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喂。”   “方文瑞,你自己说,是不是你找我让我跟着你哥的?”   方文瑞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电话里还有嗑瓜子的声音:“是啊,出什么事了吗?他脾气是挺不好的,怎么?他怼你了?骂你了?还是……打人应该不会吧。”   学长:“……”   方棋:“……”   他现在就很想打人。   他幽幽道:“你找人跟着我?”   嗑瓜子的声音突然就停住了。   下一秒,电话里的人不可置信:“齐天天!你这么快就暴露了?!”   齐天天是这位学长的名字。   “什么叫我这么快暴露了?”齐天天本就吓得不轻,整个人压抑的恐惧好像突然就有了爆发的口子,他冲方文瑞道:“你也没跟我说他们要调查案发现场吧?大晚上的跟着他们在死了人的地方到处溜达,我特么容易么我?”   “那我也没让你跟着他啊。”方文瑞说:“我是让你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下!”   “我特么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帮助啊?”齐天天大声说:“难道我要每天电话给他致以亲切的问候说:喂,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特么是他二十四小时的专属客服吗?!”   客服还是被动触发的,他还得当一个主动的客服!   方文瑞:“……”   方棋&寅迟:“……”   这算什么?乌龙?   但仔细一想,也像是方文瑞能干出来的脑残的事。   方棋问:“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助?”   这下方文瑞的声音弱了很多,嘀咕似的说:“我之前不是去找你吗?回去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聊学校里死人的事,我回来就查了一下,我想这事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你应该会管的吧。”   “……”   想得没错,也确实帮上了忙。   “所以你们往死了人的地方跑是为什么?”齐天天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是警察局来的?”   方文瑞非常识趣,很快挂断了电话。   方棋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原本以为是覃元彦派来的,他还打算吓吓这人,但现在人是无辜的,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   他问了齐天天和方文瑞的关系,既然已经暴露了,齐天天也没隐瞒。   林江市里,齐家和方家交情不斐,据说是年轻时一起打拼出来的,后来各自结婚生子,两家也一直有来往。   齐天天和方文瑞关系不错,但和他关系更好的是方铎,这也是他“热心”但不热情的原因。   而方文瑞找上他还有一个原因——这人是学生会的。   方棋也没不识好歹,他对齐天天道了谢,说:“回去我们自己可以,你先走吧。”   齐天天这会儿恐惧已经散了不少,有些犹疑道:“不是还要去女生宿舍吗?你们自己行吗?”   方棋:“嗯,可以。”   “……”   别人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必要上赶着了。   齐天天走了两步回头,见他们确实不需要自己了,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   等人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寅迟才出声道:“下一个地方还去吗?”   方棋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他又微微侧头,朝寅迟看了一眼。   目光被人很敏锐地捕捉,寅迟和他对视,轻笑道:“看我做什么?”   方棋发现,涉及到他的私人问题的时候,这人基本都是不会插话的。   他安静地站在旁边,与其说是置身事外,更像是一种……尊重。   方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用词,但寅迟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他迟疑地问:“你好像一点都不好奇我和覃元彦之间的事。”   从之前在操场他让那几只鬼去纠缠覃元彦,到现在他怀疑齐天天是覃元彦找来的,他想找覃元彦麻烦,这人给他提供道具,他怀疑覃元彦找人跟踪,这人也丝毫不惊讶。   如果只是论坛上覃元彦拿方家的事诋毁他,他完全没必要让鬼去报复他,毕竟在覃元彦之后,跟着一起诋毁他甚至骂得更难听的大有人在。   寅迟的态度让他莫名在意。   被他提问的人沉吟了片刻,忽然看着他说:“你知道对一个人感到好奇,一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吗?”   方棋:“……什么?”   寅迟说:“是在他即将沦陷的时候。”   方棋:“……”   寅迟笑着说:“你想让我为你沦陷吗?”   “……”   方棋不想。   方棋转身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上,再说话时没有了之前的轻佻。   寅迟道:“自杀现场没什么异常。”   方棋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应了声:“嗯。”   不管是阴气浓度,还是怨气残留,都属于正常值范围。   如果是被人操控,那操控他们的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做出引导人去死的事?   “他们死的时候有目击者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寅迟说:“没有,如果有,论坛上肯定有人会说,既然已经报案,而论坛上没有封贴,大概是警方也想从论坛上找出一些新的线索,警方开口问他们不一定敢说,但有了其他的掩护,就容易有更多的发现。”   “……”   更多的发现……   方棋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我想去监控室看看。”   寅迟轻轻挑了一下眉,说:“这可不太容易进。”   他大概知道方棋想做什么。   没有目击者,他们就不知道那些人死之前的状态,活人眼里,他们死前的一段时间都很emo,所以突然自杀也不让人觉得离奇。   但他们自己心里,却是没有自杀这个念头的。   或许看到了他们死前的全过程,可以发现一些正常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可他们既不是学校秘密请来的“高人”,也不是警察派来调查的人,学校的监控室是不会随便让两个学生进去的。   寅迟不急不躁:“你打算怎么办?要丢个东西吗?”   方棋:“……”   “就算是丢了东西去查监控,学校也只会调取我进校之后的监控记录,以前的录像也是不会让人看的。”   寅迟说了声“是”。   学生的身份到底是不如警察便利。   也不知道驻守人间的鬼差,有没有同时在警局当差的?   可就算有,要是负责的不是这片区域,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调不过来。   犹豫片刻,方棋有了主意,他现在站在一条分叉路前,抬头看了看前面,问:“保安处在哪儿?”   寅迟:“……”   人还是赶早了。   但是被齐天天带着逛了这么久之后,他们也没有一开始的束手无策,寅迟在路边问了几个人,没一会儿便到了保安处。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一到保安处,方棋就开始寻觅安全的地方。   寅迟问他:“你在找什么?”   方棋道:“藏身体的地方。”   寅迟:“?”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问:“你想干什么?”   方棋道:“我用魂体进去看看。”   寅迟:“……”   他知道地府驻人间的鬼差都是有两种形态的,一种是日常以活人的身体行走,另一种就是魂体……也就是鬼的形态。   鬼是可以无视任何有形的障碍物的,也可以避人耳目,但同样也有桎梏,就是很多活人能随意进的地方他们进不了,还有就是……容易遇到危险。   寅迟眸色微深,问他:“你用魂体进去,你的身体怎么办?”   方棋心说他这不是在找地方吗?   嘴上道:“我进去之后,你帮我看着身体,别让人发现了。”   他不想被当成又一具“自杀”的尸体。   寅迟倏地失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了?”   方棋找藏身之处的动作微微顿住了。   寅迟是什么人?   玄门中人。   他自己是什么人?   地府的鬼差。   鬼差魂魄离体,让抓鬼的人帮他看着自己的肉身,这是什么样的操作?   嫌命太长的操作!   方棋忽然抬眼,撞进了一双深潭一样的眸子里。   寅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面对面地看着他,还刻意压低了头,说:“你就这么信任我?”   方棋:“……”   几乎是贴在一起的距离,寅迟的呼吸很轻,轻得跟他孱弱的心跳声一样,羽毛似的在方棋鼻尖轻轻扫了一下。   “学校里有监控,很多人看到我们一晚上都在一起,我要是出了事,你逃脱不了警察和地府的追捕。”方棋面不改色地说。   但其实,他在想着让寅迟帮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时,是完全没有想过危险这个问题的。   他感觉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好似突然乱了一下。   寅迟嘴角笑意更深,又饶有兴味地重复他的话,说:“一晚上都在一起?”   “……”   方棋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怵了一下,在寅迟的脸还要更近一步时,他果断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寅迟只看到眼前的人两眼一闭,身体迅速软倒,略长的发梢从他鼻尖擦过,他快速一伸手,将某人还温软的身体抱了个满怀。   寅迟:“……”   方棋的魂体已经在一米之外,他低头看了一下,刚刚身体上所有的异样都消失不见了……嗯,舒坦了。   果然还是魂体更让他自在。   他对寅迟说:“看好我的身体。”   然后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寅迟保持着搂住他的姿势愣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一点儿无奈,看了眼方棋离开的地方,低身将怀里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他并没有如方棋所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地抱着人到了不远处的一块草坪上。   草坪中心有一棵树干粗壮的七叶树,他把人放在树底,自己也跟着坐下,继而把某人失去支撑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不远处的路灯照过来的光亮,打在两个人俊美无暇的脸上,岁月静好的画面很快被人用手机定格。   方棋并不知道寅迟的操作,他用魂体飘进了保安室,值夜班的保安正钓鱼似的打着瞌睡,他抬手一挥,干脆让人更沉地睡了过去。   调取监控对他来说不是麻烦事,时间段也好找。   方棋解决了保安,进了监控室之后,用阴气凝出实体,开始翻找那几只鬼死亡时的监控。   首先是女生宿舍那个梦游跳楼的女鬼。   监控记录了她从宿舍里出来,一步步上楼,她双目无神且呆滞,爬楼爬得缓慢而规律,方棋没见过梦游的人,也不知道这症状对不对得上。   直至到了顶楼,那人目标明确,丝毫没有停顿,从楼上一跃而下,很快一声惊恐的叫声划破夜空。   因为监控是宿舍对面的录像,尖叫声其实并不清晰。   她跳楼的时候人是清醒的?   不对,是下落的过程中突然清醒的。   监控里下落的身体迅速坠落,在地面留下一滩血色,没一会儿,被尖叫声惊醒的学生陆陆续续从宿舍里出来,发现楼下的尸体时,皆是一脸惊惧。   因为是晚上,监控记录的尸体并不清晰。   方棋又换了另外一段监控,是从实验楼里跳楼的一个男生,和跳楼的女生是差不多的过程,只是他死在了白天。   还有一个老师的孩子,是在教室公寓里死于煤气中毒,无从查看。   再是东门街道上死的那个女生,如她所说,她在过红绿灯前确实是看了眼信号灯的,但是她看错了,从她一开始离开路边,信号灯就一直是红的。   在她走到路中间时,一辆侧向冲过来的车避闪不及,直直地将她的身体撞飞,一样的血色飞溅。   方棋皱了皱眉,正要继续切下一段,目光猛然顿住。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再次切了之前在实验楼里跳楼死去的男生的尸体,发现了很诡异的一点。   跳楼的男生和被车撞飞的女生,他们在落地死亡的瞬间,身体也发生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明明是刚刚死亡,但他们的身体好像就已经变僵硬了。   …… 第037章 意外   一般来说, 人体死亡1-4个小时后,会出现尸僵,死亡4-6个小时, 尸僵才开始护散,人体才会出现肉眼可见的“僵硬”。   人刚死就僵硬, 这显然不合理。   但监控录像到底是远观视角, 看得不太分明, 有没有更近的画面?   方棋想着,继续切了其他人的死亡监控, 最后看到了死在池塘里的那个女生。   池塘里的女生死得更加诡异,她是一个人走在池塘边,然后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面朝向了池塘, 好像池塘里有什么对她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 她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就那么直直地正面倒向了池塘。   池塘水不深,她如果要挣扎的话, 是可以再次爬起来的。   但当她开始挣扎的时候, 她的四肢像是撑在了极度滑腻的平面上, 只要用力就会立即滑开,她所有的扑腾都成了徒劳而功, 最后就保持着面部朝下的姿势, 活活的被淹死了。   一个前几分钟还活生生在路上走着的女生,转眼就趴在了池塘里再也动不了了, 寻常人看了是要吓到晚上做噩梦的程度。   但方棋面色不动,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池塘里的尸体,眼睁睁地看着刚死的尸体一点一点变得浮肿, 过程就像是记录了几天的影像开了多倍速一样。   这个女生尸体的变化可比之前跳楼和车祸的两位要显眼多了。   人在水里泡了多久才会出现浮肿?   这绝对不是刚死的人该有的样子!   方棋又看了一遍监控,确认该看的都看过了之后,果断删掉了从他进来监控室之后的内置监控录像,然后阴气内敛,再次变成了阿飘直接穿墙出去了。   寅迟所待的草坪和保安室之间并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障碍物,方棋一出来,就看到了靠坐在树下的寅迟,和自己闭着眼睛的身体。   寅迟也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   方棋:“……”   他总觉得自己歪头靠在寅迟肩上的姿势,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不是让他找个能藏身体的地方吗?   最后他为两个人怪异的姿势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人是半点都不愿意委屈自己,既不愿一个人待在黑漆漆没有光的角落里,也不愿意站在外面等他出来,所以找了棵树靠上了。   真是会放松自己。   好在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   方棋快速飘过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把靠在寅迟肩上的头抬起来。   两人靠得太近,方棋下意识就要往旁边挪一点,寅迟却已经侧头道:“看到什么了?”   方棋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把刚刚自己在监控里的发现说了。   寅迟听着眉头微挑:“自杀之前就已经死了?”   “嗯。”方棋说:“而且据我目测,死亡时间,应该都在七天之内。”   寅迟垂下眼思索:“七天……”   “七天是鬼差勾魂的最晚期限。”方棋侧头看向寅迟。   如果不是寅迟曾经提起过,他可能都没那么快想到这一点。   之前在城中村的时候,因为阴气和阴灵的“失踪”,寅迟当时问了他一个问题——鬼差勾魂有没有这么快?   答案是没有。   人死后,鬼差不会立即来勾魂,但也有七天的时限。   如果在这七天之内有人已经死了,但是身体却没有死去,他们依旧活着,而是在鬼差勾魂的时限内完成了“死亡”这个结果,那鬼差会不会发现呢?   答案也是不会。   鬼差勾的是魂,只要那个鬼魂在生死簿上阳寿尽了,而他在人间的身体死了,只要他的鬼魂能按时按规矩回到地府,就是完成了一个轮回,鬼差不会管他的□□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   可如果那几个学生确实在“自杀”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他们的身体又是怎么活到“自杀”的时间的?   他们又为什么会自杀?   方棋突然道:“他们的尸体在哪儿?”   饶是淡定如寅迟,也被他这句话问得怔了一瞬,问:“干什么?你要去挖坟啊?”   “……”   “现在好像都鼓励火葬,还是你想去挖他们的骨灰?”   方棋:“……”   好一个毁尸灭迹。   尸体没了,“尸体”继续活着的原因也无从查起了。   现在要说这事背后无人操纵,打死他都不信!   他坐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转头就要走。   寅迟拉住他道:“又去哪儿?”   方棋道:“我需要确认一下他们的死亡时间。”   寅迟也跟着起身道:“你在怀疑什么?”   方棋想了想他之前看到的几个学生的死后的症状。   跳楼的女生血流太多什么都看不出来,跳实验楼和被车撞的人是症状是“尸僵”,尸僵症状出现后,消失的时间大概是在36-48小时,由此推断,这两人的“自杀”时间距离他们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两天左右。   而淹死在池塘的女生,从她身体的浮肿程度来看,起码在水里淹死了两天以上。   中午在女生宿舍楼下审鬼时他无意中问过,他记得淹死的女鬼,自杀的时间是在被车撞的女鬼之后。   自杀更早的女鬼身体上出现的症状距离真正的死亡时间更短。   自杀更晚的女鬼身体上出现的症状距离真正的死亡时间更长。   如果用尸体的症状倒推他们的死亡时间,有一个很大的可能。   寅迟沉声说:“你觉得他们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一样的?”   方棋点头:“嗯,起码死亡的时间相差无几,很可能是同一天。”   “……”   寅迟正了正色,问:“所以,你是想查他们在生死簿上的死亡时间?”   方棋:“……嗯。”   每天在同一时间死去的人太多了,鬼差勾魂只需要根据上面下发的名单完成勾魂任务,并不会特别注意鬼魂的死亡时间,但恰恰是这一点,和那些学生的自杀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他们真正死亡的时间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同样的死亡时间,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同一时间的死亡?或者说……是什么事件?   方棋思索道:“一周之内,这附近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吗?”   他一抬眼,和寅迟的视线对上,眼中都是一样的恍然。   知道了死亡时间一样,要查那几个学生的死亡原因根本不难。   方棋直接向办事处申请了查询几个学生的死亡时间,但地府并没有那么快回复,谢辞给他的回答是:“你以为查生死簿是查你家的户口本吗?不需要走程序的?”   方棋:“……”   生死簿的重要性非比寻常,轻易是不能查看的。   可他查的又不是活人的生死,人都死了查个死亡时间还得走程序?   学什么不好学人间的办公效率!   都不会灵活变通一下的?   好在结果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也和他们推测的结果一样——几个学生鬼的死亡时间一样,都是在七天前。   七天前是一个暴雨天,在大学城和另一片商业区相连的一座桥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数十辆车撞在了一起,现场十分惨烈,但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太多的人员伤亡。   方棋了解了原因之后搜索发现,这件事在七天前还上过新闻。   事发当时,学校里“自杀”的几个学生都在那座桥上。   所以他们之前一直在找的共同点其实很明显,在生死簿上一目了然,只是勾魂的鬼差没在意,而他们也没想起!   学生之间确实没有交集,他们也没有去过同一个地方,他们只是在外出之后,在回学校的途中,走了同一条路。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和自己同校的学生和他们在同一时间经过了同一个地方,经历了同一场车祸。   但他们没有在那场车祸中死去,所以也没有太在意那场车祸。   他们和学校里听闻他们“自杀”的某些人一样,只当是自己遇上了一场“意外”,只是新闻上的事故碰巧发生在了他们周围,当做新闻看看就算了,最多回来跟身边的人分享一下这不寻常的经历,除此之外,不会有更多的感受了。   他们不会想到自己原本也会死在这场车祸里。   谁都不可能想得到。   可是……为什么是他们?   车祸里也有人员伤亡,其他的人为什么没能“活”下来?   让他们“自杀”的人又是谁?   方棋一边思考一边走着,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多了起来,且有好多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身上,议论的话语和看向他的眼神,无不充满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暧昧和亢奋。   “看见那张照片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开始我还以为照片是P的,没想到真是他们俩!”   “肯定是转学之前就在一起了,方棋肯定是追着寅迟来的我们学校,不然怎么会那么巧转了同一个专业还进了同一个班呢?”   “这是什么史诗级的光速破镜重圆?要是我前男友当时能追着我转学我肯定也光速原谅他!”   “……”   神特么在一起了还破镜重圆!   过于嘈杂的环境打断了方棋的思考,抬眼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又转头问:“你又做什么了?”   寅迟一脸无辜:“我做什么了?”   他只是按照某人的要求帮他好好看着身体而已。   寅迟面对别人的议论并没有和方棋一样的不自在,从他高高扬起的嘴角来看,他应该……还挺乐在其中的。   方棋:“……”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议论,正好经过一片绿化带,旁边有一条可以横穿过去的石子路,因为比较窄,几乎没什么走。   好得很。   方棋抬脚就要拐上那条小路,手又被人拽住了。   他听到盯着他的人里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兴奋的。   方棋:“干什么?”   寅迟反问:“你干什么?”   方棋随口说:“这条路没走过,过去看看。”   他要走,但某人不松手。   方棋狐疑地抬头。   寅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你不会打算今天晚上把整座学校掘地三尺去找那个幕后黑手吧?”   方棋眼睛眨了一下眼,没否认。   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寅迟:“……”   问题大了。   寅迟问他:“你明天上午不上课?晚上不需要休息?”   方棋眉心微紧,心说不上课有什么问题?   眼前不就有一个时常旷课到现在都还在学校里待得好好的?   然而不等他说话,寅迟又问:“你大半夜的在校园里游荡,是想明天当校园怪谈的主角还是当扰乱秩序的危险分子?”   “……”   “还是你想用之前的办法,自己出来找,然后把你的身体交给我一晚上?”   后面的一句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为了保证方棋能听见,还刻意凑近了一点,暧昧指数暴涨。   就算没这茬,还有寅迟最后的一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   他僵住的片刻,寅迟已经把他从小路上又拉了回来,手抵在了他肩后的位置,用不重的力道推着他往前走:“走吧,先回去。”   方棋也没抗拒。   直到快出了学校大门,他又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住校外?”   一般学生休息,回的难道不该是学生宿舍?   寅迟脚步微顿,似乎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惊讶道:“你住在宿舍吗?我是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住。”   方棋心说那你又怎么知道其他人就和你一样不喜欢呢?   寅迟:“那我送你回宿舍?”   方棋:“……”   好吧,他确实不喜欢。   他径直走出学校大门:“我住校外。”   寅迟:“……”   他忍着笑,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方棋租房讲究一个就近原则,就在校门口往左五百米的位置,租了一个一室一卫的小公寓,推门进来,一眼可见公寓全景。   一张极简的灰色大床就占去了很大空间,床侧靠着一个衣柜,然后贴着房门置有一张书桌,这就是公寓的全部布置了。   虽然简陋,但窗外风景却是不错,临近河边。   河畔有垂柳,枝叶参差不齐,扶疏有致,坐在飘窗上,迎着微风朝外望去,也是一种享受。   方棋进门便从衣柜里拿了床单被罩开始铺床,过程中有人始终倚着门框看着,他本以为知道他底细的人看见这间公寓会惊讶地问上一句:你就住这儿?   但是直到他把床铺好,那人也没吐出半个字。   方棋把最后一个褶皱的地方扯平,起身道:“你还不回去?”   他甚至不知道这人跟着他上楼的目的是什么。   更离谱的是自己居然没拒绝。   寅迟倚着门框没动,沉吟片刻后说:“我觉得我在这里留宿也不是不……”   “我觉得不行。”方棋直接打断他。   寅迟顿时遗憾道:“那好吧,明天见。”   “……”   “送”走了寅迟,方棋又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时,莫名觉得公寓里的温度好像降低了几度。   而且,他进卫生间之前,他记得是把飘窗上的窗帘拉紧了的,但现在,那窗帘却是拉开的,外面的夜景从窗户上映进来,又被房间内的灯光照出了重影似的,看不太清楚。   室内室外的光影交错,给人一种窗户上藏了什么东西的错觉。   方棋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了几步靠近,用身体挡住房间里的光亮,窗上就只剩下了外面的夜景,看起来不再异常。   方棋沉了沉眸,一把将拉开的窗帘重新拉上,又若无其事地躺上床,然后快速关了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方棋猛的侧头,看到窗帘上被外面的灯光映出一个黑色的剪影,他几乎在瞬间就出了手,浓郁的阴气在窗外凝聚,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也从床上弹跳而起,冲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随即皱眉。   阴气化成的牢笼里,是一缕黑色的头发。   女人的头发,因为很长。   所以刚刚在他窗户外面的东西,只是一个幻身,傀儡一样的东西?   从哪里跟来的?学校?   也只能是学校里跟来的。   跟着他干什么?   方棋皱着眉抬手,从阴气牢笼里接住了那缕头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玩意儿能验DNA吗?   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验出来死人的身份,他得被当成凶手抓起来。   于是他手心起火,一把将那头发烧了,重新躺回床上。   他也没有睡觉,只是闭着眼,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之前看过的监控录像,捕捉着任何可能被他忽视的蛛丝马迹。   夜半遇上鬼爬窗这种事,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但某些人就不一样了。   覃元彦晚上回到学生宿舍之后,刚和方慧通了一个电话。   据方慧调查得知,方棋确实已经从方家搬出来了,但方家对方棋的态度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厌恶,有人在下午的一场酒会上借着“孩子同校”的事问起了方棋,据说方云松当时的态度很是奇怪,看起来对方棋搬离方家的事很遗憾歉疚似的。   覃元彦却不以为然:“他那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真那么在乎,干嘛不公开把儿子认回去呢?   方慧却道:“谨慎点儿总是好的,咱们娘俩能有现在的日子不容易,他既然没让方家找我们的麻烦,你就……你在学校里就别招惹他了。”   “我招惹他?”覃元彦瞬间提高了声量:“我为什么要招惹他?他配吗?是他非要来碍我的眼,还不让方家找你麻烦,你以为是他不让吗?他能找我们什么麻烦?你当年不是花钱把他买回来的吗?卖他的人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他能有什么证据找咱们麻烦?”   “妈的咱们没找他要抚养费就算便宜他了,他以为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说完,覃元彦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尤觉得不解气,他又把手机在床上摔了一下。   方棋不是被方家赶出来的这件事,让他感到分外的憋闷。   他一个倒霉催的丧门星,凭什么有“方家少爷”这么高贵的身份?   气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拿起手机,打开论坛。   热门的贴子已经又换了一轮,从方棋的单人贴,变成了和另一个人的双人贴。   和谁?   覃元彦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了进去,看到了一棵树下靠在一起的两个男生。   方棋随意又放松地靠在另一个人的肩上,而那人侧头垂眼,看着方棋的表情温柔得似要溢出水来。   直男恐同的覃元彦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快速把图片划掉,去看下面的评论。   本以为会看到和他一样厌恶谩骂的,结果楼里的发言出乎他的意料,盖楼的人更是超乎他的想象。   【卧槽!这两个男人该死的养眼!】   【这氛围感真是绝了!我嗑死好吗?】   【他俩是真的吧?他俩绝对是真的吧?反正我的男性朋友绝对不会这样。】   【妈呀搞到真gay了!】   覃元彦:……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喜欢看两个男人搞在一起?   妈的,恶心!   他一边骂着,一边回到顶部,看着那张让他膈应不已的照片,心里阴暗地想:早知道方棋好这口,高中的时候他就该找两个男人把方棋给办了!   恶毒的想法在脑子里萌芽,就控制不住地开始疯长!   正在他谋算着现在这么做的可能性时,忽然眼前一暗,他下意识抬眼,发现周围已经漆黑一片,他的手机屏幕,成了他现在唯一的光源。   宿舍断电了吗?   他此时还坐在上铺的床沿上,想着就打算下去看看情况,一只手刚撑上床头的扶梯,他就觉得脊背一凉。   他手心一阵冰凉的触感,阴冷刺骨。   宿舍里连接上下铺的扶梯是木质的,在夏天的晚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冰冷的触感。   他摸到了什么?   覃元彦喉咙滚动,低头要去查看,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源,他还没看到自己的手,呼吸已经凝滞。   在他打算下床的扶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具尸体,尸体头骨凹陷,脑浆渗出,被血糊满的脸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只能从长发判断那是一个女人。   女人尸身不全,到处都是裂缝,她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扶梯上,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只听见“嘎”的一声,她颈骨转头,仰头看向自己的头顶,对上了覃元彦的眼睛。   覃元彦:“……”   他瞳孔急剧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   他正要直接从床上跳下,脚腕又是一紧,他再低头,又是一张青白的脸,几乎快怼到了他身前。   “你想……下来吗?我……帮你啊?”   嘶哑而诡异的声音在宿舍里响起,还回荡出阵阵回音。   “啊啊啊!!”   覃元彦脸色煞白,连连尖叫,他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后退:“别……别过来!滚开?滚开!”   但双腿都被死死拽住,森然青白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另一边身体扭曲的女鬼也拐动着身体朝他爬过来。   覃元彦一时间肝胆俱颤,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些脏东西盯上,他身上明明有他妈给他请的辟邪符!   他们明明连宿舍都进不来的!   对了,他辟邪符呢?   覃元彦强撑着要去枕头底下拿辟邪符,这时,身后一声铃铛声传来,他浑身被一片阴凉包裹,耳边一阵湿意:“你在找什么?找什么!”   身体扭曲的鬼已经逼近他的身侧,拽住了他的手臂攀附上来。   拽住他双腿的鬼咧着嘴角幽幽地冲他喊着:“下来吧……下来吧……”   还有一只鬼状似亲昵地蹭着他的耳畔。   覃元彦:“……”   覃元彦浑身发麻,突然就不动了。   下一秒,一片黑色的湿痕从覃元彦裆部蔓延开来,还伴有一阵难闻的异味。   奉命来找覃元彦玩儿的众鬼:“……”   第二天,覃元彦在宿舍楼里撞鬼被吓尿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开了。   其他学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昨晚覃元彦的一番“骚”操作着实把去找他的学生鬼们整不会了,所以一时愣住了。   惊奇的是,覃元彦居然还存了一丝理智,见他们停止了动作,立即踹开他们夺门而逃。   宿舍外面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众人惊讶地看着覃元彦见鬼了似的冲出来,慌乱至极地往楼下跑,结果在下楼的时候一时不查踩空了,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医院。   他受伤昏倒之后围观的人不在少数,自然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方棋再次召集众鬼时,他们皆是一脸不尽兴的落寞。   “没想到覃元彦整天在论坛上神神叨叨,胆子居然这么小?他居然吓尿了!恶心死我了!”   “就是,我都还没来得及发挥呢!”   “居然这么快就进医院了,乐子都没了……鬼差大人,我们接下来玩谁啊?”   “……”   还玩上瘾了?   方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学校的地图,拿在手里看了看,淡声道:“玩你们自己。”   众鬼:“?”   …… 第038章 校花   学生鬼本来以为方棋只是随便说说, 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方棋比对着地图,开始让他们按照自己死亡的地点开始站位。   偌大的一片操场,他点一个人便有一个人按位置站过去……好像幼儿园被点名排排坐的小朋友哦。   学生鬼不明觉厉, 站好后,又听方棋道:“还记得你们死的时候最后朝着哪个方向吗?”   “记得。”   这当然得记得,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以活人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哪怕当时正面临死亡的恐惧, 当时周边的景象也深刻地刻进了他们的灵魂里。   众鬼应了之后,方棋便让他们按死时面向的方向重新站位, 然后所有鬼惊奇的发现,他们的脸居然互相对上了。   虽然站的位置前后不一。   但看起来更幼稚了。   要是方棋这时候再让他们手拉手,那不活脱脱的小朋友玩游戏转圈圈吗?   就很羞耻!   好在现在除了方棋和另一位大佬, 没人看得见他们。   此时寅迟正环手抱臂站在一旁, 他从头到尾话不多,也没有出过手,为什么众鬼会觉得他是大佬呢?   因为他给的铃铛道具着实好用!   众鬼站好后,见方棋盯着他们迟迟不语, 几只鬼面面相觑, 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尴尬。   要是都还是人就算了, 但现在他们死得奇形怪状的,看久了实在是有点瘆人……不, 瘆鬼。   终于有一只鬼忍不住道:“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   方棋没回答,眸色微微暗沉。   寅迟稍微正色道:“意思是, 诱导你们自杀的人, 可能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   寅迟又看向方棋手里的地图:“在你们死的时候共同望着的方向。”   “……”   这是昨晚方棋一个人复盘监控的时候发现的。   他在观察学生的死亡过程时,同时也观察了周边环境, 在这些学生死亡地点的附近,他并没有看到其他诡异的现象,那背后的人操控活人自杀是怎么进行的?   直到他注意到这些学生从出现异常到死亡的过程中,都是变换了方向的。   除了东门街道上被车撞的那只鬼,因为她的方向一开始就是对的。   方棋低头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人死的地方,然后根据他们望向的方向,锁定了一栋建筑物。   寅迟凑到他身旁道:“确定是这儿?”   “不确定。”方棋说:“但我不相信巧合。”   不同地点死亡的人面朝的方向刚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他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寅迟煞有介事地看了会儿,然后点头道:“嗯,所以我们前世一定有缘。”   方棋:“……”   他是说他们在学校的相遇也很巧。   方棋懒得搭理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问:“这是哪儿?”   有鬼凑近看了看,不确定地说:“这里好像是……学生会的位置。”   方棋:“学生会?”   *   齐天天本来以为,他和方家新接回来的那位少爷,所有的交集就止步昨晚了,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方棋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还喜欢不走寻常路。   哪个正常人大半夜的专挑死了人的地方闲逛啊?   齐天天一想起昨天陪着那两个人走过的几个瘆人的地方,到现在腿都还在打颤。   以后还是离方棋远点的好,至于方文瑞的“托付”,他看见了帮一下,没看见就当不存在吧,反正那人看起来,既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求人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齐天天为自己之后的大学生活松了口气,他整理好了几份文件,正要离开学生会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副会长,外面有人找你。”   齐天天:“?”   看到等在外面的人是方棋时,齐天天的内心是拒绝的。   而当方棋说出他的来意时,齐天天的内心的是崩溃的。   他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你要去哪儿?!!”   方棋道:“被你们废弃的学生会大楼。”   是的,废弃的。   他之前靠着学生鬼死亡前的视线定位的那栋建筑确实是学生会的位置,但现在学生会已经搬离了。   为什么搬离?   因为那栋楼里,曾经也出过人命。   据新死的那几个学生说,三个月前有一个女生在学生会大楼楼顶跳楼自杀了,而且是真正的自杀。   她死之前写好了遗书,在楼顶坐了很久,等到很多人发现了之后,才从楼上跳下来的。   她的自杀事出有因,而且有目击者。   只是方棋很好奇,同样是自杀,新死的几只鬼相关的贴子在论坛上满天飞,但他刷了那么久的论坛,关于学生会自杀的女生的贴子却是一篇都没看到。   齐天天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听他要去的地方,惊讶过后,果断否决道:“那地方已经封锁了,不能去。”   方棋道:“嗯,要是没封锁我也不会来找你。”   齐天天:“……”   他妈的说得好有道理啊!   所以你为什么明知道封锁还非得要去呢?   难道方棋他们真是警局派来的?   方棋其实是想故技重施自己进去楼里的,但某人不让,说要是再把身体丢给他,他就不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了。   一具灵魂都没了的身体,他倒是好奇寅迟能够做什么?   但是到底身份有别,他也不想过于依赖别人,更何况那个“别人”还不愿意。   他侧头看过去,寅迟很敏锐地转头,四目相对,寅迟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嗯?”   方棋:“……”   他又默默把头侧了回去。   齐天天还在疑虑的时候,方棋又问:“那地方为什么会被封锁?就因为有学生自杀?”   明明最近的几起自杀,自杀地都没有被封锁。   齐天天听他说到自杀,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那栋楼有学生自杀?”   方棋莫名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齐天天说:“学校明明封锁了消息,严令禁止了学生再提起叶同学自杀的事,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他表情突然严肃。   方棋顿了一下,却是恍然。   难怪他在论坛上看不到相关的贴子,居然是学校封锁了消息。   “为什么封锁消息?那位叶同学的死有蹊跷?”   齐天天:“她……”   他正要开口,学生会大楼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人,好奇地朝他们看了过来。   此时三个人正站在大堂门口,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堂空旷还容易有回音。   齐天天要说的话紧急撤回,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家校园奶茶店,缓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   到了奶茶店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齐天天才说了之前没说的话:“不是她死得蹊跷,是因为她男朋友。”   方棋:“男朋友?”   “嗯。”齐天天点点头,然后开始讲故事。   那位死去的叶同学,全名叫叶千瑜,是学生会文艺部的成员,今年大三。   叶千瑜身材高挑,气质出众,长得漂亮,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她热爱参加社团活动,人缘极好,还有一个帅气的男朋友。   她对她的男朋友非常好,好得有目共睹,各种名牌服饰,名牌手表,甚至名牌香水,她从不吝啬赠送,而她的男朋友对她也很好,每天接送她上课,陪她参加社团活动,带她出去约会,有他俩微信的人的朋友圈,曾经一度被他俩秀恩爱的文案或视频霸屏。   他俩曾经是学校里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送名牌?”方棋想到什么,出声打断道:“那位叶同学家境很好?”   齐天天却摇了摇头:“不好,叶千瑜是农村里出来的,父母都很普通,家境一般。”   方棋:“那她哪儿来的钱送名牌?”   齐天天叹了口气道:“她从大一开始就勤工俭学,自己攒的,还有就是……借的。”   “……”   借钱送男朋友名牌礼物?脑残?   “所以他俩最后掰了。”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齐天天又说:“三个月前,叶千瑜突然被借网贷的人找上门,据说是被骗了裸贷,那些人逼她还钱,她还不上,最后跑回了老家,她男朋友也因此和她分手了。”   方棋:“……然后呢?”   她为什么又回学校里自杀了?   齐天天道:“虽然不知道她网贷借了多少钱,但看她送她男朋友的那些名牌,那些钱哪里是她农村的爸妈能还得起的?所以她回了老家也没用,被骗裸贷的事被她爸妈知道了之后,她就被赶出来了。”   被人追债,被男朋友分手,被父母赶出家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她在学生会留下了一封遗书,向她父母道了歉,还回忆了她和她男朋友的点点滴滴,最后一个人爬上了学生会的楼顶,就那么跳下去了。”   方棋和寅迟面无表情地听着,方棋问:“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封锁消息?你说是因为她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留下的遗书。”齐天天说:“她对她男朋友有多好她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的,而且她借钱,被骗裸贷,大部分钱都是花在她男朋友身上的,她被追债,她男朋友却选择和她分手,道德上说不出去,所以那段时间,论坛上全是骂他的贴子,身边的人也都在指责他,他最后受不了了,也爬上楼顶了。”   方棋:“……”   他古怪道:“他也要自杀?”   齐天天:“嗯,但是没成功,被救下来了。”   “……”   “后来学校就封锁了叶千瑜的消息,学生会也搬到了新建的楼里。”   寅迟沉吟道:“听起来像是一个恋爱脑的校花为了男朋友倾家荡产,最后被渣男始乱终弃,悲愤自杀的故事。”   齐天天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吸溜了一口拯救了自己干涸的喉咙,才说:“差不多吧。”   他对面的两人同时沉默了。   如果只是这样,如果废弃的楼里诱导其他学生自杀的就是楼里死去的叶同学,她为什么要做引导学生自杀的事?还是从车祸现场把人“救”了之后再回学校自杀。   “她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方棋问。   齐天天皱了下眉,说:“疯了。”   “……”   两双眼睛同时朝他看过去。   齐天天顿时一阵别扭:“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真疯了,都已经退学被他爸妈接回家了。”   方棋沉吟不语。   这就有点奇怪了。   一个骗人女生名牌礼物,继而始乱终弃的渣男,应该是一个道德感非常廉价的人才对。   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会因为别人的指责崩溃到自杀吗?自杀未遂,甚至还疯了?   方棋想了想,说:“我能看看那位叶同学留下的遗书吗?”   “……这我得找找。”齐天天说。   遗书作为遗物,最后肯定都是和尸体一起被叶千瑜的父母接回家了,但学生会里有人偷偷拍了下来,还发到了论坛上,刚刚事发的那段时间,叶千瑜的遗书在论坛上被疯传,现在却是找不着了。   齐天天也不敢把一个死人的遗书放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尤其是发生了这么多起自杀案之后。   但学生会的其他人应该有人留着。   齐天天一边问,一边好奇道:“这件案子当时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们现在还查这个做什么?”   说着他忽然一顿。   不对啊。   叶千瑜自杀的事情已经结案,警局里不是应该有备案吗?   他抬头道:“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   没等他们说话,齐天天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有人把遗书的照片发过来了。   拿都拿到了,也不好说不给他们看,齐天天把手机递了过去。   方棋和寅迟同步凑近,观摩了一番叶千瑜的遗书,然后神色也同步有了变化。   怎么说呢?这篇遗书……有点茶香四溢。   首先是叶千瑜对父母的道歉,遗书里确实是在道歉,但看着总令人感受不到她的愧疚。   『……是我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就不会给你们添堵了,也不会给你们丢人了,不会被你们骂我不要脸,也不用你们帮我还债了……』   方棋道:“叶千瑜的父母来接她的尸体的时候,指责他们的人应该不少吧?”   齐天天微惊:“你怎么知道?”   方棋:“……”   遗书上已经写得很明显了。   叶千瑜的自杀,她父母也是有责任的。   “她父母来接她的时候,看起来挺难受的。”齐天天说:“但是没多少人同情他们,都说她父母把女儿逼死了,是他们活该。”   还说什么父母狠心,虚伪,钱不重要活着才重要之类的……   方棋对此不予置喙,继续往下看。   遗书的后半部分是写给她男朋友的。   『……识人不清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要求你与我一起承担,我送你的东西你留着吧,我只希望我死后,你不要那么快忘了我,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你,给了我一段愉快的恋爱体验……』   “一起承担”,“送的东西”,显然这就是把她男朋友置于风口浪尖的几个字。   这封遗书与其说是自悔愧疚,更像是一种控诉。   她在告诉所有人她为什么会自杀,谁是罪魁祸首。   方棋把手机递还给齐天天。   “看完了?”齐天天接过手机。   “嗯。”方棋应了一声起身,“看完了,现在去楼里看看吧。”   齐天天:“??”   为什么还要去楼里?   “不是都已经知道事发经过了吗?还去楼里干什么?”   方棋刚想说去找那位叶同学,一想身边这人是个普通人,出口的话又滞住了。   好在有人反应迅速,寅迟说:“怎么?那栋楼里不能去吗?你们就因为死了一个人就要把那栋楼彻底废弃了吗?你们不怕时间长了那栋楼变成学校里的鬼楼吗?校园怪谈里的鬼楼都是这么来的。”   方棋:“……”   这人好像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   齐天天:“……”   怎、怎么好端端地还提到鬼楼了呢?   他们不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吗?   而且,什么叫“就因为死了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不算大事吗?而且楼里还差点死了另一个人!   但听他这么一说,齐天天还真有点害怕,尤其是寅迟这个时候还补了一句:“我看那栋楼离你们现在的大楼还挺近的。”   齐天天:“……”   “废不废弃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他说:“得看学校后续的安排。”   寅迟道:“那我们现在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齐天天:“……”   好像没毛病。   寅迟又说:“那咱们走吧。”   齐天天:“……”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总之,齐天天最后还是去拿了钥匙。   虽然名义上说是被废弃,但原来的学生会大楼其实也没有多陈旧,一栋偏欧式的建筑,构造简洁,以一扇圆形拱门为中心,建筑往两侧伸展,共有三层楼。   看得出来这所学校对学生会的管理还是很重视的。   楼栋被封锁,在大门上挂了一块重锁,齐天天拿着钥匙开了门,厚重的大门推开,立即有浓厚的灰尘被带起来,搬空了的楼里异常空旷,乍一进去,像是打开了一座尘封已久的欧洲古堡,诡秘而沉闷。   不知道是不是被寅迟的话影响,齐天天觉得这栋他待过两年多的学生会大楼,现在看起来有点阴森可怕。   看来楼栋果然不能被废弃太久。   “进去吧。”齐天天说:“不过不能待太久,一会儿我还得去还钥匙的。”   方棋“嗯”了一声,走进楼里。   寅迟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刚一进去,两人就同步感受到了阴气的浓郁。   “不对啊。”齐天天疑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记得楼里的光线没这么暗啊,该不会窗户积灰了吧?”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就要找一块窗户查看。   方棋突然道:“你先离开这儿。”   齐天天:“什么?”   方棋正要再说,齐天天又道:“那怎么行?我把你们带进来当然要负责把你们带出去……你们要看什么赶紧看吧。”   “……”   方棋正在直接把人丢出去和再劝一次中间犹疑,身后寅迟声音微沉:“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只听“砰”的一声,刚刚还大敞的大门猛的关上了,在大堂里震出无限回音。   齐天天被那沉重的声音震得蹦起来一跳:“什么玩意儿?”   是……风吹的吗?   他们来的时候不是没起风吗?   很快他又是浑身一僵,四周的光线好像变得更暗了,已经是傍晚太阳落山后天即将黑透的那种光亮。   可现在外面是大白天啊!   而且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冒了出来。   方棋和寅迟同时沉眸。   寅迟说:“是鬼域。”   方棋:“嗯。”   齐天天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一脸懵逼,正想问一下,旁边已经有一个声音替他问出来了。   “什么是鬼域啊?”   一个清丽的,带着点儿喑哑的女声,就在自己胳膊旁边。   齐天天觉得胳膊有点发凉,他缓缓侧头,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   进这栋楼的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吗?哪里来的女生?   “你是……?”齐天天问。   他目光突然转向自己,说话的女生一愣,朝他看过去,惊讶道:“学长你能看到我?”   齐天天看到她正脸的一瞬人就麻了。   那个女生一脸青紫,眼眶凹陷,眼珠外凸,一副窒息而死的尸体模样。   “啊!”齐天天大叫一声,被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女鬼:“……”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骂鬼?   方棋回头看到这一幕,心情多多少少有点复杂。   女鬼名叫徐真,是他去学生会找齐天天时给他们带路的,有鬼带路总比自己看着地图找要快,之后徐真也一直跟着他们,只是齐天天看不见罢了。   见徐真一脸委屈,方棋只能道:“徐真,那个在教师公寓里开煤气自杀的女生。”   齐天天:“?”   他瞪眼道:“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方棋道:“我没说她现在是活人。”   齐天天:“……”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是活人是什么?   那个字在脑海中冒出来的瞬间,齐天天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软。   “这到底什么情况?!!”   其实比起其他直接被吓晕的状况,齐天天的反应已经算是镇定了。   但方棋觉得他还不如晕了,起码不会吵。   “建筑的构造变了。”   这时寅迟突然开了口。   方棋回头抬眼,果然看到楼内的构造出现了变化,原本从大堂进入,在正面的楼梯两侧,还有很多空置的房间,但现在那些房间变得模糊,只留下两条幽深不见尽头的长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唯有上楼的楼梯还很清晰。   寅迟倏地笑了:“看来她是想请我们上去啊?”   方棋:“……”   这叫什么?请君入瓮?   倒是狂得很。   “上去看看。”方棋说着已经先迈步踏上楼梯。   寅迟慢他一步跟上。   齐天天在原地一蹦跶:“去……去哪儿啊?这到底……”   “不想死就跟上。”   方棋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齐天天原本还在犹豫,这时徐真在他身边叫了声“学长”,他一回头,顿时怪叫一声,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   徐真:“……”   三人一鬼全都上了楼梯,方棋走在最前面,一边往上走,一边凝神听着后面的脚步声。   从进到大楼起,这里就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但是让人十分压抑。   方棋不知道这栋大楼以前是什么构造,但是越往上走,前面的空间好像越窄小,从一楼往上时还是十人并行都不会拥挤的宽敞,上到第二层之后,已经两个人并行都会觉得挤了。   身后的脚步声还是两个人的,加上他自己是三个人的,徐真是鬼,没有脚步声。   再次确认之后,方棋继续往上。   走了半天他顿住脚,心说这三层楼的楼梯是不是过于长了?还是他让鬼给耍了?   正想着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他准备转身下楼,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握住了。   触感有些冰凉,方棋没有第一时间转身,而是问:“怎么了?”   没人说话,脚步声也停了。   方棋轻轻蹙眉,因为寅迟有过抓他手腕的前科,上来时也是寅时一直走在他后面,他下意识就以为那是寅迟的手。   但他再一感受,拽他手腕的手好像比寅迟的要细了不少,而且手指顺着他的手腕往前,正在往他手心里钻。   方棋:“……”   他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正朝他仰起脸,那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五官,是在看向他之后,才睁开了细缝一样幽深的一双眼睛,同时血色的嘴从一个红点慢慢扩大,往后咧到了耳根。   …… 第039章 记忆   方棋觉得那张脸就像是一张恐怖面具, 他顿了两秒,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回踢。   “砰”的一声,拽住他的“人”后仰跌落, 撞倒在了楼梯拐角,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也四分五裂。   但它没有就此安分, 而是从拐角处挣扎着爬起来, 扭曲的身体重新“安装”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方棋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那东西的诡异,而是因为自己刚刚被抓过的手腕。   他刚刚是被调戏了吗?   那几根试探着要往他手心里钻的手指在他手上留下的触感让他膈应不已, 不由得把手伸得离自己远了一点。   他脸上的嫌弃过于明显,楼梯下面刚刚组装好的脸僵了一下,随即五官愤怒似的变得扭曲, 血口张开再次朝他扑过来。   方棋:“……”   真是世道变了, 调戏人的比被调戏的先破防了。   它有什么好愤怒的?   很快方棋让它感受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愤怒,在那东西再次逼近时,他身前浮现出了一缕火焰,火焰迅速暴涨, 将那东西吞噬其中。   “啊……啊啊啊——”   火焰的炙烤让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在空荡的空间里刺得人头皮发麻, 明明不似人体,却散发出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没一会儿, 那东西便支撑不住,在方棋面前爆成了一片血雾。   血雾散去, 身后早已经没有了寅迟他们的身影。   他们被分开了?   能做到这么悄无声息, 这里的厉鬼确实有狂的资本。   刚刚被烧掉的东西自然不是厉鬼的本体,只是它穿着红衣, 又像是傀儡,让人不由得回想起在操场上看到过的红色鬼影和在公寓窗户外捕捉到的头发。   看来他从进校起的第一天就已经被盯上了,而且是一直被盯着。   ……更特么膈应了!   方棋没有再往上走,而是站在原地看向了楼下,刚刚才走过的路,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他现在站着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一楼大堂,甚至看不到地面。   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座悬浮在空中的阶梯上,往下走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头铁想试试。   明知道身后没有台阶,方棋还是一脚踏了上去,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踩空。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后退隐入一片黑暗的脚……但他确实是踩在实地上的。   这就说明,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罢了。   方棋眉头微动,心说还是高估这里的鬼了。   在他面前玩障眼法?   只见方棋闭了闭眼,周身气流涌动,下一秒他再度睁眼,眼白已经被阴气填成了一片浓黑,他眼神凌厉向前,涌动的气流以雷霆之势以他为中心开始扩散。   繁杂诡谲的建筑像画卷一样被气流掀开,露出最真实的内里——学生会二楼办公室。   方棋站着的其实是上去二楼的第二个台阶。   建筑恢复正常,他才继续往上走。   二楼大概是有文艺部办公的地方,各种文艺活动留下的合影占了很大的版面,几乎贴满了一整张墙面,其中有一张面孔非常显眼。   那人身姿高挑,身形有致,近景的照片上,她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是典型款的校园女神。   也有其他发型,不管是扎着高马尾还是丸子头,她在和任何人的合照里,都美得很突出。   这人应该就是叶千瑜。   只是学生会都已经搬走了,这里还留着死人的照片,是为了给这栋“鬼楼”增添氛围吗?   又或者……是故意给他看的?   但方棋并没有在照片墙前停留多久,他目光转向走廊另一边,忽然瞥见一个身影,正从走廊的尽头推门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身影他认识,是齐天天。   齐天天走路的姿势很不对劲,他双手垂在身侧,推门也没有用手,就那么直直地用身体挤进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种状态方棋并不陌生,他在监控里看了很多次。   他快步走过去,站到了齐天天推开的那间房间的门口,并叫了一声:“齐天天。”   “……”   没有反应。   方棋也不叫了,自己走进去。   齐天天的目标很明确——房间里的窗户。   他和其他被诱导自杀的学生一样,正在完成属于他的“自杀”的过程。   方棋也没阻止他,而是静静地在一旁观察着,他看着齐天天推开窗,看着他费力地爬上窗沿,又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身,伸开双臂,向奔赴什么信仰一样,就要从窗户边栽倒。   在他身体坠落的瞬间,齐天天无神呆滞的眼睛忽然变得清明,他瞳孔急剧收缩,身体一阵失重,慌乱间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但前倾的身体已经碰不到任何支撑物,反而因为他的动作加剧身体的坠落。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脑子里冒出这几个字的同时,一声尖叫即将破喉而出,齐天天只觉得脖子一紧,有人从背后拽了一把他的后脖领,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被勒的,随即前倾的身体后仰,被一股大力拉回了房间里。   后颈的力道松开,齐天天捂着脖颈,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喘了好半天,他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侧头望过去,他愣愣道:“我……我怎么了?”   方棋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你觉得你刚刚怎么了?”   齐天天看了看方棋,又看了看自己刚刚站过的窗户,因为被勒住而充血涨红的脸上,血色又瞬间褪去,变成一片煞白。   他刚刚……差点跳楼了?   怎么会这样?   方棋又问:“感觉怎么样?”   齐天天:“?”   什么感觉?跳楼的感觉吗?   魂飞天外?   方棋却道:“不是问你跳楼的感觉,是跳楼之前……还记得你怎么进的这房间吗?”   “……”   齐天天往回想了想,脸色不禁更难看了。   他就记得他紧张兮兮地跟在方棋两个人后面,快上二楼的时候,后面的女鬼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吓坏了,下意识就想叫方棋能不能让女鬼离他远一点,结果前面的两个人同时转过身……他们居然都没有脸!   齐天天瞬时间肝胆俱颤,前有狼后有虎,他闭着眼睛就开始横冲直撞,居然真的让他冲出来了,他凭着本能,躲进了他之前常待的一间办公室,然后就……   “然后就怎么了?”   齐天天顿了顿,说:“然后就很想哭。”   “……”   见他露出一点一言难尽的表情,齐天天立马道:“不是被吓的!”   方棋:“嗯。”   也不管他信不信,齐天天继续道:“就是……很emo,你懂那种感觉吗?你有过和你爸妈吵架的经历吗?就是你明明很有道理,但他们总拿为你付出的东西来压你,吵不赢了就各种戳你痛处,你还不能反驳……就很憋屈很郁闷,怎么也提不起来精神,你能明白吗?”   方棋:“……”   他不明白。   他的父母,不管是方慧也好还是方云松他们也好,对他从来都是单方面的贬低和损毁,不存在吵架这种东西,而他也不会emo,这种感受没有意义。   但这大抵就是那些学生被诱导自杀前情绪低落的原因。   因为有人让他们不断地想起了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始终提不起精神。   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这些生活中的琐事想要自杀,就算想了,也不一定敢做。   他又问:“那你emo的时候想自杀吗?”   “怎么可能?”齐天天道:“我疯了?为这么点儿事……”   话音顿住,齐天天倏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方棋道:“你的意思是……我刚刚是想自杀?”   “我没有!”齐天天大声说:“我都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我就是有点难受……我是怎么从我之前的办公室进到这里的?我和那些自杀的学生……”   他似乎是想不通,或者是不愿意想,甚至还没有去想,他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后知后觉地发觉了方棋他们进学校之后的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不是因为他们不正常,是因为他们的学校不正常!   他们学校里有、有鬼!   那方棋呢?方棋是什么人?   “你……”   “走吧,去找人。”   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打断了,齐天天又颤声道:“找、找谁啊?”   当然是找和他们分开的人。   方棋不觉得以寅迟的能力会应对不了这里的情况,但就是莫名在意。   他和齐天天都在二楼,徐真已经死了应该也不会受太大影响,那寅迟呢?他去哪儿了?   “去找叶千瑜。”方棋说着,径直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地提醒:“跟上。”   齐天天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跟他一起出去,走到门口又看了眼他差点跳下去的窗户,又是一阵胆寒。   找叶千瑜?那不是找死人吗?   他们废弃的学生会大楼,真的变成一栋鬼楼了?   他觉得他的世界观药丸!   从房间里出来,外面还是他曾经熟悉的样子,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也勉强能思考了。   他想跟方棋道声谢,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干巴巴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啊?”   方棋依旧没有回头:“你进去的时候。”   “哦……”   那就是他跳窗户之前。   等等,他跳窗户之前?   “你看着我爬的窗户?你怎么不阻止我?”齐天天大惊。   方棋:“……”   因为有想确认的事情。   近距离观察别人被操控不是比监控要来得清楚么?   齐天天忍不住问:“那你要是没来得及拽我,我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方棋:“死。”   齐天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脾气不好了吧?他真是谢谢方文瑞了,给他托付了这么一位祖宗。   但他最后还是跟方棋道了谢。   两个人又回到了楼梯的位置,打算去三楼楼顶看看,路过时侧头看了眼,走廊另一边那贴了满墙的照片吸引了齐天天的注意,让他有些奇怪:“这些照片学生会搬离的时候不是都撕下来了吗?为什么还在?”   他说着便朝那边走过去,下意识地伸手触碰。   方棋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台阶,见状立即提醒道:“别碰……”   但还是晚了。   齐天天的手触碰到照片的一瞬间,整个走廊就出现了变化。   周围空间一阵扭曲,风景陡然变换,室内变成了室外,楼中变成了楼顶,宽敞平整的走廊变成了仅仅不到半米宽的护栏,而齐天天和方棋两个人,现在就站在护栏上边。   从护栏上朝下望去,三层楼的高度虽然不算很高,但也足以让患有恐高的人当场吓晕过去。   刚刚差点从窗户上掉下去的恐惧顷刻间袭来,齐天天下意识就想大叫。   方棋道:“死不了,别叫。”   齐天天:“……”   齐副会长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他一脸惊恐道:“这又是什么?”   方棋:“记忆空间,你碰了叶千瑜留给你的照片,被她拉进来了。”   “……”   他手怎么这么欠?   但他记得他明明没想碰的。   方棋又道:“她既然能让你无知无觉地去自杀,让你碰个照片不是什么难事。”   齐天天受到了安慰,冷静了不少,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议论声,他下意识低头,看到了密密麻麻仰着头的人脸。   这里是叶千瑜跳楼时的场景?   校花跳楼,当时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围观的人群站满了学生会大楼前面的空地。   叶千瑜让他们看这个干什么?   很快,他就听到了楼底下传来的声音。   “自杀?不能吧?真要自杀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跳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等着人来救,根本就是作秀。”   “要跳就跳,真他妈多事,没那个胆子就别装模作样了。”   “到底跳不跳啊?我还等着回去上课呢。”   “……”   齐天天眉头一皱,这些人说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有多少意图轻生的人本来可以被救下来,最后都悔在了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手里。   他刚想要吐槽,却见方棋一转身,直接从护栏上跳了下去,根本不管楼下怂恿躁动的人群。   他刚一走,齐天天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景又变了,这次是在一栋公寓面前,一个男生正站在他们面前,一脸痛苦地说:“千瑜,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们分手,你以后……自己好自为之吧。”   齐天天:“……”   这话是对着他的脸说的,就很诡异。   这代入感也太强了!   “是叶千瑜的男朋友耿文庆。”齐天天说。   之后大概是叶千瑜千般挽留,而她的男朋友依旧毫不留情地走了。   再之后,场景再度切换,这次是在农村,在一间空旷老旧的堂屋里,齐天天刚适应了这种他从来没见过的环境,迎面就有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齐天天有点懵,但他没觉得疼,因为大嘴巴子打的不是他,而是叶千瑜。   一巴掌过后,冲他挥手的一个妇人就吼道:“你滚!你滚!我们家没有你这么不知检点的女儿,家里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怎么不干脆去死啊!”   “……”   疯狂的恶意不停地涌向“自己”,齐天天好像被叶千瑜的情绪感染了,感到阵阵难受,他说:“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方棋淡声道:“是吗?”   齐天天侧头:“你不觉得吗?”   方棋没说话,好似一尊不受任何情绪影响的木偶,再次转身就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天天感觉方棋这次转身后,周围的场景切换时空间好像扭曲得更严重了,就好像……空间的主人对他们有所不满似的。   空间的扭曲结束后,他们再次回到了校园里,这次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旁边不停的有人和他们错身而过。   “叶千瑜?那个绿茶婊?整天在朋友圈里和她男朋友腻歪,谁愿意看他俩秀恩爱啊?”   “她家庭条件不是很差吗?她和她男朋友天天这么炫,她哪儿来的钱?”   “这你就不懂了,她有男朋友,又不代表她只有一个男朋友,在外面靠别人养,又拿着别人的钱养自己的人,啧,她还挺会享受。”   “低贱的人做的事也低贱,我听说她从小在家里就手脚不干净,到了学校还偷同学的钱。”   “啊?上学期不是有位学姐丢了一条祖母绿项链,不会就是她偷的吧?”   “肯定是……”   “……”   齐天天听着再次皱眉:“祖母绿项链?我怎么不知道?”   这么珍贵的项链丢失,难道不应该上报给学生会吗?就算当事人不追究,这些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议论,他们学生会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方棋却是在这时微沉了脸,说:“这不是她的记忆。”   “什么?”齐天天问:“你怎么知道?”   方棋:“偷东西的事,是我的记忆。”   “……”   高中时有位高三的学姐丢了一条项链,覃元彦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没有人去追求真相是什么,覃元彦说了,他们也都信了,当时那些人嘴里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低贱的人就喜欢做低贱的事。”   齐天天张着嘴却哑了。   方棋会偷东西?不像啊。   谁会这么轻易承认自己偷东西的事啊?   方棋却没再解释,只是说:“她不仅能给你看她的记忆,或许也能看到你的记忆,你注意一下。”   齐天天惊讶了一下鬼居然还有这技能,又不以为意道:“我的记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看就看吧……对了,她应该不会偷看我隐私吧?”   方棋:“……”   这人都什么关注点?   记忆被偷窥总是不愉快的事情,方棋再没耐心跟那人继续耗下去,他手心一翻,一条长鞭出现在自己手里。   齐天天见他凭空化物,大为震撼,正想问问那是什么,就见方棋长臂一挥,一鞭子甩向半空,原本应该挥空的鞭尾,却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下一秒,空中出现了裂痕。   “……”   齐天天说不上自己那会儿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这不仅是位祖宗,还是位牛逼大发了的祖宗。   他忽然想起了他暴露的时候方文瑞在电话里说的话——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你应该会管的吧。   是“会管”,而不是“会有事”。   这说明方文瑞根本就知道方棋他不是正常人!   知道方棋不正常还让他帮忙?   真不是让他帮倒忙吗?   最重要的是一开始他并不是情愿帮忙的,因为方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能保证方棋和方铎两个人以后会不会打起来。   打起来他肯定是要帮方铎的。   可现在看,方棋这样的人,真的会和方铎去争什么吗?   懂风水的人在他们这种圈子里,地位是远远高于商人的,毕竟你商业地位再高,对某些阴损的手段也防不胜防。   而看方棋的手段,他显然不仅仅是懂而已。   空间被他一鞭子挥出裂痕之后,很快就碎掉了,光线重新变暗,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走廊里。   但是照片墙上的照片却没了。   齐天天愣道:“她……她放过我们了吗?”   方棋:“……”   他觉得这人应该改名叫齐天真。   齐天天紧绷的身体刚放松了一点,走廊里忽然起风,夏天的风居然让他被冻得一哆嗦,他不禁抖了抖,又左右看了看。   “哥哥。”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他们正前方传来。   齐天天身体猛然一僵,一转头,却见方棋也变了脸色。   哥哥?是在叫谁?谁叫的?   正疑惑着,走廊深处就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少女,留着齐齐的刘海,长长的卷发,长得清丽可人,一副清纯小白花的样子。   齐天天觉得这女孩子看着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正行动迟缓地朝他们靠近,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方棋身上,面容痛苦地说:“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齐天天:“?”   他看向方棋:“那是你妹妹吗?你哪儿来的妹妹?”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   那个女孩子的脸,和覃元彦很像,论坛上热度那么高的瓜,他也是吃过的。   这个女孩子,是覃元彦的妹妹?   也就是,方棋的养母的女儿。   他妹妹怎么了?为什么要人救?   “哥哥……”   女孩子哀求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异常诡异,大概是一直得不到回应,女孩的声音变得尖锐了一点,眼睛里淌下了血泪,“你为什么不救我!”   齐天天被那声音喊得骨头都麻了。   但方棋只是沉着脸,始终无动于衷。   “那个,你要不……”   应她一声?   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啊!!   那个女孩身体僵硬而扭曲,走路的姿势也很怪异,还有她眼睛里淌的血,那肯定已经不是人了!   齐天天顾不得去想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他见方棋迟迟不动,只当他是下不了手,已经准备随时拽住人跑了。   就在那女孩靠近,已经朝方棋伸出手时,方棋说话了,他声音有点冷,说:“用别人记忆里的脸才敢在人前出现,怎么?叶同学自己的脸见不得人吗?”   “……”   “女孩”的动作顿住了。   齐天天也是一愣:“叶同学?”   他刚反应过来什么,就见“女孩”痛苦的脸色收敛,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的身体开始抽长,少女的身体褪去青涩,渐渐变成成人曼妙的身姿,显现出她原本的样子,正是叶千瑜。   叶千瑜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方棋道:“你真是一个冷血的人。”   方棋不置可否,他冷声道:“那叶同学特意只把自己的伤疤展现给我们看,是希望某个热血的人为你做什么?”   他强调了那个“只”字。   那些痛苦的记忆,是叶千瑜特意让他们看到的。   那些恶语谩骂,那些凭空的揣测,亲人爱人的“背叛”,都在诉说着她这一生的悲哀与委屈。   她可怜吗?单看她展现出来的记忆片段,她确实可怜。   但她不值得同情。   她会有现在的悲惨结局,很大原因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那些人的言语固然可恨,但她也未必无辜,她手上还有徐真他们的因果,甚至差点要了齐天天的命。   此时某个热血且差点丧命的人:“……”   所以叶千瑜整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博取同情心吗?   “我可不是希望谁为了我做什么。”叶千瑜幽幽地开口。   方棋:“哦,那是为了什么?”   叶千瑜弯起唇角,看着方棋的目光突然变得贪恋,她轻轻地说:“为了……你啊。”   方棋眉头一皱,还没作出反应,耳边一阵破风声起,一道凌厉的风刃从他们面前划过,下一刻,血花四溅。   竟是直接切断了叶千瑜的头!   与此同时,寅迟的声音从上方的楼梯拐角处传来,他微笑着,声音轻柔:“叶同学是吧?我没太听清,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 第040章 跳楼   叶千瑜的头被风刃切开, 先是用力撞在了墙上,然后反弹回地面,咕噜咕噜滚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瞪大的眼睛正对着方棋他们站的位置。   方棋:“……”   齐天天:“……”   身体给出的反应总是最快也是最直白的,齐天天腿一软, 直接歪倒贴在了墙上。   他惊恐地瞪着眼, 看的却不是叶千瑜断头的尸体, 而是站在楼梯拐角的那个人。   这这这……这算不算杀人啊?   他下意识地去看方棋,却见他脸上丝毫没有波动, 微微仰着头问:“去哪儿了?”   寅迟一步一步从楼梯上下来,脸上笑意不减,说:“去楼顶看了看, 怎么了?想我了?”   方棋:“……”   这种人就该从楼顶直接丢下去。   齐天天:“……”   为什么他觉得两个人好像在调情?   当着断头鬼的面调情?   难道他们这行抓鬼都是这样的?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   他好歹也是一个大学学生会的副会长, 还是方棋他们的学长,两个学弟都这么镇定,这样会显得他很没用啊!   齐天天深吸了几口气,强打精神直起身, 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 他才刚刚站稳, 眼睛瞟到楼梯口的那颗头,双腿再次一软:“她……她没死!她动了!”   他看见那双眼睛眨了一下!   寅迟已经走到了方棋身边, 闻言转头对他笑了一下, 说:“她已经死了,当然没那么容易再死。”   齐天天:“……”   继没用之后, 他又显得无知了。   楼梯口叶千瑜的头忽然转了个方向, 她在找她的身体,目光锁定之后,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脖颈还在淌血的脑袋在地上扭了扭,仿佛是在蓄力,片刻后,她原地起跳,眼见着脑袋就要和身体再次连接,这时她的身体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只脚,看似随便的一脚,又将她的头踹回了楼梯口。   叶千瑜:“……”   齐天天:“……”   连方棋都没忍住侧头看了眼,但出脚的人已经若无其事地收了脚,还把沾血的脚尖在叶千瑜红色的衣服上蹭了蹭。   做完这些,寅迟抬头,一脸茫然地说:“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齐天天不语,缓缓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方棋则是移开了目光,看了眼叶千瑜的身体,又看向她正对寅迟怒目而视的眼睛,问:“学校里的几起自杀案,是你干的?”   叶千瑜听他开口,脸色滞了一瞬,随即“哼”了一声,瞥开了头。   “……”   那一声“哼”,居然带了点儿娇嗔的味道。   她长得漂亮,就算是娇哼也不会让人反感,但她现在只有一颗头,所以她瞥一下头,整个脑袋都跟着滚了一圈,还血呼刺啦的……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但她过于明显的态度反差,也让几人察觉到了什么。   齐天天神色古怪道:“她好像真的看上你了。”   方棋:“……”   寅迟也侧过头,那看起来随意的一眼,让齐天天觉得有些凉凉的。   齐天天:“……”   他很无辜的好吗?   方棋也没避讳这个问题,他顿了一会儿,奇怪道:“看上我什么?”   他是真的奇怪。   虽然他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但如果只是因为他的脸,旁边还有一个寅迟,就算叶千瑜对寅迟无感,对着那张脸也不该是敌视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寅迟断了她的头所以记仇?   这时,叶千瑜又把头转了回来,她一脸兴奋道:“我看见了。”   方棋:“看见什么?”   “我看见你召集了那几个学生,你可以控制他们的,对吗?”叶千瑜嘻嘻一笑:“我也可以,我可以让她们乖乖去死。”   “去死”两个字几乎是被她咬着牙说出来的,戾气十足。   “我还看见了,你在论坛上被他们欺负,他们骂你,误会你,伤害你……你很受伤吧?我也是,我是学校里唯一可以懂你的人,所以,我们很般配,不是吗?”   方棋:“……”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饭圈里自作多情的粉丝,他们都很擅长自我洗脑,就是:XX今天又被欺负了,哥哥(姐姐)只有我了。   现在他成了粉丝眼里的“哥哥姐姐”,而他现在的心情……十分操蛋!   他正要开口,忽然肩头一紧,寅迟的手绕过他的背搭上了他的肩,贴着他对叶千瑜说:“按你这个逻辑,我也可以驭鬼,我也被欺负了,我跟他同系还同班,应该是我跟他更般配。”   方棋:“……”   这人又凑什么热闹?   他侧头道:“你被谁欺负了?”   寅迟昂首一示意:“她啊,她用障眼法把我困在楼顶不让我下来。”   方棋:“你不是上楼顶去看看?”   寅迟面不改色:“这不是要在你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吗?”   “……”   他真是信了才有鬼。   两个人突然旁若无人,叶千瑜见自己被无视,一张脸顿时扭曲了,在她爆炸之前,方棋又看向她道:“所以你跟你前男友在一起,也是因为你们很般配?”   叶千瑜脸色一变:“什么?”   方棋道:“耿文庆和你在一起之前,除了长得帅,其他方面并不是很突出,但你从上大学起就一直活得很精致,对吗?”   叶千瑜脸沉了下来。   齐天天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耿文庆以前帅得不突出?”   方棋道:“之前在她记忆里的公寓里看见的。”   然后又转头问:“你没看见?”   齐天天:“……”   他当时哪有心情注意这些?   和齐天天关注到的耿文庆的“无情”不同,方棋当时看到的耿文庆,一身素装,头发也没打理,身上更没戴什么名牌手表,他当时脸上不是狠心决绝,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离开公寓之前,甚至眼睛里透着解脱。   他没有拿走叶千瑜送给他的任何东西。   如果耿文庆是一直活得光鲜亮丽,他走的时候应该不至于那么狼狈。   再联系叶千瑜的话,后来在别人眼里和校花登对的男生,应该是被叶千瑜“塑造”出来的。   “你送他名贵的衣服和手表,是为了包装他,让你的男朋友在别人眼里更配得上你吧?”   叶千瑜不为人知的心思被拆穿,她倒也不否认,“是又怎么样?我送他那么多好东西,让他在别人面前赚足了面子,而他只需要每天送我上课,陪我参加活动,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划算的一件事?”   所以他们之间比起恋爱,其实更像是一种交易关系。   叶千瑜送耿文庆各种名牌,而耿文庆扮演她的完美男友。   耿文庆和叶千瑜在一起或许是出于虚荣,但他最后的分手,也不是叶千瑜展示给别人的那样十恶不赦。   反倒是叶千瑜的虚荣心,她看上耿文庆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和她登对让人羡慕的男朋友,那她看上自己是因为什么?   方棋自然不信她是真的觉得他们“同病相怜”,论坛上的谩骂,最多是让叶千瑜注意到他而已,她真正的目的,和他召集那些学生鬼有关。   这人活着在学生面前显摆还不算完,死了还想利用他在鬼面前继续风光?   方棋从没见过死了还虚荣心爆棚的鬼。   他沉声道:“再划算,最后他也不要你了。”   这句话成功让叶千瑜破防,她面目狰狞道:“那是他忘恩负义!”   方棋:“他是忘恩负义,那你父母呢?你为什么留下一封遗书报复他们?”   “报复?”叶千瑜冷笑:“那是他们该得的!他们明明有钱,他们可以卖房卖地!他们怎么能就这么不管我?是他们逼死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他们?”   方棋又道:“那自杀而死的那几个学生呢?他们又怎么招惹你了?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自杀?”   “谁让他们自杀?他们早就已经死了!我不过是让他们换了种死法,多亏了我他们才能多活几天,他们应该……”叶千瑜疯狂的神色突然僵住,他猛的看向方棋:“你敢套我话!”   “……”   话都套出来了还问什么敢不敢?   “嗯。”方棋面不改色,又说:“第一个问题你已经承认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改变他们的死法?”   叶千瑜:“……”   这人凭什么觉得她还会回答他?   此时叶千瑜看着方棋的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暗语情愫,已经可以说是睚眦欲裂了。   “是为了增加怨气吧?”   双方僵持的时候,方棋身边的人开口了。   声音几乎是贴着耳边响起,方棋这才注意到,寅迟还搭着他的肩膀,一点儿都不客气地把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难怪他肩膀这么沉!   方棋也没把人掀开,寅迟的话让他更为在意:“增加怨气?”   叶千瑜也是面色一滞,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寅迟说对了。   寅迟“嗯”了一声,问他:“你觉得一个人车祸死亡和自杀死亡的区别是什么?”   方棋垂眸想了想。   车祸,如果是严重的车祸,死亡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不会有很长的痛苦,就算是一时没有死透,死亡前会恐惧,会难过,会不舍,但他们的情绪没有一个依托的东西,很难形成执念。   因为车祸是意外,除了自认倒霉,他们怨不了谁,除非车祸属于人为。   可自杀不一样,自杀的人心底都有极度浓烈的怨恨,比如叶千瑜,她的自杀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而她也确实因为怨气太重留在了学校里。   而其他的学生鬼,他们不是自愿“自杀”,死亡或许也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死后,他们都会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死?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谁杀了他们?   那个“谁”就成了他们情绪的依托,他们有多怀念生活的美好,对杀了他们的人就有多恨,那些恨意会凝聚成怨气,滋生他们变成厉鬼。   可他们没有。   那几只学生鬼除了搞点儿恶作剧,没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他们的恨意凝聚出的怨气去哪儿了?   方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被分头的叶千瑜身上。   寅迟也在这时说:“死了不过三个月,就能驾轻就熟地操控一片鬼域,这位叶同学当鬼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方棋:“……”   是啊,作为一个因纯粹的恶念自杀化成的厉鬼,叶千瑜的目的,是为了让父母和男朋友受到谴责,让他们后悔,为“抛弃她”而付出代价,在她死后,她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按理说她的怨念会因此消散才对。   但她没有。   她怨气更重了,重到可以形成鬼域,她能把鬼域范围控制在一栋楼里不被鬼差察觉,甚至可以在鬼域里为所欲为,用障眼法迷惑别人,操控活人自杀,偷窥别人的记忆……   同样是因为怨恨化鬼,叶千瑜比起只能用怨气侵蚀动物成为怨灵的李晓博,强得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的。   如果只靠她自己,她不可能在三个月内做到这些。   可如果是靠吞噬徐真他们的怨气,那几个学生死了这么多天,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舍友的床头写大字,他们连把覃元彦吓尿了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整,就算他们因为自杀而生怨,又能有多少怨气?   而叶千瑜明明已经死了三个月,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在学校里作祟?   倏地意识到什么,方棋脸色一沉:“这三个月,你杀了多少人?”   叶千瑜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但既然被看破了,她也不再遮掩,断头冲着方棋“咯咯”一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   她以为自己这样很可爱吗?   方棋从来就没什么耐心,因为叶千瑜断头前靠得离他们很近,她的身体现在就在方棋身前不远的位置,方棋心头火起,手里也燃了火,打算直接烧尸。   叶千瑜一见那火脸色骤变,笑声瞬间收敛,但方棋也没成功。   就在火焰即将落下时,那具没有了大脑操控的身体,居然动了起来,只见“她”四肢撑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爬起来,以极快的速度躲开了火焰并同时爬到了墙上。   本就没了头,她现在更加不像人了,简直就是某种大型的节肢动物!   方棋并不意外叶千瑜的身体能自己躲开,他只是沉了沉眸。   如果叶千瑜能跑而没跑,断着脑袋在这里跟他们周旋是为了什么?   他又看向叶千瑜的头,见她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你好像忘了自己还带了什么东西进来啊?”   方棋眉头微紧。   他带了什么?   对了,徐真呢?   正想着,身后的气流突然被什么劈开了一样,方棋感觉到发梢一动,人也跟着动了,他被寅迟扣着肩膀侧身,躲开了一把两米长的大砍刀。   金属质地的刀尖在地上砸出“叮”的一声,随即剐蹭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齐天天吓得魂飞天外,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再一看,还是之前那个死状不太好看但是对他很温柔的妹子。   是的,见识过叶千瑜的疯狂之后,他已经觉得窒息而死的学妹很温柔了。   但是现在学妹和温柔根本不沾边了!   “她哪里来的大砍刀?!”齐天天问。   方棋不答,暗自心惊。   徐真现在的状态,她本就外凸的眼睛看起来凸得更明显了,而且瞳孔明显失焦,看着跟智障儿似的,却比智障儿多了疯狂的杀意。   他本以为叶千瑜说的“让他们乖乖去死”是指引导他们活着的时候自杀,没想到叶千瑜居然连死人也能操控!   他们?操控?   方棋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又是几道刺耳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皆是目光森然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哇,熟人。”   耳边响起一声惊叹。   方棋:“……”   这人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齐天天倒是很紧迫,他把自己紧紧贴在墙上,看起来恨不能钻进墙里躲起来:“他……他们是……”   方棋道:“你死去的学弟学妹。”   齐天天:“?”   “你也差点成为其中一个。”   “……”   齐天天麻了,他忍不住哆嗦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跑、跑吗?”   他们跑不跑不知道,但在那些学生鬼提着砍刀出现之后,叶千瑜的身体动了,他飞速从墙上跳下来爬向楼梯口,一把捞起了自己的头就要窜上楼。   方棋脱口道:“拦住她!”   话出口了他又怔住……他在和谁说这句话?   他身边的人已经动了,寅迟手里好像扔出了什么,黑线一样的东西缠上了叶千瑜的脚腕,将她已经窜上楼梯的身体猛的拽了下来。   寅迟好听的声音回复说:“嗯,拦住了。”   方棋:“……”   叶千瑜身体坠地,好不容易抓到的头又脱手滚了出去,她的头发出崩溃的大喊:“啊啊啊啊啊!杀了他们!”   她在喊的同时,那几只提着砍刀的鬼就已经动了。   刀应该是叶千瑜用怨气凝形给他们的,刀身上缠绕着黑气,晃动间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叶千瑜不知道被寅迟做了什么,落地之后就不能再起身动弹,只能无能地用手掌拍地,嘴里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要把你们剁成烂泥!”   尖锐刺耳的声音没有了一开始的威慑力,因为她趴在地上身首分离还无能狂怒,身体和嘴不同步的样子看起来还挺好笑的。   但齐天天笑不出来,那边被制住了,这边还没有。   他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见方棋神色浅淡,以一敌十没在怕的。   眼见着一把砍刀被一只鬼高举过头顶,迎头就劈向了方棋的头,这要是劈中,方棋得当场变成两半儿!   这时方棋猛的抬手,用力拽住了鬼的手腕,直接横向一劈,那两只握住砍刀的手就直接从手腕处断开了,被砍刀带着一起,发出“哐啷”的一声。   缴械之后,方棋又把鬼往墙上一按,手中阴气缠绕,很快化作牢笼,将断了手的鬼困在了墙角。   对后面的几只鬼,他依葫芦画瓢,手法一致,且非常迅速,只听到一阵“叮铃哐啷”之后,几只鬼已经面朝墙壁排排站好了。   齐天天:“……”   这种警察办案要求罪犯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叶千瑜也被他这手震住了,尖叫声都哑火了。   她知道她看上的人很强,所以她才会看上,但她没想到方棋居然这么强!   她费心周旋好不容易操控过来的几只鬼,被这人这么轻松就制住了!   叶千瑜面露菜色。   方棋困住了几只学生鬼之后,像是嫌弃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拍了拍手,然后信步朝叶千瑜走过去。   叶千瑜直直地盯着他,不再怒骂。   那眼神看得方棋有点不太舒服,他感觉他让叶千瑜破防之后从她眼底消失的某种东西,好像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并且多了几丝真切。   方棋:“……”   “你们那儿应该有剜眼的刑罚吧?带回去之后,记得给她多上几遍。”寅迟凉凉地开口,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黑布,兜头罩在了叶千瑜的头上。   叶千瑜:“……”   视线被阻,叶千瑜恼怒不已,她不断地挣扎试图蹭开那块黑布却无济于事,只能怒吼道:“带我回去?你们休想!你以为你们赢了吗?这才刚开始呢!”   她的声音又变得怪异又癫狂。   齐天天背靠墙壁贴着挪了过来,见状皱眉道:“她是疯了吗?都被捆成这样了还嘴硬……”   他以为叶千瑜是嘴硬,抬头却见方棋和寅迟的脸上都带了凝重,不由得一惊:“不会吧?难道她还有底牌?”   方棋:“……”   当然有。   死人被制住了,还有活人。   方棋蹙眉向上看了看,正想说去楼顶看看,空旷的又走廊里响起了一阵铃声。   突然乍响的声音让人浑身一紧,齐天天更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他的手机铃声。   刚刚不是没信号了吗?   齐天天有点不敢接,询问地看了方棋一眼。   方棋沉声道:“接。”   既然身处鬼域还有电话能打进来,那一定是叶千瑜故意让人打进来的。   学校里出事了。   方棋笃定地想,果然接通的电话里传来了学生会成员急切的声音:“副会长?你去哪儿了?学校里出大事了,有十几个学生同时跑到了学生会楼顶天台,吵着要跳楼!”   “……”   几个人从走廊里跑到楼顶时,不远处新搬的学生会大楼底下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甚至周围的楼栋中间,都站满了围观的人。   新的学生会大楼,比他们现在待的这栋楼要高得多,仰望过去,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齐整地站在上面,看起来不像是要自杀,而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肯定已经有人报了警,但救援还没到。   方棋看了眼楼下若有人跳下来铁定会脑袋开花的地板,转头问寅迟:“有办法吗?”   救活人这种事他一点都不擅长。   寅迟看了眼他们距离另一栋楼的距离,道:“有点麻烦。”   他们救援需要时间,而叶千瑜杀人或许只需要一个念头。   “你们救不了的。”叶千瑜的头也被拎到了天台上,哪怕身体没了也还笑得得意,“他们被我控制,只要我想,随时能让他们从那里跳下来,谁都别想救他们!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异常刺耳,方棋的声音却和她对比分明,他低声问:“你想怎么样?”   叶千瑜立即道:“放我走!”   顿了顿,她又说:“还有,你得跟我一起走。”   “……”   齐天天撑在护栏边上,一边担心着另一栋楼上的学生,一边又同情着方棋。   被这么偏执的一个女鬼看上,他也真是挺倒霉的。   齐天天又看向寅迟,好像每次叶千瑜对方棋“示爱”,寅迟总会做出点表达不满的举动,但这次女鬼都要求方棋跟她走了,那人反倒淡定了。   他仰望着站满了学生的楼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齐天天和叶千瑜看不见的视角里,方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从手腕,到手心,最后和他双手交握。   明明是和叶千瑜之前相似的举动,但方棋这次并没有觉得反感,只是在心里想:这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他也不敢做出反应,怕被叶千瑜察觉。   下一刻,他感觉到体内的阴气在被抽走。   阴气的流失对鬼差来说是极度危险的状况,更不用说是被人抽走。   方棋本应该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远离抽取他阴气的人。   但因为那人是寅迟,他最终还是没动。   寅迟为什么能抽走他的阴气?他想做什么?   方棋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不管寅迟要做什么,他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   所以他看向叶千瑜道:“好,可以。”   他突然答应,叶千瑜和齐天天同时愣住了。   叶千瑜诧异,而齐天天则是对方棋肃然起敬!   方棋是为了救下那十几个学生而舍己为人,一定是!   叶千瑜沉默了。   方棋又道:“我可以跟你走,先让那几个学生从楼上下来。”   叶千瑜顿时就笑了,强硬道:“你先跟我走,我安全了,他们自然会没事。”   “……”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千瑜恍然说:“怎么?你不信我?”   方棋感受着阴气持续流失,似乎是嫌弃寅迟太慢,干脆自己将阴气大量传输给他,同时对叶千瑜说:“你看上我了都不肯信任我,我又看不上你,为什么要相信你?”   叶千瑜:“……”   …… 第041章 解决   方棋的话简直是对叶千瑜明晃晃的嘲讽。   叶千瑜一张惨白的脸甚至涨出了几分血色, 双目赤红。   她本就极度看重脸面,现在她的脸被方棋按在地上踩,她哪里还能忍:“所以你是要拒绝我吗?你不在乎那些人的命了?”   那些可都是活人, 从楼顶掉下去必死无疑!   方棋沉吟不语。   他对那些人命说不上有多在乎,只是那些人死了会很麻烦。   他看得出来叶千瑜已经在爆发边缘, 但他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思索之际, 方棋体内的阴气停止了继续流失, 寅迟大方地将两人交握的手展示在叶千瑜面前,笑着说:“在那些人和我之间, 他当然是选择我了。”   方棋:“……”   他哪个都不想选!   齐天天听着寅迟宣示主权的话,简直想给他跪了。   兄弟你就非得这个时候刺激她吗?   再一转头,叶千瑜的整颗头都被一股黑色的雾气包裹, 五官扭曲得都看不出人形了, 她怒不可遏道:“那你们就都死吧!”   滔天的怨气以叶千瑜的头为中心开始扩散,竟在原地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漩涡速度极快,叫嚣着要把楼顶上的人全部吞没。   齐天天紧紧地扒着楼顶的护栏, 紧张地朝着另一边的天台看去, 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女鬼要大开杀戒了”!   他听着楼底下传来的议论声,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   一秒……两秒……三秒……   十几秒钟过去了, 人群中的惊呼声没有传来,黑色漩涡带起来的风声好像也没了。   嗯?   齐天天疑惑地睁开一只眼, 看着无事发生的楼顶和另一边的天台, 傻眼了。   同样傻眼的还有叶千瑜的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台上无动于衷的十几个身影……他们为什么没有跳下来?   她惊愕的目光转向方棋,瞳孔收缩道:“你做了什么!?”   方棋:“……”   他隐约能感觉到, 叶千瑜控制下的鬼域,被另一个空间压制住了,但具体他说不上来。   “很奇怪吗?”寅迟看着叶千瑜说:“为什么他们不受你控制了?”   叶千瑜又看向他,顿了一会儿,目光睚眦欲裂:“是你?”   寅迟坦诚道:“嗯,是我。”   叶千瑜:“……”   齐天天精神一振,惊喜道:“你怎么做到的?”   寅迟:“想知道吗?”   齐天天忙不迭地点头。   寅迟偏头一笑,一只手高高抬起,他抬手的瞬间,周围的气流便开始了涌动,比叶千瑜之前更大了数倍的漩涡在他身边出现,与此同时,楼顶上湮灭的风声再起,甚至不止是楼顶,整个校园里都开始狂风大作。   头顶上的天色暗了下来,乌云笼罩在了校园上空,气温也开始急剧下降,齐天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好冷!   突然发生了什么?   他抓紧了护栏,下意识往楼下看了眼,这一眼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只见原本因为跳楼风波而聚集在新大楼那边的人群,突然间凭空壮大了不少,人群里好似多出了一些不似活人的面孔,就连因为人群聚集而变得空旷的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有奇怪的东西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齐天天惊。   寅迟耐心解释道:“哦,和叶同学弄出来的这栋楼一样,只不过范围比她大了一点儿。”   齐天天看着几乎都出现了变化的整片校园,愣道:“你这是大了一点儿吗?”   叶千瑜:“……”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人居然另起了一片鬼域,把她完全压制了!   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办得到?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会操控鬼域?   她突然有些惊惧地仰头看着寅迟:“你是什么人?”   方棋也侧头朝他看过去。   就算是玄门中人有他所不知道的手段,但这人用鬼的技能是不是过于熟练了?   从抽取他的阴气开始,这才多一会儿的时间?   而且他完成地悄无声息!   明明是用自己的阴气打造出来的鬼域,可在寅迟发动之前,方棋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面对他们的审视,寅迟神色坦然,他没有解释,而是对叶千瑜说:“现在你和他们的联系已经断开了,你还打算做什么?不如咱们来说说,,教你给已死之人续命,改换他们命格的人是谁?”   这种逆天的手段必然不是叶千瑜能懂得的,她最多就是个执行者。   叶千瑜彻底不说话了。   她本来只忌惮着一个方棋,她觉得天台上的十几条人命可以成为她拿捏方棋的筹码,可她从头到尾都忽视了寅迟这个人,哪怕寅迟刚刚在二楼切断了她的头,她也没觉得寅迟是个威胁。   但寅迟刚刚对她的全面压制,让她感受到了恐惧,她完全没有胜算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   寅迟已经走到她脑袋旁边蹲下,“怎么?不肯说?那人只教了你怎么害人?没跟你说害了人要付出什么代价吗?还是你觉得,你到了这步田地,那人还会来救你?”   叶千瑜神情动摇不已,她挣扎半晌,咬咬牙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能放了我吗?”   “不能。”   “……”   话是方棋说的,他也走近道:“但是你配合的话,地府可以酌情给你减刑。”   叶千瑜:“……”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妥协了,毕竟她除了配合也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教我的那个人,在我死了之后救了我,他跟我说……”   叶千瑜一边咬着牙一边开口,就在她要说起幕后之人时,却是突生骤变,一声拉长的尖叫声从天台那边传来,众人闻声转头,就见一道黑影从天台上急急坠落下来。   楼底下围观的人群里惊呼声连绵而起。   方棋瞳孔微缩,几乎是在瞬间抬手,他的阴气被寅迟扩散到了那边,情急之下一试,竟然真的成功凝聚,阴气形成旋转的气流,在那道身影即将落到地上时托了他一下,带着他落进了楼下一棵茂密的树里。   那边的危机暂解,方棋正想转头问寅迟怎么回事,不料叶千瑜趁着他们注意力转移,突然有了动作,她整颗头旋转而起,直直地越过了护栏,往楼下坠去。   方棋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齐天天直接傻了。   他妈的这是三楼楼顶啊!   还不等他反应,又一个人影也翻过了围栏跳了下去。   齐天天:……   You jump,i jump,只有他不敢jump!   楼下,方棋追着叶千瑜的头跳楼,还没落地,就见楼下的地面上有什么纹路浮现而起,接着叶千瑜的头撞上去,瞬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方棋眼神一变,当即就要脚踩墙壁调转方向,这时他腰间一紧,已经有人带着他变换了方向。   寅迟微凉的温度贴上了他的脖颈,落地时反作用力重重地将他俩摔在了一起。   方棋抬眼看着被他压在了地上的人。   姿势暧昧而尴尬。   这时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方棋猛的转头,看见叶千瑜的头正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在“头”掉落的地面,隐隐有一圈灰色的符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也正是那东西,让叶千瑜正遭受符文腐蚀的痛苦。   阵阵青烟从叶千瑜触碰到符文的地方泛起,正以惊人的速度把她烧成灰烬。   方棋紧紧皱起了眉。   救不了了,线索也断了。   很快,叶千瑜的头就在那一圈符文里烟消云散了。   方棋望着“头”消失的地方发了会儿呆,忽然肩头一沉,某人又把头靠上来了。   “……你怎么了?”   寅迟虚弱地说:“我恐高,晕。”   方棋:“……”   恐高的人跟着他一起跳楼?   知道他是事儿逼症又犯了,方棋懒得惯着他,直接转头道:“你早知道这下面有陷阱?”   “不早。”寅迟说:“是在叶千瑜跳楼的时候感觉到的。”   “……”   方棋心说那你感觉还挺灵敏的,他这个做鬼的都没感觉到。   但现在才感觉到,并不能说明是现在才有的。   这陷阱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是专门针对叶千瑜的?   他又问:“天台那边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会有人跳楼?偏偏在叶千瑜要开口的时候。   寅迟摇了摇头说:“不是叶千瑜。”   叶千瑜当时已经放弃了反抗,她要是还能控制别人跳楼,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妥协。   如果不是叶千瑜,还能有谁?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多少有点出乎意料。   叶千瑜消散后,她沉积在学校里的怨气也跟着消散,方棋收拢回自己的阴气,同时清除了其他人这点短暂的记忆,也幸得寅迟将他的阴气覆盖得这么广,做这件事很容易。   学校里又恢复了明朗的样子,所有人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乌云散去,大梦初醒,砸得他们有些发懵。   方棋他们找到校医务室的时候,那位坠楼的学生才刚刚转醒,大概是坠落的过程让他吓破了胆,人已经醒过来了,整个人也还是呆滞的。   方棋这个人没什么同理心,张口也没关心一下别人,直接就问,结果自然是把人吓了一跳。   “那个……”齐天天跟在旁边解释道:“他叫罗阳煦,胆子比较小,要不我来问吧?”   “……”   什么叫胆子比较小?这人和齐天天认识?   但方棋没问。   记着谢辞之前说的话,为了方便,方便没有替换齐天天的记忆,现在他愿意帮忙,方棋干脆就到校医室外面去等。   等到的结果是——   “人是自己掉下去的?”   齐天天也觉得有点离谱,挠了一下脸说:“他们当时不是站在围栏上吗?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上去的,恢复意识后都被吓了一跳,当时就要往回跳,结果看到自己背后站了个人,脸上白森森的,眼睛就跟黑洞似的,总之看着不像人,他被吓到了,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哦,还有一个被吓晕过去了,现在都还没醒,但他运气好,是晕在围栏里面的。”   方棋:“……”   鬼域里的游魂确实防不胜防,他们害不了人,但不妨碍他们吓人。   但是游魂游到天台上去干什么?   “也可能是被人放上去的。”寅迟在他耳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方棋又问:“放游魂上去?他怎么知道那地方会变成鬼域?”   如果不是寅迟用他的阴气起了一片鬼域覆盖了那边的天台,那些学生站在上面根本看不见游魂,又要怎么被吓到掉下去?   想着他目光倏然一顿,侧头看向寅迟不语。   寅迟轻轻挑了下眉,说:“这个问题问到点儿上了。”   在天台上放置游魂如果是有人做的二手准备,目的是为了让人跳楼给叶千瑜制造“逃跑”的机会,他是怎么知道叶千瑜一定会失败的?   为什么知道天台那地方会变成鬼域?   又为什么知道,有人能让那地方变成鬼域?   覆盖整座校园,能完全压制住叶千瑜的实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寅迟说:“这么看来,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是我。”   他一直跟着方棋,他知道方棋的能力,也是他让天台变成了鬼域,不管怎么想,他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然而方棋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如果是寅迟做的,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装作无能为力,任由叶千瑜拿学生当威胁逃命就是了。   寅迟:“万一我是为了迷惑你呢?”   方棋:“……”   这人当他脑残?   但他也确实有疑惑的地方。   比如……寅迟为什么能抽取他身上的阴气?   阴气是判断一只鬼强弱最简单直白的一种方式,对鬼差来说更是至关重要的,就像人死亡时会凭借本能痛苦挣扎一样,被外力抽取阴气,鬼也是会本能的防御的。   但寅迟那么做的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抗拒。   这并不是出于他的主观判断,而是身体先他一步已经做出了判断。   为什么?   寅迟和他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吗?   他本想直接问,话到嘴边,又生生打了个折:“……你怎么会操控鬼域的?”   地府教给鬼差的,从来都是怎么破解鬼域,如何消解厉鬼的怨念或执念,操控鬼域这种事,在地府是严令禁止的,他也不会。   对此,寅迟却是轻描淡写:“这个啊,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方棋:“……”   这人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岁,他能见过多少鬼域?   不过玄门中人从小开蒙,有家中长辈带领,他进过很多鬼域倒也说得过去。   起码比他这个新鲜上岗的鬼差见的要多得多。   方棋又问:“那你怎么就确定,我的阴气可以压制住叶千瑜?万一没用呢?”   他很认真地问,寅迟却是笑了。   方棋:“笑什么?”   寅迟笑着反问:“你不是进过炼魂塔?”   方棋:“……”   一个进过炼魂塔的鬼差,如果连一个新死的厉鬼都比不了,他还当什么鬼差?   更何况,如果他连叶千瑜都比不了,那他根本出不了炼魂塔,早成了那些百年甚至千年厉鬼的口中餐了。   但他越是无懈可击的回答,方棋就越是疑惑。   比起遭遇的事件的扑朔迷离,他觉得寅迟这个人更迷。   两人互相对望着,一直静默旁观的齐天天终于忍无可忍了,对他俩道:“两位大哥,咱们能换个地方再讨论这事吗?你看看咱们这么科学的校医室,你们搁这儿讨论封建迷信的事合适吗?”   “……”   寅迟闻言一笑:“鬼楼里走了一遭,我还以为齐学长已经不觉得这是封建迷信了。”   齐天天:“……”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毕竟是受着社会主义的教育长大的,又是学生会的,学校的风气还是得维护的。   但是被寅迟这么一提醒,他又想起了刚刚在鬼楼里经历过的东西,腿脚又忍不住开始打颤。   好在现在是白天,周围也恢复了正常,他很快又振作了,只是目光不停地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游移。   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从三楼楼顶跳下来会毫发无伤啊?   这是人能办到的事吗?   方棋本来也待不住了,他一言不发地进了校医室,在罗阳煦略显惊恐的注视下清除了他非科学的记忆,随即又走出校医室,对齐天天说:“学校论坛上你盯一下,那些人的记忆虽然没了,但好事者很可能当时就编辑了贴子发表了,电子设备记录不下来灵异的东西,但是文字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校园里某些人为了博取关注,对新闻的敏锐度不亚于专业的媒体记者。   齐天天也明白这个情况,微微正色道:“我知道了。”   “嗯。”   方棋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方棋。”齐天天又叫了他一声。   方棋脚步微顿。   “那个……”齐天天说:“不管怎么样,救了我的事,还有那十几个学生的事,今天谢谢你们了。”   “……”   方棋侧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走了。   寅迟跟齐天天打了声招呼,也跟着走了。   两个人又回了趟鬼楼,把那几个被叶千瑜操控了的学生放出来,他们记忆仍在,一想到自己居然拎着砍刀对鬼差动了手,再见方棋时,一个个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尤其是几个女生,更是直接急哭了,虽然她们流不出眼泪,最后挤出来的都是血就是了。   方棋并没有安慰他们,而是公事公办道:“原因已经查明了,你们在一周前的暴雨天里死于一场车祸,虽然不是自愿自杀,但你们也不能还阳了。”   众鬼:“……”   他们齐齐愣了一会儿,脸上均是出现了茫然。   “原来真的死了啊……”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那么幸运嘛,当时我旁边有辆车车屁股都开花了,我坐的车质量还不如它呢,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我当时还在和我妈打电话,出车祸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她事后还庆幸我没事……”   真相明晰,执念散去,对人世的留恋却比之前更甚。   他们的脸上明明没有太大的情绪,整个走廊里却充斥着浓烈的痛苦与哀伤。   方棋的灵魂百感不侵,可他的身体却隐隐尝到了一丝苦涩。   跟着他一起进鬼楼的徐真,也是第一个被他断了手的女孩子,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看着方棋道:“鬼差大人,我能求您件事吗?”   “……”   “你能……让我爸妈知道真相吗?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自杀,你就告诉他们,我早就死在了那场意外里,我其实……一点都不痛苦,我这辈子活得挺满足的,真的。”   可是怎么会不痛苦呢?   意识突然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窒息,那时候的茫然无措,不解,无助,不甘心……所有的情绪一拥而上,现在仍旧无法释怀。   可她能怎么办呢?她死了也就死了,她不想让在乎的人往后余生都活在自责,不解,想不通的痛苦里。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方棋同样眼含期盼。   方棋的沉默没有多长时间,他说:“可以。”   勾魂的鬼差再来的时候,很顺利地将一众学生鬼带走了。   方棋望着勾魂鬼差离开的方向,瞳孔却没有焦距。   “在想什么?”寅迟倚靠在墙上问他。   方棋道:“想那人的目的。”   天台顶上出现游魂的事,方棋最后只能归咎于幕后那人做事太过周到,不仅周到,而且对玄门甚至地府的手段都相当了解,不然做不出这样周密的布局。   当时在楼顶,叶千瑜说那人“救”了她,他救一个死人做什么?   而且叶千瑜吞噬其他鬼的怨气助长自身的做法,让他莫名想到了华城集团地底下的阵法,他总觉得这两种做法异曲同工。   刘福他们借由那个阵法杀了三百多个人,那叶千瑜呢?   除了学校里的几个学生,还有多少人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死于非命?   方棋眸色微凝:“我要去回一趟办事处。”   寅迟:“好啊,下午帮你请假。”   方棋:“……”   差点忘了还有必修课这种东西。   *   梦醒过后的校园又重新步入了正轨,但也正如方棋所想,由于信息技术过于发达,消息传播速度过快,论坛上还是多了很多灵异论的贴子。   【好端端的突然有十几个人要跳楼,这正常吗?】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账号上之前莫名多出了一条正在编辑的贴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正要仔细看的时候,那贴子突然就不见了,我亲眼看着它消失的,就特么离谱!】   【那个从楼上掉下来的是罗阳煦吧?那么高的楼摔进树丛里,居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和脑震荡?】   学校图书馆楼下,覃元彦边走路边刷着论坛。   从医院里醒了之后,他便回了一趟家,找他妈一直在保持联系的大师帮他看了看,大师听完他的话之后,送了他一个可以看见鬼的道具,并且给了他几张符纸。   他刚撞了鬼,对灵异事件非常敏感,看着论坛上那些人的发言,就觉得心底在发凉。   但现在是白天,他手里又攥着符,心里安定了不少。   正打算收起手机先回宿舍,即将路过学生会被封锁的那栋楼时,他目光猛然一滞。   他看到方棋和另一个人站在学生会旧楼前,目送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跟随着一个带高帽的人离开,那些“人”中有几张脸,他打死都不会忘记——是昨天晚上把他吓尿的那几只鬼。   …… 第042章 鬼屋   覃元彦为了在论坛上装逼, 每天混迹在各种讨论“死者”的贴子里,学校里自杀的几个人,几乎每个人的个人信息他都看到过。   晚上被那几只鬼找上的时候, 因为他们和生前面容差异太大,而他又太过惊惧, 并没有认出那几只鬼就是学校里最近自杀的人, 但等他找到大师稳定了情绪之后, 他就想起来了。   大师跟他说,在学校里遇上自杀的鬼是正常的, 因为自杀的鬼不被允许投胎,他们会不停地在自己死亡的地方重复他们自杀死亡的过程,直到他们阳寿耗尽, 才能去地府投胎。   至于覃元彦被盯上, 他想了又想,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些鬼闲来无事爱搞点恶作剧打发时间,而他的出谋划策,妨碍了那些鬼在人身上找乐子, 所以他被报复了。   这个推断, 合情合理。   覃元彦虽然害怕, 但他其实也有点得意,毕竟被鬼报复, 说明他也是有真本事的, 这更坚定了覃元彦继续在论坛上发展声望的信心。   虽然昨晚因为他被吓到之后出了糗,论坛上多了很多笑话他的声音, 但是一次失态算什么?被质疑了又怎么样?   只要他用大师给他的符抓住了那几只鬼, 他一定让那些在背后嘲讽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狠狠打他们的脸!   他原本设想得很美好,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那些报复他的鬼被疑似鬼差的东西带走了。   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那几只鬼走着走着回头,冲着方棋所在的位置点了点头。   那些鬼……和方棋认识?   覃元彦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到了一座花坛背后,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方棋这个人不正常,从小就容易招脏东西,靠近方棋的人,不论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就有过好几次想整方棋,最后莫名自己遭了殃的经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是方棋这个丧门星给他带来的晦气。   可方棋居然能和鬼打交道?   他是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种事的?   那几只吓他的鬼又为什么会找上他?   覃元彦想到了他之前失去了作用的辟邪符,大师说辟邪符失效,要么是鬼太强大,要么是有人帮了他们,为此特地给他换了更强的符咒。   他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他最终也没受到什么伤害,所以不可能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   那些鬼,是方棋故意叫来整他的!   覃元彦心里升腾起难言的愤怒和恐惧。   方棋他怎么敢的?   他居然让鬼来对付自己?   大师给的符还被他紧紧捏在手里,他低头看了眼,愤怒突然收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惊惧的表情微松。   对了,他害怕什么?   他有大师给他的符,专门制鬼的符。   让鬼吓人算什么本事?既然方棋喜欢找鬼帮忙,他就让方棋看看谁更有种!   方棋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才活了二十年,哪可能比得过他们家信任了几十年的大师?   到现在论坛上还在疯传着他从楼梯上摔落还被吓尿裤子的照片,一想到那些人的冷嘲热讽,覃元彦就心情郁结。   现在知道了他的出糗是“人为”,他更是宰了方棋的心都有!   但是不急,方棋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他绝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   学生集体自杀的事情告一段落,方棋回办事处汇报,并把他的一些怀疑告诉了谢辞,改人命格是极其恶劣的事,而且还涉及了大量鬼众,地府对此十分重视,迅速展开了调查。   包括之前华城集团的尸鬼事件,到现在也没查出布阵的人是谁。   大概是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次来办事处,谢辞居然没有在偷懒,一向被游戏霸屏的电视屏幕,现在已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死亡名单……甚至有的死者还没有名字。   “你搁这儿杵着干什么?当监工吗?”谢辞一忙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看着方棋没好气地问。   方棋也能理解,自己在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人气定神闲,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的下属,心里是怎么都会不平衡的。   跟方棋每次办完事来汇报工作时看着某人悠闲地打着游戏一样。   对此方棋理所当然地说:“死者命格事关重大,我的级别无权查看,只能你自己慢慢排查。”   谢辞:“……”   这是报复他上次走流程查生死簿太慢?   回旋刀虽迟但到!   谢辞无语片刻,把他赶出了办事处。   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到了六月中旬,太阳还没当空,天气已经暑热难忍,就算教室里开了空调,方棋也还是昏昏欲睡。   相反的是教室里的其他人,都为即将到来的某种活动而兴奋着。   “文化节?”寅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让方棋昏沉的大脑多了一丝清明。   那个叫向阳的女生好似已经把他们前排当成了固定的座位,这次正为了某种目的向他们热情介绍着学校里接下来的活动。   向阳说:“是啊,就是学生会组织举办的一种社团活动,每个社团都在招人入社,活动当天还有外校的学生来参观,你们还没有加入过社团吧?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社团啊?”   她说着还递给了寅迟一张宣传单。   寅迟适时的表露出了一点兴趣,说:“哦?你们是什么社团?”   向阳神秘兮兮地冲他们一笑:“玄学社,怎么样?有兴趣吗?”   寅迟眉梢微挑,还没说话,方棋已经侧头看过来了,“玄学社?”   向阳点头:“是啊,听起来是不是很高大上?”   方棋:“……”   他觉得很反社会主义。   他问:“你们学校不反对成立这种社团?”   “什么我们学校?你现在不是学校的啊?”向阳纠正了他,继续说:“学校当然不会阻止了,新社会新时代,兴趣爱好也要讲究多元发展嘛。”   方棋:“……”   这兴趣爱好确实够多元,都发展到鬼界了。   对鬼怪这么欢迎,你们学校不闹鬼谁闹鬼?   但他没多大兴趣,直接拒绝了,“我不参加。”   向阳大惊道:“为什么?”   方棋:“有事。”   向阳:“那几天又没课,你有什么事啊?”   方棋道:“兼职。”   向阳一愣:“……啊?”   寅迟也侧头看了过来。   方棋:“怎么?”   向阳没说话,脸上的诧异很明显。   方棋不是方家的少爷吗?为什么还要兼职?他很缺钱吗?   顿了一会儿,他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富家少爷体验生活对吧?那你可以暑假再去嘛。”   方棋却说:“不是,我勤工俭学。”   向阳:“……”   她不明白了。   以方家的家业,就算是从指甲缝里抠出来一点,方棋也不至于勤工俭学吧?现在的富二代都这么接地气了吗?   但方棋说得也很坦然,好像并没有觉得勤工俭学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方棋当然不会这么觉得,他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做的,他也从来没想过靠方家继续生活。   说起来他还得去补办一张银行卡的,死之前读师范的一年,他也是攒了一笔钱的,只是钱虽然还绑定在支付软件上,银行卡却是找不着了。   一场车祸,他生前的“遗物”也都和他的命一起交待在车祸现场了,只有揣在兜里的手机还健在,这种具有私密性的电子工具,也没被方家当做废品给扔掉。   向阳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方家不待见方棋,那就是方棋自己不愿意接受方家的帮助。   但是为什么呢?   她也不好多问,又想到了什么,她眼中一亮道:“那你就更应该来咱们社团帮忙了啊,我们也开工资的,日结。”   “……”方棋有点兴趣了。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向阳立刻眨巴眨巴眼,疯狂发出邀请。   “那就去吧。”寅迟笑了笑,把手里的宣传单又递到了方棋面前。   方棋接过宣传单看了看,看到上面花里胡哨但以血红色为主的宣传单,眼皮跳了跳,问:“你们社团准备了什么活动?”   “鬼屋啊。”向阳理所当然地说:“相当刺激……你应该不会害怕吧?”   这不是激将法,而是真正的疑问句。   方棋也没说自己怕不怕,他反问道:“学校刚出了这么多事,你们还敢布置鬼屋,不害怕?”   昨天十几个学生集体跳楼的事勉强被压下来了,事后学校里找了心理咨询师专门和那十几个学生进行面对面交谈,得到的结果和齐天天当时在鬼楼里的说法一样,他们突然想起来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突然就跑到了天台。   有迹可循,但不愉快的原因都只是一些小事。   学校最终对那十几个学生进行了教育批评,又适当地安抚了他们,左右没出什么大事,学生们也不是因为对学校有怨言,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但集体跳楼的事过去了,已经有学生自杀的事可揭不过去。   在这种时候办鬼屋?   向阳却道:“就是因为出了这么多事,所以才要办的!”   “……”   “唉,学校也不容易,前几天学生自杀,事情传到了校外,让一些学生对咱们学校诟病不已,这不马上招生了吗?一座闹鬼的学校谁敢来啊?所以学校特地让学生会举办了这次活动,目的就是为了请校外的人来参观交流,我们办鬼屋也是这个目的,学校里出过事,来逛鬼屋不是更加刺激了吗?这叫以毒攻毒。”   “……”方棋服了。   难怪宣传单上用红色字体标了几个大字:有胆你就来!   这确实很需要胆量。   但方棋只需要钱:“工资多少?”   向阳竖起两根手指:“一天两百块怎么样?”   方棋:“可以。”   向阳顿时一声欢呼:“好耶!”   然后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发到了他们的社团群里。   【向阳】:我把新转来的帅哥拐来咱们社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   【卧槽!6啊!怎么办到的?】   【稳了稳了!这次活动咱们社团的宣传噱头不用愁了!】   【你们班上一个转学生也一起来吗?两个帅哥一起多好啊?他俩不是关系不一般吗?正好组个cp?】   向阳看到群里的消息,又跟寅迟确认道:“你也会一起来的吧?你不是讨厌晒太阳吗?没有比咱们的鬼屋更适合你待的地方了。”   寅迟依旧单手撑着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嗯,去。”   方棋却是愣了愣,问向阳道:“他不喜欢晒太阳?”   “何止是不喜欢啊,他大晴天的门都不出的……”向阳说着一顿,疑惑地看向寅迟,“对啊,今天不是晴天吗?你怎么来上课了?”   方棋:“……”   晴天不上课?   他狐疑地看过去。   寅迟老神在在地说:“你不觉得我们七七转来之后,教室里都变得凉爽了吗?有了一台人形空调,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中暑啦。”   “……”   “……”   他用的是一句广告语的语音,但他声音低沉好听,既没有故意学广告语里的小女孩装嫩,也没有其他人说这句梗时的搞怪。   让两个人沉默的是他话里其他的东西。   向阳哑口半晌,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你叫他什么?”   寅迟微笑道:“七七啊。”   向阳:“……”   她看了论坛上的贴子,也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但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过度解读什么,毕竟他们如果真有那种关系,不可能在学校里那么明目张胆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目张胆说明不了什么,遮遮掩掩才是真的有事。   可寅迟对方棋的这个称呼……也过于亲密了吧。   这算是正主按头了吧?   向阳都忍不住要嗑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一转头,就看到了方棋黑沉沉的脸。   方棋现在浑身散发的凉意,确实可以当做空调使了。   但寅迟好似没有察觉,偏着头问:“不过七七你对我这么好奇,怎么不直接问我呢?我有问必答,你不用不好意思。”   方棋:“……”   答?他只想打!   但他也不是遇事就躲的性子,他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晒太阳?”   寅迟反问:“夏天的太阳有谁喜欢晒吗?”   “……”   没谁喜欢晒,但也不可能不晒。   因为寅迟一直都是这副样子,方棋也没觉得他在晴天和其他天气的状态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细想起来,他其实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他说他是玄门中人,也确实懂很多玄门中的东西,但他好像一次也没有使用过玄门的手段,就连那次在华城集团地下室,超度那些尸鬼也几乎是方文瑞完成的前奏。   刘福使用法器发动攻击时,他明明看到寅迟手上的伤有异常。   他会操控鬼域,还不喜欢晒太阳。   与其说寅迟是玄门中的人,更像是他们地府的鬼。   方棋忍不住怀疑,难道寅迟和他一样是鬼差?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   鬼差不可能公然在他面前操控鬼域,也不需要借助他的阴气去施展鬼域。   但是作为一个人,寅迟未免也太过不正常。   他突然皱了皱眉:“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寅迟微微怔了一下,笑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方棋道:“你觉得是就是。”   “……”   寅迟倏然沉默了。   有时候人太直接也是很难搞。   这人只要有认真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出什么招他都不接招。   寅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脸上露出无奈,说:“是,出了点毛病。”   方棋道:“什么毛病?”   寅迟刚想调侃说“只有你能治的毛病,你治吗”,但是对上方棋认真的目光,他又笑道:“大概是你跟我都治不好的毛病。”   “……”   方棋还想再问,但又不知道怎么问。   他用什么立场去问?   如果寅迟的各种异常真的是因为他的身体出了严重的问题,他现在还能好好的出现在学校里,用的办法说不定就与地府的守则相悖,而他是地府的鬼差,寅迟防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如实告诉他?   方棋不由得沉默了。   向阳坐在他俩前面,对这突然变得怪异的氛围有点无所适从,“那个……身体出了毛病,是不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方棋依旧沉默。   寅迟却已经转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去医院看看的。”   向阳:“……”   她觉得她还是不说话了的好,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方棋想要的答案问不出来,也把头侧了回去,盯着桌上的那张鬼屋宣传单发呆。   好看的人就算是发呆也是好看的,方棋的骨相很优越,侧面的轮廓流畅,五官映着窗外的光亮更显得立体,简直像一尊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寅迟看着还不算完,还从兜里摸出了手机,镜头对准了窗边拍了一张。   方棋:“……”   他看见了。   这人的偷拍过于明目张胆了。   偷拍完寅迟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像是知道某人还在关注着他这边似的,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在人间办差,地府不给发工资?”   方棋心情郁闷,出口就怼:“发,冥币,你收吗?”   不料寅迟却道,“我死了的话,可以考虑。”   “……”   地府的工薪发放当然不可能是冥币,而是功德,功德可以用于投胎转世换取更优渥的命格,也可以用于兑换现世的货币。   方棋不打算用功德兑换,在现世的吃穿用度,他兼职赚的已经足够了,功德还是得攒着去投胎。   他故意说冥币,为的就是噎某人一下,但寅迟丝毫没有被他噎到。   他一点都不避讳提到自己的生死。   但方棋却因为他的话,心里微微一紧,说不出原因,但很不舒服,于是他心情更差了。   好在之后寅迟终于没再故意招惹他。   鬼屋的布置安排在下午吃饭之后,方棋他们过去的时候初步的搭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是用社团准备的材料做一些仿真的恐怖道具。   方棋和寅迟到的时候,瞬间就成了整个社团的焦点。   “哇塞,你们两个真来了啊?”   “向阳你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忽悠我们玩儿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你们?”向阳说着站到旁边,对其他的社员说:“意思性地介绍一下吧,这是新加入我们的两位社员,寅迟和方棋。”   意思性的介绍确实就是意思一下,汉语言文学系今年转来的两位帅哥,校园里几乎没人不认识他俩了。   社团成员们对他俩表示了热烈欢迎。   方棋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倒是寅迟,应对这种热情游刃有余,还帮他挡了不少的问题。   但也有挡不住的问题,比如一个学姐盯着他问,向阳是用什么办法把他们两个拐来的。   方棋很诚实地说:“她给钱。”   那位学姐愣了一下,随即说:“学弟还挺幽默。”   “……”   她以为方棋纯属是在开玩笑,方家的少爷怎么可能因为钱答应这种事情?   方棋也懒得解释,他全程麻木,被迫又加了几个好友,还被拉进了玄学社的社团群,他空荡的微信消息界面突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看着刚进群就狂震不已的手机,方棋默默把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然后抬头问:“东西什么时候开始做?”   “呀,学弟已经迫不及待了吗?”刚刚问过他的学姐说:“社长还没到呢……不过没关系,我先带你进去看看吧。”   “……”   鬼屋的地点定的是一栋生物实验楼,总共有五层,比一般的游乐场还舍得下血本,看起来学校对社团办鬼屋的计划不仅不反对,还十分支持“以毒攻毒”。   “咱们这次鬼屋的主题是恐怖研究所,类似于人体实验那种啦,现在场景只是初步搭建,还需要一些道具填充,你们的任务是帮助假人化妆还有穿搭,没问题吧?”   方棋简单应了声,开始打量起这栋所谓的“恐怖研究所”。   不得不说爱好玄学的,对恐怖这一元素运用得很透彻,有些道具还没开始摆放或制作,就已经很瘆人了。   比如墙角不知道哪儿搬来的带血的骷髅架,还有堆在墙角的一堆栩栩如生的人体器官,以及不管站在什么地方,看起来都像是在瞪着自己的眼珠子。   更让人在意的是,房间四周的墙壁,都是镜面的。   “镜子啊?镜子是用来扩充视野的,这样看起来房间更宽敞了,而且也更有氛围感嘛。”带他们进来的学姐对他们解释说。   方棋无言以对。   这时他肩上传来一阵熟悉的沉重感。   他居然已经觉得这种沉重感很熟悉了。   介于白天的事,方棋现在并不想搭理他,抬脚就要走,那人又在他耳边道:“别动,我靠会儿。”   “……”   声音听起来是真的虚弱。   方棋又僵住了。   他莫名在意起寅迟身体上的“毛病”,他记得寅迟说过他怕黑来着。   “……你又怎么了?”   寅迟说:“你觉不觉得这镜子看起来让人不太舒服?”   方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惚间好像看到镜面扭曲了一下。   “怎么了吗?”学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两人同时侧头,然后微微一滞。   只见他们青春靓丽的学姐此时怀里抱着一具有她半身高的“尸体”——为什么只有半身高,因为“尸体”只有半截。   她就抱着那具断头又断腿,切口处还化了特效妆的“尸体”,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   方棋看了看勇猛无畏的学姐,又看了看“娇弱”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是不是个男人?”   “……”   …… 第043章 社长   学姐全名朱菁, 是金融系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据说原本是想学医的,最后被家里逼的学了金融。   朱菁在玄学社, 出了名的标签就是艺高人胆大。   她现在怀里抱着道具尸体,就跟抱了一个布偶娃娃似的, 完全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方棋突然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于是缓缓打出了一个:“?”   本以为有了学姐的对比, 寅迟多少会为了找回一点男人的自尊心,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 不料他整个人纹丝不动,干脆凑到自己耳边道:“乖,这个问题我们回去之后在探讨?”   方棋:“??”   回哪儿去?探讨什么?怎么探讨?   倏地反应过来什么, 方棋脸色一绷:“谁要跟你探讨这个问题!”   寅迟依旧靠着他道:“嗯, 现在不探讨这个,场合不合适。”   方棋:“???”   “呃……”方棋还在懵逼,朱菁已经面露尴尬地说:“这种问题确实还是回去讨论的比较好。”   方棋:“……”   学姐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但他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将人不成反被将一军,方棋愣了好一会儿, 只能叹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掀了肩膀上的人, 去角落里做道具去了。   寅迟被他掀得一踉跄,但也很快站稳了, 没有一点猝不及防的狼狈, 显然早就做好了被掀的准备。   朱菁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忍不住笑道:“你们俩可真有意思。”   寅迟微笑:“是吗?”   “是啊。”朱菁说。   她原本以为方棋会是那种冷面薄情的高岭之花, 应该成熟又稳重, 不会轻易被人掀动情绪。   但寅迟短短几句话,这人就炸毛了。   原来高岭之花也有闹脾气的时候?突然就多了几分人气儿。   朱菁很满意地说:“这样挺好, 继续保持,咱们社团的人气可就靠你们两个撑着了。”   寅迟看着角落里动作明显比平时粗鲁了许多的人,不觉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欣然应承道:“好啊。”   再凑过去时,不可避免地碰了壁,寅迟也不急躁,在他旁边坐着,在方棋完成一个步骤之后需要换工具时,未卜先知似的把他需要的工具递给了他。   方棋:“……”   他不想接,但又确实是他现在要用的。   寅迟嘴角挂着浅笑,耐心十足地等着他。   说实话,很欠!   但方棋更不想被人觉得他是在闹别扭……他有什么别扭可闹的?   于是他几乎是从寅迟手里把工具抢了过来,却又被那人料中似的,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方棋忍无可忍地朝他瞪过去。   寅迟立马举手投降,给自己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又抬手给了他一个“请继续”的示意。   方棋:“……”   半小时后,一个完整的人体模特就在方棋手中彻底变了个样子。   朱菁再次扛着道具上楼时,路过看到方棋的杰作,整个人惊艳地瞪大了眼。   “哇,方棋学弟,这是你做的?”   方棋最后把模特的身体摆好,直起身之后点了点头:“嗯。”   “你手艺可以啊。”朱菁绕着模特转了一圈,一脸惊叹:“这也太逼真了吧,我们社团招了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   虽然是夸赞,但方棋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的兴奋。   他做的是一个母婴鬼,穿着病号服的母亲坐在长廊里的共享陪护椅上,凌乱的长发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她脸色灰白,下颚干裂,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发丝缝里若隐若现。   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个月大的婴儿,婴儿瞳孔漆黑,不见眼白,嘴角诡异地咧着,偷偷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森然地仰望着正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人。   这是方棋参加地府公务员考试时解过的一道题目里,突兀地出现在考试情景里,在医院里惨死的一对母子。   他记得当时参加考试的鬼差预备役成员,大多数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   但朱菁却只有兴奋。   这是个当鬼差的好苗子。   朱菁完全不知道方棋的心里在想什么,一心扑在他做出来的道具上,仿佛是小女生收到了心爱的洋娃娃。   欣赏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又看向寅迟道:“学弟你呢?你做了什么?”   方棋做事容易沉浸进去,没有寅迟影响他的节奏,他很快就忽略了坐在他旁边的人,也没关注过寅迟一个人在捣鼓什么,所以朱菁问起,他也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然后他看见,寅迟做的东西只有巴掌大小。   同样是一个女人,被一团又一团的黑线包裹,里面不规律地伸出几缕红线,放远了看像是烧焦的肉-体里露出了红色的肌理,那人……那人偶头是断的,但又没全断,头和身体被一片橡胶连接着,就像是没了颈骨,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上面细小的红色凸起像是残留在上面的血肉。   这样惨烈的身体,女人的表情却没有痛苦,她的脸上什么特效妆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方棋不觉瞳孔微微收紧。   朱菁也收敛了兴奋,“这……这是什么啊?”   寅迟面色坦然地说:“人偶娃娃啊。”   朱菁:“……她的头……她脖子呢?”   寅迟:“被吃掉了啊。”   “……”   方棋做出来那么逼真的等身鬼模特都没让朱菁被吓到半点,却因为寅迟的两句话让她有点想冒冷汗。   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挺有想法的。”   寅迟对别人的夸赞一向是照单全收,又把娃娃递给朱菁道:“找个透明橱柜放进去吧,应该会很有效果的。”   朱菁:“……行。”   她有点烫手地把娃娃接过来,继续搬着道具上楼了。   寅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一回头对上某人正望着他的目光。   “怎么了?”他一脸平静地问。   方棋直接道:“哪儿看到的?”   寅迟又回头看了眼楼梯,“你说那个人偶娃娃?小时候看见的,具体在哪儿早就记不清了。”   “……”   不管是在哪儿见到的,看那个死状,估计死后也是一只麻烦的厉鬼。   见识过方棋他们的成品之后,朱菁就放心把做道具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他们,玄学社的人分工合作,很快将一楼布置完成了。   首先参观的肯定是玄学社的内部成员,其他第一次见成品的人走进楼里,方棋也终于看到了除朱菁以外的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向阳,她胆子估计是社团里最小的,一进门腿就吓软了,刚刚一群人为了壮胆靠得很近,她腿一软,后面的人也跟着倒了一地。   她哆哆嗦嗦地又站起来,看着负责做道具的两个人道:“你俩一开始还说不来,你们可真是太有天赋了。”   天赋是肯定有的,毕竟专业对口。   向阳站起来后,后面倒地的人也陆陆续续被扶了起来,方棋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看着,看到他们扶到最后一个人时,眼皮轻轻抬了抬。   走在最后的人,穿着一身白T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其貌不扬,但方棋觉得他有点眼熟。   想了一会儿,他脑子里有了答案。   “是那天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个人。”寅迟突然在他耳边说。   方棋侧头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跳楼的人怎么会来玄学社?他不是掉下去的时候吓破胆了吗?   或许现在他的胆儿还是破的,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一双细小的眼睛在鬼屋里各种道具尸体上打转,就差把“我要晕”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大概是他们俩的视线太明显,又或者他恐惧的目光在到处都很恐怖的鬼屋里实在找不到地方放,最终还是和方棋他们对上眼了。   对上眼的一瞬,他怔了一下,随即好像看到了比道具更恐怖的东西,埋着头不敢抬起来了。   方棋:“……”   “你们俩看什么呢?”向阳已经缓过了最初的一波视觉冲击,三步并两步走到方棋他们身旁,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奇怪道:“罗阳煦?你们看他干什么?他怎么了?”   她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字,方棋顿了顿,一句“你认识”很快改成了:“他不是从天台上掉下来了?”   向阳点头说“是啊”,随即恍然道:“哦,你们很奇怪他为什么没事对吧?这个我也不知道,运气吧,楼下刚好有棵大树,帮他缓冲了一下坠楼的冲击力,在校医室待了两天就出来了。”   方棋:“……”   这事的原委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又道:“他怎么来玄学社了?”   向阳回头看了眼:“他是咱们社团的一员啊。”   方棋:“他是玄学社的?”   “……”   “是啊。”他们的反应让向阳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寅迟在旁边说:“他看起来胆子不大,怎么会加入玄学社的?”   “这个啊。”向阳又再次恍然,解释说:“他确实挺胆小的,他来咱们社团,是因为咱们社长。”   “……”   不用方棋他们问,向阳又解释说:“罗阳煦是来找我们社长治病的。”   “治病?”   “嗯。”说着向阳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玄学社内部的秘密,我们社长,能看见鬼。”   她说完就紧紧盯着方棋他们的脸,等着他们的反应。   “……”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反应。   怎么能没有反应呢?   向阳愣愣道:“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应该惊讶地瞪大眼睛吗?   寅迟说:“其实我们是惊讶到说不出话了。”   向阳:“……”   她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学校能有玄学社的存在,而有人能在这种社团当上社长,有点特殊的地方并不奇怪,所以对社长能看见鬼的事,方棋不觉得惊讶。   他关注到的是另一件事,“社长能看见鬼,和他能治病有什么关系?治什么病?”   他又看了眼因为格格不入而把自己缩在了墙角的罗阳煦……总不至于是治胆小的病。   说到这个,向阳似乎很感慨,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   她说罗阳煦这个人很可怜。   罗阳煦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做皮肉生意的,年老色衰之后为了生存跟了他爸,但是并没有得到好的对待,还得为罗家传宗接代。   罗阳煦出生之后,遗传了他爸的基因,长得丑陋,不仅他爸喝醉了喜欢对他拳打脚踢,连他妈也因为他的脸对他嫌弃不已。   父母一边嫌弃他,一边又要“望子成龙”,每当罗阳煦做不到他们的要求,完不成他们定下的目标,等待他的就会是一番毒打,他每天在家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他的生长环境压抑,导致了他自卑懦弱的性格,在学校里也不受同学欢迎,因为看起来好欺负,他也成了学校里某些不学无术的学生用来消遣的目标,他们拿他的外貌嘲讽他,拿他的家庭鄙视他,还有各种的贬低谩骂……   他“生病”是在他高三那年,他在学校里参加考试的时候,他家里突发了火灾,他爸妈双双在火灾中丧命。   本来以为这是老天给他的解脱,不料他从此陷入了恶鬼的诅咒。   他爸妈死后,罗阳煦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开始走霉运。   他走路必摔倒,吃东西必塞牙,磕碰之后必然大出血,过马路必然遇红灯……   虽然都只是一些小事,但也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直到他上大学之后,有一次在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那时玄学社的社长正从楼梯口路过,出于好心扶了他一把,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异常。   社长说他是被脏东西缠上了,那些脏东西是他父母生前做下的孽,在他父母死后无处发泄怨气,本着“父债子偿”的原则,所以缠上了他。   罗阳煦的父亲一个酒鬼,没什么大的本事,招惹上的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麻烦的是那些东西源源不断,赶走了还会再来。   “也不知道他那对父母生前是有多刻薄多讨人厌,他们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把麻烦都扔给了小罗,活着的时候苛刻他虐待他,死了还有他们招惹的东西缠上他,摊上这样的父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其实小罗这个人挺不错的,他学习成绩好,虽然没什么别的长处,但他老实肯干,他也是靠自己勤工俭学考上大学的,来了玄学社之后,有什么重力活都是他抢着干……如果不是他爸妈,他也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唉。”   “……”   世上确实有这么一种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恶,但是人品低劣,为人尖酸刻薄,让人对他厌恶憎恨,长此以往,那些负面情绪会演化出自己的意识,继承主人的意志,帮主人惩罚他们憎恨的那些人。   那些情绪的衍生,它们的主人都还活着,但他们的恶念并没有随着目标的死亡而散去,它们找不到报仇的目标,自然就会根据血缘,找上“仇人”的亲人。   对罗阳煦来说,这无疑是无妄之灾。   “那他现在怎么样?”方棋问。   “现在当然没事啦,有社长出手,那么点儿脏东西怕什么?分分钟解决的好吗?”   向阳眼里泛着星光,看得出来她对他们社长非常崇拜了。   方棋却有一点不解,“这些事情,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刚到学校时,因为被覃元彦针对,有人吃瓜的时候说起过覃元彦在论坛上给人“答疑解惑”,那会儿向阳也在,她既然是玄学社的,应该也知道覃元彦的话不过是“哗众取宠”,她当时却没有反驳那些吹捧覃元彦的话。   向阳郑重地跟他说:“社长交代了,不让我们在外面乱说,像覃元彦那种人,社长都不稀罕搭理他的好吗?真正的高人都是非常低调的。”   方棋:“……”   低调不见得,高傲是肯定有的。   他又问:“既然你们社长这么厉害,学校里有人接连自杀的事他怎么不管?”   他本以为学校里除了寅迟以外没有别的玄门中人,没想到人是有的,只不过是猫着没动。   然而向阳听到他这话却是愣了愣,茫然道:“自杀?这种事不是应该警察来管吗?社长能做什么?超度吗?”   “……”   她不知道那些学生的自杀有异常。   是那位社长没说,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世间的事情都讲究一个因果,能选择自杀的人生前必然都遭遇了不平事,他们有执念不肯去投胎是很正常的,只要没有害人,谁都没有资格去干涉他们的因果!”   所以不是不管,是不能管。   方棋:“……”   寅迟:“……”   要不是他们刚刚解决完这件事,都快要被这人大义凛然的说辞给说服了。   但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自杀,他这种说法也没错。   这人谁啊?   他们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却见其他人都已经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精神振奋道:“社长。”   方棋:“……”   门口走进来的人,五官还可以,但是臭着一张脸,他穿着一身没有领带的平驳领西装,稳重且雅致,还不失领导的气势。   只是现在是夏天啊。   他不热吗?   正想着,那人就径直朝自己走过来了,他站到两个人面前,左右都打量了一下,问:“你们俩是新来的?”   方棋不想理他。   寅迟也不想。   但总有不会让他冷场的人跳出来,向阳自告奋勇地介绍道:“是啊,社长,他们是和我同班的,这位是方棋,他叫寅迟。”   社长的目光跟着向阳介绍的手动了动,随即微微蹙眉道:“向阳同学,我知道这次学校组织活动时间仓促,社团里人手紧缺,你也是为了社团着想,但我们社团和其他社团不一样,不是有脸有力气就能进来的。”   向阳:“呃……”   她正要解释,那位社长又道:“不过这位同学……叫方棋是吧?你能意识到自杀的学生需要特殊处理,这很好,说明你还算有天赋,我可以破例允许你们加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真是好大的官威。   他应该说句谢谢?   “何止是有天赋啊。”朱菁突然站出来道:“社长,你看看学弟做的道具再说话好吧?这么精致逼真的尸体,这是有点天赋的人能做出来吗?他们俩超有天赋的好吧?”   社长闻言转头,已经布置完成的鬼屋进入他的视野,他顿时目光一顿。   刚刚走到门口,他还没推开门,就先听到了鬼屋里有人对他的质疑,进来之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个质疑他的“新人”身上,还没有仔细看过他们布置好的鬼屋,现下一看……这和恐怖片现场有什么区别?   他四下扫视一眼,惊讶地转头道:“这是你们做的?”   方棋:“有问题?”   他借着说话,视线把社长从头到脚地扫过。   刚刚看向鬼屋,尤其是看到他做出来的那个母婴鬼道具时,他好像看到这位社长整个人僵了一下。   现在细看,他额头好像还渗出了细汗。   方棋不觉眉梢微挑。   但社长很快就缓过来了,状似平静地说:“做的不错。”   他又看向寅迟他们,眼中多了几分重视,伸出手道:“你们好,我叫杨学曾,是玄学社的社长,欢迎你们俩加入。”   这算是正式的认可了。   其他人顿时神情一松。   方棋没想到他这么能屈能伸,又多看了他一眼,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寅迟同样伸了手,却没急着抽手,他眼睛微微睁大,无辜又惊讶地问:“哇,学长你很热吗?你手心在冒汗。”   杨学曾:“?”   其他人:“!!”   方棋:“……”   不得不说,寅迟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哪有人大热天穿着全套西服在校园里逛的?   其实大多社团成员也知道,他们社长穿西装看起来有点装,但玄学社的人几乎都相信玄学的存在,对有能力的人也就诸多包容。   厉害的人都是有点怪癖的,他们知道,也都理解,所以对社长的一些奇怪之处他们都是看破不说破。   但是今天头铁的人出现了,还是个刚来的新人。   说他故意的,他看起来很无辜,说他是无意的,这怎么看都像是刻意的。   旁边有人在憋笑,有人已经在替他们社长用脚趾抠城堡了。   杨学曾也没想到有人敢这么直白地挑衅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愣了半天,冷冷地收回了手,说:“是你手太凉了。”   说完转身走了。   只是背影多少带了点仓皇。   方棋知道,杨学曾手心里的汗可能不只是热的,还有吓的。   寅迟看着他上了楼梯,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拿出两张纸巾,给了方棋一张,然后开始擦手心里的汗。   擦了一会儿,他见方棋没动,侧头问:“需要帮忙吗?”   方棋:“……不用。”   旁边的社团成员已经被他俩的操作惊呆了。   连朱菁都忍不住道:“一来就雷区蹦迪,你俩可真行。”   方棋:“……”   他好像什么话都没说。   寅迟对此不以为意,好像得罪了社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等其他人跟着杨学曾上楼了,寅迟将擦完汗的纸巾捏在手里,低声道:“看见他手腕上的手钏了吗?”   “……”方棋道:“看见了。”   杨学曾刚刚和他们握手时,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黑色玉石串成的手钏,那玉石他们之前在方云松的病房里见过,是测魂石。   “他也是杨家的人?”   …… 第044章 舅舅   之前寅迟跟方棋说过, 有名的风水世家,对外都有一个彰显家世的标志物,杨家的标志物就是测魂石, 之前被方云柏请去给方云松做法的杨威手里就有一个。   杨威在方家的事情结束后,被寅迟送回了杨家。   用什么方式送的不知道, 总之那之后杨威就被杨家除名了。   方棋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遇到杨家的人, 还是在一所国际化的大学里。   “学校里的事和会和杨家有关吗?”方棋突然问。   寅迟想了想, 反问道:“你觉得呢?”   两个人同步沉默了下来。   这还真不好说。   从杨学曾走进鬼屋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怕鬼的, 人的第一反应做不了假,看到鬼屋里布置的道具时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就已经出卖了他。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没谁规定玄门中的人就一定不能怕鬼。   再是他对于学生自杀事件的结论, 断定学生因为自杀不能去投胎这没问题, 但有寅迟用鬼域覆盖校园在前,他如果真能见鬼,那他的记忆就不会被地府的手段清除,他难道不会察觉到学校里阴气浓度的不正常吗?   是他知道了装作不知道?还是他只是看到了学校的变化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 他只是不屑于在他一无所知的“社团成员”面前做过多的解释?   华城集团地下室的阵法和叶千瑜的“复活”都摆明了和玄门有关, 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学校里的玄门世家的人, 由不得方棋不在意。   还有,他和寅迟之前看到的镜子。   镜面的扭曲只在一瞬间, 眨眼就没了, 快得好像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但是一个人出现错觉很正常,他和寅迟同时出现错觉, 那就不太可能是错觉了。   之前他们的查看被朱菁打断了, 那之后他们又看过几次镜面,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一个学校里再怎么容易闹鬼, 都不应该这么频繁且集中地闹,更何况他们刚刚才损失了叶千瑜,明知道学校里有强敌,如果还要有动作,你觉得他们的目标会是谁呢?”   方棋顿了顿,说:“我。”   压制叶千瑜时施展的鬼域,对普通的鬼来说同样具有压制作用,就算学校里还有其他的鬼想要作祟,经过了压制震慑之后,短时间内也不敢再犯案了。   既然不是普通的鬼,那就只有让叶千瑜灰飞烟灭的“同伙”了。   不得不说叶千瑜在鬼楼里的嚣张不是没道理的,她背后的人同样很嚣张。   “如果鬼差在办案过程中殉职了会怎么样?”寅迟突然好奇地问。   方棋道:“如果有迹可循,地府会派鬼差继续调查。”   寅迟:“如果无迹可寻呢?”   方棋:“……”   那大概会和人间警方无法破获的悬案一样,被记录在地府新建的档案簿里。   但比人间好的一点是,人的寿命有限,活着再怎么逍遥,死了去到地府,生前做的一切事都会被地府清算,作孽的人终归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之前消散的鬼差,就永生永世地消散了。   地府对此不会在意,甚至连一面锦旗或者烈士的称号都不会有。   这样看来,背后突然把目标转向他的人,或许不是为了“毁尸灭迹”让地府无从追查,毕竟地府现在已经展开了调查,有他没他都阻止不了,现在把目标转向他,很有可能只是一场单纯的报复而已。   叶千瑜背后的人……心眼好小。   但如果他们已经将目标锁定,而事情又和杨家有关,杨学曾在他面前又怎么会那么平静?   如果他的无知和自大都是装出来的,他未免也太滴水不漏了。   如果不是杨家,又会是谁?   方棋微微皱眉道:“林江市其他的玄学世家,你了解多少?”   “不多。”寅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你想知道什么?”   方棋:“……”   他本来是想问那些玄门世家各自擅长什么,但是又一想,这种东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寅迟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方棋:“?”   *   又一次来到寅迟之前给过他的地址,和第一次来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微态度书咖,方棋上一次找来这里是在白天,那时方振天刚死,他一个人无处可去,莫名其妙就打车来了这里。   晚上的书店是静谧又温馨的,白天也很安静,但因为闲置的空间里几乎坐满了陌生的人,方棋推门进去时,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排斥。   寅迟带他来书店干什么?   “小迟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前台后面突然有人出声,大概是怕打扰到其他人,所以格外控制了声量。   看起来是书店的工作人员。   寅迟轻轻“嗯”了一声,问:“老板呢?”   “老板在楼上。”那人朝身后的楼梯间指了指,“昨天很晚才回来的,现在在补觉。”   “很晚回来?”寅迟轻轻挑眉:“他昨天接活儿了?”   “是啊。”工作人员说:“一个房地产公司的项目上闹鬼,当事人自己的儿子差点死了,这不是请老板去帮忙看看吗?”   寅迟:“哦。”   方棋:“……”   接活儿?闹鬼?   他来的不是一家书店吗?   而且这种事是可以光明正大说的吗?   前台边的两个人说话旁若无人,方棋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咖啡桌前坐着的客人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头都没回一下。   “店里有屏蔽关键词的设备,他们听不见的。”寅迟很善解人意地给他解释了一句,拉住他道:“走吧,上楼再说。”   方棋:“……”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老板休息的地方是在二楼往上的一间小阁楼,路过二楼时方棋朝里面看了眼,和一楼的布局有所不同,二楼书架的摆放方式看起来更乱,但又有着某种规律,就像是用书架摆了某种阵法。   他记得上次寅迟跟他说,这是他舅舅的书店。   他舅舅也是玄门中的人?   这倒也不稀奇,就跟警察为了职业便利选择和同职业的人结婚一样,玄门中的人,大多也都是“内部消化”。   只是他好像从来没听寅迟提起过他爸妈。   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方棋自然也不会多问。   两人径直上了小阁楼,本以为在见到书店老板前,他们还有一个等人苏醒的步骤,不料寅迟连门都没敲,直接从兜里掏了钥匙出来,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了。   “……”   阁楼空间有限,方棋就算想避开一下,在寅迟推门的一瞬间,也还是看见了阁楼里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酣睡的人。   那人头发缭乱,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看起来有好多天没睡好了。   然而寅迟好似完全不知道“心疼”两个字怎么写,走到床前把人摇了摇:“醒醒。”   床上的人眉头一皱,脑袋一偏,全当没听见。   寅迟又道:“别睡了,我带了个人回来。”   方棋等在门口,觉得以床上那人赖床的程度,寅迟的叫醒任务应该会持续很长时间。   结果下一秒,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什么?你带女朋友回来了?”   方棋:“……”   这是什么空耳神功?   但是仔细想想,寅迟的话好像本来就有歧义。   什么叫带了个人“回来”?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长辈”的失望,床上的人已经很敏锐地朝他看了过来。   尹涛在看到方棋的瞬间愣了两秒,随即瞳孔猛的瞪大,一个蹬腿就从床上弹起来了,直勾勾地看着他。   方棋:“……”   失望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那人的反应看起来不像是没见到外甥媳妇的失望,更像是见了鬼。   尹涛如果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立马跳起来说:他不就是活见鬼了?   这人不是上次半夜来找寅迟的那个鬼差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书店里?   寅迟居然把鬼差带回来了?   尹涛的脑子里掀起了一场头脑风暴,好半天没有反应。   寅迟轻描淡写地说:“收拾一下,找你问点儿事,看你都邋遢成什么样了。”   尹涛:“……”   你为什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啊?   还有他在自己的地方邋遢一点儿怎么了?哪有招呼都不打就冲进别人卧室的?   你看看你礼貌吗?   但是形象还是要的。   缓过来最开始的那段震惊之后,尹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阁楼里唯一一张四方矮脚桌前,三个人各占了一方。   尹涛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睡衣换成了衬衫,一副无框的眼镜挂在鼻梁上,好似封印了他所有的不体面,整个人变得稳重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问的是寅迟。   从这名鬼差来到小阁楼之后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应该是还不知道寅迟的异常之处的,不然不会这么平静。   但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他眼神暗示寅迟说:你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寅迟不以为意,直接道:“学校之前有学生集体自杀你知道吗?”   尹涛:“知道,怎么了?”   林江市外国语学校离他开的书店不远,当时整座学校里阴气肆虐,连他书店里的一些设备都受到了影响,他想不知道都难。   可那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问这个做什么?   尹涛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方棋身上,倏地一愣,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外甥最近频频出入学校,而看这名鬼差的外貌年龄,他在人间的身份应该也是一名大学生,他眉头一皱道:“学校里的动静,是你们两个弄出来的?”   他说的是“你们”。   方棋微垂了眼帘。   他能感觉到,寅迟的这位舅舅从见到他起,就有一种不加掩饰的防备和警惕,而那种防备和寅迟有关。   他既然是寅迟的舅舅,应该是知道寅迟的能力的,但他很断定地说了“你们”,说明他知道自己也不是普通人。   寅迟当时在凤凰饭店,还可以说是在他出手之后看出来他鬼差的身份,可他从进书店后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也可以断定,寅迟的这个舅舅,很厉害。   “前辈知道我是什么人?”   “……”   他突然开口说话,尹涛有点愣怔,随即道:“不知道地府的鬼差大人来我这间小书店,有何贵干?”   出口就是剑拔弩张。   但是这剑拔弩张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寅迟打断了,“少阴阳怪气,好好说。”   尹涛:“……”   你到底站哪边的?   他没好气道:“我好好说?他是鬼差,我没把他赶出去就不错了!再说了鬼差办地府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寅迟淡笑着说:“因为我和他目标一致,我们殊途同归啊。”   尹涛:“……”   方棋:“……”   这人摆明了对自己不待见,方棋对尹涛的态度并不在意,他来这里本来就是有目的的,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忽视了寅迟的话,直接道:“我来这里,是有事想向前辈请教。”   “……”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虽然没笑,但是态度还行,尹涛不再冷脸,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方棋便把他们在学校里经历的事,以及他的一些猜测说了。   尹涛听到他说到鬼域覆盖时微微一愣,“那覆盖了整座校园的阴气,是你的?”   方棋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也没否认。   尹涛又侧头看了寅迟一眼,他还以为那些阴气是……   他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再对上方棋时他的态度多了几分肃重。   这人的确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地府凑数的鬼差不一样,所以才要更加警惕。   之后方棋又继续说了叶千瑜吸收怨气在短时间内壮大,在事败之后被“灭口”的事。   尹涛听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倒是不知道,学校里的几场自杀,背后还有玄门中人的参与。   “所以你是想问我,以我对那些玄门世家的了解,这件事最有可能是哪一家干的?”   方棋却摇了摇头,“我想知道,以前辈的了解,一个因怨念深重化成的厉鬼,如果反复不断地用怨气淬炼,最后会怎么样?”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玄门世家中的人也不可能纯善或是纯恶,如果用怨气炼鬼这种事真是某个有名的世家做出来的,那么那个世家越是擅长什么,背后那人就越不可能会用,甚至想尽办法掩藏。   所以利用世家擅长的手段去推断是不会有结果的。   尹涛有点意外他能想到这一层,反问道:“这个结果,你们鬼差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们不是有专门针对这种结果的东西?”   方棋顿了下,道:“您是说地府的洗魂池?”   尹涛点头。   地府的洗魂池,是为被怨气侵蚀过度的鬼差洗魂用的。   每个人的灵魂对怨气的承受程度是有上限的,地府鬼差由于时常接触阴魂,容易被怨念或执念侵蚀,失去理智甚至被同化,被怨灵同化的鬼差需要进入洗魂池洗魂,洗掉怨气之后,鬼差会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一切重头再来。   如果被怨魂同化的鬼差没能及时进入洗魂池清洗,那他会变成地府拘捕的目标,要么灰飞烟灭,要么被扔进炼魂塔,成为其他鬼差的“陪练”。   但鬼差如果能抵御住怨气的侵蚀,那侵入魂体的怨气就会成为他们的养料,让他们的灵魂更强大。   假如救下叶千瑜的人拿她做的事,过程就和鬼差被怨气侵蚀的过程一样,而刘福地下室的阵法和叶千瑜吞噬怨气都是为了炼鬼,那人不计后果炼强大的厉鬼是想干什么?   人间又没有洗魂池,他不怕自己整出来的东西失控吗?   他是要灭世吗?   可如果是这么简单粗暴的目的,大开杀戒就是了,何必让刘福把一个阵法养了十几年,让叶千瑜杀人还小心翼翼地选了事故中去世的人,这说明背后的人并不想被人察觉,也担心被地府知道。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方棋顿了顿,抬头道:“如果有人一直能承受怨气侵蚀而不失控呢?”   尹涛闻言“哈”了一声,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看着他,说:“不会失控?哪有人能一直被怨气侵蚀而不失控的?如果能做到,那就不是人了,那是神。”   “……”   方棋没说话。   他参加考核的时候对怨气的承受程度是没有达到上限的,但那只是地府给出的临界值,他也不能保证,持续承受侵蚀他可以一直不失控。   这时寅迟却道:“没有人做到过,就一定没人做得到吗?”   “……”   尹涛被他问住了。   方棋也侧头朝他看过去。   寅迟又抬头一笑说:“我随口一说,你们继续。”   “……”   谁都没再继续。   沉默了好一会儿,尹涛才对方棋说:“你的这个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你,但我会关注这件事情,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们地府。”   毕竟他刚刚的猜测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影响的不仅是地府,还会威胁到整个玄门。   一个被怨气炼成的神,那肯定不会是普度众生来的。   方棋“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尹涛却又叫住了他。   方棋:“?”   尹涛忽然起身,走到窗边的一个矮柜里拿了一叠什么文件,递给他道:“虽然对你要查的事作用不大,但多了解一下林江市的玄门世家,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   方棋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件,伸手接了过来,并道了声谢。   尹涛被他谢得一阵别扭。   方棋一起身,寅迟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懒懒地伸了个腰,打算一起离开。   擦肩而过时,尹涛一把拉住了他,对他郑重叮嘱道:“你自己悠着点,别浪过头了!”   对此寅迟只是笑了笑,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   *   两人回到学校,帮助社团把鬼屋全部布置完成后,剩下的就是等待文化节的开始,期间方棋他们正常上课。   鬼屋布置好后,玄学社以朱菁为首的社团成员宣传的力度更加猛了,方棋和寅迟的照片理所当然地被印在了宣传单上——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力邀方棋他们加入的。   方棋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要社里付他广告费。   文化节前一天,社团召集了全部学员开会,开始安排明天的分工。   既然是鬼屋,光有恐怖道具显然是不够的,还得有负责吓人的NPC,特定地点还得有播放恐怖音效的设备,鬼屋前的接待也不能少了人。   工作安排方棋没什么意见,只一条,他不做接待。   天气本来就热,鬼屋的接待为了契合主题,还得戴上一个鬼怪头罩……还不如让他再死一次。   于是朱菁为了锻炼其他人的外交能力,也是有意想照顾一些人,打算把接待的任务交给一直沉默试图降低存在感的罗阳煦,但她完全低估了罗阳煦的“自闭”。   一听副社长要把接待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罗阳煦一张脸就吓得煞白煞白的,比他在鬼屋里见鬼时还白,他连连摆手说:“不行,我不行的,我做不好的。”   朱菁:“……”   唉。   朱菁明白他这种性格的由来,小时候的罗阳煦也是有除了学习之外的梦想的,但当他有所表露的时候,迎接他的都是父母的贬低和训斥。   他的自信心已经完全被挫败了。   最终朱菁给了安排了看准时机播放恐怖音效的任务。   而方棋和寅迟最后分到了在鬼屋出口贩卖鬼屋纪念品的工作。   没错,鬼屋是有经营的。   除了入口处接待的人要收取门票,出口处还摆了一个小摊,方棋本以为加入社团参加活动有工资这事是因为社团里有人财大气粗,现在才发现,办鬼屋居然是有盈利的。   鬼屋的纪念品自然不是鬼屋里的那些恐怖道具,而是一些小玩意儿。   比如缝得乱七八糟的布娃娃,Q版鬼怪的发卡或美甲,印了小幽灵图案的饼干,还有做成眼珠子的棒棒糖……方棋实在看不出来这些东西做出来有什么盈利的空间。   但朱菁却拍着胸脯跟他说:“放心吧,你跟寅迟你们俩就负责往那儿一站,我保证生意火爆!”   “……”   到了文化节当天,鬼屋的生意确实很火爆。   他和寅迟两个虽然站的是出口,但周围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还举着手机对着他们狂拍。   “哇靠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也太养眼了吧!”   “我发现从方棋来了学校之后,他们两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诶!”   “他们俩一定是真的,他们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   除了被宣传照吸引来嗑cp的,也有真正闯了鬼屋来买纪念品的,而且方棋发现,从鬼屋里出来还面不改色的有大部分是女生,她们对纪念品的恶趣味设计也完全和方棋开始想的不一样。   “哇,这美甲做得不错啊,这纯正的血红色,带上它我就是古堡里最高贵的伯爵夫人!”   “这幽灵饼干好可爱啊,我一口一个小幽灵!”   “棒棒糖设计得也不错啊,眼珠子好逼真啊,我要买回去给我男朋友尝一尝!”   方棋:“……”   现在的女生都怎么了?   最后他得出结论:只有女生才最了解女生!   文化节的活动正常进行,方棋中途进鬼屋里看了几次,里面的镜子没出现什么问题,他也没多在意,既然目标锁定在他的身上,那他不用费心去找问题,而是问题来找他。   这几天他也观察过杨学曾,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确实会一点阵法和符咒,在文化节开始前,他还替罗阳煦驱了一次邪。   此时空前热闹的校园里,看似一切正常,又好像哪里都不正常。   在鬼屋摆放广告立牌的位置,“有胆你就来”几个大字后面,覃元彦早早地等在了这里,正在给他倚仗的大师打电话。   “……你确定你的安排的东西没问题吧?可以让那个贱人吓得屁滚尿流?他胆子可不小,空有表象的东西可吓不着他,你一定要换个厉害点儿的!”   电话里一个声音说:“嗯,一定不让你失望。”   那声音低沉阴冷,听得覃元彦一愣。   那大师不是个六旬老头吗?怎么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老?像个青年人。   但他也没在意,一心只等着看方棋出丑。   把人吓到了不算完,那老头最好找个怨气重的,把人折腾死了才好!   他心里恨恨地想着,拿着准备好的摄像机准备把方棋一会儿的丑态记录下来,却没注意到在他走进鬼屋的刹那,他身后的空间微微变得扭曲,他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 第045章 变故   鬼屋出口, 经过了上午的一轮高峰之后,小摊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歇业。   其他人已经冲去食堂干饭了,只有方棋和寅迟两人留守。   刚一得空, 方棋就把寅迟他舅舅给他的文件拿在了手里,从书店回来之后, 那些文件他几乎是随身携带。   那些文件里, 记载了几大玄门世家百年来的发展, 各家驱邪抓鬼的手段,以及现在分布的区域和各家优秀人才的基本信息。   早在打开文件之前, 方棋就本能地想要寻找寅迟的家族信息,只是所有分类的文件翻完,他也没看到“寅”这个姓氏。   难道寅迟他们家不在林江市?   毕竟如果寅家在, 他也不至于住他舅舅那儿。   方棋并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 打开了文件后开始认真细看。   这时旁边递过来一罐饮料,还贴心地把拉环拉开了。   现在正值午后,一天中温度最高,太阳最烈的时候, 虽然小摊上支了遮阳棚, 但完全抵御不了暑热的侵袭, 解暑还得靠冰饮入喉。   方棋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寅迟揶揄的声音传来, “看这么认真?”   方棋侧头看他一眼, 又继续盯回了文件上。   然而有人跟他作对似的,手机铃声响起, 再次惊扰了他。   方棋拿起手机看了看, 有点感到意外。   是方文瑞发来的消息。   那天方文瑞来学校送钱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现在那条转账记录后面又多了几条消息。   ——在忙吗?有空吗?   ——有事找你。   方棋:……   一如既往的废话文学。   既然在忙,那肯定不会有空。   既然发了消息,那肯定就是有事。   方棋直接回他:没空。   然后把手机静音搁置在了摊位上,低头继续看文件。   此时收到回复的方文瑞:……   他人已经在外国语大学门口了。   齐天天负责接他,一看到他就是一脸蛋疼,“你又跑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方文瑞道:“找人啊。”   齐天天:“找谁?”   方文瑞快速拿出手机,几下快戳,在屏幕上戳出了一张照片,是学校玄学社这次文化节活动的宣传海报,上面的两个人是方棋和寅迟。   齐天天一脸惊讶道:“你哪儿看到的这张宣传照?”   这张照片只限学校内部宣传的。   方文瑞道:“从我哥的校园论坛上啊。”   齐天天:“……”   行吧。   他认命地给人带路,路上还挣扎道:“你确定要去他们办的鬼屋?我听说他们那鬼屋可吓人得很,你不害怕?”   “鬼屋不吓人叫什么鬼屋啊?”方文瑞说:“真鬼咱都见过了,还怕什么假鬼?”   齐天天:“……”   “你可真行,明知道他身份不正常你还让找给他帮忙,你就往死里坑我吧你。”   现在想起来当时在鬼楼里的经历他还心有余悸,也就对方棋他们的鬼屋更加犯怵。   走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道:“你为什么非得去他们的鬼屋啊?”   方文瑞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给他捧场啊!”   齐天天:“那你怎么不让他自己去接你?”   方文瑞:“我不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吗?”   齐天天:“……你觉得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惊喜?”   谁给你的自信?   方文瑞不禁滞了一下,说:“那……惊吓?”   齐天天:“你觉得你能吓到他?”   方文瑞:“……”   想想方棋对着他总是冷言冷脸……好吧,不能。   他又忍不住委屈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哥回来后就不让我出去找别人玩了,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待在家里我都要无聊死了。”   “……”   齐天天心说这才是你想来逛鬼屋的原因吧!   纯粹是闲的!   “那你哥也肯让你来?”   “当然肯啊。”方文瑞道:“他为什么不肯?”   齐天天彻底没话说了,任劳任怨地把他送到了鬼屋门口,“行了,进去吧,你要找的人在出口等你。”   然后方文瑞看着鬼屋门口血淋淋的“有种你就来”几个字,他怵了。   他一把拉住齐天天:“都说送佛送到西,哪有你这样把人扔在半道上的?一起进去吧!”   齐天天:“???”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拽进了鬼屋大门,两人刚一进去,大门就“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   方棋察觉到异常,是在鬼屋重新开始营业之后,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如果只是学生少了,他或许只会觉得清静,但夏天的校园里,有的远不止人的声音。   “啊啊啊——”   他靠坐在椅背上的身体刚刚直起,身后的鬼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方棋一怔,侧头和寅迟对上眼,然后同时起身。   鬼屋的出口和入口一样,是一条半长的走廊,鬼屋为了增加氛围,经过了特殊的布置,任何发出的声音都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发出重重的回音,经久不散。   方棋他们走进去时,都还能听到之前发出的声音在回荡。   他一推开连接出口的门,就看到了两个跌跌撞撞奔向他的身影。   那两个人看到他时,均是眼中一亮,其中一人相当熟练地加快了脚步,一整个窜到了他身后,然后开始大口地喘气:“卧槽,你们这鬼屋里的npc也太敬业了,追着我们不放啊简直!”   “……”   方棋缓缓侧头,看向躲到他身后的人影,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给你捧场啊。”方文瑞说。   朝方棋冲过来的两个人正是方文瑞和齐天天。   方文瑞不停地喘,齐天天要好一点,但脸色也不好看。   方棋没功夫搭理他俩,看了眼他们空荡荡的身后,问:“刚刚那声惨叫是你们叫的?”   方文瑞一怔,立马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被假道具和假的npc吓到惨叫!”   方棋:“……”   “不,你会。”另一个声音突然说。   方文瑞闻声转头,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脱口的反驳突然就变成了尴尬,“哈哈,大师,你也在啊?好巧。”   寅迟微笑:“不巧,我一直都在。”   “……”   方文瑞默默站直了身体,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怂。   说来也奇怪,他以前可是胆子很大的,自从跟着方棋见识了一堆妖魔鬼怪,他不仅胆子没变得更大,反而连曾经不害怕的东西都变得害怕了。   大概曾经是不知者无畏吧。   但那声惨叫确实不是他和齐天天的,听起来像是一个女生在叫。   林江市外国语大学的生物实验楼很大,从外面看是一个四方体的密闭设计,出口在楼栋侧面,中间一条长长的廊道连接着一间又一间的实验室和正面的入口,此时廊道里亮着幽绿色的光亮,一眼看不到头。   无视了长廊里布置好的各种恐怖的道具,方棋径直走向入口大堂的位置,与此同时,一阵清晰但没有规律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脑袋从上面冒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急切。   杨学曾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朱菁脸上还画着特效妆:“谁又被吓晕过去了?”   罗阳煦紧紧攥着他手里的音效设备:“不……不是我按的音效。”   还有两个负责入口接待的社团成员,一进来看到这么多人,都不明所以地愣在了门口。   方棋:“……”   社团里的人显然都是被惨叫声吸引下来的,逛鬼屋被吓到尖叫是常有的事,但是惨叫就不对了,尤其是惨叫之后还突然没了后续的动静,这说明有人被吓出了事儿。   这种情况是需要紧急处理的,所以社团的成员才会第一时间赶来。   但现在人集中在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却没看见出声的人。   杨学曾等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又问了一句:“刚刚谁叫的?”   “……”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他们午休之后才刚刚重新营业,负责接待的两个社团成员在周围扫视一圈,指了指方棋他们旁边的两个人说:“刚刚登记进来的客人,只有他们两个……”   所有人的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短时间内被二次质疑,方文瑞炸毛道:“不是我叫的!”   众人又看向齐天天。   齐天天摇头:“也不是我。”   “……”   齐天天这个人,只要参加社团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学生会的副会长,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话。   但这就很奇怪了。   客人没叫,社团成员不可能叫,那刚刚是谁在叫?   本就身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四周还特地嵌了镜面玻璃,此时众人或零散或成团的被照在镜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都觉得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显得有一点扭曲。   “是……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啊?”   “我觉得有点冷,你们呢?”   “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最后一句话是站在门口的一个人说的,他们离门口很近,转身拉开门就能出去。   这么说着,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做了。   但是没拉动。   “门打不开了?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微变,杨学曾愣了一瞬,迅速从楼上跑了下来直奔门口。   方棋却是看了看还扒在楼梯转角没下来的朱菁。   朱菁担任的是游走在一楼和二楼负责跳出来吓人的NPC,她脸上画着恐怖的妆容,大概也是知道气氛不对,她没有跑下来吓唬大家。   方棋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鬼楼里除了恐怖道具,安排的活人npc其实不多,也就三个,朱菁负责一二楼,另两个分别负责三四楼和五楼,但看朱菁的样子分明是刚刚才从二楼下来,那方文瑞他们刚刚说的追着他们不放的npc是谁?   他转头直接问了。   方文瑞愣愣道:“npc……不就是守在门口的那个穿病号服的吗?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说着他手朝门边陪护椅上的道具模特指过去,刚一指过去他就瞳孔一缩,只见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原本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开,那女人僵硬的脑袋也嘎吱一转,一双浑浊的眼睛冷冷地朝方文瑞所在的位置看过来,他一口气倒抽到了喉咙顶,差点没吐出来!   但女人的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一转头,又盯上了离他更近的另外两个社团成员,一只手凭空出现了利爪,朝急着开门根本没注意身后的两个人的头颅抓去。   方文瑞下意识惊呼出声:“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冲到了门口,抬脚一个飞踢,重重地踹在女人腹部,直将她踹到了楼梯处僵硬的罗阳煦面前。   罗阳煦腿顿时软了,软了一半,见地上的“女人”又开始动弹,他双腿立马打挺,飞速跑到门口躲在了杨学曾的身后。   专注于开门的两个人被身后的动静惊动,一回头,正好看到道具模特对他们伸爪并很快被杨学曾踹飞的画面,他们本就因为门打不开精神急躁又紧绷,这一眼直接让他们魂飞天外。   “那……那是什么东西?!”   “我们做的道具不是电动的啊!”   “……”   杨学曾现在的脸色极度难看。   他应该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踹开那个突袭的女生之后,他手已经开始隐隐发颤。   他踹到的那东西,触感不像是死物,更像是……尸体。   “都离那东西远点儿!”他出声喝了一句。   “社……社长,那是什么啊?”   另一边在方棋背后,方文瑞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方棋沉声道:“只是被怨灵附体的傀儡。”   方文瑞:“……”   怨灵?还只是?   齐天天:“……”   他就知道来这鬼屋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但方棋他们的反应也给他俩吃了颗定心丸。   有大佬在,他们不怕。   于是一楼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以方棋为主,他们这边站了四个人,除了一开始有被吓到,之后就恢复了气定神闲。   而其他几个人,脸上都是惊恐不已。   杨学曾缓过了最初的惊惧,对其他人说:“都到我这儿来……朱菁,你也下来。”   朱菁:“……哦。”   方棋:“……”   忘了这位学姐,朱菁脸上也是没有害怕的,她路过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女人的时候,还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聚在了杨学曾身后,他又转头看向四个一动不动的人:“都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方文瑞:“我们……过去吗?”   方棋顿了会儿说:“走。”   说走就真走,走了不到一半,地上的“女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了,看着落单的四人,她灰雾似的眼睛一定,直接从原地跳起来扑向方棋他们。   杨学曾简直快被他们慢条斯理的动作气到吐血,一边怒声喊着“你们就不能快跑几步吗”,一边主动冲向他们,同时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符纸,嘴里嘀咕了几句什么,那符纸瞬间亮起,被他快速拍在了扑过来的“女人”的脑门上,“女生”顿时身体一僵,脑门上冒出了一阵青烟,然后歇菜了。   她不动了,但她怀里的孩子还瞪着眼,窟窿似的瞳孔盯着杨学曾,但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学曾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贴了一张符,但是动作相对较轻,可能因为当着孩子的面把他妈拍“死”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还挺有公德心。”方文瑞在旁边嘟囔了一句。   杨学曾:“……”   他回头看了眼,问齐天天:“他谁啊?”   齐天天:“啊?”   他万万没想到,杨学曾居然不认识方文瑞,他在学校不吃瓜的吗?   齐天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愣了半晌,最后道:“他……是方棋的弟弟。”   杨学曾看了方棋一眼,也没多少意外,因为学校活动,参与者有亲朋好友来捧场是常有的事。   他只是皱了皱眉,好似觉得多了个麻烦。   方棋一直细细观察着他,见状轻轻蹙了眉。   寅迟在他耳边道:“看来不是他。”   方棋:“……”   不用刻意提醒他。   从门被关上看到杨学曾的反应就知道,现在困住他们的楼,和突然攻击他们的道具模特,不是杨学曾弄出来的。   如果是杨学曾,这里现在已经是他的主场了,他没必要再事事冲在前头,更没必要费心冲过来帮他们解决那个“女人”,装好心没用,毕竟……反正最后都是要撕破脸的。   方棋刚刚故意走得慢,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既然不是杨学曾,那就说明,方棋这两天一直盯错人了。   啧。   藏得还挺深。   而且方棋一直觉得被盯上的人是自己,而盯上他的人很嚣张,所以在动手的时候应该会很有针对性才是,但现在却给他弄进来这么多累赘。   刚刚那声惨叫,摆明了就是故意吸引人进来的!   他是觉得1V1没有把握吗?   方棋现在心情不是很美妙。   其他人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了,心情更是谈不上“美妙”二字,他们瑟缩在杨学曾背后,俨然是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朱菁在那群人中最为镇定,问:“接下来怎么办?”   杨学曾:“……”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突然的变故到底是什么状况,他虽然出身玄门世家,但他是以学业为主的,应付应付普通的灵异事件还可以,但事情大了,他也没辙。   好在他手里还有传讯的东西,他摸了摸手上带着的测魂石手钏,取下来一颗直接捏爆。   他身后的人被他这一手惊住了。   那是玉石吧?是石头吧?   居然用两根手指就捏爆了!   不愧是社长!   连方文瑞都在旁边感慨道:“厉害啊!”   方棋:“……”   他能感觉到那石头里储存着大量的灵力,只要外力稍稍一催动,玉石就会从内而外地爆开,跟手指用了多大力气没关系。   他侧头看向寅迟。   寅迟心领神会,解释说:“能被用来当做标志物的东西,肯定都不是简单的检测道具,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   那边杨学曾在捏爆测魂石之后,紧绷的神色也松了不少,他抬起道:“现在情况不明,都不要轻举妄动,我叫了人来,都在原地等着。”   他刚刚的举动让他的话变得更有信服力。   但显然,困住他们的人根本没给他们“原地待命”的选项。   过了没一会儿,正厅两边的长廊里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楼道上。   那人影穿着白色连衣裙,黑长直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活脱脱就是恐怖片里最经典出现的女鬼!   杨学曾身后的人又是一阵瞳孔紧缩,希冀的视线纷纷投向他们社长。   但杨学曾没动,因为楼梯上的女鬼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   朱菁说:“她是要我们上去吗?”   旁边立马有人道:“谁、谁要去啊!”   杨学曾浅浅地咽了下喉咙,也说:“别理她,她不敢下来,我有防护道具,只要不离开这里,她就拿我们没办法!”   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   方棋微微侧头道:“你有防护道具?”   杨学曾:“怎么?”   方棋又问:“护得住这么多人?”   他很认真地发问,杨学曾却是脸色一变,“你是在质疑我吗?”   方棋:“……”   他只是确认一下。   但他也没多说,刚刚在外面看文件的时候,他确实看到有关玄门防护道具的介绍,如果只是普通的怨灵,防护道具护住现在在鬼屋里的几个人没问题。   所以他径直转身,朝着冲他们招手的女鬼走去。   杨学曾:“!!!”   “你干什么去?”他原地吼道:“赶紧回来!”   方棋头也不回,寅迟替他解释说:“好奇她找我们干什么,上去看看,你们好好待着。”   杨学曾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奇?好奇心害死猫不知道吗?   恐怖片里死得最快的就是好奇作死的人好吗?!   但两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仅他们走了,齐天天和方文瑞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   就连他身边,也有一个朱菁在蠢蠢欲动。   杨学曾:“……”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方棋他们走向了女鬼,而女鬼什么都没做,在他们上去后就转身往上走了。   “……”   居然只是个带路的?!   和方棋他们的无事发生不同,杨学曾在他们上楼之后,就听到之前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下一刻,走廊两边大量的东西一瞬间涌了出来,直奔大门口而来。   杨学曾瞳孔骤缩。   分布在各个房间里的恐怖道具,居然全都活过来了!   于是几分钟后,方棋他们刚开始检查二楼的房间,楼下就是一连串的惊叫,附带着一个比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刚刚打算留在下面待命的几个人,又全部集中在了二楼,有人脸色惨白,有人眼睛充血,相同的地方是一个个全都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方棋:“……”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撇开这群人。   那人既然把社团的人拉了进来,就不会让他们置身事外。   他现在又把人集中到二楼,是想干什么?   “救命!外面有没有人!救命啊!”   正想着,就听到他们对面最近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了求救声,方棋听到那个声音眉头一紧,没动。   但有人动了。   杨学曾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符纸,快速冲了过去,门被踹开,所有人看到门里的场景,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还有人后退几步捂住了嘴。   只见房间里,原本被他们用来模拟人体实验摆放在实验室里的假肢,竟然全都和楼下的道具一样活了过来。   是真的活了,不仅仅是能动,而且假肢互相挤压间,甚至能看到它们像活人的皮肤一样凹陷下去。   此时在那堆假肢中间,有一个人被假肢死死按在墙角,半空中有一只手握着一根尖锐的长锥,正要狠狠地扎进他的脖颈。   那人惊恐的脸从尸块中间艰难的挤出来,看到外面的人时先是一阵狂喜,还没说出求救的话,再看到因为其他人被吓退而凸显出来的某个人,脸色顿时一僵。   方棋也看到了那张脸——是覃元彦。   …… 第046章 游戏   覃元彦不知道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走进鬼屋,是来找大师给他安排的那只鬼的,他说只要他进鬼屋, 就能知道鬼的位置,也能确保方棋出现在那个位置。   可是他走进鬼屋后, 直接就出现在了二楼, 而且, 除了二楼他哪里都去不了,无论怎么跑, 最后都会回到二楼的楼梯口。   他走进一间生物实验室,是为了从窗户逃出去,但他一进去, 就被一群白森森的肉.体包围了, 那些东西贴在他身上蠕动,挤压,仿佛想要嵌进他的肉里,就此寄生在他身上。   他吓得不轻, 慌乱地拿出大师给他的符纸应对, 一开始是有效的, 但那些东西好似有智商,很快困住了他的四肢, 把他逼到了墙角, 其中有一只手还弄来了一根锥子着要朝他戳下来,这时他听到了门外轰轰隆的脚步声。   有人!有救了!   他下意识开始呼救, 门也确实很快被人踹开了, 却是他现在打死都不想看见的人。   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他最后还是喊出了救命。   而杨学曾在看到角落里的人之后就已经冲了进去, 几张黄符从他手中飞出,正中打算戳穿覃元彦的那只手,那只手一阵颤抖,随即渗出一缕青烟,变回了一只普通的人手模型,咔哒一声掉落在地。   没有了威胁生命的东西,杨学曾很快将人从一堆肉块中间解救出来。   覃元彦惊魂未定地道着谢,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外瞟。   “他好像一直在看你。”方文瑞打量着说,侧头看向方棋时却微微一愣。   因为方棋也在看着那个人。   这并不奇怪,现在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奇怪的是,方棋的眼神很冷。   “是覃元彦。”齐天天忽然说了一句。   方文瑞微怔,“覃元彦是谁”几个字输入脑子里,他很快搜索到了相关信息,眼睛微微瞪大:“他就是覃元彦?那个在你们学校论坛上诋毁我……诋毁他的人?”   他本来脱口想说“我哥”,但是一想到方棋对他们家的态度又有点虚,最后只好指着方棋用了这么个代称。   “……”   齐天天点了点头。   方文瑞顿时皱眉道:“他怎么在这儿?”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在偷偷看方棋了,前段时间在论坛上公开撕逼过的两个人,现在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会面了,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他们又好像没有好奇的余力。   很快杨学曾就带着覃元彦就出来了,一出来就感受到了外面明显不寻常的氛围。   他一脸奇怪道:“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但是目光都在方棋和他背后跟出来的人身上游移,杨学曾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问:“你们两个认识?”   他背后覃元彦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又被他很快低头掩去。   方棋倒是不偏不避,但也没开口。   最后是杨学曾背后的人开了口,说:“这个人好像是方棋他养母的儿子。”   只要看过论坛的人,听到这一句介绍就该都明白了。   偏偏杨学曾是个从来不混迹论坛的人,他愣了一下。   养母的儿子?和方棋是兄弟?   有方文瑞在前,他理所应当地问:“你也是来给他捧场的?”   覃元彦:“……”   其他人:“……”   围观的朱菁更是直接扶额,拉了他一把道:“社长你还是别说话了。”   杨学曾本来就不想多说,也没多大兴趣,但覃元彦却在他背后开口了,“是,我来给他捧场,虽然某些人忘恩负义,但毕竟也是在我们家长大的。”   他脸色依旧难看,但是大概是脱离了困境,外面又站着这么多人,他比刚刚在实验室角落里的时候镇定了不少。   其他人有些诧异,就他们刚刚看到的那场景,要是换了他们自己,现在估计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太惊讶,连他话里的嘲讽都忽略了。   但也有人听出来了,方文瑞突然出声道:“忘恩负义?他怎么忘恩负义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命悬一线,覃元彦心里自然还是害怕的,但是方棋看着他的视线让他丝毫不敢露怯,生怕被人看了笑话,也是因为方棋一直盯着他,他才故意出声讽刺。   但他没想到方棋自己没说话,倒是有人先替他出头了,再一看替他说话的人是谁,覃元彦顿时一副便了秘的表情。   方文瑞怎么也在这儿?   但嘲讽的话已经出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他被我们家养大,转头到处跟别人说我们家坏话,不算忘恩负义吗?”   “说你们家坏话?什么坏话?说你妈给人当情妇吗?那难道不是事实吗?”   覃元彦:“你……你胡说什么?我妈她是……”   “你想说的应当不只是这个吧?”方文瑞根本不听他说,继续道:“让我看看你想说什么啊。”   他说着忽然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很快翻出了一张图片。   齐天天见他拿出手机还以为他的手机有信号可以打电话,却看到他点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翻出来的是覃元彦在论坛上的发言截图。   他居然还截了图?   方文瑞有了“罪证”,又说,“你还想说他手脚不干净,偷你们家东西是吗?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他被我们方家扫地出门,道德败坏,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没证据的事你拿到公众场合去说,你这样诋毁他你还好意思说他说你们坏话?还好意思天天把你们家把他养大的事挂嘴边上?谁知道你们家是怎么养他的?”   覃元彦:“……”   “你说他偷你们家钱,他偷钱干什么?买吃的还是买穿的?他从你们家被带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价值一百块钱都不到,你妈给人当情妇不是很有钱吗?你们不是早就被接回覃家了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舍得给人买,你们居然有脸拿养他的事道德绑架?我呸!”   “……”   这些话方文瑞想说好久了,为此他还特地做了些“功课”,只是他看到覃元彦在论坛上的发言时贴子已经凉掉了,覃元彦也从论坛上销声匿迹,他根本就没有发挥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居然让人撞他枪口上了,那他当然是不吐不快!   说完他还深呼吸了一下……嗯,舒畅了!   他刚刚的一番话跟连珠炮弹似的,根本没给人插话的机会,覃元彦被他说得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也顾不上忌惮方文瑞的身份,恼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你们方家对他还不是一样?你们没有把他扫地出门吗?你们既然这么维护他,怎么还让他来鬼屋里打工啊?你们方家养不起他吗?”   本以为摆在面前的事实能够让方文瑞闭嘴,但他显然低估了方文瑞的战斗力,他情绪丝毫不带变化地说:“第一,不是我们把他扫地出门,是他自己要走,我们留不住他,第二,我们当然养得起他,但他不需要我们养,他连我们家都看不上,会去偷你妈给人当情妇赚的钱吗?”   覃元彦:“……”   他一口一个情妇,覃元彦要气炸了,呼哧呼哧地喘。   其他人则是一副终于知道了全部真相的恍然。   原来不是方家不待见方棋,而是方棋看不上方家?   原来覃元彦他们家根本没有好好对待方棋,还在学校里造谣污蔑编排他。   众人再看覃元彦的视线都带上了谴责和鄙夷。   覃元彦没想到方文瑞几句话就让他变成了众矢之的,可恨的是他居然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几人又偷偷开始打量方棋,既同情又佩服。   同情他被覃元彦污蔑,佩服他居然能拒绝方家的挽留,离开一个顶级豪门带来的荣耀,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而方棋此时的表情……非常的一言难尽。   他感觉他的老底儿都被方文瑞掀了!   虽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被人翻出来,但也从来没想过要示于人前。   他侧头看了斗胜了的鸡似的正得意的方文瑞一眼,方文瑞顿时脊背一凉,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但方棋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又看了看脸色暗沉的覃元彦,目光在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扫过,那里有他刚刚一直在观察的某种东西,确认过之后,他眼中闪过隐晦的光彩。   而他旁边的寅迟一脸兴味,没人注意到他半收在背后的手心里有浓郁的黑气凝聚,最终在方文瑞的嘴炮攻击下又缓缓散掉了。   他同样在覃元彦的胳膊上看了眼,若无其事地跟上了方棋。   覃元彦被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他瞪着方棋的背影,无意识抬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挠了挠,那里是他刚刚被肉块挤压过的位置,现在无端痒得很。   覃元彦满心都是对方棋和方文瑞的恼愤,没发现他的胳膊被他挠过之后,上面鼓出了一个小小的肉包……就跟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从他体内长出来一样。   这时一直在状况外的杨学曾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论坛,覃家。   他问道:“你是覃元彦?”   覃元彦正欲说什么,抬眼就看到他满脸的嫌弃。   “……”   杨学曾再怎么在社团成员面前装,比起家里其他天才再怎么没用,他也是正规玄门世家出来的,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在外面招摇撞骗的神棍,覃元彦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也一样。   他救下的人居然是覃元彦?   杨学曾感觉自己哔了狗了,他没再看覃元彦一眼,快速远离了他。   刚被救下来就被所有人孤立的覃元彦:“……”   另一边方棋他们已经重新开始查看房间,而杨学曾救了覃元彦之后就开始担心鬼屋里的社团成员,在二楼没听见其他声音,便想再上楼去看看,却发现他们连三楼都上不去。   被困住的几人刚松懈下来的精神又瞬间紧绷了。   再看若无其事一间间推开门的四人组,有人忍不住道:“他、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   杨学曾也觉得有些奇怪,倒不是奇怪方棋的胆子。   从方棋捣鼓出一楼那么多的恐怖道具就能看出来,他胆子肯定不小。   他奇怪的是方棋的情绪,作为一个大学生来说,他的情绪未免过于稳定了。   虽然那个叫寅迟的说他们是因为好奇才上来的,但是真有人因为好奇就敢跟着鬼走吗?   而且,方棋他们查看房间,看起来不像是头铁莽冲,更像是有目的性的,他对他们被困鬼屋这件事,好像比他这个玄门中的人还要了解。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给他们带路的那只白衣女鬼呢?   方棋查看房间确实是有目的的,二楼所有的房间看似正常,但之前只要稍微多注意一点,现在就能发现问题。   他们从出口进到一楼,入口和楼梯的位置没变,但以楼梯为中心,两边房间里的布置,却是和原来完全反过来的。   “是镜像。”方棋说。   他们很可能是被困在镜子里了。   这栋楼是什么时候变成镜像的?   寅迟正站在楼梯口朝上张望,轻声笑道:“既然三楼上不去,看来是作用范围有限,那面镜子也不怎么样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微不可闻地扭曲了一下。   旁边的两人一脸懵逼,方文瑞问:“什、什么镜像啊?”   寅迟道:“就是有人用一面镜子复刻了这栋楼,替换了原来的楼,把我们骗进来了。”   方文瑞:“……”   虽然不是很懂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那……我们进来了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寅迟看着上不去的楼梯笑了下,说:“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文瑞:“?”   这样他们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但是一看他面前两个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又觉得不太可信,如果处境这么绝望,他们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哦。   寅迟肯定又在忽悠他。   正这么想着,走廊里无端起了风,刚刚被方棋他们查看过后没有关上的房间门,一瞬间齐齐被风带上了。   “砰砰砰”的关门声响起,走廊里的空气都好像跟着震颤不已,短促的惊呼声过后,聚在杨学曾身边的人集体僵得跟木头一样。   方文瑞和齐天天也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在印证寅迟说的话一样。   “啊!”   紧接着又是一声怪叫,顺着声音望去,原本站在走廊里的人又同步聚集到了墙边,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恨不能把自己嵌进去才好。   在他们面前,关闭的实验室的门又重新打开了一扇,里面走出来之前负责带路的白衣女鬼。   女鬼还是蓬头垢面的样子,泛白的瞳孔从发缝间露出来望着众人说:“人齐了吗?进来做游戏吧?”   “……”   她声音缓慢而嘶哑,加上她的形象,没人敢回答她的话,也没人敢有所动作。   这种情景下谁要玩游戏啊?   谁知道会不会玩出命来?   杨学曾又掏出了符紧紧捏在手里。   上次被寅迟说破后,杨学曾再到社团,就换了身夏天的衣服,现在身上统共没有几个兜,但他的符却好像用之不竭似的,哪儿都能摸出几张来。   他已经做好了对敌的准备,这时却见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四人一起走了过来,方棋开口就问:“什么游戏?”   杨学曾:“……”   其他人:“……”   女鬼此时就像个负责发布任务的npc,尽职尽责地说:“两人一组,进房间吧。”   说完自己率先飘进去了,然后侧身守在了门口。   打开的房间里,各种人体模型挂了满墙,实验室中间的实验台上,用玻璃器皿装了很多人体的部分,比如眼球,比如手和脚,还有几只大的玻璃罩里,放入了整颗人头,血淋淋的,还全都面目扭曲狰狞。   办鬼屋,自然是怎么恐怖怎么来。   可原本是死物的道具现在变成了活物,需要面对的不再是客人,而是他们自己,所有人都忍不住脸色发白。   “社长,我们能……不做游戏吗?”   有人拉住了杨学曾。   杨学曾皱着眉。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集体而复杂的灵异事件。   把他们困在这里做游戏?想干什么?   但他也清楚,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有鬼让你做什么,如果不做,就只能一直被困着在这里打转,死是早晚的事情。   可他还有退路,他已经向家里求助,很快他们会派人来,他只需要拖延时间。   可他能拖延多久?他有能力护住所有人吗?   就像刚刚在楼下,那么多的怪东西扑向他们,他就是因为担心防护道具撑不住才被逼上楼来的。   他在等待救援和主动寻找出去的办法之间犹豫不定,另外一边,某人已经自然而然牵起了方棋的手,说:“那我跟七七一组,你们随意。”   方棋:“……”   他还没来得及甩开那人的手,方文瑞就道:“你俩一组,那我们……”   这分组是不是不太合理?   寅迟又笑看着他说:“那你要跟我一起先去探探底吗?”   方文瑞一怔,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他绝对不要做第一个!   而且他也没道理要求方棋他们必须一人带一个。   他们这里这么多人,想让他们团灭直接动手就是了,做游戏应该不会是要他们死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寅迟转身就要进去,又有人紧张道:“真、真要进去吗?万一里面的东西活了,我们……”   寅迟道:“里面的东西能活,你怎么就确定外面没有东西活呢?万一有别的东西来找你们玩呢?”   他玩笑似的一句话,说得其他人毛骨悚然。   更毛骨悚然的,是他说完这话之后,视线忽然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然后轻轻挑了挑眉。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尤其是朱菁,她察觉到寅迟是看着他这里的,而她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感觉身后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她的腰,还有继续往前摸的趋势。   “……”   鬼还会来性骚扰这套?   但她又没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忍不住缓缓侧头,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墙,然后又低头,刚好看到一个小鬼的脑袋缓缓从她腰后探出来,仰着青白的脸,对她露出森森白牙。   朱菁:“……”   真踏马刺激!   这刺激的画面很快被一张符纸拍没了。   杨学曾像是憋住了一口气,符纸拍过去见那只小鬼原地化成了灰烬,才吐出来那口气。   朱菁看着他发白的脸:“……谢谢社长。”   这下众人明白了,进不进去都他妈得玩儿完!   但之前急着要进去的人却愣住了。   寅迟看着那小鬼消失的地方发呆。   不会是被吓住不敢进去了吧?   打头阵的人都不敢进去了,那他们怎么办?   正担忧着,然后他们见寅迟又抬头望向天花板,突然说:“有没有可能出现吊死鬼啊?”   众人:“???”   方棋:“……”   惊悚的是,随着他的话一出,天花板上真的缓慢地掉下来一双腿。   这人是乌鸦嘴吗?   杨学曾双眼一瞪,立马扔了符上去。   低头正要训斥,又听寅迟道:“水鬼?”   一只浑身浮肿水淋淋的鬼出现在地面,吓得几人连连后退。   杨学曾猛的看向寅迟:“你……”   但他再怎么快也没有寅迟的嘴快,一张符拍下去,那人又开口了。   “饿死鬼?”   “会动的人偶?”   “断了腿的布娃娃?”   “……”   他念出口的东西一一出现,杨学曾只能一张一张地拍符,终于在他念到第七个东西时,走廊里没动静了。   方文瑞:“……”   他现在相信制造这个镜像的人可以为所欲为了。   杨学曾举着一张符没地方扔,终于忍无可忍爆了粗口:“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寅迟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东西出来了,一脸遗憾道:“看来我这里已经上限了,要不你们谁再来试试?”   众人:“……”   他们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寅迟。   这人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吗?   杨学曾更是气得要吐血。   遗憾?遗憾什么?遗憾他还没玩够吗?   这人当他的符是大风刮来的吗?   杨学曾肉疼不已,心里又忍不住怀疑。   在一楼他还觉得这人的好奇是作死,但现在要是还看不出来他也就不用姓杨了。   这人和方棋绝对不是普通人。   正常人不可能在知道他的符是保命符的情况下还故意当水一样洒!   他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所有人里只有方棋面色不动。   寅迟这么做应该并不是在玩儿,如果弄出这个镜像困住他们的是一个人,那么维持一个空间,不管是幻境还是镜像,都会持续消耗那个人的灵力,凭空造物更是如此。   没有谁能真正做到为所欲为。   那人最后拒绝再配合,估计也是看出了寅迟的心思。   不过故意试探是真的,乐在其中也是真的。   寅迟侧头朝他看过来时眼睛里都带着促狭,想必某位想吓唬人反倒被耍了的人现在也气得不轻。   连站进门口的女鬼的气息都变得更阴冷了,重复催促说:“两人一组,进房间吧。”   “……”   众人见躲不过,只能开始找队友。   杨学曾自然成了香饽饽,直接被人拽住了胳膊:“那……那我跟社长一组。”   说话的人是负责在鬼屋入口处接待的其中一位,一个叫胡昌文,一个叫廖永军。   胡昌文抓住了杨学曾,廖永军脸色变了变,只能抓住了朱菁,选不了有能力的,就只能选一个胆大的。   他们原本有9个人,方棋他们四个默认内部组队,入口接待的人和社长、朱菁学姐组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罗阳煦,原本他是要落单的,但现在多了一个覃元彦。   刚好凑对,是巧合吗?   覃元彦一见留给他的人是罗阳煦,顿时一脸嫌弃,扬声道:“我不同意这个分组,我要换人!”   留给他一个最弱鸡的,不是摆明了要害死他?   其他人听到他要换人,均是一脸无语。   你说换就换?谁理你?   但是杨学曾和朱菁却是不放心地看了罗阳煦一眼。   这时女鬼再次开口:“组队完成,概不换人。”   “……”   跟着杨学曾的胡昌文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覃元彦一脸气愤,又没办法,只能狠狠瞪了罗阳煦一眼。   罗阳煦垂下了头。   方棋悄悄打量着那些人的反应,目光落在罗阳煦脸上时微微一怔。   罗阳煦受了委屈一样埋着头,但他的呼吸却比平时粗重,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罗阳煦那样的性格,方棋在鬼屋布置的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生气。   …… 第047章 选择   罗阳煦在气什么?   生气覃元彦看不起他?   虽然话不好听, 但是这几天在玄学社,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对罗阳煦的遭遇抱有同情,对他照顾有加, 也有人因为他的长相或家庭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甚至隐隐嫌弃, 而罗阳煦始终都是畏缩的样子, 甚至自己都会嫌弃自己, 躲得离那些人远远的。   现在一个覃元彦,能让他有这么大的情绪?   方棋心里不由得生出疑惑, 被寅迟拉着走进了实验室里。   方文瑞和齐天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实验室的空间很大,靠墙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器皿,在实验室中间, 还有一张很长的实验桌, 和他们之前布置的不一样,这张实验桌旁,不多不少正好摆了十把椅子。   方棋他们走进实验室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见先进来的四个人已经坐好, 都战战兢兢地跟着坐下了。   不远处那些器皿里的东西确实已经活过来了, 几颗人头瞪着眼睛死盯着他们,没有眼睛的也都爬到了玻璃壁上,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   后进的几人和那些东西的目光触之即离, 要不是离实验台最近的座位已经被方棋他们坐了,几人甚至都不敢落座。   朱菁情绪相对稳定, 先开口道:“要让我们玩什么游戏?”   门口的女鬼走进来说:“很简单的游戏, 现在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几盏灯笼,你们分组去取过来吧。”   众人:“?”   找灯笼?   这算什么游戏?   有人忍不住怀疑:“就这么简单?”   女鬼:“当然。”   “……”   几人互相对视, 皆是不明所以,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最靠近门边的方棋他们身上。   方棋看着门外,半天没有动作。   “喂,你们两个不是想玩这个游戏吗?现在怎么不去?”   说话的人坐在离门最远的位置,是覃元彦。   方棋头都没撇一下,只是看着发布任务的女鬼,寅迟倒是看过去了,说:“现在不想玩了呢。”   覃元彦:“你……”   覃元彦噎住。   不仅是覃元彦,还有胡昌文和廖永军,听到他俩不愿意去,都是脸色一变。   “我先去看看。”   众人僵持的时候,朱菁率先站起来了,她径直走向门口,然后换了个地方继续僵住了。   杨学曾神色一紧:“怎么了?”   朱菁顿了顿,回头道:“外面变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   杨学曾也起身走了过去,一看外面哪里是变黑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什么都没有了!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像个能吞噬所有东西的黑洞似的,人只要一踏进去,瞬间就得被淹没了。   杨学曾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其他人就更慌神了,脸上煞白一片。   这时方棋动了,他起身就要出去,却在门口被女鬼拦了下来,女鬼说:“两人一组才能出去。”   “……”   方棋又回头,看向刚刚坐在他对面的人。   他和寅迟一边一个,坐了离实验台上的怪物最近的两个位置。   寅迟单手撑着头,见方棋看过来,纠结道:“可是我怕黑啊,怎么办?”   方棋:“……”   众人:“……”   这人是在撒娇吗?   在这种时候?   方棋并不想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转身又走回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   而说着怕黑的人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瞬间扬起的嘴角感觉能翘到天上去。   齐天天莫名想到了那天在鬼楼他们当着鬼的面“调情”的场景。   现在又来了。   别人出去是玩儿命的,他俩出去跟约会似的。   他忍不住问方文瑞道:“他们俩一直都这样吗?”   方文瑞想了想,说:“差不多。”   反正他觉得这两人每次凑一块都挺黏糊的。   齐天天:“……”   有了两个人,再出去女鬼没有阻拦,但是又被另一个人叫住了。   杨学曾看着他俩,从裤兜里拿出来两张符递过去,绷着脸说:“这个你们拿着,以防万一。”   方棋:“……”   这是驱鬼的黄符。   给了他,是防万一还是防他?   方棋直接拒绝道:“不用,自己留着吧。”   杨学曾:“……”   他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他的黄符很珍贵的好吗?   门外,方棋把人拉出门之后就想松手,又被寅迟反握住,并委屈地控诉:“哪有你这样把人用完就丢的?你不怕女鬼发现你作弊再把你逮回去?”   方棋:“……”   女鬼并没有说两个人非得牵着出来。   但一想到当时去找叶千瑜时走着走着人丢了,方棋也就任由他牵着了。   寅迟的手心微凉,他的手也不暖和,两只暖不过来的手在纯粹的黑暗里交握着,接触的感官和其他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呼吸声也变得异常鲜明。   寅迟的呼吸声还是那么弱。   方棋想着,手心不由得紧了紧。   寅迟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方棋本想说没怎么,但脑子里又适时地冒出来一个念头,于是说:“那个女鬼是真的。”   寅迟:“嗯?”   方棋:“她是魂体,不是怨灵附身的傀儡。”   和之前在一楼遇到的那些被附灵的道具不一样。   寅迟又“嗯”了一声,“驭鬼嘛,玄门中挺常见的手段。”   “驭鬼?”方棋顿了一下,又问:“那这里被驾驭的有几只鬼?”   “……”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   黑暗中两人同时转头,却是互相看不见,只有呼吸短暂地交织,又很快错开了。   实验楼的走廊没多远,两人走了不到三分钟,就已经到头了,方棋燃了一把火,亮是亮了,但是可视范围非常有限,他又干脆熄了火,摸索着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房间里是亮着的。   虽然依旧很暗,且光照很诡异,但起码能看见灯笼在哪儿。   五个红色的灯笼,就那么悬挂在墙壁上,伸手就能够到。   “是那个吗?”方棋问。   寅迟:“应该是。”   于是两人拿了一个灯笼,丝毫没有停留,转身又往外走。   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拿到的灯笼是可以照明的,所以他们回去花的时间比过来时花的时间要短,回到起点的房间,其他人都是一脸忐忑和惊惶地看着他们,看到他们手里的灯笼,又隐隐有些期待。   杨学曾站起来道:“你们遇到什么了?”   寅迟坐回原来的位置,说:“什么都没遇到。”   “……”   其他人集体皱眉,显然不信。   特意把他们关在这里玩游戏,外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但方棋根本不搭理他们,直接对方文瑞说:“你们去吧。”   方文瑞:“……”   他虽然相信他哥,但他还是很怵。   方棋又道:“你不是拿着那根短棍?遇上什么东西就砸。”   方文瑞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它?”   方棋:“……”   感觉到的。   那根从华城集团地下室里缴获的拷鬼棒,就算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威力,净魂驱邪的气息却依然让他不舒服。   但也正好说明这东西有用。   有了方棋的打气,方文瑞振奋了不少,叫上齐天天,跟他一起做了第二组。   出去之前,寅迟还提醒了他们一句:“不要摸着墙走,也不要低头,灯笼在走廊尽头左手边的房间里,拿到了可以照明。”   至于已经被拿回来的灯笼,显然是不能作为照明道具使用的。   方文瑞他们应了一声,紧紧握着他的短棍出去了。   其他人见方棋让自己的弟弟先去了,质疑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难道他们真的什么都没遇到?一切顺利地拿回了灯笼?   众人心下稍定,却也更加懵逼了。   但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着方文瑞他们回来。   有了方棋他们做标准,这场等待好歹不是无止境和未知的,手机没了信号,计时功能还是在的,他们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分多钟时,外面隐约有了回来的脚步声,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脚步声停了。   “啊啊啊啊!”   独属于少年人尖锐的惨叫声从走廊里传来,所有人身体陡然僵住,一脸惊恐地望向门外。   “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了?”   随即又是短促沉闷的撞击声,之后脚步声便开了加速,飞快地朝他们这里奔跑过来。   所有人神情紧绷,以为是有什么脏东西,然后方文瑞和齐天天的脸就一起出现在了门口,方文瑞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短棍,步梯喘气,而齐天天手里提着灯笼,虽然没喘,但瞪大的瞳孔也表达了他的恐惧。   寅迟气定神闲地问:“进来坐吧,吓成这个样子?看见什么了?”   “……”   直到在实验桌前坐下,方文瑞还惊魂未定:“我……我们遇到了一只猫。”   “……”方棋:“猫?”   “嗯。”方文瑞说:“我们拿到灯笼后,在往回走的路上看见了一只猫,和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一时忘了怎么组织语言,齐天天接他的话道:“一道选择题,问我们看见那只猫,是想把它抱起来还是一脚把他踢飞,那、那猫很奇怪,它只有巴掌大,四肢都是断的,眼睛上好像多了层灰色的膜,身体还溃烂化脓了……”   他只是描述了一下,其他人已经觉得反胃想吐了。   朱菁:“那你们是怎么选的?”   齐天天道:“我们选了用衣服把它包起来放到旁边。”   说着他还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了血的衣服下摆,他今天穿了件很宽大的T恤衫,长长的下摆裹住一只猫完全不成问题。   “那然后呢 ?”   齐天天脸色发白,说:“在我们把那只猫抱起来之后,它突然就变大了,张开嘴就要咬我脖子,被、被方文瑞一棍子敲没了。”   众人:“……”   这算什么?好心没好报?   实验桌上覃元彦还发出了一声嗤笑,“这年头老太太倒在马路上都没人敢扶了,你们居然还去管一只那么不正常的猫,真是活该。”   “……”   无可反驳。   方文瑞还是委屈地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真的一脚踢飞吧?”   这话也没毛病。   其他人皆是一脸复杂地沉默了。   但很快,又有人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方棋,小声说:“他们不是说外面没东西吗?”   是和杨学曾一组的胡昌文。   这话问得不厚道,朱菁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那肯定是他们去的时候没东西。”   胡昌文撇嘴:“谁知道是不是真没东西?”   “……”   有人质疑,覃元彦自然乐见其成,讽刺道:“是啊,没准儿有人知道有东西故意不告诉我们呢?”   方棋:“是,其实走廊里还有一些东西我没告诉你们,不只是走廊里,拿灯笼的房间里也有脏东西,你们现在去吧。”   胡昌文:“……”   覃元彦:“……”   这时候再告诉他们,只会增加恐惧。   两人俱是脸色一变,不敢吭声了。   杨学曾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   他捏紧了手里的符,又给胡昌文给了一张,两个人转身往外走。   知道了会遇到什么,又有黄符在手,杨学曾他们这组来回的时间也不久,回来时除了脸色难看点,并没有多大情绪。   杨学曾说:“我选了把猫抱起来,给它贴了张符,让它消失了。”   覃元彦跟个杠精似的,又道:“假仁假义,让它消失和一脚踢飞有什么区别?”   朱菁看着他冷声道:“刚刚社长就不该救你,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白眼狼。”   “……”   覃元彦脸色一沉。   明明是这群人先孤立他的!   就算杨学曾救了他,最后不也还是嫌弃他?   但朱菁没再理会他,拿上杨学曾给的符,带上廖永军出去了,覃元彦只能愤愤地坐在位置上,抬手又挠了挠胳膊上凸起的鼓包。   鼓包鼓得更明显了……   朱菁他们这组最后也是有惊无险,朱菁回来的时候神色自若,好像真的只是在正常的环境里去拿了个灯笼一样。   最后轮到了覃元彦和罗阳煦,覃元彦对他们选择用符把猫拍没的行为嗤之以鼻,摆在眼前的正确答案不选,去选一个明知道有危险的选项,傻逼吧他们?   他信心十足地出门了。   罗阳煦情绪低落地跟在了他身后,路过杨学曾时从他那里拿了一张符。   几分钟后,走廊再度传出了一声惨叫,比起方文瑞之前的叫声尖锐凄惨了数倍,所有人都听出来,那是覃元彦的惨叫声。   这回他们都已经完成了任务,自然也没那么恐惧了,只是都不明所以,互相看了看。   很快,覃元彦和罗阳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过去时,杨学曾他们几人惊骇地瞪大了眼……因为覃元彦的头破了。   他脑门上明显被什么东西破了一个口子,他用手紧紧捂着,鲜红的血液还是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浸红了他半张脸。   罗阳煦站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捏着杨学曾给他的符。   杨学曾猛的起身道:“符没有用?怎么回事?”   罗阳煦被他大声说话吓得身体一颤,哆嗦道:“他……他不让我用符,自己一脚把那只猫踢飞了,然……然后继续走的时候,走廊里照明的灯杆突然掉下来,砸、砸在了他头上。”   杨学曾:“……”   所以,就算他们没有选择抱起那只猫,最后也还是会出事?   如果是灯杆掉下来,那可不是符咒能解决的。   众人惊惧之下,又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好在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   然而他们还是放松早了。   等覃元彦他们进到实验室之后,门口的女鬼也进来了,说:“下面,我们重新组队,开启下一轮游戏。”   杨学曾:“下一轮游戏是什么?”   女鬼:“还是找灯笼。”   其他人还没说话,脑门破洞的覃元彦坐不住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还他妈找灯笼!两个选项选哪一个都得死,还他妈怎么玩儿?”   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及时躲开了,他就已经脑袋开花死在走廊里了!   这时候没人阻止他发疯,因为没人想继续游戏。   杨学曾的脸色尤其凝重——他的符咒不够了。   这时女鬼突然歪了歪头,嘴角咧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怎么是都得死呢?一组有两个人,你们可以让一个人做选择,另一个人拿灯笼回来啊。”   “……”   众人脸色同时僵住了。   谁都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廖永军直接崩溃道:“不,我不玩了。”   谁知道这个游戏要玩几轮?玩多久?   他会死在这里的!他不想死!   杨学曾看着社员崩溃的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们真的可以不玩吗?   他叫的人还没到……不一定是没到,或许已经到了学校,但根本找不到他在哪儿。   如果是这样,他们如果拒绝游戏,又会怎么样?   这么想着,不远处被封在玻璃器皿内的东西动了,纷纷用力冲撞着玻璃壁,发出黏腻怪异的嘶吼声。   看见这一幕的几人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白成了一张纸。   发布任务的女鬼再次幽幽道:“重新……组队吧。”   “……”   杨学曾下意识地看向方棋他们。   那四个人已经重新分好了组,变成了方棋和寅迟一人带一个。   而且在完成这样的分组后,方文瑞和齐天天明显神情松弛了许多……他们对另外两个人,是几乎盲从的信任!   而他们这边,其他人对他的信任是有的,但也还是忍不住恐惧。   而且现在面临了一个问题。   方棋他们四个重新组了,他们该怎么办?   廖永军是最先提出来要改和他组队的,说这话时急切又激动,但杨学曾没立即同意。   他如果和廖永军组队,那胡昌文和罗阳煦怎么办?   他不担心朱菁,朱菁甚至可以帮他带一个人,如果让她带胡昌文,那罗阳煦和覃元彦就还是一组,不符合“重新组队”的要求。   如果让她和罗阳煦一组,那么胡昌文就会和覃元彦一组。   以覃元彦的性格,他毫不怀疑那人能在关键时刻把队友推出去当挡箭牌,那样太危险了。   他迟迟不说话,廖永军忐忑不安道:“社……社长,你不会不管我吧?”   胡昌文也很紧张,他知道他不能再跟着他们社长了,但如果社长选了廖永军,他就不得不选覃元彦,但他又不能明示让社长不那么选。   这时他目光瞥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罗阳煦,忽然眼中一亮,他对杨学曾道:“社长,要不这轮你带小罗吧?他胆子那么小,上一轮肯定吓坏了,我跟朱菁学姐一组。”   他话音刚落,廖永军就脸色一变,怒声道:“胡昌文你他妈什么意思?不让社长跟我一组?你这么关心罗阳煦,上一轮你怎么不让社长带他?便宜都让你占了?”   胡昌文顿时无辜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上一轮不是不知道情况吗?现在情况这么危险,我只是担心小罗他……”   “担心他是吧?”廖永军说:“那还不简单?你让朱菁学姐跟他一组不就行了?”   “……”   胡昌文瞬时不说话了,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其他人同样沉着脸……除了罗阳煦。   方棋从吵架的两人提到罗阳煦时,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罗阳煦低着头,不管其他人弄出多大的动静,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两个人都为了他吵起来了,他还情绪低落地听天由命?   方棋突然问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抢?”   “……”   抢什么?抢人吗?   好像确实是在抢人。   罗阳煦一开始还没有反应,直到朱菁他们顺着方棋的视线看过去,跟着问了一句:“对啊,小罗,你想跟谁一队?”   胡昌文和廖永军同时看向他,神色紧张。   罗阳煦好像才意识到他们在讨论自己似的,茫然地抬头说:“啊?我、我都可以的。”   “……”佛系得很。   但他平时因为各种原因佛系就算了,现在可是生死关头。   是因为他不怕死吗?   可要说他不怕死,脏东西冲上来的时候,他腿软得比谁都快,表现得比谁都害怕。   方棋打量他的时候,杨学曾做出了决定,“都别争了,朱菁你跟罗阳煦一组,胡昌文你跟廖永军一组,我跟覃元彦一组。”   胡昌文&廖永军:“……”   他们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分组的时候,没有问过覃元彦的意见,覃元彦当然看得出来他被所有人排斥在外,被撞过的脑子更是气得脑仁儿都疼。   都怪那个让他进鬼屋的老头,说什么安排了鬼帮他吓唬方棋,结果进了鬼屋方棋屁事没有,他却是接二连三地出事,还见血了!   而老头给他安排的鬼,他更是连鬼影子都没看到!   等他找到了能听他话的鬼,他一定让这几个孤立他的人好看!   第二轮依旧是方棋打头阵,他带着方文瑞去拿灯笼,回来的途中依旧什么都没有遇到。   第二组是寅迟和齐天天,他们遇到东西了,是一堆已经变质的腐肉,横在走廊四周,这次的问题是: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被杀人分尸了,你会怎么做?   选择1:报警。   选择2:无视。   “那你们选了什么?”   齐天天看了眼已经径自在方棋对面坐下的寅迟,说:“选了无视,然后那些腐肉冲我们发动了攻击。”   其他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菁:“那……那你们怎么解决的?”   齐天天神色复杂道:“……被他全部踢飞了。”   他提着一盏灯笼看着前面血肉横飞的样子,安全感是足的,胃也是很难受的。   众人:“……”   寅迟被所有人盯上,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惊道:“怎么都看着我?我身上沾上味儿了?没有吧?我戴了鞋套踢的。”   方棋:“……”   你哪儿来的鞋套?   其他人:“……”   你还有余力戴鞋套?   但更让方棋在意的是,为什么只有他两轮游戏都是什么都没遇到?   有了寅迟给出的信息,后面的几组都有了心理准备,他们也没敢再选其他的,有覃元彦的前车之鉴,谁知道选了报警会不会把分尸的杀人犯引出来?   后面两组都有惊无险,然而到了最后一组,杨学曾叫了覃元彦出去时,方棋朝杨学曾看了一眼,察觉到一件事。   杨学曾的符没有了。   他把仅剩的两张给了前面的两组社团成员,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有些僵硬。   方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成真了,杨学曾他们提着灯笼回来时发生了变故,他们没能完全躲开那些腐肉,几乎是带着腐肉从飞快跑回来的,满身狼狈,恶臭难闻。   “社长!”   朱菁最先站起来,一点都没排斥杨学曾身上的腐肉,直接从实验台上薅了一把工具,三两下把杨学曾身上的腐肉块拍回了走廊里。   覃元彦也是一样,但他有更实用的东西,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几张符,用力拍在身上爬了腐肉的地方,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变成了一团青烟。   那符和杨学曾给他们的符不一样,其他人看到时都是睚眦欲裂。   他明明有符,在走廊里居然不用?   但很快,更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覃元彦的胳膊上还有一块肉,并没有腐烂,倒像是新生,吸收了覃元彦用符拍出来的青烟,在他胳膊上不断壮大,很快就长出了一条手臂的样子。   其他人惊呼着后退,满目骇然。   覃元彦更是惊惧交加,他看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用符拍打,但他的符没起作用,胳膊上的手臂也没有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没用?!滚开!滚开!别碰我!”   他尖叫着让自己身上的部位不要碰他,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怪异。   方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凉凉地说:“这东西是你在对面的那间实验室里沾上的,已经在你身上寄生了,现在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当然拍不掉。”   覃元彦瞪着眼睛僵住了。   杨学曾狼狈地问:“那要怎么办?”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对方棋的态度从早先的训斥变成了询问。   方棋没答,他对面的寅迟则撑着椅背转头,笑着说:“这手已经没用了,剁了吧。”   杨学曾:“……”   覃元彦猛然一惊:“你敢!”   寅迟:“为什么不敢?难道你想让把你全身都寄生了?”   覃元彦:“……”   覃元彦呼吸急促紊乱,他看着笑意吟吟的寅迟,又看了看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看他笑话的方棋,他猛的意识到什么,大声道:“原来是你们?”   他又看着方棋道:“是你搞的鬼!这一切都是你弄出来的!难怪你两轮游戏都那么顺利通过,这根本就是你自导自演的!”   方棋:“……”   他恍然地想:原来让他轮空两次的炸.弹埋伏在这儿?   …… 第048章 自私   危及生命的游戏, 连着两次都无障碍通关,而且方棋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太过冷静,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方棋也知道, 他的顺利绝不会是因为所谓的幸运,相反, 让他们玩这个游戏的人, 非常有意地在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第一轮游戏的时候, 就有人质疑了他故意隐瞒情报,第二轮游戏又再次给他“放水”, 没人出事也就罢了,只要有人出事,他的顺利就会变成别人心里的不平衡, 甚至被人记恨上。   而且那人第二轮还换了题, 让方棋连假装自己看见了都不行……虽然他也根本没打算假装。   覃元彦的一番控诉,就像平地炸响了一声惊雷,跟着杨学曾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覃元彦,你在胡说什么?”方文瑞忍不住跳了出来。   惊讶过后, 朱菁也冷静下来, 说:“是啊, 说话得讲证据,你凭什么说这是方棋自导自演的?”   “我亲眼看见的!”覃元彦大声道:“方棋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我看见他在原来的学生会大楼楼下, 跟之前自杀的那几个学生在一起!那几个学生都死了!他如果是正常人, 怎么可能跟鬼说话?”   杨学曾皱眉道:“你看见方棋跟鬼说话?什么时候?”   覃元彦说:“就在那十几个学生跑上天台要跳楼的那天!不信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   查监控?那也得他们先出去啊!   但覃元彦信誓旦旦,愤怒又恐惧地看着方棋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说谎。   几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迟疑地看向方棋他们。   “我记得一楼那个母婴鬼道具, 就是方棋做出来的。”   “一楼大部分道具都是方棋做出来的。”   “不会真的是他吧?”   “……”   上一秒还在吵架的胡昌文和廖永军两个人,这会儿又像找到了共鸣似的, 小心翼翼地凑在一起讨论。   方文瑞还在完全在状况外,但这事齐天天是知道内情的,他站起来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学生跳楼那天,方棋是在……”   他话没说完,被方棋拦住了。   方棋看着覃元彦,问:“你看见了?你怎么看见的?”   “……”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但杨学曾很快反应过来道:“他能跟鬼说话不是正常人,你一个正常人又怎么能见鬼?”   覃元彦:“……”   他猛的滞住。   他能看见是因为大师给他的道具,但是这个不能说。   但他很快又道:“是方棋,是他故意让我看见的,他刚入学那天就让那几只鬼去宿舍里找我,让鬼吓我,我之所以会摔下楼梯,是因为那几只鬼在追我!”   这个倒是真的。   方棋一时不语。   覃元彦顿时亢奋道:“他不说话了!他默认了!这就是他干的!他从小就是个丧门星!不只是他入学这次,以前还有很多次,他见不得我比他好,见不得我比他优秀,用各种阴损的手段来害我!我的手肯定也是他弄的,他就是想剁了我的手!”   他现在双眼发红,身体随着他的怒吼颤抖不已,他胳膊上长出来的手,也跟着一甩一甩的。   这画面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朱菁,她是有点强迫症的,恨不得真的拿刀把那只多出来的手给剁了。   就覃元彦现在的狼狈样,根本看不出来他哪里比方棋“好”。   优秀就更不可能了。   一个优秀的人是不会在论坛上当神棍去博取关注度的。   但方棋又没有否认。   方棋只是看着覃元彦,淡声道:“哦,那你既然知道我的手段,你还来鬼屋干什么?”   朱菁他们把宣传单发得校园里到处都是,覃元彦不可能不知道他在鬼屋。   他原本以为覃元彦来鬼屋是单纯来找茬的,毕竟他在针对自己这件事上一向是屡败屡战,锲而不舍。   但覃元彦居然看见了他和徐真他们说话?   从他此前被徐真他们吓到摔下楼梯还尿裤子的情况来看,覃元彦显然是很害怕鬼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身边有鬼,他为什么还敢来鬼屋?   方棋又看了眼他的兜:“你这些符是从哪儿来的?”   覃元彦顿时警惕地捂住兜:“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来鬼屋,就是为了拆穿你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鬼屋里让真的鬼去吓人!”   “哇,真是大义凛然呢。”寅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反坐在了椅子上,两条胳膊交叠撑在椅背上,一副看戏的姿态:“刚刚在走廊里情况那么紧急,怎么没见你用这符救人啊?你是不是觉得,反正社长有符,你的可以省着自己用了?”   说到这个,杨学曾脸色一沉。   刚刚在走廊里确实是千钧一发,那些腐肉轮番攻击,偶尔贴在身上的黏腻触感现在都还让他浑身发麻。   可覃元彦明明有办法,却一心只想坐享其成,就算最后翻车,回到了实验室,他也没舍得把符咒分给自己一张,这么自私的人,来鬼屋怎么可能是为了拯救别人这么伟光正的目的?   就算他现在也对方棋的身份存疑,但是覃元彦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朱菁却没注意到别的,她皱着眉道:“社长?你的符用完了?”   杨学曾:“……嗯,没了。”   朱菁:“那你刚刚这轮游戏没用符?你把符都给我们了?”   “……”   杨学曾默认。   胡昌文两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神色一紧:“符没了,那我们下一轮游戏怎么办?”   朱菁听到这话转头瞪了两人一眼。   以前在社团里这两人性情开朗又欢脱,因为这个她才安排了这两人去入口做接待,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两个人竟然这么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两个人悻悻地闭了嘴,但脸上的担忧怎么藏都藏不住。   方棋漠然地在旁边看着,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地上的覃元彦又是一声惨叫,他长出手的胳膊上,又再次鼓了一个小包,而之前长出来的手竟然想抠破他的皮肤,让那个鼓包里的东西更快地长出来。   “不,不要!”覃元彦惊恐地摇着头,完好的另一只手拼命想阻止,可那东西非人,力气也是非人的,他完全阻拦不了。   他刚刚硬刚方棋的气势瞬时间不复存在,满脸都是痛苦惊惶,他看向杨学曾道:“社长?你不是玄学社的社长吗?你想想办法啊!我……我错了,我不是不想给你们符,我只是害怕,我还有几张符,我可以让你们过关下一场游戏!你救救我!”   杨学曾眉头皱紧,但他实在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看向方棋:“你有办法吗?”   方棋看着覃元彦:“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来鬼屋的目的是什么?”   覃元彦:“……”   他对方棋依旧不肯示弱,闭口不言。   方棋便也不管了。   杨学曾:“……”   如果不是怕覃元彦的新手攻击他,杨学曾恨不得上去踹覃元彦两脚。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坚持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比人命还重要?   他最终逼迫覃元彦开了口,而他来鬼屋的目的,也确实见不得人。   “你说你找的大师安排了鬼在鬼屋里吓方棋?还拿了录像机打算录下来?但是你一走进鬼屋直接就到了二楼?”杨学曾震惊道。   “……”覃元彦死死拽着抠他皮肤的手,表情扭曲。   他怎么知道方棋这个怪胎根本什么都不怕?   他完全低估了他!   方棋在旁边陷入了思索。   果然,覃元彦是被人引导进来的。   是特地找的一个跟他有重大矛盾的人。   那人了解他和覃元彦之间的恩怨,但应该了解不多,或许就是学校里的某个人。   那人把覃元彦和他安排在一起,是想看到点儿什么?   正想着,覃元彦那边已经坚持不住了,大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都已经把我的目的告诉你了,你还不想办法!”   方棋漠然地看着他道:“我没说过要救你。”   覃元彦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方棋:“你想方设法地害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覃元彦:“……”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喊道:“你他妈说什么?你敢出尔反尔!”   方棋:“嗯,怎么了?”   覃元彦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一时间眼睛再度充血,看着方棋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杨学曾也没想到方棋会有这样的操作,愣道:“你不救他了?”   方棋还没说话,寅迟在旁边悠悠然道:“他刚刚差点害死你,你还想救他?”   “我……”杨学曾怔了怔,说:“不救能怎么办?我办鬼屋是为了破除学校闹鬼的谣言的,他要是现在死在了鬼屋里,学校就得停学了!”   寅迟闻言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啊,那确实是件麻烦事。”   方棋:“……”   方棋本想说停学就停学,他又不是非得上学。   但是一想,他好不容易有了近距离观察寅迟的机会,如果停学,他再想找寅迟就麻烦多了。   他一时犹豫了。   就在覃元彦以为自己有希望得救时,寅迟又道:“不过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友情提供障眼法,出去之后把这位覃同学送去医院做截肢手术的,虽然医生有可能被吓到,但我想覃家应该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   杨学曾:“……”   障眼法?他们这是承认自己不是正常人了吗?   覃元彦:“……”   他的结局就被这两人三言两语地定下了。   方棋已经催促着女鬼开始第三轮游戏了。   奇怪得很。   之前第一轮和第二轮游戏都是无缝衔接的,但他们刚刚因为覃元彦的事耽搁了这么久,女鬼……或者说驭鬼的那人,居然也耐心等了这么久?   他是来搞事的还是来吃瓜的?   女鬼见他们停止了争吵,也同意了开启第三轮游戏,这次没有了符,其他人对游戏继续进行都相当抗拒,甚至胡昌文因为方棋放弃了救覃元彦而导致他们没有了保命符的事而面带不善。   朱菁和杨学曾好一点,他们明白保命符是有限的,就算过了这轮,那还有下一轮呢?   他们什么想法和态度对方棋来说不重要,他的视线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罗阳煦身上,正要起身提出组队,覃元彦却再次开口了。   他胳膊上的鼓包不用被抠破也已经有了第二只手的雏形了,他放弃挣扎似的,麻木地瘫坐在地,低着头说:“你对瑶瑶也是这样见死不救的吗?”   方棋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其他人一脸莫名。   瑶瑶又是谁?   覃元彦又抬起头,嘲讽地看着方棋说:“怎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你不记得覃瑶这个名字了?你们不是从小就喜欢腻在一起吗?你们不是相依为命吗?她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哥哥还好,她死了才多久?你这么快就不记得她了吗?”   “……”   覃瑶?亲哥哥?   覃元彦还有个妹妹?   齐天天和方文瑞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齐天天在鬼楼里见到过叶千瑜伪装成的“妹妹”,而方文瑞是听见方棋自己说起过他的妹妹,他脱口道:“你胡说!你妹妹明明是自杀!”   齐天天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是自杀?”   这和他知道的不一样。   如果叶千瑜是根据方棋记忆里的“妹妹”做出的伪装,她当时说的话是……你为什么不救我?   方文瑞本想说是方棋自己告诉他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说对方棋好像不利,这不就成了方棋的“一面之词”了吗?   他最终没开口,只是朝方棋看过去。   覃元彦却笑了,“自杀?没错,是自杀!但她为什么自杀?是因为方棋他见死不救!”   那天,覃瑶被一伙人从学校里掳走,那伙人的目的原本并不是她,他们要找的人是方棋,他们让覃瑶给方棋打了电话求救,但是直到最后,方棋也没有出现。   这确实是属于见死不救了。   其他人又看向方棋,本以为他会恼怒会辩解,但他情绪始终稳定,看着覃元彦说:“你怎么知道掳走她的人的目的是我?还让她打电话给我?她死了告诉你的?”   覃元彦一僵,又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他片刻的僵硬已经出卖了他。   方棋道:“我替你说吧,掳走她的人,盯上我的人,也是你认识的人。”   “……”   方文瑞拍桌而起:“艹!搞了半天,你妹妹原来是被你自己害死的!”   齐天天被他突然拍桌吓了一跳。   察觉到覃元彦话里的漏洞,他原本也是想要帮忙辩驳的,但是他开不了口。   他很冷,而且越来越冷。   坐在他身边的人面色不动,手里把玩着之前朱菁帮杨学曾拍腐肉的道具……是天平上拆卸下来的一根天平杆。   他没做什么,表情也没有异常,但齐天天就是觉得他周身的气压都很冷,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哆嗦。   “不是我!”覃元彦突然大吼道:“那天原本只要他出现,谁都不会有事!是他!是方棋害死了我妹妹!”   他声音大得让整个实验室都为之一振。   覃元彦又重复了一句“不是我害死她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再抬头时,已经状若癫狂,他看了看其他人鄙视他嫌弃他的目光,笑得更大声了:“你们觉得我自私是吗?我告诉你们,方棋比我更自私,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他现在可以不救我,之后同样也不会管你们!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谁他妈都一样!”   他又指着方棋说:“因为这个丧门星,他会害死所有人!所有相信他对他好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还记得周冥吗?对,就是那个资助你上初中的班主任,他最后死了,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脑瓜子都被轮胎压扁了,多惨啊哈哈哈,还有我妹妹,你小时候被关禁闭,是谁偷偷给你送吃的,你需要用钱的时候,是谁把自己的零花钱拿给你花?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见死不救,你逼得她绝望自杀!都是你害的,你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不去死……啊啊——”   充满了恶意和泄愤的话最后变成了一连串凄厉的嚎叫,覃元彦血迹未干的脑门上一瞬间冷汗涔涔,他歪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血色被他滚了一地。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惨叫声过于刺耳,他们下意识闭眼捂了一下耳朵,再睁眼时,就看到覃元彦胳膊上多了两个血洞,他新长出来的那两只手,被人活生生地挖出来了,此时就落在覃元彦身边,手指还不停地在蠕动,又很快断了生机似的,干瘪了下去。   寅迟手里还拿着那根天平杆,现在上面沾了血,他依旧笑着说:“切除手术完成,免费的,不用谢。”   众人:“……”   他嘴角虽然弯着,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谁都能感觉到他现在是在生气……极度生气。   在座的几乎都是普通人,虽然意外被困在了一个诡异的空间里,虽然被迫玩着恐怖又血腥的游戏,可那些到底都是“外在”的,是脱离了他们的日常生活的。   可现在动手的是人,是和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多天的同一个学校的学弟。   他就那么把人的胳膊挖出了两个血洞,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果是之前为了救人也就算了,可他们明明都不打算救了,却在覃元彦发疯之后,以这种最让人痛苦的方式帮他挖掉了。   更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最厉害的外科医生也没他这么快速吧?   寅迟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爱笑的,随和的,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但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危险的那种人,可现在,他比一直冷着脸的方棋看起来更加吓人。   连自以为很了解他的方文瑞都被吓了一跳,汲取安全感似的往方棋身边靠了靠。   杨学曾皱眉道:“不用给他止血吗?”   寅迟说:“不用。”   “……”   生挖还不止血,这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吧?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朝方棋看了一眼。   谁都看得出来,寅迟整这一出,是为了让覃元彦闭嘴,也是为了给方棋出气。   方棋自己也看得出来。   但他不理解。   尽管其他人再怎么误解他和寅迟的关系,尽管他们从来没有避嫌或澄清,但他们心里清楚,他们并不是旁人眼里那么亲密的关系。   他们认识了才不到一个月。   他连寅迟家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覃元彦冲他发疯,拿以前的事来证明他的晦气,他不觉得有多气愤,只觉得聒噪。   他也想过直接动手让覃元彦闭嘴,但地府有规定,鬼差不能对普通人动手,如果这里坐着的全是普通人,动手了也就动手了,记忆清除了谁也不知道。   麻烦的是现在有杨学曾和方文瑞这两个奇葩。   只是他还在权衡的时候,寅迟却动手了。   他好似完全不在乎可能会引起的恐慌,当着众人的面,把覃元彦挖了两个窟窿,甚至方棋觉得,他原本想挖断的不是寄生在覃元彦身上的手,而是他的整条胳膊。   ……他这么生气干什么?   这明明是跟他毫不相干的事。   从他们认识那天起,寅迟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奇怪。   莫名其妙地信他,莫名其妙的懂他。   每次他想做什么,寅迟总是很快就领会到他的意图,他以前只当是寅迟这个人心思玲珑能看透别人的想法,可这人未免把他看得太透了。   还有覃元彦的事,入学那天他就觉得奇怪,他和覃元彦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他让鬼去吓唬覃元彦,其实是违反了地府的规定的,就算寅迟不是地府的人,这种事在玄门中也是不被提倡的。   而寅迟作为玄门中的人,不仅没阻止他,反而还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大有一种他杀人寅迟给他递刀的感觉。   如果那个时候寅迟的做法还只是不干涉,那他今天的行为已经是多管闲事了。   管得还非常宽!   这时女鬼已经宣布了第三轮游戏开始,让他们再次重新组队。   方棋依旧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但他却没选择他这一轮的队友,而是看了眼寅迟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寅迟眉梢微挑,丢了手里沾了血的天平杆,缓缓起身。   方文瑞和齐天天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咋的,这两人约会没约够吗?   可他俩已经组过队了啊。   果然,两人在门口被女鬼拦下了:“组过一次的人重新组队才能继续游戏。”   方棋侧头给了她一个字:“滚!”   女鬼:“……”   寅迟跟在方棋身后出门,还无辜地冲女鬼耸了耸肩。   门外漆黑一片的廊道里,方棋拽过身后的人把他按在了墙上,开门见山地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心里积压了好久的疑问,终于问了出来。   漆黑的环境里,方棋听见了自己隐隐开始加速的心跳。   寅迟的心跳始终平稳,他丝毫没有介意方棋的“粗鲁”,反而顺势靠在了墙上,说:“为什么这么问?”   方棋道:“方云松丢魂那次,你为什么帮我?”   寅迟:“你不是给钱吗?”   “……”   是,他是给钱。   但寅迟从来没问他要钱,三十万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可寅迟在事情结束后,对那笔钱一直是可有可不有的态度,甚至如果不是他几次提起,寅迟可能都不记得还有这笔钱存在。   而他接到自己的电话时问的第一句话是:谁的活儿?   方棋当时只以为他是故意挤兑自己,可现在回想,寅迟真的有接过其他人的活吗?   他们认识的这段时间,方棋反正没见过。   寅迟为什么帮他?为什么只帮了他?   方棋又问:“你为什么帮我解决叶千瑜的事?”   寅迟:“惩恶扬善,人人有责啊。”   方棋:“那你来鬼屋干什么?你也说了,那人盯上的是我,你不是讨厌晒太阳吗?为什么答应在鬼屋出口摆摊?我不认为你会和我一样缺钱。”   而且根据向阳所说,寅迟是在他转学进来之后,才一天不落课地来学校的。   寅迟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跟着他。   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他刚刚在实验室里为什么那么生气?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方棋想不通。   然后他听到身前的人轻轻叹了一声,说:“你就想不到,我做这些事只能有一个原因吗?”   方棋:“什么?”   下一秒,方棋身体一紧,呼吸微滞,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腰,把他往前带进了某人怀里。   清润好听的声音带着微凉的呼吸吹在他耳畔,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 第049章 暴露   腰上传来的触感异常清晰, 比他此前感受过的任何触感都要清晰,方棋从来没与别人靠得这么近过,鬼也没有。   更令他在意的是耳边的声音, 他觉得那声音带有蛊惑力,吹得他耳尖酥麻, 头也有点晕乎。   晕乎了一会儿, 他才想:这人刚刚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就要站直回去, 腰上的手却箍着没让他动。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寅迟力气这么大?   他不是一直很“娇弱”吗?   挣扎不动,方棋只能维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把人叫出来之前, 他也思考过他问的这几个问题。   首先,他怀疑寅迟可能跟他一样,接近他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   寅迟那天在书吧里对他舅舅说“我们目标一致, 殊途同归”, 在驱邪抓鬼,维持人间秩序这一要务上,鬼差和玄门众人确实是目的一致的,但这解释不通寅迟对覃元彦生气的事。   所以他更倾向于, 寅迟是曾经认识他的某个人, 并且知道他和覃元彦过去的恩怨, 所以才会看不过去,所以才会替他打抱不平。   这种人是有的, 在他以前和覃元彦一起待过的学校里, 因为他学习好,就有老师在他遇事的时候偏向他, 替他出头。   当然目的是为了让他为学校争取更多的荣誉。   那寅迟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个烂好人吗?显然不是。   就前面两轮的游戏来说, 他看起来是不在乎杨学曾那些人的死活的。   方棋想不明白,但也万万没想过寅迟说的那个答案。   黑暗里, 寅迟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是疯话呢?我说的是实话,真心不骗。”   方棋:“……”   他心说你有真心吗?   就凭你这机械化的连一点波动起伏都没有一看就很假的心跳?   想着方棋倏地一怔,他在心里问:人可以有假的心跳吗?   他忽然抬手,按住了寅迟心脏的位置,像是要把人推开,但最终只是按在了上面。   “噗通,噗通。”   规律平稳,却不沉重。   寅迟任由他按着,轻声笑道:“你是在查验我的真心吗?”   方棋不理会他的打诨,抬头问:“你不肯说,是和你身体出的问题有关吗?”   “……”   寅迟浅浅地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怎么不信呢?你看不出来我对你做的事,都是喜欢一个人会做的事吗?”   方棋:“看不出来。”   寅迟:“……”   “好吧。”他又道:“看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你要喜欢一下我吗?”   方棋:“……”   这人说这种话不会脸红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会。   方棋依旧没有回答,他看着眼前根本看不见的脸说:“我们认识了才不到一个月,总共没见过几次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寅迟轻声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方棋果断地:“不信。”   寅迟又是一声轻笑:“既然你都不信,那你想让我怎么跟你说呢?”   方棋:“……”   又是这种情形,这人好像早猜到他会怎么回答,已经有了一句让他回答不了的话在等着他。   方棋心里升起一股被人耍了的憋闷,他正要发作,旁边突然有了一团光亮。   实验室里的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出来了,就站在他们俩身边,红色的灯笼散发出的光亮打在她森白的脸上,映出她发缝里一双纯黑的瞳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游戏开始了。”   寅迟:“……”   这姑娘是来煞风景的!   方棋也借由灯笼的光亮看清了他和寅迟的姿势有多暧昧,脸靠得有多近,他感觉再近一点他们可能都要亲上了,再想到寅迟刚刚说过的话,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反手在寅迟箍住他腰的手上拍了一掌:“松开!”   寅迟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   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事。   方棋心想。   两个人回到实验室,方棋又坐回了他之前坐的位置,意想不到的是,寅迟并没有在他原来最靠近实验台和门边的位置上落座,而是跟着方棋到了同一边,对方文瑞说:“咱俩换个位置。”   方文瑞:“?”   他一脸难以置信,心说你们约会不能等离开这个鬼地方吗?非得这么黏糊吗?   但他不敢说不,别别扭扭地站起来了。   好在经过了几轮游戏,他们对实验台上的那些怪东西已经有了免疫力,不再那么害怕了。   寅迟便在方棋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了,他依旧单手撑了头,不过这次不是随意地扫向某个位置,而是一直盯着方棋的侧脸。   方棋一脸莫名地朝他看过去。   寅迟微笑且认真道:“我可以追你吗?”   方棋:“?”   这人搪塞他用的借口怎么还当真了?   他漠然道:“你不如去追航空母舰!”   左右都是追不上。   寅迟却好似被他这句话逗笑,又说:“好啊,有机会我去试试。”   “……”   方棋麻了。   他决定暂时无视这个人,看向方文瑞道:“怎么组的队?”   方文瑞微怔,说:“不是再换一次,你跟齐天天,我跟大……跟寅迟吗?”   方棋直接道:“换人,我跟罗阳煦一组,你们随便找人组。”   方文瑞:“啊?”   他后面的两句话声音不小,杨学曾他们也有些意外地朝他看过来。   他们已经大致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他们这边除了他和朱菁,其他人对方棋他们来说应该都是拖油瓶的存在,但现在才第三轮,他们也并不指望方棋他们在仍有组队选择的情况下舍弃自己那边的人来帮他们,所以方棋突如其来的决定,对他们来说是意外之喜。   “你……你要帮我们带人?”杨学曾说。   方棋淡声道:“你不同意?”   杨学曾:“……”   怎么可能不同意?   简直不要太同意!   方棋无所谓地说:“我们四个人能组的组合只有三种,如果游戏继续玩下去,迟早也要跟你们组队。”   而他并没有打算让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杨学曾和朱菁却是一脸动容,不管怎么样,在他们没有保命符的情况下,方棋愿意提前帮他们带一个人,他们已经很感激了。   罗阳煦几乎是被催促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有些拘谨地走向方棋。   方棋并不打算在原地等他,直接起身走出实验室,罗阳煦只能快步跟上。   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黑洞里,方文瑞转头看向寅迟想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却见寅迟看着方棋离开的方向,笑得春风满面。   方文瑞:“……你们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人都跟别人组队跑了,他居然还能笑!   出去之前不是还生着气笑里藏刀的吗?   难道覃元彦只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嗯?”寅迟好似刚回过神,看了方文瑞一眼,说:“嗯,发生了一点事情。”   方文瑞:“……”   他算是明白了世上为什么会有“废话”这个词。   走廊外,方棋虽说带了罗阳煦组队,却也没怎么照顾他,两条大长腿走得贼快,根本不管一向慢半拍的罗阳煦能不能跟得上。   他很快又再次站到了走廊尽头,推开门,五盏丝毫没有变化的红灯笼就那么挂在实验室的墙上,等到罗阳煦进来,他取了一盏递过去,罗阳煦用双手接了,正打算往外走,却见方棋又取了一盏下来。   罗阳煦微惊:“不、不能同时取两盏灯笼。”   方棋转头问:“为什么?”   罗阳煦:“……”   为什么?因为是游戏规则啊。   方棋又道:“我没听那个女鬼说过不许多拿的游戏规则,你听到了吗?”   罗阳煦:“……”   一共只有五盏灯笼,十个人分了五组,第一轮游戏的时候,方棋他们默认了一组只拿一盏灯笼,有了他们带头,这就成了一项隐形的规则,后面的人都自觉地遵守了这项规则。   但事实上,女鬼根本没有明确地说过。   方棋也没对罗阳煦的特意“强调”做出太大的反应,他取了两盏之后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又将剩下的三盏全都取下来了。   罗阳煦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方棋:“走吧。”   “……”   五倍的照明让罗阳煦脸上的扭曲暴露了一瞬,他垂下眼道:“拿着这么多灯笼,待会如果遇到什么东西我们要怎么办?”   方棋说:“我不会遇到脏东西,前面两轮我都没有遇到,第三轮为什么会让我遇到?”   无可辩驳的话让罗阳煦安静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方棋走得比来时慢了很多,同时,走廊似乎变得比原来更长。   但提着灯笼的两个人好似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空旷的走廊上,两个人的脚步声从交错到渐渐同频,罗阳煦习惯性跟在别人身后的身影逐渐和方棋并肩而行了,他微微侧头看着方棋,问:“你真的对你妹妹见死不救了吗?”   方棋停下了脚步,同样看向他:“是,怎么?”   随即,他看到罗阳煦的眼睛微微瞪大,嘴角也弯了起来,他看着方棋的眼神有着克制不住的兴奋,怪异的笑容映着红光,看着十分渗人,引人不适。   他又问:“为什么呢?”   方棋顿了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某人应付他时常说的话,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不如你猜猜看?”   罗阳煦:“……”   从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里,方棋破坏规则而罗阳煦阻止不了时,两人就已经是半撕破脸的状态了。   意料之中的,方棋这轮游戏没有轮空,在他说完那句“猜猜看”的话之后,他前面的走廊上的吊灯亮起来了,光亮不强,像是灯管上蒙了一层极厚的灰尘,照在墙面和地上,还有很多斑驳的暗影。   方棋抬头看了眼,再低头时,他的眼前出现了和他在鬼楼时,看到的叶千瑜假扮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身影,齐刘海,长卷发,破烂的衣衫,她脸色青白,双眼淌血,就那么定定地站在方棋面前。   在她身前,仿若用血在空中凝聚出了一行字,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爱的人和你同时面临绝境,你选谁活下来?   罗阳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含期待。   方棋面无表情地和“覃瑶”对视了一会儿,转头道:“你来选吧。”   罗阳煦:“?”   “为什么我来选?”   方棋道:“游戏有规定必须由我来选吗?”   “……”   罗阳煦呼吸微乱,眼见着在半空中那一行问题下方又有血在凝聚,方棋又道:“一个优秀的出题人,是不会在问题出了之后再添加附加条件的。”   凝聚了一半的血迹戛然而止了。   方棋又看向罗阳煦:“选吧。”   罗阳煦说:“我两只手都提着灯笼。”   方棋:“我两只手提着三个灯笼。”   “……”   沉默无限蔓延,方棋看到罗阳煦的脸上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方棋完全无视了那个盯着他看的“覃瑶”,干脆直接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对罗阳煦说:“你的问题问了,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罗阳煦沉着脸朝他看过去。   方棋道:“之前在学生会大楼旧址,我见到了一只叫叶千瑜的鬼,她主导了前段时间学校学生的自杀,被抓到之后,她供认不讳,但事情由她主导,方法却是别人教她的,为了从我手上逃走,她控制了十几个学生上了新学生会大楼的天台,打算让他们跳楼。”   罗阳煦沉默着。   他不表现得畏缩胆小时,他那张本就不出众的脸,看起来是有些阴沉的。   方棋继续道:“她的威胁失败了,我们想办法切断了她对那十几个学生的控制,走投无路之下,她准备坦白从宽,但是就在她要说出背后之人时,天台上出了意外,有学生从上面掉下去了。”   掉下去的人就是罗阳煦。   事后他们询问得知,罗阳煦之所以会掉下去,是被天台上出现的游魂吓的。   游魂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   寅迟当时猜测,游魂或者是被人刻意放上去的,如果是,又会是谁放上去的?   是叶千瑜未雨绸缪吗?大概率不是。   以叶千瑜当时看到学生们站上天台后在他们面前嚣张的反应,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输,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对那十几个学生的操控会失败,她当时是震惊的,是慌乱无措的,如果还有退路,她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妥协。   “那名学生掉下楼的时机太巧,给了叶千瑜逃跑的机会,让她按照既定的路线跳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绝路,至此,我们的线索就断了。”   “我一直在想,那些学生为什么会被游魂吓到,背后的人又怎么能保证,那些学生被吓到之后就一定会从楼上掉下去?只要学生的胆子稍微大一点,或者当时有人反应及时,就不会有人掉下去,也打断不了另一边我们对叶千瑜的审问。”   “能百分百保证计划顺利的,不是叶千瑜对学生的操控,也不是天台上面的游魂,而是那名掉下去的学生。”   方棋直视罗阳煦的双眼,说:“那名学生不是被吓到之后掉下去的,他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是吗?”   “……”   方棋的话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如果罗阳煦是自己跳下去的,那就一切的疑问都有了解释。   他为什么知道天台会变成鬼域?为什么知道有人能让天台变成鬼域?   他不需要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叶千瑜失败了。   叶千瑜操控学生上天台,罗阳煦就能知道叶千瑜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他需要给自己制造一个灭口的机会。   就算天台上没有变成鬼域,他也会想办法让其他学生看见游魂。   他带上天台的游魂,是他准备从天台上跳下去,提前给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和借口而已。   当然他的跳楼也不是真的视死如归的祭天,那时候就算方棋没有出手救下他,他也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掉进树丛里活下来,以他的手段想骗过医生骗过学校的普通人完全绰绰有余。   如果不是进了鬼屋之后,这人几次三番“跟不上情绪”,方棋也想不到他才是学校里整个事件的主导者。   罗阳煦的伪装从他和方棋单独进行游戏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层千疮百孔的窗户纸,不用戳都能破,更不用说方棋已经直截了当地挑明。   罗阳煦就在方棋平静的注视下,缓缓咧开了嘴角。   实验室里,两个人的游戏时间早已经超过了前面两轮,走廊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本就因为保命符缺失而精神紧绷的人更是急得冷汗直冒。   “怎么还没回来啊?”   “不会……不会死了吧?”   “你说谁死了?”方文瑞最受不了这个字了,跳起来就道:“我告诉你,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胡昌文顿时闭了嘴。   方文瑞又看向寅迟,紧张道:“怎么样了?他们没出事吧?”   寅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根铁丝,低着头正在捣鼓什么,闻言看了眼走廊:“他们……”   “轰隆!”   门外陡然一阵巨响,实验室里的人都被吓得抬起来一跳,甚至有人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寅迟是最先冲出去的,齐天天和方文瑞紧随其后。   方文瑞还嘟囔了一句:“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残影都跑出来了?”   齐天天:“……”   不,你没看错。   他也看到了,寅迟那非人类的速度。   几个人齐刷刷地冲到了走廊上,刚一出门,便被一阵刺目的光亮晃了眼,抬起的手再放下时,走廊里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虽然依旧昏暗,但也看得清走廊的轮廓了。   此时两个人正站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一个正对着他们,一个背对着他们,看起来像在对峙。   方棋和罗阳煦对峙?   后面出来的几个人傻眼了。   什么情况?   寅迟快步上前,一把抓过方棋的手腕查看,“没事吧?”   刚刚那阵强光,和地下室里刘福用过的很像。   好在方棋身上没有被灼伤的痕迹,他应该是用什么特别的道具挡住了,但寅迟还是不太放心地凝眸看着他。   手腕上的触感和他之前熟悉的一样,细腻微凉,只是方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放松的五指微微收紧,对寅迟的触碰并不排斥,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他想将手抽出来,先看到了寅迟拿在手里的铁丝,他说了句“没事”,又顺势把话题一转:“你手里是什么?”   寅迟同样低头看了眼,轻轻一笑:“哦,玫瑰花,刚拧了一半。”   方棋:“?”   他一脸迷惑,然后更加迷惑地看着某人当着他的面拧完了另一半,铁丝做的玫瑰花成型,寅迟递给他道:“送你的,这里没有新鲜的,等出去了我再买。”   方棋:“??”   这人什么毛病?   他一脸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寅迟真诚道:“追你啊,我真心的。”   “……”   方棋觉得那句话说出口之后,这人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如果是真心的,怎么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跟他说?   他从寅迟手里抽出那朵铁玫瑰,转手就扔了出去,铁丝被注入了阴气,散发出阵阵寒光,在半空中发出“叮”的一声,与一件器物相撞之后反弹回来,被方棋接住,又塞回了寅迟手里:“拿着。”   寅迟:“……”   方文瑞满脸复杂地在后面看着,见状幽幽地对他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寅迟:“像什么?”   方文瑞:“像个开屏的花孔雀。”   寅迟一挑眉,眨了眨眼说:“有什么问题?”   方文瑞:“……”   没问题。   大佬你开心就好。   对面罗阳煦拿着一根尖头锥,怒视着他俩道:“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方棋冷声道:“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发现你。”   罗阳煦:“……”   其他人几步上前,看到对面的罗阳煦皆是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现在的罗阳煦,和之前一样的脸,气质却大相径庭。   “他是罗阳煦?!”   罗阳煦一直佝偻着的腰背直起来了,遮住眼睛的刘海被他随意拨乱,露出了一双黑沉的眼睛,他此时浑身被一阵金色的柔光包裹住,半点不复此前在众人面前怯懦敏感的样子。   实验室里除了被疼晕过去的覃元彦,其他人都集中在了走廊里,他们看着完全陌生的罗阳煦,好半天才有人开口道:“这……这什么情况?”   方棋直接道:“他是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始作俑者。”   “什么?”   有人愕然有人惊恐,也有人难以置信。   杨学曾瞪着眼睛走到方棋他们背后:“你说小罗是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虽然罗阳煦现在的变化惊人,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罗阳煦是他邀请加入玄学社的,玄学社里,杨学曾是和他接触最多的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罗阳煦。   “会不会是弄错了?”杨学曾皱眉道:“他就是个普通大学生,我调查过他的背景,他是正常从高中考上大学的……”   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像是自己正在说服自己。   他的确很难理解。   毕竟杨学曾把人邀请进了玄学社,是为了方便给人驱邪的,如果罗阳煦有问题,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   原因很简单。   方棋问他:“你知道驭鬼吗?”   杨学曾一怔:“什么?”   方棋道:“罗阳煦所谓的被脏东西缠上,不是他爸妈造下的孽让他中了邪,而是他自己招来的邪,他根本用不着你给他驱邪。”   “……”   看罗阳煦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他几乎是百邪不侵的。   “至于他的悲惨经历……”方棋看着罗阳煦说:“你不妨问问他,烧死了他父母的那场火灾,是怎么来的?”   罗阳煦不再掩饰之后,灵魂在方棋眼里无所遁形,他灵魂上滔天的煞气,是他这辈子欠下的命债!   …… 第050章 破局   一个人的灵魂如果被怨气侵蚀, 他的魂体会变成黑色,而自身形成的煞气,会让灵魂变得血一样红。   罗阳煦现在的灵魂黑红相间, 连他动用了术法的金光都盖不住。   这人根本不是童年凄惨,被欺负就任人宰割只会自卑懦弱的良善之辈, 相反, 他的报复性极强!   他的灵魂被煞气浸染了大半且程度极深, 说明他杀了很多的人,其中更是有他的血亲。   杨学曾听完方棋说的, 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这太颠覆了,比他被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更让他颠覆!   方棋他们两个藏拙屈尊来他的玄学社打工就算了,现在连受了他几个月“照顾”的罗阳煦还成了让他们玩死亡游戏的幕后BOSS?   他们只是个大学普通的社团, 就算挂着“玄学”两个字那也是娱乐性质的, 就连他这个社长都是个才刚入门的花架子!   由他带领的社团,有必要这么卧虎藏龙吗?   他愣愣地看着罗阳煦,忍不住问:“你为什么?”   罗阳煦听他这么问却是笑了,说:“为什么?社长你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吗?”   生他的男人, 好赌成性, 嗜酒如命, 一有什么不痛快就对他拳打脚踢,拿他出气!   而生他的女人, 就因为自己没有遗传她勾引人的皮相, 就被她弃如敝履,就算他被那个男人打死, 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他们被困在大火中, 浓烟夺走了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喉咙会变得肿胀发泡, 他们发不出声音,但也没直接死掉,我一直让他们保持着清醒,让他们看着自己的皮肤在火焰中剥离,看着他们的血肉燃烧,看着自己的内脏被烧成一团干瘪的木炭……最后就像这样。”   说着他一抬手,在他面前出现了两具被烧干的焦尸,焦尸扭动着他们干瘪的脖颈,掉落了一块黑色的焦炭落在地面。   早在听着罗阳煦的形容时,杨学曾身后的人就忍不住骇然退后了一步,现在见到焦尸直接出现在了眼前,他们更是想转头就跑。   然而身后实验室的女鬼也跟着走了出来,身边还多一群脸色极度怪异的“同伴”,一看就知道已经不是人了。   那些“人”的瞳孔被黑色浸染,和那个给他们发布游戏任务的女鬼如出一辙。   他们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是街头混混的打扮,不难看出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在罗阳煦手里的。   罗阳煦笑着说:“他们看不起我,捉弄我,欺辱我!但你知道他们死前是什么样吗?他们跪着求我,跟我认错,讨饶,他们尊严全无,连条狗都不如!”   “……”   “对了,这一幕你们刚刚见过了,不过那个叫覃元彦的太没用了,才这点儿程度就晕过去了,我还有好几轮游戏想让他体验一下呢。”   “你们呢?你们觉得这两轮游戏好玩儿吗?”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全然不管其他人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好似在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他语调轻快,更让有些人噤若寒蝉。   而下一刻,他轻快的话音陡然一转,阴沉道:“可是有人破坏了游戏规则,让游戏继续不下去了。”   他把视线转向方棋,说:“我明明是在帮你,我帮你惩罚了那个欺负你的人,你应该感谢我的,你为什么非要拆穿我呢?”   方棋始终平静地任他激情演讲,等他的演讲结束,才看着他道:“所以你觉得你是在行正义之举?”   罗阳煦问:“难道不是吗?”   方棋:“就算是杀人?”   “杀人又怎么了?”罗阳煦脸色狰狞地看了看现在围住了几个活人的两具焦尸和其他被他控制的鬼,说:“这些人难道不该死吗?他们为人父母,虐待自己的孩子,就算报了警,也不过教育一顿就被放回了家,那些人拿学校当游乐场,仗着家里有钱,把别人的人生当玩具,那些混混,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欺凌弱小……凭什么我就活该被欺负?就因为我长得丑,因为我爸是赌鬼嫖客,因为我妈是娼妓,我就活该被人瞧不起,被人凌辱践踏吗?”   “我、我们又没瞧不起你,你抓我们干什么?”凑在一堆的人里突然有个声音嘟囔道。   走廊里突然沉寂下来,很快罗阳煦一声冷笑,讥讽道:“没有瞧不起我?”   “……”   “第一轮游戏组队,只有我被排除在外,你们明知道覃元彦是个人渣,谁又想到我了?”   “第二轮游戏,平时避我如蛇蝎的两个人打着我的旗号给自己找靠山,怕死就是怕死,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摆出一副虚伪恶心的嘴脸,你们比直接动手的人更该死!”   他没有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但目光已经毒蛇一样盯上了人群中两个突然面露菜色的人。   胡昌文和廖永军。   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所有鬼的目光也跟着看了过去,一道道阴冷的视线,凝如实质一般附着在他们身上,胡昌文两人控制不住开始瑟瑟发抖,几近崩溃。   罗阳煦幽幽地看着他俩,说:“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可惜啊……”   眼见着围住他们的鬼靠他们越来越近,胡昌文突然大声道:“那难道不是因为你把我们困在这里,非让我们做那个该死的游戏吗?怕死难道也是我们的错吗……啊!什么东西!”   胡昌文正宣泄着情绪,忽然脚腕一紧,有两只森白的手凭空从他脚底冒出来,死死地把他往底下拽,他满目惊恐,一把拽住了离他最近的廖永军,“救命!有人在拖我下去!救命!”   而廖永军比他还害怕,被胡昌文抓住后瞬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一边疯狂地挣扎一边大声道:“不行,我不行,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两个人互相拉扯,互相伤害,而罗阳煦则好整以暇地在前面看着,欣赏着这两个人濒临死亡时的丑态。   忽然一阵风声划过,死拽着胡昌文脚腕的手指被切断,两人惯性之下重心失衡,一起跌落在地。   罗阳煦也不在意过程被打断,又对廖永军道:“胡昌文怕死所以抓住了你,如果你现在死了,你会选择原谅他吗?”   廖永军:“……”   他不会。   怕死固然没错,但因为他怕死而导致了别人的死亡,对别人又怎么算公平?   罗阳煦很满意他的反应,又看向方棋道:“所以你看,人性多么自私多么虚伪?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方棋:“……”   他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让他看?   这人是觉得众人皆醉他独醒吗?   他哪里来的优越感?   方棋道:“所以你希望他们怎么做?事事以你为先,凡事先考虑你的处境,所有人必须以你为中心,你让他们去死他们就得去死,不能求救不能挣扎,就算违抗本能也不能违逆你的意志?”   这人当他自己是神吗?   “你让我看到的不是人的自私虚伪,而是你疯狂地在曾经无视你的人面前刷存在感,用痛苦让他们后悔曾经忽视过你这件事。”   “你用各种极端的方式报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你不是在履行正义,只是在享受他们临死前完全集中在你身上的关注而已。”   这些答案,从罗阳煦描述被他杀过的那些人的死状时的兴奋表情就能看出来。   确实胡昌文和廖永军两个人自私又虚伪,但罗阳煦何尝不是一样?   为自己的缺爱,缺乏关注而杀人,又要给人冠以活该之名,找一个借口让自己杀人的行为变得正义,变得伟大。   他不会觉得被叶千瑜害死的那些人只要不是他动的手,因果就算不到他头上吧?   一个同样自私虚伪的人,怎么有资格去批判人性?   方棋的话让罗阳煦兴奋起来的情绪又重新变得沉郁,他冷冷地瞪着方棋,“我们这些人的痛苦,你这个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的人渣是不会明白的。”   覃瑶的死,虽然已经被证实是覃元彦直接导致的,但对她见死不救的事,方棋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   其他人心里也有疑惑,但没人敢问,只是忍不住频频看他。   方棋却是冷笑了一下,说:“所以现在,我成了你要审判的下一个对象了吗?”   是的,对罗阳煦来说,他对别人的报复不是报复,而是对恶人的审判。   他突然明白了罗阳煦在确认他对覃瑶见死不救之后脸上流露出的兴奋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终于有了借口,可以当着其他人的面审判他这个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让人讨厌的恶人。   这是他杀人必须要有的仪式感。   也是他制造了这个镜像世界却一直没对方棋动手的原因。   他让他们玩游戏,让方棋成为其他人的众矢之的,刺激覃元彦让他对方棋发出质疑,都是为了逼方棋露出马脚,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   现在借口已经有了,他又会怎么审判?   这时围住他们的一群鬼缓缓仰起了头,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因为胡昌文和廖永军的挣扎被迫拉开了一点距离的几人,见状又迅速聚拢在一起,各个脸色惨白,却没人再发出声音。   胡昌文和廖永军是不敢,杨学曾和朱菁是知道没用,而齐天天和方文瑞是没当回事,他俩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果然下一秒靠近他们的鬼魂就全部滞住了,他们的心脏被一根铁锁横穿而过,他们就像被断了电的机动木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勾魂锁,永远是限制鬼魂行动最大的利器。   对面的罗阳煦看到他驾驭的鬼魂不再听他指挥,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也只是确认了某件事情,随即手中出现了一张旗子一样的东西,那旗子被罗阳煦催动之后旗面上金光流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棋看着那象征玄术的金光皱了皱眉,对寅迟道:“看好他们!”   说着便极速冲向了罗阳煦,在他冲过去时,罗阳煦周身金光暴涨,而方棋周身阴气四溢,两股力量在狭窄的走廊里碰撞,整个空间刹那间剧烈震荡,玻璃窗尽数被震碎,落到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楼里的几个拖油瓶已经顾不上玻璃不玻璃了。   朱菁脱口而出一声“卧槽”,“方棋学弟原来这么牛逼的吗?”   他居然以为方棋只是有点手段外加胆子大而已!   方文瑞这个时候就与有荣焉了,“那当然了,他还有更厉害的呢!”   齐天天看他:“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方文瑞刚想说他有个这么牛逼的哥哥他为什么不能骄傲,又一想,方棋已经不认他们家了,又有点沮丧,但还是说:“我就骄傲怎么了?你管我?”   齐天天:“……”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方棋和罗阳煦两个人,他们打架的方式……是不是反了啊?”   前面走廊里的两个人,一个被金光淹没,一个被黑雾笼罩,他们虽然对这些事不懂,但常识也还是有的,加上齐天天已经见过了恶鬼的样子,他觉得比起罗阳煦,现在的方棋更像那个恶鬼。   可现在不再动弹但依旧围住他们的鬼魂,明明是被罗阳煦操控的……这是不是有点乱套啊?   杨学曾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神色微滞,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方棋他是gui……”   鬼差两个字还没出口,他突然喉咙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限制了他,他一侧头,对上了寅迟微沉的脸。   杨学曾:“……”   他身体一僵,立即道:“方式方法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方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就行了。”   方文瑞也说:“就是,罗阳煦都能用阴损的手段我哥为什么不能?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齐天天:“……”   这是可以不用在意的细节吗?   但话虽这么说,杨学曾已经忍不住开始担忧了。   如果方棋的真实身份是鬼差,那罗阳煦不是正好克制他吗?   罗阳煦是人,而且是修了玄学术法的人,从他驭鬼和撑起这片诡异的空间就能看出来,他的能力不输自己家里几个被重心培养的天才,他还有那么多专门针对鬼魂的法器道具,方棋对上他……能有胜算吗?   罗阳煦也是这么想的。   早在方棋他们用阴气覆盖校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方棋鬼差的身份。   所以他有恃无恐。   方棋再厉害,也不过是在鬼面前厉害,可他现在是人,对付鬼的手段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眼见着方棋周身的阴气被自己的法器压制,他一边应付方棋的攻击一边道:“方棋,你连勾魂锁都没了,就这么徒手和我打,你觉得你的阴气能在克制你的法器面前坚持几个回合?”   “……”   方棋并不搭理他。   确实,他的阴气在攻击罗阳煦的时候是不断地在被他的法器消耗的。   世间阴阳两极,为了平衡,有阴气就会有灵气,有邪祟就自然有克制他们的东西,玄门中人靠着那些东西做出了法器,阵法,专门克制阴邪之物。   却克制不了阴邪的人。   罗阳煦的灵魂已经被阴煞之气侵染,可他到底还是人,可以拿着玄门的东西在鬼差面前耀武扬威。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但方棋依旧不急不躁,他体内阴气不断释放,和罗阳煦焦灼对峙。   杨学曾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能不能行啊?”   寅迟说:“教你一句话。”   杨学曾:“什么话?”   寅迟:“不管在哪个世界,谁拳头大,谁说话。”   杨学曾:“……?”   罗阳煦起初还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但很快他就绷不住了,他怎么觉得……方棋的身体跟个无底洞似的,他体内的阴气无论如何都消耗不完。   而他的法器,却在和方棋的对峙中威势变得越来越弱。   他眼中露出愕然:“怎么会?”   终于,在最后一丝金光被黑雾吞没时,他手里拿着的旗子,被阴气撕开了一条缝。   罗阳煦瞳孔猛的收缩,还不等他做出反应,罡风一样涌动在他四周的阴气忽然凝聚成了细小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要将他凌迟一般飞向了他。   “你不能杀我!我是活人……啊!”   锋利的“剑”刃从他侧脸擦过,留下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活人怎么了?”方棋说:“你们可以改活人命格,为了自己的目的更换其他人的死亡方式,我也可以改换你的命格,你可以活着到自己阳寿结束的时候,但你活着的方式由我来定。”   罗阳煦捂着脸,狠狠地瞪着他:“你敢违反地府的规定?”   方棋沉眸问:“你还知道地府的规定?”   随即又道:“也对,你驭鬼的技术用得炉火纯青,想必也对鬼差下过手,那你更应该知道,像你这种被阴煞之气浸染的灵魂,就算到了地府也没有鬼权,等你死后,你大可以到地府去投诉我,看看有没有鬼会替你出头……不过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说不定那时候他已经成功去投胎了?   说着又是几道利刃,分别钉入了罗阳煦的四肢和头颅,他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叫,不能再动弹了。   方棋从浓郁的黑雾中走出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脸上还沾着罗阳煦的血,殷红地点缀在他冷硬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刹。   所有人都没敢说话。   只有寅迟上前一步,抬手用指腹在他脸上抹了一下。   方棋:“……”   这动作太亲昵了,方棋抬眼看他。   寅迟就把指尖上的红色给他看:“沾上血了。”   “……”   见寅迟还要再伸手,方棋干脆自己抬手用力抹了一把,对杨学曾道:“有话直说。”   杨学曾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他死了吗?”   方棋:“没有。”   杨学曾顿时松了口气。   方棋又审视地看向他。   杨学曾被他看得一怔,立马道:“我不是在担心他!我是怕他死了,学校那边就……”   方棋对他担心罗阳煦的原因没多大兴趣,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没死,那几根钉子封住了他的灵脉,束缚只作用于他的灵魂,暂时对他的肉身没有伤害,你一会儿把人抬出去,别人只会当他是昏迷了……”   说着方棋猛然顿住,他好像忽视了什么东西。   杨学曾正想着昏迷也很严重了,他觉得他们学校药丸,却见方棋脸色一变,他也不由得心里一紧:“怎么了吗?”   方棋转头看向窗外。   他已经封住了罗阳煦的灵脉,如果困住他们的镜像是罗阳煦用灵力操控,那他灵力被阻之后,这片空间应该很快瓦解掉才对。   因为鬼屋内本来就黑,就算是实验室的窗户,也做了遮光处理,所以方棋制住罗阳煦之后没发现什么不对。   但如果空间已经瓦解掉了,外面的校园里为什么还是这么安静?今天不是文化祭吗?   而且破碎的玻璃也没有恢复。   他们依旧还在镜像的世界里!   方棋又转头看向罗阳煦,却见他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唇再度扬了起来,眼睛也重新睁开,冲他森然笑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游戏还有彩蛋呢!”   走廊里又响起他阴恻恻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罗阳煦说:“你以为布置鬼屋这么多天,我真没做什么准备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些金色的纹路从碎得斑驳的墙壁上浮现而起,那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阵法,和他们之前在刘福的地下室里见过的很相似,威力却更强。   几乎是在阵法连通的瞬间,被他用勾魂锁困住了的一众阴魂,就近被吸进了墙壁上的阵法里。   没有了束缚之物的勾魂锁重新回到了方棋手里,方棋紧紧握住,神色凝重。   他的魂魄正随着阵法的催动而激荡不已,仿佛随时都要破体而出,而墙上的阵法不仅仅是吸人魂魄,那些普通的阴魂在被吸入阵法的一瞬间就直接湮灭,渣都没剩。   就连身后的方文瑞他们,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们的生魂,正在被抽离!   方棋用阴气撑开了一个防护罩护住他们,看了眼窗外的一片漆黑。   眼下的情况,如果想脱困,必须强行破开镜像,可他并不知道这个镜像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如果用力太过,必然要毁坏除了这两层镜像之外的建筑物,鬼差不是万能的,他可以在事发之后清除所有人的记忆,可被损毁的大楼要怎么解释?   说它年久失修所以塌了?   而且鬼屋的二楼以上万一有人怎么办?   要他抽丝剥茧强破一个镜像空间还不能损毁现实里的建筑物,他做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儿!   偏偏罗阳煦挑了一个这么刁钻的地方!   正迟疑着,他身旁某人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不少。   方棋惊奇地看过去,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寅迟的呼吸声有了变化,一转头,却是瞳孔微缩。   寅迟不仅是呼吸有了变化,他整个人都变得极度不正常。   他额间青筋暴起,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攥起,紧绷的皮肤正诡异地扭曲着,他浑身黑气萦绕,丝丝缕缕极不稳定。   方棋看得出来,那些黑气是从寅迟的体内溢出来的。   寅迟的体内怎么会有阴煞之气?   “……你怎么了?”方棋问。   寅迟道:“我没事啊。”   方棋:“?”   哪里看起来像没事?   他怎么会对这个阵法有这么大的反应?在刘福的地下室不都是游刃有余的吗?   看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方棋莫名感到一阵急躁,他冲防护罩里的人喊道:“杨学曾!你们杨家的人来了没有!”   杨学曾几人被隔绝在黑雾里,正懵逼着,闻言精神一振:“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方棋:“……”   只能赌一把了!   阴气再次在他手心里凝聚,但有人比他更快,寅迟像是压制了许久的某种东西顷刻间爆发出来,一时间残破的走廊里罡风四起,阴风携裹着利刃不断冲击着他们始终上不去的三楼,很快就有破镜刺耳的声音四散而起。   …… 第051章 沉默   外国语大学校园里, 文化节支起的各式摊位前,各个学校的学生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尤其是原生物楼楼下支起的小吃摊外聚集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们来不是为吃的, 而是为了生物楼改成的鬼屋。   “不是说下午两点开始营业吗?现在三点都过了, 怎么还没有营业啊?”   “是啊, 说好的帅哥出摊呢?这入口和出口都不见人,这鬼屋还办不办了?”   “我是冲宣传海报上的两个学弟来的, 来了这一个都没见着,这不是搞虚假宣传吗?”   鬼屋三楼,向阳正和玄学社的副社长站在一起, 副社长是大四的一个学长, 原本是负责三四楼的吓人npc的任务。   学长虽然挂着副社长的名头,但从来不管事,他来玄学社纯属是为了好玩,好不容易遇上一次文化节, 还没等他玩到尽兴, 突然有人电话通知他说, 社长没了,鬼屋开不下去了。   鬼屋开不下去了?那怎么行?   于是他便动员社团成员开始找人, 继而发现, 不仅社长没了,入口的接待和出口的招牌也没了, 甚至一二楼的npc都不见了, 他们的鬼屋才经营的一半,就因为人员缺失而夭折了。   “顶楼也没有啊, 打他们电话也都不接,他们搞什么啊?同时罢工了吗?”   “我连监控都看了,他们几个进了鬼屋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这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楼上楼下都找过了,他们能去哪儿啊?”   “再不出来天都要黑了,我可不想在鬼屋里上夜班!”   向阳一边吐槽一边看着楼下,忽然看见入口处出现了两个人,招呼也没打就进了楼里,她一脸惊讶道:“不会吧?咱们鬼屋的宣传力度这么大吗?连老人家都来了!”   副社长:“?”   老人家来逛鬼屋?   来给自己的未来探路吗?   楼下,两个打扮奇怪的人无视了鬼屋入口处摆放着的暂不营业的告示牌,径直走了进去,其中一个人留着花白胡子,穿着中山装,看起来很年迈,而另一个人,看着刚过二十,来学校却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腰杆挺得笔直,进去时眉宇间还隐隐透着几分嫌弃。   “这就是堂哥他们搞的鬼屋?”西装青年道:“堂哥在玄术上没有天分,也就只能在这些学校社团里过过瘾了……不过一个学校里能遇到什么大麻烦?爷爷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说话的人名叫杨学成,是杨学曾同族亲叔叔的儿子,也是杨家这一辈里学习玄术天赋最好的一个。   因为天赋奇高,杨学成从小在家族里就备受吹捧,难免心高气傲,一般像这种校园里的怪谈委托他都是不屑于接的,于是不由得抱怨道:“堂哥也真是的,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就要发信息给家里,让家里派人来处理,上次说他们学校有学生非正常自杀,这次又干脆捏碎了自己的测魂石,逼我们来这里,他不会以为咱们家的术师都很闲吧?咱们还有很多委托要完成的好吗?”   老人对他的话却不赞同,沉声道:“学曾是一个稳重的孩子,他知道测魂石对我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他是不会轻易捏碎测魂石的。”   杨学成顿时撇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太没用?”   老人:“……”   无法反驳。   在杨家,不能修习玄术的人,就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因为杨学曾是杨家的直系,就算是测魂石碎了,他们也不会跑这一趟。   而且这栋鬼屋,从进到这里,他们随身携带的测阴气的法器就没有任何反应,说明这间鬼屋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什么脏东西,那杨学曾的测魂石又怎么会碎呢?   “先进去找找你堂哥。”   老人发话了,杨学成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进去探探究竟,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杨学成絮絮叨叨地进去,又骂骂咧咧地出来,“都说了堂哥这人靠不住,叫了我们来,他自己压根儿不在!耍我们玩儿吗这是?反正再有下次,堂哥他就是说他死在外面了,我也不会再来的!”   “……”   老人也没想到他刚夸了稳重的孙子转眼能给他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这鬼屋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栋建筑,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入口处放置的那对母婴鬼的道具模特做得不错。   “我看堂哥就是被他自己搞出来的道具模特给吓到了,不小心把测魂石给捏碎了,他这是自己也觉得丢脸,故意躲着不敢见我们了。”   老人也觉得这个说法合理,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杨学曾这点胆量,别说他没天赋了,他就是有天赋,都不配做他们杨家的人。   爷孙俩怀着对杨学曾满腹的抱怨,转身欲离开鬼屋,就在他们脚步踏出鬼屋的那一刹那,异变突生,地面猛然一阵剧颤,仿佛阴阳颠倒,老人家瘦削羸弱的身子一晃,险些原地摔倒,被孙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回事?”   杨学成猛的转头。   杨老先生慢了他一拍回过头,下一秒,爷孙俩瞳孔蓦地收缩成了一条线,眼睛瞪如铜铃。   刚刚被他们查探过后得出结论没有任何异常的建筑物,像是故意打他们的脸似的,凝如实质的阴煞之气冲天而起,转瞬间将整栋楼全部淹没,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大楼被煞气吞没,地面再度开始震动,眼前的鬼楼也开始摇摇欲坠。   楼里一个女生的尖叫声拉回了楼下爷孙俩被梦神拖走的神识,恍然间意识到这不是白日做梦,差点张成了O型的嘴快速合上,当机立断用灵力撑开结界,将整栋楼包裹其中。   结界才刚一撑开,楼里暴涨的煞气就冲了他们一个结实,杨学成脸色铁青,只觉得整个人被自己的结界撞得七荤八素,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了位。   他们这才发现,不是杨学曾没事找事地消遣他们,他是真的摊上事儿了。   而且不是小事,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转瞬间就能遮天蔽日的阴煞之气,那得是什么程度的厉鬼?   他们已经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却见煞气在第一波冲撞之后,直接偃旗息鼓了。   爷孙俩:“?”   鬼屋二楼,叫嚣着肆虐着的阴风在破开镜像之后,原本是要继续往外冲的,只见寅迟扬了扬手,冲到了一半的阴风滞在半空,挣扎似的僵持了片刻,被强制归拢回了寅迟的身体里。   方棋还来不及想寅迟体内汹涌的阴煞之气从哪里来,转眼又有了新的疑问——寅迟体内的煞气好像不服他的控制。   是的,不服。   一般来说不管是鬼差也好,是厉鬼也好,鬼差的阴气靠修炼,厉鬼的煞气靠执念,形成之后那就是自己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算厉鬼常有失控,失控的也是他们自己,甚至本人失控发疯了,煞气也还是随他们的意愿而动的。   镜像碎掉之后,墙壁上的阵法也跟着消失,寅迟克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本人显然是清醒理智的,为什么会让煞气脱离掌控?   寅迟连别人的阴气形成的鬼域都能控制,他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方棋向来是有什么问什么,但他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感觉此时的寅迟快碎了。   物理意义上的。   他好看的脸上出现了黑色的裂痕,不是被阵法灼伤,而是从内而外被破开的痕迹。   然而过程虽然缓慢,那些痕迹又确实在自我修复。   楼下独属于校园的热闹氛围又回到了这栋被隔绝的空间,吵闹声一阵接着一阵,显得走廊里更加的冷寂。   最后还是寅迟率先开了口,“不打算问点什么吗?”   方棋看着他说:“我问你就会说?”   “……”   寅迟轻轻抿唇。   方棋又将目光转向别处,本来只想随便找个“落脚点”,却刚好落到了罗阳煦的脸上。   他的父母给了他一个阳光明朗的名字,却又将他变成了一个只会阴暗爬行的人。   罗阳煦和叶千瑜不一样,他不会低头求饶,哪怕是在刚开始落败时脱口强调“他是活人”,都是带着威胁的意味,方棋本以为再次失败他会恼怒,却见他只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寅迟还没有修复的脸。   他在震惊什么?   连他也觉得寅迟的异于常人异得过于离谱了么?   但方棋来不及想到答案,楼梯处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方棋一听到有声音就撤了护住其他人的防护罩。   向阳和副社长从三楼跑下来,一见走廊里聚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们找了好久没找到的社长等人,顿时大惊:“社长?你们这半天躲哪儿去了?”   随即又说:“不对,这不重要了,我们得赶紧下楼了,刚刚好像地震了!再不下去楼要塌了!”   走廊里众人:“……”   向阳:“你们怎么不走啊?”   他们无从解释,只能跟着下楼。   走是走了,但是走得很慢。   连向阳在看到躺在走廊上的罗阳煦和社长他们灰败的脸之后,都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再急着“逃命”了,倒是那位好事的副社长满心疑惑不吐不快,最终被向阳死死拽住了。   二楼到一楼短短几步楼梯,他们仿佛走得比通天桥还要艰难,但谁也不敢催促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两位现在的氛围不对劲。   打架之前不是还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吗?怎么他们被一个黑罩子一罩一开,世界就变了?   尤其是方文瑞,他是亲眼见过寅迟的事儿逼症发作的,他连手上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要小题大做借题发挥装一波虚弱的人,现在好像真虚弱了,他反倒不矫情了。   几人为躲“地震”下了楼,没看见四散奔跑的学生,只看见了两个不知道做了什么,累得呼哧呼哧只喘的怪男人。   杨学成扶着老人站在鬼屋门口,一见到杨学曾从楼上下来,三步并两步冲上前道:“那只差点搞塌了这栋楼的厉鬼在哪儿?”   “……”   他大声疾呼声音根本没有掩饰,吼得惊魂未定的几人齐齐一愣。   向阳:“厉鬼?什么厉鬼?”   “学成!”   杨学成身后的老人斥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原地僵住了。   杨学曾看到了他们,但并没有迎上去,而是转头对朱菁说:“你先带他们出去。”   朱菁点了点头。   其他人包括方棋和寅迟全部走向了鬼屋门口,楼梯口很快只剩下杨家的三人,等他们走远了,杨学曾才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主谋不是厉鬼,是人。”   杨学成:“什么?人?”   杨学曾:“嗯。”   他将他们在镜像世界里遭遇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杨学成听完皱眉,杨老先生听完倒是一脸恍然:“难怪我们一开始什么异常都察觉不到。”   居然是玄门的手段把他们的探查隔绝开了。   杨学成又道:“那你们最后怎么出来的?谁带你们出来的?”   杨学曾:“是……”   他视线刚望向门口,杨学成二人已经察觉到什么,一转头,正好看见方棋站在门口,手里有什么东西飞出之后直入其他人的眉心,而接触到这东西的人,在走出鬼屋的一瞬间,脸上各种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一片茫然,在入口处面面相觑。   杨学成祖孙俩同时惊呼:“鬼差?”   这是地府鬼差清除篡改普通人记忆的手段!   杨学曾:“嗯,他……”   一句话再度被卡在了喉咙里,还没等他做完介绍,杨学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方棋。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方棋的身份绝非寻常鬼差?   如果杨学曾他们遭遇的麻烦是玄学中人所为,而鬼差是破局救他们的人,那他们在外面承接住的那道煞气,根本不是来源于厉鬼,而是来自破局的鬼差。   甚至那不是他全部的力量,只是他破局之势的余威而已。   余威都能让他和爷爷联手都差点招架不住,这样的鬼差,无论如何都要结识一下才是。   杨学成兴致勃勃地走上前,“两位请留步……”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两位,鬼差出外勤也讲究必须两人以上组队吗?   而且这两人的气息一个比一个奇怪,刚刚动用地府手段的那人,气息非人非鬼,似乎介于两者之间,但看起来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而他身边的人……杨学成形容不出来,那人明明就站在那儿什么都没做,却给他一种极致的危机感,越是靠近就越是战栗不已。   他最终停在了离两人一步之遥的位置,冲方棋伸出手道:“我叫杨学成,听我堂哥说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   方棋淡淡睨他一眼。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人并不是真心想要道谢,这人刚刚从门口冲到他们面前时气势汹汹,提到“厉鬼”时更像是质问,他看不出这两位堂兄弟之间有多少兄弟情,找上他们多半是听杨学曾说了什么又或者看到他刚刚做了什么。   杨学成见自己的话被他俩无视也不尴尬,又继续道:“不知道两位在林江市负责的是哪片区域?或许我能有幸认识一下,日后执行任务如有需要,我们杨家……”   方棋:“不需要,还有事?”   杨学成:“……”   他堆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时杨老先生也走上前来道:“年轻人,你是刚到办事处上任不久吧?你们办事处里就是任职了几十年的前辈也和老夫有些交情,在人间当差不比地府,多结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方棋:“哦。”   “哦”完转身就走。   杨学成顿时变了脸色,他长这么大,也不是第一次遇见鬼差了,以前遇上的鬼差,不论强弱,对他爷爷这种玄术界的老前辈,无一不是尊重有加从不冷脸,今天这鬼差对他们居然这种态度?   他有些不满道:“哎,你……”   他正要再上前,忽然前方爆发出一阵极凌厉的气势,一股劲风朝他袭来,饶是他已经做足了准备,还是被连连震退了几步。   杨学成面露骇然。   尤其是这股劲风还不是来自于对他们冷脸的人。   寅迟此时脸色不好,唇上毫无血色,但唇角依然高高扬起,比起方棋,他倒是风度翩翩,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杨先生与其在这里同鬼差套近乎,不如先回去料理好家里的事,您孙女接连堕胎被婴灵缠上的事情解决了吗?”   杨家祖孙齐齐色变。   寅迟点到即止,对方棋道:“走吧。”   “……”   被人纠缠不休这种事,方棋自己也能解决,只是某人好像总是能快一步透视他的想法。   从镜像里出来之后,寅迟就一反常态地沉默,方棋看着他脸上仍未完全修复的裂痕,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最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杨家有人堕胎?”   寅迟:“嗯,不过堕的是别人的胎。”   方棋:“?”   寅迟说,杨家年轻一辈里有且只有一个女生,因为是“独苗”,在家里备受宠爱,仗着有家里兜底,她在外面任性妄为,连结婚都很任性。   她的结婚对象是一个海王,她满心地以为自己的独特性能够让海王收心,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和海王结了婚,结果可想而知,海王风流成性,结了婚还在外面处处留情,招惹了不少女人。   而那位杨家的小姐大抵是情根深种,始终不舍得离婚,就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女人身上,用了些手段,只要外面的女人怀上了她丈夫的孩子,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流产,她以为能借此让丈夫看清背叛自己的下场,却不知道有她“善后”,丈夫更加的肆无忌惮,而她最终因作孽太多,沾上了因果。   方棋静静地听完,没有发表看法。   他本来也不是对杨家的八卦感兴趣,他就是莫名的,有点适应不了突然沉默下来的某个人而已。   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寅迟居然连杨家这么隐私的秘闻都能知道,也是很让人意外。   不仅他意外,杨家的人更意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里多了深深的忌惮。   从鬼屋里出来,方文瑞他们还等在外面,见他俩出来,立马凑上去道:“救护车已经叫了,真要把他们两个送医院吗?”   方棋说:“送。”   方文瑞一想到在楼里发癫的覃元彦和把他们关起来玩游戏的罗阳煦就气得牙痒痒,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把人送医院。   方棋:“因为人间有法律。”   送去医院只是必须要走的第一步而已。   方文瑞:“……”   “对了,听说警察也来了,刚刚还有人过来找你呢?”   方棋皱眉道:“警察?谁报的警?”   他只让方文瑞叫了救护车。   这时另一边有人弱弱地举起了一只手,向阳看着他道:“好像是我,你们和社长突然就失联了,我找你们找不到,就报了失踪……”   为什么是好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有点模糊了。   方棋:“……”   他只能又问:“找我干什么?”   方文瑞道:“好像说是找你配合调查几件事。”   配合调查?找他配合什么?   方棋脸上写满了抗拒。   他下意识地去看寅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好像这已经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习惯了。   寅迟笑着说:“你去吧,我回一趟书店。”   这是拒绝和他同行的意思。   方棋知道他身体上的异常需要处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身走了。   去见警察的路上,方棋便一直在想寅迟身体上的各种异常。   他异于常人稳得不正常的心跳。   他强压在体内难以估量的煞气。   他始终不起血色看起来过分苍白的一张脸。   答案其实已经有了,但方棋还有一点不明白,作为非人的体质,镜像里提前设下的阵法对他来说无疑是威力极大的杀器,但他有人类的肉.身作防护,那阵法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他怎么样,而他只要在灵魂被吸出体外之前打破镜像,那阵法就会变得形同虚设。   可寅迟如果是和他一样的体质,他对阵法的抵抗力为什么会比方文瑞他们那些普通人还不如?   方棋本以为走廊里的阵法是专门针对鬼差,针对他而设,但只要他不在乎外界的人和建筑,那些阵法其实根本困不住他。   他一个在罗阳煦眼里树立了人渣形象的人,罗阳煦会想到道德和法则来束缚他吗?   而且从结果来看,受阵法影响最大的也不是他。   阵法针对的其实是寅迟。   方棋倏地停住了脚步。   前面给他带路的向阳也跟着停下了,转头问:“怎么了?”   方棋说:“我不去了。”   向阳:“?”   配合警方调查诶,这是可以不去的吗?   然而方棋已经掉头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了,留向阳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方棋去的是微态度书吧。   因为寅迟之前的表现有了铺垫,所以在发现寅迟体内的煞气时,方棋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也没有第一时间质问。   但是不惊讶不代表他没有疑惑。   但他也没有问。   一是因为他觉得寅迟身上煞气虽重,但是对他没有威胁。   二是寅迟是因为他被卷进了鬼屋镜像,所以才会暴露。   三是寅迟明显不打算说,他问了也是白问,还有可能戳人痛处。   但现在……去他的问了也是白问,寅迟不是人,而他是鬼差,他凭什么不能问?   走进书吧,直奔三层小阁楼,推门看见已经靠坐在床上裸着上半身的某人,方棋脱口道:“你是不是死过了?”   …… 第052章 旧案   话刚一问出口, 方棋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寅迟身上的“伤”。   从学校里离开的时候,寅迟脸上的裂痕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棋本以为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也没有关注过他身体的其他地方。   他来得突然,且招呼也没打, 小小的阁楼里也没有多余的遮挡物, 某人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   寅迟此时半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 身上遍布和他脸上如出一辙的裂痕,却远比脸上的严重得多。   侵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血色, 然后才能从血色中间分辨出几条黑色的沟壑,血液附着着黑气从沟壑中溢出来,像漆黑的藤蔓上开满了红色花蕊的黑色曼陀罗。   最严重的一条, 从他的脖颈处开裂, 划过胸口,横过腰腹,最后并入他清晰的人鱼线里。   触目惊心。   方棋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烫了似的眨了一下。   同时愣住的还有阁楼里的人。   阁楼里有两个人。   躺在床上的人和站在床边的人。   几分钟前,舅甥俩还在就寅迟负伤而归的事展开激烈的争吵——一个人单方面的争吵。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离那个鬼差远点儿?啊?”   “你现在的情况待在鬼差身边就是自寻死路!你还跟他进了玄门中人设下的陷阱里!这下玩脱了吧?”   “也就是你急中生智藏得好, 要让鬼差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分分钟提你去地府报到!”   “这么大人了, 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你让我现在上哪儿去找极阴的材料来给你补身体?”   “你知道你这副身体废了我多少时间精力吗?”   尹涛苦口婆心地在床边跺着脚数落他, 一边心疼一边又气得肝儿颤。   而床上的人始终神色淡淡, 对身上几乎致命的伤口不以为意。   就在尹涛要发动第二轮攻势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脱口就是一句:“你是不是死过了?”   尹涛:“??”   怕什么来什么。   说好的藏得好没暴露呢?   鬼差问这个问题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他顿时打起了十二倍的精神, 却见那鬼差只是在门口站着,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寅迟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 看到门口出现的人时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   而尹涛却没他这么心大,依旧满眼警惕地看着门口。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寅迟淡笑:“你怎么来了?”   尹涛紧张:“你来干什么?”   方棋:“……”   他来干什么?他进门的时候已经说了。   但他好像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镜像里的阵法作用于魂体,活人的肉.身有固魂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可以免疫阵法带来的伤害,而寅迟现在伤成这样,他肯定已经不是人了。   他看着寅迟的伤,良久之后才开口:“怎么这么严重?”   寅迟道:“啊,没事,养几天就能好。”   “好个屁!”尹涛顿时斥道:“你把脸上的裂痕转移到身上,你就能当它不存在了?就算给你十天时间,你好一个给我看看!”   寅迟:“……”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方棋已经见过了,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身体崩裂成这样,表面还云淡风轻的样子。   寅迟在学校里的若无其事都是装出来的?   既然寅迟现在的身体不是真正的肉.身,那他几乎是完全用魂体在承受阵法的伤害,灵魂受伤比肉.体受伤要痛苦百倍不止,他是怎么做到拖着这种身体面上还丝毫不显的?   方棋微微拧眉,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松开门把走进去,尹涛立马进入警戒状态,“你要干什么?”   方棋径直走过去,把手递上前,手心向上,一团黑色的气旋出现在手掌上方,他淡声道:“极阴的东西,怎么用?”   尹涛:“……”   尹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这人是想帮他外甥“补”身体?   他不是鬼差吗?见到寅迟被驱鬼的法阵伤成这样的身体就这点反应?   不会有诈吧?   他狐疑地看着方棋,一时没有动作。   寅迟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伸手道:“给我吧。”   “……”   黑色的气旋从方棋的掌心浮起,悠悠飘到了寅迟伸长的手里,它甚至在寅迟摊开的手心里跳动了一下,才化成气流钻进了寅迟的身体里。   随着纯净的阴气入体,寅迟身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凝固,伤口看着依然骇人,但好歹没再渗血了。   寅迟笑着抬头道:“嗯,立竿见影。”   方棋:“……”   他不发一言地走到床头,抬手伸向寅迟脖颈上的伤口,正欲释放阴气,却被人拦住了。   寅迟握住他的手腕道:“够了,很快就会好了。”   方棋默然片刻,突然道:“多久?”   寅迟:“嗯?”   方棋:“你多久能好?”   寅迟笑道:“你想我好的话,明天就能好了。”   方棋垂眼看他,片刻后说:“你的事,等你回学校再说。”   “好啊。”   “……”   说完他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寅迟的舅舅,重新拉开房门出去了。   尹涛在原地看着,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依旧不敢相信道:“他就这么走了?不打算拿你冲一下业绩?”   寅迟也看着门口,说:“他不会管他自己任务以外的事的。”   尹涛:“?”   不会管他自己任务以外的事?什么意思?   他问:“他的任务是什么?”   找那个用怨气炼魂的幕后之人吗?但他直觉寅迟说的不是这个。   那还能有什么任务?   寅迟又低头捻着手心,那是刚刚阴气的气旋跳动过的位置,他沉吟片刻,说:“我不知道啊。”   尹涛:“??”   他更懵逼了。   不知道你装什么深沉?搞得自己好像很懂人家似的。   不过那人好像确实没打算把他们怎么样。   他记得那个鬼差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寅迟也说过“他和别人不一样”之类的话。   他好像确实有点懂!   想着尹涛神色微顿,看着自己的外甥,面露狐疑:“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他了?”   寅迟捻手心的动作微微顿住。   尹涛顿时瞪大了眼:“真认识啊?”   寅迟倏地一笑,抬头又轻飘飘道:“认识啊,认识好久了呢。”   说这话时是他惯有的玩笑语气,尹涛正想着好久是多久?   他失踪前还是失踪后?   “难道他是你……你干什么?谁让你下床的?”   一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尹涛悚然一惊。   只见那人撑着他崩裂的身体,翻身就下了床,正要呵斥某人回去好好躺着,又听他悠然道:“我上个洗手间。”   “……”   尹涛就看着寅迟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向洗手间,一边替他觉得疼,一边又只能无奈叹气。   他没注意到,在寅迟关门的刹那,他的身体出现了惊奇的变化。   他身前刚刚还像沟壑一样的伤口,忽然被阵阵黑气填充,那些撕裂的皮肉,被黑气牵引着重新黏合,结痂,脱落……   寅迟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重新恢复平整光滑的身体,嘴角勾起了一丝讽笑。   世上极阴极邪的材料根本不用去找,他自己不就是吗?   ……   方棋从学校跑到书吧,又从书吧回到学校。   寅迟身上撕裂的伤口,浑身斑驳的血色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是没见过更加惨烈的身体,地府里那些恶鬼,死状千奇百怪,断头的腰斩的,被碎尸的,甚至还有被做成人彘的,哪一种不比寅迟的伤看起来更惨烈?   但那些厉鬼的身体从来不会让他有什么触动,该揍就揍毫不留手。   只是看过了寅迟的身体之后,他到现在都还像心里压了石头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滞闷感。   他是不是不该把寅迟卷进他自己的事情里?   不管是之前觉得寅迟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还是现在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之后。   可寅迟不是玄门中人吗?他有防护道具拿给学校里的学生鬼去防覃元彦,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就不知道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放任寅迟跟着自己,是为了了断他身上的因果的,如果寅迟因为他受伤,那不是反倒增加了他们之间的因果吗?   虽说就寅迟身上那铺天盖地的因果线,好像也不怕多几条。   想着方棋又心觉恍然。   为什么看着寅迟身上的伤他会觉得心口滞闷?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没有人会在做任务时发现任务越做越多而不感到憋闷的。   或许还有一点心虚。   从入学开始,他让寅迟参与地府派给他的任务就是出于私心,不管结果怎么样,人情反正是欠下了。   欠大发了!   也糟心透了。   他郁闷着走进校门,没注意到校门口站着几个人从他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开始盯着他,见他完全无视他们头也不抬地走进学校,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方棋。”   “……”   见人终于停下脚步看过来,那人又道:“想找方少爷配合一下调查还真是不容易啊。”   那人皮笑肉不笑,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也不怪他们笑容勉强,毕竟几个穿制服的站在校门口,怎么看都比显眼包还显眼,能够完全无视掉他们的,要么被人挡住了视线,要么就是故意装没看见。   偏偏方棋两者都不是。   就算看见了,他也只是在原地看着,没有被警察盯上的紧张,也没有要主动配合的热情。   他看着说话的人道:“有事?”   “……”   没事警察会随便找人吗?   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那人只能自己走上前道:“市区刑侦支队队长喻明忠,有几件事想问你一下。”   问话的地点就近选在了学校门卫室。   喻明忠方棋是见过的,上任之后解决的第一件事,在凤凰饭店,事后处理现场的就是这位喻队。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板正的警服穿在身上正义凛然,但下巴上冒着浅浅的胡茬,好像在说明着警察这份工作的不容易。   喻明忠并不打算“叙旧”,一开始就进入了正题,他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方棋面前:“这个女生你认识吗?”   照片是一张登记照,褪去了浓妆艳抹,但方棋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是凤凰饭店里诽谤他始乱终弃的女人。   方棋道:“认识。”   喻明忠点点头,又重新换了一张照片,再次递过去道:“这个人呢?”   “……”   同样是凤凰饭店里的死者之一,那个死在了包厢外,被狼的怨灵啃了一条腿的人。   这次方棋微顿了一下,还是说:“认识。”   这下轮到喻明忠顿住了。   方棋:“怎么?”   喻明忠道:“我以为你会否认。”   方棋:“你不是带了人一直在观察我?我说没说谎你们看不出来?”   说着他淡淡睨了喻明忠身后的人一眼。   那人闻言神色微怔,又很快恢复了淡然。   从进到门卫室开始,那人的视线就一直落在方棋身上,看起来像是个专业分析微表情的。   喻明忠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但也半点不心虚,又继续道:“据我们所知,凤凰饭店出现杀人犯后,几乎所有人都躲在大厅里不敢行动,你当时应该也待在大堂里,而这个人死在了楼上包厢外面,你们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交集,你怎么会认识他?”   死者抬出饭店时全程盖着白布,新闻上的受害者也全部打了码。   就算这人在林江市还算出名,但方棋是刚来林江市不久的,他不应该认识这个人才对。   方棋淡淡道:“上楼看见的?”   喻明忠:“明知道饭店里有杀人犯你还敢上楼?”   方棋:“嗯。”   喻明忠:“……”   嗯是几个意思?   喻明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死在大厅里的女生,她被人开膛破肚,失血过多而死,有目击者说,当时你是离他最近的人,你有看见她是怎么被开膛破肚的吗?”   “……”   方棋倏地沉默了。   喻明忠微眯了眼。   那个女生的死状有异是肯定的,她是从身体内部被怨灵撕破了肚子,这种死法如果送去尸检是肯定不会有结果的,因为结果百分百不合理。   没有人能生吞一个带利爪的活物让它撕破自己的肚子,现代化的技术也不可能在体内没有残留。   但一般由灵异事件导致的死亡,地府在清除涉事人员的记忆时,同时也会淡化他们在这一方面的认知,让办案的警察以悬案结案,警局里每年解决不了的悬案不少,新的案子又层出不穷,随着时间日久,他们被淡化的认知会逐渐被遗忘,不再被人记起。   算算时间,这件事应该已经到了被遗忘的时间了。   这个警察为什么还记得?   还特地找他来问?   他长时间不说话,喻明忠疑虑更甚,“怎么了?不好说?”   方棋道:“不是,只是不知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喻明忠:“?”   你的目击证词还不止一种答案?   这是摆明了打算瞎编吗?   不对,如果他打算瞎编,那他一开始就没必要说实话。   他是在犹豫什么?   喻明忠沉了沉眸,又从其他警员手里拿过了一张照片,递给方棋道:“你再看看这个人。”   “……”   方棋视线扫过去,目光微微一顿。   喻明忠道:“这是华城集团总裁刘福,前段时间我们破获了一起地基土层埋尸案,这件事在网上闹得很大,而事情的始作俑者你也肯定认识,我们在调取华城集团公司监控时,看到了你和你弟弟去公司里找过刘福,甚至你们在晚上还去过那间堆满了尸体的地下室,对吗?”   “我很好奇你们几个学生,晚上跑去别人公司的地下室做什么?为什么你们从地下室出来,地下室里的尸臭就扩散出来了?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方棋:“……”   他抬头看向喻明忠,答非所问道:“这件事也是你处理的?你去过现场?”   喻明忠:“是。”   “……”   他大概知道这几个警察为什么没有忘了。   他抬眼看了看喻明忠身后,刚刚拿出照片的小警员手里还有几张照片,他直接道:“你还处理过什么案子?和我有关的?”   喻明忠微怔,不知道这人是未卜先知还是有自知之明,他神色复杂地从警员手里拿过最后几张照片,“还有你们学校的学生集体自杀事件。”   楼顶上的学生没有被拍下清晰的照片,警察拿出来的,是唯一坠楼了的学生的照片,也就是罗阳煦的照片。   方棋看着照片上的人想着他们分别出现过的三个地点,脸上的情绪一言难尽。   凤凰饭店,华城集团地下室,学生会大楼天台。   三个地方都曾经出现过鬼域。   而喻明忠三个地方都到过。   在凤凰饭店,有关“受害者”的死因,喻明忠的认知确实被淡化了,他也本应该很快就忘了,然而在他忘记之前,他到了埋尸案的现场。   普通人在鬼域里能看到平时看不见的游魂以及一些不好的脏东西,同样的,被淡化的认知在鬼域里也会恢复正常,喻明忠是警察,敏锐力远非常人可比,他在恢复认知的同时察觉到到凤凰饭店里死者尸体的异常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被淡化的记忆也会被加固。   加上出勤学校学生集体自杀事件的也是喻明忠,记忆在鬼域的层层加固下,他就是想忘了都难。   方棋此时有点五味杂陈。   林江市市局是没人了吗?   怎么他去过的地方处理现场的都是喻明忠?   这句话喻明忠也想问。   为什么他最近处理的案子哪儿哪儿都有这位方家少爷?   牵扯的不是大案子就是性质恶劣的!   今天的案子倒是不大,失踪的学生全部安全找回,只有两个人昏迷被送进了医院,也算有惊无险。   正这么想着,就见方棋把他刚刚递过去的受害人的照片又递回来道:“这个人叫罗阳煦,涉嫌纵火烧死自己的亲生父母,杀害同校同学和几个街头混混,你们可以查一下。”   喻明忠:“!!!”   再是沉稳镇定,喻明忠也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方棋漠然道:“你们今天来找我,不就是觉得我能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吗?”   喻明忠:“……”   被看出来了。   可那也没包括一个大学生居然是杀人犯的事情!   而且这个大学生不是学生自杀事件的受害者吗?   喻明忠看着方棋,他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着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知道喻明忠进过鬼域之后,方棋就没再打算再遮掩。   他不擅长说谎,编谎话也累,尤其是当着一个微表情解析专家的面前编造谎言。   能实话实说就再轻松不过了。   喻明忠却严肃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经查证你说的这位同学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方棋道:“我确定他做过那些事,但能不能查到是你们的事。”   但就算罗阳煦手段隐晦,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直白,喻明忠几人同时变了脸色。   没想到他们只是简单问了方棋几句话,居然又牵出一个大案子!   方棋懒得管他们心绪纷乱:“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为什么找上我?找我干什么?”   “……”   既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喻明忠也不再遮掩。   他之所以找上方棋,是因为在刘福的地下室还遇到了一件事,因为地下室里的是尸体,所以同样也被照片记录了下来。   那是刘福被一具尸体死死抱住的照片,刘福的胳膊和腿,上面都是深可见骨的牙印,哪怕他们到的时候尸体已经没动了,也不难看出那些牙印从何而来。   可尸体又怎么会咬人呢?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也正是因为那具奇怪的尸体,他才完全断定方棋这个人不是正常人,而他们接连遇到的案子,也不是普通的杀人案。   方棋看着那张照片,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时候在地底,刘福用拷鬼棒攻击了他们,是寅迟帮他挡下了可以伤害灵魂的金光,那时候寅迟的手背上被刺伤了一个焦黑的口子——现在他确定那不是他看错了。   寅迟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受伤,还跑来替他挡什么?   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喻明忠一见他皱眉就紧张,赶忙问:“这照片怎么了?”   方棋回神,抬头看了眼,才说:“没怎么,他身上的伤确实是尸体咬的,在你们进那间地下室之前,那些尸体是活的。”   喻明忠身后的人“嘶”地倒抽了一口气。   尸体还能有活的?   妈的这太玄幻了!   喻明忠接受程度良好,但神色同样沉重,他问:“所以你是什么身份?”   方棋反问:“你觉得呢?”   喻明忠:“……”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没必要问得太明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目的:“我需要你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说这话时他脸色有些僵硬,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警察,请一个大学生帮忙查案就算了,还得颠覆他活了三十多年坚持的世界观。   怪就怪这世界实在太魔幻了。   方棋本想问他是什么事,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人身上的伤,他话音一顿,说:“我这两天没空。”   “没空?”喻明忠急道:“你学校里有事?我可以替你请假。”   方棋摇头:“是我私人的事。”   他不确定寅迟的伤是不是真的明天就能好,如果他之前给的阴气不够……总之他暂时不能走。   好在警察并不打算强迫他,答应了等他两天时间。   方棋点头起身,正要走出门卫室,喻明忠又叫住他道:“对了,我那里还有一些在你车祸现场搜集到的东西,虽然你父母说你用不上了,但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看看比较好。”   方棋:“……”   他转过头,神色古怪:“我的车祸也是你处理的?”   喻明忠:“是,怎么了?”   方棋:“……”   缘,妙不可言……才怪!   …… 第053章 傀儡   车祸现场搜集到的东西, 不出意外,都是他的“遗物”。   方棋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除了一张银行卡, 一些必要的证件,或许还有一枚玉佩, 但是不值什么钱。   证件在他昏迷的三个月里, 方家已经给他重新办理了, 而他的银行卡,里面的钱不多, 对方家来说确实是“用不上”。   但他有一个疑惑。   这位喻队既然来找他,为什么没把东西一道带来呢?   还是怕他说话不算话不肯配合,特意找了个借口让他跑一趟警局?   对此喻明忠很无奈地解释道:“我们今天不是专程来找你的。”   他们今天出警, 是因为有学生报了失踪。   万万没想到的是, 方棋就是失踪人口之一。   其实早在华城集团的地下室里察觉到异常时,他们就可以来找方棋配合调查,没这么做一是因为华城集团的埋尸案已经可以完美结案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二是觉得方棋不会承认。   以方棋当时在凤凰饭店的案子里对他们的态度, 摆明了是不想配合的, 而以他们对那些奇人异士的了解, 那些人大多数都是眼高于顶不屑于参与“红尘俗世”的。   直到走进门卫室之前,他们都还觉得方棋是块难啃的骨头, 结果却出乎意料。   埋尸案后, 本以为他们和方棋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却在学生集体自杀案时意外得知了方棋转学到这所学校的消息。   这次学校里有人报警, 他们接过失踪名单一看, 好家伙,又有这位方少爷!   于是喻明忠当机立断, 从警局调了一位微表情专家,打算找这位方少爷面谈一下。   他觉得这次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他们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偶遇”。   方棋听完:“……”   他默了片刻,说:“人口失踪24小时内不是不予立案吗?你们怎么来这么快?”   喻明忠:“那是正常情况下的人口失踪,你觉得你们学校现在有人失踪正常吗?”   “……”   先是有学生接连自杀,再是十几个学生集体要自杀,现在又突然有学生失踪,谁能保证会不会又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自杀”?   方棋无可辩驳,他在门卫室门口站了一会儿,说:“两天后,我去市局取我的东西。”   听到他这话,门卫室里的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方棋离开后,拿照片的小警员忍不住担心道:“队长,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符合规定啊?需不需要跟上级请示一下?”   “请示什么?”喻明忠道:“请示上级允许我们搞封建迷信?有人信吗?会动的尸体都见过了,还管什么规定不规定?把案子破了再说!”   “再说了,强制配合那叫违规,人家自愿的怎么能叫违规?”   “呃……”   说得好有道理!   小警员能说什么?只能说队长英明。   *   方棋进学校之后,先是去了一趟教学楼,走进教室看到空无一人,才蓦地想起今天是文化节,没人会课上不够窝在教室里。   离开教学楼后,他又想去玄学社,然而鬼屋因为罗阳煦和覃元彦的昏迷,已经被迫停业了。   他觉得这所外国语学校在建校的时候肯定没有好好选址,选了一个风水极差的地方,净来招一些麻烦的学生,先是叶千瑜,再是罗阳煦,好不容易办个鬼屋想挽回一点学校声誉,现在计划也泡汤了。   但这学校也是真的顽固,出了这么多的事,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停学的相关通知,怕不是上面有人。   方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走的是和寅迟前几天调查学生自杀时走过的路线。   上师范时,方棋也曾经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过,那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来了这所学校之后,他和寅迟一起在校园里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然而走了几天两个人的,再回到一个人走,他蓦然发现,两者感觉其实特别不一样。   他说不出具体有哪里不一样,只是一个人走了没多久,他已经觉得枯燥疲惫,又或许是失去了一个目标,他不知道他这样走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路过校门口时,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远离了喧闹的校园,回到了他一个人租下的公寓。   公寓里很简洁,蜗居的环境很适合一个人躺在床上刷手机,但方棋没有刷手机的习惯,没事干的时候,他一向喜欢睡觉。   躺在床上闭上眼,之前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自然涌上来的困意,今天却躺了半个钟头都没有动静。   但是也没关系,困意酝酿一会儿就有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固执地不肯睁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被黑暗吞噬,让他终于陷入了熟睡。   楼下沿路的街道从从喧闹到宁静,窗外的斜阳西沉之后又升起,方棋再次睁眼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洗漱之后赶往学校,熟悉的座位上已经有熟悉的人坐着了。   方棋在教室门口顿了顿,才继续走进去。   寅迟正在跟人胡侃他们昨天在鬼屋里的经历。   “……那当然刺激了,你是不知道我们昨天有多凶险,走廊上堆了满满一堆的尸块,这时候有人提问,你是报警还是不报警?不报警的话尸块会立马攻击你,报警的话,碎尸的杀人犯就会攻击你,你怎么选?”   “……”   向阳虽然不信他说的,但依旧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认真思考道:“这要是我的话……我估计会选报警,那堆尸块一看就不正常,沾上一块都不会好过,被杀人犯盯上我还能跑不是吗?”   寅迟道:“嗯,他手里的大砍刀有四十米,应该会允许你先跑三十九米。”   向阳:“……”   两边都是死局,那还怎么玩儿?   “不过你这个创意还真不错,昨天要是能运用到鬼屋里就好了,都怪覃元彦和罗阳煦他俩,胆子小玩什么鬼屋啊?玩个捉迷藏都能把自己吓晕,另一个还把自己搞残了,不过覃元彦他残了也是活该,就是可惜了咱们精心布置的鬼屋,都还没多少人体验过呢。”   玄学社社长和社团成员的突然失踪,在方棋他们从镜像中出来之后,拟定成了他们在鬼屋里玩捉迷藏的时候出了意外,吓晕之后被送进了医院。   向阳还在遗憾地感慨,寅迟却没再搭她的腔,抬头朝前面看过去。   方棋已经踏上了阶梯,朝他们这边过来。   寅迟撑着下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来。   从方棋的视角,靠近窗边的人此时是背着光的,金色的晨阳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他微侧着头,一半在光里,一半有暗影,给他俊美的脸添了柔和却不失真,非常有氛围感。   这时光影微微交错,是那人抬头,开口对他吐出一个字:“早。”   声音低沉清润,莫名的旖旎。   “……”   方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向下挪到了他的脖颈处。   寅迟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衬衫,领口紧束,这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方棋下意识想蹙眉。   但他眉心还没蹙起,某人已经抬手解开了一个扣子,他动作自然而然,说出的话却引人遐思:“要检查一下吗?”   方棋:“……”   向阳:“……”   向阳原本是想跟方棋打招呼的,见他脸色不对才又看向寅迟,正好看到他的动作听到他出口的话,然后一整个震惊住了。   她心里一声“卧槽”,心说你们俩昨晚干了什么现在才要脱衣服检查啊?重点是现在还是在教室啊!   方棋的性格应该会拒绝的吧?   这不得嫌弃一波?   向阳又看了看方棋,却见他走上前,直接扒开了寅迟的衣领。   划过了锁骨的那道沟壑一样的裂痕已经消失了,连一点红痕都没留下,像是故意在说明他这副身体的不正常。   向阳在方棋扒衣服的时候就惊讶地用书挡住了半张脸,准确地说是挡住了她根本合不拢的嘴。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占有欲爆发的既视感?   但寅迟根本不是被欺负的小白花。   寅迟虽然性格跳脱,但他本人的气质懒散而闲雅的,现在领口的扣子解开,给他平添了几分野性。   他衣领半敞,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肤,下颚以下,从微微凸起的喉结到沟壑分明的锁骨,再到领口边缘露出的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几乎集齐了一个男生性感的所有要素,看着这画面,应该没人能说出“嫌弃”两个字。   向阳俏脸微红,默默捧着书遮了全脸,把头扭到了前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方棋却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挪回了寅迟的脸上。   被人富有侵略性地扯着衣领,寅迟丝毫没有抗拒,反而嘴角浅扬,仰头看着方棋道:“检查好了吗?可以收货了吗?”   方棋:“?”   收什么货?   这人说话时喉咙微动,声带发出的震动刚好传递到了抵在他喉结处的指节,好似一阵电流窜过,方棋指尖微微发麻,他手指一缩,手也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寅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棋把手收到背后,绷着脸道:“让我过去。”   他习惯了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寅迟倒是没占他的位置,只是拦路虎一样横在了中间。   但他让路也让得利索。   接下来的课堂时间,方棋没有说过一句话,中午两人去了学校食堂。   大学食堂在用餐时间总是吵闹的,加上这所学校的食堂味道相当不错,来晚了一会儿已经看不见有多少空位置,两人最后在角落里找了一张小圆桌,刚好够放两个人的餐盘。   方棋今天的食谱是鸡蛋卷+咖喱鸡肉+生菜豆腐汤。   而寅迟的食谱……他没有食谱。   他只在餐饮区端了杯果汁……现在连样子都懒得做了。   方棋不太记得之前跟寅迟一起吃饭的时候这人有没有动过筷,他一向是自己埋头干饭,没顾上过其他的。   但是他每次吃完要走的时候,寅迟好像都是已经在等着他的样子。   “你不能吃?”方棋突然问。   寅迟道:“能吃,但也可以不吃。”   “……”   所以他每次都来食堂是为了什么呢?   方棋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来学校之前,他准备了太多问题要问,真到这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两个人无声沉默着,桌上的餐盘也一直搁置着,大概是他们长时间没动,他们的食物被默认成了无主之物,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一只小麻雀,在他们的餐桌上蹦跶了几下,然后对着白米饭下了口。   方棋垂眼看着小麻雀,没阻止也没驱赶,感觉到它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声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果然,他出声之后,小麻雀就受了惊似的,迅速飞远了。   没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对面的人的脸上。   寅迟还在低着头,用吸管搅拌着他端来的果汁,很久才说:“我不知道。”   方棋:“?”   他刚要皱眉,又听对面的人说:“别老是皱眉啊,话要听人说完的。”   方棋:“……”   那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寅迟又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失踪过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   什么叫失踪过一段时间?   “你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寅迟:“不记得。”   方棋问:“你失踪是什么时候?”   寅迟:“七八岁的样子吧。”   方棋沉眸。   七八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身体发生了这么大变化……他连身体都没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寅迟抬眼看了看他,笑着问:“不信?”   方棋又摇头。   既然已经暴露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没必要再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如果不是因为他年纪小不记事,那就只能是有什么导致了他记忆的丢失。   “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在找身体变成这样的原因。”寅迟说:“以前一直没什么头绪,不过现在倒是有了一点了。”   方棋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问:“什么头绪?”   寅迟看着他不说话。   方棋顿了顿,“你说叶千瑜?”   寅迟:“嗯。”   叶千瑜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变成能控制一片鬼域的厉鬼,靠的是吸收别人的怨气。   寅迟也吸收了别人的怨气?   不对。   他当时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化鬼?又怎么主动吸取别人的怨气?   而且寅迟体内的阴煞之气虽强,但他好像并不能控制自如,而是在压制。   如果他不是主动的吸收炼化,那就是……有人强行往他体内灌注煞气。   往一个孩子体内灌注阴煞之气?他就不怕孩子的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吗?   目光落在寅迟身上,方棋微微悚然。   他们当然不怕,寅迟现在不就是死了吗?   他的记忆丢失,难道是因为在爆体的时候对灵魂冲击太大?   方棋的声音沉了下来,“所以你是觉得,你变成这样,可能是被叶千瑜背后的人,当成了试验品?”   寅迟淡声道:“嗯,说不定呢?”   “……”   说不定个鬼!   如果是一个试验品,试验失败爆体而亡之后,他的灵魂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千瑜他们为了收集怨气,为了逃脱地府的探查,不惜给将死之人更换死亡方式,费心又费力,而寅迟体内压制的煞气远非叶千瑜可比,就算□□死了,他的灵魂也是丰富的“养料”,拿他做试验的人怎么可能放任他逃出来?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做事时肯定异常的小心谨慎,内外都必然是层层防护,寅迟体内的阴煞之气再强,他当时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方棋想不通,总感觉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寅迟含着吸管喝着饮料,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棋奇道:“你现在的身体……”   怎么吃喝东西?   寅迟抬头,看出他的疑问,倏地一笑说:“玄门出品,五感俱全,你可以当做是一个受我操控的傀儡。”   方棋:“……”   尹涛之前给他的文件里,似乎是有提到过,尹家擅长的是炼器和制造傀儡,据说祖上最厉害的傀儡师曾经还制造出过一个拥有自己灵智的傀儡,有血有肉,从外形到身体,言谈举止完全和正常的活人一模一样。   现在却是没有人能做出来了。   但尹家能做到外形不露丝毫破绽,能有正常的五感,甚至模拟出脉搏和心跳,这已经很厉害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也是为了查清你自己变成这样的真相?”   他伸手拿过一个蛋卷,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寅迟却说:“不,我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想跟着你。”   “……”   方棋倏然抬头,撞进了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好像映着熠熠光辉,他薄唇微扬,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棋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心跳,他抿了下唇,脱口道:“为什么?”   寅迟看着他,眼神认真:“我说过了啊。”   方棋:“……”   所以说为什么?   那种没头没尾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寅迟依旧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那你呢?”   方棋:“什么?”   “你又为什么救我?”寅迟道:“你昨天去书店找我,应该不是为了给我疗伤去的吧?为什么改主意了?”   “……”方棋眨了一下眼睫,“你受伤是因为我……”   “我受伤不是因为你。”寅迟打断他说:“是因为我瞒了你。”   “……”   “我这种情况,在地府的规定里,会被怎么处理?”   方棋哑声道:“地府没有你这种情况。”   “哦。”寅迟又说:“那这种情况需要向地府上报吗?”   方棋:“……”   需要。   且还是作为重度危险的情况上报。   他脸上什么都藏不住,一小会儿的停滞已经暴露了他的答案,寅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说:“所以你为什么没有上报?”   方棋:“……”   他能说他忘了吗?   这是实话。   在看到寅迟身上那些惨烈的伤口时,他脑子里似乎有过一瞬间的空白,他压住了最开始质问的话,开始在意起寅迟身上的伤,最后治疗结束,他离开阁楼。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怎么处理寅迟这件事。   就算现在被寅迟特意提起,他依旧没有这个想法。   对鬼差来说这似乎属于失职?   “为什么没有上报,我只能想到两个原因,一是你舍不得我,二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从方云松丢魂那次方棋主动联系他就很奇怪。   方棋绝对不是一个会主动联系别人的人。   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会一直放任另一个人跟在身边,哪怕是一个对他来说还算“有用”的人。   他防备心很重,过多的巧合堆积在一起,他在看到他们同校还同班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怀疑和警惕,但他也没有。   他甚至一直有意无意地在观察了解自己。   不仅方棋对他很好奇,他对方棋的目的同样很好奇。   “你舍不得我吗?”寅迟问。   方棋下意识就想否认。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寅迟又顾自恍然道:“不是的话,那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方棋:“……”   问题好像是他先问的?   为什么现在他成了被问的那个了?   餐桌对面,寅迟一双手五指交叉撑在身前,他用手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他想从寅迟身上得到什么?   他确实有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   那些缠在他身上束缚着自己的因果线,他想要斩断了去投胎。   但他给寅迟疗伤,为的不是这个。   他给寅迟疗伤,只是他当时那么想了,所以他就那么做了。   那他又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如果没有因果的事,那他当时还会那么做吗?   答案应该还是会。   不知道为什么,方棋只是自己这么觉得。   但在别人看来,他的付出不是无缘无故。   原来他在寅迟眼里和寅迟在他眼里一样,说的话做的事都不会是“无缘无故”。   他从上任到现在,除了谢辞,没跟任何人提过因果线的事,更没想过告诉寅迟。   说了又能怎么样?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自己身上有了别人的因果线,有人跑来告诉他,他的反应只能有一个:哦,关我屁事。   毕竟现在看起来,就算寅迟身上缠满了他的因果线,对寅迟来说也没有丝毫影响。   他何必给自己多找一个解决不掉还甩不掉的麻烦?   况且因果线这么扯的东西,自己说了,寅迟就一定会信吗?   他犹豫的时候,兜里几乎没怎么响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微信消息的提示。   方棋微怔,他抬了一下头,正好看到寅迟微微挑起的眉。   他状似随意地问:“有人找你?”   这么长时间,他还没听见方棋的微信响过私人的消息。   谁发的消息?   方棋也没避讳,拿出来看了看。   是喻明忠。   昨天回去之后,喻明忠就申请加了他的微信,现在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里面是在他的车祸现场搜集到的东西。   方棋简单道:“警局发来的消息。”   寅迟:“警局?”   方棋:“嗯。”   他把警察昨天来找他的事说了,并且打算下午就去一趟警局。   他推迟时间是为了寅迟的伤,既然人已经没事了,他也没必要非得待在学校里。   寅迟听说他要去警局时反应不大,只是淡淡地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方棋:“不用。”   他可不想再把这人卷进自己的事情里。   他拒绝得太果断,寅迟只好说:“那好吧。”   方棋:“……”   明明是他不让人跟着,现在却有种说不出什么感觉。   后来他知道了,这种感觉叫失落。   …… 第054章 做梦   去警局之前, 方棋给喻明忠发了条消息,等他走出校门时,就有一辆车等在了校门口。   “喻队听说你今天有空, 特地让我来学校接你的。”来接他的小警员如是说。   小警员名叫王正一,两年前从警校毕业, 今年刚从地方公安局转来市局, 就连续遇上了几桩命案, 还都是非比寻常的命案。   但他虽然年轻,心态却很好, 就算知道他们即将要处理的不是普通案子,也丝毫看不出紧张,甚至说起案子时, 还隐隐有些期待, “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来,喻队也打算等你下了课之后去接你的,事情出了点变故。”   方棋问:“什么变故?”   王正一直接递给了他一沓资料:“你先看看这个吧。”   “……”   资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警员来接方棋,开的是私人的车, 他刚刚拉开车门时, 门把手已经被太阳晒得滚烫, 说明车已经等在校外很久了。   王正一不是在他发了消息之后来接他的,而是一直在校外守着。   他们要解决的事应该已经刻不容缓, 只是碍于不能强制把学生带回警局, 所以才派了人守着,以便于发生意外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找到人。   方棋没计较他们的这点小心思, 低头开始看资料。   资料上是林江市几个富二代的身份信息, 同时也是死亡名单。   就在一星期前,林江市西城区发生了一起命案, 几个富商的儿子在一家有名的私人会所里死于非命,当时就有人报了警,却在警方出警之后,被告知死了的人都被家里人接了回去,并送进医院出具了死亡原因和死亡证明。   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   王正一道:“嗯,酒精中毒,意外死亡。”   方棋道:“已经结案了吗?”   “没有。”王正一有点严肃地说:“但不是没有结案,而是没有案子可以结。”   “……”   他也不管方棋听没听懂,又继续说:“死的那几个富二代,是西城区出了名的纨绔子,那天在私人会所里一起玩的,都是一群酒肉朋友,聚在一起不是开趴就是酗酒,以前就有过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的经历,据当天的目击者称,死者死亡之前出现过恶心呕吐,神智不清的症状,死的时候有人被自己的呕吐物阻断了呼吸,有人直接心脏停跳,这确实符合酒精中毒死亡的特征,但就算是酒精中毒,也没有几个人同时中毒死亡的道理。”   “而在人死了之后,那几个人家里没有人报案,坚持认定他们的儿子就是意外死亡。”   方棋:“……”   倒挺会给警方省事。   一般来说,这种医院证实了死亡原因,而家属也认定了死因是意外的案子,就算离奇,警方也不会过于深究,毕竟警力有限,他们也没那么多精力在完全没有证据也没人配合的案子上浪费时间。   为什么喻明忠会特别关注这个案子呢?   “喻队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些个家属的态度奇怪,自己儿子死了他们虽然也送了医院去抢救,但从头到尾没表现出死了儿子该有的悲伤,也没有追究过私人会所里任何人的责任,就算那些富二代不成器,甚至有一个还是私生子,但就算那些有钱人亲情淡薄,也不至于所有家属都那么冷漠,所以喻队就派了人继续盯了他们一段时间。”   方棋:“发现什么了?”   王正一道:“发现其中有一个汽车生产公司的老板,在他儿子死的第二天就秘密请了一个人去他们家,然后当天晚上,被请去的那人就死了。”   方棋:“……”   王正一:“后来调查得知,那人是一个桥下面给人算命的神棍。”   方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那位汽车公司的老板请人回去应该是想驱邪的,可能是没想到邪是真的请的大师是假的,邪没驱走把大师先送走了。   “那之后,喻队对这个没人报案的案子就更上心了,但从那个神棍死了之后,后面几天又无事发生了,直到昨天晚上,又有几个老板的儿子失踪了,今天中午,就有几个大老板在一个玄术论坛的群里,发布了一条悬赏令,找有能力的人帮他们找儿子。”   方棋敏锐道:“依旧没人报案?”   王正一摇头:“没有。”   方棋默了。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警察这些富二代的死亡和失踪有问题?   前提是有警察注意到他们异常的行为。   不仅要注意到,还得相信他们的行为动机。   否则他们做再奇怪的事,也不过是“聚众闹事”,被请进局子里教育一顿就得放出来,甚至在“聚众”之前,警察连把人请进局子里的资格都没有。   更关键的是,那些人不肯报警,却在玄学论坛上发什么悬赏令,说明他们其实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正常死亡和失踪,而失踪的原因他们也清楚,只是不能让警察知道。   还有让方棋在意的一点,是出事的地点。   西城区。   他上大学以前,在西城区打过暑假工。   死者当中有一个人他甚至看着有点面熟。   方棋又看了两眼,把资料合上,递还给了王警官。   十几分钟后,警车在警局门口停下。   喻明忠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亲自把人带了进去。   警局大厅是肃穆庄严的,大厅正中挂着超大版的警徽,各种法制科普或标语贴得到处都是,然而过了大厅,其他地方却又显得暗沉压抑,刻意封闭的设计,可以让走进市局的嫌疑人还没开始被审问,先感受到沉重的压迫感。   喻明忠径直把方棋带往会议室,半路上就迫不及待道:“案件资料小王拿给你看过了吧?我们简单查了一下那些老板发布悬赏令的那个论坛,发现……”   “我的东西在哪儿?”   不等喻明忠说完,方棋直接打断了他。   喻明忠一顿,转头看了眼,叹气道:“在会议室。”   方棋:“嗯。”   喻明忠:“……”   这小孩以为自己会诓他是吗?   照片不都发给他看了吗?   喻明忠摇了摇头,只能闭了嘴,先把答应人家的东西拿给他。   车祸现场搜集到的东西,用一个证物袋一样的袋子装着,和方棋之前想的一样,零零散散几张卡片,再就是一块玉佩。   玉佩颜色比较奇怪,红黑相间,像血里掺了墨,又像墨里滴了血,圆圆的一块,用一根普通的红绳子系着。   方棋把那块玉拿出来看了看,指腹在上面蹭了蹭,心里道了一声果然,玉已经碎掉了。   他把所有证件和银行卡搁置在一边,只拿了这一块玉。   喻明忠见状,放轻了声音道:“这块玉破损不是很严重,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修复这块玉佩。”   他估计这玉佩是方棋所有的东西里最贵的一样了。   这小孩也是不容易,从郊区被接到市里,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行李箱都破旧得不像样,一看就没被家里人好好对待。   回到了方家,别人都说他是麻雀掉进了凤凰窝,但实际上,他还是一个人生活,没拿过方家一分钱。   他连方家那么大的家业都看不上,肯定也不在乎银行卡里那点钱,但他对自己遗留在车祸现场的东西又似乎很看重,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这枚玉佩了。   估计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个人送他的。   喻明忠如此想着。   然而方棋神色淡淡,摇头说:“不用,路边摊五块钱买的,不值钱。”   喻明忠:“……”   当时他是为什么买了这块玉来着?   好像是小学的一次期末考试,他考了年级第一,而覃元彦考了年级倒数,老师请了家长来学校,讨论他们的教育问题,覃元彦被老师“羞辱”后,心情不佳,路过一个路边摊时,遇到一个老奶奶给他推销自己磨的玉,覃元彦非但没有买,还怒斥老奶奶的东西是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然后在路过摊位的时候,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原地摔成了狗啃泥。   方棋当时就在后面看着,不仅看到了覃元彦出丑,还看到了老奶奶得逞的笑。   于是在他路过同样被推销时,他拿了他兜里攒了好久的五块钱,买下了一块玉。   那时老奶奶很高兴,还说了很多吉利话,说这块玉可以驱邪避灾,佑他平安之类的。   那些话方棋没信,因为他后来发现,那老奶奶对所有买她东西的人都会说一样的吉利话。   但这块玉他也没扔。   正回忆着,忽然察觉到有人投在他脸上的视线,他一转头,看着喻明忠直愣愣地看着他。   方棋:“……怎么了?”   喻明忠道:“没事,就是看过你出车祸的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当时车祸发生的时候,看你捂自己脖子捂得挺紧的。”   所以他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口嫌体正直。   但方棋依旧漠然道:“哦,那是疼的。”   出车祸时,这块玉被他挂在胸前,正面撞在了冲出来的安全气囊上,当时正好硌在了他的锁骨上,疼得他难以忍受。   他觉得车祸导致的致命伤都没有那么疼。   喻明忠:“……”   方棋没再说这块玉的事,他把玉塞回袋子里拿在手里,开始问玄术论坛的事。   现在不管是什么团体,哪怕是推销和传销,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都是先搭上线,再拉进群。   警方查到的玄术论坛不知道是谁建的,网站简介上写着:本论坛以交流玄术文化为宗旨,提供玄术相关的技术学习,包括但不限于免费算命,生辰八字,八字配对,易经,预测吉凶等……总之除了科学的东西,这个论坛上什么都有。   交流群就在论坛板块比较显眼的位置,想要进群也不难。   能主动搜索这个论坛甚至主动加群的,不是对玄术特别感兴趣就是有求于人的,被人举报的风险不大。   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喻明忠刚从电脑上点开那个群,就有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他妈的上次谁给老子算的命说老子这个月要走财运的?今天赌钱又他妈输了!   ——果然这玩意儿他妈都是骗人的!举报了!   方棋:……   喻明忠:……   喻明忠咳了一声,“这些你不用看,看那条悬赏就行。”   他点了查找聊天记录,翻出了一条马甲为“彭”的人发的一条:重金寻找能人异士!   ——雅庭会馆里闹鬼,害我儿子无故失踪,请能人异士帮忙寻找,价格面议。   后面跟了一个联系方式和面议地点。   ……好廉价的重金悬赏。   这种消息真的会有人理会吗?   “没有,起码认真回复他的没有。”   喻明忠把消息往后拉了拉,后面回复他的几乎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重金?重金在哪儿呢?   ——两百块也是重金,你儿子就值这点儿钱吗?   ——你说闹鬼就闹鬼?你有证据吗?   ……   发布悬赏令的人后面也没再说话了。   那条悬赏令发了之后就像石沉大海,除了一开始激起了一点浪花,就再没动静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喻明忠说:“我们查了那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发现他加了很多个群,关注了好几个公众号,几乎在每个相关的公众平台上都发过相同的信息,而且在他发布那些信息之后,有很多人在私底下联系了他。”   方棋:“……”   这叫什么?   广撒网多捞鱼?   还是病急乱投医?   他大概明白了喻明忠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他来这里,有之前那个神棍的前车之鉴,像这种“广撒网”的方式召集去的能人异士,很难保证都是有真水平的,一旦他们和那个神棍一样什么都不懂直接莽进去了,那又得搭进去好几条人命。   不过……   方棋看着电脑上能把人底裤扒穿十分详尽的聊天记录,他侧头看了喻明忠一眼,问:“这件事不是没有立案吗?你们可以随便调取其他人的聊天记录吗?”   喻明忠:“……”   那当然是不可以的。   但是事态严重,所以他用了点手段。   方棋又道:“这应该属于违规。”   人间的警察可以随便违规吗?   喻明忠脸上闪过一丝怪异,说:“你还关心这个?”   都干非自然这一行了,难道不理解非常规的事情要采取非常规的手段?   方棋淡声道:“不关心,职业习惯。”   用特殊手段窥探别人隐私这种事,就是在地府也是严令禁止的。   喻明忠:“……”   喻队神色一言难尽,心说你一个大学生能有什么职业习惯?   但他还是说:“先解决案子,结束之后我会自己上报的。”   “……”   方棋又看了一些西城区那些富商的相关资料,一群富二代集体被盯上,富商却极力掩盖不让警方参与,有猫腻是肯定的,但他们既然明目张胆地阻止了警方调查,说明明面上肯定看不出什么。   于是方棋看了一会儿,把资料往桌上一扔,起身道:“情况我知道了,明天我直接过去。”   喻明忠一愣:“明天?”   据他所知,今天就已经有人去了“面议”地点,看样子是打算今天晚上就行动。   这人明天过去干什么?去给那些作死的人收尸?   “不会让所有人都去的。”方棋道:“一个神棍死了,只要查不到死因或者找不到证据,他们还能撇清关系,但他们公开发布了悬赏,如果死的人太多,他们脱不开关系,就算警方拿他们没办法,舆论也会把他们毁了。”   毕竟是商人,都很看重名誉和在公众心里的形象。   所以召集去的那些人里,应该会先进行一波筛选,只有确认了谁是有真本事的,才会放心让人去驱鬼。   方棋对入选前的筛选程序没有兴趣,但是对筛选后的结果还是有兴趣的。   有利可图的事情,不知道林江市那些世家会不会参与进去。   从警局里出来后,方棋直接回了公寓。   今天下午没课,晚自习也可不上,所以他不打算去学校了。   但他刚一回到公寓,就收到了寅迟发来的微信消息。   除了验证通过的提示,这还是寅迟发给他的第一条消息。   ——回来了吗?   方棋:……   这人不仅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还像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他回了一个字:嗯。   冷淡又疏离。   但对面的人完全不在意,很快又有聊天气泡弹出来。   ——下午回学校吗?   方棋:不回。   ——一起吃晚饭吗?   方棋:不吃。   ——明天学校放假有安排吗?   方棋:有。   ——任务?   方棋:嗯。   这次那边顿了一下,方棋看着屏幕顶端“正在输入”几个字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有新的消息弹出来。   ——真不用我和你一起?   方棋也顿住了。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在看到这句话时,他心里明明有答案了,但还是犹豫了一瞬。   最后还是发了两个字:不用。   寅迟的回复也是两个字:好吧。   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简短的几句对话,寅迟没有再提之前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但方棋觉得奇怪。   既然觉得他目的不纯,远远地避开他不就好了吗?   还偏要跟着他专往危险的地方凑。   还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喜欢。   方棋不信,也不懂。   “喜欢”这种感情大概是方棋活了二十年最不懂也最不理解的东西。   高中就有女生跟他表白说喜欢他,被他拒绝之后,第二周就跟高他们一年级的学长在一起了。   上师范时他作为新生刚入学,就见证了一次已经毕业的学长对女朋友的浪漫求婚,求婚成功了,但后来听说他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就已经分手了。   “喜欢”两个字在方棋的认知里是短暂且不靠谱的。   寅迟口中的喜欢是什么,他就更不明白了。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把塞在证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进了床头柜里,那块碎掉的玉接触到木质抽屉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方棋怔了怔,又把丢进去的玉拿了出来。   玉石劣质,本就有些凹凸不平的,加上在车祸中碎了之后,摸上去手感就更不好了,而且感觉也不一样了。   玉石属于阴性物质,他这块玉尤其是。   玉买回来之后被他挂在脖子上,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一股阴凉的温度,不论暑夏寒冬,这块玉似乎都是一样的寒凉,怎么捂都捂不热。   但现在玉碎了,他拿在手里没一会儿,玉的温度就已经和他的体温相近了。   或许这块玉并没有他认知中的那么廉价,只是卖玉的老奶奶不识货,以前的他也不认识。   然而识不识货,这块玉现在也彻底成了废品了。   方棋又随手把它搁置在了床头。   或许是这玉废了还能作祟,方棋晚上睡觉时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覃元彦。   本来以为是一个糟心的梦,但是梦的内容却并不是那么糟心。   梦里糟心的人是覃元彦。   他梦到高中有一次愚人节,他又一次成了覃元彦整蛊的目标。   覃元彦他们在宿舍门上挂了一桶水,等着他回宿舍的时候推门,既能让他兜头淋上一桶水,还能让他被铁桶砸上一脑门。   但他推门进去时,那桶可能是不小心卡壳了,没能掉下来,而覃元彦不甘心去检查时,人才刚碰到门把手,“机关”立即生效,把他自己淋成了落汤鸡,顺带被铁桶套住了头。   后来他又收买了方棋的前桌,让他趁着上课,偷偷解开了方棋运动鞋上的鞋带,打算趁他离开座位时踩住他的鞋带绊他一跤。   但方棋不是没有知觉的木偶,在离开座位前鞋带已经被他重新系上了。   不巧的是,他一个被人设计的都没有中招,反而是覃元彦自己,在去食堂的路上无端踩了自己鞋带,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覃元彦总是叫他丧门星不是没原因的。   对覃元彦来说,方棋就是丧门星一样的存在。   他每次想对方棋做点儿什么,最后总是会以相似的方式报应到他自己身上。   甚至有时候他只是无意的靠近,都总是莫名其妙双腿打结,又或者是被人绊上一跤,虽然不至于摔倒,但也让他出了不少洋相。   每当这种时候,方棋就会莫名的感到心情愉悦。   性格使然,方棋并不会因为覃元彦的狼狈而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但他确实很高兴。   把快乐建立在讨厌之人的痛苦之上,这个梦对方棋来说算得上一个美梦。   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覃元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医院里醒过来了。   他醒了之后拿出手机,匿名给覃元彦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开始回想自己做的梦。   梦里的画面过于清晰和真实,看起来都不像是一场梦,更像是一场不完全的回忆录。   可如果是记忆里发生过的事,不管是覃元彦被水桶砸还是他被自己的鞋带绊倒,这两件事方棋都只是听人说过,为什么会有那么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 第055章 会所   方棋不会觉得“梦”里的画面是他曾经脑补过所以才出现的, 他的确脑补过,但和“梦”里的画面不是一个地方。   他当时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没人特意来跟他分享这种事情, 他只是无意间旁听了一耳朵,根本不知道具体的地方。   但“梦”里的地点很清晰, 覃元彦出糗的过程也和他听别人描述的完全吻合。   方棋想了一会儿, 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床头上的玉。   那玉安安静静地躺着, 从玉本身到放置玉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   方棋:……   他将玉直接丢进了抽屉里, 起身去洗漱。   出任务的一天,他整个人都很丧。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上任那天,干劲全无的样子。   但他明明已经摆脱这种状态很久了。   不管是去城中村那次, 还是来了外国语学校之后。   和第一次唯一不一样的是, 后面的几次出任务,他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但人总要养成新的习惯。   他把自己收拾好了出门,在路上接收警方传给他的资料, 还有频繁到让人厌烦的问候。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需不需要我派人增援?   ——你逃命技术应该还可以吧?凡事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先。   ——有事立即报警, 我提前让人去会所外面布防。   方棋:……   喻明忠看起来挺严肃的一个人, 没想到这么碎嘴。   他一个字都没回,给了出租车一个地址, 直接让他导航去雅庭会馆, 自己则闭眼睡觉。   与此同时,同样在去雅庭会馆的路上, 其他赶过去的“能人异士”, 路途中的消遣可比方棋丰富多了。   微信群群名:富二代拯救计划小组(4)。   【咱们昨天筛选出来的不是5个人吗?怎么加群的只有4个人?】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有人没加啊。】   【谁?谁这么不合群?这样孤僻的人,我们怎么在并肩战斗的时候放心把后背交给他?】   【就是昨天你挑衅人家, 人家一只手没动就把你揍得你妈都不认识的那个人。】   【……】   群里的气氛有了片刻的凝滞。   带头建群的人是西城区本地驻守的世家,程家的人,被派来的是程家的二小姐,程锦。   【程锦:我也没有挑衅他吧?】   【嗯,你没有挑衅他,你那叫性骚扰。】   【程锦:谁他娘的性骚扰了?我就问他加个微信怎么了?这怎么性骚扰了?】   【你还想摸人家的胸肌三角肌肱二头肌,还问人家有没有腹肌!】   【程锦:我那是对美的欣赏!!!怒.jpg】   【程锦:他不同意可以拒绝我!可他居然揍我!我这么貌美如花,他居然下得了手!】   【嗯,貌美,如花。】   【程锦:???孙又青你这样断句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等着!见了面姑奶奶手撕了你!】   同一个城市里,所谓的“能人异士”其实并不多,最终被筛选出来的自然都是有名的玄术世家里的,而玄术世家的人,大多数都互相认识,所以才有了群里这么热闹的氛围。   任由两人吵了一会儿后,有人站出来说和,并提出了疑问:【话说,林江市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小辈,那人看着才二十岁出头,他居然能纯靠体术把程锦按在地上摩擦,程锦可是跆拳道黑带啊!】   程锦:???   什么叫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也多亏了他,把那些非要留下的半吊子通通踢出局了,不然咱们要多很多麻烦。】   【对了,杨学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啊?我看你见到他反应挺大的@杨学成】   【@杨学成】   装了两轮哑巴后,杨学成说话了:【认识,他是我堂哥同一社团的学弟,不是玄门里的人。】   【不是玄门里的人?那是哪儿的人?】   【地府。】   群里又安静了。   地府?地府来的能有什么?   鬼和鬼差。   【怎么连鬼差都来了?这事很麻烦吗?】   几个纨绔少爷失踪而已,又不是死了。   【可能鬼差也缺钱吧。】   【……】   方棋并不知道自己人没去现场,风评依旧被害了。   他打车到雅庭会所时,周围异常安静。   会所的主人在自己儿子失踪后虽然没有报警,但也不敢再继续经营,所以在会所门口,挂了一张停业的牌子,可尽管会所停业,前台依旧有人守着,估计防的是警察。   喻明忠能派人盯着会所老板,就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那些人故意筛选,除了想筛掉浑水摸鱼的人,估计也想筛掉警察安排混进去的人。   也是阴差阳错,方棋没想到警察中有人因为几次进出鬼域有了非科学能解释的记忆,那些想瞒天过海的大老板就更不可能想得到了。   方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接走进去,前台当即就要拦住他,被他一个眼神改了记忆,那前台迷茫了一会儿,回去坐着了。   他才刚进去一会儿,几辆比出租车拉风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豪车就争先恐后地在会所门前来了几个漂移,然后四个人从车上下来,热热闹闹地走进门。   看到已经走过了前台的某人,又齐齐愣在了门口。   怎么有人比他们还先到了?   方棋也有点愣。   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   这世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从来不缺,就算经过了一轮筛选,他以为最起码能剩下十个以上的。   而且按尹涛给他的资料里,林江市有名的玄术世家共有五家,就算每家派来一个人,那也应该有五个人才对。   少了谁家的?   他皱着眉打量门口的人,门口的人同样也在打量他。   程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她双手交握往肩膀的方向一甩,整个人已经滑到了方棋面前,“哇塞,哪里来的小帅哥?愿意跟姐姐认识一下吗?”   方棋:“……”   哪里来的神金?   门口的孙又青和另一个男生同时扶额。   这姑娘怎么就打不怕呢?   方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躲开,因为他也看到了扑过来的女人脸上的淤青,好像不久前被人揍过。   这明显是人留下的伤痕。   一个玄术世家的人,被人给打破相了?   谁打的?   跟她同行的人?他们内讧了?   还是被普通人打了?她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这能是玄门的人?   方棋脸上忍不住带上了嫌弃。   然而程锦毫无所觉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星星眼更亮了,“你好高好瘦啊,不过有点太瘦了,你有腹肌吗?你打架怎么样?这里很危险的哦,叫声姐姐,姐姐可以保护你的。”   方棋:“……”   方棋脸色一沉,孙又青眼皮一跳,顿感大事不妙,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把满嘴跑火车的某人捂嘴,但他还没动,就有人开口了:“程锦,你还是离他远点儿吧,他是鬼差。”   程锦:“?”   孙又青:“??”   另一位暂时不知名人士:“???”   说话的是杨学成。   杨学成看着方棋,眼神里哪里还有之前在鬼屋里的热情“问候”,估计是见“招揽”不成,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其他三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都是愣了一会儿,孙又青才道:“又一个鬼差?不是已经有鬼差管这事了吗?”   程锦接着说:“地府招工现在还有颜值考核吗?”   方棋:“……”   方棋无视后面的话,倏地皱眉。   什么叫又一个鬼差?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跟办事处上报了这里的事情,如果谢辞另外派了鬼差,怎么会没有通知他?   他正想问哪里来的第二个鬼差,几人背后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走进来,由于被挡了路,他只能停住脚,意外地说:“都站在门口干什么?里面有鬼堵门吗?”   “……”   猝不及防冒出来的声音,吓了孙又青他们一跳。   几个人一起转头,看到背后的人同时瞳孔一缩,昨天这人在筛选时的暴力清场还历历在目,他们又一起退开了一步。   某人的身影暴露无余。   方棋听到那人的声音时就觉得心里一跳,现在人就那么直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他还是感觉到大脑空白了一瞬。   寅迟倒是神色坦然,看见他弯唇一笑,冲他招了招手道:“嗨。”   方棋:“……”   嗨什么嗨!   他顿时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寅迟眨眨眼说:“我接了悬赏来的啊。”   方棋:“?”   站在方棋面前的程锦先是心有余悸地捂了一把脸,然而躲避视线低头时,看到了寅迟手里拿着的东西,她眼神一顿,抬头道:“你是尹家的人?”   寅迟今天依旧穿了件黑衬衫,有几分雅痞的气质,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纯白色的,颜色对比之下那白色的东西分外显眼,小小的一团,上面缠着丝线,四肢张开被几根手指随意捏在手里,白色的瞳孔空洞地注视着聚在门口的人。   ——那是尹家才有的傀儡娃娃。   程锦提出来后,其他人也很快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恍然道:“居然是尹家的。”   “我就说嘛,这么热闹的事,尹家怎么会没有派人来嘛,不过你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但是杨学成不是说他是鬼差吗?”   杨学成也是懵逼的状态。   这人怎么就成了尹家的了?   他当时看这人和鬼差站在一起……对了。   他恍然道:“他们俩都是我堂哥的师弟,当时我看他们俩在一块儿形影不离的,下意识就以为……”   话没说完,但足够其他人明白了。   但这就更离谱了!   玄门的人和鬼差在一块儿?还形影不离?   搞什么?人鬼情未了吗?   四个人震惊的时候,寅迟已经朝着方棋走过去了,走近时看到还站在方棋身前的程锦时,他微微一笑:“让让?”   程锦:“……”   威胁!这一定是威胁!   但她半边脸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她也不敢不让。   寅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方棋身边,低头一笑:“惊喜吗?”   方棋:“……”   有惊无喜。   他上下看了寅迟一眼,见他现在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什么异样,稍微松了口气,又拧着眉道:“你代表尹家来的?”   寅迟:“嗯哼。”   方棋:“你舅舅同意你来?”   寅迟道:“他为什么不同意?”   方棋:“……”   他心说你自己什么体质你们舅甥俩心里没点AC数吗?   西城区的富商重金悬赏,来的肯定都是玄门中人,就不怕寅迟暴露了又遇到上次一样的事吗?   方棋抬眼看着他。   寅迟也微微低着头。   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两人在含情脉脉地对视。   程锦已经跟其他三个人一起缩成了一堆,见状猛的一拍大腿,压着声音道:“我靠!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以我的魅力,怎么可能有男人会揍我!原来我只是生错了性别!”   孙又青:“……”   他觉得脸也很有差距。   但孙又青是直男,再好看的两个男人对视他也get不到多余的什么,反而有点尴尬,他干巴巴道:“我们……要不要先进去看看?”   总之别在门口当灯泡啊!   其他人绝对完全地附和!   就在他们狗狗祟祟想从旁边溜走时,对视的两个人动了,那个疑似鬼差的人率先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大厅里面走了。   寅迟在原地愣了一下,转头跟上。   孙又青:“那我们怎么办?”   程锦当机立断:“当然是跟上啊笨蛋!”   孙又青:“……”   雅庭会馆,是林江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闹中取静,会所一楼是一间宴厅,装饰得富丽堂皇,是美食与艺术的至味结合。   就是程锦他们这种经常出入顶级豪门依旧八风不动的脱俗之人,站在这家会所的大厅里也不得不为之赞叹。   但方棋只顾着一味往里走,完全没注意那些奢华的装饰。   寅迟始终落后半步跟着他,和后面的四个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他见方棋神色不对,跟在他身后观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在生气吗?”   方棋身形微微一僵:“没有。”   然而寅迟跟没听到他的答案似的,继续问:“为什么?”   方棋一时恼怒,正要回头辩解说自己没生气,头回了一半,他自己先愣住了。   如果没生气,他一个人冲在前面干什么?   可要说他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生气寅迟没听他的话跟来了?   寅迟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而且寅迟是代表了尹家来的,人家舅舅都没说什么。   就算是某人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到玄门众人面前来作死,那又关他什么事?   他完全没有必要生气!   方棋被自己说服了,他迅速冷静下来,对寅迟郑重说了一句:“我没生气。”   寅迟:“……”   几个人又跟着走了一会儿,见前面的鬼差依旧领着他们在一楼打转,程锦他们茫然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孙又青:“不知道啊。”   程锦:“我们为什么要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孙又青:“不知道啊。”   程锦:“那你知道什么?”   孙又青:“……什么都不知道啊。”   程锦:“……”   看来孙家药丸!   莫名被嫌弃的孙又青:“……”   他心说难道不是你让我们跟着他俩的吗?   还不是因为看脸!   程锦果断停下脚步,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调转方向道:“我们上楼,去那些个富二代失踪的地方看看。”   孙又青:“行!”   几人转向电梯的方向,杨学成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他一直把寅迟当成鬼差,以为他们俩是一起的,没曾想当时在鬼屋门口“教训”他的居然是人!   尹家什么时候和鬼差走得那么近了?   上次阻止他套近乎,难道是怕杨家把他们交好的鬼差拉拢走了?   而且那个代表尹家的人,上次见面时他身上的气息明明很奇怪,和鬼身上的气息很相似,现在看起来又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了。   他怎么能那么自然而然地跟鬼差一路啊?既然也是世家里的人,不应该跟他们一起行动吗?   尹家……有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小辈吗?   他一边疑惑一边跟着其他人进了电梯。   大厅里,方棋检查完了一楼最后一个地方,终于停下了脚步。   寅迟耐心十足地跟在他身后,没了不相干的人在场,他说话也没有遮掩:“这里应该没有陷阱。”   方棋心说那谁知道?   然后他动作一顿。   这人怎么知道他在查陷阱?   他转头,寅迟正一脸动容地看着他,嘴角和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你是在担心我吗?”   方棋:“……”   “没有。”   寅迟又继续道:“那天在镜像里的遇到的对我们来说是陷阱,对设阵的人也是损耗,他短时间内弄不出新的陷阱。”   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是凭空就能得来的,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需要更大的代价,也更容易遭受反噬。   那天困住方棋他们的阵法,突袭之下确实让他们吃了苦头,但后来阵法被毁,镜像被破,那些对阵法中人施加的所有痛苦最终都会反噬回到设阵人自己的身上,还得加上寅迟最后破阵时的攻击,就算那人道行再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果阵法反噬那人都可以不在乎,他这么逆天,还用得着费心搞什么陷阱?早就直接正面开刚了!   道理方棋也不是不懂,但他还是多此一举检查了一下。   检查就算了,还被人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算了,那人还说出来了!   这就让人很郁闷了。   显得他很蠢。   方棋绷着脸不说话。   寅迟被他这副表情逗笑,在某人瞪过来之前又立马收敛,转而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先分享一下线索?”   方棋脸色稍缓:“你有什么线索?”   寅迟道:“比如……在这里作祟的鬼是什么身份?”   方棋:“你知道?”   寅迟:“暂时还不知道。”   “……”   这是说的什么废话?   寅迟抬头看着高高的大厅顶部,顾自说道:“西城区是林江市有名的富人区,各种产业的龙头聚集在这里,以彭家为首,形成了发展方向不一但又密切关联的一条产业链,他们之间的利益息息相关,各家来往密切,不只是上一代,他们的子女也是。”   “你知道彭家最热衷的事业是什么吗?”   方棋想了想。   彭家的资料他从警方那里看到过,彭家是制造业起家,一开始从事的建筑材料的制造,有了起色之后,开始往食品和日用品的制造发展,最后再到电器机械和电子设备,现在彭家涉猎的产业已经非常广泛,但要说彭家最热衷的事业,不是赚钱的,而是花钱的。   “做慈善?”   寅迟有些意外地挑眉:“没错,你知道?”   方棋点头:“警察说的。”   因为怀疑彭家不让警察涉入另有隐情,警察专门对彭家近几年的事业做了调查,然而不但没有发现彭家有犯罪的证据,反倒发现彭家大老板彭万举做了很多好事。   他牵头成立了几项公益项目,以资助失学儿童为主,且公益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因为这些公益,彭万举在林江市也算是享有盛名,几次被电视台请去采访报道。   但如果是真的醉心公益,他自己儿子异常失踪后,他千方百计地瞒着警方干什么?   方棋道:“你怀疑那些富二代的失踪,和他们做过的公益有关?”   寅迟没有肯定地回答,只是说:“据我所知,那些被资助过的儿童,在长大后大多数都来了林江市上学,怀着感恩的心,有些甚至去了彭家或其他老板的公司里实习,最后有的功成名就,留在了企业里继续回馈公司,有的则以公司为跳板,之后另谋高就,总之看起来都混得不错。”   方棋:“……看起来?”   寅迟转头和他对视,笑而不语。   彭家和其他大老板一起资助过的失学儿童,说出去在谁的嘴里都是一桩美谈。   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美谈?   方棋眸色微沉,走向电梯的方向:“上去看看。”   寅迟点头跟上,又打量了一下这家会所的环境,忽然笑着问:“你觉得这里会有鬼域吗?”   方棋头也不回:“不清楚。”   但是目前来看,这里的阴气浓度是不足以形成鬼域的,但也不排除是藏在这里的鬼还没有爆发。   两人同步走进电梯,进去之后还没来得及转身,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方棋第一时间按住了电梯阻止了门合上,他转头和寅迟对上一眼,又一起走了出去。   “重物”就落在电梯外不远处,略显沉闷的声音一听就不是掉落的建筑或装饰物,走出电梯门,果然看到了地上一片正在晕染开的血色。   掉下来的是一具尸体。   而且是一具已经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了腐烂的味道。   方棋抬头看向尸体上方,上面是平坦的天花板,空间虽大但是是封闭的,这尸体从哪儿掉下来的?   停业之后的私人会所,空旷寂静,这样一具尸体砸下来造成的动静不小,很快另一台电梯“叮”的一声,上楼去查线索的几人又跑了下来,走出电梯脱口就问:“刚刚什么声音……嘶……”   “yue——”   一时间抽气声干呕声都有。   方棋:“……”   最后居然是程锦一个女生最先上前,站到方棋身边探头看了眼,说:“是失踪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叫吴安。”   孙又青脸色不太好地上前:“你连名字都记这么清楚?”   程锦道:“嗯,长得不错,当时多看了两眼。”   孙又青:“……”   服。   方棋正想着这人的关注点是不是很奇怪,胳膊忽然被人拽了一把,他转头,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寅迟面不改色道:“离远点,脑残会传染。”   方棋:“……”   刚刚和方棋站在一起的程锦:“?”   脑残?谁?   …… 第056章 世家   程锦觉得自己靠脸行凶无往不利的人生在这两天遭遇了严重的滑铁卢。   她就没见过对女士这么不绅士的男人。   偏偏她还打不过, 好气哦。   她看了眼被寅迟紧紧拽到身边的方棋,那人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她不觉微微眯了眯眼。   玄门中人和鬼差什么的, 玩笑归玩笑,不会真的是人鬼情未了吧?   那不管对地府还是对玄门来说可都是严重违规的呀。   “这尸体是怎么回事?”   她打量的时候, 孙又青他们已经克制住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靠近了吴安的尸体。   孙又青说:“不是昨天才发现人不见了吗?怎么……怎么已经腐烂成这个样子了?”   尸体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尸斑, 散发着浓郁的恶臭,连流淌的血液都掺杂着腐烂的肉沫, 看起来已经死了好多天了。   可他们看过了那些富二代昨天失踪前的监控视频,就在他们走进包厢之前,人都还是活生生的啊!   而在他们走进包厢之后, 里面的监控就断了, 虽然会所老板说是他们失踪时监控出了问题,但其实他们心知肚明,监控很有可能是那些富二代主动要求关掉的。   正因为他们还有精力聚集了一群狐朋狗友来会所里浪费光阴,才更能说明那确实是他们本人。   昨天还活着的人现在却已经烂掉了。   “不对啊, 这尸体是怎么掉下来的?”   又有人发现了疑点, 说:“那些公子哥们失踪, 会馆里到处都没有发现,现在把尸体扔咱们面前是怎么回事?挑衅吗?”   程锦也觉得奇怪。   更重要的是她在来的路上还很轻松地想着人只是失踪又没死, 现在就有一个人死在了她面前。   是只死了这一个, 还是其他人都……   事情好像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先试试招魂吧,看他自己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几个玄门里的小辈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合作, 配合还挺有默契, 处理事情的步骤方法也比较统一。   很快有人拿出了一个铃铛,蹲身在尸体的脑袋旁, 用铃铛在尸体的头上摇了摇。   “叮铃铃”的几声,荡出的声波仿佛肉眼可见。   方棋被寅迟拉开之后,就干脆退到了一旁,想看看这些个玄门里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旁边还有人负责解说:“这是摄魂铃,可以操控死者的灵魂,也可以做招魂之用。”   方棋眼帘微动:“操控?”   寅迟:“嗯,这人叫于清藤,是城南于家的人,他们家有一种能和鬼签订的主仆契约,可以把一些有特殊能力的鬼收为己用。”   方棋道:“和驭鬼一样?”   寅迟笑了笑:“差不多,只要道行深,就算没有契约他们也能招鬼控鬼,。”   “……”   方棋莫名想到了叶千瑜。   虽然在叶千瑜控制下的那些鬼很废,但那几只学生鬼当时确实被操控了,还有鬼屋里的罗阳煦,同样他操控的鬼实力很差劲,但……那也是驭鬼。   现在参与到富二代失踪的事件里的玄门中人,几大世家刚好一家一个——寅迟算半个。   其中杨家擅长用符,驱鬼的方式大多比较老旧。   于家可以控鬼,打起来可能是以毒攻毒,以鬼制鬼。   程家的修炼主打的是一个随心,只要能变得强大,管你修什么都可以。   非说他们有什么精修的技能的话,就是风水,也就是给人算命。   而孙家,钻研的是阵法。   符咒,驭鬼和阵法,玄门中的手段,方棋见识过的已经有三种了,而尹家擅长的傀儡和炼器……方棋想着,低头看了眼被寅迟拿在手里的傀儡娃娃。   娃娃身上缠满了线,因为全身纯白,看起来不会觉得诡异,反倒有点一种小猫贪玩扯乱了毛线球把自己缠住的滑稽和俏皮。   和寅迟之前在鬼屋里做出来的那个死状诡异的娃娃完全是两种风格。   方棋低着头问:“它有什么用?”   寅迟:“嗯?”   他没想到方棋突然对他手里的娃娃感兴趣,拿起来看了看,笑了一下,说:“没什么用,随便做着玩儿的,喜欢吗?送你。”   方棋:“……”   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把娃娃接了过来。   娃娃捏在手心里软软的,那些看似杂乱的线,其实并没有那么乱七八糟,反而像棉絮一样,有种轻飘飘毛茸茸的触感。   不过电视剧里出现的那些傀儡娃娃不都是硬邦邦的跟机器人似的吗?他手里的这个应该叫布娃娃。   方棋心里想着,正打算研究一下,被他捏在手里的娃娃在他碰都没碰的情况下,忽然冲他歪了下头。   方棋:“?”   见他没有反应,娃娃脑袋更加偏了一点,在他大拇指指腹上轻轻蹭了一下,那双纯白色的眼睛也活灵活现地弯了弯。   被吓到倒不至于,方棋按捺住惊讶,抬头看向寅迟。   寅迟一点都不意外娃娃有这种反应,笑道:“它挺喜欢你的。”   方棋:“……”   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吗?!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但他吃得比较收敛,只是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另一边的四人在合作进行了一系列操作之后,脸上也都浮现出了惊讶,但他们惊讶的是,尸体体内没有魂魄。   招魂失败了。   魂都没有,就更别提问清楚死因了。   刚死的人,怎么就没有魂了呢?   ……好像不一定是刚死的。   很快有人把目光转向了现场的鬼差,本想问问魂是不是被他同事提前勾走了,看过去时,又一时没能问出口。   那边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的两个人,某人手里的傀儡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鬼差手里,鬼差此时低头看着娃娃,做娃娃的人站在旁边看他。   ……这是什么一家三口和谐融洽的既视感?   他们在这边对着尸体勤勤恳恳,那边两个人在干神马!!   “那个,打断一下……”程锦举起手道:“我知道你们可能情难自禁,但我这里有个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方棋:“……”   寅迟:“说。”   他丝毫没打算反驳一下,方棋没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既然没人在意,那他如果表现出在意反而显得他很在意。   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程锦直接问方棋道:“你知道他魂去哪儿了吗?”   方棋道:“不在这儿。”   程锦:“?”   不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方棋说:“要么被困住了,要么被其他东西吞了。”   这情况跟方云松当时的情况有点像,找不到魂,但也不一样,方云松当时是丢了魂但没全丢,身体靠着一缕残存的魂丝勉强保着命,但眼前这人,确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这人昨天失踪今天就死了,尸体还这么快烂了,看起来又和学校里自杀的学生一样,但这人肯定不是自杀,他的魂早就没了,是死了之后从上面掉下来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魂没了?”杨学成震惊地问。   方棋沉默,不置可否。   杨学成:“那你不……”   不早说?!   但他没说出口,他们在这边废了半天劲才知道,结果人家早就知道了,问出来有点灭自己威风。   但其他人没有他的面子观念,孙又青直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棋:“看出来的。”   孙又青:“……”   好吧。   他是鬼差,会点特殊技能不奇怪。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这尸体就这么放着吗?   他们在心里纠结,方棋突然问:“你们怎么会突然下来?”   孙又青莫名道:“听到声音就下来了啊。”   “……”   听到声音?这么高级的会所隔音这么不好吗?   那大厅门口的前台怎么没过来?   想着他很快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转头看向寅迟。   这人是乌鸦嘴吗?   寅迟:“嗯?”   方棋说:“进鬼域了。”   寅迟:“哦,好吧。”   “……”   他十足的淡定。   方棋也没不淡定,就是有点烦。   但其他四个人就是真的不淡定了。   “进什么了?”   “鬼域?”   “什么时候进的?”   “卧槽!”   他们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方棋问:“怎么?”   孙又青道:“鬼域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进过几次鬼域,每次都是险象环生!”   方棋不解道:“这东西不是很常见?”   孙又青:“???”   哪里常见了?   “鬼域只有在阴气极重的地方才能形成,这玩意儿要是常见,那世界不早就成人间炼狱了?”   方棋:“……”   那他为什么回回都能碰到?   正想着,地面突然响起了黏腻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听得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几个人同时低头,皆是瞳孔一缩。   刚刚摔下来差不多快稀碎的尸体,动了。   先是手,再是腿,然后脊柱骨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挺挺地就站起来了。   “我艹艹艹艹!!”   孙又青直接一个原地起跳,恨不得窜出八丈远,然后一条腿刹住,双手抬起放在身前,做出一个可攻可守明显戒备的姿势。   其他三个人也默默离远了一点。   方棋站在原地,沉眸看着。   那具连魂都没有的尸体艰难地站起来之后,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电梯。   “……他想干什么?”   “好像是想乘电梯。”   “他这个样子还能坐电梯?”   “那我们怎么办?”   跟上吗?   和那玩意儿坐一台电梯?会被熏吐的好吗!   这时候有个主心骨就显得很重要了,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始终不动声色的两人。   然后他们俩一动不动地目送尸体进电梯。   程锦试探着问:“你们在干什么?”   寅迟:“看。”   程锦:“?”   看什么?   寅迟说:“看他要去几楼。”   四人又跟着看过去,顿时恍然。   对啊!进电梯肯定要按楼层,看着电梯在几楼停下,他们再乘另一台电梯跟上去不就行了?   最终电梯停在了三楼。   也是那些富二代失踪的楼层。   意料之中。   “走吧。”   寅迟直接搂住方棋的肩膀,带着他往另一台电梯走。   肩膀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让方棋微微一怔。   他不是没有被寅迟这样搂住过,以前寅迟也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把手搭在他肩上,那时他更多的是陷入想把人掀开又不好直接掀开的纠结。   现在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他觉得被按住的肩头有点发麻。   他们上前之后,后面四个人很快跟了上来,方棋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较这种没必要的劲,只能强迫自己当没这一回事。   会所的电梯很大,六个人完全站得下,让人不适的是……这里的电梯壁是镜面的。   六个人的身影四面照在镜子里,互相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感觉很诡异。   因为学校里镜像的经历,方棋现在对镜子这种东西十分的不感冒,看到就有种想打碎的冲动。   这时耳边微痒,寅迟凑近他说:“想砸?可以,砸碎了我赔。”   方棋:“……”   他耳尖微热,不太自在地侧头躲了一下。   这人什么毛病?非得贴着他才能说话?   然后又听寅迟说:“损坏公物是不道德的,我觉得这不是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情。”   方棋:“你也可以闭嘴。”   知道不道德为什么还非得拿出来说?   而且这地方这么小,你说悄悄话其他人就听不见了吗?   其他人当然听得到,但他们宁愿没听到。   因为电梯壁的缘故,他们对后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   好在楼层不高电梯很快,“叮”的一声开门之后,程锦他们火速冲了出去。   一出去又是一愣。   电梯外面有声音,而且很吵。   “什么动静?我们之前上来的时候这里不是很安静吗?”   被外面的声音吸引,方棋他们也很快走了出去,没人注意到刚刚他们站过的电梯里,几人映在镜子里的“影子”并没有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失。   电梯门缓缓关上,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缓缓侧身,然后一起歪头望着他们离开的电梯门的方向。   电梯门外,寅迟走出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电梯门关上留下的一条缝隙。   “……”   “声音好像是从包厢里传来的。”   程锦他们很快确认了声音来源,已经小心翼翼地朝包厢靠过去了。   方棋站在电梯门口,见寅迟看着电梯门没动,问了一句:“怎么了?”   寅迟:“……没什么。”   顿了一下,他又改口说:“没看清。”   方棋拧了一下眉,知道就算现在再把电梯门扒开估计也看不见什么了,只能道:“先去包厢里看看。”   寅迟:“嗯。”   私人会所里的包厢,都是供有钱人娱乐的地方,彭家的这家会所更是各种娱乐设施齐全,是西城区那些公子哥聚会时的首选场地。   但既然是包厢,私密性是首要保障的,包厢门紧闭的情况下不可能传出这么明显的吵闹声。   更何况今天的会所是停业的状态。   程锦他们四个人已经是全副武装,由一个人开门,另外三个人严阵以待,只要开门的瞬间有东西传出来,他们可以立即做出反应。   然而门打开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发出声音的包厢里,几个穿着名牌的公子哥坐在沙发上,玩着他们没见过的一种棋牌游戏,大概是有人输了,其他人正起哄着让他喝酒。   在那些公子哥身边,坐着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其中有人在跟着一起玩游戏,有人则手里拿着酒瓶站在旁边,见有人输了,立马倒好了酒递过去,笑得一脸讨好。   那输了牌的人大概是心情不好,骂了一声“妈的”,拒绝了女孩子递过来的酒杯,直接抢过酒瓶,咕噜咕噜连灌了好几口,身边顿时有欢呼声起,他就在那阵欢呼声中咧嘴一笑,又猛喝了一口,将快要见底的酒瓶潇洒扔掉,一把捞过了刚刚给他递酒的女孩子,抵唇就朝着女孩子嘴里灌过去。   那女孩子猝不及防,被一口烈酒呛了喉咙,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包厢里的起哄声顿时更热烈了。   “卧槽!我他妈……”   孙又青眼神一凛,当即就要冲进去英雄救美,被人一把拽住了后脖领。   孙又青:“?谁啊?拽我干嘛?松开!”   程锦在旁边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这只是一个情景再现,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   他们推开包厢门都杵这儿老半天了,包厢里的人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   里面的人大概率也是只能看不能碰的。   孙又青很快也反应过来,整个人僵住了。   而里面那个被灌酒的女孩子,终于缓过来一阵呛咳后,脸色潮红眼泛薄泪,冲着刚刚欺负她的人打了一下,娇嗔道:“凌少,你讨厌!”   孙又青瞬时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程锦:“她好像压根不需要你救。”   杨学成:“她估计还挺乐在其中的。”   于清藤:“……嗯。”   孙又青:“……”   孙又青麻了。   他脸色难看道:“这到底是什么?”   “是怨念,也是执念。”方棋站在他们身后开了口。   四个人同时转头,脸上皆是一片茫然。   这能看出什么怨念和执念?   方棋却没再开口,这时隔壁的包厢里也传出了声音,他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包厢门推开,和前面的包厢里有重合的人,场景却不一样。   第二个包厢里,同样是一群纨绔子聚在一起,这次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打桌球,四四方方的桌台前,一个女生被人禁锢在怀里,她手里拿着台球杆,双手被另一双手握着,身体被迫前倾,和抱着他的人,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旁边是其他人或暧昧或下流的眼神和低语。   方棋皱了皱眉,有种生理性的反胃。   他拉上包厢门,又拉开了第三扇门,这次是一个K歌的场景。   包厢里音乐声震天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但能看到昏暗的房间里,在沙发角落或墙边肆意交叠的身影。   推开这层楼最后一个包厢时,门才刚一打开,方棋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场景,就感觉眼帘微凉,随即眼前一暗,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个别看了。”   “?”   方棋不明所以,正要把阻碍他视线的手从眼睛上扒下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高亢的尖叫声。   方棋:“……”   尽管从前面几个包厢里的场景推测,这个包厢里的场景估计也挺伤风败俗,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直白。   他果断把包厢门拉上了。   后面跟上来的四人一脸狐疑。   人的好奇心总是无法靠语言阻止的,未知很危险,但也同样极具吸引力。   于是他们终究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推开了第四个包厢的门。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进去,骂骂咧咧地出来。   “救命!麦艾斯!”   “卧槽!我需要一瓶眼药水洗洗眼睛!”   “这是什么?性趴吗?”   “妈的他们这样搞不怕得病吗?我们真的要救这样的人吗?”   他们已经从几个场景里辨别出了他们这次委托需要救出去的目标。   但他们现在觉得目标还是死了比较好。   杨学成却说:“这和我们的任务没关系吧?说不定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孙又青又想起了第一个场景里被灌了酒还一脸娇嗔的那个女孩子,表情变得极度复杂。   如果那些女生都是自愿的,那这鬼域形成的怨念从哪儿来的?   他们现在明白那个鬼差所说的怨念和执念是什么了。   因为怨恨,因为忘不了,所以才会在怨气形成的鬼域里不断重现这些场景。   现在的问题是,怨念的来源是谁?   方棋已经被寅迟带到了远离包厢门口的过道里,他想了一会儿,侧头问:“包厢里的那些女生,会不会就是那些被资助过的学生?”   “……”   没有回应。   方棋微怔,随即缓缓侧头。   人依旧站在自己身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脸上,且和他距离很近。   在他看过去之后,那人一言不发地把脸压了下来,并微微张开了嘴。   方棋:“??”   这是要干什么?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违和感让他心生警惕,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即将鼻尖相触时,他蓦地反应过来什么。   这个“寅迟”没有呼吸!   寅迟虽然不是人,但他现在是有呼吸的。   那一瞬间,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方棋直接一个屈膝,膝盖用力顶在了“寅迟”腹部,趁着那人弯腰捂住肚子时,他火速后退,然后用力一脚,将人踹飞到了过道对面的墙上。   …… 第057章 关系   肉.体撞击在大理石墙面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踌躇在包厢外的四个人惊讶地转头,只看到黑色的人影从墙面滑落的场景。   从声音强弱判断, 那人撞在墙面上,应该撞得不轻, 但那人愣是一声没坑, 落地之后, 又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程锦惊奇地发现,那居然是昨天完虐暴揍她的那个人!   天道好轮回啊!   谁干的?   兴奋着一转头, 那个鬼差就站在过道的另一边,正缓缓收回自己踢出去的大长腿。   程锦:“……”   什么情况?   家暴吗?   把人踢飞之后,顿了一会儿方棋才抬起头, 去看对面撑着墙已经站起来的“寅迟”。   脸是一模一样的, 但气质大不相同。   简单来说,就是形似神不似。   寅迟看似懒散,但在鬼域里时,他其实状态非常在线, 他很敏锐, 只是从身体到精神都很松弛。   而现在在对面站着的人, 他起身的动作比较僵硬,连神色也是微微呆滞的。   被方棋踢飞后, “寅迟”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谁, 也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他只是平静地站着, 然后歪了歪头, 似乎很不解自己居然被踢飞这件事情。   他一个“人”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方棋, 问:“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吗?”   方棋:“?”   他们什么关系?   他脑子里回想起刚刚“寅迟”被他踢飞前的场景,那时那人的脸越靠越近,如果他没有避开,那现在他们的状态应该是……   这人刚刚想对他做什么?   其他人还在愣怔,刚刚在电梯里还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这时临近方棋的一扇包厢门突然发出了声音,一个人从里面拉开门出来,一身黑色的衬衣长裤,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气质矜贵优雅,不是尹家派来的那个人是谁?   最新出来的人神色灵动,刚一看到过道里的场景就挑了一下眉,好似是在迅速分析目前的状况。   很明显,从包厢里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寅迟。   他是真的,那被鬼差踢飞的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踢了之后,形象略显凌乱的“寅迟”身上。   寅迟自己也是,他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方棋没回答,反问:“你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第二次寅迟在鬼域里无故“失踪”了,上一次在学校的鬼楼里还能说他是能力有限被叶千瑜送走了,但是见识过寅迟控制鬼域的娴熟自如之后,他不信这人还能这么轻易地被送走。   寅迟无奈道:“刚刚晃眼一看的时候在里面瞟到一个你,想着进去看看,一进去门就自己关上了。”   方棋:“……”   什么叫瞟到一个他?   而且,开门关门他怎么没有发现?   他看了眼寅迟走出来的包厢,是那个唱K的包厢,里面都在干些什么他之前也看见了。   寅迟看见他在这个包厢里?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道:“你在里面看见什么了?”   寅迟:“emmm……你确定要听?”   方棋:“……”   已经不太想听了。   寅迟笑了下说:“我看见有一个你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然后开始解衣服扣……”   “可以了不用说了。”方棋脸色难看地打断他。   这里的鬼怎么回事?是怎么把他和寅迟误会成这种关系的?   寅迟又凑近他道:“别气啊,我这不是坐怀不乱很快就出来了吗……你呢,那玩意儿怎么回事?”   和寅迟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玩意儿:“……”   方棋:“……”   他心说坐怀不乱是可以随便用的吗?   而且想到刚刚差点成功的场面,他不太想说,胡诌道:“他想偷袭我,被我踹飞了。”   寅迟:“……是吗?”   他尾音上扬,不知道是信了没信。   方棋坚定道:“嗯。”   反正他不说也没人知道。   不料刚刚询问他关系的那东西开口了,他说:“我没有偷袭你。”   “我是想亲你。”   方棋:“……”   这玩意儿为什么能开口说话?   寅迟听到这话笑容一敛,正欲发作,又见那东西的视线转向了自己,并抬手指着他说:“我做了他想做没敢做的事。”   方棋:“?”   ……   寅迟:“……”   得,这是一个都没放过。   他有点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做没敢做的事是什么?”   “寅迟”看着他,认真地说:“你刚刚在电梯里,想亲他。”   方棋脑子里掀起惊涛骇浪,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见寅迟面色一沉,板着脸道:“胡说。”   方棋被他的“胡说”平息了一下心境。   果然,想亲他什么的是这里的脏东西胡编乱造出来的。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听到寅迟说:“我是觉得他的耳朵看起来很软,想咬一下而已。”   方棋:???   他拧着眉地转头看过去。   这人又在说什么屁话?   还不如不解释。   他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其他旁观的四个人已经凝固了。   刚开始看着寅迟同另一个“自己”说话,两张相同的脸面对面,说实话,很诡异,但现在,他们只觉得噎得慌。   咬耳朵什么的……他倒也不用这么实诚。   他们不应该在楼里,他们应该在楼底。   这狗粮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方棋人已经麻了。   他现在觉得寅迟的一见钟情有可能是真的了。   有一句话说,这世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源于见色起意!   另一个“寅迟”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模仿错了行为,又陷入了和刚开始被踢飞时一样的状态——茫然不解。   寅迟这时候一点都不会看脸色,继续问:“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理?”   “……”   怎么处理?   方棋看了他一眼,手心一翻,手里出现了一根榔头,他上前两步,用力一抬手,直接一榔头砸在了那东西头上,“寅迟”本就呆滞的神色猛然一僵,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很快干瘪,方棋又添了一把火,烧得连渣都没了。   寅迟:“……”   啧啧。   灰飞烟灭啊。   凶残。   毕竟是和他一样的脸,他代入感极强,已经觉得脑瓜子在痛了。   程锦他们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学玄术的,重点在术而不在玄,不管是阵法,符咒,操控,又或者是尹家的法器和傀儡,都是让自身远离危险的远程攻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接地气的攻击手段。   这确实很凶残。   比昨天在筛选现场大杀四方的某人也不遑多让啊。   他们正感慨着,那个鬼差忽然朝他们看了过来。   四人:“!”   他手里还拿着榔头,明显还处于攻击状态。   不会连他们也要打吧?   然后他们听到鬼差说:“你们最好互相检查一下,有没有人被替换过了。”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程锦他们脸色一变:“你是说……我们几个也有?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镜子里的映照物。”方棋道:“进过电梯上楼的应该都会有。”   电梯?镜子?   几人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一时都变得很精彩。   尤其是程锦,她进电梯时发现有镜子还挺惊喜的,对着镜面还臭美了一会儿。   她这样的,会照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啊?   她惊恐地看向其他人:“你们三个不会对姑奶奶有非分之想吧?”   三人:“……”   孙又青无语道:“放心,我们就是对真奶奶有非分之想,都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程锦:“……”   好在经过四个人互相确认,他们之中暂时还没有东西混进来。   确认没事之后,杨学成微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是电梯里的镜子有问题?”   方棋:“你也可以当它没问题。”   杨学成:“……”   程锦叹了口气,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这时候就别秀你的智商盆地了,你没听到刚刚那东西说什么吗?”   那东西说了什么?   几个人想了想,脸色都有点僵硬。   他说:“你刚刚在电梯里,想亲他。”   听到的时候他们关注到的重点是“想亲他”,但其实重点是“在电梯里”。   他怎么会知道电梯里的人在想什么?   说明在电梯里时,镜子里照出来的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一堆观察模仿他们的脏东西。   他们被四面镜子里的东西全方位的围观,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想想那个场景,他们就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他妈诡异了!   孙又青忍不住磕巴道:“那……那遇到那东西的时候,要怎么办?画符有用吗?”   方棋:“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孙又青:“……”   这他妈谁敢试?万一没用怎么办?   他们要自己打自己吗?   方棋已经转向了第三个包厢的门,想着有一个顶着他的脸的玩意儿在里面,他心里就一阵膈应。   他转头看某人,也不问,就那么看着。   好在某人足够善解人意,笑道:“放心,已经解决了。”   他本来还想问怎么解决的,想了想还是算了。   解决了就行。   这么想着,又听寅迟说:“但我不确定还会不会再有,毕竟,电梯里有四面镜子。”   方棋:“……”   再敢找上来,他就直接放火烧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方棋不膈应了,他又重新走到前面的包厢,打开仔细查看。   寅迟跟在他身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没生气吗?”   方棋:“?”   他看完第一个包厢回过身,莫名其妙道:“生什么气?”   寅迟一笑说:“我想咬你的事啊。”   方棋:“……”   本来他是没生气的,现在有点想生气了。   他皱眉道:“你认真的?”   寅迟:“认真的啊。”   “……”   “不过你要是生气的话记得提前说一声,我咬你一下,不然我什么都没做就惹你生气了,那我还挺亏的。”   方棋:“……”   他没见过耍流氓耍得这么直接这么清新脱俗的人。   他原地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推门查看。   这种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寅迟被无视了也不尴尬,他看着前面的人没什么反应的反应,唇角微勾,继续跟着他一起查看包厢。   眼见着三个包厢的门第二次被推完,方棋又朝着第四个包厢走去。   寅迟拉住他道:“干什么去?”   方棋:“找鬼。”   “……”   寅迟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明白他的意思。   同一个鬼域里出现不同的场景,想找出怨念来源最好的办法就是观察场景里出现过的人,既然是忘不了的执念,那些场景应该都是怨念的主人自己经历过的,如果有重合的人物,那答案就很明显了。   寅迟却道:“找鬼为什么要去第四个包厢?”   方棋不语。   寅迟说:“因为前面三个包厢里没有重合的脸对吧?那第四个包厢里也不会有。”   方棋:“……”   方棋看着他不说话。   寅迟叹了口气,指了指刚刚进去过第四个包厢的人:“不信你问他们。”   还沉浸在镜子复制品的惊悚中的四人:“?”   寅迟这次失策了。   问及他们在第四个包厢里都看见过什么人时,四个人脸上一阵扭曲。   “当时那情况,谁还有心情看脸啊?”   “没印象了,我只记得进去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太辣眼睛了,我不想再看一遍了。”   于清藤倒是比他们镇定一点,但也摇头说:“里面太乱了,确实看不清脸……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方棋和寅迟两人的表情都颇为复杂。   寅迟很好奇道:“你们以前遇上灵异问题,都是怎么解决的?”   四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程锦道:“能怎么解决?正面硬刚啊。”   寅迟:“那遇到不和你正面刚的鬼呢?”   程锦:“呃……这种情况不多见。”   但她也很快明白了寅迟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他们现在遇上的不就是不和他们正面刚的鬼吗?   把他们困在这里,给了他们一堆情景再现,然后让他们自己摸索,这是干嘛?让他们玩密室逃脱吗?   还整了一堆复制品来吓唬他们。   方棋也看出来了,这几个所谓的玄门天才,只是在学习玄术上有天赋,不代表智商上的。   他抬脚又准备进包厢,但某人根本不松手。   寅迟:“你……”   他似乎有点气恼,最终又只能叹了一声,对方棋伸手道:“把它给我。”   他说的是方棋手里的傀儡娃娃。   方棋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做了。   然后他见寅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整个塞到了娃娃手里,对它说:“去吧,只许拍脸。”   方棋:“……你不是说它没什么用?”   寅迟说:“也就这点儿用了。”   “……”   一个本就只有巴掌大小的娃娃,捧着一个比它自己还大的手机,摇摇晃晃地朝着第四个包厢去了……看起来比雇佣童工还恶劣。   但是雇佣娃娃工的人丝毫没有罪恶感,神色平静地靠在墙上等着。   娃娃虽小,但效率奇高,很快从包厢里出来,而且是跳着出来的,两条小短腿倒腾得很快,出来之后,他先是把手机递给了寅迟,然后邀功似的扑到了方棋的脚边,抱住他不动了。   “……”方棋看了眼身边的人,见他并没有把娃娃捡起来的打算,只能自己弯身把娃娃接上来了。   寅迟拿着手机翻看相册,余光瞟到了某人低身的动作,唇角微微扬起,在他起身时又恢复了正常。   结果和寅迟想的一样,那些受到侵害的女生,和前面三个包厢里的脸没有重复的。   但方棋却发现了其他的。   他从一堆扭曲的照片上辨认出了三个人,“这三个是死人,一星期前在会所里酒精中毒死的。”   程锦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闻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警察给的资料。”方棋道。   程锦更惊讶了:“你们阴间和阳间的公务员之间还有协作?”   会所里在有人失踪前还死了几个人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但那些大老板消息藏得太好,他们根本不知道死的是哪几个。   方棋:“……”   方棋没理她,又点开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现在在会所里的几个人都不会陌生,孙又青最先开口道:“是吴安。”   那具掉到一楼大厅里又给他们指路上来的尸体。   前面的三个包厢里,女生没有重复的,但他们这次的任务目标——那几个失踪的富二代倒是都在,但目前也只是失踪。   第四个包厢里却出现了四个死人。   孙又青问:“这什么意思?”   程锦道:“恶劣程度不一样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从第一个包厢到第四个包厢的场景,里面发生的事情,恶劣程度是在层层递进的,好像是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特意在照顾他们的感受似的。   程锦看着手机上那张吴安的照片,脸色不太好看道:“对不起,我为我之前夸过他好看道歉。”   现在再看到这张脸,她只想吐。   孙又青现在也没心情调侃她,郁闷道:“可就算这样,我们也还是不知道这鬼域的主人是谁啊,你们之前要看包厢里的脸,是为了找同时出现在四个场景里的人吧?现在好像一个都没有。”   总不能那些富二代的失踪是他们自己自导自演的吧?   “不是没有。”方棋突然说。   其他人都看向他。   他沉着脸没了下文,于是寅迟接上了他的话,说:“是全都有。”   “什么?”   程锦他们四个同时瞪大了眼。   全都有?什么意思?   “你们是说四个包厢里的女生全部都……死了?!”   寅迟又摇头道:“不是女生都死了,是四个包厢里都有女生死了。”   人死才会成阴,这地方才能形成鬼域,但如果只死了一个人,不在现场的人……或者说鬼,是不可能呈现出这么明确清晰的场景的。   所以四个场景,起码是四个人的执念和怨念的衍生。   “鬼域还能有很多只鬼一起吗?”孙又青说:“他们不会打起来吗?”   “不会。”寅迟道:“她们执念相同,目标一致,只会团结起来。”   孙又青:“团结起来会怎么样?”   寅迟:“众人拾柴火焰高,你觉得呢?”   孙又青:“……”   明白了,这意味着他们更难出去了。   一只鬼的鬼域已经很难搞了,现在还有很多只鬼一起搞出来的鬼域?   他们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方棋不知道他们的紧张,还在继续翻着娃娃拍下来的照片,忽然滑动的手指一顿,停在了一张照片上面。   停顿了两三秒,耳边有人问:“认识的?”   能这么近距离地跟他说话,除了寅迟没别人了。   方棋没说认识还是不认识,默默划走,然后娃娃拍下的照片就到头了,再往后,是一张他的照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一张他在课堂上趴着睡觉的照片。   “……”   方棋手速极快,三两步就点到了删除,然而还没等他确认,手机就被抽走了。   寅迟:“偷偷干什么坏事?”   方棋:“……”   到底谁在偷偷干坏事?   这人拍他的照片干什么?他可以告他侵权吗?   算了,现在也没空计较这个。   毕竟手机是寅迟的,他被拍几张照片也不会掉块肉。   方棋看了眼光线昏暗的过道,又看了看已经完全看不见的会所外面,对寅迟说:“我想联系一下警局,你有办法吗?”   他声音没有掩着,不仅寅迟听得到,其他的人也听得到。   杨学成顿时扬声道:“鬼域里根本没有信号,怎么可能有办法联系警局?”   身处鬼域就是与世隔绝,任何通讯手段都会失去作用,这点常识他们还是知道的。   “还不如我捏碎我家的测魂石……”   杨学成说着有些别扭地取下自己的手钏,就在前几天他还在跟爷爷吐槽说堂哥捏碎石头是因为他自己没用,现在他就被困在鬼域里无计可施,只能靠着测魂石向外界求救。   然而还没等他蓄力击碎测魂石,就听那个尹家的人信口吐出了一个字:“有。”   杨学成:“……”   有什么有?知道鬼域是什么吗你就有?   结果那两人根本没有搭理他,寅迟只是抬起了手,方棋会意,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两人接触的手心里微凉,阴气悄无声息地传递过去。   偌大的私人会所,被鬼域覆盖的空间里发生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变化。   寅迟看起来只是闭着眼睛在墙上靠了一会儿,然后抬眼,对方棋说:“试试。”   方棋拿出手机,手机顶端上显示的无服务三个字已经变成了信号塔的图标,他把傀儡娃娃塞到寅迟手里,又拿了寅迟的手机把照片发到自己手机上,准备发给喻明忠。   要判断这些包厢里的女生哪些是死人,警局的系统肯定比他们自己试探要来得快。   他不知道寅迟撑开的信号空间在鬼域的侵蚀下能撑多久还要不被鬼域的主人们察觉,所以全神贯注争分夺秒。   他没注意到旁边某人一直凝视着他的目光。   大概是习惯了,注意到了他也没当回事。   而从寅迟的视角看,他的侧脸冷白清绝,此时低头垂眸,手机屏幕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朦胧的黑夜里一抹令人着迷的剪影,偶尔眼睫一颤,好像能直接擦进人的心里。   方棋正在编辑文字让喻明忠第一时间查照片上的女孩子的身份,忽然感觉到手心一紧。   因为阴气传输,两人的手是一直握在一起的。   手心突然收紧,他还以为寅迟的身体出了什么变故,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然后他耳边微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他耳廓上蹭过,随即耳尖一紧,他被人咬了一口。   方棋:“……”   …… 第058章 叫魂   那人咬下来的力道不重, 但能明显感觉到不同于皮肉的那种坚硬的触感,伴有一阵微凉的湿意。   寅迟的身体,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温度, 连唇齿都是冰凉的,现在和他交握的手也一样, 好似怎么捂都不会热。   但方棋感觉自己被咬过的地方好像无端升了温, 窜起电流似的, 电得他整个人有点发麻。   他转头看向耳边还没有退开的脸,眼神呆滞就像刚刚被他烧掉的某个映照物, 透着不解和迷惑。   突然咬他干嘛?   寅迟也在看着他,微低着头,目光沉静, 一双瞳仁墨色沉沉, 像能拉人沉沦的漩涡,连心跳也沉静得跟听不见似的。   两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对视了良久,寅迟才开口说:“你怎么不踹我?”   方棋:“?”   他离家出走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顿时皱眉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人咬他一口就为看他自己会不会挨踹?   寅迟:“是啊, 你有药吗?”   方棋:“……”   寅迟:“所以你为什么不踹我?”   方棋:“……”   那谁知道?   他的身体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的警惕心哪儿去了?   方棋一时间有点恼羞成怒,他在把人推开和把人踹开之间犹豫了一下——他居然还需要犹豫一下!   寅迟似乎看出来了, 眼睛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而且已经有答案了。   方棋眉头一紧,最后还是把人推开了。   但也只是用手隔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因为他手里的手机在他推人时震了两下。   喻明忠回消息了。   方棋需要看一眼手机, 但他意识到一个更郁闷的事情。   因为信号空间需要他的阴气,他的手还被某人握在手里。   他想抽回来, 没抽动。   寅迟看着他说:“回消息吧,我不咬你了。”   方棋道:“所以你这算是趁人之危?”   因为他现在有求于人。   寅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说:“怎么会?我知道你不需要。”   方棋想离开这里联系警局有的是办法,只是容易打草惊蛇,让过程变得麻烦一点。   寅迟毫不怀疑把人惹急了他宁愿让事情变麻烦,所以见好就收。   他见方棋还在盯着自己,又说:“真不咬了,我保证。”   方棋:“……”   这人怎么就这么欠呢?   他没见过比寅迟还欠的人!   他缓缓收回自己拿着手机还抵在某人胸前的手,挠了挠仍有怪异的感觉残留的耳朵,低头看手机前又抬头道:“别靠近我!”   寅迟忍住笑说:“好。”   看了会消息,旁边存在感十足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他又道:“别看着我!”   寅迟:“好。”   “……”   感觉心里更气了!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机上的消息,喻明忠情绪似乎很激动,一连发了几串消息。   ——哪里来的照片?   ——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雅庭会馆包厢里的监控录像不是都被关闭了?你们从哪儿弄来的?渠道正当吗?能做法庭证供吗?   方棋:……   就算认知被改变了,这位喻队的思考方式似乎还是一如既往。   方棋直接回:不正当,不能用。   送上法庭怎么说?说死人提供给他们的记忆录像吗?   喻明忠:……   大概是直接的希望破灭,喻队只能从最基本的信息查起,但是仅凭几张照片,也足够他们挖出很多骇人听闻的信息。   警察查档案也是需要时间的,喻明忠查照片的时间,方棋他们就只能等,过道里静默下来。   方棋是不想说话。   而程锦他们对目前的状况一筹莫展,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问。   因为对面的两个人看起来很奇怪。   一个冷着脸,一个挂着笑。   程锦本来就受不了沉默,最先开口道:“他们两个怎么了?”   孙又青说:“吵架了吧,刚刚好像在争论什么。”   程锦看着寅迟:“吵架的人会笑成那个样子?”   孙又青:“单方面的吵架?”   程锦看两人的手:“吵架还要手牵着手?”   孙又青:“……”   他也编不下去了。   这确实太奇怪了。   不怪他们懵逼,刚刚寅迟咬人的时候,头是特意往前靠了挡住了部分视线的,从程锦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是寅迟附耳对方棋说了什么,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透着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喻明忠大概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并没有着手让人去查所有女孩子的具体信息,而是直接从系统中调取了最基本的信息先给方棋传了过来。   ——照片上的人我们正在一个一个联系,但目前能联系上的一个都没有。   ——不排除失踪或死亡的可能。   他简短地回了两句语音,然后便没音讯了。   那些照片估计够他们市局忙活一阵了。   但喻明忠的话也让过道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目前一个能联系上的都没有”,说明那些照片里很可能活人少死人多,死人多……那现在控制这片鬼域的鬼有多少?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之后没有再关上,里面的场景依旧在继续,但在知道里面的女生或许不是人之后,整个包厢仿佛都升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看起来鬼气森森的。   杨学成大概是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情绪有点急躁,他看着包厢里那些奢靡的场景,皱着眉道:“再怎么可怜不也是她们自己自甘堕落吗?自作自受的事有什么好怨的?”   本来是一句埋怨的吐槽,包厢里的场景却被这句话按下了停止键,十几张人脸齐刷刷地转向朝着门口的杨学成看过去,甚至有一个在沙发上的人直接扭断了头,要掉不掉地挂在沙发边缘。   杨学成顿时就僵成了木偶。   程锦他们也惊出了冷汗,不赞同地看向杨学成:“你积点口德吧,能不能搞清楚状况?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在鬼的地盘上骂鬼,除了刺激她们激发怨气还能有什么作用?   杨学成跟吞了苍蝇似的,脸上仍旧是不服气,却不敢再开口。   程锦直接拿出了一个指南针一样的法器,拿它对准了包厢里的那些人脸,然而这种根据阴气判断方位的法器在鬼域里就是废的,指针跟在乱掉的磁场里一样,一直摇摆不停。   “靠!”   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废过。   这么多人脸到底要怎么才能确定哪一只是鬼啊?   “李雪。”   他们急躁的时候,有人突然报出了一个人名。   四个人同时一怔,下意识四处张望。   为什么是四处张望?因为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那声音空寂悠扬,余音阵阵,他们好像不是用耳朵听见,而是直接被声音渗透了灵魂。   “李雪……雪……e……”   又是一声,程锦感觉自己直接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板。   “什么声音啊?这么诡异,叫魂吗?”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孙又青说:“好……好像是那个鬼差在叫。”   程锦:“?”   她顺着孙又青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方棋正盯着手里,启唇念出了“李雪”的名字。   随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出,过道里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空气也不再那么干燥,弥漫出一股潮湿中带着腐烂的气息,很快,第四个包厢外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它的轮廓扭曲而诡异,先是出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然后已经腐烂的脸才暴露在了其他人的视线里。   程锦他们又同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那东西还算完好的半张脸,又看了看包厢里正望着他们的一个女生。   “她是……”   “李雪?”   他们很快确认,这就是死者之一了。   程锦又转头看了看方棋,方棋面色平静,对那只鬼的突然出现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然后他低头滑了一下屏幕,又念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梁钰。”   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一次较长时间的黑暗过后,灯光重新亮起,灯下已经站了一个脸色灰白的女鬼。   程锦没忍住又“靠”了一声。   还真是“叫魂”!   只要有了鬼魂生前的基本信息,鬼差在勾魂时便可直呼其名,将有可能误离死地的鬼魂再叫回原地,方便带回地府。   程锦原来只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过鬼差的这项技能,还以为是随口说说的,今天居然直接见到了!   她恍然道:“杨学成,难怪你们家那么热衷于跟鬼差打交道呢,这技能是真好用啊!你有认识的长得好看的鬼差吗?给我介绍一个呗?”   杨学成:“……”   孙又青鄙夷道:“我看你是真饿了,连鬼都不放过!”   程锦道:“鬼要是都跟他似的,那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她看着方棋,星星眼再次泛滥,然后一道幽凉的视线打在了她脸上,仿佛迎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程锦:“……”   她撇撇嘴,心里说了一声小气鬼。   孙又青知道她的颜控已经没救了,只能摇了摇头。   杨学成却紧紧盯着方棋。   他没想到方棋他们居然真的能联系上警局。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既然能联系上外面的人,说明他们肯定是有办法出去的,那为什么不带他们直接出去?   他一点都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着!   鬼差的“叫魂”还在继续,阵阵回声在大理石墙壁间不断的回荡,直击灵魂的声音让在场的活人都受到了一定影响,但更让人悚然的还是一只一只多出来的鬼魂。   陆陆续续窜出来,少说也有十几只。   这间会所里居然已经死过了十几个人!   她们有的完好,有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有的直挺挺地站在过道里,有的趴伏在包厢门口或倒挂在天花板上。   脸上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麻木且空洞。   她们就那么站着,空洞洞地望着方棋站着的方向。   方棋好似根本没有同时被十几只厉鬼盯上的自觉,他不紧不慢,把刚刚喻明忠发给他的身份信息筛选之后又转发了回去。   刚刚的“叫魂”,并不是所有的名字都有对应的鬼魂出现,那些没有鬼魂回应的名字,如果还能找得到,那就是最直接的目击证人。   警局里,喻明忠看着方棋又发回来的照片,看到后面的文字时瞳孔一缩。   ——活人,查。   简短的三个字,不知道给警方省了多少力气。   喻明忠完全不知道方棋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将目标锁定在了方棋替他筛选出来的几个人身上。   会所包厢外,方棋收到了喻明忠的回复,才抬头看向已经将他团团围住的一众女鬼。   一个女鬼看着他说:“你是鬼差?”   方棋不答,直接道:“你们是彭家牵头的那些公益项目里被资助的女学生?”   不知道是被“彭家”还是“公益”两个字刺激到了,那些原本麻木的死人脸忽然有了反应,愤恨和怨毒在她们脸上浮现,黑色的怨气从她们体内溢出,转眼将她们自己吞噬成了一团实心的黑雾。   “资助?”一个声音阴冷地说:“把我们当玩物一样的资助吗?”   这是方棋他们已经猜到的事实,却是程锦他们始料未及的真相。   “公益?资助?这些不是会所里养的……养的……”   孙又青一脸震惊,一时没想起来会所里养的陪酒小姐应该叫什么。   被资助的女学生是什么意思?   他们看着包厢内外截然不同的人和鬼,包厢里的人浓妆艳抹,光鲜亮丽,包厢外的鬼素颜森白,死气沉沉,但是抛开她们不堪入目的死状,不管是妆容还是穿着,都是外面的鬼看起来更顺眼一点。   如果不是有包厢里的场景先入为主,看到外面的鬼魂,任谁都不会把她们和一些□□脏乱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居然是逼良为娼还把人害死了?难怪怨气会这么重!   方棋问:“那些失踪的富二代是你们带走的?”   女鬼们说:“是。”   方棋又问:“都已经杀了?”   女鬼阴森森道:“是又怎么样?他们不该死吗?”   她们阴冷的视线落在方棋身上,不用怀疑,不管这人是不是鬼差,只要他替那些人渣说一句话,她们会毫不犹豫拧断他的脖子。   方棋在十几个鬼中间扫了一圈,皱了下眉道:“你们当中有带头的吗?我不喜欢同时和十几个声音一起说话。”   女鬼们:“……”   围观的程锦他们:“……”   这人当他是来扫黄打非的吗?还对这种事情讨价还价?   寅迟忍俊不禁,在旁边抵唇一笑。   方棋侧头朝他看过去,眼里藏刀,他又立马噤声,只是嘴角的笑怎么都掩不住。   方棋:“……”   他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长裙身体完好的女生走了出来,看起来是一只新死不久的鬼。   方棋不意外会有鬼站出来。   鬼域是在他们进到会所之后才出现的,说明她们知道这次来到会所的人不是一般人,如果她们想躲,大可跟之前一样藏着,普通玄门的人估计拿她们没办法。   可她们偏偏把吴安的尸体扔到了一楼大厅,还让吴安的尸体带路让他们上了三楼,又用四个场景试探他们。   试探的应该是他们的同理心。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生活在阴暗里,就算变成了鬼,她们也不想永远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得解脱。   站出来的女生高高瘦瘦,留着黑长直的头发,不知怎么的,方棋就想到了某个同样喜欢黑长直但总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子,但也只是脑海中一晃,他并没有怎么留意。   他看着那个女生,张了一下口,又哑住了。   “她叫林露。”寅迟在他旁边说。   方棋:“……”   他干脆省略了名字,直接问:“你是怎么死的?”   林露幽然地看着他,审视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自杀。”   方棋皱了一下眉,没有打断她。   林露便继续说了下去。   她本是一个幼年丧父丧母的孤儿,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姐弟俩一起相依为命,一起受到有钱人的资助,成功考上了大学。   童年一些糟糕的经历让姐弟俩比同龄人更加早熟,从地方高中毕业之后,他们就到了林江市上大学,姐弟俩勤工俭学,到了彭氏企业旗下的店里打工,后又进公司实习,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恩人”。   进公司后,因为自觉是在报恩,她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努力,一心投入工作,偶尔察觉到同事们看着她异样的眼光,她也没有在意,直到她过了试用期,正式入职之后。。   一次业务洽谈成功,在公司给她的庆功宴上,她被人下了药,她终于明白了公司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代表了什么。   “那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呢?”程锦听了一半忍不住打断她。   “报警?”林露眼睛里露出血色,两行血泪涌了出来:“报警让自己被打上忘恩负义的标签,被人诬陷是我自己恬不知耻的爬床吗?你以为没人报过警吗?”   “……”   他们这种靠人资助的大学生,没有父母无依无靠,想要对抗公司,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程锦:“……那后来呢?”   “后来……”林露说:“有一个前辈找到了我。”   那个前辈也是公司一早就安排好的,为了说服她们乖乖听话。   接受公司的安排,他们互惠互利,拒绝公司的安排,她们身败名裂。   那些揽名逐利的公益事业,在矜贫救厄的包装下,是财色肮脏的内里,他们把人从地狱拉上天堂,再让人自己选择要不要回到地狱,大多数人害怕回到过去那种烂泥里打滚的生活,选择了忍气吞声,等到那些人倦了,腻了,他们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恢复自由。   方棋听着恍然。   这就是寅迟之前说的,“看起来是美谈”。   程锦又问:“那你们呢?”   既然死了,难道她们拒绝了公司的安排?   但是既然拒绝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包厢里的那些场景里?   林露摇头说:“我们没有拒绝。”   程锦:“……”   “有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前辈,告诉了我拒绝公司的下场。”林露说。   拒绝的下场不仅仅是身败名裂。   那些人费心经营的名声,不可能让她们有丁点损坏的可能。   怎么样才能一劳永逸呢?   不用细想都能知道。   “我弟弟还要上学,我不能拒绝公司。”林露声音凄冷地说:“所以我选择了留下来,我的前辈教了我怎样快速摆脱他们,她说那些客人都喜欢新鲜,喜欢刺激,所以我们想早点逃离他们,就要装成他们不喜欢的样子。”   于是她开始设计自己面对那些人时每一步的反应,从一开始的抗拒,到被威胁后的妥协,再到习惯并沉浸于享受,逐渐贪婪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等到那些人觉得她贪得无厌时,她就会被厌倦了。   那时候,她可以拿着丰厚的报酬,带着弟弟一直好好过下去。   可是伪装太难了。   每一次被带走,回到家都会恶心反感到呕吐一整晚,她精神上还能支撑,身体却迅速垮了。   她强打精神的样子被发现了端倪,教她伪装的前辈在她暴露的第二天失踪了,而等待她的,是愈发没有止境的折磨,因为发现她的欺骗,他们变本加厉。   终于,她的精神也垮了。   不用他们“处理”,她自己选择了了结。   程锦想到了第一个包厢里被灌了酒呛了泪还要笑着“打情骂俏”的女孩子,那张脸现在就在这十几只鬼当中。   当时的膈应和悄然鄙夷在这时变成了一片酸涩。   林露突然在这时看向了方棋。   她脸上血痕未干,血色的瞳孔看着方棋,眼神里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方棋面无表情,和她对视了半晌,问:“那你弟弟呢?”   既然相依为命,她弟弟知道她自杀后怎么样了?是还在找真相?还是被一起“处理”了?   他问起这个问题时,看到林露整个人似乎微颤了一下,血色的瞳孔放大,好像早就在等着他问这个问题了。   她的声音有了变化:“我的弟弟,他不要我了。”   她看着方棋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方棋:“……”   林露后面的几句话,让人有种违和……甚至割裂感。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这时他手里安静了许久的手机忽然又震了震,喻明忠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一张照片,附加了一句话。   ——这是失踪的富二代之一的凌子平在会所办生日宴的照片,上面有你的熟人。   方棋扫了一眼照片,在合照的一群人的边缘,有一个让人生厌的面孔,属于覃元彦。   在覃元彦旁边,有一个女孩梳起了丸子头,依旧留着齐刘海,长得清纯可爱。   是覃瑶。   …… 第059章 兄妹   凌子平就是去警局的路上方棋查看资料时觉得眼熟的那个人。   覃家兄妹认识凌子平方棋是知道的。   上了高中之后, 在覃元彦被接回覃家之前,他已经开始作为覃家的少爷和其他豪门少爷进行接触,但他作为一个还没被认可的“少爷”, 在其他真正的少爷眼里,其实是不被入眼的。   覃元彦知道他们看不上自己, 但为了进入覃家之后能更好的融入上流圈子, 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试图跟他们搞好关系, 而覃瑶就是他的敲门砖。   在那之前,覃瑶在覃家是不被重视的。   覃家重男轻女, 所以方慧不惜迷信请大师算命,买了一个儿子来养也要给覃家生一个儿子。   覃元彦第一次发现覃瑶的可取之处,是在他零用钱花完了去找覃瑶要钱的时候, 那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所谓的豪门贵公子朋友, 听说他要去找他妹妹,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   那人见了覃瑶之后,对她动了心思。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青涩稚嫩的年纪, 覃瑶身体刚刚长开, 已经有了美人的雏形, 于是那人撺掇着覃元彦在参加其他聚会的时候带上她,保证交友无往不利。   覃元彦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 效果超乎想象的好。   那之后, 覃元彦便开始带着覃瑶,出入各种娱乐场所, 甚至经常把覃瑶一个人丢在那里, 覃瑶孤立无助的时候给方棋打过几次电话,也是那几次, 方棋和凌子平那些人有过短暂的接触,记下了那张脸。   但方棋不知道覃瑶还来过雅庭会馆。   他盯着照片上那个明显精致打扮过的少女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依旧在盯着他看的林露。   林露过于放大的瞳孔盯着他,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方棋淡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弟弟不要你了?”   林露嘎吱一声歪了头说:“我出事之前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要学习,不肯管我了。”   “……”   这话说得奇怪,按林露之前的描述,她是为了她弟弟才决定留在公司,她为了她弟弟忍辱负重,不惜让自己沦为有钱人的玩物,她这么爱惜她弟弟,她会将自己受辱的事对她弟弟如实告知吗?   如果没有,那何来“不管她”之说?   她说她弟弟不要她了,话里明显是有怨的。   她为她弟弟那么付出,她舍得怨她弟弟吗?   还是正因为付出太多,所以才有怨?   程锦他们完全没发现异常,听着林露哀怨的诉说,都忍不住一脸愤然,“这什么弟弟啊?连自己的姐姐出事了都不管?他知道他姐姐为了他都经历了什么吗?”   “他现在在哪儿?我出去帮你找他!”   “……”   林露没有回答,她依旧看着方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但是没有。   方棋始终淡漠,始终平静。   林露的眼神渐渐出现了变化,她低下了头,半张脸陷进了暗影里,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   “她怎么了?”孙又青看着她的变化觉得有点惊悚,“她是要黑化吗?”   因为她弟弟吗?   他们要怎么办?帮她找弟弟吗?   上哪儿去找啊?   方棋看着她的变化不为所动,就在林露周身的阴气开始浮动,眼见着就要失控时,一张符咒猝不及防贴上了她的额头,瞬间金光一闪,林露被那张符咒镇了个正着,整个僵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惊住了。   程锦他们惊讶地转头,看到了杨学成还没有收回去的手。   “杨学成你干什么?!”   “你拍她干什么?”   杨学成看了一眼方棋,眉头一皱道:“不拍她拍谁?你们不会忘了我们来这儿的任务是什么吧?”   程锦三人:“……”   他们的任务是什么?   来找失踪的那些富二代,可现在富二代们已经死了。   虽然还没有看见尸体。   “现在只要制住了这十几只鬼,我们就能出去了。”说着杨学成又指向方棋:“不自己动手,你们难道指望那个鬼差带咱们出去吗?”   杨学成:“他根本就没打算带咱们出去!”   不然早在联系警局的时候就让他们出去了!   程锦他们面面相觑。   他突然发难,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鬼差没打算带他们出去,但也没说不带他们出去吧?   无非是到时候说出去,他们被鬼差救出去了,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已。   而且现在厉鬼本就在失控的边缘,杨学成贸然出手,容易把厉鬼激怒引起连锁反应的!   正这么想着,一直沉寂在过道里的其他女鬼突然有了动作,她们的瞳孔瞬间充斥了血色,同时朝杨学成他们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被杨学成用符镇住的林露也有了动作,她浑身震颤不已,带起过道里阴风阵阵,阴风掀起了她额头上的黄符,露出她看向方棋明显带着怨愤和不甘的眼神。   方棋眸色暗沉。   林露最终放弃了继续盯着他,她用力一震,将黄符掀落,猛的转头看向杨学成道:“碍事!”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化作利爪,用力朝杨学成他们抓去,十几只鬼一起出了手。   被波及的程锦他们大惊失色,纷纷拿出法器抵挡!   “卧槽!杨学成!你干的好事!”   “你作死不要带上我们好吗!”   于清藤没有指责杨学成,但脸色同样难看。   杨学成看到符被震落时候就已经后悔了,这厉鬼的强悍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那可是他们家镇鬼威力最强的符!   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挣脱了?   刚刚和那个鬼差说话的时候不是没有什么攻击性吗?   杨学成偏头狼狈躲开林露抓向他的鬼爪,又是一张符拍上去,鬼爪只停顿了一瞬,连一丝受伤的青烟都没有,就再度向他袭来。   “妈的!这不是新死的鬼吗!”   他爆了一句粗,又低头躲过一次鬼爪的攻击。   程锦他们也有相同的疑问。   死了没多久的鬼,就算有鬼域加成,也不应该这么强吧?   十几只鬼,他们居然应付一只都够呛!   孙又青一边逃跑一边画阵,灵力阵在他身前画成,他迅速转身,双手撑着法阵抵向追捕他的厉鬼,只扛了一击就碎了。   孙又青只能崩溃着继续逃命:“他妈的这些鬼的实力合理吗!”   于清藤正在尝试驭鬼,他倒是成功了,但也只成功驾驭了一只鬼,就算四个人分摊,他靠一只鬼也远远不够。   程锦则是手里拿着法器,她体术在身,短时间内可以游刃有余,但和没有痛觉不会疲惫的鬼怪拼体力?闹呢吗不是?   四人很快就显露出了疲态,尤其是和林露对上的杨学成。   过道里有两个人始终旁观,方棋有想确认的事情,所以一直没动。   寅迟站在他身边,也没动。   他手里拿着的傀儡娃娃,此时正板着小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方棋低头看了一眼,问:“你不去帮忙?”   寅迟道:“趁机锻炼一下他们不是挺好?”   方棋:“……”   他这一副长辈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同辈吗?   主要是他想看看这个傀儡娃娃战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寅迟说它没用,但他看这娃娃好像很想参与进去的样子。   世上居然真的有这么灵动的死物,方棋觉得有点神奇。   这时寅迟忽然开口说:“那个林露不对劲。”   方棋抬头,看向混战中的某个鬼影:“……嗯。”   寅迟道:“你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方棋随口道:“人格分裂。”   “……”   寅迟噗地一声笑了,说:“鬼格吧。”   方棋:“……”   他不想跟人抠这种字眼。   寅迟又说:“但我觉得她不是。”   方棋没说话。   人格分裂只是一种形容,前面林露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地过于美好,之后却执着地问她弟弟为什么不要她了。   她是想说她弟弟,还是想借着弟弟问别的什么人呢?   混战中的玄门小辈渐渐力有不逮,但就算不敌,也能看出他们的水平极高,动作敏捷,反应迅速,平时的训练肯定是没有落下。   然而出师不利,本以为几个富二代的失踪只是小事,来接个委托顺便给自己练练手,不曾想敌人的强大远超想象,偏偏杨学成还自不量力想靠自己解决这些麻烦,惹了众怒。   那边四个人已经被十几只鬼围在了一个角落里,四人后背相靠,手里灵力法器同时运转着,警惕着逐渐朝他们靠近的厉鬼。   玄门的骄傲让他们没有开口向鬼差求救。   林露已经站在了杨学成的面前,森然的瞳孔盯在他的脸,她目光冷厉,和刚刚凄然诉说的“姐姐”割裂得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那个……林小姐是吧?”程锦试图跟她讲道理,“你看,我们刚刚虽然镇住了你,但我们也没有伤害你对吧,要不我们……卧槽!”   讲和的话还没说完,鬼爪已经近在眼前,她手上的法器已经出现了裂痕,再挡一击之后差点直接碎了。   程锦这会儿把杨学成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你说你跟着大佬一起躺赢不好吗?非得作!   这下真要玩完了。   十几双漆黑的爪子同时伸向他们,孙又青慌乱中想布一个防护阵法,但已经来不及,几人同时闭上了眼,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极速朝他们飞了过来,厉鬼的嘶吼声停止了,走廊里再度变得沉寂。   程锦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见厉鬼们齐齐僵住的动作。   “我靠!”   孙又青双眼一瞪:“what?!”   于清藤:“傀儡丝。”   杨学成:“……”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寅迟……手里的傀儡娃娃身上。   原本玩偶一样被人捏在手里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双臂,十几条纯白的丝线从它指尖伸出,无限伸长之后缠住了正攻向程锦四人的鬼爪,让她们动弹不得。   厉鬼们僵硬地转身,机械式的动作让她们看起来才更像傀儡。   方棋看了看眼前翻花绳一样杂乱又有形的丝线,缓缓转头看向寅迟:“没用?”   寅迟面不改色地笑:“有用的是我。”   方棋:“……”   也没毛病,傀儡娃娃是由寅迟操控的。   另一边程锦他们已经说不出话了,本以为是一只菜鸡抱了鬼差的大腿,到头来,只有他们四个是菜鸡!   当然在今天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菜鸡的,谁敢这么说都得挨揍!   但现在……   “尹家的傀儡术有这么厉害吗?”   “我是听说过傀儡丝可以限制鬼的行动,但这种程度的限制他合理吗?”   “尹家什么时候出的奇葩?”   “……”   他们四个人合力都制不住的厉鬼,这么轻易就……   不管怎么样,容他们喘口气再说。   他们脱力往身后的墙上一靠,程锦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能撑到现在,纯靠体力压制,然而她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恶!为什么又帅又牛逼的男人都有主了?因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吗?”   孙又青他们:“……”   你可真是个姑奶奶。   差点死了还不忘了惦记这种事情!   方棋也挺佩服他们生死关头走一遭还能这么淡定,但他对这种“苦中作乐”没兴趣,看了一会儿,就重新盯回了林露身上。   林露是这群鬼里“带头”的,应该不仅仅是她敢站出来这么简单。   傀儡丝能困住其他鬼,但不一定能困住她。   没一会儿,缠住她手腕的那根丝线就和杨学成贴到她额头上的符一样开始发颤,但她想挣脱也没那么容易,丝线嵌进了她的皮肤,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但她毫不在意,任由皮肤被割裂,艰难地转过头来。   她浑身怨气更重,脸上也都是被割开的红痕,她阴冷的视线盯在寅迟身上,杀意凝如实质,阴气暴涨的瞬间,她额间有淡金色的东西一闪。   方棋眸色骤变。   林露再度用力,她的手腕被看似柔软却削骨如泥的丝线割断,又被她自己迅速接上,不等适应重新接回的手,她已经怒面朝着寅迟扑了过去。   然而她还没能碰到寅迟,旁边有人叫了一声:“覃瑶。”   “……”   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林露的动作也被按了静止键,半晌,她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身体转向方棋的方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她安静下来之后,额头上的金色更加明显。   那是杨学成的符贴过的地方,但那缕金色和符咒没有关系。   那短短的一条竖线,是方棋的因果线。   他以为他的因果线,除了寅迟身上不会再有别的了,现在却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   虽然很少,少到他连灵魂上的束缚感都没有。   但那确实是他的因果线。   那真的是他不认识的人吗?   同样黑长直的头发,同样死于自杀,同样死前给“信任”的人打电话求救。   林露执着地想从他这里得到的答案,得不到回应表现出来的怨愤不甘,还有她额头上属于自己的因果线。   这人根本不是林露。   “林露”几乎是平静地注视着方棋,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正微微地在颤抖,她出声问:“你认出我了?”   方棋:“……”   他们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孙又青他们刚从一堆被傀儡丝缠住的女鬼中间钻出来,程锦也站了起来,听到两人奇怪的对话都是一愣。   覃瑶是谁?   这女鬼和鬼差认识?   然而没人给他们解惑。   “林露”盯着方棋,见他不说话,又问:“你认出我了吗?”   方棋严肃道:“你要用别人的壳子跟我讲话吗?”   “林露”:“……”   懵逼中的几人很快变得诧异,接着又是惊悚地后退。   他们看到“林露”怔了一会儿,然后撕破了自己的脸,不是形容里的撕破脸,而是用手,从额头开始,活生生地撕开,露出里面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林露的脸比较立体,面中平整,清冷却不寡态,而另一个人的脸,线条更圆润,看起来有一点幼态。   而撕开了脸还没完,她连自己的身体也撕开了,露出她娇小的本体。   清冷御姐秒变邻家小妹。   但是没人有心情感慨她身体的变化,刚刚的一幕对正常人来说着实太刺激了一点儿。   他们还以为方棋口中的壳子是指附身之类的,没想到他妈的居然真的是“壳子”!   方棋目光沉静不为所动。   那女鬼也没有自己刚刚才生撕了一张人皮的自觉,她抬手拨了拨自己齐整的刘海,仰着惨白却依旧清纯的脸蛋看着方棋道:“哥哥,好久不见啊。”   程锦四人:“?”   “哥哥?!!”   程锦嗓子直接劈叉了。   还好久不见?   他们一脸震惊,想问不敢问。   寅迟则是收回了他缠在林露……现在是覃瑶身上的那几根线,他侧头看了眼方棋的神色,最后什么也没说。   方棋没有回应覃瑶的那一声“哥哥”,他看了眼落到地上的人皮,问:“你怎么在这里?”   覃瑶说:“哥哥觉得呢?”   脱掉了林露的壳子之后,女鬼的声音也变了,她现在的脸,声音本应该很甜美,但她说话时却很嘶哑,让人感觉她喉咙有点漏风。   很快程锦他们发现,她的喉咙是真的漏风。   她喉咙上有一条口子,血肉外翻,横贯了她的脖颈,看着触目惊心。   想到这人之前说的自杀,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难道鬼差的妹妹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她还是未成年吧?!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套在林露的壳子里?她们是什么关系?   而且兄妹见面,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诡异。   那个鬼差怎么那么冷静?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不到方棋的回答,覃瑶只好自己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被困在了这里,我每天看着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在这家会所里,在这些包厢里,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逍遥快活……”   “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想杀了他们,每天每天都想杀了他们,可是我一开始太弱了,办不到呢。”   方棋道:“然后呢?”   “然后,有个姐姐死了,她没有跟地府的鬼差走,留在了这里陪我。”   “……”   “后来,又有好多个姐姐死了,她们都留了下来,我们一起待在这里。”   她用轻快的语气说着令人悲戚的事实,好像还很高兴似的,露出少女天真的笑容。   程锦他们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   很怪异。   方棋却是皱了皱眉。   按覃瑶所说,她是死了之后“醒来”就在这里了,可这家会所不是她的死地。   覃瑶被人掳走之后,最后发现她尸体的地点是在西城区边缘的一家小破旅馆里,离雅庭会馆还有一段距离。   不管是雅庭会馆的主人,还是来会所里玩乐的富二代,他们都不太可能直接在这家会馆里杀人。   覃瑶是怎么来这里的?其他的“姐姐”又是怎么“留”在这里了?   把厉鬼集中在她们生前受折磨的地方,会得到什么结果?   很熟悉的手段。   他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一星期前吧。”少女用娇俏的表情说着血腥残忍的话,“那天在包厢里,有三个人喝醉了酒,我和两个姐姐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帮他们喝了好多瓶高浓度的酒,后来他们就死啦!”   程锦被她“啦”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妹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杀人有错,反而还很兴奋,她说:“哥哥你看,我终于可以给自己报仇了,更让我高兴的是,他们死了之后,你来了,我好高兴啊哥哥,哥哥见到我高兴吗?”   方棋没回答,继续问:“那具尸体是你专门丢到一楼大厅的?”   “是啊。”覃瑶说:“我知道你来了,我想让你上来见我,所以我让他带你上来了。”   “那个人渣,她欺负了林露姐姐,把她折磨死了,把她的尸体丢在了下水道里腐烂,所以我让他也烂掉了,我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腐烂掉,他哭得可厉害了。”   说着她仰头凑近方棋,邀功似的说:“哥哥,你说我做得对吗?以牙还牙,这是你教我的。”   方棋:“……”   他明明没有说话,覃瑶却好像得到了他的肯定似的,她凑近方棋时脸色陡然一变,哀切又扭曲地问:“我做得对吧,我不是个坏孩子吧?可是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周围的空间剧烈地颤动,仿若地动山摇。   “卧槽!又搞什么?”   程锦他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见着一块大理石脱落朝着方棋的方向砸过去,她脱口道:“小心!”   然而根本不用她提醒,依旧牵扯在空中的傀儡丝顺手扯了一个女鬼扔过去,连鬼带石头一同扔到了过道里,大理石互相摩擦,在地面上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寅迟看都没看地上的动静,好像他扔过去的不是一块石头和尸体,只是随手拍了一只蚊子而已。   程锦:“……”   是她多此一举了。   她又看向那对气氛诡异的兄妹,实在不明白,刚刚还撒着娇的少女怎么突然就翻脸了,虽然她撒娇也是撒得怪渗人的。   方棋的身体在地动山摇中纹丝不动,他直视覃瑶偏执的目光,漠然道:“那你明知道我去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   覃瑶猛的滞住了。   …… 第060章 超度   覃瑶出事的时候, 方棋已经高中毕业了。   他是怎么惹上不该惹的人的?是覃瑶几次被困,他去把人带了回来,坏了某些人的好事。   是覃元彦不停的撺掇, 让他成了某些人消遣的目标。   到最后根本不需要理由,他们只要看谁不顺眼, 就要想方设法毁掉那个人的人生, 对某些人来说, 恶意与生俱来,因为他们做得到, 而被盯上的人无法反抗,因此他们不需要付出代价。   方棋是个例外。   他就像一个狡猾的猎物,无论他们设下怎样的陷阱, 他最终总能全身而退, 尤其是高中毕业以后,他们能逮住方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设计方棋不成,反而被警察包了饺子。   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乐子, 最后激起了某些人的征服欲, 他们甚至打赌, 赌谁能最先让方棋这个难啃的硬骨头向他们低头求饶。   覃瑶被带走就是因为这个赌约。   他们利用覃瑶,逼方棋去踩他们准备已久的陷阱, 没人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但能把一个女孩逼到自杀,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过程。   覃瑶会怨他理所应当, 因为如果方棋那天去了, 她或许就不用遭遇某些痛苦的事情了。   覃瑶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后果这个问题,她被问住了。   为什么要给方棋打电话?   因为有人逼她。   因为她害怕。   她为什么明知道后果也要让方棋过去?   “是因为……”覃瑶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哥哥,你总能有办法的,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你……”   “我没办法。”方棋打断她说:“所以我没去。”   覃瑶却道:“不,你一定有办法。”   她话音偏执,死死地盯着方棋。   方棋并不与她争执,只是淡声反问:“不如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覃瑶:“……”   她想起了之前方棋带她走的办法。   他从不与人争执,表明了目的,如果别人不同意,最终都会演变成最直接的方式——打。   一个聚会的场所,少说也有几十个人,而方棋只有一个人。   但他打架从来没输过,每次被方棋带着从狼狈的人群里穿梭而过,覃瑶就觉得她的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但他真的无所不能吗?   他也会受伤,事后会被人记恨被人报复。   那次有人拿她当诱饵,明目张胆地将她绑走,做了万全的准备,等着方棋自投罗网。   他如果去了,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可他怎么能够不去?   覃瑶看着他说:“可你说过……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   方棋道:“我也说过,让你不要过多的和那些人接触。”   “我没有。”覃瑶突然大声说:“是我哥逼我去的,是他们逼我的,我没办法!”   方棋:“回到覃家之前没办法,回去之后也没办法吗?”   “……”   覃瑶忽然凝固了。   方棋没再说话,他看着眼前清纯淡雅的女孩,想到了覃瑶上初中的时候。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的关心,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覃瑶只是一个依赖着他,也只能依赖他的妹妹,是会乖乖听他的话,喜欢对他撒娇,不会引人注目,但还算无忧无虑的女孩。   然而上了高中之后,覃元彦和方慧发现了她的价值,改变了对待她的方式,从此她有了妈妈的关心,有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在学校里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她还是会依赖自己,还是会向自己撒娇。   但方棋知道,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求的女孩子,逐渐变了样子。   她开始打扮自己,开始交新的朋友,开始融入了新的圈子。   第一次被覃元彦丢在宴会上时,她惊惧交加,打电话时声音里透着难掩的慌乱。   那一次方棋带她回了家,安慰并告诫了她这样下去可能会有的后果,覃瑶当时听进去了,也答应了他会注意。   之后遇到同样的事,她依旧会哭着给方棋打电话,冲他抱怨他哥哥覃元彦的强势。   再后来,她连哭都省了。   她原本和方棋一样空旷的房间里,珍贵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漂亮的衣服,珍贵的首饰,昂贵的化妆品……她渐渐长成了方棋不认识的样子。   尽管她在自己面前依旧保持着那样清纯可人的样子,但方棋知道,曾经的覃瑶已经找不回来了。   最后方慧“苦尽甘来”,被接回了覃家,覃瑶意料之中地跟着走了,没有丝毫犹豫。   那时方棋已经上了大学,听到她的决定,回给她的也只有淡淡的一个字:嗯。   那之后,方棋就在心里把他和覃瑶之间划开了界限。   所以在覃瑶又一次打电话给他,骗他去别人布下的陷阱时,他直接拒绝了。   电话里覃瑶和往常一样,告诉了方棋一个地址,哭着说她被人缠上了,想让自己去接她。   她甚至没敢跟自己说实话。   直到后来人死了,方棋才知道那是针对他的一场局。   失望吗?似乎没有。   他对覃瑶的期望,早在他看着覃瑶一点一点深陷泥潭,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诫无疾而终时被消耗殆尽。   愧疚吗?似乎也没有。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头破血流,换来的是覃瑶愈发的有恃无恐。   而他的一次拒绝,导致的是覃瑶的万劫不复。   覃瑶并不知道自己在方棋心里的样子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她只知道她被抛弃了。   所以她怨愤,她不甘,她不明白,一直被她视作保护神的哥哥,为什么突然不管她了?   她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我有什么错?”   “想过好的生活没错,但你不该贪得无厌。”   毫不留情的指责,让覃瑶倏地一愣,一抹阴鸷爬上了她的脸,她转头朝方棋的身边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身纯黑,在阴气密布的过道里,他几乎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容易让人忽视,但他拿在手里的纯白色傀儡娃娃,却异常的扎眼。   刚刚的话就是出自他口。   覃瑶寒声道:“你说什么?”   方棋没想到寅迟会突然插话,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出声打断。   寅迟倚靠在墙上,低头垂眸,一根一根捋着傀儡娃娃身上交错的丝线,覃瑶质问他时,他正好捋完了最后一根,施施然抬头道:“不是吗?你本可以适可而止,在你回覃家之前,你说你被人逼迫,没办法所以随波逐流,你们在被接回覃家之前,能参加什么样的聚会?能接触到什么层次的人?在你被接回覃家之后,你被认可的小姐身份,足够让你摆脱那些人的纠缠,就算摆脱不了,以他们的层次也不敢对覃家的小姐做什么过火的事。”   “可你是怎么死的呢?”   他轻飘飘的一句问话,让覃瑶的脸色阴冷了下来。   寅迟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你为什么会自杀?你死前经历了什么?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受了折磨是吗?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不将覃家放在眼里,对你这位覃家小姐下手?你又是怎么招惹上那种人的呢?”   一连串的质问让寅迟被密密麻麻的用阴气凝聚的利箭锁定。   寅迟:“答案就是,你们回了覃家之后,依旧不停地接触着比你们地位更高的人,依旧不知足地想要往上爬,惹上了你们根本惹不起的人物。”   如果不是这样,就算有人想对方棋动手,拿她当了诱饵,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除非有一个他们惹不起的人,原本想跟着看个乐子,结果乐子没看成,失望之下,拿覃瑶当了新的乐子。   “所以,也算你咎由自取……”   话音未落,瞄准寅迟的利箭已经射向了他,眼见着要把他射成筛子,寅迟杵着一动不动,在利箭戳穿他脑门之前,一道屏障竖在了他身前,将所有攻向他的利箭尽数挡住了。   覃瑶看着抬起手阻止了她的方棋,又气愤又委屈道:“那不是我自愿去的……”   “可你是自愿回去覃家的。”寅迟说:“你舍不得覃家提供给你的生活,又接受不了覃家给你安排的人生,你想要名利,又想洁身自好,这不是贪得无厌是什么?”   覃瑶:“你……”   她忍不住看了方棋一眼,正想辩解,寅迟又道:“你不会还想说你不只是为了你自己吧?”   覃瑶:“……”   “你为什么待在林露的壳子里?难道你以为你和林露一样,是在为了别人忍辱负重?是别人导致了你的受辱和自杀?”   “林露的弟弟真的不管她了吗?她真的向她弟弟求救了吗?”   “你以为你是和林露一样,其实你只是那些随波逐流,被名利迷花了眼,放弃了自我放任自己沉沦进去,最终成功活下来的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只不过她比别人多了一个哥哥,她比别人多坚持了一段时间。   她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失去了自己承受的能力,自食恶果的时候,恐惧和绝望之下,选了一个最极端的逃避方式。   随着寅迟一字一句出口,过道里阴风怒号,再次卷起了尸体腐烂的气息,像是在提醒某人被她既定的结局。   覃瑶森白的脸看起来阴冷暗沉,她却没有起伏,因为鬼怪没有呼吸,她只能用她漏了风的嗓子嘶吼:“闭嘴!闭嘴!”   她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人用傀儡丝制住了她的“同伴”。   也是这个人,和她哥哥的亲密无间。   “是因为你。”覃瑶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怨毒,怒视着寅迟:“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哥哥的?是因为你他才不要我了,是你抢走了我的哥哥!”   对她的怨毒嫉恨视若无物,寅迟生怕仇恨拉得不够似的,还恍然大悟了一下,说:“原来是这样吗?他居然为了我抛弃了他这么可爱的妹妹,谢谢你让我知道他这么爱我。”   方棋:“……”   方棋想暴走。   覃瑶却是真的失控暴走:“你去死!”   像是远处传来了一声状若癫狂的怒吼,整个会所都开始震颤摇晃,程锦在左右摇晃中抠住了包厢门框,终于从一波“恩怨情仇”中回过神来。   他们不知道内情,只能从三个人的对话中拼凑出一个大概。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被名利迷了心,一边受不了诱惑要往火坑里跳,一边指望着有人能永远拉住她。   最终拉着她的人松了手,她掉进了火坑里被焚。   她不怪自己不知死活跳了火坑,反倒怪火坑外的人没有拉住她。   哪有这样的道理?   果然怨念极深的厉鬼都不是很讲道理!   但是明知道厉鬼怨念深还故意激怒她的人也很不讲道理!   有实力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不过其他十几只鬼都被制住了,就剩下一个,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吧?   心里抱着侥幸,程锦决定不给大佬添乱,于是扒着门框不动。   其他三个人也一样,都靠在门框周围稳住自己,忽然,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程锦。   程锦一脸莫名:“你们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肩,阴冷的气息靠近了她的耳边。   “呃……”   被吓经验丰富的程家二小姐很快猜到了现在的状况,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转头,还是被吓得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人脸,脑袋从狭窄的门缝里探出来,看起来是被门夹断了头,更悚然的是,那是程锦自己的脸!   她屏着呼吸和“自己”对视了片刻,说:“老娘长得真好看。”   “???”   “还不快躲开!”   孙又青拉了她一把,把她从过道的这边拉到了另一边,失去了目标的人头同步把脸转向了他们。   孙又青撑着墙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去看程锦的状况,又感到手心一阵黏腻。   浓雾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   他没转头就先“靠”了一声,远离墙壁之后抬手一看,果然看到了满手的血色,再一转头,墙壁上密密麻麻多了不知道多少条缺口,像是因为刚刚的震颤而裂开,形状却和那个叫覃瑶的女鬼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此时那些“伤口”正不断地往外渗血,将大理石的墙面染成了血淋淋的一片。   杨学成看着渗血的墙面神色不断崩紧,忽然感觉到一双冰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股阴寒的气息将他包围,他就那么看着墙面,看着一个血淋淋的自己从墙里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是镜子里照出来的那些东西。”于清藤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孙又青问。   “打啊!还能怎么办!”   “……”杨学成默默掏出了自己仅剩的几张符。   另一边,覃瑶歇斯底里扑向寅迟的目的没有成功,她才刚伸出手,就被人扣住了手腕,方棋出手极快,原本想扣住她的脖子,看到那条渗血的口子,最后还是转了方向。   两条锁链伸出,贯穿了少女纤细的锁骨。   直到被锁链钉死在了墙上,覃瑶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不解地歪着头:“哥哥?”   方棋依旧不回应。   覃瑶又忍不住委屈,看着他说:“事情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的,我一开始跟我哥走,是他拿你的前途威胁我的,如果我不跟他走,他和妈妈就会让你退学。”   方棋:“……嗯。”   见他有了回应,覃瑶死白的脸上仿佛有了神采:“你记得吗?初中有一次你生病,是我背着妈妈他们送你去的医院,我在医院里守了你一天一夜,后来我自己也病倒了。”   “嗯。”   “还有小的时候,妈妈罚你饿肚子,是我偷偷给你送吃的,后来被我哥告状,妈妈还打了我。”   “……”   “我听了妈妈的话之后,她对你也好了很多不是吗?”   “……”   覃瑶:“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方棋不再说话。   对他好是真的,趋名逐利也是真的。   因为她付出了“好”,所以她也理所应当的觉得,别人也要对她好。   所以不顾后果地去招惹麻烦,让人替她去解决麻烦。   覃瑶的物质生活改变之后,也给方棋送过不少的东西,虽然他没有接受,但在覃瑶的眼里,这也是她对他的“好”。   自以为是地付出之后,再自以为是地索取回报。   方棋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多无私奉献的人,但再多的回报也是有限度的,他不认为他替覃瑶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同时给自己招惹了一堆麻烦之后,他还欠了覃瑶什么。   可她的额头上还有一条因果线。   因为覃瑶坚定地认为,是他抛弃了她。   靠解释应该是说不通了,她身处鬼域,灵魂被怨念侵蚀,只会沉浸在在她所认定的事实里,坚定地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方棋沉默了一会儿,突发奇想:“给她超度吧。”   寅迟:“?”   方棋:“怎么?”   寅迟说:“你确定要让我给他超度?”   在刘福的地下室,他们超度那些尸鬼,靠的是地下室里被逆转的符文,和方文瑞的血。   现在超度一只鬼虽然没那么麻烦,但要是让寅迟动手,以他体内的阴煞之气,怕不是更要让覃瑶的怨煞之力暴涨。   那时候不知道这人的体质,方棋也好奇过他为什么不自己画阵,现在知道了原因,自然不能让他画阵。   他只好转移目标,看向程锦他们。   他们四人早已被浓黑的阴气吞没,金色的光亮在黑雾里忽明忽灭,时而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孙又青!你敢打姑奶奶的脸!”   “你的脸?那是你的脸吗?你的脑袋只剩半边了还能动吗?”   “那也不许打脸!”   “妈的,交换,你自己来打!”   “……”   于是程锦对上了她被揍得只剩了半个脑袋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残次品的“自己”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直接一个飞踢,把“自己”变成了无头尸体。   孙又青:“……”   是个狠人。   镜子里的映照物并不难打,麻烦的是它们打不死,就算被肢解了也还能自己拼凑起来,没完没了。   要是他们也能放火就好了。   杨学成倒是带了明火符,但明火范围是不受控制的,要想烧了这些玩意儿,八成会连整个会所三楼都给烧了。   赔不起。   几人同步在脑子里想:还是鬼差的技能好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眼前幽绿色的火光一闪,然后连阴气带阴物,一瞬间全被焚烧殆尽,阴暗血腥的过道里,又恢复了之前寂静的模样。   这边的四人和那边的两人隔着十几个女鬼对望,眼中是藏不住的愕然。   鬼差的一把火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女鬼,连缠住她们的傀儡丝都没烧毁一根。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控火能力?   再一看,那位不讲道理的“妹妹”也已经被两根铁锁钉在了墙上。   方棋就站在他妹妹旁边,铁锁的另一端被他握在手里,望着他们的方向说:“过来超度。”   “……”   超度谁?   女鬼还是他们自己?   实力上的碾压让几个小辈对这个看起来比他们还小的鬼差肃然起敬。   看起来小怎么了?说不定人家都死了好多年了呢?   孙又青从一堆女鬼和傀儡丝中间绕过来,脱口喊道:“来了,前辈。”   方棋:“……”   也没计较他的称呼,方棋指了指墙上的覃瑶,直接道:“开始吧。”   孙又青下意识看了眼寅迟,心里疑惑超度怎么不让更厉害的人来,又一想可能是他操控着傀儡娃娃不能一心二用,于是咬咬牙上了。   他刚在手里结了超度的法阵,被锁链锁住的覃瑶就动了。   她脸上露出了慌乱:“你要干什么?我不要被超度!别靠近我!你找死吗!”   锁链与大理石碰撞出剧烈的响动,孙又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超度厉鬼最怕的便是厉鬼的临“死”反扑,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方棋淡声道:“ 她挣脱不了,动手。”   “……”   法阵将覃瑶覆盖,孙又青开始念动咒语,金色的光芒浮现而起,开始侵入覃瑶的身体。   “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灵力与怨力在她的灵魂里交锋,覃瑶发出一声惨叫。   起初她还在哭求,试图让方棋心软放过她,随着灵魂被灵力侵入,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被化解逸散,可怜的哭求变成了诅咒谩骂。   她可爱的面容变得狰狞又扭曲,不停地痛苦嘶吼。   孙又青受她的情绪影响,撑着法阵的手肘颤动了一瞬。   而方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为所动。   随着怨气逸散越来越快,覃瑶脸上的狰狞逐渐消失,她脖颈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又很快变得清明。   金色光点裹挟着最后一丝怨力从她体内溢出,覃瑶好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   方棋没有上前,等着她重新抬起头。   覃瑶抬眼,她看到了方棋,意识清醒下的重逢,两个人相顾无言。   死前深刻的执念随着怨气被净化而消散,她一时不敢直视方棋的眼睛。   好半晌后,方棋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沉默良久,覃瑶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知道我那天会死的话,你会去找我吗?”   方棋漠然道:“不会。”   “……”   覃瑶便又垂下了眼,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不再执着于原因,也没有祈求原谅。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好像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又完全无从说起。   方棋也在看着她,看她额头上的那根线。   随着覃瑶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她额上那根金线越来越淡,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寅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同样朝覃瑶的额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轻声问:“在看什么?”   方棋道:“因果线。”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觉微微一怔。   寅迟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问:“因果线?”   …… 第061章 方铎   方棋只怔了一瞬, 又恢复了正常。   因果线这种东西,不仅普通人看不见,天生灵眼的玄门中人和鬼怪也都看不见, 只有生前因果太多不能投胎的鬼,进了投胎办之后才会有这样一项技能。   因果线说起来玄妙, 但只要知道这东西, 从它的名字就已经能知道它全部的含义。   不说是因为没必要, 但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方棋本想解释一句, 转头时却又顿住了。   寅迟不像是在疑惑因果线这个东西,他的表情像是在确认,又带着一点恍然。   方棋看不懂他的情绪, 沉吟道::“你知道这东西?”   寅迟摇头:“不知道, 它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方棋说:“只是牵扯的因果太多,死后不能去投胎,因果线的存在可以给想投胎的鬼作一个指引。”   但是作用也不大。   不知道是什么因果,就算有因果线做指引, 也不过是水中看月雾里看花, 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个他已经深有体会了。   而让他体会的人就在他旁边。   方棋又看了他一眼, 见他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管他, 拿出了一个玻璃罐, 打算把覃瑶的灵魂装进去。   趁着他移开了视线,覃瑶正偷偷地在看着他。   覃瑶对他还是有依赖的, 毕竟他们从未真正撕破脸, 但再多复杂的感情,一场生死过后, 都成了心里再也不能出口的话。   超度之前,覃瑶受鬼域影响,沉浸在怨恨里,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清醒过后,恢复了正常的意识,寅迟之前的那些话,成了割向她的利刃。   她怨方棋不去找她,但她在生死关头,同样选择了舍弃哥哥来保全自己。   她怪方棋对她不闻不问,可事实上是她为了舍不下的名利,一步一步疏远了真正关心她的人。   恐惧是人的天性,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一个人在生死面前做出的选择,但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更没资格去责怪做出同样选择的别人。   被关进玻璃罐子之前,覃瑶眼前闪过了小时候方棋去接她下课,帮她赶走欺负她的一个小男生的画面。   那时她躲在方棋背后,双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而方棋用手挡在她身前,牢牢地将她护着。   可现在,她的灵魂被两根锁链钉在墙上,方棋却只是冷漠地在她面前站着,甚至注意力都不在她的身上。   好似她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确实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们从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变成现在的形同陌路,他身边的那个人说得对,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覃瑶脸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凄然还是释然的笑,任由自己被吸进了玻璃罐子里。   方棋没关注覃瑶“归案”时脸上是什么表情,覃瑶被超度之后,这家会所的鬼域已经散了大半,她才是支撑这片鬼域的主体,大概是因为她的怨念足够重。   接下来便是被傀儡丝制住的十几只女鬼,全部打包带走就完了。   他又重新拿了一个玻璃罐,去收其他鬼的魂魄。   这时寅迟在他身后道:“为什么你会看到因果线?”   方棋回头:“什么?”   寅迟问:“你想要去投胎?”   方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寅迟格外的认真,还有点……严肃。   但他不想当着阻碍他投胎的“因果”的面讨论他投胎的事情,他淡淡“嗯”了一声。   寅迟又问:“为什么?”   方棋一脸莫名:“人死了不投胎干什么?”   这还需要为什么吗?   问这个问题的才更需要一句为什么吧?   那人不仅问了,还皱起了眉。   方棋很少见到这人皱眉……几乎没见到过。   他藏不住话,所以问了出来:“你皱什么眉?”   “我在想……”寅迟眨了一下眼,眉头又松下来了,继续说:“你去投胎了的话,我怎么办?”   方棋:“?”   他心说我投胎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寅迟这种情况,他可以去投胎吗?   他满身怨煞,如果去到地府,肯定逃不了判官司的审判,他想要去投胎,也必须先进洗魂池,洗掉他的一身阴煞之气。   阴煞之气洗掉之后,他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剩下。   或许连灵魂都不再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方棋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咯噔的一下。   他怔了怔,随即皱了眉。   寅迟朝他看过来,带着疑惑“嗯”了一声,问:“你又皱什么眉?”   方棋:“……”   他没有像寅迟一样被提醒之后就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沉默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少管。”   寅迟:“……”   寅迟没忍住笑了,说:“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方棋现在就是地府里的官,而寅迟就是地府里的百姓。   这形容真是该死的贴切!   方棋不想理他了,可想过的问题又总是忍不住在意,他看了寅迟一眼,又看了一眼,开口说:“你想过去投胎吗?”   寅迟微微挑了一下眉梢:“想过吧?”   方棋:“……”   想过就是想过,想过吧是什么意思?   又或许他是因为,就算想了也没用。   方棋嘴唇微动,有心想再问点什么,又不知道能问点什么。   程锦他们已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和孙又青站在一起,看着气氛稍显怪异的两个人,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孙又青还沉浸在自己刚刚超度了一个能撑起鬼域之主的厉鬼的震撼里,虽然是被人捆着他只是个捡漏的,但他还是有点飘忽,被程锦怼了一肘子才回过神来,然后一脸懵逼。   程锦:“……”   这小子肯定以为他们孙家又行了。   他飘了。   “剩下的这十几只怎么办?需要超度吗?”于清藤公事公办地问。   程锦顿时用敬佩的眼神看向他。   厉害了我的藤。   你是看不出那两个人现在不容其他人插话的氛围吗?   于清藤看不出,那两人也没有被打断的恼怒,只是很平静地转过身。   方棋抬头睨了他们一眼,没回答,直接用玻璃罐子把十几只女鬼一起收了。   程锦他们:“……”   行叭。   想当着鬼差的面和鬼差抢业绩?怕不是想太多。   这一趟涨了不少见识,就算无功而返,程锦他们也没什么觉得可惜的。   厉鬼被收之后,一切恢复正常,掉落的大理石砖块和碎掉的地板散了一地,但是想着这家会所应该很快就会被查封,也不用考虑赔偿的问题。   鬼域彻底消散,外界的声音传了进来,会所里隔音太好,任何声音都不明晰,但总比鬼域里的无声让人安心。   本以为最先冲出来的是楼下和他们“失联”许久的前台,没想到先听到的是一阵鬼哭狼嚎,声音从之前秽乱不堪的第四个包厢里传来,程锦他们一听到动静,火速冲了过去。   方棋也跟着迈步,迈了一步又顿住了。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某人这次没有阻止他。   虽然知道是因为鬼域消失包厢里的场景也已经跟着一起消失,但他还是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看到寅迟在发呆。   方棋:?   “你……”   一个字刚出口,某人已经眨眨眼回神了,对上他的视线,挑眉问道:“怎么了?”   方棋:“……有活人。”   寅迟:“哦,去看看。”   “……”   说是去看看,但谁都没动。   方棋一脸迷惑。   这人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   寅迟坦然回视他,好像在表示他刚刚什么都没想。   方棋狐疑地看了一会儿,率先走了。   寅迟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不紧不慢地将脱落的傀儡丝缠回傀儡娃娃身上,缠好了才迈开长腿,呼出了一口气。   比他平时的呼吸要重一些,像是一声微叹。   方棋走进包厢里,鬼哭狼嚎并没有停止,甚至比之前叫得更加惨烈,还多出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是程锦在动手。   “哭!你们还有脸哭!为什么见鬼自己心里没数吗?看人家女鬼小姐姐们多么鬼美心善,居然还留了你们一条命,不知道感恩戴德,还想让我们帮你们驱鬼?吃屁去吧!”   孙又青:“……”   咱们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可没见人家心善。   而且眼下这几个富二代虽然没死,但一个个不是目光呆滞就是状若癫狂,一看就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虽然是他们自作自受,也叫恶有恶报。   几个富二代被揍了一顿之后老实多了,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哪里还有之前在包厢的四个场景里的嚣张样子?   把人揍得没声了之后程锦尤不解气,又狠踹了几脚,直把人都踹成了鼻青脸肿才作罢。   方棋从几个猪头脸中分辨出了一张眼熟的脸,但凌子平已经整个儿把头抱住埋在腿间,连抬头都不敢,更不用说发现他的存在了。   方棋没有让人跪下叫爹的癖好,他直接给喻明忠打了电话,让警察上来处理。   进会所时还是晨阳初升,出来时外面艳阳高照,刺目的阳光让黑暗里待久了的正常人都适应不了,方棋更是紧拧了一下眉,然后退回了大厅门口。   喻明忠早在方棋发完照片失联之后就赶了过来,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向门口:“你没事吧?”   “警察叔叔,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有事了?”程锦在太阳底下一声哀嚎,“有事的是我,你再不让我走,我美丽的脸就要晒化了。”   她还是第一次接完委托出来有了被警察接待的待遇。   提前布控在会所外面的小警察顽固不化,看她提溜着几个猪头出来,居然直接拿她当了嫌疑人,把她拎到了太阳底下晒着。   要不是理解同样晒着的警察们不容易,就拎她的那个小警察,她一个能打十个!   晒了没一会儿,她居然开始怀念待在鬼域里的“凉快”了。   但也不怪小警察不辨是非,并不是所有支队队员都和喻明忠一样多次出入鬼域有了非常规的认知,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洞悉了事情真相,知道被揍的人都是咎由自取。   喻明忠眼力非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程锦和同样被扣住的另外几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没有为难他们,交代人带他们去做了个笔录,就放人走了。   把人送走之前,还收获了那个女生送他的一个飞吻。   喻明忠:……   他属实理解不了现在的姑娘。   但还有一人没走。   那人单手握着推拉门的门把,和方棋一起站在门口。   看到那人的脸,喻明忠恍然觉得自己见过,又好似没什么印象,仔细想了想,才从之前看过的监控里扒出了这个人的样子。   华城集团的监控里,这人似乎就是和方棋一起的。   “这是你朋友?”喻明忠问。   方棋侧头看了眼,没否认。   寅迟穿着一件很显气质的黑衬衫,站在那里像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只是他的脸没有血色,在太阳底下透着不正常的冷白,被喻明忠问起,他礼貌地露出了一个笑,很优雅,但是有种说不出的疏离。   身份使然,喻明忠也不喜欢别人对自己过于热情,所以寅迟的态度对他来说更像是恰到好处,他也点了一下头,对方棋说:“你朋友好像脸色不太好。”   估计是太阳太大了。   方棋抬头看了看被照得明晃晃的地面。   寅迟和他的体质相似,他比寅迟多了一层人体的防护现在都很不舒服,寅迟更不用说。   正想着要不要先离开这里,还没等他开口,他肩头倏地一沉。   在喻明忠惊讶的目光下,寅迟没骨头似的往方棋身上一靠,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警察叔叔,我也快要被晒化了。”   方棋:“……”   他们完全站在阴影地里,没有被晒到一点。   喻明忠:“……”   现在是流行管警察叫叔叔吗?   人家女孩子叫就算了,这人看起来都跟他一样高了,他是怎么叫出口的?   但他确实比这人大了十几岁左右,是可以被叫叔叔的年龄差了。   喻明忠突然觉得有点沧桑。   方棋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懒得搭理他了,对喻明忠说了句“不用管他”,然后问了几个案件细节。   根据方棋提供的线索,警方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有几个同样作为受害者,却选择了缄默不言仍旧留在公司任职的女生被找到了,她们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情绪彻底崩溃,很快就全都说了。   现在只缺少给以彭家为首的那些富商定罪的决定性的证据,警方正在全力搜索那些受害人的尸体。   剩下的事和方棋无关,他也管不着,却莫名在意起了一件事,他问:“你们调查的人里,有一个叫林露的人,她是不是有一个弟弟?”   喻明忠惊讶道:“你连这都知道?”   “……”   顿了一下,他有点扭曲地问:“她自己告诉你的?”   方棋没应,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林露当时的身体里套着别人。   喻明忠只当他是不方便说,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说:“她是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林寒,目前也是失踪状态,听他的大学室友说他是去找他姐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哦。”方棋道:“那她死之前有给她弟弟打过电话吗?”   “这个还没来得及调查。”   方棋把筛选过后的照片发给他之后,他们的调查重心就优先转移到了活着的人身上。   喻明忠说:“大概率是没有,据说他去找他姐姐就是因为他姐姐已经很久不联系他了,他觉得奇怪才去的。”   如果林露死前给她弟弟打了电话,那他应该早就报警了,而不是一无所知的把自己也栽了进去。   林露应该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弟弟。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无私奉献的人。   方棋沉吟不语。   喻明忠问:“怎么了?他们姐弟有什么问题?”   “没有。”方棋摇头否认,又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喻明忠:“……行。”   他原本想安排车送他们回去,被方棋拒绝了,选择了自己打车。   雅庭会馆地处西城区最繁华的地段,整条街遍布娱乐场所,此时在街道对面,会所斜前方的位置,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经理笑意吟吟地将亲自来视察酒店工作的老板送到酒店门口,并替他拉开了车门:“方少慢走。”   被叫做“方少”的人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浑身散发着一种斯文儒雅的气质,来酒店视察,既显得重视,又不会过分严肃,看起来成熟稳重,对工作游刃有余。   然而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车门,却并没有钻进车里,而是被对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哪儿?”   经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抽了一下嘴角道:“是彭家的私人会所。”   “出什么事了?”   怎么会有警察在那儿?   “好像是一星期前酒精中毒死了几个人,昨天又失踪了几个富家少爷,本来也没警察什么事,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突然就有警察跑来封锁了现场,说彭家涉嫌违法,要封锁调查,来了也不进去,就在外面干等着,也不知道在调查什么。”   经理说:“不过方少放心,对咱们酒店的营业没有影响。”   “……”   他在意的不是酒店的营业,而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其实也并不熟悉,他们连正式的面都没见过。   但是自从他出国一趟回来,那个人就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出现在酒店里的人正是方铎。   方铎远远地望着,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他莫名就是被那个人的身影捕捉了视线。   会所外,喻明忠拿了一分笔录正让方棋在上面签字……程序还是要走的。   他看起来只是在配合调查。   但不论是警察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是特意将他送出警戒线范围,都足以说明警方对方棋的重视。   “那人好像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喻明忠。”跟在方铎身边的助理突然开口。   方铎:“喻明忠?”   “对。”助理说:“就是那个破了好几起恶性杀人事件的市局警察,前段时间岩华区的地基埋尸案也是他负责的……方棋怎么跟他搞到一块儿了?”   方铎侧头睨了他一眼。   助理察觉到了什么,顿时挺直了身体,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他挺有本事的,能跟市局的警察搞好关系。”   “难怪方总和夫人对他的态度能有所转变,连方文瑞少爷提起他都总有夸不完的话。”   方铎目光落在对面已经准备离开的人身上,脸上神色不明:“是吗?”   助理说:“是啊,前几天他们在学校里办鬼屋,小少爷还特地去给他捧场呢。”   “……”   方铎什么话都没说,视线停留了一会儿,低头钻进了车里。   助理微怔,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替他关了车门,然后自己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车从酒店门口驶走,经过了会所的正对面,只不过被中间其他的车辆挡住了视线。   会所门口,方棋已经拉开了出租车的门,却见寅迟在路口不远处停下,看着街道对面的某个位置。   方棋:“……怎么了?”   “没事。”寅迟收回视线:“走吧。”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之前问起了因果线,方棋本以为寅迟已经知道了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或许他确实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什么都没问。   方棋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问,也不想自讨没趣。   坐出租车离开了西城区,他侧头问:“你回哪儿?”   寅迟没说,反问:“你呢?”   方棋都不用想:“公寓。”   今天学校里又没课,除了学校,他就只有公寓可以回了。   寅迟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笑了下说:“那我回书店吧。”   方棋:“……”   “你不用回尹家?”   寅迟摇头道:“不用。”   “……”   程锦他们完成了委托,几乎都迫不及待地回去“复命”了,这人也是接了委托来的,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急。   他真是为了悬赏来的吗?   方棋管不着,也不想管,他撇开头不问了。   这时手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塞进来了,方棋低头一看,是之前在鬼域里大展神威的傀儡娃娃。   “……什么意思?”   寅迟道:“说过的啊,送你的。”   方棋:“……”   是说过,他当时也收下了,但他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布娃娃,最多有点灵性可以卖卖萌。   但是鬼域里这娃娃一把傀儡丝困住了十几只鬼,还都是程锦他们那种玄门天才都难以应付的厉鬼,他再收下这个娃娃就不合适了。   这很可能是尹家给寅迟的一种保命手段。   话说这娃娃不是尹家身份的象征吗?是可以拿来随便送人的吗?   方棋觉得这娃娃有点烫手。   寅迟却道:“拿着吧,我回去再做一个就行了。”   他说着伸手,捋了一下娃娃手上收缩之后看起来像普通毛线一样的傀儡丝,他捋的是傀儡丝,手指却轻轻从方棋拿着娃娃的指尖上蹭过,带着微凉的温度。   方棋默然片刻,把娃娃收下了。   两人在书店处分开,方棋回了自己的小公寓,他把傀儡娃娃放在了床头,打算先去冲个澡,过程中听到门外的房间里有动静,但因为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也就没在意,结果一出来,发现床头上的抽屉被拉开了。   傀儡娃娃安静地待在床头柜上,抽屉里的东西也没乱,只是少了一样,现在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是那块已经碎掉的玉。   不小心弄掉了吗?   方棋走过去把玉捡起来,随手扔回了床头柜上,他转头拿了毛巾擦头发,刚一抬手,就听到背后“叮棱”一声。   他转头垂眼,玉再次躺在了地面上。   床头柜上,自以为做得隐晦的娃娃正缓缓缩回它伸到了柜子边缘的小短腿。   方棋:“……”   这娃娃有毒?   …… 第062章 怪谈   方棋觉得他是脑抽了才会收下这个娃娃。   据说人在小的时候有一个年龄段会特别喜欢调皮捣蛋, 但他没想到娃娃也有。   但这娃娃又和低龄儿童不一样,它更像某种动物。   以前在一家杂货店里打工的时候,店老板散养过一只牡丹鹦鹉, 性格很皮,如果不是体型所限, 它的拆家能力不输二哈。   那只鹦鹉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是把桌上能掀得动的东西全部掀到地上, 听到响声之后,走到桌子边缘歪头查看。   寅迟的傀儡娃娃也是, 它好像见不得床头柜上多出除它之外的任何东西,非得把东西弄到地上。   可这块玉他走的时候不是收进抽屉里了吗?   它自己拿出来的?   方棋不由得看向靠在床头柜上装玩偶的娃娃。   它没有女孩子喜欢的洋娃娃那样清澈的大眼睛,它的眼睛是用布缝的, 一双纯白的瞳仁, 看久了会有点瘆人,但它的表情却灵动得很,被方棋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它一动不动的身体看起来就“僵”住了。   如果不是它不能流汗, 它这会儿可能已经汗流浃背了。   但是总共就巴掌大点儿的娃娃, 方棋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顿了一会儿,他再次低身把玉佩捡起来, 塞进了抽屉里合上。   他装作继续擦头发, 微微侧着身体用余光关注着床头柜,果然在他的手动起来时, 床头柜上的娃娃动了。   它从床头柜上爬起来, 又趴在了柜沿,仗着自己体积小身体软发不出动静,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勾抽屉的边缘,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方棋:“……”   有点智商,但不多。   连他擦头发的动作停止了都没发现。   而且方棋很快发现,它翻抽屉似乎不只是为了玩,它对抽屉里那些银行卡和小零件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目标明确,就是那块玉。   它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玉扒拉到手里,眼见着又要丢出抽屉。   方棋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你跟它有仇么?”   娃娃再次灵动地一僵,或许到底不是人的神经,它身体僵住了,手上的动作却没跟上,猛的颤了一下,本就抓得不太稳的玉啪嗒一下又掉回了抽屉里,这次发出的声音比较沉闷。   娃娃不动了,继续装尸体。   “……”   他这是带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他不知道那娃娃为什么总跟那块玉过不去,大概是娃娃天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但因为那块玉碎了,又红不红黑不黑的,所以被娃娃讨厌了。   但方棋连两个活人在他面前打得死去活来他都懒得管,更不想管一个娃娃和一块玉的恩怨情仇,于是他手动把娃娃归位,重新合上抽屉,直接开始威胁:“再让我看到它掉到地上,你就跟它一起躺地上。”   娃娃:“……”   它委屈地瘪了瘪嘴,终于消停了。   由于它的表情过于灵动逼真,方棋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玩意儿会饿吗?   他没经验,所以他问了一个有经验的。   书店楼上,寅迟同样冲完澡从洗手间里出来,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某人发来的消息。   ——它吃什么?   寅迟:?   方棋看到他的问号,原本想回“娃娃”两个字,又觉得这种对话太像是在交流育儿经,于是又加了傀儡两个字,看着还是不得劲儿,干脆把字全部删掉,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照片上的娃娃,丧丧的小脸,委屈得不行。   寅迟:它怎么哭了?你打它了?   方棋:……   他倒是想打。   他回:没打,吓哭的。   寅迟:……   所以你是怎么把一个厉鬼都不怕的傀儡娃娃吓哭的?   然而寅迟并不护短,丝毫没有要把受了委屈的娃娃接回去的打算,直接说:它不用吃东西,你如果实在想喂它,可以买点香亮给它上点儿供。   方棋:……   所以他是请了一位祖宗回来了?   还给它上供?   方棋:我这里没地方供它,你把它接回去。   寅迟:……   好无情一后爹!   他无奈道:那你给它喂点儿阴气也行。   方棋:?   方棋:这不是玄门的东西?   寅迟:是玄门的,但它是我做的。   方棋:……   寅迟本身可没有灵力制作傀儡娃娃,也不可能用灵力供养它。   但是用阴气制作这么一个精细又灵性的东西……他体内的阴气不是不受他控制吗?   方棋有些疑虑,但还是试着做了,他指尖释放出一缕阴气,正要喂过去,看到娃娃被缝住的嘴时又沉默了。   那人是不是成心想饿死它?   是亲爹吗?   他只能又问:怎么喂?   寅迟:把阴气点进它眉心就可以了。   方棋试着照做。   随着阴气一缕一缕浸入,原本僵住的娃娃很快舒展了身体,原本绷紧的傀儡丝也变得柔软松弛,蓬松地贴在娃娃身上,让它看起来胖了不少。   娃娃一改之前的沮丧,看起来容光焕发,它双手捧住方棋喂它的手,可劲儿地蹭了蹭。   方棋:……   他脑子里冒出来几个字:有奶就是娘!   解决了娃娃的饮食问题,方棋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处理工作的问题。   覃瑶和那十几个女鬼。   被超度之后,覃瑶就变得格外安分,方棋也没想过再把她放出来。   他让办事处的鬼来取走了两个玻璃罐子,关于覃瑶和那些女鬼的处理结果,他一个字都没问。   本以为这段因果已经干净了结,没想到覃瑶继他哥哥之后,同样来他梦里走了一遭。   是在他初中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   因为从小没人管没人问,他一向格外注意身体,因为生了病,死不了还得遭罪。   但病毒侵入总是防不胜防,寒天腊月里,他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方慧赶到了楼道里罚跪……   方慧罚他一般不会太久,毕竟他的命关系着她儿子的命,她害怕方棋出了什么毛病会影响到覃元彦,所以出完了气就结束了。   那天晚上大概是喝多了酒,方慧一觉睡过去了没醒,把罚他跪在了楼道里这件事给忘了,第二天天亮才想起来,那会儿他已经冻晕在了楼道里。   被救回去之后,方棋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方慧没有送他去医院,喂他吃了两粒退烧药,就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了。   高烧的事方棋自己其实没多少印象,他一直昏昏沉沉,迷糊中听到了覃瑶趴在他的床前哭,哭了半天之后,偷拿了覃元彦的手机打电话,叫了120把方棋送去了医院。   方棋醒过来时高烧已经退了,睁眼看到的是覃瑶哭红了的眼眶和一夜没睡浮现出的黑眼圈。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的医院,又是怎么接受的治疗,覃瑶跟他说是方慧怕他死了,所以出了钱给他看病,方棋虽然觉得意外,但当时也没多想,直到回去之后,看到了方慧在大发雷霆。   她说她的钱被偷了。   家里总共三个孩子,两个是她亲生的,她首要怀疑的自然就是方棋。   在方慧一耳光扇下来之前,方棋就明白了整件事。   方慧并没有出钱给他看病,医药费是覃瑶从家里偷的,但是覃瑶没有承认,她被歇斯底里的方慧吓坏了,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就算是之后哭着替他求饶,也没敢承认钱是她拿的这件事。   那是方棋第一次对覃瑶感到失望,但他好像不应该失望。   如果覃瑶当时没有把他送去医院,他有可能会死。   所以就算被冤枉被打,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覃瑶供出来。   不过事情最后还是败露了。   就在他挨打的第二天,方慧在覃瑶的衣服兜里发现了她没花完的钱。   方棋知道这件事,还是覃瑶自己告诉他的,只是不知道方慧是对自己的女儿格外宽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冤枉了方棋,又或者是觉得覃瑶肯定是受了某人的撺掇,就算知道了也没对覃瑶怎么样。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方棋当时很气愤,一种很矛盾的气愤。   他心里没有觉得气愤,他一直觉得气愤是一种无能的情绪。   但他当时确实生气了,连覃瑶都感受到了。   在梦里,方棋还看到了以前根本没思考过的问题——方慧是怎么发现覃瑶兜里的钱的。   他看见覃瑶当天晚上脱下来的衣服,就那么大张旗鼓地摆在沙发上,米白色的呢绒外套,粉红色的毛爷爷从她的衣服兜里露出了一角。   方棋:……   方慧从来不会帮覃瑶洗衣服,更不会没事去搜她的兜。   而覃瑶被吓了一遭,根本不敢再把钱揣在兜里,还那么神经大条地把塞了钱的外套扔在了沙发上。   覃瑶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   她的外套又是怎么出现在方慧出门的必经之路上的?   还有,他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方慧的不平等对待?可他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第二天早上睁眼,方棋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缓缓地把自己从梦里那种愤怒的情绪抽离出来,现在再次回想,他依旧觉得那不是什么值得愤怒的事情。   那种割裂的矛盾感,就好像……当时有人在替他生气一样。   方棋不觉皱了皱眉,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但是还没抓牢,就被头顶一道热切的视线打断了。   他微微仰头,对上了一双纯白的瞳仁。   见他醒了看过去,那双眼睛还灵动地眨了一下。   方棋:“……”   这玩意儿好像不需要睡觉。   所以他是被盯了整整一晚上么?   但是娃娃对他没什么威胁,他也没被打扰睡眠。   方棋抬手,又在它眉心点了一下,有了阴气喂养,娃娃顿时精神一振,眼睛都笑弯了。   然后它就被抛弃在家了。   鉴于这娃娃来家的第一天表现不好,喜欢扔东西,方棋不打算带着他去学校,再者这么一个“活”的东西,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恐慌。   他在娃娃泫然欲泣的恳求下,冷酷无情地出门了。   出去之后又回来了一趟,拿走了抽屉里的那块玉。   现在玉还只是有了裂痕的“碎”,如果把玉丢在公寓里,他担心他回来的时候这块玉会被“分尸”。   校园里总是热闹非凡的,在两次鬼域下坚持下来的外国语学校更是如此,且离奇的事频发,这所学校里的人对不同寻常的事比外界的其他人更加津津乐道。   雅庭会馆的事,涉及西城区一众有名的富商,又是公益外皮下隐藏的违法犯罪,这种具有争议性的事情被媒体大肆报道,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那种看起来高档的娱乐会所,就是有钱人的销金窟,里面烂七八糟的什么事都有。”   “那个什么彭万举还是林江市出了名的慈善家,yue——去他妈的公益慈善。”   “那些被资助的女孩子好可怜。”   “我听说警察原本封锁会所,是因为有几个富二代在会所里失踪了,这本来是一桩失踪案来的,没想到最后受害人成了加害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啊?不会是恶事做多了撞鬼了吧?”   “什么失踪啊?依我看就是事情败露,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了,所以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想金蝉脱壳,但是没成功,又被人逮出来了。”   “合理啊!咱们林江市的警察还是靠谱!安全感满满!”   “不过你们没觉得咱们市里今年的大案子太多了点吗?感觉动不动就要死人……”   “也还好吧 ,也没听说过几桩大案子啊。”   “咱们学校发生的连环自杀就挺可怕的。”   “……”   大学生之间的讨论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大多听听就算。   方棋坐在教室里,拿手机玩着小游戏,他眼睛盯在屏幕上,依旧能察觉旁边某人在他身上扫描的视线。   “……找什么?”   “找娃。”   “……”   “怎么没带来?”寅迟抬头问:“不喜欢?”   方棋:“……”   收都收下了再说不喜欢就很矫情。   但他也没说喜欢,眼睛都没抬一下,说:“带来了你负责管吗?”   寅迟:“可以啊。”   方棋打小游戏的手停住了。   好像傀儡娃娃在寅迟的手里一直都挺安分的,怎么他一带走就跟个熊孩子似的?   这人不会是送他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故意给他添堵吧?   方棋道:“你把他做出来的时候没教过它不能乱扔东西吗?”   寅迟疑惑:“它扔你东西了?怎么会?它应该挺乖的。”   方棋:“……”   乖了才有鬼!   他冷漠道:“再不听话你就自己把它接回去!”   寅迟:“……”   他们俩神色如常,前面“旁听”的某人神色却越来越不对劲。   向阳原本是在刷新闻的,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找娃,大学里哪儿来的娃?   或许是她听岔了吧。   然后她就听到两人的对话越来越离谱。   什么“没教他怎么怎么”,“在我这儿挺乖的”,“不听话就接回去”……   这是什么离婚夫妇合作带娃互相埋怨的既视感?   她忍了又忍,没忍住,回头道:“冒昧问一下,你们刚刚,是在讨论带娃吗?”   寅迟:“是啊。”   方棋:“怎么?”   向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才过了多久啊?你们俩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   “……”   今日论坛热帖预定:外国语学校新晋两大校草喜提生子!   然而并没有。   论坛上的热帖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霸占了。   ——覃元彦出院当天遭遇车祸,成了植物人!   覃元彦这个名字,在学校里不算出众,但只要上过论坛的,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前有学校闹鬼,覃元彦装大仙在论坛上给别人出谋划策,后有方棋入学,亲子养子在论坛上引发舆论大战,之后他还在鬼屋里晕了过去,被人一通嘲讽。   他居然出车祸了?   【不会吧?最近有发生什么严重的车祸事故吗?】   【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两辆车在一个十字路口撞了一下,还是覃家的车违反了交规,说起来也奇怪,听说被撞的那辆车只是轻微损毁,车身的震荡程度连安全气囊都没触发,和覃元彦坐一辆车的其他人也都没事,只有他出事了。】   【他是不是直接撞到头上的关键部位了啊?这也太倒霉了吧?】   【倒霉可不见得,他是自作自受。】   吃瓜人:……   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表舅是公安局的,覃元彦的车祸就是他负责的,因为他妈坚持认为他是被害的,所以报了警,还给我表舅看了一条匿名短信,发到覃元彦的手机上的。】   【什么短信?】   【具体内容我忘了,总之大概意思就是覃元彦找了大师给他算命,大师说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给他和别人换命,覃元彦直接就信了,而且还照做了,结果换命没换成,自己被反噬了。】   【???】   覃元彦想和别人换命?把自己给换出事了?   简直离离原上谱!   【还有更离谱的,你们都不好奇覃元彦为什么偏偏出车祸吗?还把自己撞成了植物人。】   【这个我知道,方棋当初就是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卧槽不会吧?】   【覃元彦想换的是方棋的命?!!】   可能性很大啊!   方棋的命多好?   林江市首富方云松流落在外二十年的亲儿子,方家少爷的身份,虽然方棋不在乎,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眼红。   可他在成为方家少爷之前,他的命一直都很差啊!   【所以覃元彦本来想换的是方棋现在的命,结果换错了时候,换成了方棋注定出车祸的命?!】   这确实是他自作自受了。   【那他三个月之后不会还能醒吧?】   【我去你们还当真了啊?哪有什么换命什么阴差阳错啊?他就是倒霉遇到了车祸,人现在就在我妈工作的医院,医生都下了判决书了,没有可能醒了。】   【……】   不管怎么样,覃元彦收到匿名短信是真的,他想和别人换命也是真的,不管车祸跟玄学事件有没有关系,都没有人会同情他。   更有人不知道的是,雅庭会馆案件里,有一个独立在公益事件之外的受害人叫覃瑶,是覃元彦的亲妹妹。   方慧迷信借子生子,到头来一双儿女全都没有留住。   已经年过四十的方慧,以后在覃家会过什么日子?   大概会重复她曾经当情妇带给别人的噩梦。   消息传到方棋耳朵里时,他心情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于是他更加确信,当时看到覃元彦出洋相,他应该也是很平静的。   他偏头看了寅迟一眼,问:“你逃出来之后是直接回了尹家吗?”   “是啊。”寅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棋:“……”   “没怎么。”   他又重新垂眸,不说话了。   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是回尹家呢?   他自己家呢?他爸妈呢?   他从没听寅迟提起过他爸妈。   尹和寅同音,又同是玄门世家……真的有姓寅的世家吗?   方棋感觉这人留给他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又几天后,罗阳煦在医院里被警察带走,消息灵通的学生很快打探到了具体情况,又一轮八卦热潮在学校里传散。   “罗阳煦?就是那个从学生会大楼天台上掉下来的罗阳煦?”   “是啊,听说他放火烧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同学,简直丧心病狂!”   “罗阳煦我以前就看他不舒服了,他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阴暗。”   “听说他人进了警局都还不安分,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张牙舞爪像是在做法,但是一顿操作如猛虎,最后什么都没有。”   “但罗阳煦这个人确实很邪门儿啊,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进了玄学社,而且他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   那段时间,不管走到哪里,到处都是耳熟能详的八卦,方棋心里就想,这所学校的八卦要是传到外校去,估计学校很快会被列成都市怪谈的据点。   向阳对这种事向来热情,但她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最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有关寅迟。   寅迟最近的表现很奇怪,沉默的时候变多了。   他只有在方棋在的时候,才和之前一样不着调,随口就能逗上一句,每次方棋被他惹得黑脸,他又乐着脸再去哄。   但是方棋不在的时候,他就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向阳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趁着某次方棋不在,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然后寅迟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想走的话,要怎么把人留下来?”   向阳:“……”   原来是吃了爱情的苦搁这儿多愁善感?   向阳果断道:“亲他!强吻他!告诉他你离不开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   寅迟:“……”   寅迟:“如果他想死呢?”   向阳:“?”   …… 第063章 程家   想……想死?   向阳没做好表情管理, 懵了一下。   她好像弄错了什么。   好好的怎么会想死呢?   “那什么,你说的那个人……有抑郁症?”   寅迟:“……”   “没有。”   那人的状况和抑郁症不一样。   抑郁症是纯粹的不想活,但方棋不是。   方棋是能活着他不会死, 死了他就不想留。   向阳却更懵逼了,“没有抑郁症想什么死?活得不耐烦了?”   寅迟抿了下唇, 说:“或许是活着也不知道干什么?”   “活着能干的事情不是可多了么?”向阳说:“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放飞自我追逐梦想?”   “梦想?”寅迟琢磨了一下。   确实, 人活着总要为了点什么。   他看着向阳问:“那你有什么梦想?”   向阳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梦想, 是躺在一片金山上数钱。”   “……”寅迟一脸复杂道:“你就没有什么切合实际一点的梦想?”   向阳坦然道:“梦想之所以叫梦想,就是又梦又想,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寅迟:“……”   不切实际的东西, 还追逐它干嘛?   但他并没有怼回去, 想了一会儿,他笑了一下说:“嗯,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向阳:“……”   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道理。   但她觉得寅迟已经不想说了。   她没想到她的随口一问,最后会变成这么沉重的话题。   寅迟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她是不是不该问啊?   但她又觉得, 寅迟的状态好像好一点了, 起码不是坐着发呆了。   方棋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也发现了, 寅迟这几天好不容易端坐了一点的身体,又变成了歪向一旁, 用单手撑住头的模样, 然后歪头看着他。   方棋:“……”   他问:“看我做什么?”   寅迟面色不动地说:“你好看啊。”   “……”   又犯什么病?   方棋直接无视他,低头开始总结上一节课的课业内容。   无聊又睡不着的时候, 他开始拿上课消遣时间, 听得久了,居然也学进去了,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寅迟侧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又开始琢磨向阳说的话,然后露出一点豁然的神色。   又梦又想的东西,也得追了才知道切不切合实际,不是么?   ……   接下来的时间里,学校里被怪谈充斥的氛围开始有所改变,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学校终于有了一点学校该有的样子,开始为考试而焦虑,又或者开始提前安排自己的暑假生活。   程锦最近也挺焦虑的。   前段时间她带着一张挂彩的脸无功而返之后,程家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程家家主程书韵,是林江市驻守的五大世家里唯一的一个女家主,程锦是她的侄女,说得古朴一点,也是她的关门弟子。   程锦的实力她是清楚的,几个小辈当中,论灵力论体力,程锦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不过是失踪了几个富二代而已,料想也就是新死的鬼在会所里搞了一出恶作剧,所以他们就派了几个小辈去练手……主要是因为钱。   会所的委托是城西区好多个富商一起发布的,酬金丰厚,尤其是确定人选之后,原本哄拥而来的神棍和半吊子被踢出局,最终只剩下了五个人。   这样均分下来着实是一笔巨款。   不怪玄门的人现在见钱眼开,现在国家愈发严打封建迷信,外界的神棍骗子又层出不穷,崇尚科学的人越来越多,玄术界的生意本就不好做,偏偏最近几年怪事频出,动不动就有地方闹鬼,偏偏没人信鬼神更没人愿意花钱请他们,但是作为玄门中人,有些事看到了也不能不管。   总不能真的看着人死吧?   于是很多时候,他们只能义务劳动。   但是义务劳动多了,他们也得吃饭啊!   五大世家里,也就尹家有自己的生意可以万事不愁。   城西区富商众筹的委托,去是肯定要去的,但是怎么去是个问题,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出动玄门里已经有地位有名气的大师,那未免大材小用,随便派几个小辈,那又显得不够重视,毕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所以最后选了程锦他们。   没曾想这一去,玄门中的天才小辈,差点一波团灭!   “你说你们碰上了鬼域?”程书韵听到后大惊失色。   程锦叹着气道:“是啊,而且不是一只鬼的鬼域,是十几只鬼凑一堆形成的鬼域,你知道彭家那群人在那家会所里干了什么吗?我们刚一进去就给我们来了场现场直播!妈的,看得我现在都还犯恶心。”   程书韵:“……”   她是过来人,有钱人的某些肮脏的财色交易,她比程锦看得更多。   “那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鬼域是什么不用多说,只有阴气极重怨气极浓的地方才会形成鬼域,如果是刚形成不久还好说,那样在鬼怪彻底掌控鬼域之前,进去的人还能以强力破开,可一旦有鬼掌控了鬼域,就相当于你进入了由鬼主宰生死的空间,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般怀疑某个地方出现了鬼域,玄门中人都会极度重视,需要几大世家的人组团才敢去探一探,每次进去都是险象环生。   十几只鬼合力形成的鬼域是什么概念?   还只有几个小辈?   除了程锦挂了点彩,据说其他几个小辈还是完好无损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   程锦说:“我们运气好,遇到了鬼差出外勤。”   程书韵:“鬼差?”   程锦:“嗯,长得还贼好看!”   “……”   见她还能犯花痴,程书韵松了口气。   有鬼域的地方出现鬼差也正常,在探查鬼域这种事上,地府的手段比他们玄门要多也高效多了。   程书韵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问:“地府去了多少鬼差?”   十几只鬼形成的鬼域,怎么也得办事处的鬼差全体出动吧?没准儿地下还得派鬼上来增援。   这样说来,他们几家的天才小辈,也是见过百鬼齐出的盛景了。   然后她听到程锦轻描淡写地说:“一个。”   “……咳咳……咳咳咳!”   程书韵一口茶呛进了气管里:“多少?”   程锦重复:“一个。”   “……”   “而且在去之前,鬼差也不知道那地方是鬼域,是在我们进了会所之后才出现的,里面有一只鬼,还是那个鬼差的妹妹。”   程书韵:“?”   这里面还有一出大义灭亲的戏?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你是说就那一个鬼差,破了一个十几只鬼控制的鬼域?”   “也不是他一个。”想到救了他们的另一个人,程锦的心情有点复杂,“还有一个尹家的,他也帮了大忙。”   “尹家?”程书韵想了想,疑惑道:“尹家的尹思成不是出国深造还没回来么?怎么,他也去了?”   程锦却摇头道:“不是他,是另一个,我没见过的。”   “哦。”程书韵也没有多意外。   说起来他们五大世家里,每一家一代都会有一个作为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人,他们家的就是程锦。   尹家自然也有,但尹家选人和其他几家不太一样,怎么说呢,有点……波折。   十几年前,尹家曾经出了一个天才,是尹家的大小姐和外面一个不知名的人生的,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尹家小姐也从来不说,但他们虽然是搞封建迷信的,思想却一点也不封建,说只要孩子生下来姓尹,以后尹家就是他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给自己做出来的傀儡赋灵,在炼器上也颇有天赋,尹家的人当年仗着有那位少年天才,没少在他们面前炫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孩子在他七岁那年,和他妈妈一起外出之后就失踪了。   从此渺无音讯,连魂魄都招不回来。   尹家也曾经在接委托的时候结识过几个鬼差,拜托他们在地府里打听消息,依旧没有结果。   那时候玄门中人就猜测,那对母子可能是不小心被卷进了鬼域,一大一小,连魂魄都没留下。   天才早逝,让人唏嘘的同时,也让玄门里的人对鬼域这种东西更加忌惮,在鬼域面前,谁都不敢托大。   而尹家找了几年无果,只能从后辈里面重新找人培养,就挑中了现在的尹思成。   偏偏尹思成是个书呆子,一心只想考研,对玄术也有天赋,就是没兴趣,为此和家里几番爆发争吵,到现在关系都还很僵。   也不怪尹家又培养新的人。   程锦一边感慨着,一边又端起了茶,“那尹家的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实力怎么样?”   能在鬼域里帮上忙,实力肯定也相当不错了。   尹家还真是命好啊,好苗子一茬接着一茬。   啧。   程锦如实道:“他拿着一个傀儡娃娃,用傀儡丝制住了十几只鬼。”   “咳咳咳……”   程书韵觉得她这个侄女是想呛死她。   她震惊道:“你不是说里面的鬼你们一个都对付不了吗?”   程锦道:“是对付不了啊,杨学成还差点被女鬼生撕了!”   “嘶……”程书韵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吸了一口凉气:“那尹家的那个……”   “嗯,你没听错,他一个人制住了十几个女鬼,就靠着一个傀儡娃娃。”   程书韵:“……”   不能吧?   这样的实力,就是尹家的家主尹涛现在都不一定会有。   尹家有了这么惊才绝绝的人,他们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是尹家怕这个继承人也黄了,所以故意没告诉他们?   程书韵突然正色道:“那个尹家的小辈,他叫什么名字?”   程锦猛的一滞,“我忘了问。”   程书韵:“?”   “他长得不好看吗?”   程锦:“不,很好看。”   程书韵:“那你怎么忘了问?”   程锦:“……”   她缓缓抬起头,指了指自己依然还有一块青紫的脸:“看着我的脸了吗?”   程书韵点头:“看见了。”   程锦:“他打的。”   程书韵:“……”   “不过你想知道的话也有办法。”程锦又说:“他和那个鬼差的关系挺好的,我记得那个鬼差的妹妹叫覃瑶,你查一下这个名字,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了。”   程书韵:“……”   一个玄门中的人和鬼差的关系好?   好到什么程度?   为什么顺藤摸瓜就能摸出来?   她有些狐疑。   他们程家没有精修的玄术,比起其他几家在抓鬼上没什么优势,但他们几家依旧互相尊重,是因为程家在通灵上比其他人更有天赋。   算命这种事说出去比较low,听着就像骗子,但是行内人几乎都知道,程家的算命那是真的算命。   他们可以洞察先机。   靠着这种几乎出于本能的天赋,他们在接委托的时候总能提前规避危险。   现在不是在接委托,也不是在外面。   但尹家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只是“听说”而已,却让程书韵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要直接问问尹涛吗?   她突然不说话了,程锦也没在意,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学她姑姑那样细细品,直接一口闷了,看得程书韵嘴角一阵抽搐。   她这么富有涵养又雅致的人,怎么教出一个这么粗鲁的姑娘?   姑侄俩的对话没人知道,程锦原本也没太当回事,直到两天后,她姑姑却在一次算命的时候,吐血晕倒了,晕倒之前留下了两个字:大煞。   人现在已经送医院了,医生说没事,休息一下就会醒。   程锦却坐不住了。   程家人在算命的过程中吐血,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不自量力窥瞰了不能看的天机被反噬,二是算出来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姑姑属于哪种?   她直觉她姑姑算的应该就是尹家那人的命。   大煞又是什么意思?   程家众人因为程书韵的突然晕倒和她留下的话变得人心惶惶。   程锦大概知道原因,但“原因”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就这么说出来怕会让那人被程家盯上。   但她又实在不放心,于是当即带上了她的小算盘……嗯,算命的罗盘,去查鬼差的身份去了。   程家发生的事外界没人知道,又是一周一轮的周末,方棋本打算在公寓里看看书,临时抱一下佛脚。   他之前是不在意成绩这玩意儿的,但是据其他人说,这次考试没过的话,下学期开学要补考。   他大概是在地府里待久了,把这茬给忘了。   虽说不补考对他来说也没多大影响,但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有多特立独行。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还没能静下心来看书,就被人一个电话叫到了外面。   还有专车接送。   就是在从来不缺豪车接送的大学城里,寅迟开来接他的车也异常显眼且拉风。   方棋从公寓楼里下来,都不用特意去找,顺着路人惊艳的目光,就看到了把车停在路边,摇下了车窗,一边把胳膊肘撑在车窗边缘,一边低着头玩手机的某人。   寅迟今天穿了件无袖的衣服,宽肩长款,走线有型且齐整的背心,胸前有字母印花点缀,简约而不单调。   他就那么随意悠闲地撑着,修长的手臂裸露在外,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浑身散发的荷尔蒙气息吸引着路人频频侧目。   方棋此时站在他车的后方,那人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很快转过了头,冲他站的位置招了招手,青春洋溢的气质让旁边路过的两个女生发出了压抑的尖叫。   方棋:“……”   这人到他的公寓干嘛来的?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眼睛上面多出来的东西。   方棋走过去,没看他的眼睛,而是看了眼他鼻梁上架着的镜框——他今天戴了一副墨镜。   方棋忍了一下,没忍住:“你瞎了?”   寅迟:“……”   他噎了一下,才说:“遮阳用的。”   方棋又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多云,目前看不见太阳。   他嫌弃的视线太明显,寅迟只能把墨镜摘了下来,“……装酷用的。”   “……”   装什么酷?你是方文瑞吗?   等他眼睛上那副墨镜没了,方棋看他才又顺眼了点。   好好的一张脸,戴上墨镜是画蛇添足。   他缓声问:“有事?”   寅迟向他示意了一下副驾的位置:“上车?”   方棋犹豫了一下,绕过去拉开了车门。   寅迟便又笑了,双手撑在方向盘上,侧头望着他说:“不问就上车,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方棋:“想投胎我可以送你下去。”   寅迟眼底笑意更甚,也没解释,只是说:“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他坐直身体,发动了车离开了公寓楼下。   方棋也懒得问,有种去哪儿都无所谓,又或者这人带他去哪儿都行的……信任。   这个词冒出来,他怔了一下,然后又放松下来。   信任就信任吧,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他也没想到,寅迟把他带去了一家餐厅。   车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前停下,从入口进去,全程用木板铺成的一条路,经过了一道圆形拱门之后,里面的场景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九转回廊,曲水流觞。   餐桌就被设置在回廊里,里面还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细听流水潺潺,极有意境。   直到被寅迟拉着在一张木质餐桌前坐下,方棋还有些愣怔,“来这里干什么?你约了人?”   寅迟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嗯,约了你。”   方棋:“?”   寅迟又回答了他的上一句话:“来这里吃饭。”   方棋:“……”   吃饭为什么选这么个地方?   寅迟见他兴致缺缺,问:“不喜欢这地方?”   方棋:“……”   不喜欢倒也没有,但也谈不上喜欢。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吃穿用也没什么讲究,吃饭更不需要什么意境,他不明白,寅迟突然带他来这种高档的地方干什么?   但寅迟没说,已经顾自开始点菜了。   服务员很快走了过来,寅迟便报了菜名。   蝴蝶鲈鱼,话梅排骨,水煮牛肉,还有几样素菜……都是偏家常的菜,菜品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今天客人不多,所以上菜也很快。   一桌美味佳肴很快摆上了餐桌,色香俱全的菜品勾得人食欲大开。   寅迟夹了块排骨放到方棋面前的菜碟里,“尝尝?”   但方棋没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听说这家餐厅的菜味道不错,以前没机会来。”寅迟又夹了块排骨到自己碗里,咬了一口道:“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挺没意思的,你就当陪我试个菜?”   方棋:“……”   这话听得人心里怪怪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对这人了解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以寅迟的物质条件,不至于连到这里吃顿饭都吃不起……怎么会没机会?   “因为出不来啊。”   他问了,寅迟就回答了。   方棋却愣了一下,“出不来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寅迟说:“小时候身体不好,体内的那些东西容易不受控制,所以被关起来了,出不来。”   方棋倏地皱眉:“一直被关着?”   寅迟:“嗯,一直被关着。”   他轻松地说着,然后抬头说:“可怜吗?”   方棋没回答,又问:“那你怎么上的大学?”   寅迟继续道:“关着学啊,还有人跟我一起学,他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后来渐渐能控制了,也就可以出来了。”   方棋:“那你之前怎么没来?”   他问的是寅迟能控制之后,到今天之前这中间的时间。   寅迟夹菜的动作微顿,然后抬头看着他。   方棋:“?”   “可能……”寅迟又忽然笑了下,“可能关着关着就习惯了,不舍得出来了?”   方棋:“……”   关着还能被习惯?   一听就是又在说废话。   方棋也不问了,拿了筷子咬了一口排骨。   酸甜口的话梅排骨汤汁非常爽口,肉质也嫩,还撒了芝麻提香,味道确实很不错。   所以寅迟问的时候,方棋也随心点了点头。   寅迟又给他夹了其他的几道菜。   方棋一一尝着,心里却想着,听寅迟的意思,他后来就算能出来了,似乎也不怎么出来。   为什么?   和陪他学习的那个人有关吗?   他莫名有点在意,一时走神。   周围潺潺的水声就没断过,他好像听到对面的人叫了他一声,混着水流声没太听清,等他回神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嘴边。   冰凉的触感贴在了他的嘴角,指腹轻轻擦过,捻走了他嘴角的某样东西。   一触即离,却有微凉的温度留在了脸上。   “沾上芝麻了。”寅迟抬手给他看。   方棋:“……谢谢。”   他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吃饭,眼睫却不自然地多颤了一下。   没一会儿,餐厅门口有了别的声音,大概是到了真正的饭点,这家刚来时还有点冷清的餐厅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   他们没进包厢,就在大堂里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几乎每个新来的食客,都会从他们身边路过。   而不管什么样的客人,从他们旁边路过时都会侧头多看两眼。   毕竟那两张脸实在惹眼。   “那两个人好帅啊!”   “我能上去要个微信吗?”   “别闹!那两个一看就是一对儿,你要谁的都不会给的!”   这样的对话清晰地进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方棋不为所动……起码脸上的表情没动。   而说着要来试菜的人,桌上的菜没动几口,听人说话更加津津有味,最后还发出了一声笑。   方棋没忍住问:“笑什么?”   “没什么。”寅迟说:“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是在约会。”   起码周围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方棋:“……”   …… 第064章 白影   现代社会飞速发展, 人的思想也随之进步,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已经不是什么容易被人诟病的事,甚至嗑cp成了一种盛行。   在学校的时候不管是论坛上还是平时去食堂或教室的路上, 就总有人用直白的文字或戏谑的目光曲解他和寅迟的关系。   别人的曲解没必要解释,因为你不知道你的解释最后又会演变成什么扭曲的样子。   所以方棋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俩。   只要当事人自己清楚就行了。   他一直以为寅迟是很清楚的。   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又不太确定了。   寅迟的一些举动让他觉得, 他之前在鬼屋镜像里胡诌的那些话, 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尽管脸还能看, 但方棋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不讨喜,除了一些肤浅地看脸的人, 他从来不会真的招人喜欢。   寅迟这种万众瞩目性格样貌家庭样样都好的人,喜欢谁都不应该喜欢他。   他和自己走得近,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和正常人接触而已。   至于他看自己的眼神, 用粉丝吹捧艺人演技的话来说, 就是他看一条狗都深情。   可如果只是身体原因,寅迟处处帮他干什么?为他动怒干什么?身体还没恢复又跟着他往危险的地方凑什么?   他在会所里莫名其妙咬自己一口干什么?   “你……”   方棋欲言又止地开了口。   寅迟:“嗯?”   “……”   他总是这样句句有回应,自己说什么都会认真聆听的样子。   方棋莫名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得心头一跳,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又被他及时按回去了。   他知道寅迟一定会回答是。   但他突然不敢问了。   总感觉问了之后, 有什么东西就回不去了。   而他还没想好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没忘了他是为了什么留在学校, 留在寅迟身边的。   他滞了片刻,干巴巴地说:“你吃好了吗?”   寅迟:“……”   他脸上笑意不减, 黑沉的眼眸浅浅地眯了一下, 又无声地叹了一下,移开眼道:“好了, 走吧。”   他移开视线的一瞬, 方棋微微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浅浅地刺了一下, 不疼,但也没办法忽视。   离开餐厅的时候,他走在前面,沿着进来时的木板走出去,走得太靠边,连裤腿被水池里溅出的水浸湿了不知道,但也不要紧,外面温度很高,水分很快就会被蒸干。   他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眼睛依旧没有焦距,完全凭着本能走向寅迟之前停车的位置——和餐厅隔了一条马路的对面。   但本能可以带着他往前走,却没办法帮他避开他没发现的危险。   走到马路中间时,一辆车忽然从路边冲出来,等他发现时,车已经离他近在咫尺,他几乎可以看到车里的司机惊慌失措到扭曲的一张脸。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手臂被人猛拽了一把,随即腰间一紧,他被人用力按进了怀里,车头的后视镜堪堪从他后背擦过,他感觉到了推力,但没觉得疼。   车从他身边擦过之后,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刻不停地开车走了。   方棋站的地方和车转过来的路口隔了一块广告牌,那辆车出现时,司机看到他除了惊吓和恐惧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应该不是故意,逃走也只能说是没有道德责任感,方棋也懒得追究。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刚刚站过的地面,晃如看到一具新鲜的尸体,倒在血泊里,然后眨眼的瞬间,又恢复了一片水泥空地,这时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照在那片空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想什么?路都不看了?”   明显沉下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棋从一片恍惚中回神。   他又看了眼地面,然后拧起眉说:“没什么。”   于是他耳边的声音变了,像是被气笑了,“那是我请你吃个饭吃得你魂不守舍了?”   “……”   一阵一阵的气音喷在脸上,方棋才惊觉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他转头一抬眼,差点直接撞在那人脸上,顿时呼吸一滞,他下意识反手去扒那只按在他后背上的手,却碰到了点点湿意。   他手被烫到似的一缩,再抬手,看到了指尖沾上的一抹血色。   方棋:“……”   他躲得不算及时,确实被车剐蹭到了,只是有人替他挡了。   寅迟松开他后,方棋第一时间抓起了他的手,看到了他手背上翻起了皮肉的血色。   他抬头看着寅迟的脸,几次想开口,最后连唇都没能动一下。   还是寅迟自己开口,“帮帮忙?”   “……”   阴气入体,那点儿剐蹭的皮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寅迟便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揽住了方棋的肩膀,“行了,走吧。”   上车之后方棋依旧一直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也不能说想起来,他从来没忘过,只是没有去在意。   刚刚的事故,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的初中班主任,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被车碾破了头,血和脑浆混在一起,淌了一地的血泊。   这个消息他也是听说的,车祸的画面他后来在新闻上看过,是模糊不清的。   但是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异常的清晰。   又是脱离他的记忆但又和他息息相关的画面。   前两次是在梦里,现在却映在他眼前。   做梦还能说是自己脑补,补全了他想象过的画面,但刚刚的一幕呢?   方棋又皱起了眉。   忽然驾驶座上的人一声轻叹,“受惊吓的是我,你又生什么气?”   说着伸手从他面前横过,握住了他身后的安全带,方棋这个时候抬眼,看着那张几乎贴在他面前的侧脸,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寅迟只是为了给他系安全带,扣上之后,他又靠回了驾驶座。   也不开车,微微侧头看着他,问:“刚刚怎么了?”   方棋不觉抿起了唇。   一看他这样,寅迟就知道他不会开口了,于是发动引擎:“不想说就……”   “没生气。”   “……”   寅迟又有点意外的看向他。   然后方棋又说:“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   其实初中也不算小了,他本来也没多大。   他开了这么个头,又没了下文,寅迟也没问,安静地等着。   等到了方棋从不正常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转头问他:“你不是晕你自己的血?”   寅迟一怔,并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一笑道:“怎么还成了你质问我了?”   方棋:“……”   这算是质问吗?   “这不是不敢晕吗?”寅迟说:“这会儿晕了,你把我丢这儿了可怎么办?”   方棋:“……”   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于是寅迟又瞪大了眼:“真打算把我丢这儿?”   他故作惊讶,方棋没好气道:“你走不走?”   寅迟:“走。”   “……”   这人总能轻易地惹他心里来气。   但是仔细一想,又根本没什么可气的,尤其是看到他手背上愈合了伤口却依旧留下的几条红痕,方棋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比起躺在血泊里的班主任,寅迟刚刚翻起的皮肉更让他觉得刺眼,心里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阻塞,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车已经开始驶行,周围的景物开始在他的视野里倒退,方棋不再看寅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而是望着窗外发呆。   最近频频地想起“旧事”,不停地遇上“旧人”……其实也就只有覃家两兄妹,还都入了他的“梦”。   而对于他的旧事旧人,寅迟的好奇心贫乏到几乎没有。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的过去。   想着方棋微微一愣。   寅迟为什么要好奇他的过去?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在期待什么吗?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又开始变得怪异,这种怪异说不清楚,也无从发泄,他只能皱着眉和自己生闷气。   得亏他现在早亡了,不然等他老了,估计会比同龄人多出好多条皱纹来。   路上寅迟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方棋抬手就要解安全带,被人伸过一只手按住了。   盛夏的天,车厢里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寅迟可能身体和常人不一样,不能保持恒温,被冷气吹过之后,手心比平时更凉。   方棋也没躲,只是抬头,用眼神询问他。   寅迟一开始看着他没说话,好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从离开公寓到现在回来,方棋还是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状态,并没有因为出门一趟而出现什么改变,“好吃的”对他来说不过是填饱肚子的生活必须,跟啃一个馒头没什么两样。   好玩的更不用说,或许他还会觉得是浪费时间。   寅迟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问:“地府关于炼鬼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方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说:“没有。”   地府对异常死亡的筛查都还没有结束,实在是工作量巨大,效率远比不上人间的工作系统。   寅迟又问:“最近有任务吗?”   方棋:“没有。”   大概是阵法的反噬让幕后那人吃了大亏,最近消停了不少,就算有事也是小打小闹,办事处的鬼差完全可以处理。   寅迟便笑了,说:“那你有兴趣跟我出个任务吗?”   方棋:“?”   “我接了个委托,在一个新开发的游乐场。”寅迟说:“去吗?”   方棋看了他一会儿,直接拒绝道:“地府有规定,不能接外单。”   要是所有鬼差都利用地府的便利在人间接活赚外快,地府早就得乱套了。   他说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按得更紧了。   寅迟对地府的规定不以为意,“我雇你啊,你暑假不是打算找兼职吗?这应该不算违规吧?”   方棋:“……”   雇他干什么?当保镖吗?   这确实是他还没有涉猎过的行业。   但他还是皱了下眉,“你又接委托干什么?”   西城区的委托才过了多久?   别人接委托是为了钱,他又为了什么?   寅迟面不改色地犯了一句中二:“为了正义。”   “……”   暑假的安排就这么提前被定下了,省了找工作的功夫,还专业对口,对方棋来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回到公寓,之前翻过的书还停留在翻开的那一页,窗户大敞着,但他住的楼层低,夏天的风又着实不给力,一页都没舍得替他翻过去,好似故意要提醒他今天计划好的任务才完成了0.1%。   方棋看着书桌愣了一下,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跟寅迟出去一趟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吃个饭?   在公寓里吃点什么不行?纯属浪费时间。   但时间已经浪费了,他只能认命。   发呆的一会儿,原本无聊地在床上跑来跑去的傀儡娃娃,似乎是突然好奇他在想什么,无声地跑到了床沿,歪头打量他的脸。   方棋被提醒回神,往床上看了一眼,又是眼皮一跳。   只见起床后被他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单,在他离开公寓的时间里惨遭蹂躏,不是这里多一个褶,就是那里皱成一团,一看就是被娃娃踩的,没准儿还在上面奔跑时把自己绊过一脚。   这不是个傀儡娃娃吗?   它哪儿来这么旺盛的精力?   这娃娃和他的主人一样,都是活祖宗!   方棋只能又把床收拾了一遍,并给娃娃下达了以后禁止上床的命令。   于是娃娃绷紧的唇线瞬间向下弯了几十度,看起来就像人抿唇瘪了嘴,委屈极了。   方棋对他的委屈视而不见,坐下来继续看书。   没人干扰的时候,他自律性很强,很快就能沉浸进去,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看了没一会儿,就犯起了困。   又不像常规意义上的犯困。   没有任务的时候,只要晚上睡眠充足,他白天连睡意都没有,现在却像是有着什么在拖他入梦,几乎是在他闭眼的一瞬间,意识就陷进去了。   “……方棋,我活这么大岁数,没儿没女,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是个好苗子,以后肯定能上重点高中,如果因为打架被退学就太可惜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管了。”   沉稳温和的声音透着能让人放下防备的亲和力,因为刚刚看到过尸体,所以方棋很快想起来,那是他初中班主任周冥的声音。   周冥是教历史的,人长得有点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微笑,在学生里很受欢迎。   刚上初中时,方棋平等地排斥所有靠近他的人,没有朋友,对老师也不热情,如果不是他成绩不错,是被校园暴力了老师都不会多问一句的怪孩子。   周冥是唯一一个看过他的冷脸之后依旧不厌其烦地接近他,遇事会耐心开导他的老师。   他和周冥第一次有交集,是方棋一次跟人打架,原因好像是学校里一个挺有号召力的初三学生,他喜欢的女孩子给自己递了情书,被那人知道后,找了一帮初中生趁着晚自习下课,把他堵在了回宿舍必经的一个小树林里。   现在想起来很弱智,但方棋也不能嘲笑他们弱智,毕竟自己当时“应战”也是挺弱智的。   当时那一架打得两败俱伤,方棋被一个急红了眼的人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砸了头……那石头是扔过来的,他中了招怎么也应该头破血流的,但他醒过来时,人在医院病房,虽然晕过去了,但头上干干净净,一点破皮都没有。   周冥当时就守在他身边。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有点脑震荡,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时候周冥的声音就跟他平时上课时似的,没有多余的关切,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学生。   但他从医院离开之后就变了。   周冥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学生被人围殴了,还特意找人弄清了事实真相,向初三的那几个学生的班主任甚至是家长告了状,让他们公开对方棋道了歉。   再之后,周冥就变得格外地关注他。   他知道了方棋的家庭状况。   方慧不给方棋买的教学资料给他买,方慧故意忘掉的伙食费他也给。   但方棋没有放下警惕,他没有接受周冥的好意,而是把事情闹到了教务处,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填不饱肚子这种事学校不可能不管,当即给他的监护人打了电话,让方慧在校领导面前闹了个没脸,回去就对方棋动了手。   于是方棋故意拿手挡,在手臂上留了清晰的伤痕,继续闹到校领导面前,直到方慧被警告要剥夺她的监护权。   她“母凭子贵”的计划不能出任何岔子,就算恨得要死,也不能真的把方棋逼走,那次警告让方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只是家里安生了,学校里没安生。   他给自己“维权”的做法被周冥大肆夸赞,不仅是这一件事,还有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冥都会夸奖或是给他鼓励。   他遇上有人找茬,周冥也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   那种无条件不是不分对错,而是不问对错,他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留给其他人。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但是久而久之,这种“不问是非”的做法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眼里,成了周冥对他的故意偏袒,让其他人更疏远他了。   疏远不疏远无所谓,周冥的做法也没让方棋感觉到“偏袒”,反而更加警惕,但他面上除了冷淡,怀疑什么的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后来周冥或许是时间不多了,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开始展露出他深藏的目的。   他脸上开始出现病态,尤其是几次单独叫方棋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垂散下来,提神的眼镜也摘了下来,看起来差不多是病入膏肓了。   他的暗示过于明显,所以方棋问了。   周冥跟他说他患上了尿毒症,一直没找到肾源,他已经坚持不了正常上课了,很快就会辞职回家修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方棋,眼含某种期待。   方棋那会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给出回应,从办公室离开之后,方棋去了一趟医院,去找了当时给他诊断脑震荡的医生,不出意外的得知,周冥当时还给他查了血。   他和周冥的血型是一样的。   或许是走投无路,或许是被死亡的恐惧冲昏了头,周冥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因为他无父无母,没人管没人在乎。   因为他看起来很容易被哄骗。   但周冥失望了。   不管他怎么暗示怎么痛苦,方棋始终无动于衷,对他的病情连句关心都没有。   离职之前的最后一节课,周冥已经开始发肿的眼睛阴恻恻地盯在方棋脸上,暗沉的表情让教室里的学生噤若寒蝉,一场告别几乎无声无息。   又过了几个月……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周冥出事了,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   他一个已经离职的医生突然死在了学校门口。   据说他死的时候眼窝凹陷,面部浮肿,脸色蜡黄,没了半点活人气儿,就跟死了很久的僵尸似的。   方棋在梦里再次目睹了他死去的场景,他原本是坐在车里,却莫名其妙地下了车。   那时候是冬天,他站在自己的车前,在一片冰天雪地里,他的车阻碍了别人的视线,在一辆车开过来时,他毫无征兆地冲了出去,直接被撞飞了出去,身体落地,又被另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车轮从他头上碾了过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血色四溅。   周冥死后,他的死被定义为受不了病痛折磨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还死在了他奋斗一生的学校门口。   但在周冥死亡的场景里,让方棋注意到的不是周冥的尸体,而是周冥走下来的那辆车。   那辆车在后视镜上绑了一条明黄色的丝带,看着就很奇怪,所以方棋印象深刻。   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辆车从他面前擦过的场景。   他记起这件事的同时,梦里的场景跟着变换,同样是在冰天雪地里,在他低着头踏上马路时,早就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冲着他疾驰而来,车窗后是周冥怨毒而扭曲的脸。   这不是方棋的视角,但让他看清了更多的东西。   方棋记得当时自己避过这一劫,是因为迎面掀起了一阵大风,冬天的风本就凛冽,那阵风大得仿佛要将人的脸生生割破,逼得人不得不后退了两步,就是那个时候,方棋看到了那根黄丝带从自己的眼前擦过。   但梦里却不是。   梦里依然有狂风,但那阵风不是凭空起的,风起仅限他周围一米的范围,起风的同时,有一道白影扑向了他,明明根本碰不到他,依旧徒劳地挡在了他面前。   莫名的,那道白影护住他的动作,和之前餐厅外某人护住他的动作重叠。   方棋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维持着他被拖入梦境的姿势,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 第065章 考试   雪地里刮起了那阵风又挡在了他面前的人是谁?   这是方棋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   前有覃元彦, 后有覃瑶,这两个人做的事情都是在方棋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他看见了也只会迷茫, 觉得自己夜有所梦。   但刚刚的场景发生在他经历过的地方,只是换了一个方向和角度。   如果那些不属于他记忆中的画面出自另一个人的视角,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去到地府之前的方棋, 既看不见鬼, 也没有通灵这项特殊技能。   所以在他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有一个鬼影一直跟着他?   那鬼影帮他教训了覃元彦, 帮他拆穿了覃瑶,还帮他杀死了周冥。   他在周冥之前他差点遭遇的车祸,应该是周冥想杀他故意为之。   他一直以为自己逃掉了周冥对他的算计, 但没想到周冥病得丧心病狂, 利用不成就直接想要他的命!   那救下他的人是谁?   想到寅迟身上有关他的铺天盖地的因果线……答案显而易见。   可寅迟不是说他逃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尹家吗?   等等……逃出来?   方棋倏地一顿。   从哪里逃出来?   ——因为出不来啊。   ——身体里的东西不受控制,被关起来了。   ——嗯,一直被关着。   ——有人跟着一起学,他学什么, 我就学什么。   寅迟在餐厅里说过的话声声在耳, 连成了他们之间数不清, 也斩不断的因果。   寅迟居然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七八岁失踪,被人强灌阴煞之气, 变成了一副没有肉身不算死也不算活着的活死人。   他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   他说他被关起来……被谁关起来?关在哪里?   雪地里起的那阵风, 挡在他身前的白影……似乎从那个时候,那人就可以控制他自己的力量, 逃离“被关”的束缚。   可他又为什么没走?   ——可能是关着关着就习惯了, 不舍得走了?   之前听起来像废话的一句话,现在却无端让人心跳加速起来。   方棋又莫名地想:他心跳这么快干什么?   是因为知道了他以前的那么多年身边有一个不舍不弃陪着他的人……鬼?   还是因为寅迟说习惯了不舍得走的话?   大概……都有。   十几岁的中二少年, 谁没有幻想过自己身边跟着另一个“仅自己可见”的人?一个身体两个脑子,就像给人生开了挂,多么牛逼?   他虽然早已经过了中二期,没见到“仅自己可见”的人,也没能体会到两个脑子的便利,但就他目前看到的,跟在他身边的人确实帮了他不少。   任谁知道了这样的事,都没有办法不动容。   更何况还有“表白”在前。   他以前觉得,地府投胎办设立一个“尘缘未了不允投胎”的规定纯属有病,就是为了把鬼留在地府给他们当苦力。   回人间入职之后,就算见到了自己的因果线,他也不以为然,方文瑞也好覃瑶也好,他们身上和自己有关的因果少之又少,随便抓一只不愿投胎的鬼,鬼和他们执念所在的人之间的因果都比他要多得多,也没见地府不让那些鬼去投胎。   至于寅迟身上的缘线,他觉得那是地府给他出的难题,故意为难他来的。   但现在看来,地府的投胎系统还是有点谱的。   那居然是他欠下的“情”债!   可这笔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又不是他始乱终弃,这种因果凭什么算到他的头上?   又或者,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因果。   比如,寅迟出现在他身边的原因。   和他们出生的时间有关吗?   他之前问起过,他们两个同龄,生日同月……没准儿还是同日同时辰。   可如果只是生日一样,还有一个人不也符合么?他怎么没去找方铎?去找任何一个和他同一天出生的人?   方棋实在是想不通。   更重要的是……如果寅迟一直跟着他,一直帮他是这个原因,他为什么一个字都没说?   连他以前认识自己他都没有承认过。   也难怪他什么都了解,什么都不好奇,数年如一日的观察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他什么都了解,却什么都不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果断洒脱,方棋拿出了手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想直接把话说清楚。   既然知道了因果线存在的原因,就应该立刻解决问题。   但是在电话振铃提示响起的瞬间,他就开始紧张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寅迟慵懒带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喂。”   “你……”   方棋才说了一个字就哑口了。   那边回给他的依旧是一个熟悉的,带点疑惑的回音。   方棋深呼吸了一下,稍微鼓足了勇气,正要再开口,就听到那边一声轻笑:“怎么了?一会儿没见,你知道我想你了?”   “……”   想说的话顿时全都咽回去了。   他原本计划怎么说?   说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说我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说我看到了你为我做的。   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了……   可问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要怎么了却这段因果?   以身相许吗?   方棋:“……”   他整个人麻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可他明明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不明白寅迟所说的喜欢是什么。   寅迟喜欢他什么呢?   他要为了了却一段因果,去做一件他自己完全不明不白的事吗?   他半天不出声,电话里的声音正色了许多,问:“怎么了?”   方棋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了他一下,他又干咽了一下,喉咙舒服一点了,他才说:“你说的那个游乐场……什么情况?”   原来知不知道原因都一样,该走的路,他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走。   原来想说的话,也不都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   可能是他长时间的沉默引起了某人的怀疑,电话里的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顿了一会儿问:“怎么问起游乐场了?”   方棋道:“反正考完就放假了,提前了解一下。”   寅迟:“……”   虽然有疑问,寅迟还是先告诉了他有关游乐场的事。   游乐场取了一个很普遍大众化的名字,叫欢乐谷,是林江市一处新开不久的室外娱乐场所。   游乐场里设施齐全,涵盖面广,从动物园到游乐园,到海豚馆,马戏场,还有花车巡游和水上乐园,可以说想玩的应有尽有。   这家新开的游乐场地段好,设备完善,连外观都是极致的梦幻打造,试营业的第一个天就吸引了大量游客,生意一直很火爆。   可是从半个月前,游乐场里开始怪事频出。   先是动物园里的动物突然发狂,无端开始攻击游客,虽然有防护罩的保障,依旧有游客被吓得不轻,说是看到了某种大型动物冲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如果不是有防护,他就会被吞下去了。   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不会对人有太多的攻击性,突然发狂自然引起了游乐场管理人员的重视,可经过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后又有人反映,说在过山车的时候有一个人影站在车头的位置,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这种情况又被游乐场归于过山车的人吓坏了出现了幻觉。   然而没过几天,几个带孩子进游乐园的家长又说,他们的孩子在坐旋转木马的时候居然出现了设施损坏,致使旋转木马没办法停下来,更诡异的是,坐着旋转木马的孩子明明吓得哭喊不断,站在外面的家长们,却听到了孩子咯咯直乐的声音。   灵异事件一重接着一重,尽管没有人员伤亡,游乐场也被迫暂停营业。   停业之后游乐场便开始自查,这一查把游乐场的负责人吓得不轻。   明明已经停业的游乐场,又在深夜时发出了设备运行的声音。   得到消息的负责人第一时间查看了监控,看到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场里,电闸被自动拉上,娱乐设施全部启动,就连不需要设备启动的普通秋千和手动摇摇乐,都无端自己动了起来。   空荡荡的游乐场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像极了一场非人的狂欢。   短短几分钟的监控视频,看得负责人毛骨悚然,立即托人联系了专业大师上门解决。   “所以他们找上你了?”方棋问。   寅迟:“嗯。”   “那你怎么不去?”   这种事听起来不是很急吗?   而且事实清楚,看起来是只要到场立马就能解决的事件。   “不急。”寅迟在电话里说:“已经有玄门的人过去了,说不定已经在处理了呢?”   方棋:“……”   他们处理了还有你什么事?   方棋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从容不迫,但也没问。   他本来也不是很关心游乐场的事,打电话也是别有目的。   游乐场的话题是他问起的,但也只是一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问完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寅迟的注意力显然也不在游乐场上,就算看不见人,他也能听出方棋此时的心不在焉,所以问了一句:“你遇上什么事了?”   方棋:“……”   这种问题由“事”本人来问就很操蛋!   他闷声道:“没事。”   寅迟:“……”   这一听就很有事。   方棋似乎也反应过来电话那边的人是一条真“蛔虫”,这种随时都能被看透的感觉也差劲透了,他又重复了一句“没事”,把电话挂断了。   书店阁楼里,寅迟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不明所以,头上缓缓挂了一圈的问号。   周末结束之后便是期末考试,或许是因为期末考连着暑假,今天的校园里不是一般的热闹,比起文化节筹备的那几天也不遑多让。   从走进校园起,方棋便感觉到不止一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还伴有阵阵议论声。   平时他和寅迟走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有这种视线和议论声,但他今天不太想听到和寅迟相关的任何事,于是施了个术法,屏蔽了外界一切的声音。   与此同时,学校里有另一个人正和他经历着相同的困扰。   从学生会大楼里出来,去往教学楼的路上,会经过一条绿树成荫的廊道,大概是知道今天有人会走这一条路,此时路上的学生很多,议论的声音比树上的知了还吵。   “听说方铎学长今天回学校了。”   “是啊,回来参加考试。”   “我记得他是学金融专业的吧?不知道能不能偶遇一下?”   旁边的学生明显是被拉来当幌子的,听到这话直接翻了个白眼:“偶遇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跟他说上话啊?放弃吧,方铎那种人就不是我们可以高攀得起的。”   “那可不一定,方棋都能和学校里的人打成一片,还参加了学校社团呢,万一方家家风质朴呢?只要能在方铎学长面前混个眼熟,以后能有数不清的好处。”   “……”   幌子同学无话可说地摇头。   他没那么多的花花心思,不想跟谁偶遇,不过要是方铎能跟方棋偶遇一下,那他还是乐得围观的。   豪门真假少爷碰面,那不比看不自量力的人混眼熟有趣么?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他一抬眼,看到了迎面朝他走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们都不陌生,学生会组织的活动上都能见到,是齐天天,另一个人戴着一副眼镜,就算穿着普通的校服也掩饰不住一种精英的气场。   “卧槽!”   旁边有人惊呼出声。   幌子同学也想“卧槽”。   还真让他们偶遇了?   和齐天天走在一起的不是方铎是谁?   方铎无视了前后各种火热的视线,和齐天天一起,从林荫深处走闲庭信步地走出来,他神色淡淡,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   倒是齐天天啧啧了两声,“不愧是咱们学校最热门的风云人物啊,你这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学校,居然还有这么高的人气。”   对此方铎只是笑了笑。   齐天天又道:“小方总最近忙什么呢?”   明显调侃的称呼,方铎也没在意,淡声道:“忙一个游乐场的收购项目。”   “收购?”齐天天疑惑:“你想开游乐场啊?”   方铎又摇头:“没有,是有一个游乐场要出手,规模太大,林江市没几个人吃得下,最后找到了家里。”   “哦。”这些问题齐天天不懂,但也猜得到是方云松为了锻炼方铎安排给他练手的项目,不免好奇道:“游乐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手?不盈利吗?”   方铎说:“挺赚钱的。”   齐天天:“那干嘛出手?”   “因为闹鬼。”方铎并没有避讳,说得坦然:“请了几个大师去看了,问题没解决,只能出手了。”   齐天天突然脚步一顿。   方铎好似料到他会有这反应似的,比他多走了一步,也跟着停下来,问:“怎么了?”   齐天天哑然半晌,看着他说:“闹鬼你为什么还要接手?”   方铎问:“为什么不能接手?”   齐天天:“呃……”   “你就不怕真的闹鬼吗?”   方铎反问:“你觉得呢?”   “……”   问题被抛回来,齐天天愣了愣,随即皱了皱眉,支吾道:“这有些事情吧,我觉得还是信一信比较好。”   两处鬼域里走一遭,齐天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了。   却见方铎突然看向了他。   齐天天一怔:“怎……怎么了?”   方铎沉吟道:“小瑞知道这事的时候,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齐天天:“……”   方文瑞之前还怪他暴露太快,到底谁暴露更快?!   方铎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们两个瞒了我什么吗?”   齐天天:“……”   这话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问题啊!   说没有吧,那摆明了是敷衍。   说有吧,那很快就有下一个问题。   他支吾其词的时候,身后的人又是一声惊呼,齐天天下意识转头,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不同的方向,跟他们走向同一个路口。   方铎也看到了,微微怔住。   那人一身简单的白T恤加休闲裤,挺拔的身材和出众的脸让他隔着林荫成了路口的一道风景线,原本专注在方铎身上的视线顷刻间全部转向了路口,然后又缓缓转回来。   尤其是之前那位幌子同学。   他这是什么运气?   不仅偶遇了方铎,还偶遇了方铎和方棋的偶遇!   这两个人碰上会怎么样?   会剑拔弩张吗?会直接打起来吗?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真假少爷针锋相对的一幕了。   然后他看到已经走到路口的人目不斜视,直接从路口疾驰而过,根本不管林荫路这边有什么,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等待吃瓜的学生们:“……”   走这么快,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方……”齐天天没忍住把打招呼的手伸到了一半,话还哽在喉咙里,又只能咽了下去,手也收了回来。   方铎目光直视着那人逐渐远离路口的背影,目光沉静,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天天转头看到他这样,有点尴尬道:“呃……他这人性格就这样,不爱搭理人,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没看到咱们吧。”   虽然是掩饰尴尬,但他也确实看到了方棋的脸。   方棋埋头猛冲的样子看起来很不爽……非常不爽!   谁又惹他了?   另一个人今天怎么没和他一起?   齐天天狐疑地看着,一时没注意到他身边的人有什么变化。   方铎倒是看到了他的变化,同时在他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看吧,你的父母,你的弟弟,都在帮着他说话,现在连你的朋友都不会站在你这边了,他会抢走你所有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想法。   但是这个声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响起了。   方铎浅浅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恢复正常,对齐天天道:“我们走吧。”   “哦,好。”   齐天天也没多想,反正大佬的事情他也管不了。   只是游乐场闹鬼的事,他是不是找机会问一下方棋比较好?   方棋保留了他的记忆,应该不会介意他去问这种问题。   至于直接告诉方铎这件事,他想想还是算了,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遇到一点事就容易大惊小怪还每天提心吊胆的。   而且方棋虽然没说,但有些东西是心照不宣的,如果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估计他会和鬼屋里出来的其他人一样,什么都记不得了,听他说的人也会什么都不记得,那不就跟他没说一样?   他想着摇了摇头,心说人还真是怪,一边被一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折磨,一边又舍不得忘掉那些折磨自己的记忆……唉,贱。   汉语言文学系教学楼里,方棋进了楼道才撤了屏蔽听觉的术法,突然涌入的嘈杂让他花了点时间适应,然后走向考场。   持续几天的考试,他故意忽视了他和寅迟之间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问题,寅迟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还是知道他不会说,一直也什么都没问。   转眼考试结束,两人一起去了游乐场。   想象中的万籁俱寂,又或是没有人的欢声笑语并没有出现,游乐场里没有游客,但设备却是全部在运转着,还有工作人员在场。   如果不是门口还放着暂停营业的告示牌,方棋都要以为这座游乐场是在正常营业了。   而且……   “我们为什么白天来?”方棋问。   监控里的狂欢不是发生在深夜吗?   寅迟看着充满梦幻色彩的娱乐设施,笑道:“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不是很可惜?”   方棋侧过头,从他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   他有些惊讶道:“你要玩这些?”   他们现在入目可见的,有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还有云霄飞车……全是刺激性的娱乐项目。   这些东西方棋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但他不明白一群人把自己绑在一个地方体验不同的地心引力然后放声尖叫有什么乐趣可言。   寅迟居然会对这些感兴趣?   然后他想到了寅迟的过去……他可能对什么都感兴趣。   没有“亲身”体验过,所以看什么都新奇。   质疑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几乎是平和的妥协:“你要玩什么?”   寅迟正琢磨着怎么把人诓上去,都已经想好了用那只过山车上跟游客如影随形的鬼当借口,然而话还没出口,身边的人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犹疑道:“你要上去吗?”   方棋:“不是你想上去吗?”   寅迟又道:“我想上去你就愿意上去吗?”   “……”   方棋被他绕得莫名其妙,沉默了一会儿,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他什么时候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和感受了?   …… 第066章 体验   方棋不喜欢勉强自己, 他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够勉强他做。   他从惊讶寅迟的计划到决定配合他的计划,这个过程过渡得太快太自然,不仅寅迟觉得诧异, 他自己也很诧异。   于是两个人在巨大的娱乐设施底下干瞪眼,一时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论脸皮厚方棋是比不上寅迟的, 所以最后是他败下阵来, 他眨了一下眼, 质问似的:“你玩不玩?”   寅迟在他这里最擅长见好就收,没忍住笑了下, 果断拉起他道:“走吧。”   “……”   直到坐上了过山车,方棋才恍然想起来一件事,“这游乐场的设备是谁开的?”   不是已经停业了吗?   寅迟任由工作人员给他扣好安全带, 很随意地说:“哦, 我跟游乐场的负责人说我要检查一下这里的娱乐设施,让他全天保持营业状态。”   方棋:“?”   “他答应了?”   “当然。”寅迟点头:“知道前面的人为什么不成功吗?因为他们没坐过山车。”   方棋:“……”   不是胡诌,很可能真是因为这个。   进游乐场之前他们跟工作人员了解了一下,前面请来的大师, 都是实打实的“大师”。   游乐场的股东们可能是真不想放弃这棵摇钱树, 请大师都非常的有讲究, 年纪小的他们根本看不上,所以来的都是年纪大的。   年纪大的有什么毛病呢?   跟不上时代。   你想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去坐过山车?不如直接让他去跳楼!   所以他们凭借着经验在游乐场里忙活, 连只鬼影都没看见。   “那为什么又找上你了?”方棋不解。   以寅迟的年纪根本达不到游乐场负责人的要求的“资历”。   寅迟不以为意地说:“因为有人举荐啊。”   他说得轻松, 方棋却愣了一下。   举荐?谁举荐?   如果寅迟是在他死后回的尹家,估计到现在玄门里认识他的没几个。   他体质特殊, 尹家也不会让他跟其他的小辈一样招摇过市, 能被举荐要么是多年的熟识,要么是认可他的能力。   寅迟有过成为玄门焦点的时候吗?   有。   在雅庭会馆, 几个玄门小辈都见过他出手。   遇上实力相差悬殊的高手,几个小辈回去会告诉家里人吗?   会。   所以这次游乐场的举荐,很可能是其他世家对寅迟这个玄门“新秀”的试探。   或许玄门中人解决不了游乐场里的问题,不是能力有限,而是故意藏拙,他们是在等着寅迟出手。   难怪寅迟接了委托却一点都不着急。   他就是要让别人着急。   那些举荐他的人是想试探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寅迟灵魂上的异常,那些玄门里的人会怎么样?   方棋心底微沉。   安全措施做好后,过山车出站,他们开始缓缓上行,一个全神贯注,一个心不在焉,直到过山车经过第一个翻滚点,失重感骤然袭来,将人从沉浸的思绪里拖出来。   他们体验的这款过山车,轨道旋转不多,多的是极速的俯冲,冲到最高处,能俯瞰整个园区,景观视角极佳。   坐上去之后,方棋大概能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来坐过山车找刺激。   俯冲时迎面扑来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平时再i的人,为了适应过山车上的风速,都会情不自禁地张嘴,然后放声尖叫,不管是被吓的还是被迫的,都是一种很好的发泄。   然而今天坐上去的两人,全程面无表情。   有什么样的游乐园项目能比得上无措施跳楼的刺激?   两个不带蹦极绳去蹦极都不会眨一下眼的人来坐过山车能有什么体验?   没有体验。   看着两个神色平静到堪称麻木,连气息都没乱一下的“游客”回到车站,工作人员惊呆了。   停业期间被老板叫回来加班,还被两个年轻人包场,他们多少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有点不寻常,准确来说,他们敢坐上闹过鬼的过山车就已经很不寻常了!   但也不至于这么冷静吧?   这让他们游乐场的过山车多没面子?   寅迟已经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成了现在的陷入沉思。   方棋感同身受。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看别人玩得挺刺激,自己上去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也没说破,转移话题道:“有什么发现吗?”   刚刚的过山车,那个据说会站在车头的鬼并没有出现。   寅迟也摇头道:“没有。”   “……”   看来坐过山车并不能把鬼引出来。   想着方棋已经打算下车:“还是等晚上再……”   “再来一次吧。”   “?”   方棋疑惑抬头,对上了一双泛着熠熠神采的眼睛。   他顿了一会,愕然道:“你还要玩?”   寅迟反问:“不好玩吗?”   方棋:“??”   哪里好玩?   重新回到他眼睛里的兴致不像作假,寅迟一脸热切地看着身边的人。   方棋:“……”   所以这人刚刚的沉思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在回味吗?   方棋滞了半晌,默默松开了去解安全带的手。   游乐场外,一家安静又隐秘的咖啡厅里,现代化的布景里,三个穿着国风盘扣唐装的老人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晨练刚打完太极。   偏偏他们还坐了正中间的位置。   摆在咖啡桌上的也不是咖啡,而是一壶茶。   确实是很有“大师”风范了。   这三个人便是游乐场请来驱鬼的玄门中人,现在正在等待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搁置在桌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两下,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怎么样?他们到了吗?”   “到了,到了好半天了。”   电话里的人说。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又问:“那他做了什么?游乐场里出现了什么异常吗?”   “没有异常,他们两个人正在体验游乐场的项目。”   老人:“?”   “是坐了过山车吗?”   那是第一次明确有鬼在白天出现的地方,引蛇出洞,确实是个办法。   然后电话里的人说:“不只是过山车,还有别的,他们分别坐了三次过山车,两次大摆锤,四次跳楼机,现在正要去体验水滑梯。”   老人:“??”   这是来驱鬼的还是来玩的?   “简直玩物丧志!”一个老人斥责说。   “这是假公济私!”   “我就说哪有白天来驱鬼的,烈日炎炎下众鬼退避,能抓着鬼才怪了,这一看就不专业,尹家是怎么教导后辈的?”   “依我看那人也就是傀儡术精通一点,傀儡术对灵力要求不高,主要是傀儡的制作和操控,没准儿连他的傀儡娃娃都是其他人做的,他只是操控得当而已。”   “尹家的人灵力普遍不高,也只能在炼器和傀儡这些外力上下功夫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有点藏不住的嫉妒。   炼器也好,傀儡也好,这玩意儿主要是烧钱,因为材料贵,也因此,尹家是五大世家里最富有的。   这已经让人心里不平衡了,要是再出一个其他家望尘莫及的小辈,其他几家在林江市还怎么混?   “等等,刚刚工作人员是不是说了两个人?”   “尹家那个后辈不是一个人吗?哪里来的两个人?”   “……”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游乐场里,两个人先后从水滑道里冲出来,落进泳池掀起巨大的浪花,迎头淋在了自己头上。   上岸之后,方棋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对自己发出灵魂质问:他为什么要陪别人玩这么弱智的游戏?   他就不该贪图那几百块的工资来给人当“保镖”!   现在“兼职”还没开始,他先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满心郁闷,擦头发跟赌气似的一顿猛搓,站在他面前的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瞪过去,一条柔软的毛巾罩在了他头上,随之覆上来的是那人的手。   寅迟用轻柔的力道帮他擦头发,一边还很欠地吐槽:“头发跟你有仇吗?你以后想当个秃子鬼差?”   方棋:“……”   因为擦头发的动作,两人现在靠得很近,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寅迟的脸,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看清。   比起他的郁闷,寅迟的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他嘴角高高扬起,不是那种习惯性挂在嘴角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寅迟居然这么喜欢游乐场?   莫名的,看着寅迟的表情,方棋觉得自己心里的郁闷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如果没有小时候的意外,寅迟本就该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体验不同的人生项目,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他身边,体验到的东西贫乏且无趣。   或许一直这样下去,寅迟总有一天会被更多新奇的东西吸引,遇上更加有趣的人,他会成为寅迟的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直到他们之间的因果渐渐淡化,直到他的灵魂不被束缚。   他垂下眼帘,不觉发起了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头上某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手和毛巾却没收回去。   寅迟就维持着擦头发的动作低头看他,看他挂着水珠的眼睫,看他被水润过的唇,看他好似卸下了防备,乖顺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的脸。   这人今天是不是太顺着他了?   他心里刚升起狐疑,方棋就抬了眼,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方棋:“……看什么?”   寅迟目光在他唇上停留了几秒,轻抿了一下薄唇,声音变得低哑,说:“你好看。”   “……”   他们来得不算早,等寅迟尽兴地在游乐场里玩了一遭,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残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某人打算最后体验的娱乐项目——旋转木马上。   方棋看着以粉色为基调,在圆形转盘上起起落落的木马,其中一匹马上居然还绑了蝴蝶结!   他脸一黑,果断拒绝:“我不玩!”   寅迟忍着笑,把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对好玩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吗?”   方棋:“……”   知道,但他不想说。   “是小孩儿。”寅迟说。   “……”   游乐场里既然有欢声笑语,玩旋转木马时听到笑声的又都是孩子家长,就算“大人”趋利避害不敢出来,死去的“小孩儿”也忍不住。   方棋最后还是妥协了。   坐上旋转木马后他脸更黑了。   他看着撑在自己身侧的支杆上不属于自己的手,转头道:“你干嘛非得跟我挤一匹马?”   是他今天脾气太好了吗?他怎么感觉这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寅迟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担心待会位置不够吗?咱们两个成年人,跟小孩子抢位置,那多不好?”   方棋:“……”   他微微僵着身体,正考虑要不要把人掀下去,身后传来了稚嫩清脆的“咯咯”一笑。   …… 第067章 小鬼   真来了。   而且来得还这么快!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 方棋立马转头,看到他们身后的旋转木马上多出来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太阳的光亮仍在,她应该是不喜欢, 把自己的脸贴在木马旁边的扶手杆上, 想让扶手杆尽可能地帮她挡去多的阳光, 扶手杆的影子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暗影,但再往下看就能发现, 她自己是没有影子的。   方棋下意识转头和某人对视,恰逢那人同时看他,猝不及防差点鼻尖相撞, 两人同时愣了。   “……”   “……”   一只旋转木马本就空间不大, 同时坐两个孩子都勉强,现在却挤了两个成年人。   也因为空间有限,一只木马只有一根扶手杆,现在扶手杆被寅迟霸占, 他这么一转身, 整个人好像被身后的人圈在怀里。   前胸贴后背。   这一般是用来形容的饿肚子的。   只是现在是寅迟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 两个人身上都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心跳声互相清晰可闻, 这种状态下的对视, 有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方棋:“……”   他沉默着把头转了过去,试图往前挪一点让两人保持一点距离。   寅迟倒是坦然, 轻笑着说:“再挪你就要坐到马头上去了。”   “……”   方棋心说那怪谁?   “大哥哥,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他还在别扭的时候,后面的小女孩又出声了。   她不仅直起了身体, 还探出了头,脖子比之前长了两倍,歪头从侧面盯着他俩,满脸好奇。   感觉他们两个正在带坏小朋友。   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罪恶感。   方棋还在和自己较劲,寅迟已经转头看向了身后,说:“好啊,你想怎么玩?”   小女孩顿时咧开了一个笑,脖子再度伸长,直接伸到了他们那匹木马的前面。   方棋一抬头,对上了小女孩已经开始渗血的眼睛。   她的眼珠子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故意吓人似的怼在人眼前。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   然后低头,看着她带血的眼珠子掉落在地,还咕噜噜滚了一圈,又抬头道:“眼睛不要了?”   小女孩:“……”   “要。”   方棋:“要就自己捡起来。”   “……”   这个大哥哥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   小女孩没动,又回头去看坐在后面的人,那人正垂眼看着她伸长的脖颈,她心里一喜,正要调转目标,就听到那人说:“这么细的脖子,应该很容易掐断吧。”   小女孩:“……”   差不多两米长的脖子瞬间就缩回去了,回去的时候还没忘了顺走地上的眼珠子。   吓人不成反被吓,小女孩又恢复了刚开始出现时的样子,坐在旋转木马上,把脸贴在扶手杆上,只是嘴角瘪着,怎么看都是很委屈,还有点害怕。   方棋丝毫没有怜惜,在旋转木马上扫了一圈,问:“就你一个鬼?”   家长们反馈的是吓哭的孩子们都在笑,这里的鬼应该不止一个。   小女孩:“!”   大哥哥知道她是鬼?   她诧异得太明显,方棋一阵无语。   你脖子都伸了几米长了,谁还看不出来?   他有点不耐道:“说话。”   其实他也没吼,就是声音沉了一点,不料小女孩被她问得脖子一缩,是真的缩,就剩个脑袋连着肩膀了,她这身体怕不是个伸缩机。   这时耳边某人发出了一声笑。   方棋觉得他是在嘲讽,没好气道:“笑什么?”   寅迟笑道:“她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你是想让她开口还是不想让她开口呢?小孩子是要哄的。”   方棋:“……”   果然被嘲讽了。   但也没办法,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   话说重了,他们要哭,话说轻了,没人会听,跟小孩子说话,这个度就很难把握。   他又看向寅迟:“你来?”   寅迟弯了弯唇,看向小女孩,放轻了语气道:“能告诉大哥哥,这里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的轻声细语明显见效,小女孩缩紧的脖子伸出来了一点,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是的。”   寅迟:“那其他人呢?”   小女孩又歪了歪头:“大哥哥你猜呀?”   寅迟笑着说:“大哥哥猜不到啊。”   小女孩似乎被他疑惑茫然的样子取悦了,冲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们都在这里呀。”   “……”   这就是方棋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   给点阳光就灿烂,稍微好点脸色,立马就蹬鼻子上脸。   害怕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做成的坏事很快又卷土重来。   或许这世上不缺乖巧听话的孩子,但方棋至今为止没有遇到过。   女孩的话出口之后,方棋立刻抬了头,果然在扶手杆上方,看到一个正顺着杆往下爬的小男孩。   小男孩咧着嘴,长长的舌头从他嘴里吊出来,他脸色青灰,瞳孔猩红,他一边往下爬,还一边大着舌头说:“刘欣怡真没用,一个人都吓不着。”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旋转木马上的小女孩,刘欣怡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听到这话立刻鼓起了双颊,却没有反驳。   小男孩满意一笑,又看向方棋他们道:“大哥哥,晚上好啊。”   “……”   现在还不到晚上,巧的是,在小男孩说完“晚上好”之后,太阳彻底落下山头,阳光消失,阴影笼罩,原本还有点暖意的游乐场瞬间阴冷下来,透出一种鬼气森森。   再一低头,旋转木马上密密麻麻地已经坐满了人……不,鬼。   甚至不只是旋转木马上,连同扶手杆上,设备顶上,都是吊着或趴在上面的小鬼,从上到下,把两个有呼吸的人团团围住,死后明显外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一个游乐场里哪儿来这么多小鬼?!   方棋疑惑时,小男孩又再次开口:“大哥哥,继续陪我们玩吧!”   其他小鬼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说:“陪我们玩吧!”   “一起玩吧!”   “……”   方棋心说玩个屁。   他是不知道游乐场有没有人不满设备不能开的规定,但他知道肯定有超载了不能开的规定。   现在的旋转木马上严重超载!   当然就算不超载他也不打算玩,他耐心有限,只是又怕再次发火会把这些新冒头的小鬼吓回去,一时迟疑。   他迟疑了,小鬼却没迟疑。   他无处放置的手原本虚撑在木马头上,这时异变突生,音乐声起,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旋转木马无故启动,他所坐的木马瞬间被拔高,惯性使然,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虚撑的手下意识用力,刚一按上木马的头,只听咔嚓一声,头断了。   方棋:“?”   “小心。”   提醒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他腰上横过了一只手,他差点跟着马头一起前倾的身体被捞了回来,而他好不容易跟身后的人保持出的一点距离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更近了。   背部轻轻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一道微凉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方棋微微一愣,身体也僵住了。   这看起来有点像“惊魂未定”。   于是倒挂在他们头顶的小男孩发出了恶作剧成功之后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他们身后的刘欣怡也笑了。   所有的小鬼都笑了,其中女声居多,让人深刻体会了一把故事里经常描述的“银铃般的笑声”。   方棋:“……”   神特么银铃般的笑声!   转盘还在旋转,木马一起一落,两个人贴在一起的身体起起伏伏……这他妈像什么?   方棋感觉自己浑身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他回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孩子要哄?”   寅迟眸色晦暗,显然跟怀里的人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   但他求生欲极强,已经听出了某人语气里的危机四伏,于是斟酌了一下:“emmm,这要视情况而定。”   “……”   方棋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哄个屁!   他也顾不上空间狭小,整个人往身后一靠,右手一摊,勾魂锁化长鞭,目标首当其冲就是他们头顶笑得最猖狂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看到他手上出现勾魂锁时得意的笑容就僵住了,做鬼的对勾魂锁这东西都不陌生,几乎是天然的畏惧,他趴在扶手杆上迅速掉头,第一反应就是跑。   方棋自然不能让他跑,长鞭一卷将他卷到了转盘最中间的中心杆上,同时阴气化成绑带,将他捆在了上面,小男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鬼呆住了。   所有的笑声刹那间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方棋松了口气。   终于清净了。   他把勾魂锁收起来,正要把还在嚎歌的旋转木马停下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啜泣。   方棋:“?”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啜泣之后,有人直接哭出了声,然后哭声连成了一片,有抽噎哽咽地哭,还有鬼嚎啕大哭。   寅迟:“噗。”   这场景也不知道戳到了某人哪一根笑神经,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就算了,他还把头撑在了方棋肩上,整个人笑得发颤,完全停不下来。   和家长投诉的状况一样,一群孩子鬼在哭,而方棋听到的只有某人的笑声。   方棋:“……”   他忍无可忍,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想挂上去?”   寅迟忍笑:“不,我不想。”   其他孩子也不想,他们大概是把方棋说给寅迟的话当成了恐吓自己的话,一个个压住了哭声,原本的森然阴郁不见了,看向方棋的目光只剩下胆怯和惊恐。   最后刘欣怡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说:“我们是被别人叫来这里的。”   …… 第068章 试探   被人叫来这里?   什么意思?   方棋自然知道一座游乐场里, 就算小孩游客很多,也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么多的小鬼。   正因为游客很多,这家游乐场的娱乐设施几乎每天都爆满, 如果这些小孩死在游乐场里,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游乐场更不可能营业到现在。   他还以为这里的小鬼是被阵法之类的东西集中到这里来的, 虽然结果一样, 但是被阵法引来和被人叫来,就有被动和主动的区别了。   方棋道:“谁叫你们来的?”   “是一个大胡子叔叔。”刘欣怡说:“那个叔叔跟我们说, 这个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来了这里,我们就可以有一个共同的新家, 天天都有人来陪我们。”   “……”   小孩子怕寂寞, 因为年龄限制,他们的智商并不会随着死亡时间的增长而继续变高,如果长时间在人间滞留而执念未散,他们就会渴望同伴, 常有鬼差借此哄他们回地府投胎。   但一般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给小鬼找伙伴。   一是这种小鬼执念不深, 形不成什么气候, 二是小鬼情绪不定,很难伺候。   那人所谓的好吃的, 无非是游乐场里的刺激项目够多, 体验那些娱乐项目的人总会控制不住恐惧的情绪,而好玩的除了娱乐设施, 估计就是以吓人为乐。   至于共同的新家……说得倒是好听, 这也就是现在游乐场还没有正式停业,这些小鬼还能玩个新鲜, 一旦游乐场停业,游客不来了,娱乐设施也关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没了,这群小鬼也就不会把这里当家了。   那么在游乐场里作祟的东西是图什么呢?   就为了让游乐场停业?   他跟游乐场的老板有仇?   “那个大胡子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方棋直接问。   刘欣怡怔了怔,随即面露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方棋:“……”   “你连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跟人走?”   现在的孩子家里人都没教过不能跟陌生人走吗?   刘欣怡有点委屈,忍不住辩解说:“我都已经死了,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死了之后别人都看不见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   “……”   天真的孩子死了也是天真的。   方棋并不打算守护她的天真,冷酷道:“他还可以吃了你。”   刘欣怡:“???”   方棋又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   默了片刻,方棋心说算了,他能指望一群孩子有什么侦查意识?   这时寅迟却问了一句:“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方棋微微一愣。   是啊。   以他们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没有哪一点能说明把这群孩子鬼拐来游乐场的就一定是死人。   如果是活人,这可能就不只是游乐场的事了。   “是死人,叫胡海塞。”   两个人的顾虑被打断,同时朝着中心杆上看去,说话的居然是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个小男孩。   寅迟轻轻挑了下眉:“哦?你还知道什么?”   不料那小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立马翻脸不认人,“哼,我凭什么告诉你们?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不然……什么东西?啊啊啊啊我的屁股!我的屁股着火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呜呜呜……”   方棋在其他孩子惊恐的目光下收了鬼火:“说吧。”   “……”   小男孩只能娓娓道来。   他是第一个被叫来这里的孩子,因为那个叫胡海塞的男人一开始就认识他,他们同在一辆公交车上出了车祸,他之所以注意到胡海塞,是因为他上车时身边也带着一个孩子。   “那个小孩儿比我还小,他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座位了,就站在我跟我妈妈旁边,我妈妈一直看着他,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没站稳,我妈妈就拉了他一下,然后我就飞到窗户外面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男孩脸上露出了不属于孩子的忧伤。   他说:“如果没有那个小孩,我妈妈本来可以拉住我的。”   寅迟问:“你妈妈和那个小孩儿还活着?”   小男孩点点头:“嗯。”   “……”   这大概就是他的执念所在了。   但车祸就是一瞬间的事,人下意识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因为那瞬间那个妈妈的眼里只看见了她旁边歪倒的孩子,她或许都没意识到那是车祸,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其他人都安静地听着,方棋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当时坐前排还是后排?”   小男孩说:“前排。”   于是方棋想了一下,漠然道:“如果没有那个小孩,你妈也不一定拉得住你。”   公交车前排一般是单人座,母子俩坐的只能是前后排,那个小孩既然同时在母子俩旁边,只能是站在前后座中间的位置,正好把母子俩隔开,如果那个妈妈想救自己的儿子,除非把中间的人掀开。   小男孩:“……”   看似残忍的话,却让小男孩低头陷入了思索。   方棋察觉到了一道投向他的视线,转头对上了寅迟带笑的眼睛。   “?”   他问:“笑什么?”   寅迟又摇头道:“没什么,你继续。”   “……”   方棋对他时不时犯点儿病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在意,继续问道:“那胡海塞呢?他没有救他的孩子?”   小男孩摇头:“没有,他个子太大了,本来就站得歪,车一晃他就倒了,脑袋砸在了椅子上,直接就死了。”   “……”默了片刻,方棋又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小男孩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就在游乐场里,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这话说得悚然,说的时候小男孩还刻意盯住了挤在一匹木马上的人,然而他注定失望,两个人听完什么表情都没有,坐在前面的人甚至还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个玻璃罐。   “你们涉嫌扰乱人间秩序,人间你们不能待了,回地府思过去吧。”   小男孩:“???”   他一脸难以置信:“我都告诉你了!你还要抓我!”   方棋:“我这里没有坦白从宽。”   小男孩:“但是你拿火烧我……”   方棋:“那叫严刑逼供。”   “……”   小男孩顿时炸毛:“骗子!你们大人都是骗子!我不要去地府,我要留在这儿,我要玩木马,我要玩会飞的火车,我要活着的孩子陪我一起玩……”   他被绑带捆在中心杆上,四肢却没有被束缚,此时撒起泼来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熊孩子。   方棋:……   他讨厌熊孩子。   他不为所动打开了玻璃罐,面无表情地把一众小孩鬼装进了罐子里,然后封住。   寅迟撑着扶手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在他耳边说:“如果他执念未散,应该没这么容易被关进去吧?”   方棋闻言没说话,算是默认。   旋转木马还在运行,但没有了小鬼控制,木马很快转完了一圈停在了初始位置,方棋很快从木马上下来,不用贴靠着某人,他感觉到了一阵如释重负。   寅迟看着他下了旋转木马明显松弛下来的身形不觉眉梢微挑。   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小鬼口中的胡海塞,而是站在旋转木马前,看向一个位置道:“几位看够了吗?”   在旋转木马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棵国槐树,树干粗壮,绿荫繁茂,就算现在天还没有彻底黑透,几个人影站在树后也完全看不出来。   突然被点明,几个人在树后愣了一会,先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彰显了一下他们并非故意偷听的坦荡,然后才从树下面走出来。   三个人统一着装,同样的长须白发,看起来跟三胞胎兄弟似的……好像没有长须,但确实年纪挺大了。   从知道寅迟是被举荐来时,方棋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和玄门“大师”碰面,但他没想到“大师”居然这么接地气,居然还偷看偷听。   不过他们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试探。   三个人走出来之后,目光在旋转木马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眼,最后落在了方棋身上,问:“你就是尹家新培养的那个小辈?”   方棋:“……”   他听见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低咳,能听出是很努力地在忍笑了。   方棋也没说破,直接问:“怎么?”   他冷然的态度让三个老人皱了皱眉,有人出声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好歹都是你的长辈……”   “要摆长辈的架子游乐场出口前面右拐。”方棋直接打断他。   说话的老人双眼一瞪,“你……”   “算了算了。”有人出来拉住他,看了看方棋,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人,“那这位是?”   方棋继续怼:“关你什么事?”   “……”   “我们来游乐场几次都没碰见过一只鬼,你们是怎么引出那些小鬼的?”   几个老人确实来了有一会儿了,但也是在方棋他们坐上了旋转木马之后,那些小鬼已经爬满了整个设施。   况且木马是一直在转的,很多细节他们并没有看清楚,只知道这两个人被众鬼围观,但始终气定神闲。   而且还有他们不理解的一点。   旋转木马几乎都是小孩子坐着玩的,这两个大男生坐上去干什么?   他们还坐了一匹马。   还是一匹断头的马!   这是什么新型的诱鬼方式吗?   老人们不理解,但感到了丝丝别扭。   本以为说起正事,这位尹家的小辈会有一点职业操守对他们如实告知,却见那人始终淡漠,说:“坐上去就引出来了。”   三老:“……”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就有这么简单的事。   但他们不信。   方棋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转身开始打量起了游乐场,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过山车那边。   游乐场出过问题的就三个地方,动物园,过山车和旋转木马。   让动物园里的动物“暴动”不是什么难事,甚至都不一定有鬼,而旋转木马上的小鬼是被拐来这里的,小孩子容易被哄骗,那过山车上的那位呢?   见鬼的游客说在过山车上碰到的是如影随形的“人”而不是孩子,就算不是胡海塞,那也能比孩子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偏头问了寅迟一句:“游乐场里还有人吗?”   寅迟道:“没了,工作人员都走了。”   被怼无言的老人:“……”   他们仨不是人吗?   这两个人又要干什么?   方棋就站在原地闭上了眼,下一刻,他周身气质陡然一变,整个人被一层黑雾吞噬,周围气温骤降,连三个灵力傍身的玄门老人都被冻得一哆嗦。   “什么情况?”   “有鬼域!”   “不是,是那个……”   三老先是一惊,然后把目标锁定在了那位“尹家的小辈”身上,随即瞳孔地震。   只见那小辈被黑雾吞噬不是被外力所缚,而是出自他自己体内,他周身阴气暴涨,以极快的速度以他为中心扩散,很快遍及了几乎整座游乐场。   他们被笼罩进了一种类似鬼域的空间,浑身阴冷无比。   法器符咒很快出现在他们手中,三老如临大敌。   但那人依旧闭着眼,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很快那人又睁了眼,像是锁定了什么似的,目光一凝,有锁链的声音响起,浓稠的黑雾中寒光一闪,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便是惊恐的喊叫声由远及近,最后“嘭”的一声,砸在了三个老人面前。   浓郁的黑雾散去,老人看着被锁链拉拽过来的一只鬼,集体愣在当场。   他们看了眼捆在鬼身上的锁链,又看了看方棋:“你到底是……”   勾魂锁,这不是鬼差才有的东西吗?!   他们又看向寅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你……”   寅迟这才施施然地冲他们一点头:“忘了介绍,我是尹家的小辈,几位前辈好啊。”   三老:“???”   几位老人想爆粗。   他们居然认错了人!   寅迟又转头看向方棋,赞道:“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方棋用他的话回答他:“见多了就会了。”   寅迟说的自然就是他刚刚施展鬼域空间的事,地府虽规定不能用,但现在游乐场里没有活人,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最主要的是……这技能相当好用。   阴气撑开,鬼域里所有的死物活物都能被他掌控,找一只藏起来的鬼再简单不过。   寅迟又笑道:“那看来以后不需要我了。”   他语气颇为遗憾。   方棋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鬼域他确实见了不少,但学会主要是靠寅迟两次的“教学”,第一次在学校他没有察觉,是寅迟刻意隐藏,但上次在会馆,寅迟用他的阴气撑开信号空间时没有避讳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阴气如何运转,如何破开覃瑶她们的鬼域,形成自己的空间。   也可以说是寅迟教了他一遍他就会了。   见他不语,寅迟眸色微深,状似无意道:“你当鬼差挺有天赋的,要考虑一直做下去吗?”   方棋当即眉头一皱:“你想上一辈子的班吗?”   寅迟:“和你一起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   方棋:“……”   他一时噎住了。   他感觉寅迟这话好像是认真的。   两人目光对上,方棋眨了眨眼,没能给出回答。   对面三人一鬼就看着他俩在那边“眉目传情”,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终于一个老人忍不住开了口,“这位鬼差是地府办事处的吧?你们驻人间的鬼差不是一向非人命不出勤吗?怎么游乐场闹鬼这种小事也归你们管?”   地府驻人间办事处,就相当于市局里的重案组,一般是不会管扒手偷东西之类的小案子的。   问这话的时候,老人看的却是寅迟。   办事处的鬼差能来游乐场,只能是某人叫来的。   原来家里小辈说的尹家和鬼差的交情不斐是真的,这已经不只是交情这么简单了!   方棋也看着寅迟,猛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不是受雇来当“保镖”的吗?   怎么全程好像都是他在问他在查?寅迟这个接了委托的来游乐场是干嘛的?   他接一个委托几十万,然后花几百块承包给自己,他自己当甩手掌柜?   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方棋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雇主。   寅迟:“?”   顿了顿,方棋又撇开了视线。   算了。   这种情况也不能让寅迟动手。   这几个老头看着已经风烛残年,专业上想必不会差,而且本就目的不纯,寅迟出手难免会被他们看出来什么。   现在知道了他鬼差的身份,日后就算在寅迟身上发现了什么异常,也只会怀疑跟鬼差有关,不用再担心有暴露的风险。   所以他又看向那三个老头,直言不讳:“如果不是一件小事拖了这么久没解决,我也不用跑这一趟。”   “……”   三老脸色变了。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要么是他们仨实力不济,要么是故意拿钱不办事。   总之都是嘲讽,不是好话。   偏偏他们没办法反驳。   他们确实没办事,但他们也还没拿钱啊!   方棋已经顾自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地上被勾魂锁捆住的鬼,只一眼就能确定,这只鬼就是胡海塞。   他留着挂了几乎半张脸的络腮胡,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给人的感觉就像他的名字就是因为他胡吃海塞才来的。   这张脸是怎么把一群小孩骗到游乐场里来的?   那群小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方棋把勾魂锁收了回来,看着那张脸又倏地皱眉,总觉得有点眼熟。   上次跟着喻明忠去警局,翻资料时他似乎翻到过一张通缉令,上面挂着这张脸,是一个人贩子。   他突然道:“你死前是不是拐卖过孩子?”   胡海塞砸到地上,被三个玄门大佬和一个鬼差围住,早就吓破了胆,听他连生前的事都能搜罗出来,顿时瞪大了双眼。   算是不打自招了。   其他人也很惊讶,其中一个老人还惊得口音都冒出来了:“咋?你们阴间的公务员还管阳间的案子?”   方棋:“……” 第069章 挑拨   贩卖人口的事他管不着, 但这人不仅活着的时候犯了法,死了也还在拐带鬼口。   这算是专业对口?   他没见过死了还这么“敬业”的鬼。   可活着的时候他贩卖人口能得到钱,死了他把孩子鬼拐来游乐场能得到什么?   本以为他是跟这座游乐场里的谁有仇, 但他一个拐卖人口死在了车祸里的人贩子,能跟游乐场扯上什么关系?   除非他不是自己来到游乐场的。   方棋没理会某个老头问的话, 沉眸看向胡海塞道:“谁带你来这儿的?”   这位敢在过山车上闹事的鬼心理素质并不好, 刚被翻出来自己活着的时候有案底, 现在又被一语道破他死了还闹事的行为动机,他顿时低下头, 眼神闪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几乎能听到一阵眼珠摩擦眼眶发出的黏腻的声音。   方棋冷声道:“你不回答也可以, 等到了地府再慢慢说。”   只是到了地府, 就不是这样轻松地说了。   他作势又拿出了勾魂锁,这次却不是把人捆起来,而是打算穿胸而过。   胡海塞一看他那泛着寒光的锁链就肝儿颤,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退后两步道:“不不不不, 我现在就说。”   “我是被人带来这里的, 那人让我在这里闹事,把这家游乐场搞停业。”   方棋:“然后呢?”   胡海塞:“然后……然后会有人来收购。”   方棋一顿, 然后眉头微拧:“收购?”   胡海塞:“嗯。”   方棋还没再说话, 三个老头里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你的意思是,你们到这座游乐场里作祟, 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来闹, 想让这座游乐场不能继续营业方便被收购?是恶性的商业竞争?”   胡海塞又点头:“是的。”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   他们活这么大岁数, 这种商业竞争的委托也接过不少,比如让鬼去新开的楼盘吓人,让新建的房子变成凶宅卖不出去,或者借由肉眼看不见鬼的便利,让鬼潜进别人的公司窃取商业机密,更有丧心病狂的人直接让鬼害人……   而这座游乐场,众所周知,开业以来生意异常火爆,想让游乐场的股东们把游乐场卖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游乐场开不下去就不一样了。   游乐场里闹鬼,游客们人心惶惶,游乐场被迫停业,不仅能让负责人主动把游乐场卖了,还能拿闹鬼当借口,死命压价,一举两得!   事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这么一家游乐场,有必要安排这么多只鬼吗?   旋转木马上那密密麻麻的一堆小鬼,他们当时看了都吓了一跳!   胡海塞眼睛又开始闪躲,埋着头说:“那些小鬼是……是我的食物。”   老人眼睛一瞪:“食物?”   胡海塞点头:“他们说,只要我吞噬了那些小鬼,就能变得更强大,就可以永远留在人间,再也不用去投胎了。”   他说着,眼睛里露出了向往。   向往了一半,就被一声厉斥打断。   “胡说!”一个老头吹胡子瞪眼,说:“谁跟你说吞噬小鬼就能永远留下来?鬼怪吞噬同类有违天道,不出两只就会成煞,成了煞,别说地府不会放过你,就是我玄门中人遇上,也是可以不问因果直接除之后快的!”   胡海塞显然不知道这层因果,一脸惊愕地朝老头看过去。   方棋也看了过去。   那老头一句义正辞严的“除之后快”让他莫名有些不爽。   但他也知道,那老头说的是对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寅迟也是靠“吞噬”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只是他的吞噬是被动的。   但对某些嫉恶如仇的人来说,威胁就是威胁,管你被动不被动,苦衷不苦衷。   方棋垂眸敛去眼中的冷意,又转头朝身边的人看过去。   当事人倒是坦然,他完全没事人似的,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几人“对峙”,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又开口问:“那让你来这里的人是谁?”   商业竞争,是活人,能见鬼,还能骗鬼。   这如果是世家中的某个人接了委托,那现在丢人就丢大发了。   三个老头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然而胡海塞却说:“我不知道。”   “……”   三个老头对他死亡凝视。   胡海塞吓了一跳:“”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小杂鬼,那些动动手就能捏死我的大人物我哪里认识啊?不过那个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好像听他提到了什么方少,可能……可能是和方家有关吧。”   老头眼睛瞪得更大了:“方家?!”   是他们想的那个方家吗?   寅迟有些意外地挑眉,转头对上方棋正好抬眼。   在知道胡海塞是被人骗而玄门大师接话之后,他就没再开过口,完全让自己置身事外了。   仗着有本事伤天害理的人从来不缺,如果真是世家中的人参与,那就是玄门内部的事情,需要清理门户,并不需要他插手。   不过这事居然能扯上方家?   方棋微不可闻地眯了下眼。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对寅迟道:“打电话问问。”   “打电话?”三个老头微惊:“给谁打?方家?你们有方家的电话?”   难道这两人未雨绸缪早就已经知道方家是幕后黑手了?   可打电话能干什么?兴师问罪吗?他们知道方家都是什么人吗?那是能随便质问的吗?   正要劝年轻人别冲动,寅迟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片刻后,他道:“收购方案还在谈,接洽的确实是方氏集团的人。”   三老愣住了。   游乐场里现在很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很明显,他们听得出来,尹家的小辈电话打给的是游乐场的负责人。   方棋点了点头,又说:“你们接这种委托,一般做到什么程度?”   寅迟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我们只解决非人的事。”   方棋“哦”了一声,另取了一个玻璃罐把胡海塞装进去,抬头道:“那走吧。”   寅迟:“好。”   他们好似已经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   “???”   三个老人目瞪口呆:“你们就不管了?”   方棋面无表情地和他们错身而过:“我不管活人的事。”   寅迟紧随其后,对“长辈”礼貌微笑:“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么宽做什么?”   太平洋的老警察:“……”   感觉好像被内涵了。   他们面面相觑,几度欲言又止也没能开口把人留下来。   他们倒也不是真的关心游乐场和方家的问题,但他们故意接这个委托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观察尹家横空出世的小辈。   他们观察到了什么?   到的时候小鬼已经被引出来了,另一只鬼被鬼差轻而易举揪出来了,现在还两个玻璃罐给全部打包带走了!   那个尹家的小辈,从头到尾连手都没抬一下!   结论:他们一无所获。   全让那个不知名的鬼差搅和了。   三个老人同步地想:那个鬼差不会是故意的吧?   但不管尹家小辈自身的实力几何,能让鬼差同行,这已经是其他几家的小辈望尘莫及的本事了。   三个老人所有的思绪,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们的思绪方棋他们管不着,出了游乐场,寅迟开车送方棋回公寓。   方棋靠坐在副驾驶座上,目视前方,看似平常,但寅迟知道他在发呆,低声问:“在想方家的事?”   “……”   方棋眨了下眼回神,也没否认:“如果是你想用阴损的手段害人,你会自己出面请人还把自己的身份如实告知吗?”   寅迟平静地说:“不会。”   方棋也这么想。   普通人或许会,但有钱有势的人肯定不会。   胡海塞听人打电话提到的“方少”,不可能是方文瑞那个二百五,大概率是方铎。   方棋倒不是相信方铎是什么良善之辈做不出恶性竞争这种不道德的事,他对方铎一无所知也一直没兴趣知道,但以方云松对他的看重程度,他起码不是个傻缺。   为什么让胡海塞到游乐场里闹事的人会提到他?故意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而且,方铎真的会对一座游乐场感兴趣吗?   以方家在林江市乃至全国的地位,他们根本不缺一座游乐场的盈利,如果想要游乐场,他们完全可以从地皮,从一开始就完完全全地拿下这个项目,就算是现在突发奇想,要从正当途径收购游乐场对方家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请人把鬼下放到游乐场里吗?   这说不通。   就算这件事是方铎做的,为什么偏偏让他遇上了?   寅迟道破了他心里的想法:“你觉得他们是冲你来的?”   方棋:“……我不知道。”   毕竟接委托的是寅迟。   他们怎么就确定自己一定会跟着来?   或者说,他们怎么能确定,寅迟一定会接这个委托?   又为什么是“方少”?   他们觉得他和“方少”很熟吗?   方棋莫名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寅迟顾自开着车,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了一句:“不用多想,说不定这都只是巧合。”   方棋:“嗯。”   他抛开这些问题,又拿出了两个玻璃罐,把装小鬼的玻璃罐搁置在一旁,把装胡海塞的罐子打开之后丢到了后座。   胡海塞的体型一个人几乎能占两个座,存在感极强。   他刚从罐子里出来,就恨不得匍匐在地,然而车厢空间有限,他跪不下去,只能不停埋头摆手:“鬼差大人饶命!”   方棋:“……”   你命早没了饶哪门子的命?   他无视胡海塞的求饶,拿出手机翻出了喻明忠的微信,直接道:“把你生前拐过的孩子的信息交代一下,都卖到哪儿去了?”   胡海塞:“?”   这不是警察该管的事吗?   寅迟也侧头朝他看过来,看见他打开的聊天框,迅速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神色古怪道:“你不是不管活人的事?你跟那个警察很熟吗?”   方棋头也不抬:“不熟。”   寅迟:“那你帮他干什么?”   方棋:“顺便。”   寅迟:“哦。”   一个字吐得非常刻意。   方棋听出来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没上心,目光转向后座,等胡海塞开了口,然后低头开始打字。   几个孩子的落籍信息发给喻明忠之后,他锁了手机,把胡海塞又关回了罐子里,再抬头,却发现身边某人的情绪不太对。   他垮着一张脸在开车。   方棋:“……你怎么了?”   寅迟:“哦,我吃醋。”   方棋:“?”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游乐场的事情虽然不算圆满,但也算解决了。   没人知道留在游乐场里的三位大师最后有没有对委托人据实告知,但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方铎收到了游乐场打算重新开始营业的消息。   办公室里,方铎坐在工艺精美的办公桌后面,听到欢乐谷游乐场拒绝被收购,没有表现出多么意外。   关于游乐场的收购,因为价格原因他们这几天一直没谈拢,他也知道这是游乐场的人不死心故意在拖延时间,拖延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游乐场的问题解决,要么接受他们的低价收购。   闹鬼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居然真的能被解决?   “我听说是方棋带着一个人去了游乐场之后,那边的人就反悔不肯再和我们谈了,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明明一开始是他们求着我们收购的,反悔的时候像是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似的,那几张脸拉的,啧,肯定是方棋故意对他们说了什么。”   助理义愤填膺地谴责。   方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助理是他前段时间刚招的,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有点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尤其在某些事情上,对他格外的维护。   从方棋离开方家,到他回到公司,公司里闲言碎语不少,多是对他和方棋踩一捧一的,例如方棋才是方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例如血缘关系割不断,方家对他的偏爱只是一时的,迟早会把方棋培养起来,到时候公司就没他什么事了,例如说他没有自知之明,占着方家少爷的位置不放,是不要脸……   当然这些话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是他这个助理,每听到一点不好的话,都要来他面前大肆宣扬一番,替他不平的同时,还会把另一个人贬低一番。   他明明可以充耳不闻当做无事发生,这人却生怕他听到的不够多,甚至有时候还会专门录下来放给他听,打别人的小报告。   这真的是对他的维护吗?   方铎状似随意地问:“方棋怎么会知道游乐场的事?”   助理撇撇嘴说:“想知道的事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他既然能解决游乐场的事,说不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呢?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小……那个谁吗?”   说着他故意顿了顿,点到即止。   方铎知道他说的是“小少爷”,又抬头道:“那你呢?”   助理:“什么?”   方铎说:“你怎么知道方棋去游乐场是去解决游乐场里的事的?”   “……”   助理微不可闻地僵了一下,又镇定道:“我猜的啊,他一去问题就解决了,不是他做的是谁做的?”   方铎:“……”   就算是猜的,首先也得知道方棋会去或者去了游乐场。   游乐场目前是停业状态,去的人不可能是去玩的,而游乐场还没有成功收购,他并没有让人调查游乐场也没有让人刻意去盯着……他的助理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他对世上有鬼这种事好似一点都不惊讶。   方铎说:“是吗?”   助理信誓旦旦:“肯定是!”   方铎又垂下头,像是陷入沉思的样子。   片刻后,他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助理观察了一下他沉下来的脸,满意地出去了。   他刚一走,方铎便抬头,看了眼他离开的门口,拿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   另一边,车在方棋租的公寓楼下停下,方棋解开了安全带,送他回来的人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好像哄不好了。   哦,他根本没哄。   他也不会哄。   他连这人在吃哪门子醋都不知道!   简直没事找事。   他直接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发现有人跟了上来,于是停下脚步,转头:“你下车干什么?”   寅迟:“上去看看我的孩子。”   方棋:“?”   “你哪儿来的孩……”   哦,那个傀儡娃娃。   方棋不喜欢走哪儿都带一个娃娃,说起来寅迟也有好多天没见那个娃娃了。   可他既然舍不得,干嘛非得坚持送人呢?   方棋不理解,但也不能阻止“家长”见“孩子”,只能默许了他跟自己上楼。   乘电梯到了楼层,刚从电梯里出来,却见有人已经等在了他的公寓门口。   程锦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道:“你们两个同居了?”   …… 第070章 生气   程锦是下午三点到的这里, 自从她姑姑给人算命吐血进医院之后,她就开始调查寅迟的身份,可她手里和寅迟有关的线索太少了, 尹家又完全不配合,所以她只能迂回从鬼差这边下手。   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   那位帅哥鬼差在人间的身份居然是林江市首富方云松的儿子, 前段时间还闹了一出真假少爷的风波。   更离谱的是, 方棋和他的妹妹覃瑶一起长大,今年不过才二十岁, 而他死了才四个月!   程锦虽然没死过,但他们家也从有交情的鬼差那里听说过地府对鬼差考核的制度。   地府对鬼差的选拔不是等人彻底死了才开始的,而是死前就已经被选定。   近百年来, 全球人口急剧增长, 地府工作人员紧缺,于是从人间物色了一批灵魂强大的人,死后培训上岗。   这批被选中的人,被称为鬼差预备役。   作为鬼差预备役, 他们死了之后肉.体不会立即死亡, 会以植物人的状态继续存活, 直到他们去到地府做出选择并通过考核,考核失败, 肉.体死亡, 考核成功,就能重回人间。   所以从方棋的经历就能推断他是什么时候去到地府的。   短短四个月, 敢孤身闯鬼域, 顽抗十几只厉鬼,程锦只能说:牛逼!   也因为有了这层招摇的身份, 要找到他现在的住所也是轻而易举。   程锦在方棋的公寓外从三点等到七点,还没想好要怎么从方棋这里打听寅迟的消息,先看到了两个人结伴回家的场景,于是心里话就脱口而出了。   方棋对她的突然拜访并不表示欢迎,也没问她来干什么,先回答了她之前的话:“没有同居。”   程锦:“没同居这么晚了还一起回来?要打炮吗?”   方棋:“?”   寅迟:“……”   这人说话一如既往地语不惊人死不休。   两人同时滞了一下,方棋走上前去开门,对挡在他家门口的人说:“让开。”   程锦丝毫没有爆炸性发言的自觉,把路让开之后又问:“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棋没理她。   寅迟却说了一句:“去了游乐场。”   程锦:“去游乐场?约会啊?”   方棋:“……”   他直接推门走进公寓。   后面两个人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程锦一进门,先看床,她都没来得及打量这所公寓简陋的环境,先嫌弃了一波:“这张床睡两个人应该挺挤吧?抱在一起不会热吗?”   方棋:“……”   同居打炮约会,现在还嫌他的床小,这人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就没有别的了是吗?   尤其是这时候某人还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低笑,大有让人会云多云的意思。   方棋忍无可忍道:“有事说没事滚。”   程锦:“……”   程锦直接把视线转向了寅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姑姑吐血晕倒了。”   方棋:“……”   他一阵莫名,心说这关他什么事?   寅迟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了。   空间不大的小公寓里突然静下来,由于她看的人是寅迟,方棋也很快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微沉。   寅迟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挑眉道:“和我有关?”   程锦说:“和你有关。”   方棋琢磨过来之后,吐出来两个字:“活该。”   程锦:“……”   确实是活该。   算命这种东西,一般只能在术师和目标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就像一种授权,我同意了你才能看我的生平,贸然算别人的命,容易遭反噬。   这也是游乐场那三个老头!费心亲自到场去试探寅迟的原因。   如果不需要付出代价,那除尹家之外的几家目标一致,他们想知道寅迟的事,首先找上的应该是程家才对。   只是对一个小辈好奇,程家居然不惜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去算寅迟的命?   越是有通灵的天赋,越是知道窥天命要付出的代价,窥视太多,要么早夭,要么横死,程家祖上就有一位窥天命被反噬的术师。   但他窥的是天灾,救的是人命,现在他的遗像还被挂在程家古宅的大堂里供着,进门的人都能看见。   程锦的姑姑算的又是什么命?   方棋问:“她要死了?”   程锦:“?”   这人在咒她姑姑吗?   她无语道:“谢谢,她已经醒了。”   方棋:“……”   醒了还来找他干什么?   程锦又看向了寅迟,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我姑姑拿他做底,算出了两个字,大煞。”   说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两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寅迟依旧吟吟浅笑,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下文。   方棋也是面无表情,神色不动地看着她。   程锦:“你们……不好奇吗?”   为什么一个人能被算出大煞的命?   寅迟道:“好奇啊,所以等着你继续说呢。”   程锦:“……”   她说:“没了。”   寅迟便又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他半点不意外的表情让程锦反应过来了什么。   既然人已经醒了,说明她姑姑反噬不重,根本没算出什么实际又或者太深奥的东西,她本想靠着两个字唬人,结果早在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她也不懊恼,干脆坦白道:“这两个字说明不了什么,我姑姑也说,这或许不是由你导致,但肯定和你有关系,近几年林江市不太平,我们几大家接到的委托远比以前多得多,不只是委托,甚至偶尔出去玩,和朋友喝个酒,都能遇到一两只作祟的小鬼,这显然不正常。”   她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方棋在她提到“大煞”两个字时微微捏紧的手心,在她坦白之后又缓缓松开了。   说到正事的时候,程锦的脸明显正色了许多,她有些凝重道:“随随便便就能见鬼,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有一句话说得好,当你在明处看见一只蟑螂时,说明暗处的蟑螂已经多到藏不住了。”   “……”   方棋和寅迟默然不语,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游乐场里在旋转木马上吓人的那些小鬼。   胡海塞说那些小鬼是别人骗他拐来给自己当食物的,他是被骗的,那么骗他的人呢?   在游乐场里闹事让游乐场停业,靠胡海塞一只鬼就够了,他让胡海塞拐小鬼干什么?胡海塞人贩子的身份是巧合,还是那人知道胡海塞生前在做什么,故意找到他的?   两人顺着程锦的话陷入思考。   程锦看了看他俩,后把视线落在了寅迟身上:“所以,为了林江市的未来,从现在起,我打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   寅迟还没说话,方棋先皱了眉,说:“这里是我的公寓。”   程锦微怔,不明所以:“我知道啊。”   方棋:“你来我的公寓找他?”   程锦眨眨眼,看着现在站在公寓里的人:“这不是找到了吗?”   方棋:“……”   按理来说是找不到的。   为什么找到了呢?   因为某人说要上楼来看“孩子”。   正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腿上一阵异样,他注意到了,别人也看到了。   程锦一低头,就看到方棋的裤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的挂件,那挂件还是活的,正攀着他的裤腿,使劲儿地往上爬……那挂件看着还有点眼熟。   直到它爬到了方棋后腰的位置,从后面探出一个布脑袋,一双白瞳朝她看了过来。   程锦恍然一惊:“傀儡娃娃?”   方棋不理解她的惊讶,这娃娃在会所里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就听程锦大声道:“娃娃都在这里,你还说你们没同居?”   方棋:“……”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程锦不掩诧异地看着寅迟。   世上修傀儡术的人不少,不仅是林江市的尹家,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人,但不管尹家还是其他人,能真正做出傀儡的人不多,大多是由术师操控,靠灵力催动能够攻击和防御的像机器人一样的东西,或许还没有机器人功能齐全。   这种一般只能被叫做修傀儡术的,称不上傀儡师。   真正的傀儡师,是可以给傀儡赋灵的,现在在世间少之又少。   而成功赋灵的傀儡,对傀儡师来说极其重要,说是傀儡师的第二条命也不为过。   寅迟的这个傀儡娃娃显然就是有灵的,虽然迷你了一点儿,但以寅迟的年纪来说,这已经相当厉害了!   然而这个傀儡娃娃,在自己的主人在场的情况下,亲近的居然是另一个人。   傀儡娃娃代表的是傀儡师的意志,也就是说,方棋对寅迟来说很重要,甚至比他自己都重要。   程锦爱美爱玩,成天满嘴跑火车,她什么样的风花雪月没见过?可就算猜到了这一人一鬼差的关系,她也没想过两人的牵扯居然有这么深。   人和鬼能有什么结果?   尹家的这人是打算现在就噶了自己去地府和鬼差结婚去吗?   她脱口道:“结婚的时候发我一份儿请柬,我把份子钱烧给你们。”   方棋:“???”   怎么还扯上份子钱了?   还是用烧的份子钱!   这人的脑回路能不能正常一点?   寅迟还被别人当热闹看也不嫌事大,轻笑道:“好啊。”   方棋:“……”   寅迟又微笑说:“不过我不喜欢被人跟着,能请你现在就回去吗?”   程锦果断地:“不能。”   方棋冷冷道:“你自己从门走出去,我把你从窗户里丢出去,你选一个。”   程锦大惊失色:“不用这么绝情吧?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又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实在不行我跟娃娃一桌……啊不是,我跟娃娃睡一起,你们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方棋捏起已经爬到他肩膀上的傀儡娃娃:“可以,它睡抽屉,你把自己碎尸了塞进去。”   程锦:“……”   靠!好冷酷的鬼差!   她又看向寅迟,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结果看到的是那人盯着鬼差笑逐颜开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于是程锦一个“弱女子”被两个大男人无情轰出了门。   站在方棋的公寓楼下,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左顾右盼,开始思考就近租房的可能性。   楼上,程锦离开之后,公寓里静了好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耸了下鼻尖,又同时撇开了头。   他们后知后觉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香水味……程锦留下的。   这点儿味道打破了两个不懂欣赏的人之间的沉寂,恰巧傀儡娃娃在方棋手里挣了挣,把被捏住的小短手挣脱出来搭在他的手指上,还轻飘飘地拍了几下。   方棋低头看着,问:“这个娃娃……”   寅迟:“嗯?娃娃怎么了?”   方棋:“……”   他总觉得寅迟他舅舅给自己的文件里有关尹家的介绍少了什么,比如尹家的傀儡。   从刚刚程锦的反应来看,这傀儡娃娃怎么也不像只是被寅迟随手做出来的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死物有灵,这肯定不是能随手送人的东西。   寅迟随意地送了,他也就随意地收了。   原本轻飘飘的娃娃,无端在他手心里变得沉重,他像是怕掉了似的,下意识捏紧了一点。   然后娃娃被人从他手里抽走了。   他刚刚还觉得沉重应该对某人很重要的娃娃,被某人随手一抛,抛到了不远处的床上,因为摔得不稳,娃娃头先着床,还在上面打了个滚。   对待娃娃的方式比他还粗暴。   方棋:“……”   他回头刚要说什么,手已经被握住了,他本能地一缩,没能缩回来。   寅迟默不作声地握着他的手腕,摊开了他的掌心。   上面有几个红印。   寅迟看着挑了挑眉,抬头说:“担心我?”   这是程锦提到她姑姑算出的结果时,方棋自己不经意间用指甲印上去的。   不算重,但也很明显。   方棋没什么感觉,所以也不知道手心里多了这东西,突然看到也愣了愣。   寅迟低声道:“担心我什么?担心他们把我当恶煞除了?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你要怎么办?”   方棋不觉皱眉:“有我在,他们发现不了你。”   他的身份是对寅迟的异常最天然的掩盖。   寅迟却道:“那你去投胎之后呢。”   “……”   方棋一怔。   他又垂眼道:“我会解决这件事。”   这件事并不是不能解决的。   如果寅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们之前遇到的几处鬼域有关,地府现在已经启动了调查,有结果是迟早的事。   而且今天程锦的话也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信息。   方棋思索道:“程家通灵的天赋靠谱吗?”   寅迟:“……还行。”   “如果程锦她姑姑算出来的结果靠谱,她算的可能不只是你体内的煞气,她没有特别针对你,也没有表现出忌惮,她让程锦来跟着你,更像是觉得你能帮她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说的和你有关,你觉得是指什么?”   寅迟没说话,方棋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又继续道:“如果只是因为你是受害者,那些鬼域里死的人都是受害者,总不能人人都能测出“大煞”的结果。”   所以他怀疑,弄出那些鬼域的人,很可能和寅迟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他低着头沉思,没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目光变得越来越深沉。   半天没有动静,方棋疑惑地抬头:“……你怎么了?”   寅迟现在的表情不太对劲,像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方棋看着他脸侧微动,好似轻轻磨了下牙,正觉得奇怪,那人已经朝他俯身过来。   寅迟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耳骨上,和上次在会所里的轻咬试探不同,这次咬得格外地重。   钝痛传来,方棋猛的瞪眼,还不等他把人推开,那人已经松开了他。   寅迟头也不回地转身,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我回去了。”   方棋:“……”   直到人走出了公寓,方棋都没能回过神来。   耳骨上持续传来的疼痛告诉他,咬他的那人生气了。   …… 第071章 渣男【修】   “拜访”他公寓的两个人离开后, 片刻之前还算得上热闹的房间又恢复了宁静,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垂柳河边少了嗨歌跳舞的大爷大妈。   床上被它主人丢开的傀儡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了起来,它大概谨记住了一条“不许上床”的命令, 爬起来之后就飞奔到了床沿,还懂得半蹲为自己蓄力, 然后用力一蹬腿, 把自己弹射到了房间里唯一剩的人身上。   然后把方棋当成人形站架向上攀爬。   它似乎很享受攀爬的过程。   方棋也不管它, 沉默地看着。   见过了游乐园里的那群熊孩子之后,他对家里的这只现在宽容度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看着看着目光就开始发散, 娃娃的身体在他的视野里一分为二。   耳骨上的疼痛已经有所缓解,但依旧存在感十足,提醒着他某人离开之前对他做了什么。   正常情况下来说, 他是应该生气的, 没人喜欢被咬,也没人喜欢疼。   但他却出奇地平静……也说不上平静,只是某人现在如果还在这里的话,他想他应该不至于产生想把人一脚踹出去的想法。   方棋不懂两个人之间的某种情感, 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咬耳朵是一种极其暧昧的行为, 一般出现这样的情景, 被人称作“调情”。   去游乐场之前,他莫名被拖进了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里, 知道了寅迟和他之间有因果线的来由, 那之后,他一直没把话说破, 强装没这件事。   但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再怎么强装,一些本能的反应也是控制不了的, 比如他没有在感受到疼痛的第一时间反击……   他大概也知道寅迟为什么生气。   寅迟虽然不说原因,但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思,他不止一次表明了心意,而被他表白的人嘴上说着不信,行动上却不拒绝他任何一次同行的要求,像极了欲擒故纵,心口不一。   一边不接受别人的心意,一边把人吊着在人面前招摇过市,这种人在感情里被称作“渣男”。   既然不打算接受别人,就应该离得远远的直接断了别人的念想。   但寅迟的事,他好像又没办法不管。   不管不行,管了也不行。   寅迟现在对他的执着,只是基于之前被困,现在又身体有异,他的身边从头到尾都只有“方棋”这个人,他的执着,或许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只是一种类似于情感寄托的错觉而已。   但他迟早会明白的。   他迟早不会再需要,再执着于“方棋”这个人。   想到这里方棋忍不住有些郁闷,觉得那因果线的来由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如果寅迟的身体真的和他们一直在找的幕后黑手有关,那么找到了幕后黑手,寅迟的身体问题说不定就能得到解决。   这件事无论知不知道因果线的来由,他们都要去解决。   如果不知道他和寅迟之间的关联,他可以继续把寅迟的话当成是消遣自己,是寅迟为了掩饰他的真正目的而编出来的瞎话。   他还像之前一样,把不乐意听的话当耳旁风,对寅迟一些奇怪的行为视而不见,他们就维持着那种谁也不懂谁的默契,等到最后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   那时候寅迟可以脱离他的身边,会接触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会有一段全新的生活。   而他了断所有因果去投胎。   皆大欢喜。   可偏偏在中途出了岔子。   突然多出来的一段记忆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他束手束脚,连下一步该迈哪条腿都不知道。   说起来那几段记忆是怎么塞进他脑子里的?   好像是从他去了一趟警局回来之后。   此时他身侧拿它当站架的傀儡娃娃几经波折,已经成功爬回到了他的肩膀上,娃娃没多少重量,也不会让人觉得沉,只是脸上多了一点异样的触感,方棋便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娃娃已经站在了他肩上,却像是累到了似的,一只手撑在了他脸上,明明连呼吸都没有,却做了一个喘气的动作。   跟它总是没骨头的主人一个德行。   方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手心微动涌出黑雾,凭空捏了个东西递到了娃娃面前。   那是一颗璀璨的珠子,通体晶莹,在灯光底下流光溢彩,喜欢漂亮东西的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一颗明珠。   然而他肩上的娃娃动了动,只是歪了歪头,什么表情都没有,方棋却从它脸上看到了疑惑。   它并不想要这颗珠子。   于是珠子在它眼前变了色,变成了和他从警局里拿出来的玉佩一个颜色。   娃娃又换了一个方向,持续歪头。   它对珠子的变化有新奇,但是没有攻击性。   试探性的,方棋从兜里摸出了那块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看到那块玉的瞬间,娃娃的脸色变了,它歪着的头立正,直直地看着那块玉佩,因为被交代过不许再扔玉佩,所以它只是看着。   方棋:……   它讨厌的不是不好看的东西,它针对的就是这块玉。   它干嘛这么不待见一块死物?   和寅迟有关吗?   有“关”。   寅迟说过他是被关起来的,被限制在他身边,能关他的地方是哪儿?   方棋不觉捏紧了手里的玉佩。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寅迟当时是被困在这块玉里,他为什么会被困在玉里?能克阴制煞,这不可能是一块普通廉价的玉,那这块玉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奶奶的摊货里?   还那么巧被他买了回去。   他和寅迟同龄同月同日出生,这也是巧合吗?   方棋忍不住皱眉。   简直一团乱麻。   这种感觉很不好,给人一种命运受人摆布,全是被人安排的憋闷感。   但是不是受人安排,他这辈子都已经结束了,人活一世,谁不是命由天定,被别人安排着走一遭?   所以方棋很快又想通了,他把娃娃拿下来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把娃娃搁回了床头,起身进了洗手间去洗漱。   楼下寅迟从公寓里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书店,他在临近河边的一座假山石上坐下了,假山石正对方棋租下的公寓,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到他一直盯着的窗户里没了光亮,才起身离开。   次日方棋起了个大早,回了一趟办事处。   办事处里依旧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的样子,只是方棋这次回去,办事处里的前辈不再是各忙各的,前几次回来,除了负责接他的鬼车司机,进办事处之后遇上其他鬼差,他们从来没说过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但这次走进荒废的“城隍庙”,刻意和方棋“偶遇”的鬼多了起来,是因为地府又效仿人间,搞了一个绩效榜,用以激励地府鬼差。   方棋不出意外以最小的资历荣登榜首。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完成了某些鬼差近十年的KPI。   于是他和办事处里的前辈,从互不斜视变成了点头之交。   错身而过的时候,方棋感觉那些前辈看向他时灰雾似的眸子里仿佛都在放着光。   他没有在意,径直进了谢辞那间现代化的办公室。   偌大的电视屏幕今天是熄着的,谢辞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正用键盘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方棋像往常一样把两个玻璃罐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谢辞从电脑后面露出一只眼睛,神色复杂道:“你这是捅了鬼窝了吗?”   距离上一次才过了多久?这人又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来了。   从他入职以来,地府给他派发的任务没几项,他自发完成的任务占了大成。   方棋淡声道:“送上门的。”   谢辞道:“这次又是什么?”   方棋:“一个人贩子,死了之后拐了一堆小孩子。”   “……”   谢辞盯着那两个玻璃罐子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电脑上有人给他发了消息,他注意力又转了过去。   能让谢辞这个懒癌患者外加网瘾“少”年放弃他的游戏全然投入,只能是地府上级直接下发给他的任务,林江市需要谢辞亲力亲为的任务,百年不一定遇得上一件,应该就是方棋上次上报到地府的事。   他主动问了一句:“有什么眉目了吗?”   谢辞也没瞒他:“有。”   “……”   谢辞也不多话,一边打字一边扔了一份数据给他,方棋拿起来看了看,是地府筛查出来的林江市近几年里死亡异常的人,有的是死亡时间和生死簿上的对不上,有的则是灵魂没去地府入档,鬼差叫魂也没有鬼应,多半已经消散或者成了其他鬼的口中餐了。   方棋又继续往后翻了翻,皱眉道:“只是林江市?其他地方查了吗?”   “其他地方肯定也有。”谢辞说:“人心难测,世上倒行逆施的人从古至今都没消停过,不过其他地方不归我管。”   方棋:“那其他地方有林江市这么多吗?”   谢辞:“……”   那肯定是没有。   林江市近几年的“案子”,就跟上赶着给鬼差送业绩似的,尤其是某个鬼上任之后。   见他不语,方棋又道:“那有没有可能,这些事的幕后黑手,就是林江市本地的人?”   “谁知道是不是人……”谢辞随口说了一句,又突然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方棋道:“你好像很着急?”   方棋:“……”   他没说话,眉头却紧了紧。   如果程锦他们算出来的东西是真的,这件事到最后跟寅迟有关,那肯定是尽早解决的好。   事情解决了,寅迟才能恢复“自由身”。   但他也知道,他们能管的只有死人的事,可是异常死亡的那些鬼,要么比他们还茫然,要么死得连灵魂渣都不剩,想查出什么结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谢辞用他心里的话回复了他,并附赠了他一句:“地府都不急你急什么?”   方棋:“……”   他站在办公桌前失神半天,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谢辞回完电脑上的消息见他还在,疑惑道:“ 你还有事?”   方棋迟疑地看向他,半晌后,从兜里拿出了那块黑红相间的玉佩,放到了办公桌上。   谢辞:“?”   方棋直接道:“认识吗?”   谢辞盯着那块又黑又红的东西看了会儿,摇头:“不认识啊。”   方棋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平静地说:“帮我查一下。”   谢辞低头,用手指拨了一下那东西,不解道:“你查这东西干什么?”   这玉都已经碎了,还能查出个什么?   方棋抿了抿唇,又道:“这不是普通的玉,应该是玄门里的东西,你回地府找鬼问问。”   谢辞:“……”   玄门里的东西找鬼问?他怎么不找玄门里的人问?   而且……   “你自己怎么不问?”   方棋低眉思索了一下,说:“我入职之后给办事处增加了业绩,你没有给我加工资。”   谢辞:“……”   和这有什么关系?   方棋:“你欠我的,所以你去问。”   说完他直接转身出了办公室。   谢辞:“……”   他又不是发工资的。   他不也是个领工资的吗?   出了办事处,方棋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确实可以自己去问,可一时也不知道找谁问,谢辞在地府几百年的积累,总比他的人脉广。   他其实也可以问玄门里的人,但他不觉得他认识的那些人里有人能认识这块玉,包括寅迟。   寅迟倒肯定见过这块玉,可他不一定知道这块玉的来历,他记忆缺失,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这块玉里有寅迟的记忆。   如果能弄清这块玉的来历,说不定就能找回他丢失的记忆,弄清所有的真相。   弄清事情真相之后呢?   这个问题方棋暂时不想去思考。   方棋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走一步看一步,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   他脸上带了一点茫然,又很快消散。   方棋走后,谢辞从办公桌上拿起了那块玉,似乎是在端详,也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他皱了下眉,最后又叹了口气。   方棋从办事处回公寓,白天不适合搭鬼车,所以他叫了出租,上了车之后,他把自己从“因果”的杂念里扯出来,开始思考谢辞给他看的那些东西。   死人那里查不到什么突破性的东西,那活人那边呢?   异常死亡也是死亡,警局里大部分都有备案,如果能弄清名单上那些鬼的死因,或许就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虽然工程量肯定巨大,但总比无头苍蝇一筹莫展的好。   大概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心里正这么想着,方棋兜里的手机响了——喻明忠打来的。   “你在哪儿?有空来一趟警局吗?”   …… 第072章 异常【修】   电话里, 喻明忠的声音有些沉重,因为有自己的目的,方棋答应得很爽快。   出租车在临近公寓的地方掉了个头, 直奔林江市市局。   来接他的依旧是那个叫王正一的小警察,也不能说小, 论年纪他是比方棋要大的, 不过性格使然, 他整个人看着青春洋溢,板寸的发型又很显精神, 比方棋更有少年人的模样。   但王正一并不因为方棋年纪小而轻慢他,甚至比对待市局领导还尊重,毕竟有着一些特殊的经历, 而方棋这种能力非凡的人总是让人敬畏的。   看到方棋出现, 王正一还微微惊讶了一下。   没想到他能来这么快。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开车去接人了。   “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赶路也有特殊手段?”王正一压低了声音偷偷问了他一句。   方棋:“……”   “正好在车上。”方棋解释了一句。   但他的话也不算有错。   地府有地府的交通,科技虽然比不上人间发达,但鬼车的速度远比普通的车要快。   鬼差如果是魂体的话,闪现也不是问题。   王正一也没问他大早上的为什么在车上, 接到了人转身就往市局里走。   方棋问:“很急?”   “急倒不是很急。”嘴上这么说, 但王警官脚步一刻不停,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最后摆烂似的:“算了, 我们先去看看吧。”   “……”   出乎意料的是, 王正一带他去的既不是会议室也不是办公室,而是法医室。   尸体方棋见多了, 进法医室倒也没什么, 只是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混杂着一些化学药剂的味儿还是让他屏息蹙了蹙眉。   喻明忠也在法医室里,人站在解剖台前, 看到他们走进来,眼中微亮,但也没多热情,只是等着方棋朝他走过来。   他眼睛底下挂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眼圈,显然也没精力“招待贵客”。   “来了?”   方棋“嗯”了一声,看也不看法医室里其他的人,目光直接落在解剖台上的尸体上。   “男性,四十二岁,名叫赵彬,一家汽修厂里的修车工人,死于三天前。”   喻明忠在旁边介绍着尸体,说出的身份信息和方棋早上在办事处里看到的名单上的一个人身份重合。   来的时候方棋就有猜测,喻明忠给他打电话,肯定是遇上了正常刑侦手段解决不了的事,也就是说属于异常死亡,他也是冲这个来的,现在死者信息和地府同步,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直接道:“死因呢?”   喻明忠道:“没有死因。”   方棋:“?”   见他抬眼看过来,喻明忠认真道:“嗯,你没听错,没有死因,我们的法医查不出来。”   他又朝解剖台边的另一个人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着眼镜和口罩,手里的手套都还没有摘下来,明显还处于工作状态,看到一个大学生走进来,正大感意外地打量他。   喻明忠道:“我们接到报案是在三天前,法医当天就在现场进行了简单的尸检,没有发现原因,所以才把尸体运回了警局,做了更细致的解剖和化验,但不管是体内还是体外,都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方棋:“精神上呢?”   “没有。”喻明忠揉了揉眉心,“所有激素分泌正常,不是被吓死的,他身上没有任何导致死亡的症状。”   方棋:“……”   他来查那些人的死因,现在告诉他没有死因?   搞事?   喻明忠:“所以我想问问你,他有没有可能是中邪死的?”   他这话一出口,正沉默苦思的法医唰地一下就朝他看过来了。   喻队刚刚说了什么?   中邪?   他听错了吗?   方棋没理会法医的错愕,问:“你们所理解的中邪是什么?”   喻明忠想了想道:“精神错乱?”   方棋:“那他死前有精神错乱吗?”   死了三天,警方应该已经探访过死者身边的人了,人在表现上有没有异常,一问就知道。   喻明忠神色微顿,摇头。   没有。   “中邪是民间通俗的说法,在精神医学上可能表现为癔症,其主要症状是双重和多重人格、分离性遗忘、情感爆发等……”涉及到专业知识,法医解释了一句,又皱眉道:“不过喻队,就算是中邪,那也只可能导致死亡,不可能成为死亡症状,而且中邪一般不会死人,除非是精神失常自杀。”   法医其实早就想说了。   早在喻明忠在他一无所获的时候给别人打电话时他就已经有意见了。   这不是摆明了对他不信任,对他专业技术的质疑吗?   只是因为他确实查不出什么死因,对刑侦队长要找外援的做法他也不好说什么。   结果喻队叫来了什么?   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人最多也就二十岁出头,还是个大学生吧?喻队居然找了个大学生来验尸?   验尸也就算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天才,真要查出什么他也拜服,可喻队居然对这个大学生说是中邪。   这是一个刑侦队长能说出口的话么?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喻队,我知道破不了案你也着急,但是中邪什么的……”   法医欲言又止地看着方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人看着这么周正的一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干行骗的勾当,还骗到市局来了。   离谱的是人还是刑侦队长亲自叫来的!   中邪的怕不是喻队自己吧?   方棋也看着法医,然后转头看向喻明忠。   喻明忠道:“嗯,他不知道。”   方棋:“那你还当着他的面问?”   喻明忠道:“他有用……这个晚点再说,你先看看尸体有什么异常没有。”   法医:“……”   他有用是什么意思?   方棋眸色微深,没点出喻明忠这种对地府来说明显违规的行为,也没跟法医解释,直接无视了他,走到了尸体旁边,动了动唇。   “赵彬——”   轻而又轻的两个字,却在法医室里荡出了阵阵回音,法医室里的三个人同时一激灵,感觉灵魂都颤了颤。   其实是真的颤了。   “叫魂”本来就作用于灵魂,就算叫的不是他们,灵魂也会对鬼差的呼唤有所反应。   “叫魂”之后,答案不出意料,没有鬼魂回应。   方棋紧了紧眉道:“他的死亡过程呢?死的时候有目击者吗?或者监控。”   “……有监控。”喻明忠反应迅速,掩饰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惊诧,并一肘子把张大了嘴的小王怼回神,强自镇定道:“你要看吗?”   方棋点头。   喻明忠:“跟我来。”   “……”   两个人转身走出法医室,法医还在沉浸在刚刚颤魂的震撼里没有回神。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听见那个大学生叫死者的名字叫出了回响音的效果。   这是什么碉堡的口技?   眼见着两个人要走,他脱口道:“等等,你们……”   伸出去的尔康手被留在了法医室里的人拦了下来,王正一拉住他道:“陈法医,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喻队他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陈法医:“?”   喻明忠带着方棋从法医室出来,才刚走出没多远,方棋就在他身后道:“你要法医干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喻明忠作为一个刑侦队长,办案的时候法医是标配,没人会问一句他要法医干什么。   但他好似听懂了方棋的话,脚步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也没回答方棋的话,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能发现凤凰酒店里的异常吗?”   方棋:“知道。”   因为鬼域的影响。   喻明忠也没问具体的原因,而是继续说:“想起了凤凰酒店的异常之后,我又翻阅了很多市局的档案,发现不只是凤凰酒店,以前还有很多已经结案的案子,死者的死亡都存在异常,但市局里那些前辈却都没有发现,尤其是近几年里,有人异常死亡的案子明显增多,今年更是一桩接一桩的大案,我不敢保证后面还会不会有这种离奇的案子出现,如果有,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的不一定是出外勤的一线刑警。”   方棋:“……”   所以喻明忠拉法医“下水”的原因,是为了快速分辨尸体的“正常”和“异常”?   该说他不愧是刑警吗?在查案子这方面他确实有超乎寻常的敏锐,而且目标似乎和他们办事处的一致。   办事处和市局如果合作会怎么样?   方棋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能性,忽然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看了看。   一个熟悉的名字,给他发了条微信。   看到那个名字,方棋就觉得耳骨隐隐作痛。   幸好他现在不在公寓。   但寅迟发给他的消息让他觉得牙疼。   是一个卡通人物举着手四处张望的表情包,图片配有文字:人呢?   方棋:……   他诚实回复道:在市局。   回复完,他又看了一会儿屏幕,才锁屏了手机揣回了兜里。   喻明忠走在前面回头看见他等待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问:“女朋友查岗?”   方棋:“……”   “不是。”   他没继续说,喻明忠也没问。   两人很快到了调取监控的地方,喻明忠走进监控室,对负责的警员说了几句什么,赵彬死亡地的监控很快被调了出来,然而监控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正值傍晚,赵彬大概是下了班从汽修厂出来,路经一个广告牌,他整个人突然软倒在地,之后就再没有动过了。   “如你所见,他就是走在路上突然倒地就死了,毫无征兆。”   既没有表现出痛苦,甚至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就算倒在了地上,看起来也只像是睡着了。   猝死都不带这么快这么平静的。   方棋没说话,他盯着监控上的画面,来回拉动着进度条。   本以为赵彬的魂叫不回来,是因为他的魂被抽走了,一个人如果魂魄被抽走,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呈现出监控里那种身体突然软倒而身体毫无反应的效果,学校里查学生自杀的监控时,他魂魄离体就是这种情况。   可抽离魂体,如果不是自行脱离身体,由别人动手就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行。   赵彬从汽修厂里出来,到他死亡的地点,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更别提和谁有身体接触。   他的魂魄是怎么被抽离的?   总不能赵彬还是一个隐世大能可以自己灵魂出窍!   哪个大能会在大街上玩灵魂出窍?还把自己玩脱了!   他当时在学校,要不是有寅迟在身边,也不敢轻易灵魂出体。   想到寅迟,方棋的思绪卡壳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回神,视线强制性地聚焦在监控画面上,他倏地一顿。   “停一下。”   监控画面应声而止。   喻明忠侧头道:“怎么了?”   镜头里,赵彬正好走在一盏路灯杆底下,他的影子在路灯底下和灯杆的影子重叠,方棋眸色微凝,指着路灯下的影子道:“他的影子和灯杆的比例不对。”   …… 第073章 别扭【修】   喻明忠听到方棋的话微微一愣, 朝着监控画面凑近,不禁瞳孔一缩。   汽修厂外面的路灯是双灯管的设计,以灯杆为中心左右对称, 赵彬的影子被定格在了他刚好走到路灯中间的位置。   赵彬的身体比一根灯杆要宽,看灯杆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他头顶还有两个灯罩, 灯罩间的距离装下一个赵彬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人影在地上拉出的影子,几乎快把灯罩之间的距离填满了。   “怎么会这样?”喻明忠脸色微变:“他是不是……”   话刚出口又突然顿住。   喻明忠本想说他身上是不是背了什么东西, 但监控里一目了然,赵彬两手空空,身上除了一件衣服什么都没有。   那地方除了他和一杆灯, 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投射出影子的遮挡物。   可他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喻明忠大胆猜测:“他身体里有东西?不是经常有恐怖片里说被脏东西附身了, 影子可以照出来吗?”   方棋:“……”   阅片还挺丰富。   也不是没可能。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方棋沉吟道:“恐怖片里的影子照出来什么样?”   喻明忠道:“恐怖片里自然是怎么吓人怎么来,一个人照出两个影子或者……”   他的话再次顿住了。   如果是被脏东西附身,要么一个身体照出两个影子,要么影子变成脏东西的样子。   可赵彬的影子不是这样的。   灯罩中间, 赵彬的影子更像是等比例被放大, 影子还是他的影子, 是他的身体可以映照出的形状,只是……变大了。   同卵双胞胎也照不出一个放大的赵彬吧?   而且赵彬已经四十多岁了, 身体早已经长成定型, 他有可能横着长,甚至有可能缩着长, 就是不可能等比例放大地长。   喻明忠拉动进度条又换了个镜头, 正在赵彬死亡的广告牌附近,从比例上来看, 赵彬的影子依然比正常的影子“大”,只是这次没有对等的参照物,看起来没有路灯那里那么明显。   想着喻明忠又看了方棋一眼。   他们警方查找线索,查现场痕迹,查周围环境,查人脸上的微表情和下意识产生的动作,但没人会去查死者的影子,所以这段监控看了无数遍,他也没有发现影子的异常。   可就算是因为他们的认知涉及不到这个层面,在匆匆走过的一根路灯底下能这么快锁定“问题”,这人的敏锐也远超普通刑警了。   他见方棋看着监控画面沉思,也没有打断他,盯了一会儿,方棋直接转身道:“走吧,回法医室。”   喻明忠:“……”   法医室里,陈法医还在和那具尸体较劲,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下意识皱了皱眉,见进来的人居然还来势汹汹,又愣了一下,赶紧拦在了尸体面前:“干、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方棋根本不搭理他,走近了解剖台,站在他面前直接伸手错过了他的身体。   黑色的阴气从方棋掌中溢出,转瞬间覆盖了赵彬的整个身体,他敛眸探查了一会儿,又收回了手,沉声道:“他体内没有被附过身的痕迹,身上也没有阴气残留。”   陈法医:“……”哈?   这人刚刚干了什么?   隔空打尸吗?   附身和阴气又是什么东西?这大学生的中二期还没过吗?   不只是陈法医觉得怪异,法医室里另外两人也是五味杂陈。   法医室里有死人,但阴气浓度不足够形成鬼域,从普通人的视角,他们只能看到方棋在解剖台前伸了伸手,他甚至连一句咒语或招式台词都没有,然后发表了他的结论。   喻明忠咳了一声掩饰无形的尴尬,又严肃道:“那他的影子……”   “……”   方棋没说话,他目光落在解剖台上被一块白布盖着的尸体上,尸体全身被笼罩在白布下,只有头部露在外面,看起来没有异常,但有了监控里的那一幕,他很快发现了违和的地方。   陈法医被监控室里回来的人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在心里爆粗:这他妈又关影子什么事?   他忍无可忍道:“喻队,你把我这法医室当什么地方了?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要是再放任他在我这里胡闹,就算你是刑侦队长,我也……”   “哗——”   他隐忍恼怒的控诉再次被打断,几人眼前闪过一片白色,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人用力一把扯开,一声巨响过后,法医室里安静了几秒,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身上的遮挡物被揭开,尸体裸.露于人前,从胸口到腹部,几条被开膛破肚又重新缝合的线看起来狰狞可怖,但方棋看也不看那些被解剖的伤口,而是把视线落在了尸体的边缘。   陈法医先是大惊,随即怒不可遏道:“你你你……”   非尸检必要的情况下公然曝尸,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他刚要发作,就听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没有影子。”   “什么没有影子?人怎么可能没有影子……”陈法医下意识就要反驳,目光往解剖台上一望,倏然哑口了。   因为某人扯开白布的动作过于粗暴,尸体的一条手臂被带到了解剖台边缘,半条手臂垂在了解剖台外,他的身体确实少了点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躺在解剖台上……没有暗影,垂在边缘的手在地上也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陈法医:“……”   喻明忠也是一惊:“他的影子呢?监控里他的影子明明……”   监控里的影子明明是放大的!   怎么现在又没有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棋,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方棋却是垂眸不语。   赵彬的异常死亡不是灵魂被抽离,他也没有被附身过,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不仅人死了,灵魂没了,连影子都没了。   如果监控里他的影子出现异常,有问题不是他的身体,而就是他的影子呢?   方棋沉了沉眸,开口道:“他的影子被吃了。”   陈法医:“?”   喻明忠:“?!”   ……   市局门口,一辆黑色的豪车在路经市局时拐了个弯,找了个停车位把自己塞进去,停好车之后,两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也不打算进去,就站在门口等着。   好在今天不是艳阳天,他们不用在太阳底下晒油。   但程锦依然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来的两个人是程锦和寅迟。   寅迟说:“在外面等着就行。”   程锦:“……”   半个小时前,她去公寓里找寅迟,人是找着了,但不是在公寓里找到的,而是在公寓门外,她还没弄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门外,就见这人要下楼出门,还顺带捎上了她。   在车上她才知道了寅迟出门是要找人。   程锦虽然脸皮厚,但也知道她在这两口子心里不怎么受待见,寅迟来找方棋居然愿意捎上她,这可真是破天荒。   她不知道方棋大早上的为什么不在公寓里,也不知道寅迟大上午的为什么等在公寓外,就算忘带钥匙,屋里还有个傀儡娃娃,怎么着也不至于被关在外面。   那他怎么不进去?   搞不懂。   程锦看了看寅迟,又看了看市局里的建筑,问:“方棋来警局干什么?有案子?”   寅迟:“嗯。”   “……”   她好像问了句废话。   鬼差进了市局,那肯定是有案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案子。   那不是更应该进去了么?   没准儿他们能帮上忙呢?   然而寅迟没这个打算,他人靠在车身上,双手环在胸前,望着市局里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锦:……   她一瞬间醍醐灌顶,看着寅迟想:他别是不敢进去吧?   “你是不是昨晚做得太过火把人惹生气了?被他卷铺盖赶出门了?”程锦脱口道。   要不然他怎么在公寓门外不进去。   来了市局也要在外面等着。   寅迟:“……”   不得不说,程家的天赋赋予他们的直觉还是有点谱的。   寅迟也在想,他昨晚是不是咬得太用力了,都把人吓得一大早跑来找警察叔叔了。   他片刻的凝滞让程锦蓦的瞪大了眼。   还真是这样!   难怪这么好心突然捎上她呢,敢情是让她来分散火力的!   程锦啧啧感叹:果然外表禁欲的男人脱了衣服都是禽兽!   这话没敢说出来。   但是被当禽兽上下打量的寅迟:……   他忽然反应过来,程锦口中的“做”和他做的事可能不是一个意思。   在寅迟警示地朝她看过去之前,他望着市局的目光突然聚焦,市局大楼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出来了。”程锦也看到了:“他旁边谁啊?有点眼熟。”   方棋旁边的人是喻明忠。   两个人从法医室里出来,直奔市局门口,不出意外地和等在门口的两个人撞上了,寅迟长相本就惹眼,身高也出众,他今天又穿了亮色的衣服,姿态闲散地靠在一辆漆黑的车身上,任何人从市局门口扫过一眼,都不可能忽视掉他。   方棋看到他时愣了一下,脚步微顿之后才继续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寅迟收回悄悄落在喻明忠身上的余光,看着方棋展颜一笑,自然道:“来接你啊。”   方棋:“……”   程锦则是冲着已经认出来的警察挥了挥手,“警察叔叔好啊,又见面啦。”   喻叔叔:“……”   喻明忠记忆力非凡,自然也认出了之前去过雅庭会馆的两人,冲他们点了点头。   程锦又静静看着两个“闹别扭”的人,从喻明忠那里问了他们出警局的目的——是为了去吃饭。   “那不是巧了吗?”程锦说:“我们也都没吃呢,一起去吧。”   然而喻明忠拒绝了她的盛情相邀,因为他还没下班,出来只是为了送方棋出来,他还得继续查“影子”的事。   于是四个人的饭局变成了三个人的饭局。   大学城附近一家港式餐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方棋看不懂寅迟的态度,昨天还给了他一口转头就走的人,现在又若无其事地跟他坐在了一张饭桌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程锦一边点菜一边瞅了他们几眼,叹着气摇了摇头:“不就是床事不和谐吗?多大点事儿?”   “……”   她一出口方棋就惊了,还以为她在和别人说话,一抬眼,却撞上程锦正好朝他看过来。   程锦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没有什么事是在床上滚一次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就多滚几次,万一他这回表现更好了呢?”   饶是方棋再处变不惊,也懵逼了一下,缓缓打出了一个:?   …… 第074章 影鬼【修】   床事不和谐?   还滚几次就好了?滚什么?   表现更好了又是什么意思?什么表现?   过于直白的话让方棋大脑宕机了好半晌, 对程锦这个人,他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个天然的女流氓, 成天满嘴跑火车,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但她的黄色废料是有“依据”的, 虽然她的依据几乎都很主观。   方棋原本也可以强迫自己不多想, 但“床事”两个字的含义过于局限, 让人连拓展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想到最原始的某件事。   但她的依据是什么?   他猛的抬眼, 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谁对她说了什么?   寅迟:“……”   始料未及。   无从辩驳。   还有点想笑,但必须忍住。   他想表现得很无辜,但压不住的嘴角疯狂想要出卖他, 让他一张清俊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扭曲。   方棋:“……”   然后程锦又开口了, 问:“你们干嘛不说话?”   她当个和事佬也不容易的。   然而两人依旧不说话。   程锦只好说:“那好吧,这别扭非闹不可是吧?是一种情趣是吧?那当我没说。”   方棋:“……”   神特么闹别扭!   他什么时候……   倏地他神色一顿,忽然想起从市局上车之后,他和寅迟一句话都没说过。   以前就算他没话说, 寅迟也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现在确实挺像在闹别扭的。   而且被程锦这么一说, 不说话就是闹别扭, 简直是在赶鸭子上架。   方棋没话找话道:“你们来市局干什么?”   程锦说:“我去找他,他来找你。”   “……”   所以你为什么跟着一起来了?   寅迟为什么会让她跟着?   有一瞬间, 方棋觉得市局门口这两个人和谐地站在一起的画面有点刺眼。   他压下心底的异样, 无视了餐桌上的两个人,用阴气设了一道隔音的屏障, 拿了手机给办事处打电话。   赵彬的影子消失得太过离奇, 这事不得不上报,出来吃饭只是个借口, 他原本打算出了市局打完电话就回去的,结果路遇不速之客,还真的坐在饭桌上了。   桌上的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他说话也不用顾忌,在电话里把他在警局里的发现和他的猜测说了,等着地府那边的结果。   程锦进餐厅之前在旁边的奶茶店买了杯奶茶,听到方棋的话,一颗百香果差点直接呛进了喉咙里,她诧异道:“影子被吃了?”   影子还能被吃?   “你说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这种影子?”说着她指了指地面上的黑影。   方棋:“嗯。”   程锦嘴巴张了半天,哑巴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方棋没理会她的质疑,只是道:“你听说过影鬼吗?”   程锦一怔,随即轻轻皱眉。   她这反应看起来是知道了,方棋也就没打算再说,然后就见程锦思索了一会儿,诚恳道:“影鬼是什么东西?”   方棋:“……”   “七百年前,在蜀东有一个村子,全村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丧命,因为当时交通不便,通讯闭塞,村里人死绝了也没人知道,直到尸体腐烂发臭,有一个邻村的人从村口路过,才发现了这件事。”   对面寅迟突然开口,说了一件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事。   他进餐厅之后第一次开口,持续的声音让方棋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垂眸。   程锦听得一头雾水:“这和那什么影鬼有关系?”   寅迟:“几天后,有一个小孩进了邻村,长得和被灭口的那个村子里村长的儿子一模一样,邻村的人看他可怜,收留了他,于是当天晚上,邻村里的人同样死于非命,屠村不是小事,当地官府在小孩进村前接到了报案,所以第二个村子里死人的事很早就被发现了,尸体还没来得及腐烂,但全村所有人,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   没有受伤的痕迹,就和方棋描述的法医室里的那具尸体一样。   程锦道:“然后呢?”   寅迟道:“然后官府派了衙差在附近其他村子里蹲守,过了几天,又等到了那个自称是村长儿子的小孩,衙差躲在了一户人家的马棚里,看到那个孩子深夜进了农户屋里,他进去的时候手里拿着火折子,进屋之后吹燃了,据衙差说,他只看见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接着火灭了,屋里呼吸声也停了。”   “……”   “再后来,负责蹲守的衙差直接跑去了城隍庙,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程锦听完说不出话来。   这太匪夷所思了!   另外两人倒是泰然自若,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寅迟道:“怎么?没看过影子杀人相关的电视剧?”   玄门中人,对影视作品的喜好一般都比较猎奇,现代社会什么都在多样化,人的脑洞也一样,各种天马行空的电影层出不穷,以“影子”为基底创作的故事也不在少数。   程锦喃喃道:“看倒是看过……”   可那他妈不是影视剧吗?过审之前都还得打上“纯属虚构”的标识。   而且影子不是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吗?   等等……看得见摸不着?   程锦倏地一顿,那那个进村的小孩儿怎么回事?   “不是说第一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吗?”   寅迟道:“是死绝了啊。”   程锦:“那……那个村长的儿子?”   寅迟微微一笑:“你猜?”   程锦:“……”   程锦被他笑得瘆得慌。   这时点好的餐送上来,她赶紧往嘴里刨了几口压压惊。   寅迟则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了一杯冷饮,默不作声地递到了方棋面前。   方棋:“……”   他恍然想起,寅迟是不需要吃饭的。   他也不需要。   所以他们为什么坐在了饭桌上?   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杯饮料。   程锦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小动作,美食抚慰了她受惊的心灵,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抬头道:“不对啊,既然是七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寅迟:“……”   他面色不变地说:“多看书就知道了。”   程锦:“……”   这是嫌她读书少了?   但她丝毫不会被打击,“行,涨姿势了,跟着你果然没错。”   寅迟:“……”   “可如果那个小孩就是你们口中的影鬼,那他怎么会变成人的样子?是鬼的话,普通人不应该看不见他才对吗?”程锦继续发出疑问。   寅迟没再回答,他直接看向了方棋。   城隍庙……也就是现在的地府办事处,当时去处理这事件的是地府,玄门中人没有参与,而影子杀人事件,几百年来只此一件,为数不多的记载,也是玄门从交好的鬼差口中得知的。   这一看过去,寅迟微微一顿。   他看到方棋在发呆。   方棋手里握着自己刚刚递过去的冷饮,此时正拿着吸管无意识地搅拌,他低下头吸溜了一口,然后微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虽然是面对面坐着,但餐桌并不算很宽,寅迟忽然凑近了他问:“好喝吗?”   方棋:“……”   他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随即避开寅迟直视他的视线,说:“因为他取代了村长的儿子。”   程锦:“?”   她想了想问:“是影鬼杀了村长的儿子,然后冒用了他的身份?”   借尸还魂?   方棋却摇头说:“不是,他不是冒用。”   程锦:“??”   不是冒用是什么意思?   寅迟笑了下道:“说不定他也是村长的儿子呢。”   程锦:“……”   什么玩意儿,双胞胎吗?   方棋还没说话,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地府有了回信,发来的还是一段语音。   方棋点了播放。   “影鬼,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鬼,是在月圆之夜,在阴阳交汇之地,在机缘巧合下影子生了灵,导致阴阳逆生而形成的一种产物,影鬼以影子和灵魂为食,为的是防止主体的灵魂反扑……方棋大人,您确定您遇到的是影鬼吗?”   发语音的是地府的工作人员,他对方棋的称呼让程锦没忍住看了方棋两眼,虽然知道方棋不是一般的鬼差,但突然这么直观地听到,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现在还有更让她在意的。   “阴阳逆生是什么?防止主体的灵魂反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寅迟沉声道:“影同阴,肉身属阳,玄门里自古以来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影子和肉身互为替身,是可以互相取代的。”   阴阳逆生自然就是影子取代了原来活着的人,变成了新的但有相同身份的人,连记忆都完全一样。   程锦:“……”   说法是有,可那只是流传的啊!   寅迟又说:“能流传至今的说法,你觉得会是空穴来风?”   程锦一怔,无言以对了。   她还没彻底搞清楚来龙去脉,先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影子可以取代自身,那他们走哪儿跟哪儿的影子……   “自然不是每个人的影子都能取代主体。”方棋垂着眼帘说:“地府的记载里,几百年间只出现过一只影鬼。”   所以也不能怪程锦“孤陋寡闻”。   就是在地府,也没多少鬼差知道影鬼这种东西。   因为没见过。   那只横空出世的影鬼浮诛之后,影鬼就从世间匿迹了。   所以之前在法医室,方棋只想到了灵魂离体和被附身这两种可能,如果不是看见赵彬的影子没了,他也联系不到影鬼身上。   可寅迟好像还挺了解的。   方棋觉得有点奇怪。   程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因为他的话放松下来。   就算影鬼“来之不易”,几百年就出过一只,可就那一只,短时间内接连屠了三个村子!   而他们现在疑似遇到了第二只。   这他妈还不够吓人吗?   程锦不禁道:“这影鬼的杀人方式是什么?它有什么弱点吗?”   知己知彼才能防患于未然啊!   方棋想到了赵彬在监控里等比例放大的影子,如果赵彬的死真的是因为影鬼,那影子应该就不是被放大,而是影子变“多”了。   “它可以寄生在活物的影子里。”寅迟先他一步开了口,沉吟着说:“还能模拟出被它寄生的影子的形状,轻易看不出来。”   程锦惊了:“那它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杀完了人连灵魂带影子打包带走,什么作案痕迹都不会留下……这也太犯规了吧?”   寅迟笑了下说:“不然你以为它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屠了前面两个村子……”   倏地他笑意收敛,神色暗了下来。   方棋也意识到了什么,朝他看过去。   被影鬼屠杀的三个村子,几乎都是一夜之间全村人都死了,影鬼的本性应该是贪婪又嗜杀的,相比起来,现在出现的这只,未免也太过温和了。   赵彬死了三天了,市局却没有再接到新的报案。   如果不是影鬼“心慈手软”了,那就可能是和第一个村子里的村民一样,尸体没被发现。   林江市最近有大面积的失踪案吗?   方棋拿起手机,正要给喻明忠打电话,他手机就振铃了。   “喂。”喻明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发现,技术科沿路查了赵彬到死亡地之前走过的路段,他离开汽修厂之后经过了一条斑马线,过完马路之后影子就出现了异常,如果真像你说的,他……他是影子里多了什么东西,应该就在那个时候。”   方棋道:“能看到影子出现变化是跟什么人接触的时候吗?”   喻明忠:“不能。”   “……”   “当时是下班高峰期,斑马线上红灯刚过,来往的人群很拥挤,影子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喻明忠颇为郁闷道。   方棋顿时眉头微紧。   接电话之前他还在想,影鬼贪婪嗜杀,说不定已经有很多人不知不觉死在影鬼手下,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觉得这只影鬼……有点怂。   寄生要挑人群密集的斑马线上,杀人是在影子完全被遮挡的广告牌下。   七百年前的影鬼杀人可没这么多讲究,一夜之间屠一个村,杀人不眨眼。   寅迟突然笑道:“这鬼挺与时俱进啊,还知道杀人要躲监控。”   方棋:“……”   没错,它在“躲”监控。   方棋心中一动,“那人死之后的监控呢?有什么发现?”   既然它特意选在了广告牌下面杀人,赵彬的灵魂和影子被吃之后,不可能再成为他的掩护,他就只能找其他的寄生对象,或者自己“爬”回去。   影鬼不是鬼,它的存在是会留下影像的,只要它离开广告牌,就有办法追踪。   喻明忠反应迅速,也很快查到了结果。   当天晚上,有一个护士下了夜班从广告牌旁边经过,走出广告牌范围之后,她的影子出现了变化,又走过了一段路之后,一团黑影从她的影子里分离出来,沿着一片阴影地“爬”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 第075章 试探【修】   市局被刻意封闭的监控室里, 清走了无关人员之后,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喻明忠, 王正一,还有主动跟过来的陈法医。   陈法医全名陈家硕, 从事法医行业近十年了, 从没想过撞鬼这么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跟过来一探究竟。   监控录像里,太阳落山之后, 长长的街道路边只有相隔甚远的两盏路灯照明,夜晚微风拂过,几棵行道树落在地面的斑驳树影跟着晃动, 处在路灯中间的广告牌被不同方向的光源照出两道交错的暗影, 下班的护士就在这时候经过了广告牌。   一切看似正常。   从傍晚的监控看到晚上,不敢开多倍速,也片刻不敢分神,实打实地盯了两个多小时, 再坚韧的人也忍不住眼眶酸涩开始犯困, 就在王正一忍不住又一次揉眼睛时, 广告牌底下的暗影突然凸出来了一小块,他浑身一激灵, 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喻队!”   喻明忠:“看见了。”   陈法医:“……”   夜色底下, 那块从广告牌底下凸出来的黑影越来越大,像黑色的泥沼一样开始蔓延放大, 下班的护士走路没看脚下, 直接一脚踩了上去。   监控外的看客们同时心里一跳。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那黑影在被踩之后,就跟被吸附住似的, 弥漫开的“泥沼”又开始收缩,它将自己融进了那个护士的影子里,在她身后直立而起,竖成了一个有手有脚,完全是一个人体的形状。   影子人就跟在护士身后,它比护士还高,歪着头紧紧“盯”着走在它身前的人,哪怕没有眼睛,也能让人感受它的垂涎和欲望,只是它好像有所顾忌,歪头看了一会儿,眼见着护士就要经过下一个路灯,影子即将照到她的前方,那黑影立马又缩了回去,把自己融进了护士转移到身前的影子里。   监控室里的三人:“……”   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三个人也被亲眼目睹的画面惊出了一身冷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窜上了他们的脊背。   陈法医更是毛骨悚然。   华城集团地下室埋尸案的时候他被一个县级同属借调,没有跟着喻明忠他们一起,他没见过那具会动的尸体,更不相信尸体会动,就算会,他也会依据自己的认知做出科学合理的解释。   可解剖台上的影子他无法解释。   眼前凭空出现的黑影和女护士在被黑影融进去之后等比例被放大的影子他更无法解释。   “这会不会是什么新型的3D投影技术?”   这是陈法医最后的倔强了。   喻明忠和王正一同时看向他,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面对陈法医被刷新的三观,他们没有辩驳没有劝慰。   都是过来人,他们懂。   继续盯了一会儿,眼见着黑影最后消失在一条黑巷里,喻明忠脸色凝重,沉下声道:“联系当地民警,随时做好疏散群众的准备,提醒当地居民……”   下达指令的话戛然而止。   他们对那东西一无所知,疏散群众也好,提醒居民也好,都是打草惊蛇。   联系民警能干什么?送菜吗?   从方棋看到尸体没有影子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那东西很危险。   他们这种普通人能做什么?   “艹!”   喻明忠烦躁地爆了声粗口。   但是做不了也得做,那东西能“吃人”,如果他突然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他还是下达了疏散民众的命令,暂时将范围从巷子里的居民改到了巷子外的其他人。   王正一接到命令立即下发,很快又回来汇报道:“喻队,秘密疏散群众有困难,那条巷子外面是一条美食街,这个点儿所有店老板和小摊贩都出街了,咱们的人便衣去疏散遭到了他们强烈的质疑和反抗,根本不相信我们。”   喻明忠:“……”   ……   雾水路,是一条人车分流,平行于林江南路的一条长马路,各种各样的美食汇聚在这条街道上,每到晚上都热闹非凡,夜色璀璨,把车停在路口,还没走进这条街,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   方棋他们是看完了喻明忠给他们发来的监控视频才来到这里的。   起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喻明忠打算悄无声息地将“暗巷”外的无辜群众先一步转移走,尽量缩小“人质”的数量,毕竟观摩了监控里嫌疑人异常的杀人方式,普通手段无法预防。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雾水路这边的治安管理太好,警方以抓捕通缉犯为由疏散群众时,没有一个人被吓到,都坚定地认为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挑起恐慌,还说如果真有通缉犯,警察早出动特警强制驱赶了,哪用得着他们这么偷偷摸摸的。   甚至有人自诩身强体壮,打听到通缉犯在巷子里之后,还大言不惭地说就算通缉犯到了巷子口他再跑也完全来得及。   总之没有一个人愿意配合。   而警方也不敢公布“嫌疑人”的真实身份,有没有人信在其次,信了那才是真正的制造恐慌!   权衡之下,最后还是得方棋他们跑这一趟。   然而现在车里的气氛有点微妙。   早在寅迟还在找地方停车的时候,程锦就迫不及待地先下了车,直奔美食街街去了。   车里忽然只剩下了两个人,寅迟专注找车位没说话,方棋也不想说话。   警局遇见之后,他俩很有默契地不提昨晚的事,相处其实还挺融洽的,然而方棋现在发现,那种融洽似乎只是浮于表面的。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原本中午在餐厅里,听着寅迟和程锦一一答,相谈甚欢,他心里还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现在却觉得有程锦在挺好的,起码比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的好。   眼见着车在停车位上放好,他心里一松,直接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这时熟悉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响起:“耳朵还疼吗?”   方棋:“……”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微不可闻地僵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推开车门:“不疼……”   推门推到一半,他的手腕被拉住了。   他顿了顿,转头望向驾驶座。   车窗隔断了窗外大部分的光亮,让整个车厢里的光线显得很昏暗,寅迟又背对着美食街的方向,暗淡的光影错落,让他的脸看起来晦暗不明。   他看着方棋说:“你生我气了?”   “……”   方棋一愣。   寅迟的语气听不出太多起伏,甚至都不像是一个问句。   但却让方棋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似的,他下意识的一缩手,没缩动,只能说:“没有。”   确实没有。   这个问题昨天人走了之后他就想过了,只是他还没有明确原因,可能是因为理亏,因为他像个欲擒故纵的渣男。   本以为如实回答之后某人能放下顾虑,这事就可以翻篇了,他转身又要下车,却反被拉得更紧。   寅迟问:“哦,那你为什么没生气?”   方棋:“……”   他还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而且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   私人会所里寅迟第一次咬他的时候,也问了类似的话。   当时方棋觉得他是在试探什么。   现在也是。   方棋的某根神经不自觉的有点绷紧。   可他哪知道是为什么?   总不能说“因为我欠了你的,被你咬一下也没什么”吧?   那他还得被咬多少回?   咬一下就得了,一直咬他现在的身体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吃得消。   于是他当场翻供,木然道:“我骗你的,我生气了,松开。”   寅迟:“……”   他不恼反笑,状似失落地“啊”了一声,又问:“那我要怎么哄你你才能不生气呢?”   方棋:“……”   手最后是被强行拔出来的,他人都已经站在了车外面,大概是看出了他非要走的决心,寅迟也没多纠缠,松开了他。   然而坚定要走的人的背影并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刻意加快的步伐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   寅迟在车上多待了几秒钟,才下车跟了上去。   但也只是跟着。   他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背影,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   昨天晚上情绪上头把人咬了,他人还没下楼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说到底那人想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他固然想把人留下来,但他也没资格要求那人必须为了他留下来。   “不喜欢”又没什么错,没有什么好恼羞成怒的?   今天见到人之前,他其实是有点忐忑的,为了避免冷场,他还捎上了程锦。   本以为警局门口再见,收获的会是一只原生态的河豚,一点就炸的那种,再不济也是对他爱答不理,拿他当空气之类的……餐厅里倒确实拿他当空气来着,一个字都没同他讲,但又跟无视不一样,他甚至还破天荒地发了几次呆。   刚刚在车里也是,他原本完全没必要回答自己的问题,甩开他直接走就是了。   说“没有生气”很认真。   说“生气了”是色厉内荏。   所以答案肯定是前者。   他真的没生气。   想明白这一点,寅迟觉得自己昨晚被摁死在潭水里的某种东西死而复生,一圈一圈又拨开了涟漪。   两个人直奔目标地点——美食街的中心,监控里黑影消失的那条很深的暗巷。   暗巷外灯火通明,暗巷里却静得像一片死地,根据警方提供的资料,深巷里是几栋筒子楼类似的建筑,一共住了二十几户人家,内部没有监控,无法确定住户的行动轨迹。   那只影鬼觅食之后,没有继续杀第二个人,而是“回”了这条暗巷,说明他很可能也是这里住户之一,且家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不能打草惊蛇,容易导致狗急跳墙。   这里普通人太多,也不能施展鬼域锁定位置,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方棋忽然抬手,一道无形的结界撑开,迅速罩住了整条暗巷。   寅迟正巧走到了他身边,见状挑了挑眉道:“你这是干嘛?守株待兔?”   方棋布下的不是普通的结界,针对的是手上沾过人命的阴煞之物,普通人可以在他的结界范围内自由进出,但脏东西不能,一旦碰到结界,就会被吸附在结界上,结界会迅速收拢,将它困住。   方棋不置可否,寅迟又问:“你怎么让他出来?”   方棋道:“想办法引他出来……”   话音被迫止住,有某种固态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唇,伴有一阵甜而不腻的清香,他一垂眸,看见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红果——是糖葫芦。   他烫到了似的退开半步,问:“你干什么?”   寅迟笑意吟吟地说:“哄你啊。”   方棋:“……”   …… 第076章 逛街【修】   说是退了半步, 其实连一厘米都不到,方棋看了眼伸在他面前的手,心说他哪儿来的糖葫芦?   一偏头, 在离暗巷口三步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葫芦摊,时代在发展进步, 各个行业也在齐头并进地拓展, 连冰糖葫芦都是五花八门的, 草莓蓝莓圣女果,橘子山楂黑加仑,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堪称万物皆可冰糖。   小摊上,各种颜色的水果裹上了晶莹的糖浆, 在特殊的灯光底下闪着透亮的光芒, 色泽诱人,勾人浅尝。   然而方棋不为所动。   这人拿他当小孩儿呢?   方棋不想被哄,更不想被当成孩子哄,他婉拒道:“我不饿, 你自己吃吧。”   寅迟:“……”   他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挑了下眉:“那好吧。”   方棋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又忽然察觉到什么, 他转头欲改口,身侧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 那颗糖葫芦的头已经进了另一个人嘴里。   方棋:“……”   那是他已经碰过的。   虽然是被动的。   寅迟毫无所觉地朝他看过来, 嘴里还咬着那颗糖葫芦,笑着问:“怎么了?”   方棋:“……没什么。”   寅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方棋又低下头, 当没看见他的视线, 低下头拨通电话,不自觉地抿了下唇, 被糖葫芦碰过的地方残留了一点味道,随着他抿唇的动作浸入了他的唇齿,甜得他有点无所适从。   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接通,方棋顺势转移了关注目标,“喂。”   “需要什么?”喻明忠直截了当。   方棋也直接道:“查一下巷子里入住的居民,有没有单身独居的人?”   喻明忠:“好。”   答应得痛快,电话挂断也很痛快。   方棋锁了手机静等。   寅迟看出了他的意图,挑眉道:“你想用别人的身份进去找?”   方棋点头:“嗯。”   他想了一下,要想把人引出来并不容易。   看监控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杀死赵彬的那只影鬼,很谨慎。   他杀人隐蔽就算了,杀了人之后也依然很有耐性,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死亡,警方肯定会调查监控,所以杀了人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耐心等到了晚上,完全超出了警察会追踪调查的时间段。   来这里之前,方棋还看了警方调查到的关于赵彬的档案,赵彬是四年前离异,没有孩子,也是一人独居。   如果赵彬被影鬼挑中不是巧合,那他就是影鬼选人的标准,一个离异单身,没钱没势还独居的中年男人,职业是普通的汽修工,就算突然死了,在意的人也不多,就算会有人在意,也大概率不会有人深究他的死因。   这也符合影鬼的“谨慎”。   虽然还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怂”,怂得直接倒了它老祖宗“杀人如麻”的招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独居”的人更容易引起它的注意,同时伪装成和它同住一栋楼的居民,还可以放松它的警惕。   只要能成功进到和影鬼同一栋楼里,方棋就可以感知它身上因杀人而滋生的煞气。   七百年前影鬼的老祖宗就是因为屠村成煞,煞气过重才被地府的老前辈轻松锁定,继而逮捕诛灭。   等待警局筛查结果的一会儿,方棋侧头看了眼,见寅迟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咬到了第二颗,不觉有点意外。   寅迟每次吃东西基本都是尝个味儿,大多时候会选择不吃,这应该和他的身体有关系。   但是不怎么吃不代表不能吃、不想吃,到了美食街,谁不想敞开肚子放纵一下,这一点看下了车就窜没影到现在还乐不思蜀的程锦就知道。   方棋是性格使然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但寅迟自小被“关”起来,他对这种地方应该是很向往的吧?   一句话下意识出了口:“你要去逛逛吗?”   寅迟闻声低头:“嗯?”   方棋:“……”   他这是管的哪门子闲事?   但是话已经出口了,他只好继续说:“现在时间还早,居民楼里大部分人还没有熄灯睡觉,去找那东西,晚一点更安全。”   他其实想说这里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但他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同意。   而且就目前来看,只要是林江市内发生的离奇事件,寅迟似乎也不能置身事外。   话一说完,他见寅迟似乎怔了一瞬,随即眉眼弯起,眼中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光亮,说:“好啊。”   三分钟后,被迫挤入“闹市区”的鬼差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   他好像没说过他也要来。   方棋侧头睨向揽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每当有人迎面走来,那只手就会用力,带着他微微侧身,避开陌生人的擦肩而过。   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让方棋有点难以适应。   以前寅迟也不是没有这样搂过他的肩,但那大多是把他当一个人形支撑架,恨不能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现在却只是揽着他,眼睛里看的还是周边琳琅满目的美食。   方棋单方面的纠结了一会儿,看了眼手机,居民信息还没有发过来,又想着巷子外设下的结界,猎物也逃不出去,索性不纠结了,跟着打量起了前面人群拥挤的街道。   随着夜色渐浓,美食街上的氛围更加热烈,各种食物的香气争相入鼻。   路边滋滋冒油的烤串,相邻搭配贩卖的冷饮,麻辣烫锅里热气蒸腾,还有各种炸串卤味和面摊,每一种尝试都是对味蕾的极致开发。   方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烤鱿鱼,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咬断了一根鱿鱼须——没觉得有多馋人,就是站在了人群中间,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那么一两样,有的手里还提着打包袋,他手里如果没什么东西,就好像成了异类似的。   要说异类,寅迟才是真的异类。   他正在跟一个吹糖人的老板娘讨价还价,老板娘在摊前竖了一块招牌,上面写了几行字:华国民间绝活,什么都能吹。   于是寅迟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请老板娘帮他吹一个。   方棋和老板娘同时黑线。   绝活虽然叫吹糖“人”,但唯一不能吹的就是人。   所以老板娘为难地拒绝了。   于是寅迟换了个简易版的……他用手机拟图软件拟出了一个Q版的小人,重新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_=   她觉得这人是来砸她招牌的。   方棋不想跟他一起当杠精找茬,提步就要离开糖人摊,又被肩上的手稳稳扣住,迅速改了口:“那您帮我吹一个字,数字七,这总能吹了吧?”   老板娘松了口气,这肯定能吹。   寅迟看着她开始制作,低头瞄了一眼摊前的招牌,遗憾地冲方棋感叹了一句:“看来是真的能吹。”   吹牛的吹。   方棋:“……”   他到底为什么站在这里?   所幸老板娘没听到他这话,不然铁定不做他生意了。   老板娘甚至非常大度,看出了他的“执着”,笑眯眯地附赠了他一对糖人鸟,说:“这个是比翼鸟,送给你们了。”   虽然那鸟根本看不出“比翼”两个字,但耐不住寓意好,寅迟欣然收下了,并强行给方棋送了一只。   方棋捏着被塞进手里的糖人……烫手。   而寅迟大概是被他拒绝出了经验,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转战了下一个摊位。   那是一个炒酸奶的摊位,摊位前围了一圈的人,还有一个不够摊位高的小孩子双手扒在边缘处,巴巴地望着即将“出锅”的酸奶。   虽然叫“炒”酸奶但其实是冷凝的。   摊位前突然增加的两个人很快吸引了等待中的人的注意,有个女生站在寅迟的左前方,一回头对上寅迟的脸,瞬时眼中一亮,双手捧起手机道:“帅哥,能加你个微信吗?”   “……”   方棋心里的别扭还没升起,就听寅迟冲那女生一笑,说:“能倒是能,不过我的手机目前是被监控状态,不然你问问他?”   他顺手一指身侧的人,那女生的目光也跟着看了过来,撞上了一张冷脸。   女生:“……”   女生看了看两人的状态,又低头看见了他们人手一只的糖人鸟,恍然明白了什么,一张脸微微涨红,冲方棋道:“对……对不起。”   搭讪搭到别人对象面前可还行?   女生很社死,火速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了某人的死亡视线。   方棋:“……”   他有这么可怕?   寅迟道:“你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方棋:“……”   炒酸奶过后,两人又逛了几个摊位,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但寅迟都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明明从未融入过“生活”,却比方棋更适应生活,好像跟谁都能侃上几句,偶尔还捎带上他让他被迫与人交谈,方棋和世界格格不入了二十年,今天却无端体会了一把人间烟火。   两人回到暗巷口时已经十点过了,结界没有任何波动。   警局的筛查结果已经发了过来,只是形象有点出乎意料,是一个女的。   女人名叫赖美华,二十八岁,单身独居,在夜店里上班,白天不见人,晚上必出门,出门总是浓妆艳抹,穿着多少也有点不堪入目。   对此方棋看得很开,左右是施在他身上的障眼法,他自己不用看见,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抬手施法,再从阴影里走出,他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一个拖着大波浪卷的长发,涂着烈焰红唇,还穿着一袭吊带红裙的女人。   跟警局确认了赖美华本人现在不在居民楼里,他转身准备走进结界,忽然周围的空气一阵波动,他施在自己身上的障眼法消失了。   方棋:“?”   他转头朝某人看过去。   寅迟忍着笑把头撇向一边。   辣眼睛。   实在受不了。   …… 第077章 伪装【修】   “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进去吗?”   在方棋再一次用障眼法伪装之后, 寅迟也再次撤了他的障眼法,很无奈地开了口。   方棋不明所以但很无语,看着他不说话。   寅迟拿出手机冲他拍了一张照片, 缓步走向他道:“警局发给你的资料里那女人是什么样的?”   “……”   一个在夜店里工作的女人,习惯了随波逐流, 人前搔首弄姿, 人后疲惫又麻木, 出门时再怎么光鲜亮丽,回来时要么烂醉如泥, 要么愤世嫉俗。   而作用在人身上的障眼法,只能拟形不能拟态,外形上方棋模拟得无可挑剔, 但神态上……   寅迟把照片拿给方棋看, 照片上的女人,身姿板正,面色冷然,就算是浓妆艳抹, 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声张势厉, “她”目光凛凛, 浑身散发着五个大字:老娘不好惹!   方棋:“……”   “如果单身独居的人是它的目标,它和这个女人同住一个地方, 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汽修厂外杀赵彬?”寅迟问。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论, 大概还是出于“谨慎”。   如果筒子楼里死了人,筒子楼里所有人都会成为警察的问询对象, 就算它跟踪那个女人到外面杀人, 女人居住过的筒子楼依旧会被调查,以警察的敏锐里难保会察觉到什么。   但就算它一时没敢动手, 符合它目标的人也一定被它认真观察过,就像它垂涎那个路过广告牌的女护士一样,它对赖美华的生活习性和性格一定也有所了解——万一可以成为它的储备粮呢?   而方棋这样的伪装,显然是不过关的。   他看着寅迟,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那你来?”   寅迟笑了笑说:“先等等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们走近。   程锦美美地逛遍了一整条街,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一碗臭豆腐,眼见着两人在暗巷口等着自己,她差点受宠若惊,再一走近,注意到两人和善的目光,她本能地刹住了脚步,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在看到赖美华的照片之后成了真,她听完方棋他们的计划,一脸狐疑道:“这样真的行吗?你确定影鬼能上钩?”   “可以,它应该三天没吃饭了。”寅迟笃定地开口。   人可以三天不吃饭,就算饥肠辘辘也不一定会饿死,但影鬼这种生命体特殊,它本就是阴阳互生的存在,它取代了主体作为一个人存在,却不能吞噬主体,只能压制,一旦它因为饥饿变得虚弱,主体的灵魂会立即反扑,重新取而代之。   程锦:“……”   所以她是影鬼的下一顿饭吗 ?   她果断道:“我拒绝。”   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搞砸。   她指了指寅迟手机上的照片,无语道:“这妆化得也太艳俗了吧,脸上的粉这么厚,眼睛化得跟熊猫似的,姐走到哪儿不是万众瞩目见之倾心?我在别人眼里怎么能是这种形象?真的有男人愿意睡这种女人吗?”   方棋:“……”   这人的关注点一如既往地跑偏。   寅迟只能拿出了方棋刚刚伪装的照片,以此说明非她不可的必要性。   程锦看了照片之后,目光在寅迟和方棋身上游离,最后落在寅迟身上,“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方棋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愿意睡他吗?”   方棋:“……”   寅迟:“……”   十点半,穿着吊带红裙的女人穿过方棋布下的结界,走进了暗巷。   再繁华的城市,贫富都有参差不齐,暗巷不深,但光线很暗,路灯还因为年久失修罢工了,只能靠居民楼里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照明。   程锦手里拿着寅迟刚刚送给她的罗盘,进入结界范围后,罗盘的指针瞬间有了指向,连个确定方位转几圈的仪式都没有,比她以前用过的任何罗盘都好用。   罗盘用灵力启动之后,指针从罗盘上悬浮而起,给她指了一个单元楼。   她也不担心搞不定影鬼,寅迟给她的罗盘底部还绘制了一个防护法阵,能护住她的灵魂。   不愧是尹家出来的,做出的法器相当实用。   程锦感叹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目标楼栋,抬脚走进了昏暗的楼道。   结界外,望着前面消失在暗巷里的身影,方棋突然问:“你觉得里面那东西不敢随意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寅迟眉梢微动,反问:“你觉得呢?”   “……”   方棋不答,但两人都有了答案。   影鬼杀人是本性,影子生了灵,本身就是要取代主体的,一个有意识的个体,不可能甘心当一个附属品,看着别人体验人生百味,而它自己只能在影子里看着,而一旦取代了主体,就跟人害怕死亡一样,它就再也不会愿意变回影子,为此它做什么都不稀奇。   影鬼的这种本性不是能轻易遏制的,不然七百年前的那只影鬼也不会无视地府肆意屠村。   所以肯定有某种原因,让影鬼意识到它杀人会有什么后果,甚至帮它遏制住杀人的本性,让它在这座城市里悄无声息地屠戮,一直隐匿到现在。   谁会那么做?   方棋不觉沉眸,忽然手背微凉,有一只手包覆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   “挡路了,我们去那边吧。”   “……”   方棋抬头时,刚好看到一个中年大叔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走过去,暗巷口不大,两个人横在这里确实占地方,拉住他不过是一个很正常的举动,他却没来由的感觉被碰到的地方颤栗了一下。   尤其是刚刚程锦还说了那样的话。   他不自然地低头,第一次发现寅迟的手居然比他的大很多,能完全把他的手拢进掌心里,这种覆盖式的方式显然超出了“礼貌”的范畴。   他第一时间就冒出了把手挣脱出来的念头,但又不想显得太刻意。   他为什么不能太刻意?   质问了自己一句,他又想抽手,手却跟脱离了他掌控似的使不上力,如此反复几次,寅迟已经拉着他站到了一个路边门店前的台阶上。   “……”方棋无声叹了口气。   寅迟其实能看出他的别扭,甚至有点……局促,原本到了“目的地”就打算放开的手又缩了回去,甚至指尖的部分收拢,在某人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方棋:“?”   “又干什么?”   寅迟被他的“又”字惹得一笑,看着他说:“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是跟你告过白的,你对我这样不设防的话,我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从下车走进这条街之后他就想说这句话了,甚至更早,早在他们去游乐场之前。   方棋:“……”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了他。   他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手心里一空,寅迟也不失落,他又是一笑,抬眼看向突然变得警惕的那人。   如果真要设防,又怎么非得在人提醒之后呢?   方棋无端有了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可能不是感觉,他顿时皱了皱眉,又把自己往旁边挪了一步,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起了警方发来的居民资料。   寅迟看着他“忙碌”的样子若有所思,却也没再打扰他,半晌后,转头看向了暗巷口。   居民楼里,一个两室一厅的户型住了一家三口,孩子今年十岁,上五年级,年轻的妈妈正在卧室里给孩子辅导功课,时不时地从门口朝外张望。   她觉得她的丈夫最近不太对劲,尤其是今天,他似乎不停地在给什么人打电话,整个人都很焦虑,在家里坐立不安,还总对孩子发脾气,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跟丈夫吵架,所以也一直没去触霉头,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在她看不见的视野里,客厅里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沙发底下,那影子像一团活物一样正在横冲直撞地扭动。   男人双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他终于忍不住似的,起身朝门口走去,在卧室里的女人欲言又止的惊呼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出门之后,他并没有下楼,而是三步并两步往上到了转向平台上,再往上就是楼顶,这个位置说话不容易被人听到。   他快速拨通了一个电话,压抑着声音和愤怒的情绪道:“你们还要让我等多久?我快控制不住他了,我需要新的灵魂,立刻!”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有些失控:“警察?警察有什么好怕的?那群警察肉眼凡胎,就是一群废物点心,只会以悬案结案……地府办事处又怎么样?世界上一天要死多少人?有多少灵魂不知所踪?他们管得过来吗?多吃几个人,少几只灵魂他们根本发现不了!再不让我吃人,拼着灵体不要我也不会再听你们的命令……”   说着他话音一顿,本就愤怒充血的眼睛瞬间铺满了戾气,他四肢发出关节错动的声音,先是扭曲了身体,再将头转向楼梯下面。   有脚步声上来了!   是谁?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袭红裙,波浪卷的长发铺散在身前,背对的身体挡住了她手里的动作,只能从微弱的光亮判断她是在玩手机,踏过最后一步台阶,她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了半边侧脸。   刚刚打电话的男人眼中一亮,他认得这个女人,跟他住同一栋楼的夜店女郎,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妓女……这可真是送上门的食物!   他眼里立刻浮现出了贪婪,半边脸因兴奋而显露出影状的原形。   同时走上台阶的程锦心里一惊,她看着手里指针指向她自己的罗盘,还没转身,背上就窜起了一股寒意。   不会这么邪门儿吧?   撞枪口上了?   …… 第078章 锁魂【修】   程锦在上到最后一层楼之前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声音, 甚至能听见说话的人压抑而愤怒的情绪,却怎么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指针指向了这栋楼,进楼道之后便没有了反应, 她一路顺着楼梯上来,眼见着已经到了最后一层楼, 不用想都知道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但她没想到目标居然就在楼道里!   在她背后。   她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背后已经如跗骨之蛆一样粘在了她头上的视线。   程锦捏紧了手里的罗盘, 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跳, 在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之前,她拿手机拨通了寅迟的电话……进巷子之前刚入手的联系方式。   她把罗盘收起来, 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平时干脆爽朗的声音变得柔媚无比。   “喂,人家已经到顶楼了, 你怎么还没到啊?”   “什么?不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倒贴你你还违约?你怎么这么没种!要不是看你长得不错, 我才不约你呢!”   “真的不来吗?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在楼顶天台做的感觉吗?不用担心有人来,我们这儿的楼顶,除了晒被子根本没人上去。”   “嘿,你还跟我矫情上了?你该不会是不行吧?不行你早说啊, 浪费老娘时间。”   “……去酒店?好吧好吧, 但是先说好, 去酒店我可就不出钱了……行,你把地址发我吧。”   说完她迅速挂了电话, 还嫌弃地“啧”了一声, 说:“出来偷腥还装模作样的臭男人。”   楼梯上正准备下手的影鬼:“……”   电话那头“偷腥”的男人:“……”   连真正装模作样的人都破了功,扭头朝他看了过来。   寅迟哭笑不得道:“这是她自由发挥的。”   言下之意:和我没关系。   方棋:……   楼道里脚步声重新响起, “红裙女人”转身下楼, 从头到尾都没和转向台上的“男人”对上视线,她下楼的脚步轻快, 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幽会而感到心情愉悦。   影鬼就没那么愉悦了,饥饿和被吞噬的恐惧侵蚀了他的理智,听到女人要出门之后,他更是按捺不住。   其实他盯着这个女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个女人每天两点一线,出门都在人多的时候,回来身边也总是跟着不同的男人,对她下手风险太大。   没想到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居然大晚上没去夜店上班,跑回来约男人?   如果他现在在女人出门的路上把她吃了,连尸体都可以不被发现!   他又看了眼下楼的女人,骂了一声“臭婊子”,原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黑影,化掉的雕塑一样把自己融进了楼道里随处可见的暗影里。   程锦走在前面,没听见有脚步声跟上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她的身后。   偏偏这废旧的楼道里声控灯异常灵敏,又一次经过一个转向台时,灯光把她的影子照到了背后,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直觉使她本能地想祭出法器反抗,最终却只是捏紧了手里的手机和罗盘。   得把影鬼引出去!   她依旧不紧不慢地下楼,眼见着已经到了二楼,却又突生变故,原本只是在背后的寒意忽然蔓延到了她的脖颈,甚至有什么森冷的东西贴了上来,凝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程锦:“……”   她恍然想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影鬼拿人的灵魂当食物,而玄门中人蕴含灵力的灵魂对那些以灵魂为食的非人之物来说,是大补!   她知道她这会儿不应该转头,但她还是没忍住转了头。   她的身后确实有东西,也确实在盯着她,那是一张被黑色的不明物包裹住的脸,不像黑雾也不像粘稠的液体,像是映在墙上的影子长出了一张斑驳的脸,一点都不立体。   她看向影鬼时,影鬼也在看着她,并耸了耸鼻子,猩红的眼中的贪欲更甚。   一人一鬼几乎同时开了口。   影鬼:“你是玄门的人?”   程锦:“这长得也太寒掺了吧?”   “……”   “……”   他们再次同频地想:完了,暴露了!   程锦反应迅速,先发制鬼,她一张符纸扔出,正中影鬼眉心。   那是一张强力驱邪符,是她姑姑一个月前花重金从杨家老祖宗那里买来的,任何邪物沾了这符,就算不直接灰飞烟灭,也要元气大伤。   先把这鬼东西从她的影子里赶出去再说!   程锦催动符咒,楼道里瞬间金光大盛,片刻后金光散去,她却愣了两秒,脱口道:“卧槽!”   只见刚刚被符咒贴中的影子脸毫发无伤,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被黑影覆盖的范围更广,看着更磕瘆了,影鬼同样愣了一会儿,冲她咧嘴一笑:“你想用符咒对付我?没用!”   程锦:“……”   是了,楼下那两人说过,影鬼不是鬼,是“灵”,取代了主体之后,现在是人。   驱邪符再强,也伤不了人!   现在怎么办?   程锦手心捏紧,手机连着罗盘一起陷进了她的掌心里,她恍然一怔,想到了罗盘底部的法阵……只能赌一把了。   她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已经寄生在她的影子里的影鬼看着身前的女人埋头俯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   这女人慌了!   原本在知道这个女人是玄门中人之后他还有所忌惮,结果这人奇蠢无比,只是个花架子,一击不成转头就跑,连自己还在她的影子里都忘了。   影鬼的特性之一便是融合,他融进了女人的影子里,现在就是她影子的一部分,不管她跑到哪里,他都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而且他改主意了,他不想再等到“安全”的地方了。   这女人是玄门中的人,只要吃了她的灵魂,接下来他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用进食,至于被发现,术师都是花架子,警察和鬼差更是,没什么可顾忌的!   想着影鬼嘴角忍不住流出了涎液,他盯着程锦的背影,影子在感应灯下无限拉长,瞬间暴涨而起,眼见着要将程锦的身体吞噬其中。   程锦依然“无知”地往楼下跑,她眼前已经被黑影笼罩,视野被盖了大半,灵魂都快离家出走了,然而下一步台阶就是二楼走廊,围栏不高,连接着楼下,她顿时咬了咬牙,猛冲了一把,单手在围栏上一撑,翻身直接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沉稳落地,同时影鬼的进食也到了尾声,他已经吸住了女人的灵魂,扯出来就能吞进肚子里,他嘴角咧开了弧度更大了,铆足了劲用力一吸,女人的灵魂却并没有如愿被他吸走。   嗯?   影鬼一怔,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已经晚了。   程锦手里的罗盘忽然撑开了一层灰色的透明罩,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影鬼只觉得自己离那个女人的灵魂越来越远,他不明所以,又不甘心,再次用力扑向程锦,却好似撞上了正在不停充气的气球,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程锦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她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草草草!吓死姑奶奶了!”   影鬼:“……”   被弹出程锦的影子范围之后,影鬼再次凝出了实体,没了影子的遮挡,男人还算周正的脸上露出一片茫然。   他怎么会被弹出来?他是灵体,任何法器符咒对他来说都没有作用才对。   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为什么和他同在一栋楼里住了这么久的夜店女郎会突然变成玄门里的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想着,就见那个红裙女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一旁说:“引下来了,接下来怎么整?”   楼下连接暗巷的一片阴影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微弱的光亮下,两个人缓缓走出,一人冷脸如霜,一人吟吟浅笑。   冷着脸的人抬手收拢了结界,将他们所处的空间隔绝,楼上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好几扇门同时打开,几个脑袋从围栏后面探出来,视线所及一无所获,又疑惑着嘀咕了几句什么,把脑袋缩回去了。   而笑着的那人在看到影鬼之后笑容更甚,冲着他挥了挥手道:“影鬼先生,晚上好啊。”   影鬼倏地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我是……”   说着他猛然顿住。   与此同时,程锦捋了一把长发,撤去了施在自己身上的障眼法,夸张的长卷发和暴露的吊带红裙消失,显露出她本来的短T和工装裤。   眼前突然大变三个活人,影鬼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他把身体融进阴影里,转身就要逃回楼道,却见刚刚把他弹开的透明罩突然换了一种形态,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将他框了进去,再次将他弹了回来。   “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睡觉。”寅迟懒懒地说。   影鬼回头瞪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冲刺,不出意外再次“碰壁”。   他每被弹回来一次,形态就转变一次,之前程锦背对着影鬼没看见,这会儿却是清清楚楚。   看着一个人把自己“融化”变成一团影子在地上蠕动前行,说实话,有点毛骨悚然,尤其是这东西刚刚还钻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但也只是悚然了一会儿,因为不停地被撞回“人形”,影鬼已经一次比一次狼狈,而把影鬼当猴耍的某人乐此不疲,又一次将透明的屏障挡在了影鬼逃命的必经之路上。   这算是另一种模式的打地鼠吗?   程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时忘了问他困住影鬼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影鬼几番被戏耍,也终于忍无可忍,他“融化”在地上的黑影里浮现出一张脸,双眼睚眦欲裂地看着寅迟:“我跟你拼了!”   说完他直接冲向了寅迟。   寅迟挑了下眉,刚想收回那道屏障竖在自己面前,却见身旁的人抬了抬手,几枚阴气浓郁的黑色钉子在他手心里凝聚,在影鬼抵达他们身前时用力钉了进去。   影鬼避闪不及,那张在黑影中间扭曲的人脸顿时张大了嘴,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是地府的锁魂钉,和勾魂锁的作用一样,直接作用于灵魂,凡有灵之物,都会被锁住无法再行动。   影子既然生了灵,当然也挣不开锁魂钉的禁锢。   影鬼的灵体被钉在了地上,逃脱不了,影身却还不肯认命地继续扭动。   程锦被他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想说这事是不是解决了,却见方棋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眉头微蹙,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寅迟施施然开口道:“你不觉得,这只影鬼太弱了吗?”   刚刚被追了一路差点命丧影口的程锦:“……”   哪里弱了?她怎么没看出来?   …… 第079章 约束   可能是她太菜了吧。   程锦转念这么一想。   早在私人会所里找一群富二代的时候她就清晰认识到了自己是菜鸡, 况且影鬼这种东西属于稀有物种,比大熊猫还稀有,他们对其知之甚少。   影鬼的存在特殊, 攻击人的方式也很特殊,擅隐藏, 擅偷袭, 他想出其不意地攻击谁, 再厉害的人也难免措手不及。   但从方棋他们对付影鬼的方式来看,影鬼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他们抓捕这只影鬼轻而易举,所以对他们来说, 这只影鬼确实很弱。   然而寅迟却否定了她的这种想法:“说他弱不是因为他破不了我的防护罩, 当然更厉害的影鬼也破不了。”   程锦:“……”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虽然他确实有资本。   寅迟继续道:“判断影鬼强弱的方式,不是根据它灵体蕴含的灵力,而是根据它的速度。”   程锦:“速度?”   “嗯。”寅迟点头:“影鬼是天生灵物,却注定只能走邪路, 一旦它们选了那条邪路, 为了继续存在它们需要不停进食, 然后成煞,成煞后迟早会被地府发现, 如果逃命不够快, 最后肯定会被诛灭。”   进食和逃命都是本能,所以影鬼除了压制主体的灵魂, 最优先提升的一定是自己的速度。   正因为忌惮影鬼的速度, 他们才没敢贸然走进这条巷子。   一旦他们找到影鬼时他的身边有人,只要速度够快, 不管是防护罩也好,还是锁魂钉也好,都不一定能阻止影鬼吃人。   他们在巷子外接到程锦的电话时,本来以为她是来不及把影鬼引下来的,但她却是成功抵达了一楼之后才触发了罗盘上的阵法,那时方棋就有了猜测,寅迟故意把影鬼溜着玩儿,也是存了试探他速度的心思。   结果如他们所料,这只影鬼确实很弱。   程锦愣了半晌,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他饿了?不是说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吗?”   寅迟笑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方棋却道:“饿了也不会弱到这个程度。”   如果饿到吞噬的速度连一个正常人逃命的速度都赶不上,他应该早被主体灵魂反扑了。   可他现在还维持着影鬼的形态。   程锦:“……”   她好歹也是校运会一千五百米长跑妥妥的优胜者,不能跟正常人比吧?   方棋没管她什么想法,低头看向地上的黑影,问:“你取代主体多久了?”   然而这影鬼菜归菜,他居然还挺有骨气,眼睛瞪了一会儿,直接把整张脸匿了。   方棋:“……”   他也不多话,直接几根锁魂钉钉了进去,又是一串凄厉的嚎叫,连黑影的边缘都哆嗦成了波浪状,刚刚隐匿的脸又颤颤巍巍地冒了出来。   程锦在旁边啧啧感叹:“你说你何必呢?听说你们这个物种取代了主体之后就能拥有主体的记忆,虽然你可能没活多久,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没听说过吗?”   影鬼:“……”   影鬼吃了苦头,不敢再匿,心里对拿钉子钉他的人和另一个戏耍他的人越发忌惮。   他们俩究竟是什么人?   他以影子和灵魂为食,所有人的灵魂在他的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可他居然完全看不透这两个人的灵魂。   这些钉住他的钉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钉子阴气很重,像是地府的东西……地府?鬼差?   他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你是地府办事处的鬼差?”   方棋眸色一凝:“你知道地府办事处?”   影鬼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出口的话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影鬼从诞生之初,到接收主体的记忆,是不可能知道地府办事处的,因为普通人对地府的印象,几乎都是从书上或民俗传说里听来的,约莫停留在几百年前,而地府办事处这个名字在人间出现了才几十年而已。   就算影鬼是因为害怕而提升速度,但那种害怕,是类似于弱小的动物对天敌的害怕,是生来就有的本能,在获得主体的记忆之前,他应该连地府和鬼差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地府办事处?   方棋和寅迟对视了一眼,想到了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问题。   有人遏制了影鬼杀人如麻的本性,还告诉了他如何选定目标,如果躲避监控,甚至如何不惊动办事处的鬼差。   方棋正要再问,前方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居家服的女人提着一袋垃圾缓缓走进了结界,进结界前她看不见结界内的人也听不见结界内的对话,骤然看到出现在她视野里的三个人,她整个人吓了一跳。   “你……你们……”   程锦也吓了一跳,影鬼是有实体的,属于所有人可见。   她下意识想捂嘴地上的东西,但想到之前灵魂差点被吞,又有点犹豫。   这时有一只脚迅速踩在了影鬼的脸上,将他可以发出声音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并用身体挡住了女人可能望过来的视线。   让程锦更诧异的是,本以为有了“人质”的出现,影鬼会更加用力地挣扎,结果他不仅没有反抗,反而同样被吓到似的,一张脸再次变成了黑影。   程锦:“?”   寅迟的动作和影鬼的隐匿几乎同时发生,只在一瞬,那女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单纯是被“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到了,看清影子其实是人之后,她从台阶上走下来,礼貌道:“你们好,我是这栋楼里的住户,你们是一直在这儿吗?有看到一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男人下楼吗?”   “……”   看见了。   现在被钉子钉在地上,被某人用脚踩住的就是。   寅迟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没有看见。”   女人叹了口气,也没追问,冲他们笑了笑,转头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将垃圾丢进去之后又朝着暗巷外探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又走进了楼道,上台阶的时候,还听见了她一声牢骚似的嘀咕:“大晚上的衣服也不换,又跑哪儿去了?”   “……”   没有人回答她。   女人走后,程锦看着空荡荡的楼道,“她是……”   “是主体的妻子。”方棋说:“家里还有一个孩子。”   程锦:“……”   方棋没问影鬼取代的人是什么身份,看到那张脸时,他心里已经自动和警方发来的资料对上号了,这只影鬼的主体叫谭言复,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尽管生活不富裕,却也是温馨的三口之家。   影鬼似乎是被“主体”两个字刺激到了,属于谭言复的脸再次冒了出来,他怒斥着说:“那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   不得不承认,哪怕现在的一家之主换了芯,但因为记忆相同,行为举止完全复刻,那个小家也依旧温馨,只是这时候的温馨,是沾了血的。   方棋冷然道:“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刚刚躲什么?”   他也看到了影鬼刚刚躲避那女人的动作,说明影鬼自己也清楚,哪怕他取代了主体顺带接手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但只要被他们看到了他本来的面目,妻子也好孩子也好,断然不会拿他当丈夫,当父亲。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他们只能自我欺骗,才能自我满足。   影鬼就是这么一种可悲的东西,也不知道诞生于天地间的意义是什么,是觉得地府的鬼差太闲,来给他们增加工作量吗?   方棋在心里“啧”了一声,懒得再和影鬼辩论,把钉子当针使,直接缝住了他的嘴。   为了避免再有人闯入结界范围,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方棋取出了玻璃罐,把影鬼装了进去。   程锦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楼上,想到了刚刚下楼找人的女人和等在家里的孩子。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说了有什么用?好不容易抓到的影鬼还能放回去吗?   至于方棋他们什么打算,她也不好多问。   三个人从暗巷中走出,结界散去,夜市的喧闹重新入耳,已经临近深夜,夜市里的人群却好似比他们来时还壮大了不少。   寅迟又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方棋侧头看了眼扣在他肩上的手,觉得这人有点无赖。   之前在暗巷口还提醒他要保持距离的人,现在又选了人挤人的地方对他动手动脚,这是强行让他不“设防”?   方棋抬手伸向自己的肩膀,想把肩上的手拽下来,却在触碰到那只手时被反握住,寅迟凑到他耳边道:“有东西跟上我们了。”   方棋:“……”   装着影鬼的玻璃罐还被他拿在手里没有收起来,影鬼说漏嘴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影鬼的“谨慎”是有人约束所致,那他约束影鬼的方法是什么?口头警告?危言耸听?   这似乎都没有办法百分百保证按他们的意愿行动,比如今天有程锦伪装过后的“引诱”,影鬼就失控了。   “谨慎”是为了避免暴露,而为了防止影鬼失控暴露,约束影鬼的人会采取什么措施?   他把玻璃罐拿在手里,是故意露出的破绽,但也只不过是试一下,没想到真有东西上钩了。   方棋凝神想锁定目标在哪儿,周围频频投来的视线却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和寅迟此时怪异的姿势让他们成了夜市里的焦点。   他一脸黑线:“松手。”   寅迟却道,“不松,不如你试试甩开我,你猜那东西会不会在你发脾气的时候趁虚而入?”   方棋:“……”   现在把人甩开,无疑会撞到周围的路人。   那不是发脾气,那是无理取闹。   他正欲皱眉,却见寅迟面色一正,沉声道:“来了。”   人群攒动中,地上不停晃动交错的人影里,有某种东西极速逼近,一股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却不见形体,方棋敏锐地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朝周围蔓延了一圈,他瞳孔微缩。   这是……又一只影鬼?   …… 第080章 追踪   融进方棋影子里的东西, 速度比起“谭言复”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它定位精准,目标明确,在方棋的影子里寄生之后, 顺着他的肢体往上,一股极冷的气息缠住了方棋的手腕, 覆裹住了他手心里的玻璃罐。   眼见得手, 裹住玻璃罐的气息用力一卷, 灵体已经脱离了方棋的影子融进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里——它是打算得手后立马就跑的!   但它失策了,它倾尽全力的一卷, 玻璃罐依旧在方棋的手心里,纹丝未动。   “……”   它愣怔的片刻方棋已经出了手,几枚锁魂钉落入地面, 然而那新出现的影鬼大概是属泥鳅的, 在锁魂钉落下之前就壮士断腕松开了方棋的手腕,三窜两窜避开了锁魂钉的封锁,沿着夜市的街道一路逃窜,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好一个能屈能伸。   人群过于拥挤, 方棋当即就想用魂体去追, 寅迟却拉住了他, 下一秒,夜市里的烟火无声自动, 像是无端起了一阵狂风, 人群里衣角裙摆翻飞,哗然惊呼声一片。   暑热的晚上, 又是在烟火气弥漫的夜市, 起风掀起的明明是热浪,迎面拂过, 却让人感觉到浸进骨子里的冷。   程锦正在旁边的小摊上买糯米团子,差点被香甜的糯米粉糊了一脸,同时打了个哆嗦,惊觉地想:阴气?   她猛的转头,看到两个大佬正神色凝重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什么情况?!”   热浪席卷直到出了雾水路才堪堪停下,寅迟收手,回头望了方棋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没追上。   方棋皱了皱眉,“那是影鬼?”   寅迟点头:“是,道行比你手里的这只可高多了。”   “……”   程锦已经放弃了她香甜的糯米团子,给摊老板贴补了一点被掀飞的糯米粉的钱,她走到两人身边,刚好听到这两句对话,不由得双眼一瞪:“影鬼?这里还有一只影鬼?”   不是说影鬼这东西相当罕见吗?   方棋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新的一只影鬼没有追上,寅迟当时用的是玄门的追踪术,速度不比他用魂体追踪慢,既然追踪术追不上,他用魂体也一样追不上。   夜市里的风停了下来,人群静止地议论了一会儿,又很快恢复了熙熙攘攘。   三个人则带着玻璃罐回了车里。   方棋已经没了之前在筒子楼楼下的耐心,他手里燃起了鬼火,幽绿色的火焰围绕着玻璃罐的罐口,影鬼“谭言复”刚一露头,就被火焰漂了半边天灵盖。   锁魂钉还只能禁锢灵体,鬼火却能直接焚烧灵体,“谭言复”再不敢负隅顽抗,他丝毫不怀疑他要是依旧不配合,这名鬼差会立即让他灰飞烟灭。   “我……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没看清。”   开口便是一句废话。   “谭言复”当时被关在玻璃罐里,罐子又被方棋握在手里,外面的情形他确实看不太清。   方棋冷声道:“你们是同类,你感应不到他?”   “谭言复”摇头:“影鬼取代了主体之后,气息会变得和人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人和人之间还能互相感应吗?”   “……”   他语气依旧生硬,仔细看却能发现,提到那只准备带走他的影鬼时,“谭言复”居然止不住地在颤抖。   玻璃罐被那股阴冷的气息缠绕时,以吞噬灵魂为生的他很清楚他当时经历了什么,他差点被某种东西反过来吞噬了!   “你们影鬼也玩自相残杀?”程锦脱口道。   “谭言复”:“……”   鬼怪之间相互吞噬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影鬼怎么会有同类?   轮回之外的生灵诞生是得天独厚的机缘,一只已经是世所罕见,同时出现两只,甚至两只都出现在同一座城市,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它偏偏就出现了。   方棋沉了沉眸,又问了一遍“谭言复”出世的时间,连续两次“生命”垂危,一次差点被吞,一次差点灰飞烟灭,他再硬的骨头这会儿也软了,老老实实交代了。   “谭言复”出现自己的意识是在一个月之前,初生时浑浑噩噩,他作为影子观察了谭言复半个多月,看着他阖家欢乐,安常处顺,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了谭言复的生活,在一次加班后回家的晚上,影鬼吞了一个路人的灵魂,借此取代了谭言复,成为了谭言复。   最开始变成一个人,“谭言复”并不十分适应,他新生的灵魂似乎不太稳固,所以他本能地想继续吃人,却被别人阻止了。   有人找上他,跟他科普了现代社会针对非自然事件形成的三方势力和各自的手段,警方是最不足为惧的,但他们提供了技术便利,玄门和普通人牵扯密切,和警方高层也有来往,还有专门为处理非自然死亡事件而成立的地府办事处,如果肆意杀人,不出三天他就得进地府的监狱。   “谭言复”被吓到了,所以没敢随便杀人,杀的都是别人指定给他的能杀的人。   方棋沉声道:“你都杀了谁?”   “谭言复”道:“三天前杀了一个汽修工,还有一个成天在家酗酒的酒鬼,和一个桥底下要饭的流浪汉。”   杀人对他来说只是进食,就算有杀人犯法的认知,他也没有什么罪恶感,说得很坦然。   死在他手里的三个人共同点也很明显,和他们之前猜测的标准差不多,就算人死了,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发现。   赵彬虽然是在监控底下暴毙,可要不是喻明忠有不一样的记忆,对一具意外死亡的尸体,他也不会过多的上心,那么没有人认领的赵彬的尸体,会被警局按流程送去殡仪馆火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消失的灵魂,正如“谭言复”所想,地府的勾魂册里,不知所踪的灵魂太多了,地府根本管不过来。   如果没有喻明忠那边的阴差阳错,那几个被影鬼吃掉灵魂的人,就会死得悄无声息。   方棋又问:“找上你的是什么人?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谭言复”摇头:“没有,我只见过那人一次,他当时戴着帽子和口罩,连眼睛都没让我看见,之后都是电话联系,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方棋:“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谭言复”说了个地名。   方棋把地名发给了喻明忠,让他查附近的监控。   但以那人的谨慎,监控多半是看不出什么的。   方棋眉头微拧,回想了一下当时影子被寄生时的情形,他并不担心他自己的灵魂被吞噬,经过在炼魂塔里的锤炼,他的灵魂远比肉.身更强大,影鬼想吞噬他的灵魂,无异于蜉蝣撼树。   那只影鬼也没想吃他,而是为了他手里的玻璃罐。   他本以为抢玻璃罐是为了拯救同类,而“谭言复”却说他差点被吞了。   约束“谭言复”吃人也好,提供给他不易被发现的食物也好,看起来都是为了“谭言复”好,是为了让他在人类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是为了保护他。   做这些的人是谁?是刚刚出现的另一只影鬼吗?   如果是,那他为什么又选择吞噬掉“谭言复”?   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觉得反正救不了了不如废物利用?   还是担心自己有所疏漏,被“谭言复”泄露了身份?   “他是在你取代主体之后立马找上你的吗?”方棋又问。   “谭言复”点了点头。   方棋:“……”   这就更奇怪了。   按“谭言复”的说法,影鬼变成人之后,对同类是不存在相互感应的,他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在“谭言复”取代主体之后出现,阻止了他的无差别杀人。   他怎么知道的这座城市里有第二只影鬼出现?又怎么确定影鬼取代的是谭言复?   方棋眸光微动,又拨通了喻明忠的电话:“查一下一个月前有没有月圆夜,还有谭言复在月圆夜都去过什么地方?”   挂了电话之后,他又联系了地府办事处,让他们查林江市有没有什么阴阳交汇之地。   月圆夜,阴阳交汇,这是影鬼出世除了机缘之外的必要条件,世间没有那么多阴阳交汇地,如果两只影鬼都出现在林江市,那它们很有可能也诞生于同一个地方。   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谭言复”对地府办事处的了解源于另一只影鬼,那另一只影鬼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办事处的鬼差打过交道吗?   他们杀人真的只是为了生存吗?   方棋坐在副驾驶上,把“谭言复”关回了玻璃罐里,身体往后靠了靠,有些烦闷地闭上了眼。   寅迟安静地开着车,没有参与方棋对影鬼的拷问,见他闭眼,也没打扰,转而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锦一个人坐在后座,影鬼的事她帮不上忙,坐着无聊,就研究起了寅迟之前给她的罗盘,然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影鬼除了形态之外,其他方面等同于人,玄门的符咒术法对其没有作用,法阵也一样。   一般的驱邪或封印法阵,要么用朱砂绘制,要么直接用灵力绘制,但寅迟绘制在罗盘底部的法阵用的却不是朱砂,法阵触发时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程锦不由得朝驾驶座上的人看过去,刚刚在夜市的时候有人施展了追踪术,她没看见施术的人是谁,却察觉到了阴气。   当时的追踪术是用阴气施展的?   程锦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罗盘,忽然惊讶道:“这罗盘底部的法阵,是用阴气绘制的?”   驾驶座上的人尚没什么反应,副驾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倏地睁开了眼。   …… 第081章 说破   程锦一句话问出口之后, 车厢里的空气安静了两秒。   寅迟的声音毫无起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程锦顿时微瞪了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用阴气画法阵的操作。   阵法和符咒是玄门驱邪除祟最基础的两种手段,古有相似的两种阵法, 因绘制的顺序或者画法不同,就能起到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作用, 而同样的阵法用不同的“材料”绘制, 则可以针对性地作用于不同的目标。   但后者还在实验阶段。   玄门中人和鬼差关系再好, 也不会有鬼差愿意无偿奉献自己的阴气给别人做实验,再者阴气是死人才能驾驭的东西, 也没有哪个玄门里的人敢拿阴气当氧气用,一旦失败,结果远比氧气助燃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寅迟他怎么敢的?   他甚至在人挤人的夜市里, 用阴气发动了追踪术……当时施展追踪术的人应该就是寅迟, 因为直到现在,他身上还有隐约可见的阴气在浮动。   程锦开了灵眼,果然看到了几缕似有若无的黑气,不禁皱了皱眉说:“你身上的阴气……”   她话没说完, 便有人警铃大作, 副驾的位置上扔过来两个字:“我的。”   程锦:“啊?”   方棋说:“他身上的阴气是我的, 怎么了?”   他声音微沉,像是在强调。   寅迟直视前方的目光微动, 朝他看了过来。   方棋没看他, 注意力全在程锦身上。   就算程锦今天发现了什么,他也会让她变得什么都没“发现”。   寅迟是“死而复生”的事不能被玄门中的人知道, 起码现在还不行, 事情真相没有明朗之前,寅迟的体质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方棋沉眸, 手心里有阴气凝聚,却从后视镜里窥见后座上的人眨了眨眼,茫然道:“我知道是你的啊,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除非他出轨,你不用这么急着宣示主权。”   方棋:“……”   凝聚在手里的阴气一秒消散。   难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他想多了?   “但就算是你的也很奇怪。”程锦继续说:“如果是从你身上沾到的,他身上的阴气应该浮于表面才对,但他现在的状态,阴气却比较内敛,像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程锦思索了一下,倏地看向寅迟,恍然惊讶道:“难不成你是……”   方棋刚放下一点儿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程锦古怪又幸灾乐祸地捂住了嘴,说:“原来你是下面的那个!”   寅迟:“……”   方棋:“……”   继之前的两秒钟之后,车厢里又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寅迟没出声反驳,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身旁的人,眼神询问:你怎么说?   方棋:……   他什么都不想说。   因为覃瑶作死的缘故,方棋曾经也多次去过一些风月场所,同性恋这种事在那种场所屡见不鲜,他也被迫入耳过一些“常识”。   “上下”这种问题,他当然也听得懂。   他就不该觉得程锦的脑子里能装什么正经东西,连顾虑都是多余。   他心下一松,又被程锦憋笑的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想了半天也没法对寅迟“从里面散发”的阴气作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僵硬又肃声道:“是,你有什么问题?”   程锦笑得更猖狂了,却又连连摆手,“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噗……你们开心就好。”   方棋:“……”   他泰山崩裂在眼前都能不形于色的脸被程锦的笑声冲开了一丝裂痕,露出均匀的血色,甚至微微发热,察觉到驾驶座上投来的目光,他没敢回视,转而把头转向了窗外。   寅迟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看向了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前方有车从他左侧驶过,车灯透过了车窗,照亮了他一双比漩涡还深的眼睛。   程锦最终被半路扔下了车,她对此早有准备,提前叫了程家的人来接她,刚坐进车里,她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   司机见她这样,担心地问了一句:“二小姐怎么了?委托很棘手吗?”   程锦摇摇头,“没有,逛夜市太累了。”   “……”   司机松了口气,不再多问,发动了车子回程家。   程锦却又悄然捻了捻手心,上面还有一层细密的冷汗,是之前她问了罗盘上的法阵之后冒出来的,她当时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玩笑归玩笑,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比如寅迟的追踪术,就算影鬼对灵力免疫,但追踪术在追不在创,对一切异常能量都是有用的,寅迟一个玄门中人,放着熟悉的灵力不用,用阴气追踪?   而且追踪术耗费灵力巨大,就算换成了阴气,耗能也是一样的,还容易和自身的灵力起冲突,换言之,玄门中人用阴气施术百害而无一利。   她好像从没见过寅迟动用他的灵力。   而且方棋的反应也很反常。   他情绪内敛,如果不是程锦天赋异禀,甚至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但她的直觉无数次在危险来临时救了她的命,方棋当时没有对她动手,但她敢肯定,当时方棋对她很警觉。   护犊子吗?   程锦顿时撇了撇嘴。   事实证明,遇到两个人冷战一定不能瞎瘠薄掺和,把两个人掺和和好了,自己就成了被针对的冤种!   啧。   程锦中途下车后,另外两人也很快抵达了公寓。   一路无话,乘电梯上楼之后,方棋拿钥匙开门,锁芯转动的时候,房间里就传出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很轻,门才刚拉开了一条缝,纯白的傀儡娃娃就冲了出来,整个儿扑在了他的脚腕上,埋头在他的裤腿上猛蹭。   方棋从不带它出门,几乎每次回来都有这么一出,他已经习以为常,低身把娃娃捡起来,往它的眉心里渡了几缕阴气,拿着它走进了门里。   寅迟走在后面关上了门。   门重新锁上的轻响让方棋脚步微顿,转头看过去。   到了灯光底下,寅迟身上浮动的阴气更加明显,当时第二只影鬼的出现超出了认知,他脑子里一团乱,也没顾上去看寅迟的状况。   是因为当时的追踪术吗?   他迟疑半晌,问:“你怎么样?”   寅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行。”   “……”   方棋不懂他这个“还行”是什么程度,但阴气虽然有浮动却并没有失控,他松了口气,又道:“以后如非必要,你不要动用你体内的力量,尤其是别人在场的时候。”   寅迟轻笑着说:“好啊。”   “……”   他答应得太快,方棋倏然滞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话。   他也没必要接话。   反正提醒已经到位了。   他把傀儡娃娃放回了床头柜上,打算联系地府看看查询结果,转头见那人双手抱胸,肩膀斜倚在公寓的墙上,目光随着他走哪儿到哪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棋道:“你还不走吗?”   寅迟:“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方棋:“?”   “做什么?”   寅迟忽然直起身,缓步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你在车里跟别人说,我身上的阴气是你的,你不需要做点什么把你的说法坐实一下吗?”   话音落下时,寅迟刚好走到了他面前。   方棋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捏紧。   做什么?   做i吗?   他感觉有一道雷劈中了他的天灵盖,呼吸都凝窒了,他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打算绕过挡在他面前的人:“我没兴趣。”   寅迟却拦住了他,将他困在公寓里唯一的一张电脑桌和墙形成的直角里,“我有啊。”   方棋:“……”   压迫感瞬息而至,寅迟充分发挥了他的身高优势,一手撑在电脑桌边缘,一手挡住了另一边的去路。   一时间所有的暧昧因素近在咫尺,呼吸,声音,眼神。   方棋眉头一拧,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颜色浅淡却晦暗不明的眸子里,他心里猛的一跳,强自镇定道:“那只是用来搪塞的借口,不需要坐实什么。”   寅迟:“借口?”   方棋:“嗯。”   本来就是借口。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程锦对他们俩的关系为什么能有这么深的误会,但既然已经误会,这个误会也正好能解释寅迟身体上的异常,当时的情况正好借坡下驴。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寅迟:“你不介意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方棋顿了顿。   介意吗?好像是不怎么介意。   寅迟又道:“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呢?”   方棋:“什么?”   他反应了一会儿,恍然。   如果被误会的不是他和寅迟,而是他和别人……   方棋顿时蹙眉,他心里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定位,浑身的毛孔都已经开始反感排斥了。   他能接受在其他人眼里和他有特殊关系的,有且仅有寅迟一个人。   是因为因果线吗?似乎不是。   最开始知道他的因果线在寅迟身上时,他只觉得累赘麻烦。   是因为过去的十几年里寅迟不为人知的付出?   可早在他看到那些记忆之前,对学校论坛上的那些谣传,他也不觉得厌恶。   寅迟在他这里似乎早就跟其他人不一样了。   他垂眸陷入思索。   寅迟依旧在看着他,撑在电脑桌上的手不觉用力,手背上有青筋凸起,说出的话却很轻:“那你当着程锦的面承认我们的关系的时候,有想过我会不会介意吗?”   方棋又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   无端被人当成幻想暧昧甚至是意淫的对象,如果不是自己有意,不论是谁,心里都难免会膈应。   “你知道我不会介意。”寅迟垂眸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玩味轻佻,笃定而认真道:“我说喜欢你的话,你信我了是不是?”   …… 第082章 坦白   方棋态度上的变化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在知道他身体上的异常之后。   会因为他冒险接了玄门的委托而生气。   会因为玄门几家前辈的试探而担心。   还会因为他被人察觉到了端倪而警惕。   纵容他言语上的冒犯,容忍他的靠近和一些刻意亲昵的动作。   愿意陪他去游乐场,玩他自己看不上也根本不想玩的娱乐项目。   无缘无故被咬疼了也不生气。   寅迟原本觉得那是因为同情, 就算是同情,那也是别人比之不及的待遇了。   他比谁都清楚在方棋这里能有点特殊的待遇是多么的不容易。   可他也知道了这份特殊从何而来——是因为方棋当时在覃瑶身上看到的东西。   因果线。   如果他和覃瑶之间都有这东西, 那他们之间的因果只会更多, 这就是方棋在他身上想完成的“任务”。   所以方棋会主动联系他, 会愿意和他一起行动,是为了任务, 而无关其他。   他像个绝路逃生遇到分岔口时摇摆不定的旅人,在自作多情和两情相悦之间反复横跳,克制着不让自己划破那层窗户纸。   可方棋在车上的几句话, 让这层窗户纸摇摇欲坠。   学校里有关他俩的暧昧揣测他可以眼不见为净, 状似玩笑实则吐真言的表白他也可以不听,但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方棋自己认下的。   搪塞程锦的借口有很多,往人体内渡阴气的办法不是只有身体接触这一种,可他就那么轻而易举, 理所当然地认下了。   “我提醒你了, 你不拒绝我, 我会得寸进尺的。”   说着他真的又近了一尺,方棋下意识后退, 后脑抵在了墙面上, 微凉的温度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忍不住翻了下眼睛,前一刻提醒他要设防的人, 后一刻就在闹市里耍无赖, 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寅迟也不否认,甚至理直气壮道:“我这样做是因为喜欢你, 你是因为什么?”   方棋:“……”   过于直白的语言攻击,他无言以对。   他从来没觉得寅迟有像现在一样咄咄逼人过。   近距离的居高临下,让方棋不得不微仰着头才能和寅迟对视,此时那双淡雅如雾的眼睛里噙着几许光华,低头审视着他,平时揣测他的心思游刃有余的人,这会儿却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为了探寻未知,行动力满分,却走得小心翼翼。   方棋心底微漾,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蜷缩捏紧。   窗外夜色沉酽,月亮在云层中隐了踪迹,大学城里的喧闹也到了尾声,汽车从楼下驶过的声音盖过了稀落的人声,车灯的光亮从窗户上一闪而过,照亮了两个人因为离得太近而陷进暗影里的半张侧脸,两人的影子有一瞬间映在墙上重叠,像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他们下车时空气已经退热,大概是出门时忘了开窗通风,此时的公寓里依旧闷热难忍,暑热蒸得人头脑发晕。   方棋顺着寅迟提出的问题想了想——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为了混淆视听。   可当时在车上,就算没有他的“解释”,程锦也未必能联想到寅迟其实是个“死人”上,是他多此一举,欲盖弥彰。   说起来,程锦那句话出口的时候,寅迟依旧沉稳地开着车,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或许他早有准备。   如果不是胸有成竹,他怎么会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冒险使用追踪术?还是当着程锦的面。   他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   所以是自己的多管闲事,才有了现在被逼问的局面。   方棋捏紧的手缓缓松开了。   他说:“是,我信。”   说完,他见寅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带着点愣怔,像是被出乎意料的答案砸得发懵,他扯开唇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回去了,只是目光不错地盯着他。   寅迟的呼吸和心跳不会变化,从他的反应也看不出什么,但方棋就是觉得,站在他面前把他困在角落里,完全占据主导优势的这个人,现在比他还紧张。   原来寅迟也会紧张。   自认识以来,他始终是一副慵懒随性的样子,初见时是个惹人厌的自来熟,几度进出鬼域,对别人来说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地方,对他来说只是随便一个地方走了一遭,他还能随时犯点儿病倒点儿茬给别人找点麻烦,就算没有表现出来,他对鬼域里的那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有点轻视,甚至是蔑视。   他好像就没有紧张的时候。   哪怕是被困在镜像里,差点被法阵冲得支离破碎,甚至是自己找上门,看破他的伪装,他舅舅尚且忌惮警惕万分,他也十分坦然,无所顾忌。   他居然会因为他自己“逼问”出来的答案而紧张。   方棋觉得有点稀奇,所以多看了一会儿,才道:“我信你当时说过的话,我也承认,我故意让人误会我们的关系是为了你,这是掩饰你的身份最好的办法。”   寅迟:“……”   他眸色微深,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呢?”   方棋:“……”   寅迟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掩饰?”   为什么总是担心他?   为什么不让玄门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有些东西克制太久,一旦有了一条缝隙,就像破闸一样涌了出来。   寅迟撑在桌面上的手同样握紧,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稍微重一点,这人蜗牛似的冒出来的触角被风一吹,就要立即缩回去。   方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眼看着他,突兀地说:“你知道我的过去。”   这话一语双关,方棋看着寅迟神色微顿,却没有任何表示,便又垂了眸。   刚开始知道寅迟被困在他身边十多年的时候,方棋奇怪过寅迟为什么不说,当时不理解,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单方面的付出,十多年的孤独,说出来感人肺腑,可对于接受了别人的付出,却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这只会是一种道德枷锁。   比如覃瑶,比如周冥。   他们的付出是需要回报的。   方棋长这么大,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付出善意的人,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往往会在那些人展露自己的目的之前选择拒绝那份善意,如果拒绝不了,那就想办法扯平。   互不相欠就是他的行事准则。   而寅迟的缄默,让他愿意相信他的“喜欢”,可相信不代表他就要接受,为了断开他们之间的因果,他需要和寅迟“扯平”。   所以他也需要付出,所以才会替寅迟掩饰。   直到寅迟逼问他之前,方棋都是这么想的。   他是为了两不相欠。   可如果只是为了“因果”,为什么别人不行?   如果他的因果线是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如果他从一开始遇到寅迟时就知道了因果线为什么会在他身上,他还会愿意为了“掩饰”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不会。   如果换了一个人,就算是有他一无所知的十多年,就算有人为他付出了再多,他也会不为所动。   看到有他参与却不属于他的记忆时,他有所动容,不是因为有人为他付出,而是因为为他付出的人是寅迟,所以他才会动容。   他愿意被人误会,也是因为别人眼里和他有着特殊关系的人是寅迟。   早在他知道那十多年的“因果”之前,他每一次被牵动情绪,每一次放松底线的妥协,似乎都是因为寅迟这个人。   而在他知道“因果”之后,他所做的所有事也不是因为“因果”,只是因为他早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陷进去了。   方棋刚放松了没一会儿的手又再度握紧了。   他半天沉默,寅迟忍不住追问:“你的过去怎么了?”   方棋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又抬眼看向他,反问道:“那你呢?”   寅迟:“什么?”   方棋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把玉佩拿给谢辞之后,方棋就没再“梦”见过寅迟的记忆,如果他们那十多年的记忆重叠,以方棋对自己的了解,他独来独往,在任何年龄段都不合群,孤僻又沉闷,所以他不明白寅迟的喜欢从何而来。   寅迟眼睛浅浅地弯了弯,“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愿意拿亲密关系当掩饰,说明他对另一个人起码是有意的,你回避问题的话,我可以当你默认你也喜欢我吗?”   方棋:“……”   方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并不打算接他的话,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认。   寅迟微微一怔,薄唇轻抿,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喜欢……你想听哪方面的?内在还是外在的?”   他依旧不提那十多年的事,方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也没自恋到喜欢听人吹自己的彩虹屁,所以在寅迟开始“夸”他之前打断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从……你逃回去之后,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被关着。”   寅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轻声道:“嗯。”   方棋:“那期间你有接触过其他人吗?”   寅迟:“……没有。”   方棋:“上大学之后,你一直待在书店,很少去学校。”   寅迟:“嗯。”   方棋:“那之后……”   “没有别人。”寅迟忽然打断他,无辜又无奈道:“我一直跟着你,你怎么能怀疑我沾花惹草呢?”   方棋:“……”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也不知道他在问些什么。   他想起了寅迟在餐厅里和程锦的交流甚欢,想起了他逛夜市时和其他人的侃侃而谈……正因为寅迟一直跟着他,所以他才会问那些话。   寅迟见他拧眉不语,联系他提起“过去”的前言,忽然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他眼皮一跳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还是你觉得我同覃瑶一样,选择你,只是因为我现在没得选……你觉得我跟她一样忘恩负义?”   他突然提起覃瑶,方棋心里一紧,又本能地皱眉:“我没这么想。”   寅迟:“哦,那你怎么想?”   方棋:“……”   见他突然沉默的寅迟:“……”   理智上,他不是不能理解方棋的顾虑,感情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东西,结了婚的人尚且还有个七年之痒,更何况他这种不知所谓的“喜欢”。   覃瑶的死方棋看似不在意,心底却留下了潜藏的阴影。   怀疑和顾虑在所难免,也没什么错。   寅迟却是又想气又想笑,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但还是很气!   眼前的人已经撇开了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抬手,将那张他曾经只能用视线描绘了千万遍的脸掰正,看着那人没什么血色的唇,低头啃了上去。   …… 第083章 流程   低下头的瞬间, 寅迟看到了方棋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   大概要被反咬一口……字面上的意思。   这么想着,本着不能亏本的原则,他亲得很重, 该下的口却在触碰到那片温热时收了力,刚刚被误解的气愤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在某人唇上吮了一下。   方棋:“……”   鼻尖相抵, 呼吸冷热交替地交织在一起, 寅迟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扑过来反咬的意思, 于是轻声笑了一下。   他稍微退开了一点,让某人屏住了一半的呼吸能完全的吐出来,看着他说:“一个人误以为的感情, 除了天生的性向, 驱使着人做出亲密行为的还有某些激素的分泌,我八岁成了鬼,不知道自己的性向,但我想多半还是随大众的, 我没有人的身体, 也分泌不了什么让自己兴奋到产生错觉的东西, 但我想吻你,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他只能跟着一个人, 不代表他只能看得到一个人,但他不会对方棋以外的人有这样的心思。   方棋没见过这种先兵后礼, 先把便宜占了才开始条分缕析地解释的, 脑子里的一声嗡鸣还没消停,又被他一句“八岁成了鬼”刺得心底一颤。   说起来他们俩半斤八两, 他虽然比寅迟多活了十几年,但他的十几年也没什么人味儿,谁也犯不着同情谁。   刚刚亲密接触过的某个地方触感仍在,方棋轻抿了一下唇,说:“我没觉得你跟她一样。”   寅迟微微一顿。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覃瑶。   他没出声打断,耐心地等着,看着眼前的人垂眸,看着他细密的眼睫微颤,忍住了再次亲下去的冲动。   方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眉头浅蹙了一下,继续道:“我跟覃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她小的时候很单纯,会撒娇,会粘人。”   寅迟:“……”   那他们确实不一样,他也会“粘人,但是撒娇他甘拜下风。   小时候的覃瑶,长得可爱声音甜美,遇到事时怯生生的,依恋地拽着方棋的手往他身后一缩,又悄悄探出头来,能让现在的互联网老母亲萌出血来。   那时不谙世事尚且天真的少女也很容易满足,方棋用来之不易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冰淇淋,都能让她幸福洋溢好久……没有人生来就冷漠,方棋以前也真心拿把覃瑶当亲妹妹疼过的。   但寅迟知道,方棋这会儿说起覃瑶,不是为了怀念她的纯真。   确实不是。   方棋想起“小时候”,想的不是覃瑶,而是他自己。   “相依为命”,这个词用来形容他和覃瑶的童年并不是夸大其词,那时候覃瑶还没来得及变,也没人想到她会改变,他们是兄妹,所以方棋会哄她睡觉,替她出头,被惩罚的时候宁愿自己挨打也会护着她。   后来覃瑶的虚荣自私固然令闻者义愤填膺,但对方棋来说,他其实没有觉得有多难过。   失望是有的,但他不觉得痛苦。   “不是因为麻木,也不是因为失望透顶,我早知道她会变成最后那个样子。”方棋淡淡地说。   对于覃瑶的堕落,他提醒过,劝诫过,他看似已经仁至义尽了,但他真的仁至义尽了吗?   一对正常的兄妹,如果相依为命着长大,哥哥看到妹妹堕落会怎么样?   会厉声训斥,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歇斯底里,但是方棋没有。   虽然就算他破口大骂也改变不了结果,但方棋从来没想过那么做。   对他来说,覃瑶的堕落只是一个普通人被欲望腐蚀之后再寻常不过的变化,他劝诫覃瑶,只是他觉得他应该这么做,而不是他想这么做。   他从来没有真正阻止过覃瑶。   他甚至没让覃瑶发现他的失望。   如果他能为了阻止覃瑶而不惜和她决裂,如果他让覃瑶明白她没有了继续作死的倚仗,覃瑶会不会有所收敛,会不会不至于走上最后那条死路?   “如果”没有结果,有的只是既定的事实……方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也没有覃瑶想象中的那么在乎她。   对覃瑶是这样,对寅迟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有点喜欢我,但不多?”寅迟看着他挑眉道。   方棋:“……”   他如实道:“我不知道。”   他担心的不只是寅迟分不清,还有他对自己的感情也认不清。   方棋说:“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如果你后悔的话……”   话音未落,他猛的颤了一下。   腰窝的位置被人用力按住,他低头看了眼,那只撑在电脑桌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并带着他的身体脱离了冰冷的墙面,闭合了两个人身前残留的缝隙。   失了速的心跳声清晰地传递给了另一个人,寅迟满意地笑了笑,说:“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真遇上最坏的结果时就不会失望,是吗?”   “……”   “但是接受表白不需要这么理智清醒的发言。”寅迟蹭着他的鼻尖说:“你该说的不是这个。”   方棋:“……那说什么?”   寅迟:“说:憋说话,吻我。”   方棋:“……”   他眼角明显一抽。   因为“不受宠”,在覃家的时候,有着电视的客厅从来不是方棋可以久待的地方,他从小就没怎么看过电视,离开覃家之后,他租住的地方倒是有电视,但他从小形成的习惯也让电视变成了一种摆设。   所以他很好奇,寅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烂俗的台词?   但有一句话叫话糙理不糙,按在他背后的手突然收紧,刚刚突袭过他的冰凉重新压了下来,趁着他被烂俗的台词震撼,强势过界侵入了他微启的牙关。   和某人的体温一样冰凉的温度,方棋微微瑟缩,大脑好像变清明了一点,又好像变得更加混沌,他试探着贴了一下那片冰凉。   寅迟倏地顿了顿,他眸色晦暗,仅存的理智崩盘决堤,他闭上了眼,放任了本能的深入,掠夺。   结束时,方棋觉得自己活像是刚吃完了一根冰棍,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他抬手碰了碰依旧近在眼前的脸,感觉寅迟的体温比之前感觉到的更低了。   很快他发现冷的不是体温,是阴气。   寅迟周身浮动的阴气更明显了。   方棋心底微惊:“你……”   “没事。”寅迟低头抵住他的额头,说:“太激动了有点失控,一会儿就好。”   “……”   接个吻对他来说还是高危操作?   但又和之前的失控不太一样。   上一次的失控寅迟体内的阴气同样浮动,却是奔着挣脱他的控制去的,但现在缠绕在他们周围的阴气却很“乖”,既没有想逃,也没有要反噬的意思,倒是有灵似的在庆祝什么。   他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听到了某人低低的笑。   方棋:“笑什么?”   寅迟说:“没什么,你好热。”   方棋:“……”   他有人的身体,他的激素分泌正常,但他不至于接个吻就失控。   他理智地说:“是你太冷了。”   说着他就想把人推开……是真的有点热,一定是天气的原因。   但人推到了一半,他的手就被握住了,寅迟攥住了撑在他身前的手,并按在了他胸口的位置,笑问:“我今晚可以留宿吗?”   方棋:“?”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关注过别人谈恋爱,不知道表白接吻之后还有什么流程,但应该……没那么快到同居这一步。   他表情一定,寅迟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在他拒绝之前一脸受伤道:“不会吧?难道始乱还没开始你就要抛弃我吗?”   “……”   方棋原本还有点犹豫,听他不说人话,顿时脸一黑,抽回自己的手就要绕开他。   忽然腰上一紧,人又后退一步跌了回去。   方棋低头,看着腰上多出来的一只手。   寅迟以前也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但一些东西说破之后,曾经坚守的某种界限也跟着被打破,以前只是搭在肩上的手挪到了更加暧昧敏感的地方。   他一时不太适应。   寅迟却已经收了他的不正经,正色道:“你应该已经提醒了警察要调查失踪的人了吧?”   方棋:“……嗯。”   从夜市里出来,上车之后他就给喻明忠发了消息,意料之外出现的第二只影鬼,速度远非“谭言复”可比。   他们的“强弱”和他们进食的数量有关系吗?   如果有,“谭言复”从初生到现在杀了三个人,那另一只影鬼杀了多少?   如果数量过多,警局不可能没有发现。   毕竟林江市没人在乎的人不少,但能完美藏尸地方也绝对没有那么多。   寅迟轻笑道:“他们如果加班加点的话,应该明天早上就能有结果。”   方棋:“什么结果?”   “唔,暂时还不好说,咱们明天跑一趟警局就知道了。”   寅迟不把话说满,但方棋直觉他说的应该不是找到第二只影鬼的踪迹,就速度而言,连追踪术都追不上,肉眼肯定是难看见的,就算警局一晚上发现了新的没有影子的尸体,要想凭电子设备锁定影鬼的去向也绝对不是一晚上能办到的事。   他应该是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方棋问:“明天什么时候去?”   寅迟:“可能一大早吧。”   “……”   现在已经是凌晨,这会儿把人请出去大早上又得会合,着实没这个必要。   方棋低头看了眼横在自己腰上的手。   寅迟装作看不懂他的纠结,凑近他问:“现在我可以留宿了吗?”   …… 第084章 赋灵   方棋的公寓很小, 除了一张床能躺下两个人,其他任何“房间”都是仅限一人通过的宽度,怎么看也容不下两个大男人。   但寅迟的目的也就只是那张床而已。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躺在一起, 城中村找方云松那次,他们就一起睡过了, 小旅馆里的床比他公寓里的床还窄, 他当时恨不得把两人中间隔出一个银河系, 现在却不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但他不愿意为难自己,躺上床占了一半的位置, 把自己躺得比棺材板还直,抬手关灯睡觉,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碰到开关的手又收了回来。   寅迟看到他的动作, 轻笑出声。   方棋:“……”   他问:“你怕黑是真的吗?”   寅迟反问:“你希望是真的吗?”   “……”   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怕某种东西,怕黑这种事,联系寅迟的经历,他完全有理由害怕。   但他既然不想说, 方棋也懒得追问。   他就这么亮着灯闭上了眼, 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塌陷进去也没睁眼。   寅迟也没故意闹他, 见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不知道哪段记忆里冒出来“压着心脏容易做噩梦”的说法, 伸手把那双手拿了下来, 并捏了一只在自己手里。   那人眼睫颤了颤,没拒绝。   寅迟满心的疑虑被他一个简单的默许融化, 终于找到一点告白成功的实感。   曾经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人, 现在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能回应, 能触碰。   床上的人有着精致的眉眼,敛去了睁眼时无差别排斥所有人的锋芒,透出几分柔和,他这张脸,如果无忧无虑地笑着长大,本该是一个明媚少年的样子,却生生给自己磨出了一副“莫挨老子”的刻薄相。   寅迟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捏紧,复又松开,似乎是觉得简单的握手不足以表达他们有所改变的关系,于是将自己的五指塞进了他的指缝,又低头在他鬓角贴了一下,低声说:“晚安。”   方棋:“……”   已经比他预想中的“折腾”要收敛很多了。   收到了一句亲昵的“结束语”,方棋不自觉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很快被梦境拖了进去。   他又梦到了寅迟,梦到了他无处不在的“视线”。   高中课业繁重,学生没多少娱乐的时间,如果不爱运动,每天要去的场所就相当有限,教室,宿舍,食堂,方棋偶尔会去图书馆自习。   但不论他去哪儿,身边总会跟着一个人影。   在教室里时,人影站在他的课桌边,垂眸望着他。   在食堂时,人影坐在他对面直视着他。   在图书馆时,人影占了他身旁的空位,单手撑头看着他。   人影有形没有脸,但方棋却有清晰的画面将其对号入座。   他还梦到了他高烧那次,他因为难受把身体蜷缩在床上,床边是覃瑶啜泣的声音,床上也有一个人影,他们以相似的姿势面对面,头抵着头,像两个连体的婴儿互相汲取温暖和安全感一样。   这个场景方棋没有能对号入座的画面,却在睁眼时,看到了梦里的人影有了脸。   那张脸很优越,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像金雕玉刻般清俊,他此时垂着眼帘,纤长的眼睫根根分明。   大学城的小破公寓不具备夏天遮阳的功能,晨阳从窗户边透进来,打在了璧砖上之后刚好被折射到了寅迟脸上,给他的眼睫渡上了一层淡金色,连他冷白的脸都被照出了气色,看起来贵气又多了点神圣的色彩。   方棋还在想玉佩明明已经不在他这儿了,他为什么还能看到寅迟的记忆?   忽然指尖一阵异样,回神的同时,目光撞进了一双灰雾般浅淡又情意汹涌的眼睛,他心底微颤,想有所动作,还没开始就受到了阻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被人捏在手里。   刚刚的那阵异样就源于此。   他心中一动:“你什么时候醒的?”   寅迟说:“在你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之前。”   方棋:“……”   他记得他昨晚是平躺着睡的,为什么醒来成了和这人面对面?   这人醒了为什么装睡?   ……好像也没有装睡,只是垂着眼在玩他的手。   从他的指尖微微发麻的症状来看,他应该玩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什么癖好?   亲都亲过了,方棋也没追究玩手这种细节,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又去床头柜上找手机:“几点了?”   他刚一伸手,手机就被傀儡娃娃献殷勤似的递到了他手里。   与此同时,寅迟在他身后道:“七点半。”   方棋:“……”   这一主一仆还挺默契。   时间不用看了,但方棋还是接过了手机,振铃跟掐着点儿来似的,屏幕上的数字刚从7:29跳到了7:30,意料之中的电话就打来了。   喻明忠自认七点半已经属于赖床的时间,丝毫没有扰人睡眠的自觉,电话一接通,连一句“醒了吗”“吃了吗”的问候都没有,脱口道:“你说的那东西,有可能出现群体作案吗?”   方棋眉头一紧。   什么叫群体作案?   两人赶到警局时,直接被带去看了几具尸体。   “因为案件特殊,影子有异常的失踪者的尸体都被送到了市局。”喻明忠简单地说。   有衣服等死物的遮挡,地方警察很难发现影子上有什么异常,喻明忠也没如实相告,这种骇人听闻的东西,被普通民众知道会引起恐慌,内部的人知道不止会恐慌,还会怀疑自己的价值观,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怕是都要往非自然的方向一推,那就乱了套了。   方棋直接道:“尸体有什么问题?”   喻明忠看了眼陈家硕。   陈法医早没了对方棋的“大学生”的偏见和气急败坏,他看了一晚上没有影子的尸体,这会儿神色也比较凝重,他给了方棋几张照片:“这三个,分别是城南分局,中昌县派出所,和阳山区那边发过来的照片,根据尸体腐坏程度,他们死于同一时间。”   方棋:“……”   中昌县在市区往东,阳山区在城西,还有一个在城南,不用看地图都知道距离有多远,影鬼的速度再快,也绝对不可能同时吃掉天南地北的三个人。   “有可能是抛尸吗?”   喻明忠摇头:“不是抛尸,找到尸体之后,我们查了失踪者生前的行动轨迹,他们消失在可监察的监控范围的时间,和他们的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一小时,同时杀了三个人并抛尸到三个不同的地点,一个小时不可能办得到。”   “……”   如果不是抛尸,影鬼怎么能同时在三个地点杀人?   以“谭言复”的速度,让他往返两个地方杀人都来不及,就算是另一只影鬼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跑三个地方杀人,风险太大,不符合他的“谨慎”。   也就是说死的三个人,杀人犯起码有三个。   甚至杀人的影鬼远不止三只!   方棋沉了沉眸,他转头看向寅迟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寅迟道:“你没有怀疑过吗?”   方棋:“……”   当然怀疑过。   影鬼既然能超出认知地出现第二只,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三只,第四只?   但被地府的记载所限,他不觉得自己二十年的认知能颠覆地府成千上万年的积累,影鬼出世不易,出现两只已经是匪夷所思……不对,正因为匪夷所思,更多数量的影鬼才更诡异。   这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机缘?   人口数量激增都已经控制不住了,天道还有闲心学女娲捏人造物吗?   可他们见到的又确实是影鬼。   “谭言复”自己也承认了。   “是影鬼,但是是赝品。”寅迟突然说。   方棋一顿:“赝品?”   什么意思?   寅迟又看向太平间里的另外两人,问:“你们调查谭言复在月圆之夜去过的地方有结果吗?”   他从进来之后便没有说过话,但警察都习惯了遇人遇事多瞄上两眼,自然是注意到他了的,喻明忠见过寅迟所以没多问,陈家硕却是第一次见,看着也像一个大学生,同样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位是……”   喻明忠正想简单介绍说“是方棋的朋友”,却见那人原本站直的身体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靠在了方棋身上,自我介绍说:“用你们的话说,我应该算家属。”   方棋:“……”   他炫耀的意思太明显,喻明忠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他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两人是这种关系。   陈家硕却是完全没听出来,他愣了愣,惊道:“你是受害人家属?哪个受害人?”   寅迟:“……”   这个法医为什么会觉得受害人家属会在受害人面前这么淡定呢?   但他也不好在受害人面前提醒这人没眼力见儿。   他转而看向喻明忠。   喻明忠也算见多识广,诧异过后又回归了正题,严肃道:“我不知道你们这行所说的月圆夜圆到什么程度,但一个月以内的月圆夜,谭言复一直待在家里陪他的妻子孩子,没去过别的地方。”   方棋:“……”   他倏地皱了下眉。   他让办事处调查的林江市存在的阴阳交汇地也没有结果。   谭言复月圆夜没有出过门,林江市也没有阴阳交汇地。   那取代了谭言复的影鬼是怎么出现的?   寅迟提醒他说:“影鬼出现最难的一环是什么?”   是“生”灵。   影子首先要有自己的灵智,才会有吞噬主体存活的意识,继而成为拥有影子特性的人。   “生”灵……方棋手心一紧,看了眼拿在手里的手机,想到了早上在床头柜上把手机递给他的傀儡娃娃。   他抬头看向寅迟:“你是说赋灵?”   …… 第085章 尹家【修】   虽然收下了寅迟送的傀儡娃娃, 但对赋灵这种术法,方棋并不是特别了解,但据他所知, 赋灵需要天赋,在林江市只有尹家的人有这种天赋。   如果影鬼的形成和赋灵有关……他有些愕然地看向寅迟。   两人距离很近, 寅迟也正垂眸看着他, 嘴角挂着他熟悉的浅笑。   “……”   也不一定只有尹家的人会, 玄门术法又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专利技术,说不定有他们不认识的民间高手, 而且……   “赋灵不需要依托物吗?”   寅迟给他的傀儡娃娃,在被赋灵之前是死物,但死物也是物, 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可影子只是一个投影,碰不到的东西要怎么被赋灵?   更何况就算是给影子赋灵,“赋”的也只是灵而已,赋灵不需要在月圆之夜, 不需要在阴阳交汇地, “赋”出的灵也不能具备影鬼反噬主体吞噬灵魂的能力。   寅迟却道:“如果影子能被碰到呢?”   方棋:“?”   他轻笑道:“我说谭言复是赝品, 可没说我们遇到的第二只影鬼也是赝品,你不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你的那只才更符合记载中的邪物吗?”   方棋:“……”   确实。   不论是速度, 还是那只影鬼打算从方棋手上直接吞噬“谭言复”的决定, 如果不是有地府封印鬼怪的玻璃罐,罐子又是被方棋拿在手里, 他要吞噬“谭言复”应该是轻而易举。   两只影鬼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所以你的意思的, 那只真正的影鬼,或许同时具备赋灵的天赋?”方棋问。   寅迟不置可否。   方棋敛眸思索。   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影鬼出世后吞噬的主体刚好是一个玄门中的且有赋灵天赋的人, 而影鬼能在影子里寄生,他能触碰,也能赋灵,赝品的诞生也就不奇怪了。   可一个具有赋灵天赋的术师,怎么也不该是平庸之辈,会那么容易被影鬼取代吗?   他不禁皱眉,寅迟也垂眸不语。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了半天,又同时沉默,一旁插不上话被迫围观的两人一脸懵逼。   喻明忠忍不住问:“什么是赋灵?”   “赋灵……”   方棋正想解释,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眼前一闪,他目光一顿,转头看了看寅迟抬起来之后还没有放下去的手。   东西已经被他抛了过去。   纯白的棉线缝出来的布娃娃,在抛过去的瞬间就被喻明忠眼疾手快地抓在了手里,正是刚刚被方棋想起的傀儡娃娃。   他什么时候带出来的?   寅迟笑望着他说:“关门的时候顺手拿上的。”   方棋:“……”   此时娃娃的眼睛是闭着的,作为一只听话懂事的傀儡,出门“装死”是必备技能,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布娃娃。   喻明忠不明所以,朝他俩看过去。   “这娃娃缝得不错。”陈家硕也算是干“缝合”的,首先注意到的是娃娃的针脚,他看了寅迟一眼,心说现在的大学生还挺童趣,居然缝了布娃娃带在身上,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下一秒,他和娃娃睁开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陈家硕猛男一僵。   他清晰地察觉到了娃娃的“视线”,但那双眼睛,明明也是布做的。   喻明忠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同样低头,娃娃再次眨动了一下眼,然后做出了一个非常灵性的动作,它像个刚学会认人的孩子,睡醒之后睁眼,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人,唇角一瘪,忍着委屈开始找熟人,看见站在对面的两个人之后,它精神一振,摆弄着四肢就开始扑腾。   那力道居然不输一个半大的孩子。   喻明忠顺势松了手,娃娃立刻从他手中站起,还半蹲做了个蓄力的动作,然后原地起跳,目标是方棋的胸口。   它奋力一跃,又稳又准地抵达了目标地方,被人抬起一只手托住,它便又借了力,继续往上爬,直到爬上肩膀站稳,双手抱住方棋的脖子委屈又依恋地蹭了蹭。   喻明忠:“……”   他再怎么见多识广,严肃稳重,被一个布娃娃当了跳板,还对着他撅屁股,他的手没忍住抖了抖。   陈家硕比他反应更大,手里的照片都拿不住了,他瞪着眼道:“这……这是什么高智能的电动玩偶吗?”   喻明忠:“……”   什么智能玩偶能做出这么连贯灵性的动作?   他哑然半晌,说:“这娃娃是活的?”   方棋:“嗯。”   寅迟:“这就是赋灵。”   “……”   “……”   陈法医的科学价值观被监控里的影子碎了一半,坚守了一半,现在另一半也塌陷了。   喻明忠在一场头脑风暴之后,却是看了寅迟一眼,问:“这娃娃是你们的?”   这话问得甚合某人心意,他坦然应道:“嗯,是我们的。”   还在蹭脖子的娃娃似乎察觉到了主人雀跃的心情,转头朝另一边看过去,冲着寅迟低下了头。   寅迟熟练地伸手给了它摸摸。   喻明忠:“……”   这一家三口的既视感。   恪尽职守的喻队拒绝了两个大学生扔来的狗粮,并抓住了关键线索,“所以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人?”   方棋眸色微沉,没否认。   是不是人暂且不知道,如果寅迟的猜测成立,真正的影鬼同时还是一个玄门术师,那始作俑者就不算人。   可如果“影鬼”和“术师”是分开的……他不自觉拧了拧眉。   喻明忠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很棘手,也没多追问,又道:“我们能做什么?”   方棋看向他。   喻明忠苦笑说:“我看得清形势,就算始作俑者是人,这也不是警察能处理的案子,但找尸体和锁定嫌疑人的范围我们比你们在行,所以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尽管说。”   “……”   方棋半点没客气,让他们尽快找出更多的尸体和尽可能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他们发现影鬼的存在的事情已经暴露,现在需要争分夺秒。   那只真正的影鬼弄出一堆赝品杀人的目的还不得而知,但如果赝品的出现是他做的,他就一定会和赝品有所接触,那些赝品会暴露他的踪迹,他很可能会壮士断腕,杀“人”灭口。   离开警局后,方棋迅速把事情上报,涉及范围太广,数量不明,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事情,他需要办事处的协助。   汇报结束,他坐在副驾上开始发呆。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林江市没有阴阳交汇地,那只影鬼诞生的地方可能就不在林江市,那他为什么又来了林江市?   他制作那些赝品干什么?壮大自己的族群繁衍生息吗?   在这座风雨欲来的城市,任何一件“群体”死亡事件,都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之前经历过的事情。   从发现刘福地下室埋尸开始,他们之后进的每一个鬼域,包括寅迟接到的游乐场的委托,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   这次的事会不会也是他们的手笔?   寅迟负责当司机,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旁边的人半天没了动静,一侧头,见那人一脸凝重,空闲的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那人垂在身侧的手。   方棋指尖一动,低头看了眼,下意识绷紧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   寅迟察觉到他的“快速适应”,微不可闻地笑了笑:“在想什么?”   方棋本想说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想给影子赋灵的人。”   寅迟挑了挑眉:“有头绪吗?”   方棋道:“没有。”   寅迟:“怀疑我吗?”   方棋:“……”   他一脸无语地看过去。   寅迟又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怀疑尹家吗?”   这次方棋没说话。   在林江市,涉及到赋灵,任何一个玄门中的人首先要怀疑的都是尹家,要说方棋对此一点都没怀疑那不可能。   但他只是淡淡道:“不是你就行。”   说着他倏地一顿,恍然意识到,他这么觉得,寅迟却不一定这么觉得。   他从入职起,尹家的人除了寅迟他舅舅就没见过其他人,就算见过了也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碰了杀人的底线该下地狱就下地狱。   可对寅迟来说,尹家的人是他的亲人,虽然他“认识”寅迟以来就没见他回去过尹家,但那很可能只是身体原因……如果真和尹家有关,寅迟能做到大义灭亲吗?   想了想,方棋又补充道:“就算那些赝品是赋灵而生,也不一定和尹家有关,林江市没那么大,驻守的世家也算不上什么顶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因为赋灵就怀疑尹家,那以他们在刘福的地下室和鬼屋镜像里发现的法阵,他们岂不是早就该把林江市主修阵法的孙家抄个底儿掉?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寅迟没忍住笑了笑,说:“嗯,你说的有道理,但赋灵和其他术法是不一样的。”   方棋:“?”   寅迟说:“赋灵对天赋的要求极高,就算是不在林江市,修傀儡术高手或许很多,但能给傀儡赋灵的人也少之又少,现在的尹家,据我所知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方棋微惊:“那你舅舅……”   寅迟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傀儡术很厉害。”   “……”   方棋又道:“那你呢?你不算尹家人?”   寅迟道:“我不算人。”   “……”   方棋皱眉,不知道怎么接这个冷笑话。   这时握住他的手却紧了紧,方棋不禁垂眼,再抬眸时,窗外红灯时间结束,寅迟又转头目视前方,只留给他半张情绪不明的侧脸。   寅迟抿了下唇说:“赋灵者世间少有,尹家一般百年出不了一个,这一个百年却是例外,算上我的话,尹家在这百年里出过两个赋灵者。”   方棋:“……还有一个是谁?”   寅迟淡声道:“我妈。”   …… 第086章 童年   林江市昨晚下了一场雷阵雨, 窗外云层未散,阳光不甚明朗,有了车窗的掩盖, 寅迟的脸上更多了一层暗影,他目光淡淡, 侧脸线条利落, 微微扬着嘴角, 神色随意又淡然。   方棋却是一怔。   这还是寅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你……”方棋顿了一下,同样随口似的一问:“那她现在?”   寅迟道:“失踪了, 和我一起失踪的。”   方棋:“……”   虽然有过猜测。   寅迟失踪后回来,回的为什么是尹家,他常住的地方, 为什么是他舅舅的书店?   上次寅迟带伤去了书店, 方棋不打招呼推门而入时,尹涛对他的态度如临大敌,但这种护崽无差别防备外人的角色,一般是由父母扮演的。   他们一直没出现, 寅迟一直没提, 所以方棋其实是默认他们都不在了的, 现在印证了一半。   “那你爸呢?”他直接问了另一半。   寅迟也不意外他会问,轻轻挑了下眉, 说:“不知道, 我没见过我爸。”   方棋又一次接不上话。   寅迟也没兜圈子,继续道:“我妈是未婚先孕, 据说她怀上我之前的那段时间频繁外出, 怀上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她受了很重的伤, 应该是刚从某处鬼域里出来,出来之后还消沉了一段时间,对谁都不肯说我父亲是谁,估计也已经没了。”   “……”   现在另一半也验证了。   “节哀”两个字现在说太迟了,也没必要,方棋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你小时候……”   他对玄门世家的家风不甚了解,但二十年前,未婚先孕这种事,不管放在哪儿,应该都没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方慧也是未婚先孕,而且是一拖三,最开始的住宿条件并不好,住在一条老街区,街坊邻里来往甚密,谁家每天吃了几两大米都互相知道,方慧给人当情妇这种事自然也瞒不过其他人。   方棋从懂事起,不论是出门还是回去,总能看到邻居们对着方慧住的地方指指点点,说一些难听的话,不过方慧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人越是看不起她,她越是得意炫耀,而那些街坊一边鄙视她的自甘下贱,一边又嫉妒她的光鲜亮丽,出口的话就会变得更难听。   寅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但在某些人眼里,一件事如果能用来攻击别人是可以不问缘由的。   他们也经历过别人的闲言碎语吗?   方棋手心微动,有心想说点什么,然而不等他说话,抓握住他的人就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动容,顿时蹬鼻子上脸道:“嗯?你是在心疼我吗?不过我不需要口头安慰,如果你想安慰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来一点实际的。”   方棋:“……”   安慰个屁!   他一张嘴顿时闭得比蚌壳还紧。   寅迟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握住他的手也加了力道,轻声道:“我小时候过得挺好的,我外公不是什么老古董,既不封建顽固,也不重男轻女,如果不是那年出了意外,我妈才是他看重的继承人,尹家是他的一言堂,有他一句话,没人敢多说什么,我出生之后,敢说闲话的人就更少了。”   毕竟身在玄门,实力才是硬道理。   一个被家主看重,有着赋灵的天赋,自身实力也强横的下一任尹家家主,没有人敢不服,也没人敢得罪,尤其是那位继承人还生下了一个同样有赋灵天赋的孩子,尹家把人捧着还来不及。   是他多此一虑了。   方棋想。   或许是自己没有一个像样的童年,或许是寅迟像样的只有一个童年,方棋心里冒出了探究的想法,于是又多问了几句。   寅迟对他有问必答,说了他第一次接触法器,就和法器产生了共鸣,从此他的玩具就从普通孩子的四驱车变形机甲,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法器零件。   说他在学校里对一个欺负同学的熊孩子用了术法,回去后被他妈妈打了一顿屁股,警告他玄门中人对普通人用玄术是大忌,却在惩罚结束后夸他做得好,让他下次记得用拳头解决问题。   还说了他第一次成功给傀儡赋灵,虽然成功被赋灵的傀儡行动举止像个智障,但依旧让尹家的人振奋不已,他舅舅更是举起他原地转圈,然后一个不小心脱了手,把他摔破了头,被他妈妈和外公进行了一番父女混合双打。   那是一个充满温馨和欢乐,并且很鲜活的童年。   但那份鲜活在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方棋心里泛起难以察觉的酸涩,他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动。   如果寅迟和他妈是一起失踪的,寅迟既然能从那个未知的地方逃出来,那他妈妈呢?   想着他直接问了出来。   却见寅迟神色一顿,摇头道:“没这个可能。”   他说得淡然,却也说得笃定。   方棋不禁心想:为什么?   然而这个想法一个都没问出来,一阵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卷走了他所有的思路,振铃的手机是寅迟的,就搁置在两个驾驶座中间的中央扶手盒上。   电话接通,对面的人同样催命似的喊道:“你们俩去哪儿了?你家的房子着火了!”   “……”   本以为是夸大其词,两个人赶回公寓时却发现,那间空间有限的小租房居然真的“着火”了。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方棋今天出门没有忘了要开窗通风,此时他们和一群“看客”站在公寓楼下,看着从窗户里钻出来的“浓烟滚滚”。   黑色的烟雾像被囚禁的困兽,凶猛地从窗口探出一颗头来,又被丝丝光亮包裹,光点连接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黑雾”困住,却困得并不牢靠。   楼下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谁家着火了?这么浓的烟?”   “这烟冒得好奇怪啊,居然凝成一团,都不会扩散?”   “赶紧报警吧,一会儿整栋楼都得烧了!”   方棋站在楼下微微沉眸。   那不是什么浓烟,是怨气。   凝如实质已经让普通人都能看见的怨气。   他和寅迟对视一眼,快速走进了公寓楼。   楼上,程锦正隔着公寓门,用灵力网牵制公寓里想要出逃的某种东西,她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但能察觉到里面庞大而肆虐的怨气,从楼下民众的反应来看,这怨气“肉眼可见”,如果不加以控制,百分百会波及到普通人。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出去打野都不知道要守家吗?家被偷了都不知道?里面的怨气快把整栋公寓楼都淹了!”又一次不请自来的程锦额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   方棋淡淡睨了她一眼,泰然自若地拿了钥匙开门,门刚一推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原形的东西就猛的朝他们扑了过来,张开的大口像黑色的漩涡,仿佛想把人吞噬殆尽。   程锦脱口一声“卧槽”,下意识筑起灵力罩防御,却见旁边两人无动于衷,下一秒,那扑过来的黑影脑袋一歪,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缓缓跌落在地。   那是一道空间封锁结界。   程锦:“……”   所以是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呗?   不过她为什么半点都没察觉到?   “刻意隐藏起来的,许进不许出。”方棋解释了一句。   程锦原本还有疑惑,走进公寓后就明白了。   他们很快找到了怨气的来源,源自地府鬼差用来盛装犯罪的厉鬼的玻璃罐,攻击他们的黑影被打散,跌落在地之后现了“原形”,是一个人。   看到那张脸时,程锦微惊:“你把这只影鬼单独留在公寓里,你就不怕……”   说着她话音一顿。   怕什么?   怕另一只影鬼趁虚而入?   当然不怕。   方棋要的就是他趁虚而入。   难怪门口的结界许进不许出,这是想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的诱饵自然就是昨天抓回来的影鬼“谭言复”。   但显然,“请君”失败了,在美食街上袭击方棋的那只影鬼并没有出现。   方棋也没想过一定会成功,就是随便一试,顺便以防万一。   现在“万一”没出现,倒有了新的发现。   只见刚刚被结界反震跌落在地的“谭言复”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溃散的怨气重新在他身上凝聚,将他包裹得只剩下一张脸,就跟程锦冲下楼在转头时看到的那副样子一样。   他从昨天开始就变得不稳的影子现在在他的脚底蠕动得更加明显了,甚至不停地从中间隆起一个一个的鼓包,仿佛随时都能暴凸而起。   程锦被他的影子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道:“这只影鬼怎么突然有这么重的怨气?他怎么从你那个罐子里跑出来的?”   “……”   没人说话。   程锦又道:“你不打算重新把他封回去吗?”   她看向方棋。   但方棋依然没动,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被怨气缠身的“谭言复”。   寅迟在他旁边道:“这怨气不是那只影鬼的。”   程锦:“什么?”   寅迟:“你见过捕食状态的影鬼,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锦:“……”   她心说有哪里不一样?   她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凝视了一会儿,目光突然一顿。   确实不一样。   同样是被“黑影”覆盖到只剩下一张脸,但形成“黑影”的物质不一样。   她能确定现在包裹在“谭言复”身上的是浓重的怨气而不是“平面的影子”,是立体存在的东西。   如果盈满这间公寓的怨气不是那只影鬼的,那是谁的怨气?   “他应该是真正的谭言复。”寅迟说。   话刚一出口,一直盯着方棋的人突然转头,朝寅迟看了过去。   寅迟对他信然一笑:“对吧?谭言复先生?”   …… 第087章 发现   影鬼诞生之初, 和影子互为阴阳,影子取代主体之后,和主体交替共生, 人没办法举起自己的身体,影鬼也不能吞噬主体的灵魂, 在他取代主体的那一刻, 阴阳逆转, 主体就会成为他的“影子”。   但主体之所以叫主体,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更有优势, 一旦不被压制,就会立刻反扑。   影鬼“谭言复”昨天被抓的时候就已经很“虚弱”了。   “所以他现在是反扑成功了?”程锦不掩诧异地问。   但从他仍旧在不停挣扎扭曲的影子来看,他的反扑应该也不是太成功。   所以他也需要“稳定”。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捕食, 想从窗户里出去吸食楼下那些人的灵魂, 在撞上方棋布下的结界前,还被程锦套了一层灵力网。   现在楼下的人吃不着了,他只能把目标转向进门的三个人。   忽然听到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叫破了他的身份,他被怨气侵蚀到不见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寅迟, 出口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嘶哑:“你……灵魂……把你的灵魂给我……给我!”   寅迟一脸无畏道:“好啊, 你来拿吧。”   “……”   影鬼和主体的记忆是共享的, 昨天晚上这里的几个人对影鬼做了什么谭言复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他是肯定不敢贸然对其中两个人动手的。   他就是放两句狠话壮胆而已。   但这人的反应太随意了, 他一时滞住了。   忽然他目光再度一转, 直接扑向了公寓里唯一没有让他感受到威胁的一个人。   程锦:“?”   这就是柿子专捡软的捏吗?!   刚刚没有派上用场的防护罩再度祭出,片刻后, 她瞳孔一缩, 突然咒骂了一声,忘了这东西其实是个人了!   眼见着一只被怨气缠绕的手突破了她的防护罩, 她换了个祛除怨气的术法,已经伸到了她面前的手忽然跟美白产品的示范广告似的,褪去了一层黑,露出一只肉色的手腕。   程锦顿时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没松完,那只怨气被驱散的手居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扣住了她的脖子,力道几乎是冲着拧断她的脖子去的。   她施术的手来不及收回,仓皇间后退,同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方棋直接握住了扼住程锦喉咙的手腕,猛的往门边一扯,谭言复被那只手扯得一个趔趄,直接撞上了三人身后的门框。   程锦瞪着眼睛喘气,第一次觉得死神离她这么近。   “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劫后余生地怒了。   这东西既能用怨气发动术法攻击,还能用本体发动物理攻击,简直防不胜防!   如果这是真正的谭言复,那他应该是个人吧?   人怎么会有这么浓重凝如实质的怨气?   方棋淡然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眼撑着门框再度爬起来的人,说:“影鬼吞噬灵魂,沾了人命就会成煞,煞气能滋长人性的阴暗,谭言复被取代了身份这么久,有怨气也正常。”   “那也不至于这么怨气深重吧?”程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寅迟闻言轻笑道:“嗯,不过是被人顶替了身份,老婆被别人睡了,孩子管别人叫了爸,自己被关了半个多月而已,确实没必要这么大怨气。”   程锦:“呃……”   她顿时哑口。   这就好比一个人被夺舍,灵魂被禁锢在一旁,看着夺舍的人用着自己的身体,享受着自己的人生,而身边的人毫无所觉,把一个怪物当成自己,怪物还得靠杀人为生,而他从头到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代入一下,她也已经怨气横生了。   更何况谭言复的怨气还会被煞气催化。   “那也不能直接杀人吧。”   程锦能感受到刚刚这位谭先生是真的想杀了她的。   尽管如此,她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不少。   “被影鬼吃了是死,被他吃了也是死,他成全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可以呢?”寅迟淡淡说出了谭言复的心声。   程锦无言以对。   门口谭言复被寅迟的话刺激到,身上的怨气更加汹涌,他不甘心地瞪着压制着他的两个人,冷冷道:“既然你们都知道,凭什么还要盯着我不放?你们早知道我已经不是我,却放任那个怪物继续待在我的身体里,继续把我关在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回去,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我,他们在找我,我必须要回去!”   “……”   三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晚下楼丢垃圾的那个女人。   丈夫无缘无故失踪一宿,那位妻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去报失踪或者在找人的路上。   但影鬼的事不解决,把人放回去也是饮鸩止渴。   方棋说:“所以你更希望被你的妻子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或是继续以影鬼压制你的方式,靠杀人维持自己的主导权,让你的妻子和孩子和你一起背负杀人的罪孽?还是想让你的孩子被你日渐增长的煞气影响,长成一个心理阴暗的反社会的杀人犯?”   谭言复:“……”   他没想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被自己的影子取代,他再也不想回到影子里,变成那种只能被人踩踏被别人支配只能贴在地上贴在墙上的鬼东西!   他需要灵魂,需要稳固自己主导权的“力量”!   他渴望的目光再次盯上了程锦,方棋见他怨气不减,直接放弃了沟通,被怨气侵蚀了理智,哪怕他现在还是人,也是没有办法正常沟通的。   于是他也看向了程锦。   程锦:“?”   方棋说:“你刚刚对他做了什么?继续。”   那应该是一种净化怨气的术法。   程锦又看向寅迟,她倒不是不能净化这满屋子的怨气,只是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遇到这种事总是格外在意一点。   寅迟却是从善如流地往方棋身上一靠,“虚弱”道:“我昨天晚上太累了,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程锦:“……”   她第一次见承认自己体虚也承认得这么坦然的男人。   敢情她上次的鼻青脸肿都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方棋:“……”   他能怎么办?只能配合。   程锦也不能怎么办,毕竟谭先生现在盯上的只有她这个软柿子,她只能一边净化一边问:“那之后怎么办?这影鬼放着不管的话能把自己饿死吗?”   方棋道:“不能。”   寅迟说:“你见过灵魂能把自己饿‘死’的吗?”   程锦:“……”   那把怨气净化了又能怎么样?   和把人关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问题要怎么解决?   方棋敛眉道:“把多出的灵魂抽出来就行了。”   程锦再次:“?”   把灵魂抽出来?怎么抽?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既然是影子有了灵,对谭言复来说,“影子的灵”就是多出来的,是独立于谭言复,也独立于他的影子的。   方棋又低头,那在他们进门时还很嚣张地鼓动不停的“影子”在听到了他们的话之后立刻就消停了,影子边缘颤成了波浪的形状。   但是没人可怜它。   这事从昨天晚上把“谭言复”带回来之后就应该解决的,倒不是忘了,而是灵体抽离,本来就要等到主体成功反扑之后才能进行。   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坦白打断了他对影鬼的状态的观察,今天一大早又直接去了警局。   他没想到人还在回程的路上,主体就成功反扑了,更没想到,真正的谭言复灵魂被压制之后,被煞气催化,居然能凝聚这么重的怨气。   如果说他们之前还在猜疑影鬼制造赝品的原因,现在这个原因已经直观地呈现给他们了。   随着侵蚀谭言复的怨气不断被净化,谭言复被侵蚀过度而离家出走的理智渐渐回笼,他愤恨而扭曲的表情逐渐平静,透出几分茫然之后,有些惊愕地看着已经开始给他的影子抽魂的青年。   这个青年好像还是地府的鬼差。   谭言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不用紧张,他们有规定不能杀活人,但是大叔,你知道你刚刚差点把我掐死了吗?”程锦一眼看出他的神智已经恢复,迫不及待地开始控诉。   谭言复:“……”   他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差点见阎王了还是差点杀人了哪一件事对他的冲击更大。   但就算是清醒了,在不知道鬼差可以剥离他影子里的怪物时,他依然会做一样的选择。   想着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他刚刚被程锦净化干净的怨气居然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架势。   程锦:“……”   她又是一道净化术打过去,并且离谭言复远了点,不敢再刺激他。   谭言复一段时间被困在影子里,见过了怪物杀人也算涨了见识,但变回人之后看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从自己的影子里被扯出来,他还是感到了头皮阵阵发麻。   程锦也是,但她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按理说“灵魂”被剥离出来,成了灵体的存在,普通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为什么谭言复还能看见?   而且被抽离出来的“灵体”居然和之前的影子一样,依然在扭曲蠕动,只是体积小了很多。   方棋眉头一紧,恍然发现了什么。   这时“灵体”的最后一部分也脱离了谭言复的影子,他却不像灵体一样悬于半空,居然直接沉地,落地的瞬间直接贴着地面窜走,目标是依旧大敞的窗户。   方棋眸色骤沉。   寅迟也恍然道:“原来如此。”   程锦:“什么原来如此?”   她还不知道警局最新的进展,只以为目前影鬼存在的上限为二。   而方棋他们之前猜测那只真正的影鬼可以赋灵,却没找到具体的依托物……没有依托物的影子被赋灵,诞生的是“有灵的影子”而不是“影鬼”,他们反噬主体吞噬灵魂的能力从何而来?   刚刚脱离影子的“灵体”窜向窗口的速度肉眼难见,那根本不是灵体,而是属于那只真正的影鬼,是从他的本体上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 第088章 尹家   在炼魂塔里, 方棋见过厉鬼之间相互吞噬,借此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有些厉鬼存续的时间太长, 会根据自己的欲望或执念衍生出某种特殊的能力,比如魇鬼能操控人的梦境, 大多数鬼可以制造幻境把人困住让人经历所谓的鬼打墙, 还有艳鬼能激发人的情欲……   这些鬼被吞噬之后, 吞噬他们的鬼会获得他们的能力。   如果影鬼自愿被吞噬呢?   如果他在赋灵的同时用自己的一部分赋予了那些“灵体”吞噬灵魂的能力,那么那些赝品就成型了。   那些赝品制造出来有什么用?   影鬼杀人成煞, 煞气不断催化主体的怨念,那些赝品就成了怨气天然的培养皿。   为什么他们去抓“谭言复”的时候那只真正的影鬼能那么快出现?   他制作出的赝品“影鬼”数量未知,他为什么独独蹲守在“谭言复”附近?   他不是蹲守, 是赶来, 从方棋在那条暗巷里竖起结界开始,影鬼和赝品之间就断了联系,所以他赶来确认。   为什么他会当机立断选择吞噬“谭言复”?   因为作为赝品诞生,他们出现的意义就是为了最终被吞噬。   不是为了扩张“族群”, 也不是为了繁衍生息, 真正的影鬼是在给自己屯粮, 那群赝品,是一群自发地养肥自己然后毫无所觉地等着被宰的羔羊。   影鬼想吃掉“谭言复”, 不仅仅是为了吞噬, 还是为了回收他寄生在“谭言复”的影子里从他的本体上分离出来的那一部分。   此时那属于影鬼本体的一部分被剥离,没了寄生物之后, 它本能地想寻找寄生物, 在结界内横冲直撞,速度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方棋突然伸手, 阴气化笼,在影鬼的分身又一次撞上结界被反弹回来时将它锁定,抬手丢回了玻璃罐里。   把玻璃罐搁在了电脑桌上,方棋直接联系了地府办事处,催促他们锁定赝品影鬼的具体位置。   小小的公寓里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谭言复还处在超自然事件的冲击里没有回神,程锦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等方棋和办事处的通讯结束,她才问了出来。   影鬼的事不仅事关地府,方棋也没隐瞒。   程锦听完脸色一变:“你说像谭言复这样的赝品在林江市还不知道有多少?”   已经变回正常人的赝品谭言复:“……”   方棋一边抬手消去了他的记忆让他昏睡过去,一边道:“不一定只有林江市。”   寅迟:“但范围也不会太大,他必须保证意外出现时他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就算影鬼速度再快,整个林江市全境也已经是极限了。   影鬼把自己切片儿分散开的范围不是问题,问题是……   寅迟看着方棋说:“他很谨慎,他给自己养粮,让那些赝品藏匿踪迹,看似是为了‘粮食’考虑,其实还是不想被地府发现,现在打草惊蛇,我们能发现他制作赝品的方法和目的,他必然也知道我们能发现……这种情况下他最有可能做什么?”   方棋道:“狗急跳墙。”   他最可能做的是尽快回收他为了屯粮分散到各地的分身,然后逃之夭夭。   以影鬼的速度,如果他取代的主体真的是玄门中人,那他必然也有掩盖“煞气”的办法,如果让他跑了,再想找到他就比登天还难。   所以方棋才会让地府尽快锁定那些赝品,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影鬼的藏身地。   可要拼速度,只靠地府的鬼差是远远不够的。   程锦难得正色,她垂眸想了想,对寅迟道:“你那个用阴气绘制了法阵的罗盘……能量产吗?”   寅迟不语,冲她挑了下眉。   程锦道:“找人我们可以帮忙,但玄门没有针对影鬼的经验。”   寅迟轻轻一笑:“帮忙?程家觉得追捕非自然死亡案件的幕后真凶只是在给地府帮忙?”   程锦:“……”   她立即改口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但……你能做的话,我们可以出钱购买。”   寅迟立即道:“可以,晚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锦:“……”   前一秒还大义凛然声称追捕影鬼是玄门“义务”的人这会儿却这么坦然地发民难财。   她一时不知道该感慨这人区别待人待己的厚脸皮,还是该感慨他居然晚上就能量产的高效率。   程锦也不敢耽搁,走出公寓赶回程家,顺便提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谭言复。   多余的人走后,方棋才转头看向寅迟:“你呢?”   寅迟明知故问:“什么?”   方棋:“……”   法器既然要量产,材料是不可或缺的,寅迟应该不会随身携带一堆制造法器所需要的材料,势必要回尹家一趟,但考虑到绘制法阵需要的是阴气,他回去应该不大好解释。   方棋迟疑道:“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寅迟却是一笑,摇头道:“不用,不回去东西也能做,我让人把材料送去书店……但你如果只是想和我见家长,我倒是很乐意带你回去。”   方棋:“……”   他就是因为不想“见家长”,所以才会“迟疑”。   没别的意思,只是无差别地排斥见任何一个陌生的人。   但寅迟是因为什么?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等人送材料和他直接回尹家去做,显然后者更能省时省力,他为什么不愿回尹家?   方棋不禁蹙眉,总觉得寅迟不肯回尹家,不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当天下午,尹家。   寅迟的舅舅尹涛在接到寅迟的电话之后,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让人从尹家库房里取了一批材料送去了书店,同时尹家也收到了程家发到玄术交流群里的紧急通知。   “影鬼?林江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什么?和地府办事处的鬼差合作?”   “用阴气在罗盘上绘制法阵?这怎么能行?小迟他在想什么?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条又一条的重磅消息如惊雷一般在尹家炸开了锅,几个尹家元老率先提出了质疑。   所谓的尹家元老,其实就是和已经去世的尹老爷子同辈,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寅迟的外公那一辈有六个兄弟姐妹。   在上一任尹家家主去世之后,四个叔伯和一个姑姑就成了尹家的元老,大哥在时他们被血脉压制不敢有什么异议,但从尹涛接手尹家之后,他们作为长辈,不仅对尹涛一个“小辈”掌控尹家颇有微词,还不止一次干涉尹涛做出的决定。   对这次尹涛做出的让尹家的人全面配合办事处的鬼差的决定也一样。   “阿涛,三叔不是不支持你的决定,但影鬼这种东西过于罕见,有没有可能是小迟经验不足弄错了?就算没弄错,影鬼的存在特殊,普通的玄术手段对其不起作用,既然地府办事处已经派了鬼差去处理,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   “然后等那只影鬼的本体逃离林江市,到其他的地方卷土重来?”尹涛沉声道:“三叔是不是没听清楚,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那只影鬼,是被人为赋灵制作出来的赝品,一只拥有赋灵天赋的影鬼,能隐藏自己身上的煞气,他随时可以杀人无形,放任这种危险的东西在外,三叔晚上也能睡得安心吗?”   尹三叔:“我……”   他拧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种事,小迟为什么不自己回来同我们说?小迟回来也有四个多月了吧?他一次都没回过尹家,他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这个当舅舅的居然也跟着他胡来,要不是上次城西区彭家的委托,我们都还不知道他居然已经回来了,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还有他妈……”   “他不记得了。”尹涛打断他说:“人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他回来时状态很差,应该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姐姐,更不记得尹家,他不想回来面对一群陌生人,有什么问题吗?”   这当然是谎话。   寅迟全部都记得,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倒是真的,从寅迟变得诡异至极的灵魂就能看出来,他变成了这样,那他妈妈呢?   寅迟既然不肯主动提起他妈妈,想必是人已经不在了,时隔了十多年,他早已经接受了姐姐和外甥都回不来的事实,现在回来了一个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不敢奢求太多。   他也不觉得他的姐弟情能比母子情更深,如果姐姐的失踪另有隐情,寅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他既然不肯说,尹涛也不想戳人痛处去逼问。   可他们当年的失踪真的没有隐情吗?   寅迟这段时间跟着那个鬼差每天在外蹦跶是为了什么?   现在还牵动了一场“警民大合作”!   他思绪不由得跑偏,却被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拉了回来。   说话的是年纪最小的那位“元老”,是尹涛的姑姑,她有些不满道:“可我听说,小迟在鬼域里的表现非常突出,一手傀儡术用得炉火纯青,比你都厉害,他既然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还记得这些玄门术法?”   “就是啊,阿涛,你别看我们年纪大了就忽悠我们,就算小迟不记得我们了,我们做长辈的还能和他计较什么不成?我们只是觉得他毕竟是尹家的血脉,成天不回家像什么样子?这次影鬼的事情也是,居然连程家都比我们先知道内情。”   “据说他和办事处的鬼差走得也近,他既然回来了,理应回到尹家,思成出国之后,尹家的继承人悬而未决,万一……”   说话的人点到即止,眼睛却没忍住多瞅了尹涛两眼。   尹涛冷哼一声:“怎么?二叔这么盼着我英年早逝?”   尹二叔脸色一变:“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好一个以防万一啊!您说得没错。”尹涛冷着脸笑了笑说:“不过您说尹家的继承人悬而未决,这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我没在尹家的这一个月里,几位叔叔和姑姑,已经把继承人的人选都决定好了,你们这时候接小迟回来?你们看重的继承人可怎么办?”   话被摊开,几位“元老”同时垂眼或撇开视线,神色有些不自然。   尹涛再次冷哼出声。   这几个人急着要接寅迟回来,根本不是为了尹家的血脉和继承人,不过是看重了寅迟的傀儡术还有和鬼差的交情,想拿捏住他。   而寅迟几个月不回尹家,他记不记得尹家根本不重要,不记得最好,人接回来说服他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他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培养新的继承人,有了新的继承人,他们在尹家就不用再看尹涛的脸色,可以肆无忌惮地拿长辈的架子。   接寅迟回来,既有了继续向其他几家炫耀的资本,又能继续以长辈的身份作威作福。   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 第089章 暧昧   正如程锦的姑姑程书韵所说, 尹家的继承人的选定比较波折,上一任家主是巅峰,尹老爷子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天赋奇佳,百年难遇, 还生了一个同样天赋异禀的儿子, 尹涛虽然在玄术上的造诣比不上他姐姐, 但他有经商头脑。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尹涛就成了尹家最大的后勤保障。   本以为有他们一家四口托底, 保尹家百年兴盛不是问题。   然而天妒英才,寅迟母子俩同时失踪,尹老爷子受打击太大, 没几年就离世了, 天才之家就剩了尹涛一根独苗。   尹涛一个人撑起尹家,曾经也想过靠几个叔叔帮忙,可他们大概是被老大打压了太久,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迫不及待地想要彰显自己特权地位, 仗着尹涛是小辈, 什么事都想横插一脚,到头来帮忙全成了帮倒忙。   后来尹涛就学他爸搞起了一言堂, 不管几个叔叔和小姑有什么“建议”和“忠告”, 他一概不听,想拿捏几个长辈也有办法——断他们钱财。   玄门中人虽然不像佛门中人觉得四大皆空, 但很多自诩高尚的人都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 都是浮云,只有真正体会过生活艰辛的人才明白……浮云全是屁话!   尹老爷子在的时候, 他们不敢有夺权的念头,安分守己地养老,尹涛创办的公司发展壮大,他们也得了不少好处,并且养成了一身骄奢淫逸的坏毛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钱财被断之后,他们顿时屁都不敢再放。   尹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又过了几年,见尹涛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动了培养新的继承人的念头。   他们看中了尹思成。   书呆子嘛,方便掌控,最适合当一个有名头无实权的吉祥物。   但书呆子也有一个特点,就是轴,没兴趣的事情连沾手都不愿,逼急了直接出国避“祸”。   长辈们不甘心计划落空,于是又物色的一个新的继承人,是他二叔的儿子,叫尹弘文,比寅迟小上两岁,今年刚上大学。   天赋也有,就目前来说,在尹家的小辈里他的能力是最突出的了。   然而,如果是尹思成,就算他是个书呆子,尹涛也愿意培养他一下,毕竟他人比较简单,不会有什么坏的心思。   “新的继承人”就不一样了,他二叔的儿子从小便狂妄自大,恃才傲物,刚学会炼器就已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寅迟失踪时他才刚记事,后来从尹家其他人嘴里听说那位“失踪的天才”,他也是不屑一顾,满心的不服气。   甚至他不仅是性格恶劣,在高中的时候,还不经允许擅自接了一个高中生的委托,利用玄术害人。   尽管最后没能成功,那也是犯了玄门大忌,所以尹弘文在尹涛这里早已出局,几个“元老”居然还想靠尹弘文拉他下马?   是打算耀武扬威完了他们这一代就让尹家跟他爸一起埋了吗?   尹涛心头火窜了八尺高,面上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继承人我已经有了人选,几位叔叔和小姑年纪也不小了,每天还是少操点儿闲心,趁早歇着吧。”   这话说得半点不客气,几位长辈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尹二叔更是脸色铁青,起身道:“你有人选?你有什么人选?你真打算让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人继承尹家?他对尹家有归属感吗?能真正为了尹家好吗?弘文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   “德不配位,他就没资格。”尹涛同样起身道:“二叔刚刚不还说接小迟回来是因为尹家的继承人悬而未决吗?怎么?你们接小迟回来还有别的打算?”   “我……”   尹二叔还想再说,尹涛又道:“二叔与其关心继承人是谁,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买的股票,最近赔了不少了吧?再继续赔下去,就算尹家换了当家人,钱的事你也解决不了。”   毕竟公司不属于世家,没有什么家学传承,公司赚的钱都是尹涛自己的,跟尹家没关系,闹到法庭上他也拿不到一分钱去填自己炒股的窟窿。   尹二叔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鹅,脸已经快扭曲了,愣是没再蹦出来一个字。   其他几人也一样。   尹涛便没再看他们,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议事厅,召集了尹家其他的人,去配合鬼差抓高仿的影鬼。   在他离开后,议事厅另一边的转角里走出来一个人,目光紧紧盯着尹涛离开的背影,神情愤愤,几乎快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   公寓里,方棋正忙着把喻明忠发来的视频监控再转发给地府办事处……尽管办事处同意了方棋自作主张的“警民合作”,办事处的鬼差也不便于直接和警察接触,只能由方棋充当这个中间人。   在锁定那些赝品的具体位置之前,为了避免正牌影鬼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收那些赝品,鬼差只能先最大限度地用结界将赝品控制在一个最小的范围内。   范围的判定是警察的任务。   结界布好之后,由鬼差和玄门中的人进行排查。   排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快就有一份名单送到了方棋手里,方棋把那份名单发给了喻明忠。   名单上的人自然就是排查出的被“赝品”寄生被取代了身份的那些人,他们被寄生,肯定和真正的影鬼有过接触,名单上的“人”落网时便交代了他们意识出现的时间。   据“谭言复”所说,在他诞生之后,他的同类有去找过他,提醒警示他要躲避地府的探查,那人当时做了伪装,带着帽子和口罩……但这是在赋灵成功之后。   他在割离本体寄生然后赋灵的时候呢?   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接触“赝品”的?   虽然希望渺茫,但方棋还是让喻明忠帮忙查了一下——查名单上的人在影子生灵时有没有接触过相同的人,或是在那个时间段,附近有没有同一个人出现过。   名单发过去之后,直到晚上也没有回信。   新的名单还在不停发来,林江市市区的,辖区县城里的,甚至还有林江市邻边的城市里,都出现了“没有影子的尸体”,赝品分布的范围之广,数量之庞大都远超想象。   如果每一只影鬼都和谭言复一样,影鬼的灵体捕食灵魂,被压制的主体灵魂饱含怨气,两种灵体共同组成了一个粮仓,当粮仓蓄满之后,真正的影鬼回收自己的分身,然后饱餐一顿……如果分身全部被回收会怎么样?   当时在废弃的学生会大楼里,叶千瑜通过改变人的死亡方式积蓄怨气,三个月将学生会大楼变成了独属于她的鬼域。   现在影鬼通过给分身赋灵,杀人累煞,同时激发活人的怨气,这种事又持续了多久?   谭言复一个人的怨气就足以让公寓楼下的人“肉眼可见”,如果整个林江市都是影鬼的狩猎场,如果被那些赝品压制住的怨气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后果不太敢想。   而这两人虽然蓄“力”方式不同,目的却很相似。   方棋莫名想到了寅迟。   寅迟体内的那些阴煞之力从何而来?   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被某个心怀不轨的人当成了试验品,试验的目的是什么?   叶千瑜和现在出现的影鬼也是试验的一环吗?   方棋下意识拧眉,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想起寅迟的时候,前面所有的思考就像断了线,后续占据大脑的好像就只剩了恍然被他想起来的那个人。   他主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打开了微信,没有任何消息。   寅迟这会儿还在书店里赶制罗盘。   方棋对阵法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在一块小小的罗盘上绘制阵法是一个细致活,灵力也好阴气也好,对力量都需要精准的操控。   寅迟真的没问题吗?   他犹疑了一会儿,主动发了条消息过去。   消息回复很快。   【寅迟】:完事了,马上就回来。   方棋:……   他盯着“回来”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公寓门。   门是开着的,不用特地去打开了。   心里有了底,他紧绷了一天的心神一松,困意很快上涌,总共就巴掌大一块地方,起身一迈步就能上床,但他却连这一步都懒得迈,身体前倾往电脑桌上一趴,闭上眼意识就被拖进了一片昏暗里。   寅迟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人坐在电脑桌前,枕着双臂已经熟睡过去的样子。   他轻声掩上了门,缓步走上前。   桌上的人睡颜平静,只露了半张脸在外,灯光打在他脸上,印出立体俊逸的轮廓,他呼吸很浅,却睡得沉稳。   寅迟没叫醒他,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抱起。   他动作很轻,本来是不会把人惊醒的,奈何家有蠢娃,坐在床头柜的傀儡娃娃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见他抱着人走到床边,在他正要把人放上床时,居然先一步跳了上去,张着双手打算帮忙把人接住。   寅迟:……   他一道阴气甩过去,将没有自知之明且多事的娃娃拍到一旁,再把人放上床时,那人后背刚接触到床面,人就睁开了眼。   睡意朦胧的眼睛眨了一下才恢复清明,随即眼睛的主人微微一怔。   寅迟便笑了,干脆把人放好,双手撑在他脸侧,自己也覆了上去,以相当暧昧的距离看着他说:“这么惊讶干什么?不习惯吗?”   方棋不置可否。   寅迟又道:“那你可得习惯一下,因为这种时候以后还会有很多。”   …… 第090章 亲昵   方棋在有人进门时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来人气息很熟悉,自我保护机制未触发,他又确实很困, 索性懒得睁眼。   起先身体被人托得很稳他还能继续睡,但被放上床时身体较长时间的悬空, 怪异的失重感让他没法继续好好睡, 只能睁开眼。   入目是已经看过很多次的脸, 他逆着光,阴影下的眉眼并不清晰, 一双雾色的眼睛却深邃又宁静,像摄人心魄的鬼魅,又透着说不出的神性。   方棋抿住了唇。   他确定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被人抱上床, 也不习惯仰着头盯着人看。   近距离和眼前的人对视了一会儿, 他直接问:“要接吻吗?”   寅迟:“……”   他们鼻尖相抵,他又轻轻蹭了一下,无奈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方棋:“知道。”   “……”   寅迟又一次被噎住,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可以不这么公事公办吗?”   这次轮到方棋愣住。   这件事不管从什么层面上来说都属于私事。   他看起来是在公事公办吗?   像。   没有丝毫波动的表情也好, 躺平放松的动作也好, 都像是在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工作一样。   寅迟几乎是有点幽怨地看着他。   方棋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但他不知道怎么样做出一个害羞的表情,他眨了一下眼:“那不做吗?”   寅迟:“……”   他的字典里不仅没有“害羞”两个字, 也没有“学习”两个字。   做不来学不会的事情居然打算直接放弃。   寅迟叹了口气, “换个姿势吧。”   方棋:““?”   他脸上茫然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垂放在身侧的双手被人抬起, 环住了身前那人的脖子。   那是一个主动拉近距离, 亲昵又纵容的姿势。   好在人有很多东西都是无师自通的,察觉到他的愣怔和微微变得僵硬的身体, 寅迟心满意足地低头,抵住了他微张的唇。   凉意袭来的瞬间,方棋被摆放上去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   他有这方面的常识,但实践经验为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升温,他总觉得寅迟这会儿的身体比平时接触到的温度更冷。   间隙中他缓缓睁眼,晃眼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寅迟周身再次开始浮动的阴气。   他回应的动作微顿,心想是不是肉.身和灵魂属性相反,所以生理反应的特征也是相反的,比如他的身体变热,而寅迟的身体在变冷。   这个念头极速闪过脑海,又被某人一个动作沉入了“海”底。   宽松简易的T恤衫挡不住寒意的入侵,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是在提醒他继续,又像是提醒他不要分心。   方棋便收拢了所有思绪和被迫营业的两只手,配合他接了一个相当绵长的吻。   城市里今晚遍布了忙忙碌碌的鬼差和术师,警局也在加班加点地查监控,方棋人在公寓,心里却惦记着影鬼的事,他有心想同寅迟说点什么,想到刚刚才被控诉过“公事公办”,想说的话又咽回去了,小幅度地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他的手从寅迟脖子上滑了下来,改为抵在了他胸口,后又被十指交错地扣住。   寅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他微阖带上迷蒙的眼睛,看他在灯光晃照下轻轻颤动的眼睫,和他已经充血带上了艳色的唇……   这些都是人为染上的变化。   他神色始终淡然,脸上连红晕都没有加深半点。   寅迟眸色微深,刚刚因他被迫带起的那点儿反应带来的心满意足以极快的速度消耗殆尽,欲壑难填的不满又从心底冒了出来,他重新俯身,轻吻落在他的额间。   这次他全程睁着眼,滑过眉心,鼻梁,侧脸,最后落在唇上。   方棋也睁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本末倒置的亲法,放任他压在自己身上起腻。   寅迟知道这种放纵也是独属于他一个人拥有的特权,他应该知足,却总有一种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的无所适从。   他很无奈,又有点不甘心地凑到他耳边道:“七七……”   声音低哑,近乎叹息。   影鬼的事尚且间不容发,方棋不会让自己置身事外,寅迟没打算占据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一声算不上发泄的喟叹,他已经打算起身,这时扣在胸前的手却猛的颤了一下。   寅迟倏地抬眼,对上了一双微微瞪大茶色的瞳眸,脸上错愕难掩。   早在某人身份暴露之后就从他口中销声匿迹的一个称呼,突然这么猝不及防地杀了回来。   方棋怔忡了两秒,有些别扭地垂眼,想把被扣住的手缩回来,反被扣得更紧。   寅迟也很愕然。   肢体上的侵犯没让这人有抵触或敏感的反应,一个简单的称呼却让他脸上有了这么丰富的情绪。   寅迟忽然有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又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自然不肯让方棋装作无事发生,扣紧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放轻了声音又叫了一声:“七七。”   方棋:“……”   他避无可避,只觉得耳根发热。   寅迟如愿以偿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心里像浸了蜜,忍不住再度吻了上去。   比起一开始的亲昵,这次的吻更像是一种撒欢,手也失去了掌控一般,变得毫无章法,却探到了更深更敏感的地方。   方棋呼吸微窒,完全不明白事情发展的线路与逻辑,只能被迫承受着一层又一层冷意的侵蚀。   突然响起的铃声像是一剂醒神速效药,方棋在寅迟打算放任来电的人自行挂断时艰难伸手摸到了他的手机,不由分说按了接听,强行打断了他的“撒欢”。   “喂。”   出口像是一声喘息。   寅迟忍着笑意屏住了声音。   方棋眼角泛着水光,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他却听到了那人欲言又止的声音。   程锦阅历丰富,那声喘息已经让人遐想连篇,尤其是她拨通的是寅迟的电话,接听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脱口先说了一句:“呃……抱歉。”   方棋:“……”   他无声的清了一下喉咙,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什么事?”   程锦道:“有点要紧事,我们这边和尹家的人起了点冲突,你们两个有空的话能过来一趟吗?”   尹家的人?   方棋微愣,抬眼看向还一脸悠闲地听他打电话的人。   他现在不太想和这人说话,于是也没问他的意见,直接道:“地址,马上过来。”   程锦:“好。”   程锦他们还在市区,离大学城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趁着夜色浓重,方棋直接叫了鬼车,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临近市郊的一处民房区,入目可见一条狭窄的巷道和一层连着一层的防盗窗,鬼差的结界覆盖了最靠近街口的那栋楼,在确定目标之后,缩小到了整个二楼。   方棋他们顺着外置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进入结界范围,就听到了门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   “影鬼靠杀人才能生存,都杀了人了还有什么好坏之分?你们不敢动手就让开,我来!”   “你来什么你来?你没看到人家老太太挡在她儿子面前吗?你还敢对普通人动手吗?况且你没听她说她儿子以前什么德行吗?吃喝嫖赌抽他全占,你要是现在把人换回来,你让老太太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管她日子怎么过,我的职责是抓鬼不是救世,你这么圣母,圣母院被烧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救火啊?”   “尹弘文!老娘给你脸了是吗?你好意思说你的职责,你们尹家在外最不受待见的就是你和你爸,你们父子俩不是号称五十万以下的委托都请不动你们的吗?今儿跑来凑这免费的热闹,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再说一遍,这里没你的事,赶紧滚,他妈的老娘要不是看你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早把你一脚踹出去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这事我们做不了主,还是等……”   “等谁啊?有什么好等的?”尹弘文大声道:“要等你们自己等,别妨碍我!”   说着他直接对角落里的老太太动了手。   由于程锦他们来得突然,寄生在别人身上的影鬼既没来得及逃也没来得及躲,正被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护在身后,老人警惕又哀戚地看着房间里争吵的三人,看起来不知所措,维护儿子的动作却很坚定。   尹弘文突然对她动手,她神色惶然也依旧没躲。   程锦和客厅里的另一个人脸色一变,同时出手意图阻止尹弘文,他们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直接对普通人动手!   在他们拦住尹弘文之前,客厅门被人推开,一抹黑色在他们眼前闪过,回神时阴气已经缠上了尹弘文的手腕,他已经捏住了老人肩膀的手一阵刺痛,下意识松了手,还没来得及回头,阴气骤然爆开将他逼退,直到后背抵上了远离老太太所在的另一面墙才堪堪停下来。   他一脸骇然地转头,看到从玄关处走进来的两个人。   程锦两人和他同步转头,却是眼中一亮。   方棋进门之后先把客厅扫了一眼,锁定了刚刚发出争吵的三个人,不文明语言输出的是程锦,从中劝架的人是曾经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又青。   孙又青看见他,脱口叫了一声前辈。   程锦十足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方棋简单点了下头,把目光转向刚刚被他逼到墙上靠着的人。   一个剃着寸头的少年,皮肤黝黑但身形健硕,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单薄,看起来很老成。   听程锦叫他的名字,这就是和他们起了冲突的“尹家的人”。   方棋看着皱了下眉。   这人和寅迟一点也不像。   …… 第091章 真伪   两个人先后进门, 但因为身高优势,寅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其实更加显眼。   尹弘文认不出寅迟,自然也不认识方棋, 只是刚刚逼开他的那股力量让他下意识瑟缩,充满防备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然后从前面那人的脸上, 看到了明晃晃的失望和嫌弃。   尹弘文:“……”   方棋没施舍给他多长时间的目光, 转头看了看寅迟。   寅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方棋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边角落里的目标身上, 问道:“负责这片区域的鬼差呢?”   “还没通知。”程锦说:“这只影鬼是刚发现的,罗盘有了反应,我们就进来看看, 但是被一个普通人拦住了。”   办事处的“鬼力”有限, 结界布下之后,鬼差和玄门中的人分开行动,玄门中人可以发现控制影鬼,能净化怨气, 也有抽魂的手段, 但最后抽出来的本体分身还得交给地府处理, 所以会在发现的时候提前通知办事处的鬼差。   了解了影鬼的特性,又有了克制影鬼的罗盘, 对付这些速度迟缓的赝品, 就跟走流程一样简单。   然而程锦他们出师不利,拿到罗盘后的第一单任务就遇到了阻碍。   还是双重阻碍。   一个是明知道儿子是怪物依旧袒护他的老太太, 一个不分善恶就要“抢功”的尹家小辈。   “这位老太太姓贾, 她儿子跟她姓,叫贾风云, 这只影鬼……有点特殊。”寅迟到了之后,程锦就直接忽略了尹弘文,眼前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所以她一时也没察觉到两个“尹家人”之间完全陌生的氛围,对方棋解释道:“这只影鬼自己交代,他寄生取代贾风云已经有两个月了,两个多月前有了自己的意识,他趁贾风云出去鬼混时取代了他,那之后几乎就一直待在家里陪着老太太,照顾老太太。”   这件事孙又青已经找楼上不知情的邻居确认过了。   据邻居所说,以前的贾风云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贾老太太是个单身妈妈,一个人把儿子养大,至今也是孤身一人,她年轻的时候忙于生计忽视了对儿子的教育,让儿子自由生长成了一个恶棍。   高中辍学开始混社会,又没混出什么名堂,靠偷靠抢靠坑蒙拐骗混了十几年,年纪大了之后,社会上的新人看不上他,他混不下去就开始回家啃老,每天好吃懒做,最近几年还染上了赌博,老太太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全被他赌没了,不仅如此,他每每酗酒之后,还对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非打即骂,连听到动静跑来指责劝诫的邻居都被他误伤过几回。   然而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跟转了性一样,不出去混了,天天待在家里,照顾起了差点被他打得半身不遂的老太太,邻居们都以为是他被拘留之后在局子里被警察采取了什么矫正强制措施,肯定过不了几天就会本性毕露,甚至变本加厉。   结果两个月过去了,他一直安分至今。   老太太的日子好过了,邻居们也清净了。   于是今天突然遇到几个陌生人闯门,告诉她儿子不是她的儿子,要把“附身”她儿子的东西带走,把真正的儿子还给她。   老太太听完脸色大变,几乎要拿起扫把跟他们拼命。   方棋淡漠地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贾风云”整个人都靠在角落里,看着客厅里涌入的两波人,神色堪称平静。   贾老太太却是惊魂未定,面对一直叫嚣着要动她儿子的尹弘文她还能挡一挡,可刚刚走进来的人,人在门口就掀飞了想要对她出手的那个人,他如果想做什么,自己根本阻挡不了。   看着方棋走近,她已经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了,这时“贾风云”在她背后扶了她一下,贾老太太回头看了眼,像有了支撑一样稳住了身体。   程锦和孙又青在一旁看着,微微动容。   方棋却是无视了这一出母子情深,直接问:“杀过人吗?”   血淋淋的问题一出,母子俩同时色变,温馨的氛围荡然无存。   影鬼能取代主体两个月之久,肯定是杀了人的。   “那个……他虽然杀了人,但是杀的都不是什么无辜的人。”孙又青弱声道:“贾风云赌博的时候借了高利贷,被催债的人找上门,那些催债公司的人身上煞气很重,手上肯定是有人命的,他还杀了一个通缉犯,我在网上搜了,确实有那么个人。”   方棋转头看向他:“煞气?你看见了?”   孙又青点头:“有一次接委托时无意撞上的,还打过交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似乎是怕人不明白,程锦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孙家就驻守在这一片。”   方棋了然。   但他也没怀疑过真伪,影鬼的活动范围本就是根据受害人的相关信息来锁定的,不用影鬼交代,大概也能知道他杀的人是谁,他交代的受害者的身份信息是真是假一查就能知道。   “我儿子是在惩恶扬善。”贾老太太突然开了口。   几个人的对话似乎给了老太太保护儿子的理由,她腰板都挺直了不少,见他们朝自己看过来,上前一步道:“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他做的难道不对吗?你们这些有能力的人,放着那些坏人做坏事不管,我儿子做错什么了?你们凭什么带他走?”   她情绪激动,说得颇有几分大义凛然,有点打破了别人对她市井老太太的固有印象。   程锦和孙又青微愕,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事实似乎确实是这样。   但这种惩恶扬善相当主观,就算人们对这种“英雄”很崇尚,这种做法也不应该被提倡。   方棋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抬了下眼睛,问:“你知道他杀人的事?”   贾老太太一怔。   程锦他们却是愣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同时瞪了瞪眼。   孙又青:“你早知道你儿子不是人?!”   程锦:“卧槽!”   “……”   贾老太太紧张地看着他们,无声默认。   程锦&孙又青:“……”   他们一直以为这个老太太是被蒙在鼓里的,是两个月以来被影鬼的照顾打动才这样不遗余力地袒护他。   现在想来他们好像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一个普通人,对自己的儿子感情再深,听到“杀人”这种事也不可能没反应,但贾老太太在听到“影鬼杀人”时却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神色紧绷地看着他们,连个缓冲时间都不需要,跳过了理性和感□□锋的一环,直接进展到了护犊子求情的环节。   如果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儿子是个怪物,是个杀人犯,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儿子”住在一起,还能母子情深地相处……   这老太太的心理素质不一般啊!   程锦的同情心收了,突然有点佩服这个老太太。   其实也不难理解,人心鬼域,人心在前,鬼域在后,有贾风云的恶劣行径在前,她半辈子都在水深火热,活得艰难,年过七十还要被自己的儿子毒打,后半辈子看不见半点希望。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占据了她儿子的身体,不仅没有伤害她,还体贴入微地照顾她,让她不用被打骂,还过上了老有所依的生活……儿子是不是自己的,没有谁比她这个当妈的更清楚,更何况贾风云被取代之后和以前判若两人。   所以她愿意装聋作哑,就算知道取代了她儿子的怪物会杀人,那也不会比生不如死的日子更可怕,更何况在知道怪物杀的都是“恶人”之后,再多的恐惧也会大打折扣。   方棋倒不怎么意外,直视老太太被岁月摧残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睛,说:“坏人也是人,况且你怎么保证他以后杀的都是坏人?”   贾老太太梗着脖子道:“我可以保证,就算他饿急了要吃人,大不了我把自己给他吃,反正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你们想动他,就……就……”   “就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进门后一直没说话的寅迟轻飘飘地接上了老太太的话,看的却是老太太背后的“贾风云”:“那您知道您‘儿子’现在已经很饿了吗?”   老太太一惊,猛的转头。   寅迟又道:“就算您想给他当口粮,您问问他塞牙缝够吗?您知道他要一直给您当儿子,一年要吃多少人吗?”   “……”   “你们下一个目标是谁?为什么没及时续粮?是没有目标?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死能不能杀?”   “……”   一连串的问题让角落里的母子俩哑口。   世界上没那么多纯粹的恶人,“贾风云”能取代主体这么久,是因为主体本来也是个恶人,他接触的恶人够多,所以给影鬼提供了足够多的食粮。   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敢报警,这让取代贾风云的影鬼比他其他的同类多了很多便利。   然而以影鬼几天一次的进食频率,两个月也已经是极限了,这附近已经没有纯恶到可以让他进食的人了。   没有了让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能下手的目标,饿到极限的影鬼会怎么样?会不会像“谭言复”一样丧失理智慌不择食?   贾老太太既然知道她“儿子”需要杀人进食,也知道他杀的“都”是坏人,她是真的不知道影鬼已经饿了吗?   她真觉得自己能阻止影鬼杀无辜的人吗?   从寅迟说破影鬼现在很饿之后,贾老太太已经不止一次去看地上的影子,看着自己真正的儿子在地上扭曲蠕动,她急躁难掩,眼中也浮满了恐惧。   寅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地笑了,“您是真在乎这个白捡的儿子,还是怕您真正的儿子回来啊?”   贾老太太:“……”   她维护身后人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场的人都敏锐地发现了她骤然捏紧的手和变得僵硬的身形,连“贾风云”都垂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还没从一场破碎的亲情中回过神来,另一边忽然传过来一声冷嗤,被方棋震开之后就没敢再动的尹弘文终于找准了立场,得意道:“她本来就是为了她自己,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就你们圣母心泛滥,居然还同情她!”   程锦原本还有点尴尬,但一听尹弘文说话,顿时战意又起,转头道:“得了吧你,你之前动手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凭你那萎缩的小脑你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东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她又看了眼寅迟,忍不住道:“都是尹家的人,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   “你说谁小脑萎缩……”尹弘文下意识回怼,忽然又话音一顿。   他皱眉道:“你说谁是尹家的人?”   …… 第092章 名字   “怎么?小脑萎缩了连自己老祖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呃……”   程锦嘴比脑子快, 讽刺了尹弘文一句,然后也愣住了。   尹弘文气愤的脸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直勾勾地盯着程锦刚刚对比看过的人:“你是尹家的人?”   程锦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来回看的过程, 惊讶道:“你们两个不认识吗?”   方棋也侧过了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角落里的母子转移到了寅迟的身上。   寅迟一脸平静地接受他们的瞻仰礼,若无其事道:“你知道他杀人, 也知道他杀人的方式, 但你不害怕, 反正杀的不是你就行了,就算有一天他丧失理智盯上你了, 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你不怕死,正好一了百了了, 是吗?”   话是对贾老太太说的。   贾老太太不明所以, 眼见着他们好像要起内讧,不料冲突爆发的焦点不为所动,她刚放松一点的身体又骤然紧绷。   寅迟故意无视,也没人那么没眼力见儿非要追问, 虽然好奇心爆棚, 也只好忍了, 专注正事。   尹弘文却仍旧盯在寅迟身上。   方棋从那人的眼神里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他微微蹙眉, 阴气凝成两根针刺了过去。   阴冷的气息逼近, 尹弘文大骇,慌乱地抬手用灵力阻挡, 那两根针停在了他眼前, 近到只剩下一厘米的距离,明明没有攻击到他, 他眼睛却感受到了刺痛,忌惮地看了鬼差一眼,他撇开了视线。   寅迟一心二用,一边逼问着贾老太太,也没错过某人维护他的举动,他唇角上扬,传音入耳仅一人可闻,他说:“谢谢七七。”   方棋:“……”   方棋也没放过他,转头看了他一眼,大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寅迟又传音说了一句:“回去慢慢告诉你。”   方棋便不再管尹弘文,对寅迟一直不回尹家的原因也有了猜测。   那边贾老太太不为人知的心思被人道破,双手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她不敢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敢面对假儿子的失望,还是不敢看地上正在挣脱禁锢的亲儿子。   人比鬼可怕,她被打怕了,对自己的亲儿子有着不可磨灭的恐惧,而且没有人能救她。   深受折磨的时候,她忍不住会想,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为什么这种无止境的噩梦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能不能放过她?能不能分担到别人身上?   谁都可以,只要能让她喘上一口气。   没想到好运真的降临了。   她固然知道杀人不对,可她的生活才刚有了点甜头,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她想就这么继续下去,直到迎来自己的“安乐死”。   她刚刚对这些人放的狠话却也是实话,如果他们想带走她的救命稻草,与其回到以前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不如在今天直接结束。   只是两个月的相处,她又有了新的放不下。   怪物有没有人的感情她不知道,但她感觉得到这两个月以来照顾她的人是真心实意的,她确实很害怕自己的儿子会回来,但同样也担心给了她温暖的孩子会消失。   她终于还是回头看了,对上了一双平静且温和的眼睛,是她这两个月里已经很熟悉的眼神。   贾风云长得其实很粗犷,还留着挂耳的络腮胡,稍微疾言厉色一点就会显得凶神恶煞,但被怪物占据了身体之后,反倒显出了几分憨厚。   寅迟也看向了“贾风云”,兴味地问:“你自己怎么说?”   从他们进门起,一直都是贾老太太在恳求,在阻拦他们,影鬼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既没有警惕防备,也没有示弱求饶,他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因为老太太一直在坚持,所以他也在等着老太太坚持的结果。   现在结果已经有了,他不可能留下来。   所以他很平静地说:“我跟你们走。”   贾老太太眼睛一红,看着他欲言又止,“贾风云”安抚住了他,又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寅迟:“你说。”   “贾风云”道:“这条巷子出去左拐,一条路走到头有一条河,我在那河边杀了一个人,用人的身体杀的,尸体埋在土里,我离开这具身体之后,你们要把他送进警察局里。”   客厅里众人:“……”   方棋他们答应了他这个要求之后,“贾风云”又对老太太说:“被他赌输的钱我作弊都赢回来了,放在你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以后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贾老太太惊讶不已,眼眶瞬间红了。   尽管知道老太太对他的关心不纯粹,这只影鬼也没有任何怨怼,他有主体的记忆,自然也知道老太太接受他的原因是什么。   他本是影子里诞生的一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灵识,在影子里跟着贾风云“混日子”,然而贾风云的生活里并没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每天进出一些脏乱差的场所,耳边萦绕着的永远是别人的咒骂声,或是他咒骂别人的声音,又或是他在外受了气,回到家里酗酒,发酒疯砸东西的声音。   他过的是鬼都看不上的日子。   吸引影鬼的是楼上的一个三口之家,偶尔早上出门或晚上回家时在巷子口遇见,他们脸上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足,家里也总是欢声笑语。   被他们的氛围感染,影鬼才对人的生活有了向往。   尽管老太太和他之间的相处和他的向往有所出入,但也让他确切地“活”了两个月。   他神色始终平淡,三言两语,已经给老太太安排好了后路。   程锦他们来抓影鬼,已经做好了历经一场恶战的准备,结果刚一进门,先看了一出母子情深,又被尹弘文冒出来一通搅和,有人镇场之后,原本弱不禁风的老太太却变了画风,到头来一只怪物真情实感,看起来比人还有人味儿。   当然他说起自己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有人味儿。   旁观者的心情堪比过山车,七转八折,一言难尽。   程锦问孙又青:“你有什么想说的?”   孙又青想了想,摇头,又问:“你呢?”   程锦:“我有很多想说的。”   孙又青:“你说。”   程锦:“槽多无口。”   孙又青:“……”   “贾风云”最终被鬼差一罐子装走,一行人离开时,客厅里只剩了一个掩面而泣的老太太。   离开了居民区,几人找到了河边,找到了那具被“贾风云”杀掉的人的尸体。   那人和真正的贾风云一样是一个赌棍,赢了贾风云之后奚落过他几回,被贾风云记恨,早就起了杀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影鬼取代了。   尸体挖出来之后,“贾风云”也已经变得虚弱不堪,主体瞬间反扑,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人,贾风云积蓄的怨气将整条河岸掩得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程锦和孙又青合力才勉强将他身上的怨气清除干净。   怨气散尽,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贾风云当即就要跑路,被程锦一个助跑飞踢,直接踹进了河里吞了一肚子水,最后被接到报警赶来的地方警察连同尸体一起拷走。   河边的空气遭受无妄之灾,一番折腾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深夜的微风拂过,带起了一阵刚被挖出来的泥土里残留的尸臭。   程锦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看向河边并肩而立的两个背影。   方棋手里拿着玻璃罐,里面装的是从贾风云的影子里抽出来的正牌影鬼的分身和赝品被赋予的灵体。   同样是赝品,这只影鬼的确很特殊,他有自己完整的意识,有影鬼杀人的本能,却没有“活下去”的执念,知道自己暴露的时候躺得很平,甚至早知道有这一天似的,提前用人的身份杀了人给老太太解决了“后顾之忧”。   刚刚把他从影子里抽出来,他也没有任何反抗,没去找新的寄生物。   他和其他只知道寄生的影鬼不一样,似乎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方棋突然有一个想法。   “如果把他放了会怎么样?”   寅迟心领神会:“你想用他引蛇出洞?”   方棋:“嗯。”   分身不能感应本体的存在,但真正的影鬼一定能感应到赝品以便于回收,现在大量食物被“截获”,本体应该正急着回收还没被锁定的那部分赝品,没了结界的封锁,“贾风云”一定会被他感应到。   寅迟轻声笑了笑:“可以试试。”   方棋果断道:“走吧,”   寅迟:“好。”   两人同时转身,对上了身后2+1站成一排的人。   寅迟:“……你们怎么还没走?”   程锦被他问得一愣。   是啊,事情都解决了,他们怎么还没走?   她什么时候把自己放到别人的跟班这个位置了?   不过给大佬当跟班也不丢人,她厚脸皮道:“你们打算去找那只正品?”   寅迟不置可否。   程锦顿了顿,把一句“介不介意捎上我们”咽了回去,转而道:“我们能帮上忙吗?”   寅迟:“不能。”   程锦:“……”   这种话很打击人的好吗?   但她也只能说:“好吧。”   四个人正打算分道扬镳,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等等!”   那声音尖锐中又带点儿沙哑,像是被延后了的变声期,几人闻声回头,看到了2+1的那个1。   尹弘文直直地看着寅迟,直接道:“你是不是叫尹夙迟?”   方棋:“……”   怎么多出来一个字?   程锦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顿住脚步。   这名字很耳熟,她好像前不久才听她姑姑提起过。   孙又青道:“尹夙迟不是尹家那个早夭的天才的名字吗?”   经他提醒,程锦豁然开朗,刚觉得恍然,又愣住了。   那个天才不是已经死了吗?!   …… 第093章 做饵   尹家横空出世的后辈, 前段时间在玄门里掀起过一场风波,为了试探那位天才,连素来不肯“出山”的几位老前辈都出动了, 当时虽然没试探出什么结果,但据他们推测, 这位后辈比十几年前早夭的那位天才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的判定标准是什么程锦不知道, 她的拜服是因为亲眼所见。   她调查过这两个人, 也知道寅迟的名字。   玄门中人为了纪念前人给后人改名的情况并不少见,尹家的继承人多有曲折, 换姓求稳也不足为奇。   就连尹弘文之前意外寅迟居然是尹家的人,程锦虽然惊讶,但也能理解, 和他的改姓同理, 在稳定之前,隐瞒继承人的情况也是有的,就像很多家庭为了孩子顺利长大,会从小把男孩当女孩养大一样。   她以为寅迟也是类似的情况。   但现在尹弘文说寅迟和十几年前的少年天才是同一个人?!   为了安全身份不公开, 这种做法一般最多持续到孩子成年, 寅迟今年多大了?   程锦又看了看方棋, 这两人在大学同班,而方棋今年二十岁。   按时间算, 十几年前的寅迟也才刚几岁。   如果他一直在尹家, 那尹家根本没必要为了继承人的问题把尹思成逼到出国。   如果他那时候没在……   他为什么会不在?   程锦脑子里闪过什么,脱口道:“卧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寅迟。   孙又青知道的没有程锦多, 但诧异丝毫不少, 他惊道:“尹夙迟不是和他妈妈一起失踪了吗?”   尹弘文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寅迟。   寅迟这次没回避, 淡然道:“你希望我是吗?”   程锦:“……”   他居然没否认!   如果寅迟就是尹夙迟,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有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锦不是以家中老大的身份成的继承人,家里不服气她的人不少,对有些问题他很敏感,转头一看尹弘文怔住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尹弘文当然是不想寅迟回去尹家的。   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尹思成,尹弘文对尹家继承人的身份可是胜券在握的,这时候如果寅迟回去了尹家,人家的实力名望都摆在那儿,继承人的位置还有他什么事儿?   但他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这么沉不住气,尹家不会真要让这样的人接手吧?   她可不想以后和尹弘文打交道。   想想程锦就已经觉得牙疼了。   尹弘文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了自己的反应。   他盯着寅迟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边的人。   地府办事处的鬼差在动手之前,看起来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那人今天穿着简单的短袖衬衫,干净利落,怎么看都像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清爽少年,动起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贾老太太家里逼退他,威胁他,来到河边之后,从制住怨气冲天的贾风云到抽魂,尹弘文围观了全程,对鬼差的实力也更加忌惮。   但也只是忌惮这个鬼差而已。   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全程围观,什么都没做。   本来尹弘文今天能来配合抓鬼,为的就是打听尹夙迟的消息,他故意跟着程锦他们,也是听说程锦他们和“尹家人”在一家会所里有过合作。   其他几家的人,甚至尹家的人,把失踪的那位天才吹上了天,他却不以为意。   小时候再怎么天才,失踪了十几年回来,还能有多厉害?   古有仲永天资再聪颖,后天不学也沦落成了一个普通人,没有玄门的培养,那个在外面野生野长的天才,现在肯定也没有了吹嘘了资本。   今晚他一直没有出手就是证明。   至于在会所里,没准儿他就是借了鬼差的势,狐假虎威让别人误会了他的实力。   所以重点其实是那个维护他的鬼差。   鬼差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尹弘文没有回答寅迟问他的问题,他审视着那两人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   显而易见的蠢问题让河边的人为之一静。   寅迟轻轻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方棋。   方棋眉梢一跳:“你看我干什么?”   寅迟说:“人家都这么问了?你不给我个名分吗?”   方棋:“……”   他拧眉看了一会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寅迟唇角一弯,快步跟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尹弘文:“喂……”   他阻止不及,前面两人被一片黑雾笼罩,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尹弘文只能转头:“他……他刚刚说要什么?要名分?他们……”   孙又青:“我不知道你别看我。”   程锦摇头:“还是见识少了。”   尹弘文:“……”   很快程锦他们也走了,留尹弘文一个人在风中凌乱,最后冒出一个念头:尹夙迟是个靠身体拉拢鬼差的小白脸!   他的念头无人在意,倒是程锦他们离开河边后,一路拿着从寅迟那里买来的罗盘,若有所思。   孙又青虽然经常和她拌嘴,但也和她有多年的默契,问:“这罗盘有什么问题吗?”   程锦:“嗯。”   “……”   “你对阵法比我了解,你能看出罗盘上刻的是什么阵吗?”   孙又青手里同样有一个,程锦就是为了给孙家送罗盘才会和孙又青一起行动,他拿起自己的罗盘翻转过来看了看,说:“就是普通的驱邪阵法,只是绘制的能量波动和灵力不一样,你不是说是用阴气绘制的吗?”   “是。”程锦说:“这是寅迟做的,如果换做是你的话,有人提供阴气给你,你能做出这个罗盘吗?”   孙又青想了想,“不好说,我没试过,也没人试过,但就算是阴气和自身的灵力不起冲突,要想把阵法绘制得这么完美也很不容易,他很厉害,我不如他。”   程锦:“……”   她不是为了让这人自谦才问的。   程锦叹了口气,又说:“就算可以做到,速度也会有限制吧?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孙又青:“那肯定,怎么?”   程锦没说那天看到了寅迟用阴气施展追踪术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挺佩服他的,一个下午量产几百个罗盘,我们跟他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了。”   孙又青:“本来不也挺大吗?蚂蚁会在乎自己被狗踩还是被大象踩吗?不都是个死?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咱也不差这点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程锦:“……”   她一脸嫌弃道:“你这都什么破比喻?”   孙又青:“你领会意思就行。”   “……”   程锦懒得理他了,收了罗盘赶下一场,心里却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一个少时失踪,连魂魄都招不回来的人,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她的问题没有答案,方棋此时也在追问一个答案。   他们带着“贾风云”回到了大学城公寓里,一进门方棋就开门见山道:“尹家的人不认识你。”   这是陈述句。   寅迟不置可否。   方棋又道:“是少数人不认识你还是除了你舅舅没人认识你?”   寅迟淡笑道:“你看出来了?”   方棋:“……”   不被认识也没什么,看刚刚那个尹家人对寅迟的态度,尹涛为了他的安全对尹家隐瞒他的存在也无可厚非,但这情况和寅迟之前跟他说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   他话音微微顿住,被寅迟接了过去,“小时候过得挺好?那是真的,但那是外公还在的时候。”   方棋瞳孔微缩:“你外公他……”   寅迟:“嗯,不在了。”   “……”   方棋喉咙微紧:“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回尹家的?”   寅迟点头:“算是吧。”   一个少时被吹捧的未来家主,在既定事实的束缚下,谁都愿意接纳他,欢迎他,甚至是巴结讨好他,想过得不好都难。   但他失踪那么多年,外公去世,尹家早就变了样子,他们有了新的利益团体,已经不是曾经的“一言堂”能够压制的状况了。   就算他现在回去,用实力让尹家的那些人闭上嘴,以他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长期待在尹家,索性让他们一无所知,当做没有他这个人,尹家在他舅舅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也不关心。   方棋默然片刻,声音微沉:“那他们为什么又知道了?”   寅迟笑道:“可能偷偷去书店看过了吧?我跟我妈长得还挺像的。”   方棋拧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尹家的人为什么会去书店?肯定是从玄门其他几家那里听说了什么。   而寅迟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他接了城西区彭家的委托,和程锦他们有了接触。   玄门里的人又举荐了寅迟,他们又接了游乐场的委托。   如果他不想让尹家知道他的存在,他大可不必去接什么委托,就算是想管闲事,也可以偷偷地去……他不认为寅迟会在乎那些委托费。   寅迟是故意接下雅庭会所的委托的。   他故意把自己暴露在那些玄门世家前。   为什么?   方棋沉吟道:“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寅迟顿了顿,把脸凑了过去:“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方棋:“……”   他转身欲走,寅迟只好拉住他,无奈又坦然道:“十几年前在林江市,尹家的声望比现在还高,我妈被外公看重,在其他几家也很受尊重,如果背后主导这些事的人是玄门中人,他应该也认识我们,你觉得我们十几年前的失踪,是偶然吗?”   方棋:“……”   肯定不是 ,他们是被人盯上的,还可能是蓄谋已久。   方棋心底一沉,眉头拧得更紧了:“所以你把自己当饵,想让他们再次对你出手?”   …… 第094章 忌惮   寅迟没有否认。   方棋凝眸看着他, 半天没说话,但脸上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几个字:你这是在找死。   但是一想他本来就已经死了,所以这话没出口。   寅迟也不多解释, 拉着他在床沿上坐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早在我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鬼屋镜像里提前布好的那些阵法, 是冲着我来的,但他们那会儿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   “……”   那些阵法针对的是魂体, 对鬼差有用,但作用实在有限。   因为他们在抓叶千瑜的时候施展了鬼域,而地府的鬼差因为规定所限, 具备这项技能的鬼差并不多, 所以他们在应付鬼差的同时,还做了两手准备,就是那一走廊的法阵。   寅迟明知道那些阵法针对的是他,还主动暴露自己……   方棋越想越觉得心头火起, 但事情不仅关系到寅迟自己, 还有和他同时失踪的另一个人。   有些人有些事, 就算是铤而走险也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所以方棋又很快平复了下来,“那你这段时间……有遇到过什么吗?”   寅迟摇头道:“没有。”   “……”   十几年前逃走的猎物突然“自投罗网”, 他们居然能忍住不动手?   寅迟又笑了笑:“可能是有所忌惮吧?”   方棋问:“忌惮什么?”   寅迟没说, 只是转头望着他。   方棋:“……”   忌惮他自己,准确的说, 是忌惮他背后的地府。   从他们收集怨气采用的那些“偷偷摸摸”“狗狗祟祟”的手段来看, 他们就是在逃避地府的窥探,有鬼差在旁, 他们并不敢贸然动手。   寅迟轻笑着凑近他,刻意压低声线道:“看来以后要靠方棋大人罩着我这只小鬼了。”   方棋:“……”   微凉的气息扑面,带着说不清的旖旎,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就算他和寅迟在一起,在寅迟决定暴露自己之后,他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人总有落单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抓住机会?   总觉得,他们忌惮的不仅仅是地府,还有寅迟本身。   想着方棋不由得看向寅迟的脸。   从遇到寅迟之后,甚至是发现他身体有异之后,寅迟都很少真正出手,有过一次险境,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当时看起来那么严重的伤,第二天人就已经彻底痊愈。   他当时那么快恢复,真的只是自己“帮忙”的原因吗?   他又低下头,紧紧盯着寅迟领口的位置,目光一错不错,出神时,领口的位置突然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掌背稍宽,五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几根手指错动,捻住了领口,缓缓解开了一颗扣子。   精致微凸的锁骨从衬衫领口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猝不及防撞进眼帘,方棋心跳浮动,猛的抬起头:“?”   某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笑:“我以为你想看。”   方棋:“……”   他没有回避视线,顿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搬到我这儿住吧。”   寅迟倏地愣住了。   片刻后,他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道:“你这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方棋抿了下唇:“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   原因其实都清楚,是出于担心。   不管那些人至今没有对寅迟出手的原因是什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   可就算是为了安全,对两个已经确定关系的人来说,同居的意义就是不一样的。   寅迟半眯起眸子,近距离看显得晦暗不明。   他沉默的一会儿,方棋又想了些别的东西,比如他这间小公寓真的很小,环境也差,楼下每到傍晚还有大爷大妈搞唱跳,他不确定寅迟能不能适应这儿。   “如果你觉得地方太窄了……”   自以为周到的考虑还没出口,他后脑一紧,已经很近的脸又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像是意识到要面临什么,他先一步闭上了眼,微凉的触感却贴错了位置。   方棋微微一颤,不自觉仰起了头,又被顺势仰倒了身体。   身后就是床,躺倒的时候,短暂离开的冰凉又再次紧随而至,好巧不巧,正是方棋自己刚刚“盯”过的位置,只是换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缠绕上来的冷意已经很熟悉了,埋在自己脖颈间的人头发虽然很软,但方棋依旧被蹭得很痒,又退无可退。   这时之前被随手搁置在电脑桌上的玻璃罐忽然动了动,不合时宜……不对,是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方棋微微一僵,睁开了眼,推了一下身上的人。   寅迟却头也不回,一道封锁结界打过去,同时吻住了某人因为错愕而微启的唇。   方棋:“……”   他又重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角泛红,呼吸微急,他有些无语道:“你就非得现在……”   寅迟:“嗯,忍不住。”   “……”   “怪你。”   方棋:“……”   他还倒打一耙。   寅迟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拉着他起身,打量了一眼之前没怎么仔细看过的公寓,回答了他被扑倒之前的问题:“窄有窄的好处。”   方棋不知道他说的好处是什么,但觉得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   他也没追问,平复了一下呼吸,又整理好了变得凌乱的衣服,抬手撤了结界,把玻璃罐里的灵体放出来。   影鬼无形,诞生的灵体脱离人之后也没有形状,但是做了两个月的人,可能是习惯了“贾风云”的身份,寄生的影鬼最后还是以贾风云的形象出现的,不过只有黑影凝成的形体。   黑影和方棋对上了眼,又很快挪开了视线,漆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方棋:“……”   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对着他表现出尴尬,他也不知道到底谁更尴尬。   “赋灵诞生的灵体也有自己的性格吗?”他转头问寅迟。   寅迟还在盯着他白皙的脖颈,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方棋毫无所觉,莫名道:“看什么?”   “没什么。”寅迟压住了上扬的嘴角,强行投入正经事,说:“性格不好说,赋灵诞生的灵体脾性一般取决于给它赋灵的人,但这些影鬼不同,他们诞生后会取代主体接收记忆,大多数灵体受记忆影响会和主体的性格一般无二,至于他……”   他看了看“贾风云”,继续道:“他选的参照物不一样,一开始就很抵触贾风云的生活方式,所以不仅没被主体的记忆影响,性格甚至和贾风云完全相反。”   方棋眉梢微动:“取决于赋灵的人?”   寅迟:“嗯。”   “那它呢?”方棋目光微转,看向已经顺着它的裤腿在往上攀爬的某个娃娃。   这只傀儡娃娃,时常让他觉得像个弱智。   他意有所指,寅迟弯唇一笑,低头伸手把娃娃捞进手里,坦然地说:“它这个样子自然是为了讨你喜欢。”   方棋:“……”   他看起来很喜欢弱智吗?   见他面露嫌弃,寅迟把娃娃托举到自己身前,又冲他一歪头,道:“不喜欢吗?”   同时他手里的娃娃也跟着配合,可怜兮兮地歪头看着他。   主仆俩如出一辙的动作截然不同的表情,方棋觉得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好似被戳了一下,他动了动唇,否认的话没能说出口。   旁观者清,寅迟似乎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喜好。   一个巴掌大小不占地方的傀儡娃娃,不用像其他宠物一样小心翼翼地精心伺候,会听话,会撒娇,偶尔捣蛋但也无伤大雅。   方棋一个人住在这里时,公寓里死气沉沉,多了一个“死物”之后,反倒有了生活的气息。   他心中微动,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而是转头看向了“贾风云”,开门见山道:“你想真正当一回人吗?”   被无视的主仆:“……”   猝不及防的赝品影鬼:“……”   ……   目前还被“贾风云”控制着的属于真正的影鬼的分身,和方棋达成交易后融成了影子的状态,贴着墙角窜上了窗。   方棋手心摊开,取出了一枚泪滴一样的东西,影蓝色的光亮微闪,融进了窗上的暗影里。   “这是一种灵魂印记,地府用来定位的东西,你接触本体之后,把印记转移到他身上,放心,你的灵体不会被他吞噬。”   他在“定位”里面加了点别的东西,会导致消化不良。   “贾风云”从影体里浮现出一张脸,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脸重新融进影体,快速窜出窗外,眨眼隐没在了城市无处不在的暗影里。   “贾风云”离开后,方棋把自己的手机换成了地府专用,滑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导航,红色的定位不停闪烁,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窜动。   影鬼难以追踪,除了速度太快和煞气被掩盖之外,更麻烦的是它的灵活性,没有固定的方向,玄门和地府的追踪手段都会大打折扣。   现在有“人”带路,不用追就已经能有结果。   但两人并没有直接跟过去,而是通知办事处做好普通人的防护措施。   打入“贾风云”灵体里的灵魂印记,只有被植入印记的灵体和地府的特定设备能看见,在被转移之前,影鬼绝对发现不了,等他发现也来不及了。   方棋本以为真正的影鬼发现自己被植入印记的会优先选择“逃命”,不料十几分钟后接到了办事处和程锦他们同时打来的电话。   “北柒百货商场,马上过去,有活人被困在鬼域里了。”   “喂,大佬!我刚刚接到通知,那些还没来得及筛查的结界有人发狂了,好多个结界被破,那些分身舍弃活人的身体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   方棋:“……”   这是打算直接鱼死网破了?   …… 第095章 模特   北柒百货商场, 是最近刚开业的一家商场,为了吸引消费者,提供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营业。   凌晨四点, 已经形成鬼域的商场楼下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根据结界被破之后顺着分身逃窜的方向追来这里的。   在这些人眼里, 百货商场早就不是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大楼周围黑雾弥漫, 楼顶漩涡流动,城市里普通人无意识逸散而出的怨气被吸纳过来, 汇聚在空中通过漩涡不断倒灌进这栋大楼。   楼下的人或窃窃私语,或跃跃欲试。   方棋两人到的时候,程锦他们已经在路口的地方等了他俩好一会儿了。   “鬼差已经进去了, 根据商场负责人提供的消息, 困在里面的活人不下百人……他这是拿活人当人质吗?”   孙又青这会儿的脸色比他的名字还青,也很沉重。   程锦也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问:“现在怎么办?”   方棋直接道:“进去看看。”   程锦:“好。”   其他人还在犹豫,这边四个人已经走向了商场大门, 转眼被黑雾吞没。   影鬼走投无路之下撑开的鬼域非同一般, 是冲着鬼差和玄门中人的命去的, 一进鬼域,空气温度骤降, 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里的阴气也太重了吧。”程锦忍不住道。   孙又青点头:“嗯。”   之前在雅庭会所, 如果不是方棋他们提醒,他们甚至都察觉不到鬼域的存在, 然而在这座商场里, 阴气凝如实质,像水雾一样浮在空中, 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商场内断了电,本该是一片昏暗,然而走进了商场内部,四周却有不少稀稀落落的光源,像是停电之后应急的照明灯,几处灯源相连,照出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   方棋眉头微紧:“谁让他们进来的?”   鬼差在鬼域里是不需要照明的,被困的活人不会像他们那样“闲逛”,那些应急灯仔细看其实是一些可以驱散阴气用来照明的法器,那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玄门里的人。   “是鬼域出现之前进来的。”程锦凝重道:“当时结界不是破了吗?我们顺着结界被破的方向追过来的,到了这里正好看到有影子窜进了这栋楼里,老孙就说了句影鬼的本体可能在这里面,尹弘文一听生怕跑得不够快似的,直接就莽进去了,还叫上了好几个尹家的人。”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看寅迟。   鬼域里很危险是毋庸置疑的,尹家跟着尹弘文进来的那几个人就是尹家派来凑数的,进了这杀机四伏的地方,很有可能会送菜。   然而寅迟不为所动,浑似事不关己。   她又继续道:“有了他们带头,其他几家的人也跟着进来了不少,还有一些是鬼域出现之后,觉得反正有鬼差在里面,特意进来涨涨见识的。”   方棋:“……”   这种乐忠于作死擅自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能不能赶紧死绝了!   虽然地府所规定的“不能看着无辜之人枉死”的涉及人群里不包括玄门中人,但身处鬼域,任何一个人死了,都会成为这片鬼域的养料,尤其是玄门中人的灵魂。   方棋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标明了灵魂印记所在的红点还在屏幕上,却已经停止了闪动。   鬼域能屏蔽人间的通讯,也能阻隔地府的探知,“定位”已经失效了。   “先找活人。”他当机立断。   电梯用不了,几人便直接走向了楼梯,途径那些“闲逛”的人,一道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或打量或疑惑。   明知道商场里有影鬼的本体还敢闯进来,被困了之后也还能在商场里“闲逛”的人,不是无知者无畏,就是自视甚高。   有人举着“照明灯”审视了他们一会儿,见前面的两人两手空空,年纪轻不说,浑身还不见丝毫灵力波动,眼中不由得露出了轻视。   “这两个小辈是谁家的?似乎没见过。”   “看起来很弱啊,估计哪一家新招的门生吧。”   “那现在玄门招收门生的门槛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看脸呗,现在什么行业不看脸?就算实力不济,不是还能对外充门面吗不是?”   “不对啊,他们后面跟着的好像是……是程家和孙家的小辈吧?”   质疑的话音刚落,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熟稔地叫了一声:“程锦。”   那人从一片暗影里走出来,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镜片被“照明灯”反射出白色的光亮,把人晃了之后才看清他的脸。   方棋觉得那张脸有点眼熟。   寅迟提醒道:“于家的,会所里见过。”   “……”   想起来了。   程锦看到他也是眼中一亮,“于清藤?”   孙又青上前两步道:“你怎么也在?”   于清藤点头和方棋他们打了个招呼,意简言赅道:“有熟人卷进来了,在那一百多个被困的人里。”   “呃……”   程锦顿了顿,“那你找着人了吗?”   于清藤摇头:“还没有,楼上几层我去看过了,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我没敢久待,想着这件事是你在群里牵头的,你应该也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那批送去于家的罗盘虽然没说是谁做的,但罗盘是程锦让人送的,罗盘上的阵法启动时的能量波动和阴气相似,程家并没有交情好到可以无偿给他们提供阴气的鬼差,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件事牵头的不是程家而是地府,而负责的鬼差又认识程锦,他就只能想到一个人了。   所以他等的不是程锦,而是方棋。   “楼上几层有什么?”方棋道。   于清藤道:“什么都没有,很干净。”   他们口中的干净指的肯定不是卫生,而是只有他们能看见的脏东西。   “我原本想找几只鬼替我去楼上找人,但是逛了四层楼,一只鬼都没看见,连只普通的游魂都没有。”   于家是驭鬼一脉,找人肯定会首选他擅长的办法,而他不说还好,一说程锦他们也发现了,商场一楼是珠宝化妆品的专场,有很多珠宝的原材料自带驱邪的效果,脏东西少很正常,但肯定不会没有。   但他们从门口进来,也是一只游魂都没看见。   这时寅迟突然问:“楼上卖什么的?”   不等人回答,他已经看见了立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块导视牌,“哦,服装。”   他恍然地挑了挑眉,和方棋对视一眼。   方棋:“走吧。”   楼道里没有光亮,方棋独断专行地朝前面走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拉住了某人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转身。   寅迟:“……”   他抿唇嘴角上扬,反握住那只手,并得寸进尺地把五指塞进了他的指缝。   因方棋走了又回头的行为过于突兀,旁边不自觉就看了全程的三人:“……”   程锦把噎在喉咙里的狗粮咽了,抹了把脸道:“走吧,跟上。”   孙又青和于清藤走在了最后,一楼又剩下了刚刚质疑过方棋他们“靠脸吃饭”的人。   能在这里的人,都是接到抓捕“影鬼”任务的五大世家的人,刚刚五家的少主一次性出现了仨,就算不全认识,也总能认出一个,然而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刚刚的对话里,占据主导位置的不是三位“少主”中的任何一位。   几个资历老的术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能让几个“天之骄子”自愿站在了副手的位置,如果不是玄门的人,能出现在这里的,就只有鬼差了。   “这两位鬼差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他们看起来关系不一般。”   “地府办事处允许搞办公室恋情吗?”   “……”   商场二楼是时装美发的专区,比起一楼的水雾,二楼的阴气浓度已经是浓稠的程度,程锦刚踩上最后一步台阶就忍不住摸了摸脸:“空气怎么这么黏腻?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孙又青沉声道:“不是。”   是真的很黏腻,让人非常不舒服。   程锦:“艹!那劳什子影鬼不会是看姑奶奶长得漂亮故意想占我便宜吧?这阴气是他弄的吧?肯定是。”   孙又青:“……”   姑奶奶的话被二楼的几人同步无视了,但因为阴气过于浓郁而导致的沉抑氛围却被程锦阴差阳错地驱散了不少。   方棋燃了几团鬼火,勉强照亮了离楼梯处最近的时装区美发区。   视野刚被点亮,走在后面的人同时就抽了一口气。   这家商场的服装挂式的没几件,几乎都是穿在“身上”的,随处可见的人体模特,好死不死还都面朝着入口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就那么直挺挺地望着他们。   甚至有些模特没有头,加上摆在专柜上的自带妆发的帽子展示头模,像极了一具具惨遭身首分离的尸体。   程锦他们当即被瘆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地府开在人间的服装厂分部吗?”   方棋:“……”   他没理会,又往里走了几步,站在了几个模特中间。   孙又青也跟了过去,壮着胆子四处打量了一番,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自带妆发的模特的眼睛,他迅速撇开眼,喉咙发干道:“不过确实没看见什么脏东西,也没有活人在这儿……我们要继续往上找吗?”   跟方棋并肩的人却笑道:“没有脏东西吗?”   孙又青微惊道:“有……有吗?”   寅迟在周围环视一圈,微抬下巴示意道:“这不是到处都是吗?”   一句话说得三人冷汗直冒,还不等他们反应,程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阴气形成的气流轻轻从她耳边擦过,她身体比脑子更快,飞速拽住了于清藤从原地跳开,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他们刚刚站的位置多了一个被摔散架的半身模特,在他们正对面,一个模特的双手高高举起,没有瞳仁的瞳孔阴恻恻地盯着他们。   “……卧槽!”   …… 第096章 人偶   那是一个光着头的等身模特, 随意雕刻没有上色的五官,表情高冷而木然,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是真的杀人啊!   能把“同类”砸得四分五裂, 这要是砸在人的后脑上,铁定脑袋开花!   “这些模特……”   程锦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刚刚提醒他们的人, 不料那人比她还“慌”。   寅迟已经歪头贴在了某人身上, 气定神闲地说:“啊, 好可怕,七七保护我。”   程锦:“……”   方棋:“……”   方棋的脑袋都被他“贴”得歪了一点, 然而奇异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想把人掀开的想法了。   “模特”们也没给他发作的机会,继那一只之后, 其他的“模特”也有了动作, 时装专区几乎所有的模特都调转了方向,用它们无色的五官面朝着闯进了它们领域的几人看过来。   孙又青恰好跟一个模特并肩而立,只听“咔咔”两声响,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的模特转头看向他, 雕塑的脸苍白如纸, 映着幽绿色的鬼火, 诡异至极。   他顿时怪叫一声,蹭蹭蹭跑开了。   五个人聚在了一处。   程锦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动?”   大概是被某人的“不着调”影响, 她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方棋意简言赅:“傀儡术。”   程锦:“……”   是哦, 他们要找的那东西根本不是普通的“鬼”。   已经互通消息的程锦和孙又青很快反应过来,于清藤却还在状况外:“傀儡术?那不是……”   他倏地看向寅迟。   “……”程锦:“说来话长, 晚点给你说。”   “……”   于清藤很快收敛了好奇, 很快又道:“可就算是傀儡术,一次性控制这么多傀儡, 他自己不会被抽干……”   说着他话音一顿,看到了遍布周围凝成水雾的阴气……   “不仅是这里的。”方棋出声证实了他的猜测:“整栋大楼,只要能活动能攻击的死物,都会被他控制。”   “别忘了,这里是鬼域。”   方棋拿出了勾魂锁,同时化作长鞭,一把卷起了朝他们扑过来的一只模型,顺势砸向了另一只,重物落地在地上摩擦出了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然后才哐哐散架。   程锦牙疼似的抽了口气,说:“那也不用这么暴脾气吧?咱就不能先沟通一下再动手吗?”   居然还搞偷袭,没有武德。   寅迟轻笑道:“断人钱粮如同杀人父母,你把他爹妈都杀了,还指望他能跟你沟通?”   程锦:“……”   好他妈有道理!   不过这样的话,影鬼针对的就不仅仅是他们,所有参与了“断粮”行动的人,都是影鬼“报复”的目标。   正想着,楼上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听着还有点耳熟。   这座商场是回字形的设计,楼层之间独立分开又互相可见,没有什么隔音的设计,断了电又没了客人的嘈杂,那声惨叫声被无限放大,甚至还出现了回音。   “这声音……是尹弘文他们吧?”孙又青问。   “是他。”于清藤说:“他说要先上去救人,带着一群人上去了。”   程锦顿时嗤了一声,讽刺意味十足。   “要上去救他们吗?”   “……”   救是肯定要救的,不救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孙又青指了指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体模特,靠近展示柜台的模特手里还举起了那几尊头模。   如果只是傀儡,打还是能打的,只是这满满一分区的时装模特,要打到什么时候?   几人挽袖子准备开干,又觉耳边微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他们脸侧轻轻擦过,像是无主之物随风向前,轻悠悠地飘落在一个又一个对他们呈攻击之势的人体模特上。   鬼火之下,程锦他们看清了那是一根根黑色的丝线。   “躲开点,挡路了谢谢。”   “……”   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些丝线在触碰到模特的瞬间骤然绷紧,又是无数条丝线抻出,不再轻悠悠,而是快速而果决,那些丝线又稳又准地穿进了那些模特可以活动的关节里。   也不见操控傀儡丝的人怎么用力,他只是稍微绷直了五指,然后轻轻一屈指,一时间整片时装分区里咔咔声四起,下一秒,所有的人体模特原地被拆卸,坍塌的积木一样撒了满地。   寅迟漫不经心地转身道:“走吧。”   正准备动手的三人:“……”   说好的害怕呢?   谁该怕谁啊?   没有用武之地的人只能跟上,程锦却愣了一下走在最后,她问:“你的傀儡娃娃呢?”   上次在会所,那些傀儡丝好像是以傀儡娃娃为媒介发散出来的。   寅迟随口道:“看家。”   “……”   谁家的傀儡师把傀儡娃娃当看家的使啊?   程锦一边无语地在心里吐槽,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刚刚从他脸侧擦过的线,触感似乎不是普通的傀儡丝,将傀儡分尸之后,那些傀儡丝也并没有自动缩回寅迟的手里,而是就地散了。   她不禁面露疑惑,皱了皱眉。   方棋也沉眸看了寅迟一眼。   刚刚那些黑色的傀儡丝,是用阴气凝聚的。   随身的傀儡丝又不是没有……这人又想干什么?   寅迟却一言不发牵着他上了楼。   大概越往上越难走,尹弘文一行人也才上了四楼,几个人走楼梯上来时,战斗已经打响,有尹家的人在,四楼的照明设备没有鬼火那么寒掺,在鬼域里也能亮起半边天,所以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满地狼藉。   四楼是童装区,模特都是迷你版的,一脚就能踹散一个。   但四楼有的不仅仅是“傀儡”。   外围摆放人偶娃娃的壁橱玻璃已经碎了,所有娃娃全都跳到了地面,却已经没了娃娃可爱的样子。   过于逼真的娃娃像是有了灵,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缩小版的人,而且个个眼眶血红,嘴角开到了耳根,一咧开便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利齿,还不断发出诡异瘆人的笑声。   “这又是什么?这不是傀儡吧?”   被操控的傀儡不会这么灵活,连外形都变了。   方棋被前面忽然暴涨的光亮晃了一下,轻轻眯眼道:“人偶里有东西。”   程锦:“有什么?”   “有鬼。”   “……啊?”   这不是普通人被吓到之后才有的台词吗?   这语气也不对吧?   “是商场里不见了的那些鬼被塞进人偶里了。”程锦还没反应过来,于清藤却是瞳孔一缩:“这不是会驭鬼的人才能做到的吗?”   而且,他之前上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方棋虽然不怎么意外,但也微微沉了沉眸。   鬼域,傀儡,驭鬼……还有影鬼分身赋灵,撑开这片鬼域的影鬼多项技能娴熟,让他想到了罗阳煦。   不久前在学校,在鬼屋镜像里,罗阳煦图穷匕见,展现出来的实力对方棋他们来说或许不够看,但对程锦他们来说,一定很棘手。   论灵力,程锦是玄门世家的天才小辈,罗阳煦是远远比不上的。   但他一手驭鬼之术炉火纯青,手握能硬抗鬼差的法器,还有那满墙的法阵……法阵启动靠的不是罗阳煦那微薄的灵力,但“准备工作”却是他提前做好的。   罗阳煦接触玄术应该在他高中遭受霸凌之后,他一个十几岁才“入门”的半吊子,能在鬼域里做到这么多,那现在这只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影鬼呢?   他选择这座新开的商场撑开鬼域是发现灵魂印记之后慌不择路?还是早有准备?   如果是为了攻击玄门中人和鬼差,那些商场里的鬼根本不用被塞进人偶里……除非它们早就被塞进去的。   方棋心底一沉。   还有进了鬼域的那些鬼差呢?   他倏地抬头看向楼上,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没事。”   有人在他耳边开口。   他忘了他还被人牵着,被寅迟回握了一下才发现,他甚至还安抚性地捏了捏,又说了一遍:“放心,没事。”   方棋:“……”   他不习惯被人安慰,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不放心”。   但寅迟连句“怎么了”都没问就让他“放心”,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远处又是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路,但惊呼之后并没有意外发生,发出声音的人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方棋他们一直静默旁观,没有上去帮忙的打算。   那边的人虽然狼狈,但还能勉强应付。   在楼下听到的惨叫估计是被人偶的“诈尸”给吓的。   而且挺有看点的。   如果说他们在楼下的方式是简单粗暴,那现在上面的战斗就是华丽又炫酷。   上了四楼的人面对群鬼环伺几乎是全副武装,各种法器层出不穷,灵力和阴气碰撞出璀璨的光亮,更有各类符纸不停燃烧,火花与电光齐鸣。   然而华丽归华丽,伤害值始终不高。   有人几次惊慌之下失手,看得连程锦他们都忍不住扶额。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们才能从这些“普通人”身上找回一点他们原本身为天才的自信。   “……我们就一直看着吗?”   寅迟说:“不。”   程锦顿时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出手帮忙。   毕竟那边被“困”的大多数都是尹家的人,确实也不能不管。   然后就见寅迟一边转身一边道:“我们上去。”   程锦:“……”   她又回头看了眼,见那边确实问题不大,果断转身跟上大佬。   被围攻的人群里,尹弘文早就看见了他们,但他被傀儡和人偶同时围困,腾不出手,他的自尊心也喊不出求助的话,只等着他们主动出手。   不料等了半天,那几人见死不救不说,居然直接走了!   不过看到他们走的方向,尹弘文又淡定下来了。   他们是想上楼。   但是这栋楼里,越往上走阴气越重,他们才上了四楼都已经有点寸步难行了,全靠法器阻隔了阴气才能正常活动,他们没有法器居然还想继续往上走,根本不可能。   肯定走到楼梯口就得折身回头。   他满怀信心地等着,一边用法器抵抗攻击,一边盯着安全通道的方向,想看那几人吃瘪,却见幽绿色的火光一闪,几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尹弘文:“……”   …… 第097章 真身   百货商场共有九层, 每往上一层,除了阴气加重之外,还不停有新的东西冒出来。   商场五楼, 卖的是鞋履箱包,因为不存在可以“活动”的死物, 进去时程锦他们稍微有些松懈, 不料只有片刻的松懈, 他们就差点见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阴气浓重,鬼火点燃的视野本就有限, 那些鞋子安安静静地摆在柜台上没动,急着找人的三人也就无所顾忌地走进去了,进去之后却发现, 里面一步一个坑, 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真“陷”进去!   沉入地面的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了出来,同时鬼火扑向地面,如火星遇到了燃油,轰的一声燃了一大片, 露出藏在地上的陷阱。   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血脚印, 比起脚印更像是一张张血口, 在地上一张一合地扭动,只等着人踩上去就迅速收拢, 将人死死地咬住并拖入“地下”。   “身处鬼域, 越是看起来正常的地方越是要警惕,因为危险往往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寅迟轻飘飘地提醒了他们一句。   险境脱身, 三人都是一阵脸色发白, 干涩地对救了他们的两人道了歉,不敢再大意。   再上六楼, 有了五楼的前车之鉴,三人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法器片刻不敢离手。   但危险总是防不胜防。   商场内的健身场所,外围和二楼的时装区一样摆满了人体模型,展示的是一些户外运动的器材和服装。   他们已经尽可能地远离那些“模特”以防激活它们,然后孙又青因为过于小心,片刻不眨眼地盯着一个空荡荡的挂衣架,眼睁睁地看着一顶鸭舌帽底下,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凭空长出了一张干瘪的脸,以极快的速度填充,长出了头,长出了身体,长出了头和脚,在他惊到失语的瞬间,用力朝他扑了过来。   他猛的朝旁边一扑,险险地躲过了那“填充物”的攻击。   简单的一个飞扑的动作,做完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不是他废,而是六楼的阴气浓度,本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程锦和于清藤的情况也不好,他们已经先后捏了几次驱除阴气的术法,但在这遮天蔽日的阴气覆盖下,就像寒天雪地里点了一根火柴,维持不到三秒就熄灭了。   因此他们的脸色也是异常凝重。   方棋和寅迟却是神色如常。   寅迟还好心问了一句:“还能坚持吗?”   程锦无奈苦笑:“这不得问你们俩吗?不嫌我们拖后腿啊?”   而且方棋能坚持她可以理解,尽管方棋现在是人的身体,但他毕竟是鬼差,这种阴气过重的地方对人来说寸步难行,对他来说那是鱼进了水,回了家一样自在。   可寅迟又是凭什么啊?   她苦笑不仅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还因为心里的某种怀疑快要落到实处。   孙又青没有怀疑只有瑞斯拜,在他看来有实力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所以他更关心身为菜鸡的他们自己。   “这是什么真人版的爬塔游戏吗?这只影鬼到底想干什么啊?不会要等我们爬完整栋楼才能见到最终BOSS吧?”   孙又青现在很疲惫,但他不敢找地方靠,生怕会有什么东西又从墙面上冒出来。   寅迟幽幽地说:“不觉得挺有意思吗?”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哪里有意思?   程锦说:“我是喜欢玩刺激,但我不喜欢玩命的刺激。”   一路从楼底下爬上来,如果不是有人兜底,他们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是吗?”寅迟却道:“我小时候还挺喜欢玩这种游戏的。”   三人:“……”   小时候玩的游戏和现在能一样吗?   方棋听着眸色微凝,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他小时候是没玩过手机游戏的,因为他连手机都没有,所以寅迟口中的“小时候”肯定是在“遇到”他之前。   十几年前,智能手机才刚出现在市场,远没有现在的手机智能,能玩的游戏都是一些单机游戏,和推箱子俄罗斯方块一样,有一款解谜的爬塔游戏也很盛行,方棋曾经听班里的其他人讨论过。   寅迟现在说小时候的游戏干什么?   不对,不是他说,而是被鬼域覆盖的这栋楼,每层楼的“布置”和“设定”本身就像是在爬塔。   如果影鬼是想鱼死网破,那他撑开鬼域,为的就是杀人,鬼域里的陷阱,不同楼层的杀机,或许是刻意愚弄别人的恶趣味,又或者是激发恐惧榨取进到鬼域里的那些人最后的价值。   如果他还有别的目的,那他的目的一定就藏在这些“布置”和“设定”里。   方棋心有所感,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还喜欢什么?”   “嗯?”寅迟微微侧头,弯唇一笑:“你问以前还是现在?不过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喜欢的都有一个你。”   方棋:“……”   他直接道:“你失踪之前。”   寅迟:“那我得想想。”   “……”   他还真的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楼上,说:“喜欢我家楼顶的花园,喜欢各种运动,尤其喜欢篮球场。”   方棋顿时皱眉。   程锦他们也是一愣。   本以为这两个不合时宜地起腻是为了对他们发动又一轮的狗粮攻击,三个人已经不约而同地撇开了头打算装听不见,现在又不约而同地把头撇回来了。   “楼顶花园……这座商场的七楼是不是有一片空中花园啊?楼下那块导视牌上好像有标明。”程锦不太确定地说。   孙又青也道:“商场顶楼就是篮球场,我也挺喜欢篮球的。”   于清藤:“嗯,有。”   “……”   男生女生的关注不太一样,但刚好记住了寅迟说的那两样“喜好”。   程锦愕然道:“不会这么巧吧?”   孙又青:“这么说这商场就像是……”   像是为了寅迟专门打造的一样。   当然,是暗黑版的。   还有那些赝品影鬼被赋灵……   “逃”到这里的影鬼,和寅迟有什么关系?   寅迟忽视了几人欲言又止的视线,又看向方棋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从不相信巧合。”   方棋:“……”   寅迟轻笑:“我也不信,走吧,上去看看。”   再往上走,阴气已经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之前堪堪只能照亮一米范围的鬼火也跟着放大了数倍,几乎把整个楼梯间都照亮了,火焰飘忽跳动,暴露了主人同样稳定不下来的心境。   什么人会对寅迟小时候的“喜好”这么了解?   寅迟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在一楼看到导视牌的时候吗?   他之前用阴气凝成傀儡丝和这个有关系吗?   方棋压住了心里不停涌出的疑问,率先上了七楼。   商场里的空中花园是人为打造,分为室内和室外两个区域,四处可见的绿植花卉和餐饮咖啡厅,室内可以享受惬意宁静,室外能俯瞰城市风景,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都是一处打卡圣地。   然而此时的浪漫圣地只剩下了阴气弥漫,充满自然气息的绿植花卉成了枯枝败叶,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中,那些随处可见的餐饮店里摆放着各种广告立牌,乍一看好像坐满了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   程锦他们本就被阴气冻得发冷,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七楼多停留,在八楼也没有,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们直接上了顶楼的篮球场。   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顶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早进入鬼域的鬼差,也没有在鬼域里不知所踪的那一百多个人质。   有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阴气,黑压压的一片。   整个顶楼阴风凛凛,划过的气流几乎要把皮肤撕裂,风声鹤唳,如万鬼齐哭。   程锦他们根本没敢出楼梯口,止步于一扇门后,他们有种预感,只要他们敢踏出这扇门,立马会被外面看不清流速的阴气撕得比手撕包菜还均匀。   就算□□没被撕碎,在那种程度的风速下,他们也会窒息而死。   所以走进篮球场的只有方棋和寅迟两个人。   周围肆虐的阴气灭不了方棋手里的鬼火,也阻隔不了方棋用阴气传递的声音。   他沉声问:“到底是谁?”   他问的是现在撑起这片鬼域的影鬼。   被影鬼占据了身体的人,可以赋灵,会傀儡术,又身在林江市。   之前为了否定影鬼赋灵和寅迟有关,他想过被影鬼寄生的人可能来自于林江市以外的其他高手,可外来的人,能认识寅迟,却不可能知道他的过去。   这栋商场的布置和爬塔游戏,其实并不能百分百地说明什么,让他确信的是寅迟对这些“巧合”丝毫不意外的态度。   寅迟在凛冽的阴风中微微眯着眼,凝视着篮球场的某个方向:“之前发现影鬼会赋灵时我问过你,有没有怀疑过尹家,你说你没有。”   方棋:“……我没说。”   他只是略过了这个问题而已。   寅迟低声一笑:“嗯,其实我自己也怀疑了……即使通赋灵之术的人不止在林江市的尹家才有,但只要会赋灵,不管在哪儿,都不会是无名之辈,一个玄门里有名头的人物,为什么会来到林江市?每个地区驻守的玄门世家虽然互不干涉,但也没有闭关锁国,互相通讯来往也是有的,但一个会赋灵的傀儡师来了林江市,五个世家却没收到任何消息,连风声都没有半点。”   “……”   “如果赋灵者不是外来的,林江市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呢?”   他轻描淡写,却听得人心底发寒。   随着他话音渐落,他凝视的方向,阴气缓缓凝聚,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 第098章 母亲   女人的身形在阴风凛冽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她长发如瀑,披肩而下,微卷的发尾连同宽大的衣摆一起被凌乱的气流掀飞, 整个人半掩在黑雾中,昭示着她本该是身处地狱幽冥里的鬼魅。   很快脸也从黑雾中显露出来, 那张脸面容清丽, 五官立体分明, 长眉冷目,明艳动人, 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   面容显现出来时,方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住了。   寅迟刚刚的未尽之言不用细想,那张和他极度相似的脸足以说明一切, 尤其是一双雾色一样浅淡的眼睛, 两人如出一辙。   心绪涌动间,他看见那个女人望着寅迟的方向,启唇说了几个字,她说:小迟, 好久不见。   “……”   远处的楼梯间里, 隔着门缝朝外张望的三个人, 还得靠手挡在眼睛上方才能睁开眼,看到影鬼显形的瞬间, 忍不住惊愕出声。   “居然是个女人?!”   “好像还挺漂亮的。”   “那张脸……看着有点眼熟啊。”   前面说话的两个人同时转头, 看到最后说话的于清藤眼睛上多了一个物件,类似于电影院里的那种3D眼镜……其实是一件法器, 能在阴气浓重的地方恢复正常视力。   只能看见模糊身影的两个人毫不犹豫一把薅走, “给我看看。”   于清藤:“……”   篮球场上,方棋眸色暗沉, 凝视着紧盯着寅迟缓缓朝他们走过来的女人。   是的,走过来。   她好似脱离了黑雾,就算置身鬼域,她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普通人。   女人刚刚的声音虽然没能穿透气流,但方棋看见了,寅迟肯定也看见了。   但他始终神色如常。   女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有所不解,脸上的倨傲隐匿,露出了哀戚悲悯,再开口时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小迟,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   方棋听不清寅迟的心跳,听见了也无法从他机械式的心跳声中判断出什么。   站在他身边的当事人稳如泰山,他却破天荒地有了一丝“不知所措”。   这时他肩头一沉,熟悉的力度撑了上来,情绪不明的低笑在他耳边响起,“七七,她占咱们便宜诶。”   “……”   方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再次看向那个女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神色一凛。   对面的女人似乎过于年轻了。   方才惊诧于寅迟和影鬼之间的“母子”关系,他一时没留意,仔细再看,那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年纪,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如果是寅迟的母亲还活着,十几年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此时的装束也很违和,她穿的衣服是反季节的,夏天还没过去,她已经穿上了呢绒外套,内搭羊毛衫和半身鱼尾长裙,看上去知性优雅……这很可能是故意为之。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寅迟失踪的时候穿在他妈妈身上的衣服。   方棋眼中暗芒闪过,本就在气流中熊熊燃烧的鬼火忽然暴涨,烈焰汇聚成一条火龙,冲向女人的速度疾如闪电,以雷霆之势对她张开了大口。   女人悚然一惊,任何神情都不复存在,她的身体迅速浓缩,化成了一坨黑影,极速躲开了火龙的吞噬,回到了她刚刚出现的位置。   身体再次显现,女人对方棋怒目而视:“你!”   方棋漠然道:“我怎么?”   女人:“……”   她有些忌惮地看着那条没有命中目标却也没有消失,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火龙,复又将目光转向寅迟。   寅迟却只盯着那条火龙,惊叹道:“哇,发这么大火啊?不至于的。”   方棋:“……”   他神色复杂地看过去,寅迟冲他眨了眨眼。   女人见他们无视自己在那边眉来眼去,异常恼怒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寅迟耸了耸肩说:“我妈这么年轻的时候,是没有我这么大的便宜儿子的……怎么?想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却不愿意接受岁月变迁吗?想充长辈也得充得更像一点吧?”   “……”   女人知道自己会被识破,但没想到这两人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对她出手。   影鬼寄生取代主体,就算身体属于寅迟的母亲,现在主导这具身体的灵魂也不是……但身体毕竟是,方棋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也是这个原因。   女人冷声道:“你就不怕把她的身体给毁了吗?”   寅迟施施然道:“毁了?怎么会?你不知道现在为了减少土地占用,国家都在提倡火葬吗?作为国家的公民,自然要迎合国家政策,所以……烧了就烧了吧。”   女人:“你……”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不为所动的人。   就算身体可以烧了,那……灵魂呢?   他们接触了那些赝品,就应该知道主体的灵魂是不会被吞噬的,就算被影鬼寄生,人也是“活着”的。   他不在乎吗?   方棋同样也有疑问。   年龄上的违和并不是不能解释,既然是被寄生,保不齐是因为影鬼驻颜有术。   他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出手,不是因为那人太年轻,而是被那一身刻意的装束激怒,还因为他想到了寅迟说过的话。   他之前问过寅迟,他妈妈有没有可能跟他一样还“活”着。   寅迟的回答是:没这个可能。   方棋不知道他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只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   而影鬼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这个结论……她没有再拿寅迟妈妈的灵魂来威胁他们,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筹码。   影鬼所拥有的,只有这一具躯壳而已。   这具躯壳她又是从哪里来的?   躯壳原本的灵魂呢?   “既然不是旧人,叙旧也就不用了。”寅迟出声打断了他的疑问,看着不远处的女人道:“放分身出去觅食,收集怨煞之力,应该不是你主导的吧?”   女人嘴角轻扬:“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寅迟道:“如果你是主使者,你应该知道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没了灵魂做威胁,主导的人是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地站在我面前的,尤其是你,毕竟你除了跑得快,各方面看起来都挺弱的。”   这话说得挺狂,听起来有几分大言不惭。   女人脸色顿时变了:“你说我很弱?”   寅迟依旧闲适地靠在方棋身上,嘲讽意味拉满:“你不弱吗?你看你连火都怕,是吧七七?”   方棋:“……”   女人:“……”   什么叫她连火都怕?   那是一般的火吗?   鬼差的火源于地府十八层地狱里的火狱,传说能焚尽世间一切阴灵,对千年的厉鬼来说都是酷刑,和鬼沾边的东西谁敢与其争锋?   她看了眼挡在两人身前冲她张牙舞爪的火龙,即使不敢硬碰硬,但这处鬼域,是她的地盘。   她倏然一笑,猝不及防朝着楼梯间伸手,原本虚掩着的一扇门瞬间大敞,程锦他们在劲风袭来时瞳孔骤缩迅速后退,依旧被破开的门扇到了鼻梁,鼻间一阵酸意上涌,还没来得及抹泪,又被一阵阴风裹身,身体被大力牵引,从楼梯间被拉扯进了篮球场。   疾速涌动的气流顷刻间夺走了他们的呼吸,三个人被阴气吊在半空,脖颈胸口四肢都被层层圈住,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窒息的青紫。   三个人被当做挡箭牌一样竖在了影鬼身前,被控制着朝着火龙逼近,即将被火漂到的瞬间,火龙迅速回收,缩小成了一团鬼火的样子。   女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得意:“你说得没错,速度确实是我的优势,所以在这里,我想杀谁就杀谁,你们杀不了我,也拦不住我杀人,如果今天所有人都死在了这里,你们这群鬼差,还回得去你们的幽冥鬼府吗?”   方棋冷淡道:“他们是玄门中人。”   “你想说他们死了也活该吗?”女人又是一笑,“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果不怕他们死了,你何必急着把你的火收回去?”   她好似拿捏住了面前的鬼差,神色愈发轻狂。   方棋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复杂。   那毕竟是一张和寅迟神似的脸,他没从寅迟脸上看到过这种张狂的神色。   真正的尹家大小姐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寅迟对着这张脸能不能有代入感。   就算理智上可以舍弃,当成一场火葬,可毕竟是他母亲的身体,他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也无动于衷吗?   方棋手心微紧,手却被人握住,手背被人轻轻捏了捏。   寅迟故作沉吟道:“那你想怎么样?”   女人的视线落在寅迟身上,两人相似的眸子对上,一人古井无波,另一人热切涌动,女人盯着寅迟道:“消除我体内的灵魂印记,还有,你得跟我走。”   寅迟还没说话,已经有一人挡在了他身前,他看着身前某人被阴风掀起的发梢,轻轻挑了挑眉。   方棋眸色如霜,虽然已经知道寅迟是那人撑开这片鬼域的目标之一,他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冷意和杀意,他寒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女人微愣,继而沉下了脸:“那你就看着他们死。”   方棋:“那你试试看。”   “……”   杀意果决的声音让女人顿了片刻,有些举棋不定。   鬼差即使成了鬼差,生前也毕竟是人,更何况还有地府的规定束缚,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控制这栋商场赌的就是鬼差不会见死不救。   可如果她赌错了,不仅把人带回去的任务完不成,她自己也逃不了。   她盯着方棋看了一会儿,很快咬了咬牙。   这鬼差肯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缠住程锦他们三人的阴气骤然收紧,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闷哼,女人死死盯着方棋的脸,指望从他脸上看到片刻的动容。   然而没有。   女人心底一沉,翻手就要拧断三个人的脖子,却见异变突生,缠住程锦他们的黑雾中隐约有灵光一闪,有某种力量强行撕开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阴气。   女人脸色大变,“阵法?”   困住活人的阴气瞬间归拢,化作防护罩挡在身前,与此同时,程锦他们瘫软在地,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圆盘,正是之前从寅迟那里买来的针对影鬼的罗盘。   “咳咳……咳咳咳……”   三人齐声呛咳不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人质脱离控制,女人下意识去看对面的两人,却只看见了一个,另一个已经不在原地,她还来不及反应,劲风已经从后逼近,勾魂锁上附着着鬼火直接刺入了她的身体。   “啊——”   女人痛呼出声,但同样迅速避开了心脏的位置,肉身化作黑影,挣脱了勾魂锁的控制,眨眼的瞬间,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   再次化作人形,她肩上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洞,发丝凌乱,狼狈至极,却依旧错愕地看着脱离了他们掌控的三人:“你们……”   寅迟好整以暇道:“都提醒你他们是玄门中人了。”   “……”   “怎么?你回收了你的那些分身,还没来得及和他们互通消息吗?不知道抓鬼的技术有改良吗?”   “……”   赤!裸!裸的嘲讽奚落,女人横眉冷目,气得不轻。   但程锦他们的状况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让,一个个捂着依旧紧涩剧痛的脖子,劫后余生地看着对面的人影。   “咳咳……差点就祭了。”   “这就是那只真正的影鬼吗?速度也太逆天了吧?”   “她……她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和寅迟长得那么像?   三个人在楼梯口已经看见了女人的全貌,疑问早就埋在心里了,这会儿近距离看到,更是藏不住直接问出了口。   寅迟笑而不语。   方棋也没回答,见他们没事也就没理会了。   如果这几人连这样的情况都应付不了,他一开始也不会放任“累赘”跟着走进鬼域。   他把勾魂锁捏在手里,用火烧干了刚刚沾染上的血迹,以及血液中都被浸入的阴气。   他抬眼直视对面的女人,沉声道:“怨煞之力?”   女人抹了抹脸上溅到的同样有着怨煞之力的血:“是又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按在肩上,刚刚被勾魂锁刺穿还不停在淌血的伤口,在她的手滑过之后被阴气附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没见过世面的三人哑然失语。   怨煞之力居然还具有“治愈”功能!   他们眼中震撼难掩。   方棋也紧紧盯着她的伤口。   女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倏地想到了什么,她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么惊讶干什么?你身为鬼差,你和一个身负怨煞之力的怪物同进同出,每□□夕相处,我身上的这点东西,入得了你的眼吗?”   “……”   她的话意有所指,刚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支撑的三个人同时一愣,缓缓转头看向了和鬼差“亲密无间”的另一个人。   …… 第099章 威胁   建在楼顶的篮球场上阴风依旧在呼啸, 坚固的护网和篮球架被搅动得哐哐作响,明明是和寂静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的环境,却给人一种现在很沉寂的错觉。   能阻断呼吸的阴气被人有意无意地撑开了一片可以供人呼吸的空间, 让在场仅有的三个“人”不至于被憋死。   对寅迟的身份,程锦一早就有所怀疑。   孙又青了解得少一点, 但他不久前才从尹弘文那里得知了寅迟和尹家真正的关系, 看到把他们从楼梯间拖进篮球场的那个女人之后, 他心里就有了想法。   寅迟其实就是尹家十几年前无故失踪的那个天才。   和他长得这么像的女人还能是谁?   母子俩一起失踪,现在又“一同”出现。   他们失踪之后经历了什么?   现在“母亲”成了他们一直在追踪的真正的影鬼, 成了怨煞之力的载体……那寅迟呢?   就算是一无所知的于清藤,在听到了女人的话之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尹家有着一位绝无仅有的天才此前却闻所未闻?   为什么玄门中的人会天天和鬼差混在一起?还不受阴气侵蚀。   为什么一个“人”, 可以那么熟练地用阴气在罗盘上绘制玄门的阵法?   除非……他已经不是人。   三个人脸上惊愕交加, 紧紧地盯着寅迟说不出话来。   挑破这一切的女人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她突然挑明这件事,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三个玄门小辈看到她身上的怨煞之力时的神情。   他们惊惧,忌惮,警惕。   相反的是, 他们对和她有着一样体质的人却是信任又依赖。   难怪这个人沉迷在人的世界里, 不遗余力地帮玄门, 帮地府解决麻烦,一次又一次阻断破坏他们的计划。   那些让他沉迷的东西, 不过都是他靠伪装维持的假象而已。   “我的确动不了你, 论品阶,你的等级在我之上, 你是我们的计划里完成度最高的作品, 如果不是你跑了,我们的计划本来早就可以完成, 这座城市里也不用再死这么多人。”   “从你失踪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找你,一年,两年,你藏得太好,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放弃……没想到啊,十几年了,你居然自己又出现了。”   几句话的时间,女人被勾魂锁刺穿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   但现在没人关心她小强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方棋握着勾魂锁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什么计划?什么品阶?”   炼鬼也好,聚阴煞也罢,他们早就知道那一件又一件离奇的事件,为的是同一种目的。   但他们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和“目的”直接相关的人,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的“计划”。   寅迟之前的猜测也没错,他曾经也是那些人“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他似乎不是逃出来的。   从他失踪之后……他为什么会“失踪”?   女人显然不是有问必答的好反派,根本没理会方棋的质问,鬼差越是紧张,她越是得意。   她依旧看着方棋道:“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哄得这位鬼差无视你的异常,甚至对你处处包庇,但你哄得了他一个,哄得了所有人吗?”   她美目微转,看向还在错愕中没有回神的几个人。   寅迟也朝他们看过去。   玄门中人,驱邪除害是本职。   世上总有一些邪恶的东西,让人恐惧让人忌惮,如果危害性太强,大多数人会选择极端的一劳永逸的方式解决,因为他们承担不了“赌”的后果。   但女人在程锦他们面前戳破他的身份,也不是想让程锦他们对他做什么,就算能做什么,这三个人能对他造成的威胁也不够看。   这是一种警示。   女人见他沉吟,继续说:“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不该同他们为伍,你为什么要帮着他们同我们作对?你既然藏着自己的身份,说明你自己也明白,你不容于世。”   “没有人会接受你我这样的怪物,地府也不会容忍你的存在,一旦你身份暴露,你除了跟我走没有第二条路。”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女人脸上的阴沉消失,她恢复了一开始显形时看向寅迟的怜爱与悲戚,近乎蛊惑地说:“我不想逼你……”   “轰——”   再次窜起的火焰打断了女人诱导性的话。   女人避开之后下意识去看方棋,忽又觉得不对,火焰居然是热的。   颜色也不对,明黄色的烈焰显然不同于之前扑向她的鬼火,再一转头,看见眼前还未燃尽的符咒和三人组的女生正在收回去的手,不禁瞪大了眼。   程锦是最先把惊讶到张开的嘴巴合上的,扔了火符之后,她收手的第一反应是搓了搓被阴气刮得僵硬变直的臂膀,促进了一下血液流动之后才道:“可算是活过来了,冻死老娘了。”   女人:“……”   孙又青和于清藤也回过了神,不再盯着寅迟,而是各自拿起了法器,对准了他们进鬼域的目标——那只真正的影鬼。   女人:“你们……”   寅迟挑了挑眉说:“看来让你失望了呢。”   程锦也跟着道:“是啊,大妈,挑拨离间这种手段早就过时了,你应该学学新的,比如你说的这位哄鬼差的手段,这种手段叫做爱情,不过你顶着别人的壳子在人前连面都不敢露,这种手段我想你永远也学不会了。”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寅迟道:“我不是叫你亲妈啊。”   寅迟回给她一个和善的微笑。   一句话表明了两种意思,一是她看出来寅迟和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身体”是什么关系,二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惊讶归惊讶,但程锦他们不傻,几次被人从鬼门关把命捞回来,如果因为一个一看就别有用心的敌人的几句话就临阵倒戈起内讧,那他们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再者就算寅迟真的对他们有威胁,他们也打不过啊!   她的那句“大妈”显然戳到了女人的痛处,没有哪个女人不在乎年纪,女人明知道自己的破绽也不肯“变老”,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叫大妈,她不禁抽了抽嘴角,连球场上方的阴气都扭曲了一瞬。   她沉着脸看着寅迟,“所以你是不肯配合了?”   寅迟淡声道:“我看起来像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虽然女人的话没毛病,但按她所说,寅迟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全是拜她和她背后的人所赐。   他话说得“委婉”,女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黑影笼罩,她失望道:“是吗?”   “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的身体落地成影,随着她的“消失”,四周涌动的阴气也逐渐消散,原本被黑雾笼罩的篮球场竟隐隐能窥见了全貌。   如临大敌的三个人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   “她这是直接摆烂了吗?”   “……”   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棋见状却是脸色一沉,他迅速收了勾魂锁,阴气聚在手心,化作一簇一簇的气团,隐约还掺杂了别的东西,气团浮在他手心上方,却在飞散出去的瞬间,被人扣住了手腕。   方棋侧头看过去。   寅迟看着他说:“来不及了,算了。”   “……”   “你能强行篡改玄门中人的记忆,那鬼差呢?”   “……”   程锦他们原本还不明所以,听到“篡改记忆”才恍然明白过来……方棋不信任他们。   可对付他们仨用不着这么多量吧?   他们复杂地看着那些能篡改人记忆的气团,正这么想着,就见篮球场上随着阴气散去,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首先冒出来的就是从楼梯间里走出来的尹弘文,和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尹家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们看向都是影鬼刚刚消失的方向。   尹家跟着尹弘文进鬼域的人实力算不上顶尖,但不乏有几个上了岁数的人,认出了曾经的“尹家大小姐”。   “那个人是……是尹茜小姐?”   “谁?尹茜?”   “是她,我不会认错的,但是她怎么会……”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尹茜”变成了影子的本体,消失在了篮球场上。   无人解惑,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和消失的女人长得很像的人身上。   紧接着是之前不知所踪的人质,被鬼域里的空间困住的鬼差,进了鬼域的所有人,此刻全部聚集在了楼顶。   有人警惕,有人茫然。   有人四处搜寻影鬼的踪迹,有人已经看向了他们走进鬼域必须解救的“人质”,却没人上前。   因为人质很奇怪。   突然出现在一片暗影笼罩的篮球场上,一百多个人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恐惧,茫然,惊讶等普通人该有的情绪,他们也没有交头接耳,而是整齐划一地盯着一个方向。   “好像看的是我们这边。”孙又青道:“他们……这些人质不对劲啊?”   寅迟松开了拉住方棋的手,看着那边的人质轻声问:“那些被回收的分身如果没有回到本体,它们现在会在哪儿呢?”   方棋沉声道:“他们被寄生了。”   “什么?”   寄生这个词他们已经不陌生了,孙又青惊道:“全……全部吗?”   方棋:“全部。”   “……”   再次对上那些望向他们的人质,程锦他们只觉得喉咙发紧。   如果人质已经被影鬼的分身寄生,那他们现在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呢?   顷刻间阴风再起,盯着那群人质的人同时瞳孔紧缩。   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从人质所在的脚底掀起,篮球场上隆隆巨响如百兽咆哮,直冲寅迟而去。   “小心!”   “快躲开!”   篮球场上惊呼声四起,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凝聚在一处。   方棋攥紧了手心没动,众目睽睽之下,在其他人都认为他们即将被翻搅的煞气搅成肉沫时,他身边的人缓缓抬手,比“人质”更阴更厉的煞气从他体内逸散而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此前翻搅的阴气撞在了一起。   …… 第100章 震慑   预想中的血肉翻飞没有出现, 两股疾啸的阴气碰撞的瞬间,篮球场上万籁俱寂,仿若冲开了一片真空带, 呼吸受阻,听不见半点声音。   下一刻, 巨响轰鸣。   碰撞的中心可见电光闪过, 无形却有力的冲击向四周席卷, 骤然被轰出的耳鸣还没有缓解,众人只觉得胸腔巨震, 难以抵挡,乌泱泱地倒了一片。   也有人反应迅速,护身法器齐出, 在浓重的怨气侵染中, 靠着灵力撑开了一片“净土”。   “净土”却也摇摇欲坠。   唯有办事处的鬼差和站在寅迟身后的几人没有受到冲击波的影响,但心里的震撼却丝毫不弱于被波及到的其他玄门中人。   之前好不容易才合上的嘴再次张大,怎么也合不上了。   影鬼很厉害,他们知道。   按寅迟他们对那个女人下手毫不留情的态度来看, 那只影鬼多半在十几年前就寄生在寅迟妈妈的身上了。   十几年的时间, 她放出过多少分身, 蓄满过多少粮仓?   她体内的怨煞之力积蓄到了怎样恐怖的程度?无人敢想。   然而现在,一百多个人质被分身寄生, 造就了新的影鬼, 真正的影鬼藏在暗处,以“人质”为媒介, 对寅迟发动强力一击, 只是余波都让在场的玄门众人合力都差点防御不住,直面那人的攻击该有多恐怖?   但那恐怖的一击被寅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更令人惊诧的是, 刚刚那一击掀飞了球场护网,震塌了楼顶地壳,作为和寅迟对轰的“人质”,那一百多个普通人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身体毫发无损。   冲击过后,阴气溃散,空气回流。   人质没有了动作,被攻击的人长身而立,身姿挺拔,神色始终如一的淡然,周身却阴雾弥漫。   与之相比,他身侧的人却是面沉如水。   篮球场很大,但方棋的视野范围也很广,那些人的反应他可以尽收眼底。   从寅迟出手开始,他们错愕,惶然,不忍直视,到寅迟挡住攻击,他们震惊,难以置信,再到寅迟稳占上风,轻易化解,他们愣怔之后,脸上是藏不住的骇然和惊恐。   影鬼的恐怖之处他们尚没有正面体会,却先体会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那人是谁?   从一楼到顶楼,在场的人有一大半都见过方棋他们一行人,认出或猜出寅迟身份的人不在少数。   尹家横空出世的小辈,实力超群,救了几家天才小辈的命,常和一名鬼差走在一起。   要素集齐,身份明朗。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打量试探这位行事低调藏头露尾的尹家小辈,他们好像已经不在一个立场。   他轻松压制影鬼的煞气从何而来?   难道他也是办事处新上任的鬼差吗?   这个疑问也很快被否定了,因为同为办事处的鬼差,此前进入鬼域的几名鬼差看着球场中间的人,同样是忌惮又意外的。   有一名鬼差已经训练有素地在向上级汇报了,汇报了一半忽然发现,鬼域里没“信号”。   但这也不影响其他人的判断。   如果尹家的小辈不是人,也不是鬼差,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在场众人见状心中一凛,法器片刻不敢离手,甚至之前踉跄不稳跌倒在地的人连起身都不敢,直愣愣地看着已经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某人。   一时间,寅迟……包括他身侧的人,都成了众矢之的。   这就是影鬼的目的。   她逼迫寅迟出手,逼他做出选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歪理在任何时候都存在,尤其是这个“类”还不是寻常物种的“类”。   以怨煞之力为力量本源,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邪法,速成的力量都是有副作用的,煞气催生人性阴暗,怨气侵蚀人心理智,本性再怎么纯良,意志再怎么坚定,日积月累地被怨煞之力侵蚀,人也会变成不人不鬼被阴暗面控制的怪物。   眼前已经能压制影鬼的“怪物”被侵蚀到什么程度了?   他帮助玄门抓捕影鬼,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还是为了借刀杀“人”?   他会吞噬掉那只影鬼吗?   威胁当前,人最擅长的就是自己恐吓自己,寅迟还没有什么动作,看着他周身缠绕的阴煞之气,那些人已经各个脸色发白,额间冒汗,生怕那些东西下一秒就会尖啸着朝他们冲过来把他们淹没。   方棋神色冷然地看着他们,包括那几位办事处的同事。   这时他刚被松开不久的手又被人握住,轻笑的声音一如既往:“你对你同事这么冷着脸,当心他们打你小报告。”   方棋:“……”   他想说小报告早就打完了,只不过没打出去。   只是话还没说,却见寅迟已经转过了头,看的是他们身后的程锦三人。   猝不及防对上眼,三个人同时一怔。   他们脸上的惊色未敛,有心想说点什么打破沉寂,声音却艰涩难以出口。   害怕吗?   肯定害怕啊。   虽然他们前面有一座“避风港”,攻击没有波及到他们,但周围呼啸而过的阴风几次险些将他们拖拽进去,沉重的气压压得他们连腰都差点直不起来,就像一只被人捏在手里随时准备粉身碎骨的蝼蚁。   程锦大概是被孙又青之前的一句话洗了脑……反正都是蝼蚁了,怎么被踩死好像也不重要了。   所以她连视线都没回避,顺便拽住了下意识想后退的另外两人。   寅迟挑眉道:“你们怎么不跑?”   程锦:“……”   他们跑得了吗?   她审视着寅迟道:“你……你现在清醒吗?”   寅迟道:“清醒。”   程锦:“能保证吗?”   “……能。”   程锦顿时松了口气,“那就不用跑了。”   “……”   程锦想得很简单,寅迟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显然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在场的任何人都抗衡不了。   他们虽然被选定为玄门世家的继承人,但他们的能力实在有限,尤其是最近发生在林江市的事,没一件是他们能解决的,而寅迟虽然很危险,但目前来看,他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既然这样,自然是眼下的威胁更重要。   就算最后真的出什么问题,她不是什么圣人,不想忧国忧民,她的座右铭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解决不了的事不如顺其自然,且顾当下。   她直接道:“影鬼跑了,现在怎么办?”   方棋看了程锦他们一会儿,出声道:“没跑。”   程锦:“啊?”   寅迟又转头看向那些看着他如临大敌的人,说:“戏还没唱完,哪有导演先跑了的道理……那些人里,有你们三家的人吗?使唤得动吗?”   “有。”程锦脱口道:“要做什么?”   “护住那些人质的肉.身。”寅迟说:“最好是将所有人围在一起,影鬼的速度很快,尽量一点缝隙都别留。”   “肉.身?”程锦一愣:“只管肉身吗?那灵魂呢?”   “灵魂不会有事,那只影鬼现在吞噬不了灵魂。”   程锦:“?”   “为什么?”   寅迟笑着说:“因为会消化不良。”   “……”   程锦三人不懂他口中的“消化不良”是什么意思,但行动力满分,已经跑向另一边召集自家的术师布阵去了。   饶是他们的身份再有话语权,生死威胁面前也遭受了质疑,有人问程锦,如果他们帮忙抓住了影鬼,那人把影鬼吞了再反过来对他们出手怎么办?   程锦斜吊着眼把无语两个字写了满脸,直接道:“那你现在去找他打一架?”   质问的人:“……”   把人怼了之后程锦才开始讲道理,第一寅迟如果要杀他们根本不用吞噬影鬼,如果要死帮不帮忙他们都会死,第二保护普通人本就是他们玄门中人的义务,如果寅迟真的有心杀人,他根本没必要要求护住那些普通人。   脑子还能转的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纷纷听从指挥开始结阵。   剩下的少部分也很快随了大众。   方棋看着那边阵法成型,有些迟疑地看着寅迟,问:“你还行吗?”   “嗯?”寅迟挑眉:“你说哪方面?”   方棋:“?”   不等他反应,寅迟又自问自答说:“放心,不管哪方面都行。”   方棋:“……”   他一边无言以对,一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寅迟的脸。   比起一开始见到时那张总是过分苍白的脸,寅迟现在的脸似乎有气色了许多,他体内的阴煞之气,也没有了此前要挣脱控制的迹象。   比起鬼屋镜像里他动用阴煞之气时的狼狈,他现在控制那种力量似乎游刃有余了不少。   方棋没有多想为什么,心底松了一口气。   “那动手吧。”   他低声说了一句。   寅迟轻声回应。   他们安排了其他人护住了人质,阵法已成,让人忌惮又让人指靠的两个人却顾自在不远的地方交头接耳,他们神色淡然,在这诡谲阴翳的鬼域里显得格外的岁月静好。   有人忍了又忍,耐心告罄,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提醒时,球场上方风云骤变,沉重的压迫感再度降临,这次威压没有波及众人,除了身体变重他们没有其他感受。   但他们依旧忍不住瞪大了眼。   阴气风暴来自于同样站在球场中间的鬼差。   除了他们所在的那块地方,周围的场地在阴气的冲击下迅速塌陷,原本的平地刹那间成了高台,篮球架轰然倒塌,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难忍的声响,听得人直抽冷气。   然而冷气还没抽完,他们又屏住了呼吸。   只见倒塌的篮球架底座下,有一道黑影极速窜出,片刻不歇直冲阴云密布的天际。   “出来了?”   “影鬼?”   “不好,她好像要跑……”   人群里惊疑声不断,却见空中黑云汇聚,凛冽的阴风急转直下,空间仿佛都快被撕裂,那团冲上云霄的黑影迎面撞上疾风,又“砰”的一声砸向塌陷的巨坑,掀起烟尘滚滚。   落地的影鬼在巨坑中不可置信地凝出人形,看着寅迟他们道:“不……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寅迟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你觉得没人追得上你吗?”   “……”   女人惊怒交加地看着他。   寅迟又笑道:“在其他地方你的速度确实没人比得上,尤其是在你的鬼域里,不过你没发现吗?现在这片鬼域,已经不是你的了。”   “……什么?”   …… 第101章 谢辞   鬼域内阴云诡谲, 如同巨大的黑色山峦,沉甸甸地压在空中,鬼域外, 天边却已经破晓,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城市半空, 街道上多出了很多朝着商场好奇张望的人影。   处在闹市区的商场被封锁, 附近一百多人一夜没有消息, 警方没有发布任何公示,“知情人”惶惶不安, 焦急万分。   商场周边的小店里,多出了很多完全陌生的面孔,那是之后赶来玄门各家的大人物, 不乏一些“不问世事”的元老。   那些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 此时看着商场楼顶不停翻滚的黑云,也是一脸沉重,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在外面的人严阵以待时,一个人影堂而皇之越过警方拉开的警戒线, 站在了商场入口。   那人单手插兜, 穿着一件宽大的短袖T恤和工装短裤, 头顶利落的短发,耳朵上还挂着一副与世隔绝的蓝牙耳机, 少年感十足又带着几分痞气, 偏头露出的侧脸,却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稳重。   他抬头朝着商场上方看了一眼, 低头走了进去。   “那是谁?”   几个声音几乎同时出口, 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商场正对面的咖啡厅里,有两个面对面而坐的人同时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的震惊。   “那是地府办事处的……主任还是处长?”   “……”   另一个人道:“他叫谢辞,是林江市地府办事处的负责人……连他都来了,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你外甥我侄女都在里面。”   “……”   咖啡桌前坐着的人正是尹程两家的家主,尹涛和程书韵。   尹涛听到“你外甥”时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程书韵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坐了回去。   程书韵也没追问,比如尹家十几年前失踪的天才究竟是怎么回来的?她不是好事之人也不想讨人嫌,所以点到即止,只是看着商场的方向,神色愈发沉重。   鬼域里,女人在听到鬼域易主时就已经脸色大变,第一时间确认之后,她神色间不可抑制地闪现过一丝慌乱。   她半身是人半身是黑影,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是我的鬼域,你怎么会……”   她话音倏地一顿,悚然道:“是你刚刚出手的时候!”   寅迟不置可否:“不错,猜对了一大半呢。”   女人:“……”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   反应过来时,女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由她撑开的鬼域,她就是主宰,她有着全知视角,商场内所有楼层她都能尽收眼底,她可以随意把踏进她领域的人玩弄于鼓掌……可是现在,她失去了对顶楼以下所有楼层的感知。   在她把鬼域里的所有人转移到楼顶之后。   她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因为从她“现身”开始,她的任务目标就完全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对寅迟很警惕,时刻不敢大意,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楼下那些不值一提的玄门中人。   就连刚刚她引寅迟暴露,她也为了看一个结果,一直躲在篮球架底座之下没有离开。   如果这里还是她的鬼域,她大可以逃往楼下,隐藏在这座商场的任意一个角落,可她刚刚试过了,她下不去了。   不只是顶楼的篮球场,包括楼下几层楼,都已经被新的鬼域覆盖。   如果寅迟是在反击她的同时利用阴气覆盖了整座商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女人尖声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布置了?”   寅迟说:“那倒也没有,我是从二楼才开始的。”   女人:“……”   虾仁猪心!   一楼和二楼有什么区别?!   她怒不可遏,黑影的部分骤然暴起再次朝寅迟扑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头顶一阵重压碾在了她的头顶,像拍面饼一样将她拍回了地面,让她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影子。   被拍扁的脸对着出手的人怒目而视。   方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头道:“那些傀儡丝是你故意的?”   “嗯。”寅迟点头:“鬼域嘛,都是靠阴气撑起来的,每一层楼混进去一点,连起来也就差不多了,也多亏了她这么执着的挑拨离间。”   不然由寅迟率先动手,影鬼一定会警觉,要困住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影鬼快要怄死了。   她不甘心地在地上扭动挣扎,瞪着寅迟道:“你做这么多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鬼域里的这群废物不是你的对手,但只要你出了这片鬼域,外面有的是人等着你,你还能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玄门吗?你不怕地府找你问罪吗?”   “说得好像你们就不怕地府似的。”寅迟全然不为所动,“你们那么牛批,杀人怎么还鬼鬼祟祟的呢?”   “……”   “跟着你们没前途,还不如去充公。”   寅迟轻描淡写地说着,方棋在他身旁攥紧了手。   “收了吧。”寅迟又看向他说。   玻璃罐拿出来的瞬间,楼顶忽然又是一阵震颤,原本只做壁上观还被影鬼嫌弃“废物”的术师们同时感到了一股冲击力,被围住之后还算安分的“人质”们突然集体发了狂,在他们撑开的结界里横冲直撞。   察觉到异常的寅迟转头看了一眼,远远地提醒道:“那些分身连鬼差的结界都能冲破,诸位可要看紧了啊。”   众人额头瞬间浸出了冷汗:“……”   那边分身被召唤开始冲击结界,被他们困住的影鬼也开始歇斯底里,她怒道:“那我又凭什么?我生于这世上,从苏醒开始就被千人踩万人踏,只能看着别人喜怒哀乐,既然赋予了我这样的能力,凭什么不让我杀人?这不公平!”   影鬼的本性如此,杀人也是本能,就跟人活命要吃东西一样,没有谁能忍得住。   这个问题在场众人没人能回答,也回答不了。   天道不公是常理,上天有好生之德才是屁话,但也没谁能跟天道辩一辩公平,倒霉也只能认栽。   若是在杀人之前影鬼有这番控诉还能引人深思,但在她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之后,她的“身世”博不了任何人的同情。   因为她为了自己的“公平”,剥夺了别人的公平。   看着她依然浮现在本体上的那张脸,方棋沉了沉眸,他抬起了手,掌心对准了被重压碾在地上的黑影,五指微微蜷起,在影鬼凄厉不甘的嘶吼中,属于人的身体和影鬼的本体被抽魂分离。   又是一重重压击打下去,带着几乎能将本体碾碎的力道,将影鬼钉在地面之后,方棋用阴气将那具空壳托起,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什么也没说,冲方棋伸出手。   方棋拿了一个玻璃罐给他。   托起空壳的阴气被挥散,没了灵体赋生的空壳,很快开始干枯,恢复了她死了十几年该有的样子,变成了一把枯骨。   寅迟抬手一挥,便连枯骨都没了,化成星星点点的灰烬,一点不落地被装进了玻璃罐里。   “……走吧。”   “嗯。”   影鬼本体被制住之后,方棋又从它体内剥离出了还没被消化的“贾风云”的灵体,而另一边寄生了人质的影鬼分身,没有了本体提供力量来源,又吞噬不了新的灵魂,很快被人质的主体取代,静候一旁的鬼差熟练地抽魂封印,并消除了人质的相关记忆,让他们沉睡过去。   解决了这一切的两人已经折身走向楼梯口。   没有人敢拦他们。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在他们头顶翻滚的阴云随着那人每走一步,认主似的朝着他的身体归拢,这场景说不出的骇人可怖,比和影鬼对击的那一瞬间还要让人脊背发寒。   好像那些阴煞之气进的不是寅迟的身体,而是他们自己的身体一样。   而他们都很清楚煞气入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此庞大阴诡的怨煞之气,那人真的不会失控吗?   他们甄心动惧,却不敢有所动作。   方棋也没理会他们的忐忑。   寅迟出手迎击是为了连通覆盖影鬼的鬼域,也是为了震慑。   人在实力相差无几的的时候或许还有能与之一战的错觉,但面对他们注定只能仰望的威胁,没几个人敢不自量力冲上来。   就像现在站在楼梯口的尹弘文,他从出现在楼梯口之后就一直站在这儿,连保护人质都没参与,他和影鬼一样,仿佛眼里只看得到寅迟一个人。   本以为是个只能依附鬼差已经和玄门玄术脱节的花瓶,结果人不仅跳级成了BOSS,还是坐火箭跳的级,和他们早就不在一个level!   尹弘文现在看着寅迟连腿都是软的,见两人朝着他在的方向走过来,他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梯,脚后跟踩空,他本能地惊呼一声,慌乱地抱住了楼梯护栏才不至于滚下去,神色狼狈至极。   然而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两人走下楼梯之后,楼顶的篮球场上天光乍现,浓雾似的阴气很快消散,尽管现场一片狼藉,众人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楼梯间里的人却没有放松警惕。   鬼域消散,意味着地府一定会得到消息。   方棋猜到了办事处很快会来人,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在楼梯间里就遇上了。   他也没想到来的人是谢辞。   以谢辞的死宅程度,放到古代,那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出外勤”这项业务跟他根本不沾边儿。   此时上司和下属的站位颠倒过来,谢辞一脚踩在楼梯上,转头看了看刚被破开不久的“天窗”,又看向方棋道:“解决完了?”   方棋:“嗯。”   谢辞:“哦。”   诡异的对话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谢辞半点客套都没有,他甚至没把目光转向方棋身边的人。   他抬手的瞬间,方棋瞳孔一缩,正要上前,反被寅迟拉着往后退了一步。   寅迟不闪不避,只听空气中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方棋脑子里一声嗡鸣,清晰地听见了从身前传来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 第102章 同化   惊响过后, 楼梯间一切如常,那声爆响好像只是平地一声惊雷,过了, 便什么都没了。   如果不是看到寅迟骤然失色的脸和身上的伤,方棋几乎都要以为刚刚的攻击只是他的错觉。   那一刹那, 他瞳孔放大, 脑子里的嗡鸣还没缓解, 逸散而出的阴气几乎完全出自本能,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楼道, 失控的阴气夹杂着隐忍的怒意,波及了刚开始恢复宁静的楼顶。   楼梯口的尹弘文首当其冲,他瘫软的双腿才刚刚找回一点知觉, 他撑着护栏起身, 身体还没站直,后背猛遭重击,差点压塌了他本就不直的脊梁骨。   楼顶上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   刚刚被天光照亮的楼顶再度遮云蔽日,沉重的威压让所有人的身形为之一颤。   “卧槽!”   “什么情况?”   “果然还是失控了吗?”   有几个已经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的人紧急撤回了一只脚, 原地僵成了木偶。   他们和楼顶上的人一样, 还以为是尹家那位“死而复生”的人失控了, 低头定睛一看,发现“失控”的另有其人。   “失控”的鬼差垂眼看着楼梯间里正往上走的一个人影。   那人看起来还是个少年, 正处重压中心却岿然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那又是谁?   对峙中的两人把其他人视若无物, 谢辞在击中目标后,目光就落在了寅迟的身上,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胸前的位置。   那里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伤口外翻,连里面断掉的肋骨都看得一清二楚, 伤口狰狞可怖。   谢辞却眯了眯眼,喃喃道:“果然已经同化了。”   他说完抬眼,像是才刚看到遍布楼道的阴气似的,迅速找准了源头,看着方棋道:“你干嘛?打算干架?”   方棋:“……”   是有这个打算。   但是他忍住了。   因为突然动手的人似乎并没有继续的打算。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方棋还是听到了谢辞低喃出声的话,他皱眉道:“什么同化?”   谢辞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他示意了一下方棋身侧的位置,方棋迟疑地转头,目光触及寅迟的胸口,眼睛就被刺了一下,心底也跟着一颤,然而还没等他怒火中烧,就看到了之前慌乱中被忽视掉的东西。   寅迟胸口上的伤深可见骨,触目惊心,但是……没有血。   从他的伤口处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他们在商场内见到过的,凝成了水雾的阴气一样的东西,却比影鬼的阴气更纯净,给人的感觉更阴冷。   和之前在书店阁楼里看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你……”   方棋下意识抬眼,但还没等他看到寅迟的脸,眼睛就被一只熟悉的手覆盖,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乖,回去再慢慢看。”   “……”   等他把寅迟的手从眼睛上扒拉下来,那人已经用障眼术将伤口遮盖得严严实实了。   方棋:“……”   他直接问:“怎么回事?”   “就是同化。”寅迟说:“你可以理解为侵蚀,将两种不同的物质放进同一件容器里,如果其中一种物质属性太强,另一种物质就会不停被影响发生质变,变得和第一种物质属性一样。”   “……”   方棋:“所以你现在的身体……”   “是阴气的聚合体,也是我自己的身体。”寅迟说:“脱离了傀儡的限制,可以不吃不喝,不死不灭,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完成度最高的作品,估计离他们的最终目标也不是很远了。”   方棋:“……”   “不过这位鬼差前辈想确认的,应该不仅仅是这个吧?”寅迟又笑着看向谢辞。   谢辞不置可否。   见方棋也朝他看过来,谢辞理直气壮道:“看什么看?我又没有你的西施滤镜,难道你还指望着我跟你一样,放着一枚没拉保险栓的炸.弹在外面招摇过市吗?”   方棋:“……”   所以,是为了试探。   谢辞一言不发就动手,是为了试探寅迟会不会“失控”。   他试探的结果呢?   谢辞没有公布结果,他直接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事你们可以先撤了,记得把今天的情况汇总上报,包括你旁边那个。”   说着他直接错开了方棋二人,继续往上走。   方棋没动,脑子里浮现着刚刚看过的伤口。   他清楚地府的规定,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属于违规。   他自己违反规定是出于私心,他可以无条件信任一个人不计后果,但要求别人放过他就是道德绑架了。   所以他没指望谢辞会放水。   他会失控会愤怒,是因为谢辞连最起码的询问都没有,跟那些不问是非想一劳永逸的人一样。   但谢辞似乎没有要追究他们的打算。   他本应该感恩戴德,然而方棋目送着他走上楼,四周还没收回的阴气忽然间聚拢朝上,撞碎了谢辞头顶的一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   这时谢辞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身:“对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一枚黑红相间的玉佩被他随手扔了下来。   方棋下意识伸了手,玉佩落在他手心的同时,一块比头还宽的石块稳准狠地砸在了谢辞头顶。   方棋:“……”   谢辞:“……”   身负重伤的某人先是看着被砸了一脸灰的前辈挑了挑眉,低头看到方棋手中的玉佩,目光微微一顿。   …… 第103章 性价比   一块巨石砸在鬼差头上不痛不痒, 别说是楼顶断裂的石块,就算是被陨石压成肉饼,谢辞也能全须全尾地爬出来。   被砸中时, 他连头都没偏一下,石块在他头顶碎成了碎石和齑粉, 牢牢地挂靠在他发间, 免费给他做了个挑染。   谢辞顶着一头碎石一言难尽地转头。   方棋理不直气也壮说:“礼尚往来。”   谢辞:“……”   你问过“礼尚往来”四个字它们同意你把它们用在这儿吗?   谢辞做事站的是地府的立场, 他并不理亏。   但方棋的反应让他有点惊讶。   他当了几百年的鬼差,见惯了不平事, 早就免疫了七情六欲。   他以为方棋也一样。   成了鬼差,就和人间脱了节,为了不被人鬼的七情六欲影响, 鬼差在上任之前还有一项专门的训练考核, 那项考核,方棋是被免考了的。   因为他从训练开始,就是个无情的观影机器,任何执念或怨念的形成因素, 都不能让他的内心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   谢辞的出手合情合理, 就算是一开始有所冲动, 在他表明目的之后,方棋也应该欣然接受。   他居然也有情绪化的时候。   方棋出外勤的时候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大师”谢辞是知道的, 那个大师现在成了鬼他也不意外。   没猜错的话, 那是方棋的“因果”所在,是他的私事, 办事处没必要过问。   可他一直以为方棋跟着那人以及让那人跟着只是为了了却“因果”。   现在看来, 他好像判断有误。   他又看了两人一会儿,又看向到了方棋手里的东西, 说:“那块玉我查过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和现在调查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自己收着吧。”   “……”   话题突然调转,方棋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眉头微紧。   他之前把这块玉拿给谢辞,是为了通过弄清这块玉的来历,继而找回寅迟丢失的记忆,弄清楚所有真相……跟调查的事情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所以没发现寅迟同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   等他抬头想问点什么,谢辞已经转身继续往上走了。   同时身边一声轻咳,方棋心里一紧。   就算是没有下死手,谢辞的“试探”也绝对不轻。   他顾不上再追问玉佩的事,抬手一挥,阴气弥漫过后,两个人直接消失在了楼梯间里。   谢辞走到了楼顶又回头,视线在两个人消失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楼顶,看到楼顶的一片狼藉,他“啧”了一声,着手开始收拾烂摊子。   在他走上楼顶时,围绕在楼梯口的几人条件反射地给他让了路。   然而这次的惊惧中多少带着点儿麻木。   短短几小时内,无能为力的威胁和冲击一重接着一重,换谁都得麻。   尤其是这位新的大佬,和前面那两位的关系他们实在看不懂!   说他们立场对立吧,这人被砸了一头灰还若无其事地把人放走了。   说他们立场统一吧,他们谁也没放过谁。   连几个还留在楼顶待命的鬼差也看着他们老大的“新造型”,没忍住问了一句。   谢辞走到了还被锁魂钉钉死在深坑里的影鬼面前,面无表情地将钉子一根一根起了,讳莫如深道:“我不喜欢没有性价比的处理方式,如果你们觉得他俩能做的事你们也能做到,你们可以擅自动手不用汇报,地府也不会追究。”   “……”   简言之: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ibi。   “可他体内的怨煞之力一旦失控……”   有人听懂了谢辞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对他的决定发出质疑。   这时没有了锁魂钉禁锢的影鬼好似找到了可乘之机,忽然从深坑里消失,一时间惊呼声四起,下一秒,却见新来的鬼差抬手一握,他身前的一片空间回流,消失的黑影重新显形,再次被震回了坑里。   众人:“……”   质疑的声音瞬间哑火了。   ……   大学城那间窄小的公寓里,障眼术撤去之后,寅迟身前的那条伤口重新映入方棋的眼睛,他眉头紧拧,阴气不断输入,伤口的愈合却依旧缓慢。   他专注于给人疗伤,受伤的人却配合过了头,不言不语不动,垂着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好似对自己的伤一点都不在意。   他忍不住抬头:“不疼?”   寅迟轻轻一笑:“疼啊,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呢。”   “……”   方棋有些恼怒道:“那你干嘛不躲?”   谢辞出手突然,但也并不是不能躲开,寅迟还有余力拽他一把,根本就是故意迎上去的。   他想干嘛?自残吗?   寅迟却道:“是好事。”   方棋皱眉:“什么好事?”   寅迟:“示敌以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不是吗?”   方棋微怔,又重新低下了头,没有反驳。   确实避免了很多麻烦。   地府为了杜绝隐患,和寅迟的接触是迟早的事,“试探”已经是最轻最简单的一种方式了。   谢辞的做法除了让地府放心,也能让其他玄门中人放心。   当时在商场楼顶,有过亲身体会的人或许会有所顾忌,可没有参与过的人就像不谙世事的井底之蛙,不信邪不听劝,总有人忍不住想试试深浅。   那些对自身对“敌人”都没有清晰认知的人,对寅迟不一定能造成什么伤害,但一定会像苍蝇一样烦人。   谢辞的“试探”打消了别人认为寅迟体内的力量不可控的疑虑,相当于给一颗炸.弹上了保险,能降低他的威胁性,让别人放松对他的警惕,产生一种天塌了有个高的人顶着的错觉,也不会再杞人忧天地时刻盯着他。   虽然算是好事,但谢辞下手也太重了。   方棋说:“那也不用生扛,你没脑子吗?”   寅迟:“嗯。”   “……”   方棋被他噎了一下,又蓦地抬头。   他后知后觉这人不是“配合”,他似乎根本不在状态。   他正觉得不明所以,寅迟略显发散的瞳孔突然又有了焦点,看着他问:“这块玉你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 第104章 贪心   说这话的时候, 寅迟手里摩挲着那枚刚从谢辞那里拿回来的玉佩。   他的动作太明显,所以方棋低头看了眼。   玉佩的事情方棋还没对寅迟说过,以前是不知道怎么说, 之后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说,但也没必要藏。   所以谢辞把玉佩扔给他的时候, 他除了失望从玉佩着手一无所获之外, 并没有太把玉佩当回事, 回来之后也随手搁在了床头柜上,又被寅迟拿在了手里。   他这会儿突然问起, 方棋愣了一下。   寅迟从来没提起过那段有两个人参与,却单方面只属于他的“过去”。   他不提,方棋也不问。   玉佩寅迟肯定是认识的, 毕竟连傀儡娃娃都记得这块玉并且对它非常不待见。   但寅迟似乎不仅仅是认识。   刚刚问起这块玉佩, 他说的是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方棋意外道:“你知道这块玉?”   寅迟未置可否。   方棋:“……”   他都用“找”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寅迟对这块玉的了解,远比他认为的要更全面。   起码他知道这玉有“储存记忆”这项功能。   “这是魂玉。”寅迟突然说。   方棋:“……魂玉是什么?”   “是从极阴地里长出来的一种石头,能驱阴辟邪, 还能……储存记忆。”   “……”   他这个停顿就很刻意。   而且这个解释过于简略。   方棋直勾勾地看着他, 很快寅迟就妥协了, 状似平常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棋如实说了。   从警察局里拿回这块玉佩起,再到看见了覃元彦和覃瑶相关的记忆, 还有寅迟为了他引导了周冥的车祸……   在那之后, 他把玉送去了办事处,偶尔还是有一些片段出现在他的梦里, 是一些寅迟无声陪着他的记忆。   寅迟听完沉吟良久, 恍然又敷衍地“哦”了一声。   方棋:“……”   这是什么反应?   这时他伸在寅迟身前给他疗伤的手被握住了,那人似乎想说什么, 又抿了抿唇,扯了下嘴角才道:“所以你是做了一场梦,醒了之后很感动?”   方棋:“……”   突然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很轻,却略显僵硬。   方棋心中微动,好像明白了这人为什么状态不在线了。   寅迟一直不提“过去”,是不想给他束缚。   单方面的付出对接受付出的人来说是情感枷锁,对付出的那个人同样是枷锁。   因为他分不清对方是喜欢还是感动,是心动还是妥协。   他不说话,寅迟便也一直看着他。   方棋对感情的表达很坦率,坦率他的茫然,坦率他的顾虑。   在这之前,寅迟一直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确认关系的时候他想,方棋不明不白也没关系,他行动上明白就行了。   嘴上说着不行,身体却很诚实。   不拒绝代表同意。   不讨厌就代表喜欢。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方棋相信他表白的话是因为对他有了一样的感情。   ……可如果不是呢?   对一段关系的容忍不一定只是因为喜欢,还有可能是出于感动,和亏欠?   “我不是在还你的人情?”   心里的想法突然被人说出了口,寅迟不觉一愣。   他缓缓抬头,方棋却又垂了眼,说:“我同意这段关系,和看到的那些记忆没关系。 ”   这个问题他自己已经纠结过了。   解释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只是看着寅迟不自觉的紧张,自然而然就心领神会了。   看寅迟现在的反应,他好像是成功当了一回“蛔虫”。   方棋有些诧异,没想到寅迟也有这么拧巴的时候。   然而片刻之前还在拧巴的人,在听了方棋的话之后,很快就原形毕露,他忽的凑近道:“这段关系?我们什么关系?”   方棋:“……”   拧巴也不影响他蹬鼻子上脸。   带着凉意的呼吸忽然靠近,连带着他胸前的伤口也跟着逼近眼前,黑色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方棋看得眼皮一跳:“你……”   他下意识想把人推开,反倒牵扯了伤口,身前的人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方棋:“……”   他身形一僵,不敢再动。   寅迟说:“疼。”   方棋没好气道:“怕疼你还自己凑上去?”   寅迟低笑一声道:“你不也没躲吗?”   当时谢辞突然出手,是方棋先站上前的。   “如果他当时没有收手,你真打算对他动手?”寅迟近距离看着他问。   方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   “没怎么。”寅迟笑道:“不过你不是一直想去投胎吗?如果你对鬼差动了手,你可能就投不了胎了。”   他半开玩笑似的,眼睛却紧紧盯在方棋身上。   他心想人果然是贪心的,就算心里觉得不能操之过急,出口的话还是成了试探。   方棋听出来了,同样回视着他。   应该会被无视。   寅迟无奈地想着,就在他以为方棋会直接岔开话题时,方棋却道:“我不是一定要投胎。”   “……”   寅迟倏地一怔。   方棋自己也怔住了。   他也可以不投胎。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方棋心跳漏了一拍。   他敢和谢辞动手,不代表他有把握赢。   谢辞在地府存续的几百年,他的实力就算不得而知也是毋庸置疑,对他动手,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可就算是烟消云散,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了?   寅迟的惊讶不比他少,呼吸都屏住了一瞬。   他很确信,方棋放弃投胎的原因绝对不是想无止境地给地府打白工的意思。   他失笑道:“所以你是打算给我殉情吗?”   方棋:“……”   神特么殉情。   原因不明,他脸上有些发热,本能地想退开离身前的人远一点,然而才退了不到一厘米,后颈就被扣住了,他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不能碰到伤口”的念头,想提醒的话已经被堵回了喉咙里。   略显凌乱的吻带着几丝血腥味儿,提醒着方棋身前的人是个伤患。   但是伤患本人没有自觉,步步逼近,还扣住了他的腰。   细微的摩挲带着微痒,方棋不合时宜地想,寅迟上次受伤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彻底痊愈,这次却是怎么也不好。   他呼吸微乱着想问点什么,一抬眼只看见了寅迟光亮闪烁的眼睛。   他同样呼吸急促,抬手抚了一下方棋带着水光的唇,隐忍而克制地叫了一声:“七七。”   这个称呼方棋始终无法习惯,杀伤力一如既往。   他有些别扭地撇开了头,费力从脑子里搜罗别的话题,目光撇见了被丢弃在床脚的玉佩,他醒神道:“你既然一直在那块玉里,那你知道玉的来历吗?”   那块玉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外的路边摊上?   不料寅迟微怔,茫然道:“在那块玉里?”   方棋:“……你不是被关在玉佩里吗?”   寅迟顿了一会儿,笑道:“我没说过我被关在那块玉里,我是在你的身体里。”   “……”   …… 第105章 换魂   一瞬间, 方棋觉得自己的耳朵劈了个叉。   他被关在哪儿?   “在你的身体里。”寅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神态很熟悉,给他一个桌面, 他能立马把胳膊肘放上去撑住自己的脸。   方棋:“你……”   “字面上的意思。”寅迟补充了一句,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另一种层面好像也是字面意思。”   “……”   在某人开裂之前, 寅迟拉住他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被关在了这块玉里?”   方棋低身捡起了那块玉。   碎玉从中间裂开了缝, 拿回玉佩的当晚他就做了有关覃元彦出洋相的梦。   “如果你没在玉佩里, 玉里面为什么会有你的记忆?”   寅迟挑了挑眉说:“应该是‘记录’。”   方棋不解:“记录?”   “嗯。”寅迟从他手里拿过了那块玉,垂眸道:“魂玉长在极阴的幽冥之地, 现在几乎绝迹了,就是在以前,也只有怨煞很重的乱葬岗才会有, 世间万物阴阳制衡, 魂玉能驱阴辟邪,其实不是驱散邪气,它的原理和聚阴阵差不多,是将附近的阴灵汇聚……或者说是困在一处, 让乱葬岗那些怨煞阴灵不至于跑出去波及到周围其他的地方。”   方棋眉头微紧:“那你……”   “我被它困在了你的身体里。”寅迟笑得意味深长。   方棋:“……”   这对话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寅迟却顾自道:“它还挺称职的, 每次我从你身体里出来, 它就盯着我不放,所以留下了那些影像一样的记忆。”   “……”   如果寅迟没有被关在玉佩里, 那这块玉为什么会到他手里?   只是因为老太太不识货, 而他运气好吗?   如果寅迟一直在他身体里……   方棋忽然想起了有关覃元彦和覃瑶的那两段记忆。   看见覃元彦出洋相的时候,和被方慧污蔑他偷钱的时候, 他都表里不一地出现过一些违和的情绪。   报复覃元彦的快感, 被方慧污蔑时的愤怒。   那不是他的情绪。   他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浪费自己的情绪。   他恍然地想:那是寅迟的情绪。   因为灵魂在他的身体里, 所以情绪会通过他的身体表现出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有另一个灵魂,在看到覃元彦出糗时替他高兴,在他被诋毁时替他愤怒。   可……寅迟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方棋抬眼看着寅迟:“你还知道什么?”   寅迟道:“这块玉吗?没别的了……”   方棋打断他:“你自己。”   “……”   寅迟说过他没有他失踪之后的那段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试验品,那些拿他做实验的人一时疏忽,或许会让他有机可乘,可他不是“普通”的试验品。   他是影鬼口中,他们的计划里完成度最高的作品,接近甚至可能已经是成品。   他们的“实验”过了十几年仍在继续,说明他们在寅迟之后就再也没成功过,寅迟对他们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他们不可能轻易让寅迟逃跑。   而且跑出来的只有灵魂。   “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吗?”方棋问。   寅迟点头:“嗯。”   “……”   同年同月同日,他们有着一样的生辰八字,寅迟的灵魂寄宿在他的身体里不可能是巧合。   而生辰八字,一般都与玄术脱不开关系。   他能想到的事情,寅迟不可能想不到。   顿了一会儿,寅迟果然道:“我是被人送出来的。”   陈述肯定的语气,他声音很轻,却让人心底发沉。   被谁送出来的?   寅迟失踪之后,尹家遍寻无果,地府也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消息,那些参与实验的人内讧的几率很小。   那些人倒行逆施,选择的地方必然隐秘又封闭,有重重防备和重重危机,什么人有能力,又能在自顾不暇的境况下还愿意不计后果地把寅迟的灵魂送出来?   “怎么送出来”的话被方棋咽回去了,他问:“她人呢?”   寅迟顿了顿,一挥手,床沿上多出了一个装着死物的玻璃罐——死物是他们不久前在商场楼顶带回来的,寅迟妈妈的骨灰。   “玄门有一种禁忌的换魂术,能将一个人的灵魂,换到另一个和自己命格完全相同的人身上,代价是施术人自己永不入轮回。”   “……”   难怪寅迟一直笃定,他妈妈不会活着,   禁忌的换魂术,相当于一场献祭,施术人自己就是祭品,换魂成功的时候,祭品就已经消散了。   被影鬼占据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   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方棋喉咙有些干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寅迟说。   他丢失的只有失踪之后换魂之前的那一段记忆,而且换魂术能将施术者的一部分记忆留在他的脑海里,所以很多的玄门术法,他可以无师自通。   十几年里,他学会的比别人只多不少。   方棋心绪难平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这样看着我。”寅迟无奈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有些东西,就算时间过去再久,也不可能彻底释怀。   见方棋不为所动,寅迟又道:“你再这样看我,我会怀疑你对我有非分之想的。”   “……”   然而方棋没吃他的激将,他在寅迟略显错愕的目光下,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轻吻落在嘴角,蜻蜓点水一样。   寅迟磕绊道:“你……”   方棋看着他说:“不是你说的安慰要实际的吗?”   寅迟:“……”   他是说过。   但是……   他没忍住碰了一下方棋刚刚温热的落点,有些复杂道:“谁教你这样接吻的?”   方棋:“没人教……”   他其实也有点别扭,亲完就打算起身,踩在地上的脚还没开始用力,那张熟悉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寅迟几乎贴着他的唇说:“那你可以有样学样。”   骤然闯入的唇舌和它的主人一样失了分寸,和之前的游刃有余不同,没有试探性的循序渐进,有种满溢的情感无从发泄的狼狈。   纠缠时发出了暧昧的声响,由内而外灌入耳膜,刺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方棋大脑有些不清醒,任由他亲了一会儿。   但某人似乎不满足于亲吻,贴在他腰上的手极度不安分,隐隐有往下的趋势。   方棋眉头一蹙,单手抵住了他的肩。   寅迟看着他说:“你让我搬到这儿来住,没想过同居的两个人会发生什么吗?”   “……”   方棋复杂道:“你不是有伤……”   寅迟轻轻挑眉:“没有伤就可以了吗?”   方棋一时语塞。   他目光逃避似的落在了寅迟胸前的位置,却是微微一愣。   那里什么都没有。   之前他无论怎么“治疗”都无济于事的的狰狞伤口不见了,胸前光滑一片,破开的布料上还沾着黑色的血迹,流畅的肌肉线条在不规则的破洞里若隐若现,像极了某种不能理解的行为艺术。   方棋愕然地抬眼。   寅迟轻声道:“没故意骗你,之前没顾上这个。”   方棋:“……”   他还矫情出优越感了。   方棋对他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松开了抵在他肩上的手。   这是无声的默许。   寅迟呼吸微顿,声音已经沉哑,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   试探这种行为可一可再,但是没完没了就有点让人厌烦了。   方棋眉头一拧,直接把人推倒在了床上。   玻璃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起来了,差点被人体砸中的傀儡娃娃正慌乱地往床头柜上爬,跌落在床上的两个人已经重新纠缠在一起。   方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凭借着本能扯了某人身上带血的衣服,贴在一起的唇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啃。   但寅迟被啃得很高兴。   比起方棋的生涩,他激动之下也没少了从容,一手按在方棋后腰,耐心十足地引导着。   长时间的呼吸不畅让方棋有点大脑缺氧,虽然不至于窒息而死,但作为人的身体会难受。   他终于放弃了继续啃,打算继续下一步,身体微微撑起,居高临下地看着。   他从没在这个视角下看过寅迟的脸。   寅迟平常是比较注重自己的形象的,这会儿却没顾得上,他额间发丝细碎,被蹭得有点乱糟糟的,他神色慵懒又惬意,眼底却泛着暗色,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与蛊惑。   躺着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帘微垂,再抬眼时眼中带着几许诧异和戏谑。   方棋恼羞成怒道:“我又不残。”   寅迟:“嗯,我也是。”   说着他状似无意地动了一下,带着催促的意味。   方棋喉咙微紧,身上有点发热,身体却微微僵住了。   他知道部分常识,却没有涉猎过具体细节。   他顿了一会儿:“……下一步怎么做?”   “……”   “噗。”   寅迟愣了下,随即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方棋:“……”   笑个屁。   寅迟又狠狠亲了他一下,手上用力,带着身上的人颠倒了位置。   窗外有阳光恰到好处地越过了窗台,洒了一室金色的光辉。   …… 第106章 事后   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是感觉不到冷热的, 鬼差讨厌阳光,是因为太阳阳气炙烈,会损耗阴气, 但在阴气适当的地方,鬼是可以如鱼得水的。   死了之后, 除了最开始刚进炼魂塔时, 方棋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冷”了。   他体温不停地在攀升, 也不停地在流失。   寅迟手上的温度他已经很熟悉了,但是贴覆在一些敏感的地方, 还是凉得让人发颤。   搬进这间公寓之后,被子这种东西就没派上过用场,仓促间只找到了一条薄毯……因为天太亮, 方棋不适应。   然而薄毯阻隔了视线, 感官上的刺激变成了未知,也更加明显。   很快方棋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无处安放的手落在了埋头在他脖子上的人的后脑,感受着那人的发丝柔软的触感。   忽然他蹙了一下眉, 轻轻垂了眼。   寅迟同时抬起头, 敏锐道:“疼?”   方棋:“……”   是有点, 但是无足轻重。   他摇了摇头,寅迟便低下头吻他, 很轻柔, 像是一种安抚。   方棋浅浅地回应,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僵硬。   这种事他在学校里学过理论知识, 在“社会”上了解过基础常识, 但不管什么知识,都没有亲身实践来得实在。   理论说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是由大脑和身体共同给身体发出的信号,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需要。   这是一种享受方式,应该坦然面对。   事实却根本不是这样。   至少方棋没觉得有多享受。   再怎么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冷热交织的时候,他还是把自己塑成了一尊木偶。   “无足轻重”的话说早了,但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紧紧攥着贴靠在他身前的肩膀,平复自己艰难的喘息。   那是一个激烈又难忘的夜晚……啊不是,的早上,冷热交替中方棋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西沉。   身边的那坨冰还在。   外面还是逼近四十度的高温,鬼差又自带抗寒的体质,但也没能架得住阴冷的气息一轮又一轮的侵蚀。   在薄毯下贴着他腹部的手再一次向下挪动时,方棋再怎么不想动弹,也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很快被反握住了,耳边有声音响起,连空气都带着雀跃,“醒了?”   方棋偏头看过去,还没看到人,先被“失控”的雾一样的阴气糊了一脸,云团似的从他脸上扫过,又滑向他的脖颈。   “……”   方棋说:“你收敛一点。”   寅迟无辜道:“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方棋:“……”   收敛过的阴气依旧满公寓在乱窜。   他实在不懂一只鬼在兴奋的时候控制不住要释放阴气是什么操作。   方棋不想理他,转头想找水,看到水杯时又顿住了。   其实不怎么渴,睡梦中喉咙干涩的时候,好像有人给他渡了水。   伸出薄毯的手又缩了回来,然后在薄毯的遮挡下,被身边的人搂进了怀里。   方棋没动,也不敢动。   他腰股酸软,某个地方传来阵阵难言的疼痛,一动就会加重。   寅迟知道他难受,轻轻给他揉着腰。   力度适中,不轻不重,身体的酸涩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如果他不是罪魁祸首的话,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方棋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道:“你又是跟谁学的?”   因为身体的限制,他应该是不存在什么经验之谈的。   寅迟低声笑了笑:“想知道啊?”   方棋:“……”   他不想配合这种无聊的逗趣,打算撇开头,寅迟又开口了:“你记得你高中有个女同桌吗?”   “?”   这和他的同桌有什么关系?   寅迟道:“你那个同桌有很多珍藏,她不务正业时候,我跟着学习了一下。”   方棋回忆了一下,神色有点复杂。   他记得他那位同桌,长发飘飘,清纯靓丽,在学校里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因为和她坐了同桌,方棋还被不少她的追求者针对过。   那个女生很文静,成绩不太好,但是很喜欢看书。   她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所以寅迟其实和他一样都是纸上谈兵,两个人半斤八两。   他这是给自己找的什么罪?   方棋脸色有点扭曲,但早上是他自己先动手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寅迟说学习一下……   “你高中的时候就……”   寅迟坦然道:“不止,更早一点吧。”   “……”   他这么早熟的吗?   见方棋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寅迟喉咙微动,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   方棋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说:“凉。”   “嗯。”寅迟有这个自知之明,却又理直气壮:“但也没办法,因为想了很多次,所以控制不住。”   方棋:“……”   因为想了很多次,所以也做了很多次。   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也没放过他,深刻地让方棋体会了一下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窄有窄的好处。   方棋又不想理他了。   寅迟却还在抱着他起腻,事后多余地问他:“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来问我?”   方棋:“你不是也一直没说?”   “……”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寅迟替他撩开了额前略长的刘海,说:“我煮了点粥,你要吃吗?”   方棋有些意外:“你还会煮粥?”   别告诉他他高中还有同学喜欢看食谱。   寅迟:“……”   他失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公寓很小,方棋其实一早就闻见味儿了,很香。   他没注意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寅迟什么时候去买的食材。   公寓里没有餐桌,只能用电脑桌将就,趁着寅迟去盛粥,方棋快速穿好了衣服,顺便捞起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玉佩。   简单的一碗玉米青菜粥,让方棋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当然也有某人没再让他体温流失的原因。   他喝粥的时候,寅迟就在一旁坐着看他,但不是看他喝粥,看的是他的脖子,单手撑着脸,嘴角挂着笑。   “……”   方棋知道那里有什么,因为他在寅迟的身上留了同样的东西。   只不过某人是有意的,他是“无意”的。   难耐的时候实在没忍住。   正因为这样,脸上才更挂不住。   他装作没看见寅迟的视线,抬手想装作不经意地把衣领往上拉一点,只是一抬手,脸色就变了,身体也僵住了。   他默默又把手放了下来。   寅迟眉梢微动:“很难受吗?”   方棋:“换你来试试。”   寅迟没忍住一笑。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难受了。   他笑着说:“那我下次改进。”   方棋:“?”   他心说你打算怎么改进?   但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抬眼看向寅迟,目光落在寅迟的脖子上,那里有一个齿印,颜色还挺深,但方棋这次看过去不是因为这个。   他又一次抬手,伸向了寅迟,这次他缓慢谨慎了一点,所以没牵动身体引起不适。   寅迟看着他的动作挑眉。   方棋将他的手心贴在了寅迟的胸口。   寅迟:“怎么?”   方棋说:“有心跳。”   这话乍一听很奇怪,心跳人人都有,就算是寅迟之前用着傀儡的身体,他也是有心跳的。   但那时候他的心跳平稳规律又很微弱,是机械式的频率。   现在他的心跳却有了起伏。   更明显的是之前“运动”的时候,那会儿方棋自己都意识不清,没顾得上留意他呼吸和心跳的变化。   他呼吸急促心跳紊乱,寅迟跟他一样,甚至更加鼓噪,尤其是在他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的时候,胸如擂鼓。   但是本来应该是不一样的。   方棋不禁抬眸:“这也是同化的原因?”   寅迟点头道:“嗯。”   方棋心中微动。   傀儡的身体被灵魂同化,寅迟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如果没有那块魂玉,寅迟被换魂之后不会留在他身边,他会回到尹家,那时候他外公还在,他会早早地拥有傀儡的身体,或许可以作为一个“人”长大。   而他不会和寅迟牵扯上因果,他或许活不到二十岁就会死,然后没有牵挂地去投胎。   他不会遇上寅迟,也不会成为鬼差。   他们的相遇似乎是一场谁都无法预料的阴差阳错。   换到以前他会觉得这场相遇是多余的麻烦,现在却无法忽视心底的庆幸。   不过那块玉到他手里,真的只是阴差阳错吗?   他突然沉默,寅迟攥住了按在他身上的手,低头亲了下他的指尖,又抬头道:“粥不好喝吗?”   方棋:“没有。”   寅迟:“哦,那你想要我喂你吗?”   “……”   方棋在心里回了他一个滚。   肉体凡胎强度有限,灵魂再强大也弥补不了,因为某人的“控制不住”,方棋两天没能出门,但也没闲着,他让喻明忠给他发了一堆电子版的卷宗,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怨气,筛查异常死亡的案件也容易很多。   寅迟一样没闲着,他联系了程锦,向她请教了几个t的“学习资料”。   …… 第107章 实践   影鬼的事尘埃落定, 占据了寅迟妈妈的身体十几年的影鬼被谢辞带回了地府,以及被她用别人的天赋制造出的灵体也一起被带走。   天地有灵万物自生,凭空被制造出的灵体不能留存于世, 赋灵这种事,不仅有天赋的限制, 也有命理法则的限制。   就算是会赋灵之术的人, 也不能无止境地使用这种违反天道术规的能力, 如果不是影鬼利用自身的特殊,让自己的分身寄生在活人身上瞒天过海, 他制造出的那些灵体早就被一道天雷劈干净了。   但这些灵体里也有例外。   “贾风云”同样杀了人,但那是出于本能而不是他自身的欲望,被发现之后他坦然接受惩罚, 给自己搏了一线生机, 被带回地府之后,已经被安排投胎去了。   “如果它能克制自己的本能,或许在主体自然死亡之后,它也有自然品味人生的机会。”寅迟低头划着屏幕, 状似不经意地说。   方棋知道他说的是那只真正的影鬼。   影鬼诞生于影子里, 如果不取代主体, 以旁观的视角体验人生百态,于灵体来说是一种修行, 修行圆满, 能享受的命格自然也不同凡响。   但本能之所以叫本能,本身就是没那么容易克制的。   尤其是前路未知, 只会更加的不甘心。   现在影鬼害了太多人命, 要许它投胎的机会是不可能了,大概是知道这一点, 影鬼被带回了地府也什么都不肯交代,负隅顽抗。   方棋皱了下眉,想起了另一件事:“你记得寄生了谭言复的那只影鬼说过的话吗?”   寅迟点头:“嗯,怎么?”   方棋道:“他说在他取代主体之后,来提醒他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寅迟作思索状唔了一声。   方棋又道:“你觉得那是伪装,还是真的另有其人?”   影鬼寄生活人之后,外形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但亚洲有四大邪术,伪装声音还有变声器,不仔细分辨的话很难看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人间科技发展迅速,地府没能跟上,调查事件比起没有科技的时代难度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   寅迟安慰他道:“不管是伪装还是另有其人,只要他们还在林江市,以你对他们的计划破坏的速度,他们迟早还会露出马脚的。”   方棋:“……”   说得好像这人自己没参与过似的。   不过寅迟确实提醒了他。   为什么是在林江市?   真正的影鬼既然实际存在,它诞生的地方应该也是存在的,但林江市没有阴阳交汇之地。   而且,影鬼以寅迟妈妈的身体为主体,也就是说他妈妈一定在交汇地出现过,在她把寅迟的灵魂送走之后,在她自己的灵魂献祭之后……在她只剩下一具尸体之后,还要被那群人榨取最后的价值。   她的天赋,她的玄术。   想着方棋不禁拧眉,呼吸重了一瞬。   “怎么还生上气了?”寅迟在他皱起的眉心点了一下。   方棋眉心放松,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问:“那些骨灰,你打算怎么办?”   常理来说应该是要送回尹家落叶归根的,但以尹家目前的状况,送回尹家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商场楼顶的事情传开之后,寅迟的舅舅打电话问过几次,但他既没提把寅迟接回尹家,也没说要把骨灰带回去入殓,除了情绪低沉,没别的反应。   倒是尹家的其他人,在听说寅迟差点被鬼差“杀”了之后,来了几波人“嘘寒问暖”。   目的很明显,既然寅迟能活着回来,还能像现在一样“好好的”活着,如果能弄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不比于家的驭鬼术更高明?   虽然目的明确,但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渠道,居然能直接找到公寓里来。   起初方棋还能耐着性子把人轰出去,见他们屡败屡战毅力非凡之后,干脆一道空间结界屏蔽了整间公寓,让他们找上门也见不着人。   持续几天后,尹家的人才终于消停了。   “先留在这吧,等事情结束,把她和外公葬在一起。”寅迟平静地说。   方棋也很平静地应下了。   他本想继续筛查卷宗,倏地撇到了寅迟手里一直亮着的屏幕,略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在看什么?”   他其实好奇心不重,只是直觉寅迟在看的东西应该和他有关系。   同居后的这段时间,除了查到处理一些灵异事件出门,两个人几乎一直待在公寓里,而寅迟每天除了帮他翻阅警局里得来的卷宗,还执着于研究美食,原因是觉得他太瘦了。   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就算有被好好护理,方棋的身体的“瘦弱”是不可避免的,没出现肌肉萎缩已经算是医院尽职尽责了。   但凭心而论,醒来之后到现在,方棋已经差不多恢复之前的体型了,虽然还是显瘦,但也是那种精瘦,是比较健康的身形。   只是寅迟似乎执着于把他“养胖”,他只当寅迟下过一次厨之后对烹饪产生了兴趣,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然而研究食谱是不需要没日没夜的。   寅迟白天抱着手机看就算了,他仗着自己不需要睡觉,晚上也一直没消停,偶尔会等到方棋睡醒,偶尔方棋还在梦中,就被他自以为“轻柔”的动作折腾醒。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现在方棋虽然问了,却没想过要看,然而寅迟却来了兴致,忽的笑了一下,倾身朝他凑近,抬手抚上了他的脖颈,缓缓往上摩挲到他的耳根。   他指尖微凉,划上去时带起一阵酥麻的触感,过电一样,引人颤栗。   方棋忍住了本能的瑟缩。   寅迟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   方棋不闪不避,不明所以。   寅迟又无奈似的,“看来这套流程不适合你。”   方棋:“?”   “按书上说的,人的脖子是很敏感的地方,因为颈部的皮肤比较柔嫩,细腻,且内部隐藏着丰富的神经末梢,对于轻轻的触碰会有更强烈的感觉,如果我亲吻你的脖颈,你会感受到一种电流般的快感,然后情不自禁地发出愉悦的声音……”   方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你可以闭嘴了。”   并把头转回了电脑屏幕,打算重新投入工作。   寅迟却从身后抱住了他,在他身后笑着控诉道:“不是你自己问我的吗?”   方棋:“……”   他就不该多此一问。   原来这几天这人每一次的一时兴起都是有源头的。   他在干嘛?一边学理论一边拿他实践吗?   方棋麻了。   真麻了。   熟悉的温度贴在了他脖子上,似乎想要证实什么似的,连吮带咬地蹭,然后贴在他耳边哑声问:“没感觉吗?”   “没有。”   “真的吗?”   “……”   方棋呼吸断了一下又重新连上,回头和寅迟同时抬起的眸子对上,他茶色的眼眸眨了一下,低头亲了上去。   寅迟眼角弯了弯,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   又几天后,假期已经临近尾声,外国语学校已经陆续有学生返校报到,大学城人流量比假期增大,两个人走进校门时,落在他们俩身上的视线也多了不少。   因暑假前在学校里的几桩暧昧事件,两人本就是校园里的一组高热度的cp,经过一个暑假的传散和发酵,在别人眼里,他们可能孩子都有一打了。   但脑补和亲眼所见的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尤其还是多次“撞见”。   两人最近出“外勤”比较多。   从卷宗里筛查出来的可能和灵异事件有关的案子他们都去现场看过,但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大概影鬼的落网让它幕后的人生了忌惮,这段时间没敢再有大的动作。   但就算没有影鬼,林江市一处又一处的鬼域被破,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   影鬼把自己的分身当做粮仓,那些刻意堆积怨气形成的鬼域,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粮仓”?   叶千瑜也好,覃瑶也好,甚至是刘福用聚阴阵养出来的那些尸鬼,就算没有被地府发现,她们最后也逃不了被吞噬湮灭的结局。   他们没有动作不要紧,既然想韬光养晦,就得做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的准备。   而且这两天的忙碌对地府办事处来说虽然收获不大,但却给市局刑侦队送了不少业绩。   北柒百货商场的“事故”最后被定性为反社会分子蓄意在楼顶引爆炸.弹,因为事先封锁现场没有上报具体情况,事后又出了“重大事故”——楼顶塌了,加上嫌疑人“跑了”,尽管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喻明忠作为封锁现场的刑警也受到了上面的问责,差点被停职。   如果喻明忠没有那些非自然的记忆……就算他保留了那些记忆,商场的事他也不用管,就算有路人误入鬼域,出了事他也不用担责。   但他执意把自己卷进去了。   这事地府脱不开关系,也不能让一个警察白白遭受无妄之灾。   于是他们会在出外勤时偶尔遇见同校学生,被人抓拍之后放到了论坛上。   这种事他们以前不在意,现在更不会在意。   两人并不避讳什么并肩走进了校门,在他们进学校之后,迎面又是一阵骚动,方棋对热闹不感兴趣,直接打算绕道,不料引起骚动的人却站在了他面前。   那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方棋。”   “我能和你聊聊吗?”   …… 第108章 有瓜   一所大学里能引起骚动的人就那么几个, 而且方棋耳力敏锐,还没抬眼,就从人群中提取到了那人的名字。   方铎。   校门口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流动状态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了几个静止状态的人,还是在学校里备受瞩目的几个人, 一时间人群流动速度减缓,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甚至有人开始呼朋唤友:有瓜速来。   瓜不瓜的方棋不知道,只觉得这些人八卦比媒体抓新闻还积极。   他不是没想过会遇到方铎, 既然在一所学校,他们遇上也不奇怪,但是方铎会主动找上他, 还在人流量大的校门口堵他,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他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他漠然抬眼,目光触及方铎的脸,倏地皱了皱眉。   围观的人群跟着一噤,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好事者已经拿起了手机录像, 两边脸上挂着同样的三个字:打起来!打起来!   方铎神色微顿, 变得有些复杂。   在方棋面前, 他的身份其实很敏感,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 他都占了原本属于这个人的人生二十年, 他也是犹豫过后才来找方棋的,因为他遇到的事他请来的人解决不了, 并指名道姓让他来找方棋。   而他遇上的事, 似乎也不只是冲着他来的。   现在他事还没说,好像已经要被拒绝了。   因为不管在谁看来, 他来找方棋都不是为了“聊聊”,而是来找事的。   他正打算直接开门见山,却听另一个人开口道:“煞气。”   方铎一愣:“什么?”   方棋侧头看了看寅迟,又把目光落回方铎!身上,也没问他想聊什么,只是说:“我是来报到的。”   方铎:“……”   围观的人还在懵逼,方铎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很有涵养地一侧身,说:“抱歉。”   他把路让开了。   方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径直走了。   他进了校园,方铎却没有,他依旧站在校门口,找了个荫蔽的地方靠着。   很快有人拿了瓶水朝他小跑过来,刚好看见方棋他们还没有走远的背影,有些诧异道:“这么快就走了?他答应你了吗?”   方铎:“没有。”   拿水的人对方棋他们来说算是熟人了,是齐天天。   听到方铎的回答,齐天天愣了愣,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没说这事跟他也有关系吗?”   方铎摇头,又说:“他也没说不答应。”   齐天天:“……”   那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方铎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来学校之前,他在听说方棋能解决他的问题的时候,他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毕竟方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就算他解决了游乐场闹鬼的事件,方铎也只当他是普通的“特殊人员”,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他选择相信的是他自己的“人脉”,没有想过要找方棋来解决。   齐天天的话也不可信,因为在普通人的眼里,只要是自己没见过的非自然能力,那都是非常厉害的。   然而刚刚只是打了一次照面,方棋他身边那人在说起他身上的“东西”时,神情和语气都是有些轻蔑的,全然没有他的“人脉”看到那些煞气时的如临大敌。   方棋应该也是一样,他皱眉,或许不是因为被拦了路……起码不全是。   ……   校园里,远离了校门口的人群之后,寅迟才道:“他身上的煞气很重。”   方棋:“嗯。”   寅迟:“但那些煞气不是他的。”   “……”   方棋敛眉道:“附着在他的身上,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沾上的,但是很奇怪……”   方铎身上的煞气像浓雾一样缠绕在他身上,浓重到像掉进了黑色的泥沼。   煞气能激发人内心的阴暗,一般来说,一个人身上的煞气浓重到这种程度,就算没有被影响成一个性格阴暗的反社会,也会表现得暴躁易怒,忿然作色,但方铎的情绪看起来却很稳定。   他好像没有被他身上的煞气所侵蚀。   是还没来得及吗?   还是他身上带了什么阻隔煞气的法器?   “他身上没有法器的灵力波动,那种程度的煞气,一般的法器也阻隔不了。”   “……”   方棋目光复杂地看过去。   寅迟道:“你是不是又在骂我是蛔虫?”   “……”   “你应该这么想,这叫心有灵犀。”   方棋:“……”   他逐步减速的脚步又开始大步迈向前。   寅迟笑着揽住他,说:“不想管可以不管。”   方棋顿了顿,说:“他身上有我的因果线。”   他刚刚皱眉不是因为方铎身上的那些煞气,而是看见了一条属于他的因果线,淡金色的,竖在方铎的眉心。   离开方家后,他和方家人的因果就已经断干净了,和方铎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的因果线为什么会出现在方铎的身上?   寅迟:“……”   悠闲惬意的步伐忽然就止住了,原本虚握在他肩上的手瞬间变成了紧扣,方棋被迫跟着停了下来。   寅迟看着他说:“哦,然后呢?”   他忽然想起来,上次方棋虽然说了愿意给他“殉情”,但也没有明确表示,他不打算去投胎了。   既定情况下可以放弃投胎,和完全不打算再投胎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方棋只好说:“不是为了投胎。”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只要你身上的因果线还在,我不会去投胎。”   也投不了胎。   寅迟却还是不太放心:“那是因为什么?”   方棋沉吟着说:“你记得游乐场里那只拐卖小孩的鬼吗?”   寅迟“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心领神会:“你怀疑那方家少爷遇上的事,和你有关?”   游乐场里,那只叫胡海塞的鬼交代信息时,特意提到了“方家”和“方少”,因为提醒得太刻意,所以方棋当时就有过怀疑。   他觉得那些人是冲他来的。   当时只是怀疑,毕竟寅迟更像是他们的直接目标。   但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因果线做不了假,“方家”和“方少”就是冲着他来的。   或许从那时候起,被盯上的就不仅是寅迟一个人,而是他们两个。   虽然不知道因果线的出现具体是什么因什么果,也不知道方铎为什么会主动找上他,但既然目的在他,那群人现在又当了缩头乌龟,他们“自投罗网”去会一会也无妨。   报完到后,再出校门时,方铎不知道是“诚意”还是“成心”,依然等在校门口,之后四个人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 第109章 李盟   进了咖啡厅里, 就算是在角落的位置,四个人也依旧瞩目。   从真假少爷的事情闹开开始,有方家的态度, 有媒体刻意夸大的噱头,在别人眼里, 方棋和方铎就一直是立场相悖, 甚至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根本不可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就算有,那也应该是谈判桌。   他们好像巴不得两个有身份冲突的人闹出点什么事, 然后被当成乐子,就谁对谁错的问题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论,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甚至事情如果没有按他们预想中的发展, 他们还会很失望。   方棋没兴趣给人当乐子, 对方铎这个人说不上厌恶,但也没什么委婉的必要,他直接道:“说你的事。”   方铎怔了怔,也收了请他喝咖啡的心思, 斟酌了一下说:“是公司里的事。”   方铎现在管理的公司, 是方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娱乐公司, 是综合性互动娱乐企业,除了线上网络游戏的开发, 还做一些线下电游的运营, 他之前有意收购闹鬼的游乐场,也是出于想在林江市打造一座线下电玩城的念头。   虽然最后失败了。   但也正因为失败了, 他才发现了身边存在的问题。   他跟方棋说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说他听到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一开始只是出现在他梦里,梦里方棋没有离开方家, 他被方家认回去了,梦里方棋和他爸妈,还有方文瑞,他们真正的一家人其乐融融,而方铎成了一个融不进去的局外人。   方棋:“……”   他被自己脑补的“其乐融融”膈应到了,皱了皱眉,但没打断方铎的话。   出国的几个月时间,方铎确实想过“以后”的问题,这种情况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所以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太当回事。   直到他重新回了公司,公司里随处可闻的闲言碎语,刻意又执意地往他脑子里灌,时刻提醒他就算他现在还能留在方家,外面也还有一个威胁。   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这显然不正常。   但他一开始没往玄学的方面想,甚至怀疑自己精神错乱去看了心理医生,当然效果甚微。   但不管是脑子里响的还是别人说的,一开始听到或许会受影响,但是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不太能影响工作。   他也托人找了玄门的大师,帮他清除了脑子里的声音,不料那声音清除了也还会再有,大师便猜测这声音出现的根源就在他身边。   他回国后新招了一个助理叫李盟,才能是有的,工作上从来没有过失误,就是过于嫉“恶”如仇,尤其针对方棋。   如果没有大师的猜测,李盟的行为可以说是为了拍马屁故意在方铎面前替他抱不平,但在方铎有意提醒之后还不收敛,那就是明晃晃地挑拨了。   但他实在不明白,那人挑拨他和方棋的目的是什么?   他起初怀疑李盟是被竞争对手蓄意安插在他身边挑拨他和方棋,针对的是方家,所以把李盟留在身边观察了一阵子,这一观察,就观察出事了。   “李盟不见了。”   “……”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方铎说:“在北柒百货商场出事后的第三天,他在公司里凭空消失了,家里也没人。”   方棋沉眸道:“你知道北柒商场的事?”   方铎点点头:“我请来的大师告诉我的。”   “……”   百货商场上发生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天,在林江市的玄学界应该无人不知了,但方铎请来的人把这事告诉他干什么?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找人?”方棋问。   方铎却摇了摇头,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道:“人就在公司,不用找。”   “……”方铎难掩诧异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寅迟漫不经心地将一杯搅拌好的咖啡推到方棋面前,“尝尝?”   “……不喝。”方棋低头看了眼寅迟推过来的黑乎乎的东西,又抬头道:“你怎么知道人在公司?”   寅迟道:“加了糖的,不苦。”   方棋:“……”   他接过来抿了一口。   寅迟笑了笑,再看向方铎时,又敛了笑意道:“你们公司最近惹上官司了吧?”   方铎:“……”   他没回答,但不觉瞪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问题。   寅迟继续道:“前几天看见过一个新闻,说某个娱乐公司新开发了一款游戏,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元素,玩过的人都成了瘾,沉迷其中,而且废寝忘食,情绪暴躁,任何人劝都不听,甚至在网上杀红了眼,还在线下约架,差点出了人命,也在百货商场出事后不久。”   方铎一时说不出话。   事情确实有,但新闻在发布的第一时间就被他们拦截封锁了,这人是从哪里看到的?   寅迟又看向方棋道:“当时觉得跟煞气有关,所以让人查了一下。”   方棋:“……”   他恍然想起,在看到方铎身上的煞气时,寅迟好像一点都没有意外。   “你早就知道了?”   寅迟说:“知道一点吧。”   他知道方铎来找人为的是什么事,但不知道他找的人为什么是方棋。   这事不需要方棋去管,所以他也没提。   现在却被人“引荐”,那应该是事情比较棘手。   但也没想到整件事还会和方棋有关。   “那你怎么知道人就在公司里的?”   问这话的是齐天天,他张着嘴,惊讶得下巴有点合不上。   寅迟冲他微笑:“你猜?”   齐天天:“……”   他又看向方棋,指望着方棋能问出来帮他解惑,然而方棋低头又喝了口咖啡,并没有要问的打算。   不用问也知道。   公司里的员工凭空消失,既然员工针对的人是方棋,必然和他们一直在找的幕后之人有关联,员工消失的时间又在百货商场的事件之后,他消失的原因也显而易见。   但他又不是单纯地躲起来。   影鬼被抓之后,她背后的那群人也隐匿了起来,但他们筹谋了十几年,肯定不甘心坐以待毙,明面上的行动静止了,那暗地里呢?   现代社会怨气横生的地方,可不仅仅只在生活里。   如果游戏出现问题是因为煞气,出事的时间又刚好和李盟“失踪”的时间一致,而被煞气影响到的人群恰好还是参与了游戏的用户……   要想“接触”到游戏用户,拿到他们的数据,就只能在游戏开发的总部,也就是他凭空消失的公司里。   “顺着网线爬过来”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的。   不得不说,在学习利用高科技这方面,那群人比地府强。   “公司在哪儿?”方棋突然问。   大概是没想到方棋会这么雷厉风行,方铎愣了一下,才说了个地点,然后说:“我开了车过来的。”   “走吧。”方棋径直起身。   另一个人比他讲究一点,搅了一下被方棋喝了一半的咖啡,才起身跟上去。   方铎:“……”   他知道这个人,因为脑子里的声音,他被迫关注过方棋,最大的消息来源就是校园八卦,这个人和方棋一起的出镜率很高。   他没有论坛上那些人的cp脑,所以一直很单纯地看待这两人的关系,在这人脱口而出他身上的“煞气”之后,他更加觉得这两人关系清白,经常待在一起只是因为是同行,有深厚的革命友谊。   而且这人进店之后只点了一杯咖啡。   好像是为了置身事外打发时间的。   但这杯咖啡最后进了方棋的肚子里……还是连呼带哄的。   这实在不像单纯的友谊。   齐天天也很迷惑,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从学校到娱乐公司,车程半个多小时,下车之后站在了一栋写字楼下,坐落在城市中心的一栋建筑,四周高楼林立,楼前车水马龙,在这样一个闹市的区域,还没走进楼里,方棋就先沉了沉眸。   他抬头望向整栋大楼,阳光反射之下依然有灵光微闪。   方铎身上有浓重的煞气,如果那些煞气来源是这栋公司大楼,他们已经近在楼下,不可能察觉不到,但现在写字楼的外围确实很“干净”。   因为大楼外围有法阵,隐匿了楼里的煞气。   “……怎么了?”   齐天天有过两次经验,一见他脸色不对,已经开始腿抽筋了。   方棋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走了进去。   “……”   一进楼里就有凛冽的煞气扑面,像细小的针晶剐蹭在脸上,他脚步顿了一下,问:“游戏开发室在哪儿?”   方铎说:“在十六楼。”   十六楼显然有玄门中的人到过,出了电梯便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寅迟挑了下眉说:“他们在这里斗过法?”   “嗯。”方铎点了点头:“但那东西……李盟他很狡猾,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可以在不同的电脑里穿梭,很难攻击和抓到他。”   他请来的大师就是在这里遭遇滑铁卢的,“人”没抓到不说,还受到了重创。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方棋,有心想提醒一句,却见方棋只是盯着开发室的数台电脑,忽然说:“我进去看看。”   寅迟说了声“好”。   方铎和齐天天同步懵逼,正在想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进去,就看到方棋忽然闭上了眼,整个人脱力似的软倒,被他身旁的人稳稳托进了怀里。   方铎:“?”   齐天天:“他怎么了?”   寅迟:“等着。”   方铎:“……”   齐天天:“……”   他声音冷淡,瞬间跟变了个人似的,齐天天表示习以为常,方铎却是低头看了眼那人紧紧搂在方棋腰上的手……这怎么看也不像革命友谊。   他不过片刻的失神,空气中一阵巨颤,近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砰咚”一声响,一个人影已经砸在了地面上。   …… 第110章 动摇   认出砸在地上的人影是李盟时, 方铎不禁缩了缩瞳孔。   齐天天也瞪着眼睛看着地上,这这这……这是不是也太迅速了一点?   从方棋说要“进去看看”到人影被丢出来过了有三秒钟吗?   他下意识去看突然晕倒在了某人怀里的人,刚好看到方棋同步睁开眼, 茶色的瞳孔里有黑雾一闪而过,又转瞬即逝, 齐天天不禁一怔。   方棋很快回神, 身体却没在第一时间受到自己的支配, 他又低头,看向箍在他腰上限制了他行动的一只手:“……松开。”   寅迟没松, 挑高了一边眉毛问:“怎么这么快?”   方棋意简言赅:“他在偷听。”   齐天天:“什么?”   “从我们走进这栋楼起,他就一直透过监控在观察我们。”方棋说:“不只是开发室里的电脑,整栋楼里的电子设备, 都是他可以随意藏身的地方。”   楼里的煞气确实很重, 充盈在空气里,在浓郁的煞气的掩盖之下,细微的阴气波动很难被察觉,所以他们也装作没察觉, 从一楼大堂, 到专乘电梯, 再到十六楼的游戏开发室。   方棋煞有介事地询问信息,走的是“一无所知”的抓鬼流程, 李盟通过随处可见的摄像头监控了他们一路, 早在他们的“忽视”中放下了警惕,甚至在他们抵达开发室之后, 堂而皇之地躲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台电脑里偷听, 想跟他们玩灯下黑。   既然他自己送上门,那自然没有不抓的道理。   齐天天:“……”   他看了看地上还在缓缓恢复人形的身影, 愕然道:“你就……你就这么把他抓出来了?你怎么做到的?”   “灵魂出窍,没听说过吗?”回答他的是寅迟。   齐天天:“灵……灵魂还能进电脑里吗?”   寅迟说:“为什么不能?你猜贞子为什么要从电视里爬出来?”   齐天天:“……”   画面感极强,他被惊起了一层冷汗。   而且……贞子那他妈不是鬼吗?   他又忍不住看向方棋,这时,被丢在方铎脚底下的人突然动了。   李盟被丢出来时只是一坨黑雾一样的东西,是砸在地上才有了脸的,身体更是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看起来是被那些黑雾重塑了一样。   而方铎从人影被丢出来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居然半步都没退,垂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那人影终于完全显形,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茫然地撑起身体,抬头撞上了四道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视线。   “……”   李盟还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拎出来的。   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   这栋写字楼已经彻底被他渗透,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随时转移到任意一台电子设备里,谁来都拿他没办法,方棋也好,尹家的那个人也好,他们都没有警觉。   他们明明没有警觉。   因为他们发现不了,所以李盟才敢在他们抵达开发室时靠近,就算听到了方棋“进去看看”的提醒,他也没及时逃跑。   在他还在想方棋要怎么进来时,他藏在电脑里的“身体”被一双无形的手钳制住,他的视角从仰视变成了俯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脱离了藏身的电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用力掼倒在了地上。   煞气凝出的身体被摔散了架,等到身体恢复,他才重新恢复了意识……但还不如不恢复。   “你们……”   “嗯,下午好啊。”寅迟漫不经心地说。   “……”   李盟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一边,狠狠咬牙道:“方棋。”   方棋略微阖眸,眸色微暗。   认识他。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李盟满脸不甘心道。   他长得其实不差,大公司招人也是要考虑外在形象的,李盟看起来二十多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舍弃了肉.身,煞气凝成的身体,总有几分虚浮,让他看起来像是身体被掏空。   方棋淡淡吐出两个字:“监控。”   李盟顿时瞪眼,脱口道:“不可能!”   寅迟轻蔑地说:“那不然?你觉得自己在这里是无敌的吗?”   “……”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寅迟又道:“那你也太闭目塞听了,你同事逃跑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   他说的自然是折在了商场楼顶的那只影鬼。   李盟一听,果然变了脸。   方棋直接道:“刺激游戏玩家产生负面情绪的煞气,是你逸散出去的?”   李盟冷声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   这是他们那个团体被逮捕之后的例行台词吗?   方棋正想再说什么,却见李盟仰着转了头,看见方铎的时候脸色一沉,极尽嘲讽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找他们来帮你。”   “……”   方铎没说话,齐天天抢在他前面道:“找他们怎么了?”   李盟冷哼道:“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明明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方铎平静地问了一句,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为了他,在挑动公司里的员工说他的闲话,为了他往他的脑子里灌注一些不属于他的想法,用这什么……煞气?试图动摇他的意志。   “难道不是吗?我说得不对吗?”李盟道:“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人现在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野鸡掉进凤凰窝,你所有的成就,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因为方家,因为你占了别人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你迟早都要还回去。”   他又看了看方棋:“你真以为他离开方家是因为不争不抢吗?他不过是想以退为进,想借此放大你爸妈对他的愧疚,引起别人的同情,想等着方家主动把他接回去,好在所有人面前彰显他在方家的地位,他会拿走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方棋:“……”   脑补是病,得治。   但他没有打断,因为他有想确认的东西。   李盟嘴里不停输出的时候,煞气是在不断冲击方铎的,只是再多的冲击,都是浮于表面,无法渗入。   来的时候方棋就在想,如果挑拨方铎的目的在他,不管方铎去找他是不是别有用心,他被人当“枪”使,一定是有原因的。   方铎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他现在是鬼差。   就算被挑拨成功,一个普通人再怎么权势滔天,对鬼差能做什么?   所以对那些人来说,方铎身上一定有什么“可取之处”。   他为什么能不受煞气影响?   整栋楼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因为游戏出了问题之后,先是游戏开发室,煞气继而蔓延到了整栋楼,几乎所有员工都出现了情绪暴躁的情况,无奈只能全体休假。   而进了楼里之后,方棋阻隔了齐天天周围的煞气,却没管方铎。   他依然能安然无恙,如果不是心性过于坚定,原因就只能出现在他的身体上。   想着方棋眸色一凝,阴气凝聚,穿透了弥漫在方铎四周的重重黑雾,视线所及,看到了一层渡在方铎身体上像是防护罩一样的白光,他倏地眯了眯眼。   李盟还在尝试“感化”方铎,却在煞气像普通气流一样一遍又一遍从方铎身边擦过而不入时,忍不住面色扭曲道:“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突然就成了别人的了,你记得以前是怎么被人巴结的吗?记得别人是怎么吹捧你的吗?现在呢?是谁抢走了你的荣耀,你不恨他吗?”   方铎说:“我的身份已经是既定事实,不管有没有他……”   “你不用替自己掩饰!你明明就是恨他的,你明明就动摇过!”   他破防了似的,冲着方铎歇斯底里,比起被鬼差从电脑里拎出来,他好像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传销失败。   方铎:“……”   如果是在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时心生抵触也算恨的话,那他确实无可反驳。   他看了方棋一眼,没打算解释,看着李盟说:“好吧,我确实动摇过。”   李盟瞬间眼中一亮。   齐天天也忍不住朝他看过来。   又听他道:“但我能怎么样呢?毕竟目前来看,我好像打不过他。”   李盟立马道:“只要你想对付他,我可以……”   话音猛的一顿。   方铎接着道:“但你现在好像自身难保了。”   李盟:“……”   他怔忡着看向完全被他忽视掉的两个人。   方铎也看了过去。   他们俩一对视,齐天天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他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忽然李盟一声惨叫,他趴在地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蜷缩,在两个普通人面前被弯折成了一个正方形,齐天天被他的惨叫吓得一颤,忍不住面露惊悚,总觉得这是在杀鸡儆猴。   然后又听到寅迟说:“走吧,回去再审。”   齐天天:“……”   原来这还不叫审吗?   方棋收回了审视方铎身上那层白光的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走之后寅迟还留了一个账号,让方铎把酬金打过去。   直到两人清除了煞气离开了写字楼,齐天天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看向方铎道:“你……你真的……”   动摇过什么吗?   他欲言又止,方铎却很平静地接了他的话:“真的恨过他?没有。”   齐天天:“……”   他怔然道:“那你刚刚怎么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说我不恨他,不计较他的出现?”方铎看着两人走后,连呼吸都好像变得更顺畅的游戏开发室,“我是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说这个……很虚伪不是吗?”   他的立场,没有表现大度的资格。   …… 第111章 交代   从写字楼里出来, 方棋拒绝了方铎安排给他们的车,直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施了个术回到了公寓。   游戏导致的情绪问题根源在游戏开发室里的煞气, 煞气清除之后,游戏能不能恢复正常运行, 还有舆论的事情是方铎自己的事, 不在方棋的考虑范围内。   他要考虑的是那些人盯上方铎的目的, 以及……以网络为煞气的载体,影响到使用者的事是不是个例。   公寓靠窗的位置, 李盟已经被困在一圈结界里被一团鬼火烤了一小时了,没有人监刑,就任由他这么烤着。   每过十几分钟, 方棋会撤了结界, 问他一句“肯说了吗”,李盟满身的煞气被鬼火炙烤,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痛苦地在结界里扭曲, 起初他还在坚持, 说:“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我是不会……”   不等他把话说完,方棋就把结界封上了。   李盟:“……”   结界阻隔了声音, 但没有阻隔视线, 李盟从结界里是看得见外面的,他表忠心自我感动的话没能出口, “身体”又再度被火焰包裹, 无法摆脱的痛苦瞬间袭来,让他体会到了死去活来的感觉。   第二次结界打开, 李盟依旧坚持放狠话,方棋不为所动,把他关起来继续烤。   第三次的时候,李盟学聪明了一点,他选择了闭嘴不说话。   然而方棋只给了他半分钟的时间,又再次把结界关上了。   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老实交代,要么继续被烧。   这种被烧不是持续性的,不会让他被烧成“习惯”适应痛苦,他有缓口气的机会,极致的痛苦过后,哪怕是片刻的“轻松舒适”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是深入骨髓,当痛苦再度袭来,那种对“解脱”的渴求比毒瘾犯了还要难熬,非常适合瓦解一个人的意志力。   “你们地府的判官司应该很遗憾吧?”寅迟意有所指地说。   方棋:“遗憾什么?”   “遗憾没把你挖过去啊。”   “……”   方棋没理他,低头继续看喻明忠发来的李盟的身份资料。   忽然周围一阵阴气波动,方棋略微转头,看到一道阴煞之气被打入了结界,纯粹的阴煞之气比李盟那能聚能散且驳杂的煞气显然高了几个档次,一进入结界,便将里面的魂体冲了个七零八落,唯有面部完好。   但那张脸已经不能用痛苦来形容了。   方棋:“……”   那人还尤觉得不够,又端了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了搁在电脑桌上的水果拼盘,叉了一块西瓜递到方棋嘴边。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寅迟笑着解释说:“有对比才能有伤害啊,不然他会觉得人生不够美好的。”   “……”   李盟自己的一生,确实称不上美好。   他是一个孤儿,五岁那年父母双亡,他被亲戚收养,受尽了冷眼和苛待,好不容易熬到了成年,可以脱离亲戚的掌控,他考上了研究生,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新的城市里大展宏图,不料刚入公司实习,便遭受了社会的毒打。   转正名额被内定,他白白给公司打了几个月的工,什么都没捞着,求助无门不说,还被诬陷是自己品行败坏,被业内封杀。   他被迫换了一座城市,来了林江市。   换城市是有用的,他顺利进了方铎管理的公司,成功应聘成了他的助理。   但他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负责应聘的人失察,而是公司在调取他过去的资料时,他曾经的“污点”已经被篡改了,他的履历没有任何问题。   他早在去应聘之前,就拥有了可以在数据流中穿梭的能力。   而他曾经待过的那座城市,取代他被转正的那位“关系户”已经入狱了,原因是被上司训斥时心生不满,情绪失控将人捅死了。   其他相关人员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报应。   这自然不是因为天道好轮回,而是“人”为。   这些消息也不是从网上查来的,而是喻明忠联系了当地警局,实地探访调查到的。   “都是些遭遇命运不公的人呢。”寅迟煞有介事地说。   方棋:“……”   他没发表感慨。   但确实“都”是。   城中村的刘福,遭到了开发商的压榨,学校里的叶千瑜,自认为承受了校园暴力,罗阳煦童年不幸,还有仿佛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湮灭的影鬼,和现在被阶级压迫过的李盟。   然而遭遇不公是真的,滥杀无辜也是真的。   他们在有了反抗的能力之后,做的事不只是讨回自己的公道,更多的是泄愤,是屠杀。   他们背后的人,似乎很擅长把这些遭遇不公后情绪激愤的人拉拢在一起,以恶制恶。   “因为他们被不公平对待之后会不甘心,会对人失望,他们对公职的司法机关失去了信任,他们选择靠自己讨回公道。”   以恶制恶,是制裁,也是制造。   而在他们最绝望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了他们讨公道的能力的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救世主,是绝对正义,是不会也不能背叛的存在。   想撬开他们的嘴很难。   但现在不能不撬开。   科技发达之后,网络向来都是戾气最重的地方,如果他们舍弃了现实中的“据点”把网络当成了主场,现在没人离得开网络,谁都有可能被煞气侵染,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具尸体或者下一个制造尸体的人。   再次打开结界的时候,李盟的声音虚弱了很多,他从火焰和煞气撕裂中解脱,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松口气,而是瑟缩不止。   方棋垂眸看着他,没再问他肯不肯说,而是道:“北柒百货商场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你那些所谓的同事在那之后选择了蛰伏,你为什么没有?你应该知道顶风作案会很冒险,为什么还要主动暴露自己?”   就算他对自己的能力迷之自信,这个险也不是非要他来冒不可。   方棋陈述道:“你现在这种状态,应该是靠怨煞之力维持的,你是,你背后的人也是,你们不能断了供给,所以一定得想办法续上,但其他人不方便出手,只有你,你被赋予的能力特殊,所以你被选中了。”   “但你被选中的时候,有人告诉过你暴露之后你会面临什么吗?你知道商场中被抓捕的影鬼有什么天赋吗?你想过自己根本逃不掉吗?”   “……”   这些问题在被拷问之前是不会让人动摇的,尤其是拿背后的人当信仰的人。   但现在的李盟已经濒临崩溃了。   本就是个会怨天尤人的人,所以会怨世道不公,怨正义不作为,当他新遭遇的痛苦突破了他曾经经历的极限,信仰也会逐渐崩塌。   为什么是他被选中?   为什么是他被牺牲?   为什么他辛辛苦苦激发的怨气成了其他人的供给,现在却只有他承担这种非人的痛苦?   李盟脸上风云变幻,出现了挣扎之色。   方棋也不说话,耐心地等着。   “他让我待在方铎身边。”   李盟开口了。   方棋茶色的眸子浅浅地眯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道:“他是谁?”   李盟:“我不知道。”   方棋:“……”   圈在结界周围的鬼火忽然涨了几寸。   李盟残缺不堪的身体猛的一颤:“我真不知道,我们没有直接见过面,我只是在网上见过他。”   方棋皱眉:“网上?视频通话?”   “不是。”李盟说:“在数据流里,我们都是用自己虚拟的AI人物进行交流的。”   方棋:“……”   可以,这很高科技。   寅迟也笑了一下,又问:“用AI交流?你不会想说你的身体也是被他从网上带走的吧?”   “不是。”李盟说:“我刚来林江市的时候……在出租屋里昏迷过几天。”   说到出租屋时,他脸色有些暗沉。   他初到林江市时很狼狈,租的房子在一个封闭狭窄的地下室,房租交了半个月,住进去之后就无人问津,他品行不端的事在曾经的城市里传得人尽皆知,他以前的朋友不信任他也不肯帮助他,自然也不肯联系他。   所以他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躺了足足十天也没被发现。   醒过来察觉到这一点,意识到自己可能悄无声息地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恐惧的同时怨念更涨,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他的身体不一样了。   从他失去意识到醒来,十天的时间他居然没饿死?   他依旧可以拥有人的形态,还有了普通人没有的能力。   刚好在那时候有人联系了他,帮助他适应并掌控了自己新的能力。   方棋闻言皱了皱眉。   听起来他失去意识的十天里他的身体经过了一场彻底改造,十天的时间……这比叶千瑜的和其他鬼的“成型”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们经常会有联系吗?”方棋问。   李盟:“偶尔。”   方棋沉眸道:“那你应该知道他的IP地址吧?”   “……”   “连最基本的IP信息都不知道就这么替别人卖命,你应该不会像生前给人打白工的时候一样天真吧?”   这是李盟“黑化”的起源,也是他的痛处。   他脸色变了变,“……有纸吗?”   方棋拿了纸给他。   在他写下IP地址时,方棋趁热打铁地问:“他让你待在方铎身边干什么?挑拨他来对付我?”   李盟低着头说:“他对付不了你。”   方棋:“……”   原来他们是有这种自知之明的。   他微垂了眼:“那是为了什么?”   李盟写好了IP地址递给他,却皱了皱道:“具体的我不清楚,他只让我激起方铎对你的怨念,似乎是为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西”字还没落音,方棋脸色微变,他倏地转头看向窗外。   寅迟手里还端那个果盘,正好把一块瓜塞进嘴里,见状挑了挑眉道:“哟,变天了?”   “……” 第112章 信念   外面确实是变天了。   现在正值傍晚, 太阳还没下山,天空却比平时暗了几个度,丝丝缕缕的煞气漂浮在空气中, 而且还在不断地上浮。   如果是刚刚渗透到附近的,不可能渗透得这么悄无声息, 方棋沉了沉眸, 走到飘窗旁往楼下看了看。   楼下窗户没有全部封紧, 其中几扇窗正是空气里微薄的煞气的来源,雨棚遮挡下, 已经能听见下面传来的争吵声。   方棋转头和寅迟对上一眼。   寅迟道:“是从普通人身体里逸散出来的。”   就目前飘在空气里的几缕煞气,影响不了人的情绪,起码不会立马让人情绪暴躁。   让人情绪暴躁的源头在那几个爆发争吵的人家里。   方棋皱了皱眉, 看向李盟道:“看来他们并不相信你的忠诚。”   李盟:“……”   打开的结界再次被关上, 方棋正打算下楼去看看,寅迟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方棋脚步微顿。   寅迟看了眼手机说:“程锦。”   他滑动接听开了外放,程锦自带扩音效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热搜看了吗?第一个已经爆了的那个,没看赶紧看看。”   “……”   赶在这个档口, 应该不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   方棋很快点开了热搜第一, 看到标题时眼角不禁抽了一下。   ——XX粉丝和XXX粉丝打起来了。   是一场粉丝撕逼大战。   今天在林江市有某某品牌公司举办的红毯活动, 参与明星众多,线下粉丝也多, 闹剧的起因是走了红毯的两位流量小花因形象妆造被营销号拉踩惹怒了某一家的粉丝, 于是开始“反击”,最终演变成了两家粉丝互撕。   两家广场纷纷被屠, 舆论发酵越来越严重, 网上骂战不停,线下粉丝也是群情激愤, 甚至在活动后台,其中一位明星进休息室时,被激动的对家粉丝用一瓶矿泉水砸中了头,当场见血被送去了医院。   这一消息传出,被砸的明星的粉丝当即暴走,不顾现场保安对秩序的维护,率先发动了群战,群战现在仍在继续。   方棋:“……”   电话还没挂断,寅迟问:“你发现什么了?”   程锦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发现?”   说完她也没等回答,她发的是视频通话,直接调转了摄像头。   她人就在现场。   镜头里,活动场所外围已经乱成一团,一个一个仿佛都杀红了眼……真的红了眼,他们举着应援牌,明星周边,准备送出去的捧花,甚至直接徒手,你抡我一下,我踹你一脚……   周边警察已经在第一时间赶来,一时间也无法控制住现场,还有好几个民警被误伤。   “发疯的粉丝我见过,但疯成这样的我是真没见过。”程锦说:“他们明明没有杀过人,身上居然有煞气。”   寅迟简要地跟她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程锦听完:“……”   玛德,又涨姿势了。   方棋在撕逼的广场上逛了一会儿,关了手机直接下楼。   网上骂战不止,怨气疯长,线下的人被网上的言论刺激,又被煞气影响,在线下做出了过激的行为,引发实战,实战影像被传到网上,被好事者利用,就算没被煞气影响的粉丝,看到了那些过激的负面言论,也纷纷加入了乱战。   一场网络和现实同时进行的风暴愈演愈烈。   天空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被煞气影响的却远不止红毯现场外的粉丝。   林江市各地警局,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四面八方打来的报警电话。   “喂,市警察局吗?我们这里是XXX小区,我跟你们说,我们楼上有一对夫妻打起来了,快闹出人命了,你们赶紧派人来。”   “警察同志吗?我跟你们嗦哦,我家的小孩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跟得了狂躁症似的,我该怎么搞哦!”   “我们这里有人要自杀!”   “杀……杀人了!学校里有学生杀人了!”   “你们底层警察跟普通民众动起手了,你们当上级的还有没有人管了?”   市局刑侦队,警局里能出动的警察几乎都已经出警了,报警电话却依旧在响个不停,喻明忠脸上一片暗沉,他下意识拿出了手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才把电话拨出去。   “虽然我也不想怀疑事情跟你们那行有关,但这确实已经不是普通警察能解决的事情了。”   他打给的是方棋。   电话那头,方棋正将一个发狂到冲他们扑过来的人制住,抬手抽走了那人身上的煞气,将恢复了正常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的人扔开,一边说:“你没怀疑错……人数很多?”   喻明忠:“何止是多?全城都是,市局包括所有地方分局的电话热线几乎快要瘫痪了!”   “……”   方棋顿时拧眉。   喻明忠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又想干什么?他们是怎么做到同时操控这么多人的?”   方棋只能把寅迟对程锦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喻明忠:“……”   通过网络数据把煞气传送到手机和电脑里?这也能做得到?!   喻明忠不明觉厉,却出于本能地进行了一出分析,没忍住爆了粗口:“妈的,他们是打算干完这一票就跑路吗?”   方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走投无路的鱼死网破!   那之后呢?   打算换个地方重开?   他好像漏掉了什么。   对,他们还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寅迟体内的怨煞之力,他们多花了十几年都没能成功复制的“成品”,明明近在眼前,没道理这么容易就放弃。   如果不是要跑路,那今天这一出,很可能就是在“蓄力”。   还有方铎,他们想从方铎身上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看到方铎身上那层能阻隔煞气的白光时,方棋便隐隐有了猜测,城市“变天”之后,他几乎可以确认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周边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网吧,当地警察出警迅速,网吧里被影响到的网瘾少年因为突发暴躁在网吧里闹事,被接二连三地拎了出来。   这些青少年不乏一些处在中二期谁都不服或者本就是无所事事的小混混,狂躁状态下给警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而其中有几个警察,身上同样有被煞气侵染的痕迹,但他们最多只是皱着眉,下手很重却也掌控着分寸。   他们身上,同样有着一层微弱的白光。   “那是……”   “应该是信念之力。”寅迟在他耳边说。   方棋偏头朝他看过来。   寅迟解释说:“一个人如果坚信着自己某种观点的正确性,并支配自己的行动,就会产生信念之力,只要信念坚定,就不会被煞气所侵染。”   他也在看着街道对面的几名警察,显然和方棋想着的是同一件事。   方棋沉吟道:“所以他们要这东西干什么?”   这应该就是他们想从方铎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们成天和一堆脏东西为伍,还不停地制造新品种,也会怕自己被侵染吗?   寅迟笑了下说:“打雁的人都能被雁啄了眼,何况是本就极易被反噬的东西,他们想寻找庇护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   极易被反噬?   方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事,放心。”   “……”   不等他说话,寅迟又顾自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挑拨方铎,为的是动摇他的信念,信念之力是不能被剥夺的,除非一个人自愿送出去,或者他内心产生动摇,那股力量会被视作他自动放弃,或者自己消散,或者沦为他用。”   他们等的就是方铎“放弃”的时候。   只是一直没等到。   方铎身上的那一层“防护”,远比对面那些警察身上的要耀眼得多。   方棋不禁垂眸。   寅迟笑着搂住他道:“怎么了?有什么感慨吗?”   方棋:“……”   他淡淡道:“没有。”   方铎对“正确的观点”有多强的信念他不在意,他在李盟的挑拨下和煞气的侵染下动没动摇方棋也不关心,方铎是一个“商人”,他只要足够聪明,就明白该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   把一个假想敌当对手,对他没有好处。   至于他的信念,目前来说他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以后也不会有。   如果有,他的信念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坚定,谁知道呢?   人心变化往往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对方棋来说,方铎针不针对他,只是多一点麻烦和少一点麻烦的区别。   他比较在意的是,如果那些人针对方铎是为了他身上的“护盾”,那他们在游乐场故意提起“方少”又是为了什么?   方棋说:“他们挑拨我干什么?”   “……”   对面发狂的青少年还在陆续被警察从网吧里带出来,一个男孩发疯似的咬住了一个警察的手臂,被那名警察条件反射地摔倒在地,看嘴型,好像还骂骂咧咧地怒斥了一句:“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丧尸吗?”   寅迟雾色的眸子浅浅地眯起,有些晦暗不明道:“是啊,挑拨你干什么呢?”   方棋:“……”   他侧头看了一眼,折身就走。   倚靠的人形架突然撤走,软骨头的某人差点一个踉跄,刚酝酿好的的一点深沉瞬间就散掉了,他忍不住笑了下,站直了身体跟上去,没话找话地问:“去哪儿?”   方棋头也不回,并不想回答他明知故问的话。   涉及到的人太多,像方铎的游戏公司一样一个一个去找煞气的来源效率太低,得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 第113章 断网   除了接到报警电话被派出去的民警, 公安机关也有部分闲置的人,目前林江市所有的公安部门虽然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大多数案子都只能算民事案件, 案件过程清晰事实清楚,处理起来虽然麻烦, 但还用不上什么高科技。   然而半小时后, 刑侦支队的队员和网监大队的队长却在市局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小王,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就算这些人今天闹事,这最多也只能算民事纠纷, 构不成犯罪,而且这些人不过都是情绪上头言语过激了一点,批评教育一顿就完了, 你们喻队让我查他们的微信和网页浏览记录?闹呢吗这不是?涉及隐私, 他们又不是嫌疑人,这不合规定。”   王正一:“……”   他当然也知道不合规定,但这件事刻不容缓啊!   现在还只是民事纠纷,但也出现了学校里有学生拿刀捅人的恶性事件, 万一被那什么玩意儿影响的是什么本就心理阴暗的反社会, 抱着炸.弹跑到市中心引爆, 那事情就大发了!   王正一入刑侦队两年,自认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从地下室的那一堆陈腐的尸体, 到影子吃人,和他同期进支队的那些同事, 他敢说没人比他这个“小警察”的阅历更丰富了。   可这种阅历没人想要更多的好吗?   通过网络搞入脑式传销什么的, 这些犯罪分子的手段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但“传销”也是有传播途径的,也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他们才会要求网警部门,根据“受害人”的上网记录筛查出他们被植入“煞气”的途径,然后追根溯源。   然而这玩意儿要怎么跟同行解释呢?   要怎么让他们相信世界上有鬼呢?   喻队干嘛要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呢?   说又说不通,走又不能走,王正一此时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事急从权啊吴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市里怎么突然全方位爆发了这么多民事冲突?咱们现在已经警力不足了,如果还不赶紧查找原因,事情会越来越麻烦的。”   网监大队队长也是一个刚过三十的年轻人,叫吴才睿,他大概看出了小王的苦衷,语气软了一点:“当然奇怪,所以我也理解你们想要尽快查找原因的急切,但你们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难道你们怀疑他们是有组织地集体闹事吗?这个你们有证据的话,可以上报上级审批,审批通过之后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   王正一:“……”   说实话,喻队还真上报了。   毕竟这样集体性的冲突爆发,很难用巧合解释,但上头审查过后,断定那些施暴者……对,在别人眼里,那些被煞气侵染导致了情绪暴躁的人,属于施暴者,而不是受害人,上级断定那些人之间不存在集体组织性,把喻明忠的报告驳回了。   他们确实不存在群体组织性。   “如果我说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他们的行为是被某种东西操控了您信吗?”王正一破罐子破摔地说。   吴才睿:“……”   他用一种“你以为我是做什么工作的”的眼神看着小王。   王正一:“……”   他能怎么办?只能干笑着说“哈哈哈我也不信”。   正在王警官深感无力的时候,喻明忠的电话打来了。   王正一眼中一亮,立即接听:“喻队。”   喻明忠:“还在网监大队?”   王正一:“在,不过吴队说……”   “除了他有别人吗?”喻明忠打断了他。   王正一:“……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   “把电话给他。”   “……”   小王依言照做。   吴才睿却是皱了皱眉,接过电话道:“喻队,就算是你亲自跟我说,这件事也……嘶。”   他话没说完,周身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冻了他一个哆嗦。   什么情况?   “觉得冷了吗?”喻明忠在电话里说。   吴才睿:“?”   他莫名其妙道:“你搞什么鬼?”   吴队长还在好奇喻明忠是怎么知道他觉得冷了的,又听电话里的人继续道:“你看看你的办公室门口。”   “……?”   心里说着神经,吴才睿却还是朝门口看了过去,这一看,他手机差点没拿住。   他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了一颗脑袋。   那颗脑袋是从中间裂开的,半边完整,另外半边头顶凹陷了下去,脑浆外溢还血肉模糊,那颗头就维持着“挂”在门上的状态,充血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打了个转,看向里面的人,问:“请问……这里是网监大队的办公室吗?”   吴才睿:“……”   王正一正好坐在门边,听到声音下意识回了一句“是”,然后转头,差点魂飞天外:“哇靠!”   市局刑侦队,喻明忠神色复杂地听着那边迟了一分钟才传来的惨叫,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找来说服他的那只鬼没问题吧?”   寅迟面不改色道:“放心,是一只很有礼貌的鬼。”   “……”喻明忠一脸狐疑。   寅迟又道:“第一次见鬼嘛,难免的,迟早都要适应的。”   “……”喻明忠又看向方棋。   方棋默不作声。   既然是为了说服,当然要有说服力。   而且电话里也听到了,那只鬼确实挺有礼貌的。   网监大队办公室,第一次见鬼的吴才睿已经浑身冷汗了。   不说毫无心理准备的吴才睿,就连已经见过不少尸体的王正一看到这惊悚的一幕也根本承受不来。   这踏马谁能适应得了啊?   没腿软晕过去已经算他意志坚定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这……这里就是网监大队,你你你……你有什么事吗?”   然后他就见那只探头进来的鬼当着他们的面表演了一出穿墙术,他把整个身体都钻进来了。   王正一:“……”   王警官屏住呼吸的同时,听见了另一边的人一口冷气抽到底了的声音。   吴才睿被视觉冲击到崩塌的世界观还没来得及重塑,已经被人……被鬼逼近到了眼前,那只鬼拖着他四肢扭曲的身体,飘进了办公室说:“有人让我来给你们科普一下阴间的网络技术。”   “……”   “……”   市局门口,除了刚从市局里走出来的方棋两个人,程锦和另外两个人也已经等在了外面。   等人出来的时间,程锦也还在捧着手机围观网上的撕逼大战,察觉到人走近,她和另外两个人同时抬头。   再次看到方棋他们二人,程锦心里五味杂陈。   上次在商场楼顶知道了寅迟的“身份”,按理来说她是应该害怕且避讳一点的,但看着和以前如出一辙黏糊在某人身上的人影,她又实在害怕不起来。   尤其是在她被寅迟联系过之后。   煞气是什么?是人的罪恶之源,是人性所有阴暗面的催化剂。   一个死了十几年还维持着活人面貌,身负怨煞之力的鬼是什么?   越是恐怖的厉鬼,和活人的形态越是相近,但迄今为止,他们所见过的厉鬼,玄门史书上记载过的厉鬼,都只是形态相近而已,像寅迟这样的,在玄门中人面前都能不露丝毫破绽,用中二一点的话说,可以说他是鬼王。   不管是他本人的危险程度还是他体内那种力量的威胁性,别人都应该对他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但在程锦看来……鬼王是不会找她分享小黄片和小黄文的。   亏得她还以为这人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了!   但现在不是调侃这些的时候,见两个人走近,程锦收了自己不正经的心思,正了正色道:“人找来了,这是我们家灵力最高的两位长辈,介绍我就省了,不过你一个鬼差,要灵力干什么用?”   方棋淡声道:“净化。”   程锦:“?”   她一时没明白。   方棋道:“煞气通过网络侵染人体的速度很快,而且过于分散,一个一个去找太被动。”   也赶不及。   “可你不是去找网监大队了吗?他们不是能查到煞气的来源吗?”程锦说。   煞气以网络为载体,侵染的群体并不是集中的,因为他们也需要提高煞气的使用效率避免浪费,不可能无差别地传送到每一家每一户的电子设备里,要想确保效率,最好是在电子设备被使用时有针对性地“投毒”,而想要知道谁在使用设备,想保证第一时间“投毒”,电子软件是最快速且最精准的。   只要比对那些受害者在网上的使用记录,找出有重合度的记录,就能锁定那些人用作媒介的软件。   “但网络筛查也需要时间。”方棋说。   等他们筛查出结果,林江市估计已经是丧尸入城的盛景了。   网监大队的筛查结果只能用作收网,并不能解决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断网断电呢?”   跟着程锦来到市局的一位长辈突然插了句话。   方棋转头看过去。   那位长辈被他看得不明所以,就听他旁边的人轻笑了一声说:“这位前辈的作息规律一定很养生吧?晚上不开灯也不上网吗?”   “……”   “先不说全城断电对这座城市会有多大的影响,造成的损失能不能挽回,就算断了电,还有蓄电池这种东西,该上网的还能继续上网,至于您说的断网……你要不要问一下程家二小姐,没有网络的情况下,她能坚持多久不焦虑?”   程锦:“呃……”   她可能十分钟都坚持不了。   现代社会生活的人,社交可以没有,网不能没有,觉可以不睡饭可以不吃,手机不能不玩。   如果真的全城断网,那绝对是怨声载道。   人闲着没事干就喜欢瞎折腾,如果再没有消遣时间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又受到煞气影响,那造成的后果可能不比现在的情况差。   “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是净化,靠着他们程家三个人的灵力,想净化全城的煞气,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方棋突然抬头看天,“断网也不是不行,让他们怨不得人了就行。”   突然间毫无缘由地断网会让人接受不能,会焦虑,会吵会闹,会不停地爆发负面情绪,会责怪当地的网络运营商,对他们散发怨气,拿他们泄愤。   但如果导致断网的是他们无法抗衡的东西,甚至对他们产生威胁能让他们抛开娱乐和消遣的东西,他们就没有余力去“怨”了。   “气象台是不是播报过这几天会有台风?”   程锦:“哈?”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由得瞪眼道:“你不会是想利用台风来断网吧?那太危险了,而且台风不一定经过这儿……”   “不用经过。”寅迟打断她说:“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们误以为断网是台风造成的就行了。”   “……”   程锦和另外两个程家长辈还没明白台风的假象要怎么制造,忽然周身一晃,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身前掀起一阵气浪,阴冷至极。   他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抬头,空中已经阴云密布,雷云聚拢,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照亮了城市半空,同时狂风骤起,以鬼差的身体为中心,朝着整座城市席卷而去。   …… 第114章 台风   沉重的风压扑面而来, 程锦感觉好像回到了那天在商场楼顶的时候……不,比那时候更可怕。   程家的两位长辈当时是不在场的,但他们也听说了, 只不过听说是另外一个人。   临时被程锦叫来,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来打下手的。   但现在看起来, 他们连打下手都不配。   不是说跟在那只厉鬼身边的鬼差在人间的身份是方家丢失了二十年的亲儿子吗?他不是死了才不到半年吗?   如此汹涌磅礴的力量……这合理吗?   “灵力。”   几人呆滞的时候, 方棋淡淡地说了一句, 朝旁边伸了一只手。   程锦惊道:“你是鬼差,用灵力……”   方棋说:“身体不是。”   “……”   程锦又看了眼寅迟, 见他浅眯着眼看着半空,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于是心一横, 调转了自己全部灵力, 尽数打向了方棋伸向她的手掌。   灵力只在方棋的身体里走了个过场,和他本身的力量来源并没有起冲突,她的所有灵力,被分散落入周围掀起的风暴中, 如星辰入瀚海, 能看见微弱的荧光, 却实在微不足道。   但介于灵力是属于她的,她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灵力的用途。   市局对面不远处, 有一个边打着电话还在边吵架的人被突然呼啸而过的风吹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人一脸惊骇地抬头,好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突然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句:“艹, 台风来了,不跟你扯淡了,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也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听见没有!挂了!”   说完匆匆挂断电话,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程锦视力超群,就算是在“台风”天里,她也清楚地看见了那人从狂躁到平和的全过程,一分钟之前还在疾斥怒骂的人被台风一吹,所有的负面情绪好似瞬间清空,再出口的话虽然依旧语气不好,但也有藏不住的担心。   在他放弃吵架的瞬间,有黑色的煞气从他体内逸散而出,而在他惊恐时,一丝灵力浸入了他的眉心,缓解了他的紧张和恐慌。   天灾面前,管你什么心理阴暗,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终于明白“净化”二字之含义的程锦:“……”   这他妈也行?!   还真行!   她近乎崇拜的目光落在方棋身上,忽然空中一声惊雷,乌云罩顶,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壮阔,而且,落雷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那又是什么?”程锦看着方棋道:“雷也是你招来的吗?雷就不必了吧?劈到人就不好了。”   方棋却道:“不是。”   程锦:“……”   “那是警告。”程家的人突然颤着声道。   程锦转头:“什么?”   那位长辈仰头看着天空,眼中带着不可言状的震撼和惊讶,他隐隐有些兴奋地说:“那是天道的警告,鬼差的生命没有时限,力量是可以不断累积的,但力量越强,在人间越是受限,因为人间有既定的法则和秩序,一旦有力量超过了法则所限,天道就会出手平衡……已经到临界点了。”   程锦:“……”   在她的心里,这两个人的形象早已经是强大到不可撼动的了。   但她发现,这两人还能不断地刷新她的认知。   方棋是这样,那寅迟呢?   她震惊难掩地看过去,却见那个本该因为某人展现实力在第一时间吹他彩虹屁并不着调地表现自己的与有荣焉的人,这会儿却只是负手看着天空,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寅迟盯着空中的雷鸣电闪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托住了方棋的背。   没有什么力量是凭空得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反噬自身,难以想象这人在地府的“几年”里经历了什么。   炼魂塔里有的不仅仅是厉鬼,还有至阴至纯的阴气对灵魂的淬炼,无时无刻都在承受非人的痛苦,一刻不出炼魂塔,就一刻都不会止歇。   “台风”对城市的侵袭还在继续,方棋一边维持着席卷的狂风,一边转头看向寅迟。   不用他开口,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可以开始有序断网了。”   守在网监大队的王正一:“好、好的。”   他如实转告了吴才睿。   吴才睿虽然是网警,但毕竟也是警察,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协助打击犯罪,他自然义不容辞,至于违反规定……违反了就违反了吧,已经迈过了坚守的那道坎,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然如果某个监工能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好了。   此时网监大队的队员们已经紧急回归了岗位,他只能小声且微弱地提醒说:“大哥你能离我远点吗?”   他尽量不去看身边那具血呼刺啦的身体。   被鬼差安排来的鬼说:“我死了有十几年了,按年纪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吴才睿:“……”   他此时的心情真是比哔了狗了还复杂。   谁能想到他有一天还能和鬼对上话?   好在鬼没有对他过多纠缠,被提醒之后他就站到了其他人身边去了,但吴队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除了接过电话的他和王正一,现在办公区没有第三个人能看见那只鬼……   于是他就看着他的队员路过时不停地从那只鬼身上穿来穿去,其中一个人被那只鬼近距离围观,两颗脑袋几乎重叠在了一起,那人可能是感觉有点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茫然四顾,什么都没看见,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台风天降温这么快的吗?”   吴才睿:“……”   吴才睿捂脸,眼不见为净。   不过外面的台风,来的时间好像不太准啊。   而且网上已经有人反馈网络变差,但他们这里,网络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也没有多想,按电话那边的人要求的,筛查出了几个有问题的软件或网站,直接封禁。   另一边,喻明忠带着刑侦队最后剩余的几人在接到电话之后,冒着台风冲出了市局。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那些人利用网络让林江市全城出警,现在台风一起,民警被迫就地“扎营”,但这并不是坏事。   随着网监大队筛查出疑似有问题的网站或软件的开发地址,警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目标地点,并锁定里面存在或“不存在”的人。   他们只要还有人的形态,察觉到了问题,他们就不会坐以待毙。   普通人不会冒着台风往外面跑,这时候他们只要敢出来,就是自投罗网的显眼包。   警方借着之前解决“民事案件”的出警完成了布控,被台风驱赶着各回各家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沉迷在网上撕逼的人因为网络被限制,被迫放下了手机停止了骂战。   四处争吵的声音因突如其来的狂风与雷鸣戛然而止,从沉浸的愤怒中醒神,发现争论的问题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于是纷纷作罢。   街头的店面有好心的老板开门让路上的行人进去避风雨。   而原本就无所事事的人,也没有因台风的影响心生郁闷,甚至有人乐观地举起了手机,录下了少见的台风天,只等着台风过去网络恢复,能第一时间上传到网上博取一波关注。   遍布全城的风雨携裹着灵力,卷走了侵染人体的煞气,安抚了他们的情绪,唯有始作俑者,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之后,心情郁闷至极,终于忍不住从藏身的电子设备里出来,看见了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台风?今天怎么会有台风?不是过两天才到吗?”   “妈的,晦气,连老天都跟老子作对。”   “靠,怎么连电话都打不通了!这见鬼的天气!”   “……”   不同的声音来自不同的地点,彼此之间并不能做到互相“商量”。   他们原本藏身于网络,引导煞气侵染别人,再通过别人的负面情绪及催生的怨气原路返回反哺他们自身,吸食得正欢的时候,源源不断的怨气突然没有了,他们与外界的讯息连接也被阻断了。   究竟怎么回事?   如果只是因为台风,怎么会被阻断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彻底?   很快有人察觉到了不对,走到窗户前朝楼下看了一眼,风雨中掺杂着的微弱的灵力还是被人察觉到了,那人心中一凛……是玄门中人搞的鬼吗?   他们趁着台风天把网断了吗?   心里咒骂了一声,那人气冲冲地走向门口,刚一推开门,撞上了一管冷冰冰的枪口。   “……”   ……   “让警察去抓人,万一他们有非常规的手段怎么办?普通的警察能抓住他们吗?”市局外,程锦忍不住发出疑惑。   “有鬼跟着。”方棋说:“他们应付不了的话,会通知附近其他鬼差。”   “其他鬼差?你们办事处的人手够吗?要不要……你还好吧?”   她话音未落,方棋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后跌了一下,寅迟一直在后面虚托着他,让他靠进了自己怀里。   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了。   林江市全境覆盖的雷雨需要多少能量程锦不敢想,但不仅要改变全境气象,还要引导术师的灵力安抚民众,还得保证不伤人不伤物……如果不是目的是为了救人,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惊雷估计早就劈下来了吧。   寅迟从背后环住了方棋的背,握住了他一只手,让他靠着自己撑了一会儿,有些意味不明道:“这么拼干什么?”   他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方棋侧头和他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心里没什么大义,能让他为了无关的人拼命。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用他说寅迟也明白,顾不得怀里的人力量透支还没恢复,把头搁在了他的头顶,轻声说:“为了我吗?鬼差大人如此大恩,小的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啊。”   方棋:“……”   他心说你不都已经许过了吗?   靠着寅迟缓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站直了身体,刚好接到了喻明忠打来的电话:“我们根据你提供的IP地址查到了一栋私人别墅,里面有人。”   …… 第115章 活人   从李盟那里审出来的IP地址在吴才睿被“说服”的第一时间就发到了网监大队, 也是最首要调查的任务。   据李盟交代,他和身在林江市的其他同行之间是没有联系的,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 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   而负责和李盟他们联系的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有且仅有一个, 但一定是被“信任”的关键人物。   方棋本以为那个IP地址代表的地方和方铎的游戏公司一样, 会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区域, 甚至会有不同的人接触到用以混淆视听。   怎么会是私人别墅?   方棋闻言微怔,“里面现在有人?是佣人还是?”   电话里, 喻明忠说:“都有,别墅的主人刚冒着台风回来,比我晚到了几分钟。”   方棋:“……他从哪里回别墅?”   喻明忠:“从他公司……别墅主人的身份也查到了, 是一家电信设备公司的老板, 姓姚,说起来跟你能扯上点儿关系,他们公司和你之前去过的方氏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是合作关系。”   “……”   这一点没什么奇怪。   一个主营电子设备,一个主营电子游戏开发, 两家公司有生意往来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而且李盟被安排在方铎身边, 方铎的公司成了他们储粮的据点,除了李盟, 他们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获取公司更多的信息, 交易就是一条很好的渠道。   方棋没追究这个,他皱了皱眉道:“你是说, 他是在台风开始之后, 从公司离开回去别墅的?”   喻明忠:“嗯。”   “……”   警方的布控是查到IP地址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只有喻明忠是台风开始之后才从市局赶过去。   比喻明忠还晚到……距离太远的话, 一般人是不会冒着台风开车回家的。   就算是没察觉到私人别墅外围有警方布控,在台风天赶回去也足以说明别墅的主人有问题。   可如果他就是负责联系李盟他们的人,明知道他的“手下”出了问题,明知道他自己有可能被盯上,他还跑回别墅自投罗网干什么?   方棋不由得皱了皱眉,正沉思着,电话里突然有了动静,他问:“怎么了?”   喻明忠说:“有人出来了。”   “艹,不会是要跑吧!”   “不对,好像是冲我们来的!直接朝咱们这儿过来了。”   “什么?我们被发现了吗?”   “喻队,现在怎么办?”   “……”   喻明忠身边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紧接着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接话,方棋不用再问,已经把现场的情况听了个大概。   如果用的是非常规手段,警方的布控暴露是必然,而且那人是电信设备公司的,又是在私人领域,再严防的布控在科技面前也会无所遁形。   警方这次的布控也没想过能瞒过别墅里的人。   但明知道别墅外有警察蹲守还敢回来,现在还主动找上警察,如果不是坦荡无畏,那就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   方棋心底微沉,对喻明忠道:“把定位发给我。”   与此同时,从别墅里走出来的人也已经到了警察蹲守的地点,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佣,她打着一把伞,对着只穿了雨衣经受风吹雨打的一位民警道:“几位在雨里淋了快一个小时了,我们先生说,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进去聊,请跟我来吧。”   “……”   蹲守在别墅外的警察,大概是穿上警服之后就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嫌疑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喻明忠把定位发给了方棋,抬头看了眼那从别墅里走出来的女佣,任由被搭话的民警跟她周旋了一会儿,沉眸正想说什么,忽然耳边风声变大,还不等他转头,一个人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直接道:“走吧。”   喻明忠:“?”   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强大,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靠了一声。   “你……”   “正好在附近。”寅迟在方棋之后走出来,十分敷衍地解释了一句,说:“走吧,进去再说。”   喻明忠:“……”   就在附近还要他发什么定位?   就算是在附近,那也没可能秒达吧?   他手机上通话都还没显示结束好吗!   心里惊奇的同时,喻明忠也感到越发沉重,那些游离于正常规则之外的罪犯,能做到的事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果不是意外留下了相关记忆,每当遇上这种事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以前有多少案子成为了悬案又有多少以意外结案的案子,那些案子里也有这些人的影子吗?   他沉了沉眸,让其他民警回车里待命,自己走出了树丛。   其他人继续对视,心里爆发出同样的疑问:那两个人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   姚家的私人别墅远离市区,并不十分奢华,是一栋地下一层地上二层的现代风别墅,东北两侧都是绿林,枝叶繁茂,能容人藏身,喻明忠他们刚刚便躲在那些连台风都吹不歪的绿林里。   而在别墅里,原木风挑空设计的客厅里,面朝东面的一扇落地窗前,从女佣走出别墅之后,就有一人一直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从绿林里走出来,正朝别墅走过来的三个人,以及窗外的狂风骤雨。   风雨来得突然,比正常的台风天更显阴冷,还掺杂着微薄到不易被人察觉的灵力。   这场雨不是天灾,是“人祸”。   那人望着在台风下犹如群魔乱舞的庭院眯了眯眼,等着外面的三个人在女佣的带领下走进别墅,他从落地窗里看了会儿他们的“影子”,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一字一顿地说:“茶已经沏好了,几位请坐。”   “……”   走出树丛时喻明忠走在最后,走进别墅时喻明忠已经站在了最前面,嫌疑人的气定神闲让他下意识皱了眉,他沉声道:“不用了,既然姚思宇先生愿意配合,不如如实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思宇电信设备有限公司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老板今年二十九岁,是林江市商业界的一位新起之秀。   落地窗前的人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嘴唇极薄,不说话时总透着一丝阴郁,看久了容易引人不适,和调查到的照片一样。   确认了是姚思宇本人,喻明忠正打算公事公办走程序,就听他身后有人说:“沏好的茶不喝白不喝,能坐着干嘛要站着?”   说着寅迟搂着方棋的肩,径直走向了客厅里的沙发。   喻明忠:“……”   他只好摘了自己身上的雨衣,也跟着坐了过去。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女佣去请的明明是蹲守在别墅外的八个警察,但茶几上摆着的,刚好是三个茶杯。   他们坐下之后,姚思宇也缓缓走了过来。   方棋抬眸看着他。   从进门起,方棋的目光就落在那人脸上,眼神非常的耐人寻味。   喻明忠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发问的迹象,便自己问了。   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遭遇了滑铁卢。   他将李盟提供的IP地址和其他几个刚被调查出来的软件及网站开发室的信息说了,那几个最新落网的嫌疑人在看到IP地址后,一边对李盟骂骂咧咧说他是叛徒,一边很痛快地把相同的IP地址招了。   一个如果不足以说明问题,所有参与这次动乱的“人”联系的都是这个IP地址,他绝对逃不了干系。   姚思宇承认得也很痛快 ,但他只承认了他认识那些“人”。   毕竟那些有问题的“人”都在软件公司,他给软件公司提供设备,认识几个公司员工也属正常。   “至于IP地址,我们都是玩技术的,在网上用特殊的方式交流一些信息很正常吧?他们又没有向我提供他们公司的机密信息,这应该构不成窃取商业机密罪,不知道警察今天来找我,是觉得我犯了什么罪?”   喻明忠脸色一沉:“你让他们利用网络催生人的负面情绪,迫使他们犯罪……”   姚思宇:“催生人的负面情绪?什么时候?怎么催生的?”   “……”   喻明忠话没说完就已经顿住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转头看向方棋。   方棋点头说:“嗯,他是个普通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怨气和煞气,没有被改造或侵染过,很“干净”的人。   他眸色暗沉,看着正好坐在他对面,完全有恃无恐的人。   难怪他敢自投罗网,难怪他故意请警察进来。   因为是活人,玄术界的证据上不了法庭,人间的法律定不了他的罪。   他的灵魂没有沾怨煞,玄术界没有口供这一说,在他下地狱之前,术师和鬼差杀他都属于滥杀无辜,会损功德。   姚思宇说:“你说的那几个人确实都和我有联系,但我不记得我吩咐过他们什么,他们合起伙来污蔑我,有什么证据吗?还说是利用网络催生什么负面情绪?这种闻所未闻天马行空的东西,警察居然也信吗?”   喻明忠:“……”   妈的他也不想相信啊!   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说服了。   他们不会找错人了吧?   按理来说一个差点害了那么多网民的人,灵魂不应该这么干净,确实存在找错人的可能性。   但方棋知道,这个人再怎么“干净”,他也不无辜。   他盯着姚思宇看了一会儿,说:“我见过你。”   喻明忠:“?”   姚思宇转头看向他,并不接话。   方棋沉眸道:“覃瑶死前参加过一场泳池派对,你在场。”   那是他最后一次帮覃瑶,在那场派对上,看见过这张脸。   …… 第116章 嫉恨   方棋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 但对姚思宇确实很有印象。   在一群玩世不恭的富二代里,在那些因为酒和药嗨到神志不清迷乱不醒的人中间,在覃瑶被一群人围着起哄, 在他和那些人冲突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坐在不远处, 清醒且漠然地看着泳池上方的一出闹剧, 那个人就是姚思宇。   方棋当时没在意过那人, 也没想过覃瑶的死对那些绑架她的人来说算不算一场意外。   覃瑶是自杀。   但她的自杀到底是迫于无奈,还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姚思宇显然也是认识他的, 也没有否认,状似吹捧地说:“方少爷好记性。”   方棋又道:“她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姚思宇答非所问道:“我什么都没做。”   “……”   好一个什么都没做。   但也是变相承认了。   问起覃瑶的时候, 方棋没有提醒什么能勾起人回忆的细节, 单单只说了名字。   如果姚思宇只是一个看客,各个派对和宴会上被盯上的女孩那么多,他不一定能反应过来“覃瑶”是哪一个,他连恍然的时间都不需要, 因为覃瑶一开始就是他的目标。   是他们打算送进雅庭会馆凝聚鬼域的女孩中的其中一个。   覃瑶的“被绑架”是一场充满恶意的恶作剧, 是一群人扭曲的欲望导致了最恶劣的结果。   当时在现场, 可以无视覃家,不把覃家放在眼里, 可以肆无忌惮拿覃瑶泄愤的人是谁?   又或者, 唆使那些人拿覃瑶泄愤的人是谁?   他们真的有想过逼死覃瑶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导致他们失了“分寸”?刻意引导了他们用最极端的手段折磨覃瑶,激发她的怨气, 让她变得更有利用价值?   两个人的只言片语让旁听的人也渐渐拼凑出了真相, 喻明忠惊讶道:“什么意思?覃瑶的案子也是他做的?”   处理雅庭会馆的案子时,那些女孩子受害的案子也都被并案处理了, 喻明忠也知道了覃瑶自杀的前因后果。   因为是自杀,覃家没有报案,警方也没有具体调查,所以也不清楚,当时参与了“绑架”的人都有谁。   就算抓到了,他们也能以“玩笑”“恶作剧”的理由脱罪,加上覃家不肯配合提供尸体的话,警察的调查也会无疾而终。   可如果他们本性恶劣,但不至于把人逼死……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但大多数人是能够自我克制的,情绪不能控制,还有法律的约束,能让人保持理智。   一旦恶念被催化,理智被侵蚀,法律失去了对人的约束,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喻明忠沉着脸看向姚思宇。   姚思宇还是那句话,“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   喻明忠:“……”   他妈的!   这是挑衅!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吧。”气氛僵持的时候,寅迟悠悠说了一句,还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嗯,挺适合你的气质的。”   姚思宇:“……”   他那游刃有余的脸微不可闻地僵了一下,缓缓转头朝寅迟看过去。   寅迟漫不经心地抬了下手,一道无形地结界撑开,覆盖了整座客厅。   喻明忠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但能听到外面的雷雨声明显变小了,下一刻,姚思宇的脸色也明显变了,他沉下脸,用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寅迟道:“你做了什么?”   寅迟:“嗯?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   “……”   寅迟施施然道:“你确实什么都没做,你只是说说而已,对绑架了覃瑶的那些人说,对藏匿在网络上的那些人说,你没有亲自动过手,所以没有沾上那些脏东西,说几句天马行空的话不犯法,寿命终止之前鬼差也不能勾你的魂,很聪明的做法,不过既然你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那你也应该一无所知地待在这栋别墅……哦,是这间客厅里,你应该看不见界限在哪里吧?那你走路的时候可得小心点,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   姚思宇瞬间捏紧了拳头。   寅迟浑不在意,又继续说:“顺便提醒一下,我没给你留洗手间,你家里的佣人是可以自由进出的,断不了你的吃喝,至于其他问题,姚老板就只能在客厅里将就一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是不能忍,对吧?”   “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虽然不知道你这栋别墅里的佣人是不是都是普通人,但你作为主人,又是林江市有头有脸的人,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和行为艺术,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比如放着洗手间不用要在客厅里进行新陈代谢之类的。   姚思宇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从他的穿着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来看,这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进别墅时他就十分优雅地站在落地窗前,走路也是缓慢而稳重的,就算是有恃无恐也没有表现出小人得志,待客也很周到,还很有仪式感地沏好了茶。   一个活要活得讲究的人,可以不怕死,但不会不怕社死。   姚思宇把自己的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喻明忠在一旁面上装的目瞪口呆,心里暗声叫好。   好无耻。   但是好他妈的解气。   做了他想做很久但没能做也没机会做的事。   如果不是身份所限,他都要开启冷嘲热讽了。   姚思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愤然地朝着喻明忠看了过来,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喻明忠就义正辞严道:“看我干什么?这种天马行空的事,我是不会相信的。”   姚思宇:“……”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一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寅迟的身上。   他很清楚,由这个人布下的结界轻易没人能破,找任何玄门中的人都没用,除非是……   姚思宇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的瞳孔出现了变化,他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纯白,灵力从他体内溢散而出,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亮。   喻明忠下意识眯了一下,忽然间地动山摇,再一低头,却见以茶几为中心的地板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迷一样的金色纹路。   ……这又是什么高科技?   “符文”两个字从他考公之后就不知道被他塞进了大脑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好不容易翻找出来,整个人差点被翘起的地板掀飞,他快速起身撑着沙发靠背一个后翻,人直接落在了距离沙发两米开外。   寅迟带着方棋轻飘飘地落在他旁边,侧头看了眼说:“警察叔叔好身手啊。”   喻明忠:“……损我?”   寅迟笑道:“不,夸您。”   “……”   以普通人来讲,喻明忠的身手就算是在警察里面也可以说是顶尖了,但他是刑侦队长,被夸一句身手好不值得他骄傲,反倒是寅迟一声叔叔叫得他有点受打击。   连“您”字都用上了!   他又看向客厅中间已经塌成了两半的茶几,沉声道:“那是什么东西?”   地板上浮现的金色纹路已经上浮到了半空,看不懂的文字像活物一样沿着一个圆盘转动,明明是象征正能量的颜色,看起来却诡异至极。   “是隐藏灵力波动的法阵符文……藏得挺好啊。”寅迟挑着眉道:“你看你,早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多好?非要多此一举地整前面那一出,何必呢?”   姚思宇隔着一道法阵符文死死地瞪着他。   谁能想到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居然能想到那么没下限损毁人的方式?   他本来没想动手的。   “是你们逼我的!”姚思宇骤然抬起了手。   寅迟神色复杂了一瞬,忍不住说:“这台词似曾相识啊。”   好像商场里的那只影鬼当时在楼顶也说过意思差不多的话。   这些人自认自己是受害者,连“犯罪”都要给自己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寅迟在心里啧了一声。   沙发对面,竖在姚思宇面前的符文忽然有了变动,他尚且从容不迫,方棋却突然变了脸,他对玄术了解不多,对法阵符文更是连懂皮毛都谈不上,但见过的东西他不会忘。   那些符文更改了走势,正在形成新的法阵,绘制的图纹跟他们曾经在鬼屋镜像里见过的那铺了满墙的法阵一模一样。   寅迟被法阵撕裂成沟壑一样狰狞伤口骤然浮现在眼前,他眸色暗沉,垂在身侧的手蜷起了五指,凝如实质的阴气聚在手心形成了一把利刃,他刚欲抬手破坏法阵,手背却被人轻轻掴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不重,却刚好把他手心里的阴气拍散。   方棋:“?”   “身体还没恢复跟着折腾什么?故意惹我心疼么?”   头顶的人嗓音低沉地在他耳边暧昧了一句。   方棋一脸见鬼的表情朝他看过去,又听他继续说:“这里不是学校,不用紧张。”   “……”   他没有紧张,只是单纯看那个阵法不爽而已。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这个对阵法一窍不通的人都能找到破阵的办法,寅迟自然也有应对之法,这里是私人别墅,还不用担心损毁建筑物。   随着他话音落下,对面的法阵刹那间金光暴涨,寅迟却不慌不忙,趁着喻明忠被金光晃眼,在他身前设了一层防护,然后才抬起了手,看似随意的一个动作,在对上朝他们袭来的金光时,却稳稳抗住了,法阵的力量和阴气碰撞发出一声闷响,诡异的沉寂之后,天塌地陷。   眼见着金光被漆黑如墨的阴气吞噬,阵法另一边,姚思宇瞳孔地震,他慌乱间想回收法阵却已经来不及,一瞬间符文崩裂,阵法形成的能量罩被击成粉碎,同时控制阵法的人胸口如遭重击,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喷出,染红了他脚下一片地板。   姚思宇撑着重伤的身体抬头,看着对面毫发无损且丝毫没有被法阵影响的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的身体……”   寅迟反问:“我的身体?”   姚思宇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紧盯着寅迟,片刻后,他倏地抬眸,眼底冷意难掩。   方棋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狭长阴冷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   姚思宇看向寅迟的眼神,带着扭曲的恶意,还有种发现了什么之后难以隐藏的嫉恨。   恨可以理解。   他们的粮仓一个接一个破坏,寅迟更是毁了他最为在意的“体面”,他恨之入骨都不奇怪。   但……他“嫉”的什么?   “可能……”寅迟又从背后压上了某人的肩膀,见缝插针地说:“可能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看的男朋友吧。”   方棋:“……” 第117章 过载   短促交接的一场斗法, “天塌地陷”只是一个形容,其实被波及到的只是一个结界范围内的客厅而已,范围小且集中, 客厅已经是一个深坑。   别墅外,被喻明忠赶回车上待命的民警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驾驶座上的人将又一根抽完的烟蒂掐灭之后,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久没出来?喻队不会乐不思蜀了吧?”   “唉,豪门款待啊, 我也想去体验一下。”   “款待个鬼啊,那是罪犯!你不怕被下毒啊?!”   “说起来,教唆青少年犯罪这应该属于传销吧, 我出外勤这么多次, 还是第一次抓这种搞传销的头头,当天发现问题当天就锁定了嫌疑人,这应该是咱们市局破传销案最快的一次了吧?”   “明知道被警方盯上还请警察进去做客,这么猖狂的嫌疑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喻队不会出事吧?”   “……”   这话一出, 车里随之一静。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能看得见别墅大楼的,从喻明忠跟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同事”进去别墅之后, 开始他们还能看到几个走动的人影,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居然什么影子都没了, 像是一副已经定格完成的画。   有人反应迅速地拨通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只听倥隆一声巨响, 车身都仿佛跟着一震。   车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喻队?你没事吧?”   “出什么事了?”   “需要支援吗?!”   “……”   里面很快传来喻明忠的声音,“没事,不用支援。”   “可是刚刚的声音……”   喻明忠:“电视。”   车里几人:“……”   他们转头看了看别墅的方向,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根据他们的经验判断,现场如果有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这里不可能什么发现都没有,而且他们队长的声音很稳,不像是遭遇了什么突发状况的样子。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电视?这嫌疑人很难搞吧?”   “看的什么电视?宇宙大爆炸吗?”   “算了,喻队你没事就好,听刚刚那声音,我差点以为你遭天打雷劈了呢!”   喻明忠:“……”   他果断挂了电话。   天打雷劈……也差不多吧。   刚刚的一场“爆炸”,震得他双耳几乎失聪,扑面而来的能量冲击给了他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撕碎的感觉,正在他大脑一片空白连遗言都来不及想的时候,有一层无形的护盾挡在了他面前,除他所在的地方之外,客厅里板砖尘土翻飞,比他见过的爆炸现场还要壮阔。   从在那间地下室里看到了那具会动的尸体开始,喻明忠后面所经历的事用震撼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所以这会儿除了劫后余生,他没有其他感受,拦下了不明状况想要进来一窥究竟的下属之后,他还有闲心打量对面那人扭曲的神情。   如果说之前动手是被某人无耻的威胁所激怒,现在姚思宇的神情就像是破了防,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想得得不到的渴望。   渴望?   他在渴望什么?   方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姚思宇之所以选择了和鬼屋镜像里使用过的一样的阵法,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但是使用效果却截然不同。   他对结果感到失望,也感到意外。   是因为寅迟的身体出现了变化,曾经对他有威胁的阵法现在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是什么变化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方棋只能想到谢辞当时试探出的那个结果——同化。   他有心再刺激姚思宇一把,问:“怎么?你们筹谋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没人做得到吗?”   姚思宇闻言果然调转矛头,看向方棋,目光睚眦欲裂。   方棋不闪不避和他对视,心里却暗自疑惑。   姚思宇和李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世道不公的“受害者”,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比别人要高,他是出身豪门,又脱离了富二代的光环自主创业,在林江市,他现在的成就甚至比有方云松支持的方铎还要高。   他有身份有地位,按阶级来算,他属于剥削的那一层。   他是因为什么把自己和那些“受害者”归类到了同一阵营?他也有想要报复的对象吗?   姚思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被寅迟已经同化到可以免疫抽魂法阵的身体刺激到了,不愿意接受似的反驳道:“他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方棋说:“你们倒行逆施,可见运气都不会站在你们那边。”   “倒行逆施?”姚思宇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他难道就不是倒行逆施?他一个八岁就已经死透了的人,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安然到现在?他占了别人费尽心血的成果,现在还大义凛然地来讨伐给他新生的人,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这个词留给你们自己比较合适。”方棋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想这群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你们所谓的成果,是用数不清的人命和冤魂填出来的,你说你们给了别人新生,你们这么自诩高尚,你现在在不甘心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千般筹谋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吗?”   “按你的意思,我现在杀了你把你送去投胎于你而言也是新生,你也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是吗?”   寅迟的新生不是他们这些人给的,是拼了命拼上所有轮回把他送出来的那个人给他的。   方棋缓缓抬起了手,阴气如蛇信一样缠上了姚思宇的脖颈,不断地收缩拧紧。   姚思宇本就被法阵反噬受了重伤,完全避闪不及,窒息感冲上大脑时,他用力给自己撑开了一条呼吸的通道,不惧反笑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他只是颗棋子,他也是我们制造的棋子,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我们的目的吗?怎么?这颗棋子没有告诉你们他是怎么被造出来的吗?他没告诉你他身上有多少条冤魂和人命吗?你们地府不是讲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你猜他身上的那些因果,真正清算的时候……咳唔……他逃得掉吗?”   因为呼吸受阻,他最后发出的笑声嘶哑又尖锐,听得人心理生理双重不适。   方棋却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同样回视他,目光沉静。   方棋习惯性地蹙了蹙眉,他的表情落入姚思宇眼底,那人自以为找到了切入点,嗤笑一声道:“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怨煞之力,靠的是他自己的怨念,你知道什么样的怨念才能压制那些怨煞吗?你以为他跟在你身边,帮地府做事,是为了当什么救世主吗?你真的了解他吗?”   “……”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方棋还真被他问住了。   他真的了解寅迟吗?   寅迟是林江市玄门世家之一的尹家的人,是尹家大小姐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七岁失踪,八岁死亡,而后被换魂到他身上。   他是一场用不知道多少人的命和轮回血祭出来的试验品,身负强大的怨煞之力,除了最开始在鬼屋镜像里着了道差点失控,之后就再也没见他被自己体内的力量反噬过,甚至越来越娴熟自如。   用自身的怨念压制是什么意思?   寅迟对什么东西有怨吗?   从记忆里出现这个人开始,方棋印象里的寅迟,一直是懒散而闲适的,他对一切都很随意,对任何人都不会表露恶意,笑容在他脸上成了习惯,连情绪起伏都很少会有。   仅有的几次生气,还都是因为他,因为覃元彦兄妹对他的诋毁和控诉,但那也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称不上怨念。   寅迟如果有怨,会是什么?   寅迟没有避开方棋的视线,任他打量,嘴角挂着无奈,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棋没有质问他的打算。   如果压制怨煞需要的真的是怨念,在他们相遇之后没有,那就是在他们遇上之前。   而从寅迟失踪直到遇上他,寅迟没有这个时间段的记忆。   关于寅迟丢失的那段记忆,他们不是不知道那里面会有“始作俑者”的线索,也不是没想过要找回,但一段记忆丢失,又恰好是和幕后之人有关的那段记忆,最大的可能就是记忆在“实验”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类似于被植入了某种自动清除的程序,是为了防止“试验品”逃走之后泄露消息,这种“程序”一般是自毁性的,如果强行找回,可能有玉石俱焚的风险。   但前提是……记忆的丢失是幕后那人的手笔。   可姚思宇刚刚问的是:这颗棋子没有告诉你……   也就是说,在姚思宇的认知里,寅迟是知道自己死亡以及被“改造”的过程的。   他不知道寅迟记忆丢失的事!   方棋脑子里灵光一闪,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如果寅迟失去的记忆和“实验”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是谁让他忘了?   如果不是出于恶意,那就只有……   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想。”寅迟显然已经和方棋想到了同一处,但他没有过于纠结,而是看向了姚思宇。   方棋也看了过去,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继续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丝毫没察觉自己不打自招的姚思宇不由得愣住。   他交代什么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交代!   这个鬼差在知道了寅迟自身潜藏有极强的怨念之后难道不该和他心生嫌隙吗?不是应该立马弄清他的怨念来源吗?   他这一副突然顿悟并且已经有了下一步计划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姚思宇怀疑人生的同时,还被关在防护罩里的喻明忠CPU也已经过载。   什么死人?什么地府?什么怨煞?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 第118章 动机   姚思宇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泄露了信息,他的忠诚似乎比李盟他们更加纯粹,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之后, 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但他想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的计划也彻底告吹了。   就拿他在私人别墅存放危险物品意图袭警这一条他就逃不了进警局——具体情况喻明忠已经上报,减省了前面的战斗过程, 只拍下了结束之后客厅里留下的深坑, 现场又有“目击证人”, 可谓“人证物证”确凿,申请逮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姚思宇也没反抗, 只是被戴上手铐时还依旧死死地瞪着寅迟。   寅迟视若无睹,一道阴气让他昏睡过去,又在手铐上加了几层术法, 避免在他押送途中还给警务人员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他施术时没有避着喻明忠, 喻警官看着他手心凭空冒出来黑色的不明气体,像是玄幻影视剧里才有的那种特效,他心里五味杂陈,一言难尽道:“你们……”   方棋直接道:“你如果接受不了, 我可以清除你的相关记忆。”   喻明忠:“!!!”   “那怎么行?”他脱口说了一句, 又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是对你们有什么看法, 但是这种……”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寅迟轻声笑道:“这种天马行空的事,喻警官是不会信的。”   喻明忠:“……”   他看着寅迟, 想起了姚思宇说过的“八岁就死透了”的话, 顿了半晌,他正色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人肯定不是。   可以抓鬼除祟的大师, 似乎也不是。   方棋他们解决之前的影鬼事件也好, 还是这次网民被侵染的事件,他们有筹谋有配合, 不像是各管各家甚至出手还要讲格调讲排场的风水世家里的人,行事风格更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警察。   姚思宇刚刚还提到了地府……是他想的那个地府吗?   方棋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阳间有阳间的秩序,阴间也有阴间的法度,分工不同而已。”   喻明忠:“所以你真的是那什么……鬼差?”   方棋:“嗯。”   喻明忠:“……”   他这辈子办过的案子,跨过行,跨过省,甚至跨过国境,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跨过了地壳,和阴间的鬼差有了合作。   鬼差的分工又是什么?也跟他们一样到处抓捕犯罪嫌疑人……嫌疑鬼吗?   他又看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别墅客厅,迟疑道:“你们应该不经常出外勤吧?”   方棋如实说:“别人不清楚,我上任之后,任务没停过。”   喻明忠:“……”   如果外勤任务遇上的都是姚思宇这样的嫌疑人,那世界到现在都还没毁灭还真是一种奇迹。   这么想着,他又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行,我知道了。”   他一把抗起了姚思宇,说:“人我先带回警局了,但以现在的证据,应该关不了他多久。”   别墅里有没有危险物品,有没有什么机关陷阱,痕检一检测就能查出来,“袭警”的罪名不足以判刑,而且姚思宇一定会请律师。   所以要做什么都必须尽快。   方棋点了下头,又道:“查一下和他有亲密关系,或者有密切来往的人。”   既然在同一个组织,有同样的“怨念”,李盟他们怨天道不公,没道理姚思宇就完全是例外,如果他没有替自己不平,那很有可能是替别人不公。   喻明忠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找他的犯罪动机。”   说完他又看了寅迟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扛着姚思宇走了。   他是刑警,有常人没有的敏锐,自然听得出来寅迟的存在和方棋是不一样的,但人家已经说了“分工不同”,那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更何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刑警的直觉同样告诉他,那不是他应该敌对的存在。   寅迟看出了他的“善意”,把自己靠在了方棋身上,在他耳边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对吧?”   方棋:“……”   他未置一词,盯着寅迟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已经走到门口的喻明忠却又回过头,欲言又止道:“你的死……是因为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吗?”   方棋:“……嗯。”   喻明忠:“……”   鬼差,鬼在前差在后,生死的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他深深地看了方棋一眼,内心唏嘘不已。   方棋看着他走出了别墅,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在意,又转头看向寅迟。   他之前力量透支,支撑不了传送术的施展。   寅迟熟稔地搂住他的腰,心领神会道:“嗯,我们也走。”   两人从私人别墅回到市区,玄术自然比喻明忠他们的警车要方便快捷。   抵达时市里的台风已经收敛了不少,虽然雨势依旧不小,但也不太影响出行。   台风来时就近选择了在街头店面里避难的人开始冒雨赶回家,被迫分隔两地还联络不上的亲朋也纷纷打电话互问平安。   警局里网监大队连夜加班,查封的软件及网站终于赶在网络恢复之前被净化完成,而后又重新开始运营,断网的网民没有发现异常。   而不明所以听领导指令出外勤的警务人员,或留在车里补眠,或者回警局找个地方随便一躺,闭上眼就是一夜,直到阳光重新透过云层洒下来。   整座城市似乎都恢复了一片祥和。   只有网上的争论仍在继续。   之前在网上掀起的粉丝大战,没有因一座城市的“台风”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还好这些人的手段需要有固定的传输渠道,不然他们直接驻扎在歪博上,守着那些个粉丝撕逼的广场,管他什么戾气还是怨气,怕是把他们撑死他们都用不完。”   台风过后,市局附近第一家开始营业的烤肉店里,为了庆祝事情圆满解决,程锦早早的订好了位置,菜都点好了才给寅迟他们打的电话,他们到的时候,五花肉已经在烤架上发出油滋滋的声音了。   两人才刚一坐下,程锦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跟他们说网上粉丝大战的事。   方棋因为力量透支,这会儿有点犯困,但又确实觉得饿,所以把吃饭的行程安排在了回去睡觉之前。   他没有兴趣关心谁谁谁的粉丝撕逼的问题,眼睛盯着烤盘上的烤肉,等着完成今天的进食任务。   寅迟自发且娴熟地给他调好了烤肉需要的蘸料,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粉丝大战的问题:“煞气都没了,他们还能打起来吗?”   “何止是打起来啊!”程锦说:“现在的这些明星粉丝,只要有什么事撕巴起来,没把对家祖坟刨了就已经算是留有余地了,而且他们撕逼的理由,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他们撕不起来的。”   这次撕起来是因为红毯上的形象妆造,攀比心都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更有离谱的是镜头里一个拥抱甚至是一个招手,都能被解读出心机万千。   比如谁谁谁又来蹭我哥/姐的热度了,真不要脸!   比如这个人为什么非要从镜头前面抱,一定是故意挡我担的镜头!   再比如质疑两个人的关系虚假,拥抱只是为了作秀。   “而且还不只是两个人的粉丝互撕,同一个明星不同属性的粉丝也能撕,什么cp粉和唯粉互撕,妈粉和老婆粉女友粉互撕,啧,真是太平盛世,闲得要出事。”   寅迟漫不经心道:“哦,那你是什么属性的粉丝?”   当时大战开始的时候,程锦既然那么及时地出现在现场,肯定不会是巧合。   程锦夹了块五花肉叼进嘴里,十分随意道:“我?生命粉,活着就行。”   “……”   不混饭圈的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属性的粉丝,不仅是寅迟,连方棋都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钦佩。   程锦不以为然,还很关心地问:“不过现在网上这些怨气应该不能为人所用了吧?我特地找人问了,就算是同一个软件定位到的用户,都只限于林江市境内,其他地区的用户似乎都没有受到网传煞气的影响,这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他们都借用网络的便利了,怎么没干脆把手伸得再长一点,这样他们想要的东西不是也更多吗?”   “那当然是因为……”寅迟顿了一下说:“他们的手没那么长了。”   程锦:“?”   “什么意思?”   寅迟道:“煞气可以通过网络传递,精准地定位每一个正在使用软件或网站的人,但是煞气催化生效之后,那些怨气横生的人,很有可能已经退出了程序,离开了电脑或手机,没有了网络连接,就有一部分人的怨气他们无法回收,为了避免浪费,目标当然要选距离近一点,方便回收的才好。”   程锦:“……”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说:“看来那个背后搞事的人实力也不怎么样嘛,真正的魔头不都是以灭世为目标的吗?他怎么就只逮着一座城市薅呢,也太没排面了……对了,你们去抓那个谁,有什么收获吗?”   她一边吐槽着,话却突然打了个弯儿,正在夹烤肉和正在吃烤肉的两个人动作同时一顿。   要说收获,从姚思宇身上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只是得到了一个获取信息的途径而已。   那就是寅迟丢失的那段记忆。   如果他的记忆是被那个人……被他妈妈抹掉的,那么重要的消息来源,甚至是一种安全保障,为什么她会选择消除寅迟的记忆?   方棋拿着筷子的手缓缓捏紧。   直觉告诉他,那一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 第119章 共享   两人从外面回到公寓时, 窗外已经彻底放晴。   进到洗手间里冲了个澡后,方棋直接躺上了床,却没睡。   网上的情况和程锦说的差不多, 线下粉丝在活动场外打起来这事被推上了舆论中心,热搜一时半会只怕下不来, 除此之外, 和林江市有关的新闻, 最多的就是台风了。   网络恢复之后,断网几个小时的市民们争前恐后地发布了自己在台风侵袭时段用手机记录下的视频, 获得的关注量确实不少,毕竟都是刚刚连上网,有事没事都忍不住拿起手机刷一刷, 新闻也好短视频也好, 通过大数据推送,都正是最有流量的时候。   就连远在城郊办事处的谢辞,在台风落幕之后,都没忍住在第一时间给方棋打了个电话, 问他市内的网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公式化的询问里是藏不住的焦虑和催促。   连活了几百年的鬼差都是如此, 可见“网络”这种精神毒品对当代社会民众的荼毒之重。   方棋无情地挂断了那通假公济私的电话。   十分钟后,寅迟从洗手间里出来时, 方棋已经放下了手机, 手里拿着一块黑红相间且碎掉的玉,他侧身躺着, 不明所以的傀儡娃娃就站在他对面, 疑惑不解地朝左歪着头,见那人只盯着玉玦对它不闻不问, 又找存在感似的朝右歪了歪头。   方棋倏地闭上了眼。   傀儡娃娃:“……”   方棋没发现娃娃瞬间瘪下去的嘴角,他试探着用魂体侵入玉佩。   这块玉里有寅迟的记忆。   他之前让谢辞查过这块玉的来历,虽然谢辞说里面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也证实过了这块玉里存储的只有寅迟被换魂到他身体里之后的记忆,但……万一有什么发现呢?   方棋分出了一缕魂体,刚欲从碎玉的裂缝间探进去,忽然身后的床体一陷,冰凉的温度随即贴了上来,下颚抵在他肩上的同时,将他分离出的魂体轻轻拍了回去,“我一个齐齐整整的人在这儿你不问,去问一块碎了还不会说话的玉佩?”   语气听不出是幽怨还是无奈。   寅迟说:“怎么?怕我不肯?”   “……”   方棋没否认。   从记忆里找线索这种事,靠口述是说不清楚的,就像现在让你回忆你七八岁那年除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靠自己不一定能想起来,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   要怎么看?   放任别人侵入自己的神识,毫无保留地把记忆摊开给另一个人看。   这是很冒犯也很冒险的一件事,最困难的是,没人能做到毫无保留,因为窥视记忆不仅仅是玉佩留影一样看到的只有“视频录像”,而是全方位无死角连内心活动都藏不住一点的记忆共享。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隐私了?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之间还得互相留点儿隐私,微信的聊天记录尤其不能共享,仅自己可见的想法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对人提。   记忆共享,轻则引起信任危机,重则反目成仇一拍两散。   方棋错开了自己“单方面不信任”的这个问题,转而道:“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消除你失踪后的那段记忆?换魂术会导致失忆吗?”   寅迟否定道:“不会。”   就算会,那也不该是那么恰好的只丢了最重要的那段记忆。   尹茜不惜用自己的灵魂当祭品也要把寅迟救出来,她清除寅迟的记忆一定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她觉得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   方棋不由得想到了姚思宇口中提到的“怨念”,来自寅迟自身的怨念。   记忆是人之根本,同一个灵魂轮回转世,不同的记忆会塑造不同的性格,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他最终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寅迟丢掉的那段记忆里有什么,会影响现在的他吗?   更重要的是,那段记忆还找得回来吗?   方棋忽然看向寅迟,他好像还不得不钻进寅迟的脑子里看一看。   他迟疑道:“我能……”   “能啊。”   “……”   他话还没问出口,寅迟就应下了,速度快得让人觉得敷衍。   寅迟却撩了一下他垂在眼侧的头发,笑着说:“我都在你身体里待过了,让你进我脑子里逛逛有什么?不过也不急在这会儿,先休息吧。”   方棋:“……”   说这话的时候寅迟没做他想,这段时间为了端掉那些人的“据点”,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连轴转,寅迟自己被阴气同化之后的傀儡身体还好,但方棋的身体只是肉.体凡胎,高强度的工作之下本就需要休息,一场危机之下还透支了自己的力量,体力可以通过食物补足,灵魂力量的消耗只能慢慢恢复。   所以寅迟抽走了方棋拿在手里的玉佩,连同硬要往他脖颈窝里凑的傀儡娃娃丢上了床头柜,他半撑着身体,一拿一放的动作之间不可避免地压到了某人侧躺的肩膀,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僵硬。   寅迟收回手时低头,刚好看到了方棋下意识错开的眼睛。   他眼睫眨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似乎是打算休息了。   那一瞬间的视线闪避却出卖了他。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有太多的一语双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旦领会的意思偏了,就很难再回去了。   寅迟看着方棋已经闭上了还在不自觉地颤动的眼睫,眸色暗了暗,低头凑过去,故意拆穿他似的,轻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   一双茶色的眼睛睁开了,瞳孔里映着撑在他上方的那人的脸。   轻吻又落在了鼻尖,方棋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身体重量,还有一只不太安分的爪子,他呼吸顿了一下,抬眸道:“不是要休息?”   寅迟近距离笑得坦然,贴着他的唇说:“嗯,你可以休息。”   方棋:“……”   都是死过的人,他们一个鬼差,一个人造鬼王,体内的力量算起来也是同源,寅迟身负怨煞,但他对力量的控制已经精准娴熟,“过滤”之后的阴气浓郁而纯粹,灌进喉咙里有些发凉,却以最快的速度浸润了他略显干枯的四肢百骸。   渡进体内的阴气缓解了身体的乏力,方棋从侧躺的身体翻转躺平,双手在那人宽厚且沉重的肩膀上撑了一会儿,而后遵循本能环了上去。   寅迟趁机探了过去,把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工呼吸”变成了一场旖旎暧昧的痴缠。   他最终没舍得把人闹太狠,发泄过后就让人睡过去了,闭上眼时,方棋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尾也是。   寅迟用手指按了按他泛红的眼角,眉心有微弱的白光闪过,他拨开方棋遮挡住额头的碎发,倾身把自己的额头抵过去,同样闭上了眼。   方棋只觉得自己前一秒还在极限飙升的恍惚中回不过神来,后一秒就被拖进了一片黑暗,视野里再次出现光亮,他出现在了一条老旧的街道上。   很熟悉的一条街道。   街道分了三条岔路,一条通往郊区,一条通往繁华的闹市,还有一条,连着一幢又一幢的居民楼,入口处是一个临时摆成的小型菜市场,没有规模,没有规范管理,摊贩素质不一,导致这条街道完美地契合了其他人对老城区“脏乱差”的刻板印象。   这是……他小时候生活过几年的街道。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一个高嗓门的大妈忽然喊了一句:“少了?怎么可能少了?我告诉你,老娘在这地方摆摊三年多,从来没做过缺斤短两的事!你说少了就少了?我还说是你回去炒了吃了特意回来讹我的菜呢!滚滚滚,老娘的生意好着呢,你不买有的是人买,我不做你生意就是了。”   “……”   那一嗓子嚎出了方棋久违的记忆。   他认识那个卖菜的大妈,和他们是邻居,方慧当时带他们住的地方,和那个大妈的住所是门对门的。   方慧给人当情妇的事传遍了街坊邻里,多亏了那位大妈天生的一副好嗓门。   而大妈刚刚喊的那些话,方棋也是有印象的。   因为他当时就在附近。   他被方慧支使着出来买菜,正好遇到了被骗之后来找菜贩子对质的顾客,那位顾客本是来讨公道的,没想到自己被倒打一耙不说,自己的声音还没菜贩子大,根本反驳不了人家,他脑子被大妈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连怎么辩解他拿回来的菜是“原封不动”的都忘了,生生地把自己憋成了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直喘。   方棋没去看那个被气得快吐血的顾客大叔,转头在菜摊附近看了看。   既然是他记忆中出现过的场景,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做梦。   他又被玉佩拖进了寅迟的记忆片段里了吗?   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目光辗转,在顾客大叔遮挡住的盲区找到了自己——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破旧的校服有条纹的部分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   那年他八岁,上小学三年级。   按时间算,这会儿寅迟应该刚被换魂到他身体里不久,他在四周找了一下,却没找到代表了寅迟的那个白影。   这时被骗的大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怒声道:“我讹你?你装好的菜老子压根没动!你打包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在场的这么多人都可以给我作证,就是你吃了老子的称!”   说着他还转头看向其他老板求证。   不料其他人一对上他的视线,纷纷视而不见,实在躲不过的,也是讪笑着摆手说自己“没看见”,“记不清了”。   顾客大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对上大妈小人得志的神情,更是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愤愤地拿起自己的菜,转身走了。   在他走后,岔路口的菜贩子们抬头朝他看了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摊上的菜,或者大声叫卖,完全没拿他的质问当回事,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可不得习以为常吗?   这种事隔三差五就会闹上几次,最后都是这样平淡收场。   因为缺斤短两,是这里的菜贩子心照不宣的默契。   “呵,傻缺。”   “……”   心里正想着,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方棋一怔,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人家菜贩子一早就串通好了,你还找菜贩子给你作证,傻成这样,不讹你讹谁。”   方棋:“……”   他微微瞪大了眼,朝自己的身体看过去。   刚刚的声音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却不是出自他口。   那是……寅迟的声音?   可之前的记忆片段不都是哑剧吗?   而且,这么直白的嘲讽似乎不像是寅迟开的。   “是我。”   忽然耳边微震,方棋猛的转头,看到了熟悉的人带笑的脸,对他解释说:“这是我的记忆世界。”   …… 第120章 认识   方棋不是很意外这里是属于寅迟的记忆, 也不奇怪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怔了一下,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寅迟失笑道:“我的记忆世界, 我为什么不能进?”   “……”   方棋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这里是你自己的记忆, 不是玉佩里记录的影像?”   寅迟:“嗯哼。”   方棋:“……”   难怪这里的记忆是有声音的。   他没想到寅迟这么快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的不敷衍, 居然直接把他拖进了他的记忆里。   方棋想说什么, 寅迟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拉住他说:“事先说好, 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分手是不可能的。”   方棋:“……?”   他有些愕然地转头,不明白寅迟这话的逻辑。   随即他恍然想到了刚刚听到过的话。   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还很稚嫩, 只听声音甚至分辨不出那是寅迟说的话, 而且那几句话嘲讽拉满,画风也不太对。   如果那确实是寅迟说的话,那他应该不只是说过那位顾客大叔的坏话。   现在是两人“相遇”之后记忆的开始,寅迟对他, 和对其他人, 应该也没多大区别。   方棋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所以寅迟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偷偷说过他的坏话?   还是有可能导致分手的那种?   正好其他人的目光动了, 方棋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瘦小的身体。   那个高嗓门大妈的摊位前,“方棋”缓缓走上前, 站在了刚刚那个顾客大叔的位置。   他那会儿也就比卖菜的摊位高出一点儿, 突兀地出现在菜摊上,卖菜的大妈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   “你来干什么?我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 赶紧滚!”   大妈一脸嫌恶,对着一个孩子出口的话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原因自然是方慧。   说来讽刺, 方慧在这条街上被人鄙夷唾弃,但她长得确实漂亮,所以仍有人对他趋之若鹜,卖菜大妈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两家又住对门,每次大妈收完摊回家,总能看见自己的丈夫倚在门框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盯着对面的房门,只等着里面的女人出来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或者一睹芳容。   这位大妈对方慧可谓是恨之入骨,因此恨屋及乌,对住在对门里的所有人态度都很恶劣。   而方慧虽然迫于无奈住进了这片老旧的街区,但她是有豪门梦的,买菜这种事她不会纡尊降贵,她儿子是少爷命自然也不行,那会儿覃瑶还太小,所以遭人冷眼和白脸的始终只有方棋。   方慧从来不管他出来买菜要面临什么,她只要求结果。   方棋和她相反,他不在乎菜能不能买回去,他要的是卖菜大妈的态度。   所以他被驱赶了也没走,站在原地仰起头,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大妈问:“什么为什么?”   方棋说:“你管不住你自己的丈夫,又比不上别的女人,只能通过贬低谩骂别人来维护你的自尊心,你不把菜卖给我们,你丈夫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   谁都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菜场上的人集体静了几秒,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被公开处刑的大妈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反应过来之后,一张脸直接黑成了锅底,她胸口剧烈起伏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教你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方慧那个贱人?那个臭婊子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撕烂她的嘴!”   成功把大妈惹得暴跳如雷之后,方棋菜也没买就转身走了,被激怒的大妈迁怒方棋还想拽住他发泄一通,被其他菜贩子好声拦住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是不会跟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计较的,甚至乐得看人笑话,可以拿回去当谈资。   回去的路上,方棋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再次传出了声音。   “蠢蛋,你激怒那个卖菜的有什么用?菜买不回去,你等着回去挨打吗?”   “……”   八岁的孩子身后,方棋偏头看了一眼。   寅迟一脸坦然道:“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顿了一会,他又说:“哦,你没有。”   方棋:“……”   年少轻狂的人说得没错,菜没买回去就少不了挨一顿打,看着他两手空空走进门之后,方慧的脸顿时就变了,问:“让你去买的菜呢?”   方棋还是一副恹恹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卖菜的说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不卖。”   那一瞬间,他满意地看到了方慧扭曲的脸。   在她一通需要被和谐的语音输出之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方棋”刚刚也同样骂了她,顿时有了发泄口一样,一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玄关处清脆的一声响,瘦小的孩童被掼倒在地,脸上很快浮现出了手掌印。   方慧单手叉腰,指着他骂道:“你跟着那群低贱的泼妇瞎叫什么?你以为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他们不卖菜给你,你就不会跑远一点再去买吗?多跑几步路能累死你吗?”   倒在地上的孩子一言不发,脸上只有麻木。   方慧见他这副样子更加来气,又把他拎起来打了一顿,才拿起钱包自己出门了。   在她走后,“方棋”抹了一下嘴角磕出来的血,缓缓站了起来。   这会儿在他身体里的人又说:“没用。”   “你是废物吗?她要打你你不知道躲吗?真没用。”   稚嫩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又骂骂咧咧地说:“贱女人只会拿孩子出气,你干脆买菜的时候给她下药毒死她得了。”   “……”   那时候的寅迟,不知道一个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也不懂一个孩子的反抗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方棋在买菜的时候激怒了作为邻居的大妈,又转述大妈的话让方慧不断破防,原本作为豪门女主人的接班人,方慧自持身份是不愿同一个大妈计较的,但耐不过别人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挑衅谩骂,尤其是在覃家的人迟迟不肯接她离开让她沦为笑柄之后。   冲突爆发是在一次出门时的偶遇,大妈的丈夫终于按捺不住对方慧发出了邀请,刚好被回来找钱包的大妈撞破,持续了很久的唇枪舌战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大战。   卖菜的大妈看到的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在纠缠别人,第一时间冲上去打的却是方慧。   她知道有错更多的是她的丈夫,更恨的却是“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   她很可悲,却不值得可怜。   男人在自己老婆冲上来时便经验丰富地脱离了战场,任由方慧被一把拽住了保养极好的头发。   论战斗力方慧自然是比不上菜场上的大妈的,很快被撕扯得妆容全乱形象全无,垂涎她的男人又是个怂货,根本不敢帮忙,最后还是其他邻居被惊动跑来拉架,才让她不至于毁容破相。   对于方慧来说,脸就是她的命,是她能够入主覃家的资本之一,差点被毁容的惊惧让她对大妈忌惮又愤恨不已,而这种愤恨,在知道方棋曾在买菜时故意刺激那个疯女人之后,完全转移到了她可以掌控的目标身上。   那天晚上,方棋被打得下不来床。   他昏睡过去之后,他体内的声音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喂,那个大妈的钱包是你故意拿的吧?我看你干小偷这行挺有潜质的。”   “你还偷偷给那个猥琐男人递了暗示,让他以为那个贱女人彻底被抛弃了。”   “你故意挑拨他们,就为了让贱女人把矛头对外,你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天天打你了吗?”   “你真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你暴露了,被打成这个样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一抹幽魂的自言自语自然没人听得见,只是看着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人,方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捏得更紧了。   方棋不以为意地说:“你没说错,是挺蠢的。”   他的做法,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但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被打的第二天,方棋拖着饿了一天一夜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去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看到他时吓了一跳,看到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当即带着他回了家,对方慧进行了一番素质教育和警告。   是的,教育。   民警不会因为一次的挨打就彻底剥夺一个“母亲”的抚养权。   方慧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民警走了之后,她变本加厉,一边怒斥着“除了我谁还愿意管你这个累赘”,一边再次对方棋动手,打的全是已经有伤存在的位置,不会被立即发现。   但是没关系,方棋知道还会有下次,因为方慧正处于患得患失,覃总因为一个项目的事和他正室的妻子正扮演着夫妻恩爱和睦,没工夫搭理方慧,焦虑和恐慌让她的情绪经常失控,趁她酗酒之后,方棋再次激怒了她。   那一次,他是在派出所过的夜。   但也在第二天,他就被接回了家。   方慧养着他是为了他的儿子,在她成功成为覃夫人之前,她不会轻易放走自己的。   这事方棋知道,他身体里的人也知道。   “寅迟”就像个惯爱泼人冷水的杠精,对方棋这种堪称自残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博取警察的同情吗?警察除了和稀泥还能有什么用?你不会还指望他们能救你出苦海吧?”   记忆外的方棋没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   寅迟大概是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脸都没红一下。   方棋问:“年少轻狂?”   这已经不只是年少轻狂了,简直就是个愤青,仿佛是路过的狗都得被他咬上一口。   和现在遇事云淡风轻的寅迟简直判若两人。   寅迟只是笑笑,也没解释,眼睛还盯在记忆里的孩子身上。   方棋自然不是为了自残才不停地激怒方慧的,他也知道警察不会过多的干涉别人的“家事”,就算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要方慧不放过他,只要方慧假装忏悔,他就还会被送回去。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又一天方慧拿他撒气的时候,他看准了客厅里的茶几一角,在方慧推他的时候,用力把自己撞了上去。   那一次,头破血流,进了ICU。   他在方慧动手前特意把客厅的门留了一个缝,对门的卖菜大妈巴不得捏方慧的错处,推门看见这一幕,当即把“方慧打死人了”的话嚷嚷开了,并且及时报了警。   民警终于不再只是警告,打算强制执行把孩子接走送去政府机构。   方慧也慌了神,缠着覃家的那人让他想办法把方棋留了下来,并对民警一再保证,她再也不会酗酒,也不会对孩子动手。   大师算过了,他的儿子是方棋带来的,两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成年之前,方棋是绝对不能离开他们家的。   最终成功把方棋接回家的时候,方慧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是带着恐惧的。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推人的那一下,明明是避开了茶几的位置的。   方棋也没有否认自己的“刻意”,在方慧气愤到扭曲,习惯性地抬起手要给他一巴掌时,他手里拿了一把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方慧惊恐地瞪大了眼。   方棋说:“你现在动手,我可以让自己身上再多一个洞,这次你再跟他们保证,你觉得他们还会不会信你?”   方慧颤着声音道:“你……你不怕死吗?”   方棋说:“我死了,你儿子也会死,我不亏。”   “……”   没有人喜欢被威胁,方慧当即就想把人关起来,绑起来,让他饿不死,也逃不出去,想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   可因为她有了“前科”,她成了警察的重点关注对象,就算没有警察,对面的邻居也不会放过她,会时时刻刻盯着她,只要方棋“不见了”,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报警。   她之前从来没把方棋的“自救”当做一回事,她一直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八岁的孩子,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对上方棋那张稚嫩却狠绝的脸,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瞳孔放大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她面部抽搐,浑身浸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那之后,方慧再也没敢对方棋动手。   最多是故意把他饿着冻着。   他身体里的声音在他进了ICU之后,似乎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成年的方棋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出声了?”   寅迟捏紧了他的手,状似无奈道:“这不是被你吓到了吗?”   他从来没见过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孩子”,很难想象那个用剪刀抵着自己颈动脉和方慧对峙的人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人可以不怕死,也可以鼓起勇气去死。   可真正面临过死亡的恐惧之后,还能有勇气再死一次的人,少之又少。   方棋把自己磕在茶几上的时候没有留手,他只是在赌自己不会死,方慧不会轻易让他死。   他用剪刀抵住脖子的时候也一样,皮肉已经深深陷了进去,剪刀接触皮肤的地方渗出了血珠,只要再一用力,血液就能顷刻间染红他的脖颈和衣襟。   那是寅迟第一次认识到,这世上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也有清醒着沉沦,利用人性的卑劣,软弱,利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逆风翻盘的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初步,且认真地认识了方棋这个人。   …… 第121章 申请   儿时“初见”的记忆并没有让两人停留太久, 时间继续往前,逃脱了方慧的毒打之后,方棋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改善, 但人生路上的磕绊不会停止,只有层出不穷。   最主要的绊子就是覃元彦。   记忆没什么新奇的, 让方棋挪不动脚的是他以前没见过的场面, 稍大一点之后, 寅迟不再只寄宿在他的身体里,而是以灵魂体的状态跟在他身边。   “换魂术消耗的不仅仅是施术人的力量, 被施术的灵魂也会有所损耗,所以最初那会儿,我没办法脱离你的身体。”   如果强行脱离, 可能会被他脖子上的玉佩当做一股能量直接吸进去。   方棋想了想说:“所以你才那么嘴碎?”   因为“身体”动不了, 哪儿都不能去,闲的。   寅迟忍不住一笑,“是啊,可惜是做笑脸给瞎子看, 没人搭理我呢。”   “……”   方棋一时无言。   很快他又发现, 寅迟可以“动”了之后, 他依旧很嘴碎。   他还是那副谁都看不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之前只能听到, 现在可以直观地看到。   以灵魂状态飘在他身边的寅迟, 年龄也和他同步。   小时候的寅迟,脸蛋圆润, 有着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五官, 尤其是一双眼睛又亮又传神,忽闪的睫毛像两把扇子, 然而这样一张酷似玩偶般漂亮的脸,那双雾色的瞳眸却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灵动,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轻蔑。   他会无差别地语言攻击任何接近方棋的人。   覃元彦首当其冲。   “真是世风日下,啥人都有人捧臭脚。”   “私生子还这么引以为荣,他这是把他妈的化妆品全糊脸上了才保养得这么厚吗?”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他没有。”   方棋在校外被围堵,他直接原地吃瓜,看着被打趴在地上的一群人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憨批啥样你们啥样。”   “……”   除了学生,不待见方棋的还有老师,他们看人下菜碟,没错也能挑出错来,尤其是方棋参与打架,让班主任拿出了经典话术:“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麻烦偏偏找你?你也该反思一下自己。”   寅迟:“为什么别人班上不出事就你班上出事?你也该反思一下自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人家父母的钱,管不了人家的崽,还指望被欺负的人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都不干。”   他说话时声色并茂,稚嫩的脸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显得十分臭屁。   但自从那次沉默之后,他的锋芒再也没怼向过方棋。   而在相对正直的老师找方棋谈话时,他在一旁也没消停,老师劝诫方棋要合群,不能太自闭太孤僻云云,他就在旁边有一句怼一句地回应:“你才自闭,你才孤僻。”   很幼稚,很鲜活。   方棋仿佛看到了同一段经历有人替他活出了别样的人生,童年的沉郁随着他句句有回应的反击而消散了大半。   他又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回视他的眼睛,问:“怎么了?”   方棋:“……你哪儿学来的那些怼人的话?”   寅迟眉梢微挑,想了想说:“忘了,突然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   少年老成,一般只是一个形容,或者是长相,或者是有意模仿大人的语气神态,形成一种视觉和感官上的割裂,但本质上还是孩子。   方棋是被生活逼迫着长大,不得不明白人情冷暖,不得不辗转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间,揣度他们的言语,行为,动机,目的,找到动摇他们的点,给自己博取一条生存的缝隙。   寅迟和他不一样,他的童年在他的描述中是很美好的,被爱护着长大的孩子总会很鲜活,很童真,寅迟确实有一个孩子该有的鲜活,但他说出的话却不像一个孩子只分单纯的善恶。   他的判断有理有据,他知道一个人心口不一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他明白菜贩子之间有利益牵扯,所以狼狈为奸,也明白方慧对自己的恶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所以有没有原因他都逃不了一顿毒打。   他清楚警察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怀疑他们的不作为和不靠谱,所以嘲讽自己博取警察同情的做法。   他还知道,学校里的老师把打架的责任全推到受害者的身上,是为了讨好其他人的家长,同时还能保住自己的事业稳步上升不受影响。   这不是一个七岁失踪的孩子能看到能理解到的社会丑恶的现状。   一个孩子也不该有他这种愤世嫉俗的戾气。   他那些戾气是从哪儿来的呢?   很难不让人想到他体内那些被强灌进去的阴煞之气。   记忆可以被清除,但被记忆影响到的认知和脾性,不是记忆消失的一瞬间就可以改变的。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那段丢失的记忆。   但两人走遍了寅迟的记忆世界,也没看到他失踪之后的相关记忆,只有一片残缺的虚无,连封印都没有。   “清除得这么干净,看来是找不回来了。”寅迟说。   方棋侧头看向他。   寅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没事,先出去吧。”   方棋:“……嗯。”   从记忆世界里出来,他还笔直地躺在床上,额头有些沉重,光线也被某种不明物体阻隔了,他缓缓睁眼,正好撞进了不明物同步睁开的眼睛里。   寅迟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才直起身,单手撑头,侧躺在他身边。   方棋抬眸看着他。   记忆里的“愤青”场面仿佛还近在眼前,和寅迟现在的淡然模样截然不同。   继小时候之后,他们在找那段残缺的记忆时也看到了寅迟其他的记忆,大概是在方棋上了初中之后,不知道是厌倦了没人回应的自言自语,还是对世界失去了吐槽的欲望,他渐渐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不再那么嘴碎了。   方棋不由得问:“你后来怎么不说人坏话了?”   “我说了。”寅迟道:“我在心里说了。”   方棋:“……”   方棋无语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睛。   心里说的话也会在记忆里出现的,他没听见,所以寅迟压根就没说,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所以他也没追问。   顿了一会儿,寅迟突然说:“其实被抹除掉的记忆也不是不能找回来。”   方棋又抬起头。   寅迟说:“你们地府不是有轮回镜吗?”   轮回镜,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是地府判官司用来审判鬼魂今生做过的事,用以判定鬼魂来世的命格,以及有罪的恶鬼该受什么样的惩罚,该入哪一层地狱。   鬼差办案常常会遇上因爱恨纠葛蹉跎几世也要纠缠前世恋人的恶鬼,为了化解恶鬼的执念,轮回镜是可以申请借用的,为此还衍生出了方便鬼差取用,用轮回镜碎片炼制成的有相同效果的道具。   方棋自然也知道地府有这种东西,察觉到寅迟的记忆世界残缺无法找回时他就想到了这个,现在却忍不住迟疑了。   那段被彻底清除的记忆,他们真的有必要找回来吗?   “如果……”   “如果那是一段不好的记忆,你担心我会失控吗?”寅迟打断了他,说出了他的顾虑。   方棋:“……”   寅迟又道:“不用担心,她既然没消除我所有的记忆,说明她一定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保留了我和玄门相关的记忆,让我知道自己的记忆有缺失,她就该知道我会去找。”   而且如果真如姚思宇所说,他身上有别人的因果,不是他忘了,因果就能消失的。   再者他记忆丢失的事虽然不是姚思宇他们动的手脚,但他们迟早会察觉端倪,就算他不去找,也总会被逼着想起来。   方棋同意了他的决定,向地府提交了轮回镜的使用申请。   然而申请提交上去,效率低下的地府却迟迟没有回复。   方棋没去细想原因。   谢辞不是会以权谋私的人,不会因为他们那点不算交情的交情就替他隐瞒寅迟的事,所以他肯定已经事无巨细地上报,但在商场事件结束之后,地府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如果地府想做什么,不至于拖了这么久。   而且地府要做什么,他也阻止不了。   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不到就干脆休息。   他休息的时候,寅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偶尔会陪他一起躺着,他似乎一点也不急躁他丢失的记忆里有什么,又或者,他已经预料到了有什么。   他没有告诉方棋的是,在他们认识的开始,从他在方棋的身体里苏醒的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恶意,那种恶意说不清道不明,仿佛与生俱来。   那些他所吐槽的物欲横流,人性丑陋,都不是他“看”出来的,而是本身就存在于他的认知里,只要两个人有了冲突,他好像就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在那些冲突一丝不差地按照他认知里的轨迹发展时,他便有一种“看吧,果然如此”的想法。   好像这些事情他已经无知无觉地经历过了很多回。   遇见的人里,只有方棋是一直脱离在他的认知之外的。   他一开始觉得方棋是逆来顺受,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想法很愚蠢。   后来方棋用行动证明,他才是那个愚蠢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从小被折磨被打压的人,要么隐忍沉积,在日复一日的虐待中失去自我,变得扭曲阴暗,一朝爆发做出极端疯狂的事情,要么奋起反抗,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被磨平了棱角,选择接受现实,变得懦弱平庸。   但方棋两者都不是。   他从来没有停止反抗,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不只是方慧的虐待,遇上其他的事也一样,他从不怨天尤人,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地解决问题。   命运待他从来没有公平,他却从没生出丝毫怨念,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圣人,是因为他很清楚,怨恨没用。   他十足坚韧,也十足清醒。   而寅迟感同身受地体验着他的人生,镌刻在灵魂里的恶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等他回过神来时,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一开始没能离开,之后便再也离不开了。   窗外已经是月朗星稀,方棋这几天里一直是睡多醒少,偶尔在睡梦中惊醒,眼睛会先转动,看到近在咫尺或是就在不远处的熟悉的人之后,又会无事发生一样,闭上眼重新睡过去。   寅迟看着他难得恬静的脸,没舍得扰他,被搁置在床头柜上手机却突然震了震,那是联系地府专用,他伸手拿过来,看到了一条申请通过的消息。   …… 第122章 山洞   地府送来的轮回镜mini版, 看着就像一面手机大小的镜子,四周还用彩色的碎钻做了点缀,要是拿到饰品店里去卖, 应该会很受小女生欢迎。   方棋拿到镜子之后就一直在发呆。   轮回镜要怎么用?怎么才能减缓记忆对人的冲击?   冲击太大会怎么样?地府会偷偷留了后手吗?   他一辈子没这么瞻前顾后过。   而当事人的反应和他截然相反,轮回镜被寅迟拿在手里, 当做普通的法器研究透了它的构造和原理, 然后毫无危机感地一合掌, 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担忧道:“既然是失忆, 我会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过什么风流债啊?”   方棋:“……”   他默然片刻,说:“你当时才七岁。”   寅迟:“万一有人趁那会儿给我定了娃娃亲呢?如果有你可不能赖我,那一定不是我的意愿。”   “……”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寅迟等的就是他看过来, 冲他一笑道:“怎么?真怕我有娃娃亲?”   方棋说:“你不如去跟人领证结婚?”   “生米煮成熟饭?也行。”寅迟毫不别扭地说:“现在结婚登记连户口本都不需要了, 听说是专门扼制天价彩礼和包办婚姻的……咱们什么时候去?”   方棋:“……”   他还挺会紧跟时事。   但不要户口本仅限国内,而国内同性是领不了证的。   方棋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被他这么一打岔,再多的顾虑也被打散了。   寅迟这才凑上来搂住他道:“这玩意儿怎么使用?”   方棋看着他,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拿过那面mini的轮回镜, 将年龄设置到了寅迟和他妈妈失踪的那个时间段。   寅迟看着他的操作挑了下眉:“倒还挺方便。”   方棋:“你……”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寅迟已经一手牵住了他, 一手按下了“启动”的按钮, 说:“走吧。”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视野再次变得清晰时, 他们出现在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周围是一片不见天日的密林。   方棋不禁皱了皱眉:“山林?”   寅迟笑道:“不然你以为他们还有什么专门的研究室吗?”   方棋愕然侧头:“你知道?”   寅迟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山洞挺适合耗子待的。”   “……”   “走吧, 进去看看。”   轮回镜映照出的是全知视角,被拖入镜子里的人像真身体验着一场全息电影,除了听不见某人的心理活动,和穿梭在之前的记忆世界里没什么区别。   唯一大不同的,大概就是之前的记忆里,虽然不遂人心不如人意,但还勉强称得上是琐碎的日常,装傻充愣日子也能过得去,但现在的记忆里,只有诡谲的黑暗。   两人还没走进洞口,山洞外已经是怨煞之气肆虐,浓稠如水雾,寻常人沾上一点儿,能被立刻异化成一具阴生阳死,不人不鬼的活死人。   走进山洞,怨煞更是扑面而来,其中携裹着或尖锐或嘶哑的惨叫,空气中或悲或怨,或哀伤或恐惧,还有焦虑,愤怒等负面情绪,浓郁得连两个置身于记忆外的人仿佛都在身临其境。   他们沿着洞口一路深入,本以为会遇到尸横遍野的惨状,意料之外的是,山洞里很干净,物理意义上的干净,且一路畅通无阻,两人沿着唯一的一条路走到尽头,找到了一个被结界封锁住的“地下室”。   室内充盈着黑雾,在正中的位置,一个七岁的孩子被锁链锁住了四肢,垂首跪倒在地上,在他身上,从天灵百汇,到心口,再到四肢关节,黑色的雾体凝成实物,像一根根钢索将他穿透,将那些怨煞,源源不断地灌进他幼小的身体。   目光触及这一幕,方棋当即心口一窒。   “看地上。”   寅迟的声音格外平静。   方棋顺着他的话看向地面,瞳孔微紧。   地上有一个法阵,以孩子的身体为中心,四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那是他在刘福的地下室里见过的……比那时更加繁复,更加完备的聚阴阵。   ……   现实中,市公安局。   姚思宇被带回警局后,喻明忠当即申请了对雅庭会馆事件中涉及到的受害人——覃瑶自杀事件的重启调查。   案子已经结案,上级部门原本没有给予通过,且因为姚思宇“袭警”的证据站不住脚,在他配合调查之后就被勒令将人放出来,却在被要求释放的前一小时,一个在会所事件中被捕入狱的富二代突然请求提供证据,说是姚思宇一手策划了覃瑶的绑架。   早就结案的自杀案突然冒出了新的嫌疑人,且不止狱中的翻供,还有其他参与了案子但因情节较轻没有判刑的人也主动到警局报案,矛头直指姚思宇。   初步调查之后,警方发现那起以公益之名逼良为娼的案子里,虽然姚思宇没有直接参与,但几乎所有被牺牲的女孩,都与姚思宇有过接触,起码跟他出现在过同一个地方。   现有的口供依旧不能把姚思宇怎么样,但多人口供足以将姚思宇在警局里多留一段时间了。   只是让人疑惑的是,那些突发正义来指认姚思宇的人,一个个面色惨白憔悴,说话时都颤颤巍巍的。   “他们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来自首了?覃瑶的案子没人报案,咱们不是没查到他们头上吗?”   喻明忠随口道:“原因不是都交代了吗?”   说起这个,王正一脸上就一阵扭曲。   交代确实是交代了,但那些人统一说的都是:是覃瑶让他们来的。   “可覃瑶是个死人啊!这种口供怎么能信?”   喻明忠睨了他一眼,说:“你也想见见?”   王正一:“……”   他立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作为口供不能信,但他们是不得不信的。   虽然不知道方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现在想起那只在网监大队遇上的鬼还心有余悸。   尸体他见多了,会动的尸体他也见过了,会动还能说话的尸体他是再也不想见了!   他也是之后才反应过来,喻队为什么偏偏派他去说服吴队,那不是认可他谈判的能力,那是认可他对见鬼的免疫力!   他真是谢谢他们喻队了。   喻明忠听不见他的腹诽,顿了一会,问:“姚思宇现在怎么样?”   不过不管口供有没有问题,那些人指认的情况确实存在,姚思宇作为“唆使犯罪”的嫌疑人,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   王正一正了正色,摇头道:“还是一言不发,所有事都交给律师处理,他好像也不急着出去,总是把自己缩在一个地方思考,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时不时还啃自己的指甲,看着怪让人头皮发麻的。”   “……”   喻明忠皱了皱眉,说:“把监控录像调来看看。”   “哦。”   看守所里,姚思宇思索着他之前和寅迟他们的对话,反复回顾着他自己说过的话,他在说起寅迟那些因果轮回心有怨念的时候,那名鬼差显然是有所意外的,可他却没有因此对寅迟心生芥蒂。   当时让他意外的如果不是寅迟的来历和威胁,那会是什么?   他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姚思宇想不明白,心里的焦躁愈加难以控制,只能咬自己的指甲发泄,他磨得圆润的指甲被他啃得参差不齐,指尖红肿,甚至渗出了血丝,他却没有知觉似的,瞳孔都没有焦点。   寅迟的来历和威胁,如果鬼差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早就知道呢?   他们调查过那个鬼差,也关注过他,他和寅迟,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据他了解,那两个人才认识了没多久。   他们真的认识了没多久吗?   十几年前,在寅迟“逃走”之后,他们为了避免被地府和玄门发现,谨慎地舍弃了曾经的研究地,甚至改头换面,把自己融进普通人里,伪装成普通的市民。   十几年里,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回那人被送走的灵魂,却始终一无所获。   而在今年,那个人自己冒了出来。   也是在今年,那名鬼差死而复“生”,在地府办事处上任。   寅迟“渺无音讯”的十几年里,他没有去到地府,也没有回到尹家,他被换魂去了哪里?   为什么那名鬼差对他那么信任?   如果他们早就已经认识,而且关系匪浅,互相坦诚,那么知道他们所有计划的鬼差,为什么没在上任的第一时间有所行动?   他们查到城中村的那个地下室,显然只是误打误撞,他们调查叶千瑜,也只是叶千瑜自己太蠢,在学校里密集杀人把鬼差引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有针对性地在破坏自己这边的计划,就连作为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的寅迟,好像也是后知后觉。   姚思宇大概把脑袋想破也想不到那两个人最初情报不互通还有一段情感的纠葛,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异样的地方。   为什么一个被怨煞之力侵体的人可以像个无欲无求的人一样活着?   为什么面对他母亲的“尸体”被人侵占他可以丝毫不动摇?   为什么他已经完成了同化,却从未有过冲动复仇的行径?   他的仇恨与怨念呢?   他的心境与他的表现,都平和得仿佛将所有的仇怨都忘得一干二净……   姚思宇倏地停下了啃咬的动作,瞳孔有了焦点——他不记得了?   ……   轮回镜里,七岁的孩童被怨煞裹缠,阴风翻滚如同利刃,不停割裂他稚嫩脆弱的皮肤,怨煞之力灌进他的肉.体,又生生撕裂一般从他体内窜出,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法阵中心,那具小小的身体不断抽搐扭曲,凄厉的哭喊嚎叫听得人心惊魂栗,明知道这里只是一段记忆,方棋也不由自主地出了手,试图破坏那些浮动的符文。   寅迟没有阻止他,却也一直无动于衷,只是似有若悟地说:“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了。”   方棋:“……什么?”   这不是已经知道的事吗?   …… 第123章 轮回   以生人炼魂, 惨无人道吗?   确实,怨煞侵体作用于灵魂,肉.身不死, 人就活着,时刻清醒地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 想逃逃不了, 想死死不掉。   拿一个七岁孩童炼魂, 更是丧心病狂。   但凡有一丝人性,看着这一幕, 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尤其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   但亲历者已经忘了。   寅迟沉吟说:“你见过前世今生吗?”   方棋被他问得莫名,皱了皱眉,没说话。   寅迟又顾自道:“你们用轮回镜处理的案子, 大多都涉及到前世今生, 你就算没自己处理过,应该也了解过相关案例,地府的公务员考试有可能会考的吧?”   方棋也没否认。   寅迟便笑了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正在承受非人的痛苦尖声惨叫的自己, 又问:“轮回镜一般怎么用?使用者反馈怎么样?”   “……”   方棋恍然明白了什么, 稍微松了口气道:“执着于前尘不肯去投胎的厉鬼, 若是执念太深,会由鬼差带他去找到他的执念所在, 用轮回镜让那人记起前尘, 如果投胎转世的人愿意和他续上前缘,他就能留在那人身边, 直到他一世结束, 两人一起去投胎。”   寅迟“嗯”了一声,“成功案例呢?”   方棋:“……没有。”   前世今生, 前世缘今生续,我们下辈子还会在一起之类的浪漫盟誓,其实就只是一句盟誓而已。   地府至今用轮回镜处理过的前世今生,没有能跟浪漫沾上边儿的。   用轮回镜让人记起前尘,转世的人要么不肯承认前世的感情,对变成厉鬼的恋人避之不及,要么迫于道德责任,同意让鬼跟着自己,却始终变不成前世记忆里的那个人。   执着的厉鬼若是良知未泯,会在和转世后的恋人相处的过程中认识到回忆的不可逆转,会渐渐释怀,散去执念去投胎。   但也有丧失理智的厉鬼,在一开始被拒绝时就控制不住发了狂,被鬼差视作危险物强制带回地府,又或者明白了因果却不甘心,不惜杀了现世的恋人,让他再入轮回,指望着下一世的人能变成他执念中不肯放弃的那个人。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悲剧,地府才会新设了“尘缘未了不允投胎”的规定。   尘缘太重,执念太深,就算投了胎,也会是一场新的悲剧。   方棋不由得想到了寅迟身上属于他的因果线,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规定留下来,而是转世为人,寅迟会去找他吗?   “不会。”   “……”   不等他反应,寅迟微沉了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依旧没有一个好结果吗?”   方棋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清除过的记忆是回不来的。”寅迟说:“孟婆汤也好,鬼差专用的洗魂池也好,还有我丢失的那段记忆,丢了就是丢了,就算场景在眼前重现,也只是一段场景罢了,就像……看了一场以自己为主演的电影,还是自己毫无印象的电影,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这些,你可以共情他的痛苦,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怒,但并不能像亲身体会一样感同身受。”   说到“他”的时候,寅迟看的是蜷缩在地上的他自己。   一个称谓就足以说明,他把正在受尽折磨的小孩和自己分得很开,好像这里不是他的记忆,地上躺着的也不是他似的。   方棋有些复杂道:“你早知道会是这样了?”   寅迟摇头:“进来之前只是猜测,看见了之后才确认的。”   所以,前世有缘今生是续不了的,就算能再重逢,那也不过是两个不同的人展开了一段新的缘分罢了。   方棋看着寅迟依旧平静的侧脸,心想如果他真的去投了胎,寅迟会怎么样呢?   他没问出来,他想他知道寅迟会说什么。   不知道。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没人能预料到结果。   只是不知道寅迟是不是跟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握住他的手攥得格外的紧。   相对无言的时候,山洞外突然有了动静。   小孩凄厉的惨叫引来了附近留守的人,两个穿着很普通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进来时,小孩已经停止了叫喊,匍匐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个男人嘀咕道:“刚刚还那么大动静,怎么突然没声了?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老板找了好多年才找到的太阴体,没那么容易死,肯定是疼晕过去了,带水了吗?泼醒他。”   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另一个人竟然还随身带着水,他直接拧开了瓶盖,走上前就要泼在小孩脸上。   眼见着瓶身倾斜,瓶中的水已经倾倒出来,却在这时,脱力一般瘫倒在地上的小孩突然睁开了眼,浅色的眸子里黑雾乍现,他像是条蛰伏已久的毒蛇,蓄势待发就等着人靠近的这一刻,只见他用力一个猛扑,一口咬住了伸到他头顶的手腕,完全不似一个小孩的力道,一口见了血不说,侵入他体内的那些怨煞被他调用,如跗骨之蛆缠上了他的整条手臂。   “啊啊啊——”   一声比之前的小孩惨厉了数倍的嚎叫在山洞里响起,那负责看守的两人瞳孔紧缩,神色惊悚,被咬的那人拼命地挣扎,朝着他身后的同伴求救,然而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情谊,前一秒还大言不惭说着要把人泼醒的人,后一秒已经脸色剧变,狼狈且踉跄着跑出去了,留下他被怨煞缠住的同伴,在惊恐中化作了一滩黑色的液体。   方棋:“……”   他站的位置刚好是幸存的那人逃走的方向,他一垂眸,对上了小孩望向洞口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脸上还带着刚刚撕咬时的狰狞,形同奈何桥底那些不肯转生的恶鬼。   方棋没觉得可怖,就那么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太阴体是什么?”   小孩杀了一个人之后,粗喘着撑了一会儿,最终又倒回了地上,那些怨煞趁他虚弱,更加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玄门中有极阴之体,太阴体和这种体质差不多。”寅迟说:“极阴之体通灵,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适合修炼驭鬼术,但容易被反噬,太阴体就是强化后的极阴之体,一样可以通灵,但自身不易被反噬,用来炼魂是最合适的。”   “……”   因为体质越纯粹,能承受的怨煞之力上限越高,炼出的成品也就越强大。   在刘福的地下室里,一个小型的聚阴阵,填了三百多条人命,只炼出了一堆尸鬼,因为他们肉.体脆弱,炼魂没有完成身体就先被异化。   而这个山洞里的怨煞之气浓厚到难以估测,他们刚刚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腐蚀殆尽,而身处阵眼的小孩,作为怨煞的载体,他又承受了多少?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在小孩的身前蹲了下来,伸出了一只手,探进了缠绕着小孩的那片浓黑当中。   寅迟和他一起。   两人的手触及那些黑雾时,眼前同时闪过了无数或血腥或痛苦的画面。   那都是最极致也最纯粹的恶意与怨念,大到天灾下的生离死别,小到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各种各样的怨念不断冲刷着孩童的灵魂。   那些怨念里,有些人自己过得不如意,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如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谩骂。   也有人在外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却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拳打脚踢。   有人踌躇满志却最终不得志。   有人被权利迷惑被腐败侵蚀。   有人信仰崩塌,有人道德沦丧。   有人被歧视,被孤立。   有人被割舍,被遗弃。   这些个人的怨念比起那些撑起鬼域的仇怨或许微不足道,但他们无处不在,层出不穷,它们聚沙成塔,倾覆大厦。   一个七岁的孩童能承受多少?难怪寅迟换魂之后的那会儿,记忆都没有了还能保留一副杠精的德行。   如果他还保留着那些怨煞侵体的记忆,他最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所以寅迟他妈妈选择了抹除他的记忆。   但不是为了让他彻底忘掉这段记忆。   方棋忽然明白了寅迟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要抹除记忆?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忘掉那些数以千万计的人的怨念,不因恶意的冲刷而失去理智。   为什么要保留他玄门玄术的记忆?是为了让他知道记忆有损,引导他通过其他的方式找回这段记忆,不至于被直观的怨念冲击到失去自我。   抹除记忆本就是为了让他再把记忆找回来。   记忆里有什么?   那些人炼魂,肯定不是为了把一个小孩的灵魂炼到天下无敌给他们当老大的,从姚思宇对寅迟表现出的嫉恨和不甘心就能看出来,寅迟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或许还是最后且最关键的一环。   但这一环出了纰漏,所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这一定和寅迟他妈妈有关。   除了换魂,她还做了什么?   想着方棋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和他妈妈是一起失踪的,寅迟一个人被锁在山洞里,那尹茜呢?   寅迟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轮回镜,淡声道:“往后看看吧。”   方棋便把时间往后调了一段,只是空降不太稳,没落到他们想看的地方,周围的场景变换之后,出现的不是母子俩分开后再见的画面,而是一具尸体。   尸体躺在一间暗室里,被烧过似的,浑身一片焦黑,却有着鲜红的伤口,她颈骨断裂,只剩下一层皮肉勉强连接着身和首。   方棋眸色微凝,这种死状……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 第124章 故事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尸体, 脸上虽然也是伤痕累累,但依稀能看清容貌,商场楼顶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面, 他见到过这张脸,可她当时被影鬼侵占的身体分明还是完好的。   方棋还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死状, 忽然听到耳边的人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是在这儿看见的。”   “……”   方棋顿了一会儿, 恍然想起来了。   是那个布娃娃。   在学校布置鬼屋的时候, 寅迟当时做了个死状诡异的布娃娃,和现在的尸体一样。   他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这段记忆你不是……”   “是忘了。”寅迟说:“忘了在哪儿, 忘了她是谁。”   就跟他忘了也对那些发自本能的恶意有直觉一样,他也只是凭直觉做出了那个布娃娃。   可同样是不记得了,山洞里的怨念冲击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记忆, 所以可以把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分开来看,但现在的尸体,是存在于他记忆里的最亲近的人,就算已经忘了, 再重新经历一回, 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方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寅迟倏地扯了下嘴角, 说:“如果我真的失控了,你要把我抓回地府吗?”   方棋道:“你不会。”   “……”   寅迟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把手搭上他的肩, 把头凑过去道:“我们七七现在这么信任我了啊?”   方棋没理会他的故作淡然,看着地上的尸体说:“你是为了想起这段记忆才使用轮回镜的, 但你不是必须要想起这段记忆, 他们在林江市筹谋了十几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只要他们不舍得沉没成本,不肯离开林江市,只要我们步步紧逼,他们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候,有没有你的记忆他们都逃不了,你不是为了找线索才进自己的记忆的。”   这是方棋在进了那个山洞之后,在寅迟跟他说了轮回镜的弊端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的。   寅迟总是一副随意懒散,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世界里看到那片残缺的空白之后,方棋关心则乱,犹豫过是不是要让他想起来,显然找回这段记忆是有风险的,但寅迟自己没有丝毫迟疑,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失控,又或者,他有自信他不会失控。   可他明明都不记得了,他哪儿来的自信他不会动摇失控?   他真的那么游刃有余吗?   不是。   只是因为有些事,就算是冒险,也一定要做的。   方棋说:“你是在玄门中长大的,玄术也好邪术也好,你都比我更了解,你很早就猜到了她为你做了什么,你想象得到她都经历了什么,你想找回这段记忆,是为了亲眼看看她为你付出了什么,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默默无闻,是不想她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救下了你,你却一无所知坦然无负累地活着,你不希望她死了却没给你留下些什么,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你也想对她了解得更深刻一点,不是吗?”   将他们母子害到这个地步的人还在逍遥,所以他绝不会,也不可能让自己失控。   封闭的暗室里,隔离于记忆之外的人说话没有回音,话音却像回响一样不断冲击,振聋发聩。   寅迟定定地看着他,垂在他肩上的手缓缓环住了他的颈项,眸色微深,突然说:“你好像……总能让我变得更喜欢你一点,我要是不能自拔了可怎么办?”   方棋:“……”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个方向的?   他没扒开寅迟横在他脖子上的手,暗室里忽然有了其他动静,地上的尸体忽然倒转了时间一样爬了起来,暗室角落里有一个狭小的石门,石门打开之后,只听见一阵狂吠,两条被怨灵侵蚀过的恶犬冲了进来,对着被烧得焦黑却神智完好的人张开了大口。   方棋低头才发现,时间确实是倒转了,寅迟就着他的手,拨动了他手里的轮回镜,将时间倒回了“尸体”成为尸体之前。   被烈焰焚身过后,女人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她身上还残留着将要熄灭的火苗,被怨灵侵蚀的恶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她本就血肉模糊的脖颈,一时间,血液喷溅,颈骨断裂。   “啊啊啊啊啊!!妈妈——”   骤然从暗室外传来的嘶吼声震得方棋微微愣神,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小时候的寅迟被按住贴在透明玻璃上的脸,那面玻璃上,都沾着暗室里的人飞溅上去的血液,堪堪从“寅迟”眼前划过。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怨煞几乎已经将他彻底淹没,但他依然保持着神智清醒,没有彻底被怨煞吞噬。   他身后几个按住他的人任由他对着暗室里的尸体嘶嚎了一阵,其中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步摇了摇头。   “失败了。”   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棋皱了皱眉,“什么失败了?”   寅迟说:“他们的实验,那只是个傀儡。”   方棋微怔,又低头看向地面,地上那具彻底断绝了生机的尸体已经停止了流血,而且很快出现了尸僵,僵硬得不像是一个刚死的人。   “计划还没成功,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死的。”   至于为什么要用一具傀儡去刺激一个孩子,他们很快也从寅迟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   是一种选择。   关于真身和傀儡的选择,也是生和死的选择。   寅迟的记忆里没有这栋建筑物的全景,但这里有数不清的暗室,每一个暗室里,有着不同的致死的方法,这里也有着数不清的,和寅迟的妈妈长得一样,辨不清真假的傀儡。   他们每天逼迫着孩子做出选择,选择是傀儡还是真身,然后送“她”去死。   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命。   对七岁的孩子来说,母亲就是他的全世界,他们要让寅迟,亲手摧毁他的世界。   真身和傀儡的选择,一开始有很多个,每选择一个,选项就少一个,选择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傀儡能做到和本人一模一样毫无破绽,是需要本人的灵魂做底的,那些以各种方式死亡的傀儡,每个身体里都有她的一缕灵魂,傀儡死的时候,她也会体会到相同的痛苦。”   寅迟语气平静地做着解说,跟随着自己的记忆,观摩着一场又一场的酷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用命护住他的人“死”在他面前。   方棋缓缓捏紧了手:“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对着一个孩子全盘托出,所以从寅迟的记忆视角,他们看到的只有母子两人承受的痛苦,而看不到“目的”。   寅迟想了想,说:“是为了剥夺。”   方棋忽然想到了方铎:“和信念之力一样?”   寅迟点头:“嗯,特别的力量和特殊的体质,信念之力能阻隔煞气侵体,靠外力很难剥夺,只能从内部瓦解,体质也一样,只要意念够强,太阴体不会被怨煞吞噬,炼魂如果完成,他们要怎么把炼出来的成果据为己有呢?”   那就是逼迫拥有太阴体体质的主人自己放弃。   外力不能侵蚀,就让他从内部“腐坏”,他们用寅迟母亲的命威胁他,用亲手杀死亲人的选择刺激他。   危及生命的恐惧,选择越来越少的焦虑,日复一日经历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崩溃……   为了让他的痛苦能持续且加剧,适当的情感牵系是必要的,所以每一次“死亡”之后,母子俩会有短暂的共处的时间。   依旧只在阴暗潮湿的暗室里,备受煎熬的母亲强打着精神,把孩童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尽管脸色惨白,嘴角依旧带着笑。   稚嫩的声音颤抖着问他:“疼吗?”   那人没回答,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小迟怕吗?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   讲给小孩子的故事,没什么曲折离奇的精彩桥段,浅显又直观。   她说她小的时候,邻居里有一个怪叔叔,长得凶神恶煞,情绪总是很暴躁,谁都不敢惹,但那个叔叔偶尔会在没人的时候给她买糖,还会偷偷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有一次接委托,路上遇上一对争吵不休的夫妻,他们的孩子丢了,夫妻俩互相指责,互相埋怨,靠大吼大叫发泄自己的恐慌与无助,最后孩子找回来了,他们又互相支撑着相拥而泣。   还有他们曾经进过的一处鬼域,一个生前时刻管束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厌弃被人抵触,最终在家里孤独终老的老奶奶,死后不肯离开,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老无所依心生怨怼,可她的遗憾,只是临终前没见到孩子们的最后一面而已。   怨念是无法根绝的,但大多数的怨念,也是很容易就会消散的。   工作上苦恼的人,可能吃上一顿美食心情就会变好。   心里憋闷的时候,跟人倾诉倾诉又会云淡风轻。   普通人的怨念,总是在不断产生和不断消融间达到平衡,是很寻常,不值得过分在意的东西。   她不知道七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只是不厌其烦,柔声细语地跟他重复着这些故事。   可能七岁的孩子确实理解不了,最后的选择到来的那一天,“寅迟”还是失控了。   那一次面临死亡的不再是傀儡,而是活生生的人,但尹茜那张和寅迟相似的脸上,却没有了丝毫痛苦,她用近乎麻木的表情看着暗室外面彻底崩溃的孩子,对他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暗室外,被迫观摩“处刑”的孩童心底升腾起强烈且浓厚的的恨意,恨自己选错了真身和傀儡,恨自己无能为力,被人当玩物戏耍,更恨让他做选择,逼迫他利用他的那些人。   怨煞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和他同处一室的人来不及惊恐逃离就被立刻撕碎,被碾成了肉沫,他那双雾色的眼睛里被漆黑的水雾填满,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   被结界隔开的暗室里,尹茜已经奄奄一息,她骨肉已经变形,皮肉也支离破碎,目光却始终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外的孩童,没有悲戚,没有痛苦,只有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忽然瞥开了眼,她目光转向的位置,传来了一阵缓慢但清晰的脚步声。   方棋和寅迟跟着她同步看过去,看到一个身形模糊的人影。   方棋忍不住皱了皱眉。   寅迟解释道:“我当时可能神志不清了。”   所以他的记忆里没有清晰的脸,不过就算有也无济于事,一张脸说明不了什么,改头换面是不要太简单的事。   “寅迟”的视线也没有转向突然出现的人影,他只盯着暗室里的“尸体”。   参与实验的炮灰已经被献祭,来的只能是最后验收成果的人。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走过来的人没有趁机去吞噬“寅迟”失控的灵魂接管他的身体,任由他满溢的怨煞肆虐冲撞,整栋建筑物摇摇欲坠。   那人从震颤不已的室外走进了还未被冲破的结界里,走到了尹茜血肉模糊的身体前,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破碎的身体扶起,搂进了自己怀里。   人影的动作近乎轻柔,好似那是对他来说……是什么极其珍重的人。   …… 第125章 父亲   最后的记忆在不断崩塌的场景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周围除了震耳欲聋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可旁观的两个人谁都没动,目光直视着结界里的人影和“尸体”。   模糊的画面里, 没人知道两人在结界里说了什么,只是最后看清“尸体”被迫仰起的脸, 都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依稀能分辨, 尹茜最后是笑了,她躺在人影的怀里, 周身有金色的光亮逸散而出,涌向结界外的孩童。   金色光亮所过之处,浓黑的怨煞之力竟被劈开了一条口子, 撕出了一条通道, 随着破碎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那个模糊的人影有了片刻的僵硬,下一刻,他猛的回头, 却已经阻止不及。   画面在人影仓促奔向孩童时戛然而止, 定格了那人看不清的面容, 却能体会他的难以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愤怒。   公寓里, 从“全息投影”中退出来的两个人, 久久没人说话。   他们只是意识进入了轮回镜,人还在公寓的床上, 现在躺着的身体已经坐了起来, 爱凑热闹的傀儡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他们中间,仰着头一会儿看看这个, 一会儿看看那个。   最后还是方棋先开了口:“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寅迟说:“不知道啊,没人见过他。”   “……”   方棋顿了一会儿,问:“你们当时,是怎么失踪的?”   “四年一度的玄术交流会。”寅迟垂眸说:“她第一次带我出远门,在飞往主办城市的飞机上,飞机出了事故,我们……我晕过去了。”   “……”   现在想来,寅迟记忆里的尹茜似乎处处透着奇怪。   她太平静了。   平静到麻木。   如果是那些傀儡的死让她被痛苦折磨到麻木,她在对寅迟说那些故事时却又始终清醒。   还是说她的麻木,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用自己换寅迟逃走的打算,所以故意做出来麻痹和迷惑敌人的?   她为什么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   十几年前尹家如日中天,就玄术而言,林江市无人能出其右,一场飞机事故不至于让她被困,更不会导致她失踪。   就算敌人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不至于让一个天才从一开始就陷入绝望的境地,做出这样穷途末路的决定。   她反抗过吗?   记忆里寅迟完成初步的炼魂之后开始和她接触,那时候她的灵力完好无损,衣服上纤尘不染,除了脸色稍显灰败,和寅迟的狼狈比起来,她好像是被请来做客的,没有受到任何肢体上的束缚和虐待。   她在见到寅迟时也没有一个母亲面对孩子受虐待该有的愤怒和不忍,她只是细致地擦干净了寅迟脸上的泥土,柔声安抚他。   她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对敌人的愤慨和敌视。   计划进行时,她任由寅迟因为选择而痛苦,任由他被逼到崩溃被怨煞侵体,她也在承受着痛苦,却从来没有尝试着脱困,连和那些看守他们的人交涉的欲望都没有。   是她不想,还是她深知再多的抵抗都是徒劳?   是什么让她这么绝望?或者说是什么人让她这么绝望?   她很清楚那些人的计划,所以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   她很了解那个人的可怕,所以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那个人是谁?   最后所见到的那个亲昵的拥抱,那人在尹茜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死亡之后出现,他的亲昵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傍晚,微态度书咖对面的一家西餐厅里,尹涛被一个电话叫过来时,脸上的神情五彩纷呈,因为他那个差点被玄门和地府同时通缉的外甥,正在给一个鬼差切着牛排。   那个鬼差看起来还并不太感兴趣,从他走进餐厅开始,目光就一直注视在他脸上。   餐已经点好了,尹涛也是刚结束了一个委托才过来的,正好饿了,所以也没客气,先填饱了肚子,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他做了一下心里建设,问:“你们……”   寅迟坦然地说:“在一起了。”   尹涛:“……”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他眼角还是轻微抽搐了一下。   上一次见到这位叫方棋的鬼差,还是在书店内置的小阁楼里,当时寅迟受了重伤,这人气势汹汹而来,最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当时就觉得这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久前在百货商场里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虽然他在楼下等了半天最后连人影都没见着,但是据说,方棋为了寅迟,和地府办事处的负责人动手了。   他又多看了方棋一眼,才转向寅迟说:“姐……你妈妈的骨灰,我让人入殓下葬了,跟你外公一起,葬礼就不办了,时间太久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被人围着对着她哭。”   寅迟:“嗯。”   顿了顿,尹涛又问:“你要去看看吗?”   “我已经看过了。”寅迟淡淡地说:“过段时间吧。”   尹涛:“……”   他接到电话说这人想问一些关于他妈妈的问题,他还以为就是入殓的事,如果不是……   他心里微突。   是和他妈妈死亡原因有关的事?   他忽然正色道:“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寅迟答非所问道:“她以前,有过和她很亲近的人吗?”   尹涛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这么问?”   问出来之后,他自己先愣住了。   和寅迟的妈妈很亲近的人,自然有,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又人尽皆知的那个人。   尹涛:“不是,这什么意思?”   关于寅迟的父亲,在他的成长经历里,是很少被提及的人,一是因为他妈妈自己不肯提,二是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没必要提出来徒增烦恼和伤心,只有寅迟小时候童言无忌,在别人都有父母接送陪伴而他只有妈妈和舅舅时,会疑惑地询问。   他妈妈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你爸啊?投胎的话估计已经跟你差不多大了吧?小迟想要爸爸吗?那妈妈给你找一个新爸爸好不好?不过有了新爸爸,妈妈就不能只爱小迟一个人了哦,这样小迟也愿意吗?”   听完这话,还不懂投胎是什么的孩子就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并且好长时间不会再问,生怕他最爱的妈妈会给他找一个新爸爸回来。   尹茜从来不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对那个人的思念,也从不对人提起他和那人的相遇,但尹涛是最清楚的,她有过一段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   倒也不是有多么颓丧,只是那段时间她受了重伤,没有恢复之前不能外出,她也一反常态的没有不遵医嘱,乖乖地在医院里待了一段时间,别人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正常应付,只是偶尔说话反应会慢上半拍,也只像是伤势未愈精力不济。   而她一个人待着的话,则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她没有隐瞒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的事实,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人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戳人痛处也没必要,所以尹老爷子当时也严令禁止了尹家的人去打听。   直到后来寅迟出生,尹茜的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孩子所展露出的天赋,也让其他人的目光只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对自己的父亲,寅迟小时候就不执着,长大了更是一个字都没问过。   他现在怎么关心起这个事了?   寅迟也没解释,继续问:“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吗?”   尹涛:“哈?”   寅迟:“怎么?她没人追吗?”   尹涛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可能不太了解你妈。”   “……”   “不是没人追,是没人敢。”尹涛想了想道:“你妈年轻的时候,别说是林江市,每四年一次的玄术交流会,比赛的魁首她拿了三回,喜欢她的人能从林江市沿海排到长城,但是敢跟她告白的,一个都没有。”   这就好比追星,那些人对尹茜既敬仰又崇拜,都属于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那种。   寅迟轻轻敛眉,排除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报复。   记忆里的人,那种平静到极致的态度,如同心绪剧烈震荡之后的死水一样,不可能是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追求者。   寅迟也说不清自己在试探什么,只是试探不出一个既定事实以外的结果。   “她这样的人,突然有了喜欢的人,你们就不会好奇吗?”方棋没去看寅迟,只是看着对面的人问。   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本身就惊才绝绝的玄门大小姐喜欢上?还和他有了孩子?   尹涛没想到发问的人会是他,怔了一下,才扯了扯嘴角道:“好奇又怎么样?谁都没见过他,人又死在了鬼域里,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明面上谁都不问,背地里谁没去查过?而且她既然存了隐藏的心思,就不可能让人查到。”   “……”   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不能公开恋情的明星,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一个早在寅迟出生前就死在鬼域里的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母子俩濒死的地方?   他是怎么复活的?   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死?   这场局从二十年前,在寅迟的父母相遇之前就已经布下了?   尹涛见他们俩突然都沉默不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不由得问:“到底怎么了?你打听你妈当年的风流史干什么?”   寅迟顿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既然我妈这么万人迷,你们是亲姐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单身?”   尹涛:“……”   他才三十出头,家里已经没有了催婚的长辈,他也没那么急着找对象,只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一个小辈口中问出来。   还是有了对象的小辈,真是嘲讽拉满。   尹涛看了看对面的两人,想揭穿他们岔开话题的行为,忽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他顿了顿,找准目标后视线落在了方棋身上。   方棋直接滑动接听,手机里传出了喻明忠的声音:“姚思宇跑了。”   …… 第126章 越狱   电话里喻明忠说这话时声音沉重得很, 那边的声音还很嘈杂,具体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话语里的情绪很分明, 有迷惑有恐慌。   方棋沉声道:“直接从看守所里跑的?”   喻明忠:“嗯,凭空消失。”   “……”   方棋顿了顿, 说:“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 看向寅迟。   寅迟还没说话, 尹涛就一脸惊讶道:“姚思宇?留宇科技的姚思宇?他不是被警方带走配合调查了吗?他什么时候进的看守所?”   方棋:“……”   尹涛是玄门中人,还是生意场上的人, 他认识姚思宇并不奇怪,姚思宇被抓的具体原因没有向民众公布,尹涛不知道也正常。   方棋只好跟他解释了一句。   尹涛听了个没头没尾, 但很能抓重点, 在听到方棋说用台风转移市民的注意力的时候,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惊道:“那天的台风是你弄出来的?!”   方棋不解道:“怎么了?”   尹涛默了片刻,说:“我还挺想看你和你们的负责人打一架的。”   方棋:“?”   那天他和程家的家主在楼下等了许久, 鬼域散去之后, 楼顶那声惊雷似的轰响他们是听见了的, 只不过就响了那么一下。   他们动手了,又没完全动手。   方棋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属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他无语半晌,直接站起身。   寅迟冲自己舅舅摆了摆手, 也跟着起身:“饱了, 记得买单。”   尹涛:“……”   他这外甥可真是孝出强大。   他没理会寅迟,转而仰头看向已经走到他身侧的人, 沉吟着说:“不管怎么说,在商场那次,地府没有追究,我们尹家要谢谢你。”   对他来说,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只剩小迟一个了。   已经走到过道里的两个人同步顿住了脚。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寅迟突然伸腿踹了他一下,不重,但把情绪打散了,“你突然这么多愁善感干什么?”   方棋也说:“商场里我没做什么,追不追究是地府的决定。”   想着他不禁皱了皱眉。   地府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在谢辞试探过一次之后就真的不闻不问了,轮回镜的申请也批了,好似已经把寅迟当成是地府的一份子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没想通,又道:“就算要谢,你自己谢就行了。”   尹家他就敬谢不敏了。   说完直接出了西餐厅。   尹涛:“……”   他低头看向自己裤腿上多出来的脚尖印,突然笑了一下。   多愁善感么?   那能怪谁?他又不是傻的。   寅迟刚回来的那几个月,灵魂不稳的时候还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自从阁楼那次被鬼差撞破之后,他好像就放飞自我了,接了彭家的委托不说,还招摇得很。   他不是爱出风头的人,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不需要出风头的。   他跟着鬼差一起行动,高调做事,肯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具体的他不得而知,但想也知道和他自己的失踪有关……和他妈妈有关。   他也理解寅迟不肯告诉他的原因,他不是姐姐,在玄术上没有那么全能的天赋,好好的一个尹家在他的管理下只剩下心眼和算计,他没有他爹和姐姐那样的魄力,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孩子什么。   不挫败是不可能的,但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可寅迟突然约他出来,问起他妈妈过去的事,问起那个曾经一度被他们忽视掉的那个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   餐厅外,去警局的路上,方棋没用术法直接过去,也没打车,好似完全没想过一个人在看守所里突然消失会给普通人带来多大的恐慌和冲击。   两个人漫步在车来车往的街道旁,方棋问:“为什么不告诉他?”   “什么?”寅迟晃了一下神,才说:“告诉他什么?说他姐姐死了?死得很惨,饱受折磨,还死在了她最信任最牵挂的人手里?”   方棋不赞同地说:“他猜得到。”   “嗯。”寅迟点头:“猜得到和亲耳听到是不一样的,他们是亲人,他不能不知情,但也没必要事无巨细。”   徒增悲痛而已。   方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对亲人不用事无巨细,那亲眼目睹的他自己呢?   寅迟的手总是冰凉的,就算两个人的手现在正交握在一起,他也无法体会他心境的变化。   “我没什么。”寅迟捏了捏他的指尖。   对父亲这个身份,他从小就没什么概念,没有过情感牵扯,也就谈不上被欺骗,更无所谓失望和难以接受。   在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时候,看到年幼的自己和亲人痛不欲生,他会愤怒,会仇恨,会将一瞬间爆发的所有负面情绪集中堆聚在幕后真凶的身上,把仇恨当定心石,防止自己失控。   在扛过激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像暴风骤雨过后的湖泊,重新归于宁静。   至于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在他愤怒的时候,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被千刀万剐凌迟了千百遍,再想起,勉强也能心如止水。   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或许会让他平复的心境再掀涟漪,但不至于情绪失控。   只是难免唏嘘,有人痴心错付。   可你能怪她识人不清吗?   不曾感同身受,谁又能说自己就能比她做得更好。   “但她是自愿替他隐瞒身份的。”方棋突然说:“甚至在以为他死了之后的那几年,都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半个字。”   连对寅迟都没有说过。   一个能撑起玄门世家的人,不太可能是个十足的恋爱脑,无缘无故就替人藏匿身份。   如果那个人影真的……是和寅迟有很深渊源的人,鬼屋镜像里的阵法,驯服作为天地之灵的影鬼,还有“实验室”里那些完美复刻,难辨真假的傀儡,他在玄术上的造诣,随便拎出一项都让现在的玄门中人望尘莫及。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数十年里毫无建树?各大玄门世家闻所未闻?   他已经让人望其项背,他还想要什么?   方棋忽然偏头,看着寅迟不说话。   寅迟心领神会,说:“你觉得他和我一样见不得人?”   方棋:“……”   “是哦,藏匿身份这种事,某个人好像也干过。”寅迟凑近他揶揄道:“如果我也跟他一样,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你知道了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凉凉地说:“跟你同归于尽。”   反正他又没孩子。   寅迟“噗”的一声笑了,说:“嗯,那也不错。”   “……”   方棋无言以对,光天化日之下,原地施了个障眼法,施术连通了到警局的路,一脚踏了进去。   光速秒达这种事,在抓捕姚思宇前在那栋私人别墅外,喻明忠就已经见识过了,这次还稍微多等了一会儿,两个人到的时候,看守所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就是突然消失的!我亲眼看见的!”   “是真的,我从监控里看到他突然蹲在地上捣鼓什么,觉得有点奇怪就让老罗去看看,结果就看到人没了。”   “地上还留下了一个用血画的那什么……跟玄幻小说里的阵法一样的东西。”   “这事要不要跟上边的人汇报啊?”   “这么离谱的事谁信啊?而且……上边儿不是已经来人了吗?”   几个人的目光一齐朝着之前关押姚思宇的监房看过去。   监房已经被封锁了,地上用血绘制的阵法还完整地保留着,王正一在看守所外接到了两位外援,眼睁睁地看着他俩从一片空地上冒了出来,喉咙干咽了一下,才抬脚迎了上去,径直把人带到了监房外。   “喻队通知了吴队那边,暂时断了看守所这边的网,确定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是我们接到通知的时候,看守所这边的同事几乎已经全都知道了,现在……”   现在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方棋朝外面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进了监房。   姚思宇情况特殊,关押他的是一间隔离监房,地方不算宽敞,但设施很齐全,不会特别受罪。   在刚好能躺一个人的床脚下,现在躺着一个血色的未知法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是一种传送法阵。”寅迟倚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说:“以血为媒介,连通另外一个对应的法阵,看来是有人接应。”   难怪锁住他灵力的手铐没起作用。   王正一听不懂什么阵,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监房,接受了二十多年科学教育的大脑实在是理解不了。   寅迟突然看向他说:“他这应该算越狱吧?”   王正一:“算……算吧。”   寅迟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那你们可以申请通缉令了。”   “呃……”王正一顿了一下,说:“实不相瞒,喻队已经去申请了。”   寅迟:“……”   他不掩惊讶地挑了挑眉。   喻明忠有作为警察的专业素质,适应能力也强,能把阴阳两界的规则融会贯通,及时作出抉择。   但他能反应过来,姚思宇肯定也能,如果他安分地待在看守所里,就算有再多指控警方也不能对他怎么样,可他既然明目张胆地越狱,哪怕是科学无法解释,他越狱也是事实,尤其是没有“痕迹”的越狱,会更加引起重视,一定会被警方通缉。   他作为姚思宇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查封,他数年来所有的经营都会付之东流。   这是真正的壮士断腕。   挺豁得出去的。   “你觉得他断腕是为了什么?”方棋沉了沉眸。   寅迟“唔”了一声,说:“不好说,不过跟过去看看就可以了。”   “?”   方棋微怔:“你又做了什么?”   灵魂印记应该是行不通的,姚思宇很谨慎,如果知道身上有灵魂印记,他根本就不会跑。   然后他就看到寅迟伸手进兜里,摸出了一个非常迷你的追踪器。   …… 第127章 爬山   那枚定位追踪器看起来只有一枚硬币的大小, 比硬币还要薄,外形还经过特殊的设计,属于贴在衣服上做装饰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物件。   方棋:“……”   真.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这种规格的定位追踪器, 不是网购软件上几十几百块能淘来的。   但姚思宇不是一般人,他有反侦查的意识, 再隐蔽的电子设备都很难不被察觉,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玩科技的, 想在他身上装定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方棋不由得问:“你把它装在哪儿?”   寅迟笑了笑说:“他们自诩超凡,犯了事可以在警察面前有恃无恐, 还请人进门挑衅,你猜他这辈子有没有见识过手铐这种东西?”   方棋:“……”   看守所里有的只是嫌疑人,没有定罪之前限制不了嫌疑人的穿衣自由, 一个体面惯了的人, 频繁地换衣服是必然的,所以不可能装在随时会被更换的外物上。   “我在他的手铐上加了几层术法。”寅迟说:“他的灵力被封,也没有尝试过去解术,应该也不知道, 他手上的东西, 光靠外力是打不开的……他跑的时候应该没带钥匙吧?”   因为自以为超脱物外, 他们把人命不当命,不拿普通人当威胁, 甚至藐视法律, 蔑视警察,对警察用来束缚普通人的手铐自然也没放在眼里。   他会忌惮的, 只有寅迟施加在手铐上的术法。   因为忌惮, 所以更不敢仔细探究。   就算被关在看守所里闲的没事,心血来潮想研究一下当代社会的东西, 只要不把手铐拆卸了,也发现不了里面的定位器。   “没有钥匙靠外力打不开,所以他想解开手铐,就只能……”   “嗯,只能找用另一个阵法接应他出去的人。”寅迟淡声应道。   方棋又沉默了。   能在这个时候把姚思宇接应出去,还能破解寅迟施加的术法,有且只有一个人。   寅迟却不以为意,平静地压低了声音说:“干活吧,鬼差大人。”   “……”   一层无形的气流从关押姚思宇的监房处往外扩散,除了跟他们同处一室的王正一,看守所里所有的人同时一怔。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阵恍惚过后,凑在一块议论不休的人齐声变色。   “越狱?这行径实在是太恶劣了!”   “他搁咱们这儿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畏罪潜逃了?”   “玩高科技的就是不一样啊,咱们所里的电子设备突然全部瘫痪了,连人怎么跑的都不知道!”   “不知道上级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不会也要担责吧……”   姚思宇在监房里凭空消失的场景被移出了所有人的记忆,监房里,幽绿色的火焰燃起,烧尽了地面上残留的血阵,没留下任何痕迹。   王正一在火燃起来的第一时间就差点喊出来“着火了”,又被他自己死死地捂住了嘴。   方棋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王正一用他为数不多的提审犯人的经验看出了方棋眼里的犹豫,在他对自己的记忆动手之前,忙道:“我就是想问问,这……这么做,对我们的同事没什么影响吧?”   方棋:“没有。”   身体上没有,精神上也不会有。   看管不力的罪名或许会担上一会儿,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都要讲证据,审查的人说不出他们是怎么看管不力的,最多停职几天就能回来。   王正一大大松了口气,问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同样都是公务员,方棋允许寅迟使用阳间的科技追踪不算徇私,但在手铐里面塞追踪器这种事,对警察来说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所以他们无可奉告。   向申请完通缉令后回到看守所的喻明忠要了一份姚思宇的社会关系报告之后,两人直接出了看守所,赶去定位所指的位置。   玄门里越是强大的法阵或玄术对术师的要求越高,尤其是涉及到时间与空间的术法。   姚思宇逃离看守所绘制的法阵虽然靠的是另外一边的人接应,但也有距离限制,定位最后消失的地方,处在林江市青港区,已经快临近郊区了。   方棋皱了下眉,来不及细想,眼前景物极速消失,一阵忽明忽灭之后,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空间传送术寅迟用得很熟练,以他现在的身体也不用担心能量消耗问题,所以方棋并没有做好遇到突发状况的准备,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从容地一脚踏出去,却没落到实处。   脚底下一片波光粼粼,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陷进了那一片波光里,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波纹,正欲凝聚阴气托住自己,忽然被人拦腰一勾。   寅迟带着他表演了一出轻功水上漂,可惜没有观众。   他脚尖快速在水面上点了几下,最后落在一块沿岸的巨石上,站稳之后,两个人同步回头。   入目一片汪蓝,眼前是一个环山的湖泊,他们站在湖水沿岸,和对面的高楼大厦遥遥对望。   定位所在的地点他们已经查看过了,在晴水湖中心。   晴水湖是林江市境内最大的一片天然淡水湖,面积广泛,其中心是一座天然的高峰,因政府规定所限,没被开发成景区,但政府出钱修了路,直通山顶,是林江市市民休闲登山和出门放风的好去处。   今天是阴雨天,湖上山上都没什么人,高耸的山峰倒映在水里,水汽在湖面上形成了层层白雾,不时有风拂过水面,带起阵阵波纹……方棋刚刚看到的就是这个。   寅迟把术法通道开到了湖上面?   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不会犯。   方棋倏地转头,看向同样有些诧异的寅迟。   “不是术法开错了地方,是术法只能开到这儿。”寅迟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不远处有一条登山的梯道,微眯了眼睛说:“这里有阵法。”   方棋心里微震,也跟着回头看过去。   梯道两边,高大的林木丛生,山间的雾气比湖面上的还重,他们在看守所时虽然也是阴天,但好歹会有云层过滤过的光亮时而洒下来,光照的强度是有细微的变化的,这里的“光照”却始终如一。   再看他们刚刚差点踩进去的湖泊,似乎也被雾气遮盖得更加模糊了。   如果是因为阵法他们才没能上岸,那么他们为了避免掉进水里跳进来……   方棋沉眸道:“我们现在……”   寅迟无奈一笑:“嗯,已经在阵法范围内了,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阵。”   “……”   既然是别人布下的阵法,他们在进入阵法范围的一刹那,肯定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他们明明是来瓮中捉鳖的。   现在鳖还没看见,他们又进了别人的瓮里了?   这感觉真是操蛋!   “不过这阵法不是临时布下的。”寅迟还维持着搂住他的姿势,说:“覆盖了一座山的阵法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阵法应该存在很长时间了,应该是他们未雨绸缪吧。”   说着寅迟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但咱俩现在也不算道啊,怎么也比不过,难道就因为他辈分高?”   “……”   方棋理解不了他的这种自我脱敏治疗,顾自沉吟道:“既然在这里未雨绸缪,这地方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   寅迟不置可否,点了点头:“而且只要手铐没解开,姚思宇就逃不了,要是手铐被解开,咱们就能立刻锁定他们的确切位置,所以你猜蛇被惊动之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定位器固然高科技,但也只能趁人没发现打个突击,进了别人的地盘,信号太容易被干扰,不能精准定位,但手铐上施加的术法连着施术人的灵魂,只要他们敢破解术法,施术人可以立刻瞬移到他们面前。   如果他们不打算戴着手铐四处乱窜,最有可能也最应该做什么?   方棋沉声道:“灭口。”   寅迟自不用说,被那人觊觎了二十年之久,甚至他的出生都可能在那人的谋算当中,对他来说,寅迟现在就是送到他嘴边的一块肥肉。   至于自己,鬼差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立场相悖,不能善了。   方棋原地静了两秒,走向山间梯道:“走吧。”   寅迟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微微挑了下眉,也跟了上去。   阴天没有下雨,梯道上还是干燥的,只是雾气太浓,拂过脸上的空气总给人一种湿润的触感,方棋顿住了脚步,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什么都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梯道,心里琢磨着这么一座除了观光和锻炼身体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的山,既不能敛阴也不能聚煞,那缩头龟把阵法布在这里干什么?   正想着,上空的雾气忽然从中间散开,不到两米宽的梯道从他能见的最远的位置,突然像被什么吞没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所在的位置俯压下来,方棋瞳孔微缩,迅速抬手,浓黑的阴气和上方不明的某种东西碰撞,却没有击中的实感。   方棋眉头一拧,一翻手将阴气挥散:“什么东……”   脱口而出的话未落音先顿住了。   前方梯道还是刚刚那条梯道,身后却仿佛少了点什么,察觉不到脚步声的瞬间,方棋猛的回头。   他们距离山脚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身后的景色未变,浓雾间一条梯道伸展至山脚,连着淡蓝色的湖泊,可本该第一时间回应他,只落后了他半步的某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踪影。   …… 第128章 幻阵   晴水湖中心的山, 叫做望湖山,山顶有一座茶楼,以前叫做状元楼, 前几年下了一场雷雨,落下的一道雷刚好劈在书着“状元楼”三个字的牌匾上, 把“状”字劈没了, 就剩下了两个字, 也没人修。   此时在“元楼”的牌匾底下,最近的一处观景台前,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石台前,凭栏远望,郁郁葱葱的树林下, 是隐藏在雾气朦胧中的湖泊。   对坐的两人中其中一人手上戴着一副别致的银手镯, 脸上挂着被算计的恼怒,他看着对面的人说:“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这人正是姚思宇。   他被寅迟施在手铐上的术法封住了灵力,身在看守所也没办法正常通讯, 别无他法, 只能动用了这个应急用的传送法阵。   他以为手铐上的术法就只是限制了他的灵力, 仅此而已。   他忌惮寅迟不敢贸然解术,戴着手铐便离开了看守所, 到了这边打算用强制破坏这副手铐时他才发现, 这手铐取不下来。   他居然被摆了一道!   而坐在姚思宇对面的人,没指责他的疏忽, 那人望向山下的目光沉静, 一身青灰色的着装,轻熟又沉稳, 他抬手烹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超凡脱俗的儒雅,好似尘世的纷扰与他毫无干系。   他煮了一杯茶递到姚思宇面前,说:“不是你的问题,就算没有这副手铐,他们也还会有别的办法,被跟踪是意料之中的,我不会让你一直待在看守所里……伤口还疼么?”   状似随意的一句询问,姚思宇却怔了怔,恼怒的神色瞬间被触动取代,他低头看了眼画阵时被自己咬破的手指,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人又“嗯”了一声,好似真的只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关心了一下,又继续转头看向山下。   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一览上山的梯道,梯道虽然多有曲折,又有树林遮挡,但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处观景台,爬山的人总会在那些高台上落脚,落入茶楼最高处,俯瞰一切的人的眼底。   但刚刚还有两个人影走过的梯道上,现在空荡荡的,观景台上始终没有爬山的人的影子。   姚思宇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皱了皱眉说:“虽然那人可能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就算想起来,会不会也……”   “没关系。”穿着青灰色大衣的人说:“不是还有另一个吗?”   姚思宇一顿,不禁面露疑惑。   是说那人现在有了新的软肋吗?   “软肋”两个字不知道让他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的侧脸,又低头捧起了茶杯,欲盖弥彰地也跟着看向山外。   半山腰上,方棋心跳失速只在一瞬,又继续往山上走。   阵法谜障他这段时间跟着寅迟学了一些,但也只是入门的皮毛,对付会玄术的“人”,比起寅迟,他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他借此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在意身后失踪的人,想办法找到阵主才是最关键的,结果脚步往上一迈,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浮躁,可脚下的地砖居然从他脚心的位置倏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方棋:“……”   那条缝隙就像是缺掉的心眼儿,无情地泄露了他的不安,他蹙了一下眉,对出卖了自己的脚生出了恼怒,金属磕碰的声音响起,随身的勾魂锁出现在他手里,连幻化长鞭都省了,直接握住锁链一端,用力向前一挥。   地府的勾魂锁,是极阴之物打造,看似像铁链,其中蕴含的能量却非同凡响,又被鬼差用阴气催化,挥出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前方不管什么梯道,什么树林,都在这一击当中被分尸碾碎。   半山腰上如惊雷落地,原地炸开了一个巨坑,之前被人用脚踩裂的缝隙成了受力中心,直接崩成了一条沟壑,朝着四周延展,接连划开了十数棵树的树根,树根断裂倒地,让原本略显隐蔽的山间变得敞亮了不少。   方棋站在深坑里遥目望去,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既然是阵法,必然有阵眼。   覆盖了一整座山的法阵不可能用灵力绘制,大概率是以实物作为阵眼,实物是可以被破坏的,不管是破阵还是破坏,阵破了自然最好,若是被破坏的是山路,也可以借动静惊动阵法外的人……或者鬼差。   但现在阵没破,山底下的湖泊也没有因为山上的动静有丝毫水纹波动。   是幻阵吗?   幻阵内的一切事物都是假的……只有阵眼是真的。   方棋沉了沉眸,从深坑中走出,踏上一个完好的台阶,手中勾魂锁再起。   找阵眼他不擅长,但搞破坏他还是很擅长的。   再次挥出的勾魂锁比前面一击威势更甚,且不是发散式的,而是聚集在了一点,一线,沿着垂直往上的梯道一连摧毁到了下一个转折路口,仿若直冲云霄。   望湖山再大,只怕也经不起他数十个回合。   被肆意摧残的阵法怒了,空中乌云开始聚集,刚刚敞亮一点的梯道……梯道已经没了,巨坑上方被黑暗笼罩,沉沉地压了下来。   天塌了大概就是现在的盛景了。   方棋看也没看头顶,他目光环视四周,有声音淅淅索索,借着黑暗袭来时肉眼的视线尚没有立刻适应,争前恐后地从方棋掀翻梯道之后留下的土坑里钻了出来。   幽绿色的鬼火亮起,照出了一个个森然惨白的面孔,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尽管已经没有了“人”的形象,靠五官也能辨认出他们是谁。   覃元彦,方慧,周冥,覃瑶……   都是熟人,还有一些曾经和他有过冲突,他已经记不起是谁,但仍觉得面熟的人。   这些人有人死了,有些还继续活着。   他们一脸死相,却又栩栩如生。   覃元彦看到他还是那副恨他入骨恨不得吸他的血啖他的肉的样子。   方慧对他又惊惧又愤恨。   周冥眼珠子都没了,还要顶着他死前那副吸毒了似的不人不鬼的样子,脸上尽是不甘心和怨毒。   覃瑶一脸幽怨,以一种控诉的表情望着他。   还有那些他已经记不清前因后果招惹上的人,他们以一种扭曲且缓慢的姿势不断朝着方棋靠近。   方棋面无表情地看着。   离他最近的是覃元彦,他瞪着没有眼珠的瞳孔,嘴角忽然咧开,仿佛直接被撕裂,张开血色的大口就朝他扑了过来。   方棋手都没抬一下,阴气在他身前凝聚,棒球棍似的翻转了一个方向,自发朝着五官崩裂的“覃元彦”拍过去,那看着像一具尸体的东西,在与阴气接触的瞬间却突然散了,“棒球棍”拍了个空。   与此同时,那散掉的“尸体”化作黑雾再度涌了过来。   有了刚开始的一次挥空,这次方棋倒没觉得多诧异,他迅速在自己面前竖了一道结界,但依旧有一缕黑雾疾速窜了过来,身体接触到黑雾的刹那,方棋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晦气,怎么不干脆去死啊!”   是覃元彦的声音。   方棋怔了一下。   不是因为覃元彦的话,是那句话响起的同时,他浑身激灵了一下,那缕黑雾无视了他肉.身的防护,径直侵入了他的魂体,阴寒蚀骨。   他在寅迟的记忆里见过这东西,是凝练而出最纯粹的怨煞,是一个人最极致的恶意。   记忆里他只看到了七岁的寅迟看到的画面,听到了他能听见的声音,却体会不到他的感受。   原来被怨煞侵体,是这种感觉。   是直击灵魂的寒意,是恨不能摧毁一切来平复的极端躁动。   这还只是他“不小心”遗漏的一缕黑雾而已。   那个最初用来炼魂的山洞里,浓稠肆虐的怨煞,通过聚阴阵灌入七岁孩童的身体,只怕用生不如死都不足以形容。   方棋缓缓抬眼,看向其他几只怨煞凝成的“人”,他忽地撤了结界,在“方慧”朝他扑来时,勾魂锁甩出,从那人的身体上穿过,“方慧”在被勾魂锁碰到的瞬间就自爆成了一团黑雾,铺天盖地地朝他涌过来。   简直是紧跟时代进步的触感式毒气弹。   一点就炸。   剩下的其他怨煞体大概是明白了单打独斗容易被逐个击破,在方慧“自爆”之后,他们一窝蜂地冲了过来,又在即将触及到目标的瞬间爆开。   方棋已经彻底被黑雾包裹,混着空气中的湿度,几乎是粘在了他的身上。   他撤了结界,也没有躲,任由那些怨煞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味不太好受,对他来说称得上痛苦,但不至于被影响什么。   如果突然消失在他背后的寅迟现在面临的是和他同样的处境,有了轮回镜里的记忆缓冲,倒也不用太担心。   只是……阵主用怨煞之力冲击他干什么?   鬼差入职培训,其中一项就是炼魂,轻易不会被怨煞所侵蚀,用这种方式对付鬼差,是最不明智的一种方式。   他莫名想起了游乐场里那一出挑拨。   他们今天意料之外的自投罗网……可能不仅仅是个意外。   …… 第129章 猎物   姚思宇是不可能知道手铐里藏了东西的, 他能把寅迟忘掉的记忆“和盘托出”而不自知,说明他知道的东西也并不是很全面。   但他不知道,当时在现场的人呢?   换魂和记忆抹除, 是两种不同的术法,就算是同时施展, 有换魂术做掩盖, 尹茜抹除寅迟记忆的事就可以瞒天过海吗?   那人会不会有所察觉?   他怎么会没有察觉?   不是长他人志气, 是从他们第一次接触到那人的手段开始,他似乎就是超出了常规之外的。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 寻常术师专修一门玄术就已经要费尽全力了,要想精于一道,尤其需要心无旁骛, 纵使天纵奇才, 也很难做到毫无短板。   但那人好似什么都会。   就连尹茜被困之后,都只能隐忍到最后选择了孤注一掷的办法。   罗阳煦也好,叶千瑜也好,甚至是姚思宇, 他们本都不是玄术界的人, 也没有修炼玄术的天赋, 但不管是驭鬼还是法阵,他们都可以称得上是高手。   这些都源于他们背后的人。   甚至不仅仅是玄学术法。   方棋看了看周围已经将他彻底笼罩的黑雾, 这些黑雾的前身, 是他的“仇人”。   他虽然不懂阵,但也知道常识, 就算是幻阵, 能出现在幻觉里的东西,也一定是和被困阵中的人息息相关的事物, 或是心理阴影,或是放不下的某个人某件事。   但刚刚那些人,每一张面孔他都熟悉,每个人都曾经和他有过节,但于他而言,早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人。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他的“幻觉”里?   为什么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真实,形同复刻?   那不是他的仇恨和心理阴影,那只是他的过去。   换言之,有人利用他的过去,捏造了那些面孔。   能搜罗出那么多和他有仇的人,那人比他自己还要更了解他。   如果只是忌惮他鬼差的身份,根本不用了解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把姚思宇接应出来,把他和寅迟引来这里又分开,将“过去”展露在他眼前,用怨煞侵蚀他的魂体,图的是什么呢?   很熟悉的流程不是吗?   方棋倏地闭上了眼。   周围仿佛陷入了静止,附着在他身上的怨煞带着尖利刺耳的侮辱谩骂声也跟着静音,不消一会儿,空气中的水雾没了,幽绿色的火焰烧干了水之后,焚开了几乎把方棋裹成黑球的怨煞。   怨煞焚毁不了,但也阻挡不了火势蔓延。   鬼火继续扩展,点燃了刚刚被勾魂锁扯裂的树根,一触即燃。   这只是个开始,树根着火之后,浑厚如实质的阴气紧随而至,阴气将火势扩散,转眼着了大半个山腰。   然而没有烈火冲天的呼啸,也没有山间生物被焚烧的嘶鸣,幽冥鬼火烧得悄无声息,方棋也没有睁眼。   阴气携着鬼火,取代了山间浓雾,代替它覆盖了整座望湖山。   忽然间,一声如液体沸腾时的“咕噜”声从山顶传来,紧跟着是器具碰撞,又有沉闷的水声持续钻入半山腰上的人的耳膜。   方棋猝然睁眼,脚尖一点踏出深坑,勾魂锁扔出的瞬间,无限朝着山顶的方向拉长,山顶上有一座复古式的建筑,刹那间被泰山罩顶似的,锁链在建筑上方盘旋成了一个巨形球,招呼也不打,轰然砸下。   建筑顷刻间坍塌,地基入地三尺。   阵外,观景台上悠然饮茶的两个人,才刚刚将煮好的水倒入茶盏,还没来得及入口,整栋茶楼就一阵剧烈摇晃,石台上的茶具东倒西歪,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状元楼还完好无损,姚思宇却脸色骤变,猛的站了起来:“他这么快就找到阵眼了?怎么可能?”   对面的青灰色人影也眯了下眼,说:“全靠蛮力破阵,看来你暴露那天的台风和雷雨确实是他的手笔。”   姚思宇:“什么?”   他自然知道那天的台风有异,但也没想到台风居然也可以“人为”?   他脸上的诧异未敛,忽觉一阵阴冷的气息袭来,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锁链从他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破空而出,他瞳孔骤缩,又被一阵巨力拉扯,仓皇避开了抵在他眉心的勾魂锁,却依旧被刺得隐隐生痛。   他下意识闭紧了眼,再睁开时,鬼差已经站在了他们对面。   方棋神色冷然,一句话没说,阴气化无穷剑雨,密不透风地直冲对面的人而去,姚思宇被那人扯到了身后,同色不同源的能量在他们身前撑开了防护。   阴冷至极,怨煞四溢。   方棋在剑雨攻势下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冉禄。”   离开看守所之前,他们从喻明忠那里拿到了姚思宇“关系亲近的人”的调查资料。   姚思宇确实出身豪门,但他没有跟着他父母长大,他的父母感情不和,长期两地分居,十岁以前,他跟着他爷爷生活,爷爷去世之后,他就被扔给了保姆。   出生在一个利益为首的家庭,孩子就是一种门面,该有的教育不会少,十一岁那年,他因成绩跟不上同龄的其他继承人,父母给他安排了一个家教,就是现在站在他身前的人。   一名家教在一个人的生活当中算不上什么重要成分,还不如一个初高中班主任来的重要,甚至可能因为被占用了玩乐的时间而心生排斥,不敌视就不错了。   但对于一个从小缺少陪伴,还是正处于一个没有人陪伴的时间段里的人来说,是极易产生依赖和付出信赖的。   他们最初开始形成利益共同体时,大概也没想过功还没成就会被逼到绝境,所以在结束家教生活之后的那几年,他们保持频繁的联系没有做过掩饰,被侦查身份信息的民警连同从小照顾姚思宇的管家保姆一起划分到了“亲近的人”里。   方棋一目十行地瞄了一眼,也没想到真的能让他遇到可以对号入座的脸。   姚思宇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就变了脸色,趁着方棋与另一人对抗,他想偷袭出手,被他身前的人拦住了。   他不解地转头:“老师?”   方棋目光一刻都没有挪向姚思宇,但那人知道,姚思宇那点实力,对刚破了他的幻阵的人构不成威胁。   方棋确实没把姚思宇放在眼里,他看着冉禄周身不停翻涌的怨煞之力,沉声且笃定道:“你的目标是我?”   冉禄一手挡住他的剑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闲适地说:“你比我想得要聪明。”   方棋同样收着力。   这里已然是阵外,经不起他在阵中那样肆意破坏。   赔不起。   他也没回应那句商业吹捧似的夸赞。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他们的目的并不难猜。   他们用拥有特殊体质的人炼魂,为的是炼出一具不死不灭的身体,能承载怨煞之力的极阴之体太少,普通人的意志又很难扛过怨煞的侵蚀,很容易被异化成失败品。   包括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冉禄。   这和他们在轮回镜映照出的记忆里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不一定。   他们只是有着同一个灵魂。   那人抗住他的剑雨动用的是他体内的怨煞之力,在黑雾狂躁地掀动他青灰色的衣摆时,他周身还隐隐可见纯白色的光亮。   那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方棋曾经在方铎身上看到过信念之力。   只是他身上的光亮忽明忽灭,并不像方铎身上的那样完整,在信念之力弱化时,有怨魂似的东西拼命想从他体内冲出,又被更浓郁的怨煞重新封印回去。   “冉禄”这具身体,快承受不住他阴暗的灵魂了。   所以他急需新的身体。   方棋不确定他们在林江市这十几年的经营有没有给他炼出一具新的可用的身体,但自从寅迟出现之后,他们显然有了更好的选择。   他本以为,他们盯上的是寅迟体内的力量,和他特殊的体质。   只盯上了寅迟而已。   但他们又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忌惮他们亲手造就的作品。   他忽视了一件事,比起寅迟这块难啃的骨头,他们还有一个选择。   一个显而易见,已经替他们完成了一半流程,能最大限度承受他力量的身体——属于地府办事处的鬼差的身体。   和那人贪婪疯狂的灵魂相比,作为一副躯壳的冉禄,看着方棋的目光堪称平和,他甚至笑着道:“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进过炼魂塔吧?”   方棋面不改色,心道果然。   因为他进过炼魂塔,他的“炼魂”已经完成,他的身体被他的灵魂同化,或许已经成了他们追寻已久的,和寅迟同样的体质。   “炼魂”之后,便是“夺取”。   一场针对他和方铎的挑拨离间,图的不仅是方铎身上的信念之力,还有他这具意外发现的躯体。   如果挑拨成功,他和方铎都对彼此生出怨念且不死不休,那他们就可以一举两得。   他和寅迟一样,是早已经被盯上的猎物。   今天的目标或许是寅迟,也或许是他,又或许,是考虑到有可能失败,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不管目标是谁,方棋剑雨不停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山外。   只是一个幻阵而已,寅迟怎么还没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分神,冉禄周身的怨煞更加翻涌,黑雾几乎染上了血色,趁机反扑,同时说:“而且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投胎。”   血色的煞气像要吞噬血肉的猛兽,方棋却早有预料似的,又一股气浪掀起,压住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八风不动地说:“反正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所以你就惦记上了?怎么?你生来就是个捡破烂的吗?”   …… 第130章 蛊惑   鬼差可以有两种形态, 一个是身体,一个是魂体,灵识比普通人更灵敏, 分神也不耽误他时刻防备。   冉禄突然动手,他的任何攻击都是带有侵染性的, 像嗜血的蛊虫一样无孔不入, 见突袭失败, 他不恼反笑,眼底闪过一丝没藏住的惊喜。   姚思宇却是冷了脸道:“你说什么?”   方棋面不改色:“说他是捡破烂的, 不对?”   姚思宇:“你……”   “不仅喜欢捡破烂,还要盯着别人拿在手里的易拉罐,像狗一样巴巴地乞讨, 不给就抢。”   还是不择手段地抢!   他说话毫不留余地, 姚思宇忍无可忍地怒了,他手上还戴着取不下来的手铐,结不了阵,只好用身体扑了上来。   方棋抬手扬出一道风刃, 横向扫过, 是冲着直接腰斩他去的, 姚思宇却不管不顾,在风刃擦破他的衣服时, 他被一层怨煞缠住, 猛的退了好几步,冉禄也借此避开了方棋密密麻麻的剑雨, 远到了一丈之外。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辈, 你这么急躁,是在担心跟你一起的人在我的阵里出事吗?”   他连声音里都带着蛊惑, 方棋依旧不为所动道:“你要是真能把他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对鬼差动手,会被地府通缉,会背负上连轮回都洗不清的孽债。   当然,他必然也没想过去轮回。   不如说,他费尽心机的筹划与谋算,为的就是脱离地府的掌控,跳出六道轮回,不受束缚地逍遥世间,无穷无尽地凌驾于天道法则之上。   多么贪婪,多么痴妄!   冉禄同寅迟一样身负怨煞,肯定也是完成了炼魂这一环的,且神智清醒,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被看穿了目的也没多的情绪变化,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看向方棋道:“我知道,你这一生很苦。”   “……”   “你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被人当怀胎的引子捡回去,受尽了冷眼和虐待,你不恨他们吗?”   “你的妹妹和老师,他们自以为是的付出,像蛭虫一样要求你给予他们回报,恨不能吸干你的血,来换他们自己活命,你不觉得愤怒吗?”   “那些嫉妒你的,跟风嘲讽辱骂你的,为了讨好别人而挑衅你的,完全拿你泄愤,把你当消遣的那些人,你不希望他们去死吗?”   冉禄一字一顿,像个完全在替他愤愤不平的长辈,语气轻柔地似在安慰。   方棋淡淡收了手,直视他道:“哦,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冉禄说:“我什么都知道。”   方棋倏地眯了眯眼。   尽管他语气再怎么平静,神色再怎么古井无波,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泄露了他的得意。   没有人是一无所知的。   见他不语,冉禄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很失望,对人的劣根性感到失望,对天道不公的失望,所以你想要去投胎,你无法改变自己此生的命运,所以幻想自己来生能有一个好的出生,能顺遂如意,幸福圆满地结束。”   “你明明也很不甘心,却只能靠着这点念想,来说服自己,苦过了这辈子就好了,下辈子会有另一个你替你享受新的人生……真是可怜。”   方棋不以为意地说:“比不得你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冉禄:“……”   姚思宇闻言又要动手,被冉禄拦下来了。   方棋莫名觉得有点违和,好像现在在自己的家教老师面前的姚思宇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当时在别墅里有恃无恐挑衅着他们的人,只是模仿那人的“镇定”和“冷静”。   冉禄确实很冷静,言语对他造不成任何冲击,他始终平和地说:“所以我们的目标很一致不是吗?你想让人替你活,我可以让你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只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方棋说:“我凭什么要你替我活?”   冉禄:“你想要的只是一段幻想中的人生……”   “那也是没有你这种人的人生。”方棋漠然打断他说:“你这么想成全我,不如先死一回看看?”   冉禄噎了一下,脸色终于变了一瞬,他拖起姚思宇原地跳开,火龙从他们原本站的地方冲天而起,带着吞天噬地之威,冉禄仓促间抬手抵挡,竟是没能挡住,被火龙一张巨口,直接轰出了茶楼外。   怨煞凝聚在他脚下,堪堪托住了两个人差点重心不稳的身体。   姚思宇惊魂未定,转头道:“老师,他……”   “没事。”冉禄安抚了他一句,又看向方棋说:“你这样排斥,是因为改变主意了吗?”   方棋不打算再跟他废话,一脚踩上火龙,鬼火将略过的空间烧成了真空,连视线都跟着扭曲,火龙直袭半空中的人影。   冉禄却不闪不避,他抬手一握,眼前场景变换,光线瞬间昏暗,像一个牢笼将人重新困住。   “……”   又是幻阵。   方棋皱了皱眉,阵法是其次,这里是传送阵连通的地方,他们有“地利”优势,幻阵能同时且分别困住他和寅迟两个人,就肯定不止一个。   让方棋皱眉的是眼前出现的场景。   这里是一间暗室,熟悉的阴暗潮湿,角落还有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是寅迟和他妈妈在“死亡”之后能暂时依偎在一起的暗室。   他眸中燃了火,抬手想要毁了这间暗室,阵外的人突然道:“不用急着破阵,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吗?”   方棋:“……”   他已经知道了。   但他也顿住了动作,看着角落里正被柔声抚慰着的孩子。   声音从阵外传来,带着说不出的空旷,冉禄道:“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因为有人陪着你了吗?因为你知道了你孤独无助的那些年,一直有一个人默默关注着你,为你付出,你又相信有人会真诚待你了是吗?”   “真傻。”   最后的两个字像一声喟叹。   方棋也没否认,顺着他的话说:“哦,那不然是什么?”   “你知道换魂术吗?”冉禄突然说。   方棋不应,微不可闻地捻了一下手指。   冉禄一声轻笑:“看来你是知道了。”   “因为换魂术,他逃走的灵魂才能出现在你的身体里,才能以魂体的方式活下来。”   “但是换魂,换的是两个人的魂。”   空旷的声音在幻阵的暗室里回响着余音,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   换魂术为什么叫换魂术?   换的是哪两个人的魂?   “你很不幸,但你也很幸运。”冉禄继续说:“你意外得到了一枚魂玉,它将你自己的灵魂留在了身体里,并把外来的灵魂也禁锢在了你身体里,如果没有那块魂玉,如果不是你侥幸被地府选中成了鬼差,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身体站在这里……”   “轰——”   声音持续时,幻阵里的暗室中出现了一阵黏腻的声音,一种黑色粘稠的液体从暗室的墙壁地板上渗出,活物一样蠕动着靠近方棋所站的位置。   这时幻阵之外却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冉禄直入人脑仁的话,同时幻阵里的暗室开始崩塌,光线乍然泄进暗室,方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随即腰间一紧,他被人带着腾空,重新出现在了观景台上。   方棋侧了侧头,看见了被困在幻阵中迟迟没有出来的人,现在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幻觉”所扰的狼狈。   他顿了顿说:“干什么去了?”   寅迟:“你猜?”   “……”   他帮忙打了这么久的掩护,自然猜得到他去做什么。   不等他说话,寅迟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砰砰砰——”   山中又是几声巨响,从山下不同的地方传来,惊起一众飞鸟,在烟尘升腾间四散而逃。   站在半空中的冉禄和姚思宇同时变了脸,回头望向山下。   那是……他们布在这座望湖山上,几乎所有阵法的阵眼。   再回头时,冉禄那张风雷不动的“淡定”脸终于淡定不下去了。   “你……”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背后说人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吗?”寅迟出口截断了冉禄的话,又转头看向方棋问:“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方棋:“……”   说了什么话?   说寅迟母子俩拿他换魂的目的不纯。   这不一定是假话。   寅迟被尹茜用换魂术送出来,特意保留了他七岁以前的记忆,他之前以为尹茜的目的是为了让寅迟回到尹家,尹家那会儿尹老爷子还在,确实可以保护他,但她能想到的事,冉禄他们会想不到吗?   他们找了十几年,盯得最紧的就是尹家,寅迟回尹家就是别人守株待的那只兔子。   如果换魂的目的不是让尹家庇护寅迟,那她换魂为的是什么?   她最初的打算,是想一命换一命吗?   方棋没继续想这个问题,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寅迟一眼,“说你想要我的身体。”   “……”寅迟轻轻挑了下眉,说:“嚯,这么了解我?”   “……”   “这么说我跟他的那层关系还挺有可信度的。”寅迟看着对面的人说:“是吧?我这位拿人命当垫脚石的血缘上的父亲?不过现在应该连血缘上都不是了吧?毕竟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冉禄:“……”   冉禄片刻之前还称得上慈和的一张脸渐渐冷硬了下来,寅迟一声嘲讽不屑的称呼,已经让他察觉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他沉声道:“你已经看过你的记忆了?”   …… 第131章 破防   句是问句, 答案却是肯定的。   冉禄没有低估过被他引来山上的这两个人,所以在这座望湖山上布下了重重幻阵,想把他们困住再逐个击破。   他忌惮自己塑造出来的作品, 他知道他们实验出来的完成品究竟有多棘手,所以他先对方棋动了手, 只要成功夺得鬼差的身体, 他可以慢慢处理脱离了他掌控的作品。   只要能夺取那个鬼差的身体。   如方棋所说,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他急需一个新的身体。   他本不至于如此着急, 他甚至可以用傀儡术给自己炼制几个可供他的灵魂临时寄生的躯壳,可玄门和地府的人步步紧逼,将他多年积累下来的材料——那些怨煞涤荡一空, 让他连傀儡都炼制不了。   所以他才想冒险一试, 利用他们最无法释怀的记忆。   忘记了又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小时候那段暗无天日困兽犹斗的记忆对寅迟来说会是多么大的创伤,重临一回,就算他明知道是幻境, 也一定会陷入其中不能脱离。   他以为他能困住寅迟一段时间的。   所以他专注于在那个鬼差身上, 完全忽视了另一个幻境里的从血缘从制造上来说都属于他的“孩子”的人。   可他居然已经找回了他的记忆了!   还从记忆里找到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茶楼边缘的观景台上, 两个人并肩而立,虽然比站在半空中的两个人矮了半截, 虽然站在别人的主场, 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冉禄的目光落在方棋身上,强忍着不甘心道:“你不在意?”   方棋淡声问:“在意什么?”   冉禄直视着他, 眼中的阴鸷越来越难掩藏。   他没说话, 但有人替他说了,姚思宇刚从所有阵法顷刻间被毁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脱口道:“你不是不想活了吗?你不是要去投胎吗?同样是觊觎你这副躯壳,这个人……他们母子同我们有什么区别?”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过去的那段记忆,他就该知道,如果换魂成功,面临怨煞侵体,被人取而代之的人就会变成他自己,那时尚且年幼的他,没有经过炼魂,他的灵魂进入那间被怨煞之力溢满的暗室,会瞬间和那些看守一样被撕得粉碎,什么都不会留下……他真的毫不在意吗?   如果他不在乎自己的灵魂能不能入轮回,那给谁不是给?   凭什么别人可以?他们不可以?   姚思宇眼底是和冉禄一样的不甘心,完全不能理解方棋连这样的欺骗都能容忍。   寅迟也朝方棋看了过来。   他真的不知道冉禄他们背着他说了他什么坏话吗?   假的。   他听得一清二楚。   换魂术,换的是两个人的魂。   这也没错,无可辩驳。   要说以一个玄门楷模的品性做不出这样自私的事吗?   可被牺牲的是她的孩子,她在作为玄门楷模之前,先是一个母亲,做出以命换命的事情并不是不可能。   知道这件事的方棋会怎么想?   方棋想给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撇过去,最终忍住了,转过头道:“你看我做什么?”   寅迟笑问:“区别是什么?是我们比较好看吗?”   方棋:“……”   他无视了某个人的没事找事,回头看向冉禄说:“她灵魂消散的时候,我们看见了。”   冉禄眼角动了动,像一阵轻微的抽搐。   姚思宇不明所以,问:“看见什么?”   方棋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你贪得无厌,太不知足。”   “寅迟当时失控的时候,是你趁虚而入最好的机会,若是你当时吞噬他的灵魂侵占他的身体,你或许不会有现在的困境,你为什么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   冉禄胜券在握闲适地背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捏紧了。   方棋继续道:“是因为尹茜吗?是你动了恻隐之心吗?”   是他对那个曾经亲密相处,后又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被他彻底摧毁了精气神,最后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产生了一点怜惜吗?   是他计划已经功成,他暂时放松了警惕,愿意施舍给他喜欢过的女人一点最后的温情吗?   不是。   “冉禄”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他能看着尹茜死去活来一次又一次,他能把自己七岁的儿子当成成就他自己的祭品,他早就没有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不会因为一时的怜惜拖延他收获成果的时机。   他最后站在尹茜的面前,对她柔声低语,也不是为了炫耀他的成果,又或是刺激她送她最后一程。   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有利可图。   方棋他们在寅迟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她消散的时候,从她体内逸散而出的金色光亮,为什么可以无视风暴一样的怨煞之力悉数进入寅迟的身体?他献祭而出的灵魂为什么没有被肆虐的怨煞撕成碎片?   那些金色光亮,不仅是她的灵魂,还有一种堪称神圣的力量,那是方棋入地府之后见过的,只存在于资历深的鬼差前辈们身上的东西。   是功德。   “你的目的,应该是她身上累世而成的功德之力吧?”   方棋沉声说:“就算是你们追求的所谓的太阴体,再怎么不易被怨煞之力侵蚀,也不是永远没有上限的。”   就像寅迟最终的失控,他能承受的侵蚀始终是有极限的。   所以他们需要更稳固的保障。   现在存在于冉禄身上的信念之力,能帮他维持住已经腐朽残破的身体不至于立即被怨煞之力崩坏,除了信念之力之外,还有一种力量更能抵御怨煞的侵蚀。   他转过头,对上寅迟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睛,“她的力量现在在你身上吧?”   所以寅迟同样承载了怨煞之力的灵魂才会在同化了他的傀儡身之后不仅没有导致傀儡身的腐朽,反而趋于稳固。   因为他体内的怨煞,和另一个人赠予他的力量在他身上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寅迟没回答,只是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方棋说:“在你记忆里的时候。”   只不过那会儿他虽然看出来那股金色的力量是功德之力,却只以为那是因为灵魂献祭而自动转嫁到寅迟身上的,没有想过功德和怨煞之间的克制与平衡的关系。   直到冉禄提起换魂。   如果说他对尹茜最后的“温柔相待”是有所图,就只能是她身上的功德。   他认准了尹茜不会忍心看着活生生被怨煞吞噬,他等着她自愿用自己的功德帮助寅迟控制住怨煞侵体,等着他的作品彻底完美的那一瞬间。   但他还是失策了。   他算计准了尹茜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见死不救,却也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付出。   他没想到尹茜会连永世轮回都舍弃,会为了寅迟彻底断绝自己的生机。   他更没想到,近在眼前的两个人,能把他的计划渗透到这个地步。   冉禄咬紧了后槽牙说:“我还是小瞧你了。”   方棋:“你小瞧的人多了。”   “……”   “功德不是普通人能拥有能动用的力量,也不是坚定信念就能得到的力量,除非累世积德行善,不对人产生恶意,才能带着福报转世,这样的人,不会害人性命。”   虽然他不知道寅迟的妈妈是怎样做到把寅迟的灵魂送到他身体里的,但她的力量既然没有消失,她就不可能动过以命换命的念头。   眼见最后的筹码也废了,冉禄脸上的稳重消失,露出了他阴郁的底色。   脚底黑雾再起,却不似从他体内释放出来,而是从脚尖,到脚踝,他的脚开始像高温中的金属一样融化,滴落在脚底形成了一瘫浓稠的黑色液体,紧接着是他的身体,也像泥塑的雕像一样开始垮塌,黏答答地糊成了一团。   方棋顿时被恶心到了,眉头一紧道:“什么东西?”   “他的灵魂本体。”寅迟说:“传销失败破防了啊。”   “……”   真.破防!   他抢来的信念之力已经完全不能阻止他的躯壳被怨煞侵蚀,很快成了被腐蚀的烂泥。   那瘫烂泥居然也还有五官和四肢,他抬起黏糊糊的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姚思宇,解了他手铐上的术法,手铐瞬间断裂。   手铐刚一解开,“冉禄”还没有动作,姚思宇就猛的朝他们冲了过来,他双手在空中结了阵,他眼中带着愤怒 ,被他亮起的阵法照得像冒了火一样。   寅迟一手挡住他的灵力阵,诧异道:“这人什么情况?”   他们刚刚揭底冉禄的计划,有一部分其实是说给姚思宇听的。   姚思宇对他的老师很忠诚,几乎到了被洗脑的地步,但一个能舍弃所有作为人的情感不惜一切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人,真的值得别人的忠诚吗?   本以为姚思宇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会醒悟……起码会犹豫一下,然而看他共情了“冉禄”一样的反应,他根本无可救药了。   方棋忽然想到了姚思宇时刻维护那人容忍不了别人讽刺的样子,有些古怪道:“他应该……想当你后爹。”   寅迟:“……”   天边恰逢其时地劈下来一道雷。   寅迟顿了一下,忍不住失笑道:“你居然也会调侃人了?”   方棋面不改色说:“陈述事实。”   寅迟看了看对面那个烂泥怪一样的东西,“口味挺重的。”   “……”   心里的怪异还没消散,两人同时神色一肃。   刚刚的那道雷居然不是应景的,不一会儿,又一道雷落下来,就劈在他们眼前,劈在“烂泥怪”站着的位置。   然而“冉禄”在雷落下来之前就落下了观景台,将自己融进了山间的泥土里,与此同时,整座望湖山,从山顶到山底,每一处阵眼被破坏的地方,都涌出了和“冉禄”的灵魂仿佛同源的黑色液体。   …… 第132章 逃脱   望湖山外, 阵眼被破坏之后,湖上的浓雾就散了不少,晴水湖周边的人很快察觉到了什么, 纷纷隔着湖面望过去。   “今天的望湖山怎么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云层太厚了吧?刚刚是不是还打雷了?”   “不是啊,我刚刚看山上还是绿油油的一片, 一瞬间就变色了。”   “……”   浓稠的黑雾从山顶蔓延到了山下, 甚至有粘稠的液体浸入了湖水里。   程家, 正屋大堂里挂着一张老祖宗的画像,程书韵站在画像前, 手里拿着一块罗盘,正在测算着什么,忽然她灵神一震, 半阖的眼睛猛的睁开, 一转头望向一个方向——正是晴水湖望湖山所在的地方。   同时,堂屋的门被人用力推开,程锦有些仓促地出现在了门口,手机拿着手机, 屏幕上还亮着没有挂断的通话:“姑姑, 有电话找你。”   “……”   电话是尹涛打来的, 林江市五大玄门世家,程家离晴水湖是最近的。   尹涛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过来。   望湖山上, 方棋也同样给喻明忠打了电话, 让他注意封锁湖面,杜绝有人好奇入湖, 尤其是一些户外探险主播和新闻媒体。   方棋在惊雷劈下来时就大约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把传送阵连到这里, 这座山已经彻底被炼化,同样成了怨煞的载体, 如此庞大的“能量场”不可能引起不了地府的注意,却因为山上的法阵被隐藏,而山上设有避雷针,天地约束的惊雷落下来,也会被引入地下消散,劈不干净这满山的污秽。   最主要的是,晴水湖地处林江市上游,连通了很多市区内的水域,这是一条天然的传输通道。   输送的东西,就是那些阵眼里不停涌出的那些东西。   那些液体溢出之后,从各个方向传出了动物的凄声哀嚎和嘶鸣的惨叫。   万物有灵,像幻境里那样烧山是不可能的!   方棋少有的想爆一声粗口,又及时忍住了。   愤怒和焦躁是没用的。   锁链的声音响起,勾魂锁再一次出现在他手中,只要是灵魂,管他炼魂多少次,勾魂锁都是他的克星。   “冉禄”看到勾魂锁的一刹那果然色变,泥塑的躯体俯冲就要钻入地下,勾魂锁紧随而至,比他逃窜的速度更快,接近地面时已经触碰到了那瘫烂泥,却有一个人影闪现在了方棋身前,以肉体凡胎附着着灵力,用力攥住了勾魂锁的锁身。   “想动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   很难想象这只是被洗脑而不是被操控了,方棋神色一冷,勾魂锁横甩:“滚开!”   本就被勾魂锁重创了灵魂的人被用力甩出了几米,撞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喷出了一口血。   但被他这一打岔,烂泥怪已经桃之夭夭,完全融进了地面,和那些渗出的黑色液体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一部分是他。   方棋皱了皱眉,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观景台下传来一阵嘶吼,他们一低头,只见山里被怨煞侵体的一些小动物已经怨灵化,身体无端膨胀了几倍,连只松鼠都能有人半身高,他们攀着树木爬过来,口中长出了尖牙流淌着涎液,用一双猩红嗜血的瞳孔盯着观景台上的两个人。   方棋忍了又忍,没忍住:“……艹!”   “回家再艹!”   “……”   寅迟忽地扣住了他的腰,正儿八经地说:“先离开地面。”   两人踩在阴气凝成的踏板上,刚离开观景台,就有被侵染的动物朝着他们之前站的位置扑了过去,同时观景台也被液态的怨煞覆盖。   左手手腕一阵刺痛,方棋倏地低头。   刚刚的躲避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腕上沾上了一点粘稠,他手上燃了鬼火,但火焰消融怨煞的速度极为缓慢,有一丝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皮肉。   他瞳孔微缩,当机立断,右手化手刃,用力向下一撇,一块沾染了怨煞的血肉被他削皮挫骨,正常的血色瞬间涌了出来。   “你……”   寅迟看他毫不犹豫的操作看得心惊肉跳,同时也狠狠松了口气。   果断削掉被侵染的一部分,确实是及时止损最快最好的方式,他忍着心绪翻涌,拽过了方棋受伤的手腕,阴气从他伤口处注入,他被削掉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长好。   方棋没怎么在意手上的伤,而是看向地上还在蠕动的那些东西,沉了沉眸。   鬼火焚毁的速度跟不上侵染的速度,这些东西很顽固,如果蔓延到普通人身上……   “没用的。”被甩到树干底下的姚思宇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笑着道:“冰川融化不可能是瞬息间能办到的事,你们来不及阻止的!”   两个人居高临下,方棋没说话,寅迟手里还捏着方棋受伤的手腕,他五指在那新长出的皮肉上摩挲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地说:“是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莫名让姚思宇心底发沉。   他仰着头,看着寅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虚空中点上了一个红点。   “冉禄”的声音从地底下传出来:“思宇,拦住他!”   姚思宇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拖着重伤的身体冲向了空中,方棋抬手一挥,又将他重新拍了回去。   寅迟画阵的速度很快,用血绘制的阵法很快有了雏形,方棋看不出他画的是什么阵,却能察觉随着他的阵法越来越完整,地下山间里的那些粘稠液体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一样,涌动的速度慢了许多。   脚底下一道黑色的“水注”冲天而起,方棋一把搂住身边的的人闪避开,那“水注”在落回地面的瞬间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带着满脸的愤恨和不甘心。   寅迟画阵的动作丝毫没受影响,不到一分钟,法阵成型,他抬手置于掌心,猛的拍入地面。   阵法印记打入地面的瞬间,在他们头顶上空,浮现出一个放大了数百倍的血红色虚影,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地底下传出来一声闷哼,地面凸起了一部分,又沉入了更深的地底。   那是“冉禄”的灵魂本体。   他被击中之后又迅速脱离,但他埋进地底的那些怨煞,却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停止了涌出和蠕动,一股寒冷的气息冲天而起,整座山都仿若被冰封,很快有雪花飘落了下来。   “卧槽,秋老虎都还没过,怎么下起雪了?谁又有冤情要昭雪了吗?”   山底下,程锦带着程家一群人率先抵达,才刚到了湖边,就惊现了一出“六月飘雪”的奇景,仅限望湖山上。   她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寅迟,脱口问:“你们在山上吗?这又整的哪一出?”   寅迟意简言赅:“湖里有脏东西,别让人下水也别让它们流往其他地方。”   程锦:“……”   大佬怕是对她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但是不等她说话,电话已经挂断了,程锦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了。   山顶上,电话挂断的瞬间,寅迟莫名呛咳了一声。   方棋猛的看向他。   寅迟神色如常,淡声道:“没事,不是自己的力量,用着不太熟练,过一会儿就恢复了。”   方棋:“这是……”   功德之力。   寅迟用血……用他魂体的力量布下的阵,冻住了那些肆意涌向山下,涌向湖对面的怨煞。   魂体的消耗是最难恢复的,寅迟装作若无其事,脸上却少了几分气色。   这对寅迟来说应该无伤大雅,方棋却怔了一下。   确认关系之后,寅迟还和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就找机会腻在他身上,却又不像以前那样故作虚弱。   因为他总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样子,方棋几乎快忘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寅迟其实很“弱”,似乎总是缺少血色和精气神,带着一丝病态的样子。   和他现在的模样有些相似,又比现在严重很多。   换魂对灵魂的损伤只在最初,在他身体里的那些年,足以让他养好,寅迟自己也说过,魂玉对他的限制只在最开始的时候。   他死后……他们“分开”之后,寅迟的魂体也有受过创吗?   方棋不觉拧了下眉。   忽然手指紧了紧,有人拉住了他,寅迟在耳边提醒他说:“别分神,现在找找看。”   “……”   没有了满山的怨煞做掩护,除非“冉禄”不动,只要他敢有动作,就会变成一个活靶子。   方棋只能暂时收敛了心绪,凝神注意山里的动静。   但“冉禄”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望湖山成了一片速冻场,万籁俱寂,从观景台到山中林木,甚至是那些被侵染后发狂的动物怨灵,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时,有人动了。   现在在这座山上唯一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姚思宇是哪里来的执念,在维护“冉禄”这件事上始终不遗余力,他像一只苍蝇,没人把他当成威胁,却也不胜其扰。   打晕过去算了。   想着方棋抬起了手,手抬到一半,他恍然意识到什么,翻手拿了勾魂锁,直袭姚思宇而去。   如果无路可逃,“冉禄”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在这座山上拖得越久情况对他越不利,只靠他的灵魂本体他逃不掉,他唯一能逃走的办法是什么?   夺舍。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利用他们无法下杀手的人当掩护。   勾魂锁破开长风,几乎把空间都扭曲,从地上爬起来的姚思宇忽然抬头,露出一双被黑雾填满的瞳孔,昭示着掌控了他躯体的已经换了一个人,他用姚思宇此前绝对做不到的速度窜开,在勾魂锁又一次追来时,在身后开了一个术法通道。   “铮——”   有什么碰撞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方棋愣了一下神,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他身后的漩涡里。   “……跑了。”方棋沉声说。   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又看了眼手里的勾魂锁。   “怎么了?”寅迟问。   方棋顿了顿道:“勾魂锁不是法器,勾的是灵魂,不会受到术法和法器的阻隔……我刚刚明明碰到他了。”   按理说只要能碰到,那人的灵魂绝对跑不了,但是勾魂锁被某种东西挡开了。   寅迟明白了他的意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能挡住勾魂锁的,只有地府里的东西,对吧?”   方棋:“……”   他抿唇不语,又看向阵法通道消失的位置,正好看到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坠落在地,地面上的怨煞被阵法冻住了,结了一层寒冰,那东西落地,还发出了一点清脆的声响。   寅迟也看见了,他抬了抬手,那片晶亮的东西转瞬出现在他指间,他用手指捻起,对着半空看了看。   “似乎是一枚碎镜片。”   …… 第133章 贵庚   捡到的那东西晶莹剔透, 形状不是很规则,看似寻常,又始终散发着一种森冷的寒意——这种寒意似曾相识。   不等他们去想, 方棋身上有某种东西微颤,好似与寅迟手里的东西产生了一种共鸣, 他顺着感应取出, 手里多了一面手机大小的镜子。   “……”   轮回镜。   两人同时抬起头, 四目相对。   “冉禄”那些超出寻常的手段好像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谁都没有开口,方棋又将轮回镜收了回去, 抬眼看向那人开了术法通道的位置,问:“姚思宇死了吗?”   寅迟:“死了。”   “……”   夺舍寄生,第一步就是吞噬本体的灵魂, 之后才能掌控身体。   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姚思宇或许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吞没了自己的意识。   也或许他就算明白,也心甘情愿。   一个得不到父母关爱的人,在十几岁最敏感的年纪遇到了给他“救赎”的人, 陪伴他, 帮助他, 照顾他,少时教导他学业, 长大了教他超常物外的能力, 让他脱离普通人的范畴,也脱离父母的掌控自立自主。   就算那人不是常理中的好人, 就算那人满身污秽, 但也正因如此,那人从未让他沾染上相同的东西。   从姚思宇依旧干净的灵魂就能看出来, 他一次都没有亲手杀过人,他可以说服自己,他是那人孽债缠身的命运里最后的一块“净土”,他对那个人来说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如果这种念头有人加以引导,就会让他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或许知道自己今天会死,他也会觉得是死得其所。   也没人会为他感到唏嘘。   只是那个人现在占据了姚思宇的身体,就关系而言,他好像真成了某人的后爹了。   寅迟:“……”   ……   山下,晴水湖边,程锦突然被委以重任,自然也承担了相当大的压力,湖里的怨煞难以净化还是其次,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路人不断向他们投来的看智障一样的目光。   一整片湖泊,只靠程家是不可能的,继程家之后,其他几家也派了人来,几乎围了晴水湖一圈,其中有人手持法器,有人拿着驱邪符咒,口中念着术法咒语,打出十分中二的手势。   有人拿他们当笑话看,也有人对他们的异常行为猜测纷纭。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在干什么?做法吗?”   “拍电影呢吧?湖对面的山上不是下雪了吗?这天气怎么可能下雪?肯定是人工降雪布置拍摄现场呢,什么剧组啊?这得下了血本吧?”   “做法那不是搞封建迷信吗?我刚还在那边看到警察了,当着警察的面搞事,嫌国家给他自由过了火了吗?”   “可是刚刚那个戴毡礼帽的老头,我记得他在金桥桥洞底下给人算过命……”   “不会是政府终于决定把望湖山开发成景区了吧?这一定是为了吸引游客搞出来的噱头!”   “就算是这噱头也太弱智了吧,小孩过家家似的。”   “……”   人群里七嘴八舌,前面做法的人焦头烂额。   从前术法是他们的骄傲,是他们区别于普通人的特殊之处,虽然修行忌骄忌躁,但他们面对普通人,也还是会有优越感的,甚至同行之间也会攀比。   所以在合作抓鬼时,他们施术往往会大声念出咒语,在可控范围内,动静搞得越大越好,在别人的惊呼声中,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引以为傲。   但他们现在只觉得羞耻!   他们好像被人当成了神经病!   如果不是有人监工,他们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在正对望湖山梯道的一家奶茶店前,一把大型遮阳伞下,一个成熟知性的女人坐在伞下,看着湖对面被冻住的山峦,已经变成墨绿色的山林,更深处是让人看一眼都遍体生寒的极致阴暗。   不只是她,就算是看不清山里被冻住的那些东西,忙着净化晴水湖的其他人也觉得脊背窜起了阵阵凉意。   “湖里到底是什么邪物?怎么这么难净化?”程锦出门时没想到会降温,还穿着一件短袖雪纺衫,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虽然有天赋,但毕竟阅历不够,还从没见过没有活物做载体,依然这么难缠的阴秽之物。   程书韵看了她一眼说:“你见过的。”   程锦:“什么?”   “不只是你,干我们这行的,从小到大都在和它打交道。”程书韵想了想,给了她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浓缩之后的怨煞,因为浓度太高,只能一点一点地净化,一点一点用灵力抵消。”   程锦怔了怔:“咱们家的人都快倾巢出动了,这样都差点没拦住它扩散……这浓度得多高?”   程书韵没应她的话,神色愈渐凝重。   这还只是遗漏出来的一部分,大部分的邪物被封印在了对面的望湖山上。   因为天赋使然,程书韵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人,命格多变,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更何况她对山上那两个人的了解,从一开始就是超乎常理之上的,同样是被天赋指引,她不惜反噬也给那位尹家的小辈卜了一卦,得出了一个“大煞”的结论。   指的就是今天吗?   只要解决了对面山上的那些邪秽,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程书韵总觉得,卦象所显示的结果,应该远不止如此。   为什么望湖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林江市会风波不断?   林江市除了望湖山以外的其他地方呢?   山上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湖中的怨煞在所有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逐渐被消除干净,除了依旧哄闹的人群,好像一切都归于宁静。   程书韵忽然察觉到什么,倏地回过头,一个穿着纯黑色工装的大男生缓缓朝他走过来,他神情随意,好像他确实是刚从奶茶店里出来,而不是从对面的山上下来。   她神色不变,程锦却诧异地看了眼山顶:“你们下来了?问题解决了吗?”   寅迟淡声道:“没有,人跑了。”   程锦:“……”   谁跑了?   什么人跑了?   程书韵却已经猜到了似的,轻声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没有基本的寒暄致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随意。   程书韵没说她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并确认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寅迟也仿佛不知道尊重客气为何物,对着一个长辈,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按常规意义的关系来说,他使用过的其中一具肉.身,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程锦:“……”   程书韵:“……”   一句话让信息量爆表。   姑侄俩同时愣住。   程书韵之前算命的结果浮现在两个人的脑海,虽然她们猜测过林江市近几年发生的这些事和寅迟有一定关系,但也没想到是这种生物学上的关系。   “其中一具肉.身……是什么意思?”   程书韵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瞬间拧紧。   寅迟也没特意解释,只是说:“程家天赋通灵,可以算天命,听说以一个人的血为媒介,可以测其父母的命格,是这样吗?”   “……”   程书韵凝眸看了他一会儿,说:“是这样没错,但是测算命格,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找出那人现在在哪儿吧?就算我愿意,我也不一定做得到。”   不是托词,也不是自谦。   就算是你情我愿的算命,测算的范围都是有一定限制的,可以预测吉凶,但不能涉及具体的未来,对普通人都是这样,更不用说那人连地府的追踪都能逃脱,肯定也有防止玄门测算其方位的手段,强行测算会被反噬,也会功亏一篑。   寅迟不意外她给出的答案,继续道:“如果不是未知的未来,而是已知的某件事呢?”   程书韵:“已知的事?”   已知……已经发生且有具体答案的事自然可以测算,就好比给人算命之前,为了让找他们算命的人增加对他们的信任,卸下心理防备,常常会问几个命主自己清楚但大师不得而知的问题,这种问题不涉及天道,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见寅迟神色坦然,程书韵心下微松,正色道:“你想让我算什么?”   寅迟倏然一笑:“算他今年贵庚几何。”   程书韵:“……?”   程姑姑心有不解,程锦比他还茫然,从寅迟在她姑姑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开始,他们俩的对话她不太就听得懂了。   寅迟他们今天在望湖山上发生了什么?遇上了什么?对手是谁?   姑姑口中的“他”又是谁?是林江市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吗?他为什么会是寅迟的父亲?   寅迟算他父亲的年纪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当时在山上的明明是两个人,怎么下山的只有寅迟一个人?方棋去哪儿了?   方棋回了地府办事处。   当时在山上捡的那块碎镜片能和轮回镜产生共鸣,说明他们的材质同源,都是来源于地府的东西。   “冉禄”怎么会有地府的东西?   是鬼差疏忽遗漏,还是被夺取?又或是“赠予”?   “冉禄”手握轮回镜的碎片,等同于拥有一面可以映照出世间所有人的记忆的镜子,他就像一个拥有着所有武术秘籍的武林人士,可以集各家之所长,难怪他“什么都会”!   可人的学习能力有限,就算能看到别人的记忆,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将所有的能力据为己有。   如果不停更换宿主就是“冉禄”的生存方式,那他至今为止,以这样的方式,以人的身份,在轮回之外偷生了多久了?   …… 第134章 风雨   林江市正值多事之秋, 地府办事处也不似之前来时那样氛围松散,方棋把那块轮回镜碎片拿给谢辞的时候,谢辞也愣了一下。   方棋和在望湖山上发现这碎片时一样一句话没说, 有“物证”在,也不需要他特别说明。   谢辞顿了顿, 说:“你在怀疑什么?”   方棋:“……”   怀疑什么呢?   为什么独属于地府的东西会流落在外, 还成了别人用邪术害人的作案工具?   那人不仅可以钻人间的法律漏洞, 对地府的东西似乎也用得很熟练,当然这不排除他活了太久见多识广, 但这依旧值得怀疑。   然而谢辞却直接否认了他的猜疑,说:“这和地府无关,起码和现在的地府无关。”   方棋:“……什么意思?”   谢辞说:“能接触到轮回镜的, 只有地府器具库的管理人员, 和申请使用轮回镜的鬼差,不论是管理人员还是鬼差,用人间的话说都是公务员,但地府的公务员和人间的公务员不一样, 考核的不仅仅是能力, 不是交一份答卷过了分数线, 面试侃侃而谈打动面试官就能入职的,在地府当差, 最重要的考验是人心, 毕竟拥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最难控制的是私欲。”   “地府的考核依据的也不是生前或过往功绩那样肤浅的东西, 靠的是灵魂上的监测, 如果有鬼差生了背叛的心思,早被扔进洗魂池了。”   “……”   人心易变, 成了鬼差也不例外,尤其鬼差频繁地和脏东西打交道,更容易被侵蚀,灵魂监测是最直白最全面也最无法隐藏的方式。   就拿姚思宇来说,他的灵魂固然没有被怨煞侵染,但也如同一团无限趋近于黑暗的灰雾,生前鬼差不能动他,死后他的转世也一定是不得善终。   前生缘今生不一定能续,今生债来世却一定要偿。   可如果不是地府的鬼差,轮回镜的碎片是怎么到那人手里的?   “地府申请过使用轮回镜的卷宗里,有轮回镜被毁,或是丢失的记载吗?”   方棋说话的同时,谢辞已经打开办公电脑开始查阅卷宗了。   鬼差失踪,或出外勤时出现意外,又或者有公物损坏,这些都属于重大事件,查找起来并不困难,只是翻找出相关档案时,谢辞都忍不住皱了下眉。   没一会儿,一行文字从电脑屏幕上脱离漂浮至半空,重组在方棋的眼前。   晴水湖边,程书韵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出结果时,程书韵神色仿佛凝固,程锦在一旁喃喃道:“这……姑姑你这卦象有bug吧?”   程书韵:“……”   她也觉得这是出了bug。   一个人怎么可能出现两个年龄?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寅迟在她算卦的时候给自己买了杯红豆奶茶,低头吸了一口,他神色古井无波,显然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意外。   程书韵道:“卦象显示出两个结果,一个今年四十五岁,另一个……”   “另一个三百年不止,前辈的卦术果然和舅舅说的一样,超群拔类。”寅迟淡淡地说。   “……”   程书韵皱了皱眉,虽然是夸赞的话,却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程锦愣了愣神:“什么意思?这两个结果都是正确的?”   “嗯。”寅迟点头说:“一个是肉身存活的年纪,一个是灵魂。”   以子女的血为媒介,结果远比凭空测算出来的要精准,算的是一个人从投胎转世到目前为止的寿数,也就是一个人活了多少年。   “三百年……这踏马是活成妖魔鬼怪了吧?”程锦忍不住道。   寅迟淡笑了一下,心说可不就是成了鬼怪么?   比鬼怪还令人作呕。   他沉吟不语,而遇上这种事,程书韵作为一个玄门世家的家主,怎么也不该跟一个小辈商讨这种事,但眼前这个人,本也不该把他当成一个小辈来对待。   程书韵几乎是询问征求的语气说:“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寅迟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望湖山,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届玄术交流大会的魁首,应该和您是熟识吧?”   “……嗯。”   “你们可能得求援了。”   “……”   不知道是不是受台风影响,林江市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老是不准,昨天天气软件上还显示今天是一个艳阳天,气温直逼40℃,气温倒是挺准的,热得人心焦气躁,但艳阳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晴水湖边,先是望湖山上飘了一场雪,紧接着一群跳大神的在河边捣鼓了一堆迷惑操作,结束之后,望湖山连同晴水湖还被警方竖了块禁止进入的牌子,附近的居民有人难免意识到了什么,而一旦有了超脱常理的意识,就容易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   比如天空似乎越来越黑沉,却完全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比如走在路边,街巷里会忽然窜出一只比手掌还大的老鼠。   再比如,无论走在哪里,都好像有数不清的人同他们擦肩而过,时刻都有看不见的视线对他们如影随形。   恐慌在人群之中无限蔓延,却找不出源头。   大学城里,各所学校论坛里校园怪谈的板块新增了很多贴子,审核加班都差点审不过来,外国语学校的玄学社算是有过经验,还专门打了电话去咨询。   方棋从地府办事处回到公寓时,寅迟已经先到了,正好在接学校里打来的电话。   “……我说的是真的,就今天中午的事,那栋生物实验楼上次文化节的时候就出过事,这次我给新入校的学妹带路,走进楼道里的时候,楼梯口就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满脸都是血地看着我们,当时给我吓得……”   寅迟半靠半坐在飘窗前,看到等了许久的人推门进来,他冲电话里问了句“然后呢”,又冲着走进公寓的人伸出了手。   方棋不明所以,进了门之后没往窗边去,黏在主人身上的傀儡娃娃却像得了什么指令似的,从飘窗上跳下来,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门口,拽着某人的裤腿往窗边拉扯,用出了吃奶的劲儿。   方棋:“……”   他低头把扒拉他的娃娃捡起来,走向了窗边,正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然后学妹被吓晕了,但是我再看的时候,楼梯口又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怪不怪?”   寅迟敷衍地说:“嗯,怪。”   电话对面的人:“……”   方棋用嘴型问:“向阳?”   寅迟点头,拉过了他的手,也不做什么,就那么捏着。   向阳又问:“你没有什么别的想说吗?”   寅迟又坦言道:“你应该是撞鬼了。”   向阳:“真、真的吗?”   她现在又觉得还是被敷衍一下比较好。   于是寅迟说:“假的。”   “……”   静默良久,向阳只能叹了口气:“我就不稀得问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实验楼里见到白裙子女鬼之后,脑子里还同步闪过了文化节那天,寅迟和方棋两个人在鬼屋里和两个“大师”对峙的画面,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社长的堂弟来着,怀着试试看的心思,她才把电话打给了寅迟。   现在看来还是她脑补过度了。   她只好换了个话题,说:“我听说你和方棋在校外同居了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俩不会天天约会乐不思蜀了吧?这都开学多久了?除了开学报道就没见过你俩,不怕被退学吗?”   正常情况下,按他们俩这旷课的频率,早该被学校开除了吧。   寅迟没解释上课的事,只承认了前半部分,说:“他回来了,刚到,你要跟他聊会儿吗?”   向阳:“……”   她忙道:“不了不了,你俩过得好比什么都好,别跟他说我见鬼的事啊。”   怪丢人的。   明明是玄学社的成员,但她也挺不相信这么离奇的事的。   好端端的她和学妹怎么会同时见鬼呢?多半是有人恶作剧。   电话挂断之后,公寓里的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有一种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的怪异感。   寅迟捏住他的手指忽然细微地摩挲了一下。   方棋手心微痒,不由得蜷了蜷手指,问:“怎么了?”   寅迟把“嗯”字拖出了一个长音,突然说:“我好冤枉啊。”   方棋:“?”   “别人觉得咱俩在校外乐不思蜀。”寅迟扬唇笑了一下,“可我突然想起来,咱俩都还没正式约过会呢。”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方棋。   寅迟的脸,用现在对帅哥的分类应该分到浓颜系,但他眸色很浅,看人时总是带着别样的蛊惑,方棋被他看得心里一跳,眨了一下眼,随即又撇开眼说:“不是有过吗?”   有一次莫名其妙的共进午餐,还有游乐场那次。   寅迟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倏地笑道:“原来你觉得那是约会啊?”   “……”   “不过啊……”寅迟忽然拉过他让他坐在了飘窗上,双手撑在了他身侧凑近他道:“鬼差大人不食人间烟火,所以需要我给你科普一下,什么叫正式约会吗?得是确认关系之后的约会,以前的可不算,你别拿来充数。”   方棋:“……”   犯罪分子太活跃,他们不是在解决麻烦就是在去解决麻烦的路上,确实没有时间去约会。   他被近距离逼视,茶色的眼睛如同透亮的琥珀,怔了一会儿,说:“你想怎么约会?”   寅迟说:“去看电影怎么样?”   “……”   “动物园?海洋馆?去郊外露营怎么样?或者去玩密室逃脱?”   所谓的约会,不过是两个有意义的人漫无目的地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虽然想想就很无聊,却又无端让人觉得憧憬。   方棋觉得怎样都行。   不过也得在事情解决之后了。   “你可以先欠着。”寅迟声音低沉,贴着他说:“不过我先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笑意渐深之间,冰凉的温度贴了上来。   方棋启唇迎合,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窗外天色愈发黑沉,方棋在氤氲暧昧间和那双雾色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阴气越来越浓了。”   寅迟:“……嗯。”   风雨欲来。   …… 第135章 见鬼   傍晚六点, 同时间段的其他地方的社畜们还在晒下班打卡,背景里还是带着夕阳的天空,林江市的天却已经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道路上车来车往, 清一色的尾灯自成了一片风景,红光堆积在一处, 照出了路边影影绰绰的人影, 人数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止。   市内各处, 为了及时发现问题避免重大事故,玄门世家各派了几位小辈在驻守区内巡查, 手里拿着型号款式各一的罗盘,走在路上,罗盘却同时失控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 指针突然就失灵了, 360°转个不停……早说了这玩意儿该革新换代了,你说咱研发一个电子版的不行吗?”   “……”   接到电话控诉的正是一位刚从晴水湖边回来的长辈,他灵力透支,正想躺下好好休养一番, 接到电话开窗一看, 外面阴气弥漫, 几乎快把他家的别墅都淹了。   林江市玄术五大家交流群:   【什么情况?我这附近的区域阴气浓度严重超标,都他妈快赶上鬼域里的浓度了。】   【我这边也是, 我家有两个后辈下午出门巡查, 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沧桑点烟.jpg】   【不要发表情包, 信号太差了加载不出来。】   【没人能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吗?是不是跟望湖山上的那些脏东西有关系?当时谁在山上?】   【@尹涛@程书韵两位家主不出来解释一下吗?】   群里其他人跟着艾特了一串。   尹涛始终没有回复, 过了半晌,程书韵才在群里回了一句:确实是望湖山上的那些东西。   【这次的源头在哪儿?】   【程书韵:全城。】   【……】   微态度书咖门口, 尹涛望着前方慢行道上已经屡见不鲜的游魂,这次却和以往有所不同。   在他们术师的眼里,有没有鬼域那些脏东西都是肉眼可见的,平日里路过的行人因为看不见,常常会和游魂穿身而过而不自知,今天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游魂所站的位置,偶尔有人会疑惑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茫然地回头观望,又茫然地继续往前走。   尹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连着某人的通话,问:“他这是要殊死一搏了吗?”   “是吧。”电话里的人说:“毕竟他也已经穷途末路了。”   “……”   尹涛顿了顿,说:“知道了。”   公寓里,寅迟挂了电话却没有放下手机,又打开了同城热搜。   “冉禄”……现在应该叫“姚思宇”,他既然不惜暴露轮回镜的秘密也要逃走,必然是留了后手。   望湖山上的怨煞不知道掩埋了多久,始终没有被发现,说明埋下隐患的地方,远不止望湖山这一处。   同城热搜上,#2024年天气最诡异的城市#的词条已经挂上了,热度直冲首页,其中更有一条『我和我死去的双胞胎姐姐面对面』为主题的博文被顶上了热门。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我在我姐姐死后的第三天,看见了她活着的尸体。   据博主所说,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她们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妈妈争取到了她们的抚养权,却没有给她们好的照顾。   妈妈每天忙着赚钱,经常喝到烂醉回家,她们姐妹只能互相扶持着长大,上了高中之后,姐妹俩发展了不同的兴趣,妹妹学习成绩很好,一心想考上名校,姐姐却对绘画产生了兴趣,想要报考艺校。   但姐姐的梦想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指责她不学无术,只会给家里增加负担,不仅撕毁了她所有的画,还每天逼着她学习,甚至在家里装了监控。   在母亲的高压管控下,姐姐负担不了,在三天前选择了自杀,而今天刚结束她的葬礼,在妹妹躲在卧室里哭泣的时候,姐姐出现安慰了她。   或许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博文下还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女生哭得双眼红肿,身上还穿着参加葬礼的黑色衣服,她旁边站着另一个女生,脸色青白,面带微笑,在颈动脉的位置有着一条鲜红的伤口,血流如注。   网友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这照片一眼假,一看就是P图合成的!现在的人为了博取流量真的可以不择手段!】   【博主真的是高中生吗?还活着的尸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语病吗?尸体怎么可能还活着?】   【希望博主的姐姐是真的死了,不然她看到你把她这样发到网上,她真的会谢你。】   但一条博文能上热门靠的肯定不只是质疑,很快又有同IP的人在底下证实了她姐姐去世的事。   【我跟他们同校,她姐姐和她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姐姐鼻尖上比妹妹多一颗小痣,她姐姐也确实是割脖子自杀的。】   【就算是真的,见到死人,还跟死人合照也太扯了吧!鬼不是不能留下影像吗?】   【我觉得这大概也许就是真的,我今天下班回家,好像还看到楼上前几天心脏病去世的邻居了。】   【我感觉我身边多了好多我不认识的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两个双胞胎姐妹的妈妈也太过分了……】   线上网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线下那位博主居住的一栋单元楼里,隔着一扇防盗门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呵斥声,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一个小姑娘被扇倒在了地上。   “……马上把文章删了听见没有!你发那东西到网上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你觉得是我把你姐姐逼死了是吗?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每天辛苦工作是为了谁?我把你们姐妹养到这么大我容易吗?你姐姐想学什么艺术,那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她不知道家里什么条件吗?我供得起她吗?她不省心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你姐姐出事了我就不难受吗?你还嫌我不够堵得慌,我造了什么孽你要这么报复我!你巴不得别人戳我脊梁骨是吗?”   客厅里的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上的女孩子头也不抬,过肩的头发盖住了她麻木的脸,盯着地板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报复的快感。   中年女人见她一动不动,心里更加来气,哭着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把照片删了,你就非要逼死我吗?”   “是真的。”女生突然喃喃地说。   中年女人:“什么?”   女生轻轻仰起头,露出被打得红肿的半张脸,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我真的看见姐姐了,她就在你的背后,不信你回头看看啊。”   “……”   中年女人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但还是怒火占了上风,她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又要上手,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什么靠近似的,叫了她一声。   “妈。”   一瞬间,凉意从脚底窜上了脊背,中年女人的脊背僵住了。   背后的东西还在越靠越近,女人忍不住转头,像年久失修的机器,几乎转出了骨节错动的声音。   只一眼,女人脸上哭出来吼出来的“气色”瞬间褪尽,看起来比纸还白,却白不过她背后的那张脸。   属于她女儿的脸几乎贴近在她眼前,青白不见血色的脸,鼻尖上那颗标志性的小痣,索命似的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半分钟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了窗户,和小区内各处响起的惊呼声串成了一片。   学校里,酒店里,医院里……   人来人往的路上,老旧小区的楼道,商户大厦的电梯及办公点各处,越来越多的人影冒了出来,暴露在肉眼凡胎面前,且越来越清晰。   那些人影里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完整的,有残缺不全的,有的混进人群里毫不违和,也有的看一眼就能吓得灵魂出窍。   有人低头走在路上,肩膀无故被人撞了一下,正欲破口大骂,一抬眼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破开的口凝固在了脸上。   有人道德感低廉,对着逝去的死者侃侃而谈,玩笑逗乐,一转头,看见死者就在他身旁,瞪着眼睛凝视着他。   也有人只是路过巷口,就被闪现的一具七窍流血五官空洞的尸体来了个贴脸杀,当场晕厥了过去。   台风天那次还只有警局的电话被打爆,这次平时被当骗子人人喊打高义投诉举报的大师们,一时间都成了香饽饽,包括真正的骗子。   林江市在极短的时间里乱成了一锅粥。   玄门里有些人在望湖山下一通折腾还没搞清楚前因后果,新的一轮风暴已经将他们席卷其中。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所有人都能见鬼了?”   “整个市区内阴气全面失控,通讯已经开始瘫痪,连传音术都快失效……”   “怎么会这样?简直就像是……是……”   “……”   “林江市被他筑成了一片鬼域,已经阻止不了了。”大学城里最高的建筑物楼顶,一个声音毫无起伏地说。   此时楼顶站了三个人,方棋和寅迟离开公寓时,察觉到空气异常的程锦也找上了门,她现在还沉浸在她姑姑卜出来的“三百多年”的卦象里,她向来自信心爆棚,不论是天赋还是颜值,谁都没办法打击她,可面对几辈子的实力悬殊,她还是忍不住露了怯。   “一整个市区的鬼域……城里的人不会被吓死吧?”   “被吓是轻的,这片鬼域里能被控制的,可不仅仅是厉鬼和游魂。”寅迟沉声说。   程锦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些活人也……”   如果全城的人都被控制,这他妈要怎么打?!   …… 第136章 地狱   人乃万物之灵。   众生之中, 只有人的意根最为强大。   一个天赋绝伦的术师,遇上一只几百年的厉鬼,或许只消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就能压制或除尽。   人的潜力无限, 学习某一样东西,拿高校在读书来说, 一个高考失利的人, 只需要复读一年, 成绩就有可能远超同届其他学生,玄术也一样。   再深奥难习的术法, 学上几百年,也能登峰造极。   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术师,把玄术用于邪道, 能影响到的, 远不止一座城市的范围,至于为什么把鬼域控制在林江市区,不是程锦曾经说过的“实力不怎么样”,而是因为一座城市的人对他而言, 已经足够达成目的了。   距离鬼域形成不到十分钟, 再从楼顶向下望去, 整座城市已经是怨气滔天,各条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林江市本就人口密集, 加上从暗处不断涌入人群的鬼怪,继通讯之后, 交通也彻底瘫痪了。   程锦作为程家下一任继承人的魄力不复存在, 整个人六神无主,看着站在护栏上的两个人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寅迟:“先等等看。”   程锦:“?”   都什么时候了还等等看?   “不是, 大佬,你……你失踪了很多年没回来,跟社会可能有点脱节,不是谁都有咱们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的,那些在街道上横行的鬼怪,就算他们目前还没有被侵蚀无意害人,但普通人连尸体都会怕,遇上那些死状恐怖的……”   “不是有人在处理了吗?”   程锦:“……什么?”   她不明所以,见两人不予回答,只是垂眸看着楼下,她也跟着站上了护栏,视野更广阔也更清晰。   放眼望去,城市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有的不只是阴雾弥漫,其中还有灵光闪烁,一些开阔地上,还有小型的惊雷落下。   “那是……引雷符?”   玄门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雷法是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一道雷下去,灵体弱的鬼怪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程锦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没有松到底,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因为雷法不能滥用。   人分好坏,鬼魂也有善恶,肆意驱散没有沾上怨煞的鬼魂,术师也会背上孽债因果,玄门中人明白这个道理,但惊惧中的普通人不一定能明白。   楼下一座地处商厦中心的广场上,太阳“落山”之后,鬼影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起初进到广场上的人还不明所以,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影子,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那是特效妆吧?画得还挺逼真的。”   “手臂上的断口好真实,还在流血。”   “怎么不见摄像的工作人员啊?”   直到一只红着眼的厉鬼扑倒了一个活人,一口獠牙下去,鲜血四溅,一道符咒横空飞来,打在厉鬼身上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被咬中肩膀的人好似被抽走了魂,被救下时整个人都还是呆滞的,肩膀上一阵钝痛袭来,他才晚了几拍惨叫出声。   属于人的惨叫声把其他走神的活人唤回了神,却和被咬的人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都愣着干什么!快躲到我们身后来!”   某个玄门的人疾声吼了一句,手里动作不停,将又一只扑上来的厉鬼用符纸镇住了。   恍惚中的人循着本能聚集在了一起,看着现实版的“中式生化危机”在眼前上映,三观以极快的速度被重塑,然后开始惊慌失措。   “有……有鬼!”   “救命啊!”   “不是已经在救你们了吗?”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挡在人群面前,烦闷地“啧”了一声,放了一道雷咒,把一只断头鬼劈成了灰。   人群的骚动却没有因为他这一操作安定下来,因为还有数不清的“尸体”正瞪着猩红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口中垂涎欲滴。   那是一群饿了许久的恶鬼,平时被活人身上的阳气阻隔无法触碰他们对他们造成伤害,现在活人身上的阳气被鬼域里的阴气冲散,已经被当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除此之外,广场上还有不少的游魂和新死的魂魄,恶鬼们混迹其中,试图消耗术师手里的术法道具。   其中有一只死状诡异的游魂忽然出现在了人群后面,它眼眶空洞像一团黑雾,浑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不知道是谁不小心后退撞上了它,轻而易举蹭破了它的皮肤,露出血色的肌理。   撞到它的人一回头,看到肩膀都被自己撞塌了的游魂,那人瞳孔一缩,肝胆俱裂:“这……这边也有!快劈死他!”   和恶鬼纠缠的术师们回头看了眼,耐心解释道:“那只是一只游魂,不会伤害你们的,不用管……”   “为什么不用管?这不是鬼吗?它……它在看我啊!我会被它吃掉的!快救救我啊!”   “它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小伙子,你……”   被叫小伙子的玄门小辈正被一只恶鬼正面袭击,他靠着法器才能勉强抗住,本就焦头烂额,根本无心他顾,忍着脾气说:“说了不会有事了,你们安静待着,别给我们添乱行吗?”   “什么叫添乱啊?”后背沾满了血的人声音都在发颤,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出口几乎成了质问:“为什么不救我?我会死的,我不想死,你们赶紧除掉它,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   事发突然,现在出现在城市各处的玄门中人几乎都是赶鸭子上架,没几个是自愿的,身处鬼域他们其实也害怕,冒着危险来救人得不到一句感恩和吹捧也就算了,还得应付一群无知的普通人,把他们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有人不可抑制地恼怒了,头也不回地说:“去他妈的责任,老子又不是吃国家饭的公务员,我们接委托是要收报酬的,你他妈给我什么了?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想活命就闭嘴!”   “……”   叫嚷着的人哑口了,望着近在眼前的游魂瑟缩着挤在一起,尽管游魂真的没有再逼近,他们也没受到伤害,还是有一缕怨气从刚刚叫嚷最大声的那人的身体里形成并逸散了出去,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充斥着隐忍的怒意。   程家现代化的宅子里,程书韵坐在书房,听着程家其他人的汇报。   “怨气……蔓延到普通人身上了,鬼域里什么脏东西都有,普通人本就容易恐慌,灵神虚弱,最是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更何况那些怨煞连我们都不一定扛得住。”   程书韵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了平日里品茶的闲情逸致,是和程锦一样一口闷的方式,“怨煞侵体影响人的情绪,情绪爆发反过来滋生怨气,恶性循环,取之不尽,那人好大的胃口。”   “……那人到底是谁啊?”汇报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程书韵顿了顿,“是一个活了很久的败类。”   “……”   您要不要说得这么抽象?   程书韵却没再解释,又说:“更多的你不需要知道,外援到了吗……算了,现在到了肯定也联系不上,想办法联系尹家,去尹家取一批道具,羊毛不趁现在薅一笔以后可就薅不着了。”   “好的,家主。”   薅羊毛这种事谁都会积极的,鬼域里谁都不敢托大,几大世家压箱底的法器都被拿了出来,恨不能给家里的人全副武装。   尹家以炼器为主,装备最是齐全储量也最丰厚,尹家家主放了话,将所有法器无偿送出去,前来领取装备的术师乌泱泱地占满了尹家整个院子。   尹家那几位长辈,尹涛的几位叔伯们自然不肯,他们炼制的法器,都是他们守着的摇钱树,是等着那些有钱人摊上了事儿,他们好趁机天价卖出去大赚一笔的,怎么可能免费送出去?   可当下怨煞冲天,他们现在拒绝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之后捅向他们自己的利刃,便只能一边肉疼一边装作大度地把自己的家底送了出去。   他们心下不平,本以为尹涛是假公济私,想趁机打压他们,去问责他时却发现,尹涛自己的那些法器包括傀儡,早已经全部送了出去。   “……你把东西送去哪儿了?”   市公安局,各地传过来的监控录像仅仅成功传到了三两个,通讯就因不明原因彻底阻断了,但是仅有的监控录像,也足以骇人听闻。   录像里,各条街道上的人群数量暴增了两倍不止,各种死状的“尸体”混迹在人群当中,趴在地上,扒在墙上……   其中一些“人”的面孔扭曲而狰狞,大部分人则尖叫哭喊着逃窜,还有人不明原因发生了争吵,正赤红着眼睛厮打在一起。   看到录像的民警皆是一阵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地狱吗?”   “那些是死、死人吗?那个在地上爬的,好像是前几天死于车祸的一个律师,他双腿都被压断了,救护车没到就失血过多死了,车祸是我处理的,尸体是我亲手抬上担架的,他怎么会……”   “……这要是死了人,还归咱们管吗?”   市局里唯一还在状况内的,就只剩下喻明忠的刑侦支队了,准确的说只有常跟他一起出任务的少数几个人,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也少了很多顾忌。   “我去找张局汇报,你们……”   “喻队,市局门口有人找你,说是给咱们送装备来的。”   “……”   喻明忠一句指令咽回了喉咙里。   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先去看看装备是什么,一路经过市局大厅,却又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几个人。   因为打过交道,所以喻明忠一眼就认了出来,半年前处理方棋的车祸时,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方云松?他们来干什么?”   “是来报失踪的。”跟他一起走在大厅里的民警说:“好像是说他们抱错的那个儿子失踪了,来报案的,结果刚进市局外面就……”   喻明忠:“……”   …… 第137章 清醒【修】   方铎失踪了?   换做正常的情况, 一个热门新闻里的假少爷失踪,消息如果曝光,各大媒体免不了要有一场阴谋论, 新闻里另一个当事人首当其冲会成为焦点。   出于“交情”,喻明忠对方云松一家人不太感冒, 所以关注也不多。   但人在这个时候失踪, 估计很难有好的结果。   不过失踪案也不用他处理, 尤其是在各个机构全方面瘫痪的现在,所以他什么也没问, 随后径直出了大厅。   市局门口停了两辆大货车,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喻明忠看见时还是感慨了一句送装备的人的实在。   “您是喻明忠喻队长吗?这是我们家主让我们送来的符咒和法器, 可以驱鬼或者防身。”货车司机非常朴实地说。   “……”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纪律严打的东西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市局外, 还是由一个刑侦队长亲自来签收。   喻明忠:“请问你们家主是?”   “家主是谁不重要,东西是一个叫方棋的鬼差交代送来这里的,市里现在的状况相信你们现在已经清楚了,我们需要你们的协助。”   “……”   林江市几乎已经彻底沦陷了, 外面现在是真正的人间鬼域, 除了各地警局相对正气凛然在鬼域中还在坚守, 其他人群已经开始不受控了。   玄门中的手段可以对付厉鬼,对还没死去的人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尤其是人群数量众多, 学习玄术者多是宅在家里钻研,论体力可能还比不上一个正常锻炼的普通人, 更何况是被怨煞侵蚀情绪失控甚至癫狂的人。   喻明忠打听清楚了情况, 当即做了决定,叫来了自己小队的人, 让他们把货车上的装备卸货,并且重新装车上车待命,他自己则重新回了会议室。   他们小队的一系列迷惑行为已经有人上报给了警局领导,市公安局局长张景峰看着拿着符咒走进会议室的喻明忠愣道:“小喻,这到底是……”   超越常识之外,警局领导也得歇菜。   十几分钟后,市局内所有警力在训练场上集合。   喻明忠道:“喊口号的话我就不说了,通讯虽然断了,但车还能用,情况总不比古时候靠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更坏,车里的那些东西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兄弟单位,听明白了就出发!”   几声铿锵有力的“明白”之后,十几辆警车鸣笛驶出了市局。   喻明忠片刻都没歇着,又叫了王正一:“你带人去找一下方棋,他应该还在他的住所附近……害怕吗?”   王正一果断摇头道:“不怕,保证完成任务,喻队。”   好在一路上有玄门中人和鬼差“保驾护航”,还算得上是一路畅通,中途被一具残缺的尸体砸中了挡风玻璃,和“死人”来了个王八看绿豆,他在呕吐和昏厥之间选择了超速,最终成功抵达了大学城。   ……   警局里,方云松夫妇二人暂时被安置在了一间会客厅,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齐天天。   方铎是在去外国语学校参加一场讲座的路上失踪的,所以联系不上方铎之后,方云松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齐天天。   此时坐在会客厅里的方总,身上早没了他在生意场上的志高气扬,脸上只剩下了一片灰败。   来警局之前,他还以为方铎的失踪只是在出差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被人绑架,可在他们走进市局的那一刻,通讯中断,公安大厅里穿着警服的人来来往往,出去的人回来之后脸色都相当难看,在了解外面发生的变化之后,他们脊背发凉的同时,心也沉到了底。   现在这种状况……方铎还有可能活着吗?   还在学校里的方文瑞又怎么样了?   没人能给他答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个平日里要被慎重对待的大人物成了别人无暇他顾的边缘人物,警察根本没有余力来考虑他们的需求。   他们也不知道外面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副鬼怪横行的样子。   鬼……鬼他们也是见过的,在方棋离开家里之前,在医院的病房里,方棋当着他们的面抓走了一只鬼,抓的还是他们血缘相关的“亲人”。   他们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棋。   方棋现在在哪儿?   比起他们,方棋肯定更能了解现在的状况,可他们现在谁也联系不上,连警局都出不了!   也不敢出。   大学城里,方棋他们刚从高楼上下来,恰好撞上了哭丧着脸朝他们跑来的王正一,他身后还跟了一只吐着长舌脸色青紫的吊死鬼。   方棋一把鬼火吓退了只是想要恶作剧的吊死鬼,扶住了逃命逃到虚脱直接就要瘫软在地的王警官。   王正一扶着方棋的胳膊喘了几口气,才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去警局?干什么?”发出疑问的是程锦。   王正一却茫然摇头。   喻队没说啊!   程锦:“……”   方棋却没多问,跟着王正一上了警车。   回程的路上,因为车上多了三尊大神,王正一一改来时的心惊胆战,把车速飚到了之前的两倍不止,大大的缩短了回警局的时间。   路上他忽然想到什么,想了想还是提醒了方棋一下:“对了,方棋,你那个……方总和方太太现在也在警局,被困在那儿了。”   “……”   方棋微不可闻地滞了一下,才问:“来干什么?”   王正一:“他们那个养子失踪了,来报案的。”   “……”   听到“养子”二字,方棋转头和寅迟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没有多少意外。   倒是程锦八卦之魂燃起,从后座扒住驾驶座的靠背,问道:“方总?就是那个方氏集团的方云松?”   王正一:“嗯。”   “……”   程锦猛的看向方棋。   方总和方太太,那不就是方棋的亲生爸妈?   她没带恶意,就是单纯地想看方棋的反应。   但方棋没反应。   本就没多少交集的人,在血脉因果断干净之后,方云松夫妇对他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程锦见他神色淡然,也没有再多问。   但市局不大,他们能那么巧聚集在一个地方,碰面也是无可避免的。   市局的会客厅和大厅之间只隔了一面透明玻璃,里面的人本就焦灼不堪,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窗外,其中一个人又一次抬头时,恰逢方棋他们从大厅门口进入,那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跑了出来。   “小棋……”   林淑云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方棋:“……”   因为林淑云站在了他前面,所以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林淑云突然看到他,眼中蓄满了说不明的光亮,又有些激动过度的颤抖,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却见方棋朝后退了一步。   “这位女士,这里是警局,希望您不要对我的男朋友动手动脚。”   方棋退后时他腰上多了一只手,带着他一起,让他退后的距离大了一倍,显得有几分避之不及。   林淑云:“……”   方棋的动作和另一个人的声音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抬头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   那人五官清俊,骨相优越,身高的差距让他下颌线看起来略显锋利,明明人在笑着,却让人感觉有几分冷意。   她不觉微瞪了眼,认出了这张脸。   这时方云松也跟了出来,看到方棋身后的那人和两人现在的状态时,也跟着愣了一下。   方棋离开方家之后,对方棋的事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从方文瑞嘴里,从其他途径,他们都有关注过方棋,所以也知道,有一个人和方棋的关系非同一般。   齐天天是最后出来的,看到方棋时同样眼睛都亮了,直接上前道:“方棋?你怎么会来这儿?”   方棋:“有事。”   “……”   齐天天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夫妇俩,主动解释说:“我们是来报案的,方铎不见了。”   方棋:“我知道。”   齐天天:“……”   他愣了愣:“你知道?”   他忽然提高声量,方云松和林淑云也同时把目光转向了他。   一句“知道”好像让他们俩看到了希望,一时间把之前的别扭和“男朋友”都抛诸脑后了,林淑云又忍不住激动道:“小棋……现在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方铎去哪儿了吗?”   方棋坦然地说:“我不知道。”   林淑云:“你……”   “鬼域里失踪的人自然会有人去找,你们问我也没用,可以把路让开了吗?”方棋打断她说。   他态度决然,林淑云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齐天天有些焦急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他?”   “没有。”寅迟一脸漠然,截断了他们对方棋的问话:“鬼域阻隔的不仅是电子通讯,所有传讯手段都会失效,别说现在没人找得到你们的儿子,就算找得到,那也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还是你们觉得,就算让他去冒险也无所谓?”   “……”   方云松他们不明白鬼域是什么,但也听得出寅迟话里的责问。   从一个小辈口中发出的责问。   方云松下意识就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发现,他根本无从反驳。   他们怔忡的片刻,方棋已经绕开了他们。   眼见着人要和他错身而过,对方铎的担忧还是占据了上方,他手比脑子更快,拽住了方棋的胳膊,艰涩地说:“我们……我只是想知道,他还活着吗?”   手臂上传来的陌生触感让方棋皱了皱眉,他正欲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身后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自己死了的亲儿子不见你们关心一句,捡来的儿子丢了,还求着自己的亲儿子去找,头一回见到你们这样拎不清的父母,真是长见识了。”   程锦和喻明忠一样,属于“偏熟”的那类人,他在调查方棋的时候就对方家人颇有微词,现在正面撞上,实在是不吐不快。   不料她这话一出口,方云松夫妇直接僵住了。   僵了一会儿之后,林淑云缓缓看向程锦问:“死了的……那是什么意思?”   方云松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齐天天更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一瞬间的恍然,随即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想到了方棋在学校里和罗阳煦交战时好似阴阳颠倒的两种方式,还有上次去方铎的公司,方棋那堪称诡异完全不像“正派”的手段……   他是……死人吗?   程锦:“呃……”   他们的反应不在程锦的预料之内,她茫然地看向方棋。   这件事……方家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吗?   方棋却没接收她的视线,趁着方云松愣神,他轻松抽回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云松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钉在了原地,目送着方棋离开,杵在那儿没有了动作。   程锦看了他们仨一眼,也跟着方棋他们溜了。   现场除了呆住的三人,还有一个一起进警局的人愣住了。   王正一惊讶到合不拢嘴。   他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方云松他们作何感想方棋不在意,他熟门熟路走到了警局会议室所在的位置。   他也没有敲门进去,在走廊的角落里等着。   程锦很快跟了上来,和他面对面站着,直勾勾地看着他。   方棋头也不抬道:“说。”   程锦:“……”   她顿了下,问:“你没跟他们说过这事?”   方棋:“嗯。”   程锦不忿道:“为什么?你的死,跟方家多少也有点关系吧?他们凭什么不知道?”   方棋:“规定,保密。”   程锦:“……”   谁信啊?   就算地府有规定要对普通人保密鬼差的真实身份,那也是限定在不引起秩序混乱的范围内的,不然鬼差在人间限制那么多,还怎么开展工作?   方棋的语气敷衍,摆明了是懒得多说,程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撇撇嘴放弃了。   这时寅迟却开口道:“因为他还活着。”   方棋:“……”   程锦:“……啊?”   方棋转头看他,寅迟却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正在玩他的手指,状似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程锦道:“你如果死了,你爸妈会伤心吗?”   程锦对他的假设无语了一下,又果断道:“当然会了,我全家都会。”   寅迟:“如果你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重生了,他们还会伤心吗?”   程锦:“……”   她忽然顿住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有很重要的人去世了,却在另一具身体里获得了新生,她还会为那人难过吗?   应该……不会。   起码不会是同等程度的难受。   她恍然明白了寅迟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皱了皱眉。   “其他人也一样。”寅迟说:“或许会愧疚难受一时,但不管过程如何,他们看到的结果是他们辜负的人还好好的活着,还有了普通人没有的能力,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他们会学着互相安慰,说他是因祸得福,活得比以前更精彩,因为不了解,所以看不到他‘复活’付出的代价,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痛苦,不知道他的工作有多危险,难道你要再把这些东西也一一告诉他们?那是干什么?博取同情和愧疚吗?”   “……”   程锦无言以对。   如果人彻底死了,把事实说出来或许还能是一种谴责,但因为人活着,别人因罪恶感产生的任何情绪都会大打折扣,自己倒成了一个祈求怜悯的可怜虫。   似乎……挺可笑的。   程锦不由得回想了一下方云松夫妇得知真相时的神情,有些不认同道:“应该不至于吧?万一他们真的会悔悟呢?”   “悔悟?”寅迟突然笑了下,像是被气的,“他们的悔悟有什么用?要来干什么?”   程锦:“……”   她又看了眼方棋,抿了下唇,有点说不出话。   或许结果并不像寅迟他们所推断的这样坏,但谁也没法否认说这样的结果不会出现。   她一直知道方棋这个人活得很清醒,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但她现在觉得,像方棋这样的清醒,可怜又可怕。   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清醒地活,那人一辈子还能有什么乐趣吗?   程锦把身体靠在墙上,觉得自己和墙上传来的温度一样冷,沉默了好半天,她才继续问:“方铎真的已经死了吗?”   方棋还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他没打断寅迟刚刚的一番话,因为手指被捏得太紧,都有点血脉不通了。   但他没抽手,听到程锦的话,顿了一下,才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程锦:“……”   “你怎么知道?”   方棋抬眼看向她。   方铎被李盟挑拨的事程锦并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方铎为什么会失踪。   “他身上有那人需要的东西。”方棋淡淡道:“失踪的应该不止他一个。”   那人占着冉禄的身体时他所夺取的信念之力已经耗尽,他现在强开鬼域,靠姚思宇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所以他需要新的“防护”。   信念之力不能被强行夺取,方铎被李盟贴身洗脑了那么久都没有动摇,现在估计也能撑上一段时间,只要他没有被侵蚀,就一定还活着。   程锦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木然道:“那你刚刚在楼下怎么不说?”   “……”   方棋默然不语。   程锦顿时明白了:“哦,没必要是吧?”   方云松夫妇俩,对方棋来说不是一对好父母,可他们的作为,也说不上罪大恶极,方棋不欠他们,但也不至于报复,所以划清关系,事不关己。   既然都事不关己了,方云松他们因为方铎失踪的事有多担心有多忧虑,又或是怀疑儿子死了有多痛苦煎熬,自然也不关他的事。   没直接说方铎已经死了都算便宜他们了。   程锦撇了撇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他们来警局干嘛的?   这时对面“嘎吱”一声,会议室的门正好打开,喻明忠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等了有三个人也不意外,走到方棋面前开门见山道:“来了?东西已经派发出去了,但你得给我交个底,你们是怎么计划的?如果全靠你们送来的那些东西和林江市所有警力硬抗,全市的民众加起来不止千万,我不敢说我们能抗多久。”   “不用担心。”方棋刚想说话,寅迟就已经开口了:“铺垫都做好了,正主肯定要露头了。”   喻明忠:“……”   原来外面那一出“尸体屠城”还只是铺垫?   他皱了皱眉道:“他怎么露头?”   寅迟没答,只是看了眼市局大门的方向。   “姚思宇”掳走了包括方铎在内的一批人,为的是承纳更多的怨力,怨力来源于人,所以那些怨力汇聚的地方,就是始作俑者的所在地。   …… 第138章 真相   林江市的各地民警可以说是相当训练有素, 有了一个单位打头阵,其他单位的民警也接连被带动。   入了“战场”他们才发现,实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艰难。   失控的人群也还是人, 情绪再怎么暴躁,也比不过经过了特殊训练的歹徒, 情况不严重的可以恢复, 情况严重的可以打晕或者直接上手铐, 总之目前的情况尚且还在可控范围内。   唯一算得上考验的,大概就是那些时不时闪现还自带恐怖音效的奇形怪状的“尸体”, 尽管有另一拨人替他们拦着,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近身,就算手握法器可以打中实体, 死人的力量也远非普通人可比。   “艹, 打完这一波怪回去我肯定能空手接白刃了!”   一个民警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自己被震到发麻的手腕。   其他人也不比他好,都有些气喘吁吁,额头冒冷汗了。   好在他们负责的这一片区域已经快清场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正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时, 黑色的风暴再起, 空气中温度凭空降了十度。   “什么东西贴我脸上了?”   那是浓度逐渐攀升的阴气, 异常粘稠。   不仅增加了浓度,还开始流动。   所有人鼻息间的味道都变了, 浓郁的血腥气和腐烂的恶臭冲天而起, 催人欲吐。   一时间,林江市各地“yue”声四起。   漆黑如墨的天空染上了血色, 猩红一片, 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这时,半空中爆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像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有人闻声抬头,发现天空真他妈的裂了!   一个接一个的漩涡在高空之上撑开又合拢,依稀闪过了两道人影,还没等人看清,又连同漩涡一起消失,眨眼出现在了千米之遥外的高空。   “……这就是玄幻小说里写的撕裂虚空吗?真他娘的壮观!”   “……”   那只是不断连通的术法通道而已。   鬼域里任何术法都会受到限制,哪怕已经锁定了那人的位置,通道也无法一次性连通,只能以量取胜,除了有被人发现的弊端,速度差不了多少。   被发现了也不怕,反正肉眼能看见的只有残影,这片鬼域里光怪陆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多几个漩涡也算不得什么。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片巨大的漩涡上空。   这里地处林江市的中心,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型公园,那巨大的漩涡,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怨煞,正像一个漏斗似的往下倒灌。   公园里最为瞩目的,是一座冲天的避雷针塔,方棋他们到时,恰好有一道紫色的惊雷劈下来,划破“夜”空,照亮了整座公园,场景宏观而壮丽,却只坚持了一瞬,便消失得无踪无际。   又是这一招。   看来鬼域就算能屏蔽所有通讯,也屏蔽不了天道的眼睛。   “他在漏斗的最下方。”方棋说。   寅迟拉着他的手点头,“嗯,那就下去吧。”   他们顺着怨煞的流向,跳下了那深不见底的漩涡。   难以形容被漩涡吞没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视野被完全阻隔,耳边响彻着市民们的怨念,或是邻里间的鸡毛蒜皮,又或是生活中的鸡零狗碎,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听觉pass。   怨煞的流速过快,呼吸不成,嗅觉自然也没有。   最重要的三种感官被剥夺,五感尽丧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唯一还有点用的是触觉,在翻搅的怨力逆向逼近试图将他们撕成粉碎时,两人交握的手同时用力,勾魂锁附着了鬼火,和掺杂着功德之力的阴气同时挥开,硬生生将怨煞的气流撕开了一条口子。   漏斗底下视野昏暗,但好过没有。   两人在一段加速的自由落体之后,脚终于可以踩在实处,寅迟还整理了一下被阴风翻开就没能自主复原的衣摆,才施施然说:“对手还没入场就搞偷袭,不讲武德啊。”   身处怨煞中心,看不清周围的建筑形体,只能从轮廓辨认,这似乎是一个蜗牛壳一样的建筑里,四面都是圆形的廊檐峭壁,底部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一个人影此时就站在法阵中心,正愤然怒视着他们。   “姚思宇”成为怨煞的载体之后,彻底抹去了之前在别墅里接待警察时的那种青年精英的样子,他整个人被黑雾吞噬,只有一张脸还维持着人形,活脱脱一个不成人形的怪物。   他嘶哑着声音说:“你们真是不怕死。”   “劳您大驾,已经死过一回了。”寅迟不以为意地说:“咱们也算是旧识了,既然都彼此揭底了,你不如用你自己的脸叫几句话来听听?”   “姚思宇”身负怨煞,且力量源源不断,他像是有所倚仗,对寅迟提出的要求,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们,还用不着我用灵魂真身……”   他话音未落,倏地又顿住了。   方棋在他哼那一声的时候,手里就多出了一样东西,手机大小的镜子在他手里翻了个面,对准了那鸠占鹊巢的人影。   数不清的画面在镜子里一一闪过,“姚思宇”靠着黑雾映衬显得格外白皙的脸像锅底一样沉了下来。   “岳正扬,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方棋没去看镜子里的画面,直视着对面的人说。   轮回镜需要申请才能使用,它的丢失属于重大损失,但地府没有那么多过失,轮回镜的丢失有且仅有两次,一次是在七百年前,弄丢轮回镜的鬼差已经服满刑期释放去投胎了。   另一次则是三百五十年前,按寅迟找程家算出来的卦象,答案可以被轻易锁定。   “岳正扬,XX二十七年出生,距今三百七十一年,生于一家农户,十八岁时父母双亡,二十一岁误入鬼域,进入鬼域的鬼差和几大玄门术师全部折损其中,只有你一个人侥幸生还。”   方棋不动声色地复述着地府档案记载中的信息,“如果没猜错,你是在那个时候得到的轮回镜,你通过轮回镜获取了鬼域里那几个术师的记忆,开始学习玄术,于三十六岁时,屠了一家权贵满门,试炼邪术,被怨气缠身,死后入地府,判官司判你七世轮回,世世早夭横死,不得善终。”   “但你逃脱了惩罚。”   他在轮回洗清罪孽的第一世,利用邪术逃脱了生死轮回,自此常留世间。   他有轮回镜在身,施用这样的术法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岳正扬顶着姚思宇的脸,身份被彻底揭开,他反倒冷静了下来,目光沉沉地说:“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又知道些什么?”   一股怨煞之力袭来,被寅迟一抬手扫开了。   岳正扬隐忍道:“我为什么会父母双亡?我为什么要杀那一家权贵?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他们该死!他们自己家的小孩偷跑出来玩,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丧了命,凭什么要我的父母替他们的孩子偿命?我父母被迫害致死,我找他们寻仇,这有错吗?”   “人间律法不公,地府也一样,他们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明知道我是为民除害,还要罚我七世枉死,凭什么?我不甘心!”   他一脸愤懑,神情几近扭曲。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阵法外的两人,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几分怜悯,或是对地府的失望。   但是没有。   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像看一出无聊的戏剧一样,给不出任何反应。   顿了一会儿,寅迟凑到方棋耳边说:“这年头当反派都要有点悲惨的过去才能上岗了吗?看来不管在哪个行业都避免不了被内卷啊!”   “……”   方棋冷然道:“地府审判看的不只是生前经历,还有灵魂上沾染的怨煞,被你屠戮的那一家权贵,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都是迫害你父母的人吗?”   以暴制暴向来不可取,为两人屠戮百人,这不是报仇,是泄愤。   更何况岳正扬身上的罪孽远不止如此。   轮回镜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在闪过鬼域里的情景时,画面被手动停止了。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青年,欺身压在一个身着广袖长袍的术师身上,正举起一把匕首,目光狠厉地要将匕首捅进身着华服的那人的心窝。   这是岳正扬得到轮回镜时的情景。   “你难道觉得你没有了轮回镜在身,你的记忆还会像你曾经篡改过后的那样呈现吗?”   说篡改其实不太恰当,更准确地说是删减。   岳正扬炼化了轮回镜的碎片,他入地府之后,被审判时记忆获取会被轮回镜截取,只取对他有利的部分。   他身上的怨煞清除不了,所以他隐藏不了他屠人满门的事,但他隐瞒了他在鬼域里杀人并偷取轮回镜碎片的事,还隐瞒了他杀人满门的私心。   “你杀了那权贵一家,真的只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吗?从你的记忆里来看,你的父母也并非善类,市井小人,一身恶俗,他们对你极度溺爱,但你自诩天才,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有了学识之后,你更是看不上自己的父母,日常生活里对他们充满了嫌恶……你杀了迫害他们的人,是出于你的孝心,还是给自己一个借口,拿权贵一家试验你新练成的邪术?”   他本想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来逃离地府的审判与责罚,却依旧逃不过悲惨命运的轮回,所以他才有了脱离轮回的心思,为此追寻筹谋了三百年。   最后的一层遮羞布被撕开,岳正扬的双目已经充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脸色青紫,癫狂似的朝着方棋扑了过来。   …… 第139章 罗盘   岳正扬将整个林江市铺成鬼域, 他自己正处鬼域中心,可以随意调用他“收集”而来的怨力,比起在望湖山上时, 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岳正扬冲过来的刹那,凝如实质的怨煞如泥沼般翻涌, 化作两头巨兽, 尖啸着围住了蜗牛建筑中如同蝼蚁大小的两个人。   “就算是我罪有应得, 你们现在又能拿我怎么样?”   “姚思宇”的那张脸在黑雾中咧开了嘴角,他盯着方棋手里的轮回镜, 镜面里播放着他曾经的累累罪行,可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彻底将一座城市吞噬, 他的罪孽早已经无法挽回, 他也绝对不会忏悔。   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改写地府为他安排的命运。   而现在,他有了反抗地府的实力!   他将肉.身藏匿,双手化作魂体, 由怨煞凝聚而成, 浓稠欲滴, 这些怨煞无法被立即净化,而鬼差的身体只要沾上一点儿, 它会立即随缝隙而入, 彻底吞噬那名鬼差的身体。   “怪就怪你们自己愚蠢,非要自投罗网!”   岳正扬狞笑着, 操控两头巨兽撕向方棋。   尖啸声已经近在咫尺, 方棋几乎能感觉到煞气扑面在他脸上留下的刺痛,岳正扬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   却在这时, 被怨煞吞没的空间里传出了一声狂吠,声音过于家常,以至于敌我双方都愣了一下神。   下一刻,极致的红光从包围中冲出,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形血莲,咆哮着的巨兽被血莲拦在了半空,连同岳正扬一起,紧接着血莲底部冒出了三颗兽头,正好对着两兽一人攻向方棋的方向,兽头愤怒地张开了大口,凝聚了三团火球,朝着三个方向吐出。   岳正扬眼看着自己凝出的巨兽被火球沿路焚开了一条真空带,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热浪袭身,仓促间迅速闪避,却还是被烧掉了一只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断”掉的手腕,眼中骇然难掩。   那是什么东西?   逼退了岳正扬之后,血色的莲花收敛了红光,显露出兽形的本体。   岳正扬看清时,神色却是一滞。   还有一人神色也有些古怪。   寅迟低头看着刚刚大显神威的兽头,“这是……狗?”   方棋:“嗯。”   “长得挺别致的。”   “……”   说它是狗一点没错,长得像德牧和藏獒的结合体,它有三个脑袋,威风凛凛,浑身浴火。   它还有个耳熟能祥的名字,叫地狱三头犬。   地狱三头犬是守着地狱之门的神兽,它所携带的火焰叫红莲业火,是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比鬼差随身的鬼火更有破坏力。   望湖山上方棋亲身感受过了这些液体怨煞的侵蚀能力,他敢直接跳入怨煞中心,自然是有所准备。   只是他以前见到的地狱三头犬都是趴伏在鬼门边上,他一次都没听到过三头犬的叫声,没想到三头犬的名字居然不是取自它的外形,连声音也是。   不仅是叫声,那一举击退了岳正扬的袭击的神兽,见周围没了动静,还自觉地回了头,摇着尾巴走到有着熟悉气息的人身边,在他腿上蹭了蹭。   方棋:“……”   岳正扬也认出了那东西,却仍是不敢相信,“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召来这东西?”   这是地府的阴神,能克阴邪之物,但它的力量过于霸道,降临人间势必摧枯拉朽,天道不会允许它出现在人间的。   他敢这样肆无忌惮,也是看准了地府不可能过多的干涉人间事,再厉害的鬼差到了人间也要受天地辖制。   他在林江市布置了数十年,没有什么能完全压制他才对。   岳正扬惊讶中混杂着忌惮,一时没敢再上前。   方棋冷冷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不行?你有办法躲避天道探查,地府自然也有,难道你以为地府存续上万年,同样的事你是前无古人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他一边开着嘲讽,一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三头犬的其中一颗头,神兽得了回应,往他手心蹭得更用力了,丝毫没有它作为一只神兽该有的尊严。   寅迟见状忽然扬了扬唇,顺心开口道:“回去以后,咱们养一只吧?”   方棋:“?”   养一只什么?神兽吗?   家里那只娃娃还不够他折腾吗?   他俩旁若无人,岳正扬却是神色骤变,他死死地盯着方棋说:“不,它不可能不被限制,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片鬼域由我掌控,市内所有人都是我的力量来源,我倒想看看你们靠着它能撑多久!”   他厉声说着,四周罡风再起。   三头犬反应迅速,体表业火燃烧,冲着岳正扬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岳正扬毫不示弱,操控着怨煞狂轰,半封闭的空间在能量冲击下震颤不已,建筑摇摇欲坠,阴风如刀刃,在空中碰撞出“铮铮”的声音。   “不够,还不够!”   癫狂的声音从黑色的水雾中传出来,说着鬼域由自己掌控的人,此时却躲得离三头犬远远的,只靠自己拟态出来的东西不停发动攻击。   方棋听着他的声音倏地沉了沉眸。   岳正扬自以为是是其次,但有一句话没说错,这片鬼域里的人,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确实都是他的力量来源,他可以吸取别人的怨力,也能用怨力反过来侵蚀别人,他现在不仅仅是在汇聚力量,也在针对性地发散力量。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头犬留给你,我出去看看。”   方棋说着就要腾空离开蜗牛壳,寅迟却在业火升腾间拉住了他,淡声道:“没事,别急。”   “……”   “是啊,不用急,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   岳正扬从黑雾中露出了他的脸,脸上浮满了血腥气。   虽然他布置在林江市各处的“据点”被摧毁了不少,但最关键的几个地方被他隐藏得很好,他何尝不知道玄门在发现鬼域形成之后及时做出了应对,连警察都被他们征用。   他没有阻止,因为不需要阻止。   他会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蝼蚁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城市各地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鸣遍野。   在他全力压制住地狱三头犬忍不住开始志得意满时,他得意的神情僵在了他血色的脸上。   连通着他脚下的阵法,浩瀚如海的怨力似乎变弱了。   很快他发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涌向他的怨力真的变弱了,甚至开始反向流失……   岳正扬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脑中一声嗡鸣。   为什么……为什么寅迟觉得没事?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猛的抬头看向寅迟:“你?你做了什么?”   寅迟很欠地一摊双手道:“你居然不知道吗?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岳正扬:“……”   方棋也明显感觉到了对面攻势的减弱,他没问,却猜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你……”   “嘘。”寅迟抵住了他的唇说:“用不着告诉他。”   “……”   市区内,在方棋他们追踪到了公园之后,程锦也跟着喻明忠离开了警局,她没有方棋他们那样的实力,不敢随意在鬼域里开术法通道,只好跟着警察一起安分地乘坐交通工具。   车最终停在了市中心医院。   医院向来是怨气最重,死人最多的地方,被鬼域覆盖之后,医院就是最先沦陷的地点之一,此时聚集在此地的术师也最多。   喻明忠是个实干派,明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还半点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程锦跟在他身后,原本是想保护他来着,却在进入住院部大楼后,在一只鬼朝他们扑过来时,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喻明忠自己迎了上去,用他贴满了符咒的一根警棍用力一挥,直接断了那只鬼的头。   程锦:“……你不害怕吗?”   喻明忠随口道:“只要能打中,是人是鬼都一样。”   “……”   程锦发自内心地说:“警察叔叔你好帅,我觉得我要爱上你了。”   喻明忠:“……”   他无语又无奈,一转头却见跟着他的女生忽然变了脸色。   程锦眉头微紧,猛的看向住院部大楼外。   原本除了黑了点还算平静的天空忽然聚起了雷云,云层之间有电光闪过,雷云底下,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破土而出,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了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彷如天崩地裂。   喻明忠也听到了声音,却不明状况,只能问:“又出什么事了?”   程锦沉声道:“攻击方式变了。”   喻明忠:“什么?”   什么意思?   程锦道:“这片鬼域里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看得见的这些黑雾,是由人的怨气和煞气凝聚成的,之前只是侵染人的精神让人变得暴躁失控,但现在,是冲着杀人去的,枉死的人会变成鬼,和你刚刚断头的那只一样,会被操控然后继续杀人,直到这片鬼域里一个活人都不剩!”   喻明忠:“……”   他们应付现在已有的鬼和狂躁的人就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时,空中满溢的怨煞却突然分了流,好像被某种东西牵引着,分散着朝不同的地方汇聚而去。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留守在孙家的孙又青,因为他们家的库房成了牵引脏东西汇聚而来的地点之一,而被怨煞吞没的库房上方凭空出现了一个法阵,法阵由纯净的阴气绘制而成,却看不清是个什么阵。   孙又青从小专修阵法,一时也懵了圈。   他们家什么时候被人布了个他看不懂的阵法?还是用阴气绘制的!   阴气……   他忽地想到什么,朝着库房大门看过去。   他记得上次抓影鬼时,程锦给他们家送来的罗盘,现在就放在他家的库房里。   …… 第140章 绝境   程家送的罗盘是寅迟做的, 他用阴气绘制法阵的做法前所未见,如果出现在库房上方的阵法和那几个罗盘有关,就只可能是寅迟留下的。   可现在出现的阵法, 和寅迟当时画在罗盘底部的阵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法阵。”   “……”   身后有声音传来,孙又青蓦地回头, 脱口叫了一声:“爸。”   来人没应他, 只是说:“你把聚阴阵从那个阵法中拆分出来, 再看看。”   孙又青一愣,顿时心领神会, 惊讶道:“是聚阴阵和一种……封印的法阵?”   “他是把三种不同的阵法绘制在了同一块罗盘上,针对影鬼的是一种,还有另外两种, 被他刻在了罗盘内部的金属盘上。”   “……”这样也行?   孙又青张大了嘴, 很快又反应过来,回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拆开看过?”   孙父:“……”   知子莫若父,道理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孙父没理他,继续说:“怨煞太多, 靠他的阵法封印并不牢固, 别掉以轻心, 去叫人一起加固封印,如果你不想以后露宿街头的话。”   孙又青:“……”   封印的法阵只是一个提醒, 身处鬼域, 想彻底净化一座城市的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但如果只是封印, 就简单许多。   影鬼事件时, 寅迟送出去几百个罗盘,借着“警民大合作”把罗盘和里面隐藏的阵法分散到了城市里的各个地方。   玄门中人注重风水, 为了避免邪祟入侵,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多会设置一些驱邪的东西,就算罗盘里的聚阴阵启动,将怨煞引入,一时半会也对住所里的人造不成伤害。   而突然汹涌变得有攻击性的怨煞之力,分散流往几百个罗盘所在的地方,将战场从整个林江市缩小到了罗盘聚阴的地方,只要守好那些地方,市民就不会被影响。   就算有几个漏网之鱼,全市的民警也足以搞定。   鬼域是岳正扬的主场,他有着全知视角,很快通过“窥视”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由得愤怒到面容扭曲。   那些抓影鬼的罗盘……他居然从那个时候就做了准备了!   “没办法啊!”寅迟尤嫌给他的刺激不够,叹息道:“我又不会钻耗子洞,要一个一个去找你留的后手,效率太低了。”   岳正扬被他气得要吐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漆黑粘稠的身体上有微弱的白光闪过,他新抢来筑起的信念的屏障不够牢固,因他的情绪波动,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在背后凝出了一只手,伸向黑雾中的某个位置,那是他掳掠而来有着坚定信念的人,他们确实各个难缠,要夺取他们的信念之力极为不易,但也不是所有人的防御都那么密不透风。   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坚定如一,还能坚持,只是遭受到的痛苦还不够而已!   他在黑雾的掩盖下精准地抓到了一个人。   他以为他抓到了一个人。   却在他用力要把人拽至身前时,手里却抓了个空,锁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瞳孔一缩,猛的偏离了原地,勾魂锁从黑雾里冲出,差点把他穿胸而过。   他腿都没了的身体自然不太站得稳,不倒翁一样在低空划了一个半圆,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三头犬近身一声咆哮,三团火球从三个方向将他包围,火焰从他脸侧擦过,焚毁了他的一边鬓角,一只眼睛被烧掉了一半,眼珠子连着被烧焦的半边颧骨,整张脸狰狞又可怖。   这还没完,在他仓皇躲避火球时不小心在地面落了一下脚,就在他落脚的位置,陡然升起一个法阵,由阴气连成,却蕴含着能将他锁住的功德之力。   岳正扬早已经狼狈至极,几乎被逼到了绝境,他黔驴技穷,只能舍了被困住的肉.身,漆黑的液体从姚思宇的身体中脱离,隐没在了浓雾的黑雾之中。   “啧,比泥鳅还滑溜。”   寅迟淡淡地收了手,又看向空中“不分你我”的那些黑雾,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你现在连最后一具躯壳也没了,你这副样子连避雷针塔都出不了,与其同我们僵持在这里在这个蜗牛壳里东逃西窜,不如乖乖回地府,你觉得怎么样呢?”   “……”   空气中的怨煞翻涌了一阵,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阵阵回音:“回地府?去体验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吗?”   他怎么可能会去?   他会变成这副样子,本身就是逃脱地府的刑责,轮回早夭,不过是地府刑责的其中一种。   就算他意外得到了轮回镜,就算他带着记忆转生,也逃脱不了轮回的痛苦。   他初生平庸,既然得到了轮回镜,那就是他的造化,是上天给予他的赏赐,合该由他来享受的。   那一世,他靠着窃取那些玄门高手的记忆,习得了玄门中那些不予外传的绝技,也曾在玄术界有过一席之地。   他不复往日低贱,被万人敬仰。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可他再怎么高贵,也免不了生老病死。   他死了。   死后入了地府,被审判,喝了孟婆汤,又入轮回。   他想象中的后世,是他如小说话本里一样重启人生,带着比别人多一世的记忆,在世人的夸赞与崇拜中,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回往日巅峰。   可故事不是这样的。   轮回镜留存了他上一世的记忆,只有记忆而已。   他从一个胚胎到出生,从一个婴儿长成到幼童,到他勉强能理解他经常看到的那些记忆代表着什么,就花了他足足七年。   他注定早夭啊。   七年的时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噩梦却远不止如此。   因为他的轮回是惩罚,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建树,他资质平庸,就算拥有着玄术界的百科全书,从一片空白重新开始研究,也比不上那些玄学世家有天赋的小辈的进度。   他还是那么平凡,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拾前世的风光,而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之后,他病了。   病来如山倒,请来的郎中告诉他,他没几年可活了。   多么讽刺?   他那么拼命,那么努力,到头来还没开始享受努力的成果,他就又要死了。   他不甘心!   如果他就这样去轮回,他的下一世又会是什么样子?无非是重蹈覆辙而已。   所以他做了决定,他不会再去轮回了。   他用他剩余的时间,翻遍了所有玄术高手的记忆,终于找出了逃脱轮回的办法。   他开始炼魂,开始不停地更换宿体。   他的记忆不会再丢失,他学过的东西不会再忘记,他不管换了谁的身份,都是“天纵奇才”,都是注定会被人仰望崇敬的存在。   这才是他憧憬的人生!他已经做到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具完美的,能永久使用不用再更换的身体。   被人仰望了太久,他不甘于再当一个“人”。   而且到了近代,地府在人间设立了办事处,给他炼魂寻找宿体增添了不少阻碍,他更加迫切地寻找一具不会被侵蚀的身体。   就在二十多年前,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惊才绝绝,天赋是他三百多年所见的人里,绝无仅有的一个少女。   他们是在玄术交流大会上认识的。   那个少女的出现,她身上璀璨的功德之力,让岳正扬看到了希望。   他同样窃取了少女的记忆,根据她的记忆,伪装成最能打动她的样子,接近她,俘获她,他们一起完成委托,进出鬼域,他们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最后一次进鬼域,他假死脱身,是因为她有了孩子,他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因为他不能引人注目。   他暗地里关注着他们娘俩,他看着他的儿子长大,他完美地拥有了能最大限度承受怨煞侵蚀的太阴体,同时也完美继承了他母亲在玄术上的天赋。   那简直是为了他量身定制的一副躯体。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成功。   就只差一点!   事到如今,他梦寐以求的人生被别人占取,占取他人生的人居然还劝他放弃他本可以唾手可得的一切,他有什么资格?   他凭什么?!   “就算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拉所有人给我陪葬!”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岳正扬凝出形体的瞬间,他的魂体就被锁定了,三个方向突发的攻击却没人触碰到他,他在凝形的同时,数十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其中正对方棋的,刚好是方铎那张“睡”得人事不知的脸。   勾魂锁在触及活人鼻尖时仓促折返,重新落回方棋手里,他顿时眸色一凛。   寅迟也沉了沉眸道:“傀儡术!”   “……”   活人傀儡的片刻阻拦,岳正扬的魂体已经不见了踪迹。   几秒钟后,地动山摇。   他们正处一座避雷塔下,但是现在,地面翻覆,支撑着高塔的地基瞬间塌陷,原本落在避雷针上就消弭不见的惊雷,分毫不讲理地朝着蜗牛建筑底部的阵法中心而来。   两人一犬在巨塔倾塌时就躲到了半空,眼看着象征着天罚的天雷落下,落在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巨响震彻之后,蜗牛建筑霎时只剩下一片废墟。   惊雷落地之后并没有停下,随着一团黑雾追踪而去,黑雾所过之处,紫色的惊雷毁天灭地,带着撕破虚空的长风,掀起烟尘滚滚,连空中聚集的乌云都被搅成了粉碎。   照这么下去,整个林江市,非得被夷成一片平地不可!   …… 第141章 怨天   几次三番被避雷塔引走的天雷像是终于找准了目标, 轰响的雷鸣声震耳欲聋,南岸公园所在的地区被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也惊醒了刚脱离傀儡术的控制, 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的数十个人。   方铎刚一睁眼,就差点被当空劈下来的雷光闪瞎了眼, 他紧急避了个险, 垂眸抬手, 遮住了光,却又差点心脏骤停。   他居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不只是他, 他周围还围了一群人,一个熟面孔都没有,各自身份不明, 一个个茫然四顾, 下一秒肝胆俱裂。   在他们惊叫出声之前,一阵剧烈的失重感袭来,脚底一震,他们又踩在了实处, 仿佛刚刚的凌空踏步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这到底……”   “带他们去最近的派出所, 看好他们。”   “……”   等人带着未落的话音走远了, 方铎才蓦地反应过来,那句话似乎是对着他说的。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最近的派出所又在哪儿?   ……   岳正扬在他们忙于救人之际, 转眼窜出了千米之外, 朝着人群密集的市区,他的目标明确, 是那些被罗盘上的法阵汇聚而去的聚阴之地。   最近的一个封印地被他撞破, 一道漆黑如墨且粘稠的怨气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冲天的怨煞被岳正扬的魂体吸收了一部分, 引下了天雷,却在天雷要劈中他时被他飞速避开,死板的天雷不会拐弯,遭殃的就只有聚集在封印地的人。   玄门术师联手维持的封印阵被撞破,受了极重的反噬,地府鬼差要忙着抗雷还要忙着救人,根本顾不上去追那诡异至极的黑雾。   方棋他们追踪的步伐也受到了雷击的阻碍——总不能放着被波及到的人群不管。   “这样下去不行,如果让他回收了那些封印里的怨煞,就算他最后逃不过天罚,这座城市也很难留下活口!”方棋沉声道。   岳正扬这一出“攻敌必救”太刁钻了!   他魂在前面飞雷在后面追,劈不中他就会殃及无辜,追他的人想救无辜就必须放慢速度,这成了一个死局。   没想到岳正扬一个靠杀人苟活的人,居然也有同归于尽的魄力,甚至他拉下水的不仅是整座城市的人。   还有天。   怨煞缠绕的黑雾里缓缓凝聚出了一张脸,那张脸平平无奇,脸上布满了扭曲与疯狂,那是属于第一世,属于那个普通的农户子的脸。   既然天道对他不公,让他一次又一次功败垂成,那他临死之前,就让天道自己毁掉它亲手维系的秩序公道。   他要让象征天罚的天雷,劈死所有无辜的人!   “啊——”   雷鸣轰响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有人被雷劈中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一道锁链将尸体穿胸而过,险之又险地从天雷下救下了那人的灵魂。   方棋飞速将那抹灵魂装进了玻璃罐里。   可空中的雷云越聚越多,雷霆破空,划过天际。   那一道道闪电,如巨龙在半空中翱翔,组成一幕画卷,又像漆黑的夜空被撕开的口子,藏着吞魂噬骨的巨兽。   被波及到的范围太广了,他们救不了所有人……   “也不是没有办法。”寅迟突然说。   方棋:“……”   他转头看过去。   寅迟目视前方,平静地说:“前面是一片林地。”   他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方棋说:“在他穿过林地之前,帮我拦住他。”   方棋:“……你要做什么?”   没等到回答,他已经看到了答案,垂眸的瞬间方棋瞳孔微缩。   他看到寅迟的身体开始融化了……就和望湖山上,属于冉禄的身体开始融化一样。   他有些惊愕地抬头,还没看清寅迟的脸,一只已经被浸染成一片漆黑的手就蒙住了他的眼睛,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了我的身体,可是要对我负责的,以后可不许嫌弃我。”   “……”   贴在他眼帘上的“手”,并不像“冉禄”融化之后的怨煞那样阴冷蚀骨,甚至比寅迟本身的温度还要温暖一点,带有一种柔和的力量,那只融化的手在他脸上划过,之后在他脖颈间暧昧地流连了一会儿,最后抚住了他的背……   方棋睁眼时什么都没看到,背后却多出了一股推力。   寅迟要做什么?他要怎么做?   方棋来不及细想,他片刻不敢耽搁,借着那股推力加速追上那团越来越凝实的黑雾,任由身后的惊雷落入人群密集之地。   他们必须取舍,是只顾眼下的人,还是阻止岳正扬横冲直撞继续摧毁这座城市。   他连开了几个术法通道,缩地成寸,最终赶在岳正扬出林地之前撑开了结界。   远处,落雷最终也没伤及无辜,人群的头顶忽然多出了一块黑色的天幕,看着和引来天雷的那东西一样,做的却是全然相反的事。   寅迟挡下天雷之后并不停留,直奔林地而去。   劫后余生的人群一脸呆滞地看着天空,雷声暂时止歇,他们被震得差点失聪的耳朵缓缓恢复了听觉,嗡鸣声中,伴随着逐渐远离他们的一阵轻咳。   林地“出口”,岳正扬所过之处林木自毁,变成了一堆枯枝干木。   眼见着下一个“封印地”已经在不远处,只要再吸收一点能量,他的怨力会更上一层,天雷的强度也会增加,没人能阻止这场天地法则自相悖论,由他们自作自受的屠戮!   他想象中的尸山血海还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具体的画面,前面好像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来不及停止,迎面撞上了一条长鞭。   那长鞭看似寻常,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仓皇间挡了一下,却被轻易震退,他的灵魂激荡不已,刚刚才凝出的实体差点再次被打散。   “你……”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林地后面在落雷范围之内流窜着那么多活人,鬼差怎么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你没救他们?”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扭曲的兴奋:“你作为鬼差居然见死不救,这样算来,那些人可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这份孽债也会算到你头上一份的!”   方棋并不理会,扬手又是一鞭。   那鞭子是勾魂锁所化,岳正扬恨恨地咬了咬牙,黑雾一挥,他眼前空间扭曲,寒声道:“这里可不是望湖山,这里是我的鬼域,就凭你一个死了不到一年的鬼差,就凭你?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岳正扬形态一转,就要再次化作无形融入地面。   他像一头雪地里的狐一样一头扎了进去,却没能成功渗入,他撞上的不是绵软的土地,没有可容他逃跑的缝隙。   地下迎接他的,是和他同源,又和他相斥的某种东西。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悍然发动的攻击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本该被他扔开的天雷,稳准狠地砸中了他的灵魂本体。   “啊啊啊——”   那一刻,岳正扬所有的感官被一阵白光淹没,他五感尽丧,魂体崩裂,凭着本能重新聚合的灵魂本体,居然短暂地失去了他被雷劈中前后的记忆。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一个人不够,不是还有我吗?”   “……”   天雷劈中一次之后在空中定了格,电光涌动的黑云聚集在岳正扬头顶,又一道天雷不止歇地劈了下来。   岳正扬大概还是不舍得死的,他全力躲开了那道雷,却又被人故技重施给撞了回来。   这一次,他看清了阻拦他逃跑的东西。   和他的灵魂本体如出一辙的,浓稠至阴的黑雾,和他不同的是,那些黑雾间有金光流转,那是让他们阴秽不堪不容于世的本体得以在世间存续的东西,是他曾经近在咫尺求而不得的东西。   现在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他眼中妒火中烧,又难以置信:“你释放了你体内的力量?”   任何力量的防护都是有限制的,寅迟体内的功德,在保证了他的精神不被侵染身体不被崩坏的同时,也限制了他对自身力量的使用,他每一次动用他体内的怨煞之力,对他身上的功德都是一种损耗。   他在望湖山上锁住整座山上的怨煞尚且还能维;持住限度,可在这片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鬼域,他能彻底压制住自己的灵魂本体,他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代价。   高空之上,又有一片雷云缓缓凝聚出来,其中电光闪烁,仿佛天地都在颤抖,比之盯上岳正扬的雷云有过之无不及。   岳正扬发现了,他愣了愣,随即纵声大笑:“你现在,和我有什么不同!”   属于他的天雷终于劈了下来,一道接着一道,连成一片。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天雷不断轰击之下,已经不成型的灵魂本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仰天控诉着他的不甘。   他怨天,怨地,怨人。   他恨天给了他希望又不断让他失望。   他怨地府给了他最让他痛苦的刑责。   他怨人,怨那个女人为了一个孩子背叛他,明明只要他成功,他们以后还可以拥有更多的孩子!   他怨这天地间的一切!   很快他的声音没了,雷声也没了,四周陷入了死寂,林地外的一片空地,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好似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困住岳正扬的黑金色牢笼缓缓褪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焦土之上。   很快落下来第二个人影。   方棋眉头紧蹙,并没有因为属于岳正扬的气息消散而放松警惕,他看着依旧暗沉的天空,还有依旧有电光涌动的雷云。   “岳正扬灰飞烟灭了……为什么雷云还没散?”   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随主人一起消散的鬼域吗?   他守在空中,雷声太响,他没能听清楚雷云底下的人说了什么。   寅迟跟他一起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因为我还在吧。”   “……”   反应过来的瞬间,方棋感觉有劈岳正扬时漏掉了的一道雷,当空劈在了他的头上。   …… 第142章 清算   林江市数以千万计的市民, 好像在同一时间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不见天日,鬼怪横行,仿佛进入了一场猎食者的恐怖游戏, 而他们是四处奔逃的猎物。   惊惧,恐慌, 绝望和麻木成了他们唯一能展现出来的情绪, 他们被人安排聚集在了一起, 人多力量也不会大,面对一群诡异的“活死人”, 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瑟缩着等待着,等着仍在抗争的活人被啃食干净之后, 就会轮到他们了。   随着鬼域里厉鬼越来越多, 连游魂都被某种东西操控着开始对活人发动攻击,本就被“封印”分走了大部分战力的玄门术师,确实也快招架不住了。   就在一只厉鬼仗着鬼域加成要刺穿一个术师的天灵盖时,它扭曲的身形猛的一顿, 体内充盈的力量好似被瞬间抽空, 它的身体干瘪下来, 几乎干成了一把枯骨,这时它身后飞来一张符纸, 轻易将它烧成了灰烬。   差点被杀的术师和救下他的人同时一愣, 又同时抬头。   被他们护在一间甜品店里的活人也抬起了头。   比起天生阴阳眼的术师,普通人看到的变化才是最直观的。   他们看到外面那些狰狞可怖的脏东西, 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片刻之后, 黑沉沉的城市里出现了第一抹荧光,像漆黑的夜空里亮起的第一颗星辰, 很快星辰越来越多,连成一片银河。   城市的夜空被照亮了。   市中心医院里,程锦一张符咒扫开了拦在他们面前的几只恶鬼,察觉到什么似的,喃喃道:“阴气浓度变低了……”   喻明忠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市局的电话还没拨通,已经有电话打进来了。   “喻队,空气中那些黑雾都散了。”   “各地通讯正在有序恢复正常。”   “那些恶心的东西消失了,我们贴在警棍上的符咒能……能摘了吗?”   “……”   喻明忠重重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又有电话打了进来,说以南岸公园为起点的市区建筑被破坏严重,还有人员伤亡。   “现在有一片雷云聚集在莲花港林地上空,感觉马上就要劈下来了,我们需要过去看看吗?”   “……”   莲花港林地就是寅迟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方棋落到地面时,岳正扬灰飞烟灭的本体还没来得及散干净,地表除了一片焦黑,还有着浓重的黑雾,他本来以为那片黑雾是属于岳正扬的。   可岳正扬已经没了,那片黑雾却没有随着鬼域一起消散,反而愈来愈浓郁。   那些黑雾,是从寅迟身上弥漫出来的。   方棋喉咙干涩,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她转嫁到我身上的功德之力,对我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一种封印。”寅迟轻声说:“封印保护的是除我以外的人,只要封印没破,我体内的这些东西,就不会危害到其他人。”   他的声音不大,在头顶的雷声闷响中其实听不太分明,但方棋却听明白了,他沉声道:“那现在呢?”   “现在嘛……”   “轰轰——”   空中又是一声轰响,像是替寅迟回答了他的未尽之言。   为了阻止岳正扬,在他的鬼域里将他彻底困住,寅迟自己破了功德的封印,释放了他体内全部的力量,就算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被他的灵魂同化,没有了功德之力,也难以承纳他由怨煞凝成的灵魂本体。   所以他的力量失控了。   虽然速度极为缓慢,那是寅迟自身尽力维持的结果,但迟早会有维持不住的时候。   他会成为一个病原体,和他接近的,在他附近的,所有接触他体内怨煞的人,都会被侵染。   空中雷云还在,不可能会放任他体内的怨煞蔓延开来。   他会和岳正扬一样,被审判。   方棋紧紧咬着牙,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寅迟把视线从半空中收回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今天要是被劈死了,你能不能……”   方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寅迟:“……”   他失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方棋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答应你,你死了,我会去投胎。”   永远不会记得你。   “……”寅迟故作震惊:“这么无情啊?”   “……”   方棋眉心微紧,还想再说什么,寅迟已经截了他的话说:“放心吧,就算为了你不能去投胎,我也一定不会死的。”   方棋:“……”   如果一开始相遇的时候他听到这话,这人一定会被他打死。   现在他本能地想相信这句话,理智却不停让他联想到最坏的结果,他无法辩明真伪,只能执拗地看着寅迟。   寅迟耐心解释说:“只是为了平衡我身体里的力量,是为了削弱,和诛灭岳正扬的雷是不一样的,几道雷还劈不死我,别担心。”   “……”   见他还是不信,寅迟又说:“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吗?”   方棋微微一怔。   他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吗?   最开始身体虚弱的时候,每次出任务,寅迟活像一个凑数的,有不用他动手的事,他从来不出手。   后来身体恢复了,每次有什么紧急的状况,他的反应永远都是“放心”,“没事”,“别急”,这些词后面跟着的,永远都是事情的顺利解决,以至于方棋现在听到这些词汇,就忍不住跟着放松警惕。   他应该相信寅迟吗?   他可以相信寅迟吗?   “不过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方棋:“什么……”   他话音未落,下颚突然被挑起,他的唇被人含住,不容他思考一样席卷而入扫荡一空。   方棋顿了顿 ,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阴气在流失,他没有犹豫,化被动为主动,将大量纯净的阴气渡了过去。   寅迟的手抚住了他的背,将两人的身体压得密不透风。   大脑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忽然压在他背上的力道松开了,察觉到身后有阴气波动时已经晚了,空中一声巨响,方棋被术法通道淹没时,看到的只有那人被纯白的雷光吞没的身影。   “轰隆隆——”   雷声轰鸣,地面狂震。   离开传送阵时,方棋眼前还是一片混乱的光点,是被强光刺激之后的后遗症,耳朵也仿佛被堵住,只剩下脑中一阵嗡鸣。   很快周围的人声涌进了耳膜,视线也渐渐清晰。   方棋和周围对他的突然出现毫无察觉的人一样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   天幕撕裂的最下方,有人接下了那道雷。   他大脑空白,神色呆滞地望着又一道雷落下,明明隔得很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劈得他浑身发颤,飘忽中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忽然想到了两人确认关系那天,他跟寅迟说过的话。   他一直有一个顾虑。   他顾虑人心易变,担心寅迟会变,担心自己会变。   他还拿覃瑶举了例子。   覃瑶曾经是他冰冷的童年里唯一的一点温暖,他愿意保护她,照顾她,当覃瑶选择依附覃家,开始背离他的时候,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覃瑶的渐行渐远,到最后的离开,对他来说只是一片树叶掉进湖泊,荡开一层波纹之后又很快归于宁静。   他曾经以为,寅迟或许也是一样的。   如果现在寅迟没了,他会怎么样呢?   想法成形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冻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原地开了个术法通道,一个抬手的动作引起了他旁边一个人的注意。   那人没看到他的出现,却目睹了他的消失,还看到了他血色褪尽,只剩一片苍白的一张脸。   “……”   方棋开出的术法通道没能原路返回……他被拦在了外面。   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莲花港林地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刚刚经历了一场炼狱的洗礼,有人精神受创久久缓不过神,却也有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迅速调整心态,对着惊雷落下的方向,举起了他们刚刚恢复通讯联网的手机。   方棋没功夫搭理他们,破开结界就要闯进去。   他手臂被人拽住,猛的往后拉了一步。   “这是天道对他的清算,你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   看到背后那人时,方棋没有觉得意外,只觉得讽刺。   “你……”他顿了一下,换了个主语:“你们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是吗?”   他说的“你们”,指的是地府。   拦住他的人,是谢辞。   谢辞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无辜,但你也看到了,就算他神智清醒,他体内的力量也已经不可控了。”   方棋冷声道:“所以他就该死吗?”   “……”   谢辞没说话。   方棋倏地笑了。   难怪地府对他们不予追究,难怪他们明知道寅迟危险,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不需要。   地府不需要管控窥视他们,因为已经有一个天然的监测仪。   寅迟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地府插手人间事的界限,如果寅迟会失控,地府要管,也只是把他失控所产生的后果提前而已,所以不如放任不管。   就算有那么一天,就算会死人,地府也不会在意。   地震,山洪,海啸,火山喷发,天灾降临时,成百上千的人死亡,世界也不会因此停止运转。   而鬼王失控,不过是一场更大的天灾而已。   可寅迟的失控不是他的主观意愿造成的!   方棋想反驳这么一句,又被他咽了回去。   地府不会在意,他们看到的只有寅迟已经失控的这个结果。   方棋甩开了谢辞的手,他想走进结界,忽然感觉浑身一轻,一直以来束缚在他灵魂上的枷锁,仿佛正在消失。   那种束缚感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种感觉是什么。   是连接着他和寅迟,阻止了他去投胎的因果线,断掉了。   …… 第143章 抵抗   因果线断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方棋如坠冰窟,整个人仿佛与世隔绝,万籁俱寂。   只是还没寂到头, 头顶一声惊雷炸响,炸回了他离家出走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他片刻不敢耽搁, 伸手化爪, 将面前的结界撕开了一条口子, 迎着电闪雷鸣,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谢辞就站在他身后, 透过他撕开的缝隙,看见了结界里雪白一片,他被强光晃得眯了一下眼, 却也没避开, 直到方棋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口,缝隙又重新合上。   他静立原地,神色意味不明。   结界里,方棋找到寅迟时, 又一次体验了一遍心脏骤停的滋味。   上一次是他车祸死亡的时候。   雷云聚集的焦土之下, 现在已经是一片深坑, 一个人影躺在坑底,浑身上下浮动着电光, 电流被具象化, 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寅迟就像个碎裂的陶瓷娃娃,一只手和腿已经没了半截, 还维持着人形的部分, 也有不同程度的裂缝,怨煞从裂缝中逸散出来, 像画上去的黑色纹路,和血液混在一起。   结界被破开,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看到快步走到他面前的人,他又是苦恼又是无奈,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断掉的手就被握住了。   方棋半蹲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地替他修复断手。   “……之后自己会恢复的。”寅迟声音嘶哑地解释了一句,见来人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继续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受点儿小伤而已,你用不着跑回……”   “因果线断了。”方棋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   寅迟倏地一怔。   雷击过后的伤口恢复得极为缓慢,或许在下一道雷落下来之前,那只断手都没办法修复完成,或许他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徒劳,但方棋还是没停止阴气的输送。   他固执的不肯抬头。   寅迟忽然叫了他一声:“七七……”   他现在的脸色很苍白,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解释也都变得很苍白。   他知道因果线的存在,但他看不到。   所以他把这茬忽略了。   因果线是对方棋的束缚,是寅迟对他的执念,断掉它有两个办法,一是连接因果的双方有其中一方彻底消亡,二是维系因果的人执念散去。   半空中雷云仍在,被它盯上的目标不可能消亡,所以方棋才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来。   人还活着,因果断了的原因就只能是第二种。   为什么他的执念突然没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执念,给自己执着的人一个解脱,一个成全。   什么劈他的雷跟劈岳正扬的不一样?天雷要真有这么智能,被方棋装进玻璃罐的灵魂就不会死了!   蛮不讲理的天雷丝毫没给他俩发作和解释的时间,寅迟的手连手指都还没长出来,吞噬一切的白光就将他俩再次淹没,只是这次,惊雷没有落在寅迟身上。   雷声落下之前,方棋在两人上空用阴气撑开了一层防护罩,碎裂的声音传来,他只觉得灵神巨震,口中溢满了血腥味,又被他悉数咽了下去。   寅迟猛的拽住了他还在传输阴气给自己的手腕。   方棋的行为似乎激怒了行刑的雷云,更粗更壮的雷在云层底下聚集,不间歇地落了下来。   又一层护罩撑起,又一次天崩地裂的碰撞,又一次败下阵来。   方棋身形晃了一下,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寅迟被那抹血色刺得双眼生疼,被雷电到麻木的躯体也重新恢复了痛感似的,他紧紧捏住方棋的手腕,几乎要陷进他的骨肉里。   “方棋。”   寅迟从来没用这么严肃又正经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   可天罚是不容反抗的。   越是反抗,落下的惩罚越重,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莲花港这片林地虽然成功困住了岳正扬,但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广,这样抵抗下去,波及到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广。   方棋充耳不闻,十分冷静地说:“我不怪你骗我,但我要做什么,你没资格管。”   “……”   完了,生气了。   寅迟想扯一下嘴角,最后只抿了一下唇,突然问:“你不想去投胎了吗?”   这话一语双关,是询问,也是提醒。   如果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他就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方棋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一定要去投胎。”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你爱信不信!”   “……”   这下寅迟是真笑了,尽管以他现在的状况,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但在方棋固执地重复之前的动作时,他抢先方棋一步出了手,接下了比之前所承受的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天雷。   只一下,他就已经透支了全部力量了。   他和方棋一样,力量属性同源,天雷对他们来说宛如天敌,对上就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不过比起坐以待毙像凌迟一样被劈死,彻底激怒天道,能一击必杀,也算得了个痛快。   外面的结界在寅迟力量耗尽时就自行溃散了,雷云底下的两个人暴露在了大众视野当中,空地之外,已经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雷云越积越宽,不断扩展蔓延向人群上方。   方棋看见了,但没打算停下来。   他想,就算会波及无辜,他都快灰飞烟灭了,他才不管。   有一瞬间,他几乎理解了影鬼从诞生就注定消亡的不甘心,理解了她不惜一切代价想活下去的疯狂。   因为真的不公平。   他终于肯抬眼,神色平静,眼里却是偏执的底色。   寅迟松开了方棋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心,抬手抹去了他嘴角不停外溢的血,说:“没事。”   惊雷破空,带起一阵咆哮的狂风。   最后的审判降临时,方棋也不肯放弃抵抗,阴气在他们头顶凝聚,在雷霆万钧之势下显得那样不堪一击,却昭示着主人心底的歇斯底里。   就在雷霆撞上来时,远处突然有某种东西横空而来,传音都晚了一步,“方棋!用那东西试试!”   扔东西的人靶头很准,刚好扔在方棋撑开护罩的上方,被阴气稳稳托住。   方棋来不及反应,雷已经落了下来。   “咔哒”一声,扔过来的不明物不堪重击裂成了粉碎,天雷的余威继续往下,破开了那层黑色的能量罩,可本该将两人劈成灰烬的雷,像是中途经历了一场恶战,再对上他们时,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劈在身上,只剩下了家庭用电的电压强度。   “……”   方棋有些呆愣地低头,看着被劈碎后落在地面的东西,看不出原形是什么,但能分辨得出,那是一种用于建筑中的绝缘板材,上面还附着着灵力,还有已经被烧成了灰的避雷符。   “卧槽!真的有用!”远方的人群里,程锦惊喜地叫了一声,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道:“警察叔叔你可以啊!”   她身边的人穿着警服,整个人还沉浸在从百里之外瞬移到雷击现场的震撼中。   在方棋重新走进雷击中心时,喻明忠就被程锦用非法手段带了过来,并通过非法手段确认了正在遭天打雷劈的两个人的身份。   喻明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已经让人运了一批绝缘板材过来。   他普通人当得比较久,考虑问题的方式也都遵循常理,抗雷除了避雷针,也就绝缘的东西最好使了。   雷法克万邪,摧毁的是灵体而不是物体,从它劈了那么久都没劈穿地心就能看出来。   程锦还担心不稳妥,所以用灵力给板材加固,又贴了避雷符反弹了部分雷力,扔过去之后,抗雷效果超乎想象地好!   “天雷地雷都是雷,绝缘板还可以再加厚加固一点,反正他们都‘死’了,应该不至于再被重物压死。”   程锦:“……”   她心说地雷可不兴这样搞,会变成爆米花。   他们讨论的这会儿,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拖了几块警察运来的板材,招呼也不打就顺走了,程锦正欲开腔,又倏地一愣。   她认出了那人焦急的背影,是寅迟他舅舅。   他直奔雷云正中心去了。   接着是她姑姑,还有其他几位她没见过的长辈。   “他们是……”   “是你姑姑请来的外援。”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程锦转身,微惊道:“孙又青?”   孙又青点了下头,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锦:“……”   程锦看了看冲到雷云底下的一众长辈,又看了看旁边拖满了绝缘板材的大货车,一咬牙道:“把车直接开过去,法不责众,拼了!”   “……”   没一会儿,雷云和深坑之间,再次横了一块加宽加厚的绝缘板。   有着浑厚的灵力支撑,绝缘板抗住了落下的惊雷,震天动地的冲击力压得支撑板材的人差点纷纷跪地,又被其他紧随而至的人扶住了。   有人抬头望了一眼,脱口“艹”了一声,说:“这他妈要是拍下来当素材,什么特效都不能比得上!”   “喂,坑里两个人还没被劈焦吧?那可是我女神的儿子!”   “教训两个刚成年的小孩,用不着搞这么大阵仗吧?”   “……”   几乎都是陌生的声音,从间不停歇的轰雷中得到片刻喘息的两个人从深坑底下抬头,看到的是尹涛从深坑外跳进来的身影。   他冲到寅迟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向方棋问:“怎么样?”   “……”   方棋不奇怪他为什么换人问,因为寅迟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   他奇怪的是坑外为什么突然出现那么多人,愣了一会才道:“……还没死透。”   尹涛:“……”   …… 第144章 落幕   虽然不是自己期待的答案, 但尹涛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他又抬头看向被绝缘板挡住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人从外面跑进来,脱口喊了一声“没事吧”, 未及靠近,又及时刹住了脚。   没有了雷击落下, 深坑下黑色的雾气再次开始蔓延。   程锦本能地有些忌惮那东西, 迟疑着问:“这不会就是你俩被劈的原因吧?”   方棋:“……”   尹涛敢肆无忌惮地靠近, 因为他有护具在身,程锦他们就不行了, 只能隔开一段距离站着。   方棋顿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口:“你们在做什么?”   程锦理所当然地说:“救你们啊,还能干什么?”   “……”   方棋轻蹙了一下眉, 很煞风景地说:“这样做没用, 他们撑不了多久,只要寅迟体内的这些东西没被劈干净,雷就不会停下来,他们总有灵力耗尽的时候。”   “我知道啊。”程锦却说:“但总不能看着你俩被劈死吧?再想想办法啊, 咱们连天打雷劈都能扛下来, 他这些东西应该也有办法处理吧?顺带一提, 用绝缘板挡雷的办法是跟你挺熟的那个警察想出来的,他一个普通人还挺靠谱的。”   “……”   方棋一时哑然。   其实从雷云底下救人, 面临的不仅仅只有被雷劈的风险, 更危险的是遭雷劈的人,寅迟身体里的怨煞一旦蔓延出去, 最先被侵染的就是现在围在深坑外替他们抗雷的那群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方棋没想过找人帮忙,也没想过有人会帮忙。   踌躇之际, 孙又青突然说:“暂时封印住可以吗?就像在望湖山上的那样。”   方棋没说话。   封印自然是可以的。   寅迟原本能在世间行走自如,就是因为尹茜给他设下的封印,用的是她自己累世的功德。   封住望湖山上的怨煞,用的也是功德之力结成的法阵。   正是因为他自己打破了封印,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重新封印这种事,他在一开始就试过了,可靠他自己几个月里攒下的那点功德,根本远远不够。   难以想象尹茜在她不为人知的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救了多少人,可她那样的一个人,却没有得到该有的福报,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正想着,方棋手腕一紧,忽然有人拽了他一下,力气还不小。   他顺着那股力道被拽离了原地,然后发现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先是地面凸起了一块形成了一个鼓包,然后鼓包破开,露出了一个脸色青白的人头。   “……”   在场的几人皆被吓了一跳。   尹涛的注意力稍微偏了一点,他看的是寅迟,还有他依旧抓在方棋手腕上的黑雾缠绕着的手:“你……”   寅迟朝他看过去,扯唇笑了一下,“不是说了没死透吗?”   尹涛:“……”   没死透和生龙活虎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没说什么,又把头转向坑底,看向那颗诡异的人头。   人头是“活”的,他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后锁定了方棋,随即眼中一亮:“方棋大人?你是方棋吧?我是你偶像……啊不是,你是我偶像,我是地府办事处新上任的鬼差,比你小一届,你可以叫我学弟。”   方棋:“……”   从地里冒出来的人头,地中海,国字脸,脸上皱纹不少,一看就很沧桑,年龄预估是四十岁以上,这么一个人,让自己管他叫学弟。   方棋无言以对。   那人似乎看出了方棋的顾虑,不以为意地说:“嗐,我生前是个程序员,加班猝死的,形象不太好看,这个不重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话音刚落,方棋身后又是一声惊呼。   程锦脚底下也突然鼓起了一个土包,吓得她跳着退开了几步,然后看着坑底再次钻出一颗头。   “……”   新冒出来的脑袋方棋认识,也是地府办事处的鬼差。   那人仰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扔下一个玻璃罐就跑了,那玻璃罐和方棋平时用来装灵体的罐子不太一样,里面涌动着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继前面两名鬼差之后,更多的鬼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有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感叹说:“真的劈不着啊?玄门中的那群人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敢用鬼差的身体硬抗天雷,古往今来,你是地府头一个,阎王都得给你扣666。”   “虽然年度业绩比不上你,但上岗时间这么长,家底还是比你厚的。”   “听说遭雷劈的那个是你对象啊?我这点儿就当是随给你们的份子钱吧。”   “……”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地底钻出来,方棋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之前在北柒百货商场楼顶,差点和他起冲突的两个同事,他们全都不走寻常路。   对鬼差来说,就算不在雷云中心,边缘落下的散雷落在身上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们来了就走,片刻都不敢多待,却留下了方棋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功德。   最后出现的是谢辞,他不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他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   方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办事处的鬼差同时出现,不可能是自发组织的“活动”,如果他们有授权,只可能是负责人安排的。   但谢辞现在做的事,和他之前在结界外表现的态度截然不同。   方棋有点看不明白了。   有人雪中送炭之后,他来锦上添花?   谢辞却忽视了其他人看向他审视又忌惮的目光,径直走到寅迟面前,看了看方棋说:“你懂什么叫清算?你算账只算花出去的钱不算赚的?语文不好就多读书。”   “在世间活着,不是唱你一个人的独角戏,要学着给别人多一点信任,明白吗?”   方棋:“……”   他讨厌说教,但却无法反驳。   这时头顶突然有什么破裂的声音传来,被灵力加固过的绝缘板在雷霆锲而不舍地轰击下终于断开了一个角,断开的角携裹着没有消散的灵力砸下来,方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随手挡的,那断板却被他的力量弹了一下,蹦向了谢辞站着的方向,在他脑门上砸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地上。   谢辞:“……”   方棋:“……”   这时候再解释会显得很虚伪。   更何况他还有前科。   他沉默半晌,说了四个字:“菜就多练。”   就算是鬼差,在办公室里躺久了,肢体功能也会退化的。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没躲开。   谢辞:“……”   更气的是,拉着方棋的某人这会儿还发出了一声闷笑。   笑了一会儿之后,寅迟缓缓抬头,郑重其事地对谢辞说了一句:“有劳了。”   “……”   玻璃罐碎裂的声音在震天的雷声下十分的微不足道,但暴涨的金色光亮却几乎盖过了电光闪烁。   极为壮观的一幕被人用手机记录了下来。   黑云积压之下,轰雷掣电,却没有落下来,被数不清的灵光拦在了半空,灵光隔断之下,金色耀目,像被尘封的暖阳,足以融化一切霜雪。   寅迟体内不断外溢的怨煞,在封印成型之后,被他尽数归拢回体内。   怨煞的气息随着封印而消散,空中雷鸣止歇,雷云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荡了一会儿,缓缓散去了。   深坑之外,近距离围观的市民还在仰头张望。   抗住重压的玄门术师们只觉得浑身一轻,重担突然卸下,他们心神一松,顿时腿软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全身。   相比之下,寅迟虽然身体残破不堪,精神上倒比他们还振奋不少。   但身上雷击的重伤一时半会却难以痊愈了。   他拒绝了尹涛想带他回别墅休养的提议,跟方棋一起回了公寓。   黑云散尽,凌晨破晓的时候,林江市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将城市冲刷,连天空一起洗净,留下了蓝天白云。   大梦醒来,前一晚的所有光怪陆离都变得模糊不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出了记忆。   但发生过的事总有痕迹留下。   早早被好事者发到网上的视频及照片,网监大队连续加班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清理干净,还有存在手机里的本地记录,鬼差在清除篡改普通人记忆的同时,还得同时清除记录,工作量直接翻了两倍不止。   饶是阴阳两界的公务员再怎么不懈努力,残留的蛛丝马迹还是让崇尚科学和推崇玄学的人群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但这种没有“依据”的争吵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放任一段时间,那些质疑科学的声音就被林江市以外其他地区更多的声音淹没了。   这座风波不断的城市里埋了十几二十年的隐雷彻底爆发,再到重新恢复正常秩序,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现代科技将被雷劈坏的建筑重新建好,将被怨煞和阵法冲开的坑洞填上,也足够玄门的人将各地被封印住的怨煞清理干净。   还有寅迟被雷劈到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里恢复如初。   但恢复的只是身体,魂体还是很虚弱。   他像是软骨病复发,每天仗着身体不适,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形挂件,几乎时刻把自己挂在某人身上。   他这种状态方棋并不陌生,他们最开始遇见的那段时间,寅迟就是这样一副病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方棋有些疑惑,在那人又一次在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凑上来,还开始上下其手时,他偏过头问:“你上一次魂体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什么?”   …… 第145章 结局   寅迟一只手横在方棋身前, 另一只手撩起他后脑的几缕碎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方棋没有理发的习惯,只有刘海过长妨碍了视线的时候,他才会自己稍微处理一下, 小的时候手法不熟稔,剪得参差不齐, 后来渐渐大了, 水平也见涨, 能整得有模有样,只是后脑看不见的地方他很少动, 所以总是比前额的头发长一些。   现在的碎发是寅迟身体刚长好那会儿,心血来潮给他剪的。   其实也不算心血来潮,他老早就想做这个了。   从他还在方棋身体里的时候, 就在脑中演练了很多次, 真正动手之前,还找了几个优秀托尼老师的教学视频,只是脑子说他学会了,手却说他还不会。   剪得不是很理想, 方棋自己不怎么在意, 动手的人却总是盯着, 时不时就动手捋两下,好像这样能掩盖他的失败品似的。   方棋偏头开口时, 本就不长的碎发从寅迟指缝间溜走, 留下一串滑腻微凉的触感,发尾还扫了一下, 有点痒, 他微愣了一下,抬眼道:“怎么问这个?”   方棋和他对上眼, 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昨天回了一趟办事处。”   他视线半点没错开,所以很明显地看到了寅迟略微顿住的神色。   但那人又装得若无其事,“回办事处?做什么?”   方棋道:“……处理你的后事。”   “……”   此后事非彼后事,但都是死人的事,所以也没必要忌讳。   寅迟体内的力量非同寻常,就算暂时重新封印住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留在普通人群中间。   方棋去办事处的时候,谢辞直接给他拿了一份儿协议,阴间的,得用灵魂签字。   “接受地府管控,和其他鬼差一样,没问题吧?”   方棋:“……”   这种用得上的时候就装大度,最大限度的给人自由,用完了之后就上镣铐,直接监测的行为,其实挺有鸟尽弓藏的那味儿的。   地府之前不闻不问,除了有天然的监控之外,还因为地府已经知道,林江市所有异常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跟寅迟有着某种分割不开却又敌对的联系,他们知道寅迟的力量一定会有失控的时候,所以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现在最大的危机解除了,刀就得上鞘了。   防患于未然,这没什么错,他自己的灵魂不也在地府的监测系统里么?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地府救了他们的“命”。   尤其是谢辞。   办事处成立其实没多久,在办事处当差的那些前辈,最大的工龄也没有超过百年,他们积攒的功德或许比方棋的多,但于岳正扬凝练入寅迟体内的怨煞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正封印住那些东西的是谢辞。   谢辞是什么来头?   他是林江市地府驻人间办事处的负责人,以前还在公务员预备役的考试中当过考官。   地府那些存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用人间的比喻就是所谓的大人物,他们几乎不在普通鬼差面前露面。   但那天封印寅迟体内的怨煞,虽然功德的金光太盛他并没有看清,但也看到了这人一袭白衣头戴高帽,和他现在穿着现代运动服的少年模样大相径庭。   谢辞为什么姓谢呢?   方棋没问,虽然心里仍有不快,他还是接了那份灵魂协议。   等他接了之后,谢辞才说:“协议肯定是不能白签的,他身体要是恢复好了,有任务他也是要接的,你让他平时闲着没事多看看书,改天去地府考个证,等他再回来,就能在办事处正式入职了。”   “……”   这是什么就业指导的既视感?   方棋“嗯”了一声算应了,转身欲走。   “你等会儿,还有个事。”   方棋:“……”   他看到谢辞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份文件,本以为还是给寅迟的,接到手里才发现,是给他自己的。   谢辞问:“你用轮回镜看过自己的前世吗?”   方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鬼差申请使用轮回镜,最严禁的一条就是公物私用。   谢辞也知道这条规定,所以没等他回答,又道:“地府在调查岳正扬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他在炼化轮回镜之后,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轮回之后不甘心接受地府对他的惩罚,所以利用邪术,避免了再入轮回。”   方棋:“……”   这事他知道。   这和他的前世有什么关系?   谢辞忽然抬眼对上他,神色难得有点沉重,“轮回不是那么容易逃的,尤其是他身负刑责,孽债没还清之前,地府都有记录在档,除非他魂飞魄散,活人身死债消,灵魂也一样。”   “但地府记录中,他的债已经还清了。”   “……”方棋不觉眉头微紧:“什么意思?”   谢辞:“就是他的轮回仍在继续。”   “……”   方棋默然片刻,“和我有关?”   谢辞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鬼差入职不问前尘,只看当世,只要你当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地府不会追究你前世有什么罪孽。”   “但你这辈子孤苦无依,众叛亲离,你想过原因吗?有觉得不甘心吗?”   “岳正扬被判七世轮回世世早夭,而你年纪轻轻二十岁就死了。”   巧吗?   不巧。   方棋恍然明白了什么,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淡声道:“他做了什么?”   谢辞道:“他给自己换了命。”   “……”   他利用轮回镜,结合所有玄术高手的记忆,找到了给自己换命的办法,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但显然他很成功,连地府都被他瞒过了。   他把原本属于他的本该世世早夭的命换到了方棋的前世身上,让人替他去死,让人替他受罚,孽债自此背负到了方棋的身上。   这世上的不平事永远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方棋大概是遭遇的不平事太多,虱子多了不痒,突然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件不平事,他出乎意料地平静。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命已经换了,债已经还了,让他背负孽债的人已经死了,他这辈子也已经草草结束了。   但这事终究是地府失察理亏,谢辞想了想说:“虽然他也算是善恶终有报,但你平白无故受的罪地府会补偿你,如果你还想去投胎,以后的轮回,你可以世世顺遂,一生平安。”   方棋道:“然后忘了所有事,作为一个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辞:“……”   当初是谁心心念念要去投胎的?   “轮回就算了,而且我的因果线没断,我投不了胎。”方棋说。   谢辞奇怪道:“你那因果不是已经断了吗?”   方棋顿了一下,只淡声道:“又连上了。”   “……”   入秋之后,窗外已经换了一副景色,临窗的悬铃木褪去了夏季的绿荫,换上了一片金黄,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发出簌簌落地的声音。   公寓里,再次成了绊脚石的某人丝毫没有自觉,甚至颇为自得,几乎是神采飞扬地说:“所以你是怪我妨碍了你去投胎?那可没办法,你已经被我赖上了,想跑是跑不了的。”   因果线断掉是因为他当时放弃了,有了希望之后自然又缠上了,甚至比以前缠得更紧。   以前被束缚的只是灵魂,现在连身体都被束缚了。   方棋看了眼身前不自觉在收紧的手,低声道:“他还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寅迟:“什么?”   方棋:“我的命格……岳正扬的刑责中最后一世的命格。”   “……”   “命格上说,我这一世的早夭,是在十八岁之前,注定活不过成年。”   说这话的时候,方棋一错不错地盯着寅迟。   寅迟嘴角带着浅笑,并没有避开。   方棋说:“你不解释一下吗?”   寅迟不以为意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   谢辞既然特意问起了轮回镜,说明他们的疑惑可以在轮回镜中得到答案。   其中有一个答案,方棋其实已经见过了。   在他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门口,他被周冥开车撞飞,那一次本就该是他的终点了。   只是结局被改变了。   那之后,方棋又遇到过几次险象环生。   或是他走在路上时遇上高空抛物,又或是租住的地方突然无故起火。   甚至由于居住的环境太差,偶尔路遇抢劫,他都会被盯上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那些现在提起来可能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或侥幸或敏锐躲开的一些灾祸,其实是他命里带着的步步杀机。   这还只是他留有印象的一部分,还有被人挡掉的,他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呢?   寅迟在他生前,在他从魂玉里看到的那几段记忆里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在他死后变得那样虚弱?   他出车祸的时候,寅迟做了什么?   每一次在他濒死的时候,寅迟会见死不救吗?   那或许只需要他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一些事,他却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他是在改命。   与天斗,从来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你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吗?”方棋问。   寅迟不置可否。   他自然知道既定的命运没那么容易改变。   方棋:“那为什么……”   “就那么放任你去死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投胎的。”   寅迟轻声打断他。   方棋微微怔住。   寅迟忽然握住了他一只手,在他指尖穿梭揉捏,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过要为了谁留下来吗?”   不等方棋开口,他又自问自答似的:“没有吧。”   “……”   于方棋而言,他这辈子无依无着,所以也无牵无挂,他入了地府,一定不会有片刻停留。   那之前寅迟不知道地府还有因果未了不允投胎的规定,所以拼尽全力想把他留下来。   他也不知道他那么做有什么意义,明明方棋那时候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也不确定那样的“挽留”能持续多久。   他虽然没了记忆,但他本能地觉得自己还有事要做,不能带着满身的怨煞跟着方棋去地府自投罗网,只能用改命的方式强留。   至于强留下来干什么,他似乎也没想过。   只是舍不得放手,不甘心错过,所以就那么做了。   “你也可以早点告诉我。”方棋抿了抿唇说。   如果寅迟想让他知道,他是可以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有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会……   会怎么样还没想出来,他倏地顿住了。   为什么寅迟宁愿耗损自己去给他改命,也没想过出现在他面前呢?   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不会有长久。   寅迟一直知道他的身体有异,就算没有自己,他也迟早都会去找寻他丢失的记忆,去追寻他忘记的真相。   他也知道,真相会很残酷,而他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因为不会有以后,所以没想过要开始。   如果不是有地府的规定,如果不是他成了鬼差,他们连“认识”都不会有。   寅迟就为了那样一个可能不会有结果的结果,去抵抗天命。   他到底做了多少?付出了什么?才让自己最后的车祸现场连一点外力干涉的痕迹都没留下,他要虚弱成什么样子,才会在他植物人躺在医院里的那三个月,都没能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方棋心里一阵酸涩翻涌,喉咙不觉梗塞。   寅迟却是笑道:“如果早点告诉你,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   方棋一时沉默。   寅迟也没想让他回答,如果方棋能十分坦率地说“愿意”,那就不是他了,他下意识想再逗他一下,还没开口,他手心微紧,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突然回握了他。   寅迟:“……”   方棋低垂着眼,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想去投胎,不是因为对别人失望。”   那天岳正扬在望湖山上说的那些话不对……不全对。   他确实是因为命运无法改变,所以祈望着投胎之后能有一个顺遂如意的人生,可他从记事起,就学会了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所以也谈不上对谁失望。   他觉得命运改变不了,只是因为……   “我只是知道,那些让人留恋于世,让人畏惧死亡,让人舍不下的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属于我。”   “我没想过会遇到你。”   他知道人性不是只有卑劣。   就像寅迟的记忆世界里,尹茜为了不让寅迟失控,刻意简化之后说给他听的那几个浅显易懂的故事一样,人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无是处。   只是那些美好的事物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   在别人的人生选项里,他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不会有人坚定地选择他。   他也习惯了否定所有主动接触他的人。   他和那些只凭主观就将不了解的选项尽数舍弃的人一样,他不愿意主动做出改变,所以他注定改变不了现状。   就连寅迟,他一开始也是留有余地的。   这一点寅迟也清楚。   所以他现在有些愣。   他知道方棋总是清醒过了头,就算真的动了心,就算承认了他也是喜欢的,他也会控制不住去联想最坏的结果,比如谁先变了心,而他会早早地做好被抛弃,然后自己坦然接受,潇洒离开的打算。   说实话,很气。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得到了身体还不够,还想要心,心得到了也不够,又希望全心全意,恨不能喜欢的人能为了自己毫无保留,死心塌地,丧失全部理智。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普通人很难,对方棋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他的成长经历注定了他会比别人有更多的顾虑。   他给自己留有余地,给别人也是,他表明心意会用行动,但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突如其来的坦诚,让寅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方棋:“……”   能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没想到他的顺利投胎会被一团不明所以的因果线绊住脚一样,他也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在同样无依无着,在未来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情况下,依然坚定地选择他。   他没想到他为了投胎回到他想逃避的地方,然后就再也走不掉了。   他说不出这样直白的话,最后有感而发地说:“因果线断开的时候,我很难受。”   他轻轻抬了眼,撞进了寅迟兴奋难掩又略显诧异的眸子里。   寅迟心底反常的刺痛了一下。   他看到一向泰山崩裂于前也不动声色的人,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他忽然凑近,缓缓低头,将方棋的手握住贴在唇上吻了一下,要笑不笑地说:“好不好的暂且不论,但是美还是算得上的,你要的话,也可以将就一下。”   “……”   原来美好两个字是可以拆开各论各的。   “七七。”   寅迟突然抱住了他。   他把头埋在了方棋颈窝里。   方棋心中微动,第一次没有因为这个特别的称呼而僵住,也不用人“提醒”,抬起手缓缓回抱住了。   寅迟感觉到了,闷笑了好一会儿,贴在他耳边说:“我想成为你的牵挂。”   “……”   方棋觉得他有点蹬鼻子上脸,很不给面子地提醒他说:“你前不久还想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寅迟:“……”   翻旧账那可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从方棋颈窝里抬头,低笑着说:“那我换个说法,我救了你的命,你得以身相许,从你初中开始,救了多少次我不记得了,总之千百年你都还不清,在你还清欠我的情债之前,我是没可能放你去投胎的,你死了去投胎的心吧。”   “……”   就没见过哪个故事里的以身相许是施救的人自己提出来的。   他话说得流氓,做的事也流氓,耳边只落下一句“不如你从现在开始还吧”,再回神时,方棋已经躺在床中央了。   他仰头看着寅迟依旧血色不显的脸,欲言又止地说:“你身体不是还没……”   “魂体。”寅迟一边脱他衣服一边纠正,并恬不知耻地说:“对身体运动有没有影响,你试试就知道了。”   “……”   方棋回想着最近几天这人频繁地装半身不遂借机赖在他身上,忍不住想说点什么,被他强势地堵住了唇,一向冰凉的温度今天居然带上了火热,一时把他质问的话塞了回去,并烧昏了他的头。   等到寅迟自己身体力行地戳破了他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谎言时,方棋已经没有余力再质问他什么了。   他一边郁闷于这人装模作样惹他担心,一边又为着他的身体恢复而松了口气。   身体起起伏伏之间,他缓缓睁开了眼,眼尾泛红,水光朦胧,他看到寅迟低下头,便张口迎了他的吻。   方棋意识昏沉时,折腾他的人依旧振奋。   他还有心思关注他亲手塑造的发型。   寅迟拨开了方棋额头被汗湿的碎发,对自己的体重没多少AC数,压在人身上说:“明天去一趟理发店吧?”   “……”   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手艺相当不满意了。   方棋微阖着眼,懒得搭理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轻轻的一个鼻音,寅迟忍不住勾起了唇,又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七七。”   “嗯。”   “我爱你。”   “……嗯。”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