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   作者:杯不流   简介:   ■【受有完全体的蝴蝶虫态,人外预警!!!】   燕屿是一名人类军校生。   就读于一所人族和虫族在停下百年战争后联合建立的军校。   他觉得两族领导有点病,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灵机一动,想出来这样一个让人族学生与能手撕机甲的虫族学生当同学的绝妙主意。   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就是,在校期间努力打听虫族同学的情报。等毕业了就带着这些一线情报去前线参战,和人类的死对头虫族英勇作战,从此升职加薪,跨越阶级。   然而某一天燕屿训练完受了伤,血滴在买东西送的雄虫信息素试剂盒上。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试剂盒,噌地一下亮起了表示雄虫身份的红灯。   燕屿:……?   笑死,敌人竟是我自己。   *   为了挽救战火之中的人类联盟,燕屿不得不前往虫族,与雌虫少将曼努埃尔联姻。   昳丽的军雌眼神充满傲慢与排斥:“我们只是协议联姻,各取所需,你只需要当好你的工具人可以了。”   坚决认为自己是人类的燕屿松了一口气:刚好他也不愿意和一只虫子谈恋爱。   他忙不迭答应。   然而一段时间后。   这只傲慢矜持的雌虫却失控地掐住他的脖子,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狗,流着泪质问他:“是不是非要我认输,你才肯爱我?”   *   ——“我有一颗人类的心脏,不屈地鼓动着名为尊严的歌。”   人类至上主义混血学生攻×追夫火葬场军雌老师受   是契约婚姻+先婚后爱+相爱相杀的超绝火葬场(拇指),作者是土狗就爱这一口   1.热血军校流,联姻剧情在后期,前期是和虫族同行的军校生涯   2.1V1,双洁,强攻强受   3.多种族混合宇宙,内含虫族、人鱼、地球智人、非地球人类、硅基生命、兽形智慧体等。基因起源不同会有生殖隔离,比如人类和虫族就不能生   4.“虫母—雌尊—雄尊—平权”的历史发展设定,文章的时间点位于雄尊末期。虽然名义上是雄尊,但毕竟暴力才是权力,地位划分大约是这样的:“实权军雌>高等雄虫>普通雄虫>普通雌虫”。具体设定见第一章 第001章 人虫二人转大舞台   星网模拟对战擂台上,战况正焦灼。   有围观群众说:“轻型机甲没有了掩体,他这是要输了吧?”   一群观众纷纷附和:“轻型机甲都是远程脆皮,没了掩体那不就是被重型机甲锤烂的命吗!”   “我就说这个【D36】玩家应该在第一栋掩体被摧毁之后就马上反击,没想到掩体被一个接一个摧毁他还无动于衷,真搞不懂。”   “可能是没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他没有掩体可用吧?”   “……那我也是服了,这都没意识到,那他真的不适合玩《模拟战场》。”   却有人露出神秘的微笑反驳:“你没看过【D36】以前的比赛,他不是没意识到,他是不在乎。等着吧,这局绝对是他赢!”   这话实在是难以人信服,无论是谁来看,这都是【D36】的绝境。轻型机甲的特点是速度快、体型轻、武器装载量少、隐蔽性强,为了提速减重,不得不舍弃了防御的性能,一旦被近身就几乎是等死。如今没有了掩体,几乎是注定了比赛的结局,怎么还会有翻盘的机会呢?   可是下一秒,只听见一声枪响,赛场上闪过一道银白的残影。光子剑闪烁着爆裂的光芒,光弧从对手的前胸贯穿至后背。那前一秒还胜券在握的重型机甲轰然倒地——   【月塔赛区18号擂台赛,D36对战树无枝,D36胜。】   发生了什么?   直到ai没有感情的声音宣布了胜负,所有围观者还是没反应过来。   时间倒回到三秒前,趴在废墟之中的轻型机甲看似失去了行动能力。实际上从一开始他的枪口就紧紧瞄准了一个点,从未动摇。   “砰——”   枪声爆炸在耳边。   开枪的一瞬间,轻型机甲像一头银白的猎豹,飞射而出。他竟然是笃定子弹一定会射中目标,开枪之后就为了提速扔掉了狙击枪!这是何等的自傲?从头到尾不曾露面的光子剑眨眼间展开,在一瞬间完成了它的使命,贯穿!撕裂!对手还沉浸在胜券在握的喜悦中便被击穿了驾驶舱!   围观群众看着赛后数据久久不能回神:“……我草,到底怎么做到的?有效攻击数2,评分99!也就是是说他实际上的攻击只有两次,一旦出手就是绝杀!”   “我懂了!那一枪是打的辅助AI的芯片!所以失去了AI自动捕捉的重甲才会反应不过来被轻型机甲近身刺杀成功!”   “?我知道轻型机甲对重型机甲理论上是有这么一个获胜方法,但这玩意儿也只是理论上啊。毕竟,机甲辅助AI的芯片,边长只有不到5mm啊……”   “这种打法也太疯了吧?一点容错率都不给自己留啊!”   “这位大神是哪服役的军官吗?太牛了?”   “我觉得那一剑才是强,又利落又干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短兵相接的机甲比赛,这才是机甲的魅力,现在全是装好炮乱轰,走能源压制的打法。”   “你要看这种比赛,那你去看军校联赛呗。游戏里的玩家肯定不如军校生会操作机甲啊。”   “刚刚那个大神应该就是军校生吧,肯定是机甲系的。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在军校联赛里看见他。”   ……   *   【尊敬的D36选手,您已守擂成功,是否需要继续守擂?】   【确认/取消】   燕屿选择了取消。   擂台赛的奖金池是累积的,由发起擂主押上起始资金,挑战者支付与起始资金等量的挑战资金,而赢家通吃奖金池里的所有奖金。如果他继续守擂,可能会赢得更多,也可能会一刹那一无所有。   燕屿并没有被连场胜利冲昏头脑,他打擂台赛是为了赚学费,已经赚够了就决定及时收手。   【是否确认退出虚拟舱?】   【是/否】   “是。”   即使是虚拟舱中,驾驶机甲也是一件很费体力的事,他头发已经全部汗湿了,湿漉漉的针一样的碎发下,却是一双清凛凛的双眼。   “老板,《模拟战场》擂台奖金池提现。”他递出身份卡。   燕屿是个吃国家补助的穷鬼,买不起能支持机甲游戏操作的虚拟舱,每次都是来这种公共网吧租几个月的虚拟舱,用虚拟舱自带的公共账号打。   老板见怪不怪:“哟,又赢啦?”   与剑走偏峰的打发截然不同的是,现实中的燕屿看起来十分沉静,青少年劲瘦的身躯包裹在学院制服之下,像一根青葱挺拔的翠竹。   提现手续复杂,燕屿便倚着前台在一旁等。   室内放着时政新闻,如今是军校毕业季,围绕着高等军校的争议层出不穷,现在放的正是教育部在回应招生违规问题。   记者:“事实上即使是至关重要的军校都存在上层垄断与腐败的问题,比如帝星两所顶级军校,前几天公共论坛上匿名举报信中说的行贿考官、买通考生、改造考场器械等等操作是否确有其事?请林主任正面回答!”   林主任:“考试是绝对公正的,不会存在你说这种弄虚作假的情况。我知道大家都很关注军校的未来,教育部一直在努力维护公平公正的高校环境,比如本次与虫族合力打造的高等学府——白榄联合大学也会在首次招生考核中进行全程直播,期待全社会的监督,来助力教育事业蓬勃发展……”   记者犀利指出:“本次白榄联大招生考核采取直播的方式进行监督,是否是因为担忧腐败问题丢脸到虫族面前?”   林主任明显被噎了一下。   “哈哈。”老板在办手续的途中听到他们一来一回的发言,憋不住笑了,“这记者真不给面子啊,哦,姓伽马,是南区人啊,那难怪了,还有写举报信那个人,也够教育部这群孙子头疼一阵了……”   老板没有注意到,听到他说起举报信时燕屿嘴角闪过的那一丝微妙的笑意。   “对了,说起来,你也到毕业季了吧?”燕屿经常来这里兼职赚钱,老板都已经眼熟他了,因此还顺嘴问了一句:“你准备报哪个军校啊?按你的成绩,不是第一军校就是帝国军校吧?”   燕屿看着新闻画面上,教育部高官面对质疑时一张张正义凛然的脸,新闻发布会的深蓝背景色在他脸上投下一抹悠远的阴影。   他轻轻摇头,说:“我去白榄联大。”   *   白榄联大,是人族与虫族双方在去年停战后提出来建立的一所高等学府,官方称之为“一个两族消弭仇恨、和平交流的窗口与平台”,网友则辣评为“人虫二人转大舞台”。   是的,办校的另一方是虫族。   不是毫无理智的怪物式的虫族,而是类人外表、有着文明与历史的另一个智慧种族。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小说里那种有着雄虫雌虫之分的虫族。   穿越到星际时第一次听说这个设定的燕屿:……?   你这个虫族,它正经吗?   我不会穿越到什么虫族之落难雌虫上将好孕连连的小说里了吧?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燕屿在星际世界爬摸滚打活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放下心了,就算穿书了,他肯定也只是个路人甲。   因为人族和虫族,一直在打仗,打了几百年了,虫族根本不能跨过边境线。别说捡到受伤军雌了,他都高考结束了,还没见过一只活的虫族呢。   不过,现在他或许要与虫族当同学了。   原本燕屿的未来是规划得十分稳当的。   ——考军校,然后毕业进入军团,前往与虫族作战的前线,杀敌挣军功。   可惜在他即将预备军校毕业、报考高等军事大学这一年,人族与虫族停战了,军校生的就业形势突然扑朔迷离了起来。   再加上他在高考时被得罪过的人暗算,错过了一门考试,无奈与准备了三年的梦校失之交臂。   白榄联大这时候反而变成了一片未开发的蓝海,风险与机遇并存,就等第一批报考的学生去开盲盒。   坐上了通往白榄星的远航船,燕屿还在天马行空地幻想。传说中的雌虫是什么样的呢?不知道会不会有蟑螂虫族?蚯蚓虫族?   哦,顺带一提,燕屿上辈子偶然看到过的虫族文学是本设定十分原始的黄雯。   听说虫族雄尊雌卑且有着生殖狂热,希望别生学校里。(合十)希望传说中无恶不作的雄虫也别在学校里选妃。(合十)   他要求不高,能顺利毕业就行。 第002章 开幕雷击   “这就是白榄联大?”   充满神秘色彩与宗教气息的恢宏建筑群矗立在这颗星球的核心地区,建筑家与艺术学家几乎是在穷尽一切去挥洒他们的灵感与天赋。纯白描金的色调使它充满圣洁与庄重之感。主楼上最显眼的是位于中轴线的钟,它的主体部分由三个被雕琢成星轨的齿轮构成,三重星轨彼此交错出奇妙的弧线,钟面上没有标出时间刻度,围绕着钟的是一群蒙着面纱的天使,纱衣白羽相环,勾勒出钟的外轮廓。   欣赏完这堪称艺术品的建筑,燕屿得出结论:“感觉这学校不太像会突然倒闭的样子。”   毕竟两个打了几百年的宿敌打着打着,突然毫无征兆停下来不打了,握着手说我们建所学校和平交流吧!   有一种两方在谈判桌子上画了个饼,但他们随时会一巴掌连饼带桌子都拍烂,开始现场搏斗的不靠谱感。   同行者夏凛月颔首:“听说这次停战和建学校都是虫族提出来的,人类积极响应,双方都下了很大功夫去推动。”   夏凛月是东区大家族出身,知道一些内幕消息。如果不是燕屿的朋友是他的亲戚,这种清高的世家少爷是不可能与燕屿同行的。   随着接送考生的校车不断移动,神殿式的主楼向这群学生展现了它的侧颜。不认识的神话生物攀在檐边,翅膀是高级矿石烧制而成的,流光溢彩。   “这应该是虫族的神话生物。”负责接考生的学姐说。   白榄联大虽然是才建校,但毕竟背景深厚,早就薅羊毛一样把看上的老师从原来的坑里薅走了。这位学姐就是其中一位老师的博士生,刚进入导师门下,就很倒霉地从中心星区来到了边境线附近。   据她所说,她原本学的是两性社会学,结果一考上博士,就被抓壮丁,跟着导师一起研究虫族社会学了。   “什么资料都没有,我们现在就只能围观虫族派来的低等工兵建房子。学术问题是一点没打听到,但都快学会打灰了。”   她指了指窗外,远远地,能看见一群墨绿色外壳的六足节肢工兵虫族密匝匝地覆盖在校园的地表上,虽然密度大到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一眼就要晕倒,但它们竟然很奇异地呈现出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   低等工兵是虫族社会的最底端,它们智力低下,没有拟人态,行动方式类似于昆虫中的工蚁。   这是大部分考生第一次见到真的虫族,即使是最低等的工兵也让他们十分激动。   “天哪,真不敢想象,我以后要跟虫族做同学……”   “你这都开始幻想起来了?美得你,考试还没通过呢。”   有人和同伴小声打趣。   学姐闻言道:“说到考试,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本次考试的模式是大混战模式,自由组队,完成任务即可得分。考试采用虚拟舱进入星网考场,场景是学校自主创造的,暂时保密。”   “还有,大家都看到最新的新闻了吧?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教育部为了表示本次考试的公平公正,要求实行星网直播,由社会监考,考试的时候请注意保护隐私啊。”   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学姐说话可真妙,“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就是帝星两所top2军校被爆出纵容特权阶级在升学考试中作弊嘛。   其实爆料的那封匿名信还是燕屿搞的鬼,但他也没想到会引发连锁反应,让他即将在星网监督下考试。   换个方向想,其实这样也不错,能保证基本的公平。并且要面向社会直播的话,肯定不会出太离谱的考题的。   直到登入星网考场的时候,燕屿都是这么想的。   *   按照考试要求,所有考生休整了一晚上,这个时间也算是给指挥系考生发挥,去拉起小队的时间。   不过燕屿观察了一下,发现考生地域报团非常严重,主要分为中心星区、南区、东区、边缘星区几个大队伍。   燕屿按地域划分,是属于中心星区的。不过他出身十分一般,加入中心星区的队伍肯定拿不到指挥权,干脆就不凑过去了。   夏凛月问:“他们有这么多人了,你不加入?”   燕屿摇头:“他们看着人多,可是心不齐,迟早要出事,没必要去蹚浑水。”   夏凛月有些不满意他的稳坐如山:“我们队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再找几个?”   燕屿瞧见他的脸色,知道这位少爷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他只是说道:“贵精不贵多。本来考试两个人就足够了。”   夏凛月的眉头一下舒展了,颔首:“的确,我一个就能带你通关。”   还挺自恋。燕屿默默在心底给他贴标签。   敲定了队伍之后,两人就各回床上休整了。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气定神闲让有心人投以疑惑的目光。   一个被众星捧月的金发女生皱眉:“那是夏家的夏凛月?他没去和东区的人组队?”   “好像没有,刚刚东区的指挥找他被他拒绝了。他好像说他答应了要带一个人通关。”   金发女生挑起一边眉毛,诧异地问:“他们队只有两个人?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金发女生沉思片刻:“东区的人都很狡诈,尤其是姓夏的,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要么是夏凛月有别的打算,要么是他很自信自己的实力。”   至于燕屿,完全被她给忽略了。也是,毕竟是一个没有家世和名声的普通考生,还是被带的那个。根本没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地方。   她很快做出决定:“考试开始之后,如果可以,就别让他们去到机甲库。”   “没有机甲,夏凛月就算是夏家最出色的机甲天才又怎样?”   此时的丹尼格林·乔也和燕屿一样天真地设想着。   *   事实上,在考试题目揭晓之前,没有人能想到白榄联大的命题组如此大胆和不拘一格。   甚至教育部都没想到。   第二天,燕屿按照流程参加考试。进入虚拟舱之后,一阵黑暗淹没了他,他知道这是全息模拟考场正在载入的标志。   在这一片黑暗中。   监考AI温柔的声音念出了考题——   【考生您好,欢迎参加白榄联大军事学院招生考试,本次考试将全程直播并录像,涉及隐私信息可申请屏蔽。]   【下面由我宣布考场规则:   请自觉诚信考试,如有作弊,将依法移送公安机关。   本次考试为全息模拟考试,不存在真实死亡,考生不可以做出违背社会基本道德的行为,如虐/杀、强/奸、实施酷刑等一系列侵犯他人身心健康权的行为。   ……]   与此同时,随着考试直播间的开启,无数网友兴致勃勃地点击进来,搓着手等考试正式开始。   [看过军校联赛,还没看过军校招生考试呢,嘿嘿,让我来猜猜哪些人未来会在军校联赛中登场?]   [好家伙,养成系军校生是吧?]   [军校生101,冲啊!]   ……   【下面宣布本次考试考题:】   【紧急救援·校园虫潮】   【星历1055年,人类与虫族宣布停战,决定建立起一所象征和平的大学。白榄联大就此诞生。但希望中的平静校园,却只是镜花水月。在某一个平常的日子里,早晨七点,全校师生正像平常一样享用早餐。突然之间,滞留在白榄联大的虫族发动了袭击,公然违背了和平条约。疯狂的虫潮覆盖了校园!鲜血,染红了这个早晨。】   【现在,身为军校生的你,应当肩负起预备军人的责任,请逆流而上,紧急救援被围困的全校师生吧!】   【得分规则:   1、救援一名非考生人类,加五分。   2、击杀一只虫族,加十分。   3、击杀高等虫族积分翻倍。   4、击杀考生可获得该考生的一半积分。   5、终结虫潮可获得特殊奖励。   6、隐藏分数请自行探索……】   随着规则的最后一个字宣读完毕,黑暗如潮水班褪去,艺术品一般的白榄联大校园又呈现在眼前。   但燕屿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想法——   命题组发疯了吗?   前脚签了和平条约,后脚就在两族合办的学校招生考试里贴脸开大,给虫族扣上一顶黑锅,明里暗里说虫族不安好心,迟早要撕毁条约。   不会考完这场试,学校就没了吧?   这个题,就非出不可吗?   而另一边,星网直接炸开了锅。   [???]   [?????]   [?命题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是虫族因为这个又打过来了,可以把命题组交出去来维护和平吗?]   [hello?你知道这是全网直播吗?]   [啊啊啊啊这是在干嘛?]   ……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啊?这是能播的吗? 第003章 负三十分   另一边,指望用这场直播来挽回公信力的教育部也被这神来一笔打了个措手不及、焦头烂额。   “是谁审核的考题?!这种题怎么能出呢!!!”林主任愤怒咆哮。   底下人小声提醒:“只有高考是教育部手把手命题的,军校自己举办的招生考试是不用交给教育部审核的。”   林主任噎住。   不过很快他又咆哮起来:“白榄联大的负责人呢?谁让他们出的这样的题?”   秘书小跑过来:“主任,这是白榄联大那边的视频申请——”   林主任夺过通讯器,一通问责。但对面的联络人视若无睹,甚至还略带嫌弃地侧了侧身,似乎怕口水通过信号喷到他身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这种命题直播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到底清不清楚?”   白榄联大的联络员是一名军官,他闻言冷笑一声:“你们在新闻发布会说要直播的时候可没通知我们,考试的全息地图需要提前至少七个月制作,事到临头根本改不了!你们临近考试突然来一句考试要全程直播,我们难道就不焦头烂额吗?”   林主任:“说到底,你们为什么要出这种题?!和平条约才刚签,你们就这么想惹怒虫族吗?你有没有把边关士兵的生命放在眼里?”   军官反唇相讥:“到底是谁不在意别人的生命?你们放一群学生和文人学者和虫族生活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用他们的生命来试探出虫族的情报!”   军官的脸如铁塑般冰冷而坚硬:“好,我是军人,为了人类的安全我们能理解,我们也自愿为此牺牲。但是他们知道什么?这群学生甚至没见过虫族,他们根本不知道虫族的恐怖!你问我们出这种题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让他们在知道虫族的恐怖后,自己选择要不要和虫族共同生活!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   “……”林主任哑口无言,过了两息才辩解:“我们有安排驻军保护他们。”   军官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说的驻军是第九军的新兵?确定来交流的虫族名单里有十几位高等虫族!就算里面还有未成年,但他们想要杀光一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都不需要开机甲!更别提还有个少将随行!高等种少将!在虫族那样的军队里爬上少将的高等种!那群新兵能挨过他两下吗?”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们怎么会不知道高等虫族的杀伤力呢?你们不是把巡游的第一军都调回月塔要塞去护卫帝星了吗?””   林主任这次倒是挺起了胸膛,正义凛然了起来:“帝星毕竟是人类最重要的中枢,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军官狠狠拍了下桌子,虎目怒张:“那我也是这样说,军校生是人类的未来,同样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既然你们已经提前放弃了这群学生,那就由我们军部来管。一开始既然放弃了,就别想再插手了。”   林主任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本来就是该你们管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这次事故的处理方法。虫族那边……是怎么说的?”   军官脸色也缓和了,他示意林主任不用担心:“在确定考题之前,我们去请示过虫族那位的意见,他点头后我们才开始制作全息地图的。”   所以其他人担心的外交问题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就好,那就好……”   *   考场内。   无论燕屿心里怎么想的,考试也已经开始了。   他们载入的初始场景是宿舍,现在的时间是6:30,距离考题所说的七点整只有半个小时了。   夏凛月找了过来,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是跟虫族打的话,必须先找到机甲库和热武器库,普通武器很难破开他们的生物甲。”   燕屿摇头。   夏凛月眉头一皱。难道他还有什么高见?   燕屿说:“为了平衡指挥系考生的弱势,正式开考之前,系统给我们提供了一分钟看平面地图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沉沉地说:“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武器库。”   夏凛月道:“这是表地图?”   有军事设施的地方,对外的地图一般会抹掉相关信息,这种地图被称为表地图。在遇到这种情况,执行任务的军队通常会让建模师对地形与建筑进行一个勘测与点位重构,这样就能找到隐藏的建筑。但现在他们的小队没有建模师。   “那设置这个环节有什么用?”   燕屿:“考题的每一个信息都是有用的,我有个猜想,或许它已经把最关键的线索提示了出来。”   “我们去一趟硕博生寝室,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另一边,丹妮格林的队伍中也有人也在问:“地图没有标出武器库?那这玩意有什么用?”   中心星区队伍的副指挥万湾说:“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吗?让建模师测绘出空间数据,和原本的地图对比一下,就知道哪里有隐藏的建筑了。”   中心星区这个队伍人才济济,里面自然有金贵的建模系学生,不过他们纷纷摇头:“我们需要工具,人眼又不是透视仪。”   丹尼格林拍板:“兵分两路。我很熟悉帝国军校和第一军校武器库的布局。武器库的建造要求高,符合条件的地方不多。估计白榄联大也差不多。我带一队去找,万湾,你带另一队去建模系的教学楼找测绘工具。”   “时间不多了,现在,开始行动。”   现在白榄联大的招生考试热度爆炸,#白榄联大招生考试直播事故#等词条飞快窜上热搜,越来越多的观众涌进来看热闹。中心星区队是最大的队伍,热度也是最高的。许多网友都锁定了他们的直播窗口,此时纷纷对丹妮格林的决策表示肯定。   [不愧是我们中心星区出来的,优越的阶级才能诞生高素质的学生。]   [我刚刚到其他视野看了看,咱们中心星区队伍的人是最多的,人数碾压,稳了!]   [别奶别奶!决策是正确的,但是隔壁东区队伍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冲冲冲,丹妮大小姐!]   [中心区队按照指挥决策走,四平八稳就能过关,没意思。要看还是得看南区队伍的。]   [他们又整什么活了?]   [哦,他们为了抢指挥权先打起来了。]   [牛。不愧是南区,从不养闲人。]   [哈哈,还有东区那个机甲天才,你猜他在干嘛?他开局不去找武器,跟着他那个指挥两个人跑去硕博生宿舍楼偷宿舍登记表了。]   [?这是在干嘛?]   [总不会是想去搬救兵吧哈哈哈!]   [莫名其妙,果然机甲兵最重要的还是跟对指挥啊!]   [夏凛月好歹是东区预备军校机甲大赛第一名呢,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出局了吧?]   突然飘过一条加红的弹幕。   [卧槽!还真给他们找到了救兵!快去看!]   此时的燕屿二人已经找到了他的目标——当初来学校负责接他们的学姐。   在看到学姐的那一刻,夏凛月就明白了燕屿的意思。学姐说过,她跟着导师研究虫族社会学,因为没有资料,就跑去观摩虫族工兵建房子。除了学校建筑的设计师和施工的虫族工兵,可能就是他们最了解学校的建筑布局了。   并且学姐还有一个优势。她观察了虫族工兵好几个月,对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十分了解。   简直就是人形自走活地图,带解说那种。   不过夏凛月还有一个疑问:“你是怎么知道学姐也在这个考场内的?”   被找上门来的学姐安绛也很疑惑:“我自己考试之前都不知道原来我要负责扮演被落难的NPC,你怎么知道的?”   燕屿解释:“答案就在题目中。地图没有给出我们必须的武器库地址,却非常详细地标注了生活区。这本身就是一种提示。”   夏凛月:“一般不给武器库地址的情况都是需要建模师出手吧,你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   燕屿淡淡道:“因为这是考试,不是《模拟战场》。命题组必须给非建模系考生另一种解法。”   夏凛月抿唇,还是有点不甘心自己想不到这点:“如果只是你想多了呢?”   燕屿神色轻松:“我也说了只是猜想。反正凭我们两个人也找不到武器库,试试又不亏。其实是否猜对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验证的结果可以反映出命题人的思考方式。”   安绛大为震撼:“这就是你们指挥系的思考方法吗?”   她挠挠头,道:“其实,我也是开始考试前一个小时才被通知要登入星网来当考场NPC的,除此以外我没接到任何通知。先说好,我不确定我帮你们算不算场外作弊啊!”   燕屿对她安抚地笑笑:“没事,学姐,你算我凭武力劫持的战利品。”   安绛:?   “开玩笑的。”他闭眼回忆了一下一分钟内速记下来的地图,不忘解释:“其实从考试的角度来看,提示已经足够明显了。学姐,你觉得我们这么点考生,可以赢过半个星球的虫族吗?”   全星际的军校生数量不算少,但白榄联大的报考要求不低,够门槛的学生被其他几大老牌军校分一分,最终来这里参加考试的人其实并不算多。   这样的数量差距,即使是正规军人也很难存活,更别说这群质量良莠不齐的考生了。让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去打虫族,哪怕是低等工兵,也无异于徒手打坦克。   安绛若有所思,点头:“所以会有另一条隐藏的解法,给武力值偏低的考生发挥。”   燕屿点头:“既然学姐已经明白了,那么学姐能不能告诉我,军事学院的教官这个点一般在哪?”   夏凛月眼里流露出惊讶:“你是想……”   燕屿点头:“除了武器库,还有一个地方有机甲。”   简直是一道灵光点在他们额头上,夏凛月和安绛异口同声:“军事学院的教官!”   军事学院的老师都是在役军官,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机甲,他们的机甲都是最新科技,要时刻注意养护,所以并不存放在武器库,而是自己安置在特定区域。因为虫族工兵的存在,白榄联大的教官都是把机甲留在身边,时刻待机的。   所以,这是另一条只靠智慧就能找到的答案。   因为夏凛月而好奇来看他们小队的观众炸开了,纷纷打出问号——   [???]   [?头好痒,要长出脑子了。]   [自闭了,原来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有壁的。]   [……教练,我想学……]   [还是听不懂,我还是觉得是蒙的。]   [这就是教官说的做题时要去想命题人想考我什么吗?]   [丹妮格林他们是仗着人数多、兵种齐全的常规解法,而你,燕同学,你才是另辟蹊径的神!]   [教官,我悟了!]   时间已经耗费了将近一半,三人加紧了速度,终于在教师宿舍楼下的小广场找到了正在进行日常训练的教官们。   有个教官看见他们,惊讶地挑眉:“来得真够快的。”   “学生里卧虎藏龙嘛。”另一个教官也站了起来数了数:“三个人呢,老任你也起来。”   任教官对他们三人笑道:“废话不多说,你们是为了我们的机甲来的吧?军体拳会吧,和我们打一架再说。”   第一个说话的教官招了招手。夏凛月已经很熟悉军汉这种打一架再说的操作了,脚一蹬,不等对方说话,直接悍然出击,挥拳直冲他的面门。教官四两拨千斤地闪开,两人缠斗起来。   任教官地视线转向燕屿,示意他也选一个对打。燕屿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地求饶:“教官,我是指挥系的,不扛揍。”   “少叽叽歪歪,战场上谁管你什么兵种的,杀的就是指挥。”   “教官,我们指挥系能不能打不重要,能保命就行。”   任教官打量着燕屿清瘦的身形,再对比了一下自己鼓鼓的胸肌,觉得这小身板不够他一拳砸的,迟疑一下:“那这样,五招之内,你能躲过就算你赢。”   燕屿见好就收:“那请多指教了,教官。”   任教官欺身而上,燕屿敏锐地捕捉到任教官的肌肉轨迹,向后一仰,躲过了。   “第一招。”任教官笑着说。“只是个开胃菜。”   说着,他变招向下,招式莫测,力道之大,似有破风之声。   而剩下那个教官对着安绛抬抬下巴,示意她也来。   安绛顺着他的眼神,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教官点点头,对,就是你。   安绛哭丧着脸:“可是,教官……我不是考生,是人质啊!”   教官:……   他带着一脸“你们小年轻真会搞事”的表情,墩地一声又坐回去了。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安绛也坐过来围观。   “这不太好吧……”安绛一边说着一边挪过去,也墩一声坐定了。   “现在是第几招了。”   教官竖了四根手指。   “第四招。”只见任教官抬腿横踢,化手为爪,攻势凌厉,直冲燕屿的脖子。似乎是速度太快,燕屿措不及防,脚点地侧身闪过。任教官只擦过他的发梢,但因为躲避太匆忙,燕屿的身形不稳,姿势转变之间,后背赫然露了出来。   下一秒却见任教官变爪为掌,冲着燕屿因为躲闪而露出的后背劈下!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燕屿却突然一反之前艰难应付的姿态,灵动如雨燕,跃然而起,腰肢硬生生扭过来,顺势袭上,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向了任教官的脖颈。   绞杀!   几乎是在燕屿身形变换的一瞬间,任教官已经反应过来他之前都是在演的,但最后一下的攻势太猛,收手不及,燕屿的速度又超乎寻常地快。让他直接被压倒在地,致命弱点被攻击。   他叹了口气,示意自己输了。   燕屿见状退下来,谦和低头:“对不住,冒犯了,教官。”   任教官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皮笑肉不笑:“好小子,一开始就等着我呢是吧?示敌以弱、蓄势待发,敌人掉以轻心后,关键时刻再雷霆出击。好兵法啊!”他勉励一般拍了拍燕屿的肩,实际上用力按着他的肩膀。   燕屿谦虚地笑笑。   嘶,硌手。   任教官收回手,不着痕迹地甩了两下。这小子骨头怎么这么硬?   夏凛月也结束了切磋,他天才之名不是虚的,和教官搏斗也有来有回的。教官惜才,和他切磋一番就算他赢了。   燕屿:“教官,切磋结束了,机甲呢?”   坐着那个教官出声了:“机甲就是军人的战友,我们是不会主动送出去的。”说着他暗示般瞥了一眼人质安绛。   燕屿瞬间心领神会,手又搭回任教官的脖子上:“我不是向教官讨要帮助的,这是我们的战利品,请各位被挟持的人质配合一下。”   任教官:?   这又是在玩哪出?   几人纠缠间,钟楼发出一声浑厚的铜铃声,全校响起了尖锐的防空警报——七点整,虫潮开始了。   【叮——】   【计分系统正式上线,请注意您的积分。】   除了全频公告以外,燕屿的记分器还收到了私人消息。   【滴,劫持同学,违反校园道德准则,扣10分。】   【滴,劫持教官,违反校园道德准则,扣10分。】   【滴,劫持教官,违反校园道德准则,扣10分。】   【您的积分为:-30分,排名2774。】   燕屿沉默了,敢情还带倒扣的啊!   被劫持的人质——任教官,笑得很大声。   夏凛月也查完了自己的积分,抬头幽幽地看着燕屿。   燕屿:…… 第004章 逆转积分   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是倒数。   哄堂大笑了家人们。   燕屿镇定道:“别慌,这是好事。”   夏凛月盯着他,不说话,用眼神表示,继续说,看你怎么狡辩。   燕屿:“扣分就代表这是规则内允许的,不然直接算我们违规出局了。”他顿了顿,眼神幽幽地飘向坐着的教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原本不用劫持教官,就能得到机甲的。这个环节是您自己加的是吗?教官?”   教官低调一笑:“我可没说要你们劫持教官来索要机甲的。”   是啊,你只是暗示。   都怪我太聪明了。   燕屿面无表情。   安绛同情地拍拍燕屿的肩:“分都扣了,不要浪费。要不你也让教练像我一样给你打工吧?”   任教官挥了挥手:“差不多得了,小兔崽子们。你们拿了机甲,就快走吧,考试已经正式开始了。”   不远处的天边,已经渐渐腾起了墨绿色的雾——那是工兵虫的颜色。积分排行榜也开始变化起来了,先不说前面的人是怎么不断升高名次的,就说燕屿这个负三十分,啥都没干排名就在往上升,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出局了。   没有机甲,人类在虫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而短短的半个小时,又有多少人能够及时找到机甲呢?   安绛看着虫潮,发自内心地怂了:“我又不会开机甲,我就不继续参加了哈。”   话音还没落地,一个身影从机甲上跳下来,把她提了上去,正是夏凛月:“指挥不让你走,我的机甲是中型机甲,可以载人,你好好待着吧。”   安绛:“不对啊?为什么只带我,教官们呢?”   机甲加速启动,冲向虫潮出现的地方。队内语音传来燕屿的声音:“教官们是老师,你见过谁考试让老师帮忙的吗?”   安绛提出质疑:“考试也没有让学姐帮忙的道理啊?”   燕屿:“学姐你在说什么呢?虫潮已经开始了,你就是我们要保护的目标之一啊。我们只是不忍放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姐在虫潮里经受折磨,所以把你放在机甲里贴身保护而已。”   安绛:“……”   夏凛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积分器,惊喜地发现:“ai刚刚给我加了五分救援分。”   安绛:……   *   虫潮内,一个考生慌乱地对虫群轰出了几发电磁炮,但是死掉一只虫就会有一群虫覆盖上它的尸体,密密麻麻啃过来,伸出半个身体大的口器努力分割机甲外壳,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   虫潮无穷无尽,等机甲能源耗尽,就只能陷入虫群内,任人宰割。   [天,这就是虫族吗?]   [前面的,感叹早了,这只是低等工兵,听说高等虫族能手撕机甲。]   [中心区的队伍武器那么齐全,跟虫潮打了个照面就死了五分之一的人,要不是撤得快,估计能折一半进去。]   [你管这叫低等虫族???]   [我的天,这群虫能生啃钢筋混凝土啊啊啊啊!]   这不仅是考生第一次面对虫族,也是生活在保护线内的人类居民第一次直击人族与虫族交战的场面。巨大的实力差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倒是一直默默潜水的边境居民嘲笑了起来他们的大惊小怪。   [普通工兵而已啊,又不是不能打。]   [学校还是手下留情了,工兵在战场上只能负责收拾战后战场和建军事建筑,都不配上桌的……]   [拿机甲炮轰炸也太浪费了,低等工兵找到弱点就能近身格杀。]   [那弱点在哪呢?]   “墨绿色是索亚斯族,有翅,口器大而锋利,但是虫甲薄。根据我的观察,虫甲覆盖在翅膀上,展翅的时候,翅下无甲,弱点在那!”   一刀雪光,兔起鹘落。   长剑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翅下最薄弱的地方,一击毙命!   夏凛月看有用,立刻收起了电磁炮,保持低耗能,一手一把冷兵器,以大无畏的姿态冲进了虫潮,杀得尽兴。身姿腾挪间,竟然把机甲架势出了剑客的潇洒飘逸。   安绛:“啊啊啊啊啊啊啊!”   机甲上还有我啊!我啊!   好多虫!好刺激!不行我要吐了!呕,别跳了,要晕了!   而燕屿没有急着下场,而是杀上了高点,找了个狙击点默默观察。杀是杀不完的,虫族太多了,他们又没有能源支持。燕屿回忆着穿越前看的动物世界,发问:“你说过工兵的行为模式类似于工蚁……有虫母吗?或者类似的指挥角色?”   安绛在翻滚的驾驶舱回忆:“应该有吧?我记得有一只体型很大的墨绿色索亚斯工兵,会来巡视工兵们的工作进度。不知道是指挥还是包工头。”   管它是不是包工头,反正擒贼先擒王。杀了再说。   “怎么找到它?”   安绛:“我每次看见它都在飞,落也不会落到地上,应该在高处吧?”   耳边似乎响起了金属拖拽在地上的声音。   这片区域最高的地方……似乎就是他找的狙击点?   镰刀状的前肢破风钉下,燕屿紧急抱着狙击枪原地翻滚,他看着钉进混凝土的前肢,感到了棘手。这只虫不愧是个小头目,体型比普通工兵大了一倍,口器纤长弯曲如两个镰刀,前肢锐利,复眼紧紧锁定着猎物的身影。   夏凛月:“快开枪!”   燕屿断然拒绝,火光电石之间已经想到了利益最大化的方法:“你准备好电磁炮,瞄准我。”   其实在机甲的炮火覆盖下,这些工兵都不堪一击,但是一辆机甲的能源负载量是有限的,必须节省着用。   题目中可是有提到过高等虫族的。   这些低等工兵还不够资格享受炮火的招待。   燕屿切换武器,把狙击枪改为光剑,引擎拉到最大,机甲推动器爆出一阵白光。在狭小的空间内,机甲屡屡以极限的角度改变方向,闪出一道残影。   而他的目标正是这只虫兽的翅下!   “铿——”   随着金石相击的声音,光剑斜切进虫兽体内。它还没死,痛苦地发出了无形的声波。墨绿色的虫潮一顿,抛弃了原本的敌人,疯狂朝这栋楼涌来。   重伤了虫兽之后,燕屿就不再攻击,而是不紧不慢地与它周旋。   墨绿的索亚斯虫正在飞速涌来,密密麻麻地攀在楼的外层往上爬。远远看去像是沼泽地里长满藻类与苔藓的烂芦苇根。   “就是现在!对准这栋楼,以80%功率、100%覆盖面,开炮!”   燕屿猛然把速度提到最高,从高楼一跃而下。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覆盖了这栋楼!   夏凛月的积分疯狂上涨,一整栋楼的低等工兵直接把他送上了积分榜第一!   弹幕都叹为观止。   [好牛……不论是这两人的机甲技术还是其他的……]   [差一秒燕屿也会被激光炮打中啊!这两人真的是一个人敢下命令另一个人敢执行!]   [我已经开始期待今年的军校联赛了!]   就连夏凛月也大为震撼,对燕屿心服口服,情不自禁地感叹:“你真是天生的机甲作战系苗子!”   哪有指挥不坐镇后方,单枪匹马就敢把自己当成诱饵的啊!   索亚斯首领在这一击中化为黑炭,而失去首领的低等工兵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人类,扑在一起开始了自相残杀。   安绛凝眉思索,不确定地开口:“这……他们是在竞争新的首领?”   “先救人。”趁工兵们无暇自顾,正是刷救援分的大好时机。   于是就在其他考生正在虫潮中艰难求生的时候,燕屿一行就像丰收的老农,在地里拔萝卜,一拔加一次救援分。   有种格格不入的喜悦。   就在他们收割救援分的时候,忽然交流频道有一个请求组队的接入申请。   对方发来的消息只有几个字:“帝星赵芝麟。”   仿佛自恃这个名字就是足够的砝码,傲气一览无余。   但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赵芝麟,上将赵微之女,是与夏凛月齐名的机甲天才,甚至比夏凛月风头更盛,早早地随父在前线爬摸滚打,还没毕业就已经有军功在身了,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不过……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中心区队伍的,为什么会找上他们?   中心区队发生了什么? 第005章 天降队友   [我知道我知道!]   [中心区队很倒霉,刚找到机甲还没来得及上去,就遭遇了虫潮,损失惨重。很多队员都受伤了,本来机甲就不够,所以指挥团要求受伤队员把机甲都转让给其他人。]   [啊?这跟逼他们退赛有什么区别?]   [我倒是觉得这个决定很明智,保留了最大的实力。]   [但这不是战场,这是考试啊!他们不仅仅是队友,还是对手啊!]   是的,因为这是考试,所以矛盾爆发了。   赵芝麟不认可指挥团的决议,她认为这是在抛弃战友,也是不公平的考试行为。所以她离开了,还带走了一部分人。当然,也没把属于自己的机甲留下。   他们的队伍有不少伤员,所以急需补充能打的机甲兵。赵芝麟围观了他们二人的战斗,所以迫不及待发出了邀请。   听完赵芝麟的话,两人恍然大悟,不过……   “你找的是机甲兵吧?可我是指挥啊!”   赵芝麟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都说了怎么会有指挥孤身试险的!   被这一打岔,赵芝麟不自觉弱气了一点:“那我们刚好没有总指挥,这不是刚好?”   这个时候,她倒绝口不提自己会不会不服从指挥命令的事了。   不过,两个人到底独木难支,他们还是答应了,要求是指挥权归燕屿。   “你就不担心我们拿了指挥权就翻脸,要求驱逐伤员?”燕屿看着机甲组队链接完成后,还顺嘴问。   赵芝麟摇头:“既然夏家麒麟子在,就不会有这种事的。”   夏凛月惊讶:“你认识我?”据他所知,他们没有见过面。   “久闻大名,提前关注对手而已。”赵芝麟回答得轻松。“看了你很多战斗录像,你的战斗风格很特别,我一眼就认出了。”   出名早的机甲天才都有自己的风格,赵芝麟自己的作战方式也很好认。   而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群驾驶着五颜六色仿佛破烂一般的考生正在阴暗偷窥,也聊着这个话题。   “你确定那是赵芝麟?”   “废话,我们跟踪一路了,她的机甲技术风格那么明显,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狙击她?”   领头那个考生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却被人质疑:“要不是你说会带我们去揍帝星的天龙人,我们才不会同意跟着你呢!到底打不打,一句话。你要是不行我们就继续打架,争出个领头的来!”   他们正是一开局就直接内讧的南区队。别人都在紧急寻找武器为接下来的危机做准备,他们集合后面面相觑,有人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谁来当头?”   这句话拉开了内讧的序幕。   刹那间,板凳、订书机、公告牌……身边一些能被拿到的东西都在天上乱飞,秉持着攘内必先安外的信念,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南区是多种族混杂的移民星域,经济水平发展最低,素质水平也最低。社会是文化的发育土壤,南区的特色文化就是精妙而直白的脏话,乃星网喷子老家。考生们边打边骂,一时间,他们的直播间全是消音词。   南区的观众适应良好,甚至还在公屏上跟着骂。而其他星区生活的观众叹为观止,只觉得颇为荒谬。   就在这么焦灼的内讧场面中,一个考生爬到桌子上,气沉丹田地发出一句吼声:“都他妈别打了!都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打帝星的天龙人!”   就仿佛几千年前的一个雨夜,有人大喊出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考生们静了一秒,纷纷放下手里的凳子腿,发出响应的欢呼声,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南区观众热血沸腾:好啊!这才是我南区的好儿郎!   其他星区观众:……你们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出于底层人民朴素的情绪,俗称仇富,南区考生猥琐发育,偷偷摸摸跟在中心区队的身后。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所以他们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中心区队刚经历了虫潮,又爆发了内讧,赵芝麟直接带队出走。   简直是天赐良机!南区考生快乐地从阴暗地从角落蹿了出来,狠狠给了剩下的中心区考生一记闷棍,抢了一批机甲和武器后溜之大吉。   现在他们的机甲有三分之二都是抢来的。抢了一半的中心区队,这些人还想抢另一半的。   领头那个考生叫做莫晓,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暗暗盯着赵芝麟的时候像一匹狼。   “不用等太久。”他眯着眼睛眺望着那个方向,转头往角落里问:“俞烁,还要多久?”   角落里堆着一堆破烂机甲,上面满是被虫族啃食过的痕迹,不过这些只是低等工兵,没伤到机甲的核心。   破烂机甲里探出个灰扑扑的人头,那个人比划了一个数字,意思是修完这些机甲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   南区三分之二的机甲是靠抢的,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靠俞烁了。南区人不嫌弃破烂,他们的生活也破破烂烂,缝缝补补照样也能过。机甲也一样拼拼凑凑,丑是丑了点,能开就行。于是他们一路捡埋在虫潮里的机甲,拖回来,给俞烁修。   连一开始袭击中心区队伍的武器都是俞烁生造的。   既然他说二十分钟,那二十分钟这堆破烂就一定能开起来。莫晓点头,提高声音宣布:“大家继续去刷分,等二十分钟后,我们集合,袭击赵芝麟的队伍!”   而此时的燕屿刚与赵芝麟的队伍会面,毫不知道赵芝麟身后还带了根小尾巴。   在一路上,赵芝麟已经从夏凛月嘴里打听出了刚刚的战斗是怎么一回事,看向燕屿的眼神倒是颇有一种看向学霸的尊敬。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继续寻找小头目吗?”   “我们找得到吗?白榄联大校区也太大了。”夏凛月皱眉。“虫潮内侦察兵也没用吧?”   的确是个问题,燕屿也在思考,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两个机甲系天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很明显已经放弃了思考,就准备学神带飞了。   燕屿:……   “这的确是一个方向,只靠我们寻找肯定很浪费时间。但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这些生活了几个月的工作人员和师生,就是最好的活地图。”   赵芝麟迟疑:“这会不会算场外援助的作弊啊?”   燕屿微笑:“怎么会呢?明明是我们救下了无辜人员,他们热情地感谢我们,主动提供的情报啊!”   指挥系天然黑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还是夏凛月正经解释:“不会的。一般救援地图都是ai生成的被困NPC,学校专门让学校的师生真人当NPC,自然有它的用意。”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劫持他们逼问,只是会扣十分而已。”   赵芝麟:……你们到底都做过些什么啊!   “其实我们也没必要去找,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他示意几人看下方,看见工兵们的厮杀已经进入了尾声,即将决出新的领袖。   等新首领出来后,他们可以再来一次炸虫巢刷击杀分,然后新首领死后工兵们继续内讧,他们又刷救援分。等这个族群数量降到一定程度了,还可以把新首领绑架到其他族群内,让工兵们也内讧一下。   等他说完。队友和观众都恍惚了。   你搁考试里割韭菜呢!长一茬割一茬。逮着一只羊死命薅羊毛,是不是有点太心黑了?   “难怪我爸说我不适合当指挥……”赵芝麟呢喃。   风险低,收益高。这个计划被一致通过,大家分工明确,保证大部分人都有得分机会。平均八分钟收割一轮,一直割了两轮韭菜,所有人的积分都蹭蹭上涨,大家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原本赵芝麟拉起来的队伍里还有人抵触他的到来,拿了几轮分之后就都化成了最忠实的簇拥。   然而夏凛月看着几次攻击时所用的机甲能源对比,敏锐地感觉到了古怪:“这些虫是不是,越来越难杀了?”   安绛脸色凝重:“它们在吃同类的尸体,这样下去就是在养蛊!”   直播间有围观军官慢悠悠笑了:[他们终于发现虫族最恐怖的地方了,它们是不断进化的。]   [低等工兵在战场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吃掉死去士兵的尸体,无论人虫,然后它们会转化成自身的能量,又被高等虫族享用。]   [所以这些工兵,又被称为食尸虫。]   [因此,与虫族作战,必须要赶尽杀绝,不能给它们养蛊的机会。]   考场内的考生们看不见军官的科普,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妙。   杀虫会帮助它们进化,不杀则无法反抗。考场规则里有提到本次考试时间为24太阳时,等到那个时候,不是他们弹尽粮绝,就是这些虫族养蛊成功。   所以正确的解题思路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得分规则里写出了终结虫潮的奖励,那么就说明一定有终结虫潮的方法。   “高等虫族……”   火光电视之间,有什么一闪而过。燕屿想起了他穿越来第一次听说虫族时的想法——高等虫族,是小说里有雌虫雄虫并且雄尊雌卑的两性社会。当时他还开玩笑一般地想,该不会穿越到什么落魄军雌好孕连连的小说里了吧?   有什么能控制虫潮、甚至能决定高等军雌,并且命题组认为这群半桶水的学生能够掌握的存在吗?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会真的是雄虫吧! 第006章 两头诈骗   这个猜测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是人类这种与虫族文化交流只限于战场打架的宿敌,都知道雄虫是虫族不可以触碰的逆鳞。   哈哈,怎么可能专门出题鼓励考生去劫持雄虫啊……哈哈……哈……   燕屿突然感到了窒息。别的命题组可能会考虑到两族的关系,但他妈的,白榄联大招生命题组的人,他就不正常啊!   燕屿没有说出这个猜测。   说出来估计也有很多人不能理解。   即使是在信息大爆炸的人类社会,因为虫族的排外,百分之九十的人也不知道虫族的社会状况,分不清雄虫和男性的区别,更不理解雄虫在虫族社会蛮不讲理的神圣地位。   就当是他想多了吧。   在夏凛月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是摇摇头,问:“你觉得,如果有高等雄虫,会在哪?”   赵芝麟有内部消息,抢答道:“白榄联大建校的时候,虫族就表明会派出留学生队伍,其中有十几名高等虫族,带队老师是少将军衔。”   “按照当初说好的他们在校内的职务,他们应该在行政主楼,就是那座神殿一样的建筑。”   燕屿越听越觉得有雄虫存在的痕迹。保护普通的留学生需要派遣少将来吗?还有圣堂一般的行政楼,这不可能是给军雌修的吧?未免也太不搭了!   另一边的赵芝麟与夏凛月已经交换起了家里给的情报,最后得出结论:“高等虫族还没有入境的,考场内的应该只是根据以往的数据模拟出来的。如果是按照现实中校内虫族老师的数量来设定的,不会超过五个。”   燕屿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出了点意思:“那么,你们想去挑战一下吗?”   两位少年成名的机甲天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肯定:“当然!”   “杀了几波工兵,我们的积分入学肯定没问题,试试也无妨。”夏凛月保守地说。   “加分题我肯定要试试的,反正入学后也要面对的,总不能连这点勇气也没有。”赵芝麟锐意进取。   最后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无垠的黑暗中劈出了片刻的白昼。   ——入学后要面对的……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命题组冒着被追责的风险也要出这种题。   与冷血的虫族共同上大学是一种什么体验?无异于路易十四睡在断头台上,头上悬着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招生考试是在筛选符合条件的学生,也是在筛选有勇气与虫族同行的学生。   考官想要看到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虫族撕破了脸,他们这群学生在危难关头会如何做。   之所以把非军事系的师生也拖进来当NPC,也是这个原因。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次考试,更是一次预演。   藏在规则中那句“结束虫潮”,是命题组想要告诉他们的生门。也是如果虫族发难时他们唯一可以争取的机会。   ——【请逆流而上,紧急救援被围困的全校师生吧!】   逆流而上,逆流而上。   考试题目的最后一句话原来已经揭示了破题的方法。   他的心为这个推测砰砰直跳,燕屿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两人招了招手:“我有一个计划……”   *   三人凑在一起谋划时,围在了一起。   就在这转身的刹那,流星般的子弹锁定了赵芝麟,铺天盖地地射来。   是埋伏的南区队正在发难!   ai辅助系统一检测到被锁定,就发出了尖锐的警告,三人都是机甲操纵的高手,迅速闪开,但还得有几发子弹落在机甲身上,灼出焦黑的痕迹。   幸好南区考生的装备不是抢的就是捡的破烂,没有高爆发的破甲弹,不然燕屿架势的脆皮轻甲能直接被破防。   “有队伍偷袭!”赵芝麟第一时间向所有队友预警。   击杀考生能获得考生的一半积分,这个得分规则就是在鼓励考生自相残杀。因此燕屿早就做好了被其他考生盯上的准备,答应加入赵芝麟的队伍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早就准备好了遭遇袭击的planB。   “重甲队,拦截。轻甲掩护其他人撤退,准备远程攻击。”他又点了几个人,然后标明了敌方重点攻击手,“把这些人留下。”   赵芝麟被分到的敌人正好是冲她杀过来的莫晓。莫晓的机甲是重甲,经过了俞烁的改装,把机甲内多余的载人空间改为了能源舱。因为能源充足,推动器超负荷运转时重甲的速度竟然也能和中型机甲相媲美。   他的打法十分狂野,学术一点描述就是属于机甲界的无限制格斗流派,通俗一点形容就是下三滥,怎么有用怎么来。赵芝麟一时之间竟然不能拿他怎么样。   兢兢业业捡破烂的南区考生可以说什么都捡,俞烁有什么就往机甲身上装什么。莫晓甚至打着打着反手朝赵芝麟眼前喷油漆。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真不要脸!]   [哈哈哈破防了吧哈哈,真是赛出了我们南区的风采!(拇指)]南区观众纷纷不以为耻,放声嘲笑。   莫晓猖狂地外放出自己的嘲笑声:“哟哟哟,这就不行了?大小姐,菜就多练。”   赵芝麟的机甲竖了根中指。   莫晓还要发表一番反派言论,张嘴却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立刻往地上一滚。   “砰——”   一枚破甲弹击碎了他刚刚的位置,地下的钢筋都飞了出来。   “狙击手?”莫晓嫉妒地眼睛发红。“他娘的,你们怎么什么兵种都有?”   这句话暴露了他的方位,既然看不见,那赵芝麟就干脆盲打,火力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用重火力困住他。   [警告,能源剩余百分之二十、十九、十八……]   但赵芝麟充耳不闻ai的警告,指挥刚刚给她下了指令,让她困住对手,他会远程支援。   用炮火困住敌人,需要极强的预判能力,更别提她现在还处于视野全无的状态。   但她依旧完美地执行了指挥的指令。   “砰——”   螺旋发射而来的破甲弹这一次击中了目标,莫晓想躲,但左右都是不停歇的炮火倾泻,避无可避。   破甲弹直接摧毁了重甲的能源舱,粘稠的能源液从缺口流了出来,炮火的余温直接点燃了能源液,整个机甲陷入了大火之中。   燕屿:“救人。”   虽然不解这个指令,但赵芝麟还是选择了听令。三分钟后,莫晓被五花大绑地带到燕屿面前。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结束了战斗,大部分南区考生见势不妙,直接跑了。因此虽然有损伤但还算可控。   “指挥,要去追他们吗?”有人问。   燕屿摇头,他蹲下直视莫晓,说:“你似乎被你的队员抛下了。”   莫晓翻了个白眼,他不会想挑拨离间吧?他们南区人一直是这个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狗德行,被抛下完全不出他所料。“换成我我也跑。”   眼前这个小白脸一样的指挥似乎有些惊讶:“你不是他们指挥?”   莫晓没好气:“老子是机甲兵!”   “可我听说袭击我们的主意是你出的?”   “对,是你大爷,怎么了?只要是跟帝星天龙人对着干,无论是谁提出来的都能被南区人拥护。”   燕屿默了一默:“可我不是帝星人。”他指了指自己:“月塔星人。”又指了指夏凛月:“东区人。”   “我们应该不是你的敌人。”   然而莫晓的没素质是无差别的:“哦。知道了,月塔的狗和东区的伪君子。”   月塔环线是单独为护卫帝星而设立的三道防线,上面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帝星而设立的,因此其他人经常骂月塔人是帝星人的狗。尤其是南区人,最爱这么骂。   “嘴巴放干净点,手下败将。”赵芝麟冷笑。   然而被骂的燕屿却没生气,而是诚恳中带着一丝忧郁地说:“那你更不该把我们当敌人了,你问问其他人,这里都是被帝星人迫害的受害者啊!”   他是在指从中心区队分裂出来的考生。中心区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地理概念,指帝星与帝星辐射地区,在这里的考生大部分都是非帝星人。   在帝星人看来,非帝星星域供养帝星理所应当。而中心区队的指挥团基本都是帝星人,才会那么理所应当地提出无理要求,逼得这些考生离开。   说他们都是受害者也不算错。   莫晓跟踪了他们一路,对其中内情也知晓,因此神色也动摇了几分。   燕屿乘胜追击:“实不相瞒,我本来可以杀了你拿积分,但你也算一条好汉,这样淘汰了未免有些可惜。并且……”他欲言又止,勾起了莫晓的好奇心,才接着说:“我和小夏是半路加入这个队的,你应该听说过夏凛月在东区的名头,本来我们是东区队的队员,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开东区队吗?”   莫晓下意识摇头,竖起耳朵听瓜。   赵芝麟也一脸好奇,只有夏凛月十分茫然。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是东区队队员了?   “因为东区队和中心区队联手了啊!”   这一句话简直石破天惊。   “啊?!!!”莫晓发出了震惊的声音。不对吧?他一路跟踪中心区队,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不不不,他也不是全程跟踪,赵芝麟离开后,他们就追着赵芝麟跑了。难不成就是这段时间内东区队和中心区队遇见并结盟了?好像也说得通……   夏凛月虽然不知道指挥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但她努力绷着一张脸,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   “该死的!他们根本不想给我们南区活路!”莫晓咬牙切齿,这两队联手了,其他队还玩什么啊!   “我们就是不赞同这样拉帮结派的行为,才会出走的呀!”燕屿微微一笑,诚恳又热情地说:“既然他们不仁,那我们也不义一回吧!你想不想压过帝星的天龙人呢?”   莫晓警惕地看着他。   燕屿热情分享:“来,我把我们队刷分的方法告诉给你,我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只要能把狂妄自大的帝星人压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莫晓和一众南区俘虏一起将信将疑地听着,随着燕屿展开讲解他的刷分战术,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原来还可以是这样……”   分享完刷分攻略,燕屿把机甲还给了莫晓,慷慨地放走了这些南区考生。   队里的人见状,内心十分不解。怎么还放虎归山呢?不过因为有燕屿带领他们刷分的威信支撑,他们倒没急着提出异议。   目送南区考生走远。   燕屿又对夏凛月说:“你去给东区的指挥送消息,就说——帝星的赵芝麟和边境队的指挥是老熟人,你看见他们相谈甚欢,好像是中心区队和边境队结盟了,你有些担心,所以特意把你和队友摸索出来的刷分方法交给东区队。”   反正赵芝麟是真的跟随上将父亲在边境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至于东区知不知道赵芝麟已经离开了中心区队都无所谓,毕竟信老乡还是信竞争对手大家各自心里有数,说不定夏凛月这样一说,对方还会觉得这是中心区队在使诈呢。   反正刷分方法送过去了就行。   夏凛月:……   赵芝麟:……   你原来是在两头骗啊!   还都用中心区队这个冤种当靶子!   天降大锅的中心区队:???   突然感觉背后凉凉的。   “所以,为什么要把刷分套路分享出去?”   燕屿的目光投向高耸的钟楼:“我们要去打boss,总要有人负责清小怪吧。”   低等工兵交给其他队伍,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钟楼内的高等虫族! 第007章 手撕机甲   赵芝麟正在抓着机甲师修机甲。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郁卒过,不知莫晓到底哪来的油漆,居然用普通清洁剂还没办法清理掉。这种油漆还散发着一股刺鼻而古怪的味道,闷闷的,让人想到堆积淤泥的池塘。   要是清除不了,岂不是就这样被废了一架机甲?   倒是安绛走过来嗅了嗅,惊讶地说:“这是虫族用来修主楼的漆吧?听说能千年不褪色呢。这个味道我忘不了,太难闻了,别说是我,虫族自己都受不了。”   “听说虫族的嗅觉是人类的好几倍,肯定更难受。我每次看它们上漆都好像上坟一样。”   这么难受还要坚持用,看来的确是好东西了。赵芝麟放弃了,对机甲师说:“要不你直接把这个部分拆下来换个新的吧。”   机甲师捏着鼻子,用另一只手比了个“ok”。   旁边的燕屿听了,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   如果虫族避之不及的话,那岂不是可以用来当驱虫剂?   而且,主楼到处是这个漆味的话,那么如果他们给机甲也刷上这个漆味,潜进去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学姐,你知道哪里有这种漆吗?”   安绛拍着胸脯立下豪言壮语:“我围观他们建房子围观了几个月,不是我吹,别说是找材料在哪个地方了,我甚至能现场给你表演一个建房子。”   “那麻烦学姐带一下路,赵芝麟,你带一队去找这个油漆,越多越好。”   安绛:“啊?啊啊?又是我?”   她哭丧着一张脸转头看向赵芝麟,眼神里充满了期盼:“赵学妹,你开机甲稳吗?”   赵芝麟咳了一声,眼神漂移:“学姐,机甲的事情,哪有什么稳不稳的。”   安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下午18:00。   派出去的队伍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安绛一下机甲,就连滚带爬跑到一边吐去了,她感觉刚从老式滚筒洗衣机里逃出来。陆陆续续还有其他参与搬油漆的队员被熏得受不了,也过来干呕。   赵芝麟倒是适应良好,她在前线的时候尸臭都闻过,根本不在意这点味道:“这些都是我们能搬回来的油漆。”   “……这么多?”他也有点受不了这个味了。   这么多的能够驱赶虫族的油漆,看来这是命题组留下的另一个暗手了,武力值低或者没找到机甲的考生也可以用它刷救援分。   他把自己的油漆利用计划说了,赵芝麟等几个优秀的机甲作战系考生都想去会一会高等虫族。而其他不愿意冒险的考生则用剩下的油漆来驱虫刷分,并且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掩护。   已经送信回来的夏凛月问:“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外面的虫族经过一轮一轮的啃食同族尸体进化,已经越来越难杀了,而他们的能源还在逐步耗尽。   “宜早不宜迟,各位再休息十分钟,我们就出发。”   *   钟楼内。   ai模拟出的高等雌虫正坐在办公室里机械地处理文件,他的脸部一片模糊,毕竟只是虚拟NPC。   突然,他敏锐地抬头望向了窗外。   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嗅了嗅空气,没有嗅到可疑的味道,只有珍贵的圣哺漆的味道飘在空中。   他又坐了回去,继续写他的一片空白的文件。   然而就在他的一条走廊外,一行机甲正蹑手蹑脚地经过,他们为了不泄露味道,没有开空气循环系统,只能靠机甲内备用的氧气罐。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燕屿最怀疑的地方在顶楼,毕竟按照雄虫的设定,估计也不会屈居于人之下。   要是能不惊动虫族就潜进去是最好,如果他们被发现了,就只能让人留下来断后。他们必须要保证有一个人能上顶楼。   钟楼内静悄悄的,大面积的白色雕塑与瑰丽的花窗,营造出神圣而肃穆的氛围。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隔音材料,外面低等虫族和人类考生打得不可开交,但钟楼内却安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这个视角的直播间在此时已经登上星网各个网站的首页,弹幕密密麻麻的,甚至看不清楚。观众也跟着紧张起来,纷纷屏住呼吸:   [卧槽,千万不要被发现啊!]   [好激动,比我高中的时候偷偷在被窝玩手机的时候还紧张。]   [我宣布小燕的进度已经next level!甩其他队十条街。]   [天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活人的直播间。]   [我要见到传说中的军雌了吗?天啊!]   [前面的别乌鸦嘴!小燕一定能顺顺利利地潜伏进去!]   “嚓——嚓——”   不知道是不是直播间的乌鸦嘴发作了,在转角的地方,忽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正在行走。   或者说,是有虫正在向他们走来。   退让已经来不及,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想过退。   队伍第一个人自动加速,与后面的队伍拉开了一部分距离。他要为队伍争取时间。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拐角的高等虫族也提高了速度,冷光闪过,仿佛切割机发动,激烈的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   那只虫族显露出他的面目,与人类相差无几的样貌,只有手肘关节处、手爪与背部的绚丽翅膀与人类不同。手肘上有青色的骨甲,手爪泛着雪亮的金属光泽,而背部的翅膀透明,在光下变换着镭射光斑,长久凝视会让人头晕眼花。   虽然他的面部一片模糊,但不妨碍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心底一沉。   刚刚他撞上机甲,锋利的手爪居然在号称人类材料学巅峰之作的机甲合金外壳上留下了抓痕。   [这一爪要是落在人类身上……]   所有第一次直观面对高等虫族杀伤力的人都被强烈冲击到了。   他们根本不敢想象,现实中面对这种怪物能怎么逃跑。   [虽然一直知道前线战士很不容易,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直观明白他们有多危险,向前线的战士致敬!]   与此同时,#突然对前线战士肃然起敬#的热搜飞快爆了。于是这场考试,想洗白的教育部天降大锅,而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军部突然完成了今年的宣传KPI。   军部:乐。   当然,考场外的事情还影响不到考场内,无论如何,这群考生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走。”燕屿急促地指挥。   趁着队友拦住了这只虫族,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   那只高等虫族翅膀一扇,就要追上来,却被一发离子炮拦住。   “你的对手是我。”这名军校生操纵机甲的手都在抖,他只是一个预备军校毕业的学生,甚至还没上大学,却要面临许多高级军官都无可奈何的高等军雌。   肾上腺素迷惑了他的心脏,让他误以为面对天敌的恐惧是兴奋,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可战胜之敌。   如果他真的明白高等虫族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会逃跑的。但此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勇敢地拦在了这只雌虫面前。   那只镭射翅膀的军雌歪歪头,张嘴发出了一阵听不懂的虫语,或许这是他的信号。因为紧接着这栋建筑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有东西扇动着翅膀,正从四面八方飞来。   而这只军雌,眨眼间就跳到了机甲之上。   后面的事情燕屿就不知道了,他们已经把战局甩在了身后,只有队友频道内的声音,仿佛演绎了一场盲剧。   ——电流乱窜的滋滋声、手爪嵌进合金外壳的刮擦声、金属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两分钟啊!   队伍末尾的一名考生自觉地脱离了队伍,激光炮开始蓄能,准备面对追上来的雌虫。   队伍的氛围很压抑,队内频道内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直播间的气氛也很压抑,为了观众的心理健康,负责直播画面的ai并没有捉取刚刚的战斗场面,他们和燕屿一行一样,只听到了声音。   [……这是恐怖片吧?]   [真的是徒手撕机甲啊!]   [这是怪物吧?我一点都不敢想象前线的军人到底在面对着什么。]   见状,被天降热搜的军部立刻有宣传人员在直播间科普:[刚刚是很明显的半兽态化雌虫,这种状态的虫族战斗力比普通状态的虫族战斗力会更上一个台阶,但似乎会很困难的条件才能进入,所以在战场上并不多见。]   [即使是这种状态的虫族,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有经验的军人可以组成战阵,顺利击杀对方。许多高水平的机甲战士甚至能够一对一单杀它,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赵微上将,其成名战就是在东胡星带领三千机甲兵突破上万虫族的封锁……]   燕屿并不知道这是半狂化状态的军雌,不然他会更加确定有雄虫的存在。   军雌的移动速度很快,远远地已经看见了他翅膀的镭射光斑,断后的考生紧张地吞咽起了口水,把激光炮瞄准了他。   但这里又不仅仅一只军雌!   另一只翅膀有着青白纹路的军雌突然横扑出来,断后的考生没有防备,直接被撞得偏移了位置。   “轰——”   激光炮被这一撞给撞歪了,轰碎了玻璃窗。而镭射光斑翅膀的军雌毫无阻拦地直冲飞来!   画面惊悚地好像死神索命!   夏凛月临危不乱,连发几炮遏止住对方前进的道路,留下一句“我断后,快走”,就冲了上去。   然而,他们一扭头,就看见玻璃窗外的半空中停滞着一只灰白蛾翅的虫族,正静静看着他们。窗外是逢魔时刻的落日,而这只虫族灰白的翅膀展开,停留在玫瑰窗后,竟有种天使般的魔性。   建模的虫族分明没有脸,却仿佛把视线投在了燕屿身上。   擒贼先擒王,燕屿他们懂,虫族也懂。   “快走!”赵芝麟猛然撞开燕屿,以刀格挡。几乎是眨眼间,还在玫瑰窗外静立的蛾种便闪现到他们面前。   “哗——”伴随着玻璃窗破碎的声音,是刀被它硬生生撞裂开了。   燕屿不敢浪费队友为他争取的时间,立刻离开。   赵芝麟是这群人里对付虫族经验最丰富的人,她语速极快地嘱咐:“对准雌虫的腹腔!他们全身都有骨甲,除了腹腔!”   夏凛月立刻做出调整,光剑偏离原本冲着心脏的角度,对着腹腔一挥。夏家以剑术闻名,剑光之快,对手雌虫也避闪不及,腹部被光剑剖出一块,一遍流血一边散发着焦味。   雌虫被激怒了,无视自己的伤口,狠辣地袭击上去。   身后打成了一团,队友频道内乱七八糟的声音仿佛炸在耳朵里。而燕屿身边只剩下两个机甲系考生。   赵芝麟透露过,来到白榄联大任职的高等虫族不超过五个,已经现身了三个,或许还有雌虫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从外部可以窥伺到的地形图,他在大脑内部建模起一个不完全的钟楼,试图推测高等雌虫还有可能在哪,以及怎么走最快。超负荷的思考让他的大脑钝痛,汗水顺着下巴滑落。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去中心区队抢一个建模师再来。   赵芝麟分裂出来的那支队伍没有一个建模师,更别提后来遇到的南区队了,穷乡僻壤,根本养不起金贵的建模师。所以从开考到现在,原本至关重要的建模师,他是一个没见过。   正思考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震得燕屿脑子嗡嗡作响。   刚刚大量的脑力消耗让他有些迟钝,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队友频道内传来了赵芝麟仿佛从遥远的缝隙中飘来的声音:“……夏凛月?”   夏凛月的名字灰了。   他出局了。   没有人说话。   包括直播间的观众,弹幕也消失了,他们有着上帝视角,比考生更先一步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声爆炸声后,夏凛月本就遥遥领先的积分猛然翻倍,然后被冻结,变灰了。   ——他拖着那只军雌同归于尽了。 第008章 人潮虫潮   全息游戏自诞生初,出于保护人类心理健康的想法,要求全息的痛觉共感不超过80%。   但后来随着机甲游戏被军部征用,改造出供军校生与军人训练的专业版,它的规则就发生了变化。   比起保护军校生与军人的心灵,更紧要的是保护他们操纵机甲的灵敏度。因此专业版的机甲游戏,设定全息共感不得低于75%,包括痛觉。   因此,即使是在全息游戏里,军校生们也轻易不敢做出自杀式袭击。   这个专业版要求的机甲全息,就包括他们此时所在的招生考试。   只是一场胜券在握的考试而已,夏凛月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举动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微妙的气息在逐渐发酵,燕屿的直觉对他发出了不安的预警。   场外,先一步被绿翅膀雌虫杀出局的考生看到这一操作,猛得一拍大腿:“妈的,亏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做呢!”   赵芝麟怔怔看着队友列表里变灰的名字,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她的血液中鼓噪,驱使着她说:“指挥,我会尽力拖住它的,如果我快输了,我会最后给你们争取一次时间。”   燕屿完全不能接受,断然拒绝:“这只是一次考试!计划如果失败还可以撤退!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赵芝麟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抗议。   剩下两个考生也不同意:“指挥,我们机甲系的第一节课就是发誓永不后退,无论对手是虫族还是硅基人,无论是星兽还是星际海盗。都走到这一步了,哪有后退的道理!”   另一个考生憨笑:“指挥,现在在直播,我妈妈在看着我呢,我可不能让她失望。”   燕屿开始后悔了,他不确定在考试积分已经遥遥领先的情况下冒险来执行这么一个计划是不是正确的了。   或许他也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   他的身后,赵芝麟一人面对着两只高等军雌。   两只军雌交流了几句虫语,飞快地完成了分工。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群人类有着杀伤他们的能力,一开始的轻敌给他们带来了一位同伴的损失。   于是他们拿出了最大的警惕。   无形的声波像水滴在湖面,以人类无法捕捉的方式传递着他们的命令,一传十十传百,   食堂外、操场上、教学楼内……所有低等虫族都停下了斗争,发出被激怒的嘶鸣。用比发动虫潮更迅猛的速度涌向钟楼,像一阵狂怒的墨绿色龙卷风,要狂暴地摧毁一切。   那句虫语的意思是——“危险!保护雄虫阁下!”   *   钟楼外,所有考生都惊愕地看着虫潮的变化。   有人疑惑道:“虫潮……结束了?”   丹妮格林脸色忽然大变,紧急翻看起积分排行榜。在首位的正是灰掉的夏凛月,他的积分比其他人多了一个零。杀零散的工兵到不了这个数字,只有可能是他杀了一只高等虫族,于是翻倍了。   她沉着脸道:“不,应该是高等虫族出现了。”   她当机立断:“我们也过去!”   食堂内,正在广积粮缓筑墙的东区队伍盘踞在这里。   东区指挥凝眉:“你觉得这个情况像不像我们围剿工兵首领时,工兵的反应?”   有人搭腔:“工兵领袖只能指挥一族工兵去救援它,现在所有低等工兵都赶回去了,那岂不是……”   他们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兴奋的光——大鱼出现了!   “走!”   正在阴暗的仓库内修破烂的南区队也被这情况惊住了。   莫晓摸着机甲,心思百转。这是东区队和中心区队一起搞出来的动静呢?还是燕屿这群找到刷分公略的人搞出来的动静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反攻的好机会。   莫晓大喊一声,吸引了所有南区考生的注意力后,下令:“有种去探险的,都跟我走!”   一直埋头杀虫族的边区队没有指挥,他们是一群凑合搭伙的独行侠,不约而同地追着虫族离开的方向加速。   分在哪,他们在哪。   而燕屿队被留在外面的队伍则纷纷大惊失色:“好多虫!不好,指挥他们还在里面!”   钟楼似乎放置了特殊的屏蔽装置。一进入钟楼,他们和指挥的联系就断了。   剩下的人里有人站了出来,咬牙道:“还记得是谁教我们刷分的方法吗?现在该我们支援指挥了!”   “对着那些虫,开炮!”   面对虫潮的褪去,有人乘胜追击,有人只顾着趁机捡几个人刷救援分,还有人被吓破了胆,害怕虫潮再来,拼命加固掩体。众生百相,尽在一场考试之中。   *   钟楼内。   密密麻麻的虫兽们从每一个缺口爬进来,敞开的门、破碎的玫瑰窗、坍塌的立柱……刹那间把神圣的殿堂变成了诡异而恐怖的虫窟。   墨绿色的浪潮飞快朝赵芝麟他们涌来。   它们没有智慧,不惧生死,无视炮火的攻击,前仆后继地向胆敢打扰雄虫的人类冲去。   第一只虫突破了防线,爬上了机甲的外壳。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赵芝麟想逃离墨绿色的沼泽,可是军雌却把走廊上所有的窗户都打碎了,拥挤的虫潮一下子找到了入口,从四面八方把她包围。   [警告,能源剩余百分之十八、十七……]   与其被耗死,不如拼一把!她咬着牙,无视机甲不断飙升的损坏率,百分之二百启动引擎推动器向最近的雌虫冲去——她想拖着这只军雌一起死!   “轰——!!!”   第二次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塌了半层楼。   积分榜上赵芝麟的名字灰了,可在那之前,她的积分没有翻倍。这就意味着,她的自爆没有成功带走任何一只高等虫族!   雌虫已经对自杀式袭击抱有警惕之心,让她这孤注一掷的举动落了空。   比队友用自爆来为他们争取时间更令人心痛的是,她的牺牲没有作用!   确定了袭击者已经死绝,蛾族雌虫漠然转身,他要去追逃走的闯入者,把胆敢打扰雄虫的一切生物都撕碎!   可就在此时!一束蓝色光柱从钟楼外射来,就像一把剑横刺而来,穿透了他的左肩胛骨!把他击落在地,跌落进墨绿色虫潮里,无数细小的虫兽趴在他的伤口上啃食。   是丹妮格林!   其他队的考生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其实,赵芝麟的“死”并非毫无用处。   机甲自爆时巨大的能量虽然没有杀了这只雌虫,却清空了附近的工兵虫,短暂地留出了几秒空白,给了丹妮格林锁定雌虫的机会。   “诸位,杀!”   他们冲进了虫潮内!   *   楼上。   燕屿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队友。在听见第二声爆炸之后,剩下两个队友就主动留下断后。   “指挥,你的机甲是最快的,你的技术也是我们三个中最好的,剩下一段路就交给你了!”   玫瑰窗被低等工兵一层层覆盖住,密密麻麻,仿佛鬼影。   不知道何时他们会破窗而入、不知道何时军雌们会追上来,也不知道身后的情况到底怎样。   钟楼的建筑材料可以说是奢侈,星兽的骨、造机甲的金属……不要钱一样加进去,极力把它打造成一座即使世界末日到来都不会坍塌的圣堂。   太过坚硬了。他试过,做不到直接打穿天花板,直线飞上去。   他只能循着仿佛无止尽重复循环的走廊,不断前进,前进。   直到最后一刻!   *   绿翅膀的雌虫被两个队友拦住,他们深知自己不是雌虫的对手,也不敢赌能不能在被工兵们耗死之前同归于尽成功。   因此他们一开始就抱着自爆的想法冲了上去。   可是吃一堑长一智,军雌们已经找到了应对这一招的办法,无数虫兽拦截在他们之间,让两人不能靠近分毫。   他只想耗死他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名队友说着,拼着飙升的机甲外壳损毁率,猛扑进虫群中间雌虫所在的地方。   “看你爹不……啊!”一只手从虫群之中伸了出来,硬生生捅碎了驾驶舱的显示窗,伸进去把驾驶员拽了出来,随手丢进了虫潮内。   那只手关节诡异,质地坚硬,外面还挂着皮肉。好像什么怪物终于撕破了伪装的人皮。   “啊啊啊啊!”被拽出来的考生顷刻间全身都被虫子爬满了,只有惨烈的尖叫传出来。   “老杜!”另一个考生目眦欲裂。“快退出啊!”   主动脱离考场和同归于尽不同,等同于弃权,老杜死撑着不肯,寄希望于被ai判定为必死,强制下线。他的队友全身都在发抖,想要冲过去却被虫群阻挠,不得寸进。   那只雌虫已经爬进了驾驶舱,被夺走的机甲又亮起来启动灯。它正冲着仅剩的人类驾驶员袭来!   消灭无孔不入的虫兽已经消耗了太多能源,最后的能源,他该对准谁?   千钧一发之际,他犹豫了。   “砰——”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与机甲炮发动的轰鸣同时响起。   虫族机甲洞穿了仅剩那名队友机甲的同时,机甲炮落在了他队友的身上,为他结束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   而军雌出手狠辣,一击毙命,根本没给他留下机会自爆。   最后一刻,他心里后悔地想着,没来得及自爆,对不起了指挥。   *   “铿。”   碎裂的玻璃窗浇了机甲一头,有冷兵器破窗而入,直劈而下,落在想要离开的机甲身上。   “别急着走,”东区的机甲系考生在指挥下结成战阵,堵住它的去路。“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你的命吧!”   雌虫操纵着机甲,环视他们一圈。发出虫语指令,虫潮渐渐靠拢,前肢抓着背甲,一只一只织成雌虫的护甲。   “来吧。”他用虫语说。   双方一触即发!   *   身后是炮火连天,但这一段路燕屿却没有遇到雌虫。   是没有了?还是他正在前方守株待兔?   在通向最后一层楼唯一的入口,一位穿着白金礼服的雌虫就站在那里,垂着翅膀,低垂着头,双手祈祷一般交叉在腹部。   他缓缓朝燕屿抬起了头。 第009章 劫持雄虫   你见过螳螂捕猎吗?   螳螂是很有耐心的捕猎者,它们会藏身在环境中,静静地等待猎物靠近。然后在一瞬间,用刀一样的前肢绞杀猎物。   这只雌虫也很有耐心。   牢牢守候在入口,不离开半步。   他姿态恬静,交叉在腹部的手却开始虫化。折叠在体内的骨节在恐怖的声响中展开,一直到撕裂了皮肉,野蛮地伸出来。   或者说,虫族的结构更像原本的外骨骼上披了一层薄薄的皮,这层皮只是他们文明的伪装,实际上还是一群残暴的怪物。   雌虫的礼服宽袖飘飘,圣洁而庄重。袖摆下却伸出两柄碧绿的刀,锋利、森冷、足有人高,上面还有一排坚硬的锯齿——这是螳螂族半虫化的象征!   很显然,虫族内部也有强弱之分。   而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螳螂族雌虫正是这几只中最强那只!   甚至当到了他守护的领地,那些低等工兵都畏惧地退后,不敢踏足一步。   燕屿打不过他。   很奇怪,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秒,浮现在燕屿心底的不是恐惧或者绝望,而是愤怒。   这种愤怒是火烧火燎的,从他的心脏奔流到他的血管内,焦灼、煎熬。   当食物链中弱小的生物面对他的支配者,连反抗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只剩下用愤怒来彰显自己的不屈。   这是败者的愤怒,燕屿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   燕屿凝视着他的敌人,愤怒灼烧着他的心肺,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即使是注定的失败又如何?   他怎么可能后退?!   机甲猛然提速,快到发出音爆。   ——光剑,出鞘!   “嗞。”光剑擦着翅膀的边缘刺出,落空了!   太快了,几乎是眨眼雌虫就消失了。不,比那还快!螳螂的反应速度比人类眨眼还快,而虫族,比那还快!   燕屿的眼睛甚至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就落到了机甲的头上。   ai后知后觉绘制出他的行动轨迹,雌虫居然不是直飞上去,而是落地了几次,从机甲的背部跳上的机甲顶部。   燕屿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ai甚至没能及时捕捉到!   恐怖。   这是燕屿唯一的想法。   接着他立刻意识到雌虫想要做什么,他想要破坏驾驶舱!   燕屿不得不开启近身防护功能,高压电流流窜在金属机甲表面,逼得雌虫离开机甲。   [警告,机甲能源剩余百分之二十一、十九、十七……]   防护功能太消耗能源了,再加上身后虫潮的威胁,燕屿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尽快想出破局办法。   来吧,搏一搏吧。   他不是想要直接破坏我的驾驶舱吗?   来吧,他无声道。只有一次机会,看鹿死谁手吧。   机甲上的所有炮孔次第亮起,却不是对准雌虫,而是对准雄虫所在的顶楼。   “轰——!”不出燕屿所料,这座穷奢极侈的圣堂在给雄虫的顶楼上用了最坚固的材料,以他轻型机甲的弹药负载量根本没有办法破开。   不过这一招已经起到了他的作用——雌虫被激怒了。   愤怒是弱者的催化剂,却是强者的催命符。   [警告!!!剩余能源量百分之十!]   燕屿再次举起光剑,决绝地攻上去。   [警告!!!剩余能源量百分之九!]   雌虫这次却不惧高压电流,侧身躲过光剑,前肢如斧,朝着驾驶舱当头砍去。   [剩余能源量百分之八——]   爆裂的电弧跳跃在机甲外壳上,电压突然暴涨。雌虫被电得身形一顿,其实燕屿依旧没有捕捉到雌虫的身形,但这一秒的停顿已经够了!机甲的辅助AI已经锁定了他!   [百分之五——]   电弧消失,在“刀尖”砸上驾驶舱显示窗之前,显示窗突然从内碎开,纷飞的零件与玻璃炸了雌虫一身。   [三——]   碎片倒影出的世界光怪陆离,在这片混乱之中,雌虫被电流电麻痹的身体无法收住攻势,顺着惯性栽进了驾驶舱里,而燕屿却飞身而出,正与他擦肩而过。   [二——]   雌虫后仰着用力一挥,锯齿大刀就要将燕屿腰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燕屿在半空中凭空一扭,几乎把自己折起来,硬生生偏开了身位。原本拦腰截断的前肢却从他的左腰下方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血如井喷。   [一。]   燕屿摔在了地上。   [能源已耗尽,正在启动预设自毁程序!]   [请注意!机甲即将自爆!]   “轰——!!!”   巨大的能量炸开,似乎要将天都炸塌。燕屿直接被余波给砸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爬起来,撕下衣服,对伤口进行简单的止血和包扎。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不能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而被ai判定为必死而下线啊!   伤口很深,所幸没伤到肺腑。他也不感觉痛,太痛的时候身体是麻木的。燕屿先试探地走了两步,然后开始飞奔。   距离他的目标只有最后一段距离了!   弹幕和他一起倒数。   近了,近了。   燕屿爬上楼梯,拐进走廊,黄昏透过玫瑰窗投下浓烈的色彩。   有什么不对。   冥冥中有什么拨动了他大脑里那根不安的弦。   一定有什么不对!   ……低等工兵呢?   为什么窗户外没有了那些无理智的虫兽?   他捂住伤口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逐渐恢复感知所带来的疼痛,还是因为某个可怕的猜测。   在楼道口,没有工兵来干扰他和那只雌虫的战斗,是因为低等工兵们畏惧于雌虫的威压,不敢踏足他守护的领域。   可是现在那只虫族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没有低等工兵追来?   那只虫族……真的死了吗?   ——“哗!”   耳边响起了破风声,燕屿被直觉驱使着就地一滚,眼睁睁看着长着锯齿的骨刀深深钉入了他旁边的地板里。   碎屑飞溅!   雌虫的前肢上半截有一半都没入了地面,可见用力之狠。   弹幕一片尖叫,已经绝望了。   可是燕屿还没有绝望。他承诺过队友,会前进到最后一刻!   燕屿立刻爬起来就跑,那只雌虫用了点时间拔出自己的刀状前肢,又飞快地追了上去。   明明那扇成功的门就近在咫尺了!   谁能甘心?!   燕屿发了狠,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势,腰腿用力,斜蹬上旁边的墙,借力原地把自己扔了出去,硬生生砸开了校长室的门。   猩红的血流淌在纯白描金的门上,圣洁与血腥,在这一刻奇妙地得到了平衡。   燕屿砸开门后滚落在地上,以平时训练的惯性,硬是逼自己稳住了身体。   那狂怒的军雌却已经扑了过来,闪着寒芒的刀就要劈下!   “不许动,不然我就对他开枪了!”   燕屿半跪在地上,大喊。   身为军校生,枪械也是必修课。这把枪还是他和赵芝麟会晤后,从她带来的武器中拿的。   枪械对这些虫的作用一般,原本他是留给自己用的。假如他陷入虫潮的包围,不想弃权也不想被啃食而死,就对自己开枪。   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肾上腺素屏蔽了他的痛觉,燕屿端枪的手很稳,对着坐在办公桌后那个没有翅膀的清瘦身影。   这会是雄虫吗?还是他猜测有误?   燕屿紧紧盯着雌虫的前肢。   这双刀状的前肢是大自然的杰作,它外表平滑而富有光泽,线条充满美感,更重要的是它锋利无匹。这两把“刀”,能砍碎显示屏,能砍断合金刀,能重创机甲外壳。   可是此时,它却被某种不存在的屏障给挡住了。   停留在距离燕屿头顶不足十厘米的地方,不得寸进。   建模没有脸。但倘若他是有表情的,燕屿猜,他应该是目眦欲裂的。   这只雌虫长袍下不断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肉里伸了出来,把衣服顶出痕迹。那是他虫态化的节肢,突破了外层的皮,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骨甲外面的皮撕得破破烂烂的。肉色的皮就像被撕烂的丝袜,挂在骨与骨之间。   他的节肢正暴怒地伸展而出,想要把燕屿撕碎!   但是闪着寒芒的刀尖不敢动。   恐惧与愤怒的对象变成了这只雌虫。   就像人听不懂虫语,其实这只雌虫也听不懂燕屿说的话。但他认识枪,他不敢赌。   原来雄虫真的是雌虫的软肋。燕屿想。   这只雌虫是多么悲哀、多么狼狈地僵持在原地,被一个他弹指间可以碾碎的蝼蚁所掣肘。   燕屿举着枪,紧紧逼视着雌虫,慢慢挪向被瞄准的雄虫。   “——”雄虫说了一句虫语。   燕屿猜,应该是退下的意思。   因为即使处于不受控制地虫态化状态,这只雌虫也一步一步,不甘愿地退出了校长室,紧贴着门口的线,站在燕屿留下的血泊之中,森冷而压抑着狂怒地守候在门口。   燕屿慢慢爬起来,逃命时他的动作太大了,现在伤口止不住地流血。   他把枪口抵着雄虫的额头。   雄虫宽容地笑了一下。   是的,他面部模糊的光晕之下隐隐看得出有五官,而不是雌虫建模的一片空白。   “你想做什么呢?”雄虫问。   竟然是人类语言!   燕屿没时间思考这背后的深意,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停止虫潮。”   其实他更想让雄虫下令让所有虫族自尽的。   但这不正在直播么,出于对两族关系一点聊胜于无的挽救,他没有如此直白。   雄虫又笑了一下。这时候燕屿才注意到,他有着一头纯黑的长发,如丝绸般华美。   雄虫温和地点头,应允了他的要求。姿态自如得仿佛脑袋上顶着枪的不是自己。   他点头的一刹那,世界安静了。无处不在的扇翅声消失了,所有虫族收敛翅膀,温顺地落在地面,以示臣服。   “……怎么回事?”   “这次不会真的虫潮结束了吧?”   “管他呢,快快!刷分!”   学校里只剩下考生的欢笑。这点声音和虫潮的噪音相比,安静得不得了。   原来学校原本是如此安静吗?   后半程几乎是陷在成千上万扇动翅膀的虫兽包围内的燕屿几乎已经忘记了没有虫鸣的环境该是怎样的。   他有些恍惚。   “那么,结束虫潮的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雄虫凝视着他,轻声问。 第010章 一战成名   ——结束虫潮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燕屿其实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成年男人身体里的血容量大概在4000ml和5000ml,相当于7到9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要把这些水都倒出去,需要多久呢?*   也不过那么几分钟。   更何况是他这样剧烈的动作,比起拧瓶盖,更像泼水。   燕屿心脏跳得很快,心悸、耳鸣、头晕,眼前的世界套上了模糊滤镜。这都是失血过多的状态,为了避免沉迷全息世界,忘记现实世界会受伤,所以ai会模拟出真实的负面状态。   如果不是雄虫答应得快,再僵持一会儿,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判定为死亡,强制下线。   雄虫说了什么?   指挥的大脑迟钝地转动着,只来得及说出最关心的事:“我的队友,他们,胜利也有他们的一份。”   失血超出1000ml,超出总容量20%,机体无代偿能力。ai没有丝毫感情地判断。该考生失血过多,应发生失血性休克,正在强制下线。*   “我想要,他们的成绩……”   话还没说完,全息形象已经化成一片碎影。   考生燕屿,编号0412,已下线。   ……   面对着没有其他人的校长室,雄虫脸上的模糊光晕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守在门口的虚拟军雌,以及全息考场内的所有虫族建模。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静静眺望着美丽的校园,目光悠远。   *   【诸位考生请注意。虫潮危机解除,考试提前结束。】   【正在登出……】   *   遥远的星海之中,虫族疆域内。   一艘星舰正朝着与人族接壤的边界行驶而去,那里正是白榄联大的选址。   星舰内最大的房间内,一个雄虫摘下了全息设备。   守卫在他旁边的雌虫立刻为他献上擦拭的丝帕。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很恭敬地等得到了主人的首肯才推门而入。来者穿着笔挺的军服,象征荣耀的勋章在胸前闪闪发光,比徽章更夺目的是他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边缘,有两重金色的光轮,就像日冕。   “阁下,医生不建议您接入全息设备。”曼努埃尔例行公事地规劝。   “只是最后上去了一下,不会有事的。”雄虫并不看他,有些厌倦了无止境的劝诫。   军雌立刻换了种说法:“那您不应该把自己置于险地,即使是在全息世界里,叔叔会伤心的。”   曼努埃尔的叔父正是雄虫的雌君。雄虫终于转过来看他了,他沉默地逼视军雌,只换来了军雌更为恭敬地姿态。   服侍雄虫的雌侍不满地瞪视曼努埃尔,怎么能对雄虫阁下使用这种语气呢!雄虫做事,什么时候还需要考虑雌虫的想法了?!   雄虫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军雌见好就收,开始汇报:“伊卡洛斯阁下,在您登入全息考试的时候,学校那边紧急切断了校长室的直播,并且给您发来了通讯请求。”   雄虫接过通讯器,点击接受通讯,那边立刻弹出虚拟人影。正是对着教育部领导质询时怒拍桌子的暴脾气军官老师。   此时他在雄虫面前显得格外谨慎与恭敬:“阁下,考试已经进入了结算环节。对于本次考试,您有什么点评吗?”   雄虫摇头。   军官接着说:“那对于燕屿同学的额外奖励,您有什么想法吗?”他顿了顿,还是换了个称呼。   “校长阁下。”   *   谁也没想到,雄虫会突然登上全息考场,自顾自扮演起了最终被劫持的角色。   校方的技术部紧急切断了燕屿摔进校长室之后的直播,只给出了一句“涉及隐私”作为解释。   星网当即就炸开了锅。   这比追剧在最紧张的时候突然切广告还可恶一万倍。   等和各个部门交接完,舆论部愕然发现星网舆论已经偏向了阴谋论。   “不会是校方想昧下我们小燕的胜利吧!”   “呵呵,天下乌鸦一般黑,帝国军校这么老牌的军校都能有黑幕,白榄联大有也不奇怪。”   “啊啊啊啊啊天杀的学校,把我们小燕和队友一起拼命换来的胜利还给他!!!(左勾拳)(右勾拳)(抓住校方肩膀使劲摇晃)”   “我还以为有直播监督,就不会有问题了呢!还是把这群当官的想得太好了!”   “民众需要真相!公布最后决战的录像!还教育一片清明!”   “公布最后决战的录像!还教育一片清明!”   “公布最后决战的录像!还教育一片清明!”   ……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教育部苦着脸,恨不得把白榄联大的联络人从全息投影中拽出来,提着他的衣领逼问:大爷,又怎么了?你们怎么又闹幺蛾子了!我指望着这场直播给我们洗白呢!   校方:不关我事,是雄虫那边搞事。   教育部:……   校方:别急,我们在补救了。   白榄联大迅速放出剪辑版录像,把其中的雄虫替换成原本拟定的ai,并且通过精妙的剪辑把雄虫ai的画面最大程度减少。   接着他们放出了最后的积分排名。   星网第二次炸开,不过这次方向不一样。   “夺少,你说夺少?燕屿的积分是夺少?”   “好多个零……其他考生加起来有他多吗?”   “我滴小燕同学,你有点恐怖了。”   “不对啊,他的几个队友分怎么也这么高,那个白给机甲的老杜居然在莫晓上面!”   “啊?啊?!”   “要不是我们全程看着小燕考试,我看到这个分差肯定要怀疑他是皇族开挂……”   “燕同学:好险,要不是有直播证明清白,就被网暴了。”   “说白榄联大有黑幕的出来走两步?能不能不要那么人云亦云?”   “还没彻底水落石出呢,就跳出来反思,好笑。”   “我头铁我来说,这个分到底怎么算的,官方出来回答一下!”   官方迅速回应:“全息考试占总分的百分之七十,另外还有百分之二十的隐藏表现分和百分之十的面试分。考试积分与隐藏表现分由ai算法计算得出,面试分由考官打出。”   “大家关心的燕屿同学积分来源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指挥系组队后,凭借其对队伍的正面作用大小,在最后结算分数时会额外加上全队总积分的负百分之二十到正百分之二十。(此项不扣队友积分,并算入占总成绩百分之七十的全息考试积分内。)   2、结束虫潮后,校内被困师生免除危机,小队自动获得剩下所有救援分。   3、燕屿同学在场内的精彩表现,获得了满分的表现分与面试分。”   “而由于虫潮的结束并非一个人的胜利,几名深入虫巢的队友同样能分享一定比例的救援分。并且获得不菲的表现分与面试分。”   网友挑不出刺了。   把公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只能说一句:“燕同学,古希腊掌管指挥的神!”   燕屿一战成名! 第011章 虫族到来   燕屿从虚拟舱中睁开眼时,大脑还处于一片眩晕之中。全息的弊端就在于此,会给精神上带来真实的负面感受。   很快有老师把他带到了心理健康室。   任何在全息世界中进行了高危行为的军校生都会在下虚拟舱后被按住做一个心理检测与理疗。所有军校都一样。   夏凛月比他先出来,但因为他自爆的过激行为,已经被按在心理咨询室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还没被放走。   医生让燕屿填了量化表,发现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于是只例行惯例教训了他一顿,让他注意全息世界对精神层面的影响,不要轻视生命。   训完出来,他发现夏凛月正在门外等他。   “你还没走?”   夏凛月摇头:“我来跟你说几句话。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未来的学生主席了。学生里有很多世家子弟,这里面弯弯绕绕很多。你是普通家庭,不懂可以来找我。”   “好,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燕屿对他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这个动作就好像建立起了一个契约,让夏凛月也忍不住流露出会心的笑容。   夏凛月示意:“教官找你。”   他转头,一个笑眯眯的教官正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插兜看着他。   他正是在全息考试中坑了燕屿二十分的那个教官,他姓范,全名叫范究,有一双看起来就满腹坏水的狐狸眼,据他介绍他会负责教他们兵法谋论。   燕屿跟范究走了。   由于星网的压力,这个点录取结果已经出来了。一些考生正在收拾东西离开,另一些考生则被学姐学长带着去食堂吃饭。   教官就是给他送奖励,顺便带他去吃饭的。   “学校这边准备了三个奖励,“学校这边提供的奖励选项有三种。第一种,一辆科学院首席科学家出品的S级私人订制机甲。”   “第二种,开放积分兑换限额。”积分就是军部与军校内的货币,不对外流通,但军校内连吃饭都需要刷积分。开放兑换限额则意味着他可以兑换一些军队管制品。   “第三种,就是校内图书馆无限制查阅资格。”   范究解释:“白榄联大是人族和虫族联合创立的大学,里面有一些虫族带来的资料,被列为机密材料。好几层我都没资格进入。”   三个选项都非常具有诱惑力。燕屿沉思:“我现在才刚入学,还不知道未来的具体方向,可以等我过一段时间再做选择吗?”   “当然可以,你慢慢想。”   接着,他又谈到了主席这个问题。   与普通院校学生主席的无关紧要相反,军校很注重培养学生首席,一般学生首席都是那一届最出彩的学生,而他的同期,往往会成为他的战友。因此促进学生间的紧密联系与培养主席的领导能力都是关乎到军队未来的要紧事。   “你跟夏凛月关系很不错?”范究好心提醒。“他们东区人有世家崇拜情节,拉拢了夏氏继承人就等于拉拢了学校里的东区人。”他打量了一下燕屿的黑发黑眼,“尤其你还有汉遗民血统,肯定能收服他们。”   “还有丹妮格林,你也要注意一下。我原本以为她竞争主席无望会回帝国军校呢。她家一大堆继承人,整天勾心斗角,竞争主席失利应该让她会不好过一段时间。你小心些。”   “不过这些还好,毕竟你在招生考试的表现足够镇压质疑。”   其实范究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虫族:“白榄联大情况复杂,最主要是虫族的问题。你既然能想通我们在考场里留下的线索,就肯定知道我们的担心。”   是的,燕屿明白。即使是校方也在担心虫族到来会带来的隐患。他看向被围起来的施工场地,里面的工兵虫正在勤勤恳恳、老实巴交地搬砖,根本看不出发动虫潮时的狂暴。   “未来作为主席,其实你的主要工作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准备军校联赛,另一个就是稳住虫族留学生。”   “对了,按照虫族过来的速度,预计后天上午将会抵达。学校的意思是,让你跟着一起接待虫族,提前适应一下。我会把虫族来访名单,以及一些基本注意事项发给你,你记得看。”   燕屿:……   我才在直播里劫持了雄虫,就让我去面对虫族。我真的不会被雌虫当场撕烂吗?   学校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   虫族到的那天,记者如云,全体校领导都按时出席。为首的副校长身着军装,前面的名牌上写的是比尤拉·温莎。   温莎副校长身穿一身军装,上面的星星告诉燕屿这是一名中将。   这种大佬云集的场所,燕屿只能够站在末席。丝毫不引人注目,这也正合他意。   眼看到了约定的时间,虫族也没有丝毫到来的踪迹。记者席渐渐有人坐不住了。正准备起身发问,却突然耳鸣,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众人一惊,纷纷抬起头来,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个庞大的黑影。硬朗的线条、富有压迫力的造型、庞大的体型——正是一艘星舰。   “警告!警告!您已经非法涉入禁空区!请依法停驻星舰!警告!警告!您已经触犯星际公约!您已超出安全距离!”   防空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星球防空塔台已每秒十条的速度发送警告。   星舰进入大气层带来的气压变化掀起了万丈狂风,现场被吹得乱七八糟。   燕屿几乎不能睁开眼。   但在一片东倒西歪中,温莎副校长不动如山,仰头看向不断迫近的星舰。   ——那是虫族终于姗姗来迟。   温莎中将冷静发令:“依法驱逐。”   她的机甲同时也接到远程指令,从天而降。   比尤拉·温莎登上机甲。   启动指示灯依次亮起,她逆着狂风,拔地而起!机甲在巨大的星舰面前,渺小如蜉蝣,而她却稳如定海神针。   燕屿仰望着她的背影,血液都在随着狂风怒吼。   这就是人类的勇气。他满是憧憬地想。 第012章 下马威与反击   狂风呼啸。   地面自卫反击系统已经将所有武器瞄准了星舰,只待一声令下。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被星舰压空,陆地的打击武器根本来不及作用。   “虫族这是在示威?还是想开战?”   记者们纷纷窃窃私语,为这个猜测惊慌不已。   只有校方那些穿着军装出席的领导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果不其然,温莎校长孤身拦在星舰面前后,虫族的星舰之中终于不再无视警告,里面飞出一个军雌。   他身姿挺拔,张开的蝶翼轻盈而坚韧,前翅上有着鲜红古朴的花纹,后翼主色调是灰白的,上面的眼纹呈纽纹形,好似无限符号,仿佛某种不祥的诅咒。   曼努埃尔在狂风中闲庭漫步,面带笑意地道歉:“真是抱歉,为了赶上时间,我们不得不进行星际迁跃,不知道迟到了吗?”   温莎中将:“请退出空域,将星舰依法停泊在星港。”   曼努埃尔歪了歪头:“真是抱歉。为了赶时间可能无意中冒犯了您。”   真是张口就来,把星舰开进星球大气层,就跟拿着枪一脚踹开别人家门一样。无意?鬼才信。   温莎又强调了一遍要求。   曼努埃尔笑了起来:“当然。”他抬手,星舰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聋子,终于听得懂话了。它慢慢后退,撤出空域。   底下的人类领导脸色都不太好。这是虫族在赤裸裸地示威。   因为虫族整这一出,所有接待事项都推迟到了下午。姗姗来迟的虫族们终于露面,一行人身高腿长,长得各有特色。   但一行人中最显眼的还是被围绕在其中的一个清瘦身影。   他竟然是一个雄虫。黑色长发如瀑,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毛领簇拥着他泛白的脸,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跟在队伍末尾的燕屿总觉得这只雄虫既视感很强。   燕屿开始坐立不安了。   他想到学校发的决战视频,那被ai替换过的建模。   妈的,考试里的雄虫总不能是真的雄虫吧?!   发现一个更恐怖的事实,无论人类领导还是虫族高层,都很尊敬地称呼这名雄虫为“校长阁下”。   入校第一天,发现自己劫持过校长。   谁有我厉害?   燕屿释怀地死了。   *   “小燕。”温莎中将叫他。她似乎很欣赏燕屿,特地把他叫过来,想要培养他一番。   燕屿:其实,大可不必。   “这就是考试中找到完美答案的燕同学吗?”伊卡洛斯阁下弯起眼睛,友好地对他笑起来。   完美答案?那不就是劫持雄虫吗?   燕屿只感觉到他这句话一出口,所有虫族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尤其有一道,来源于亚成年雌虫们,几乎要把他烧穿。   温莎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头,无声给与支持。   伊卡洛斯道:“真是少年英才。”   温莎趁机提出让燕屿当学生主席,伊卡洛斯也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曼努埃尔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脸上公式化的笑一下子消失了,连嘴角都不再敷衍地勾起。看得出来雄虫阁下把主导权交给人类这件事让他很不满。但天大地大雄虫最大。他再不满也只能低头。   伊卡洛斯身后的雌虫们脸色也有点变化,并不服气。   看来雄虫也不是传言中的绝对权威嘛……难道真的是小说里地位尊贵的金丝雀?那为什么伊卡洛斯能千里迢迢到人类边境这里担任校长?   人类这边只当没发现雌虫的情绪,打蛇棍上就把这件事落实了,瞬间握住了主动权。   曼努埃尔深黑的瞳孔仿佛黑洞,吞噬了所有情绪。他对着燕屿笑了笑,但只有嘴角上扬,日冕一样的眼睛里毫无笑意。竟有种拟人化的恐怖谷效应。   “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主席同学。”他轻声说。   *   “当时情况就是这样。”   燕屿躺在训练室的地上,边擦汗边复述着接风虫族当天的情况。   距离当天直面少将军雌已经过了两天了,他还是会想起那个令人心脏停跳的军雌。   他仿佛在和一个人披着人皮的怪物对话,对方以打量食物的眼神来审视他,生物的本能使他忍不住浑身僵硬。   希望下次遇见这个虫族自己穿着机甲,能给他几发。   一边刚结束训练的夏凛月提醒:“你最近在虫族可出名了,那几个虫族留学生估计整天琢磨怎么报复你。”   赵芝麟吐槽:“还不是学校出的题,不知道怎么想的出这种送命题。”   “估计是提醒我们,要是事发,学校里还有个雄虫可以给我们绑架。”   旁听的几人都笑出了声。   白榄联大特色保命守则第一条——学生遇到危险怎么办,没事,去绑架校长就好!   燕屿从地上坐起来,撑着脸:“不过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平时上课也没有机甲,要是遇到那群留学生突然发难,估计你们就只有在殡仪馆看见我了。”   这话赵芝麟爱听,挑眉:“你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燕屿没说是不是,只是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一旁的教官。他们本来是在进行日常训练,被他坑过一把的任教官主动跑来当陪练,连带着他的搭档范教官也在。   现在正是中场休息时间,范教官坐在训练室的地上,接收到燕屿的询问之后,熟练地打官腔:“这个嘛,理论上来说,出于对两族和平关系的维护,这种行为是不可以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只要不闹大到外交层面上,就可以咯?   见燕屿顺利领悟到自己的言下之意,范教官才慢悠悠打补丁:“同学之间的切磋当然是可行的,但是故意挑事的,可是会被校规惩罚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做主动发难那方。   明白了。燕屿点点头,一个计划瞬间在脑海里成型。他对身边的队友招招手,让他们附耳过来。   范教官见状,立刻拖着任教官走了。只要没有一个老师在场,那学校就可以说不知情,都是同学间的打闹。这样,万一控制不住事态了还能有缓和的余地。   “简单而言,我们就是要激怒雌虫,然后让他们主动发难,然后给他们一些深刻的教训。”   “激怒雌虫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赵芝麟跃跃欲试,“我在网上刷到过好多猥琐男语录,早已学有小成,激怒没见识的雌虫简直是小菜一碟。”   旁边的几个男同学都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现场的人手组织我可以帮忙。”夏凛月自荐,他在东区学生里很有号召力。赵芝麟虽然强,这方面却不如他。   “那么,时间就暂定在明天下午的机甲实操课,下马威一定要一开始就给到。”   “具体细节,这样……然后这样……”他们凑得更近了,听得无比认真。   既然虫族推崇优胜劣汰的法则,那他们就以自然原始的方式去确定彼此在食物链中的地位! 第013章 你管打群架叫友好交流?   桑蒂拉纳从今天早上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无论到哪都感觉有来自暗处的眼神落在他们背后。这不是夜蛾族惯有的神经敏感,连惯来神经大条的戈多都有所感觉。   戈多从碗里抬头,凶神恶煞地瞪了周围一圈。食堂周围的学生都纷纷避开眼神。   看着这一幕,阿拉里克对桑蒂拉纳的担忧不以为然:“你多想了吧,狼进入羊群,羊当然会紧张。难道他们还会不自量力主动挑衅吗?”   桑蒂拉纳被刺了一下,剩下的话立刻说不出口了。夜蛾族在虫族中地位不高,因此在上位种面前素来没什么话语权。甚至如果不是雄虫阁下的关照,他也没有机会前来交流。   倘若是经验丰富的曼努埃尔在这,便绝对不会如此武断。   作为蛾种中战斗力最弱的象形文夜蛾,桑蒂拉纳的族群能延续到现在,便是依靠他们敏锐的直觉。   但在这里的只有一群亚成年。这其中阿拉里克的基因等级最高,因此在这群亚成年中占据绝对话语权。见他不愿意听,桑蒂拉纳便一直保持沉默。   到了下午,这种不祥的预感便更加强烈了。这绝对不是毫无依据的预演,而是由无数细节汇聚起来的、潜意识中的判断。   从一闪而过的隐秘视线,到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   桑蒂拉纳想提醒同伴,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然而在踏入训练室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经没办法插手即将发生的事了。   “听说雄虫都很弱吧?雌虫这么逆天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听雄虫的话?”   “我都羡慕了,我也能让别人怀孕啊,为什么我不能有这个地位?”   “我要是也能让雌虫怀孕,是不是也能当土皇帝?哈哈。”   “现在是幻想时刻。”   “天还没黑就开始想入非非了是吧?”   “……”   训练室内人类男生们正围在一起讨论,时不时发出一阵充满内涵的笑声。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在雌虫们可以听到的程度。   桑蒂拉纳心道不好,转头一看,果然同伴们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虫族社会是一个森严的等级社会。为什么桑蒂拉纳在阿拉里克否决他之后不再敢说话?因为在等级森严的虫族社会,连下位者的提醒都是一种僭越。   雄虫的地位高于雌虫,而虫族又一直认为人类在食物链的位置低于虫族。因此,当人类说出侮辱雄虫的话,在雌虫们耳朵里就是超级加倍的挑衅。   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不是个陷阱,戈多已经展开虫翅冲了上去。   “铿!”短兵相接,夏凛月反手抽出短匕,精准地挡住戈多尖锐的虫爪。他抬眼,淡淡道:“同学,校规不允许私下斗殴。”   “敢侮辱阁下,我要把你们通通撕碎!”戈多根本听不进去,他反手捏断了匕首,手腕一抖,锋利的废铁片飞溅而出。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还伸爪想拧断夏凛月的脖子。   “砰、砰砰——”旁边的同学迅速抽出训练室武器架上的机械枪,毫不迟疑地对准戈多开枪。   枪声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原本还能按捺住的其余雌虫们也忍不了了。   阿拉里克愤怒道:“找死!”率领着其他雌虫展开了虫翅,加入了战局。   人类军校生这边也不甘示弱,随着一声枪响,拿冷兵器的拿冷兵器、拿热武器的拿热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干!   眨眼间训练室就已经打成了一团。   丹妮格林措不及防,她既不知道计划、也没听到那些男同学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虫族突然出手。因此她一边让人去抵抗虫族一边叱道:“你们虫族是想撕毁条约吗?!”   眼看所有人打群架上头,场面一片混乱。她忍不住用目光搜寻主席的身影,希望燕屿能控制住场面。   大家族长大的丹妮格林已经脑补出了一堆后续的外交纷争,急得脑门冒汗。   直到她看到燕屿站在训练室的演示机甲上,冷眼看着下面混战的人群。   他哪来的密匙?   不对!丹妮格林咬牙切齿,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局。还是一场参与人数众多的局,然而她却没收到一丝一毫的风声。   她被排斥在外了。   丹妮格林停了下来,她静立在混乱的人群中,抬头望向燕屿,眼神沉沉。   她不动,她身边围绕她的人也纷纷停下。   这么大一批人突然停下了,在混乱中格外引人注意。正站在机甲上把控全局的燕屿立刻注意到了。他垂下眼眸,与丹妮格林对视,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   丹妮格林扯扯嘴角。   她身边的第一狗腿子万湾也大概想明白了,焦虑道:“这样下去我们将会被排斥在中心之外,那我们千里迢迢从帝星来到白榄联大是为了什么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丹妮格林冷冷道:“我知道。”   她收回视线,望向几个一对多而不落下风的雌虫:“向我们的主席,展示一下帝星人无可比拟的优势吧。”   “结战阵,击退他们!”   帝星人不愧是从小被大把资源堆出来的天龙人,基本素质遥遥领先,尤其是对配合的理解,与其他星球的军校生相比可谓天差地别。他们甚至会使用战阵,以柔克刚,一人受伤就立刻有人补位,保证队形完整。   阿拉里克被他们骚扰得烦不胜烦,原本只是想揍一顿了事,现在都快被烦得要亮出虫甲了。   燕屿时刻在机甲上注意着,ai的炮口锁定就没从他们身上离开过。一旦发现有生命危险,ai就会紧急制动,发送麻醉剂。   然而有人打断了越演越烈的战况。   “嗡——”   换气管里喷出大量催泪气体。   效果显著,无论前一秒打得多么激烈,后一秒的双方都眼泪糊了一脸,只顾着捂眼睛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反了天了不成!”释放催泪气体的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机甲实操课的老师。只见他怒目圆睁,指着满地的学生大骂。“第一天上课就给我打群架?这么有精力是吧,好好好。谁是领头打的?给我滚出来!”   事实证明,再狂妄的亚成年也是虫崽,对于老师仍旧心存敬畏。只见几个虫族垂着头老实巴交地站在老师面前,不忘伸手指认:“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他们打得可积极了!”   此时的催泪气体已经全部被换气走了,在机甲内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燕屿主动走过去。在所有人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还糊着眼泪和汗水,一身狼狈的时候,他依旧风度翩翩。   “老师,这只是同学之间在切磋,可能一时忘了分寸,但大家还是秉持着友好交流的原则在切磋的。”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友好切磋?阿拉里克原本低着挨训的脑袋一下就弹起来了,放屁的友好切磋!群殴还用热武器,谁家友好切磋这么整啊!   就算他再没脑子也已经明白了,哪有人讲坏话的时候随身带枪啊!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张口就想告状,然而原本在他身后的赵芝麟立刻上前一步故意撞了他一把。   阿拉里克阴森森地瞪她一眼,却看见赵芝麟目视前方,手上的光脑却弹出两个字——校规。   校规?   他想到夏凛月开打之前那句警告,不由得磨了磨尖锐的牙,想咬死狡猾的人类。明明是他们被设局,但因为校规规定了先动手的全责,现在他们反倒成了没理那方。想让虫族老师主持公道也不可能,曼努埃尔只会觉得他们被算计成功了活该,说不定还要自己格外惩罚他们一顿。在虫族,失败就是原罪。   一想到虫族军校中那些冷酷的惩罚,阿拉里克就忍不住缩紧了虫翅。   于是阿拉里克忍气吞声:“是的,老师。我们只是在切磋而已。”   这句“切磋”他说得咬牙切齿。   赵芝麟望天,装聋作哑。   阿拉里克是明白了,但雌虫们没脑子惯了,大部分都没想明白。比如戈多,他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忍不住想要开口控诉。被阿拉里克瞪了一眼,才习惯性地服从上位者的决定,不甘不愿地闭嘴了。   桑蒂拉纳抢白:“是的,老师。我们并没有打群架。”他担心这群狡猾的人类还有后招,不如就终止在这一步。后面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老师皮笑肉不笑:“行啊,你们没打群架,打群架的是我。既然这么有精力,那就给我去大操场跑三十圈。虫族加十圈。现在,列队,跑!”他转头又凶:“还有你们,别以为从犯就不用跑。都给我全体起立,跑十五圈。”   一群人加一队虫垂头丧气地列队出去跑圈了。   大操场是可以直接迫降小型星船的大小,跑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   相对于人类军校生的吃力,亚成年雌虫们还有心思保持队列间距。阿拉里克作为领头虫,跑到燕屿身边,一边跑一边阴森森道:“你以为群殴就能让我们服气吗?不,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说罢,他们加速,一行虫甩开了他们。   燕屿却轻轻笑了。   计划还在按照设想进行中。 第014章 要打就打1V1   三十圈跑完,所有人都累瘫了。就连雌虫们都累得直喘气,尤其是桑蒂拉纳,蛾种耐力本就一般,还跑四十圈,累得他直接脱力坐在地上。   老师一直站在旁边监督,谁想偷懒就上去踹屁股。看见他们虚脱的样子,笑了:“还有力气搞事不?”   他看看天色,知道今天的课也上不下去了,于是做了总结性发言:“还有什么恩怨没结的?要折腾一次性折腾完。没有就到此为止,之后再发生这种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燕屿就是这个时候举起了手。   他走到阿拉里克面前,对他伸出手,凝视着阿拉里克的双眼发出邀约:“如果群架不能让你心服口服的话,那我们就用一次单挑做个了结吧。”   图穷匕见!打群架从来不是目的,毕竟燕屿想解决的是自己被虫族针对的问题,而不是想把矛盾扩大化。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削弱雌虫,现在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阿拉里克蹲坐着,那只洁白无瑕的手正好伸在他前方,他顺着手臂往上看,不自觉想去捕捉对方的眼睛。阴冷的眼瞳被光线刺得缩小,阿拉里克舔舔尖利的虫齿,慢慢笑了。   “好啊。”他站起身,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匕,掷过去,“公平起见,我有虫爪,你就用匕首。我们生死不论。”   匕首擦着燕屿的身体,落在他的脚边。而燕屿没有丝毫闪避。   围观学生们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万湾小声诅咒:“要是他干脆今天死了就好了。”   燕屿死了对大局没有一点好处。丹妮格林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桑蒂拉纳也觉得无论今天谁死了都不是一件好事,他想过去提醒阿拉里克,不要意气用事。   但燕屿已经从地上拾起了匕首,对老师点头:“请老师为我们做个见证。这一场打完之后,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我们以哨响为号,吹哨则终。”   “吹哨之前生死不论?”阿拉里克问。   “生死不论。”其实他是想点到为止的,但、对手毕竟是虫族,不拿出搏命的决心,是不可能获胜的。   于是阿拉里克终于伸手握上了燕屿的手:“请多指教,人类主席。”他一嘴森白的尖牙在灯光下让人联想到鳄鱼。   燕屿镇定地回握,神色不变。   老师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左瞧右瞧,最终还是决定顺从他们的想法,拿起哨子放在嘴边:“其他人散开,准备。”   “哔——”   哨响的尾音还拖曳在空气中,而阿拉里克已经化为一道残影。刚刚打群架的时候他根本没发挥出全力!   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中,夏凛月控制不住向前探身。燕屿能赢吗?   有翅膀的加速,雌虫的反应速度远胜人类。然而某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支配了燕屿的身体,几乎是阿拉里克启动的一瞬间,他接下来的行动轨迹就已经出现在了燕屿脑海里。   直觉让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刀柄,抬手横挡。   “叮——”   清脆的声音是异化的虫爪爪尖击中了匕首背部,金属被巨力击中,以极快的速度发生形变,震得燕屿手麻。   一击不中,再发一击。依旧是匕首格挡,恰到好处地抬手,正好拦在进攻路线之前。   围观雌虫们不自觉挺直了身体:“这是怎么做到的?”   而人类学生们甚至没反应过来刚刚他们已经交锋了两次。   阿拉里克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他不信邪地后退、冲刺,这次是从天而降攻其头部。   又一次被成功预判了!   甚至这一次燕屿转守为攻,匕首埋伏在他的路线上,狠辣地刺向他的脖子。   阿拉里克不得不在空中急刹。   之前的群架和罚跑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阿拉里克现在肺部仿佛灌满了辣椒水。刚刚的极速飞行对肺部压力太大了。   他知道以人类的身体素质,即使是没打群架的燕屿也好不到哪去。   接下来拼的就是耐力,看谁更能忍受身体的不适。   阿拉里克咧嘴笑了起来。恰好,雌虫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学习如何忍耐。   他不顾肺部爆炸般的疼痛,俯冲而下。这次的攻击依然预判到了他的路径,阿拉里克只偏移了一点身体,没有减速。任由匕首穿进他的腹腔。   然后他借机捏住了燕屿的手,用力。   手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燕屿痛得眼睛发红,却一声不吭。   老师刷得站了起来,手放在哨子上。   阿拉里克的另一只手则曲肘绕到了燕屿的背后,按住颈椎。锋利的虫爪划破了皮肉,血液涌出。   燕屿不能后退,否则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虫爪上送。   他撞进阿拉里克的胸膛,远离那只虫爪的同时,把自己送到了另一只虫爪面前。   阿拉里克丢掉燕屿的右手,就要伸过来扼住他的脖子。然而燕屿却以雌虫不可能拥有的柔韧性向下滑行脱身,他已经骨裂的右手依旧死死抓住唯一的武器。借着身体的重量,以骨裂的右手为媒介,对匕首施加重力。   阿拉里克闷哼一声,已无暇顾及燕屿。   因为插在他左肋下的匕首由于被施加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不堪重负地顺着力道向右下滑。割开了他的半个腹腔。   他手忙脚乱地尝试去捂住伤口,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完全抛下了比试的输赢。血不停涌出,刚刚还沉浸在战斗中的雌虫此刻无助极了。   皮肉伤口对于虫族而言并不致命,但是雌虫的腹部却是最脆弱的地方,为了方便孕育生命,这里甚至没有虫甲覆盖。   老师紧急吹响了哨子。几个雌虫留学生飞快地冲上来帮他捂住伤口。   “让开,我这里有修复喷雾!”桑蒂拉纳跪在阿拉里克身前,对着伤口连喷了半瓶修复喷雾。   “先擦血!”有同学挤进去,递过去医用酒精打湿的帕子,手法专业地擦了一遍血液,然后再喷修复喷雾。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燕屿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走两步就要停下来让肺部缓一下。他断断续续地问:“他怎么样了?”   “只是皮外伤,对雌虫而言一会儿就能长好。”回答他的竟然是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戈多,虫族崇拜强者,燕屿已经用阿拉里克的失败证明了自己。戈多愿意给他尊重。   “只不过是受伤的部位特殊,阿拉里克有点慌神。”戈多想好声好气解释,但他的脸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自带凶恶滤镜。   夏凛月道:“比起关心他,你先给自己治疗一下吧!”他扔过来一个袋子,里面都是他刚刚跑去自动贩卖机买的药品。   听到没有什么大事,燕屿才泄力地就地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一片铁锈味的湿润。   他现在右手骨裂,只有左手能用。将就着这只占了血的手在夏凛月扔过来的袋子里翻找,摸出来一瓶医用酒精喷雾和一瓶止血喷雾。   “我够不到。”燕屿有气无力地说。   夏凛月凑过来看,也束手无策:“好深,差点要到颈椎骨头了。”   还是赵芝麟以野生战地医生的手法,三下五除二给他消毒、止血、包扎一条龙。   赵芝麟的医术是跟着她爹在前线学的,那风格说好听点叫实操派,说难听点就叫治不死就行派。   主打一个能用就行。   治完下来燕屿的脸色白得跟死了一样。痛的。   血止住了,骨裂没办法,得找校医。燕屿干脆挥散人群,提着阿拉里克的衣领,要带他一起去找校医。   夏凛月不放心地跟在一路。   桑蒂拉纳倒没有去,他刚刚忙着给阿拉里克止血,现在满手都是血,急着洗手。   在洗手间里,有个同学在他后面也来到了洗手台前。   桑蒂拉纳认出来这是第一时间递给他修复喷雾的同学,甚至也是他亲手给阿拉里克消毒的。   “谢谢。”桑蒂拉纳认真道谢。   对方并不在意,只是笑笑:“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他的声音像温柔的流水,充满安抚人心的魔力:“我还要谢谢你,打群架的时候你放了我一马。”   桑蒂拉纳眼神有些茫然,虫族是依靠信息素辨别世界的。外族人在虫族的感官世界里都差不多。他其实认不出来这是谁,但他还是认真回答:“我一开始就不想打架,暴力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我一直没有怎么用力打。”   对方抿唇笑了一下,用湿漉漉的指尖把发丝撩到耳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些修复喷雾是给你买的,算是谢礼。或许你不觉得这算什么,但我还是想谢谢你。”   “啊……啊、啊?”这有什么好谢的,打架被放水了,不应该是耻辱吗?他明明防水放得很用心的,就是怕划水被发现,担心人类误以为自己被轻视会更愤怒。从小接受铁血虫族教育的桑蒂拉纳其实完全不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自己被正面肯定了。   心底的抽象画小夜蛾开始快乐地飞舞。   “啊对了,这是什么。买修复喷雾时自动售货机掉出来的。”他展示给桑蒂拉纳看。   “这个啊,这是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桑蒂拉纳顺嘴说了点虫族常识。“因为担心雄虫阁下流落在外或遭遇危险,虫族所有的医用品都会附赠这个。每年雄保会都会在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上花费数十亿。虫族涉足的所有地方都会有这个,学校有也不奇怪。”   “它最大的作用是,在检测出血液中雄虫信息素含量达标后,会散发出特殊的信号,向雄保会示警。” 第015章 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   医务室内。   校医看了看阿拉里克的腹部,又看了看医疗ai出具的检查报告,阴阳怪气:“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就痊愈了。”以虫族的自愈能力,这种皮外伤根本不在话下。   “行了,伤后处理得很专业,没有感染也没有后遗症。下一个。”   燕屿的伤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但治疗更麻烦,直接被校医送进了医疗舱。校医调试数据的时候,阿拉里克还在追问孕腔有受伤吗?   校医:“没有,真的没有。只是皮外伤,处理得专业而且及时,疤都不会留下!”   他没好气:“没问题就走吧,我这忙着呢。”   阿拉里克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等一下他吧。”   燕屿从医疗舱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很惊讶。阿拉里克却直接了当地说:“这一次是我输了。愿赌服输,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燕屿摇头:“我们也需要向你道歉,一开始挑衅你们的话,不是我们的本意。”   阿拉里克略有点诧异,一开始他是有点恼火,但反应过来就知道是一场陷阱的诱饵。所以他也没那么愤怒了。对于敌人而言,诱骗敌人踏入陷阱,使用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反正虫族也不是没干过把人类妇女幼儿当诱饵,坑杀心急出错冒险救援的人类军队的事。   不过虫族不会在得逞后对失败者道歉。   好奇怪的人类。   他看向燕屿的右手:“你是个好对手。等又开战了,我希望我能亲手杀了你。”   如果真有一天又开战了,依照温莎中将的脾气,或许你都走不出白榄联大。燕屿在心底默默想。   不过,从他的话看来,虫族也是一心想继续打的。真不知道这个大学是怎么莫名其妙建立起来的。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阿拉里克一愣:“你们不知道?”   “或许上层知道,但学生没有人知道。”不只是燕屿好奇,连出身大家族的夏凛月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阿拉里克含糊其辞:“这是雄虫阁下的意志。”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们笃定还会继续开战?我以为雄虫高于一切?”   “……”阿拉里克并不理会燕屿的试探,只是摇头:“但是虫族渴望战争、需要战争。”   再问,阿拉里克就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害怕自己不小心透露出不该说的消息,干脆就一言不发。燕屿无奈,知道涉及雄虫,这些虫族就会把警惕心拉满。   今天的目标已经达成,剩下的消息算是赠品,以后再慢慢解密也不迟。燕屿打完一架还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浑身疲惫不堪,决定还是早些回宿舍休息。   他提着一袋子夏凛月给他的医疗用品,试图物归原主。   夏凛月嫌弃:“里面都是你的血,自己带回去处理吧。”燕屿之前满手是血在里面翻找东西,袋子里面一片猩红。夏凛月这个大少爷完全不想碰一下。   那行吧,回去洗洗当备用。   几人就此告别。   等回到宿舍,燕屿才放松下来。   他清洗着瓶瓶罐罐上的血迹,清凉的水缓缓在手上流淌,就像在给他的神经做按摩,使他不再紧绷。   在潺潺的水流声中,他开始对一天的行动进行复盘,并对在群架中几个亚成年表现出的性格进行分析。   阿拉里克是领导者,骄傲到有些自负。眼下有红斑的戈多鲁莽,以雄虫为行事准则。黄蓝双色眼瞳的桑蒂拉纳谨慎聪慧,但在一行人中地位看起来不高……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四四方方的白色物品,背面有字,是虫语。学校下发的特制翻译器开始自动工作,实时翻译:“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生产日期为星历1055年2月……”   燕屿:?   他又翻过来,反复确认,眼神迷茫。   ——这个所谓的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上亮着红色的信号灯!   “怎么回事?”试剂盒身上的说明写到,检测是血液进行的。燕屿确认这个检测盒是装在袋子里的,接触过的人只有夏凛月和他。   夏凛月是没有开放性伤口的,排除。   而燕屿的手上,既有自己的血,也有阿拉里克的血。   “难道阿拉里克其实是雄虫?”不对,雄虫是没有翅膀的,阿拉里克确实是实打实的雌虫。   那雄虫是谁呢?   燕屿:……   这个试剂盒突然烫手了起来。   假的吧?肯定是虫族品控不好,出问题了。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里面没有多的试剂盒了。于是燕屿又穿上外套,出门寻找自动售货机。   首先夏凛月肯定不是故意买的。当时情况混乱,他和阿拉里克都受了不轻的伤,夏凛月是去给他买药的。医务室太远,只有可能是在自动售货机买的,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当时混进来的。   燕屿目光搜寻着,货架上没有。难道是训练室那里的售货机才有,还是这是非卖品?   “咦,这是什么?”今天打了一次群架,很多人都来买药。排在他前面的同学从自动售货机里拿出一个眼熟的白色试剂盒。“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我们这是人类宿舍啊,哪来的雄虫啊?”他无语地把试剂盒丢进了垃圾桶。   燕屿的眼神追随着试剂盒。这个同学手上只拿着药,看起来应该是买它送的。   轮到燕屿了,他随意选了个医疗用品,确认,支付。   咕噜咕噜。   从自动售货机上掉下来两个东西。一个是他买的修复喷雾,另一个就是试剂盒。   燕屿弯下腰去捡起来。   他的手心在冒汗。   那个小小的试剂盒如重千钧,燕屿甚至希望自己拿不起来它。   “哇,是燕主席!主席好。”有同学注意到了他,笑嘻嘻对他打招呼。   “今天你真是太帅了。尤其是单挑那会儿,真给我们人族长脸!”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夸他,竖起大拇指。   燕屿不动声色把试剂盒攥进手心,放入衣兜。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语气无奈:“只是阿拉里克没有防备而已,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应付着同学们的热情,匆匆回到宿舍。   第一步是先擦了把手,他冒了太多冷汗,现在整个人都浑身发冷。   然后拿出试剂盒,划破指尖,对准它滴血。   燕屿从未觉得几滴血如此重要,几乎是一下抽干了他的力气。   血液沉进了试剂盒内,与试剂发生化学反应,红色的线一路蔓延,最后到达顶峰。   燕屿眼睁睁看着,那信号灯唰地亮了。   ……好荒谬的世界。   又或许其实燕屿早在看见第一个试剂盒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有了预测,毕竟虫族怎么会在雄虫的事情上出错呢?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可是,谁又能接受活了十几年突然被开除人籍呢?   燕屿在星际时代活了十几年,他是一名军校生,从十二岁考入预备军校开始,就不间断地接受高强度的思想教育。   ——他们是人类,是人类的未来。宇宙危机四伏,为保卫人类的明天而战,是所有军校生永恒的荣耀。   而虫族,蛮荒残暴,是死敌。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他为胜出了一群亚成年虫族而得意的时候。现实给他开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真没想到,一心想杀虫族,结果虫族竟是我自己。   太荒谬了。   燕屿感到了一阵眩晕,在这片迷幻的眩晕中,他重重的心跳格外清晰。   他想,今天在训练场沾到了他血液的试剂盒,真的只有那么一个吗? 第016章 石膏上的蝴蝶   行政楼,会议室。   “雄虫阁下突然召集我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随着参会虫族的逐渐到齐,有虫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知道。或许是昨天虫崽打架的事?”   另一个军雌也凑过来:“居然还打输了,真丢虫。”   “那叫我们来这是要追究人族责任还是惩罚不争气的虫崽?”   “打输了还追究责任,丢不起这个脸。”   “诶,也不能这么说。听说虫崽伤的是腹腔,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之后生育。”几只虫讨论得认真,触须一点一点的。   曼努埃尔听得心烦,不耐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的虫生只剩下生卵了吗?”   其他虫立刻噤声,只是私底下依然在进行眼神交流。   而上座的雄虫校长仿佛没有看见下面乱糟糟的场景,只温和道:“都到齐了。”   他一开口,所有虫族,包括桀骜不驯的曼努埃尔都肃穆了起来,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伊卡洛斯阁下:“今天把大家都叫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雌侍将一个东西摆上桌面,正是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   他慢条斯理道:“昨天晚上,我收到了试剂盒传来的信号。”   试剂盒的信号?所有虫族都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眼神震惊。试剂盒只会在检测到雄虫信息素后发出信号,并且为了保证该雄虫安全,只会把信号传递给最近的雄虫。   言下之意是,学院里还有一只雄虫?!   “砰。”有军雌激动地站了起来,砸到了桌子:“能确定那位阁下的位置吗?”   伊卡洛斯摇头:“我们赶到信号发送地时,发现它已经被垃圾处理场的液压机彻底粉碎了,别提提取血液组织了,连分辨哪一堆粉末是试剂盒都不行。”   “能溯源信号最初发送地吗?”   “信息素激活信号发送器有延迟,不同等级的信息素激活的快慢也有不同,甚至我们都不能知道这位阁下是什么时候流血的。”   军雌还想问,伊卡洛斯却轻描淡写道:“您是在质问我吗?”身旁雄保会的雌侍闻言投来冰冷的目光。   军雌立刻低头:“不敢,阁下。我只是很担心那位阁下的安全。”   另一位军雌出来打圆场:“会不会是虫崽们有谁贪玩,伪装雌虫出行?”   “很遗憾,昨晚我就让虫去检查过了。虫崽们都是雌虫。”伊卡洛斯幽幽叹气。   那就是有流落在外的雄虫?!   他们相信雄保会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毕竟这是他们工作的巨大失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承认。   伊卡洛斯颔首:“我已经把消息送给了雄保会中心,相信很快就会有负责虫专门来处理这件事了。”   “在此之前,希望大家也尽力搜寻雄虫阁下的踪迹。”   军雌们不约而同起立:“是!一切以雄虫阁下优先!”   *   会议结束,雌虫们都散去了。但曼努埃尔还没有走。   伊卡洛斯见状挥退了雌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真的没有办法定位雄虫阁下吗?”曼努埃尔逼视着上首的雄虫。   伊卡洛斯语气温柔,态度却十分强硬:“我说过了,没有。”   他今天说了太多话,身体虚弱,此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但凡换一个雌虫在这里,看到这一幕都会手忙脚乱。但曼努埃尔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审视姿态。用最直白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不信任。   “阁下,谎言是虫母赐予雄虫的礼物。”出身蝶种大家族的军雌用词典雅,仿佛在念情诗。   多么可爱的语调啊!伊卡洛斯咳着咳着就笑了起来,他断断续续说:“是啊。我知道你厌恶雄虫,但现在在你眼前不正有一个机会,一个亲手塑造属于你的雄虫的机会吗?”   他的咳嗽声引起了守护在门外的雌侍注意,雌侍立刻赶到伊卡洛斯身边,半跪着小心翼翼递给他丝绢手帕,顺便用憎恶的眼神审判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却完全无视了雌侍,高傲的军雌眼里根本容不下卑躬屈膝的弱者。   伊卡洛斯擦干净咳出来的血,摆摆手,示意不是曼努埃尔的错。他起身,在雌侍的陪侍下离开。与曼努埃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伊卡洛斯还对他微笑致意,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旧是完美无缺的笑意。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曼努埃尔。   他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黑色卷发垂在肩头,皮肤苍白如石膏,仿佛一尊华美的希腊雕像。他长久地凝视着穹顶雕刻着的蝴蝶,群蝶振翅,眼纹缭乱。它们同样是石膏的苍白色,都在以恫吓的眼纹凝视着他。   在密密麻麻覆盖住穹顶的蝴蝶群雕像里,他似乎看见了一只上翼鲜红的蛱蝶正趴伏在其中,以纤长的口器吸食着石膏的生命力。   是的,这是一个好机会。   曼努埃尔的呼吸不自觉放缓,喉咙发痒。   但不是因为伊卡洛斯所说的“亲手塑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雄虫”,而是一些更现实一点、更功利一些的东西。   从小,曼努埃尔就坚信自己的虫生绝不会是围绕着雄虫转的。比起向雄虫摇尾乞怜,他更渴望获得权利。   那渴望如野火焚身,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灵魂。   然而虫族的权利顶端排斥单身雌虫。他们将此视为对雄虫权威的挑衅,让曼努埃尔只能在门外不甘地徘徊。   而现在,一个流落在外的雄虫,他不懂虫族社会的游戏规则,也没被熏陶出雄虫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当他回到虫族,雄保会为了捍卫自己的权柄,会无限制地向他倾斜资源,以弥补雄虫流落在外的过失。   源源不断的金钱、数不尽的资源、触手可及的机会。   这就是雄虫啊。   ——这,就是他渴望的那道通向权利巅峰的阶梯。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   幻觉中的蛱蝶带着一声叹息,落在了他的喉管之中,轻轻振翅。   他感到饥渴,无比的饥渴。   从胃部到食管都传来无法遏制的食欲,喉结滚动。曼努埃尔很想、很想咬碎那只幻想中的雄虫的皮肉,然后埋头于温热的肌肤里去啜饮他的血。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脸,掩盖住自己越界的眼神。锋利的虫齿咬破手掌,长而细的舌钻进伤口,望梅止渴般吸食着自己的血液。   欲望,欲望。   欲望才是永恒的诅咒。   我会找到他的。他想。   那只蛱蝶在他的食管内悄悄发出嘻笑。   *   校长室内。   伊卡洛斯习以为常地在雌侍监督下吃下大把的药,他身体不好,来到白榄联大修养之后好转了一些,但药依旧不能停。   吃完了药,他才感觉自己身体恢复了一些温度。   伊卡洛斯望着窗外的校园。他的房间是整个白榄联大的最高点,整个校园一览无余。他用眼神勾勒着每一栋建筑外轮廓,每一寸都是他烂熟于心的线条。   雌侍知道他喜欢独处,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当所有视线都远离了他,伊卡洛斯才获得了片刻宁静。   那个不知名的雄虫会在哪呢?他的思绪飘远了。   其实,伊卡洛斯骗了所有虫。信号虽然有延迟,但还是捕捉到了最后一段路程的定位。如果有这部分定位,就可以锁定时间段与方向。   但现在,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段定位了。   一切都被伊卡洛斯抹去得干干净净。   给那个不知名的雄虫一次选择的机会吧,是选择做人类,还是做虫族。   这是他作为一个校长能为他做的所有事了。   当消息向虫族们公布,剩下的事,就不是伊卡洛斯一只虫能够左右的。接下来,那位不知名的学生,将面临着雌虫与雄保会的双重搜查。   *   而另一边。   燕屿终于从监控里找到了可能携带着试剂盒的同学。他正是第一时间给虫族提供药品,又亲自给阿拉里克处理伤口的热心同学。   学校的咖啡厅里,那个人照着约好的位置落座。   燕屿视线落在对面那个同学的脸上。   头发顺滑如黑藻,面容白皙,眼如碧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撩起耳边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下颚与耳朵连接处的鳞片,以及梦幻的耳鳍。   这居然是一名混血人鱼。   他伸出手,轻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混血浅海人鱼,池涧西。” 第017章 生殖隔离   池涧西看起来有些不安,尤其是当燕屿询问起他给虫族送药品的事情时。根本不需要燕屿套话,他就立刻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池涧西忐忑道:“我绝对没有通敌的想法。”   燕屿看着池涧西坐立不安的模样,才想起来   人鱼族的尴尬处境。作为人类联盟的附属种族,人鱼一直饱受歧视。甚至历史上有一段时期他们不被算作智慧生命,被当成宠物买卖。   因此池涧西才会如此敏感。   “我只是,想感谢一下那个虫族。”半人鱼小心翼翼道:“如果您觉得这种行为不妥当,我绝对不会再和他们来往!”   不。燕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或许他可以借助这条线,了解到虫族的动态。   于是他道:“不用,既然两族达成了和平协议,那交朋友也是正常的。不必担心。”   半人鱼安静地等待下文。   燕屿:“只是,我希望如果虫族有异动,你可以在不背叛朋友的基础下,给我们一些提示。”   池涧西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要求这才正常。谁信了交友自由的鬼话谁就是傻子,燕屿提这个要求反而让他放心,看来他不用担心背上通敌的指控了。   等池涧西离开了,燕屿开始复盘。   据池涧西所说,他是因为打群架时被一个雌虫放水了,正好雌虫打架受了伤,他便想送一些药品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甚至他担心被人族看见多想,本来决定放在一旁就走,不留下痕迹。但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燕屿和阿拉里克就打得满地是血了。   半人鱼当时就被镇住了,来不及多想就上去帮忙。在这个过程中,因为两只手都忙着处理伤口,派不上用场的试剂盒便一直在兜里,没拿出来过。   监控也能和他的说辞相互佐证。   这是当时唯一一个去过自助售货机的人,夏凛月都是后来才去的。因此只要他手里的试剂盒没有沾到血,那就没有其他试剂盒会沾到燕屿的血液。   燕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个危机暂时解除。还有没有其他机会泄露他的血液?   他来到这里只受过那么一次开放性创伤,应该没有……不!   他突然想到一个习以为常因此被忽略的地方,入学体检!在考试结束后他们就被安排进行了入学体检,其中正有抽血这一项!   虽然血样都已经被当做医疗废物统一处理了,但体检单上,会不会已经显示出了异常?   不,冷静!   如果体检单会显示出异常,他现在难道还能坐在这里思考吗?   他又想到了另一点,从小到大,他体检过很多次,尤其是从走上军校生这条路开始,每一学期都会有详细的体检。他能从预备军校顺利毕业,又考上军校,说明在此之前他的体检报告都是没问题的。   他在人类的体检结果中,显示的物种就是人类。   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试剂盒出错了?还是他体内有两种基因?会不会是像池涧西一样是两族混血?   燕屿在星网搜索关键词“人虫混血”。   关联问题弹出:“人类男性和虫族雌虫有没有可能生下混血儿?”   下面的最高赞回答:“哪来的癞蛤蟆普信男,在人族都找不到女生愿意嫁,跑来星网幻想凭借一根迪克就可以去虫族当人上人?”   第二高赞回答:“题主,人类和虫族有生殖隔离的。你以为人类没有做过相关试验吗?人鱼可以和人类生混血儿,是因为两族祖先都是猿猴,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进化方向。而虫子祖先是虫母,是虫子啊!有生殖隔离的!再说了,要是可以生,至于打几百年的仗吗?”   第三高赞回答:“热知识,人族在虫族食谱上。当然,你过得了心理那关的话,也可以反过来吃虫族,这叫共轭食谱。谁会和食物谈恋爱啊……”   那我到底是什么?燕屿茫然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开除人籍变成虫子了,现在看来,或许两边都不是。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发现自己的异常!不然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实验室了。   白榄联大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燕屿已经萌生去意。这里的虫族太多了,多到他不安。   虽然军校的招生已经过去了,但凭他在招生考试中的表现,总有些军校愿意破格招收,尤其是南极星军校以及常年缺人的边区军校。   但当燕屿打开购票程序,却发现白榄联大附近的航线都是可不选中状态。   燕屿的心脏立刻重重跳了一下。   他截图发给范究:[?]   范究很快回复:[交通管制,虫族那边突然要求的,说是什么迎接大虫物。校长当时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没事,不用管。]   真的是迎接什么大虫物吗?燕屿内心依旧笼罩着不安。   昨天刚检测出自己是雄虫,今天虫族就突然有异动,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试探问:[这次需要我跟着当背景板吗?]   范究:[等等,我问一下。]   过了一会儿,范究问完回来了:[到时候可能需要。]   那这次就不是为了捉他。燕屿松了口气。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试剂盒会向雄保会发送信号。   池涧西虽然提到了试剂盒,用来佐证自己的话。但这种细节对人族无关紧要,说了反而会显得他与虫族过分亲近。因此他没有提到这个细节。   既然走不了,那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等到交通管制解除了,他再找机会离开吧。   燕屿计划着。   在离开之前,他需要借助白榄联大这个难得一遇的平台更多地了解一下自己的情况。   燕屿敲下:[对了,之前的奖励,我考虑好了。我想选图书馆的权限。]   范究:[好,明天你来行政楼进行一下生物认证。]   *   另一边,曼努埃尔走出了会议室,把门后的人类高层甩在了身后。   副官紧紧跟在他身后,愁眉不展:“在明知道有雄虫的情况下,还找借口进行交通管制,这不就是限制雄虫的活动自由吗?雄保会绝对会向您问罪的。”   曼努埃尔目不斜视,大步流星,黑色卷发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扫过肩头。   他反问:“问罪?雄虫流落在外本来就是雄保会的失职,他们有什么资格问罪?”   副官:“这两个又不是一回事……算了,我先查查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罚吧。”   副官碎碎念:“到时候在法庭上,就说我们虽然手段过激了点,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这样说不定可以将功折罪。”   曼努埃尔不置可否:“手段过激?我都没有把所有人抓起来挨个放血。只是交通管制而已,这也算手段过激?”   副官都快晕过去了,恨不得扑上去捂住曼努埃尔的嘴:“我的祖宗,这种话千万别让其他虫听见!雄保会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然而曼努埃尔却慢条斯理道:“谁手里有雄虫,谁就掌握住了真理。只要我们先一步找到了雄虫,那么孰是孰非,就轮不到雄保会来定义了。”   在他的话里,雄虫好像不是有思想的生命体,而是一个双方互相攻讦的工具。   副官不安:“如果雄虫阁下不愿意帮我们……”   曼努埃尔勾唇,长廊的玫瑰窗投下变幻莫测的艳丽光影,比起蝴蝶,他更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你又错了。”他耐心纠正,“雄虫阁下会体谅我们,乖乖听话的。”   他笑道:“毕竟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迎回雄虫阁下啊。” 第018章 档案室失火   这场雄虫带来的台风席卷到了校内的每一只虫族身上,其中也包括亚成年军雌们。   后山的湖边,池涧西正在做课堂作业。人鱼的血统让他常年被排挤,因此相比于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更喜欢在角落猫着。尤其是有水的地方,潮湿的空气让他舒适。   他的耳鳍动了动,在陆地上人鱼的听力并不敏锐,但他还是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   池涧西本能地屏住呼吸,出于捕猎需求,人鱼们的呼吸系统进化得很强大,屏住呼吸的时候仿佛已经死了。   他想收拾东西悄悄离开,却听见了来者说话的声音。   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你带了吗?”   另一个稍显粗犷的声音:“带了。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三个人压低声音斥责:“声音小些,这种事难道能上得了台面吗?”顿了顿,他又说:“我私人订制的货,到时候看清楚了拿。”   池涧西:?   仿佛误入某种交易现场。   他认出了第一个开口的是那只帮过他的雌虫,桑蒂拉纳。   虽然他很想相信桑蒂拉纳,但,他毕竟是虫族。还有这种令人怀疑的对话。   犹豫几秒,池涧西还是悄悄打开光脑的录制功能,开启光学隐身模式,放在临近的灌木丛中。   几分钟后,一个比较轻的脚步声传来,那是个女生,说的是人类通用语。   她说:“东西都在这里了,都是从人类内网找的精品。我要的呢?”   虫族们:“也带了,喏。”   他们互相交换,人类女生带来的东西似乎很沉,装满了一整个背包。她嘱咐:“看完了记得销毁啊,小心才是长久之道。”   虫族们:“我知道。”他们迫不及待地打开,准备各自分赃。   池涧西越听越不对劲,什么东西是人类内网的精品,需要悄悄摸摸交易,并且还要求虫族阅后即焚?   他害怕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慢慢后退。   “谁?”听觉敏锐的虫族忽然道。   “有人?”人类女生大惊,而出声的虫族已经大步流星走过去,拨开茂盛的树枝,目光凌厉地扫了一圈。   一片空荡荡,只有湖面在风中微微泛起波澜。   虫族嗅了嗅,歪头:“没有人的味道。”似乎有水腥气,但这是湖边,很正常。   女生:“后山是专门建的生态园,动物很多的。既然没人,还是快点验货吧。”   水下,池涧西藏在耳后的鳃无声张合。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虫族走了,半人鱼才上岸,捡起因光学隐身没被发现的光脑。   他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脑后,垂眸看着光脑,不知道拿着手里的录像该去找谁。这种事,谁捅出去都会惹一身腥,更何况他还是人鱼种,人类联盟的三等公民。   纠结中,他想起了三天前找到他、希望他能反馈一下虫族动态的学生主席。   *   燕屿正在思考自己的身世。   他是孤儿院出身,五岁的时候他穿越到这具身体内,被养父收养。接着他随养父的职位调动,到了月塔环线驻扎,户籍也落在了月塔星。   养父是军人,聚少离多,燕屿又有成人的意识,足够独立和成熟,因此和养父关系其实并不亲密。   后来养父执行任务出事,意外牺牲。燕屿又成了孤儿,不过这次是烈属。因此走上军校这条路的时候,军部负责承担他的学费。   从五岁开始,他就处于军部势力的辐射范围内,这段时间后的他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是五岁之前的事。   那个孤儿院难道是什么实验室?不,如果是实验室的话,军人出身的养父来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同意燕屿被领养走。   问题或许不出在孤儿院上面,在那之前,他是怎么流落到孤儿院的?   能通过军校政审,他的来历一定明面上是看不出问题的。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军部本来就与幕后黑手相勾结呢?   比如说,养父为什么会想到去领养他?   再比如,他选择白榄联大真的是出于主观决定吗?没有被外界某些隐晦的因素所影响吗?   ……他做出的每一个重要选择,真的是完全自己做出来的吗?   一旦开始怀疑起过去,每一个细节都变得可疑了起来。   燕屿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条暗潮涌动的河里,河面笼罩着蒙蒙的雾气,一张张熟悉的脸挂在雾中,仿佛面具。   那些面具朝向不同,皆低吟浅笑。燕屿涉进河流,向雾中前进一步。思绪转动间,水声哗哗。那些熟悉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睛刹那间凝聚在了他身上。   如果他真的是实验产物,那么,暗中凝视他的眼睛又有多少呢?   燕屿深知不能再这样疑神疑鬼下去了,一个人由他的过去组成,如果组成他的部分都变得虚假,那么他就会在怀疑中迷失。   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把燕屿的思绪抽了回来,水流声褪去,教室轻柔的噪音又涌入他的耳朵。   燕屿循声望去。柔和的面容,浅蓝的耳鳍。   是池涧西。   他的头发半干不干,在新换的衣服上洇出水痕。垂眸抿着唇,这是忐忑的表情。   他递过来一个光脑。   *   “所以你怀疑有人与虫族进行不法交易?”燕屿问。   池涧西点头,欲言又止。   燕屿看穿他的想法:“我知道了。视频我会看的。放心,我不会泄露消息是哪来的,这件事也全程与你无关。”   池涧西大松一口气,他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又匆匆告辞。   燕屿刚好需要有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开始播放。   光脑是在灌木丛中录制的,视野有限,只录制到一部分身体。但声音很清晰,他一下就分辨出说话的是谁,分别是桑蒂拉纳、戈多和阿拉里克。与他们交易的对象则出乎燕屿意料,是安绛。   安绛就是那个研究两性社会学,结果博导被抓壮丁研究虫族社会学去了,连累她也原地转专业的倒霉学姐。   她总不能研究虫族社会学,研究着研究着就投敌了吧?   燕屿越听脸色越奇怪。   池涧西拍的视频还有后半段,他在水下没听到。   视频里能看见,几只虫族分的是书,普通A4纸打印出来的简装白皮书。   几只雌虫虔诚地把书捂在兜里,还差点为最后一本书的归属大打出手。   阿拉里克:“我记着这本你上次就拿了,戈多!”   戈多憋着一张脸,硬邦邦道:“上次看得太激动!没忍住,吃掉了。”   而势弱的桑蒂拉纳早就识趣地退出了争夺,此时小声评价:“……书不太好吃。”   阿拉里克:“???你也吃了?”   桑蒂拉纳眼神飘忽:“一时激动,只吃了一口。”   阿拉里克愤怒:“那可是最后一本雄虫校园文!”   燕屿:?什么叫雄虫校园文?   安绛接下来的吐槽恰到好处地解答了燕屿的疑问:“你们就那么喜欢这个套路啊,怎么只找我要这种小说。”   “你不懂,其他题材也好看,但这个题材是不同的。”阿拉里克递过去一本笔记本:“你要的虫语典籍注解,拿去吧。下次交易的时候,你还是给我们找这种。”   戈多生怕她忘了,连忙重复要求:“要那种,雄虫阁下伪装身份进入军校,和雌虫当同学的套路!只要这一种!”   燕屿大概听明白了,他们交换的是小说和虫语资料,这当然算不上通敌。估计是虫族没有人类星网的登录权限,才会找安绛帮忙吧。安绛要虫语资料就更好解释了,研究需要。   只是……雄虫阁下伪装身份进入军校,和雌虫当同学?   既视感是不是有点强了。   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瞬间被刺中了。   不不不,雌虫本来就狂热追捧雄虫,他们还是军校生,喜欢这个题材也很正常,毕竟有代入感。   没必要一惊一乍。   燕屿极力劝说自己,巧合而已。   这几天都过得很平静,虫族没有异动,那就是没有发现。只是巧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内响起了火警警报声。这是一门文史选修课,来的学生基本都是非军事学院的,此刻没有反应过来,都惊慌失措。   老师努力控制局面,大声喊:“冷静,冷静!没事,刚刚接到通知,烧的不是我们这栋楼!”   那烧的是哪栋楼?燕屿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望向窗外,远远看见浓烟滚滚,烧的地方他认识。   “是档案室……”认出来的刹那说不清是恐惧还是迷茫,他喃喃。   “烧的是档案室!”   老师的声音与他的喃喃声在那一刻重合了。   他知道那里,在发现雄虫血统之后,他就去踩过点。他清楚地知道烧的那一层楼里,装的是师生体检报告单。   一天之内两次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不用担心,没有伤亡。”老师安抚着学生的情绪。“除了要重新体检以外,没有其他影响!”学生们也配合地笑了起来。   原本人类在步入星际时代后,采用了大面积的全域网和文件电子化。但在大探索时代遭遇智械生命后,人类为了曾自以为傲的便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军事机密、政治文件以及军队档案的泄露,让人类在智械生命面前仿佛裸奔。人类一败涂地。   因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类,在战后重建了星际网络,以星区为划分,建立局域网,这样可以在智械危机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截断他们的入侵路径。   比如白榄联大所处的星区局域网就与帝星星区的局域网断联,新闻资讯与社交媒体都需要分别申请准入。   军队文件也大面积恢复纸质化,保持绝对断网。军校生的文件不算最高机密,但目前刚开学,新建立的白榄联大局域网还没有建设到军队标准,因此不允许进行电子存档。   效率与安全之间,人类在血的教训之后,重新做出了选择。   所以当纸质文件被付之一炬,他们就需要重新体检。   燕屿怔怔地望着橘红的大火和灰黑的浓烟。仿佛置身于火场之中,被烤得皮肤焦脆,一撕就裂开,直白地袒露出血肉。   远古的诘问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人一生中要解决的哲学问题有三个:我是谁?我来自哪?我要到哪里去?(注1)   他到底是什么?他从哪里来?母亲的子宫?雌虫的孕巢?还是实验室的培养液?   这场大火又会将他引向何方? 第019章 骗子的基本修养   开学不到半个月,师生档案被烧了。   学校领导真的头疼了,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现场,没找到人为痕迹。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安全的环境怎么能烧起来,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能匆匆忙忙补救。   档案都是放在一层楼的,烧的时候也不挑着烧。不管是体检单还是其他档案,都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老师的还好,在军部总库有电子存档。   但因为白榄联大的局域网刚建立起来,第九军的网络安全部还没给出安全合格报告,因此学生的资料都还没有上传备份,就灰飞烟灭了。   军校生的档案一般在转入新组织的时候,为了防止泄密,就会从上个学校一键删除。   一般而言,电子档案也会随着学生一起转入新组织。但谁让白榄联大局域网安全性检测报告还没出呢,所以档案就先卡在了原学校,只把纸质档案送回来了。   全校上千个学生,都要挨个回溯档案,申请从原学校重新调取档案,手续不是一般的复杂。连顶头老大温莎都放下了军中事务,回校处理后续。   但这些手续麻烦归麻烦,以前的档案还是能找回来的。只有入校后的新档案,大家想着等网络安全监测报告出了再上传也不迟,反正也没什么重要内容,所以就没备份。   现在火一烧,完蛋了。   必须重新整理一份,也就是说入校体检要再来一次。   这都是什么事啊?温莎头疼。   燕屿就是这个时候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有很多同学问我军校联赛的事,我们今年要参加吗?”   军校联赛是人类军校三年一次的盛事,就相当于面对军团的一次产品展示。要是发现了好苗子,几大军团就会欢欢喜喜提着菜篮子去校招。总而言之,是关乎未来就业的大事。   本届的军校联赛刚好是今年举办。   这的确是一个要紧事,以此为借口来老师这打探消息正好。   温莎刚好在,听到他的话,大领导有些头疼。   按照规则,只有在季前累计足够的赛事积分,才能获得参赛资格。   一般学校会从上一次联赛结束后就安排刷积分,也就是说如果白榄联大想赶上本届联赛,就需要一年刷完别人三年的积分。   时间紧迫,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先别说积分赛了。人家四届学生里面万里挑一挑出来几个队员参加比赛。他们今年首次招生,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一个队伍。但话又说回来,难道再过三年就能凑得齐了吗?说不定到时候两族已经开战了,学校都倒闭了。   温莎数了数。   指挥,现成的首席,还有丹妮格林也能竞争一下。机甲兵,有夏凛月和赵芝麟,哦,南区还有个打架很野路子的莫晓。机甲师,莫晓的好搭档俞烁就是已经被第四军团预定的天才。   她惊喜地发现居然人已经凑得七七八八了,甚至还有点人才溢出。只差建模师和医疗兵了。   于是温莎拍板,那就参赛。   “最近学校很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先组织大家刷积分吧。”   燕屿点头,似乎才想起来一般,不动声色地问:“对了,我听老师说要重新体检?虫族学生也要一起吗?抽血之类的项目也是一起吗?”   温莎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燕屿是在怀疑这次火灾有蹊跷,又担心体检会导致人类基因外流到虫族手里。   不得不说,温莎其实也对火灾心有疑虑。档案室都是严格标准来建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着火了?青天大老爷,上面追责起来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吃回扣偷工减料了呢!   不管怎么说,锅先甩到虫族头上准没错。事故报告上潇洒一填,骗经费的经典操作了。   她越看燕屿越满意,机敏而不失警惕,这才是一心为人类着想的好学生啊!   “你有什么看法?”   燕屿露出个标准的乖学生腼腆笑容:“我的想法是,单个人的防备总是有漏洞的,不如发动群众的力量,让同学们一起监督虫族动向。”   想法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又不要学校掏钱,温莎便同意了。这种组织同学的工作,当然是由首席负责。至于首席又怎么拉起自己的学生班子,那不是老师会考虑的范围。   反正温莎觉得这个首席选得好,看看,多么懂事且聪明,一心一意为人族考虑啊!   她并不知道,她看好的未来之星身体里流淌着一半虫族的血。   这个决定直接把燕屿一个人的防备,转变为了全校的防备。虽然手里一张牌都没有,但凭借几句挑拨,借力打力,他直接把所有同学都变成了他的眼线。   但这样还不够。   燕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依旧心情沉重。   血液一直是一个隐患。只要他的血液被拿去检测,就会暴露。   就在他思考着是调换样本、污染样本还是直接模仿作案,也搞一次破坏的时候。有一个粉色妹妹头的虫族与他擦肩而过,好似在和什么人说话,神色无奈。   看见人族,他下意识闭嘴。到了他觉得人类听不见的安全范围内,他才继续抓狂道:“长官,难道您不知道雄保会连雄虫打个喷嚏都要发作吗?雄保会的星舰已经以最快速度赶来了,不超过三天就会抵达学校。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向您问罪的……”   但或许是有虫族基因的原因,燕屿的听力远超人类的范围。   他认出那是雌虫少将的副官,那能让他以这种语气说话的应该就只有学校军雌的领头人曼努埃尔了。   什么雄保会?什么问罪?   除了他,学校内的雄虫应该就只有一位吧?难道是曼努埃尔做了什么冒犯这位雄虫的事,导致招惹来了雄虫保护协会?的确,那天接风宴,雌虫的不满都快写在脸上了。既然是雄保会来人,也对得上那句“大虫物要来”。   逻辑链完美闭合。   不关他的事。   但燕屿却敏锐捕捉到一个信息,虫族内部的矛盾。   雌虫和雄保会?或许这其中有做文章的空间。再算上校内的人类势力,那就是三足鼎立。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无论哪一角有动作,都可以被另外两角死死牵制住。   其实除了被动防守外,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让对他有威胁的虫族焦头烂额,没有功夫去关注人族的闲事。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把本来共为一足的虫族分裂开,让他们变成两派,成功构建起一个三角形。   怎么能激化雌虫与雄保会之间的矛盾呢?   燕屿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伫立在校园中,静美恢宏的钟楼。   白榄联大生存法则第一条是什么来着?   *   “笃笃——”有人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对方柔声问。   室内有一堆杂乱无章的钢铁造物,一个脑袋闻声从中探了出来。灰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沾了机油的灰扑扑的脸。是俞烁。   他比了个手势,但这里没有莫晓,也就没人能看懂他的手势,任劳任怨给他当传声筒。   俞烁沮丧了一秒,不得不开口:“请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发音也略显生涩,像很久不用没抹润滑油的机器。   燕屿走近了才看见俞烁有一只手是机械的。注意到燕屿的视线,俞烁下意识拉了拉衣袖,想把机械手遮住。   机械与血肉的结合在星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通常人们还是喜欢用原装的,毕竟换机械零件还是得先把原装取掉。   既然俞烁因为这条手臂而局促,他就当没有这回事,自然地向他打招呼。   “有什么事吗?”果然,这种视若无睹的姿态让俞烁自然了很多,他主动开口问。   燕屿看着他的眼睛。当人与人心灵的窗户毫无遮掩地对着敞开,好似心灵都通过虹膜贴近了。   他无比真诚道:“学校领导在犹豫要不要参加军校联赛,他们担心我们作为新生没有竞争力。”   那这和俞烁有什么关系呢?机甲师很茫然。   “我知道你已经被第四军团预定了,实在不该来麻烦你的。但是像我们这种指挥和单兵不一样,必须要用比赛的成绩来向军团推销自己。”   燕屿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俞烁的表情。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迟疑。   他看过入校考核的回放,俞烁和机甲作战系的莫晓是搭档,两人关系紧密。听了他贩卖的焦虑,俞烁理所当然会为莫晓的未来担忧。   而俞烁是垃圾星里长出来的天才,甚至可以说,没有俞烁徒手造武器,在入校考核里,以莫晓那半桶水的指挥能力,根本没办法拉起一支队伍。   燕屿诚恳地看着俞烁,他天生就有一股干干净净的好学生气质,非常具有迷惑性。   “我有一些说服学校的想法,需要你的帮助。比如说,你可以试着做一些隐秘易携带而又有杀伤力的特制武器吗?大概的威力要能让校领导觉得,即使是纯新生的我们面对早有准备的强队也能翻盘。”   这有什么难的。生活在星际哥谭的俞烁最擅长的就是造武器,要是让他做一些其他的才叫为难他。   他立刻点头同意。   “哦对了,这件事也不一定成功,你可以先别对外说吗?”   “莫晓也不可以?”俞烁问,隐瞒最好的朋友让他有些不安。   “你信任他当然可以。”燕屿微笑。“但我只是担心要是说服领导失败了,他会失望的。”   俞烁被说服了。是的,不能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还是先不说,留作惊喜吧!   *   燕屿的计划有两个要点。   第一是离间计。   第二是拖延战术。   离间计中最关键的武器来源搞定了。他并不担心事发之后俞烁把自己揭发出去,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是共犯。就算俞烁不明白,莫晓知道后也不会允许俞烁外说的。   至于第二点的拖延战术,就是把体检时间拖延到虫族内乱之后,他还可以趁这个时间找一找替换血样。   拖延时间的方法也很显而易见,那就是让人类校方迟疑。   他找到联系人范究,点击发送信息:“老师,我好像找到了虫族私下与人类交易的证据。”   他的证据当然是被二次处理过的,池涧西举报给他的视频录像。把后半部分剪掉,那就只有引人浮想联翩的前半段。而正好,人证池涧西也只听到了前半段。   当然这只是个误会,迟早会查明白的。   但没关系,他想要的只是拖延一段时间。拖延到他埋下的雷炸的那一刻。 第020章 黄雀在后   9月3日下午五点。   校方以确认资料为由带走了安绛,进行审问。   对于与虫族交易的事,安绛供认不讳。   原来,由于虫族文献晦涩难懂,研究进度难以推动。为了能够顺利博士毕业,安绛曲线救国,主动去接近虫族留学生,并成功用人类特色网文打入敌方内部。   淳朴的雌虫们哪见过霸道雄虫爱上我的套路!纷纷沦陷。   又因为人类内网虫族是没有登录权限的,他们只能登录白榄联大的区域网,所以雌虫学生们拜托安绛挑选出合适的小说,打印成纸质书给他们。不用数据传递的原因是担心被雄保会查到痕迹,扣上一个污名化雄虫的罪名。   作为交换,雌虫们会给安绛翻译资料、注解笔记。   安绛还额外透露自己如何把搜集到的网文修成雌虫们喜欢的类型:“在网上找甜宠军校abo文,然后改改细节,让AO文变成OA文,再把omega和alpha一键替换成雄虫和雌虫,就可以了。”   审问人员:……?   怎么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不信,继续审。   而此时的燕屿正在图书馆查找资料。   想要栽赃嫁祸,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首先是雄虫身边总有人贴身保护,要如何得手?其次是怎么能让人类与他全身而退,把事情终止在虫族内讧这个层次?   他这几天都泡在图书馆里,试图更了解一些雌虫和雄虫的信息,方便他把局做得更精细一些。   “《雄虫保护法》,这是本好书。”有人走到他身后,替他拿下了他正要拿的书。   燕屿却瞳孔一缩。   因为来的正是雄虫校长伊卡洛斯!   他平时深居浅出,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合能在图书馆遇见。   “我很少见人来翻这片区域的书,一般有权限进入这里的人类都对虫族的战争方面更感兴趣。”伊卡洛斯温和地问:“你对雄虫感兴趣?”   幽灵一样侍立在侧的雌侍投来目光。   燕屿如芒刺背:“是的,我对社会学比较感兴趣。”   伊卡洛斯笑笑:“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燕屿:?这么热心?   伊卡洛斯却把他的疑惑理解为了不信任:“这里的书都是我翻译成人族文字的。”他似乎有些怅然若失:“从大探索时代人类与虫族相遇,战争就没有停下过,两族互不交流,几百年来连文字都互不流通。”   “我花了我生命中的一半,去学习两族文字,并翻译他们。”   难怪,燕屿还奇怪怎么翻译器的语种突然多了个虫族语,要知道在这之前两族人完全听不懂对方的鸟语。原来是有个翻译家啊。   他眼神闪了闪,腼腆一笑,做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我的确有些疑惑,如果您愿意为我解答真是感激不尽。”   “有个虫族社会学的教授跟我说,在虫族,看似是雄尊雌卑,但她通过阅读典籍却发现,许多分明是记录雄虫的传记,却在遣词造句里默认虫族是指雌虫。教授认为,虫族里雄虫才是第二性。您觉得对吗?”   校长:“……很有趣的论点。”   他示意燕屿跟他来,他们走在明亮而宽阔的图书馆顶层里,声音悠远:“人类对虫族的认识存在误区,虫族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两性社会,而是彻头彻尾的等级社会。他们信奉胜利者获得一切。在虫族文化形成的初始阶段,雌虫在权利的战争中获胜了,于是雄虫沦为了生育工具。这种历史所塑造出来的虫族文化,自然保留着对雄虫的蔑视。”   虫族竟然还有过雌虫至上的时代?既然那个时代的由来是以雌虫内战胜利为前提,那如今这个雄尊雌卑的时代,是不是代表着雄虫赢得了另一场内战?既然如此,雄虫真的有人类想象的那么无害吗?   权力就是暴力,能推翻权力的也只有暴力。   燕屿刻意流露出好奇,引得校长莞尔一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雄虫是怎么争取到如今的地位的?”他刻意避免了一些尖锐的词,仿佛这背后只是一场温和的平权运动。   校长却丝毫没有掩饰,或者说虫族并不以暴力为耻:“当然是赢得新一轮战争。”   “没有任何地位与尊严是可以向别人乞讨而来的。”   燕屿:“按照我们人类的平权运动规律,当曾经的弱势群体掌握了权力,就会修改抹黑自己的词语。”为什么雄虫却没有这么做呢?   对于这个方面,雄虫有自己的理解。伊卡洛斯反问:“保留曾经痛苦的过往,难道不会让同伴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吗?”   “燕同学,请不要以人类的平权运动来衡量虫族的斗争。在虫族,弱肉强食,失败者将会失去一切。”对于这样残酷的社会规则,他显得有些漠然。“现在是雄虫胜利,因此雄虫们可以吸纳雌虫,以组建自己的护卫军团,来保证地位。可当雌虫胜利,雄虫甚至不会有踏出卧室的机会。”   那如果他以现在这样一无所有的姿态暴露在虫族面前,他又会遭遇什么呢?   图书馆是有尽头的,伊卡洛斯停下脚步,把书递给燕屿。他看见雄虫的手上,指腹和虎口都有厚厚的茧。燕屿也有,这是辛苦训练后身体不可避免留下的痕迹。原本这和他印象里的雄虫是很矛盾的,现在他却有点理解了。   “还有什么问题下次还可以来问我。我每天下午都会来图书馆坐坐。”伊卡洛斯对他点头示意,带着淡淡的欣喜。“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年轻人这样交谈过了,雌虫们总是太固守界限。”   燕屿目视他在雌侍的跟随离开。   他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守在伊卡洛斯身边的只有一道影子般的雌侍。他所说的雄虫护卫军团一直不见踪影。是另有隐情还是……他没有自己的护卫队?   这位对人类十分友好的雄虫身上,似乎还有许多可以挖掘的秘密。阿拉里克之前说停战建立起白榄联大,是因为雄虫的意志。会不会与他有关?这位说着弱肉强食的雄虫又有什么目的?   这些秘密先不谈,今天伊卡洛斯的出现正好给他带来了一些灵感。   每天下午都会到图书馆吗……   那相比于防守严密的钟楼,这里难道不是绝佳的埋伏点吗?   *   9月5日下午两点。   校方在反复审问中,终于确认安绛并没有出卖人类利益,将她无罪释放。   燕屿为表歉意,第一时间去迎接学姐。   学姐接受了他的道歉,并体谅道:“唉,我知道你举报的时候也是不知道是谁,只是担心有人危害人类。也怪我,只想着找资料了。”   “不对,还是怪学校。”她痛苦地说。“该死的,我考的明明是社会学博士啊!要是我还在学社会学,根本就不担心缺研究材料。上网一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燕屿仿佛被她的话提醒了一般,低声道:“学姐,我有图书馆的最高权限,里面有很多虫族典籍。不如我给你提供资料吧?”   “啊,会不会有什么保密条例啊?”安绛犹豫不决,却看到学弟歉疚不安的眼睛。   “没事的,不对外说就行。”   安绛心软了,她毕竟不是经受过好几年保密训练的军校生,对于这些问题的认知不够明确。心想着不接受学弟的好意,学弟应该会一直内疚的。最终还是同意了。   燕屿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想了想补充:“如果,学姐你还是觉得不安的话,不如就把你做出的研究给我看看吧,如果有需要保密的我就提醒你改改。”   多么体贴的学弟啊!安绛喜出望外,正要抓住他的手好好感谢一番。   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图书馆最上层的玻璃窗碎了,碎片正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安绛:“又发生了什么?三天两头的。”   燕屿垂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笑意,也轻声附和:“是啊,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是啊,这三天两头的,又发生了什么?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学校工作人员也很想问。   只见最高层的图书馆如今一片狼藉,玻璃碎片撒了一地,书架乱倒,而他们的雄虫校长正躺在其中,不省人事。   而负责保护他的雌侍血流如注,被埋在书架之下。   除此之外,灾难现场还有一道身影,穿着板正的军装,手上淅淅沥沥地滴着血。他站在原地,神情冷漠。   一切都暗示着罪魁祸首是谁。   工作人员连滚带爬扶起昏倒的雄虫,忍不住对曼努埃尔投以震撼的眼神。   而他缓缓扫视一圈,忽而冷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在他设局捕捉雄虫的时候,也有一只黄雀正在设局捕捉他。 第021章 雌虫的游戏规则   这真的是一个多事之秋。   9月5日晚,曼努埃尔被其余虫族收押。   鉴于燕屿是为数不多知道校长行踪的人,燕屿已经做好被审讯的准备了,但他并不担心,只要证据链不完整,人族就会把指控视为挑衅,绝不会放弃他。   缺失的最关键一条证据,就是凶器从哪来的。   白榄联大位置偏远,所有航道现在都被封锁了,而军校生在校内的所有物资获取方式都只有刷积分。   他的交易记录干干净净的。   而俞烁被他拉下水,也不会主动揭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有能力获得武器的人身上,是虫族内讧还是人族陷害?都不重要,只要两族还在和平期,就不会有人真的深究真相。   怕揭露出来的真相会让局势不可挽回。   虫族的确是渴望战争的,可他们并非铁板一块,不服曼努埃尔对雄虫态度的雌虫大有虫在。   借着这个机会,他们会帮燕屿把罪名死死扣在曼努埃尔身上的。   至于雄虫……校长会做出什么反应,这是唯一的变数。不过还是那句话,对旁人而言,他缺乏关键性凶器和动机,证据链不成立,人族是不可能认下的。   但出乎燕屿意料的是,他甚至没去审讯室走一遭。   因为雄虫醒来了。   他具体做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一晚上过去,各种言论都消失了。曼努埃尔依旧在被关押,仿佛众人都默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医疗室内,伊卡洛斯缓步走进。   雄保会派来保护他也是监视他的雌侍正躺在病床上,他也的确是曼努埃尔打伤的,当时他们遇见,曼努埃尔怀疑学校拖延体检是因为他从中作梗,语气难免带出几分,雌侍便上前斥责。雌虫嘛,比起说话,更擅长使用肢体语言。   他们的确有了冲突,但这伤口对于雌虫而言并不算什么。   是后续陷阱中的带来的二次伤害,以及麻醉剂进入了血液,才让他昏迷过去。   现在雌侍已经醒了,伤势还没好,张嘴问:“阁下,您为什么说是一场意外?明明……”   “那你觉得这是谁做的呢?”雄虫打断他,仿佛真的在苦恼。   “不论是谁做的,都应该交由雄保会来处理!您的安全不仅是您自己的事,更是雄保会的事啊。”雌侍言之凿凿。   “看看结果,曼努埃尔被关,虫族内讧不断,那么谁会从中受益呢?”伊卡洛斯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分析。“那难道不是正在被曼努埃尔穷追不舍的那位阁下吗?”   雌侍愣了愣,接着喜出望外:“您知道那位是谁了?!我马上就通知雄保会,让他们来……唔!”   “嘘。”伊卡洛斯坐在他的床边,轻轻道。“夜已经深了,请安静一点。”   雌虫发出一声闷哼,眼底流露出痛楚。因为伊卡洛斯冰凉的手顺着他还没长好的伤口,深入了他的体内。   苍白的手在黏腻而温热的肉之中游走。   “你有兄弟吗?你觉得鳞翅目军团第四分军团后勤军需官这个职位如何?”他温和地看着雌侍,眉目温柔,竟有一刹那像慈悲的佛祖。   雌虫知道这是伊卡洛斯在询问他死后想要给家虫什么补偿。雌侍颤抖起来,为了死亡。他哀求道:“阁下,从雄保会派我到您身边开始,我就一直跟随您,忠心耿耿。阁下,求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跟随?还是监视?伊卡洛斯眼底闪过嘲讽。雄保会是高等雄虫的牧羊犬,撕咬威胁雄虫的敌人的同时,也规训圈养着中低等雄虫。   伊卡洛斯轻轻把手从温热的血肉中抽出来,起身,语气温柔,仿佛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都说了要安静点。”   他走出门,手上的血在地面上滴出一条血线。   桑蒂拉纳正绷紧了背,守候在门前。武力值较低的蛾族自从第二次内战之后,就依附于雄虫。   而桑蒂拉纳的基因等级不如几位同学,能来到白榄联大,正是因为他是雄虫照拂的蛾族。   他看着那只苍白的手上不断滴着血,一滴、一滴。从远处滴落到他眼前,那只手捧住他的脸,还带着血的温热。   指尖的血液沾到了眼睛,在他的虹膜上晕开,世界变得血红,他不敢眨眼。   缩成针尖的瞳孔看见,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的雄虫笑意款款,自言自语道:“还是太年轻,漏了一个关键拼图,所以做出了一个有漏洞的计划。”   如果燕屿知道,虫族已经得到了有雄虫在的消息,他就不会做出栽赃的这个计划。   可是他还不知道。   他下手也不够狠,还留下了知情人。伊卡洛斯的行踪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范围不大,伊卡洛斯自己能做排除法,雌侍也能。   所以伊卡洛斯在雌侍开口向雄保会汇报情况之前,出现在了这里。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唔。”伊卡洛斯的目光垂落在桑蒂拉纳的身上,像一匹纱,更像一座山。   桑蒂拉纳感受那只捧住他脸的手上,沾染的血正在失温,渐渐恢复到冰凉的体温。   “那么,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吧。”伊卡洛斯笑道。   *   雄保会到来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小型星船划过,留下长长的痕迹。   而学生们正在食堂吃饭,燕屿听见邻桌的雌虫们正在谈论雄保会,戈多自豪地夸耀着雄保会对雄虫全方位无死角的爱护。   桑蒂拉纳对池涧西道:“何止这些,你知道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吗?这就是雄保会为了及时得知雄虫受伤情况而专门制作的,如果检测到大量雄虫血液,那它就会向雄保会发送信号,方便及时提供援助。”   池涧西点着头,心里却茫然,这个话他不是已经跟自己说过了吗?为什么要再说一次?   “——”燕屿的叉子不受控制地在餐盘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夏凛月侧目。   “没什么?”他慢慢摇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叫做,会给雄保会发送信号?   交通管制、道路封锁、意外失火、重新体测、雄保会到来……又是为了什么?   *   曼努埃尔从黑暗中抬起头。   他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着两名护卫队雌虫。这只雄保会来的虫族身后看不见翅膀,身形娇小,五官也没有雌虫的妖艳张扬。   难道雄保会派来的是一只雄虫?   他走到曼努埃尔跟前,细数他的罪:“冒犯雄虫、限制雄虫自由,曼努埃尔·阿努比斯少将,您准备好了受罚吗?”   黑暗中,蝴蝶沉默蛰伏。   娇小的虫族前进一步,拽住他身上的锁链,冷冰冰地问:“以及,档案室之火是否是您的杰作?您想用体检的方式逼雄虫阁下流血吗?”   “如果你不想被中央法庭审判的话,就告诉我。”雄虫蹲下,把自己的眼睛浸透进了黑暗。“或许,你也可以告诉我,在这件事上,伊卡洛斯阁下有没有什么隐瞒?”   曼努埃尔的脖子上戴着电击器,四肢都有着沉重的锁链限制自由。从被关进来开始,他就滴水未尽,此时开口发出的声音沙哑:“妄自揣测阁下,这不应该是雄保会成员可以犯下的罪行。”   雄虫嗤笑了一声,只是继续:“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只要伊卡洛斯阁下在这件事中采取了错误的行事方式,那么你对他的不敬,就可以一笔勾销。现在,请把真相告诉我吧。”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你的眼神装得不像。”   黑暗中猛然炸开电光,照亮了雄虫惊愕的脸。   “啊!”雄虫吃痛地叫。   骨骼在黑暗中疯狂生长,爆发的信息素催动着他脖子上的抑制器发出高强度的电压。几乎是一眨眼,曼努埃尔就从脖子上撕开了抑制器,挣断了锁链。把雄虫压制在地!   他半虫态化的背脊隆起,苍白的骨骼刺破肌肤,狰狞地恫吓着所有敌人。   护卫队甚至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只能后知后觉地叱责:“伤害雄虫!曼努埃尔!你疯了吗?”   曼努埃尔恍若未闻,对着身下的“雄虫”轻声道:“你的眼神装得不像,雄虫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而且,雄虫能够构建精神网络,把下属雌虫拉入其中,所有雌虫都是他的眼睛、他延伸的身体。护卫队绝不会在危机突发之后才后知后觉!   “隐翅虫,雄虫养的最下贱的一条狗。”他的手伸向身下败犬的衣服中,摸到了背脊中生长虫翅的武装肌。隐翅虫顾名思义,翅膀就仿佛会隐身。他们的翅膀还能藏在身体内部。   护卫队成员想去救他,却被一柄粉色的长镰所拦住。听见声音就立刻撕烂门闯进来的副官拦在他们面前:“既然是雌虫,那就应该按照雌虫的解决方式。”   粉色妹妹头的副官歪了歪头。   “啊!!!”他身后,隐翅虫发出一声激烈的惨叫。   曼努埃尔尖锐的虫爪划开他的肌肉,硬生生钻进他的体内,把他的虫翅折断了!那双沾满血迹的透明虫翅被他生挖出来,在手中把玩。   他也付出了代价。隐翅虫的血有强烈的腐蚀性,把他的皮溶解成紫红色的粘液,露出手骨。   隐翅虫疼得痉挛。   曼努埃尔却直起身笑了,他为了摆脱抑制器,硬生生把抑制器连着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现在半边脸古典华美如希腊神,半边脸却露出鲜红的肌理,狰狞如恶鬼。   “既然要伪装雄虫,那就伪装得彻底一点。”   雄虫没有翅膀,隐翅虫的虫翅特性能让他们完美在外表上伪装雄虫。   尤其是隐翅虫的外形在千百年间逐渐向雄虫进化。在如今,他们的晋升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当雄虫替身。他作为雄保会的成员来到这里,恐怕就是担任着伪装雄虫的任务。   曼努埃尔把他的虫翅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转而掐着他的脖子,变了脸色,冰冷道:“冒牌货,无论伊卡洛斯有没有精神力与信息素,他都是鳞翅目首领的雄主,是蝶族承认的冕下!”   尖锐的虫爪深深扎进隐翅虫细白娇贵的脖子,血管不断地出血却又不断地愈合,被他的虫爪堵住,积淤于皮下,青紫一片。   他在濒死的痛苦之中听见曼努埃尔的宣判:“这里不是云端,也没有雄虫,所以一切都按照雌虫的规矩来。”   “我是胜利者,我主宰一切。” 第022章 “雄虫”转校生   学校迎来了一名雄虫转校生。   对于平淡的校园生活而言,这可真是一件大事。人类充满好奇,装作不经意地去看传说中的虫族万人迷是怎样的,雌虫学生们则别别扭扭地献殷勤。   燕屿也混在人群中,去见了一眼雄虫。   他身形娇小,肌肤白皙细嫩,两只眼睛圆圆的,发色和眸色都是没有攻击性的深棕色,身边围绕着护卫队。   听说雄虫身娇体弱,因此入学的是艺术类专业。   事实上,关于是否执行伪装雄虫的任务这件事,隐翅虫还和曼努埃尔爆发了一次争吵。曼努埃尔认为雄保会这个“装作雄虫,展现雄虫在虫族至高地位来刷阁下好感”的计划非常没有效率。还是觉得直接采血更为迅速,但隐翅虫拼死反抗,要是他在场还眼睁睁看着雌虫对阁下进行强制采血,他也就不用活了。   违抗曼努埃尔顶多被他宰了,但身为雄虫的附属种族违背雄虫保护法,他全家都会被雄虫迁怒。   “计划如何执行可以由你主导,但你不能违背阁下和雄保会一起制定出来的基本计划!”隐翅虫语气激烈。“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回再回到虫族,不然你就等着上中央法庭吧!”   而雄保会秉持着保护雄虫的第一准则,既不允许强制采血、也不允许绑架。它们给出的计划是:在全校的饮水源里投放信息素催化剂,帮助阁下早日苏醒虫族本能。然后一边让隐翅虫吸引人类视线,并在他身上展现出雄虫在虫族的尊贵待遇,以此希望雄虫阁下在觉醒虫族身份后主动来找他们。   他们坚信,一定是因为阁下流落在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虫族,才不来找虫族的!   曼努埃尔:……   他只觉得一言难尽,难道虫族在外面有什么好名声吗?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愿意回来吧?   你们真的有在认真做计划吗?还是说其实雄保会更希望找不到那只雄虫?敷衍寻找一下,然后就宣布是个误会,根本没有那只雄虫,告诉社会他们没犯下丢失雄虫的错?   不过雄保会受制于雄虫保护法不得不委婉行事也是一件好事,正好给他留下了做手脚的空间。   信息素催化剂投放计划他也赞同,在学校这么久,他都没有嗅到过陌生的雄虫信息素,很有可能是阁下还未性成熟。   就这样,在几方各怀心思的推动下,这个计划正式实施了。隐翅虫圣地亚哥作为雄虫转校生成功入学白榄联大。   在选择专业这个问题上,他们倒是意见一致。   ——肯定不是军事专业!雄虫都身娇体弱,肯定在非军事学院里!比如说跟雄虫打群架的那个什么学生主席,跟雌虫1V1不落下风的,就绝对不会是雄虫!   他就这么自信满满地进入了艺术系。   ——正好与燕屿擦肩而过。   当雄虫转校生来到之后,虫族虽然没有了借□□通封锁,但他们又找借口说保护雄虫,所以来往乘客必须给虫族审核一遍。   这次燕屿却已经知道什么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还是得跑,呆在这里迟早会出事。   星海这么大,跑到虫族抓不到的地方,没有他们那该死的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谁会怀疑一个土生土长的人类呢?   问题就在于,虫族借口保护雄虫,安排了一只护卫队昼夜不停地巡视。他想偷渡都不行。   他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离开白榄联大的方法。   军校联赛这个时候又从他脑海里跳出来了。   对啊,这学期就要举办军校联赛,到时候参赛队员都要离开学校去赛场。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吗?即使是虫族想拦都没办法拦。   只要离开了封锁圈,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帮助学校获得军校联赛的参赛资格。   军校联赛的参赛资格是积分制。积分赛即《模拟战场》与军校联办的一个专业服,只有在校注册军校生可以登录,完成上面的模拟考核(俗称副本)就可以获得积分。只有获得足够积分的军校才有资格参赛。   除了燕屿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关心学校的积分。   丹妮格林。   她找上了赵芝麟,发出刷分组队邀请。   因为招生考试里的不愉快经历,赵芝麟本想拒绝。但丹妮格林却说服了她:“你或许应该更多地考虑一下未来。以温莎中将的态度,燕屿毕业了应该会进入第九军,而你肯定要去赵上将所在的军团,赵芝麟,我才是你未来的战友。”   “或许我们现在也可以成为战友,赵上将在外作战多年不回帝星,大概也不知道吧?中央议会一直对他的影响力有所不满。”   赵芝麟盯着她伸出来的手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上去了:“但我不会帮你抢指挥的位置的。”   丹妮格林眼神骄傲:“我也不需要。”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燕屿却没有别人想象中的生气,或者说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及时雨。   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刷积分的都是大好人!   他已经打定主意借着联赛的机会应润尽润,哪怕回去复读也不呆在白榄联大这个龙潭虎穴了。   他不想辜负学校的信任,能打完比赛再跑是最好的,要是中途出了意外,丹妮格林如果在,也能扛起指挥的任务。   只不过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指挥,去哪找个位置留给丹妮格林呢?   机甲师和建模师这种硬技术的位置大概不行,机甲作战系的几个候选人她估计打不过。医疗兵?她不会觉得我在羞辱她吧?   燕屿突然想起来一个盲点,连忙发给范究:“对了,老师。虫族应该不会参加联赛吧?”   范究:“……你想什么呢,当然不会。”   *   而另一边,虫族也有学生正在星网上刷积分。   副本内。   桑蒂拉纳虫翅收拢,这一次随机生成的副本对象是星兽。能在星球间长途奔袭的庞然大物即使是虫族也感到棘手,他有些脱力地坐在尸体旁。   池涧西的机甲在他身旁降落,刚刚就是他给了星兽最后一击。   黄蓝双色眼睛的蛾种目光投注在半人鱼身上,等待系统结算期间,他冷不丁开口:“那天是你在偷听对吗?”   他是指和安绛在后山交易那天。   那天阿拉里克没有嗅到人味,他却嗅到了人鱼身上那股熟悉的水腥气。只不过他选择了保密。   他一直在等池涧西来问他,可是半人鱼却表现得若无其事。再结合安绛的异样,他立刻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半人鱼脸色刷得白了,他说:“对不起。”   可是他作为半人鱼有什么办法呢?从人类探索到人鱼的母星那一刻开始,人鱼的悲惨命运就开始了。   作为被文明征服的那一方,人鱼族甚至争取了很多年才终于被承认为智慧生命。   “我只是害怕。”以温顺美丽闻名的人鱼眼里盈满了泪。“人鱼是人类联盟的三等公民,我们一直被技术封锁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能到你面前,桑桑,我承担不起一点风险。”   这句话让桑蒂拉纳想到了蛾族,他们和蝶族同属鳞翅目,但战斗力却天差地别。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依附于强者。第二次内战后,雄虫一上台,他们就立刻更换了立场,向雄虫俯首称臣。   这不怪他,这是弱者的无奈。   人类、雄虫,任何在残酷的宇宙中搏得地位的生物,都不是慈悲的施舍者。桑蒂拉纳眼底仿佛又晕开了血红。   “我没有告诉其他虫。”   池涧西立刻又道歉:“对不起。”   小夜蛾想了想说:“那你给我唱首人鱼的歌吧,唱完我就原谅你。”   “好。”半人鱼碧蓝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他继续说:“你这么努力,是想去参加军校联赛吗?”   半人鱼点头:“我想爬得更高一点,声音更大一点。只有站得够高,才能帮助我的族群获得更多尊重。”   年轻的雌虫看着掌心的纹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于是说:“那我会帮你的。”   他们退出随机模式,选择无尽模式。这是设计出来给机甲作战系锻炼的一种模式,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敌人。   宇宙中人类的敌人有很多,从智械生命到星兽,虫族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大敌。这种比赛的初衷就是帮助军校生熟练地面对敌人,因此里面的关卡自然会有虫族。   选择无尽模式,虫族战场。   哪有人能比虫族更熟悉虫族的呢?更别提这还是为了适应学生实力而调低了难度的建模。   桑蒂拉纳甚至没有爬上机甲,直接虫态化,白膜覆盖住他的眼睛,花白的蛾翅扇动,下一秒他已经扑进了虫潮之中。   几个小时之后,同样来虚拟舱刷分的同学们偶然看见两人飞速上升的积分,脸上是相同的茫然。   “……积分赛什么时候也可以开挂了?”   *   “我发现了一个刷分bug。”不正常的积分上涨速度最终被百思不得其解的同学们举报了,而了解完事情真相后,燕屿受到了启发。“虫族是人类的敌人,我们打虫族难度很大,可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话,效率就很高了。”   尤其是《模拟战场》复杂的积分规则。   单系学生有单系考核项目,比如机甲系可以只用画图纸造机甲得分。这种积分不超过三位数,一般学生平时也是选这种项目得分。   还有考验综合素质的副本,其中积分奖励最高的副本就是复刻真实发生过的战场案例。普通综合副本积分不超过1000,战役复现这种综合素质要求极高的副本,后面的零要翻个倍。   能在经典战役中得出优异成绩的学生不多,但如果换做虫族来,他们可比人类了解自己的排兵布阵,也知道当时他们作为敌对方是怎样调兵遣将的,刷起来那不是手到擒来?   正纠结着他们一个年级的学生怎么在一学期内刷完人家四个年级用三年刷完的积分。没想到这么巧就发现了这个bug。   现在的问题就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虫族莫名其妙愿意帮我们刷分啊?” 第023章 案板上的人鱼   虫族刷分的便利不止引起了燕屿的注意,还有另一个人止不住地在意。   因为池涧西的专业是数据建模,正好是目前校队里缺少的成员。不少人感到焦虑,但又心存侥幸。比如说万湾:“怕什么?他一个混血人鱼,凭什么跟我争。”   作为帝星议员的儿子,万湾想要什么都能拿到。在他的世界观里,羊水决定了人的三六九等。他服从丹妮格林,是因为孕育丹妮格林的羊水比他更高等。   至于半人鱼?什么下贱东西?早几十年的时候他们还是观赏鱼呢!这些愚昧的生物在现在也只靠卖笑为生,区区畜生,也敢跟他争。真是倒反天罡!   他也没有一个虫族朋友愿意帮忙刷分,但没关系,解决不了问题,他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万湾便直接去堵了池涧西:“听说你最近很出风头啊。”他直接伸手拽住半人鱼的头发,“怎么?你想去参加联赛?我很好奇,跟着他们站在一起,你不会感到自卑吗?”   “——身为一个肮脏的杂种私生子?”   从被堵在角落开始,池涧西始终垂下的眸终于抬起,和他对视。半人鱼的眼睛里没有心虚与自卑,就像平静的海面,无声倒影出万湾的丑陋。   他怎么能如此镇定?万湾忍不住进一步羞辱:“人鱼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也配和我当同学?一百年前是食物,几十年前是禁脔。而你,我查过你,你的妈妈不也是别人养在鱼缸里的情妇吗?”   上流社会很多人喜欢买下柔美天真的人鱼当情妇,甚至人鱼能够被列入智慧生命名录、身份从兽类转变为享有人权的智慧生命,也有这方面的因素——谁会和一条食物鱼上床呢?   万湾的父亲也养了一条,那条纯血人鱼有着一条红色的鱼尾,在他小的时候,那条人鱼怀孕了。他的议员父亲认为这是一桩丑闻,指示妻子处理掉那一团未成形的血肉。   “怎么能让人鱼的劣等基因污染我的血脉呢?”   他看见那条人鱼被拖上岸,身下晕开一团血,从红色的鱼鳞上往下流,又被水给稀释了。鱼尾无力地拍在地面上,空气中是鱼的腥气与血的腥气。   万湾看着,觉得她跟菜市场案板上的鱼也没什么区别。   全程父亲没有出面,只有在他的妻子料理完一切之后,他才姗姗来迟,握着人鱼的手痛斥妻子的冷血,诉说自己的爱意与愧疚。而受伤的人鱼依偎在父亲怀抱里,满是依恋。   哦,原来这就是人鱼。   他记住了,这是劣等基因、是弱小的、愚蠢的、柔弱无助的。   这种生物,凭什么和他争?   他查过池涧西,他的母亲也被上流社会某个人买下了。这种身份的池涧西让他想到自己那个未出世的私生子弟弟、那团任人宰割的血肉,这就给他了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让万湾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他,他的未来、他的生死。   “啪!”   可是现实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物理层面的。惊得万湾下意识松开手。   池涧西趁机逃开,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却努力克制住。与霸凌者纠缠毫无意义,他只想离开。他头也不回地奔跑,一只鱼离开海洋,在陆地奔跑,空气中稀薄的水汽让他感到窒息。   “怎么了?”他撞上了回宿舍的燕屿一行人。   燕屿扶住池涧西,有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他不禁和夏凛月对视了一眼,知道肯定有事发生了。   “慢慢来,发生了什么吗?”人鱼面对的隐形歧视其实大家都有所了解,但能让人哭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   池涧西被他们安慰着,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他知道万湾很有背景,在学校里能帮助他且愿意帮助他的人不多,老师们对学生之间的霸凌也没有真正有效的办法。他需要争取燕屿这个团体的庇护。   燕屿抓住了一个细节:“他调查过你?”   夏凛月见怪不怪:“给人做背景调查,帝星人的常用手段。他父亲好像是议员,以前在信息部门工作过,挖出来的信息肯定更详细,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他甚至还举例:“比如说你,你在考试出名之后,肯定祖宗十八代都被他们翻出来了,说不定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燕屿:……   在发现自己混血身份之前,他会觉得自己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好查的,他们在白费功夫。但现在他觉得这完全是个恐怖故事。   帝星,不正符合他的怀疑方向?   但换个角度来看,他对于自己身世感到茫然,来自帝星的调查会不会给他一些启示?   万湾对于他的调查,有没有记录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孤儿院之前的事?再比如他养父的事?   有机会一定要搞到手看看。   这边夏凛月骨子里的帮扶弱小情节又发作了,一边安慰池涧西一边问燕屿能不能带他一起组队。“刚好我们没有建模师。”   燕屿自然答应了。正好他想试试和虫族组队的效率。   *   另一边,万湾推门而入。   丹妮格林正坐在里面,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她皱着眉问:“我听说你去威胁那个人鱼了?我说了别把帝星那一套带到这里来,温莎脾气不好,是真的能宰了你。”   万湾心气也不顺,他被打了一巴掌后就要去追,却看见了燕屿一行人的身影,不得不避其锋芒。   现在他一看到丹妮格林就想到燕屿,又想到她竞争失败才导致帝星人不得不被压一头。她真的能领导他们吗?   是,她是比他优秀,出身也比自己高贵,但是那又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女的。   万湾没好气:“我是去竞争自己的位置去了,你倒是光明正大,到时候捞不到一个席位,你就看着继承权离你远去吧。”   他恼怒道:“调查报告都给你了,燕屿高考失利是因为吃了过敏物,他能因为过敏错失高考,那也能因为过敏错失联赛。”   “你自己看着办吧,是要你没用的骄傲,还是要继承权吧!”   他又摔门而出,留下丹妮格林目光幽深地坐在原地。怎么连一条没脑子的狗也能不听话呢?   *   人类这边在为了几个名额明争暗斗。另一边隐翅虫在艺术系左右逢源。   或者说男女逢源。   没有信息素,虫族根本分不清人类的男女。   他看谁都觉得对方可能是雄虫,积极接近每一个人,好不容易混熟了发现对方是跨物种的“姐妹”。   ……啊?这,这不算同性对吧……   隐翅虫轻轻地碎了。   有时候真的挺想报警的,你们人类为什么两性性征那么隐秘啊?诈骗,这是天大的诈骗啊!   还有个曼努埃尔在他每日汇报进度的时候,不言不语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你还不如直接开口嘲笑呢!   曼努埃尔不直接嘲笑是因为他的调查进度也陷入了瓶颈,在隐翅虫奋斗的这些天,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隐翅虫接近谁,他安插在隐翅虫身边的下属就借机去采血,麻痹性的鳞粉涂抹在伤口上,神不知鬼不觉。   统一抽血行不通,他就自己偷偷来。   但不知道是隐翅虫真的倒霉,还是他眼光不行。接近的每一个都不是,都不能让血液试剂盒有反应。   曼努埃尔:……   他有时候也挺想报警的,废物隐翅虫除了装雄虫网恋诈骗还能不能有点用了?   这个时候亚成年虫崽找上了门,来询问人类同学向他们发出的交易请求——希望能用一定报酬换取虫族同学帮忙刷分。   曼努埃尔同意了。   他和脑子里都是刻板印象的雌虫不同,即使是军校生,他也会不吝啬自己的怀疑。   “你们时刻留意一下。尤其学校体检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重新体检,但如果一旦开始,我希望你们能及时关注到。”   隐翅虫眉梢压抑地跳动了两下,想说什么但又咽回去了。想想自己的命,不要冲动,就当不知道采血体检这件事是他做的。   他不说,那曼努埃尔就当没看见:“人类方防我们防得太严了,唯恐军校生的基因样本泄露,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注意观察,确保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完成了抽血就行。”   人类那边被接二连三的事故整得ptsd了,还多调了人在宿舍区巡查,各种安防设备不要钱地加。军校生警惕意识也比普通学生强多了。不然他早就翻窗夜袭,挨个抓着放血了。   保证第二天谁也不会发现。   曼努埃尔惋惜。   倒是这些亚成年什么也不知道,既不知道所谓的雄虫转校生其实是臭名昭著的网骗隐翅虫,也不知道重新体检一事是军雌在背后做手脚。   他们只是怀抱着一种年轻的热情,想要带幻想中的雄虫阁下回家,自然无有不应。   走出门后,他们还在幻想。   “我最近一直在跟人类接触,要是雄虫阁下都是人类这样就好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们对伴侣都很尊重和专一。”   “……本来雄虫阁下就少,那这样的话,我们获得雄虫青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你说得也是。那他还是花心点吧,反正又没谁图雄虫的心,给我足够的生殖基因就行了。”   雌虫亚成年们嬉笑着走远了。 第024章 校园杀人案   “军校联赛的重要性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丹妮,你的表现让我很失望。”全息投影的对面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有着与丹妮格林同样的发色,金发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你一直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孩子,但来到白榄联大这么久,你一事无成。”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军部势大,帝星的文官们已经不满足在政策与法律上做文章,一直希望能插手军部势力。只不过老牌军校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生态,他们把白榄联大视为一个新的机会。   于是丹妮格林一行人来了。   可是燕屿横空出世,打破了他们美好的想象。   “你是最像我的孩子,可我不止一个孩子。”她的父亲紧紧逼迫。“万湾家调查出来的报告我已经看了,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对手的弱点,又为什么犹豫不决?你不用担心过敏源的问题,我已经让人混在物资里送进来了。”   “我的女儿,不要再让我失望。”   “……”丹妮格林绷紧了肩膀,父亲的目光有如千钧,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失望、失望。一个多么沉重的词,几乎要压垮她。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父亲。”   那么要如何做呢?结束通话后,她走在路上,阳光洒在她的金发上,竟有一刻让她感到刺痛。真的要这么做吗?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游离了。否则,继承权就会离她远去。   正陷入思考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洒在她的脸上、手背、头发和衣服上。   是太阳雨吗?   丹妮格林下意识抬头,只看见白茫茫的太阳,以及一个黑点,仿佛吞噬日光的太阳黑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砰!”   那个黑影砸在了她的身前。   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具尸体。   坚硬的头骨在重力的作用下砸得稀巴烂,头像一个充气过度爆炸的皮球,皮层裂开一条条峡谷,红色的、白色的,混合的粘稠液体就从中洒出来。   尸体身体朝上,但脖子上有一道锋利的伤口,从颈椎的一侧割到另一侧,只留下白骨连接着上下。   过度割开的脖子使头在下坠过程中不稳,砸在地面上的时候,整个头部向后翻,几乎三百六十度对折。因此身体是朝向天空的,而脸部却是倒着埋进地面。   脖子上的伤口,大喇喇对着她,仿佛一个恶意的狞笑。   就是这个割断大动脉的伤口,使白日下红雨,淅淅沥沥淋了她一身,也浇了学校的楼、窗、树一身。   似乎全身的血都在争先恐后从这道口子中逃出来,猩红的液体汩汩冒出,渐渐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红河。   又像一条诡秘的红蛇,正带着未知的厄运,朝着她蜿蜒蛇行。   在碰到她的鞋子之前,丹妮格林退了一步,然后冷静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怎么了?不要告诉我你后悔了。”男人声音低沉。   “不。”她抹了一下脸上的红雨,低眸凝视片刻指尖的猩红,“父亲,万湾死了。”   *   今天本来是平凡的一天。   直到发生了命案。   还很明显是杀人案!校园杀人案!学校要崩溃了,都是一个死你能不能伪装成他自杀啊!搞成这样我们要出调查报告的!   学校真的绝望了,怎么三天两头出事啊?!   今天校长受袭,明天学生被杀。   这个学校到底还要不要开了啊!   尤其是他们赶到现场,看见了猩红遍地的现场和倒霉被血淋头的路人学生。   学校:……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的工作人员差点一口气抽过去。怎会如此?!   他们擦擦冷汗,对唯一的目击证人丹妮格林说:“同学,可能需要麻烦你做一下笔录。”   这是应有的程序,丹妮格林没有拒绝,她本以为做完笔录就能离开。但她没想到,她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我没有听说过证人也需要拘留的。”即使血液还粘在头发上,但丹妮格林此时依旧冷静。   工作人员紧紧盯着她:“可是,监控显示,那个时间段出入那栋楼的只有你和受害者。”   “现在,你才是第一嫌疑人。”   她猛然抬头。   *   “怎么了吗?”半人鱼打开门,惊讶地注视着门外的工作人员。   只听见对方说:“同学你好,听说和万湾同学有过一些矛盾,是吗?”   池涧西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尽量平静地回答:“是的。有问题吗?”   工作人员:“他死了,现在或许需要你配合一下调查。”   他死了?池涧西瞬间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他有动机,一定会成为犯罪嫌疑人。   而另一边,燕屿也被传唤了,但怀疑他的理由是调查人员在万湾的宿舍发现了对他的陷害计划,所以理论上他有可能得知计划后,先下手为强。   当然,学校其实不怀疑他,调查人员对他耸肩:“只是走走流程,你有不在场证明,不会有事的。”   “是吗?”按照流程审问完之后,燕屿颇为好奇地问:“听说他还对我有一些背景调查?我能看看吗?”   对方很爽快:“现在不行,这是证物。等案件结束后可以给你,本来就是侵犯隐私权的东西。”   燕屿自然点头,心底却在思考到底是谁做的,害他的私人背调报告作为证物,要在官方面前走一圈。   不过,还是那句话,要是有问题他早被抓了。现在他平安无事就证明没露馅。   比起他们这些有动机但也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丹妮格林就要狼狈多了。现场监控没拍到万湾是如何上楼的,但却拍到了有谁进入楼内。   “即使是监控也存在捏造可能。”丹妮格林条理清晰,“现在是后ai时代,ai能够生成以假乱真的监控。比起监控,我觉得死亡鉴定更重要。”   审讯者不为所动:“军校的监控系统是接入的军方监控网络,除非智械生命来了,不然不可能篡改。”   “但根据现场痕迹,可以很明确地发现,他被割喉时,我正在楼下。”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血迹,“我也具有不在场证明。”   审讯者慢条斯理道:“你也说了,这是后ai时代。任何不在场证明都可以捏造,自动触发陷阱和ai杀手屡禁不止。”   这句话立马被抓住了漏洞:“既然你认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那么其他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样不成立。”   审讯者听出了点什么,身体前倾,逼视着她的眼睛:“你想指控谁?”   丹妮格林耳边又回想起父亲的声音——“不要慌,首先,你不能和他的死沾上半点关系。其次,这也是个好机会,无论凶手是谁,我和万家都会希望凶手是现在那位学生主席,你明白吗?”   “如果他人命官司缠身,那么,我们就可以以这一点攻讦他,让他被迫离开原位。丹妮,你距离继承权就又进了一步,这难道不好吗?”   通讯那头的男人循循善诱:“想必万同学也会这样想吧。丹妮,不要让他死得没有意义。”   比起真相,利益才是这群衣冠楚楚的鬣狗最关注的东西。白榄联大这个千年难遇的平台里,暗藏的利益太大了。假如一条命就能从温莎的防备中打开一条缺口,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献祭。   但是一条人命就这样被父亲轻飘飘地压在了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倘若今天死的是她,她也会成为攻讦的武器吗?明明万湾的尸体还惨烈地躺在那里。   迎着审讯者沉沉的目光,她的心脏开始加速,鬼使神差地,那个名字在她嘴里绕了一圈,被吞下去了:“先生,我不需要向你证明我的无罪,谁主张谁举证。”   不,或者说,她已经是攻讦的武器了。倘若她死死攀咬住燕屿,她自己也会深陷杀人案的漩涡之中。   他们要的只是拖延时间,让燕屿这个平民下台,至于上台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是他们利益集团中的一员就行了。   她的父亲其实已经牺牲掉了她。   说不定此时他正准备拿她的牺牲去兑换其他人的利益让步。毕竟,父亲总有很多孩子和很多可能,不是吗?   金发的女生的手死死掐住大腿的肉,依然坦然地直视着审讯者。   漫长的沉默之后,这场无声的对峙终于由审讯者的退步终结。他道:“我以为你会举报你的敌人,比如燕同学,也比如那只人鱼。”   “我说了,谁主张,谁举证。”她回答地滴水不漏。“我没有证据,也不会主张谁是罪人。”   突然,审讯者对她微笑:“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没有听维克多的话。”   丹妮格林僵住了,她简直汗毛倒竖——维克多是她父亲的名字!他都知道些什么?   审讯者把手伸了过来,毫无男女界限地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戴着光脑的那只手提起来放到桌子上。   手指拂过,明明需要生物锁的光脑却自动打开了,弹出通讯的界面。他按下最近通讯的号码。   全程丹妮格林不敢动弹一下。   她僵硬地看着这个男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打通了父亲的通讯号。   “丹妮,怎么样了?”一接通,父亲就连忙问,仿佛他真的多么关心自己的女儿。   沉默,沉默。   一直到维克多意识到不对,想要挂掉通讯。   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维克多,你们的卑劣真是一如既往。”   “……就像十年前对我一样。”   通讯那边陷入了沉默,慢慢说:“是您,伊卡洛斯阁下。帝星向您问好。” 第025章 校长的交易   “为了往军校安插人手,让自己的女儿去污蔑同学。”伊卡洛斯轻笑。“想必这是会让民众大吃一惊的新闻吧。”   前一阵的匿名信曝光特权阶级在高等军校入学方面的腐败,引起了教育界的舆论危机,但矛头主要指向的是学校和教育部。   民众正愁扒不出来具体的“特权阶级”是谁呢。   如果这时候他的事被曝光了。   那就相当于狼人自己跳出来当靶子,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星际社会阶级分化严重是一回事,可是被民众盯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首先,他有政敌。其次,武德彪悍的星际人民手里真的有枪啊!   “你想要什么?”维克多直接放弃了社交礼仪,开门见山地问。如果对方真的是想坑他一把,那就会直接曝光。既然他选择了先和他沟通。那就是有目的。   “听说今年的联赛由你负责?”   “……是,你想要做什么?”正是因为今年联赛是由他的利益集团负责,所以他们才那么急切地想要自己人上位参赛。   伊卡洛斯挑起一束僵坐在原地的丹尼格林的金发,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别太紧张,我又不需要你作弊。我的要求很简单,抽考试场地的时候,你只需要保证我想要的那颗星球被选中就行。”   他说出一个名字——塔斯马尼亚星。   维克多听闻,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塔斯马尼亚以前是自然景区,但自从十几年前的特大星际航船事故之后,就取消了所有航线。而且那地方还有黑洞和陨石带,据说是十年前还导致过交战的人族和虫族小队双双发生意外坠机的事故,军方也不可能同意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小了,仿佛忽然醒悟:“……当年坠机的意外里有你?”   伊卡洛斯平静说:“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只是要去拿回一个遗落在那里的东西。”   “你最好照做。”他丝毫不担心维克多把自己卖了。“如果你不想因为袭击雄虫,而成为两族开战的罪魁祸首的话。”   丹妮格林悄悄睁大眼,她对前段时间的校长袭击案有所耳闻,但,不是说是意外吗?难道这件事是父亲做的,他图什么?   “我没做过!我图什么?”维克多忍不住大喊。   他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屎盆子也绷不住了,简直莫名其妙,虽然他人是烂了点,但还没疯到去刺杀虫族的和平大使吧?!   伊卡洛斯:“谁让我既是雄虫又是受害者呢?我说是就是咯。”   他慢悠悠笑道:“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可能是想通过杀了我导致两方关系崩坏,然后在战争中大发国难财吧。”   久居高位的维克多差点被气得骂脏话,真是该死,从来只有他给别人扣黑锅的份,这屎盆子到他头上了,他才发现有多大杀伤力,只要沾上了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最关键的是,不管这话多离谱,他的政敌肯定是愿意相信的,说不定还会乐于助人地帮伊卡洛斯宣传。而军部则一贯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青天大老爷,果然恶人还是得恶人磨。   他只能忍辱负重地答应:“好,我会努力试一下的。”   “不是尝试,是一定要做到。”校长纠正,“至于万同学的案子,可能要多调查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因为他在一些不法势力的指示下袭击了我,这才导致有年轻气盛的雌虫一怒之下进行了报复呢?”   “……”差不多得了!这不就是想把学生死掉的锅也甩给他们吗!要是他不照做,连自己人的尸体都会成为指控他的证据是吧?真是欺人太甚!   不过说不定万湾真的是他让人杀的。   ——事实上这件事的确有他的一部分。但他其实只是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在不被雄保会发现的前提下联系人类那边的高层。但这种公报私仇的粗暴手段可不是他示意的。   不过年轻嘛,情绪化也很正常。要怪就怪万湾自己爱招惹人吧。做坏事,迟早会遭报应的。无论那个报应是不是来自于受害者本人。   维克多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伊卡洛斯。   说不定那什么袭击事件就是他自导自演的,听丹妮说,那件事之后虫族另一个不太服他的领队就被关禁闭了。熟悉,太熟悉了!在政坛混了这么久,维克多对这种手段可太熟悉了。   肯定就是这样的!逻辑链完美闭合!   该死,他这么狠,还是先按他说的做吧。维克多打着算盘,就算伊卡洛斯是想搞个大的,该头疼的也不是他,是赛事组安检部。死道友不死贫道,干了。   “哦,对了。既然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联赛的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挂掉通讯前,伊卡洛斯轻描淡写。“白榄星区是我的地盘,别再想着把手伸进来。至于丹妮,她会参赛的。”   挂断通讯,伊卡洛斯游离在空气中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丹妮格林身上。   她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候他倒捡起了自己校长的身份,半蹲下来,与她的视线齐平,温和道:“不过其他位置名额已经满了,只剩下战地医疗系的名额了。”   “丹妮,你会愿意转系的,对吗?”   他的眼睛是黑棕色的,和人类没什么两样。新来的雄虫转校生的长相也没有雌虫那样起眼。是因为他们不需要通过花里胡哨的外表来求偶吗?   丹妮格林需要想一些漫无头绪的东西,才能让自己的视线不要闪躲。她回答:“是的,我任何没有问题。”   于是校长轻轻笑了,很和蔼地摸摸她的头发:“好孩子。”   即使隔着发丝,丹妮格林依然能感受到他手指冰凉的温度。万湾洒在她头发上的血已经凝结成了块,随着他抚摸的动作,刮过头皮。   丹妮格林寒毛倒竖。   她对校长露出一个好孩子该有的微笑。   *   曼努埃尔已经等了校长有一会儿了。他递交的文件被卡了三天,看样子校长是不准备通过的,所以他今天有空之后找准校长的位置,就直接过来找他了。   没想到校长亲自进审讯室了,要是被雄保会发现,估计会当场抽过去。   想到那个场面,曼努埃尔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这回又是什么事?”   工作人员回答:“出现了校园杀人案。”   “哦。”曼努埃尔还等着听下文,“嗯?然后呢?”   就这?这就值得劳烦校长亲自出动?   人族的工作人员无辜地看着他,脸上写着:不然呢?这还不算大事吗?   对虫族而言确实不算,他们的教学比较糙,学生们又没被社会毒打过,还带着原始的兽类习性,因此同学争斗难免控制不住尺度。再加上从亚成年到成年的发育关很难捱,因此每年毕业数都小于当届入学数。   虫族嘛,生育不像人类那样对母体损耗过大,虫崽不值钱。只有高等基因的虫崽值钱。   大部分雌虫都是匆匆地出生,草草地长大,然后潦草地死去。   什么值得伊卡洛斯亲自来审?   总不能死的是雄虫吧?   哈哈。   曼努埃尔又在心底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百无聊赖地翻开了随手拿起的资料,工作人员想阻止,但他更惜命,只能敢怒不敢言。   里面是一个人的档案。   燕屿,哦,之前见过的某个同学,好像是学生主席。   19年前的塔斯马尼亚星特大空难案中的幸存者,亲属俱亡,被转移至临近孤儿院,后被当地驻扎的军官收养……   他的目光从塔斯马尼亚星上一扫而过,没有留下一点注意。很明显,曼努埃尔并不知道这颗星球的故事。   乏善可陈的人类履历,他点评。   然而翻到最后一页,调查到了他高考的关键节点。曼努埃尔的眼神凝住了。   柱状丝菌。   一种虫生真菌,它在宇宙中籍籍无名。   但它却令虫族闻风丧胆。   这种真菌来源于虫族母星,在虫母时代,虫子是消耗品,而它是虫族尸体的分解者。它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能够寄生虫族,钻进虫甲内部,一点点吸光肺腑的养分,让菌丝塞满肠道、胃囊、肺部、食管、喉咙和每一根血管。   虫族废了很大力气去灭菌,这些年它已经很少出现在虫族眼前了。   但当年随着虫族走向宇宙,它的孢子也跟着虫族飘散到宇宙各处,留有残余。   一代传一代的基因铭刻了对这种真菌的恐惧,甚至即使是被炒熟失活的菌子,都会激发来自基因的抵触,免疫系统会给出很激烈的反应。   症状类似于过敏。   而现在,这张调查单上居然写着,被调查的学生有过对柱状丝菌(人类叫高红菌)的过敏反应。   人类的体质千奇百怪,不排除出有人就是对菌子过敏。可是曼努埃尔又想起来,试剂盒发出信号那段时间,燕屿正好与阿拉里克有过一场对决。阿拉里克的伤势他也有所耳闻,那燕屿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流血的时间线也符合。   除了虫族,没人知道这种用虫族尸体培育出来的菌种能够克制虫族。排除人类陷阱这种可能。   所以这是一个巧合吗? 第026章 蛛形虫   燕屿最近过得十分舒心。   在解除杀人嫌疑后,燕屿拿到了他的报告,里面没有什么可能泄露他身份的信息,反而让他找到了关于身世的重要线索。积分赛方面,有了虫族同学的帮助也如虎添翼。他还惊喜地发现,只是随意组队的池涧西很有天赋,在期中的建模考试中拿了第一名。而丹妮格林也莫名愿意低头,转系去了战地医疗系,成为了校队的最后一块拼图。   并且,虫族虽然知道了有一只雄虫混在人类之中,但看雄虫转校生花蝴蝶一样在艺术系转悠,就能猜到他们根本没往军校生这边想。   主打一个刻板印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最近断断续续有点低烧,伴随着这种症状的是视力与听力的提升。   学姐给的资料里提到,虫族有三个阶段,幼崽期、亚成年与成年态。其中在亚成年到成年的这个过度阶段,被称为发育关。极速提高的身体素质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过于敏感的听力会捕捉到所有他们想听与不想听的声音。在未完全适应发育关的身体变化时,虫子们会十分痛苦,精神狂躁。   这个阶段也是虫子们最狂热追求雄虫的时候。因为亚成年的性腺会在这个时候飞速成熟,生殖信息素的大门终于向他们打开。在此之前,亚成年们其实是嗅不出来雄虫信息素的。   随着他们性腺的逐渐成熟,他们就像拆开系带礼物盒一样,跟随着信息素走向成虫的世界。   燕屿不知道什么叫信息素,也不会嗅。他最多能闻出来洗发水的味道,什么萌动、什么吸引、什么激情。   没有,完全没有。   但其他症状都与发育关相符,难道他正在逐渐觉醒虫族的生理特征?   在餐厅里,他重点关注了一下几名亚成年雌虫同学,当雄虫同学从身后他们路过的时候,埋头吃饭的雌虫依旧一心干饭。看起来他们也不像能嗅到某种神秘气息的样子。   看来他们还没有到发育关。   他的思绪还没飘回来,叉子在餐盘里扒拉,余光一直注视着虫族同学。   只见他们一边干饭,一边动作一致地把餐盘里某样红色食物叉了出去。   “怎么会有柱状丝菌?”   “咦恶,没胃口了。”   “上面的大虫物不是会对入境物品进行检查吗?它怎么跑我们餐桌上来的?”   “可能没注意到食品吧。”有个亚成年猜测,“人类又不知道我们吃不了柱状丝菌。”   另一只虫族眉头一皱,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可是柱状丝菌需要尸体培育啊,能供食堂一顿饭,得去刨人家坟吧?”   倒是桑蒂拉纳叉起菌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他倒是知道柱状丝菌是怎么进入学校的,正是丹妮格林父亲买通人手做的,但它怎么会出现在餐桌上?难道校长没有及时搜捕走吗?   后面这句话,燕屿没听见。他注意力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餐盘上,里面正有着鲜红的高红菌,剁的很碎,几乎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听见虫子们的议论,他估计会无知无觉吃下去,然后再爆发一次过敏反应。   高红菌是人类对柱状丝菌的叫法,因为它颜色鲜红,成株高而长。   他也把这道菜挑出来,面对夏凛月疑惑的眼神,他解释:“我对这个过敏。”   不过,虫族也不吃这种菌类?难道他之前过敏就是因为虫族基因作祟?   因为四周所有人的餐盘里都有,所以他没有多想。大概是巧合吧。   *   似乎是因为虫族生理特征的觉醒,他生活中虫族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了。   比如虫族解剖课,天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这项人类军校的传统课程竟然安排了一个虫族老师来上课!   有时候真的很担心被学校卖了。   黑色卷发的军雌老师身姿挺拔,他的目光轻盈如蝴蝶,在燕屿反应过来之前掠过他。   “这门课原本的老师不幸生病了,因此我来代课。”曼努埃尔道,“为了这节课,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个礼物。”   他身后的幕布拉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   里面趴着一只巨大的蛛形虫,八足六眼、螯肢尖锐,背甲上有着瑰丽的暗纹。它大概有五六米高,长长的附肢撑在身体附近,给人直观的冲击力。   有人感叹:“它要是站起来,估计能跟机甲差不多大。”   似乎是这句话惊动了它,头部从大到小成对排列的六只复眼突然睁开,仿佛弹簧坏掉的玻璃球玩具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乱七八糟地转动。它巨大的腹部还平放在地板上,四对足逐一扬起,尖锐的爪从空中砸下,牢牢钉进地里,借力把庞大的躯体撑了起来!   第一排的学生们都齐刷刷地条件反射般倒退一步。   ……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   蛛形虫的背部已经抵住了天花板,长着螯肢的头部低下,警惕地对着渺小的人类露出狰狞的口器。   很难通过语言来描述这种震撼。当操纵机甲与虫族作战的时候,他们感受不到虫态虫族的恐怖。但当他们以肉/体凡胎、毫无防备的姿态站在这种杀人机器的前面,来自基因的恐惧又被唤醒了。   动物界的食物链有一个颠扑不破的规律,即大鱼吃小鱼。大体型的生物往往对小体型的生物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大象一脚就能踩断老虎的脊椎,人类能够随手淹没一个蚁窝。   而当人类站在褪去人皮伪装的虫族面前,基因会告诉他们,食物链最朴素的排列规律。   恐惧,几乎没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那一层特制玻璃在它身前似乎也不堪一击。   慌乱的学生中,燕屿没有动。   他想起了迎接虫族那天,温莎中将也是如此,在狂风中渺小如蜉蝣,独身拦住一艘遮天蔽日的星舰。   人类,奇怪的勇气。曼努埃尔凝视着他,也想到了那一天。虫族的勇气来源于对生命的漠然,人类的勇气又来自于什么。   在被发现之前,他移开了视线。   “它出不来。”军雌道。“如果玻璃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激光武器会直接消灭它。”   这句话终于让场面平静了下来。   “走近看看吧。”曼努埃尔站在最前面,看着燕屿跟着人群向前走。   展示的灯光下,蛛形虫的每一根线条都那么流畅,冷光照射在它的附肢之上,仿佛一柄柄开刃过的长刀。它的每一寸都为战斗而生。   燕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最前面,他感到有一种莫名吸引力。   “我记得,蜘蛛不是昆虫。”有人道。“它有四对足,而昆虫只有三对。而且它也没有翅膀。”   又有人道:“都说了虫族和昆虫是两种生物。不应该以昆虫的分类来看待虫族。”   曼努埃尔却解说道:“蛛形虫只有三对足,还有一对其实是它退化的翅膀。”   “蛛形虫起源于虫母时代,它们在族群内的分工是守护卵巢,因此常年爬行在地底。逐渐的,它们的飞翔能力退化,虫翅变异。背部的花纹则是它们的求偶纹。”   “无论哪个种族都符合进化论啊。”有人感叹。   曼努埃尔笑了一下,冷调的展示光照在他本就苍白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尸体感,他回道:“对啊。”   “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蛛形虫的复眼是热成像,主要是依靠嗅觉来感受世界。可以说,它们的嗅觉,经过千年的进化,已经成了虫族最强的一支。”   玻璃笼上的滤气系统闪烁着代表正常运行的绿灯。   这只庞然大物开始在对它而言拥挤的牢笼里打转。   围观学生发出一阵惊呼。   谁也不知道它这样的举动是想做什么。   只见它仰着头部,慢慢停了下来,找准了方向似的,节肢交替着,朝其中一面玻璃凑近。   燕屿不动声色退后,把自己藏进人群。   他感觉得到,那六只复眼朝着一个方向凝聚。   ……他的方向。   蛛形虫紧紧贴在玻璃上,螯肢收紧,藏住口器,节肢急促地敲打玻璃,发出奇怪而有节奏的嘶声。   它在做什么?   燕屿下意识看向带来蛛形虫的曼努埃尔。   出乎意料地,他撞进了一双黑色的双眼中。那双眼睛很奇特,眼瞳外有一圈金色光轮,就仿佛全日食。   曼努埃尔也在看他。   他们对视了有一秒,还是五秒?他不知道。   燕屿率先移开了视线。   “它怎么了?”   “可能是关久了出现了刻板行为?”学生们小声说笑。   在一系列古怪的行为后,蛛形虫背甲的花纹开始闪烁。   “这是求偶纹。”曼努埃尔的解说飘过来。“雄虫拒绝与蛛形虫繁衍已经很久了,这样的求偶行为很少见。能看见,大家可真的很幸运呢。”   仿佛动物园的导游在招呼游客去看孔雀开屏,说能看到孔雀开屏求偶真的很幸运呢。   无数双好奇的眼神投注在它身上,无数双没有差别的晶状体眼睛里,却没有它渴望的那一双。   因为鬼使神差地,燕屿又回头看向曼努埃尔。   这次他们没有对视,这个看起来很神秘且傲慢的军雌正抬头看向蛛形虫,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燕屿慢慢收回目光。 第027章 正面出击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场馆的灯逐一熄灭,只有玻璃笼的展示灯依旧幽幽。   笼子里的蛛形虫焦躁地拍着笼子,口器翕动,发出人类无法捕捉到的声波。但在虫族的听觉中,它的哀鸣甚至有点吵闹。   幸好场馆是隔音的。   曼努埃尔走到它面前,好整以暇地观赏它的狼狈。   “自虫母时代之后,作为七大族的蛛形虫在斗争中失败,被进化抛弃已经快千年了吧。”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轻轻敲了敲玻璃。“错过了混乱时代的进化狂潮,连拟人态都没有进化出来的你,怎么可能得到雄虫的青睐呢?”   蛛形虫六只漆黑的复眼死死钉在他身上。   在人类眼中,虫族大致可以分为拟人态与虫态,没有拟人态的是是无理智的低等虫族,比如负责修房子的工兵,有拟人态的就是智慧生命。   但其实,在最初,所有虫族都是虫态的。   虫母死后,走出母星的虫族才逐渐进化出拟人态,而蛛形虫,就是那个时候被抛在原地的。   他们与蝶族、蛾族同样属于高等虫族,甚至在一开始,蛛形虫的战斗力还在他们之上。   然而在混乱时代被屠杀、压制了几百年的蛛形虫错失了进化出拟人态的机会。当雄虫上位,自诩文明的雄虫又拒绝与野蛮的虫态虫□□繁衍。让他们的基因等级一路跌落,明明他们也是智慧生命,但现在竟与低等虫族一样,被圈养在笼子里,任人围观。   何等可悲。   但这就是残酷的宇宙、残酷的进化,只有不停奔跑才能停在原地。(注1)   玻璃笼缓缓降下,长刀出鞘,虫翅展开。当最后的屏障消失,蝶翼化为一道鲜红的残影,眨眼间他们就打成了一团。快刀如飞光,灵活如蛇,卡进虫甲的缝隙,贯穿躯体,把蛛形虫钉死在地面。   它发出愤怒的嘶声。   “你有点太吵了。”他平静地说,利爪如钩,直接撕烂了它的发声器官。“我不希望这个秘密被其他虫发现。”   “所以麻烦你安静一点。”   蛛形虫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狂舞足肢。   弱者的愤怒只会显得可笑,曼努埃尔绕着它飞了一圈:“啊,在这。”   找到他的目标了。   那是一枚卵。   在腹部之下,蛛形虫紧紧藏住了一枚还带着粘液的卵。   “我都嗅不出来的雄虫信息素,你却能被刺激得直接发情。不愧是曾经的地宫之主。”   它也是雄保会的信息素催化计划中的一环,投放信息素催化剂,并让雄虫进入成熟期,并送对繁殖极度渴望且嗅觉灵敏的蛛形虫进入学校。   这可不是曼努埃尔谋划的——把雌虫当狗用,只有雄保会才能做出来。并且,绕过校长把蛛形虫送入校园,也只有雄保会能做到。   而曼努埃尔,只是那个顺水推舟摘桃子的虫。   他拾起那枚无精卵,抽回自己的刀。断绝了蛛形虫发声的可能,又捡走了可能引起怀疑的卵。曼努埃尔去而复返的目的已经达到。   雄保会目前一无所知,还无头苍蝇一样在艺术系乱转。   他无视身后迅速上升的玻璃墙,也无视委顿在地的蛛形虫六只眼里正大滴大滴地涌出眼泪。   他举起那枚卵,对光下能透过薄膜看见流动的粘稠液体。虫卵会在离开母体的3-4天内成壳,在脱离卵巢之前还需要母体用2-3月的时间去供给营养,提供成膜的温床。   但这枚卵,或许是这只蛛形虫这辈子唯一有可能诞下的卵。它给予了卵十分丰厚的营养,希望可以引来雄虫的侧目。竟催着卵迅速成型,离开了卵巢。   乳白色的卵外只有一层薄薄的膜,从母体泄殖腔沾上的粘稠液体,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流。   曼努埃尔对光端详片刻。   情不自禁地感叹,真是一枚很有营养的卵。   ……也是一份难得的补品。   他舔舔尖牙。   *   从解剖课离开之后,燕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以为自己会对蛛形虫的记忆尤深,但实际上,他的脑海里一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一双眼睛。   尤其是头顶日光强烈得让人眩晕的时候,他便会想起曼努埃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发生了一场全日食。   仿佛古老的蒙昧时期,人类被土地捆绑着,抬头第一次仰望日食,在白茫茫的日照下,一张张模糊的脸仰头凝望被黑色吞噬的太阳。   比起惊恐,第一时间支配他们的,恐怕是超出大脑想象能力的茫然。   ——曼努埃尔,那次对视。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看向自己?   ……他是不是发现了?   燕屿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又开始在心底模拟自己的逃跑路线。   突然,他的叉子顿住了。   ——餐盘里第二次莫名其妙出现了高红菌。   他环目四顾,其他人的菜都是正常的,没有多出来的红色菌类。   燕屿心跳如鼓,某种不祥的预感击中了他。那双眼睛又浮现在他眼前,这次他似乎在笑。   他好像瞬间从人声鼎沸的食堂抽离了,独自一人站在涌动的河流中,举目四望尽是白茫茫的雾气。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配他的身体,竟然能让他自然地挑出高红菌,仿佛若无其事一般把叉子移向旁边的煎蛋。又让他如平时一般割开煎蛋,用叉子挑起来,然后机械地进行咀嚼。   燕屿又顿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煎蛋?舌头告诉他腥得要命,可是身体内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渴望,胃部在大脑的渴求之下开始饥饿地痉挛。   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告诉他,吃掉它、吃掉它!   不对劲,不对劲,吐出来!这个煎蛋绝对不对劲!   但是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贪婪地滚动喉结,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想要继续进食。   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燕屿抵抗住想要获得营养的本能反应,卡住喉咙,硬逼着自己吐了出来,没有吃下去。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有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对方俯下身,低头在他颈侧与叉子之间轻嗅,不知道是在闻食物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燕屿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余光中,几缕黑色卷发垂下来,幽幽在空中晃。   是曼努埃尔。   燕屿听见他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近在咫尺。莫名让燕屿联想到捕兽夹,铁锈味的捕兽夹似乎正张着血盆大口对准他的脖子。   他控制不住地想打寒颤。   “明明很有营养呀。”对方的声音飘来,好似十分惋惜,又仿佛带着赤裸的笑意。   莫名的,随着他的凑近,燕屿在僵硬的同时,也觉得后颈发烫,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醇厚的,红茶、枫叶、玫瑰、铁锈……   这缕味道让他联想到一切红色的东西。   ……那是曼努埃尔的信息素。   这是他第一次闻到一只虫的味道。   燕屿后知后觉。 第028章 不驯   在自然界中。   当弱小的猎物面对着无法抗拒的天敌,有时大脑会无法处理这样的绝境,巨大的恐惧支配了它们的身体。当大脑判断无法逃脱的时候,就会以僵直反应来保护自己。   即让这些逃无可逃的弱小猎物愚蠢地僵直在原地。   让人觉得可笑。   但话又说回来,连反抗都成为猎手的乐趣时,又有什么举动是可行的呢?   燕屿听见自己的大脑在疯狂地尖叫,一遍一遍复读——他发现了!   但逃跑?还是求饶?不,他一个都做不到。   燕屿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垂眸继续切割餐盘里的肉食,过分新鲜的肉食内部还残留着血丝。   他语气十分平静:“我只是有着固定的饮食习惯。”他顿了顿,吐出敬称,“老师。”   这句话是在暗暗提醒曼努埃尔,这里是学校,食堂的人很多,他不能乱来。   身后的雌虫的气息如愿逐渐远去。曼努埃尔直起身,从越界的亲昵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他充满遗憾地说:“是吗?看来它不太合你胃口。”   白如石膏的手轻轻拂过燕屿的肩膀,他听见这只虫族笑着说:“但毕竟是蛛形虫等待已久的卵呢,很有营养。得不到你的青睐,真是可惜了。”   说罢,他好像只是路过一样准备离开,还不忘对燕屿笑笑:“啊,说起来它只产了一枚卵,这种好东西可是会引起虫族争抢的,不要被发现了哦。”   说得他好像给心仪学生开小灶的慈祥老师,而给好学生加餐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逆光中,他看见雌虫眼底的金色光轮熠熠生辉。让他想到雪夜里的狼群,又或者艳丽的箭毒蛙。   动物界的生物一般会在两种时候展现自己的艳丽,一种是为了吸引异性进行求偶,另一种则是用斑斓的花色恐吓敌人。   曼努埃尔是哪种呢?   他是在求偶还是在捕猎呢?   燕屿压制住不断涌现的反胃感,慢慢点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他听懂了曼努埃尔的言外之意。只有一枚卵是在说只有一个知情人,他在警告他,也是在恐吓他。   这比他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好一些。倘若他的身份全方位曝光了的话,他在人族便再无立足之地,恐怕会不得不前往虫族。更糟糕一点,只被人类知道,等待他的估计是实验室。   虫族还会受限于雄虫保护法,但人类想彻底打败虫族都快想疯了,他的存在难道不是在告诉人类,突破基因锁的确是可行的吗?   更强健的身体、更美丽的容颜、更长的寿命,人类会发疯的。   他也是人类,他懂人类的劣根性。   曼努埃尔既然选择了保守秘密,那他就是有所求。不怕追求利益的人,只怕遵循原则的人,因为利益动物是可以被利益撬动的。   只要曼努埃尔是有东西想从他身上获取的,他就有机可乘。   还不到死局。   甚至,为了利益最大化。曼努埃尔还会反过来帮他处理痕迹,隐瞒所有人。   这就相当于他多了一个盟友,一个虫族那边的内应。   比起之前的防备所有人,他现在只需要防备一只虫。某种程度上,竟然还算得上是减负。   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燕屿压下了立刻跑路的想法,毕竟以白榄星附近的防守强度,无证出行就是在找死。   他尽量像平时一样行动,但走出食堂,照见日光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发凉。   胃里突然开始翻涌。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煎蛋、那枚卵——那枚虫族的卵。   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   隐翅虫最近很焦躁。   “我已经把所有艺术系学生都接近了一遍,确定没有一只是雄虫阁下,怎么会如此?”他痛苦按头。   甚至因为四处勾搭,还被人类说“果然雄虫都是花心大萝卜”。   干啥啥不行,败坏雄虫名声第一名。他真的绝望了,虽然也不算谣言吧,但确实不是什么好话啊!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雄保会问罪吧?   他来找曼努埃尔汇报的时候都快把“我命休矣”写在脸上了。   “剩下没探查过的就是军事学师生了,你说会不会在里面?”   曼努埃尔:“可能吧。不过学校把军事系看得太紧了。你现在是雄虫的身份,你要是想转系进去,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   “也是……”   他又说:“军事系的学生都年轻气盛,学校估计会以担心雄虫安危为由拒绝你。”   “唉,你说得对。但是现在信息素催化剂已经投放了这么久了,按照常理来说性腺应该会有所反应了。可惜我们在军事系的只有一群亚成年学生,都感受不到雄虫信息素。”   他说着说着目光突然停滞在了眼前的军雌身上。   能打、抗造、性成熟期。   完美的虫选,人族找不到推辞的借口。   “要不你……你找雌虫去应聘军事系的老师吧?”话在嘴里他又绕了个弯,实在是不敢指挥这尊杀神。   没想到曼努埃尔却很主动:“我亲自去。”   “你亲自去……?”想指使人家是不敢的,但曼努埃尔一主动,隐翅虫阴暗爬行的本性顿时发作,就又开始怀疑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曼努埃尔只是淡淡道:“先找到雄虫最要紧。”   这话隐翅虫是信的,他知道曼努埃尔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但那都是找到雄虫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在寻找雄虫这个问题上,他认为他们立场都是一致的。   ——可怜的隐翅虫被耍得团团转,哪里知道人家的进度已经next level了?   他讪讪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蛛形虫也萎靡不振,暂时派不上用场。不然想办法带他们到蛛形虫面前转一圈就能分辨出来了。”   确实是可以的,曼努埃尔对雄保会的计划做出了高度赞扬。   蝴蝶用了都说好!   只不过你的计划很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他顶掉原来的虫族解剖学老师可没走官方程序,一通下药小连招,直接光明正大取而代之。雄保会也被蒙在鼓里,还傻傻等蛛形虫给出反应呢。   隐翅虫还在劳心劳力为曼努埃尔规划呢:“雄保会会以虫族的名义帮你进入军事系,不过可能只能以教学虫族留学生的名义进入机甲作战专业。”   曼努埃尔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隐翅虫想给他列计划,但又不敢,虫族中的胜利者往往是对手下败将缺乏耐心与容忍度的,他担心自己说多说两句就会被铁拳修正虫格。   还是算了。   他甚至在心底暗戳戳期待曼努埃尔的行动,对方在艺术系偷偷摸摸抽血他不是不知道,但那关他什么事呢?有曼努埃尔冒着风险去搜寻目标,他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等回到虫族,甚至他还可以反水告对方一个伤害雄虫阁下的罪,一报被断翅之仇。   所以这会儿,他其实打着让曼努埃尔继续在军事系排查的主意。   曼努埃尔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对方心底的想法是一回事,合作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借助雄保会的力量对他利大于弊,那合作就可以继续下去。大不了到时候,他也背刺一把嘛。   “还有就是,马上联赛了,学校必须要向赛事组报备档案,体检要提上日程了。”隐翅虫掌握着雄保会的大部分情报,他提醒曼努埃尔。“你去了军事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血样。”   “好。”曼努埃尔言简意赅地答应。   他是答应了拿到血样,可没说要交给雄保会完全正确的血样啊。   不过,现在他该苦恼的是。   该怎么利用这一点去捕猎他的猎物呢?   *   燕屿接到体检通知的时候,刚从睡梦中醒来。   之前他也为血检做了备案计划,即替换血样。但这个计划其实风险不小,可能会让他失去人类方的信任,既然有了学校高层的内应。那就不用白不用,燕屿直接给曼努埃尔发信息,要求他处理好这件事。   曼努埃尔也回得很快:“为好学生解决学业外的烦恼是老师的职责:)”   我最大的烦恼就是你。燕屿忍不住吐槽。   曼努埃尔继续:“至于燕同学的谢礼,请打开门看看吧。”   ……这只虫子不会又给我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冒着冒着寒气的保鲜餐盒,打开一看,一股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带着血的奇怪肉类。   下面还贴了张信纸,底纹是精美的镂空蝴蝶,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字,是虫族语——   [致亲爱的燕同学:   高等新鲜星兽肉,富含能量,能促进虫崽发育。   最佳烹饪方式为生食,如果想更美味一点可以撒一些香料。但切忌煮熟,会丢失营养的。   做个好孩子,不要挑食。]   没有落款,只有右下角有一个笑脸。   曼努埃尔仿佛在他身上安了眼睛,又适时发消息来:“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把它们吃掉吧,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只是吃到一份食物而已,虽然不符合他的饮食习惯,但也没那么难不是吗?毕竟人类社会也不是没有生腌的做法。   但这是一次驯化,一次服从性测试。   燕屿已经意识到了。   人类先民将狼驯化成狗,第一步就是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反过来,要把宠物狗变成猎食者,第一步也是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给它们喂食生食与血肉,激发它们的狂性、唤醒它们野蛮的兽性。   但往往这种对生肉上瘾的狗,都无法在人类社会中存活。坏一点的结局,是它们被当做不安稳因素捕杀。好一点的结局,是逃离人类社会,去往能释放野蛮天性的大自然。   上一次会面,燕屿以“有固定的饮食习惯”来暗指自己对人类身份的坚持,而这一次,曼努埃尔就顺着这句话,回以了生食血肉的逼迫。   他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告诉燕屿,你无法回避虫族的身份。   燕屿回看了他发来的几句话,注意到曼努埃尔提到了几次“好孩子”。   为好孩子解决烦恼是老师的职责,不挑食才是好孩子。如果他不肯吃,那是不是就不算好孩子?   不算好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得到老师的优待?   第一步是被迫改变饮食习惯,第二步是什么?听话才算好孩子,无论是什么指令,都要听话呀,不听话就是坏孩子,你就有错,你要忏悔,你要被修正、被重塑。   以好孩子为名的控制手段,是一种心灵上的驯化。   燕屿的回应是把它们都倒进了垃圾桶,并拍照发给曼努埃尔:“不要用这一套来对付我,老师。你既然想掌握我的秘密,那就应该去清除威胁你唯一性的所有可能。”   “你想要借这个秘密得利,那就要为保持它的隐秘而付出。”   曼努埃尔半天才回复:“好吧,不听教导者话的坏孩子。”附赠一个哭脸。   燕屿才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他头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蛛形虫的卵,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几天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黑暗,伴随着某种坚硬且尖锐的东西敲击玻璃的声音,以及仿佛风穿过沙石的古怪声音。他有时候在梦中会幻觉自己出现在了传说中的魔鬼城。   这个声音每晚都在他的梦中奏响,越来越清晰,直到昨晚,他才隐约听懂了,那是哭声。   是想哭却发不出声,只能让气流徒劳地穿梭在喉咙处而发出的嘶声。   听清这个声音的那一刻,他终于看见了黑暗中的事物,那是六只黑色的复眼。   纯粹的黑色融入了黑暗中,只有稀薄的水光覆盖在上面,显得圆圆的大眼睛盈盈又可怜。   但再怎么可怜也是一只四五米高的巨大蜘蛛啊!它最大那只眼睛直径都快有半人高了!   燕屿直接被吓醒了。   现在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如果他是出生在虫族,就会有教导者耐心地为他疏解,告诉他这是雄虫发育的一部分。也是雄虫最大的依仗,精神链接能力。   在虫母时代,雄虫作为侍奉虫母的宠臣,肩负着连接虫母与虫群的责任。那个时候虫族还没有形成语言,他们依靠的是信息素与精神链接交流。   即使虫母时代被终结,这项能力也依旧保留在他们身上。   假如此时有一只经验丰富的雌虫,那他就会知道,是那枚卵,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与蛛形虫之间产生了联系,进而形成了微弱的精神链接。   但燕屿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最近压力太大,因此失眠多梦。   当他揉着太阳穴往回走的时候,宿舍门又被人敲响了。   难道是曼努埃尔又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燕屿打开门,出乎他的意料,门外是桑蒂拉纳。   他的目光在放过餐盒的地板上流连,似乎那里有什么人类看不见的痕迹。   门开了后,桑蒂拉纳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睛,又很快转回去,简短地说:“校长要见你。”   *   时间再往前倒一些。   校长正在每天例行公事看报告。他名义上有着最高的权力,但学校组成复杂,在学校里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大部分公务都有人负责。   他主要管的是入境审核,白榄星在两族签下和平条约的时候就划给了他,属于他的私人星球。在法律上,他有权对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人和任何物品进行审查,甚至驱逐。   在他查到帝星送来的那批菌子的时候,桑蒂拉纳刚好在场,想起了那天食堂莫名出现的柱状丝菌。他还以为那是没查到的菌子流了学校。   但伊卡洛斯却很莫名:“不可能有流出,在它进入星港前就被我截获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迅速查询出港记录,赫然发现曼努埃尔在那段时间以巡游的名义离开过一次。   因为这是正常换岗,所以没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啊……会不会是误会了?”桑蒂拉纳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柱状丝菌是无差别下的,他有点不敢相信他敬仰的大虫物能如此冷血。“毕竟,柱状丝菌必须用尸体培育,学校里哪来的尸体……”   他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因为学校里还真有一具尸体!   其实,这些与其说是证据,不如说是猜测。哪怕是最苛刻的雄虫法庭都不能凭借这两个巧合判曼努埃尔有罪。   但给一个人定罪也不需要证据。   于是,桑蒂拉纳在校长的示意下敲响了燕屿的门。   *   燕屿跟着这只突然上门的雌虫,绕进了地下室,这里一片死寂,连鬼影都没有半个。   这路上无论他问什么,桑蒂拉纳都只会摇头。   就在他疑心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的时候,桑蒂拉纳停下脚步:“到了,校长就在里面等你。”   一进去,就被彻骨的寒气所震慑了,天花板和墙壁都是铁灰色,正中间潦草地搭了个台子,上面躺了个人,校长就坐在旁边,穿得很厚。   他走进了,才发现台子上的是一具尸体,万湾。   尸体闭着眼,但眼皮之下的晶状体突出,仿佛金鱼。随着燕屿的靠近,他的眼皮动了动。   !   怎么还闹鬼了?!   伊卡洛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用害怕,不是闹鬼,只是他身体里的菌丝在生长而已。”   燕屿:……?   菌丝,真的是我想的那个菌丝吗?   这不是更恐怖了吗!   此时他才注意到,这具尸体的异样。   它的眼球被菌丝挤得凸起,嘴巴也被撑得合不拢,黑洞洞的喉咙口仔细一看处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那是菌丝的尖端,因为太多太密,光线又暗,才看起来像被发丝塞满了。鲜红的菌丝在尸体死白且布满尸斑的皮下结网,因为菌丝是红色的,甚至显得死尸脸色有了几分红润。   旁边的伊卡洛斯比它像尸体多了。   “小心一些,不要碰到孢子。”   燕屿是知道这种菌类对自己的杀伤力的,唯恐避之不及。不过他更好奇,校长在停尸房找自己做什么。   “前几天你在食堂碰到的柱状丝菌就是从这具尸体上采集的。”校长说。   ???   燕屿有些窒息,甚至来不及思考校长说这句话有什么内涵,只顾着在内心痛骂曼努埃尔。他是异食癖吗?怎么什么东西都给自己喂啊!   幸好他没吃下去,不然现在都想把自己的胃和肠子都洗一遍。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恶心感,他才有能力去思考校长的意思。他这话,不会是自己的秘密又被另一只虫发现了吧?   校长依旧坐着,这样的高度差让他只能仰视燕屿。他本就苍白的脸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更加苍白了。以燕屿的角度看过去,会不自觉产生一种错觉,即对方才是弱势的一方,自己才掌握着主动权。   即使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燕屿还是被动摇了。他没有放下防备,却不如面对曼努埃尔那样尖锐且富有攻击性。   “很惊讶我为什么能知道吗?”他淡淡地笑着。“也是,在大部分人眼里,我只是个吉祥物吧。”   没给燕屿插话的机会,他继续说:“我毕竟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拥有着最高权限,想查一些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不要担心,小燕。早在我受伤那次,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请你相信我。”校长微微仰头,专注地凝视燕屿的眼睛,手向上摊开,做出一个邀约的姿势。   在约定成俗的礼仪中,高位者邀约手心向下,等待着低位者小心翼翼地贴上来,为他当底托。这是一种施舍的、垂怜的姿态。   而手心朝上则是等待垂怜的姿态,伊卡洛斯身为高位者,却主动做出被选择的态度。摊开的手心仿佛在说,我的心正摊在你的眼前,请你相信我。   不得不说校长很懂说话的艺术,要是换作曼努埃尔,这个时候肯定会说“要是我想害你早就害你了”,这样的话意思虽然相同,但却微妙地带着点居高临下,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无疑会激起燕屿的攻击性。   而校长无论是坐姿、语气还是措辞,都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他用各种细节告诉燕屿,是你在选择我。   ——哪怕他实际上掌握着主动权。   这样无害的姿态无疑更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燕屿被打动了。   或者说很难有人不被伊卡洛斯打动。   他把手搭上去,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伊卡洛斯绽开了笑容,诚恳地说:“我会带你认识虫族、适应虫族的。”   燕屿反驳:“我不想要适应虫族,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人类。”   “好吧。”伊卡洛斯纵容地笑笑:“你当然有这个自由,只要你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牵着燕屿的手,像牵引一只蹒跚学步的小虫崽那样,把他带到一面墙边,不知他做了什么,这面墙突然打开了。燕屿看见墙的那边有一个焚化炉。   伊卡洛斯招招手,桑蒂拉纳便闪身进来,推着那个台子,要把尸体往里面送。透过小小的窗口,他看见里面被高温烧得通红的壁障,尸体被倒进去,顷刻间便被烧成一团。   先是皮囊融化,露出其下纠缠在一起的菌丝团,它们吃光了所有腐肉,又组成了新的肢体。鲜红的菌丝在火光闪烁间,看起来莫名像人的肌理。只不过人的肌理不会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垂死挣扎地一层层覆盖住窗口,像无数条一拥而上的蚯蚓。   一想到自己差点吃了这种东西,他就犯恶心。   伊卡洛斯以哄虫崽的语气安慰他:“不用担心,已经被烧干净了,学校里不会再出现它了。”   燕屿知道他当面销毁这具尸体和寄生在上面的柱状丝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给他一点安心。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防被融化了。   像他这种两度前往孤儿院、独自爬摸滚打长大的小孩,最受不了的还是长辈的关怀。   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焚尸炉啊?”   “说来话长,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临终关怀吧。”校长的表情似乎也被焚化炉给融化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最开始修这所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学校办到一半,人虫两族撕毁条约又打了起来。因此提前修了这三层的停尸间和这个焚化炉。他们准备,如果这里变成战壕,为了杜绝瘟疫,就把尸体埋在停尸房内依次焚烧。”   几千具尸体,如果像堆沙袋一样堆在一起,的确能差不多刚好塞满停尸房。   “所以这里是……”   校长:“没错,这里是人类提前为遇难者修的坟场。小燕,你觉得如果两族在学校开战,遇难者大多数是什么人?”   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学生。   他的目光淡而远。   ——“这里是为你们修的坟场。”   很难想象高层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提前为一群还没进入大学的学生修坟场的。但好像又不难想象。   毕竟人距离战场越远,性命就越不值钱。他们站得越高,人命就越轻,轻如鸿毛、轻如一滴眼泪,最后轻如一串随手写下的数字。   牺牲掉几千人,就能换取进一步对死敌的情报,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只有提前被牺牲掉的人,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沉重,装满了眼泪、累赘的理想和家人的笑脸。   他有点理解南区人为什么那么恨中心区的人了,在人类联盟统一的阶段,当地球智人占据了主导地位,非地球起源的人类就被他们排挤到了贫穷落后的南区。南区的原住民从此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乱漩涡。   伊卡洛斯长久地凝视他:“虫族有虫族的残忍,人类也有人类的肮脏。小燕,你真的选择好自己要成为什么了吗?”   燕屿摇头,他没有丝毫改变想法的意思:“人类有人类的卑劣,人类也有人类的高贵。人类千年跋涉而来的光芒就足够照耀我的灵魂了。”   “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伊卡洛斯望着他的眼神里,有此时燕屿还读不懂的悲悯。“我会帮助你隐瞒身份的,等到联赛的时候,你就趁机离开吧。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燕屿忍不住投以探究的眼神:“您为什么……”这么无条件地对我好?   伊卡洛斯眼神很温柔:“因为我是校长呀。守护孩子的愿望难道不是我的职责吗?”   “小燕,去做任何你想做的吧。” 第029章 谈笑间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校长和曼努埃尔两方共同出力,燕屿顺利地混过了血检。   校长通过此事获得了燕屿的信任。   曼努埃尔获得了燕屿的警惕。   而雄保会拿着全校的血样试了一个通宵,收获了懵逼。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隐翅虫真的破防了,他大老远跑到白榄联大来,远离权力的中心,又是被掐脖子,又是被掰断虫翅,什么苦都受过了。   结果你告诉我,没有?   这么大个星球上,没有雄虫?!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这是纯粹的诈骗啊诈骗!   不是,信息素试剂盒怎么还能报假警啊?   吃了这么多苦,结果功勋没捞到就算了,还可能因为办事不力回去挨上司的骂。怎么会有我这么苦命的虫啊?   他不死心地抓着曼努埃尔的衣袖:“真的没有了吗?这就是全部的血样了吗?”   曼努埃尔:“连老师的我都给你了。”   “怎么会如此呢?不可能呀,试剂盒不可能出错,一定是哪里有纰漏。”他痛苦地抓头发,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把手从头发上挪开。翅膀已经没有了,头发不能也没有。   他的翅膀其实已经在重新长了,曼努埃尔没有把整个根部都刨出来,多吃点营养品还是能补回来的。   只不过重长翅膀的过程真的很痛苦,尤其翅隐虫的虫翅结构特殊,是收敛在肌肉内的。因此他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都有尖锐的玻璃片在肉里钻。   这么大的苦不能白受了啊!   雄虫到底去哪了?   曼努埃尔不动声色地引导:“你查一查,试剂盒发出信号那几天学校有没有人员流动?”   隐翅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那几天是不是刚开学?我记得学校有那个什么招生考试,会不会是雄虫阁下落榜后离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吧,就雄虫那个身体素质,落榜军校简直天经地义。而倘若他的基因等级比较低,确实有可能离开后,血液中残留的信息素才激活试剂盒。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离开白榄联大后去了哪?身为军校生,应该会去新的军校吧?而他又该怎么进入人类世界去寻找他呢?   现在他是雄虫身份,雄虫的标配就是有护卫队,要是想要进入人类社会,会被当成入侵的吧?一定会吧!   隐翅虫小心地捂住自己藏在发丝里短短的触须,担心曼努埃尔突然异想天开,不让他伪装雄虫,转而去伪装人类,然后又来一句“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人类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要有”,手起刀落把他的触须也削掉了。   幸好曼努埃尔也没有残暴到这个地步,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这里不正有一个正好的理由,能够合理合规地进入人类内部、去接触其他军校的人吗?”   “什么?”隐翅虫讪讪放下警惕的手,好奇问。   “军校联赛。”   隐翅虫愣住了:“军校联赛不是人类军校的联合赛事吗?我们又不是人类,怎么能参与啊?”   曼努埃尔平静道:“你也说了这是人类军校的联合赛事,白榄联大不是人类的军校吗?既然它是,那么我们在军校的学生,也理应有参赛的资格。”   这就是高等基因吗?这个空子都能钻?隐翅虫呆若木鸡。   但好像说得的确有道理……算了先试试吧,回头还能跟上司狡辩,说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完不成任务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说不定这样,上司的铁拳会轻一点。   “那、那我去跟人类那边说说?”他迟疑道。   “去吧。”曼努埃尔颔首,他撩起耳边的卷发,带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不过,要注意瞒住校长哦。”   在雄虫问题上,虫族内部本该团结,尤其是曼努埃尔这样明晃晃对雄虫不敬的态度,更应该被雄保会谴责。但奇怪的是,隐翅虫却很丝滑地接收了他的建议,不仅是他,连一直在旁边充当影子的护卫队成员们都很平静地认可了他的话。   毕竟,伊卡洛斯向往人族,一直是所有虫心照不宣的秘密。   *   曼努埃尔走在长廊上,他正在去换岗的路上,军雌们和护卫队成员都要负责巡查星球航路,避免有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偷渡。   本来这一次的巡视还没轮到他,但星港附近突然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原来的巡查队有虫受伤缺席,需要他去补位。   此时走在加班的路上,他还带着轻松的笑意,转头问副官:“你觉得这场爆炸是有没有校长的手笔?”   昨晚他去到停尸房,准备从尸体培养皿上采摘一捧菌丝组成的捧花送给燕同学。鲜红的菌丝会不会让他联想到自己蝶翼上的红色鳞粉呢?曼努埃尔饶有兴致。   然而当他看见空荡荡的停尸房,他就知道,伊卡洛斯已经发现他的动作了。这不出他的意料,或者说他早就怀疑伊卡洛斯知道谁是雄虫了。但是伊卡洛斯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他还在玩他的过家家,他就会继续保持当一个体贴善良的好校长。连带着,他也不会把同样知道这个秘密的曼努埃尔捅出去。   毕竟,校长就该保护他的学生嘛。   这才是曼努埃尔行事我行我素的依仗。   “本次事故多名虫族受伤,其中三只雄保会护卫队雌虫被爆炸波及,重度烧伤,还泡在医疗舱里。”曼努埃尔笑着点评,“如果这真的是校长出手的话,他也太狠了。我很好奇,他能这么狠心,究竟是因为他们不是他的学生,还是因为他们是虫族呢?”   副官一直搞不懂这些大虫物的往事,他脑子也不好,因此只是一板一眼地背事故报告:“后续调查显示,还有两个人类在此次事故中丧命。”   那两个人类?他回忆了一下,好像在哪看过他们的名字。啊,想起来了,是在万湾的计划表里,他们正是帝星安插进来的人,里应外合把柱状菌丝送了进来。   校长嫌遣返回去麻烦,还可能招惹其他人的关注,就直接物理清理掉了。   副官这下终于搞明白为什么怀疑校长了,不免忧心忡忡提醒:“此次出行,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军雌惊讶地看了粉头发副官一眼,感到好笑似地说:“你担心他半路制造事故把我杀掉?不,不会的。我要是死在这里,蝶族会借机发难的,他就没办法继续过家家了。唔,最多把我撞个昏迷不醒吧。”   副官:……这难道好到哪里去吗?!!   曼努埃尔还真觉得不算什么,虫族斗争一直如此简单粗暴,能一下干死敌人,就不会给他喘第二口气的机会。一想到伊卡洛斯想杀掉自己,却受制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收敛行事,曼努埃尔心情就好得很。   他也不是没回击。把他支走了又怎样,雄保会已经把他转入了军事学院,不给小崽子上课正好,反正他要的也只是一个名头。现在整个军事学院只有他一名虫族老师,等到雄保会运作成功,让虫族也去参加联赛,按照规定,他就是唯一有资格带队的老师。   现在谁都知道,人族和虫族出于各种目的,在白榄星外面布下了层层防护。能合理离开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参加联赛。燕屿想借此离开,校长想帮他借此离开。难道曼努埃尔就想不到吗?   难道被他盯上这么容易就能摆脱吗?   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   真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他登上虫族的机甲,他们的机甲技术与人族完全是两条路,因为虫态的原因,虫族以异形机甲为主,主要用于星际作战。   几架机甲拔地而起,从泊港升空。身后的白榄星逐渐变小,随队的军雌们都听见队内频道传来曼努埃尔平静的指挥声:“左前方出现不明飞行物,附近无支援点。切换战斗模式,请保持通讯,注意指挥。”   伊卡洛斯的后手来了。   茫茫的星际中,宇宙垃圾和陨石一起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漂浮在虚无之中。远远的,机甲捕捉到了左前方极速驶来的小型星舰,不属于任何正式部队的涂装,唯有一个潦草的骷髅头喷漆可以识别出身份——星际海盗。   不明星舰里,有人问:“是他们吗?”   脸上满是横肉的星盗首领声音阴沉:“是他们。”   在几天前,有人联系他们这个星盗团,让他们按照指示来袭击几只虫族。袭击虫族?他又不是没脑子,他们要是能打得过虫族,还干什么当星盗啊?早就加入正规军升职加薪了!   但那个神秘人用一个理由说服了他。   神秘人告诉他,目标虫族的地位非凡,如果他死了,人族和虫族的和平条约顷刻就会被撕毁。   战争。他为这个词目眩神迷。   人类的大多数星盗团都出自于南区,这个地方就好像星际时代的集中营,又被称为星际哥谭。地球智人把其他星球起源的人种投放到南区,也把被主流社会排挤的地球智人流放进南区,把所有不安稳因素都扔进去,那里就是一个垃圾场,装满了宇宙垃圾和垃圾人类。   从南区诞生的那一刻起,南区人就永远挣扎在战争之中。   他想起长着霉菌的脐带、想起装在废弃燃料罐里的婴儿,想起一张张灰暗的脸。他又想起自己给帝星贵族干脏活的时候,出入帝星时所看见的一切。   那么美,那么整洁干净。   他好像短暂地回到了童年,像孩子一样跪坐在母亲的膝头,随着她粗糙手指的指引看绘本里的美好幻想。   ——妈妈,原来人间真的有天堂。   那一刻,他站在繁华的街头,好像被剃光了全身毛发的狗。他那颗被肮脏与黑暗中浸透的心脏在剧痛中紧紧蜷缩了起来,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憎恨,他要用尽他全部的生命去憎恨。   凭什么,凭什么南区人就要在战火中流离失所?   母亲生他时那沾着灰尘和秽物的脐带朝他的心脏注入了尖锐的恨意,那是一代代南区人的恨,随着一根根脐带绑紧了新的南区人,红色的血在连接的脐带中流淌,流成一条红色的河。   只要能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起拉入这条红河之中,即使是死,他也甘愿。   又或者说,对于他这样命比草贱的亡命之徒,比起死在莫名其妙的械斗之中,要是能死在这样伟大的事业中,才是无上的光荣。南区的父老乡亲们,也会传颂他的姓名。   因此,这个星际海盗团出现在了这里。   “准备开火。”他露出一个狞笑,“看见中心那个机甲了吗?即使是同归于尽,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战火一触即发!   *   校长室内,茶香袅袅。伊卡洛斯行云流水地煮茶品茗。   通讯器弹出来一个视频申请。   是维克多·乔,丹妮格林的父亲,也是伊卡洛斯交易的对象。   校长接通后,维克多的全息投影立刻弹出来了出来。   “我按照你的要求把防线附近的人类军队调走了,你说好的要交回给我的那两个人呢?”   他指的是负责把柱状丝菌送进来的那两个内应,他们虽然没用了,但总不能留在外面。万一供出去些什么呢?伊卡洛斯又说出了万湾的事后,温莎对白榄联大的安全问题非常看重。直接处理掉也不行。因此维克多只能和伊卡洛斯约定找机会把两个人证送走。   现在他已经按照要求把防线上驻扎的人调走了,但说好的人迟迟还不到。   “快点,拖延太久会被人发现不对的!”维克多神色焦急,毕竟为了收尾,他动用了安插在军部的棋子。   “啊。”伊卡洛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我没跟你说吗?”   他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笑着说:“他们前两天就已经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呢。”   维克多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太阳穴突突地跳:“既然他们早就死了,那你还要我把人支开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放人进来啊。”眉目如画的年轻校长一边品茶,一边慢悠悠道,“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和军雌搏命吧,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输掉。”   维克多觉得自己的大脑一抽一抽地疼:“你到底放了什么人进来?又为什么会和军雌打起来。”   伊卡洛斯耐心解答:“我在暗网上找了一个排名前列的星际海盗团,让他去刺杀一个总是和我过不去的军雌。”   “……你疯了?算了,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吧!”反正人证也死了,这时候维克多浑然忘了自己的女儿还在伊卡洛斯手上。说着就要挂掉通讯,让自己的人撤离。   但是伊卡洛斯却微笑着用一句话阻止了他:“可是我留的信息是你的私人号码呢。”   这是他上次在丹妮格林光脑上看见的,维克多和女儿通讯,当然不会用公务号码。   “你、说、什、么?”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别急。”伊卡洛斯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破防的样子,低笑。   别急,后面还有你急的。   “忘了说,不仅留的是你的私人号码,猜猜给星盗团的理由是什么?——是杀了目标就能撕毁和平条约,把人族再次拉入战争旋涡之中呢。”   校长循循善诱,看维克多的眼神像看一个做错题的差生:“这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呀。通讯号码是你的,连调动军队的人也是你的。这其中可没有一点我的事啊——”   而且这个买凶杀人理由,还正好与校长之前给维克多扣上的黑锅相同。两相应证,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人奸”啊?一旦伊卡洛斯把证据甩出去,他就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维克多深吸几口气,额上青筋暴起,却压抑着情绪,尽量冷静地问:“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又错了。”校长轻轻说,“我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必须做什么。维克多,军雌受袭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了,想要脱罪,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先一步攻讦另一方,这是你们惯用的手段,应该不用我教吧?”   他是在指,让维克多先一步攻讦温莎负责的防线布置不当,把星盗放了进来。既然是防线的问题,那漏人就是正常的,不是有谁在做手脚。   同样,温莎被问责,那么在情理和法律上,能够对学校安全问题进行总体管理的,就只剩下了他这个校长。通过外交向人类发难,他的权利也会顺势扩大。   一举多赢,不是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维克多问。   伊卡洛斯低眉敛目,墨黑长发垂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旁边。   “我只是在践行我的诺言,保护我的学生呀。”   一声清鸣,他合上了茶杯盖。 第030章 反向追夫   军校联赛近在眼前,也就是说离开这个龙潭虎穴的机会也近在眼前。   校长也说到做到,让曼努埃尔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很忙,忙着刷积分,忙得连噩梦都不做了。能不遇到神经病老师真是太好了。   可以说,这是发现雄虫身份以来,他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在校长的庇护下,眨眼就到了军校联赛最后的准备时间。   积分赛即将关闭,所有学校的军校生都连夜泡在虚拟舱中,主打一个临时抱佛脚,希望能把偷懒没刷上的分给凑上去。   这种时候,白榄联大那种明明积分缺口最大,结果却最悠闲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嫉妒。明明你才是吊车尾,我们每次被老师骂的时候看着你们排在最下面,就稳稳的,很安心。   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就起飞了???   好好好,飞升不带我是吧?   其他学校的学生嫉妒了,要是白榄联大的人够不上积分,他们会惋惜几个天才学生被学校耽误了。一边感叹“选错学校就像嫁错郎”,一边暗喜少了几个有力竞争对手。   但哥们,你们突然呈现出一副王者降临之势,猪突猛进,直接爬上去一脚踹在我们头上。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真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通宵泡在《模拟战场》的学生们虽然刷副本刷得头昏脑涨,但也不耽误他们在军校联合论坛内酸言酸语,质疑虫族帮忙刷分算不算一种新型作弊。   白榄联大的同学也不甘示弱,直接喷回去。难道虫族留学生不算白榄联大的学生吗?我们凭本事跟虫族处好的关系,你有本事你倒是来啊!   就在星网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官方咣地一下空降在辩论双方,敲锣打鼓地宣布——本届军校联赛虫族也会参加哦!这象征两族关系更进一步,大家热烈鼓掌欢迎吧!   鼓掌是不可能鼓掌的。   刚刚还在吵架的学生们都沉默了。   虫族参赛?这我还比个集贸啊?   白榄联大的招生考试他们也不是没看过,军校生被嘎嘎乱杀,靠自爆才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那是虚拟考场,军校联赛是真实世界啊?   总不能指望着我们在现实自爆吧?   傻叉赛事组。他们骂骂咧咧一句,分都不想刷了,纷纷用狗狗眼去哀求老师。其实等下一届也挺好的啊,老师,要不今年我们不去了吧?打不过,完全打不过啊!   然后就被老师拍脑袋骂了:“人家白榄联大的学生都能跟他们关系好到摇人代打,说明他们也没那么残暴,你们怕什么?”   “再说了,能提前接触一下高等虫族,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还不珍惜!等到两族又打起来了,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你们刚好可以对未来的敌人有个心理准备。”老师怅惘叹息一声,“当年的我们可没有这个机会,一毕业就被扔到了前线,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新兵死亡率一直很惊人。”   而另一边被老师拿来当对照组的白榄联大,他们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还是那句话,虫族参赛,还打个集贸啊?   他们和虫族组队刷分,还能不知道这群留学生杀伤力多大吗?当队友一起刷分当然是很爽的,但要当竞争对手了,那就不美妙了。真的让人很想连夜潜进教务处,把他们开除学籍,让他们失去参赛资格!   “没事,没事。你们忘了燕指挥了啊?他在开学考中能赢虫族一次,就能在联赛中赢第二次!”他们安慰彼此。   “不过……那次是因为有雄虫吧?这次难道还有雄虫可以绑架吗?”也有人提出质疑。   ……虫族总不会雄虫去线下真人快打吧?   “这不是出参赛名单了吗?”   点进去一看,居然还真有雄虫。   【参赛队伍(虫族队):   指挥官:圣地亚哥·西西弗斯   建模师:阿拉里克   机甲兵:戈多、菲恩、桑蒂拉纳   机甲师:克劳德   医疗兵:伊森】   【带队老师:曼努埃尔·阿努比斯】   *   桑蒂拉纳正坐在医务室,享受着池涧西专业而细心的护理服务。   没办法,突然被通知要参加联赛,马上要交队伍名单,队伍名单倒没什么,就这么几个虫,直接填上去就行。重点是队伍分工。   建模师还好,机甲师和医疗兵的名额谁去啊?他们面面相觑,都不会修机甲也不会修同族。   ——战场上机甲烂了扔原地就行了,反正工兵会拆走运回去。同族更不用修了,要是被打烂了,多吃点长长就好,要是长不好怎么办?那就埋了呗,啊不对,埋不了,会被工兵刨出来啃掉。   总而言之,没有谁拥有这些技能。   谁也不愿意去当啊。   几只虫族眼神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好胜心起来了,去当这些非战斗岗岂不是证明自己不行?   要不……还是以虫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桑蒂拉纳出现在医务室的原因。他们进行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交流,直白点来说,就是他们打了一架。   池涧西给他上药的时候,燕屿的消息刚好发过来,非常言简意赅,就是转发了参赛消息。   燕屿:[带队老师是曼努埃尔?]   桑蒂拉纳一边疼得倒吸凉气,一边回消息:[雄保会背着校长把他转入了军事学院的教师岗,因为他一直没去上过课,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按照规定只有他有资格带队,我们拦不了。]   燕屿在心底暗骂一句阴魂不散,知道木已成舟,也不多做纠缠。   他走了两步,看见自己宿舍门前又多了一个礼物盒子,包装纸是精美的镂空蝴蝶图案,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带回去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雪亮的长刀,上面还有干涸血迹。旁边有一个夹层,藏着一个信封。   燕屿拆开信封,里面都是些照片。星际时代送实体照片的已经很少了,是一种独特的古典浪漫。   但照片里面的内容就不太浪漫了。看清照片的第一眼,他的瞳孔瞬间缩小,重伤失血时握枪都不会抖的手此时却忍不住抖了一下,照片全部散落在地上。   倘若有胆子小的人现在进入他的宿舍,一定会发出尖锐爆鸣后原地厥过去。   只见散落满地的照片上,都是凶案现场的照面。有被割下的头颅,也有被鲜血涂满的机甲内部,有暴露在宇宙中因为真空而面目全非的尸体。   里面当然也有这把长刀的出镜,但往往它都扮演了凶手的形象。   信封背面很古典地用墨水写道——   【致燕同学:   出港,偶遇星盗袭击,缴获一百四十七名盗匪。】   依旧没有落款,右下角有一个抽象的简笔画。燕屿连猜带蒙认出这是一个蝴蝶。   燕屿:……   这是恐吓吧?这绝对是恐吓吧?   另一边,副官也很疑惑:“您为什么要用那些照片去恐吓阁下呢?”   曼努埃尔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去恐吓他啊?向雄虫展现自己的捕猎能力不是很正常吗?”   在动物界,求偶的一方通常需要向矜持的被求偶方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以此证明它的基因是优越的、与它诞下孩子存活几率会更高。证明的方式各有差别,有些会搭建巢穴、有些会与竞争者生死相博、有些则是送猎物。   因此曼努埃尔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全没问题,送自己大杀四方的现场照片,这也是一种向被求偶方证明实力的方法嘛。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很体贴,顾忌着雄虫的心理安全,都没有把尸体送给他!   连猫咪都会送老鼠和蝙蝠尸体给铲屎官呢!   当然,他毕竟是个智慧生物,不像猫咪那样不管铲屎官的死活,他这不是很贴心地考虑了雄虫的接受程度吗?他甚至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上次雄虫表现出了对肉食的抗拒,这次他就没有把类似的东西(指尸体)送到对方面前。   小蝴蝶今天也觉得自己在求偶技能上进步了一点呢!   真正的恐吓应该是他对温莎做的。解决完星盗之后,他专门把星盗的脑袋割了下来,装在匣子里,原路返回,直接敲开了温莎中将的门。   当时温莎正在忙于公务,还想问他有什么事吗?就被他一个匣子扔到了桌子上,严丝合缝的匣子怎么也掩盖不了那股腥臭味。温莎登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这个预感就成真了。   只见军雌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死不瞑目的一颗青白头颅。   温莎:……   温莎觉得世界有点太荒谬了!这是在干嘛?送头颅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太古典主义了?   她还没从这种恐怖中又带点莫名其妙冷幽默的场面中回过神来,曼努埃尔就借此开始发难了,他尖锐地指责温莎在防卫方面的失职——要是星盗进入了学校,伤害了雄虫,导致两族的和平被打破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这是校长的手笔,但又没有证据能够控告校长,那还不如趁机给自己谋好处呢。   就这样,他逼着温莎同意了他作为带队老师,率领虫族参加军校联赛。   ——和温莎对比一下,是不是就能看出来他对雄虫多么贴心了?   ……啊?真的有贴心到哪去吗?展示捕猎能力是这么展示的吗?副官茫然了。   曼努埃尔一边点头一边给自己缠绷带,星盗虽然是一群臭鱼烂虾,但人数多,且还不惜命,动不动就采用自爆战术,让他也受了伤,还不是普通创伤,是碎片嵌入伤和爆炸伤,为了不留下疤痕,他把被融化成一团的皮切了下来,等虫族强悍的恢复能力自己修复如初,现在还时不时会流血。   这才是他这段时间没露面的原因。   骄傲的曼努埃尔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展现在外界眼里是一个虚弱的形象。   副官真心实意地建议:“其实,您可以借机向雄虫阁下示弱卖惨,说不定能激起雄虫阁下的同情心呢?”   面对唯一正确的提议,曼努埃尔想也没想就断然否决:“不可能!”   “雄虫是一群狡猾而残酷的蚂蟥,一旦被他们发现伤口,就会趁虚而入,钻进雌虫的伤口中汲取他的生命力,直到吸干他的最后一滴血。”很显然曼努埃尔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不要当雄虫的宠物狗,我要当他的支配者,所以我理当不可战胜。”   雄虫与雌虫之间的结合,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而曼努埃尔决不允许自己投降。   他看副官满脸忧愁,出于安慰副官的好意,还补充了一句:“我雌父就是这样得到雄父青睐的,肯定不会有错!”   是吗?可是老大你的雌父雄父不是离婚好多年了吗?副官想说什么,但又不敢。   可能求偶真的是这样的吧。   唉,这件事上,他们螳螂族真的插不上话。论不受雄虫待见程度,蛛形虫第一,他们螳螂族第二。反正他家已经连续好几代用冻精生卵了,整个家族凑不出一只追求雄虫成功的虫。   谁叫在混乱时代,他们螳螂族仗着战斗力最强,到处抢雄虫当禁脔。而且因为种族特性,偶尔还会闹出虫命来——为了繁衍更高等级的后代,有些螳螂族雌虫会控制不住在结合后吃掉雄虫来得到更多的能力和更优质的基因。还有些是单纯变态,分不清爱欲和食欲,反正回过神来,就已经婚礼变葬礼了。(注1)   雄虫上台后一直记恨着这段惨痛的经历,从没停止过打压螳螂族,拒绝与螳螂族自然繁衍。他们的基因等级一路下跌,到了现在已经要依附于其他族群。   在这样背景下,螳螂族的求偶技巧就只有一个核心——卖惨。越惨越好,让雄虫觉得可以掌控你,而不会被你吃掉,才有可能同意和你繁衍。   但是这个技巧被曼努埃尔驳回了。副官想了想蝶族和蛾族一路走高的生育率,觉得卑微的螳螂族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   好吧,希望老大雌父的经验真的有用。   “而且我还把我的刀送给他了。”在军队,送对方自己的武器,有着微妙而珍重的内涵,是独属于军人的浪漫,几乎就是明着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一点,无论是虫族还是人族都一样。对方作为难得的军旅雄虫,绝对不可能误会他的意思的!   曼努埃尔信心满满。   另一边,燕屿眼神凝重地看着这把沾血的长刀,它无疑是很贵重的,刀锋雪亮,以宇宙中某种珍稀的合金打造而成,弧线古典,比起当做武器,其实更适合摆在博物馆,供人瞻仰。   他在星网上搜索:被一直不对付的人送了把染血的刀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人回答他:我草,楼主快跑!这人铁定心理变态,都已经上升到送凶器的地步了,我都不敢想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二楼还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楼主的认证是军校生?那有没有可能其实对方在跟你表白?我记得在军队里送武器有“分享荣耀、同生共死”的意思吧?   谁家好人第一次见面恐吓完,第二次送礼就表白吧?要么是神经病,要么是根本没走心。燕屿不敢苟同二楼的想法,回评反驳:跟着这把刀一起送给我的还有一些血腥到需要打码的照片。   什么?原二楼也跟着一楼开始尖叫了:我草,楼主你遇上真变态了!这绝对是死亡威胁!   燕屿满意点头,这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猜测嘛!   于是抱着这样的理解,几天后,燕屿登上了前往军校联赛赛场的星舰,当他和面带微笑的曼努埃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只投去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曼努埃尔自认为自己已经完美地执行了求偶计划,心情愉悦。被雄虫甩了眼刀也没有丝毫被打击到。   雄虫嘛,就是这样难搞的,这种反应很合理啊。   他不以为然。 第031章 正确的礼物(拇指)   联赛的赛制复杂。   获得足够积分能参加比赛之后,就是淘汰赛,最后淘汰到只剩下四强,再决出个一二来。今年由于虫族横插一脚,赛制被紧急修改了,从四强扩容成了六强。   赛事组希望这样做场面能好看点。毕竟四强里最多有三个人族队,六强里最少有五个人族队,虽然含金量掺了点水,但五比三,听起来还是好多了。   要求不高的积分赛是用来筛掉小虾米的,靠努力也能刷上岸。但筛出来的鱼里面有杂鱼也有鲨鱼,比起来场面未免有点潦草,所以还有一个大范围的淘汰赛去淘汰杂鱼。   杂鱼费心费力整整三年来一轮游,倒也不是纯粹虚荣心作祟,至少level 1能吊打level 0,上个岸之后就拿level 1的财政拨款,下学期的扩招资金就有着落了。要是赶上了和著名的军校一起对决,转播费还要再多分点,回校也是美滋滋的。老了还能深沉地跟孙子吹两句,说自己当年可是和现在的某某高官同台竞技过的。   联赛的实质还是一个商品展销会,给军团的老爷们看看这一届鲜嫩的小幼苗。因此,联赛一直有着直播的传统。   别的不说,星网直播那是真的赚啊!   真当比赛不要钱啊?场地费、设施费、人员费,还有军校生们打完架之后的善后费,都是得赛事组解决啊!教育部那点抠抠搜搜的拨款都不够做生态修复的,一问就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再问就是愿意提供除了资金以外的一切支持。   还得赛事组自己想办法。   该死的教育部,怎么不把你给贪死呢?赛事组组长在心底恶狠狠骂了一声,又指挥工作人员调试设备:“准备好,各校代表都已经到场了,现在开始直播抽签。各部门就位,听我指示——”   抽签是分组抽签,第一场淘汰赛会淘汰百分之六十的队伍,采用的大逃杀制度,相同地图即为一组。   为了保证强队不会太早相遇,赛事组会根据季前积分把参赛队伍分成上半区和下半区,比如帝国军校,虽然还没开始抽签,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稳稳的上半区军校。   而白榄联大因为是才成立的大学,紧赶慢赶也只是刚过资格线,被自动分为了下半区。   真正的下半区队伍:……爹的。   有没有点道理啊?不是,这个配置,这个实力,一学期刷完我们三年刷的积分,你管他们叫吊车尾?老师,下次这种分组游戏,我们学校就不参与了,孩子参加完分组仪式,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还以为是被欺负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死了!   按照惯例,大逃杀一个地图一定有一到两支强队,现在白榄联大成下半区队伍了,也就是说跟他们一组的,还要额外多面对一支强队。   本就不富裕的出线名额就这样雪上加霜!   轮到虫族队代表抽签的时候,台下所有老师都紧张了起来,生怕同样出自白榄联大的虫族队也跟着被判定为下半区队伍。哈哈,虫族,下半区。这两个字连在一起都让人觉得荒谬!   幸好赛事组良心发现,觉得这样分虽然会流量爆炸,但也容易被套麻袋。还是客观按照他们的实力划分为了上半区,但是失去的流量他们也没放弃补回来——   虫族队的抽签结果是雨林地图,和白榄联大队相同!   坐在台下的各位学校代表:……   呃呃,有点生理不适了。   希望我们别抽到这张地图,上帝保佑,南无阿弥陀佛,三清在上,随便什么神,哪怕是印度神勉强也可以,求求你保佑我们吧……   聚在一起看抽签直播的帝国军校生们看见镜头扫过,那些学校代表脸上凝重中透着一种绝望,绝望中又透着一种淡淡的、堪称安详的死意,忍不住跟着弹幕一起笑起来。按照赛事组王不见王的前期策略,强队应该不用担心了,所以现在他们还有闲心吃着零食笑嘻嘻。   但接着他们就听见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帝国军校,雨林地图。”   他们:……   嘻不出来了。   我远远看见有人房子塌了,凑近一看,原来是我的房子!   “没什么好怕的。”帝国军校的指挥卡西利亚斯做出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用沉着镇定的眼神环视一圈,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做出倾听的姿势。“我们的两个对手,虫族和白榄联大其实都没有外界看起来那么强大。”   “首先是虫族。大家都知道,虫族是异形机甲,和人族的机甲体系有壁,操纵不熟悉的机甲,这是他们的劣势之一。第二,雨林地图湿度大、多暴雨洪涝,按照过去的经验,大逃杀有一半时间都泡在水里,机甲故障率很高,他们不会人族的机甲技术,也就修不了。只要拖后期,我们就能赢。”   “然后是白榄联大。有没有人觉得他们的指挥比我聪明?”他适当地开了个小玩笑,冲淡了严肃的气氛。   “当然不是,”有人立刻捧场,“军校联赛又不是谜语大赛,他也就之前那一次猜对了他们学校命题组出的谜语而已,就有人把他捧上天了。这种乡下来的野路子,哪里懂什么指挥艺术?”   卡西利亚斯笑笑,鼓舞地看着他的队员:“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天才,对吗?”   “当然。荣耀属于帝星!”他们异口同声回应。   门外,因为担心学生心态而赶来的老师悄无声息离开,内心充满欣慰。他心想,不愧是维克多议员的儿子,综合素质真是优秀,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也参加了本届联赛。叫什么来着,哦,丹妮格林,她好像是指挥系转的医疗系。   老师摇摇头,果然女人就不适合从军,看来他们家族的继承人非卡西利亚斯莫属了。   但卡西利亚斯本人却没有那么自信,他知道这个异母妹妹的能力,因此能把她挤到医疗系的燕屿,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轻视。   为了鼓舞队友,他用反问的话术揭过了对白榄联大的分析。因为他也不能瞎掰一些弱点出来,白榄联大的队伍组成很全面,在当初入学考试的时候,除了那条人鱼,每一个人都有精彩的表现。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问:“艾维斯,我记得你和燕屿是一个预备军校毕业的,你知道一些他的情报吗?”   艾维斯从看见分组结果出来就一直有些神游天外。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还能遇见燕屿,这个孤儿院出身的乡下佬。明明燕屿高考都出了意外,为什么还能走到他眼前?还是以这样的姿态降临在他眼前?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无论是否跌落云端,都能再次展翅?   他有些嫉妒,又有些惶恐。   因为艾维斯就是那个害燕屿高考失利的罪魁祸首。   不,怎么能怪我呢?他拼命在心底辩解,明明是燕屿不识好歹!明明一直以来指挥系的保送生政策都是权贵子弟跳板,毕竟其他系考试都真的要有本领,但指挥系的本领却体现在无形之中,没有一个书面的定论。只要手下的兵服从命令,并取得了胜利,那你就是个好指挥。   拿钱买的听话、拿钱买的胜利,怎么不算胜利呢?   燕屿却清高,不肯接受他给的钱,非要一个公平。   公平?哪来的公平?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就是羊水,人还没生下来就有了阶级之分,他怎么不跟老天爷去要给公平呢?   所以为了威胁燕屿听话,他一气之下,在一个黄昏带着专业人士闯进了燕屿的家。   其实,他是想找一些把柄去威胁燕屿,比如他养父贪污之类的证据,他不信有军官不贪的。又或者,可不可以拿他养父的遗物逼他就范呢?大少爷的脑子随随便便一转,就是那么多坏点子。   结果没想到,燕屿的养父还真的一点不贪!两袖清风。   这合理吗?我们帝星环线还有不贪的军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难怪他死得早。艾维斯啧啧称奇。   就在艾维斯准备亲自动手给死人泼脏水的时候,他发现了养父藏得很隐秘的一个盒子,盒子里只有一页纸。那是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到——   [今天同僚探亲假回来,送了我一些高红菌,说味道好,小孩爱吃。这个菌子我知道,只在深山老林长,流出少,市价很高。小燕有些挑食,只爱吃肉,今天试试做蘑菇肉丸子汤,把高红菌搅碎藏在肉糜里,他应该吃不出来吧?]   中间是一段菜谱,艾维斯掠过不看,直接看到了结尾,最后的字迹变得很潦草。   [小燕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他是对这个过敏吗?为什么会——]后面的话被撕掉了。   [我很后悔。]   [小燕醒来后不记得了发生的一切,应该是这场病的后遗症吧。我是个失职的父亲,我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我选择了隐瞒。如果可以,请把这个秘密埋藏一辈子吧,上帝!]   后面这两段是用另一种笔写的,很明显能看出和前面的是在不同时期写下的。   盒子里除了这张卷成一团的纸,还有一小块被密封好的、胀满了整个高科技保鲜培养皿的高红菌。   真是天助我也!比起费尽心思栽赃燕屿养父,难道不是直接让燕屿缺席考试更安全吗?栽赃还有可能自己被拉下水,但要是燕屿自己缺考,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艾维斯捡起了那团真菌——更好的是,过敏原虽然稀少到本星球需要进口,但这里却有现成的。没有购买记录,到时候就算燕屿报警,要溯源都查不到他头上。   于是,顺理成章的,燕屿因为严重的过敏反应缺席了一场重要考试。   他也顺理成章地通过买通考官,获得了保送名额。艾维斯自己是个废物,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要是和别人同台竞技,自己一定会输得很惨,因此他想方设法地保送,逃避了高考。并且一进入大学就立刻转专业,以救死扶伤是自己的梦想为借口,去了对战地医疗系。   在医疗系他也不是最好的学生,但没关系,帝国军校是一个注重家世的地方,他总有办法再次夺走别人的名额,然后给自己虚假的履历再镀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光。   但他没想到,被他打入尘埃的人,还能有一天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眼前。像燕屿这种缺少容错率的平民,不应该一次行将踏错就再也翻不了身吗?他凭什么?   艾维斯像一条臭水沟的毒蛇,在心底吐露出嫉妒的毒液,企图用诅咒来掩盖内心的惶恐。   今年,军校的舞弊问题一直备受社会关注。如果,如果他当着直播的面,控诉自己不正当保送怎么办?他一定会被学校舍弃的,牵连了家族的名声,家族也不会放过他的!   “艾维斯?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卡西利亚斯问。“我问你,你知道多少关于燕屿的事?”   要告诉他吗?把自己的劣迹说出去?他又不是疯了,卡西利亚斯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了吗?上赶着送把柄,那就是在找死。   艾维斯眼神闪烁了一下,摇头:“我和他这种平民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和他有交集呢?”   卡西利亚斯眯了眯眼。   *   和心如死灰的同地图对手相比,白榄联大和虫族队这边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桑蒂拉纳高兴于自己又可以和朋友腻在一起了,其他虫们则是打着蹭机甲师的念头,至于医疗,这个不用蹭,他们虫族一般都是自己长长就好,活得比较天然。   而人类队这边也心情愉悦,要是一对一淘汰赛和虫族分在了一起,那真的是一股死意油然而生。可是这是有多个出线名额的大逃杀,和已经养成良好关系的虫族队分在一起,那不就是天然盟友?   天呢,就这个外挂,爽!   在校看直播的同学都已经开始开香槟了,主打一个自信心爆棚。   ……然后就因为提前开香槟不吉利,被老师们骂了一通。   好好好,那改为敲木鱼祈福,这个总吉利了吧?(注1)   在这样一片欢腾的气氛,燕屿对队友们说:“我有个仇人在帝国军校队里,如果遇上了帝国军校……”   “我知道,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是吧?”莫晓两眼放光,积极抢答。作为一个南区人,虽然他对燕屿没啥感情,但打帝星人这件事是刻在DNA里的,应打尽打!支持每个人都去打打看!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因为私仇做出了不够理智的决定,希望你们能提醒我。”   赵芝麟耸肩:“打呗。不用多说,我看那群傻叉也不爽很久了。”   夏凛月则要委婉很多:“趁着还没到决赛,先试试底也不错。”   就连盟友虫族队都很支持先打一架再说,他们就是纯粹的爱打架,有架就打。   于是本场大逃杀的基本策略就这样定下了——围殴帝国军校。   上班打卡一样,每天定时定点按照攻略来雄虫面前刷一次脸的曼努埃尔听了一耳朵,私下抓住阿拉里克问:“燕屿有个仇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老师问这个干嘛,但阿拉里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他没说。只知道是帝国军校队的。”   问不出什么,曼努埃尔就把无辜又弱小的阿拉里克放走了,他若有所思——   送陌生猎物尸体他不喜欢,那送他仇人的尸体,总喜欢了吧?   将心比心,谁会不喜欢自己仇人的尸体呢?   人类是不是还有句古地球谚语,叫:“你坐在江边等待,你仇家的尸体就会顺着水流飘过来。”这样说来,即使是人类文化里,这也是一件大喜事嘛。(注2)   等他找到了那个仇人,就再给阁下一个惊喜吧!   精致的蝴蝶刀在他手间翻飞。 第032章 野性觉醒   雨林是最危险的地图。   这个危险不止来源于参赛队伍,还因为它自带的特性——雨林内天气多变、生物丰富,毒物更是层出不穷。   有多危险呢,举个例子。其他地图的参赛队伍都是带着降落伞,两脚一蹬就自由落地。然而雨林地图的树木茂盛高大,说不定哪里还趴着蟒蛇。怕参赛人员降落的时候被挂在上面,被一啃一个准,所以他们是被工作人员驾驶送飞行器到定点去的。   机甲提前入场,安置在内。   白榄队刚落地,还没站稳,就看见飞行器以光速掉头消失,就像屁股着火了一样。   然后几人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机甲,都纷纷沉默了。   只见一条巨大的森蚺正挂着肚皮,懒洋洋盘在机甲上晒太阳。更远一点,还有一只美洲豹好奇地把机甲当猫爬架。   几人:……   难怪工作人员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该死的,就不能先提醒一句吗?   雨林本来就不属于人类,它的主人们以理所当然的姿态,毫不在意地占据了外来的造物。   随着他们的到来,美洲豹受惊地跳进丛林,爬到树上探出半个豹豹头暗中观察。森蚺庞大而粗壮的身躯却开始缓缓游动。这种圆柱形的胖蛇是能参加大胃王比赛并勇夺冠军的潜力选手,比较嘴馋、胃口很大、还不挑食,无论是鳄鱼还是人类,它都来者不拒。   几人抽出武器,上膛。   森蚺的眼睛是热能感应器,所以他们没急着动,燕屿比了一个手势,最轻盈的赵芝麟点头,攀岩似地跳上了旁边树枝。察觉到猎物的动静,森蚺原地弹出,张开血盆大口。   作为一个胖宝宝,森蚺能把自己吃出现在的体型,得益于它的好胃口。一部分成年森蚺可以吞下两米半的凯门鳄,人类自然也不在话下。   在它半个身体弹出去的时候,夏凛月和莫晓果断朝着它的七寸开枪。   “砰!”   森蚺发出痛苦的嘶声,啪得砸入浅河之中。但它没有死,只是因为疼痛开始翻滚,卷起层层叠叠的水花。水很浑浊,水花溅得很高,遮住了人的视线。以至于他们不能精准地发现森蚺的脑袋在哪。   池涧西作为队伍里的数据库,抽签结果出来后恶补一晚上雨林知识,此时飞快提醒:“不要让它近身,森蚺能把人绞得粉身碎骨!”   “唔!”反应稍微慢了一步的俞烁被冰凉的蛇皮撞了一下,失衡掉进水里。莫晓大惊,枪口调转,但不知道对着哪开。他下意识就要跳下去,但比他更快的是池涧西。   半人鱼到了水下,根本不用眼睛去寻找,他们的感觉器官比眼睛更为敏感,能感觉到水流的每一丝变换。他把人拉了起来,往上提。水是由浅到深的,只要把俞烁送到浅水区就行了。   但就在这时,有人高喊:“小心!”   水流也在发出预警,池涧西有种不好的预感,用力把呛水的俞烁往前一扔,然后紧急摆尾翻滚开。   “砰!”伴随着枪声的是黑凯门鳄闭合血盆大口的声音。没吃到饭只吃到枪子的黑凯门鳄狼狈离场。   然后被莫晓一记补射给干得肚皮翻起来。   黑凯门鳄,OUT!   虽然它来干饭干了个寂寞,但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因为它的出现是一个征兆,这里的血腥味已经吸引到了其他动物了。   “速战速决!”   森蚺的前半条身体正在水里翻腾,后半条还盘在机甲上,赵芝麟趁机从树上跳下去,在光滑的机甲外壳上跑酷,一刀把它钉在机甲上。   趁它还没挣脱束缚,燕屿反手握住长刀,顺着尾巴直接往头部生剖,把它从中线分成两条!   血液淋了他一身,燕屿半个身体都泡在昏黄的水中,他闭着眼往下潜,让水流冲淡自己身上的血液。   气味散了一点后,他才从水中站起来,把头发都撩在脑后,河水不干净,他不敢就这样睁眼。岸上的队友连忙递过来干净的外套,让他擦擦。   燕屿听见,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但那不是心有余悸,而是肾上腺激素飙升后的蓬勃攻击性。   想要战斗,想要发泄,想要赤/裸裸的伤口。   当刀锋划开森蚺的身体后,喷薄而出的血液淋了他一身,在湿热的血中,他听见了野性的呼唤。基因里远古的声音,那道声音在呼唤他,回归野性的怀抱。   在那一刹那,他第一次没感觉到血是腥臭难闻的,那就像空气的味道、水的味道。是一种已经熟悉到融入基因里,因此怡然自得的味道。   现在他从那个状态里脱离出来了,他又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如此的陌生。   这是虫族的本能在呼唤他吗?   燕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为了限制某些有钱人作弊,虽然联赛允许携带一小部分武器(不然在拿到机甲前怎么荒野求生呢),但却对武器有着严格限制。   只允许冷兵器和机械枪,激光枪之类都不可以带。   不然面对森蚺也不至于那样惊险。   他这把长刀就是曼努埃尔送给他那把,拿来用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真踏马好用啊。削铁如泥,刚刚砍森蚺的时候丝滑地像热刀切黄油。   在森蚺反应过来把他绞死之前,就纵享丝滑地从尾巴剖到了脑袋。   原本他还有些纠结要不要选带这把刀。但校长很鼓励他用,让他把这当成精神损失费。   合理!谁让曼努埃尔莫名其妙来恐吓别人。敢送刀恐吓他,他就敢拿这把刀当武器!   看直播的曼努埃尔却不知道,他还以为这是雄虫阁下接收示好的意思呢,对副官说:“你看吧,我没说错吧?”   副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呢,难怪蝶族生育率一直那么高!这就是学神的答案吗,他抄都不敢抄!而学神却能成功!   回到赛场,燕屿收刀入鞘,听见莫晓抱怨:“为什么赛事组不能直接让我们开着机甲进来。”   赵芝麟耸肩:“增加一个荒野求生环节,收视率会变高呗。”   不得不说,赛事组绝了,在搞钱这方面他们已经修炼出一种境界了!   实践证明,这的确会让收视率在一开始就居高不下,因为稍远一点的帝国队在被猴子群抢劫;再远一点隔壁草原上,东区队正在试图从狼群中抢机甲,被狼群追着屁股咬;更远一点的海岛地图上,南区队开局就掉海里,已经狗刨了半小时,看样子已经有好奇的鲨鱼跟在后面打转了。   没关系,大家倒霉得很平均,那就等于都没倒霉。   池涧西把头探出机甲外,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提醒:“空气中的湿度不对,可能要下暴雨了。”   在这方面,没人比人鱼更专业。他一说,其他人就纷纷紧张起来了,他们现在在浅滩,要是下大暴雨,第一个就得遭殃。   “先找个高地安营扎寨。”他们现在浑身湿漉漉的,而且身体体能已消耗殆尽,急需找个地方修整。无人机采集地理数据还需要一段时间,没有地形图,他们最终决定先跟着美洲豹走。就是那只探头探脑、豹豹祟祟围观了他们与森蚺搏斗全过程的美洲豹。   作为雨林的一大霸主,还生性喜欢盘踞在高处,豹豹相信你的家一定选址选得很好吧!   嘿嘿,那我们就先征用啦!   “喏,房租。”赵芝麟撕下一半的森蚺肉,朝被占了巢穴、藏在不远处阴暗徘徊的美洲豹扔过去。警惕的豹子评估了一下双方的体型(指机甲的体型),最后还是叼着长长的肉条心不甘情不愿地跑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剩下的肉当然是他们的晚餐了,赛事组铁了心要当荒野求生来办,没有允许他们带一点食物进来。问就是说自给自足。   但问题是,谁会烤肉?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五大三粗的莫晓犹豫着请缨:“要不我来吧?”   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俞烁刚把肺部的水都咳出来,闻言又一口气抽过去,趴到一边使劲咳嗽去了。   众人投来不信任的眼光,莫晓恼羞成怒:“我至少能把肉和肉里的寄生虫弄熟!你们可以吗?!”   “……其实你可以不说肉里有寄生虫的。”大少爷夏凛月痛苦地说。   “你就说吃不吃吧?!”   “……吃。”他们为饥饿屈服了。   *   另一边,虫族队一进场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湿热的气候以及水源,是很多虫卵孵化的最佳条件。   而且这里到处都是虫子,在叶子下、蕨类丛中、树干上,呃,还有千奇百怪的鸟的肚子里。   他们落到了河的下游,地面空气潮湿,桑蒂拉纳这种鳞翅目感觉翅膀沉沉的,不太舒服,忍不住飞到树上蹲着。   他扭头一看,另一只树杈子上还趴了只长尾虎猫,体型娇小、花斑美丽、眼睛水润润地嵌在一张小脸上。   猫科动物都神经敏感,它被突然出现的一大坨不明生物,吓得原地起跳,尾巴直愣愣地竖着。但这是树杈,它一跳起来就扒拉不住了,刷地往下摔。   “啊!猫猫。”桑蒂拉纳也跳起来,但他有翅膀,所以没摔。   他看着那只长尾虎猫轻盈地落在地上,扭头看了自己一眼,钻进了树丛里。   “你应该抓住它的,”阿拉里克飞上来和他并肩站,指责道:“猫肉比鳄鱼肉嫩多了,总不能给雄虫阁下吃鳄鱼吧?”   是的,这群还没性腺成熟的亚成年被雄保会蒙在鼓里,还以为隐翅虫是雄虫呢。他们还在殷勤地按照雄虫餐标准备食物。   “雄虫阁下怎么能吃鳄鱼肉呢?还是没烹饪过的鳄鱼肉!”一只雌虫亚成年伸出虫爪,把倒霉的鳄鱼撕开,处理内脏。“而且还是生食!”   这只鳄鱼是顺着河飘下来的,脑袋上有几个枪伤,看起来不是得病死的,是被参赛人员杀的。   虫在家中坐,饭从天上来。   感恩慷慨大自然!(合十)   摩多摩多!祈祷nia!   “没事,你们先吃饭吧。”隐翅虫露出完美的温柔笑容,努力遏制住自己不断分泌的唾液。“我可以等会空投物资的时候吃。”   不是,我吃啊,我真的吃啊!呜呜呜我好想吃,闻起来好有营养,生吃怎么了?生吃最有营养呜呜呜!   但他不能,他现在是雄虫身份!   想想你的绩效啊圣地亚哥!你要是吃得满嘴是血,你想想雄保会上司的铁拳啊!要是让雄虫阁下看不顺眼,还有可能被关到水牢啊!   ……呜呜,但我真的好饿。   “阁下,既然上游有人类,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阿拉里克问。   人类?人类应该会做熟食吧……不对不对,怎么能一心想着吃呢?!应该是,他要去找人类收集血液才对!   没错,就是这样的。   “去。”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   晚上有空投,到时候是一场混战,所以燕屿他们决定轮流守夜。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泡水泡得太多了,燕屿在休息的时候竟然还百忙之中抽空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还是一片黑暗,他半个身体埋在水中。这片黑水的中央散发着微光。   燕屿朝着那微光走过去。   行动间,闷热的水发出哗哗声,波浪一阵阵漾开,延伸向不知名的黑暗。   水面随着他的步伐而微微荡起,让他上身的衣服被打湿,空气是凉的,当水波荡下去,被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就会感到寒冷,但下一秒就又被温热的黑水闷住,反复交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走到正中央发光处。   燕屿发现那是一群蝴蝶,微光正来自于它们的鳞翅。灰白色的蝴蝶后翅有着纽纹状的眼纹。它们一只叠着一只、层层叠叠围在一起。   随着他的靠近,蝴蝶群受惊地飞起。   他看见,最底层的蝴蝶前翅是鲜红的。   蝶群慌乱地飞开,露出被它们围住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吗?还是一尊雕塑?   他黑色的长卷发飘在水面上,随着黑水的起伏而飘荡。水面上只露出了上半张脸,双目禁闭,苍白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那种伤口不是割伤,更像南方某种廉价筒子楼里的劣质墙漆因为受潮而不定时脱落的墙灰块。   他像一具被塞进血肉的劣质石膏像。   燕屿想凑近看,但蝴蝶群又突然回来了,扇着蝶翼往他脸上扑。   燕屿下意识撇过头捂住脸。   但预料中的触感没有到来,他再睁开眼,已经没有黑水了。他穿着湿透的衣服,站在星空之中。   大部分星图都是未点亮的黑暗状态,但不远处有七颗星子正朝他的方向前进。   他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推醒了。   耳边依然是水声哗哗,他摸了把自己的衣服,是干的。   不是梦了。   环顾四周,他看见低洼处奔流的浑浊河流,天空破了个口子般下着暴雨。   叫醒他的夏凛月指着天际,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着几个蓝色的信号灯,透过粼粼的雨丝折射,有一刹那他幻视这也是一群纷飞的蝴蝶。   但很快,他清醒了。   ——空投和暴雨一起来了。 第033章 偷家   暴雨倾盆,在陡峭的地形中汇集成激流,大大小小的动物爬到树上、登上高地,一条食物链从食物到捕食者都在天灾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大自然有它自己的停战公约。美洲豹去而复返,踱着猫步在他们营地的边缘趴下,看一会儿人,又扭头看一会儿不断上涨的水位线。   就在他们决定前往空投地点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机甲引擎的动静。   幸好桑蒂拉纳眼尖看到了正在测量水位的池涧西,不然双方就要打起来了。   “你们做饭了吗?”戈多看见了生火痕迹。   池涧西默默递过去一个焦炭,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外面是焦炭,但里面还是有那么一些没碳化的肉的,也算某种去皮可食吧。   小队唯一大厨理直气壮:你就说熟没熟吧?保证一点病菌都不会有残留!   总不能给雄虫吃这玩意儿吧?牙口能行,面上也过不去啊!他们面面相觑,还是得抢补给。那么问题来了,雄虫阁下怎么办?   阿拉里克有些纠结,雄虫并不像人类刻板印象中一样只是花瓶。实际上,雄虫护卫队虽然叫护卫队,但规模最大可以到军团级。而雄虫就是整个军团的主脑,操纵并指挥全局。从一只雄虫成年开始,他们就会挑选自己的护卫队成员,护卫队成员将抛弃自己的姓氏、离开自己的家族,紧紧跟随在雄虫身边。作为回报,他们拥有更多诞下子嗣的可能。   这是雄虫参加战局的唯一方式。   但这只雄虫阁下一直没有与他们建立精神链接的意向,应该是并没有看上他们的意思吧……   虽然还在上学就被拉去实习也不算什么好事吧,但连个BOSS直聘的意向都没有,的确还是蛮让虫失落的。   阿拉里克很想问阁下要不要暂时精神链接他们一下,这样比较方便指挥整个队伍。   但他还没经历过求职场上的乱棍,保留着作为学生的矜持和羞涩,觉得这样自荐怪不好意思的,因此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雄虫,期望对方读懂自己的意思,给一句准话。   圣地亚哥看懂了吗?作为网骗行业中家学渊源的隐翅虫当然看懂了,他眼神不自然地偏开:“……我不太会打架,那我留在这里吧。”   虫族们的触须刷地垂下来了。   可是隐翅虫也没办法啊!他又不是真雄虫,想精神链接也链接不了啊!急急急,把祖上的《网恋之伪装雄虫手册》翻烂了都没找到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也是,也没几个隐翅虫会被赶鸭子上架成了“雄虫”指挥的。   还是我命苦啊!   他只能无视亚成年们的失落,对他们颔首:“我就不去妨碍你们发挥了。”   难道是我们太弱了?所以阁下看不上眼?留下了一个虫族护卫阁下,其他亚成年们转身向投放点赶去。一定要给阁下展现自己的战斗力!   场外,作为白榄联大带队老师的伊卡洛斯看完全程,缓缓挑起一边眉。   雄虫难道不是路过看见别人家的饭都想抢来吃一口的吗?随随便便链接别人对他们来说,只要不超出大脑承载能力就无所谓。现在他身边没有护卫队,这名雄虫竟然没有火力不足恐惧症发作,原地抓虫来保护自己?   是克制、挑剔,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   回到场内,为了吸引大家来抢夺空投,激发矛盾,赛事组把所有空投都装上了花里胡哨的灯光,就差再绑个喇叭大声叫卖了。   大逃杀只有一个晚上,所有队要在黑夜中找到赛事组藏起来的旗子,旗子数量是固定的,即为最高可晋级数。   当第二天阳光升起的时候,持有旗子的选手晋级。选手可以自由抢夺和旗子,也不禁止一队持有多个旗子,更不禁止摧毁旗子。   主打一个看出殡不嫌殡大。   当空投开始在大雨中缓缓降落。   终于有第一个按耐不住人冲出了雨林,想要在空中截走空投。空投里面除了食物、水和药品,最重要的是一定有一面旗子。   枪打出头鸟,霎时间,一轮枪林弹雨瞄准了他,激光与冷焰照亮了雨林。也有一些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冲进了空中开始空战。   补给有限,不一定能抢到。现在出击的选手都是没有信心后期发力的,不如趁自己精力充足的时候努力一把,然后找个角落猫起来。   “记下所有开火点了吗?”燕屿问。   池涧西点头,把粗糙的赛场地图建模分享到队伍频道,因为数据不够,能做成红点地图就已经让队友惊喜了。   “雨林地图最大的特点就是植被高大茂密,很适合游击战。”燕屿规划着,“我们可以黑吃黑,去抢别人找到的旗子。”   “尤其是帝国队的。”莫晓积极插嘴。   “对,他们肯定会囤旗子。”丹妮格林无情痛击自己的异母兄弟,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是你敌人,她对这个继承人竞争者对手的思维方式可以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要是能在大逃杀多淘汰一些人,帝国队指挥一定会做的。多淘汰一些对手,在后面的晋级赛中就能少轮一些对手,为最后的决赛保留实力。”   “而且,他们不会毁掉旗子,只会抢了别人的旗子捏在手里,用它来收买其他队伍为己用。”   按照帝国军校在往届大逃杀的惯例,他们会抢夺旗子,并且以旗子为诱饵,收买一群走投无路的选手。然后承诺,会把旗子给表现最好的选手。   怎么叫表现得好?当然是帮他们打架打得最卖命的就最好呗。懂不懂什么叫狼性竞争,择优录取啊?   其他队选手本来就抢不到旗子,难得有个机会,哪怕知道是根萝卜,也得乖乖当驴。   什么?你问怎么没有联合推翻万恶的资本家帝国队?   很简单,这些驴之间也有内部矛盾。要和帝国军校翻脸,一定会损失惨重,谁去当这个开第一枪的冤大头?没人愿意。   先不说旗子本来就不够,万一走了狗屎运真赢了,那又会再陷入混战。   就说谋大事最怕的信任危机,他们本身就是竞争对手,都担心别人会反水,然后拿他们向帝国军校邀功,拿旗子晋级。   退一万步来讲,万一真的齐心协力阴了帝国队一把。最先发难的那队也一定会被愤怒的帝国队给打残了,要是别的队因为他们的奉献美美拿到了旗子晋级。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啊!   不能一起上岸,那就一个也别想上岸了!   于是这个互相提防但又莫名稳固的联盟就成立了。   而且帝国队还真的发工资,啊不是,旗子。   虽然只发给最卖力的驴,但跟他们至少真有晋级资格拿诶!至于没分到旗子的队伍怎么办?唉,只能怪你们不努力呀!   什么?你们非要旗子,这不是在抢夺其他人的资格吗?这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啦,反正我旗子是按承诺发了。(背手)   矛盾转移术,启动!   转移阶级矛盾为内部矛盾!   帝国军校又拿得幸存者队伍嘴里的善人美名,美美隐身噜。   这个操作连续几届重复下来,都已经形成信誉了。   公式一代,区区大逃杀,秒了。   “那就让他们收买,我们只要去抢帝国军校就好了。”燕屿一肚子坏水,问丹妮林卡:“你有多了解卡西利亚斯?”   丹妮林卡扯了扯嘴角:“我了解他到能模仿出他的声音。”   燕屿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型,他又问俞烁,“你能做电磁干扰器吗?”   俞烁一愣:“干扰直播信号的吗?你要杀谁吗?”   ……不是,同学你是否有点太过熟练了?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一个内向腼腆的学生,这么一张嘴就成了行家。你们南区是否玩有点太专业了?这就是星际哥谭的含金量吗?   俞烁立刻意识到自己口误,若无其事地揭过,重新问,“是干扰机甲运行的电磁干扰器吗?”   “是。”燕屿也假装没听见刚刚的话,点头。   虫族同学和几个机甲系的队友都投来信赖且大脑空空的目光。   “我的计划是——狸猫换太子。”   *   帝国军校队的确在按照公式解题。   第一个发明这个公式的学长真的是一个精通人性的天才。幸好他没弃武从商去创业,不然黑心资本家一定会被挂路灯的!   第二个复刻这个策略的指挥也真是无耻,一点指挥的傲气和创新精神也没有,一问就说在致敬学长。   赛事组还想过要制裁这种行为,但是谁让帝国军校背景硬呢?一提出来想要制裁在大逃杀搞内卷,就天天被消防检查。   直到他们宣布这个操作完全合法合规,才被放过。   连续几届这么搞,已经形成了信誉。甚至这次一进入大逃杀,就有队伍主动跑过来当创业起始资金。   毕竟跟虫族打一定会输,跟着帝国军校混,还是有几率通关的!   帝国队队员不禁有点飘飘然了,这么多人来投,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天命所归啊!   虫族敌人又怎么样?这不是有这么多人吗?挨个杀都要杀一会儿呢,够他们逃了。   他们率领着人在空战接近尾声的时候加入战场,一时间炮火纷飞,当然主要是小弟在打,帝国队很谨慎地保留着实力。   配合默契的一群人加入略有疲乏的战局,直接改变了局势。等他们抢走了补给和旗子,这时候帝国队才显露出大哥的实力,一边扛着枪一边露出和善的微笑,索要走了所以战利品,自称是要公平地“按劳分配”。   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占据了大多数物资。   帝国军校嘛,一贯如此霸道。其他队都习惯了,反正也打不过。   清点好战利品之后,卡西利亚斯才问:“有遇到虫族队和白榄联大队吗?”   众人纷纷摇头。   空投这么显眼,不信他们没看到。难道他们是打算最后发起突袭,黑吃黑吗?   反而是被这群人围殴的落败者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没有说刚刚被虫族队抢了机载武器,而且还看见有轻型机甲被他们拖走。   当时他们打得正激烈,突然被敲了闷棍,虫族那个带队威胁说,要是不给他们武器,他们就帮另一方打自己。   于是为了保持原局面,他们不得不出了一笔血,把瘟神送走。   至于资敌?又不是资我的敌,笑死,我们什么档次跟虫族队当敌人?   要不是被打劫了一次,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输好吧!   至于机甲,那是空战落败跌下来的机甲,已经没有了攻击能力,也就砸地上水花大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莫名其妙拖走了。   但告诉刚刚把他们打了一顿的敌人?他们才没那么好心呢!   最好他们也跟着一轮游!   暴雨越下越大,从上游奔袭而来的浑浊激流淹没了下游的洼地。水已经淹到了机甲的脚部,要是是个人类手无寸铁地站在这里,已经被冲走了。   在刚刚的战斗中断掉的树枝被水流卷走,噼里啪啦地刮过机甲外壳。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小动物,可能落水的时候还是活的,但撞上暗流中的石头和机甲时,就彻底成了一具具尸体。   “先去上游。”   大雨倾盆,按照往年的经验,下游最后都会被淹成湖,最终所有人都会在上游碰面。   不管另外两队卖的什么关子,都会在那里揭晓的。   与此同时,随着水位线的身高,哪怕是再想苟一波的选手都被逼着往高地走。   假如从上帝视角来看,所有选手都在朝着雨林地图的中心走。   ——也就是原本美洲豹占据的地盘,现在燕屿他们的营地。   当卡西利亚斯一行人踏入了燕屿等人的埋伏圈时,从别人那里打劫过来武器突然发动。数十枚破甲弹拖着曳尾没有准头地砸入队伍中,轰然炸开的同时,他们看见了丛林中若隐若现的机甲影子。   “敌袭!”卡西利亚斯在帝国队的队友频道内大喊,“后撤!”   他还不忘要求前方的选手不许一窝蜂后退:“重甲选手在前,远程攻击手对着丛林里的敌人攻击!”   帝国队拖后,他们的反应不可为不灵敏,但问题在于——真正的敌人一直在身后!   帝国队信赖机甲的雷达,认为后方未扫描到机甲信号,是安全的。但潜伏在树上的虫族们根本没有登上机甲,他们把自己的机甲和捡来的破烂机甲一起当诱饵了!   反正人族的机甲系统不太会用,亲身上阵还更符合指挥的计划。   当虫态覆盖掉大部分拟人态的时候,他们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雨林——这里本来就是动物与昆虫的天堂!   因为没有雄虫指挥官构建精神网络,并且自己还是信息素发育未完全的亚成年,他们只能用手势交流。   阿拉里克打了个手势。   其他虫族都压低身形,虫爪勾住树干,几秒就轻盈落在了树丛中。   暴雨虽然强劲,但还不足以突破虫翅的抗压能力,他们还能在低空中保持飞行姿态。   只不过桑蒂拉纳作为鳞翅目,虫翅上的鳞粉被雨冲走会有些难受。他手疾眼快从路过的水流中捞了一个被前方波及而掉下来的野蕉叶,雨林的野蕉叶营养丰富,叶片巨大。他就把自己蒙在叶片下,在夜色的掩护下,鬼鬼祟祟朝帝国军校跑去。   其他几只雌虫有样学样,抓起树枝和叶子就给自己原地伪装成了会动的树杈子。   “虫族队他们应该靠近了。”燕屿说。“火力掩护,瞄准帝星队,尤其是他们的指挥。”   可是他们为了防止被信号被雷达发现,根本没带通讯器啊……指挥怎么知道的?   其实燕屿也说不清,大概是冥冥之中某种直觉。他又想到了梦中最后的七颗星子,而醒来后他们就与虫族队会面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燕屿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把注意力集中在战局上。   按理说指挥又不会在脑门上贴一个“擒贼先擒我”的横幅,但架不住他们有丹妮格林啊,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谁是自己的死敌。   因此随着她的指认,燕屿的狙击枪直接瞄准了对方的指挥官。别忘了,他的远程狙击能力曾被怀疑过是机甲系!   黑夜与大雨都无法阻拦他的狙击,精准的破甲弹逼得卡西利亚斯狼狈躲开。   “扔闪光弹!”   接连炸开的闪光弹使黑夜变成了白昼,刺目的光让每个人都忍不住闭目。   “该死,一人不是只配置了一个闪光弹吗?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卡西利亚斯警惕性拉到最高,提醒:“开雷达,注意前方!”   建模师汇报:“有很多生物从后方靠近,生物雷达一直响。”   卡西利亚斯:“应该是动物。这里是洪水中的雨林,总不能是人在不穿机甲逆流而上吧?”雨林内的生物多到离谱,他被接连不断作响的生物雷达吵得心烦,早就关了。   “先把生物雷达关了吧,集中搜寻武器信号。他们扔这么多闪光灯,要么近身攻击要么……唔!”   “指挥?指挥?”   在场的人只觉得听见了一声嗡鸣,然后就发现自己的机甲开始弹出无信号警告,红色警告框一个叠一个弹出。   ——是俞烁拆掉了两台虫族机甲才搞出来的大范围电磁信号干扰器。   所以无论是公共频道还是队内频道都听不见卡西利亚斯惊慌而焦急的警告:“是虫族!他们舍弃了机甲突袭!”   负责卡西利亚斯的是基因等级最高、也最能打的阿拉里克,他趁着闪光弹炸开、ai视觉捕捉暂时失效的时候,爬上了机甲,并复刻了白榄联大开学考的名场面——   这只亚成年要虫态化到口器撕开了嘴角的程度,才能像那只成年雌虫建模一样,砸穿了机甲显示屏。   钢铁般的虫翅刮擦过碎开的显示屏,前肢完全虫态化的阿拉里克上半身钻了进去。   卡西利亚斯下意识想要抽枪,但手抖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尖锐的虫爪刺穿了。   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发出一声惨叫,手掌被完全洞穿。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手抖,从他的视角来看,一片亮瞎眼的白光中突然伸出一支骨节诡异而狰狞的虫爪,紧接着一只虫族钻了进来,那场面,又像贞子索命又像小丑还魂。   阿拉里克却没有半点迟疑,从被闪光弹闪到半失明状态中恢复正常的双眼找到了机甲舱的开关。   他的另一只虫爪伸了过去,按下。   [警告,仍处于战斗状态,是否确认打开机甲舱?]   “不!”卡西利亚斯发出惨烈的拒绝声,没有被虫爪洞穿并勾住的手摸出自己身上的匕首,想要刺穿阿拉里克的虫爪阻拦他继续操作。   匕首碰到虫爪,刺破了表面的皮肤,却被内部的虫甲给挡住了。   阿拉里克对这个等级的疼痛毫无反应,顺手拧断了他的手,匕首在骨骼挤压声中落地。他无情地第二次按下了开关,强制打开了舱门。   虫爪洞穿卡西利亚斯的手后就没有取出来过,一直保持着用虫爪钉死他手掌的姿势。这会阿拉里克用这个姿势直接发力,把人拖过来。   这么小的受力点,直接把卡西利亚斯痛地失去了反应能力。   阿拉里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朝舱门外扔了出去。   外面是洪流!他会死的!   卡西利亚斯在恐惧中爆发出了巨大潜力,被洞穿的手即使疼得要失去感觉,也紧紧抓住了阿拉里克的虫爪,死也不肯松开。   阿拉里克歪了歪头,被尖锐口器撑开的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是他听不懂的虫语。   不过没关系,肢体语言大家都懂。   他作势又要对卡西利亚斯的手做出暴行。   恐惧给了卡西利亚斯最后的机会,恐惧也让他错失了这次机会。   他下意识瑟缩地松了手。   于是他紧接着就被狂风和地心引力一起席卷着被扔进了湍急的洪流中。   阿拉里克把上半身从裂缝中拔了出来,他是亚成年,力气不足,开的洞太小了根本不足以让他全身钻进去。要是硬钻,估计翅膀会折断。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他扇动虫翅,光明正大走驾驶舱门进入了驾驶舱。   “指挥?指挥?现在能听到吗?”   信号已经恢复了,卡西利亚斯的队友们重新恢复了联系。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人类语。但没关系,信号恢复了,也意味着他可以把这台机甲接入白榄联大的队内频道。   里面自然有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丹妮格林深吸一口气。   从小她就敏锐地发现,同样是非婚生子,父亲总是更偏爱卡西利亚斯一些,在他最宠爱卡西利亚斯的时候,甚至连他唱歌的声音都会夸奖一下。   丹妮格林嫉妒,她不甘心。她疯狂地学习卡西利亚斯,希望得到父亲的青眼。在最敏感的青春期,她甚至学会了卡西利亚斯的声音。她有时候痛苦地想,是不是我变成男人,变成卡西利亚斯,才能被父亲看见?   依靠学习卡西利亚斯被夸奖的一切,她也逐渐变得有价值,甚至她的价值超过了卡西利亚斯。父亲终于可以看见她了。   但一切对继承权的幻想,都在家族帮助卡西利亚斯成为帝国军校主席的时候破灭了。   军校的主席就等于未来军团的领导层。一届军校生只能选出一个领头羊,根据军部的亲属回避原则,她的未来也蒙上了一层永恒的阴影。   卡西利亚斯上位了,就等于她被放弃了。   凭什么?明明她已经比卡西利亚斯更优秀了!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吗?   母亲不关心她,她跟她说,你可以不必那么努力,又不会影响你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嫁给上流社会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难道一个女人就不可以梦想星辰大海了吗?难道她渴望权利就是原罪吗?   明明现在已经是星际时代了啊。   哪怕她不被父亲青睐,哪怕她不被家族选择。   她也不肯甘心。   那是她的未来,她的渴望。   哪怕不被任何人期待,她也绝对不可能放弃。   所以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自请前往了白榄联大。嫉妒和不甘的火焰灼烧着她。   没想到,她还有用这种声音说话的一天,丹妮格林说不出内心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低嗓子,发出卡西利亚斯的声音:“刚刚闪光弹爆开的时候,我的显示屏被流弹击碎了。”   她模仿着卡西利亚斯的语气,感觉像是过去那个生活在他影子里的小女孩在说话。   她说:“机甲师,你来我的机甲上看一眼能不能修复。”   她的声音顺着阿拉里克的机甲传入帝国队的队内频道。   没有一个人怀疑,机甲师连忙道:“你小心,我马上过来。”   丛林中,另一只雌虫悄无声息压低了身形。 第034章 谋杀回忆   几分钟后。   又一个影子跌入滚滚洪流之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这个虫族还颇有攀比心地点评:“这个水花比阿拉里克的大!”   阿拉里克无语:“我把他门骗开了,你进去直接就把人掐晕了,扔起来当然比我扔得好啊!”   水鬼拉人下水就是这样,一个拽一个,然后顶替对方的身份上岸,让受害者永远沉在水中。   在前方打得激烈的时候,他们已经替换掉对方的两个人了。   燕屿:“现在你们反攻,按照这个路线攻打,我们佯败后撤。趁着修整的时候,所有人放松警惕,你们自己就见机行事,把人都骗出来,能换一下就换,换不了就直接解决掉。”   他发过来一个简易作战计划,用的是池涧西做出来的现场地形建模,数据非常完美,连使用什么武器,从哪个角度攻击都有标注。   阿拉里克他们只需要按照剧本当一个好演员就行了。   雌虫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擅自改戏加戏。   于是,帝国队的人就听见“指挥”说:“建模师看一下数据,他们的攻势是不是缓下来了?”   “是,他们的火力比一开始小了很多。”建模师惊喜道。   “那就轮到我们反攻了。”公共频道传来了“卡西利亚斯”信心满满的声音。果然,当他们开始反攻,对方立刻呈现出撤退的趋势,众人精神一振,立刻乘胜追击。   “单兵准备,拦截。”   帝国队的两架机甲应声而出,它们的涂装完全一致,连武器的布置都是镜像分布的。一个轻甲押后,一个重甲如陨石一般直直砸来。   “林氏双子,林氏好像是十年前从东区搬来帝星的暴发户吧,莫名其妙就挤进了权利中心,我不太熟。他俩最大的优点是配合默契。重甲是弟弟,轻甲是哥哥。”丹妮格林立刻解说。   “小夏,你去断后。”   夏凛月立刻出击,拦截重甲,金属相撞的时候空中闪出激烈的火花。他们在空中焦灼地打起来,在夏凛月身后,轻甲已经瞄准了他的关节。   “砰——”四枚电磁弹闪着蓝色电弧冲向对应的机甲四肢关节处。   而此时夏凛月正面对着另一个人的纠缠,分身乏力,眼看就要被前后夹击而重创,突然!   地面飞射出闪着金色曳尾的拦截弹,两枚对准手臂关节的电磁弹被击中,在半路爆开蓝色的电磁波。   燕屿收回机甲枪,刚刚正是他连开两枪,以惊人的的准度成了人形铁穹系统,拦截下攻击。   而剩下的两枚,夏凛月百忙之中抽出装甲之后的重剑,头也没回地精准挡住。   ——电磁弹主要功能是干扰机械运转,遇上冷兵器根本没有实际作用,反而会因为导电而为对手附魔!   重剑上闪着电光,他抽回剑,反手刺进身前重甲的手肘住。   [警告!警告!机甲右手小臂失去感应!警告!]   林氏弟弟咬牙,承认是自己低估了夏凛月,他不得不拉开距离:“我们一起上。”   ——一起上?   不奉陪了哈,夏凛月的任务只是断后,听见指挥的命令之后,毫不恋战,引擎拉到最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们还想追,却听见自家“指挥”道:“先回来吧,穷寇莫追。”   指挥的命令最大,他们只能不甘地回到队伍中。发现自家队伍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队友们都围着指挥坐着。   林亥:“怎么了?你们开故事会啊?围着坐?”   他的声音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只见队友们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两个人吓了一跳。   “卡西利亚斯”安抚道:“你们刚刚没看队内频道吧?”   打架谁有功夫去关注这些,他们立刻开始翻记录。原来是指挥担心有诈,所以让队友分别去找他领一下旗子。   “每人都持有旗子,这样就算万一我被淘汰了,我们也能晋级。”   林氏兄弟完全没有起疑。   弟弟林亥还在和哥哥的私人频道内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愧是联赛,连卡西这样的吝啬鬼都舍得把关键道具分出来了。”   林暇:“你少说两句吧,小心他质问我们为什么没把夏凛月拦下来。”   林亥则撇撇嘴,机甲兵有三名,却只让他们两个出击,还不是欺负他俩是暴发户家族。好歹他叔叔还是教育部主任吧!白榄联大还是叔叔一手参与策划的呢!   这样一想,他也不对没拦住白榄联大这件事感到懊恼了。要是白榄联大这次表现得好,他叔叔这次应该能借此升部级吧!   他们走过去,迎面两个机甲走来。“卡西利亚斯”说:“分给你俩的旗子在他们手上。”   于是他们打开机甲门,准备交接。但下一秒,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顺着他们打开的舱门,从对面扔过来。   他没怀疑过自己的队友,疑惑地拿起来。紧接着,巨大的白光炸开——   是闪光弹!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猝不及防,直接陷入了假盲状态!   在慌乱中,有什么顺着舱门爬了进来,用坚硬而冰凉的手捂住他们的嘴,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扔下了机甲。上流的洪水流速很快,几下就看不见任何人影。   ——帝国队,彻底出局!   旁边的追随者们疑惑:“怎么?刚刚好像闪了一下?”   “卡西利亚斯”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维修碰到了电路。”   虽然听起来略微离谱,但这是帝国队嘛。   又很正常了。   “哦……”他们腹诽,看来这届帝国队的关系户是机甲师,这么关键的职位还能塞人,他爹得是什么级别的官啊。   丝毫没人想到,如今的帝国队,已经没有一个人是原装的了!全是水鬼!   “接下来你们装作是真的帝国队就行了。”燕屿吩咐。   “现在还要装吗?”阿拉里克疑惑,“剩下这些人有什么值得防备的嘛?”   “不是,”燕屿客观道,“被帝国队率领和被虫族率领,那完全是两件事。要是被发现你们是虫族,很可能他们会联合起来反抗。没必要多事,按照帝国军校给自己的剧本走就行。”   “好吧。”阿拉里克点头。   他清点起帝国队的战利品,一共有五面旗子,还有一些药品、纯净水和压缩饼干。   “靠。”阿拉里克看见压缩饼干,这才想起来还等在营地的雄虫阁下,一听到这么刺激的作战计划,他们就兴奋地把给雄虫阁下找饭的事抛在脑后了。   他挠了挠头,有点担心雄保会看了直播会气得把他们通通关进护卫队黑名单。   但雄保会还没来得及着急,现在场外着急的人是帝国军校。   带队老师已经两眼一闭,快昏过去了。但他昏不了,因为他的光脑在滴滴滴直叫。   叫得凄凉,叫得凄厉,叫成了索命的鬼。   top2军校一轮游,这是何等爆炸性的新闻啊!   当最后一个队员被扔进水里,连菠菜网站都直接瘫痪了。这种星际盛事,自然会有菠菜行业应运而生,帝国军校作为传统强校,一般人买他也只是犹豫买决赛排第一还是第二,连他们能不能进决赛都没人怀疑过。   结果他娘的一轮游?   哈哈,我从十楼下去买根烟冷静一下,不走楼梯不走电梯。一夜之间,不知道多少人输光了底裤,喝着酒爬上了天台吹风。   然后被治安管理机器人逮捕给扔回了家。   ——请死在自己家里!不要给市政公共卫生部门增添麻烦!   可以说燕屿他们和虫族队是真的一场比赛毁掉了别人的联赛梦。但没办法嘛,比赛就是这样残酷的。   连赛事组都没想到这个结果,他们为了增加收视率,避免白榄联大和虫族队联手后,局面一边倒没啥意思,所以的确在抽签上做了些手脚。安排了一支强队去和他们抗衡。   但他们发誓没有把帝国队淘汰的意思啊!他们原本只是想看两方龙虎相争,最后携手出线的啊!   结果,好一招釜底抽薪,你是直接把帝国军校队给抽飞了啊!   但这场风波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帝国队的选手们。他们被扔进了洪水,手无寸铁的人无法与天灾抗衡,更何况还是重伤或昏迷状态的选手们。   机甲服确实有紧急救援功能,在检测到生命体征趋向危险会形成保护膜。   但这是延缓死亡的措施而已。   还得工作人员出动,虫族在上游拿帝国队选手打水花,他们在下游勤勤恳恳地捞人。   几个选手都呛水昏迷了过去,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得很安详。   除了他们,还有不断搜救出来的激战中其他受伤的选手,赛事组配备的医疗部门忙得焦头烂额。   曼努埃尔就是这个时候找上艾维斯的。   他查了很久,才查出来燕屿的仇人是谁。结合阁下的档案,只有这个与阁下同校的人最有可能。   听说当年阁下的名额就是被他抢了。   曼努埃尔合上门,走到艾维斯床前。帝国军校的人都是单人病房,正好给他留出了审讯的空间。   他两巴掌抽醒艾维斯。   望着艾维斯由迷茫向惊恐变化的眼神,曼努埃尔露出个微笑。   对,就是这样,恐惧我吧。   他弯下腰,粗暴地把人从床头拽到地上,让他与报警器隔开。   曼努埃尔轻快地说:“让我们来谈谈你和燕同学的事吧?”   细而长的刀浮现在他的十指间,虫翅上的鳞粉闪着妖艳的红。   艾维斯惊恐地连连摇头。   ……   十几分钟后,曼努埃尔离开房间,衣装整齐,甚至没沾到一滴血。   副官从后面跟过来:“监控已经处理好了。”   曼努埃尔颔首。   他用丝巾仔细地擦拭干净手指,忽然莫名问:“你觉得,该怎么摧毁掉一个人的归属感?”   毁掉他深信不疑的过去足够吗?   毁掉他在人类社会上的锚点可以吗?   *   几分钟前,曼努埃尔从艾维斯嘴里问出了当年的内幕。   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当年的蹊跷——虫崽幼年期误食柱状丝菌会发生很剧烈的反应,甚至会短暂退化出虫态来保护自己。   当年燕屿的养父,在给他喂下那口菌菇肉丸后,到底目睹了什么?   ……会是一个浮现出虫态的小孩吗?   曼努埃尔在艾维斯的哀叫声中闭上眼,他幻想自己来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天,幻想自己是那个年轻的军官父亲。   那个年轻的军官看见自己怀里的孩子显露出死敌的特征时,他在想什么?   代入到虫族,如果是他,他看见自己怀里的孩子是一个人类——呃,人类应该没什么威胁性,最大可能是被吃掉,那换一个——假如他抱着的是一个成了精的柱状丝菌。   呕!感觉来了!   曼努埃尔开始觉得恶心和厌恶了。如果是他,他应该会第一时间清除掉这个会对他们族群带来巨大威胁的东西!   事实上,回到那一天。   养父也是如此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的。他整个人都在养子显露出虫族特征后僵住了,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诡秘莫测起来,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他到底养了个什么怪物?   他所在的部队不是面向虫族战场的,他没有跟虫族作战过。可是战报每天都在更新,更新今天与虫族交战又有多少战士牺牲。   里面有他敬仰的军官,有他熟悉的同学,有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那都是他的同胞啊!   这个小小的孩子,在显露出虫族特征后,刹那间变得面目全非了。这真的是他记忆里的孩子吗?   他抱起这个小孩,像抱起了同胞的血海深仇。   ——如果我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也会成为刽子手中的一员呢?   在巨大的眩晕中,他眼前浮现了军事法庭,浮现了亲人与战友的尸体。在这幅人间惨剧之中,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站在原地,满身是血,亲昵地叫他父亲。   怀里的孩子因为过敏开始发烧,烧得通红,烧得浑身滚烫,温度通过紧贴的皮肤也把他烧起来了。   他好绝望。   他想,要是就这样把他们都烧死了就好了。   养父呆呆地望着自己军装上闪闪发亮的勋章。他走进了厨房,把剩下的高红菌拿了出来。静静地看着床上因为发烧而啜泣的养子。   ——只要把剩下的菌子给他吃下去,他是不是就会死?这个错误是不是就会到此为止?   没事的,他可以说这是一场意外。意外的过敏使养子死亡,连过敏源的来历都这么偶然,儿童保护组织都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他捏开了小燕屿的嘴,另一只手拿着仍有活性的高红菌。   喂下去,这个错误就结束了。   可是,就在那一刻,小小的孩子抓住了他的手,睁开信赖的眼睛看他,喊:“爸爸。”他以为养父在给自己喂药。   养父如遭雷击!   反天性的爱与基因中的憎恨一起撕碎了年轻的军官。身为父亲的爱,身为军人的天职,一起把他的心绞烂了。   他手一抖,像扔掉一个噩梦一样,远远地扔开了可以杀死虫族的毒药。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抱着孩子,仿佛无力承担命运的重压,蜷缩起背脊,痛苦地无声流泪。   所以,他在日记中写到——[我是个失职的父亲。]   我想要杀死过我的孩子。   ——[我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我没有杀死我养的怪物。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保险培养皿,把剩下的高红菌装了进去,既让它不能与外界接触,又让它一直保持活性。并把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想警醒自己?还是预备着有朝一日继续谋杀自己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   一切都随着他的意外牺牲成了永恒的谜题。   但是没关系。   曼努埃尔甜蜜地想,既然是自己第一个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他就只能是预谋杀死养子啦。   如果父亲曾为了人类谋杀过自己,那么燕同学还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当一个人类吗?   他很期待。 第035章 雨林副本结束   把最麻烦的敌人送走后,这场比赛在一种莫名的安详中结束了。   帝国军校好几届选手实践得出的公式就是好用,随便一代,就能美美通关!   白榄联大的同学们紧张地一直等到了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生怕虫族们的伪装被认出来,大好局面一不小心就被葬送了。   但帝国队给自己的剧本是经过比赛检验的好剧本,只要演员不擅自加戏改戏,就能平稳落地。   当倒计时结束,其他选手看着帝国队机甲里飞出来的虫族,一个个都傻了。   啊?   不是?搁这演大变活人呢?帝国队怎么突然消失了?兄弟你们又是从哪钻出来的?   因为表情管理太过失败,还被网友截了好几张表情包,配文“大哥你怎么出局啦?”   被无情地贴满帝国军校的每一个公共网站。   还有人质问帝国队的小弟们为什么没发现老大换人了。   而他们也很无辜:“不是,他们本来就自视甚高没跟我们说过几句话啊?后面被虫族替换了,同样不跟我们说话,我们没发现那也很正常啊!”   好好好,帝国队鉴定为活该!   而另一边,白榄联大的同学纷纷喜气洋洋地涌进军校论坛里的帝国队分区,逮到个帝国军校的人就道谢:“谢谢榜一大哥送的五面旗子![飞吻][飞吻]”   更幽默的是南区的南极星军校。   他们表现得好像是自己把帝国队给淘汰了一样,上蹿下跳得好像峨眉山的猴,无情痛击每一个帝国军校的人,恨不得爬到他们头上揪着他们的头发贴脸开大:“你们一轮游啦!”   帝国军校的学生忍无可忍,输给了白榄联大没底气回嘴,还骂不了你个乡巴佬吗?   “差不多得了,你们遇上虫族队估计还不如我们呢!”   南极星军校:“嘿嘿,你一轮游啦!”   帝国军校:“一场意外而已,你几个冠军?笑死,无冠豪门队而已,还指点起我们上届冠军来了。”   南极星军校:“嘿嘿,你一轮游啦!”   帝国军校:……   破防了真的破防了。   跟南区这些蛮夫完全无法沟通!这个唯胜败论的世界太令人心寒了!   玛德,退网!   见帝国军校的人开始退网装死,打赢了骂仗,趾高气昂的南极星军校学生又跑到白榄联大的分区,自顾自认起了兄弟盟友。   尤其对南区人莫晓和俞烁的精彩表现大夸特夸。   很有团结友爱的意识。   白榄联大学生也喜气洋洋地夸回来,说哪里哪里,他们也是我们学校的人嘛!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南极星军校鼓励道:“你们努把力,把另一个帝星的军校也淘汰掉!”   他们倒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肯定拿不了冠军。南区教育资源匮乏,战地医疗系和机甲作战系因为实操机会丰富,因而一骑绝尘地牛。但其他专业就缺胳膊断腿的,比如机甲师,机甲这个行业是非常吃经验与老师教导的。好的老师一开口就是一次技术变革,坏的老师只能叫你从打螺丝学起。   南区没有这个教育资源。   不然也不会舍得把俞烁送出来求学了。莫晓正是被派出来保护他的。   看见自己小幼苗在外求学还这么有出息,南区人已经自然而然地把白榄联大当兄弟学校看了。   白榄联大:……你们也挺自来熟的。   不过南极星军校的人想得挺美的,最好把第一军校也在二轮中淘汰掉。但赛事组真的怕了,不敢再为了流量搞一些刺激的分组。   于是淘汰赛之后的晋级赛分组非常常规,燕屿扫了一眼自己所在的分组,没有什么威胁性。   在看分组回来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艾维斯死了。   给他发消息的是他预备军校时的室友,夏飞白。也是夏飞白友情把夏凛月介绍给了他,即使好几个星区,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夏飞白是第一军校的建模师。帝星双雄的房间一直是安排在一起的,他前脚出赛场,后脚就得知了帝国军校一轮游了。   夏飞白:……   他忍不住乐了。   尤其是他还记得帝国队里有个好兄弟的仇人,于是夏飞白打着探病的借口,一脚踹开了艾维斯的房门,想要嘲笑一番。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具尸体。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身后跟过来,想要劝他别火上浇油的队友顿时发出尖锐爆鸣。   紧接着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就是这个时候,夏飞白趁着消息还没被封锁,悄悄发给了燕屿。   ……难怪公布分组结果的时候,周围老师都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往门外飘。   夏飞白透露:“我看到的时候,他倒在地板上,浑身没一块完整的皮,好像是自己抓破的,手指上都是血。”   “现在正在尸检,等会有消息了我再给你发。”   燕屿没什么感触,要是之前的他,估计还会觉得这是恶人自有天收,但有了物种突变的离奇经历后,好像在月塔环线的平淡日常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比起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但很显然,老天看不得他置身事外。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又看见一个眼熟的礼物盒。   ……不会吧?   燕屿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不会又是曼努埃尔送上门的什么“惊喜”吧?   拆开盒子,黑绒底上托着一条鲜红的毒蛇,只有食指粗细,被人挖空了内脏,纤细的蛇尾塞进小蛇的嘴里,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环。   蛇鳞血红而富有光泽,表面被精心涂抹了名贵的保养液,在光下红鳞剔透而温润,像一个传世的红玉镯。   很美,是一种妖异的美。   但一想到这是尸体标本做成的,燕屿就仿佛嗅到了若隐若现的福尔马林味,不由得有些反胃。   这时候,光脑又传来热心一线记者夏飞白的前线消息:“尸检结果出来了,是蛇毒。”   “初步猜测是他落水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但伤口隐蔽,没能及时被发现,只以为是溺水。后来他生命体征正常了,就送到了他自己的隔间。没有人特别注意,毕竟比他情况严重的人很多。”   “毒发之后,浑身奇痒无比,因为中毒,所以嗓子肿胀堵塞,不能发声呼救。所以他因为中毒滚下了病床后,失控抓破了自己的所有皮肤。”   燕屿看着那个红蛇镯,低声问:“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夏飞白虽然不明白他问这个干嘛,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监控显示没有问题,大概是毒发后浑身发痒,他在地上到处翻滚,地面都是血迹,如果有第二个人的脚印会很明显。”   ……但是曼努埃尔会飞啊。   他捏了捏眉心,想不通这个蛇又是哪来的,还有如果是在出来后被注射了蛇毒,那死亡时间应该也对不上吧?   曼努埃尔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只雌虫在血腥艺术上还真的是创意不断。   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是想告诉自己,即使在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他也能悄无声息地杀掉某个人吗?   他把盒子侧面的信抽出来。很幽默,他现在完成这一套流程都已经有种麻木的熟练感了。   [致燕同学:   之前送的礼物似乎没有获得您的青睐,那么这个呢?一个罪有应得,并且冒犯过您的仇人,以他的血书写我的爱,是否能打动您呢?]   落款依旧是一只简笔画蝴蝶,甚至相比第一次那只燕屿需要连蒙带猜的简笔画,这次的落款竟然已经有了点进步,能看得出形状了。真是可喜可贺。   不仅蝴蝶画得越来越熟练,曼努埃尔在送礼方面也逐渐熟练,甚至莫名其妙送出了一种自信。   他写到——   [顺便,我还从他口中挖掘出了一个小秘密——关于您当年高考过敏真相,如果您感兴趣,我随时欢迎您的上门询问~]   的确,在知道高红菌是虫族克星的时候,他就怀疑起了当年高考过敏这件事的内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个过敏,艾维斯是怎么知道的?   艾维斯背后的人会不会知道他的身世?   细想来,要是他因为高考失利,不能去往帝星两所军校,而顺位排名的朝晖军校和南极星军校都是自治区的军校,不招收星区外的考生,尤其是月塔环线这种京畿地区的。   那如果他不甘心想要搏一下,白榄联大岂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他还想找机会从艾维斯嘴里套出来一些东西呢,但艾维斯却抢先一步被曼努埃尔杀了。   这个秘密也随着他的死亡,被曼努埃尔抢先一步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引诱的线头,静静等着燕屿随着被抛出的线头去寻找完整的毛线团。   他倒没怀疑过曼努埃尔是在空口胡说。   毕竟高考过敏和艾维斯有关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直接证明。如果不是艾维斯上岸后,表演型人格发作,非要来他面前炫耀一番,透出了口风,燕屿自己都想不到。   ——毕竟燕屿也不知道自己会对高红菌过敏。   所以还是得去找曼努埃尔。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燕屿来来回回扫过那封信上的措辞,再三确认自己没会错意后,不由得脸色古怪。   现在的重点是……什么叫[以他的血书写我的爱]啊?   啊?曼努埃尔你送的这些勾八东西居然真的不是死亡威胁,而是求偶礼物啊?   不是,啊?   认真的吗?啊?送凶案现场照和一场凶案?真的不怕把传说中脆弱的雄虫吓出个心理阴影来吗?   你们虫族都这么求偶吗?是否有点太硬核了?   燕屿大为震撼! 第036章 山茶花之泪   夜晚的时候,燕屿敲开了曼努埃尔的门。   军雌早有预料地把他迎进来,并走在后面合上门。   燕屿看他这幅好整以暇的样子,不免有些厌烦。他开门见山问:“你说的真相是什么?”   容貌昳丽蝶族却慢条斯理给他沏茶,干枯山茶花在茶水中沉浮,似乎滚烫的水温在它死后重新给予了它一次复活。   “这是校长带到虫族的茶文化,花茶尤其受雄虫们追捧。您要试试我的花茶手艺吗?”他把茶杯推过去,不得不说蝶族是凭脸保持生育率的种族,当他们收敛起本性,安静沏茶的时候,美得像一幅油画。   那杯茶杯推到燕屿面前,他这才坐下,但并没有去碰那杯茶。把毫无耐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曼努埃尔偏了偏头,用遗憾的语气说:“我一直觉得花茶很有意思。”   “当它在盛开时被摘下,它就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时刻。于是它就从被虫蚁啃食、凋零腐败成烂泥的命运中解放出来了。你觉得,这算一种幸运吗?”   燕屿冷漠:“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唔,那如果这朵花是指你的人类养父呢?”曼努埃尔轻轻笑着,苍白地指尖伸进沸腾的茶水中,捞起那朵重新盛放的艳丽山茶花。然后他眼神专注而温柔地把往下滴着水的山茶花别在燕屿的耳畔。   他想躲,却被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钳住了下巴,燕屿冷冷的看着曼努埃尔:“你什么意思?”   刚从沸水中取出的山茶花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的眼睛条件反射地闭了一瞬。   “就是字面意思呀。”   燕屿听见,好像有不怀好意的闷笑正在身前这只虫族的胸膛内如闷雷一般徘徊,那是不祥的信使。   他听见曼努埃尔说:“你的养父就像这朵山茶花一样,死在了最好的时刻。带着帝国军官的荣耀,在养子的爱与怀念中死去了。于是他也从谋杀养子的罪恶中解脱出去了。”   “还听不明白吗?”曼努埃尔的语气仿佛一个为学生钻死胡同而苦恼的老师,但他脸上却绽开了恶意的笑。“当年,你不是疑惑为什么艾维斯会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过敏源吗?小燕,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除了你自己,就是你的养父了呀。”   “那份足以杀死你的高红菌,是你养父为了谋杀你而留下的呀。”   茶水被不断加热,不断沸腾。于是那早已死去的山茶花,在水中得到短暂的复生后,又被沸腾的水冲散、煮烂了。支离破碎的花瓣飘散在水中。   而别在耳边的山茶花,一开始滴落的是沸水,将他的脸侧烫出红痕。可是毕竟离了热源,这朵湿漉漉的花在空气中很快降温,变得冰凉,从湿透蜷缩在一起的花瓣上滴落下的水滴也变得冰凉。落在烫红的皮肤上,前所未有地刺痛。   刺痛得燕屿无法控制水滴落下时身体的颤抖。   曼努埃尔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眼底金色日轮亮得惊人,他的视线在燕屿脸上的每一寸巡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希望捕获每一个情绪变化的破绽。   “谁让你在人类社会中是个异类呢?”他的话语里混杂着怜爱与恶意。   茶水从烫红的侧脸肌肤上划出长长的水痕,一直滴落到曼努埃尔钳在他脸侧的手上,含含混混地打湿了燕屿的鬓发。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小燕。你在怪罪我把惨痛的真相告诉你吗?”吸血的蝴蝶扇动着猩红的翅膀,在他的喉管里发出无声的大笑。   “不。”燕屿慢慢道。   “曼努埃尔,我不憎恨你,我可怜你。”   曼努埃尔一滞,燕屿抓住机会立刻偏头摆脱军雌的桎梏,山茶花顺势跌落在地。他后退一步,站起来直直逼视曼努埃尔的双眼,毫不退缩,也没有一丝软弱。   “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摧毁我对过去的信任,摧毁我对人类身份的认同,摧毁我对养父的爱。你想当白蚁,蛀空组成我过去的梁木,让我的记忆坍塌成一堆废墟。”他语速越来越快,但声调却很克制,“但你以为爱是什么?”   “你以为爱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一回到时间之流里就会腐烂吗?你以为爱是枝头的花,一定会走向凋零的结局吗?你以为爱是可以否认了就不存在吗?”   “你以为!可以用摧毁爱来获得爱吗?”   他甚至笑了起来:“曼努埃尔,我不憎恨你,我可怜你。”   燕屿轻声道。   “因为你是个没有得到过爱的可怜虫。”   只有没得到过爱的人,才会幻想可以通过摧毁爱来得到爱。   “唔!”下一秒,燕屿发出一声闷哼。   被激怒的军雌猛得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因为身高差,军雌的背脊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他的瞳仁缩成针尖,猛得贴近燕屿的眼睛。两双眼球互相倒映出对方紧绷而冷硬的神情,距离近到他们的呼吸喷洒都在对方脸颊上,他们谁都不肯后退。   燕屿想,他简直在跟一头野兽角力,倘若他有一丝破绽,这头披着人皮的野兽就会用獠牙刺穿他的喉咙,嚼烂他的喉骨,遵循古老而野蛮的仪式,把他的头骨当成战利品。   但是他知道在这场角力中,自己已经赢了。   他把一头披着人皮的狼逼得撕下了人皮面具,逼得曼努埃尔放弃了假惺惺的礼仪,逼得他用暴力打断自己的话。   ——曼努埃尔失控了。   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燕屿的笑容却很明亮:“曼努埃尔,我不需要花能永不凋零。因为它会盛开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而你,曼努埃尔。”   “你是一只蝴蝶,但你的生命中,从未有一朵花为你而开。”   他看见所有表情都从曼努埃尔的脸上褪去了,无论是轻慢的笑,还是恶意的怜爱,都消失了。压抑的暴怒抹去了他都所有情绪,他的手不断收紧。   爱,爱是人类永远歌颂的主题。但爱却不是虫族所热衷于谈论的,爱在虫族代表弱点,代表破绽,代表不利于基因繁衍的劣势。燕屿凝视着曼努埃尔此时的模样,他甚至有些疑惑了,为什么虫族会有着如此类人的外表呢?竟然会让人对他们的同理心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难道你的雌父没有教过你如何捕猎吗?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就不要出击,因为那只会出卖你的破绽。”   现在燕屿是有点真心实意地怜悯他了。因此他的语言才锋利如刀,刀刀致命:“你以为,给我恐惧、血腥与对美好幻想的摧毁,就能征服我吗?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呢?曼努埃尔,一个人的认知都是有来源的,你被谁用这种方式捕猎过吗……唔!”   ——是曼努埃尔松开了掐住燕屿脖子的手,转而用手卡住了他的嘴。而燕屿不甘示弱,直接狠厉地咬穿了曼努埃尔的虎口。   “对着幻想发散自我安慰的怜悯,会让你觉得你获得了胜利吗?燕同学?”曼努埃尔对这点疼痛毫无反应,他也没有再披上那层拟人的皮,冷冰冰道。   血从虎口流出,沾满了燕屿的牙齿,又顺着唇角往下流。   “我的血也很有营养,如果您愿意品尝的话,请便。”说着这样的话,他强硬地把虎口往内部塞了塞。无法合拢嘴唇对人类而言是难堪且不舒适的,但燕屿虽然被迫随着他的动作向后仰头,看向他的眼神却依旧是平静而又怜悯的。   怜悯。   曼努埃尔想,他不在乎爱,那是谎言,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怜悯?   更何况这是一只雄虫、还是一只人类!这是来自弱者怜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曼努埃尔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怒。   当一只雌虫眼里流露出真切的杀意时,燕屿则感到了来自基因的恐惧。来自人类基因的与来自雄虫基因的都有。   ——雌虫,是真的会吃掉雄虫的。   一代代雄虫基因中传递的的基因记忆被唤醒了,求生的本能激发了身体的潜能。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按下了开关,本能地朝着威胁源头涌去。燕屿在头痛欲裂中,看见了无数只扑面而来的蝴蝶,它们张着狰狞而丑陋的口器向他扑来。   但眼前一花,眼前又恢复了正常画面,反而是曼努埃尔如遭重击般偏过了头。   好机会!   寒光闪过,曼努埃尔及时偏头,但太近了,无法完全避开。原本刺向他脖颈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胛骨。趁着他条件反射地闪避时,燕屿再次挣脱了束缚。   来见一只虫族,他当然做好了准备。   他担心用热武器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因此只带了冷兵器。   曼努埃尔还想上前,他灵活地后退,抄起桌上装满的茶壶砸过去。燕屿还记恨一开始曼努埃尔的轻佻之举,现在抓住机会就要还回去。以曼努埃尔的速度,茶壶当然能够避开,连水都能避开。   但燕屿扔了茶壶之后直接想开门离开,为了抓住他的猎物,曼努埃尔只避开了茶壶,无视散在半空中的热水,虫翅轻绽,如箭离弦。   滚烫的水不可避免地烫红了他的半边脸,尤其是他的眼珠,也跟着变红。   “你还想做什么呢?难道你想杀我吗?你敢杀我吗?你敢杀一只雄虫吗?”燕屿看着曼努埃尔再次靠近,冷静道:“你不敢,不然我早死了。既然不敢,你再把我抓住,是为了彰显你的无能狂怒吗?”   曼努埃尔顿住了。   你看,这就是被欲望禁锢住的动物。什么都想要,所以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燕屿笑了一声,打开门:“曼努埃尔,我不是你可以玩弄的猎物。如果你想捕猎我的爱和生命,就把你的心脏和生命也一起放上赌桌。”   他们冰冷地对视。   这次是以猎手与猎手的身份。   直到最后一丝门缝合上。   *   燕屿捂住喉咙,忍不住咳嗽。现在他头晕脑胀,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感官格外灵敏,某种雄虫的直觉警示出其余虫族的位置,他一边压抑着咳嗽一边走。   他的喉管火烧火燎地疼,幸好训练服是贴身立领的,可以勉强遮住。   一个拐弯的时候,因为头疼,燕屿忍不住扶着墙半弯下腰。   如果是在虫族,有经验的雄虫会告诉他这是精神力透支。但他现在是一个在人类社会的异类,他找不到自己的病因。   “指挥……?”普普通通走路,拐弯然后发现前面蹲着个人的池涧西被吓了一大跳,还是通过服装上的校徽才认出这是自家指挥。   “怎么了吗?”他急忙过去搀扶燕屿。   “没事,有点胃疼。”燕屿露出个若无其事的微笑,随口编了个理由。   然而池涧西看着他怔了怔,忽然手忙脚乱地拿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燕屿有些莫名,顺着他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   冰凉的水渍如霜一般覆满了脸庞。   ……原来喘不上气不是因为刚刚被掐住了脖子还没好,而是因为他在哭啊。   燕屿后知后觉才察觉出心脏的疼痛。   复生又凋零的山茶花反复闪现在眼前,还有与养父的点点滴滴,带他离开孤儿院、牵着他手教他认星际语……以及当他说想要读军校时,养父激烈的反对。   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他能感受到,有时候养父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爱和抗拒能够同时存在。   曼努埃尔的话被记忆剪碎,在每个间隙见缝插针地突然冒出来,成为这些闪回片段的旁白。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燕屿已经不愿意去回想。   因为他还活着不是吗?   哪怕养父曾经真的想过杀他,但现在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养父爱的证明啊。   所有参赛者都会在结束比赛后留在星舰上修整,等待进入下一个星球的赛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星舰最外层的走廊,此时群星的微光透过舷窗洒进来,连他脸上的泪痕都如同星河一般温柔。   “啊,是胃疼得太厉害了。”他说,像平常一样笑笑。   池涧西久久看着他,借着递纸巾的机会,用力握住他的手,想要把温度传递过去。   就像这个借口是真的一样,他也若无其事地说:“生病就是这样。”   半人鱼慢慢说:“没关系,明天都会好起来的。”像一个来自神话的祝福。   舷窗外,只有茫茫星海。   从千万年前,到千万年后,一直静默无声地包容所有谎言与真相。 第037章 一些思想的转变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常过,成年人哭了一场后,就只能若无其事地回归生活。   就算燕屿的“胃病”一直断断续续隐痛,接下来的比赛也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没有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的心情而驻足。   淘汰赛之后就是一对一的晋级赛,晋级赛跟打擂台差不多,就硬打。白榄联大自然是稳扎稳打地一路获胜。   联赛行程很紧,他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计算胜率。大部分时候他不会去思考一些比较深邃的哲学问题。只是偶尔,在忙碌的比赛间隙中,听见餐厅每日播放的新闻,会被勾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尤其是当某一天新闻放到深海人鱼反叛组织进行的恐怖袭击之后。   人类会在公共餐厅播放的新闻当然是己方形势一片大好的,无疑是在热情洋溢地表示“恐/怖组织的暴行被英勇的警察及时阻止”,顺便还表彰了一系列反恐人员,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现场击毙过敌人。   池涧西听着新闻,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其他队员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像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其实人鱼和人类也是有血海深仇的。   在大探索时代,人类第一次发现了人鱼所在的海神星,这是一颗美丽的水蓝色星球,百分之九十的海洋覆盖率让这颗星球上的生命朝着海洋进化。向着海洋进化,也意味着他们远离了天空。没有发展出宇宙级科技人鱼们面临了残酷的屠杀。   人类没有在海平面上找到科技造物,也没有办法与人鱼沟通,于是他们武断地把人鱼划为非智慧生命。很难说这一决定有没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私心,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人鱼在生物名录上成了鱼类。   于是他们就和普通的观赏鱼一样,被捕捞、贩卖、圈养。   浅海人鱼与极地人鱼因为美丽的外表被豢养,哪种豢养就不便多说了,但反而获得了活下来的机会。而深海人鱼鱼如其名,生活在深海,反正海底连一点光都没有,随便长长就行,外表看着又丑又精神污染。   于是他们走上了餐桌,走进了实验室。   这就导致在人鱼被解放之后,残余的深海人鱼宁死不肯接受人类的统领,甚至在海神星宣布加入人类联盟后,他们叛离了家乡,刺杀了当时的主事人鱼。   他们在某些不知名组织的资助下(南区:对就是我!),组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反叛组织。   这是字面意思上的血海深仇。   但现在他们身边有混血人鱼同学,星网头条上还有光彩照人的人鱼明星,连人鱼族的社会活动家都时不时发表演讲。好像这段历史就这样过去了。   但很显然,总有些人不可能忘的。   燕屿突然发现他和池涧西的身份竟然如此相似。同样是有着血仇的两族混血,同样是不可以选择的身份,同样是必须要在双方中做出抉择的灵魂。   这让他感到一些不太道德的安慰。   池涧西心不在焉地叉了块作为装饰配菜的柠檬片咬下去,然后被酸得一激灵,回过神才发现队友们若有若无的眼神。   他笑笑:“没事,我只是在想,他们继续这样只顾着发泄仇恨,明年海神星的资源配给估计又要被卡了。”   莫晓皱眉:“那你们就只想着乞讨吗?”   说话难听,但在理。   池涧西淡淡一笑:“不然还能抢吗?”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很无力:“纯血人鱼的身体结构不适合百分之九十九的空战武器,尤其是机甲。而人类联盟又禁止军校的机甲专业录取人鱼血统的学生,机甲技术的封锁一直很严格。”   他们连武器都拿不起来,又谈何反抗?   “这个宇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怪不了任何人。”   莫晓很明显也想到了南区的现状,但南区是不同于人鱼族的,他们有暴力武装机构,有武器技术,只不过赶不上中心区。但人鱼族除了美丽的脸庞,一无所有。   弱者除了温驯地接受强者给予的和平,什么都做不了。   难道就没有有骨气的人鱼了吗?有啊,但骨气的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一群被一代代筛选豢养的温顺羔羊,早就被血红的屠刀吓破了胆。   甚至反叛组织越是发动暴力袭击,海神星为了摆脱和恐/怖/分子联系的嫌疑,就越是卖力地帮助人类捕捉这群反叛者。   池涧西很显然是支持和平争取地位的那一派,这个想法说不上错,毕竟武装夺取地位对人鱼族而言也不现实。   连保护母星的军队都是人类派来驻扎的,他们有什么资格反抗呢?   人鱼与人类,人类与虫族的关系大概就是如此,血仇一旦结下,就只有某一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他们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池涧西为自己种族的孱弱而痛苦,但他其实不止有当人鱼这一个选择。   新闻在斥责了深海人鱼组织的暴行后,又为了表示主流种族对人鱼等弱势群体的关爱,开始播放著名的人鱼族社会活动家浣溪夫人的演讲,大意就是支持人鱼族获得应有的人权之类。   她是推动了军校非主要专业朝人鱼族开放录取的主要功臣,但她的儿子,却否认自己混血人鱼的身份,坚持自己为有人鱼血统的人类。   这无疑是一个对人类的示好。   所以这位为人鱼争取到不少地位的夫人,也是深海人鱼组织的重点刺杀对象。   但除了这点风险,向人类投诚的纯血人鱼夫人,生活比坚称自己为人鱼族的混血人鱼更优越,已经成为了上流社会的座上宾。   你看,只要一个身份认同的更换,就能不再痛苦。但池涧西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认为我是人鱼,那我就永远不会变成人类。”   这也正是燕屿的答案,即使变成雄虫他会应有尽有,即使坚持人类身份只会让他变成一个需要隐藏的异类,让他疲惫又孤独。   即使虫族强大到令人类绝望。   但他怎么可能抛却自己的身份呢?   他又想起养父——他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背负叛国的罪名,违背自己的职责,也要把燕屿养大。   他又怎么能让养父在九泉之下后悔这个决定呢?   但燕屿和池涧西又不同。   人鱼客观上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人类是有的。即使人类一直在数百年的战争中处于劣势,那也是有反抗的能力的。   如果人类和虫族必定要有一方被彻底击溃,那绝对不能是人类。   他不愿意让人类重复人鱼的命运。   曼努埃尔的操作,并没有让燕屿远离人类,反而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与攻击性。   如果他真的是从小被养父养大的孩子,那他可能真的会崩溃。可他是穿越而来的,在遇到养父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独立的人格。   他很确信,无论身上是什么血统,他都有一颗人类之心。   燕屿只是偶尔回想起养父,会很迫切地想证明给他看,证明自己活下来是正确的。   他不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甚至……以他的身份,他能不能做一些什么呢?   在这之前,他一直只想逃离,但先不说在曼努埃尔的围追堵截下,他能否成功逃脱。就看看人鱼吧,逃避真的有用吗?   虽然不知道两族莫名其妙的和平期是怎么来的,但所有人都知道战争不可避免。这次开战又要死多少人呢?   这些乱糟糟的想法,他没有跟任何人诉说。   在这样的纠结中,他找上了校长。   之前,他一直若有若无地忽视了自己的变化,但现在,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还是决定要直面自己的血统。   阐述完自己这几天对虫族位置的感应,以及之前稀奇古怪的梦境,燕屿抬头看向校长,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比如,我现在就能感应到隔壁房间有一名虫族……”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他能感应到隔壁,却感应不到这个房间里有其他虫族。   ……明明他眼前就坐了一位雄虫。   伊卡洛斯听到他不自然的停顿,抬眼看过来。   ——那校长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038章 蜂巢意识   这一刹那,燕屿汗毛倒立。   倒不是别的什么,纯粹是怕见鬼了。   但下一刻,他就冷静下来了。   其实这也不一定是鬼,万一其实校长是人类呢哈哈。他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呢,万一同性相斥,这种感应其实是无法感应到雄虫的呢?又或者类似于修仙小说一样,练气弟子无法窥伺化神大佬什么的。   伊卡洛斯看他胡思乱想,觉得有点好笑:“你在想为什么感应不到我吗?”   燕屿不敢说自己其实是在害怕他是鬼,略微尴尬地点头。   校长解释:“很简单,我没有精神力嘛。”   他缓缓向燕屿解释虫族的精神力体系:“你知道蜂巢意识吗?”   蜂巢意识,也叫虫群意识。   如果说人类思想的独立性,是独立意识。那么蜂巢意识就刚好相反,这是一种群体意识。   每个意识都是蜂巢中的一个节点,蜂巢网络上的每一个意识体都毫无保留地向彼此敞开。并且这种蜂巢之内,只有一个主导者,即蜂后。   而在虫族,这个群体意识的唯一主导者就是虫母。   在原初的虫母时代,虫母链接着它诞下的每一个子嗣。   而雄虫是虫母的侍从,负责为虫母提供生殖细胞。大家都知道这种爬上龙床的近侍,通常也意味着能染指权力。雄虫就是这样作为管理员,获得了一部分的控制权。   并且成功在虫母时代轰然倒塌之后,依然保留了这份能力。   这种精神网络是虫族社会构成的一部分,就算主脑坏了,但基站依旧存在。只不过缺少了主脑虫母,便从全域网变成了局域网,信号发射的中心也从虫母向下一级变成了雄虫。至于这个局域网有多大、范围有多远、可以同时支持多少个设备登录,就要看主机的等级了。   不是所有主机都能运转,当然也有出厂即故障的主机。   伊卡洛斯平静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亲近人族吗?”   这就是答案。   燕屿想,那这样,校长岂不是在虫族十分孤独?没有精神力的雄虫,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伊卡洛斯没有细谈自己过去的意思,他直接开始解答燕屿现在面临的问题:“雄虫觉醒精神力是即将正式成熟的标志,这段时间你可能会出现幻听幻视以及做一些梦,这都是很正常的。”   “这些都是因为你正在和雌虫建立精神链接,那些都不是幻觉,是雌虫的所听所见,以及雌虫的精神世界。”   顿了顿,他道:“你只需要注意,不要在共感中迷失,也不要死在别人的精神世界。”   虫群意识是一种全方位的群体意识,每个共同链接进虫巢的个体,既是自己也是他人,当一个人得到了对方的所有过去、习惯、思想,那他也就成为了对方。   群体意识中,个性融化于共性之中。   越强大的雄虫越容易疯狂,因为他们是一个信息流中转站,在同一秒可能会听见五千种声音,看见五百张叠在一起的脸,同时做五十件事情。   觉醒期的雄虫,必须要学会如何在雌虫传来的信号中,找到自己身体感官传来的信号,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所处的真实。   “等等,什么叫不要死在别人的精神世界里?”他大惊失色。   “字面意思。”   就像截肢的人还会对失去的那一部分产生幻痛一样,大脑对身体的判断是具有主观性的,如果大脑认为你真的死去了,那么后果就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的。”校长言辞恳切,“雄虫觉醒的本能会不间断地往外发送信号,反方向促进亚成年雌虫向成年迈进。很快他们就能察觉到你的方向。”   “晋级赛的场地小,管辖严,你只需要等到决赛,当选手进行星际转移的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燕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关于曼努埃尔找到他说养父的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伊卡洛斯。怎么想也不适合和另一只虫族说吧?   最终,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校长没注意到他的迟疑,在他离开后开始计算手中的牌。   人族内部的航路可以由丹妮父亲那条线来安排,不过离开之后,燕屿需要一个目的地。   他靠在座椅上,眼珠滑动。   想要在雄保会和曼努埃尔的围追堵截下离开,不仅需要有人帮忙开门,还需要有人接手。而且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哪去找一个能接手小燕,又不会为虫族压力而屈服的势力呢?   首先排除帝星和帝星辖区。   除此之外,人类联盟只剩两个自治区,一个是混乱的南区,一个是保守主义盛行的东区。   燕屿,这个名字是很典型的汉遗民名字。有了血统作为敲门砖,东区应该会容纳他吧?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在光脑中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通讯号。   过了一会儿,对方简洁地答复:“好,我会安排。”   人类在千方百计给军人提供荣誉感这方面做得很好,不仅是军校生有专门的网络游戏,更是为每个认证军人的通讯号提供了特别标识。   这个号码也是如此,金色的数字代表着上将军衔。   整个东区,职位是上将的只有一个。   ——第七军团长,夏谌。   得到了夏谌的承诺,那东区那边就不用担心了。只需要成功把燕屿送出雄保会的包围圈就行了。   他又找到维克多,这次维克多看见伊卡洛斯时态度好多了。好像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女儿在伊卡洛斯手上,还关怀了两句。   刚和不愿意再接触的人发过消息的伊卡洛斯心情不太好,懒得寒暄,开门见山道:“最后决赛的场地加一个东区的星球。”   维克多:……   你当我阿拉丁神灯啊?叫出来就能给你实现愿望。   他抹了把鼻子,因为前几次被教训了个狠的,也因为该死的虫族正在他的家门口来回晃,他害怕被虫族敲门。因此敢怒不敢言,低声下气提醒:“你上次不是说要塔斯马尼亚星吗?”   “决赛又不是只有一场。”伊卡洛斯理所当然地指使。“东区星安排在第一场,第二场再去塔斯马尼亚星不就好了?”   联赛本质上毕竟是商品展销会,留到最后的队伍就是最好的孤品,赛事组当然是要想方设法多展示一下他们的魅力了。因此说是决赛,但其实是个决赛圈,一共三场,只排名不淘汰。   维克多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还想要我操控两场的选址???”   虽然造假不管是造一场还是两场都是造假,但是三场操纵两场是不是有点太猖狂了?   伊卡洛斯指尖点了点桌面,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改口:“再加一场,最后一场不如就在最新打下的那颗智械族改造星吧。”   你还挑上了?   维克多很想拒绝,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又不是他参赛。   别管什么公平正义了,反正伊卡洛斯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要是惹了他,自己蹲大牢的时候,能把正义当饭吃吗?   而且家族唯一还在参赛的选手只有丹妮格林,正好是伊卡洛斯的学生,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丹妮不会亏就是了。本来卡西一轮游的战绩就让家族里的某些人蠢蠢欲动,还是赶紧把丹妮捧起来占位吧!   于是维克多点了点头,保证会成功做到。   挂掉通讯,伊卡洛斯的眼前有一瞬间的花白,他知道这是大脑高速运转之后,孱弱的身体无法负荷。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人、或者说虫需要联系。   隔了半个宇宙,从一个局域网连接到另一个局域网,一层层把信号传过去,需要传很久。就好像回到了从前车马邮件慢悠悠的旧时代。   他不禁为这个想法而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于是他又给对方发过去一首人类的诗。   等到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第一个视频回应终于被一个接一个转手的信号站传递到他眼前。   视频的信号不太稳定,即使对方尽力隐藏了,也能看见背后不断从天而降的轰炸。   他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外表,保证自己依旧是光鲜亮丽的。   这只雌虫有一双深沉的墨绿色眼睛,眉骨压住眼睛,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胸前军团长的勋章闪着光,眉间有一道浅浅的折痕,看得出平时他是如何严肃沉稳的一只军雌。   但当他对准摄像头,笑意就从每一寸发梢偷偷溜了出来。他轻轻叫:“雄主。”   那是伊卡洛斯的雌君。   塞基·厄洛斯:“我正在智械族的前线,他们的生命科技是宇宙最好的,您再等等我,我一定能从他们的数据库中挖出能治好您的技术。”   但伊卡洛斯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治疗,比起早已习惯的孱弱身体,更让他烦恼的是眼前的曼努埃尔。而作为鳞翅目的领袖,塞基天然拥有镇压曼努埃尔的权利和力量。伊卡洛斯需要他。   所以他只是重复:“回到我身边来,塞基。”   这句话又随着信号波在茫茫宇宙中摇摇晃晃地送出去。   他在漫长的静默中等到了爱侣无奈的回应:“如果这是您希望的……好吧,我会尽快回到您的身边。”   很显然塞基把这当成了一种爱语,于是他决定远离战场,像爱侣所希望那样,陪伴在他身侧。   “顺便,”刻板的军官不好意思地抿唇,“我对于人类语并不像您那样精通,您发给我的诗歌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读懂。”   伊卡洛斯莞尔:“没关系,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慢慢教给你。” 第039章 逃离的序曲   虽说安排好了后续出逃的事,但发育关键期的问题还横在眼前。   伊卡洛斯自己虽然有理论知识,也被雄保会三百六十五度教育过如何觉醒精神力,但没有就是没有,他就是不知道有精神力的世界是怎样的。   关于雄虫的书是禁书,还是得找雄虫才能拿到。而众所周知,找成年人要教育书目是不现实的,专业的事还得找专业人士。   于是在第二天,计算着雄虫星区的时间,伊卡洛斯联系上了一名热心雄虫学生。   对方好奇地问:“老师,听说你那边发现了一位流落在外的阁下,是真的吗?”   伊卡洛斯:“假的。”   安提戈涅嘻嘻笑,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那肯定是真的啦!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老师喜欢他吗?等他回到虫族,我可以带他一起挑选护卫队。”   伊卡洛斯语气无奈:“目前还没有找到阁下,但从最近雌虫们的反馈来看,阁下应该已经进入了成熟期。找你要资料是为了提前做准备。”   “啊……”安提戈涅拖长语调,然后笃定道:“不可能。老师,向云端外传播雄虫禁书是要负责任的,你得告诉我真相!”   他是一只警惕的小狼犬,咬住目标就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但小狼犬到底是可爱的,他看了看伊卡洛斯的眼色,就变了口风:“好吧好吧,那我只问一个问题。既然他到了成熟期,那应该发现您精神力的事了吧?老师是怎么解释的呀?”   伊卡洛斯沉默了两秒:“我和他说,我是一只天生没有精神力的雄虫。”   安提戈涅小声“啊”了一句,又忍不住新奇地笑起来:“天哪,老师!虽然你一个字都没有撒谎,可是意思好不一样耶。”   伊卡洛斯也淡淡地笑了,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把资料给我吧。”他有些疲惫了。   “还有,不要告诉你的雄父。”   安提戈涅在嘴巴前比了个大大的叉,眼睛闪闪发亮:“当然,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好孩子。”伊卡洛斯慢慢说。   安提戈涅为这个夸奖晃起了不存在的尾巴。   *   虽然最近全世界都好像在被扎心,不管是校长还是燕屿都心事重重,但还是有人春风得意的。   那自然是丹妮格林。   家人们,一脚把竞争对手踢出局的爽谁懂啊?   帝国军校一轮游的影响在其他人这里已经渐渐淡去了,但对于当事人而言,一辈子都不可能过去的,尤其是卡西利亚斯。   同样的战术,大家都用了好几届了,回回都没问题。怎么你用就淘汰了?那不纯纯是你不行?   别说什么虫族队什么实力差距,不想听。   菜,就多练!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军校是最平等的地方,也是最残酷的地方。你不行就下来,有的是人可以上。   卡西利亚斯就这样下来了。   他下来了,那丹妮格林自然就爬上去了。   世界上从不缺趋炎附势的人,更何况帝国军校本来就是那样阶级分明的地方,这几天他总算尝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尤其是艾维斯的家族,因为艾维斯的死迁怒他,没少给维克多发阴阳怪气的社交邮件。   ……真无语,你迁怒我儿子就迁怒,找我麻烦干嘛?你找他麻烦呗!   维克多整天头发都要秃了,就搁那想方设法要造假,本来就烦,被这样一骚扰,就更烦了。   看儿子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卡西利亚斯这几天没少受气。   人在难受的时候看见别人过得幸福,那他的难受就就会加倍沉重。   他看着丹妮格林每天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破防,每天凌晨三点听着emo神曲开始阴暗爬行。他感觉自己和丹妮格林是不能兼容的一体两面,注定有一个要被踩在脚下。曾经自己是阳光下那个,丹妮格林则是他的影子。但现在影子拽住了他的脚腕,踩着他爬了上来,而他则渐渐变得灰暗,变成了新的影子。   他在不甘心中想起了曾经艾维斯提到燕屿时闪烁的眼神。   当时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就没有追问。但现在那次情景又开始反复在脑海中播放。艾维斯为什么提起燕屿就闪烁其词?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龌龊?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内情呢?   ……白榄联大的人不是关系很好吗?如果能抓到燕屿的把柄,是不是能让他背刺丹妮格林一把?   卡西几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幻想迷住了。   于是虽然希望渺茫,他还是派出人前往月塔星调查。   ——那个艾维斯与燕屿曾经共同生存过的地方。   *   燕屿最近很忙。   他忙着适应自己的新能力,忙着学习校长发来的雄虫资料,也忙着联赛。偶尔的空余时间则拿来思考自己该如何抉择未来的道路。   在他游离不定的时候,晋级赛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校长告诉他的,离开的时机到了。   晋级赛最终的出线名额如下:第一军校、朝晖军校、南极星军校、白榄联合大学、虫族代表队和一支籍籍无名的边区队。   于是帝国队又被拉出来嘲笑一番:大哥,四大军校怎么就三缺一啦!   这就废除你F4的席位,把白榄联大抬上去!新的F4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宣布完出线名单之后,就是抽最后三场的比赛的场地。   抽签人是一个笑容柔美的人鱼歌星,大概是为了展示军方对于弱势群体的支持吧。歌星用梦幻的嗓音宣布抽签结果:“决赛第一场——人民荣耀纪念星。”   话音刚落地,全场目光像箭一样,齐刷刷地落到了朝晖军校队的身上。   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说:不是,哥们,你们充钱啦?   朝晖队,也就是东区队:……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因为人民荣耀纪念星在东区意义特殊,是非常著名的一个星球,通常人们在提到它的时候,会连带着提起东区自治战争。   这颗星球作为东区自治之战的主战场,受损严重,被东区封存。又因为意义非凡,东区的中小学生是会被定期组织去参观遗迹的,再加上这颗星球也拒绝外区人进入。   相当于朝晖军校的人在这里直接获得主场加成。   在上百年的联赛历史中,抽到这颗星球的次数一共只有九次,属实罕见。   朝晖军校的人无动于衷,甚至觉得其他人都是傻逼。心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实际上,这也确实不是他们的手脚。主要是维克多在造假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想着万一被抓了,那也要拉个垫背的,所以选了这颗独特的星球,顺手给东区泼了点脏水。   看什么看?朝晖队副队冷眼扫过所有人,把他们的视线都逼了回去。   秘制酱香收汁大老爷!我们东区才不搞这种手段呢!   他们很是理直气壮。   除了指挥萧云蜓。   萧云蜓是真的有点坐立难安了。   一切都源于她前一天接到的任务——尽可能在第一场比赛中制造出混乱,帮助某位不知名人士进行转移。对方将会在比赛开始后被人寻找机会送出。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赛场上制造混乱,为行动打掩护。   虽然不知道需要转移的目标究竟是谁,但东区重视的态度可见一斑。   哈哈,这不会是为了本次任务,所以东区暗地里帮他们开的后门吧?   ……应该不是吧? 第040章 东部自治区   [您已进入东部自治区,接下来您的安全将由第七军团负责。]   [请注意,东部自治区拒绝承认一切特权!请注意,第七军团有权对东区境内的一切违法犯罪活动进行管辖!如有违法活动,一切按《东区治安管理法》处理!]   严肃的警告之后,紧接着是温柔女声表示欢迎。重复两遍,第一遍用东区语,即古汉语, 第二遍用人类通用语复读。   [千年文明之乡,东部自治区欢迎您!]   赛场位于不同的星区,需要在星际间转移,又为了保护这群人类的未来之星,教育部直接调遣来一支中小型舰队护送。   因此,当他们一行踏入东区的管辖范围,第七军团就立刻发来信号,一边说着护送一边贴了上来,两艘驱逐舰离开母舰,一左一右贴在联赛的舰队旁边。比起护送其实更像劫持。(注1)   赛事组基本都是帝星出身的,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不仅是因为第七军团强硬的举动,还因为东区在各种细节表现出的不服管。   但他们来一次就不高兴一次,现在也习惯了。就目前的来看,连圣地都借出来打联赛,说明暂时东区还没有独立的打算嘛。反正东区就这个死态度,爱来不来。   而且按照规定,进入另一个军团的辖区后,的确会由该军团接手安防任务,没什么可争议的。   维克多也在舰队中,他看着第七军的代表带人入驻舰队。也不知道伊卡洛斯要东区星球做考场干嘛,但看东区对安防的控制力度,就很难想象要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事。   除非第七军也掺和其中。   维克多刚冒出这个猜想,又立马否决了。毕竟,这可是人民荣耀纪念星啊。东区怎么会容许人在这颗星球上做手脚?   另一边,正在调试设备的夏凛月也在对队员们科普眼前这颗灰白的星球。   “大家都知道人类联盟的主流种族是地球智人种。离开地球漂泊在星际多年之后,人类联盟成立了。”   “紧接着人类联盟展开了文化大融合运动,想要重塑一个新的人类文明。但东区人拒绝放弃自身文化的主体地位,为了捍卫民族文化,东区与中央星区开战了。”   “那时候第七军团刚成立不久,东区还很弱小,这颗星球是当时的主战场之一。”回忆起历史,总是很沉重。“原本它是一颗宜居的星球,但战争摧毁了它。”   “当自治战争胜利之后,为了纪念牺牲的战士,也为了纪念远去的故乡。东区正式把这颗星球更名为人类荣耀纪念星。”   “我以前在东区上学,每年纪念日,政府都会组织中小学生来这颗星球参观学习。”夏凛月提醒,“朝晖军校的人更是年年来这里拉练,对这里的地形与各种隐藏设施都很熟。我们必须要小心偷袭。”   “你不也是东区人吗?你没有他们了解吗?”莫晓大喇喇问。   “如果我按照原计划去了朝晖军校,那我现在肯定熟悉地形。但现在我对它的了解只有中学来郊游的那次。”夏凛月无奈。   旁边监督他们,避免有人偷偷携带高危武器入境的第七军小哥闻言笑着调侃:“那你完蛋了,今年年初我们刚把它又翻修了一遍。”   他说的是东区语。   东区人排外,能不讲星际通用语他们就不会讲。   其他区的选手没听懂,因为这会儿已经是赛前预备阶段,自带翻译功能的光脑也取下了。他们纷纷望向夏凛月,等他翻译。   但第一时间翻译的不是夏凛月,而是燕屿。   赵芝麟很惊讶:“你会东区语?”她的名字虽然也是典型的汉遗民格式,但她其实是一个自小生活在边境的帝星人,完全不会复杂的东区语。   按理说燕屿作为一个月塔环线长大的学生,也不应该会东区语才对。毕竟这种古地球流传下来的语种真的太难了,与现行的人类通用语的语法习惯完全背道而驰。没有那个语言环境,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好的。   燕屿笑笑,没解释。   他心情有点复杂。   没想到穿越后还能在星际听见熟悉的母语,虽然千年之后,语调与语音都有所流变,但给人带来的熟悉感是无与伦比的。   虽然他理智上知道,星际后的汉遗民与地球的同胞是完全不一样的。千年后,他们连基因组都不尽相同。   但语言就是一条链子,将他和素未谋面的东区连接在了一起。   第七军小哥好奇又惊喜地看着他,看了看他的黑发,又看了看他的黑眼,高兴地说:“哎呀,欢迎来到东区。虽然这里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地球,但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他也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黑色的短发,笑起来和曾经的地球人也那么相似:“祝你比赛顺利。”   燕屿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只能用来自千年前的古汉语对千年后星际时代的汉遗民道了一声:“谢谢。”   因为千年的变迁,语言的发声习惯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第七军小哥大概觉得是燕屿的口音问题,还善意地对他笑笑。   校长已经和他说了自己的安排,离开雄保会的包围圈之后,会有人接应他去移居东区。   “如果计划顺利,赛场上会发生混乱,我们会切断那段时间的直播信号,趁乱带你离开雄保会的搜索范围。”   “明面上你会以重伤昏迷的名义退出比赛,并休学、转移学籍。后续不论你是继续在军校读书还是转去普通大学,都是自由的。”   身为千年前古地球汉遗民在星际重建起来的家园,东区比起帝星、比起虫族,对他而言,应该也是一个很好的归处吧?   *   另一边,手握地图挂的朝晖队选手们趁着直播还没开始,也在交流。   来监督他们的第七军军官带来了最新的指示:“今天凌晨最新解密的任务详情,你们看一下。”   为了防止泄密,军队和政府的机密文件都是不留电子档的,现在他们传阅的是盖有公章的纸质原件。   除了指挥萧云蜓和副队长姬羽之,没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他们好奇地接过资料。   “任务要求是在合适的机会制造混乱,帮助任务目标从赛场离开?不是有现场直播吗?这怎么做得到?”   传达任务的人:“赛事组内部有人会配合,在出现混乱的时候,会切断直播。”   进入军校后,军校生其实就是在职军人了,偶尔也会执行一些小任务,但在全覆盖的直播镜头下搞破坏还是第一次。   萧云蜓严肃地点头:“我会见机行事。”   “不过……转移目标是白榄联大的指挥?”姬羽之忽然问,“既然是我们创造机会,他自主转移,那是否需要我们和他接头?”   “不。”第七军的军官否定。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具体任务资料才解密。”他眉眼沉沉,递过去一个微型抽血仪器。“上面的意思是,在帮助他转移之前,先确定他的身份,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入东区。你们要想办法,抽血验证他的身份。”   微型抽血器是一个仿生蚊子。   萧云蜓接过,有点无语:“就纪念星冰天雪地的环境,你觉得能有蚊子吗?”   “咳。”第七军军官也有点尴尬。“这不是没有钱去开发新外形了吗?哎呀,凑合用一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   姬羽之又想起什么,问:“夏凛月不知道这件事吧?”   如果有夏凛月的帮忙,抽血任务会更好完成。并且身为纯血东区人,还是夏谌的亲儿子,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背叛东区。   但当军官表示,还没通知夏凛月的时候。   姬羽之却大松一口气:“千万别让他知道,大少爷可清高了,虽然他不会主动说,但让他知道了我们就别想靠近任务目标十米以内。”   军官尴尬地笑笑,他可不敢嘴顶头上司的儿子,但既然夏凛月的青梅竹马都这么说了,他也觉得还是要小心行事。   于是这份资料就地处理掉了,没有按计划给夏凛月也看一眼。   机舱发出即将降落的预警声。   姬羽之看了一眼窗外:“好了,马上比赛就要开始了。”   他们穿着贴身的黑色机甲服,整齐一致地跳进驾驶舱。   “既然任务交给我们了,那就请放心吧。”   “保证完成任务!”   *   机甲运输舱碰到僵硬的地面,发出闷响。这一声揭开了决赛的序幕。   【欢迎来到本届军校机甲联赛决赛现场。】   【本届决赛共有三回合,按三回合之后的积分决出军校排名。】   【本轮赛场:[东区]人民荣耀纪念星】   【本轮赛制:极限求生】   【人民荣耀纪念星是一颗有着悠久历史的星球,它曾经生机盎然过,但如今只有战争的残骸静静伫立在原地。地表生态的毁灭性破坏、生物的绝迹以及曾经违禁武器大规模使用后的辐射,都是战争留给它的东西。现在,请你们作为参与者,亲身感悟一下当年英雄的不易吧!】   【得分规则如下:   1.生存到最后的即为本回合胜者,第一名获得1000积分,第二名获得500积分,第三名获得300积分,第四名到第五名获得100积分,最后一名0积分。   2.每一小时标记一处地点为辐射圈,辐射圈内属于人类禁地,请及时撤离。未在规定时间内撤离辐射圈的选手淘汰,被辐射圈淘汰的队伍不计入排名,即不得分。   3.总分为2000分,若总排名队伍不足五支,则将剩余积分按比例分配给排名队伍,单只队伍最高可达2000分。   4.隐藏得分规则请自行发掘。】   【东区特别提醒您:请注意保护文物,否则照价赔偿!】   星网观众们鱼贯而入,听见那句特别提醒,发出今天的第一声爆笑——   [乐死,记得那个谁,上次来这里比赛的,帝国队某个倒霉蛋,好像一炮打烂了一个著名文物,被东区派舰队上门讨债来着。]   [啊哈哈哈哈是东区抠搜的作风了。]   [各位选手请注意,在钱的问题上,他们东区是真的不计较脸面。]   [计较感情多伤钱啊……]   [不养家的东西们,知不知道修路栽树有多贵啊!我们东区小家小业的,你以为我们想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吗?]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选手入场了!]   机甲运输舱打开,风雪迎面扑来。   比赛正式开始! 第041章 白桦林里的燕子   从空中往下看,这颗星球是黑色与白色交错的。   黑灰色的是冷却的岩浆与曾经被违禁武器犁过一遍的地壳。白色则是当这颗星球远离恒星之后,一层层覆盖在地表上凝固的雪。   曾经的宇宙级战争摧毁了它的地形,被击碎的岩层、板块挤压后如刀锋般隆起的雪山、断层的高崖……气压的差异,使气流在陡峭的地形间流转,形成狂风。   凛冽的风一刻不停地呼啸,卷起白沫扑在机甲外壳上。   燕屿他们的初始地点是一片冰原。   因为极寒的天气,地表的湖海江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十米左右的冰层甚至可以负担起沉重的机甲。虽然知道冰面能够承载这等重量,但往下一看,蓝幽幽的冰面还是让人觉得不够牢靠。   “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他们很幸运,夏凛月只来过纪念星一次,刚好就在附近。他指路:“从冰原往北走,路过前面的白桦林,就是旧居民区遗址。”   旧居民区遗址是这颗星球被卷入战争之后,侥幸残留的生活建筑群。为了纪念自治之战,东区把它翻修加固,改造成了思想教育基地。每年都会组织中小学生前来研学,因此夏凛月才会知道这附近的位置。   旧居民区作为群体建筑,可以帮他们遮挡风雪。   但最重要的点在于:“那里是默认的休战区,因为整个遗址都是文物。”   整个遗址都是文物=磕着碰着赔不起。   毕竟东区是真的干过把战舰开到人家家门口要赔款的抠门事的!所以大家一致达成了共识,赔不起还是别乱碰,该地区也成为了默认的休战区。   燕屿并不知道校长那边具体会怎么安排,万一比赛进行到一半离开的时机就到了怎么办?所以他打算这场比赛稳扎稳打。这样他走后,丹妮格林也能顺利接过队伍。   “那我们先过去。”   这种赛制就是比的拖后期能力,在前期生存空间充足、参赛队伍分散的时候,应该尽可能保存体力和能源,这样辐射区越来越大,把所有队伍逼到一起的时候,才能占据优势。   雷达扫描一圈,没发现异常。于是他们朝旧居民区遗址走去。   然而当机甲从冰面掠过的时候,有几条黑影在冰层下飞速探出,坚韧而柔软的肢体缠上了机甲的关节。突然之间,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拉力拽到冰面上。   机甲立刻发出尖锐爆鸣。   辐射污染度瞬间弹射起步,飙到一个燕屿这些生活在和平地区的学生们从没见过的高度。   “这是什么?!”   被几根触手卷起来,处于失衡状态的池涧西一边在驾驶舱翻滚,一边迟疑道:“呃,看起来像大章鱼……?”   “……谁家章鱼触手上长眼睛啊!”莫晓崩溃。“不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夏凛月你也没提前说过啊!”   夏凛月没什么底气地辩解:“这,这不是说过曾经发生过违禁武器大规模运用吗,有一些辐射生物也是很正常吧……”   [啊哈哈哈哈合理!]   “难怪叫辐射圈!好家伙是真有辐射啊?”莫晓用光剑切下了缠绕在机甲脚部的触手,然后紧接着就被另一只触手抽飞了。巨大的冲击力把他脸砸在机甲上,他整个人都快被这一抽给抽碎掉了。“你们东区也没说过这个啊!诈骗!”   [冷知识,夏谌总长那届来过,这只辐射章鱼有出镜。]   [你是在说那个巴掌大的丑章鱼吗?]   [前面注意点措辞,巴掌大是机甲巴掌大,也是能吃人的体型好吧!不要说得它多么娇小一样!]   [夏总长那届才过去四十多年吧?东区搁这喂猪呢?这鬼东西四十年不见膨胀成这样?]   [纪念星不是环境恶劣,基本没有生物能够存活吗?他怎么能吃到这么大的?肯定是东区喂的吧!一定是吧!]   [呃,俺们东区就是农业大区啊,别的不会就会喂猪(老实巴交)(揣手)]   众所周知,章鱼有八条触手,但这只章鱼的触手上不仅长眼睛,还大触手上长小触手,整个生物长得都很抽象。   虽然在本子上看见章鱼触手会让人胃口大开,但现实中直面它青白而散发出海腥味的触手,还是有点倒胃口的。   在与这个怪物激烈的缠斗中夏凛月已经淡淡地裂开了。   他感觉自己的机甲都不干净了,到处都是粘液!   正常章鱼有九个大脑,一个主脑,八个副脑分布在腕足上,以此避免触手打架。虽然不知道这个章鱼有多少个,但看它树枝一样分裂出来的小触手,大概脑子只多不少。   它甚至还会抓人质威胁!   俞烁:……   混乱中,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死宅机甲师,被聪明大章鱼敏锐地发现了其狼群中的哈士奇本质,遂捆住当人质。   俞烁被触手吊起来倒立在空中,默默自闭了。   原本在嘻嘻哈哈围观的网友中突然冲出一群南区观众痛哭流涕:[快快!救救孩子!]   救当然要救的,其实除开最初发现自己误入生化危机现场时的懵逼,后面燕屿他们回过神来就游刃有余了起来。   机甲对于普通的碳基生物而言,还是降维碾压的。   但在机甲开炮之前,一束离子炮穿透了它绑住俞烁的触手。俞烁猝不及防在冰面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种离子束属于远程武器,一般不会近战用,这说明来者距离还远。   “十点钟方向,看天上。”   只见显示屏放大拉进的画面上,一个重甲正调转枪口,蓝色的离子束又开始蓄能。   “砰——!”   “躲避!”只来得及短促地提醒一句,乍然射来的离子束穿透了冰层,再加上刚刚的激烈打斗,十多米厚的冰层开始开裂。刚摔得头晕脑胀的俞烁直接“夸擦”一下滚到冰湖之中了。   真不知道哪有这么倒霉,居然遇到了辐射生物后又有遭遇战!   “是第一军校!”   另一边的第一军校,建模师夏飞白笑嘻嘻道:“指挥,我跟对面燕指挥可是四年宿舍情,要不交给我去对付呗。”   第一军校的队友频道内传来笑声:“看来这四年的舍友情终究是错付了!”   夏飞白:“唉,就事论事。赛场无兄弟。”   还有人问:“你不是数据建模系的吗?”   夏飞白故作痛心,唉声叹气地开玩笑道:“我在预备军校的时候学的指挥啊!还不是被我舍友四年专业第一给打击地转专业了!你现在知道我干嘛要申请和他打架了吧?”   队友也配合道:“好小子,公报私仇是吧?”   虽然都是帝星军校,但第一军校和帝国军校的建校历史完全不一样,虽然也看重背景,但总体而言是没有乱七八糟的事的。队内关系也很和谐。   指挥闻声也笑骂:“人家虽然是指挥系,但战斗力跟机甲系也差不多了,你行吗?”   夏飞白:“你也说了人家跟机甲系一样能打,对位的话,该是您上啊,那您也打不过啊?指挥,我这是在为您效劳啊!”   于是大家又开始哄笑,起哄让指挥去单挑试试。   “差不多得了。”指挥挥了挥手,示意:“进攻!”   湖面根本没有掩体,躲躲藏藏没有意义。   虽然他们占据了先机,如果趁着燕屿他们与巨无霸章鱼缠斗,直接远程轰炸,估计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其实第一军校并不是想一开场就打个你死我活,他们只是想先试试对方成色,并争取一个合作的有利地位。   不然第一发离子束直接偷袭燕屿多好?   因此他们光明正大俯冲而下,各自挑了一个对手打起来。   很显然,对方指挥也及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双方都有所收敛。没有动用高耗能武器,只比起了贴身近战。   成群结队,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只有第一军校的机甲师在热闹外困惑得三百六十度转圈:他对手呢?   湖面上缓缓飘上来一个机甲,只会造机甲不会用机甲打架的俞烁安详地飘在水面上。   南区观众又开始鬼哭狼嚎:[老师,老师!我们家俞烁好像安详地死了!]   惹得其他观众无语:[不是,你们怎么不去看南极星军校啊?跑这来哭什么?]   然后又被人劝架:[你就让让他们吧!南极星的憨包跟虫族队撞上了,他们打架的时候太投入,忘记自己在雪山下,结果十几个雪山集体雪崩,把所有选手都埋了。现在两队都还在雪里刨坑找队友呢……]   南区观众痛不欲生:[我们老南家出个聪明人不容易啊!就剩俩独苗了!你就让让我们吧!]   独苗苗一号莫晓正在打架。   独苗苗二号俞烁和第一军校的机甲师面面相觑。然后在无形中,他们达成了独属于高知人才的默契,排排坐着看自家队友和对方队友进行武力对决。   “指挥在跟你们的医师打,哦哦,不分伯仲啊。”   “那是夏凛月吧?我们的机甲兵毫无还手之力啊,啧啧。”   话痨机甲师默默吐槽,他的队内频道立刻传来队友的尖叫:“我听到了!你下次吐槽能不能把队内频道关了啊!知道我菜,但你至少别当面说吧!”   机甲师立刻开始装死。   但他不吐槽了,俞烁却大惊失色,原地复活:“啊!我们指挥怎么落水了!”   燕屿也很想问,他怎么砸湖里去了?   虽然一和对面的人交手,他就有点不好的预感——不是,这人对我的招式是不是有点太熟了?   然后对面传来“嘿嘿”的笑声,燕屿当即就有点痛苦了。所有军校生的机甲技术,基本都是在预备军校四年成熟的,毕业不考高等军校的话,就能直接入伍当本地护卫军。高等军校其实是算深造。   这就导致了,作为同个专业同宿舍一起上课的舍友,夏飞白对他的招式一清二楚。   虽然夏飞白其实武斗实力真的挺一般的,但谁叫他对燕屿太熟了呢?燕屿刚抬手他就已经弯腰了,主打一个泥鳅附身。   更别提夏飞白还边打边说垃圾话。   缠得燕屿有点难受了。   在夏飞白滔滔不绝的垃圾话攻势之下,燕屿很难保持警惕,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冰面下的异动。   也没有发现原本灰溜溜逃走的章鱼又趾高气扬地回来了——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你的章鱼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里怎么还有只老章鱼啊?]   [卧槽,光顾着感叹东区喂章鱼跟喂猪一样了,没想到以这只章鱼的生长速度,当年那个机甲巴掌大的章鱼应该还是个幼苗。]   [幼苗怎么来的?当然是妈妈生的啊!]   [不是?章鱼不是产卵后就会触发基因里的自毁程序吗?为什么这只章鱼没死啊?]   [它都触手长眼睛了,怎么不能再反常理点?]   [老天?它们突破基因锁了?]   [……大家不觉得这才合理吗?为什么东区会留下这种大型辐射生物,因为它突破了基因锁啊!]   [有些人不太能理解,母体自毁程序是章鱼这个物种从诞生那一刻就存在的基因锁,很多科学家推测,如果不是章鱼这种基因限制了其寿命与知识的传递,或许章鱼这种智力不低的生物才该是地球的主人。](注1)   [但这玩意儿只是假设啊,我还假设过猫猫突破基因锁,变成巨大猫猫卡车占领世界呢!但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做到?]   [难怪了,抠门死的东区会养辐射章鱼。如果确认这种特性是稳定可遗传的,那么它对生物学的意义可太大了。毕竟我们人类的基因锁也很多啊……]   [好你个东区,看着老实巴交、浓眉大眼的,好东西藏着是吧?]   东区人立刻出来狡辩:[俺们没有!俺们只是喂猪、不是、是喂小宠物而已来着,莫名其妙它就生崽子了!还莫名其妙没死,那我们总不能把人家宰了吧?都喂出感情来了!]   网友开始就大章鱼是否该上交进行联合研究进行起了激烈争论。除了白榄联大的同学还在紧张地看着直播画面外,没有人在意水下燕屿的死活。   夏飞白当时被吓了一跳,啪一下就不假思索跳水想去捞人。   但也不知道东区到底喂了什么猪饲料,这只章鱼妈妈大得有点离谱了。假如有个合成大章鱼的游戏,地球章鱼大概是第一级,而章鱼妈妈就是完全体,不知道要合成多少才能膨胀成这个体积。并且它诞生年代更早,吸收辐射更多,因此长得更掉san。   夏飞白猛地扎进水里,抬头一看,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燕屿就更别提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平静的死意。   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了:这个东区,它能养这种章鱼,它真的正经吗?会不会捍卫古地球文化的时候,把什么不该捍卫的文化一起保存下来了?   好想死。   庞大的触手一层一层密不透风地缠住他,堵住了他的武器口。它还在不断缩紧触手,每一个吸盘都在绞动,燕屿甚至听见了机甲外壳被挤压时的咯吱声。   在强制开炮被炸得半死不活,和被章鱼触手榨成西瓜汁之间,燕屿选择了相信队友。   夏飞白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面对乱舞的触手,虽然有ai辅助规划线路,但他深知自己的驾驶水平有限。于是深吸一口气,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打开了ai辅助驾驶模式。   一般除非重伤不治,不然没有人采用这种模式,毕竟ai吧,再怎么智能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展现出其智障的一面。   尤其是为了避免智械生命在战场当场策反人类机甲,所有机甲装载的ai都必须不能太智能,只要求一个辅助作用,太智能了他们担心智械危机。   很显然,虽然躲避危险更加敏锐,但没人用ai自动驾驶模式是有原因的。夏飞白在驾驶舱内好像一个装了弹簧的不倒翁,被ai玩弄于鼓掌之中。   呕,为了救我的好兄弟,呕呕,我,yue,付出了太多!   但ai虽然有点不顾驾驶员死活,但还是很精准的,帮助他成功靠近了燕屿所在的位置。   直接选火力最大的武器,攻击!   波浪从水中往外翻,激起水面千层碎冰。空中的其他队友被触手骚扰,欲下水而不得。随着炮弹在触手上炸开,水中传来第二次剧烈波动。   池涧西的机甲屏幕上闪过密密麻麻的复杂数据,他一目十行扫过,快速报了一个点位。   ai自动算出了刚刚炮弹最后炸开的地方,既然水下的队友选择对着这里开炮,说明这里是关键点!而且燕屿的机甲信号也在这个点位附近!   但他给的点位并不是ai算出的结果,而是根据自己脑海中建立起的章鱼运动模型,推测出的这个攻击点在下一步会出现的坐标。   生活在海里的人鱼比任何人都明白受惊的章鱼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种临场判断是ai永远也取代不了!   在点位给出的一瞬间,第一军校的指挥当机立断:“离子束!”   于是在水下大章鱼因为受伤暴起抓住夏飞白前,蓝色的离子束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切开了冰水,也切开了它的腕足。   哪怕它因为疼痛发生了进一步动作,这次的攻击也与上一次的伤口分毫不差!   夏飞白看到缠绕燕屿的腕足被切断,刚松一口气,就看着脱离主体的触手甚至更近一步缩紧了。   “……怎么会?”   他想过去切开断肢,但ai自动驾驶把断肢也判断为需要警惕的敌人,操纵机甲灵活避开。   夏飞白:……   我就说人工智能总会智障一下!   他连忙想要解除ai自动驾驶模式,但在哪之前,团成团的青白色触手中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困在里面的机甲脱身而出。   虽然机甲的视觉接收器被触手遮住了,显示屏上只能看见长着啮齿的吸盘在蠕动。但凭借着仿生蝙蝠的声波成像功能,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缠住他的触手被断开。   于是他用冷兵器从内部给自己切出了一条生路。   ——之前没有这样做是因为章鱼有智慧,还知道堵住所有炮口,他的冷兵器也只有一次机会!   夏飞白看燕屿脱险,立刻又把ai自动驾驶打开了,因为狂怒的大章鱼已经把触手挥舞成了一张大网。他再不开ai自动驾驶,下一个大家要救的就是他了!   又不是演葫芦娃,来一个送一个。   他感叹:“我兄弟就是牛,哈哈,被包粽子了都能自救。”   弹幕:[傻孩子,还在这有荣与焉呢。你的好厚米都快淹死了!]   是的,燕屿逃出生天了,但没完全逃出。   因为他的显示屏被挤压出了一条缝隙,这条裂缝又随着他的反击和触手上副脑临死前的报复,而不断扩大。冰冷的湖水瞬间倒灌进来。他试了试,好像动力舱有点故障,机甲略有点不受控制。   此时最初的小章鱼还悄悄摸摸过来落井下石,为数不多的触手噼里啪啦一顿抽。在水里,它不能像开始一样拟态藏在冰面下,让人找不到主体。所以燕屿干脆利落一枪把它的主脑崩烂。   好嘛,现在动力舱是真的故障了。   外面是发狂的大章鱼,触手上长着眼睛,吸盘中还有啮齿。而里面是不断上涨的水位线。   燕屿又有点想死了。   他平静道:“我要是死了,也不用捞我。就当我水葬了。”   队友们:……   这时候的幽默就不必了吧!   这时候他听见队内频道池涧西的声音,他言简意赅:“指挥,打开驾驶舱门。”   ——舱门外,半人鱼脱离了机甲的掩护,单枪匹马来到他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   想要接应燕屿,那就必须下水打开舱门,但打开舱门就一定会让水灌进新的驾驶舱。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所以队友们其实是想着赶快把指挥的机甲捞起来,在地面把水放干净。但池涧西二话不说,把丹尼格林医疗机甲里的氧气面罩带上,直接跳进了冰湖。   惊起队友一片卧槽。   水是人鱼的故乡,这种水温对人而言有亿点冷,但对池涧西而言正好。他耳后的鳃翕动,从水的每一次波动中敏锐地提前发现危机,像有预知能力一样完美地避开触手。   当然也有大章鱼被大铁疙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原因。   他沉入冰水中,敲开了自家指挥的舱门。   另一边。   第一军校队内也有一名混血人鱼,但她是医疗岗位。此时指着自己,弱弱地问:“我也要下去捞飞白吗?”   “……”呃呃,指挥呃了半天,没呃出个好歹。   还是夏飞白自己表示:“呕,我很好,yue,我没事!呕呕,我就是有点晕,呕,我在下面掩护他们上岸。不用担心,呕,不用担心我。”   指挥立刻说:“你看,他说不用。”   队友们一边转着圈找这该死的章鱼脑袋到底在哪,一边起哄:“哇哇!我们老夏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太棒了,回去必须贴在校园网上当一个月头条!”   “其实我觉得可以再给你在校门口拉个横幅庆祝,老夏你怎么看?”   夏飞白竖了个中指:“去你们的!”   在说话间,池涧西终于牵着燕屿爬到了岸上,丹妮格林紧急翻医疗手册,查询:低温溺水该怎么办?   没办法,身为医疗兵的丹妮格林毕竟是半路转系的,医学要是那么好学的,也不会医学生一学一个头秃了。她就是典型的挂着羊头卖狗肉。   而队内唯一懂点医术的半人鱼池涧西,他作为一条鱼,他怎么知道溺水又受寒该怎么做啊?这就跟问人类溺空气该怎么办一样。   还是第一军校担心白榄联大的草班台子把他们好不容易捞上来的指挥给治死,派来正经医疗人员混血人鱼妹子帮忙。   燕屿和池涧西一起被塞进了医疗机甲的简易治疗室内。   战术服都湿透了,纪念星又是极寒天气,燕屿冻得直打喷嚏。池涧西则耐心地擦自己头发,反正他一条鱼,浑身湿透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机甲内因为燃烧着能量,因此一直保持着恒温。但掉落冰湖带来的寒气是从内到外的,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驱散。   夏凛月担忧道:“我们还是去旧居民区吧,那里有一部分被改造成了教育基地,有房间和暖气。”   燕屿的机甲也被拖了上来,需要到一个防风的地方,让机甲师出舱进行修复。   他们也不恋战,加速撤离出冰湖范围。   至于还在湖水里翻滚的章鱼,他们简单商量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别杀了,明面理由是:“燕屿已经杀了一只了,还是要留下一只可持续发展。”   实际上的理由是:万一东区找他们赔钱,他们可能赔不起。   这群年轻人没有想到什么基因锁,什么生物研究,什么人类未来。就是单纯地害怕东区上门讨债。   但这个决定也让网友们大松一口气,珍贵的研究材料可得保护好啊!他们还指望着哪一天进一步突破人类基因锁,延年益寿多活个五百年呢!   “我们不杀它,它会上岸追我们吗?”但有人迟疑。   网友的心又提起来了。   “不会。”夏凛月指了指附近不起眼的光学隐身装置:“这些应该是拦截装置,一旦离开冰湖范围,就会启动。”   其实如果有选手选择弃权,这个安防装置也会启动。避免真的有选手被水怪杀了。   “那好吧。”他们终于放弃了杀章鱼的打算。   网友的心又稳稳落地了。   混血人鱼妹子担心地拿着抽血器材凑过来:“你们要检测一下受辐射度吗?你们脱离了机甲保护在湖水里呆了那么久。”   燕屿拒绝了,他借口说湖水泡都泡了,现在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出去再检查。   池涧西看他一眼,也跟着点头。   燕屿看了一眼他,心道我是担心身份暴露,你摇什么头?你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检查一番啊!   大概是同族带来的亲切感,混血人鱼妹子忍不住絮叨:“一开始机甲就发出了辐射警报,你直接往下跳也太不理智了。”   她碧蓝的眼睛谴责似的,与池涧西的蓝眼睛触碰到一起,不赞同从一个水波传递给另一个水波。   池涧西主动移开目光。   他撩起耳边湿透的黑发,不好意思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心指挥会出事,就那么做了。”   燕屿对池涧西的印象就是温柔与内敛,说话也如水一般,可能是出身备受歧视的原因,他一直很谨慎,像一颗一碰就缩的含羞草。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勇敢和果决的一面。   说不感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他也跟着人鱼妹子劝:“我也学过闭气,坚持一会儿也不会有事,下一次一定不要这么冲动。”   池涧西抬眼,看见了另一只人鱼碧蓝如水的双眼,她一直严肃地看着同胞。于是他抿唇,承诺:“我再也不会了。”   夏凛月这个时候才能插进嘴:“那个,呃,湖水虽然污染度高于平均值,但完全在安全范围内,不用担心。”机甲也没有对湖水发出警报。   夏飞白也跟着大喇喇开口:“机甲发出辐射污染警报是因为章鱼。东区一直有处理辐射的,湖水要是没达标,怎么可能让中小学生来参观。害了外地人不要紧,害了东区的幼苗可怎么办?”   话难听,但因为太现实而显得格外可靠。   夏凛月是个家乡荣誉感很强的人,在他心中东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理想乡。因此他忍不住瞪了夏飞白一眼,转头努力解释:“你可以把章鱼当成一个滤芯,它们承载了大部分辐射物质。”   东区网友:卧槽,不愧是我们东区皇太子,新思路,好能编!   于是东区网友在进行章鱼归属的辩论时,主要措辞从“这是俺家养的宠物,你们这些章鱼贩子居然想夺走,现在敢抢章鱼,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抢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快把这群人贩子抓起来!”   变成了“一点都不爱护环境,有没有人想过失去了骨干清洁员工之后,这颗星球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能解决辐射,这颗星球就不可能再次焕发生机。按照《宇宙资源管理法》,你们这些破坏星球资源再生的人通通都要蹲局子!蹲局子!”   总而言之,章鱼给是不可能给的!   这边,解决了辐射问题后,第一军校的指挥专门离开自己的机甲,到医疗舱内找上燕屿,很有诚意地说:“燕指挥,你好!我叫伊万,我们来找你们,其实是想和你们联手。”   “你们也知道,这个地图对于朝晖军校他们太有利了。朝晖军校每学期都要来纪念星进行为期一月的拉练,这里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如果是他们,肯定知道辐射章鱼的事。要是他们利用信息差伏击我们,那完全防不胜防。”   “不如我们先联手把朝晖军校淘汰,然后再公平竞争。”   经过一次并肩作战,两队现在已经飞快熟悉了。燕屿没什么反对的理由,于是握上对方递过来的手:“合作愉快。”   伊万和他握了握手,燕屿的体温还没恢复,凉得伊万收回手的时候还感叹:“我们确实得快点去旧居民区了。”   夏凛月估算了一下距离:“走出这片白桦林就到了。”   因为拖着动力舱出现问题的机甲,所以他们只能陆行。充当侦查兵的莫晓在前方用雷达扫描过后,汇报:“前方安全。”   伊万:“那我们加快速度。”   *   茫茫白桦林中,厚厚的雪地里,几具机甲熄灭了所有功能,正一动不动地埋伏在原地。   他们保持着无信号模式,让雷达没扫描出任何电磁信号。即使是最严苛的扫描也只能扫描出雪下一堆钢铁,但这里是战后的废弃星球,堆在地表的破烂机甲比比皆是。   完全不会惹人怀疑。   毕竟有谁能想到,为了伏击,他们连最起码的待机模式都没有进入,而是选择了彻底的关机呢?   萧云蜓缓缓吐出一口气,暖气遇寒,在驾驶舱内呈现出很淡的白雾状。   她感觉有点冷。   这不是错觉,虽然机甲能够挡风,但它是钢铁材质的,停止燃烧能量之后,就会变得冰冷。现在依靠原本的热空气,她还能忍受。但很快,钢铁就会把寒冷传递进来。   但她作为指挥,依旧身先士卒地躺进了冰雪之中。   东区是个格外看重姓氏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东区人并没有那么抗拒文化大融合运动,这个运动的最初目的其实是为了消除地球时代的文化裂痕,促进人类团结。   但当东区人回过神来,他们发现自己的民族文化被偷偷掘了根。   愤怒的东区人就这样为了捍卫自己的文化,掀起了自治之战。   战后成立的东区为了抵抗文化入侵和星际文化融合,开始从历史中捧出好的坏的、一切利于增强文化粘性的。宗族制度就这样从坟墓中被刨了出来。   当然,星际的宗族制度还是和过去的封建糟粕不一样的。姓氏已经失去了它神圣的一面,变成了一种头衔、一种利益组织的外在共同表现。   夏、姬、商是东区的三大姓。而萧云蜓只是普通出身,想要牢牢坐上指挥席位,她必须比所有人都拼命。   她看见一棵白桦树轻轻摇晃了三下,又吐出一口气,在更深了一点的白雾中无声说:“来了。”   燕屿一行近在咫尺!   *   因为雷达没有发出警报,所以燕屿一行没有怀疑地踏入了白桦林。   夏凛月正在骄傲地科普,这里的白桦林都是清除掉土地污染后新种的:“我们东区一直致力于建设更美好的世界!”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机甲发出警报:“前方检测到4处信号!警告!警告!距离不足百米,警……”   两侧的机甲披着一身雪,瞬间启动,火力无限倾泻,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伊万,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是朝晖的人!”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在纪念星有什么特殊门道!”   夏飞白等人直接冲了上去,以攻代守,逼对方不得不停止无差别攻击,与他们近身缠斗。   姬羽之原本的对手是夏凛月,但跟夏飞白和燕屿的情况一样,他俩青梅竹马,看见对方一动就知道他要干嘛,烦得要死。   姬羽之开声音外放:“受不了,我才不要跟你打!”   她和萧云蜓一个交叉换位,对位到夏飞白身前。虽然都姓夏,都是夏家的人,但夏飞白是在月塔环线上的预备军校,他们还不至于熟到打架犯恶心的程度。   燕屿裹着毯子探头探脑,被医务人员按住脑袋塞回去。   混血人鱼小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病号就要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实时语音转播:“哇,对面的姐姐下手好狠!哇哇,我们好不讲武德哦,群殴诶!哇哇哇,朝晖想跑!”   姬羽之冷嘲:“你们两队怎么这么快就一拍即合了?”   她目光扫过燕屿所在的地方,语气不甘:“早知道你们联手了,我们肯定不来了。撤退!”   远处的支援扔来闪光弹,白茫茫的天与白茫茫的雪地,反射着白茫茫的光。在这片几乎让人患上雪盲症的光中,朝晖的人飞快撤退了。   “靠,他们对地形也太熟了,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莫晓吐槽。   赵芝麟则急着带病号去休息:“别管了,先走吧。”   伊万他们还想追,但第一,人已经没影了。第二,他们还带着病号。   所以只能遗憾放弃。   “人都跑了还看什么?”伊万叫了一声队伍末尾的夏飞白。   “哈哈,应该是想复仇吧。哈哈,对面那个轻甲操纵手,是不是叫姬羽之那个?走之前还不忘哐砸一下老夏的脑袋。”   “哎呦喂,别把我们飞白砸傻了!本来人就不聪明。”   “滚滚滚。”夏飞白翻白眼,“是啊,砸我脑袋那一下,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他转身朝前方走去,眼神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某棵白桦树接近地面的部位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那个标记有尖喙、双翅,和剪刀似的尾巴。   那是一只燕子。 第042章 人虫混血?!   旧居民区外部是一片饱和度不高的锈红色高墙,拦住狂风。这种锈红色在时光的作用下,逐渐暗淡。夏凛月说,东区人叫旧居民区遗址为红场。   红底高墙上用灰白色的漆,方方正正刷出一排标语——永远追逐太阳!   随着人类离开太阳系,走向宇宙。星际时代的“太阳”一词的词意也发生了偏移。   它即特指太阳系的中心天体,也指一切能提供光热、使临近星球可居住的恒星。在词意的进一步发散中,又包含希望、梦想等一系列正向内涵。   “这颗星球,是东区人流浪在宇宙多年后,第一颗扎根的星球。这个标语便是当时留下来的,后来演变成了朝晖军校的校训。”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夏凛月就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了,对这里的一切如数家珍。“你看标语的下面,都是之前来这里比赛的前辈的签名。”   伊万招呼着队友,一起开着机甲哐哐跑过去,推推搡搡地凑在一起摆好pose。然后地形建模所用的扫描器升上半空,给他们来了张全景合照。   伊万:“大家别动!马上拍完了。”   [来了来了,已截图!]第一军校的学生开始刷屏。   观众们对这个环节都很熟稔:[传统艺能,又打卡来了。]   作为经典赛场,虽然中选次数不多,但四大军校的许多前辈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传奇的痕迹。其他赛场大家可以平时去打卡,但纪念星不对外开放,因此每届选手都会特意来红墙与偶像签名合影。   打卡完毕,他们开始找前辈的签名,然后小心操纵着机甲,刮掉红漆,在附近留下自己的名字。   赵芝麟也飞过去,找到了自己父亲留下的签名。目前掌权的这一代军团长,赵微和夏谌都是四十年前那一届的。夏谌的名字就在他旁边,后边分别跟着当时他们队友的名字。   “这样做不会被罚款吗?”这面墙毕竟是历史文物。   “不会,最开始是东区自己主动把第一届选手刻在墙上的。我们认为作为赛场的经历也是纪念星历史的一部分。”   燕屿凑近看,发现夏谌的名字下,还有一团看不清的刮痕。从上面沾染灰尘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写完名字后又被刮掉了,残留的笔画只剩姓氏的头,上面部分是两个竖画。   是蒋吗?还是苏或者林?   夏凛月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上一届留下来的刻名,随口说:“大概是在做什么秘密任务,所以被删除掉明面痕迹了吧?”   说的也是,能私下删掉选手的名字,也只有东区官方了。   所以他们掠过这个人不谈,连弹幕中有些人想翻过去的资料,都被制止了——保持其幽灵状态,才能更好地保护出秘密任务的战士。   “拍照拍照。”赵芝麟兴致勃勃,也想打卡。但燕屿无奈道:“我的机甲还没修呢。”   没有机甲挡风,总不能让燕屿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中出舱拍照吧?   “我很快能修完!”俞烁举手。   于是他们便先进入墙后的居民区进行修整,厚厚的红墙拦住了狂风,燃烧的能源为居民区提供了适宜生存的温度。   俞烁就要去修机甲,但被赵芝麟一手揽着脖子抓回来了:“先别走,不能红墙外打卡,那就现在室内先合个影!”   反正第一军校有的合照,他们也要有!   俞烁从来没有和人类挨过这么近,自闭的机甲师看起来要人类过敏晕过去了。莫晓立刻扒拉开赵芝麟的手,把人救出来。   但还没等俞烁松口气,又被莫晓兴冲冲抓过,和队友凑在一起。   好吧,也不算那么糟糕。他一边使劲把莫晓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拉下去,一边忍不住也对着镜头笑。   “我也要我也要!”夏飞白厚着脸皮也挤进来,一巴掌拍到燕屿肩膀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嘶,你谋杀吗?”燕屿肩膀被他拍得略微发麻,忍无可忍把他推走。   “给你拍蚊子呢。”夏飞白嘻嘻哈哈,被夏凛月瞪了一眼,摸摸鼻子,“啧啧,还是我介绍你俩认识的呢,好好好,我成外人了。”   “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别什么热闹都来沾边。”燕屿无情把人赶走。   夏飞白哀怨地飘走了,倚着窗户,幽幽叹气。   清走了无关人员,白榄联大队正经地站在一起,各自摆好了姿势。   白光一闪而过。   他们留下了这场冒险的第一张合照。   这个时候他们不会知道,这也是最后一张。   夏飞白目光飘过窗外的潇潇风雪,一边回应着队友的打趣,一边打开窗户。   “好冷啊,开窗干嘛?”   夏飞白故作忧伤:“有我的心冷吗?”   “好好好,你的心跟外面的雪一样冷了。”队友笑他做作,“快点把窗户关上吧你。”   他耸耸肩,应要求关上窗。   窗外,一只仿生蚊子在飞雪之中摇摇晃晃,飞过了高高的红墙。   *   姬羽之拿到了仿生蚊子。   “他居然真的照做了?”萧云蜓诧异。姬羽之防着夏凛月,却让夏飞白当内应,她还以为不会成功呢。   明明都是夏氏,真搞不懂他们城里人的关系。   姬羽之随口嗯了一声。   “去化验一下吧。”   作为当年最初落脚、后面又成为战争前线的星球。纪念星上的设施非常完备,尤其是后面辐射章鱼的异常特征被发现后,地下的生化实验室又被重新翻修了一番,连器械都是星际前端科技。   这里是非开放区域,自带信号屏蔽。   机甲上携带着赛事组的定位,于是和负责警惕的队友一起留在外面,装作无事发生。他们离开机甲后,成为雪地里的三个小黑点,藏在机甲的死角和比人高的雪墙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不知道要查什么?”   “大概是基因溯源,看祖上有没有犯罪记录之类吧?说不定是在转移某些隐姓埋名的烈士遗孤呢?”   生物实验室内,姬羽之和萧云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一旁,看着不断弹出的解析数据,医疗师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与滥竽充数的丹妮格林不同,东区人均卷王,治疗师是凭借搞科研的能力才在一众卷王中脱颖而出,成功入选校队。   这导致虽然最后的检验报告还没出来,他看着数据就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一般人类的体检,默认体检对象是人类,只会检查一些流于表面的参数。所以没有查出来燕屿的混血身份。   就好像雄虫信息素检测试剂盒,也只会检测信息素。红灯亮了,就默认你是雄虫,检测不了是否含有人类基因。   因此在人类这边,认为燕屿是人类。   虫族那边,认为燕屿是雄虫。   但这里不一样。因为要研究辐射生物,纪念星的生物实验室有着非常全面的解析项目,不止包含人类的数据,还针对每组基因进行深入解析。   人类顶端的生物研究器械吐出了他的秘密——   “人虫混血???”   三人异口同声惊呼。   啊???   怎么可能!   生物学还存在吗?!   “会不会是器械出错了?人类和虫族不是早就证明了有生殖隔离吗?”   治疗师拿着厚厚的检测报告,不可置信地从头推算,越推手越抖,发出绝望的惨叫:“生物学不存在了!”   “……他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完了,主题就《论虫族基因的不兼容性导致其基因等级的下滑》。”萧云蜓对每个队员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小声和姬羽之解释。   “……”   好悲惨!就跟研究天文,结果发现研究的小行星早就消失了一样悲惨!   两人选择了给悲痛的治疗师一个安静的破防的空间。   “上面也没说要转移的人是个虫族啊?”姬羽之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违反生物学基本定理的人虫混血,就应该作为秘密永久地留在纪念星。”   如果消息流传出去,又会带来怎样的疯狂?她不想人类还没有死在虫族手里,就先死在同胞的疯狂之下。   “夏总长知道吗?”萧云蜓不安地问,抬眼发现了姬羽之表情的奇怪。   “……他应该不知道,谁能想到呢?”姬羽之按耐下杀意,对她道,“把消息发送给夏总长吧。”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参赛选手不允许携带通讯设备。赛事组也会拦截信号。但架不住纪念星意义非凡,有自己的暗线。   就像姬羽之说的那样,有谁能想到呢?   夏谌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应一只虫族的心理准备,但他看到密报才发现,自己心理准备还是做早了。   世界的荒谬总是像恶作剧一样,来得很突然。   人虫混血?   这和单纯的雄虫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夏谌离开座位,走到总指挥室巨大的舷窗前。万千星辰在虚无的宇宙中流淌,星辰的光要洒在他身上,必须要经历漫长的跋涉。而人类坚持到这一步,也花了无数人的一生。   他不能那么轻率地做出决定。   姬羽之担心的是消息泄露后,人体实验衍生出的人口拐卖问题。   而夏谌则考虑得更多。   就像治疗师的毕业论文标题写的一样——《论虫族基因的不兼容性导致其基因等级的下滑》。   虫族与宇宙生物中其他生物都具有生殖隔离。他们看似繁衍地越来越庞大,实际上整体的基因等级却在下跌。   或许生殖隔离就是虫族的基因锁。   人类曾在虫族战场上抢走过高等虫族尸体,他们发现,按照时间顺序,越接近现在的尸体,各方面素质就越低。   人类因此满怀信心。   ——这场物种间的持久战,必将会是人类取得最终的胜利!   混血虫族的出现,会打断这个基因下滑的进程吗?会让虫族走向另一个方向吗?   对人类又是机遇还是灾难呢?   四十年前,夏谌风华正茂,也在纪念星参加联赛。现在四十年过去了,他的独子夏凛月都开始进行军校联赛了,他还在第七军团的一线作战。   这个年纪,在古地球已经是需要礼让的老人了。   但在星际还正当壮年。   一切都是因为人类在生物学上的不断突破。   有些成果背后是残忍而见不得光的实验,有些成果是一代代生物学家呕心沥血、薪火相传的智慧结晶。   虫族,曾被人称为神的造物。美丽的容颜、超越人类想象的躯体、悠长的寿命。   如果人类能够获得这样的基因,那新的世界将会到来!   *   舷窗外,遥远的空域中,有两方人马正在激烈地缠斗。   那是曼努埃尔和塞基。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塞基为了雄主的话,率领着自己的亲卫军,连续进行空间跳跃,赶到了人族领域。   上司突然到来,曼努埃尔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按照程序前去交接。   原本在伊卡洛斯前往白榄联大后,塞基就在准备军团交接,想要陪伴雄主。但这么大一个军团,程序复杂,他不能轻易脱身。   因为雄主突然的要求,塞基抛下一切赶来,自然需要身份和能力足够的虫回到虫族坐镇。   蝶族主要负责智械生命的战场,军团目前还在前线。留下的副官虽然能应付一阵,   但虫族军团和人族军团的权力机构完全不一样,还残留着说不清是古典还是封建的传统——他们是族群招募制,蝶族军团就在蝶族内部招兵,蛾族军团就只有蛾族。能率领他们的也只有同族群的高位者。   副官不是蝶族,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下面就会不听指挥。   曼努埃尔是年轻一代中最好的蝶族,让他回到前线去,也能为他积累声望。   塞基自觉考虑得很好。   但曼努埃尔却拒绝了。笑话,要是塞基带兵守在伊卡洛斯身边,那虫族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回雄虫了!   若是之前,找不到就当他投资失败,曼努埃尔反正对这只雄虫也没什么感情,只是想利用他。因为他顶撞目前的鳞翅目掌权者塞基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事。   但自从上一次和燕屿的会面之后,曼努埃尔就转变了心态。   他想要征服这只雄虫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于是他拒绝了塞基。   拒绝就拒绝呗,蝶族还有其他虫可以顶上。塞基也没当回事。他们雌虫其实不打架的大部分时间挺和谐的。   但问题在于伊卡洛斯。   塞基来到了人族内部,他与雄主的通讯终于稳定了下来,不再需要宇宙中一个又一个空间信号站来回接力为他们传递消息了。   因此他一进入即时的信号传递区内,就迫不及待和雄主连线。在伊卡洛斯的要求下,和曼努埃尔的会面也没有结束通话。   当听到曼努埃尔的拒绝后。   伊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塞基,杀掉他。”   因为怀疑圣地亚哥的雄虫身份,伊卡洛斯从护卫队入手,开始调查隐翅虫。却没想到查到雨林淘汰赛时,护卫队和曼努埃尔的亲兵以“检查是否有能对雄虫造成威胁的不正当设施”为由,提前进入雨林进行安全排查。   在排查完返程时,有虫没注意,带回来一条红色的小蛇。   那条小蛇后来被怎么处理了,伊卡洛斯没查到。但他查到了艾维斯的死——蛇毒。   曼努埃尔是不可控的。   伊卡洛斯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冷血和手段。   曾经他拿曼努埃尔束手无策,因为对方作为蝶种的下一任继承人,一旦在人类的地方出意外。和平条约顷刻就会被主战派借口撕毁,倾注了他心血的白榄联大也将不复存在。   但现在塞基终于来了。   伊卡洛斯做不到压下曼努埃尔死亡的风波。但作为鳞翅目的首领,塞基可以。   所以在塞基到来后,他做出了决定:“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再因为任何因素而对我的要求犹豫。”   “塞基,杀掉曼努埃尔。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好吗?”   曼努埃尔还在进行汇报。   塞基却缓缓抬眼看他,瞳孔缩成针尖。   ——下一秒,利刃出鞘!血红打湿了他的脸!   塞基突然发动了袭击!!!   曼努埃尔振翅闪避,他胸部到肋骨的地方依然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已经不需要再言语,战斗就是雌虫最好的语言!   *   夏谌远远看着虫族们开始厮杀。   曼努埃尔在下属的掩护下登陆机甲,但撤出包围圈后却没有逃走,而是扑回去开始疯狂厮杀。他们都知道,不论理由是什么,雌虫的内斗,只有你死我活!   塞基的军团驻扎在与智械生命作战的前线,为了避免人类应激,他带来的亲卫不多。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一开始,副官还问他,要插手吗?   夏谌冷漠回道:“这是虫族内部的事。”   不把两方都杀光就是他给伊卡洛斯最大的面子了,虫族内讧他才不管呢。   但现在,看着代表对那位雄虫,怀有不同态度的两方虫族。   他知道,轮到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夏谌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一个手势—— 第043章 蝶变   “开火。”   夏谌的指尖点在星图坐标的某一点上,十几门星舰副炮同时转向,锁定了目标,炮口迅速亮起。   死神降临在了这片星域。   祂的裙摆拂过曼努埃尔的额头。   来自地狱的恶寒蹿过他的脊柱,他几乎是凭借着动物的本能,极速扑向与他纠缠的塞基。   而在他身后,十几束离子炮汇集成一点。   在刺目的光芒中,无数机甲的残骸爆开,迅速失去光彩,变成看不清原状的宇宙垃圾。   塞基也为人类突然的插手而愣了一秒。   来不及问为什么,一击不中,下一秒,更多离子束接踵而至!   死神的脚尖已经贴在了曼努埃尔的脚后跟。他的亲卫已所剩无几,而塞基不顾自身安危,不择手段把他往身后追击而来的攻击上逼。   曼努埃尔狠狠咬住塞基,即使驾驶舱也被洞穿,他也不肯放手。曼努埃尔深知一旦与塞基分离,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死期。现在他虽然满身是血,但他还在呼吸,都是人类因为塞基而投鼠忌器的结果。   机甲开始疯狂报错,损耗率飙升,压力系统已经开始失衡!他已经被逼入绝境!   死神的吐息扑在曼努埃尔的脖颈后。   “你疯了吗?塞基,首领?”曼努埃尔声音冰冷,“你到底要为你所谓的爱情背弃蝶族多少次?别忘了你身上的责任!”   塞基一顿。   曼努埃尔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他紧紧拖着塞基,如陨石一般砸向塞基的小型星舰。身后的离子束紧追不舍,猛烈的白光炸开,巨大的能量波引发了一系列的爆炸反应!   “轰——!!!”   黑暗的宇宙中,仿佛炸开了一轮太阳。   在爆炸范围内的所有人与虫都条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   刚完成空间迁跃的星舰周围的空间波动仍处于不稳定状态,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再次坍塌!   当白光消失,已经没有多少虫族还有战斗力了,爆炸中心只有黯淡无光的钢铁碎片漂浮在空中。   第七军的人把所有碎片都打捞进母舰的舱内。   “还有活口吗?”   刚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就听见只剩下一截尾部的星舰残骸中传来一阵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响动。   塞基从残骸中爬了出来。   救援人员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   ——因为塞基望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食欲。   他面无表情地抹掉半张脸上的血,他的右半边脸布满可怖的伤口,这些都是冲击波中碎片划烂的。虽然他第一时间捂住了脸,但也只勉强护住了一半。   他的右手不正常地弯曲,应该是折断了,半边身体都因为高温和碎片冲击而看不出原形。为了自保,他在关键时刻进入了虫态化状态,身上长出了不自然的棘刺。腿也不复拟人的状态,曲折出诡异的折线。   救援人员听见的奇怪响动就是这些棘刺刮过金属而发出来的。   他完全虫态化的爪子勾着一团蜷缩的东西。   塞基把那团东西丢在救援人员面前。   那团东西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约有两米多高。他们这才看见,对方是一只有着粉色外骨骼的虫族。现在正昏迷不醒。   正是曼努埃尔的副官,他在一开始带着曼努埃尔的命令,没有撤出星舰,而是在内部大开杀戒,在不穿机甲的情况下,很少有敌人是螳螂族的对手,即使他们一族的等级已经大幅跌落。   副官一路血战,杀进了星舰驾驶舱内,在这里他遇到了抵死反抗的敌人。拼着重伤,他翻滚到驾驶台之前,在九死一生之间,打开了空间迁跃的开关。   这是曼努埃尔绝境翻盘的唯一机会!   ——只有活下来,一切才有可能!   于是,他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意,拽着塞基,以自爆的姿态砸向星舰!   塞基的绿眼珠上沾着浓稠的血迹,他的眼球转动几下扫过所有人,咽下不知道是血还是饥饿带来的唾液。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某种二重奏,一边是生涩的人类语言,一边叠加着嘶嘶声。   他说:“救他。”   紧接着他又说:“曼努埃尔没死。”   *   “按原计划进行。”   姬羽之他们收到了夏谌传来的指令。   还有第二道指令:“一切严格保密,不允许再多一人知道。”   原计划是把目标转移出去。姬羽之与萧云蜓对视一眼。目前知道燕屿是人虫混血身份的只有他们三人与夏总长,他们虽然不知道夏总长的具体意思,但还是严格执行了上级命令。   萧云蜓:“如果在东区的庇护之下,也算一个好结局吧。”   反而是姬羽之忧心忡忡。   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她望着灰白的天空,只觉得风雨欲来。   夏总长真的是选择了庇护这位混血虫族吗?   *   塞基正一边啃食着血肉,一边与伊卡洛斯通话。   他不想让雄主看见自己恐怖的状态,因此拒绝了雄主的全息视频请求。塞基听着雄主一用一如既往温和而平稳的声线讲述着学校内的趣事,不由得感到了安定与温暖。   在混乱而无序的宇宙中,只有伊卡洛斯是他的锚点。   曼努埃尔最后那句话也短暂地从他的脑海中被驱赶走了。他陷入了某种甜蜜而粘稠的爱意中,几乎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那么,曼努埃尔呢?”   塞基卡壳了一秒,立刻惴惴不安地解释:“我没想到他会自爆,因为空间迁跃后的状态不稳定,所以形成了黑洞。他掉进去了。”   他连忙补救:“但以他的伤势,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是吗?伊卡洛斯蹙眉,但他转念一想,虫族虽然自愈能力很强,但如果没有能量能够补充,也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这就是曼努埃尔的结局吧。   眼下更吸引他的是另一件事:“夏谌为什么会突然出手?”   夏谌在一旁看着塞基一边埋头生吃血肉,一边温柔讲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伊卡洛斯想到自己,他扯扯嘴角,瞒下了人虫混血这件事,只是问:“你真的只想要那位同学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伊卡洛斯:“是。”   夏谌仿佛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那好。”   他这一生做过很多选择,对不起很多人,但他扪心自问,没对不起过人类。欲望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就再也合不上了。人类文明的璀璨,不该是以一个孩子的牺牲为代价。   既然这是个秘密,那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吧。   “只要他来到东区,我承诺,他会得到安稳的生活。”   *   在星际的另一端,一架破破烂烂的机甲穿过黑洞,砸进地表,惊起一群飞鸟。一只躯体百分之八十虫态化的蝴蝶从中爬了出来。   他比塞基的非人化更严重,苍白的骨刺从脊椎一直满眼至尾椎,银白的外骨骼覆盖了他的身体。机甲砸进了一个浅湖,他想要爬起来,但却又脱力地淹进湖水里。   潮湿,死亡如泥浆一般潮湿。   他狼狈而虚弱地喘息着,湖水灌进他的肺部。   曼努埃尔几乎幻觉有胡狼正在啃食他的血肉,死神又站在了他的身前,裙摆打湿了,随着湖面的涟漪,蒙上了他的口鼻。   无数回忆闪现在他的脑海,最后回荡在他脑海里的是曾经燕屿刺伤他的话语。或许燕屿是对的。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无法从漫长的生命中捕捉到一个可以用温情来怀念的影子。   幻梦中似乎他又回到了雄父的怀抱,像曾经很小很小的时候。雄父纤细而白皙的手腕上缠绕着繁复精美的链子,抚摸过他脸颊的时候,细链上缀满的宝石和银片就会闪烁出迷离的光芒。   晃动的宝石和银片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无声的催眠曲。   雄父的声音又降临在他耳畔。   他说:“睡吧,再也不用醒来了。”   汩汩的鲜血从他全身上下的伤口内流了出来。那是一道贯穿他童年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他的爱与憎恨。   曼努埃尔用尽最后的愤怒,撕碎了死亡蒙在他脸上的裙摆。他想,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他还没回到云端,还没有再见到雄父。   ……还没有杀掉他!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去?!   这里是一颗罕有人迹的旅游星球,自从十九年前的特大星际航船事故发生,就被封禁了航路。附近遍布陨石带与黑洞,十年前还曾经发生过巡查小队迫降的事故,因此被称为星际禁区。   但这颗原始的星球上却在智慧生命绝迹后,展现出了生命的狂野。繁茂的植物野蛮生长,各种动物也纵情地繁衍、生存。   换而言之,就是血食非常充沛。   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曼努埃尔颤抖着,任由兽性吞噬掉最后一丝理智。   布满红藻的湖水中,一道苍白的骨嵴隆起,鲜红的蝶翼从这个怪物的背后展开。它有着两人高的身躯,浑身由银白的外骨骼,与狰狞的骨刺棘突组成。它的口器咀嚼着肉色的皮,复眼搜寻着一切可以提供能量的猎物。   ——那是虫母时代,虫族们最原始的姿态。   *   白榄联大内。   自从校队闯进了决赛圈,学校就一直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把所有公共大屏幕都公器私用地放起比赛现场直播。   安绛正在图书馆内找资料,她正在准备给自己的博士论文定选题,正好走之前燕屿把他的权限给了安绛。这段时间她便一直在图书馆内找书。   “第二轮辐射圈出现了!唉!怎么刚好是旧居民区啊!”   大概是直播进行到了紧要关头,窗外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啪。”   安绛忍不住分心了一瞬,导致不小心碰掉了一本灰扑扑的旧书。   她拿起来正准备放回去,却忍不住目光一凝:“诶?《永恒的寂静——虫族的死亡与新生》?” 第044章 白哺漆   第二轮辐射区刷新,正好笼罩了旧居民区。选手的机甲上,都弹出全球地图,ai随机在经纬网圈出几个红区,表示这是辐射圈。随着辐射区的一同出现的,还有各队的定位。按照规定,他们必须在半小时内撤离。   正好燕屿的机甲已经修好了,他们整装待发,一致决定去先淘汰掉朝晖军校。   另一边朝晖军校的人也在等待他们前来。   “他们真的会来?”吭哧吭哧做陷阱的队友问。   姬羽之笃定道:“会的。”他们有内应在,能悄无声息地引导对方的行动轨迹。   狂风漫卷,飞雪粘在地面后悄然融化,这区域的地面没有大面积的积雪,裸露出土地的颜色,像一道疮疤。   “来了。”姬羽之打了个手势。   这里其实才是他们最初降落的地点。刚一降落,建模师就说:“风的流向不对。”   他把机甲的扫描目标从地形切换成了温度。地面温度高于空气,热源在地表下,但温度差很小。   姬羽之想起来什么:“年初给纪念星翻修的时候,我记得就有提到过,地表火山进入活跃期,但按照往常的记录,喷发概率很小,这才没有取消赛场资格。”   她和指挥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其实要准备一场看似意外、且能波及多人的混乱,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对吗?   在一个对视间,计划已经成型了。   为了避免无意中泄密,队内频道其实是不对观众开放的。因此,观众只能看见朝晖军校猝不及防地遭遇了白榄联大和第一军校的联手围殴,导致他们因为不敌而不断撤退,而两队乘胜追击。   只不过他们“恰好”穿过了一座顶部是平面的大山,无数落空的炮弹砸在山体上。   似乎是承受了过大的外界压力,这座年轻的火山,“意外”地活了。地底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咆哮。   先是上帝视角的观众们迟疑道:[那是什么?]   [这座山是不是着火了?为什么地表有红色的东西冒出来。]   然后是当局者迷的选手们,建模师看着突然飙升的地表温度与地壳波动,愣了一秒,立刻警告:“这是……快升空后撤!”   有经验的网友发出尖锐爆鸣:[卧槽!神特么着火了,这是火山喷发啊!!!快逃!]   滚滚浓烟从地底喷薄而出,红色与橙色的岩浆喷射而出,在黑灰色的浓烟中刺目得耀眼,表面又飞速冷碳化,随着岩浆如墙倾,丝丝红色从中裂开。追在前面的选手瞬间被岩浆与黑雾淹没,燕屿作为指挥,留在队伍尾部,但也在几秒钟之内就被滚滚的黑烟追上。目之所及,只剩下了浓烟!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这种程度的武器不可能催发如此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池涧西斩钉截铁道。“除非火山内部也有什么炸开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原本抱头鼠窜的朝晖众人一反刚才的狼狈,集体反攻。一枚枚流弹在黑雾炸开!   直播观众只看见所有在火山喷发范围内的选手都没有出来,隐约有影子掠过,和影影绰绰的爆炸光芒。但就是看不清楚,急得他们团团转:[不是,这个时候还要打吗?哥们火山喷发了啊!机甲在岩浆里滚一圈,那报错率得直接飙到40%以上吧?!先跑吧大爷们!]   他们正心急看这天灾人祸的危机关头,哪队能胜出。然而直播画面闪过雪花,几秒就断开了。   心急如焚的网友们:???   他们有种冲了一半被迫阳尾的痛苦,遂愤怒地转换方向,一鼓作气地冲了赛事组。   哪怕赛事组立刻表明这是技术故障,会立刻修复。也没能及时挽救自己的社交账号。   燕屿本想快速离开黑雾笼罩范围,去天空占据制高点。但有人拉住了他。   是夏飞白。   他是后勤辅助位,自然也留在后方。   “你……”夏飞白也是东区人!燕屿似有所悟,难道这就是校长所说的时机吗?   夏飞白短促而快速地说:“快走。直播信号已经被切断了。”   远方,望着滚滚的黑烟,终于把所有队友都从雪堆中刨出来的南极星军校队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迟疑道:“他们是扔核弹了吗?怎么这么大一朵蘑菇云?”   “好恐怖的城里人……”南极星军校的人七嘴八舌地说。   “不知道第一军校在不在那里。”有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终结了乱七八糟的场面。   “要不……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最后还是他们指挥咳嗽一声:“那我们就去吧。没别的,就是单纯想乐于助人一把。”   虫族队从开场到现在就一直在冰天雪地里迷路,寒冷就是虫子们的克星,他们一边迷路一边瑟瑟发抖。   阿拉里克忧心忡忡摸自己的额头:“我感觉我有点发烧了。”瞬间,七八只虫爪贴了上来,他们点评:“暖暖的。”   阿拉里克:……   他憋着气道:“不要拿我取暖!”   七八只虫爪又萎靡地缩回去了。   挂牌队医疑惑道:“虫族也会因为寒冷而感冒吗?”他反手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也非常暖和。“啊,我好像也发烧了!”   隐翅虫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无语:“你们在成熟期都没发现吗?”   阿拉里克却更为疑惑了。不应该啊,医院给他预计的成熟期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啊?但他又转念一想,不对,雄虫会促进雌虫的成熟,这大概是与阁下同行的影响吧?这样一来,他又放下疑惑了。   桑蒂拉纳相比起成熟期的问题,更关心远方的黑烟。不知道小池在不在那里,人鱼都那么柔弱。他忧心忡忡:“那我们要去看看那边吗?”   隐翅虫无所谓道:“去呗。”   从真正的上帝视角来看,火山喷发、酣战两方、正在赶来的敌人与援兵。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即将成为一个残酷的绞肉机。   但在矛盾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刻之前,燕屿与夏飞白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纪念星的暗道里,夏飞白拉着他往外跑,空旷而狭长的暗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一声催一声,似擂鼓奏响。   燕屿想问他怎么掺和进来了?但夏飞白好像看透了燕屿的想法,抢先道:“这里是东区的纪念星,没有东区的人接应,你根本不可能离开。”   他显然很熟悉这里的暗道,在拐角处找到了行李与飞行器。他把校长提前准备好的行李塞给燕屿:“喏,你的光脑和其他东西都在这。”燕屿接住,打开光脑,意外发现安绛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最近一条是:[学弟,你如果出来了一定要给我回通讯!!!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关于校长的大秘密!]   夏飞白拉着他,还在絮絮叨叨一些东区生活指南。燕屿把安绛发来的十几条消息扫过一遍,可能是害怕被查到,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他犹豫两秒还是先拨通了安绛的通讯号。   对面似乎是一直守在通讯器对面,立刻接通了。也来不及疑惑为什么还在比赛时间,燕屿却能使用光脑。安绛望着圣堂一般的行政楼,心脏跳得很快。她开门见山:“学弟,你还记得开学考核中,我们拿来驱散虫族那种白色的漆吗?”   燕屿当然记得,那正是粉刷校长所在的钟楼用的漆。味道很奇怪,连虫族们自己都不愿意靠近。不等他回答,安绛紧接着说:“我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一本书,里面记载了那种漆。”   她的身前摊开了一本书,正是那本《永恒的寂静——虫族的死亡与新生》,翻开的书页停留在丧葬篇。   她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吞咽下因为紧张分泌出的唾液:“那种漆,叫白哺漆,取自反哺的意思。是……”接下来的话似乎让她的声带变得十分艰涩。   “——那是雄虫用来修筑陵墓的一种特殊材料。”   仿佛被关在铜钟之下后,有人狠狠敲击了钟,燕屿的大脑嗡嗡作响。   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一切又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所有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了——   虫族们嗅到这种漆的味道时,纷纷避退的反应。当时燕屿以为那是嫌恶,但现在看来,或许那是一种对于死亡的避讳呢?   还有温莎这名铁血人类主义的战士,对校长不正常的尊敬与礼遇。为什么人类会甘心让虫族成为校长,成为这所学校的第一掌权人?   阿拉里克说,停战是雄虫的意志。但战争一定会再次到来。   什么叫雄虫的意志?伊卡洛斯没有护卫队、没有精神力。他该怎么以个人的意志停下战争?   安绛说:“上面还记载了,除了以礼仪来体现雄虫的地位特殊外,法律中在丧葬方面,也有一条明文规定,来确认雄虫的特权阶级身份。”   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了:“即,雄虫的遗愿不可违背。”   这就是这场短暂的和平期到来的原因吗?   越来越急促的暗道回声逐渐与他的心跳重合,燕屿好像又回到了校长询问他在人类与虫族之间选择哪一方的那天。伊卡洛斯看着焚尸炉,苍白的脸上火光明灭,眼神悠远而静谧,就那样含笑告诉他:“这是人类为你们修的坟场呀。”   可他没有说,这所学校,从一开始就是为他修筑的陵墓。   ——燕屿知道和平短暂,但他从没想过,这和平如此脆弱。   战火已经烧到了伊卡洛斯的衣摆,而他在烈火中拈花微笑。当死神带走他的灵魂,战争将会再次睁开祂的眼。   到那时,白榄联大会怎样?边关会怎样?驻守边关的第九军会这样?   又有多少人将会永恒地沉睡于死亡的怀抱?   夏飞白把他推进飞行器里,仔细叮嘱:“不要担心,到东区后,就没有什么能越过第七军的铁闸威胁到你了。”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任务要求取血,又按照要求送燕屿离开。他和萧云蜓她们最开始一样,只以为转移燕屿是为了保护他。按照寻常思维,值得东区这么大动干戈,也只有东区自己人了。   但是就在他要启动飞行器的时候,燕屿拽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点颤抖。   他说:“我不走了。”   他的声音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但随着这句话说出口,最后的颤抖也消失了。   他紧紧攥着夏飞白的手,缓慢而坚定地重复:“我不能走。”   命运从这一刻,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045章 权力之路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伊卡洛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着眼前的燕屿,也有点头晕目眩了。   在夏谌告诉他,他们久久没有等到人时,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了。当决赛的直播信号恢复之后,他看见直播中再次出现了燕屿的身影时,他就知道有什么超出了他的预计。   ……到底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看着燕屿回到了赛场,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重新投入了战斗之中。在火山的喷发的背景下,各支队伍轮番登场,硬刀子火拼,在这种绞肉机战场之下,根本没有计谋可言,只有纯粹的武力。   原本会拖到后期的比赛,因为火山喷发的“意外”而加速了激烈的矛盾。最后的结果也大大的出人意料,在第一线血战的朝晖、第一军校、白榄联大都损失惨重,拿到了0分的好成绩。   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成熟期的debuff,虫族队除了桑蒂拉纳主动参与进去寻找好朋友池涧西,其他虫都安详地在原地围观。他们也不乐衷于人类的比赛,懒懒散散地拿了个第三名。   奇袭出场,背后捅了第一军校一刀子,然后潇洒离场的南极星军校美美第二名。   从头苟到尾,那里打起来躲哪里的某不知名边区队莫名其妙就第一名了。   对方:……啊?第一,我吗?   这场比赛就以这样震撼人心的结果结束了。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伊卡洛斯就让人把燕屿带来了。   还有不知情的老师以为他是要问责队长,连忙劝阻:“唉,胜败乃兵家常事!下一场、下一场咱们再继续努力!”   伊卡洛斯:“……我没有这个意思。”   该老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话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有什么不顺心的还是及时排解一下,他们大小伙子挨点骂也没事。”   伊卡洛斯:……   被这么一打岔,他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舒缓了一些。因此当他在面对燕屿的时候,也有耐心慢慢问他为什么反悔了。   燕屿说:“我不能走,我不能像个懦夫一样,躲进东区不问世事。”   灯光很柔和,像一层朦胧的纱,笼罩在伊卡洛斯身上。这一刻他身上的种族、性别、身份,都融化在了灯光里。   虫族,是敌人。   这是星际所有人类刻在本能里的认知。   但伊卡洛斯,真的是敌人吗?   燕屿情不自禁地诉说:“军校生入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人类联盟的旗帜宣誓。宣誓我将会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而奋不顾死。”   “老师,我想要,带来和平。”   明明室温是恒定不变的温暖,但伊卡洛斯却如坠冰窟,他低声道:“可是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知道你将会面临什么!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生命负责,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离开这里吧,小燕!”   起初他的声音又低又缓慢,但越说语速越快,语调也逐渐拔高。   燕屿有些痛苦地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如果我可以做到,那我就不能说服自己闭目塞听!”(注1)   伊卡洛斯语气激烈:“你根本不知道你将面对的是怎样的风暴!虫族社会是一个无情的磨盘,放进去是希望,流出来是血!”   燕屿:“我不怕死,我只怕在悔恨中碌碌无为地死去。”   伊卡洛斯:“你以为死亡就是最痛苦的吗?燕屿,你还太年轻,你根本不知道,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梦想腐烂变质。雄保会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去捧杀你、逼迫你、腐化你。”   他说:“你做不到的。”   燕屿轻声道:“但我现在也做不到离开。”   伊卡洛斯定定看着他,仿佛无比地困惑:“为什么?明明已经说好了不是吗?为什么你突然就决定要留下来了?”   燕屿默了默,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关于雄虫丧葬的条例说了出来。   “老师……白榄联大是您的坟墓吗?”   伊卡洛斯的指尖颤了颤,他突然感到了心脏在绞痛,好像十年前的自己正婴儿般缩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哭泣。那个时候,他还不叫伊卡洛斯,那个时候,他还有一颗勇往无前的心。但现在,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陵墓中回望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对干扰别人的命运这件事也突然意兴阑珊了起来。于是他只是疲惫道:“好吧,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我依然会帮你实现心愿。”   他目光放空,娓娓而谈:“小燕,你有精神力。这点比我好太多了。你要知道,权力不是乞讨来的,是自己挣来的。无论是虫族,还是人类,有了权力,才能实现你的理想。”   “我没有护卫队,也没有子嗣。所以对于虫族而言,我什么都不是。”他俯身靠近燕屿,手紧紧攥住他的肩膀,肩胛骨硌得他生疼。“雄虫特权算什么?法律条纹又算什么?虫族的第一社会运行规律就是弱肉强食,我依然什么都不是。”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燕屿可以看见伊卡洛斯颤动的眼珠:“我能建立起白榄联大,依靠的不是什么狗屁法律条款。而是我的雌君塞基。因为他是鳞翅目的首领,他有一支庞大的蝶种军团,所以即使我是一个废物,雄保会也必须给我雄虫的尊贵。”   伊卡洛斯深深凝视他的学生:“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才是一切的通行证。”   “像一只真正的雄虫领袖那样,组建只听命于你的军团吧。”   *   戈多正在视频,他和其他同学一样,进入了成熟期。所以一出考场,就着急忙慌地给自己的雌兄发通讯求助。   全息通讯的另一边,和他长得很像的雌虫看起来十分稳重,他的眼下同样有红斑,这是夏赤蜻族的特点。   雌兄正在给他仔细地讲解成熟期的注意事项,他的眼睛突然被蒙上了。来者嘻嘻笑道:“海蒙,猜猜我是谁?”   海蒙无奈:“阁下,我正在和弟弟通讯。”   安提戈涅于是也与戈多打了个招呼:“嗨呀,是小戈多啊?你也快成熟期了吗?”   他把头放在海蒙的肩膀上,蹭了蹭:“我马上也要成年了。等你成年了,也和海蒙一起进我的护卫队吧。”   蜻蜓目被称为“空中屠夫”,一直是雄虫们挑选护卫队时青睐的族群。   海蒙瞬间脸红了,他僵硬地把安提戈涅从自己肩膀上挪下去:“您、您还未成年,请不要和雌虫过于靠近。”   安提戈涅哈哈大笑:“我已经和雄父说好了,等我成年,你就当我的雌君。”他快乐地幻想,“到时候我要和老师一样,只和一名雌君结合!”   海蒙支吾着说不出话,安提戈涅见状也不继续逗他了,转头看向戈多:“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老师的另一名雄虫学生一起玩了。”   戈多尴尬挠头:“呃,这,我们还没找到阁下……”   安提戈涅道:“该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的。”想到和伊卡洛斯的约定,他只好语焉不详地充当了一会谜语人。   戈多没听出来他的暗示,烦恼地盘算:“我们还有两场比赛就要回去了,希望这期间能找到雄虫阁下吧。”   他们烦恼着还在躲猫猫的雄虫,而作为当事虫的燕屿,也带着校长的创业指导,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如果他虫族身份暴露,那么他的养父一定会受到人类的质疑。他身前身后的荣耀会瞬间化为乌有,燕屿不希望养父的名誉被泼上污水。所以就算他下定了决心要用雄虫的身份去为人类争取利益,他也不能让自己明面上的人类身份与虫族沾上半点关系。   校长提出了建设性意见:“你可以死遁。”   很显然,校长已经精通小说套路,甚至已经达到了知行合一的层次。   校长又提出第二个可操作性很强的建议:“你可以以执行秘密任务的方式合理消失,删除你明面上的身份档案,但在第七军内部保留你的身份档案,给你留下一条回家的后路。”   正好最大的阻碍曼努埃尔已经被清除了,现在什么时候离去都很方便。伊卡洛斯冷酷地想。   燕屿想起纪念星红墙上那个被抹去的名字。他点了点头。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人类社会呢?”   燕屿卡壳了。话语再怎么掷地有声,都是轻飘飘的。真的到要离去这一步,他又觉得惶然了。   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命运对他打开了门,门后是一片虚无。他不知道走进去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和队友们走完最后一程。”他迟疑道。   伊卡洛斯颔首:“正好,虫族的学生们马上要成年了。如果你能在离去之前,收服他们,那么你在虫族的开端会更好一些。”   这个时候他又懊恼起来,怎么那么快就对曼努埃尔下了杀手?不然两人联姻,不就自动获得蝶族的支持了吗?   其他蝶族继承者,他并不放心。那都是一群吸血蝴蝶,利益才是他们的第一驱动力。他们会为了利益接受燕屿,也会为了雄保会开出的利益抛弃他。   但曼努埃尔不会,他对于雄虫与雄保会的憎恶,反而会让他拒绝雄保会的威逼利诱。   伊卡洛斯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他没有精神力,才需要用婚姻获得权力。燕屿完全可以走传统道路,去组建自己的护卫队。   而这群能前往白榄联大的虫族留学生们,虽然比不上曼努埃尔,但基因等级也差不到哪去嘛。单纯从招收护卫队的角度来看,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伊卡洛斯想得很好,能处就处,不能处就算了。要是这群雌虫给燕屿上上难度,让他知难而退也挺好的。   最好给他劝退。   伊卡洛斯在心里暗暗道。 第046章 塔斯马尼亚星   结束完第一轮比赛,最着急去下一个赛场的其实是隐翅虫。   没有人能体会到隐翅虫摸完整场鱼,悠悠闲闲地回到星舰,正准备例行公事找曼努埃尔汇报一下情况,却发现翻遍整个星舰都找不到对方时,他有多迷茫。   虫族纪录片《消失的他》正在热映!   然后他转头发现——来不及为消失的曼努埃尔而哀悼,紧接着赶到现场的是塞基!   惊喜盒子开出了隐藏款鳞翅目总长塞基!惊不惊喜?   隐翅虫:……   隐翅虫一整个坐立不安:啊?兄弟你不会真的成了“消失的他”吧?   他真的有点惶恐了。   这是什么美式恐怖片啊?明明一起愉快度假,扭头发现自己的小伙伴消失了不说,还有个山羊角的恶魔顶替了小伙伴的位置,若无其事对你打招呼。   要知道因为伊卡洛斯与塞基的无子嗣问题,雄保会可没少给他们施压。最激烈的一次,甚至逼得塞基直接大开杀戒。雄保会伤亡惨重,这才吃一堑长一智,学会了无视他们的婚姻。   圣地亚哥看见塞基,跟小羊羔看见了汉尼拔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汉尼拔讲究火候,而塞基直接生吃。   隐翅虫几乎是装死度过了整个转移期,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刑满释放一般的喜悦冲向了下一个赛场。   落地新的星球,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打着一个好算盘:卷王曼努埃尔不在,上面还有个恐怖的塞基在虎视眈眈,接下来他不如直接划水吧!   回雄保会被上司铁拳伺候就铁拳伺候好了!万一在塞基晃悠多了,勾起他的新仇旧恨,把自己报销了怎么办?   对不起了!老板!   这恐怖的虫族世界,终究不是他一个柔弱的隐翅虫能够做主的啊!   “这场的规则是什么来着?”他柔弱地问。   【欢迎来到本届军校机甲联赛决赛现场。】   【本届决赛共有三回合,按三回合之后的积分决出军校排名。】   【本轮赛场:塔斯马尼亚星】   【本轮赛制:荒野探索】   【塔斯马尼亚星曾经是一颗著名的旅游星球,它曾经也因为过度开发而资源枯竭。但自从“4.13”特大星际航船事故之后,塔斯马尼亚星的所有航线都被封禁了。在与世隔绝的十几年里,塔斯马尼亚星逐渐恢复了生机。然而,就在不久前,该星球上突然发现了大量不明动物尸体,存在明显啃食痕迹,目前暂时怀疑为不明物种入侵。请各位参赛者找出该不明物种,保护塔斯马尼亚星的生态平衡!】   【得分规则如下:   1.找出并解决导致塔斯马尼亚星出现大量动物尸体的原因。根据解谜进度得分(1-2000分)。   2.寻找未收录新物种,300分。   3.寻找到“4.13”事故残骸或者文明遗迹,100分。   4.加分以结束时新物种/事故残骸/文明遗迹的持有人为准,不以第一发现人为准。   5.破坏新物种/事故残骸/文明遗迹者扣100分。   6.隐藏得分规则请自行发掘。】   【目前积分情况如下:】   【K325军校:1111分】   【南极星军校:556分】   【虫族友谊队:333分】   【朝晖军校:0分】   【第一军校:0分】   【白榄联大:0分】   网友一看见这个成绩,就纷纷发汤姆猫右指的表情包,嘲笑:[你懂什么叫上三常吗?]   [本届也有点太爆冷了吧?top2的帝国军校一轮游,现在的排名跟赛前预测的完全相反,倒过来还差不多。]   [唉,谁能想到上一轮突然火山爆发呢?一下火山爆发干没了三支夺冠队。]   [笑死,有虫族队还敢叫自己夺冠队?好大的脸。]   [请前面的帝国校校友速速摘下面具!我已识破你的真面目!请前面的帝国校校友速速摘下面具!!!]   [一轮游的嫉妒决赛圈的就直说,不然我当你们全是深柜了。]   [不过真的是意外吗?朝晖军校的主场,他们还能不知道自己脚下有火山吗?]   [拜托,我们朝晖军校只是会去拉练!纪念星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后花园!别太高看我们了有些人!]   [这也能阴谋论?他们这么做图啥啊?图倒数第一名的安稳吗?]   [差不多得了,你对上个赛场的抽签结果不爽,你就看这个赛场呗。这颗星球航路都被关闭十几年了,这总做不了假吧?]   [其实也没有十几年,附近的人来悄悄说一句。“4.13”事故发生后其实还在继续接待游客的,只是人流量小了很多。大概是十年前的时候,又出了一次事故,才彻底封禁了所有航线。]   ——【涉及敏感信息,该评论已被屏蔽】   [前面好像闪过去了一个弹幕,怎么刷一下就没了?有谁看见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被系统删了吧?说不定是刚刚他们吵架谁破防了在骂脏话呢?]   [估计就是了,真是人菜事多,肯定是帝国军校的在骂。]   [也是。毕竟真相才是快刀,谁淘汰了谁破防。]   帝国军校:???   *   就像弹幕所说的那样,塔斯马尼亚星是一个非常冷门的星球,被抽中成为比赛星球谁也没想到。但这个星球没有主场优势,抽签结果出来后,大部分人还是欣然接受。   只有某些高层脸色变了。   教育部的副部长林远贺第一时间面色阴沉地找上了本届联赛的总负责人维克多,质问他怎么选的星球。   维克多两眼一闭,咬死了就是ai随机抽取的。   林远贺压抑着恐慌,一字一句道:“这颗星球早就被剔除了联赛场地资格!你跟我说是随机抽的?”   维克多假笑:“赛事组在新一轮评估的时候,发现它符合场地要求,就加回去了。这是完全符合流程的,副部,总名录我们可是递上去让您亲自签了名的。”   总名录里六百多个星球名字,难道我要挨个看吗?林远贺绝不内耗,坚持着少责怪自己多怪罪他人的处事原则,第一时间怪罪维克多:“增添名录为什么不单独出一份申请?”   维克多本来就看不上林家这群暴发户,十年前才搬来帝星发迹,就是个外地讨饭来的,还敢在我帝星正黄旗面前拽?你又不能像伊卡洛斯一样转头就甩证据,给我扣一个叛国帽子。   你算什么东西?   他皮笑肉不笑,张嘴就是:“您签了字的,无论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到时候要追责,都怪不到我头上。”   “我才不管那颗星球上有什么秘密呢,那跟我有关系吗?比起在这里找我的麻烦,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林远贺是参与白榄联大建校的人员之一,他也因此晋升为副部长,如果白榄联大的两支队伍在这次联赛中表现优异,说不定他还可以以此为功绩一跃成为正部长。   但塔斯马尼亚星一下就触动了他的神经。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别说晋升了,他被当做替罪羊送上断头台都有可能。   林远贺被天龙人这高傲的语气刺激得头冒青筋,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领,眼神十分恐怖:“是伊卡洛斯让你做的对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十年前的事,每一个人类都有份,他不会放过我,难道就会放过你吗?”   维克多脸上礼貌的假笑瞬间消失了,一根根掰开林远贺拽住自己领口的手。虽然是个贵族老爷,但他年轻时也是帝国军校毕业的,还曾代表学校参加过联赛。对付林远贺这个文弱书生易如反掌,把他的手指掰开的时候,还发出了咔吧的脆响。   他整理好自己的领结,面无表情地强调:“我说过了,这是一场意外。”   林远贺对上他的的双眼,打了个寒颤,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像要说服自己一样,不断呢喃:“是的,这是一场意外,没有谁故意想让塔斯马尼亚星重新出现,只是意外……”也只能是意外。   维克多看着他,眼底露出一抹讥笑。   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的懦夫。   就算是伊卡洛斯真的想要报复又怎样?第一个死的人又不会是他。他反而在想,丹妮作为伊卡洛斯的学生,只要她成为继承人,在未来风波中被击垮的那些人和势力,他们家族是不是也能分杯羹呢?   毕竟,伊卡洛斯能还活多久也说不定。   他总不能在死前屠杀光整个帝星吧?   *   还有一个人,或者说虫,在抽签结果出来之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您想要报复谁吗?”塞基半跪在伊卡洛斯身前,眉弓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绿眼睛里有藏得很深的惶然。这个姿态让人想到德牧或者杜宾,都是沉默寡言的忠诚卫士。   伊卡洛斯轻轻摇头,他把额头抵在塞基额头之上,神色恬淡,安宁地闭目,温声细语道:“我不会报复任何一个人,这是一条我自己选的路。”   他叹息:“只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我还是想最后一次回到伊卡洛斯这个名字诞生的起点。”   他闭着眼睛,但塞基没有。这只蝴蝶用他蛇一样的绿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爱侣,眼珠轻颤,爱欲与食欲一起不可控制地流露出来。   每当他直面伊卡洛斯即将死去的事实,他就心如针扎。所以他才在智械生命的战场上久久不肯离去,他总希望在硅基人超前的生命科技中寻找到一丝一毫挽留爱人的希望。   但希望,希望是一种错觉。   把他吞下去吧。   在他的身体还温热的时候把他吞下去吧。   让我们永远地融为一体。   涎水和泪水,难道不都是爱的证明吗?   但当伊卡洛斯睁开眼,塞基又瞬间收敛了自己越界的眼神。沉默温顺地贴住他的手背,然后起身无声地为他搭上毛毯。   塞基缓声道:“比赛才刚开始,学生们刚抵达赛场,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伊卡洛斯看了眼不断发来新消息的光脑,按下关机,顺手扔进满是茶水的茶杯中。   他微笑道:“好,我睡一会儿。”   “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   直播屏幕里,燕屿等人刚抵达赛场,正在围在一起研究尸体。河流中,一具具被啃得只剩下皮和骨头的动物尸体,正顺流而下。   他们一到赛场,就发现了潺潺流水中,源源不断的尸体。这才叫应了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从上游流下的。”夏凛月翻看起尸体,发现还很新鲜。   “这么巧?”赵芝麟挑眉。   刚进入赛场就到了事故案发地?   “我们先追上去吧?”莫晓兴冲冲道。   燕屿却翻身下机甲,蹲到河边仔细检查尸体:“题目只说了怀疑是入侵物种,但是塔斯马尼亚星已经封闭了十几年,周围又都是黑洞和陨石带,只有几条固定航路能够通航。不可能有人私自入境。你觉得能是哪来的入侵物种呢?”   他检查完了尸体,发现上面的痕迹都高度相似。   都是内部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切割捣烂了。从皮毛的内层,还有残留的肉糜。   它为什么需要这样的进食方法?一般动物的进食方法都与其生理器官有关,是对方的口器决定了肉糜的进食方法吗?不是撕咬式的进食、不是咀嚼式、也不是吞食。按理说食肉性动物就应该是这几种进食方式才对。   非要把猎物做成肉糜,这种进食方式效率极低,如果是食肉动物的话,早就该在进化中被淘汰掉了。又或者它的战斗力足够强,才能慢悠悠地享用猎物。而不用担心被抢走,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天敌盯上。   是的,享受。   这种吃法都算得上一种原始而早期的料理了,当然是享受。   那是什么?虹吸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蜘蛛。蜘蛛的进食方式是注入毒素,把猎物体内溶解,然后再吸食。   但也不一定,宇宙中乱七八糟的生物多了去了。   他没有往某位失踪虫族身上想。因为校长无意于破坏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温柔无害形象,只告诉燕屿,自己把曼努埃尔支走了。   他没说自己的支走是指把对方从人间支走。   丹妮格林也带着法医器械,凑过来装模作样地进行一些完全没用的检测。   看起来很忙,但实际上不知道在忙什么。   虚假的队医只能寄希望于医疗ai,而真正的队医池涧西抓过尸体嗅了嗅,就准确地说出了死亡时间:“肉泡在水里,不同时间的味道不是不同的。”   丹妮格林轻咳一声,挽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入侵物种不是随着星船到达这个星球的?”   夏凛月压低眉,沉声:“那就只能是星兽了。”   星兽听起来是一种非常科幻的生物,好像随时随地能穿越时空进行一个突然袭击,然后引发星际灾难。   但实际上,它们是一群活的宇宙垃圾。   在茫茫的宇宙中,人类文明算是成功的文明。因为他们成功走向了宇宙,但更多的是直到消亡仍被困在母星的文明。   比如塔斯马尼亚星,就曾经是某个不知名文明曾经的发源地。只不过这个文明没有成功摆脱母星的限制,走上更高的层面。所以当资源枯竭,他们也就被困死在了陆地上。   这也是它能成为曾盛极一时的旅游星的原因——星球间要什么自然景观没有?人文景观才是最珍贵的。   比如说看海,哪的海不是海?要是千里之外的海跟家里的没区别,鬼才愿意去。但如果说,虽然这片海没什么稀奇的,但海里有亚特兰蒂斯!你就说你想不想去看看吧!   塔斯马尼亚星是它上面文明的遗产,星兽也是其他文明的遗产。   一些文明,出于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不管是想召唤奥特曼,还是想打生物战。反正就是大搞一些违禁研究。但生命法则不是那么容易能被人类自己掌握的,研究着研究着,就失控了。   还有一些文明,看不到星辰大海,主打一个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热衷于在母星的一亩三分地上自相残杀,一打起来就忘情了!发狠了!没命了!各种辐射武器和生化武器粉墨登场,最后打得文明圈退回了石器时代,打得生物圈跳跃式地进入了生化危机时代。   总而言之,这些走错了路的文明,虽然一般都没能在星际时代留下什么痕迹,但他们还是热心地为星际人民贡献了非文化物质遗产——一些突破了基因锁的、奇形怪状的、活的宇宙垃圾。   从某种程度而言,上个赛场的辐射章鱼,也能算半个星兽。它不算星兽的主要原因是它作为海洋生物,不能脱离水的限制。按照定义而言,能进行星际迁徙的才算星兽。   遇到这些星兽,人类一般都会选择收容而不是抹杀。   毕竟从这些失败品身上,才能反向排除错误答案嘛。   它们是失落文明活的遗产,也是失落文明用血泪写出来的错题本。   夏凛月拨弄了两下尸体:“其实,科学界一直有人怀疑虫族的虫母,到底是不是一种星兽。”他耸肩,随口道,“不过主流观点还是对此持否定态度的。他们的遗传性状太稳定了,没人能想明白虫族如果是一种造物,该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高级文明创造的。这个文明又为什么没留下丝毫痕迹?逻辑解释不通。”   “那主流观点怎么看虫母的?”莫晓好奇追问。   夏凛月呃了一声,道:“主流观点是,虫母是神话生物。”   网络热门生物鉴定,虫母鉴定为编的!   人类学界主流观点认为,虫母与女娲、夏娃一样,都是神话编的。   莫晓:“科学界,呃,”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真是太科学了。”   他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燕屿却知道得更深一点,对此有一些不同见解。虫母真的只是神话吗?   从定义上来讲,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它以故事或片段的形式表现了上古先民对自然、社会现象的认识和愿望。先民通过神话,来摆脱对未知的恐惧。(注1)   但老实说,虫族这种生物,会对未知产生恐惧吗?   他们的出厂设置里好像抠掉了恐惧这个键。面对无法理解的自然状况,虫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莽过去的可能性,比他们缩在原地编神话自我安慰更大吧?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虫族的神话生物都是从历史中摘取的著名虫物。成为他们的神话生物也很简单,你很牛,你干了件大事。好!等你死了,并且认识你的虫都死光了,你不会再塌房了。而且我给你乱编故事,也不会有虫能起诉我的时候,就把你荣升英灵殿!给你编点虫族意林,让你成为新的神话生物!   主打一个粗糙与务实。   “好了。”燕屿拍拍手,做出集合的信号。“我们先顺水往上追踪,争取先定位到目标。” 第047章 花开蝶来   越靠近溪流的上方,越能看见新鲜的血水在水流中晕开。这片丛林草木茂盛,尤其是水源附近,爬藤类植物密匝匝地盖在树枝上,丝毫不透光。大团大团火红的花点缀期间,幽幽的花香扑鼻,熏得人发晕。   拨开野蛮生长的树枝,他们顺着溪流走到了源头,那是一个湖泊。更令人震撼的是,湖泊中央斜斜地立着一个机甲。   这个机甲已经残破不堪,敞开的驾驶舱内被溪水一遍遍冲刷,已经没有能辨别驾驶者身份的线索了。但因为吃剩下的尸体,上面还留有新鲜的血迹。   “这是事故残骸?”莫晓挑眉。“这么幸运?一来就是一百分?”   机甲师俞烁却唰地变了脸色。   “不对,这是最新制式的机甲!绝对不可能是十年前事故遗留下来的。”   参赛者和赛事组工作人员都是使用的标准制式机甲。各军团有自己的军工厂,所以会进行一些特色化的修改。   而这架残破的机甲很明显就是标准的出厂模板。   “难道是有选手遇袭了?”他们心里不约而同闪过这个猜测。   俞烁涉水而去,为了检查机甲运行日志,他穿好防护服离开了机甲,钻进残破的废墟内仔细检查。   机甲的损坏率高达96%,无法重启,也无法读取运行日志。那就只能把主板拆开,找黑匣子,他把右手的手套取下来,机械臂刷地弹出一排工具。   [机械改造啊?确实比人体利用率高多了。]   [有一说一,机械改造是否对其他选手太不公平了?你能想象近身肉搏的时候对手突然从手臂里来一发离子炮吗?]   南区观众二十四小时在星网巡回搜查,看见有人在叽叽歪歪自家天才幼苗,立刻冲上前甩了两个大嘴巴子,骂骂咧咧。   [眼红就自己去换呗,又没谁拦你,把你**也换成机械的好了!免得你****!]   ——【该评论涉及淫/秽/色/情,已被系统屏蔽。】   [刚刚又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一大堆南区人的脏话,直播间是8+的,遂全部屏蔽了。]   [南区人好没素质……]   [啊对,然后呢?*你的。]   [不过说实话,以我对机械改造多年的经验来看,俞选手的机械臂处理核心应该是十七年前的淘汰款了。看起来新应该是后期翻新了一遍,但机械产品,新不新都是花架子,还得看处理核心。就这种淘汰款,要是军校生们应付不了,那我还是建议早点退学。]   南区人立刻顺着台阶开始赛博哭坟;[我们南区平民窟,高科技一点的东西卖过来都是他妈的淘汰款。这你们都要叽叽歪歪,不想给我们活路是吧?]   [呜呜呜们小俞是垃圾星出来的,小时候打黑工,机器操作失误导致断肢,你以为哪里都是帝星吗?垃圾星根本没办法处理这种伤口,除了机械改造还能有什么办法?]   [身体是会长大的,但机械却不会自己长大。你知道他妈的小时候逼不得已安装机械武器的小孩每次换新有多痛苦吗?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地说公平!]   [笑死,在南区人面前谈公平。你怎么不对着南区61%的贫困率说公平呢?青天大老爷这么讲公平,怎么不把你的钱也平分给我们?]   总而言之,他们又绕回来骂道:[说到底还是怪该死的帝星!]   俞烁并不知道家乡父老又开始就小事发散到阶级矛盾,然后抓住根本矛盾大骂帝星天龙人。   他在各个缝隙仔细摸索,终于把主板拆卸了下来,不过主板还在,黑匣子却遗失了。因为伸手在角落中折腾,所以他的手指上沾了些红色的鳞粉。这些鳞粉在阴影处并不明显,他也没在意,在没过膝盖的积水中一泡,就洗掉了。   他按住耳麦汇报:“不是选手机甲,但是同批次机甲。”   不是选手机甲,那同批次的就只能是工作人员的机甲。   赛事组:!!!   不是,难道我们还有个工作人员嘎在塔斯马尼亚星上了?不对啊!我们也没少个人啊!   尤其是赛场勘察队的成员,面面相觑,汗毛倒立。   请问,去了十个人,回来十个人,但死了一个人。那么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十个人?   “草,哥们。这个外星生物不会是寄生虫吧哈哈,哈……哈。”他们开着玩笑,然后纷纷默契地远离了同事。   他爹的,这是什么中式鬼故事啊!   混乱中,只有塞基眉头紧锁,觉得那堆破烂真的怪眼熟的。说起来,曼努埃尔用的好像就是人形机甲来着?   当初曼努埃尔作为虫族队的带队老师,为了安全起见,赛事组强烈要求他们只能使用赛事组提供的人形机甲。   也就是工作人员机甲。   不会吧?他眉间折痕加深,有些烦躁。   不会这是曼努埃尔吧?这他都没死?   他看着正在午休的伊卡洛斯,有些焦躁。   他可是答应了会把曼努埃尔做掉的。现在没完成任务,雄主会对他失望吗?要不干脆他偷偷派人潜入,在雄主睡醒之前,再把曼努埃尔杀掉一次吧?   *   确定了机甲是本届联赛中遗落的,他们看着这个破烂机甲就有点惊悚了。   “难道是有工作人员在这里出事了?”   俞烁小声道:“驾驶舱的顶部有喷溅型血迹,大概率是驾驶者的。”   所有人都心底一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痕迹。这位不知名的驾驶者还活着吗?   “会不会是那头星兽做的?”夏凛月忧心忡忡,又转头期待地看着燕屿,“那我们要怎么办?要去搜救吗?”   按理说,赛场工作人员会提前来勘察赛场,确认空气中辐射、病毒是否超出安全范围,是否有场外干扰与陷阱之类的事项。他们都是开场前一天撤离的。也就是说,昨天工作人员才全部离场。   如果幸运,还能捞回一条人命。   本来还想先观望一段时间,等其他队来试错的,但现在没办法了。毕竟人命关天。燕屿只好说:“生命更重要,先试试能不能搜救吧。”   为了判断驾驶员的去向,他们仔细在周围搜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机甲会破坏现场,所以一些人离开机甲检查,而另一些人则在机甲内保持警戒。   燕屿就负责在机甲内保持警戒。   他思索着如果找到了驾驶员该如何做,又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的搜救。   “好闷。”莫晓嘟嘟囔囔。   “注意警戒,小心像上场的第一军校一样,被偷袭。”赵芝麟立刻提醒。“你可别开舱透气。”   “我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莫晓擦了后颈的汗,细碎而闪亮的红色鳞粉粘着汗,沾在他的肌肤上。   燕屿也觉得闷,可能是附近树梢上的爬藤类植物,开得太绚烂了。植被茂密也导致了空气流通不畅,馥郁的花香闷在附近,给人带来心理上的燥热。   不过再闷也没有雨林那场闷,也不可能打开舱门透气,那也太不专业了。   直播弹幕迟疑闪过:[是我跟不上潮流了吗?为什么他们保持警戒,要打开驾驶舱啊?]   “我好像找到了一些痕迹?”负责搜寻的丹妮格林迟疑道,她用湿漉漉的手拨开灌木丛,叶片上沾着血迹。粘稠的血液中混杂着不起眼的鳞粉,被血液打湿后完全看不出来。“这里的灌木有折痕。”   前面,又是一片重重叠叠的花瀑。 第048章 搞点人外【有虫态描写,慎买】   花香沉沉。   依仗着有机甲,他们走进了花林。   爬藤类植物挤进了每一寸空隙,花盘像塞子一样堵住了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的缺口。每一棵树都长得无比相似,这条路似乎很长,他们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口。   ……不对。   按找最初降落时看到的丛林大小,机甲再怎么也不会这么久还没出去。燕屿抬手摩挲树皮的纹路,有些担心是他们迷路了。   等等。   人在机甲内,怎么能碰到树呢?   他如梦初醒般低头,看见自己清晰可见的掌纹。   ……他什么时候离开机甲的?   花影重重,诡秘莫测。燕屿转头,环顾四周,记忆里和他走在一起的队友早就不见踪影。   草了,不会是鬼打墙吧?燕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抽出腰间的枪,一边全神贯注地戒备,一边按下耳麦:“这里是燕屿,收到请报点。”   没有回复。   不只是耳麦里一片死寂。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片森林从一开始就寂静得可怕。   新鲜的尸体从来都是大自然里的抢手货,为什么它们能够顺流而下,保持完好的痕迹呢?为什么没有半路被饥饿的小动物拖走吃掉呢?   ——因为杀死它们的猎食者依然还在原地徘徊啊。   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空气中安静地连鸟鸣都没有一声。   ……连鸟鸣都没有一声?   燕屿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层层叠叠的花瀑缝隙间,巨大的蝴蝶探出它的头颅,苍白的光滑外骨骼上,一双黝黑的复眼静静凝视着他。   ——当花盛开,蝴蝶就会如约而至。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不是吗?   上万只六角形楔状眼睛,上大下尖,紧密排列在一起,组成复眼。每一个小眼睛都是一个单独感光单位,它们都不约而同地、如饥似渴地捕捉起底下人类的身影。   见猎物已经发现自己了,它朝燕屿的颈部弹出蜷缩在一起的细长口器!   燕屿连反应的间隙都没有,抬手便是一串子弹。机械弹落在它的外骨骼上,却连最基本的壳都没破!   他反手抽出匕首,削断了弹射而来的细长口器,断掉的口器落在地上,抽搐几下,内壁的尖牙绞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失去了活性。   蝴蝶扇动翅膀,挣断密密麻麻的爬藤,藤上的尖刺、花、叶子随着它的动作轰然断裂,簌簌往下砸!燕屿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紧急翻滚避让。   蝴蝶的速度很快,快到超出人类视网膜的捕捉能力,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倒了燕屿。   它这次学聪明了,没有把柔软的口器伸出来,而是覆在燕屿身上,扇动翅膀。鲜红的鳞粉扑了他满面。   燕屿屏住呼吸,紧紧闭着双眼,害怕鳞粉钻进体内。   他凭借刚刚惊鸿一瞥看见的蝴蝶形态,闭着眼睛把匕首刺进了骨骼的缝隙之中,他用力一撬!   “锃——”   有腥味的液体滴在他脸上,但代价却是匕首断成了两半!锃然断裂的碎屑飞溅,蝴蝶动了动足肢,把弹向燕屿的尖锐碎片都挡开。   燕屿抓住这个机会,听声辨位,重新开枪!他躺在地上,举手射击的动作让后坐力震得他肩胛骨生疼。   距离太近了!子弹如燕屿所想般射进蝴蝶的复眼。上万只楔状小眼睛吃痛地缩紧,口器卷走了燕屿手中的枪。   他想趁机逃走。   燕屿不知道自己还能屏息多久!必须要找到河流清洗掉身上的鳞粉!   但蝴蝶本能的战斗意识却让它在疼痛中也不忘缩紧足肢,紧紧拢住燕屿。细长的口器把枪械和断掉的匕首都扔到一边,然后从燕屿的脖子卷起,一圈一圈绕上他的嘴唇,倒拽着把他拖回自己的翅膀之下。   在窒息的痛楚中,燕屿的身体出于自救本能,不得不开始呼吸。   在空气中闪闪发亮的鳞粉顺着氧气一起,钻进他的体内。在迷离的幻想中,被蝴蝶包裹住的人类终于停止了挣扎,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蝴蝶把巨大的头颅轻轻搁在人类的胸膛,倾听他的呼吸频率。确定他真的睡着后,才松开口器与足肢。   虽然它受伤的复眼还流淌着透明的粘液,头部的骨甲缝隙中插着的断匕也没抽出来。但它却丝毫不在意,只顾着趴在人类身上,像小狗一样从头嗅到尾。   它用口器小心翼翼拔出因为刚刚的缠斗而扎在人类身上的刺,柔软的口器钻进贴身的机甲服,一点点舔去对方伤口的血迹。   然后它原地徘徊了一下,绕着燕屿转了几圈,好像有些无从下手。   最后才笨手笨脚地用足肢交错盘在一起,形成一个简陋且硌人的“摇篮”。   ……那要怎么装进去呢?它试图用兽类的大脑思索,但可能因为燕屿那一匕首刺的是它的头部,它为数不多的智慧顺着积液一起流了出来。   蝴蝶试探地用口器把人扒拉着,推进了摇篮。柔软细长的口器被它用成了灵活的触手,但遗憾的是,即使再灵活,燕屿在这个搬迁的过程中,也不免又被一地的断枝和尖刺给刮伤了。   大蝴蝶的蝶翼有些沮丧地耷拉下来。   它卷起散发着雄虫气息的猎物,确认不会发生什么坠机事故之后,才展开蝶翼,低低地穿梭在树林之中。   它要带着猎物回到自己的巢穴中去。   *   [他们进丛林里多久了?]   [20分钟吧。]   [这么久?没人出来过?]   [对,我可以保证没人出来过。因为我他爹的在这看一动不动的几台机甲看了他爹的整整二十分钟!]   [其实我从他们进入丛林开始就觉得很离谱了,在一个完全陌生、并且已知有危险的环境,为什么会离开机甲,去探索情况呢?]   [好离谱的操作,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的吗?]   [就跟下降头了一样,莫名其妙。]   [……说不定就是呢?你想想,会去到考场的联赛批次机甲,不是选手,就只能是工作人员啊!只有勘察队人员会提前入场进行安全检查,但是如果真的有勘察队人员在赛场失踪,肯定会叫停比赛的!现在还在继续用这个赛场,说明什么?]   [说明那个机甲是联赛故意设的陷阱?]   [……当然不是!按规定,要是为某一队设立了陷阱,那每个队附近都必须有陷阱。你看其他队满地刨坑挖土的样子,像有陷阱吗?]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赛场还在继续使用,说明赛事组没有发现异常,勘察队的每个人都回来了。但这里又明显有一具工作人员的机甲,你觉得,他们真的都回来了吗?]   [或者说,回来的真的是本人吗?]   刷星网的勘察队员:……   怎么忽然阴风阵阵的?他们再次默契地把屁股往远离队友的方向挪了挪。   很显然,故事会在哪都备受欢迎。弹幕迅速开始就有没有鬼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都星际时代了,你们这些老封建迷信还没死光啊?]   [呵呵,盲目唯物主义说的就是你吧!科技越发达越要心怀敬畏,到了星际时代,难道你就能说明白,虫族这不讲生物学基本法的鬼东西到底是怎么进化而来的吗?]   [大家还是对宇宙心怀敬畏一些吧,不能解释的东西太多了。]   [每年不都是要讨论一次吗?尤其是每次跟智械生命开战的时候,你去星网一搜,大把地讨论“智械生命到底算不算有灵魂”。]   [来了来了,著名智械议题堂堂登场!论智械生命到底有没有灵魂——   如果你是古典科学唯物主义,认为人有思想但没有灵魂,那么代表科学尽头的智械生命没有诞生思想的生物基础——大脑,又怎么能做到有情感的呢?](注1)   [好了,双方辩手请就这个(伪)悖论开始吵架吧!]   [问题就出在智械生命,代表的是人类科技发展到最后的形态。它们就是活生生的科学,但它们的存在也证明了灵魂的存在。]   [无语,电子脉冲和生物脉冲某种程度上也一样,这也算物理基础啊?怎么能说它是灵魂呢?你拆过他们的芯片吗?就在这信誓旦旦保证他们有灵魂,我们不能理解只是还没有攻克科技壁垒而已。]   [……]   在弹幕一片民科大战之中,还有一部分人,不改初心,坚持在讲鬼故事。   [我觉得他们肯定是被鬼迷眼了!]   [别的不说,就说塔斯马尼亚星“4.13”特大星舰事故,听说只活下来了一个孤儿,满船人都在事故中遇难,你就说这个地方凶不凶吧?]   [确实,本来文明遗迹就代表这个文明曾经的人都死光了,大凶之地啊!风水一看就不够好!]   [我一直就不赞同开发文明遗迹当旅游景点来着,对于这个文明一点也不尊重。]   [好笑,说得好像我们尊重活人了一样,你看海神星的人鱼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很平等的好不好,活人死人都不尊重。笑死,少圣母心了。]   [都是宇宙资源,无主就等于谁发现是谁的呗。]   [你说这个,那我就不困了。那你觉得地球旅游开发计划怎么样?这也算利用资源啊?你赞同吗?]   [但凡你看看我主页呢?我又不是东区人,我南区非地球智人种,当然是支持咯。我还要大力支持!今年又一次上了这个提案,我们南区代表可是投的赞同票嘻嘻。]   [……前面的,你很诚实。但建议你先关了私信,等会儿东区人就要来冲你了。]   ——【涉及挑拨地域关系,直播间已开始净化模式】   [好多弹幕都被删了,啧啧,我就知道一旦涉及到地域纷争,平台反应最快。]   [清了正好,专注看比赛吧。]   [说到这里,导播!你带薪摸鱼摸了二十分钟了!快点切跟踪镜头!]   联赛布置了几百个直播镜头,当然不能每一个都展示出来。这就需要导播挑选重点摄像头,然后把选中的摄像头画面切入直播中。   燕屿他们刚进去的时候,就有直播镜头跟在他们身后。   但只是一眨眼,这些昂贵的器材就被弄烂了。   最后留下的画面,在花丛中弹出的不明细影,它迅猛如蛇,一把卷起镜头,然后寸寸缩紧,以森蚺捕猎的巨力,蛮不讲理地绞碎摄像器。   报废的速度太快,还是慢倍速回放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摄像器只扫到了它细长的外形,和柔韧的内壁长满的尖牙。   草,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能精准发现摄影器?难道是声波辨位?   等后续的摄像器飞过去,原地就只剩下一片狼藉了。别看直播间死了一样安详,静静展示着机甲,仿佛在给大家出静物素描题,让人感觉导播在带薪摸鱼。   但实际上导播早已满头大汗,操纵着摄像头,满丛林里寻找消失的队员。要不是他有地图,早就迷路了。   不是,人呢?   他找了半天,才把散落在各个地方的几名队员找到,他们无一例外昏迷在地。   但导播点了点数,一、二……六。   六个?   还有一个人去哪了?   等等,走丢的这个叫燕屿?   他打开选手资料,目光落在对方资料的第一行——塔斯马尼亚星“4.13”特大事故唯一幸存者。   卧槽,不会真的是鬼故事吧?   *   在昏暗的巢穴里。   被怀疑是鬼抓走的燕屿在光滑的地面上醒来,他的大脑还混混沌沌的,瞳孔缓慢地聚焦。   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   他看见不远处散发着微光的指示灯。   那是很明显的科技造物。 第049章 你好,做!   周围很安静,把他掳来的蝴蝶怪物不见踪影。他背上和手肘都很疼,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多细小的擦伤,脖子上和手腕上还有勒痕。   燕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朝那个指示灯走去,他摸索着,认出这是那个机甲里失踪的黑匣子。   燕屿心里咯噔一声。   黑匣子最初是电子飞行记录仪的俗称。用于记录飞机飞行和性能参数的仪器。它不是黑色的,而是桔红色。后来机甲应运而生,造价比飞机翻了好几倍。损失一台都肉疼,因此也需要追究每一台机甲报废的责任。机甲的黑匣子也就诞生了。(注1)   所以在星际时代,这个称呼也代指机甲运行记录仪。   一般黑匣子都藏在机甲内部,极难拆卸。   出现在怪物的洞穴,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往好处想,虽然这只怪物很危险,但至少不是鬼。燕屿苦中作乐地想。   他还注意到地面,是光滑而冰冷的,很熟悉的质感,像是星船的金属甲板。   他借着黑匣子指示灯的微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模模糊糊地看清了这个巢穴的全貌。   ……那是主控台吗?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绝对没错了,操纵杆、推杆、各色按键还有熄灭的显示屏。   即使不像俞烁那样,对各代军械设备的细微差别了如指掌,但燕屿也能认出来,这绝对不是近代的星船。   有操纵杆的星船只在大探索时代前期流行,当第一台脑机结合的机甲面世,星舰与机甲的操纵门槛大幅降低,操作复杂且需要花大量时间金钱培育驾驶员的旧式星船被迅速淘汰。   在大探索时代的中后期,所有探索舰都被换成了新型舰船。   燕屿也只在历史书中见过这种制式的星船。   这里为什么会有大探索时代前期的星船,或者说星船残骸?这个主控台与其相连的船首是它仅存的部分,残存的结构融入了土层之中,撑起了一个坚固的空间。   好似已经沉睡了上百年。   当他碰到冰凉的台面时,簇簇掉下了落灰,以及某种薄而脆的碎片。他用黑匣子的微光凑近了看,发现那是氧化凝固的黑色血迹。血液是呈喷溅状附着在星船各处,从主控台到天花板,轻轻一碰,就碎成片落下。   不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残酷的事。   主控台的中央刻着这艘探索舰的名字——阿芙乐尔号。   燕屿不知道曾经是否有一艘名为阿芙乐尔号的探索舰被放在了失踪名单里。大探索时代的人类龟缩在仅有的星球暂居地上,忍受着物资匮乏、恶劣天气与背井离乡的孤独。一艘艘探索舰离开星港,前往未知的宇宙,他们的使命是为人类寻找到新的能源、新的宜居星球、新的资源。   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攻克科技壁垒,只有笨重的旧式机甲,他们在残酷的宇宙森林中是孱弱的猎物。   这片黑暗森林到底藏了多少猎手呢?谁又能保证这些先行者有没有被猎枪瞄准呢?   在争夺资源的猎场上,每一个文明都是残忍的刽子手。如果你不抢夺到足够族群发展的资源,你就会在这场赛跑中被抛下。被抛下餐桌,你就只能变成菜单上的食物。   他们将面临的,是整个宇宙的围剿、与将贯穿他们后半生的孤寂。   从一开始,他们就抱着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决意为人类前往未知的宇宙深处。   他们是最英勇的那批人,也是死亡率最高的那批人。有太多的探索舰葬身于茫茫星海中,百年不见其踪迹。阿芙乐尔号也只是其中普通的一艘。   ——如果燕屿没紧接着摸到主控台侧面底部的刻字的话。   上面写道:   “我们是人类的罪人。”   这个高度,刻字的人大概是趴在地上刻下的这一行字,结合满地的氧化血迹。燕屿猜,那个人刻下这行字的时候,已经重伤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他蹲在地上仔细辨认刻字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身后。   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燕屿一个激灵,撑着手肘翻上了主控台。   蝴蝶歪了歪头,它倾身逼近燕屿,逼得燕屿不断后仰,手肘撑着往后退。他一退,蝴蝶就往前蹭,非得保持相对静止的姿态,就很不要脸。   不仅如此,它还一边嗅嗅嗅,一边伸出柔软的口器,试图往燕屿衣服里钻。   燕屿:……   报警!我要报警,怎么遇到个非人类也能被性骚扰啊!   家人们,谁懂啊?   口器内部有螺旋排列的尖牙,试图咬烂贴身的机甲服,燕屿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口器。   蝴蝶犹犹豫豫地歪了歪头,大概是在担心把口器抽回来会不会把柔弱的雄虫给带翻。它伸出足肢,想解救自己的口器。但燕屿却误会了它的意图,以为这是攻击的前兆,便刷地收回手,机警地往后翻,钻到了主控台的后方。   口器在前肢上打了个卷,它不能理解为什么雄虫如此躲避自己。   在原地茫然地踱步了几下,它又展开翅膀往外钻。   看它出去了,燕屿才松了一口气。不管这只星兽为什么没立刻吃掉自己,不管是当储备粮也好,有其他意思也好。至少他还活着。   燕屿正要撑起身体起立,却发现了一个暗格。   “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是纸质的船长日志。但在翻看内容前,蝴蝶又钻了回来。   燕屿不动声色把暗格合上。   他抬头一看,发现蝴蝶正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往巢穴搬猎物。猎物骨碌碌滚了一地,血也糊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霎时间挤满了整个巢穴。   这个巢穴对它的体型而言还是太挤了,它的足肢都规规矩矩地立成两排,竟有几分端庄。但再挤也不妨碍它开屏。蝴蝶的翅膀竖在身后,挺胸抬头的,显得格外骄傲。   这幅拿尸体献宝的样子,怎么这么熟悉?   再看看蝶翼,前翅鲜红,后翅灰白,有着纽纹状眼纹。   “……曼努埃尔?”燕屿迟疑地叫到。   没反应。蝴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开始绕着自己捕获的雄虫转圈。还积极地把他往那堆血食附近顶,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的殷勤。   别饿着了,孩子,趁热吃!   有一种饿,叫妈妈、不对,串频了。   ……但这只星兽到底在做什么啊?   好怪,真的太他爹的怪了。   十分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燕屿宁愿跟他真刀真枪拼一把,也不愿意在这看这只星兽中邪,它的举动让他浑身毛毛的。   要吃我就早点把我吃了吧,反正我现在毫无反手能力。但别在这发癫。他自暴自弃地把蝴蝶的头往后推。   他强烈拒绝:“我不吃!”   怎么能不吃呢?不吃怎么成熟啊?   蝴蝶拿头顶他,把他顶得一个趔趄。   不多吃点怎么能成熟呢?不成熟怎么能□□呢?基因在催促它进行繁衍,这个星球上只有它一只孤独的虫族,没有虫母也没有同族。于是虫族的种族自保基因开始要求它繁衍,成为下一个虫母。   交/配,然后繁衍出新的虫族。   但是,虫族也不能孤雌繁衍啊!   好不容易抓到个雄虫,居然还是亚成年。虽然虫兽状态的虫族,是没有什么雄尊雌卑的意识,也没有关怀幼小的意识。它们遵循本能,只把雄虫当成繁衍工具。   什么?路上遇到雄虫?抢回来当压寨老公咯!   什么?雄虫不高兴?我管他高不高兴?反正不想死就要跟我繁衍,强扭的瓜就是甜!(拇指)   但问题是,这个该死的孤星,等了这么久,真他爹的就这一只雄虫!   蝴蝶真的害怕他嘎了,那它怎么繁衍啊?真是虫生处处是艰难,让它一只年轻虫都快愁成抑郁症了。   吃点吧祖宗!多吃点长长身体。它用口器卷起一只灰兔子,使劲往燕屿脸上递,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使劲躲,蝴蝶使劲递。   你追我逃,我们都插翅难飞!   燕屿也真的麻了。   他试图跟蝴蝶沟通:“哥,要不我们还是再打一架吧?”   你在搞什么人外男妈妈啊?   我不是好这口的人,我是直男!直男!   蝴蝶用它小小的大脑努力理解了一下雄虫的推拒——什么意思?你是不想提前储存能量,想直接开始繁衍?   虽然但是……好吧!做!   它的前肢立在地面,颇有些手足无措地踱了下小碎步。   虽然燕屿是亚成年,不可能繁衍成功。但没关系,兽态的大蝴蝶不仅没脑子,还是个超绝处男!   它没经验,所以也不太懂哒!   蝴蝶开始直接上爪撕燕屿的衣服!   燕屿:???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就是死,被星兽吃掉!也不绝对不可能搞南桐的!人外南桐更不可能!   情急之下,为了保卫自己的清白。他反手一个黑匣子往蝴蝶的大脑壳上砸。黑匣子的硬度自不必多说。为了能还原空难真相,黑匣子从制作开始,就毫不吝啬地狂点防御。只是为了能够让黑匣子在星际空难中保存下来。   燕屿的力道还大,大到他自己的手被反作用力震到发麻。   一砸下去,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蝴蝶这下明白雄虫的抗拒了,它竖在背后的蝶翼焉焉地垂下来,像毯子一样盖在身侧,只留出一个大脑壳,趴在地面,睁着黑色的复眼巴巴望着雄虫。   ——燕屿都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还看出了几分可怜和委屈。   蝴蝶又要抑郁了。   老天爷,这无情的世界和变化莫测的雄虫,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这只柔弱的雌虫上难度!   燕屿也要抑郁了。   “老天,我宁愿你是曼努埃尔那个疯子!” 第050章 兰花螳螂   第七军团分舰的医疗室。   这个医疗室内并没有摆放医疗舱,只是堆满了矿物晶石和大堆大堆蕴含丰富能量的血食。   半人半虫的粉色螳螂就埋在里面大口嚼嚼嚼。   正是曼努埃尔那个被塞基抓住的倒霉副官。当时的爆炸很严重,让他也不得不以虫态的姿态来自保,但他虽然倒霉,和上司一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幸运了起来。第七军接手了他的治疗,让他避免于更进一步的虫化。   其实,一开始东区人是准备给他塞进医疗舱里治疗的。   但无奈,虫态化的虫族体型真的太大了。尤其是螳螂一族,本来就长得怪长一根的。人类的医疗舱都是按照人类体型设计的,根本塞不下!   塞进了脑袋塞不进腿,努努力硬把下半身卷进去了还有个大镰刀杵在外面。   迟迟不能闭合的医疗舱急得嘟嘟叫。   医疗舱不闭合就没办法开启治疗。   第七军的军医们麻了。   他们用期盼的眼光看向留下来看守副官的虫族们,希望他们能给出个可行的医疗办法。   军雌们“呃,呃呃”地呃了半天,眼神乱飞,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终,被一巴掌推出去的倒霉蛋硬着头皮说:“呃,或许你可以喂他点东西吃。”   这是什么临终关怀疗法吗?   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跑去食堂调剂走了一堆肉。总不能给病号喂没解冻的冰坨子肉吧?于是他们搬走了解冻好的鲜肉。   刚炒好糖色,食材就没了的炊事员:……   拳头硬了!   于是当天战舰上的军官们吃到了红烧肉(素食版),纷纷被伪装成肉的姜和蘑菇丁痛击。   拳头也硬了!   人类军官们怎么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反正这食物往半昏迷的伤员面前一摆。   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伤员就全自动张开了嘴,嚼嚼嚼。   我在哪?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怎么了?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管了,先吃了再说!   虽然他整只虫昏迷得跟死了差不多,但他的嘴巴还会动,还能吃饭诶!   刚刚还心虚的军雌喜出望外,立刻挺起了胸膛,很大声地说:“我就说!给点饭吃就没事!”   军雌们纷纷恭维:“神医啊!”   人类军医:……   真是见了鬼了。   自然界的动物们一般受伤了,是得不到救治的。它们需要依靠自身扛过细菌感染,忍受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被苍蝇叮咬。甚至当族群的领袖从它身上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还会将受伤的动物驱逐出去,避免更大的损失。当然,也有些关系紧密的动物族群,当成员因受伤而失去捕猎能力时,它们会为它捕猎,向它分享食物,希望它能够活下来。   食物,才是大自然最珍贵的东西。   假如动物们还有一口气能够进食,那么死亡就还没追上它。   显然,这个定律对虫族也适宜。见副官已经能进食了,他们当即放下心来,信誓旦旦表示他现在好得很。完全没问题!   人类军医看着副官身上大面积的烧伤、血肉模糊的开放型伤口,再次陷入了沉默。   ……虫族活得可真是他妈的,返璞归真。   活得非常纯天然的虫族自愈因子很强,只要能够及时给身体提供能量,他们就能恢复。因此当他的长官正在上演霸道雌夫强制爱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不知道长官现在怎么样了(嚼嚼嚼),应该还活着吧(嚼嚼嚼),要是长官死了,塞基肯定不会留下我吃白食的。(嚼嚼嚼)   当一个军雌长官在斗争中失败死去后,他的亲卫也不可能活下来。这倒不是忠诚问题,单纯只是因为麻烦。要辨别忠奸实在是太麻烦了,反正虫族别的不多,就数量多,把你宰了,有的是虫能够顶上你的职位。   即使是高等虫族也要遵循这个残酷的规则。   ……毕竟,其实虫族也在彼此的食谱上。   除非雄虫插手,用利益交换来捞虫。   但长官和他的雄父关系恶劣,他才不会这么麻烦来捞。而他自己,他是冻精生卵,连雄父都没有。   副官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自知自己脑子不好,就算逃出去了,也估计连方向都找不到。听天由命吧,能吃一天是一天。当一天病号干一天饭!   他心虚地把翅膀铺在身体两侧,伪装成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迟迟不肯恢复成完全拟人态。   “笃笃——”有军雌敲了敲门,示意他抬头。   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全息影像在医疗室内展开。   远在另一个星区的塞基被全息设备投影在他面前。   塞基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他医学水平也只停留在原始社会那个层次,没看出来副官正在装病蹭吃蹭喝。   他淡淡开口:“你的运气还不错,距离爆炸那么近,既没有被黑洞卷走,虫态化的瞬间也没有超过那个限度。一开始我把你救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你会因为过度虫化而被兽性吞没,那就完全没救了。”   即使是说着宽慰别人的话,配上他阴冷的绿眼睛和压低的眉弓,都让人觉得他很严肃,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哨紧急集合一样。   副官:……听不懂,但感觉好像话里有话。   他迟疑地又嚼了一口饭。   塞基:……   曼努埃尔这只虫为什么会挑这么个笨蛋副官?就因为和螳螂族讲雄虫坏话不会被告发吗?哦,或许拐弯抹角讲雄虫坏话这只兰花螳螂都听不懂!   他深吸一口气,眉间的折痕更深了。塞基干脆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怀疑曼努埃尔为了求生,已经超过那个界限了。”   直播的蛛丝马迹太多了,如果是正常的曼努埃尔,他怎么会这样冒失地出现、掳走雄虫?他应该会通过致幻的鳞粉,悄无声息蛊惑一个学生,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重返联赛主舰。   大摇大摆掳走雄虫这个操作,实在是令虫费解。但凡他还有一丝神智,就不会干得这么明显。   塞基走近,军靴近到差点就要踩住副官的头。副官因为身上抑制器的原因,一直趴在地上,此时顺着他的姿势,努力仰头看像他。清澈且愚蠢的眼睛倒映着一张冷肃的脸。   塞基垂眸,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他扯了扯嘴角:“一旦超出那个界限,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按照《基因法》,他该就地格杀。”   “我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如果他还保留有智慧,那就把他带回来。”至于曼努埃尔会不会不愿意回来,塞基没有担心过。   塞基跟随雄主离开前线、离开权利中心,就是一个即将放权的信号。鳞翅目不能有一个远离权利中心的首领,他的离开,就是主动弃权。   权利交替总是很迅速的。   曼努埃尔如果还想争,就没办法玩韬光养晦这一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回来!   如果他已经完全虫化,失去了神智的话……   塞基深深地望进他淡粉色的眼睛里。   粉色其实是稀释后的红色来着。塞基想到,他微微笑起来:“那就杀了他。”   雄主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没必要让他继续牵扯雄主的精力了。   “螳螂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个高等种诞世了不是吗?”无论他们怎样挽回,整个螳螂族都在无可避免地滑向衰落。他们需要更高的基因注入,来改变他们族群的命运。只需要,只需要一个高等种诞生!   而虫族的基因等级,除了由诞生时雌父雄父的基因决定。   就是看成熟期的蜕壳,如果在成熟期积蓄了足够多的能量……以及足够大量的高等基因。亚成年们也有可能在破茧的时候鱼跃龙门,成为高等种。   “蝴蝶也在螳螂的食谱上不是吗?”   脖子上倒钩进骨头的抑制器“叮”地一声弹开,散落在地上。   副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第051章 来自探索者的信   遥远的塔斯马尼亚星上,暂时还处于风平浪静之中。   燕屿已经拼凑好了自己惨遭人外南桐骚扰后崩溃的心情。   大概是发现了这只蝴蝶既没有脑子,也没有恶意。燕屿叹了一口气,只能当做无事发生,劝自己就当关怀小动物了(……),虽然和这只大蝴蝶比起来,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柔弱的小动物。   没办法,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只能凑合活一下这样子。   他开始探索起阿芙乐尔号的残骸,从遗迹现场来看,出血量很大,说不定先烈遇害的尸体还留在遗骸内。   无论怎样,他在离开星兽的巢穴之前,必须仔细搜查一遍。总不能将先烈的尸骨留给留给一只星兽糟蹋。   主舱台旁边还有个保留得相对完善的副舱室,一般是轮换时休息的地方。里面被蝴蝶当成了温床,某种灰白色的柔软物质,像皮革碎片一样落满地面,它还留有一个半硬化的地步摆放在副舱室中央。(1)   “这是……蝶蛹?”   它在这里破过一次茧?   众所周知,破茧成蝶,是指蝴蝶从幼虫形态孵化为成体。如果它是不久前才破茧,飞离地底,开始大规模捕猎。也和不明生物出现的时间点能对得上。   难道它是被探索舰带来的某种宇宙生物?经历多年,才终于成功孵化?   可是,大探索时代距今已经好几百年了……真的有生物能活这么久吗?那句临死前刻下的“我们是人类的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小心地靠近蝶蛹,才发现蝴蝶大概是把整个舱室都扫荡了一遍,所有可以被搬走的东西都被它搬来筑巢了。   其中有一个破碎的生物储存器,圆柱形的储藏器内壁沾满了营养液,还闪烁着表示“错误”与“警告”的红灯。   能够续航几百年,说明构造非常高级,那价格也一定会很美丽。以当时整个人类联盟抠抠搜搜的作风来看,当时的探索舰船员舍得启动,这个储藏器内原本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一开始,燕屿以为里面是这只星兽孵化前的卵,但紧接着他就在圆柱形生物储存器的地步看见了黄黑色的警告标识。   一共有四个标,意思分别是:高危/未知/活性/标本。   活性……和标本?这两个词是怎么放在一起的?   他手上还戴着战术手套,因此不怕有接触性毒素,探手沾了点粘液嗅了嗅。   那是普通营养液变质的味道,但其中还有一丝非常古怪的甜香。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一种诡异的亲切感与饥饿感油然而生。是属于虫族那部分本能在作祟。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他联想到曼努埃尔曾经喂给他的那枚卵。   蛛形虫的卵。   ……虫族的卵。   当初他吃下那枚卵做成的煎蛋,也是如此剧烈的反应,仿佛整个胃部都不受控制。想到这里他又有点犯恶心了。   “你到底和虫族是什么关系?”他回头望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蝴蝶。阿芙乐尔号探索舰又曾经遭遇了什么?   他拿起闪烁着红光的储藏器,当做照灯,又回到了那个暗格前。蝴蝶跟在身后,发现它的巢穴居然还有它没发现的东西,真是岂有此理!它当即就探头探脑地伸出虫爪想要戳戳戳,被燕屿头也不回地挡开。   纸张是很脆弱的东西,经过了几百年的密封保存,它保存着完好的样子,但很干,又很脆,似乎稍微用力就会碎掉。   燕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做好了面对一个巨大秘密的准备。   然后他发现自己看不懂,全是俄文。   燕屿:……   正常,正常。文化大融合运动是大探索时代之后开展的,在那之前虽然星际通用语已经被创造出来了,但地球智人还是爱用地球上的旧语言。   现在光脑不在身边,没了翻译器,他也就翻译不了这些俄文。   这剧情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日记本这种解谜游戏里重要的剧情推动器,怎么能给主角看不懂语言呢?这合理吗?   星际online,差评!   燕屿想捏捏眉心,但手抬起来了又想到上面沾过的不明液体,又放下了。   幸好翻到日记最后,还有一部分是用星际通用语写的,字迹潦草,还有许多错别字,看起来是个通用语不太熟练的船员,还写了不少错别字,不过不影响阅读,连猜带蒙也能看出来——   【致不知道能否看见这封信的陌生人:   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宇宙中人类塔台的信号,正在逃亡的途中,只能在此对阿芙乐尔号的情况进行最后一次汇报。   阿芙乐尔号全员,总计2216人,已阵亡2170人,失踪44人,仅剩我与另一位战友还在舰船之上,进行最后的突围。请原谅我们不愿意以逃亡者的身份透露我们的姓名。如果可以,我们甚至希望阿芙乐尔号从未起航。   下面我将汇报本次探索舰对宇宙的探索成果:   我们按照原计划朝着未知星海区域进行探索,在此过程中因为外星病毒、陨石带乱流、未知生物袭击、遭遇其他文明舰船、船员心理崩溃等因素,减员673人。   航行第523天,我们发现一个表面布满能源的星球。在初步对大气进行检测后,确认大气构成与地球相似。地表无明显文明痕迹,发现巨大化昆虫。   这是在漫长的航行中,我们发现的第一颗宜居星球!   阿芙乐尔号全员欣喜若狂!   接下来我们按流程,对该星球进行了进一步的远程观察,为期100天。在这个期间,我们认为该星球没有诞生智慧生命,地表的主人是一群巨大化的昆虫。   它们野蛮、残忍、未开化,是完全的动物。根据它们的行为模式,我们参照地球昆虫,将它们初步命名为[Самканасекомых]和[Мужскоенасекомое]。】   大概是对通用语不太熟悉,为了准确描述,这两个称呼用的是写作者的母语俄语。他在下方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标注。   【[Самканасекомых]-雌虫   [Мужскоенасекомое]-雄虫】(2)   燕屿顿住了。   大探索时代前期,大概是星历150-300年之间,距今已有八百多年。而历史书上记载,人类首次在星际中发现虫族,是在大探索时代最后的尾巴,三百年前。   历史书上记载:[人类第一次发现虫族,是在星历751年,距今304年。虫族的发现,标志着大探索时代正式结束。被称为战争机器的虫族牵制了人类的大部分精力,大探索时代不得不终止。另一方面,虫族的出现也遏制了人类逐渐失控的星际殖民欲望,让人类意识到宇宙中不只有无尽的资源,还有未知的危险。]   历史明文记载,300多年前人类才与虫族第一次碰面。   但800年前,阿芙乐尔号上就有人为虫族命名。   燕屿呼吸不自觉放缓,嗓子发紧。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类会把明明是人类外貌的虫族,分别以雌和雄这种动物的分类方式命名了。   很多年前他也疑惑过,倘若第一次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就是这样衣冠楚楚、外表与人类无异的虫族,那他们为什么不以Alpha和Omega这种方式来命名呢?   以动物的方式来称呼与人类无异的外族,难道不会让人类自己也感觉受到了蔑视吗?   如果,人类第一次见到的虫族,就是与昆虫一般的异形状态的话,那这种命名方式或许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第二个问题紧随其后——   假如对虫族的称谓是阿芙乐尔号的人命名的,可是这艘星舰遗骸被埋在地底八百多年,根本没有被人类挖出来。它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燕屿借着闪烁不停的红光继续往下读——   【经过在外太空的观察之后,我们确认了地表没有智慧生命。于是我们降落在了地面,并且在初步勘察之后,我们发现那些昆虫并不具有威胁性,人类用枪就能轻松杀死。   ——发现新栖息地的狂喜让我们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除了主舰,所有小型舰船都降落在了星球表面,准备进行更深一步的实地勘察。年轻的战士们带着开疆扩土的美好幻想,降落了。   然后这颗星球撕掉了所谓伪装,展露出它残忍的本质,对我们张开了獠牙!   所有的勘察人员!共1500名官兵!   他们都死在了这一次的降落中。   那该死的、恶心的、狡诈的、吃空了整个地核的虫母!设置了一个陷阱!Кровьповсюду,Боже!(到处都是血,上帝!)   是的,虫族们没有智慧,但它们有一只狡猾的虫母。操纵它们只是伪装成很容易被枪械杀死的模样,诱骗我们大规模降落。但实际上这些虫族是一群恐怖的战争机器!当它们集结,黑压压一片,像绞肉机一样围剿我们,我们毫无反手之力。更可怕的是,一些可以真空飞行的虫族还钻进了阿芙乐尔号的内部,屠杀了剩余的人类。】   那个幸存者用无比痛苦的笔触写到——   【阿芙乐尔号变成红色的了。】   纸张留存了他的眼泪,一团一团皱起的圆形痕迹穿越时空,向后人诉说他遭遇的痛苦。   【我是留守主舰的一名士兵,我们正在进行最后的突围。如果失败,我们将会启动自爆系统,向着黑洞撞去。大量的机甲和小型舰船埋葬于虫族的星球,这会给它们带来新的蜕变吗?它们会借此走向星际吗?我不知道,但即使是死亡,我发誓也绝不留下一点远航星舰科技给还处于地表时代的虫族!   如果你看见了我们的来信,请告诉人类!保持警惕!危险就在前方!在主控台的冷藏柜中,有一个生物储藏器,里面保存有一部分虫母的血肉标本。那是英勇的同胞们牺牲前为我们争取到的宝贵遗产,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坚持到护送它返航的那一天。如果你看见了它,请将它交给人类。希望当人类不可避免遭遇虫族的时候,它能为我们带来一点帮助。】   【愿遇难的同胞化作宇宙的原子,还能飘到地球的故土。愿人类的火焰永不熄灭。】   【Прощай,дорогойтоварищ.】 第052章 十年之前   虫母标本?   是这个空了的储藏器吗?   储藏器内壁还带着粘液,说明才破不久,不然早就干了。他目光移向身边的蝴蝶。   蝴蝶:不明所以地歪头。   “你不会把虫母标本吃了吧?!”他几乎要发出一句惨叫。   就好像忙碌了一天的忍人发现自家比格犬吃掉了自己的晚饭,又好像农学院的毕业生发现自己的毕设被隔壁的毕设吃掉了一样!   大馋小子!你怎么什么都吃啊!给我吐出来!吐出来!这就想办法把你送去研究院!对你进行一些惨无人道的研究!   对付BOSS的关键道具不给是吧?星际Onlie,差评!   但他还是有一个疑问,虽然这个书写者已经走到了绝境,但他依然是以“为人类牺牲”的心态写下的临终遗言。此时的记录者,仍然是坦然接受死亡的。   这一点和刻在血泊之上那句“我们是人类的罪人”的彻底绝望完全不同。   在他们进行最终的突围时,又发生了什么?   他拿着储藏器当提灯用,再一次来到那行刻字前,努力撬掉地面上厚厚的、凝固成壳的黑色血迹。   下面果然还有刻字。   凝固的血干而脆,被撬开后,如黑色雪花一般扑开。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小心凑近看。   在临死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地面刻下——【船上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它变成了他!】   最后这个感叹号没有写完,落笔处几乎是被凿出一个小坑,燕屿几乎能想象到他刻下这一字一句时刻骨的恨意。而末尾则被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痕,远远地向后延伸。   燕屿几乎是停止了呼吸,顺着被拖拽而出的长痕回首向后望。   蝴蝶正在黑暗的尽头,静静凝视他。   它是一只多么温顺、美丽的蝴蝶啊。   *   另一边,在洞穴外。   赛事组看着横尸野外的白榄联大选手,担心他们真的有个好歹,但不到万不得已,场外人员是不能进去的。   赛事组于是询问了参赛学校的带队老师,可不可以让离得最近的队伍去帮忙支援一下。不用多麻烦,把人弄醒就行。   南极星军校带队老师堂堂登场,非常积极地举手:“让我们来!你知道的,我们的同学从小就立志扶老奶奶过马路!请大家为每一个梦想助力!”   赛事组:……   这话你自己信吗?   不开玩笑,赛事组真的担心要是叫了南极星军校队去帮忙,他们会不会在“好心”救助同学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手滑”把同学的脑袋瓜子磕地上,“无意”让同学们物理昏睡一整场。   朝晖军校的带队老师也是他们的校长,一大把年纪了,鹤发的乐呵呵老头一个,平时看啥都慈祥地点头,此时都投来了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看了眼伊卡洛斯,又在对方察觉到之前移开目光,笑呵呵地开口回绝,并提议道:“那不如就让我们学校的人去吧。”   听见老校长的声音,塞基转头盯了他几秒,又垂眸用余光仔细观察伊卡洛斯。但伊卡洛斯目不斜视、脸上波澜不惊。   塞基不动声色敛眉。   其他军校的人没什么意见,除了南极星军校的老师表现得颇为遗憾。   总而言之,正在不忘本心,对着一片未开发的无人星球进行神农尝百草的朝晖选手,就这样收到了赛事组的通知。等他们把所有倒霉蛋搬到一起,队医依次给伤员抽完血,道:“是致幻和麻痹的效果。”   队医颔首:“没什么大问题,吸入较少,自然代谢完就好。要查成因得出去找专业工具。”   指挥萧云蜓点头。   姬羽之皱着眉问:“失踪的是燕屿?”   她和萧云蜓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那可是一只混血虫族啊!怎么还能失踪了?   虽然姬羽之暗地里确实许愿他最好早点死,但死和失踪可不一样。就好像龙傲天被扔进焚化炉和掉下山崖,这哪里能一样?   塔斯马尼亚星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啊?!   等等,塔斯马尼亚星和虫族……   姬羽之忽然想起这场比赛开始之前,夏谌特意和她视频,让她注意一些,尤其是要注意混血虫族在塔斯马尼亚星上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十年前那件事吗?   十年前,她那个时候还小。只知道第七军团的一支边巡队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至于具体是什么任务她不知道。但能惊动东区所有高层的是,一定不小,或许是遇难了,或许是有人叛变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只记得东区高层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论,继自治之战后,差点再一次对帝星动刀子。   那段时间东区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那时候那些身居高位的叔叔伯伯阿姨开始频繁地出入她的家,与她的母亲整日整夜地在书房关门吵架。   鹰派和鸽派吵得不可开交,她一直记得母亲冷肃的脸、冷静到咄咄逼人的语气,慢条斯理地把所有反对者逼得哑口无言。   具体争论了什么,不是她这个小孩能知道的。她只记得,当母亲对着她的恩师——也是姬羽之现在的校长——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   当时头发还没有全白的校长,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如古老城墙一般厚重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间塌下来了。   仿佛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说的那句话是朝晖军校的校训。   也是东区人曾刻在红墙上的诺言。   ——【永远追逐太阳!】   *   伊卡洛斯身前,播放的是虫族队的直播画面。   他没有选择白榄联大队的直播间,而是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只想看虫族队们的反应。   屏幕里,他们像是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给吸引了,朝向某一个方向敢去。其实大部分虫族考生都不知道怎么了,他们还是一群亚成年,雄虫杵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认不出来。   主要是隐翅虫圣地亚哥。   当比赛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塔斯马尼亚星这个名字真的好他妈耳熟。   但他从出生起就在雄保会内部了,之前也没来过人类星域啊?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听到过。   等等!   雄保会!   是了,他是在雄保会听过的!   十年前!塞基还只是一个蝶种继承者,他奉命从边境线绕后刺入人类边防线的后方,但他们却遭遇了早有准备的人类边巡小队。   在缠斗中,他们误入了塔斯马尼亚星的引力带,被迫降落。   隐翅虫还不够格知道更详细的内情,只是知道那次任务失利,塞基本来该被处罚,蝶种首领的位置也差点被另一只蝴蝶挤掉。   但他从塔斯马尼亚星返回时,带回了一只雄虫。   那只雄虫叫伊卡洛斯。   再后来,人类就封锁了这颗星球。   圣地亚哥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着他去寻找源头,虫族原始的欲望被这奇异的香气所唤醒。   饥饿、亢奋,与无法抑制的破坏欲。   精神药品一样的疯狂,除了雄虫的信息素,还有另一种可能吗?   没见识的后虫母时代新生虫如是想。   凭借带回雄虫的功劳,塞基成功淘汰掉另一位竞争者,成为了新一代碟种首领。而伊卡洛斯,则与塞基结婚。   如果这是另一只雄虫,他将会复刻塞基的成功。   假如……这颗星球有古怪,或者这是人类的阴谋。他将会为雄保会奉上他们一直渴望那把撕破和平的刀。   伊卡洛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目的鲜明地急行军。他明明坐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却又仿佛正变得透明,下一秒就会羽化而去。   塞基也如一座沉默的雕塑。   从看到这个星球出现在赛场名单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伊卡洛斯需要一个真相,来为他颠沛流离的后半生做一个注解。或许命运也欠塞基一个解答,但塞基不想要。   因为这个答案是用刀子刻在伊卡洛斯的旧伤口上。   他是会痛的。   不要,不要痛。   塞基几乎想恳求他不要再去追究了。   但他做不到!当回到一切的起点,他们终于又看见彼此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 第053章 逐日计划   大探索时代,八百年前。   跌跌撞撞返程的阿芙乐尔号上。   突围离开的过程虽然牺牲众多,但他们还是成功离开了。幸存者望着同伴,热泪盈眶道:“我们还有机会,把虫母标本带给人类。”   此时船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同伴对他扯出一个笑,他的眼睛是一种无机质的黑色。如果凑近了观察,会发现上万只小眼睛挨挨挤挤地排列在一起,构成了漆黑的瞳孔。   是的,他不是他,而是“它”。   难道没有人怀疑过吗?整个星球的虫族几乎把所有人类都绞杀干净了,又怎么会留下漏网之鱼。让他能够穿过虫海,成功割下虫母的肉呢?   ——当然是因为,这也是个陷阱呀。   带着我身体的一部分,返航吧。   带我去往你们的巢穴,让两个文明在我的卵巢中重新孕育!   在黑暗而死寂的宇宙中,虫母投来了祂的目光。祂臃肿的身下,新的虫族正在诞生。获取了人类的基因之后,新的虫族有着人类灵活的手,和为战斗而生的虫态身体构造。   这一艘庞大的星际战舰,沉默地在无边星海中航行。   那不是一艘船,这是一座航行的墓碑。   上面只有最后一个人类,和宇宙第一只拟人态的虫族。   他们都没能抵达终点站。   最后的幸存者在巨大的绝望中发现了真相。我们是人类的罪人,他痛苦地想。我们把人类的基因带给了虫族!   绝对不能让虫族发现人类的方位!   这是他第二个想法。   他关闭了星舰的导航系统,也关闭了所有对外发射信号的窗口,重新启动了自毁系统。   真面目败露的虫族被反锁在主控舱门外,正褪去伪装,用恐怖的足肢疯狂砸门。最后的船员颤抖地在甲板上刻下自己最后的遗言,甚至还没来得及落下最后的感叹号,就被追上来的“人”用利爪往后拖拽,尖锐的刻刀在甲板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紧接着血流了出来,一点一点,填满了刻痕。   在他的宗教信仰中,自杀会被耶稣拒绝升上天堂。那为了阻断敌人的阴谋,用同归于尽的方法会被允许吗?上帝会宽恕我吗?圣母会亲吻我吗?   妈妈,原谅我。他在临死的幻想中哀求,这是我的罪,我要用新的罪去赎罪。   于是,阿芙乐尔号驶向了地狱。   *   自爆中解体的阿芙乐尔号一部分被新的虫族打捞了回去,一部分碎片漂流在宇宙中,成为了新的宇宙垃圾。只剩下主控台,因为构造类似于黑匣子,保存了下来,穿过黑洞,被塔斯马尼亚星的引力所捕获,带着意外保存完好的虫母肉坠入它的湖底。   又在八百余年的沧海桑田变换中,被冲刷来的土壤所覆盖,被一层层泥土给掩埋。   在塔斯马尼亚星作为旅游星球的日子里,无数人从它上面踏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喜与好奇,熙熙攘攘的人间就在它的坟墓之上。   如果不出意外,在塔斯马尼亚星的旅游资源枯竭之前,它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沉睡在地底,用和平的欢笑装点阿芙乐尔号的梦乡。   ……直到十年前,新的虫族踏入了塔斯马尼亚星。   塞基率领的小队与第七军团的边巡小队狭路相逢,他们在纠缠中,双双迫降星球表面。   十几架机甲同时撞击地表,跟陨石撞地球有什么区别?!   甚至双方都死伤惨重。   巨大的冲击力,把地表的土层撞得移位,探索舰的残骸也发生了二次伤害。装着虫母肉的生物储藏器骨碌碌砸下来,裂了一条缝,无数昆虫被吸引而来,钻进裂缝中去,又被这团活性的肉消化掉,粘液低落在甲板上,又混入了湖水里。   这团活性的标本吃空了地底的昆虫,它开始膨胀,从缝隙中挤出去,又被扑上来的老鼠和蛇撕扯断。   它们撕咬着捕获到的蠕动的身体组织,也被这团不可名状的肉给吃掉,也变成一团蠕动的白色的生物。   它们滚落进湖底。   塞基从重击导致的昏迷中醒来,高速进入大气层导致机甲落点燃起了火焰。他从机甲中爬了出来。   然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   年轻的蝴蝶茫然地感到了血脉中的饥饿与亢奋,虫母时代已经消逝了几百年,年轻的雌虫只以为这是雄虫的信息素。   而他面前,只有一个人类。   一个身上血流不止的,却举着枪对准他的人类。   塞基望着人类身上的血,感到饥饿。   这种饥饿和一开始的饥饿其实是不一样的。但塞基分不清楚,虫族从来都分不清楚食欲与爱欲,更别提饥饿与饥饿之间的差距。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只雄虫。   他以为这是命运的赠礼。   *   夏谌也在看直播,其实东区的高层基本都在关注虫族队的直播间,连自家朝晖队都来不及关注。   他们眼睁睁看着虫族一落地就像被唤醒了本能,朝着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赶去。   有人低声道:“原来真的是这颗星球上有问题。”   也有人无动于衷:“当年虫族向我们讨要所谓的雄虫时,不是就把所有基因检查都做了吗?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类。当时我们怀疑的是那只虫子感官失灵了,现在发现是这颗星球的问题,那又怎么样?有区别吗?”   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什么原因,被虫族压着打的人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可乘之机,好不容易打入虫族内部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从塞基错误地指认人类为雄虫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了。   夏谌一直保持沉默,他从朝晖校历中抽出一张照片,每一届参与联赛的校队选手都会有一张大合照,被学校珍藏在校历之中。   他那一届也有过,姬羽之这一届也有。   但他抽出来的那张照片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另一届。   朝晖军校不像白榄联大那种草班台子,他们每一位选手都是经历激烈的斗争胜出的。那一届和每一届都一样,在纪念星的冰天雪地里进行拉练,并在拉练的最后一天宣布参赛人员。他们会留在纪念星,由学长学姐带领进行特训。   夏谌就是那次的光荣校友、学校白嫖来的苦力教官。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就站在红墙之下,身后是硕大的校训。   [永远追逐太阳!]   夏谌指着标语,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稚嫩的脸,他说:“我的名字就刻在校训之下,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见你们昂首挺胸地把自己的名字也刻进校训。”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意气风发地对学弟学妹们扬手。“我就祝大家,成为追逐太阳的人吧!”   欢呼、掌声、口哨,以及学弟学妹们攒动的身影,都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可是他还是记得那么清楚,记得那一天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打在灰白的校训之上。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他不应该说那句话的。   追逐太阳的夸父力竭而死。   靠近太阳的伊卡洛斯粉身碎骨。   这是一个诅咒,不要、不要靠近太阳!   或许他真的不该说那句话的。   谁能想到,竟一语成谶了呢?   “说够了吗?”姬羽之的母亲姬恒脸上带着深深的厌倦,她起身,撑着手身体前倾,环视一圈。眉骨锋利,如刀一般割过所有人的眼睛。和她对视的人纷纷低下头。   “你们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些?”她毫不客气道,“当年我难道没有警告过你们吗?我没有投反对票吗?但是他妈的逐日计划是林洛自己提出来的!我们反对有用吗?他自己想去谁拦得住?”   “我当年也是站在这里,跟你们所有人说,不愿意让我们的同胞被帝星诱骗去牺牲,就跟他爹的帝星开战。你们不同意,你们觉得不到时机,可能会被虫族和帝星两面围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知道有今天当年就能让他不去?”她讥讽一笑。   十年前,坠机的塔斯马尼亚星上,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是直属中央的第一军团。他们在塞基的阻挠下成功救援走了幸存者,包括被误认为是雄虫的林洛。   这导致当虫族向人类发难,讨要雄虫的时候。当事人在第一军团——帝星方面的掌控之中。所以东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给林洛灌了什么迷魂汤,或许根本不需要灌,这个年龄的青年,一腔热血就等待着抛洒。   他主动提出了“逐日计划”。   朝晖军校的校长恳请第七军团的人不要送林洛去死:“这根本不是一个潜伏任务,这就是谋杀!他是人类啊,那只虫族一定是出于报复心理才这么做的。”   是的,无论怎么基因检测,他都是人类。   人类方百思不得其解,这瞎子雌虫怎么还能乱勾八认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高层其实不在乎真相。这是一场赌博。区区一条人命,是最小的筹码,甚至上不了桌。赢了,他真的成功混进去了,那就是人类的幸事。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一条轻飘飘的人命。   和一吹就散的蒲公英也没有两样。   或许等他牺牲后,政治家们还可以拿他的葬礼来一场盛大的政治作秀。   于是为了迷惑虫族的认知,争取更多的时间,生物实验室也入场了。在遥远的东区,他们一无所知。   老校长恳求夏谌、恳求她,恳求所有东区高层,不要让他的学生进行无谓的牺牲。却不知道此时换血的针已经扎进了年轻人的体内。鲜血汩汩地流出,又汩汩地注入,就像他从这一刻彻底掉了个方向的人生。   姬恒看着头发斑白的老师。她一直站在鹰派,主张不放弃任何一个同胞、实在不行就跟帝星开战。林洛非要去当间谍又怎么样?到时候把人抢回来,打断腿关在小黑屋里,让他物理冷静一下,就不会热血上头了。   姬恒很想说她从来没放弃过,只是除了开战别无办法。而人类联盟九个军团,除去不能妄动的边区军团和南区反暴军团,处于中立或偏帝星的有四个军团。光是帝星直属就有两个军团。   而东区只有第七军团。   为一个人,1v4,值得吗?   又负责任吗?所有人都极力想要避免战争,战争的下场就是纪念星。自治战争的血淹没了纪念星,所以东区人叫它红场,那红色是洗不干净的血啊。   战争不是胜利,不是攻城略地,战争只是死亡。   那么多,那么多的死亡。   多到能把林洛淹没,他承担不起这么多死亡的重量。所以他宁死也不愿意家乡为他一个人而妄动干戈。   只要让他去当这个“英雄”就好了,不是吗?   林洛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想的光芒,他亲吻自己的校徽,对自己的恩师说:“老师,我也想做一个永远追逐太阳的人。”   “我知道间谍没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我还是去最危险的虫族。但是老师,前线的战士每天都在牺牲,我也只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给自己取的代号叫伊卡洛斯。哪怕逐日而死,我也不会后悔。”   伊卡洛斯,古希腊神话中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他飞得很高,离太阳又太近,太过炙热的阳光就像太过炙热的希望,让他坠入了深渊。他蜡做的翅膀,就在空中淅淅沥沥地融化了。于是,他落水而死。   他粉身碎骨。   *   【“逐日计划”报告书】   【签署人:帝星总执行官   签署单位:人类联盟中央议会、第七军团】   【执行人:林洛(代号:伊卡洛斯)】   【计划如下:代号“伊卡洛斯”以雄虫的身份进入虫族潜伏,尽力获得情报。】   【■星历1045年10月13日,伊卡洛斯执行换血实验(1)、基因实验(2)、基因实验(3),植入虫族基因失败,确认人类身份无法改造。(实验报告请见附件1、2、3)   ■星历1046年,4月17日,交接完毕。伊卡洛斯成功进入虫族。   ■星历1046年,8月21日。伊卡洛斯与目标塞基结婚。应要求向伊卡洛斯询问身份问题,对方拒绝回答。   ■星历1047年,9月1日,伊卡洛斯传来K321-K538星区边境虫族布防图。   ……   ■星历1049年4月,蝶族军团撤离人族战场,转向智械生命战场。伊卡洛斯拒绝汇报具体操作经过。   ……   ■星历1050年1月1日,伊卡洛斯单向断联,疑似叛变。】   【档案封存。】   ————————————   【■星历1055年,虫族通过东区递来和平条约,疑似伊卡洛斯手笔。此时距离伊卡洛斯单方面与人类断联已有五年,请领导注意甄别是否为陷阱!】 第054章 生死抉择   它变成了……他?   燕屿不由得想起一些老套路的寄生虫电影。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不对。最后的幸存者说船上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   那就是“他”一开始就是“它”。   虫族进化了。   如果虫族依靠吃掉人类,进化出拟人态。从某种角度而言,现在的虫族携带着人类的基因,也能算一种人类远亲。其他人知道吗?为什么人类从没有查出来过?那他这个混血又算什么?   虫族的秘密太多了。   燕屿只本能地知道,阿芙乐尔号的事,在他搞清楚情况之前,最好不要面世。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温顺蹲在一边的蝴蝶突然警醒地立起来上半身,朝着入口处威胁般打开翅膀,锤状触须警惕地竖起来。   有什么东西来了。   洞穴之上。   “是这里吗?”   “有个坑诶。”   虫族学生们窃窃私语,纷纷向隐翅虫投以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要围着这个坑。说真的,这样显得他们很不聪明。   但在他们眼里,隐翅虫还是雄虫,雄虫阁下想做的当然要照做。所以他们只是乖乖地跟着隐翅虫一路狂奔,然后到达这个洞口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阿拉里克犹豫着问。   可能是一个雄虫,也可能是一个陷阱。隐翅虫在心底回答。但他没说出口,只是让他们做好下去的准备。   虽然隐翅虫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雄虫”的信息素会从地底传来。老天爷,总不能是雄虫已经死了埋了吧?那他如果冒然下去,岂不成摸金校尉了?   雄保会能从虫族中心星域飞过来暗杀他的!   所以他很谨慎,围在这个黑洞洞的隧道探头探脑。   ……然后就猛地和一个大脑袋撞上了。   “卧槽。”来人类地盘这么久,他唯一学会的脏话脱口而出。   隐翅虫:糟糕,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文明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优雅雄虫形象!ooc了!   阿拉里克手疾眼快把他拽到自己身后,飞快地虫化,挡在他认定的雄虫面前。   他们自恃原型战斗力傲视星海,所以打算深入隧道时,就纷纷离开了机甲。现在意外突发,都猝不及防。只能先掩护“雄虫”先回到安全的机甲上。   阿拉里克只觉得眼前一花,洞穴中刚探出头的东西就飞上了天空,展露出它的真容。   足肢、口器、触须、与巨大无比的蝶翼。   “这是什么东西?”   有虫迷茫问。   “我们的远亲吗?”   其实不怪这群年轻的学生认不出来,哪怕是副官那样几乎完全虫化的状态,也能看得出身体结构是类人的。骨爪在第一对足肢上,就像某种赘生物。而最明显的地方是,进化了百年的虫族是有脊柱的。而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蝴蝶,已经完全是一只昆虫的模样了。   那不叫虫态化,那叫返祖。   居高临下的蝴蝶翅膀之大,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投下浓重的阴影。阿拉里克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就穿刺了他的腹部。他低头,是一个尖锐的足肢。一连串爆破弹飞来,趁这个时间回到机甲里的虫族们试图爆破这只怪物。他们对虫族自己的防御力很有数,因此对疑似虫族远亲的怪物更是警惕拉满,直接就开了最大火力。   就是有点不顾自己虫的死活。   阿拉里克:……   蝴蝶想要飞走,却被阿拉里克反手握住插进自己腹部的足肢,逼它停留在原地接受轰炸。想得很好,但实力的差距让他的计划破产了。蝴蝶干脆就把他整只虫一起提起来飞,如流星一般在袭来的爆破弹间隙。阿拉里克试图借机爬上蝴蝶的背部,像驯龙一样遏制住它。   然而蝴蝶猛地弹射,扑在隐翅虫的机甲上。这一个急刹,让乘客阿拉里克直接被甩飞出去,滚落在地面,差点把自己的翅膀压断。   但此时根本没有虫在意他,纷纷失声尖叫:“阁下!!!”   刚刚阿拉里克在这只虫手下,他们敢毫无负担地开火。可是雄虫就不行了,雄保会是真的会在事后诛九族的。   它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隐翅虫。在单后制蚂蚁品种的蚁巢里只有一只母蚁,又叫蚁后。在这种蚁群里,如果出现第二只蚁后,它们将会厮杀,决出最后的胜利者。而当蚁后还在,它会分泌一种激素,抑制其他雌虫生育的能力,让它们无法成为新的蚁后。   在远古时代,虫族就是遵循着这样的本能,环绕在虫母的身边。   但为了团结资源,它们比自然界的蚁群更为残酷。蚁后生下的公主蚁还可以飞出去寻找新的领地,但虫母诞下的新的虫母预备役们可没有新的领地可以选,它们已经占据了整个母星,更远一点的还在宇宙深处。当时还处于地表时代的虫族们,只能跟随着各自的公主开始厮杀。   而倘若蚁后意外死去,没来得及诞下公主蚁,那有生育能力的雌蚁都有可能继位。在竞争中失败且仍存活的雌蚁们,则会带着自己的追随者离开蚁巢。但还是那句话,虫族没有多的空间留给落败者,它们只能上位、或者死。没有第三个选项!(1)   在朝着远古虫族发生二次蜕变的曼努埃尔认知里,虫群还在,却没有虫母。   这个时候他的基因就自动告诉他——现在进入你死我活的竞选阶段!   而在它找到一只雄虫,即将开始孕育自己的族群时。隐翅虫作为踏入它领地的成年雌虫,必然会被标记为敌人,遭到它不死不休的攻击。   按理说隐翅虫好歹作为雄保会精心培养的雌虫,他应该会及时反应过来,和袭击者开始战斗。但他现在仿佛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快碎了。   啊?不是?啊?哥们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雄虫味?   老师,这不是我们雄虫吧?我们雄虫都很娇小,站在雌虫中非常耀眼。身体线条非常优美,优雅的身姿常常戴着珠宝,给人以华美有内涵的感觉。皮肤白嫩,五官分明透露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对虫虫们的爱和宽容,尤其是那双温和的双眼,写满了对传宗接代的热情和无限的活力。我们雄虫是天之骄子、明日之星,一成年就可以进入社会组建数一数二的护卫军团,一个月拿下令亲戚朋友忍俊不禁的0胜战绩。雌雄约会时,面对各种各样的雌虫相亲对象们,也能够恐婚发作。   总而言之,老师,我们家雄虫不长这样吧?   圣地亚哥的CPU已经□□烧了。   哥们你长得有点太复古了。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人类看见大猩猩开口对人类说:“我们俩可以结婚吗?”的感觉差不多,就是很荒谬。   他不死心地想看看那个洞穴里面还有什么,结果却被蝴蝶误以为他在窥探自己的□□对象,更是暴怒,机甲外壳在大扑棱蝴蝶的压迫下,逐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   剩下的虫族们赶快冲过去救驾。   在蝴蝶有意的控制下,他们越打离洞穴越远。燕屿这时候才慢慢从雌虫的洞穴中爬出来。阿拉里克的伤势太重,一开始只是普通穿刺伤,但随着后续的动作,蝴蝶的足肢在他的腹腔中搅动,让伤口不断扩大。   打起来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一心都是重铸我辈雌虫荣光,被甩下战场,才后知后觉疼得想死。   燕屿站在他面前。   阿拉里克一边疼得抽气,一边疑惑问:“你怎么在这?”   燕屿耸耸肩:“不明显吗?我是被它抓起来的储备粮。”他蹲下来,看见阿拉里克乱七八糟地往自己的伤口里塞布条,试图把血堵住。   燕屿:……   你们是活得真够粗糙,不疼吗?   他问:“你们的队医呢?”   阿拉里克示意他抬头,队医正在前线参与群架呢。   我就知道你们虫族靠不住。“他开着医疗机甲去打群架?那玩意儿不是乌龟壳吗?”   “那倒没有。”阿拉里克实事求是地说,“因为我打不了,所以他把我的机甲开走了。”   医疗机甲里有药品,它留下就好,反正队医就等于没有,留不留下都一样。他于是去拿了一些药品,给阿拉里克包扎。现场没有一只虫也没有一个人会医术,燕屿这个会给伤口倒酒精的水平,都可以在虫族队里被夸一声神医了。   ……虽然阿拉里克被一瓶医用酒精倒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太安详的死意。   处理完他的伤口,燕屿则向他借用一下他们机甲,想试着联系一下自己的队友们。他的耳麦早就在一开始的打斗中遗落了。现在他很担心队友们的安危。   阿拉里克自然同意了。   作为执行宇宙任务的工具,机甲的通讯范围覆盖一整个星球。他们不能听到其他队的通讯,是因为每个队伍频道有单独加密。燕屿自然知道自己队伍的频道密钥,但他没有选择直接在队伍频道里出声。而是先联系了丹尼格林,队伍里的第二指挥。   为了避免泄密、并且能够在事后第一时间追究责任。机甲的密钥是点对点,如身份证号一样每个人都不同。因此单向联系时,丹尼格林第一时间就知道对面是谁。   “指挥?”她惊叫。   “请不要惊动他人,和我单独汇报情况。”如果情况还不错,那他还是先想办法自己把这个遗迹给处理掉,再归队。   丹尼格林觉得指挥又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了。她老老实实道:“好的指挥。”接着把现在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现在都安全,并且和朝晖队在一起?”燕屿立刻抓住了重点。   他记得,有谁告诉过他东区有世家崇拜情节,夏凛月在东区学生里地位挺高来着?就算没有这个情节,他爹是东区第七军军团长,手握朝晖军校学子未来的前途命运。他们也不会敢对夏凛月做什么对吧?   丹妮格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有谁要倒霉了。   她听见指挥道:“既然这样,就继续对外声称我依旧在失踪。”   他话锋一转:“我们的积分现在是0分,丹妮,你也不想最后带着失败回去吧?”   丹妮格林当然不想了,她的哥哥不知道最近在折腾什么,看起来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她必须更加小心,要用更多的荣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又听见燕屿说:“我有一个计划,只是可能需要你受一点委屈。”   丹妮格林很想说,她从小也是学指挥的,PUA这套她也会玩,咱们就别走流程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但她只能主动递台阶:“为了胜利,我受多少委屈也无所谓。”   “辛苦你了。”燕屿也按照指挥PUA流程,敷衍地给了一个甜枣,然后紧接着说出自己的计划:“先示敌以弱,我既然现在是失踪状态,那就继续失踪下去。这样我们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弱势一方。”   “然后,我们赖上朝晖军校。”   丹妮格林:……   啊?这是可以直说的吗?   当然可以,不仅直说如此无赖的策略,他还直白地分析:“看在夏凛月和他爹的面子上,朝晖军校总不能至于阴他,捏着鼻子也只能让咱们蹭。”   “那要告诉夏凛月让他配合吗?”   “当然不要。”燕屿颇为惊讶,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丹妮格林会这么想。   夏凛月大少爷清高,让他赖上去,他肯定绷不住脸皮。   “也不告诉其他人,我不太相信他们的演技。”丹妮格林想了想莫晓,不由得点了点头,十分认同。但只告诉她一个人的话,不会是……   “是的。”燕屿笑眯眯地肯定了她的猜测,“而你就要站出来,趁我不在争夺指挥权,用内讧进一步削弱我们的实力,让朝晖队更加放心。”   丹妮格林低声说:“但实际上,我们既没有失踪指挥,也没有因此内讧。这只是假象。”   燕屿道:“只不过要骗过其他人的前提是骗过我们自己,我们的队友也会认为你是不顾我的生死,一心夺权。你可能会遭遇一些委屈。”   丹妮格林说了声没事:“但只要你出现,他们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计划。”   到时候被坑的只有朝晖队。   这谁看了不说一句脏啊!指真是赛出了指挥的风采!除了心脏没有第二个词可以说。   说完了丹妮格林需要受到的委屈,他又及时喂了口鸡汤:“到时候见机行事,我相信你的指挥实力,证明给那些看不上你的人看看,你就是天命所归的那个继承人。”   丹妮格林舔了舔嘴唇,不得不说被他这句话给激励到了。她日后要进入军团,凭借这半桶水的医疗水平,肯定不能去当军医了,还得回归老本行当指挥。现在就燕屿给了她一个向未来长官展示她自己的指挥艺术,当然会让她激动。   我当然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在朝晖的指挥眼皮子底下给她下陷阱吗?不就是搞内讧吗?他们帝星人最擅长了!   内讧,就是帝星人刻在DNA里的东西!(震声)   虽然大家一直在呼吁不要什么东西都往DNA里乱刻,但偶尔的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发挥出作用。   “我们这局,因为遭遇袭击,已经落后其他人太多了。如果想在最后获胜的话,本局赚多少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来,至少拉到和我们一个水平线。”   丹妮格林咬了咬腮帮子的软肉,眼睛很亮,点头:“我明白了。”   *   另一边,副官和塞基拨给他的人手绕过赛事组的防线,成功登陆了星球表面。   副官没有变回拟人态,这次倒不是为了蹭吃蹭喝。主要是他能想象到时候跟上司打架,他又得虫化。那如果现在把皮肉都长回来了,到时间他又得撕烂一次,血糊糊的挺吓人的。   他们是等那只蝴蝶现身,确定了坐标之后再登陆的。   随性的一只军雌道:“它看起来不太理智。”   另一只军雌更是毫不客气:“它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只兽类了。”   “说不定它其实只是一只兽类。”军雌把屏幕内锁定的蝴蝶放大,展示给所有虫看。他们也看见了对方那几乎不存在人类基因痕迹的虫态。吸收了人类基因后,虫母诞下的新虫族逐渐取代了旧虫族。到了现在,除了被进化抛弃的蛛形虫,高等虫族都有拟人态,哪怕是虫化也有明显的人类基因痕迹。   “但是它背上的棘刺还在。”另一名军雌指正,“这是他们家独有的标志,总不能认错吧?”   两只雌虫都颇为嫌弃对方智商,对视一眼后,齐刷刷转头看向副官,逼问:“你跟他最熟,你觉得这是他吗?”   副官:……   他咬了咬手指甲,很客观地回答:“你们可以让我等会靠近他,要是他毫不迟疑地把我杀了,那估计就不是,要是他犹豫了一下再把我杀了,那估计就是。”   军雌们:……   他们纷纷哈哈笑了一声,表示你讲的冷笑话真好笑哈哈。实际上早就汗流浃背了,他们紧张地想,他怎么知道我们这么想过?   天哪,居然给他聪明了一回!   “不过我之前和他在战场上遇见过,他的虫态不是这样的吧?难道是返祖了?”有一只蝶族军雌道,他皱了皱眉。“首领只说了他失去了理智就杀掉,没说要是返祖了怎么办啊?”   “可他返祖了也没理智,按照《基因法》,失去理智,从高等智慧生命沦为兽类的虫族,为了保持基因的纯净必须就地格杀。”   “那《基因法》也规定了,如果有一些能够提高基因等级的方法、生命、基因携带者,都必须上交。我们的基因本来就在下跌,万一返祖其实就能让基因也回到过去的等级呢?”   两只雌虫又吵了起来,他们再次转头逼问副官:“你觉得杀还是留下来。”   副官迷茫啃手:“活捉是不是就不能被吃了啊?”   杀无赦派立刻沉默了,等等哦,要是拼得你死我活,把虫杀了。自己除了工资啥也捞不着,还给螳螂族送免费的进化能源。   他爹的,嫉妒了。   倒不如活捉送研究院,万一真的找到了什么阻止基因等级下滑的方法,造福的是普罗大众,也包括自己这一族嘛!   于是他立刻倒戈:“其实留下来也不错!”   副官:……   他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可是,首领的命令……”   军雌咳嗽一声道,“捉回去给首领自己处理也不错嘛。”反正进入塔斯马尼亚星之后就与外界断联了,首领也不能现场指挥他们。   “……你们再争论下去,我们的虫崽就要被他杀光了……”   有没有人管管虫崽的死活啊!   丝毫没有同胞爱的军雌们纷纷尴尬地眼神飘忽:“这就去、这就去……”   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他们主动做什么,领域内出现这么多雌虫,曼努埃尔瞬间注意到了他们。它评估了一下,觉得隐翅虫挺弱鸡的,还是那群雌虫威胁性更大。于是它在枪林弹雨中猛地转身,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去。   致幻的鳞粉飞洒在空中。   前来执行任务的雌虫们因为是偷渡,害怕被检测到。因此没有带上机甲,只戴上了防毒面具,并不惧怕它的鳞粉。   但当它飞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只蝴蝶有多大,比曼努埃尔原本的体型几乎大了一倍。   在自然界中,在单个对峙的情况下,一个真理就是体型大的生物永远压制体型小的。   虫族的体型也直白地反映出他们彼此的等级。   它变得比之前更强大了。   “……一定要活捉它。”虫族们立刻坚定了信念。活捉,然后找到它返祖的原因。   毕竟……按理说,虫族一生只会有一次破茧,为什么他在成年之后还会再次蜕变?这会对虫族基因下滑产生什么影响吗?   想得很好,但问题在于,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曼努埃尔了,这是钮钴禄氏·曼努埃尔。脑子换了实力,黑化强三倍,虫化还要再强三倍。他们按照原本预设带来的人手在进化之后的曼努埃尔面前都显得格外小巧。   它如子弹般旋转弹射,猛地砸进他们之中。   与之而来的,是几声清脆的骨裂声。被击中的那只虫族明明捕捉到了它的行动轨迹,却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一声惨叫宣告了自己的出局。   一个照面,就淘汰掉一个敌人!   这是之前曼努埃尔脑袋还清醒的时候都不能做到的。   来暗杀他的人,除了他的副官,都是高等种。同为高等种,没有哪个是好对付的。   其他虫都捏紧了武器,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同时袭向曼努埃尔。来回闪烁的冷光之间,血肉横飞,无论受多重的伤,他们也沉默如没有独立意识的武器,只会勇往无前地刺像敌人。   蓝色的电弧铺成遮天蔽日的电网,在他周围布下天罗地网。蝴蝶盘旋在电网之中,艳丽的鳞翅上现在布满焦黑的痕迹,这让求偶期的蝴蝶震怒。   一群没漂亮翅膀的货色,说!是不是嫉妒我!说啊!   可恶!   恐怖的电压织成牢笼,高科技还是战胜了没文化的原始虫,它被电压麻痹在地,漆黑的复眼不断缩紧又放大。   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100%的胜率。如果科技的碾压就代表着绝对的胜利,那么人类早就被智械生命灭族了。   解决不了科技的差距,那就解决使用科技的虫。   原始的生命,有着自己的捕猎智慧。   一直卷曲着的细长口器像捕猎的眼镜蛇一样弹射而出,扎进了距离它最近那只虫族的大动脉!口器汩汩的地喝着动脉中新鲜的自助饮料,内壁外翻,露出其中的尖牙用血管壁到喉管,它在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疯狂绞动!   这只可怜的军雌在瞬间失血过多,张嘴但喉管都被啃断了,因此只吐出一点血沫。然后他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塌。   电网出现了一个缺口,曼努埃尔瞬间钻出。   现在,是他的屠杀时间了。   ……   燕屿和阿拉里克顺着虫族队消失的地方走去,他想最好那只蝴蝶和虫族队两败俱伤,这样既解决了一个麻烦,又给他提供了可乘之机。   但当他拨开挡路的树枝。   猝不及防跃入他眼底的场景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蝴蝶的一只足肢正插在一位虫态化的军雌身上,把虫提起来钉在半空中,军雌脖子上勒紧了它的口器,窒息让军雌的脸色变得青紫。一圈圈勒在军雌脖颈上的口器钻进它骨骼的缝隙见,刺入大动脉,透过淡粉色的口器,隐约可以看见鲜红的血液正在汩汩流动。   在它的身下,血液漫过一层层的虫族堆。   “……”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身体本能地希望通过屏住呼吸这种方式,让恐怖的天敌不要注意到自己。   俗称,装死。   但很显然,人类没有这项天赋。   正在享用晚餐的蝴蝶抬起头颅,复眼中上万只小眼睛锁定了他。   蝴蝶:……   蝴蝶:。   蝴蝶手忙脚乱把足肢收了回来,把足肢下方踩住的虫族堆往身后踹,张开蝶翼试图挡住,装作无事发生。   然后它又发现自己的口器还插在人家血管里。   蝴蝶:……   它连忙抽回来,乖乖卷成团。一脚把扑通倒地,发出一声下意识闷哼的军雌往自己的身后踹。踹完又端庄地收回来,三对足一对一对,很对称地并拢,努力让自己显得无害。   但凡换个成年雄虫,它都不会这样做。   但即使是在虫母的时代,亚成年雄虫也很容易死的。雄虫嘛,只肩负着生育的职责,防御属性和攻击属性差一点也很正常嘛。   它真的挺怕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雄虫被吓死了。   它可是一心盘算着,等雄虫成年了,他们完成了婚飞的仪式,就可以开始繁衍了。到时候组建自己的族群指日可待!   在竞争虫群的虫母之位的仪式里,它需要挖掘出自己的城堡,然后在里面繁衍出足够的虫卵,证明了自己后,才能得到虫群的拥护。在此期间,残酷的仪式不会给它任何外部能量的补给,它将处于死亡和新生的十字路口。(2)   所以它必须提前开始储存能量。   唔,这些外来者还怪好心的,吃光他们的话应该足够他繁衍出一小支军队了。   见势不对就早早跑路的副官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从树杈子上探出个头,道:“阁下,请离开这里!长官已经失去了理智!”   “阁下?!”   “长官?!”   两道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不是,这没脑袋的倒霉东西还真是曼努埃尔啊?!   阿拉里克脑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阁下?!不是,你?你是阁下?”   苍老天爷,这不太对吧?老师,我们的雄虫不这样吧?他那么——(比划)那么,凶残,怎么可以是阁下?!我开学时被燕屿重伤的腹部还隐隐作痛呢!   他的少雌梦碎了。   副官纳闷道:“你在这心碎什么?无论他是不是阁下,都不妨碍你开学被他打进医务室很丢脸啊?”   阿拉里克:……   副官又恍然大悟:“哦,你不会还做过什么雄虫同学爱上我的美梦吧?”他安慰道,“年轻虫普信一点也是正常的,没关系。”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阿拉里克:把世界调成静音,聆听我破防的声音。   燕屿打断他们,温馨提示:“那个……它、呃,曼努埃尔好像生气了诶。”   是的,曼努埃尔现在很不高兴。   我抢的雄虫,你们这些没用的雌虫离远点,喜欢就自己去抢一个啊!斩立决!斩立决!天杀的,我这就来把你们抓起来挨个处刑!   虽然没有理智,但不妨碍它占有欲大爆发,蠢蠢欲动想把两个雌虫都杀了。   对此,副官看得很开,已经达到了一种超脱世外的状态:“没事啦,反正完不成任务,回去塞基也会把我杀了的。”   早死晚死都得死,死前还蹭了第七军团这么多饭,吃得太多,没给别人留,把人家东道主都饿瘦了。   值了!   当然,他死前还要干一件事。   副官发出了一声发音很简单,很短促的虫语。   曼努埃尔顿了顿,攻击姿态突然瓦解了,它似乎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不确定,迷茫地在原地歪了歪脑袋。   燕屿是真的听不懂虫语,他和两只虫交流都是依靠的自带翻译功能的耳麦。但词库里没有这一句话,所以他听起来就是一串乱码。   “是在叫曼努埃尔的名字,还有一句诫语。”阿拉里克刚知道燕屿居然是雄虫,立刻别别扭扭起来,积极和他进行讲解。“一般雄父很喜欢用这句话来警告淘气的虫崽。”   “他的名字不是曼努埃尔吗?”   “不是,那是人类式的名字。我们还有虫语名,”他努力组织措辞解释,“人类语和虫族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姓氏、名称和构词法没有丝毫相似。为了到人类社会后,能够被人类系统识别,不被记录为一串乱码,所以我们才从人类名之中选取了相近意思、相近读音或者喜欢的人类名做我们的第二个名字。”   燕屿立马就想到了伊卡洛斯,他的名字不太吉利,但他只以为这是巧合。毕竟虫族怎么知道人类的神话呢?   但如果是他们自己从人类名之中取的,伊卡洛斯知道这背后的含义吗?   与此同时,副官已经从树杈上崩了下来,以龟速小心地靠近曼努埃尔。生怕引起它的不满。   然而已经安静下来的曼努埃尔对他采取了一种让虫安心的无视态度。   这才是塞基非要他一个中等种来的原因,副官从小追随曼努埃尔,他很熟悉副官的气息。即使虫化,他也有可能无视掉副官。   塞基的意思是,让他找准时机,暗地里捅刀子。   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只是诱饵而已。他们是高等种,不仅能牵制住曼努埃尔,还能看住副官,逼他不可以退缩。   但塞基也没想到,天杀的主角命就是这样,大难不死,跳崖都能收获绝世秘籍,美美更进一步。或许这就是虫族龙傲天吧。   于是高等种们没管住副官,让他滋溜一下就逃了。其实他大可以就此离开,广阔的宇宙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他落脚。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回来了。   “阁下,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燕屿不明所以地走了两步,雌虫的视线立刻被他所吸引。   就是这个时候!比正常麻药浓度高十倍的麻醉弹出乎意料地从他身后飞射而来。金属螺旋子弹构造的尖端砸开了它原本就没恢复的伤口,血和脓液一起飞溅而出,大剂量的浓缩麻药在一瞬间注入。只等血液循环之后,就会让它陷入沉眠。   身前有不知道为何靠近的螳螂和他抢来的雄虫,他的全部注意力就都在身前,按理说,螳螂副官发难也只能从面前发难啊?   谁能想到他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呢?   蝴蝶昏迷前,还想扇动着翅膀把胆敢袭击他的副官给撕烂。但燕屿和副官站得很近,他一时分不清蝴蝶是想要袭击谁。从未放下警惕心的燕屿条件反射地举手开枪。   蝴蝶一顿。   它以为雄虫在飞婚之前,就选择了另一个雌虫,进行繁衍。   它就只有这一瞬间能够报复,因为紧接着副官就展开翅膀,提起燕屿的衣领往后飞掠。   蝴蝶坠落在地,长而宽的蝶翼如被子,披在它身上。   它睡着了。   副官慢慢走过去,把它的足肢绑在一起,都打上死结。尝试了一下扛着走,然后发现上司似乎在孤星吃得太好了,膨胀得有点过分,体重至少乘以二,他是真的抬不起来。   可恶!   他只好半退半拖这一大坨上司,像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又像个贫苦而倒霉的黄包车车夫。   阿拉里克:“你不杀了他吗?”   副官摇头:“不。”   阿拉里克提醒:“那你就违反了《基因法》,你会上军事法庭的。”   副官低下头,撩起鬓边的粉色短发,他原本的妹妹头在和塞基的那场爆炸中变成了鸡窝头,还是在第七军团养伤的时候重新长出来的。他自己重新剪了一次头发,但很遗憾,作为螳螂,他的镰刀只适合割麦子,剪得参差不齐。   乱糟糟的。   如果是上司看到,一定会强迫症发作,逼他重新剪。曼努埃尔小时候在云端长大,跟着雄父生活,手很灵巧。副官被送到这位小公子身边的时候,身份是曼努埃尔雌父为他挑选的玩伴,一头粉毛跟狗啃一样,正是曼努埃尔看不过眼才给他换了个发型。   毕竟螳螂族一群单身汉,都是冻精生卵,雌父养大。除了寸头什么也不会,听说蝶族喜欢漂亮的,才马不停蹄给他留了长发。   呃,批注,副官的雌父一开始想给小副官编个辫子,但最后莫名其妙就打成了结。实在解不开的雌父绝望又暴躁地卡擦一剪刀。   狗啃发型的副官就这么出现在曼努埃尔眼前。   的确很挑剔外貌的曼努埃尔:……   好吧,雌虫。   我就知道雌虫都是这样。小小年纪的曼努埃尔,带着一点早有预料的麻木,如是想。   于是他指着身前的座位,让有粉色头发的小螳螂坐在自己对面。那时候是花艺课,他就无比顺手地拿起修剪细枝的花艺剪刀,卡擦两刀,把副官剪成了妹妹头。   充耳不闻旁边的花艺老师发出尖锐爆鸣:“这不是你能用来剪头发的剪刀啊啊啊啊!”   真是大惊小怪,小曼努埃尔自动屏蔽掉一切不想听的话。   他对小螳螂说:“这就是你的新发型了,好了,你可以感谢我了。”   小螳螂看着他,又看看尖叫的花艺老师,有些不知所措。作为一个标准的雌虫,他其实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发型怎么样。为什么要为一点小事去惹恼成年虫呢?   这不符合虫族的生存法则。   到现在他也不理解,发型这种东西,完全不重要嘛。   但是在阿拉里克警告他,他这样做会违反《基因法》的时候,他还是说:“哦,我知道。”   明明,军事法庭是比童年的花艺老师可怕一亿倍的庞然大物。   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可能这就是中等种吧,活在一个朦朦胧胧的玻璃罩子里。他思考不了太深的问题,哲学对于他而言太遥远了。如果曼努埃尔还清醒着,或许他会问问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   但很可惜完全虫化是一个无法逆转的过程,他的上司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拉里克见他铁了心要这么做,又说:“你刚刚拿雄虫当诱饵的举动,如果被雄保会看见,雄保会会杀了你的。如果你将功折罪,塞基才有可能保住你。”   副官还是说:“我知道。”   不,他其实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只能牛头不对马嘴地解释:“为了秘密捕杀少将,我们登陆时屏蔽了这里的信号。雄保会不会看见的。”   他挠挠头:“那我走啦。阁下,保重。”   于是副官带走了昏迷的蝴蝶,他把蝴蝶塞进来时的飞行器,然后他们驶向星海,穿过流动的陨石带。   他们飞了很远。   在寂静无人的宇宙之中,被捆住的蝴蝶逐渐苏醒,它开始扑腾这翅膀发出哐当的巨响。副官打开了舱门,割断了捆住它的绳索。   既然再也回不了虫族了,那么——   “当一只自由的星兽吧。”   曼努埃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它头也不回地钻出了舱门,消失在了星海之中。   副官望着他消失,调转方向。宇宙很大,他要是想活下来,多的是孤星。凭借虫族的捕猎能力,他再怎么也不会饿死。   但是他想,雌父还在虫族等他呢。   他要回去的。   为什么要回去呢?他还是不知道。   *   目送他们离开,燕屿突然想起来,问:“副官的人类名是什么?”   “不知道。”阿拉里克想了想,道,“他好像没有选择一个人类名。”   “有一个名字就够了。他是这么说的。” 第055章 保守秘密   目送走了来去匆匆的副官,阿拉里克非常自觉地扭头望向雄虫阁下:“接下来您想做什么吗?”   他积极开屏:“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可以为您干掉所有对手!”   燕屿也真是服了雌虫们这小狗一样亲人……啊不,亲雄虫的天性了。说帮他干掉所有对手之类的,但凡你夸下海口之前,先转头看一看你的队友们吧!   他们都快被曼努埃尔干碎了。   救一救啊!   阿拉里克:……   他实话实说:“我去救虫,大概会加重伤势吧。”   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在场唯一靠谱的人居然是燕屿自己!老天,他这种只知道受伤了先喷医疗酒精再绑绷带的小学生水平,居然被赶鸭子上架充当了虫族队的临时队医。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那群被曼努埃尔群殴(指它一只虫打一群)的军雌受的都是致命伤,已经完全没救了。但也幸好他们半路跑出来吸引了注意力,让虫族军校生们还能被救回来。   大部分虫族学生们连驾驶舱都成了战损版,但最惨的还属被曼努埃尔标记为入侵者的隐翅虫。   ……但不是燕屿能救回来的程度。   他俩折腾了好一会儿,感觉越折腾,亲爱的校友们的呼吸就越微弱。害怕伤员们没死在狂躁的曼努埃尔手下,却因为庸医无证行医而发生非战斗减员。他们俩在一次失败的止血后面面相觑。   燕屿迷惑道:“你们虫族的血液流向应该和人类差不多吧?为什么会止不住血啊?”   阿拉里克犹豫道:“呃,什么叫血液流向?”   燕屿:……   呵,虫族。没事了,他平静道:“退赛吧,让医疗队进场救援。”   顺便,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星兽不翼而飞了。   阿拉里克乖乖听话,先把军雌们的尸体挖坑埋了,处理好现场后,他一边向赛事组发送退赛消息,一边听见雄虫阁下吩咐道:“到时候,你就说,是你们凭借虫族的嗅觉找到了星兽,然后与它陷入酣战,打得你死我活。而我是因此得以逃脱魔窟的。你们和星兽双双负伤,星兽因此离开了这颗星球。”   “哦哦!”阿拉里克发誓他连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恨不得把阁下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   “至于监控失灵的问题……”燕屿微微一笑。“他不问,你不说。他一问,你惊讶。懂了吗?”   “……”职场十二字经对涉世未深的雌虫还是太深奥了,虫族社会可没有这些职场厚黑学,因此那种熟悉的迷惑又出现在了雌虫脸上。   “对,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做得很好。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虫。”   是、是吗?阿拉里克有点被这不值钱的夸夸给迷晕了头。这就导致当燕屿无比自然地说出自己希望他对自己雄虫身份保密时,他晕乎乎地就答应了。   燕屿踢开脚边散落的摄像器,他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些摄像器,知道打起来的时候有虫故意破坏了摄像器。被电磁干扰信号的摄像器失去指令,纷纷坠落在地。   所以当副官失口叫破他身份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惊慌,反而在瞬间就想好了说辞。   “你一定会有愿意替我保守秘密的对吗?你知道的,我一直生活在人类社会,听到的都是关于虫族残暴的言论。我希望能多一点时间来了解你们,你愿意帮助我一点点了解虫族吗?”   什么?阁下问我愿不愿意?当然愿意了!虽然自己还是一个连性腺都没发育全的亚成年,在成年雌虫和雄虫眼里就属于小孩子,但没关系,这一点也不影响阿拉里克已经幻视自己在说“yes,I do”了。   这个时候,他倒想不起自己曾经被燕屿打进医疗室的场景了,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就像美图软件的磨皮滤镜一样,刷得把回忆美化成了另一个模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肩负起了莫大的责任,这样一位迷茫的阁下,只有我了!他为什么不找其他虫保密,只拜托我?   我是特殊的那个!   不得不说,高等种顺风顺水的生活真的让阿拉里克失去了一些体验人间险恶的机会,他这种中产阶级以上、家庭美满、涉世未深的雌虫学生,就是天选被诈骗圣体,隐翅虫们见了都技痒,一骗一个准。   要是底层雌虫们听了雄虫的甜言蜜语,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什么美好校园爱情。而是条件反射怀疑自己被诈骗分子盯上了腰子。   呵呵,这种好事还能轮得到我?   不信!   哪怕是副官那种出身和智力水平,都会怀疑这又是什么星际缅北分部的新型诈骗手段。说不定下一秒,对面雄虫就会掏出个大山里炒茶的爷爷,问你茶叶八十一斤来不来点?   但阿拉里克这种天之骄子,基因等级够高,从小就被灌输的概念就是,未来是你们的。   又正是这个年轻气盛的年纪。   他们是真的自信他们是“special one”!   阿拉里克又幸福了。   “我一定会尊重您的意见,除非您愿意主动说,否则秘密绝对不会从我之口泄露!”他再三保证。   “雄保会呢?听说雄保会一直在限制雄虫与雌虫的接触。比起他们,我当然更信任身为同学的你们,不要让他们知道好吗?”   雄保会和雌虫之间一直有矛盾。他很巧妙地选择了从雌虫的利益出发,三言两语使自己和雌虫成了一个阵营的了。   什么时候联盟最坚固?   自然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时。   人类联盟的敌人是智械生命、是虫族。因为它们的存在,南区再怎么闹都不会独立,非地球智人的人类种族还是得团结在人类联盟的旗帜之下。   所以燕屿给阿拉里克一个假想敌,这样这份承诺就不再是一份由情感作为源动力的施予,而变成了一种需要抢夺的利益关系。   虽然他并不会真的得到什么。但得不到什么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使人无法忍受的是失去感。   最怕的就是“明明可以”,雄保会掺和进来之后,原本可以有的机会就这样被剥夺了。   这就是失去感。   阿拉里克这一刻才绝对不会出卖燕屿,甚至,当雄虫的秘密成为了一种可以被抢夺的资源,他反而会担心雄虫早早地选择雄保会。   该死的雄保会,想要通过他们预约一位阁下的见面会,雌虫们要付出战功或者巨额的金钱!   有白嫖的机会,就不可以再忍耐花钱。   这就是欲望。   “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雄保会知道的。”阿拉里克慢慢说。   天空中,医疗队正在加紧前来。半空中,传来ai的通知声:“虫族队已弃权,本轮提前出局。”   训练有素的人类医疗队带着塞基特意派遣来的虫族军医入场,他们看见虫族学生们的惨状纷纷发出惊呼,立刻把虫扛上医疗船。   人类医疗队中一个管事的则站在现场,军雌们留下的那摊血迹前,问现场唯二还有意识的选手:“这是怎么回事?”   燕屿面不改色道:“这是那只星兽流的血。”他把编好的说辞给对方讲了一遍,阿拉里克在旁边连连点头。   对方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那星兽呢?”   这道题我会,阿拉里克道:“受伤过重飞走了。”   工作人员将信将疑,看燕屿也点头了才勉强相信。毕竟在人类眼里,燕屿还是自己人,自己人的话当然比虫族可信多了。   旁边走来个手里拿着设备的工作人员,直播设备信号出现区域被屏蔽,她是负责检修设备的。她过来说:“摄像器没问题,不过失去信号之后就停止录像了,应该是磁场问题,塔斯马尼亚星的磁场一直不太稳定。”   管事:“……也就是说,我们的考题飞走了,并且没留下是它自己飞走的证据,是吗?”   老天爷!我们的考题飞走了!   本来连续两次直播信号失误,就让星网网友开始破口大骂赛事组贪污腐败,只知道买一些廉价的设备。   网友:八万刀一袋的螺丝是吧?!(注1)   要是这个消息公布出去,他都不敢想象本届赛事组会被骂成什么狗样。   ……人生,一坨狗屎。   明明举办联赛是升官发财的镀金之路,怎么他这届就这么倒霉啊?他真的淡淡地想死了。   但死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赶快想想,现在该怎么找到一个新BOSS啊! 第056章 内讧   [虫族队已弃权,本轮提前出局。]   空中播报响彻整个赛场,选手们纷纷扣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弃权的是谁啊?虫族队吗?我没幻听?”   “我靠,那他们得遇到了什么啊?!”   能把虫族队给整出局,赛事组到底安排了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当BOSS?不会是哥斯拉吧?   丹妮格林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完成她任务的好时机。众所周知,都是一所军校出来的,虫族队与他们是天然同盟。   而此时虫族队的弃权,无形中也削弱了白榄联大的竞争力。所以,感受到局势不妙,倍感紧张的她冒出头试图夺取指挥权,加紧得分也是正常的吧?   她一脸凝重地站出来说:“虫族队都淘汰了,可见形势多么严峻,我们应该先争取得分。其他的事先押后。”   合理,但不合情。   夏凛月是反应最激烈那个:“你什么意思?其他事情又是指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指挥!”   丹妮格林好声好气:“你冷静一点。”   莫晓看不得帝星人出风头,立刻跳出来火上浇油:“哟,大小姐这是终于不装了?看不惯别人骑在自己头上很久了吧?”   被阴阳怪气一番,丹妮格林也烦了,冷冷道:“就是你想的意思!这是联赛,不是过家家,争夺名次才是最重要的,请你分清主次。”   她的言辞,让赵芝麟瞬间回到了开学考的时候。丹妮格林也是如此言之凿凿地让伤员主动放弃,给其他人让位。   换而言之,她是有前科的。因此赵芝麟也ptsd了,非常丝滑地相信了丹妮格林是真的在搞夺权内讧这一套。   她也恼怒了,也不看看什么紧要关头,就非要这么玩是吧?   赵芝麟:“你也少在这篡位了,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局考虑。笑死,说得好像你当指挥就能赢一样。你赢过吗你?就在这放屁。”   丹妮格林脸都绿了。不是,姐们。我是在演,你是玩真的啊?真是言语如刀,刀刀毙命啊!   等着吧!等我忍辱负重挨骂的真相大白了,看你凌晨三点想起来会不会给自己一巴掌吧!   今天你骂我,明天你埋地里了都要跟我道歉!   丹妮格林反而冷静下来了,条理清晰地分析:“首先,指挥他肯定没有生命危险,他身上有信号发射器,真的危险了可以弃权,赛事组会提供救援。其次,情况紧急,在不清楚虫族队为什么弃权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假如是星兽逼得虫族们不得不退赛了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那么情况非常不好。我们必须在遇见大boss之前攒够足够的分。”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丹妮格林的话是合理的。   “你们难道想一整场都花费在寻找指挥身上吗?假如他已经弃权离开了呢?单人离场是不会通报的。那我们要碌碌无为一整场吗?优柔寡断,那你们不如现在就退赛。”她冷酷地说。“我敢说燕屿也会认同我的的决定。”   太无耻!太冷漠!也太合理了。   赵芝麟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你说求救信号,指挥很大可能是被星兽抓走了,等救援队收到信号求救,救什么?救一堆骨头吗?哈,希望那只星兽会吐骨头。”   “那不然呢?别说你找不到位置,就算你知道在哪,要是照你说的,救援队来了也没用,那你现在去也只能给他收尸!”   出乎意料的,看天龙人最不顺眼的莫晓反而支持了丹妮格林,多一个南区人留在最终的决赛都好,南区人真的太渴望荣耀、太渴望被人看见了。联赛的奖杯就是南区的镇痛剂,让他们觉得未来还没有完全糟糕。莫晓不可能为了谁而停留或者放弃。   利益才是最大的迷药,让南区人也可以和帝星人统一战线。   夏凛月冷冷道:“我不可能接受这个方法,如果你们坚持如此,那我就退队。”   他气不过,还文绉绉地骂了句:“狼心狗肺!”   丹妮格林冷笑,措辞异常尖锐:“知道你大少爷有的是后路,哪怕你联赛带着零分回东区,你爹都会给你留个位置。也不用在我们面前假惺惺,拿我们的前程给你的理想陪葬!”   池涧西像个抱着小水枪玩具试图灭山火的小孩,左转转右转转,很想劝架,但半句嘴都插不进去。   莫晓没吭声,但从神色上来看,他是认同的。东区的权贵和帝星的权贵,都是他的阶级敌人。看他们互相吵架,他只恨不得火上浇油。   旁边的朝晖队大为震撼,不明白他们怎么一眨眼就吵起来了。老天爷,还吵得格外狠,扎起队友的心真的毫不留情。   可怕,太可怕了!   因为吵得太凶,他们都没怀疑这是演的。   有一说一,就莫晓那种表里如一的演技,也演不出来那么丰富的情感层次。   而且这也很合理,就像移民国家之间的裂痕永远不可能填平一样,白榄联大校队也可以称为“移民学校”,没有一个固定的招生区划,也就意味着没有固定的文化社区,全队就没两个人是同一个文化环境出来的,那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想到一块去呢?   这就导致当他们失去意见领袖之后,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注定会引爆矛盾。   但这……一个有力的夺冠竞争对手夸擦一下就内部解体了,这、这不太好吧!(喜出望外)   他们纷纷露出了白头鹰的表情。   四分震惊、三分窃喜、两分疑惑和一分唏嘘。   眼看着他们似乎真的要分裂,然后放弃寻找燕屿了。朝晖队反而皇帝不急太监急起来了:不是,就算你们没队友情,我们还有任务啊!   他们凑过去一个人拉一个,苦口婆心劝他们冷静下来,大家都是队友,坐下来好好谈谈,全星网都看着呢!别意气用事!   姬羽之直接把夏凛月退出队内频道的手给打掉了。   夏凛月:“……”   他迷茫道:“关你们什么事?”   我们在内讧啊!懂不懂内讧的内字是什么意思啊?意思就是外人别插手!   但姬羽之下一秒的话就让他转惊为喜了:“我也觉得放弃队友不可取,吵了半天你们不就是担心救人和挣分不可兼得吗?这有什么难的?跟着我们走呗,我们合作一起挣分和救人不就有效率了?”   “当然,主导权得在我们这里。反正你们总指挥也不在对吧?”这句话一听就别有用心,反而让他们放心下来了。   大喇喇把想要他们当打手说出来,反而让人安心。不用担心背后有什么刀子。   “现在你还想说要为了积分放弃指挥吗?”赵芝麟直直逼视丹妮格林的双眼。   丹妮格林咬唇,狼狈低下头。看似十分不甘,实际上她花了好大力气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赖上朝晖队了!初步任务完成!   我就说,诈骗和搞内讧,我们帝星人是专业的!   这不就把所有人都骗了?   “行了,那就按这么来,大家没意见吧?”   夏凛月和赵芝麟看了看丹尼格林写满不甘的脸,纷纷点了头。寡不敌众,丹妮格林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同意。   达成一致了,姬羽之啪地一巴掌拍在夏凛月肩膀上,让他重新把队加回去。   他照做。   “啪”,他立刻被踢出来了。   夏凛月:???   刚刚他愤而退队的时候,丹妮格林就立刻发起了投票,赵芝麟反对,池涧西弃权,她自己、莫晓、俞烁支持。   3:1   她拿到了临时的指挥权限。   此时丹妮格林不紧不慢对他笑笑:“不好意思啊,手滑。你重新加一遍吧。”   要是赵芝麟,她那个暴脾气,不立刻打一架就不姓赵。但夏凛月作为一个东区人,自幼学会了顾全大局。   毕竟是他退队在先。   他不愿意再起纷争,甚至不让赵芝麟出头,默认了这次的结果,重新申请入队。   丹妮格林脸上的暗爽真的毫不作为。   就这个公器私用,爽!   叫你骂我狼心狗肺!   她满意了。   朝晖队也满意了。   一个没有服众指挥的队伍和他们结盟,那不是送上门的打手吗?还能让他们及时得知关于混血虫族的动向,完成任务。   老天爷亲生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吧?   就这个结盟,爽! 第057章 第五条规则   朝晖队和白榄队暂时组成了同盟,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   但遥远的赛事组中,各位领导纷纷发出了尖锐爆鸣。   “你说什么?”   “——我们的考题,它飞走了?”   汇报者沉痛地点头。   领导嘴角抽搐几下,满脸茫然:“这玩意儿飞走了,我们怎么办?”   “不如再抓一只,狸猫换太子?”有人提议,下一秒却立刻被人否决了:“要是比赛一开始还能换,比赛之后这只星兽又不是没出镜,至少一开始它离巢与虫族学生们缠斗的场景有被捕捉到。”   虽然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块的摄像器都失去了信号,但也是有留存过影像的。找一个替代品,很容易被网民慢速扒出差别。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等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领导摸着下巴问:“现场的目击者只有虫族?他们上不了人类星网对吧?”   对啊,他们上不了人类星网,不能把真相说出去,那不就等于根本没有目击者吗?既然没有人见过,那就是假的。fake news!也就是说他们的考题根本没飞走!   多么丝滑的逻辑。   无事发生,散会!   领导大手一挥,却听见下面有人小声道:“其实,不只虫族,还有个人类学生。”他把燕屿离开巢穴的直播截图展示给领导看。   维克多和林副局因为塔斯马尼亚星的赛场选址连滚带爬回帝星述职去了,现在的代办领导还没那么大的权限知道十年前的逐日计划。他只以为塔斯马尼亚星真的是因为航行事故而被封禁的。   因此,摩拳擦掌试图上位的领导把星际事故的报告反复看了几遍,倒是第一眼认出了燕屿,知道这是当年星际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他啊……学生仔,还是个孤儿,能翻起什么浪?”领导不以为然。   属下小声劝:“军校生难搞的,各个年轻气盛骨头硬。他还是个军校主席,温莎中将很欣赏他,估计他未来是板上钉钉的第九军中高层。我担心……”   领导沉吟:“你说的也对……还是得讲点情理,前两天,当年把他援救出来的第二军长官还联系我,想要见见当年的幸运儿,你说,这救命之恩能不能让他闭嘴呢?”   他想起来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那边的长官说,当年的现场还有一些他父母的遗物,想要送还给他。这一招好使啊,遗物,嗬嗬。”   他松弛的皮肉下,眼珠转了转,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声。当年遇难者因为大多数是来自各个星系的游客,而且在那种级别下的灾难中大多数连尸体都汽化了,所以遗物与残肢无法溯源,只能就地焚烧的焚烧、装进灾难纪念馆的装进去。   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人跨越几亿光年来辨认遗物,但作为未成年人,唯一的幸存者也不可能拿回自己父母的遗物。   现在他到达年龄了,又回到了事故发生地,按照规定,第二军团便主动联系了他,希望他可以领回遗物。   不过按照规定,为了避免舞弊。在联赛结束前,所有选手必须在赛事组的监督之下。他如果想和第二军进行接触,就只能通过赛事组这个平台。   能拿捏。   领导满意地想。   四舍五入,那就是无事发生。好!散会!   他大手一挥。   *   赛场内。   虫族们弃权离场,但他们的机甲都留下来了。燕屿在一堆□□废的机甲里挑挑拣拣,无奈地爬上了唯一完好的医疗机甲。   难道白榄联大的指挥们必定要开一次医疗机甲,是什么离奇的定律吗?   医疗机甲作为战场的移动急救室,属于重型机甲,医疗设备配备很完美,防御值也点满,但武器就捉襟见肘了。   它的移动速度不高。   ——不然急救的时候驾驶员漂移过湾,不怕战地医生顺着惯性一刀把伤员切成死者吗?   它厚厚的外甲与负载物也决定了它不可能有拥有高速行驶的机能。   但燕屿习惯用的是灵敏迅捷的轻型机甲,他擅长的是微操走位、远程狙击。   大开大合的重型机甲他不擅长,更何况医疗机甲几乎就是个乌龟壳,防御为主,在战场上全靠战友掩护,它配置的火力连轰炸流都走不了。   算了,燕屿试了试配置的几发重炮。能开镜,单发,一枪秒,四舍五入这就是狙!   狙神心满意足得拿到了他的狙,燕屿看了一眼赛事组发给他保密要求,然后在医疗机甲内听着丹妮格林汇报情况。   “现在你们成功赖上朝晖了?”   丹妮格林:“对,下一步要怎么做?”   燕屿沉吟片刻:“本来我是想联合虫族队里应外合的,但现在虫族队弃权出局了,就得换个路子了。你记住,这局我们的目标不是赚取多少积分。”   开玩笑,BOSS都飞走了,还想拿通关奖励?没门了,什么寻找遗址之类都是附加分,指望这点积分从零追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年事故之后,搜救队几乎把地都犁了一遍,剩余的残骸要么在深海里要么在地底,你就找吧,一找一个不吱声。   “我们的行动方针就是,把所有人拉到和我们一个水平线上。”   如果一开始就慢人一步,那么就掀桌重开,让大家再次处于同一个起跑线。   “你是说……第五条规则?”   ——[得分规则第五条:破坏新物种/事故残骸/文明遗迹者扣100分。]   现在的得分情况是:K325军校1111分,南极星军校556分。   提前出局的虫族队333分,他们离开了赛场就没办法继续扣分了,那就只能针对K325军校和南极星军校。   问题是,丹妮格林迟疑道:“我们去哪找那么多遗迹让他们扣分?”   好问题,燕屿的目光落到阿芙乐尔号上。   题目没说发现大探索时代的遗迹给多少分,损坏又扣多少分。再怎么也比普通的民间事故遗骸积分多吧?   或者,反正赛事组也没见过阿芙乐尔号遗骸是吧?那燕屿也可以拆掉它,然后拿出去说,它一开始就是四分五裂的对吧?   阿芙乐尔号主舱整体是遗骸,上面的零件也是遗骸对吧?化整为零,得是多少个100分啊?   就……散装星舰,启动!   丹妮格林大为震撼,发出灵魂疑问:“那为什么我们不留下来当自己的积分呢?”   当然是我不希望虫族进化的秘密就这么被人类发现啊。这个秘密一直是人类的盲区。一旦虫族进化是因为吸纳了人类基因的秘密被发现,人类的目光就会自然而然转向这个方向。   他不能确定会引发什么变化。   他从不轻视人类的智慧。   无法掌握的命运会让燕屿焦虑和不安,他不会允许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位置。或许有朝一日他主动告诉人类这个秘密,但他现在不能。   因为他还是太弱小了。   在他拥有能够自保的力量前,他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永远不要试探人性,他只有这么一条命。   但理由当然不能这么说,燕屿反问:“只要拆得够散,难道不能既扣他们的分,也给我们自己留一部分加分吗?”   至少那本英雄的日记,他会好好保存下来,交给军方。   丹妮格林听完,久久沉默:不是,哥们。你有点太心黑了吧?这就叫资源利用率吗?   她发自肺腑地说:“幸好我们内部频道的通讯是不对外公开的,不然指挥你前脚出赛场,后脚文化保护组织就要对你开枪了。”   燕屿很平静地说:“不用怕,之前赛事组用原生星球当赛场,被环境保护组织告到中央法庭,还发死亡威胁。你看现在他们有人出事吗?”   生态是很脆弱的,热武器对生态的破坏多可怕?纪念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地球也是这样被拖垮的。   赛事组在原生星球上恣无忌惮地开联赛,机甲这种超规格热武器打起来的时候,难道会注意到保护花花草草吗?当然不会。   环保组织恨得要死,连夜把赛事组告上星际法庭。星际法庭管生态平衡吗?当然不管,说实在话谁在乎啊?又不是法官生活的星球。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一个道理,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他们只会一遍遍重蹈覆辙。   法官们只在乎有没有损坏资源,有没有违背《星际资源公例》,赛事组在付出了一系列代价之后,成功被宣判无罪。依旧我行我素。   气得环保组织天天给赛事组发死亡威胁,但有人真的因此而死了吗?   当然没有,别问,问就是赛事组背靠军方,他们是真的有母舰啊。   这环保组织还是排名第一的跨星际组织,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动保组织、人权组织、女权组织等等,至于文化保护组织,排名就有点说不出去了。   有一说一,文化人说真的,离开了星网,战斗力属实排不上号。全身上下只有嘴皮子最强,但这不是一个讲文明的时代,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在求生面前,燕屿实在是顾不得太多。   燕屿说:“所以,下一步,你的任务是推动朝晖队与第一军校再次结盟,组成三队同盟。”   三个零分的队伍联合起来,先把两个领先的队伍干掉再说!   这就叫强制性共同贫困,先贫带动后贫。   到成功拖垮另外两支领先队伍之时,这个联盟就会瞬间垮掉。那个时候,才轮到示敌以弱的白榄联大开始表演! 第058章 前后夹击   第一军校队。   伊万正埋伏在草丛中,极目远眺。在机甲的视野极限里,几乎模糊成几个小黑点的正是K325队。   他们作为捡漏上来的边区队伍,受限于教育资源,对于追踪与反追踪完全没有几个常年混迹在决赛圈的队伍厉害。此时正无知无觉的从地里挖遗迹。   “指挥,等会儿我们要抢吗?”   “当然不,”伊万理直气壮地说,“算分得最后看文物在谁手里,最后那一秒在谁手里就给谁分。但是要是损坏了,可就是当场扣。”   K325队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他们的实力,遇见谁他们就是个死。但有第一局的优势在,只要他们稳住不动,苟下去就获得个不错的名次。   在三个零分队伍焦虑的时候,他们已经达到目标开始躺平了。反正从进入决赛圈开始,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校史前所未有的新篇章。   一点压力都没有,主打一个佛系比赛,重在参与。   苟住就是赢!   最急的还是朝晖队和第一队,他们可是祖上富过的,要是轮到自己拉胯了,先不说后续军团方面对他们的看法,就说他们自己都会觉得辜负了校徽。   K325队跟屯粮的仓鼠一样,到处刨坑,找到了文物和遗迹残骸就往默默挖出来,新找个地方集中埋起来,等即将比赛结束的时候再刨出来。   最大限度避免被别的某些强盗队抢走。   “指挥,我们遇到了朝晖军校的人,他们希望与我们结盟。”队内频道里传来消息。“共同狙击排在前面的队伍。”   他们为了包围K325队,让队员们以K325队为圆心,均匀分布在它的周围。这样,就算K325队发现了自己已成为瓮中之鳖,也逃不了。   “朝晖?”伊万冷哼一声,“他们还好意思来,上一轮要不是他们设埋伏,我们也不至于是零分!明明被他们连累了,还得给他们当盟友?想得真踏马好。不结盟,让他们滚。”   但队友却迟疑道:“但,我在他们队伍里看见了白榄的人,他们会不会已经结盟了?”   “……”   woc,如果他们两队结盟了,那自己不就落单了?到时候他们要是干掉了另外两支队伍,那岂不是就会对他下手?   自己组不组队不重要,但对手组不组队很重要。   伊万一百八十度转弯:“那我们也要加入!”   但等三方汇集后,他才发现不对:“燕同学呢?”   赵芝麟立刻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丹妮格林充耳不闻,把情况说了一遍,微笑道:“目前指挥失踪,由我代理指挥。”   伊万咋舌,第一军校队的队友们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约而同把白榄联大排除在了竞争对手之列。   不过第一军校上轮和他们联手过,记得当时队内氛围还很好,怎么突然爆发了内讧?莫非是陷阱?伊万派出了夏飞白去找夏凛月试探。   不一会儿,夏飞白回来了,斩钉截铁:“据我对夏凛月的了解,绝对是真的。”   他还补充:“他们队内分成了两派,夏凛月和赵芝麟支持放弃比赛去寻找指挥,南区的两个选手和丹妮格林坚持继续比赛,还有一个混血人鱼保持中立。”   伊万颔首:“不出所料。看来我们的压力又少了一点了。”   指挥失踪、内讧,一支连心思都不在比赛上的队伍,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他便放下心询问盟友们的计划。   丹妮格林主动发言:“我们三队目前总积分为零,凭借主动挣分追上去可能性不大,不如拉他们下马,让大家重回一个起跑线。”   好黑!   两队纷纷感叹。不愧是帝星人!   丹妮格林:……   含泪背下黑锅。   虽然很赞同,但结盟嘛,有理没理都要杠一下,这样才好拿到主动权,伊万一针见血地说:“那只是你们追不上去,因为你们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去完成主线任务。”   丹妮格林反唇相讥:“虫族队有这个实力吗?你要不猜猜是什么能把虫族队逼得弃权?”   说得很对,反正伊万也是习惯性抬杠一下,他顺坡下,就立刻同意了这个方案,但是态度依旧很强硬。   丹妮格林看着自己这里收到的两条短讯,分别来自朝晖的萧云蜓和第一的伊万,大意是说了一些赞美她坚持比赛的认真态度,并且表达了自己愿意帮助她之类的话。   表面上他们还在互相挑刺,半点看不出私底下已经开始若无其事拉拢人了。   她相信夏凛月那边会收到截然不同的私信。   她想起了之前,和燕屿通讯的时候他说的话:“你知道二桃杀三士吗?”   这是一个出自于古地球的成语,常用来比喻借刀杀人。   “兵书上有,你的意思是南极星队和K325队是那两个桃吗?而我们三队对应的是那三士?”丹妮格林疑惑。   “不。”燕屿平静道。“我们要做那个桃。”   内部分裂的白榄联大队在他们眼里已经失去了竞争力,反而成了可以争取的对象——那个“桃子”。他们坚信自己可以得到白榄联大这个助力的时候,正是他们彼此矛盾最大的时候。不患寡而患不均,在他们试图分裂白榄队的时候,他们何尝不是因此被反向分裂了呢?   丹妮格林回过神,带着捉摸不定的笑,给他们分别回了一个暧昧不清的消息。   风平浪静的局面中,最终的伏笔已经埋下。   *   第一个狙击的是K325队,有第一军校提供的坐标点,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了K325军校。   K325军校队的勤劳矿工们还在勤勤恳恳挖土。   负责警戒的队员看着雷达,觉得自己真是摸鱼得有点良心不安:“我还以为这场我们会被针对呢,结果怎么半天了还这么风平浪静啊?”   “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们这次是跟虫族队天雷勾地火,顾不上我们这些小虾米。”   他们很虔诚地许愿:“请继续无视我们吧。”   但紧接着,雷达突然闪现出三个红点,均匀分布在他们周围,呈现出一个包围圈。机甲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敌袭!   他们慌乱抬头,只见几发黑色弹药穿云而来,逼他们不得不升空,远离地面:“我草,热武器?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不怕炸到残骸倒扣分吗?”   “不对!”他们的指挥咬牙切齿,他们这才看清刚刚迅猛无比飞来的是什么:“草,怎么是勘察机啊?侦察机怎么能飞出热武器的时速?好好好,机械改造这么玩是吧?”   勘察机是什么?是建模师用来进行地形建模的辅助设备!撞上机甲就跟蚊子撞上来一样,不痛不痒。   可是刚刚超高速袭来的黑影,连ai都根据时速判定为某种机甲常备热武器——好一场酣畅淋漓的cosplay!   诈骗!天大的诈骗!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是有人进行了机械改造,反向利用了他们受袭瞬间飙升的警惕性,通过改造勘察机的发动器,模拟热武器的时速,让他们在那短短几秒无法及时发现这是个陷阱。在那瞬间,他们遵从趋利避害的本能,甚至可以说得上反应灵敏,一下拉开了升空避开了“袭击”。   倘若那真的是袭击,他们的反应速度绝对值得大喊一声牛逼。但那却连一个平A都不算,这就显得他们的机敏有了几分一惊一乍的好笑。   “他们的目标是遗骸!”K325的指挥当机立断,把苟字诀贯彻到底,“我们走,他们要就给他们!”   他们离开就要往高空飞,力图甩脱身后紧追而来的袭击者。   截至此时,还是常规的遭遇战流程,发现——攻击——一方撤离,一切都很平平无奇。   这个时候他们还把对手想得太善良了点。甚至看到三个攻击手前来袭击,还只以为对面是只有三个机甲兵,那就等于只遭遇了某一支队伍。   每队三名机甲兵,剩下的都是非一线作战人员,也就是说他们的阻拦只有身后这三名选手!K325的指挥心想,就算对方剩下还有四名队员在后方狙击,但那些队员不是单兵系的,即使是被绕后他们也不怕!   冲出去,他们还有机会!   但实际上,几万米的高空上,夏凛月正居高临下望着地面。他飞得很高,地面的森林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片绿毯子,机甲是上面的几只小跳蚤,肉眼难以锁定。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制高点很重要,但一般没人试图在这种大地图占据制高点的原因。   ——不仅容易被发现后针对,视野还受限,连敌人坐标都找不到。   但三支队伍的联合让他们既不怕被针对,也不怕失去视野。   现在剩下的攻击手们的机甲屏幕上,是三名追击者的屏幕共享。三队的建模师正在飞快运算,透支脑力实时、甚至提前预测他们下一秒的坐标。   萧云蜓看着闪动的数据和急剧变化的三维坐标,冷静下令。“夏凛月,拦击!”   收到指令,夏凛月抽出机甲配备的冷兵器,雪亮的光泽和冷硬的弧度,那是一把力有千钧的重剑。   他倒转方向,熄灭引擎,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由落体,几万米的高空转化为恐怖的重力势能,急剧加速的空气摩擦,让机甲外壳燃起细小火花!   “目标已进入攻击范围。”明明是在自由落体,但夏凛月依旧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冷静汇报。   “很好,接下来交给你们了,请按计划进行。”   “是。”机甲师们异口同声应和。他推动操作杆,引擎重新启动,蓝焰又重新在推动器中燃起!   机甲再次恢复掌控,带着蓝焰和恐怖的速度从天而降!   “不对不对——上面!”K325队的指挥看见了天空中越来越大的黑点,他嘶吼着:“躲开!”   他想要后撤进队伍中部,但一开始后撤,他作为指挥被保护在撤退最前方。但现在后方夹击,他就顺理成章成了被袭击的第一线。   他的直觉正在疯狂尖叫,作为指挥,第一课就是不要去前线,因为敌方的第一优先级永远是指挥!一支队伍的大脑被地方捣毁了,那么即使心脏还在泵血,那也离死亡不远了!   他疯狂想要后撤。   ——但根本来不及了!   “砰——!”   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响起!避无可避的K325指挥被手持重剑的机甲从天而降,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的机甲被拦腰截断!重剑精准砸进机甲的能源舱,与空气摩擦出的火花倾刻便点燃了漏液的能源舱!   整个机甲都被串在剑上,也因此没有砸到地上,磕磕碰碰那些金贵的遗骸。   在夏凛月战神降临一样的身姿后面,是紧随其后剩余机甲手,分分居高临下地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K325的队员汗毛倒竖,失声尖叫:“草,哪来这么多人?七八九……至少有他妈三支队伍联合围攻我们!”   我们哪来这么大的排面啊?!   上方是两倍数目的敌人,刚刚指挥被拦腰钉穿的那一幕冲击力是在太大了,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掉头——谁要跟这种战神打啊?!   思维是有惯性的,刚刚猛烈的撞击让K325的指挥在瞬间失去了意识,现在他们群龙无首。但习惯让他们跟随指挥的最后一个指令——后撤!   事实上,身后是三名敌人,天上是六名。权衡利弊也该选弱的突破吧。   倘若指挥还清醒着,或许还能及时思考这个大费周章的包围圈是不是还有更深一层陷阱。   但,他被一击出局!他们也就错失了最后及时止损的机会。但或许即使指挥还清醒,他们也不可能及时止损,因为这个局就是逼他们反击。只要他们不束手就擒,他们就必然惨败!但军校生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这是一个歹毒的死局!   他们还记得不能把后背留给敌人,组织了人殿后。但当他们调转方向朝着身后三名袭击者奋力反击的时候,这场陷阱才终于揭露出它隐藏极深的真实目的。   放手一搏的炮弹朝着追击者倾泻而下,三名追击者仿佛畏惧一般闪开了,让炮弹携带着滚滚火焰砸落地面,前后夹击的包围圈终于被撕出了一个口子,K325队员狂喜。   突出重围的希望就在眼前!   他们立刻就要顺着漏洞钻出去,但下一刻,他们愣住了——   【损坏文明遗迹,-100】   【损坏文明遗迹,-100】   ……   【K325队目前积分为:0】 第059章 试探规则与反击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让我们扣分。”K325的队员们眼睁睁看着分数归零,艰难地说:“我就说,我们一个小破队,哪里值得三队一起围剿。”   他们吸吸鼻子,看着越靠越近的包围圈,有人问:“还要继续拼杀吗?”   夏凛月带着他们指挥的机甲降落在他们眼前,与空气剧烈摩擦到来的火焰还在两架机甲上燃烧。   K325是边区军校上来的,边区没有多少原住民,基本都是军属,他们都是从小玩到大一起升学一起组队的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见状急不可耐地道:“放我们指挥下来!我们可以主动弃权!”   夏凛月缓缓落地,抽出重剑。K325的队医连滚带爬冲上去把自家指挥刨出来。队医检查了一遍,松了一口气:“没有大伤,可能是脑震荡,需要出去检查。”   他们看了把他们重重包围的敌人,红着眼睛道:“我们可以现在就弃权,让救援队进场!”   但却被人拦了下来,丹妮格林对他们微笑了一下:“别急,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实验要做。”   她指着那堆残骸:“先借你们队长一用。”   队医紧张地搂住了指挥,用防贼的眼神盯着她。丹妮格林只当没看见,强硬地把人拉开,带着昏迷的K325指挥来到残骸边,手握着昏迷人的手,借他之手,再次粉碎这些残骸。   【损害文明遗迹,-100】   【K325队目前积分:-100】   K325全员:???   场外一片沸腾,大骂黑心帝星人!还有傻逼积分系统!   怎么还能倒扣啊!   丹妮格林看了眼自己的分数,依旧是0分,没有扣分。   三队都若有所思:“所以不管是不是出于主观意愿,也不管是不是主观行为,只要东西在谁的手里受损就由谁担责?”   这就像足球里的乌龙球,不管进球的人是哪队的,也不看进球的是不是意外、愿不愿意进这个球。哪怕是己方队员解围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球,让球入网了。这个球也算在最后碰到球那个球员身上。   那对付南极星那些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了。K325一旦淘汰,一定会引起南极星队的警惕。   要知道南极星军校所在的南区,整天不是起义就是暴力游行,星球级别的暴力组织都有几十个,反暴军团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的反侦查能力与警惕性已经next level。   他们其他选手加起来也比不上南极星队。   能给K325设置一个包围圈,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个人能力有巨大的差异,而南极星队可没有这么好对付。   所以这次的包围是不可复刻。   但摸清了扣分规则之后,他们就没必要小心翼翼地设圈套诱导他们攻击了。只需要把人打晕,那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虽然我没有道德,但我有火力啊!(震声)   小小南极星队,拿下!   *   目送K325队按下弃权键,夏凛月走到姬羽之身前,问:“现在已经解决了一个队伍,什么时候去找指挥?”   承担致命一击的任务,对机甲外壳损耗巨大,他愿意当那个一锤定音的角色,自然不只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推动同盟去寻找燕屿。   刚刚他静静看着K325队友们团结一心,宁愿放弃比赛也要救队长的场景,这种心情更为迫切了。   他必须在最后一个共同敌人被淘汰之前催促他们寻找到指挥,不然等南极星军校也淘汰,那同盟就会瞬间失去意义。到时候忙着背刺盟友的两队肯定不会再抽出力量去帮忙。   “现在就去。”他强调。   姬羽之撩起眼皮,看见丹妮格林朝着边忘了一眼,就被伊万勾肩搭背地招呼走了。她收回目光,心知白榄联大已经分裂成了两部分,而这两部分也分别做出了选择。   第一军校那边拉拢到了丹妮格林、莫晓和俞烁。先不提丹妮格林有什么作用,莫晓很能打,俞烁改造的勘察机也在刚刚的围攻中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一个能在战场临时进行武器改造的机甲大师,是比机甲兵更重要的角色。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至少她们拉拢到了夏凛月和赵芝麟,两个顶尖的单兵作战系选手。   是不是落下了谁?   好像还有一条投了中立票的混血人鱼?看得出池涧西很努力地希望队友们恢复原状,但裂痕就在那,除非现在燕屿跳出来说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不然白榄联大队已注定分崩离析。   不过谁知道被星兽抓走的燕屿还在不在赛场中呢?单个人出局又不会通知。   她于是体贴地对夏凛月说:“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就去。”   另一边,伊万一副毫无心眼的老实毛子形象,大大咧咧凑过来和丹妮格林勾肩搭背。   丹妮格林脸色不太好,抬手把伊万的手臂拍开。伊万也不恼,知道她在恼夏凛月无视她,去找姬羽之的态度。   反正他是出殡不嫌殡大的。   他仿佛无心地感慨:“不瞒你说,我挺佩服你的团队精神的。”   丹妮格林冷笑一声。   伊万拍拍她的肩膀:“真的,要我说,换我在你这个位置也做不到更好了。你的选择都是在为团队考虑,这种事,唉,总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做恶人。”   丹妮格林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忍不住倒起苦水:“我刚刚当恶人,冒着自己队扣分的危险去试探,现在恐怕网上都是骂我的。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局!难道我牺牲自己的名誉,不也是在为燕屿争取支援吗?搞得好像我一心都是自己一样!”   伊万一边“嗯嗯嗯”地附和着,一边腹诽:难道不是吗?你拿全队的积分去冒险,还不是为了在联盟中争取盟友的支持,进一步掌握指挥权?   而丹妮格林表面在埋怨,心里却在叉腰冷笑,她用头发丝思考都能想到伊万在心里怎么诋毁自己的。但是没关系,等潮水退去,就能知道谁在裸泳。   呵呵,反正小丑不是我。   他俩默契又和谐地相视一笑。   *   虽然实质上分裂成了两派,但无论是夏凛月还是丹妮格林,都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皮去投奔其他队的打算。   夏凛月他们单纯是接受不了投敌。   而丹妮格林就截然相反,她又不傻,作为一个指挥,白榄联大只要还没真的散伙,她就还能以代表的身份在三队联盟内拥有一部分话语权。要是真的拆伙了,那她可就没用了,到时候她连桌都上不了。   因此她也必须捏着鼻子同意夏凛月的要求,去寻找燕屿。   ——这个理由完美地说服了伊万和萧云蜓。   “那我们顺着事发地往外搜寻吧?”   他们朝湖边搜寻而去。   *   另一边。   南极星军校。   [K325队已弃权,本轮提前出局。]   听到全场通报,他们唰地抬头。   “又怎么了我靠?”南极星军校的人大为震撼,“先是虫族队,又是K325队,怎么一出局就是一整支队啊?还都是弃权!”   单纯的被杀到失去最后的反抗能力,不得不离场的话,播报的措辞应该是“出局”。但“弃权”这个词不一样,只有队员清醒且主动按下弃权键,才被称为“弃权”。   这说明虽然还没到绝境,但他们都觉得没有反抗能力。   南极星队的指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们觉不觉得弃权这两队有那么点共同之处啊?”   他们纷纷对视一眼:“卧槽,他们都是上轮得分的队啊!”   指挥一拍大腿,骂了句脏话:“这三队零光蛋不会联手了吧?”他越说越觉得合理,虽然场内看不见实时得分,只有场外观众们知道分数变化。但不妨碍他脑补。   为什么他这么丝滑地对准了黑心指挥的脑回路?   因为他们就准备这么干啊!   当时第五条规则一公布,他眼睛就亮了——当黄金矿工他们不擅长,但搞破坏他们是行家啊!   谁?到底是谁?竟然还有人跟他们南区人一样黑心和无耻?!   虽然他们从不以不择手段为耻辱,但他们也歌颂君子。不为什么,就因为当敌人是君子的时候,他们不要脸起来是真的爽啊!可当对面也是黑心人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瞬间代入曾经被南区人气死的正常人,恨不得大骂一句缺德是会遭报应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指挥?”他们问,“要躲开吗?”   “躲?”南极星队的指挥抚了抚额头上的伤口。现在是星际时代,祛疤技术很完善了,但他受伤是在小的时候,在一次反暴军团镇压不知名组织的暴力示威活动中。那里很穷,又因为战争冲突而被封锁了,他为了抢那一口人权组织空投进来的援助粮食,和大人斗殴,争了个头破血流。   他没有条件及时缝合,因此留下了很明显的疤痕。后来他一路往上爬,终于有了资格享受医美这种额外资源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了。在南区这个巨大的斗兽场,疤痕是胜利者的勋章。   他扫视一圈自己的队友:“无论是什么人种,起源星是哪,告诉我,你们是孬种吗?!”   年轻气盛的少年们憋足了气,大喊:“不是!!!”   他鼓舞了士气,才露出个笑脸来:“父老乡亲都在看着我们,我就一句话,干他爹的!”   ——南区人永不后退!   他们要主动出击,咬死那群天之骄子!! 第060章 最后一枪   南极星队与三队联盟的遭遇战,来得很突然。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是由一发狙击弹打响的。高速旋转的狙击弹悄无声息从远处的高点破空袭来,目标正是指挥位的丹妮格林,夏凛月条件反射地抽出重剑为其格挡。   狙击弹“砰”一声打在重剑上,狭小的受力面积和恐怖的冲速让重剑的表面不受控制地裂开一条细痕。   高速旋转的狙击弹在惯性的作用下,在金属剑的表面继续旋转了几秒,火星四溅!   “叮”,是狙击弹失力落在地面的声音。   它吹响了遭遇战的号角。   “敌袭!”   眨眼间,南极星的队员已组成尖刀纵队,引擎拉到最大,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疯狂前插!上一秒还在雷达预警区之外,下一秒就已经杀到了眼前!   重型机甲出列,主动排在前面负责第一道防线,但突然受袭,再加上没有一个总指挥,第一道防线还没建立,就直接被南极星的尖刀队从中切断了!   第一道防线突破!   他们杀入内部后根本没有停留,趁着三队联盟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从头杀穿了他们的队伍。   还没成型的防线直接被他们切成了两半!   高速突破的尖刀队,不恋战只冲刺?三队指挥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想要冲散队型!   这是在战斗力足够的情况下,对有人数压制的优势方敌人的常见打法!放弃防御,以速度去攻克对方的防线,除非敌我差距过大,否则没人会选择这种打发!因为一旦敌人反应过来,全速冲击、深入敌营的尖刀纵队必将损失惨重!   但这招能被拿到教科书上,就是因为它对于队型的打击是巨大的!但凡指挥能力不足,或者这支军队的组织性不够强,那么在反复冲击下的队型一定会支离破碎,无法组织起有力的防线和反击!   趁着阵型散乱、无法组织起有力反击。对面的远程攻击手仿佛炮火不要钱一样倾泻而下!   配合默契的尖刀队此时仿佛短跑冠军冲线一样,离开目标范围后以惯性继续飘移了一段,避开了身后天崩地裂的轰炸。   “散开!躲避!”萧云蜓下指令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撕心裂肺。   眼看完成第一次冲刺的尖刀队又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再次扎入混乱的队伍内。三队指挥异口同声命令:“后方包围!”   说完,他们三人带着一丝嫌弃和勉为其难的认命,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争夺联盟的指挥权,不然就是临阵内讧。   只能祈祷他们接下来也心有灵犀吧!   后方的队员不是轻型机甲就是医疗重甲,一个机动性强但搞包围属实有点为难人了,一个发明来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救人的。所以虽然在得到指令后,他们反应迅速地围拢,试图组成包围圈。   但,南极星军校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打群架!   除非是天罗地网,不然哪怕是一条缝隙,他们都能杀出去!   “杀!”一个极限压弯飘逸,躲开了擦过的炮火和同样全速追上来的轻型机甲,他们的炮口调转方向,对着左方轰然炸开!   眼看他们就要在炮火的掩护下完成第二次冲刺,赵芝麟横向突进,猛然撞向尖刀队中的第二位选手,撞机的碰撞声甚至盖过了炮火的余韵!   领头那个头也没回,短促道:“别管,走!”   “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在他以为马上就能杀出去的时候,银色的光一闪而过,姬羽之跳脸阻击!   这里可不是那么好闯的地方!   她和夏凛月是一脉相承的东区军校风格,近身战的时候冷兵器比热武器更防不胜防。   在网一般密集的银色刀光之中,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金属开裂的声音。   “砰!”   像冰层开裂一样,那条裂缝开始迅速地扩大。   “铿。”雪亮的刀尖刺穿了驾驶舱,在距离他额心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   在可以直接重伤淘汰他的情况下,姬羽之给他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他看见还有一名队员逃出生天,不由得松了口气,领了这份情。他双手举起,无奈道:“我弃权。”   而在他身后,赵芝麟撞飞的那个尖刀队员紧紧抱住了她,颇有种破罐子破摔拉人下水的无赖感,他的机甲已打开了所有炮口。   赵芝麟简直头皮发麻!   ——这么近的距离!这种程度的炮火洗礼!她会直接进ICU被抢救三天三夜吧!   瞬间,攻守之势异也!   明明是她开始把人留下来的,但现在也是她拼命开始挣脱对方的牵制:“我艹,你们南区人均恐|怖分子吗?”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燕屿的准星落在纠缠住赵芝麟的敌人身上,他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哪里是驾驶舱。所凭借的也只是身为狙击手的直觉。   他面如平湖,准星随着对方的晃动而晃动,紧紧跟随着那一个小黑点。   但他却迟迟没有发动那致命一击!   燕屿只是沉默地凝视,屏住呼吸,像一直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当夏凛月注意到这里,用一剑直捣黄龙,切断了驾驶舱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个狙击手,他只有一次机会。这不是他该行动的时机。   而另一边,混乱的局势得到了有力的遏止,三位指挥终于在内心不断刷屏的“这是个煞笔吧为什么要让他的队员那样做”弹幕中,达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拉扯起了完整的队形。   姬羽之:“逃了一个。”   丹妮格林扫视一圈在轰炸中倒霉受伤的众多选手,有些躲避不及的甚至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她扯扯嘴角:“二换这么多,他们赚了。”   这次的损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们明白。一切都是因为第一次面对冲击,他们组织防线失败。   因为一个队伍内只能有一个指挥,就像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大脑操控!   否则就是1+1<1!   先不说最初的重甲防线,就说后续的阻击入侵纵队,萧云蜓复盘:“伊万,那个时候你不应该让轻型机甲失位去贴身追赶,如果按照建模师给的方位构造防线,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他们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伊万对此有完全不同的意见:“如果没有轻甲提速追击,逼迫他们转向走位,连包围圈都构造不了!”   “逼迫走位这点也可以用发射定向攻击、控制落点来实现!”萧云蜓毫不退让。   每个指挥都有自己的指挥艺术,东区的指挥们擅长打消耗战,东区强大的造血能力让他们有底气拉长战线,把敌人拖入大后期,慢条斯理地磨死敌人。如何构造包围圈,像沼泽一样让敌人陷在里面,慢慢窒息,是他们得心应手的事。   而第一军校所属的第一军团,主要执行内部任务,常年巡视在各区边缘。在各种行政关卡参差不齐的效率磨炼下,他们形成了追求快速、效率、最小损耗的特色。   这就导致面对危机的时候,萧云蜓和伊万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呈现在表面的就是,两方明明在互相配合,却总是阴差阳错乱七八糟的。   真是三个和尚没水喝!   还不如我单干呢!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愤怒地想。   但他们还有理智,天杀的南极星队还没全部淘汰呢。现在不是内讧分锅的时候。   伊万捏了捏鼻子:“他们一击即退,这是准备打游击战?”   打游击战东区是专业的,他为了大局考虑,忍辱负重道:“好吧,你当总指挥。但我只同意打东区这段时间。”   萧云蜓暗骂,固执的白毛斯拉夫人终于他爹愿意听人话了!   她重新整队,然后点了几个单兵出列:“面对游击战术,把主动权交给他们就是坐以待毙!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伊万,主动出击的这批人你负责指挥。根据建模师分析最初他们冒出来的方向,他们的去路只有这两条合适,你要负责不放走一个人。”   “剩余留守的我负责,绝对不让他们杀个回马枪。”   她环视一圈,把手举过头顶,拍了拍。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她。就听见总指挥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校友、老师、学弟学妹还有军团那边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刚刚是个什么样子?!你们满意吗?”   大部分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萧云蜓继续说:“不,我不满意!我们是最精锐的三队!我们会是最后的赢家!绝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如果今天,我们不能一雪前耻,那我们就永远是南区那群野蛮人的手下败将!”   她的声音终于扬起来了,拔高的音量像一记锤子砸在他们心头。她大声问:“难道你们就这样认输了?!”   “不,我绝不认输。”第一个人这样说。   很快,所有人都怒吼着:“我们绝不认输!”   “好。”她再次恢复平静的语调,甚至平静得有些反常了,她微笑说。“那就把他们全部淘汰。”   “杀!!!”他们热血沸腾!   *   执行游击战术最重要的一点是机动性,最理想的配置就是全轻甲,再不济也得是中甲。   很可惜,南极星队的配置没有完全符合条件,按照赛场要求,他们必须有足够比例的重甲。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机动性不足,伊万等人有足够的余地可以顺着他们撤离的方向追击。   为了避免南极星队依靠地形设伏,他们选择了升空。反正到了现在,也不用担心把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天空划过几道冷焰,如离弦之箭一般发射出去!   伊万没想错,因为机动性不足,一部分重甲被留在了原地进行伏击。南极星的指挥啧了一声:“还挺警惕,既然这样,那我们干脆绕后袭营。”   当伊万等人正在第一线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时候,营地再次迎来了呼啸的炮弹。   “真以为我们没脑子啊?”   上次是没有防备,才被得手。这次当他们打起警惕,第一时间正面迎击,冲突一触即发!早已整装待发的,瞄准,发射!   爆裂的火焰和黑烟笼罩了大地!   最前线短兵相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目光所及之处,只捕捉得到一片残影,和金属高速碰撞、摩擦后燃起的火星!   在这一刻,一切阴谋诡计都失去了作用!只剩下纯粹的暴力!   良久。   “锃——”   姬羽之望着满地废墟,长刀入鞘。   南极星队,全军覆没!   绝对兵力的碾压只会有胜利这一个后果。小规模的联赛小队模式,甚至不能给他们多余的兵力图谋战略纵深,一次遭遇战就能一锤定音!   队医匆匆忙忙从后方赶来,把里面的选手刨解救出来,避免二次伤害。   姬羽之挑挑拣拣,选了个看起来最结实能活的,再次重复了一番非常阴险的操作。   【损坏文明遗迹,-100】   【损坏文明遗迹,-100】   ……   【南极星军校目前分数为:0】   眼看姬羽之心狠手辣,还要继续扣。莫晓连忙劈手夺过倒霉的同胞,大声道:“你差不多得了!已经零分了,你还要扣多少?!”   姬羽之耸耸肩,作势要把那个倒霉的选手抢回来:“当然是能扣多少扣多少咯。还有下一场,南极星队不报复我们才怪,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踩死。”   莫晓连忙把提着同胞的手往身后藏,不给姬羽之继续下手的机会。   那个倒霉的选手就像个破布娃娃,在地上被拖来拖去。   选手:你对我也好不到哪去啊!   救一救啊!要被勒死了!   队医发出尖锐爆鸣,两巴掌把这俩人扇走,扛走伤员:“懂不懂什么叫比赛第二,友谊第一?懂不懂保护伤员?!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姬羽之捂着耳朵,无语走远:“懂懂懂,South Lives Matter!我不弄了还不行吗?”   莫晓叉腰,仿佛斗胜的公鸡,志满意得地退场,还不望小心眼地撞了姬羽之一下。   姬羽之:?   真无语!   正好此时指挥们发出了集合信号,他们便互相用眼神竖了个中指,然后老实集合。路过夏凛月的时候,莫晓看见了他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如今南极星队大患已除,那么三队同盟就失去了存在基础。说好的援助条款——寻找白榄队的指挥——还会实现吗?   夏凛月拉住姬羽之的胳膊:“说好的救援,你们不会反悔吧?”   姬羽之歪头看他,余光中伊万已经揽过了莫晓的肩膀,她便爽朗笑道:“怎么会呢?你不信任别人好歹信任一下你的同胞们吧。”   她把夏凛月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拂下去,拍拍他的肩膀:“比起担心我们不守信用,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身边的人怎么想的。”   “反正我们是唯你是从的,大少爷。”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挥挥手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   夏凛月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丹尼格林身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他想。   而另一边,弹幕磕着瓜子闲聊:[哇,这个东区的学生是不是在阴阳小夏啊?唯他是从什么的,不是在说他利用自己的身份施压吗?]   [呃呃,差不多得了。外地人就别乱猜了(流汗黄豆人擦汗)]   [虽然但是,小夏和小姬是东区人都知道的青梅竹马啊?姬羽之说话一直是那个样子嘛,别多想。]   [等等,好耳熟的名字啊。姬羽之是不是姬恒的女儿啊?]   [是的,终于有人记得我们八百年前去世的双子星CP了吗?夏谌和姬恒是当年朝晖军校的双子星啊!只不过后来be了,也没再听到过姬恒的消息,听说也不在第七军团任职了呜呜呜呜]   [小姬小夏,一款子世代,我踏马吃吃吃吃吃!]   [啊啊啊啊你是丧尸吗别什么都吃啊!]   [只要你别提双子星,那一切都好商量……磕双子星每次都吃到反目成仇be饭的我真的碎了!]   [没办法啊,第七军团就一个,他们俩只能有一个上位,当时姬恒不是生孩子了吗?所以她就竞争失败了呗,后续渐渐就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估计发展不太好吧。]   [我就说女人不该生孩子……]   [啊?竟然还有这个背景!那他俩也不一定关系好吧。说不定夏凛月跑到白榄联大就是为了这个。]   无论场外的人如何揣测,至少夏凛月是信任姬羽之的。如果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都不值得信任,他还剩什么可以信任的呢?   于是他凝望了分崩离析的队伍两眼,缓缓走向朝晖的队伍。   终于,白榄联大的裂痕摆在了明面上。   姬羽之露出一个笑容。   丹妮格林也露出一个笑容。   大家都如愿以偿,只有可怜的小夏被一群黑心的指挥玩弄于股掌之中。   *   “这边就是虫族队淘汰的地方?”   虫族队不是由场内竞争而淘汰的,那就只能是遇上了星兽。不论是为了寻找燕屿,还是为了一探究竟,他们都注定要走这一遭。   不过此时的氛围与一开始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了。他们都很怕双方突然背刺,因此都十分谦让地把C位让给了白榄队。   被迫成为战略缓冲带的白榄队:……   你们礼貌吗?!   虫族走了,但机甲留了下来。从机甲表面的残破程度,就可以看出当时的战斗有多激烈。地面似乎都被炮火洗礼了一遍,内部的土壤都被犁了出来。   他们谨慎地站在现场外面,担心踏进去就会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但扫描了现场后,他们没找到生物痕迹。   “说不定燕同学早就离开了。”   夏凛月没吭声,一般选手都待在机甲内,机甲会随时检测驾驶员的生命体征,所以队内是能知道有谁下线了。但当驾驶员离开机甲,也没有耳麦,他们就无法立即得知队友的情况了。   他抿着唇,听见赵芝麟坚持继续搜寻:“在战场上,你们也会就这样轻率地放弃你们的战友吗?!不到最后一刻,凭什么停下!”   丹妮格林知道,机会来了。   她直直道:“你从来都这样,从来不会为大局考虑!说什么为了队友,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你所谓的英雄情节吗?”   赵芝麟被这话一刺,立刻开始翻旧账。两人大吵起来,言语间都是私人恩怨。丹尼格林还会拉人下水,逼其他人二选一,于是这场争吵从口角渐渐升级。   像一个无解的漩涡,将所有人卷了进去。   很难说有没有萧云蜓和伊万的推波助澜,也不知道是谁放了冷枪,反正不是白榄队的人做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它精准地击碎了一名朝晖选手的显示屏。   ——从一声枪响开始,这场争执的味道就突然变了。   他们开始混战,又或许那并不算混战。   而是一场图谋已久、井然有序的内讧!   姬羽之一马当先,长刀飞旋,扫落一片如雨的弹药,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她直奔伊万,一跃而起,以劈山之势从头劈下!   “砰——!”   狙击手近距离发射破甲弹,打断她的攻势。姬羽之在半空中硬生生扭开,来了个二段跳。在她身后,十几枚燃烧着火红尾焰的导弹破是空袭来!   伊万无愧于战斗民族的血统,看也不看在他头顶一对二的姬羽之,狠狠撞向萧云蜓。   “咳!”被重甲撞开的萧云蜓仿佛在滚筒洗衣机里经历了一遭死亡翻滚,她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暗骂这群死内卷的指挥,四肢发达做什么指挥?!你去单兵系啊!   正面作战不是她的强项,她飞快后撤,伊万穷追不舍。此时第一军校追求平衡与全能的教学方针,就显出它的作用来了。在凶猛的缠斗中,一时竟没有人能抽出手前来支援萧云蜓。   “夏凛月!”姬羽之一脚蹬开缠在她身前的人,扭头高喊。   几乎是下意识地,夏凛月横剑立于伊万面前。他一开始只是想拦一拦,但出于重甲的惯性,伊万刹车不急直接撞在了重剑上!   原本就有裂痕的重剑在此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碎了。   夏凛月:???   伊万一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朝夏凛月开火,还高喊道:“丹尼格林?你就这样看着?”   ——现在是她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了!   她指挥着莫晓:“牵扯住夏凛月!”   夏凛月百口莫辩:“我没有要掺和进来的意思!”   但已经晚了,霎时间,场内分成了两派。赵芝麟忍无可忍,推了夏凛月一把,自己冲上去:“先打了再说!”   丹妮格林、莫晓、俞烁纷纷加入了第一军校,赵芝麟、夏凛月也自动被划为朝晖那边的。剩一个池涧西,两头不占,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他们耳朵边大声喊“别打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柔弱的人鱼族战斗力,有志一同地无视了他就是了。   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分裂出去的白榄队顺理成章地融入了两队的阵型。   “你们的队友就交给你们对付了。”萧云蜓指挥道。   但等了好几秒也没听见回答,她疑惑地点名:“夏凛月,有问题吗?”   夏凛月顿了顿才道:“你明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不想和他们打起来。”   萧云蜓从善如流:“那就你们去和第一军校的打吧。”   “好。”   夏凛月看着私人频道中一个眼熟的数字ID发来的消息,回复道:[我按你的意思回复了。]   他忍不住追问:[怎么回事?你没事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你知道现在队伍的情况吗?]   对方回答:[说来话长,你只要记得一切听丹妮指挥就好。]   夏凛月:[???什么意思?她知道???]   明明是我先来的!   然而忙碌的燕师傅留下一句[演得好一点]的鼓励,就消失了。他还要挨个安抚其他队员,与他们沟通,确定他们都会听指令。   丹妮格林小心地屏蔽了其他队伍,确保他们队内的密谋不会被听到。她简洁地说完情况后,无视夏凛月尴尬的“呃呃”声,也无视莫晓没素质的感叹词,直接命令道:“成败就此一举,所有人听我指令!把他们往虫族队淘汰的那里逼!”   此时,姬羽之的长刀砸穿了对手的显示屏,伊万的重拳扯断了敌方的机甲小臂。此时,流弹交织成网,焰火直冲云霄!   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之后,夏凛月等人顺理成章被反作用力推到后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落地稳住身形的一刹那,他听见了丹妮格林的指令:“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上百发炸弹齐射,就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后!猝不及防的临时盟友们被淹没在茫茫炮火之中!   这才叫背刺!   而比被背刺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们的分数开始断崖式下降——一刹那就跌破了负五百,甚至还在不断往下跌!   是陷阱!   姬羽之猛然回首,咬牙切齿。   原来不知不觉间,在战斗中,他们偏移了原味,出现在虫族战场之上。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但没在意,毕竟虫族队留下的战场痕迹,也说明了没有可能扣分遗迹。   但!   他们没想过,那土地的痕迹根本不是炮火犁的!而是勤劳的农民小燕翻开土壤,种下了无数残骸!   因此当他们为了躲避袭击而落地的一刹那,机甲的重量压在薄薄的土层上,破碎的不仅是残骸,还是他们的分数。   种下的是残骸,到了丰收的季节,收获了无数竞争对手的负一百分!   真是神奇的大自然啊!   而白榄队的队员一开始就得知了陷阱,连弹道都精心调整过。伊万看着导弹从头顶划过的弧线,心下了悟,他们输了。白榄队从来不是案板上认人宰割的鱼。   白榄队的人一直跟着他们行动,有余地做出这一切布置的人只有一个——燕屿!   这是他们轻敌,以为白榄队一开始就陷入了劣势,无法翻身。没想到这样的困境也能找到逆袭之路,把弱点化为优势,按捺全场,在最后一刻逆风翻盘!   然而还有一个人不肯甘心,姬羽之一跃而起,灵蛇一般袭向离她最近的池涧西——她要拖着白榄队一起死!   池涧西作为后勤人员,机甲上根本没配备什么武器,闷哼一声,就被碎掉了机甲关节处的外壁。姬羽之用刀尖插进那块裸露的传感器与各种数据线之间,昂贵的稀有金属丝被粗暴地挤压,瞬间燃起一片火星。她以自己为原点,插进关节处的刀为受力点,腰腹用力,就要把他也扔进那片陷阱地里——   “砰!”   很短促而粗暴的一声。   是大当量的破甲弹击穿机甲的声音。   一切就此暂停。   姬羽之在空中卡住了,她缓缓转过眼珠,嗅到了自己发丝烧焦的声音,她的脸上有一道渗血的烧痕。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死在了狙击之下。   风猛烈地从驾驶舱的缺口灌进来,被击穿的机甲能源舱和显示屏呈一条斜向上的直线,形成了一个很小的狭管。于是风挤压进来,又带着火舌狂热地挤出去。仿佛连绵不绝的冷箭,又好像滚烫的岩浆,她的身体在这骤冷骤热中浑身僵硬。   心脏试探性地跳动了两下,在缓缓回暖的血液中,确认了自己还活着,紧接着才开始狂跳。   她后知后觉想到,燕屿是设计了这一切的人,可是他人呢?   ——他在等待开最后这一枪。   一枪定生死!   远远的,燕屿收回了枪口,依旧面如平湖。   【GAME OVER.】 第061章 金色的胜利   倒数第二场比赛,一个绝对戏剧化的结尾落幕,网友们津津乐道着其中各项爆点,不论是绝地翻盘的白榄队,还是玩内讧把自己玩翻车的第一军校和朝晖队,都被刊登在各个新闻网站上。被各校校友们拷打和开会。   一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比赛结束,各校定睛一看,大家怎么和谐地手拉着手一起跳楼了?   这不对劲吧老师?   开会,必须开会!   此时,站在岸上,挨个把竞争对手往天台楼下踹的白榄队,就显得格外刺眼起来了。   他们一窝蜂涌去官方的直播渠道,里面正是各队选手从赛场回来,依次登舰的场景。   这里有官方媒体正在等待采访。但是最后的战斗太激烈了,一些人都是被抬上来的,医疗人员呼啦啦赶来,现场显得颇为凌乱。记者急匆匆提问:“本场比赛,你们对白榄联大最后的背刺有什么想法吗?”   还能说话的人都一言不发,把自己当死人。众所周知,死人没办法接受采访。   而某个担架上的倒霉鬼身残志坚,闻言唰地竖起一个中指。   一个无声而倔强的中指。   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者纷纷看到了自己的KPI完成的希望,激动地朝前涌,想把话筒塞进白榄队选手的嘴里,让他们对这个中指发表点意见。   然而扭头一看,人家已经趁乱溜走了。   痛失奖金,记者们纷纷扼腕,并把那个中指套上黑白滤镜、裁剪放大,贴在了各大新闻网站页面。不知道的人点进去,还以为这是什么讣告呢!见鬼,怎么会有这么没素质的讣告!   当然,这巨大的分差也差不多等于讣告了——负分就算了,还是五以上的开头,三位数起步的负分!   这几乎就直接宣判了朝晖和第一军校的死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虽然已经俨然成为了隔壁友校眼里的恶魔,但在自家校友眼里,他们真的是天神下凡,值得用一切来欢呼。   连网友们对于失败者,也只会在路过的时候顺便嘲笑或者惋惜一下,接着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去看胜利者的热闹。   每队的工作人员,上到带队老师,下到负责机甲的维修工,拢共也有那么十几号人。他们为归来的队员们准备了个小小的庆功宴。   其他军校的老师见了,酸言酸语地叽叽歪歪,说他们是暴发户,没见过冠军吗?还没到最后一轮呢,赢了一小场就开始庆祝了?   白榄联大:对啊,我就是暴发户啊,怎么了?   我们不仅是暴发户,还是今年才建校呢!   被一点底蕴都没有的暴发户坑成这个样子,嘻嘻,不知道是谁破防咯。   反正比赛这种东西,主打的就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知道下一场会不会被逆转,赢了就先赶快狂欢一场,免得下一场输了心酸,到时候回味过期的胜利,味道都馊了。   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一顿大餐、香槟和礼花。不过半路香槟被收走了,换成了其他酒。因为拿到奖杯之前开香槟不太吉利。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从队长燕屿率先踏入他们的休息室那一刻,门两旁的工作人员就“啪”地拉开了礼花,五彩缤纷的彩带像一场彩虹雨。   欢笑,掌声,热气腾腾的拥抱。   年轻人们都在这场彩虹雨中傻乎乎地笑起来,一种温暖的幸福弥漫在他们心头,好像心脏泡在温水里。   伊卡洛斯就站在人群中央,一个个拥抱过他们的功臣。他身侧站着塞基,按理来说,他们这样一个个按顺序拥抱过去,也该拥抱塞基的。但带头的燕屿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很自然地绕过他和下一个工作人员拥抱。   于是跟在他身后的队员们,就像跟着鸭妈妈的小黄鸭,也迷迷糊糊地绕过了塞基。   塞基倒是很满意。   伊卡洛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塞基眨了眨眼,努力用自己严肃森冷的脸朝雄主卖乖,长长的睫毛下垂,无声喊冤——明明是学生主动绕开自己的嘛!   伊卡洛斯借着袖子的掩护拧了他一把,别当他没看见塞基凶神恶煞的警告眼神。   但这个小插曲完全不影响休息室内众人的快乐,地上一开始只有礼花,紧接着就是掉落在地的奶油还有泡沫状的酒。第一次参赛就表现得如此好,很明显刺激了大家的神经。他们勾肩搭背地唱歌,在地板上跳来跳去。   虫族学生们被声音吸引来,一个脑袋叠一个脑袋地在门边探头探脑。   燕屿便笑着把他们也拉了进来。   胜利就像补光灯,一切裂痕、矛盾、不满与怨气都在强烈的光照下消失了,好像大家的关系又成了一片光滑的墙面,天衣无缝。   在这样浮动着酒精的快乐中,是谁和谁一起贴着手臂跳舞、是谁和谁一起互相扔奶油,都不重要了。   是人类还是虫族也都不重要了。   他们都在为纯粹的胜利而纯粹地欢喜。   胜利就是最好的光环,而赢得胜利的人就是天神。在赛程后半段,虫族学生们都醒来了,他们一起在医务室里看完了全程。现在他们看燕屿的时候都自带了滤镜。   是的,是的,胜利者就该赢得一切!   无论是欢呼,还是爱!   他们也带着那样的喜悦和燕屿拥抱,亲昵地拍拍他的背。虽然说力道有些掌握不好,他们的喜爱也有点太诚心诚意,甚至用力得有点过头了,拍得燕屿有点痛。   阿拉里克眼里的燕屿简直在发光,他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他眼睛闪闪发亮,一开口就莫名其妙有点哽咽:“您会赢得一切的!”   他们对视了一秒,阿拉里克莫名其妙把自己鼻子都哭红了,他还坚持不懈地用眼神汇报:是的,他守住了秘密。   于是燕屿带着鼓励,或者说奖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拉里克又晕乎乎了,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同学拉走了都不知道。   赵芝麟和夏凛月在追着丹妮格林道歉,为他们比赛时候的误解和出言不逊。丹妮格林嘴上说着体谅,但给他俩灌酒的手一刻不停。   人这样暴力且强压的比赛之后,过高的肾上激素会让他们想要发泄,性、酒精和药品都是经久不息的助兴物。   当然,军校生们管得很严很紧,不该碰的根本不会碰。但酒是军队内的硬通货之一,在这样一场胜利下,带队老师们很爽快地解除了禁酒令。   欢庆吧、欢庆吧,甩脱一切烦恼有心事沉浸在胜利里吧!   莫晓根本不用人灌酒,他自己就喝得如痴如醉。俞烁拿着一盘小蛋糕在吃,身边是凭借着i人的雷达,莫名和他好起来的池涧西。池涧西也在咕噜咕噜捧着酒瓶子喝酒。人鱼嘛,酒和饮料都是液体,四舍五入都是水啦。他喝得吐泡泡。   燕屿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就被莫晓发现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南区人挠了挠头,握着酒瓶子有点尴尬地走过来:“那个,对不起,比赛的时候没去找你。”   听得出来,他尽力在云淡风轻了,但还是不免有点心虚:“算我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事你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做到!”   南区人嘛,本来就是这样的。燕屿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了自己家乡而战罢了。作为一个备受歧视的非地球智人种,莫晓的选择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说起来,如果是最初遇到的那个莫晓,他抛弃同伴可不会有半点心虚。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的确在努力对这个集体付出感情了。   燕屿便拽过他手里的酒瓶,对他晃了晃,剔透的酒液在瓶子内晃荡,洒出几滴。他说:“这半瓶酒,就当你的赔罪了。”   莫晓:“靠!”   莫晓真心实意有点被魅惑大成功了:“真是太他妈的酷了!老子服你!”   有人招呼着他们拍一张庆祝的合照,于是大家又聚集在一起,挨挨蹭蹭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这样各自带着发间的彩带、闪亮的碎屑和幸福的笑脸,在镜头下微笑。   “咔嚓——”   不知道是谁在按下快门那一瞬间朝天喷了一瓶酒,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倒映出每个人闪闪发光的青春脸庞。然后又飞速落下,打湿他们的发丝、睫毛和衣服。   有几滴酒液沾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晶莹的小水滴,随着快门声响起,他的眼睛弯弯,圆滚滚的小酒滴就这样簌簌滚落,在落在地面被打碎之前——   咔嚓一声,被永远定格住。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之后,大家需要这样一场狂欢,去弥合这场比赛时各自内心的不满与裂痕,等用狂喜去拥抱队友们一整夜之后,第二天起来,大家又和好如初。   燕屿喝酒喝得很少,还有余力去帮忙把醉鬼队友们收拾残局。一个工作人员卡着池涧西的咯吱窝,把人递给燕屿:“喏,他醉得没那么严重,还能自己吃醒酒药。你把他送回房间就行。”   燕屿:……   幻视一些猫狗市场老板的展示行为。   他接过这个责任,半扶半扛着人鱼往房间走。说真的,池涧西看起来这么瘦,但又这么重,这体脂率合理吗?   但醒酒药很快发挥作用,池涧西从迷迷糊糊到能自己走也才不过几分钟。当然,如果不想看一条鱼满脸严肃地走出一条波浪线并最终一头撞到墙上的话,燕屿也只能拽着他的手臂,任劳任怨地给他当拐杖。   恢复了一点理智的池涧西很警惕,他被抓住手臂还扭头严肃地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是认出来了人,咕哝着叫了一声队长,这才乖乖跟他走,碧蓝的眼睛里因为困倦冒出生理性的眼泪。   他咕咕噜噜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燕屿听了半天,才听懂,他是在说今天很开心之类的话。   “俞烁跟我说,以后会帮我研究给符合人鱼身体构造的机甲。”   燕屿摸摸他的头发,发现他被酒水打湿的头发在灯光下呈现出富有光泽的墨蓝色,干燥的头发肉眼看起来就是黑色的。   好神奇的人鱼。   池涧西继续说:“今天没喝到香槟。”竟然还有点委屈。   燕屿无奈:“校长说了,等最后一场比完,到时候赢了再开香槟。”   伊卡洛斯当时鼓励他们,希望他们用一场金色的胜利来为联赛之旅画上句号。   金色的胜利啊……一直以来,联赛最终夺冠的队伍站在领奖台上,赛事组会用金色的奖杯、金色的礼花、金色的彩带和金色的焰火来为最终的胜利者庆祝。   喷薄的香槟与飘洒的礼花,那会是一场金色的雨!   池涧西也想起来了,他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是蓝色的胜利?”   好了,知道你们人鱼最爱蓝色了。燕屿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到房间了,他打开门,把池涧西从自己的手臂上扒拉下来,按住他的肩膀,把他九十度转身,转向门内。   “好好睡觉吧,做个好梦。”   池涧西却又飞快地转过来抱住他,很小声地说:“我今天真的很快乐,队长,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然后,他好像害羞了一样,飞快钻进了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燕屿也不自觉笑起来,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想,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燕屿留在了最后,盯着所有同学,看见他们都回去睡觉了,他才离开。他并没有急着回去睡觉,而是漫步在舷窗下,想着下一场比赛。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场军校联赛了。   他计划着,用一场金色的胜利来告别过去的十几年,也用金色的香槟雨开启他新的人生。   舷窗外的星空依旧瑰丽,那么迷人、那么危险。   而人类永远不会停歇去探索宇宙。   酒意渐渐上来了,他以为自己没有醉,便没吃醒酒药。现在他却有些眩晕了,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条路的尽头看见曼努埃尔呢?   他,或者说它,不是跟着副官离去了吗?   这里是星舰的倒数第二层,下一层就是停泊机甲、星船和小型舰的舱室。那个幻觉中的曼努埃尔在下一层与这一层相连接的通道处。   燕屿走了过去。   他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抚摸蝴蝶硕大的头颅,白色光滑的骨骼被轻轻敲击的声音像某种远古的大鼓。   大概是今晚真的很快乐。   喝酒很快乐,拥抱很快乐,人族与虫族一起手挽着手跳舞也很快乐。   胜利总是让人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占据主导地位的。胜利也让人幸福、让人宽容,让人失去那些刺痛彼此的棱角。   所以燕屿对这只虫子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很平和地抚摸着蝴蝶,从他的头骨摸到它黑色的眼睛,万千六边形的眼睛一缩,又紧紧追随他的指尖。要是它是一只猫,现在肯定已经打起了呼噜。但它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整只虫都被撸地趴在了地上,大翅膀软软地塌下来,整个蝴蝶都要化了。   燕屿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脑壳,轻声说:“你明明自由了,干嘛要回来?”   “你走吧,别回来了。” 第062章 “遗物”   宿醉后, 第二天还会有些头晕。当然,这些都是胜利者甜蜜的烦恼,像隔壁几队,想宿醉都会被老师一个大逼斗扇回来——人家喝酒是因为人家赢了,你什么冠军有资格上桌?   回味起昨天,依旧是幸福的。数不尽的拥抱、醇厚的酒液、青春的笑脸,以及曼努埃尔变的大蝴蝶……?!   等等!   燕屿刚把冷水泼到脸上,就唰地精神了。   老天爷,曼努埃尔?!!   不对吧?它不是飞走了吗?他昨晚真的主动摸它了?真的吗?不对吧,星舰里到处都是监控啊!   别说醒酒了,他魂都快飞出去了。   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波未平一波起!   燕屿草草收拾好自己,又赶往昨晚见到曼努埃尔那里,只见通道处一片黑暗。   他小心翼翼靠近。   “哐当!”   里面传来某种坚硬重物落到金属地面的声音。   燕屿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被这突然的一声给吓得跳停了。   那里黑黝黝一片,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   燕屿在来的路上,还觉得肯定是自己喝醉了的幻觉。虽然喝醉了幻视曼努埃尔,让他完全想不通,但再怎么说,戒备森严、处处安检的星舰,也不能让这个状态的曼努埃尔混进来吧?   但现在看着这片黑暗,莫名地,他又有点怀疑自我了。   ……说不准是曼努埃尔故技重施,用鳞粉迷惑了别人呢?   “嗒、嗒、嗒。”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一张女人毫无血色的脸。   燕屿:……   好、好像贞子啊!   谢谢,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位“贞子”穿的是工作服。对方看见燕屿,也很惊讶:“你好?”   她不好意思地打量燕屿几眼:“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昨晚这里的监控坏了。可能是线路老化吧,毕竟这是艘从军团退役下来的星舰,我是来维修的。吓到你了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燕屿指指天花板:“这个,灯也坏了吗?”   维修工撇撇嘴:“一周前就坏了,没人愿意来修。直到昨晚监控也坏了,才让我一起来修。”她拍了拍手,灯应声亮起。   她发出了社畜的哀鸣:“明明昨晚我检修机甲忙到了凌晨,还连夜给我下任务,让我在大家醒来之前修好,别被发现,会影响本届赛事组的风评——老天爷发任务的那个点我都睡着了,害我今天不得不提早了一个小时上班!”   难怪她看起来面无血色,原来是加班加的。燕屿瞬间对她心生同情,如果监控是曼努埃尔搞坏的,那它真是罪大恶极!听到监控昨晚是坏的那一瞬间,燕屿松了口气,顺便毫无心理负担地顺嘴骂了一句曼努埃尔。   “你们军校生都起这么早吗?”维修工拎着笨重的工具箱,懊恼地说。“要是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我肯定要挨骂的。同学,可不可以不要说你见过我在这里修监控。”   燕屿注意到她耳后的部分,有湛蓝的鳞片——她是个混血人鱼。人鱼在演艺界的确很受欢迎,但在其他领域的就业市场就备受歧视了。可能对人类员工而言的小问题,对人鱼而言就是能断绝职业前景的大问题。   不然为什么熬夜又加班的脏活累活会落到她头上呢?   这样苛刻的职场环境,落在人类头上,人类员工分分钟拿着劳动法把单位告上法庭。但人鱼不一样,人鱼是社会的三等公民。社会默认他们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与正常人平起平坐。   谁叫人鱼族没有足够的实力呢?   星际社会是很现实、很残酷的。   这让燕屿想到了池涧西,所以他答应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请求。   ……果然,不是曼努埃尔混进来了。   也是,星舰每次进行出舱入舱都会经过红外线扫描和温感扫描,一切生物都无所遁形。   曼努埃尔那么大个,藏都无处可藏,一靠近就会被锁定,然后被第一道安检防御系统给射成筛子。   大概是他本来就不相信曼努埃尔能出现在星舰内,所以他没多追问,怕引起怀疑,就离开了。   燕屿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天老爷,但是他喝醉了看见曼努埃尔这不是更惊悚吗?!   难道,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是个变态?就喜欢曼努埃尔那一套?   他带着对自我的怀疑走远了。   在他走后,那名维修工看了看光脑的时间,马上要上班打卡了。她叹了口气,提起工具箱,又回头走进通道。   她听见隔音夹层里传来了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她用皮靴的尖部踹了踹厚重的防爆门,没精打采道:“小声点,大蝴蝶。”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先别急。等到时间了,我会把你放出来的。”   似乎是发现突破不了厚厚的钢铁墙壁,里面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她抬手,再次看了看光脑中的时间,真的快到打卡时间了。她立刻踢着厚底马丁靴,咚咚地往上层冲。   她要去控制中心打卡上班。   *   燕屿刚回去没一会儿,就又被逮走了。   “啊,我刚要找你。”赛事组的工作人员拍拍他的肩膀,“第二军团的人到了,还记得他们吗?当年还是第二军团的人把你救了出来呢,他们联系我们,希望在星舰动身之前,先把你父母的遗物还给你。”   遗物?   他顿了顿。   “我们的入境审批今天到期,走吧,趁还在第二军团的辖区内,先把这件事给解决吧。”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身上的训练服,咂咂嘴:“先去换身正装吧。”他早有准备地拿出一条量体裁衣的正装,赛事组有军校生的身体数据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套衣服。   量体裁衣需要提前定制,至少得确认塔斯马尼亚星作为考场的第二天就开始准备。   ……所以这套衣服到底是谁准备的?   燕屿换好衣服,沉默不语地跟着工作人员穿过一道道安检门,走上最高层。第二军团的来人正在里面等着他,见了他就主动握手。   他肩膀上的金色穗带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闪闪发亮的军衔表明了他如今身居高位,大概是支团副军团长的职位。这个不再年轻的军官感慨道:“当年我带队驻扎在这一带,没想到刚好碰到了‘4.13’特大星际航船事故。”   “是啊,说起这个来,那真是多亏了您敬业啊!”赛事组的领导拍着马屁,“当年都已经边防换届,您马上就回月塔环帝星带了,但还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去事故现场救援。那情况真的是火烧眉毛,多亏了您反应迅速,这才从死神手里抢走了唯一的幸存者啊!”   赛事组领导推了把燕屿,冲他道:“可以说没有塞西内团长就没有就没有今天的你,还不快谢谢塞西内团长!”   还没等燕屿反应,塞西内就先抬手制止了。   “哎,不说这些了。我今年都退役转业了,哪里还担得起一声团长。”他对燕屿和蔼地笑笑,每一根皱纹都仿佛一个歪歪斜斜的、笑着的嘴唇。“看到你如今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燕屿闷不做声地听完全程,总觉得气氛莫名古怪而沉闷。他觉得身上的正装存在感空前强大,束缚得他难以呼吸。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明明眼前是救过他的人,明明所有人包括燕屿本人,都觉得自己该觉得他亲切。   可是他却嗅到了某种虚伪的,蛇的味道。   无论人的眼睛、嘴和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在表达怎样的情绪,激素是不会说谎的。人类嗅不到这种微妙的气味,但虫族是依靠信息素交流的生物。所以燕屿嗅到了真实。   空气中,各种激素与味道混合,形成了那种蛇的味道。那种黏腻的、鳞片下有细长寄生虫在蠕动的、鼓起的肚皮下还有未消化的腐肉的味道。   “这些呢,是当年你父母留下的遗物。”他递过来一个手提箱。燕屿正要接过,但塞西内却没松手。   他抬眸,望向塞西内,却看见对方也正在仔仔细细打量他。   从姓氏就可以看出塞西尔身上的血统。塞西内作为第二军团的军官,很大可能是第一军校或者帝国军校毕业的,能年纪轻轻作为边防小队的队长,说明他身份不凡。他是一个很典型的帝星人,而帝星人中古地球西方血脉含量很高。   这种血统的特点之一就是花期短,明明跟养父是同一届边防军官,却看起来苍老很多。   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帝星人眼皮的褶都很宽,这就导致他耷拉下来的上眼皮和眼睛的弧度构成了一个三角形。配合白发,笑起来会和蔼。可是当他用精明的眼睛,从眉骨的阴影中小心谨慎地窥视,就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这眼神只是一刹那,塞西内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和蔼的笑容。   他笑呵呵道:“说起来,你养父最近怎么样啊?”   燕屿回道:“养父几年前就意外牺牲了。”   塞西内仿佛很惋惜似的:“哎呀,那真是可惜了。当年他还是我的亲卫兵呢,跟着我一起去事故现场搜救,然后我们俩一起在灾难现场发现了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紧紧锁定燕屿的眼睛。   塞西内说,养父和他一起发现了燕屿。但燕屿是真的不知道养父也在救灾现场,因为这些年里,提到当年的事故,从没有出现过养父的身影。   燕屿眨眨眼睛,眼里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哀伤:“是吗?养父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一直以为他第一次见我是在孤儿院呢。可能他是怕提到这些让我伤心吧。”   浓重的眉骨阴影下,那条吐着信子的蛇终于满意地缩了回去。   燕屿手中一重。   是塞西尔松开了手,整个手提箱落在燕屿的手中。   那一箱子遗物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顺着燕屿的话,各位领导又开始互相奉承起了塞西内,他们不厌其烦地谈论起当年媒体报道的奇迹之子——一对旅游的年轻夫妇,是如何用血肉之躯和外骨骼装置搭建起一个安全的小空间,保护了他们的孩子。   ……多么惨烈、多么美好的,奇迹之子啊!   当年新闻头条上,在废墟之上托举起这个婴儿的年轻军官——托纳利·塞西内,又是如何一位伟大的英雄啊!   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奇迹之子”被送到了附近的孤儿院,而塞西内则带着奇迹的光环,从鸟不拉屎的星图边缘回到了帝星的月塔环线。   然后,就是养父悄无声息地收养了燕屿,带着他离开了边防星区,也跟着军事调动,隔了几年后回到了月塔环线。   再然后,就是养父在执行任务途中意外牺牲。   ……意外牺牲。   可是那是最安全的帝星环线驻军啊,拱卫在人类联盟的心脏旁边的最后一道要塞,可以说除非人类内战(还得是中心带的军团反叛,东区和南区的军团都打不过来)、或者其余八大军团都死光了,不然帝星环线的驻军都不会有危险。所以到底是什么任务才能让养父意外牺牲呢?   那个时候,更早一步回到帝星环线的、现场的另一个目击者塞西内是什么官职呢?   燕屿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第063章 暗潮涌动   领导们互相夸耀的话都像蚊子的嗡鸣一般,被大脑模糊掉了。燕屿不太记得塞西内是如何亲密地靠近,又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叫来摄影师,让他们为这《时隔十九年,奇迹之子与救援英雄的感人重聚》的重磅新闻拍下照片。   塞西内对着镜头笑得非常欣喜,眼角涌出几滴泪花,很亲密地搂住燕屿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手提箱上,暗示着他们之间的传承关系。   时隔十九年,当年的救灾英雄把遗物交还给被他救下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同样踏上了英雄曾走过的救灾之路!   简直是军方宣传部最爱的正能量暖心新闻。   咔咔几张照片,年度KPI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算盘子打得啪啦想,到时候决赛,先请塞西尔拍一个加油视频,然后把把第二军团当年的士兵拉出来拍一个加油视频,再把现在塔斯马尼亚星附近的边防驻军拉起来再拍一个加油视频,主旨就是他们会接过前辈的精神之类……   等赛后,按照顺序再来一遍。赢了就是“继承精神,薪火相传”,输了就是“前辈暖心慰问,再接再厉”。   总而言之,够水完一年的宣传KPI了!   摄影师满满的工作热情。   全场只有燕屿一个人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对着镜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摄影师说:“燕同学,朝我这里看。”   要腼腆、要惊喜、要感动。对,就这样笑。燕屿收敛好一切情绪,带着完美无缺的微笑看向镜头。   当他与黑洞洞的镜头中,自己的眼睛对视。   他忽然感受到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是了,假如当年发现他的现场,真的如塞西内所说那样,只有他和养父。而那张举世闻名的“奇迹之子”照片,也的确只有塞西内和婴儿。   那么养父在哪呢?   ——养父就是拍下那张照片的人。   那张照片,不是抓拍,而是摆拍。就像现在一样,带着别样的目的,用一层感人事迹的光辉给镜头套上柔光滤镜,然后对着镜头,举起他的手。   ——像个英雄一样。   快门按下的一刹那,英雄诞生了。   *   “塞西内叔叔。”有人笑着过来揽住了燕屿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把燕屿拉到自己身后。   是丹妮格林。   燕屿差点忘了,丹妮格林出生起就是帝星特权阶级中的一员,自然也深谙如何在名利场中周旋,她甚至认识塞西尔。   “拍好了没有呀?”丹妮格林扬起笑脸,“把我们队长借您够久了,该还给我了吧?”   塞西内挑挑眉,目光在他和丹妮格林身上来回扫视,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觉得,跟帝星大小姐混得好的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和他养父一样的好人。   塞西内:能跟帝星人处好关系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反正照片也拍够了,试探也试探出了满意的结果,他便爽快放行了。   丹妮格林笑嘻嘻地和他挥手再见,但一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脸上的表情唰地就变了。无声骂了句晦气。   她看了眼燕屿身上裁剪合身的正装,嗤笑一声:“看来你一冒头,他就打上你的主意了。”   在战场上,或许丹妮格林不如燕屿。不过名利场上,丹妮格林的段位甩燕屿十条街,她从娘胎里就会虚与委蛇了。   “这个老头,能力不怎么样,但营销名声很有一套。他跟你许诺了什么你都别信,他坐到这个位置算是到顶了,没有战功,再怎么也升不上去。今年塞西内准备转业,正在竞争议员岗位。每个军团都有议员代表的名额,会优先考虑民间名声好的,所以他才屈尊来这么一趟作作秀。”   丹妮格林颇为新奇地看着燕屿:“我都不知道你是当年那个奇迹之子呢。”   燕屿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也确实不是那个孩子,这些年看到感叹爱的奇迹之类的帖子,都会不自在地掠过。那份爱不属于他,却由他承担了爱的果实,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小偷。   所以他一直在回避有关的话题。   然而丹妮格林还在继续:“当年塔斯马尼亚星航线事故出问题,本来还在他的任期内,那一届边防驻军都要倒霉的。但他从废墟里救出来个奇迹之子,那个时候全星际都在关注这场特大灾难,那张照片一出来,他瞬间被舆论塑造成了英雄。”   “再配合他背后的力量,稍微运作。他就将功补过被调回帝星环线了,而那一届其他边防驻军则继续被流放在边区。”   是的,比起帝星环线,留在边区跟流放也没两样。   遇上这样的事故,他们所有人的前途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有塞西内,反而靠着名望更上一层楼。   “只有塞西内回到了帝星环线。”他重复一遍,所以养父才在下一个任期内依然留在塔斯马尼亚星内,并悄悄收养了自己。   塞西内因为“奇迹之子”回到了帝星环线。反过来,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救出一个婴儿将功补过,那场事故就真的无人生还,他就会被追责。   所以那个婴儿出现了。   所以那张照片出现了。   什么时候需要摆拍?   当然是塑造一个谎言的时候。   他看向丹妮格林,似乎是想要求证。而在电梯变换的光影中,丹妮格林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   有些谎言,是不能够被戳破的。   燕屿:“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丹妮格林耸肩:“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把你带下来,你别跟他们混太近。不出意外的话,白榄联大会作为第九军的生源地,跟帝星这边牵扯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塞西内的做法,很快你就会被他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燕屿还拿着那个手提箱,里面装的是所谓的遗物。但,如果奇迹之子是人造的奇迹,那么遗物又是不是真的遗物呢?换句话说,他真的是那艘船里的幸存者吗?他真的来自那艘船吗?   这对燕屿而言并非一个坏消息,它反向证明了,即使是当年的第二军团也不知道他的雄虫血统。否则塞西内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燕屿轻轻呼出一口气。   所以说,在养父死后,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知道他从何处来。   最后一个——这是一个具有双重含义的词。   它代表着还有人知道真相,也代表着假如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   就像丹妮格林说的那样,塞西内想要的只是一场营销,再次向大众展现自己英雄的身份,好让他转业成为文职的时候,还能拥有权力。   于是这些照片第一时间登上了各大网站。   但反应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丹妮格林的兄弟卡西利亚斯。   虽然这几天的事情接踵而至、波折不断,让人感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白榄队和虫族队联手把帝国队淘汰掉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卡西利亚斯经历了天上地下的两级反转。   自己被淘汰了,灰头土脸被亲爹从继承人的位置踹下去。丹妮格林表现得好,他阴暗爬行,恨不得天天去湿婆面前上香诅咒她。丹妮格林表现得不好,他欢欣鼓舞,跑去寺庙还原。   尤其是刚刚结束的那场,丹妮格林把队伍带内讧了。   卡西利亚斯:嘻嘻。   两级反转,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卡西利亚斯:不嘻嘻。   要不怎么说帝星的权力场风向变化快呢,丹妮格林一拉跨,就有人给他朋友圈点赞留言,一副十年老友不请自来的样子。丹妮格林一支棱,他再一看,狐朋狗友都速速拉黑了他,甚至走之前还不忘把赞取消了。   至于吗?!   在这种骤冷骤热的高压环境下,别说卡西利亚斯了,钢化玻璃都要爆炸。   他这个男宝,又不像丹妮格林一样阴暗爬行着长大,从小过得事事顺心的结果就是抗压能力弱,眼看未来都要被以前看不起的人压在身下不得翻身了。   他简直心态爆炸,恨不得大家一起死。   得不到不如都毁掉!   恭喜卡西利亚斯已经初步拥有了绝世好心态,开启了远离内耗的第一步!虽然他排解内耗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抓丹妮格林的小辫子,甚至还连坐到她身边的队友身上了。   这一次塞西内的政治宣传,一下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对啊,他之前因为前队友(已下线)艾维斯的反应,想着顺藤摸瓜从他和燕屿的矛盾中找到一些把柄。   所以他派去的人一直在学校打转,拿着高工资半天放不出个屁。   但是塞西内这一宣传,他悟了。   该从燕屿他爹入手啊!   他比艾维斯更有地位一些,也就知道的更多一些,隐隐约约也知道塞西内能顺利回到帝星环线,是因为舆论手段。   他是不信塞西内那个老登是什么英雄的,帝星人什么货色他还不懂吗?!   民众会被层出不穷的新闻吸引走注意力,会被媒体的春秋笔法给戏弄。但站在媒体头上的特权阶级却不会。   而且,把一个婴儿送到孤儿院,然后马不停蹄离开。说什么保护婴儿,不希望被媒体过多关注?那为什么不找个寄养家庭,为什么不继续溯源,查找是否有亲人在世?   不是说灾难现场是一对年轻夫妇护下了婴儿吗?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线索全无、身份无法辨认的情况。顺着票务系统里的购票记录,就可以溯源到家乡地。自然也可以找到亲缘谱系中的在世者。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是不想吗?   孤儿院难道是个什么好去处吗?   这种情况下,塞西内的亲卫悄悄收养那个孤儿的事,就值得玩味了。   或许艾维斯和燕屿的龌龊就出现在这里,卡西利亚斯脑子转得很快——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啥把柄,但这种脏事不能让本人沾上,也要避免事情败露后被警察顺藤摸瓜找上门。所以艾维斯一定没有用家里的人,而是隐姓埋名从外面雇佣的人。   他睁开眼睛,目光湛湛:“去找当地的黑市团体!尤其是擅长潜入、盗窃的地下团体!”   他已经抓到了解开谜题的线头! 第064章 深海人鱼极端组织   塞西内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匆匆地来作了一趟秀,又匆匆地走了。星舰的星区准入申请到期了,必须即可返航,可是塞西内还忙着在第二军团内继续运作呢。所以他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除了给燕屿留下了一点猜想,什么样也没留下。   他委托了丹妮格林注意塞西内的情况,举手之劳而已,反正关注政坛动向是大家族继承人的必修课,她爽快地同意了。   至于塞西内的政治宣传,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总不能作为一个被救助者去告救自己的英雄侵犯了自己的肖像权吧?!何况这还是官媒发的!   伊卡洛斯对此颇有微词,但却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好在还影响不到星舰内部,参赛者们不太关心这些,一心埋头训练。工作人员也不太关心政坛的事,领导转业又不会影响他们的工资,倒是最后一场万众瞩目的比赛,他们要是出了点差错就真的前途断绝了。   尤其是最后一个赛场还这么特殊!   因为塔斯马尼亚星的意外中选,赛事组把头发都快挠头了,害怕下一次接着出问题,干脆内定了最后一场的比赛场地。   有人提议用人类最新从智械生命手中抢走的机械星,理由十分充分:“人类的宿敌就那么几个,现在和虫族友好相处了,就就不能用虫族背景当赛场考题。剩下的不就是智械星球吗?”   看还有人迟疑,他故意道:“怎么?你们也想像白榄联大一样出一个虫潮的命题吗?”   所有命题组瞬间五官都皱到一起了,就像吃了一个浓缩十倍的酸柠檬,整个人都快被这个假设给吓得魂飞天外了。   ——他们可没有一个伊卡洛斯来担责!   这句重磅十足的假设一出,他们的思路瞬间被带偏了,也没想到出题是个主观题,而不是单选题,只能在虫族和智械生命中二选一。   嗯,那还是智械生命吧!   甚至有人还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想出了理由来附和:“不是说蝶族是虫族面对智械生命的主战力吗?他们的军团长也在这,正好看看虫族应对智械生命的方式。”   于是大家一片附和,其乐融融地定下了选题。   最开始提议那个人与维克多交换了个眼神。   因为上一场赛场的选址,原本负责这方面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教育部的信任。从林副局到维克多都被剥夺了提议的权利,甚至林副局现在还在帝星述职,而他因为查了半天查不出来和伊卡洛斯的关系,甚至当年和林洛参加同一届军校联赛,他们还是实打实的敌人。   于是维克多被上面将信将疑地放走了。   但这不代表他完全脱离了嫌疑,所以他很明智地在接下来一系列事情上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非独裁的政治都会导致代理人这一形式的诞生,他自己不张嘴,但他有的是嘴能够替他说话。   会议结束,他整了整衣袖,混在人群里离开。   这是伊卡洛斯最后的一个要求。   而他已经全部做到了。   *   最后的赛场,选的是人类最新从智械生命手中抢走的一颗机械改造星球。   它在智械生命的内部名称是摇篮1946号。   这是一颗被彻头彻尾挖空,改造的星球。因为其智械生命的色彩太重,再加上之前连续两场的直播事故,赛事组这次痛定思痛,担心再出意外,找来了一群工程师来进行安全排查。   “什么?实地勘察也要工程师同行?”控制中心一团乱麻,首席工程师对着赛事组的狗屎安排恨不得把他们脑袋打烂,“邀请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说这回事!那里跟前线差不多了,多危险啊!”   但是合同已经签了,他们也得配合工作。   首席工程师的眼睛一转,问自己的研究生助手:“上个赛场半路检修摄像器是谁来着?”   助手说:“啊,我看看,好像是游潇,就是破格招进来那个混血人鱼。”   于是首席工程师便叫了她过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赛场勘察也就交给你了,怎么样?有意见吗?”   如果燕屿在这里,就能发现,她是燕屿酒醒后第二天遇见那个维修工,声称自己是在维修监控和电灯,实际上却是去收容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走失蝴蝶。   并且,虽然燕屿没注意过,但游潇还是在塔斯马尼亚星检修监控的那个工作人员。也就是说,她其实是知道那场星兽不翼而飞的真相的,她也知道那只星兽有多大的杀伤力。   游潇抬眼看顶头上司那张严肃的老脸,扣扣手指:“我没什么意见,就是外勤费……”   反正是赛事组的钱,首席工程师眼睛眨也不眨:“给你双倍。”他鼓励地拍拍游潇的肩膀,“你和你男友婚期也快到了,快要结婚了要考虑的就多了,能多攒点钱就多攒点。”   “好的,没问题!”游潇瞬间笑开了:“那我没有什么意见!那我还负责夜班的监控吗?”   首席工程师立刻变了副嘴脸,打起了太极:“唉这,排班的事不归我管。”   游潇:……   她悻悻地又一屁股坐回原位。   该死的资本家。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挂在路灯上!   不过老板说得对,她快结婚了,结婚了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她的男友也在这个星舰上工作,只不过是另一个部门,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这一个纯种人类未婚夫担保。以她混血人鱼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涉军的工作部门录用。   有了这么一个未婚夫,她才四舍五入算得上内部人员。   女人嘛,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沉没成本太大,就让人觉得能被工作套牢。   虽然现在的深海人鱼极端组织越闹越凶,但游潇是蓝色鳞片的浅海混血人鱼,有未婚夫还有人类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按照未婚夫的规划,他们会生育一个孩子,这样那个孩子就只会有四分之一的人鱼血统,一代代稀释下去,总有一天,她的后代能完美融入人类之中。   想着即将拿到的外勤费,她哼着歌在通道中巡逻。巡检也是工程师们的任务,不过一般都会推给她这种底层人士。   到了倒数第二层与第一层的通道处,她歪了歪头,人鱼敏感的听觉系统没有捕捉到铁墙后的动静——整个转移期都没给里面那只蝴蝶喂东西吃,它不会饿死了吧?   游潇忧心忡忡地踹了一脚墙。   心满意足地听见了里面的乒乒乓乓的动静。   我就说高浓度的麻醉气体不会损害身体嘛,而且它之前在塔斯马尼亚星上不是一直在胡吃海喝吗?饿这么几天不会有问题才对。   “不要着急,马上到站了。”她轻轻拍了拍墙皮,安抚被蝴蝶袭击的受害墙皮情绪,“很快,很快我就会放你出来的。”   “到时候随便你吃,我们可是有整整一支星舰的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一个喂猪的农村老奶奶,生怕小猪仔饿了,一次做猪食非得做满满一大锅才行。   来看了看自己半路抢的猪崽(……),她就满意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她先是低头,看见了男友的鞋。   里面传来了光幕投屏的声音,和卤味、橙子和啤酒的香气。因为她下班晚,未婚夫总是提前给她打包好食堂的饭菜和夜宵。   今天的夜宵是卤味吗?   她脱掉鞋,穿着柔软的袜子进去。   不知道未婚夫是在看球赛还是军校联赛的回放,或许他们会缩在毯子里,脸贴着脸,对着比赛指指点点,亲昵地咬耳朵。这会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她想。   游潇轻轻走过去,想要吓男友一跳。却看到了男友沉重的脸色。   他坐在光幕投屏前,双手交叉着撑住脑袋。今天他选的不是球赛,也不是军校联赛的回放。而是新闻联播。   主持人身后的背景板投下宝蓝色的光,幽幽的,在房间内的墙壁上进行漫反射,最终化为一条蓝色的纱披在他身上。   宿舍像沉在深海里。   新闻也刚好在讲深海的事。   ——“据了解,深海人鱼极端组织在昨日又发动了两场恐|怖袭击,造成10死,172伤,6失踪,并且知名活动家浣溪夫人遇刺。专家表示,本次恐|怖袭击对于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普通人鱼居民会带来巨大打击,有议员提出要推行《人鱼细分法案》,如果真的实施了,这恐怕会是一次对人权的践踏……”(1)   “近年来,深海人鱼极端组织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在去年总共发动了15次恐|怖袭击,然而在本月就一共有了2次。这是否代表着他们的行动越来越失控呢?又是否预兆着更大的危险正在酝酿呢?对此,我们采访了……”   游潇站在门口,她望着新闻,又看了看男友。   男友身前放着一些笔记、资料和电子设备,那些是她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她参与进极端组织的证据。她这几天忙着销毁私藏星兽的监控和通关扫描信息,没来得及把这些清理掉。没想到就被提前下班的男友看见了。   他已经知道了。   游潇瞬间明白了。   她幻想中那个温馨而美好的夜晚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一样破掉了。   他会说什么呢?会说对我有多失望吗?会歇斯底里地控诉,会责怪她的自私牵连到他吗?毕竟能潜伏进星舰,也多亏了他的担保。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男友恳求她:“我们及时退出好吗?”   你真的有这么爱我吗?游潇不自觉开始流眼泪。她明明为自己准备好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可是当恋人用柔软的爱抚摸她,她就心如刀绞了。   她走过去,柔软的袜子踩在地板上,让她每一步都像走在飘来飘去的云朵上。   男友恳求她,拉起她的右手。上次做这个姿势,是他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于是她获得了来到星舰工作的机会。   游潇长长的睫毛垂下,清泪沾湿了她蓝色的眼睛。她哽咽着,仿佛迷路的孩子:“我,我还可以回去吗?我已经被绑上这艘船了,怎么可能还能回去。”   男友急切地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还有机会!等离开星舰,我们去东区、去边区,去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没有告诉其他人吗?游潇透过朦胧的眼泪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丝谎言爬过的痕迹。   见她迟迟不作答,男友着急地站了起来,控制不住音量道:“不要这么做,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明明都快结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啊?你懂不懂啊?”   他真的很高,很强壮,一站起来就几乎快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不像游潇的部门,是靠脑子工作的,男友能在星舰工作,自然身体素质很高。比她这种被驯化过的混血人鱼强壮多了。   因为知道她在自己的暴力下会无法反抗,男友一直很注意控制情绪,不要仗着先天的优势去恐吓她。但这次他的情绪失控了,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也是了,谁能在发现枕边人是恐|怖分子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呢?   “我们回头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啊?人类联合政府有九个军团啊,那么多那么多军舰和机甲,你有想过吗?人鱼可能赢吗?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啊?”   失控的男友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无助地捂住脸,目光从手指的缝隙中扫视一圈,定格在餐桌上。那里有原本准备好的应季橙子,和用来削橙子皮的水果刀,刀尖闪烁着幽蓝的反光。   她嘴上还哽咽说:“我也想要忘记……但我凭什么忘记仇恨,若无其事地结婚,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男友觉得这一切都像晴天霹雳,太不公平了。他不想考虑人类,也不想考虑仇恨与责任。他明明只是希望和爱人的人结婚而已。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前人的罪,却要毁掉他的家庭?   他再也无法忍耐了:“你为你身体的另一半血而复仇,可是你还有一半的血,也是人类啊!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吗?啊?回答我啊?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血不是人类的吗?”   她打开男友试图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后退,退向餐桌。哭得满脸是透明的液体,被打湿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上,闪烁着碧蓝的光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像是安慰又像是命令:“没事的,没事的。等我们结婚了,生活好起来了,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好不好?”   她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   眼泪真的是最廉价的武器,也是对爱人最尖锐的武器。当一个人爱她,就会为她的眼泪而心神大乱,廉价也就成了性价比高。   原来他真的爱我,游潇想。   如果我不是一只人鱼,你也不是一名人类就好了。这样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那么深的仇恨了。   “可是,我一直、一直梦到一条红河,流不尽的红河。”   随着这被诅咒的词被她的舌尖吐出,她松开了手。   插进男友大动脉的水果刀被这个动作带了出来,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她依旧那么迷茫、那么悲切、那么痛苦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好似在祈求,祈求一个救世主去拯救她。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游潇一样。   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鲜血涌了出来,塞满了他的喉管。   地上缓缓汇集出一条红河。   她想,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条红河,蜿蜒,蜿蜒,无限地蜿蜒。   游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065章 总决赛   卤味很香,橙子也很甜。   游潇收拾完血迹和尸体之后,已经是凌晨了。用智能家居清理倒是很方便,但有触发警报的风险。所以她是亲手,一点一点擦干净爱人的血的。   劳累完,她坐在了男友之前做的位置。   桌上的夜宵散发出香味,红亮的辣椒油无声散发出吸引力。她于是戴上手套,一边抬头看新闻,一边吃夜宵。   就像每个普通的夜晚一样。   卤味很辣,她便用那把水果刀切开橙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处理痕迹的时候漏了这把凶器,上面的血迹甚至略微有些凝固的趋势。她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把刀柄摁下去。   橙子切开了,一缕缕如丝般的血液爬在橙子的切面上。   又被她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大概是这次极端组织搞得事情不小,现在依旧在围绕这件事进行报道。一开始提到的混血人鱼浣溪夫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在镜头下发表讲话。   她是一只很美丽、很柔弱的纯血人鱼。   嫁了一个人类政客,又生下一条有人鱼特征的小人类,谋取了足够的利益。身为一条鱼,就这样骑到了人头上。   辛辣的酒液流淌过她的喉咙,她看着里面那个肆无忌惮向人类展现自己脆弱,以此博得同情的纯种人鱼,面无表情地把血橙往嘴里塞。   “婊子。”   她冷冷地说。   “嗡嗡。”   光脑响起闹钟,新的一天来临,新的工作也到了。纵使昨天刚杀了个人,今天她还是要继续上班,就像所有牛马一样沉默地拉磨。   她嚼下最后一瓣橙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社畜的笑容,疲惫、谨慎、麻木和一些不甘。   就好像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样。   *   “这是最后一个赛场了。”   伊卡洛斯走在燕屿的身前,他最近很忙。一边是学校的事物,一边是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花费更长的时间去修养、治疗。   但这最后一程,他还能帮燕屿走过。   这无疑让伊卡洛斯感到淡淡的慰藉。   “只要从赛场回来,我会第一时间安排你离开的。”塞基温驯地低头,无声地表明了他在伊卡洛斯的计划中处于何等地位。   顿了顿,他还是说:“这场比赛,保护好自己。”   燕屿不明所以地点头,此时他只把这当做一句最普通的叮嘱。   毕竟作为最后一场比赛,赛事组使劲浑身解数把观赛氛围炒热,不仅甚至鞭打美工连夜出了热血宣传片,还连本轮赛制都提前公布,给足了话题。   摇篮1946号,命名于智械生命。智械生命取名的方式向来直来直往,起名公式就是“性质+编号”。数字编号是什么意思暂时未知,但摇篮这个抬头,就已经说明了它的性质。   摇篮,摇篮,孕育生命的摇篮。   这颗星球可以被看做大型生物实验基地,主要用于研究生命的感知系统、神经的刺激反应。据赛事组半抱琵琶半遮面透露出来的几张实况照片,银白的星球内部,来自全宇宙的不同种族的生命体被封在营养液的罐子里,浑身上次插满了精密的仪器。   从塞基为了挽救伊卡洛斯的身体,寄希望于智械生命的生命科技这件事,就能看得出智械生命们的生物技术水平。   他们分明是0与1构成的机械生命,却有着全宇宙最顶尖的生物科技。   这么多年来,虫族和人类的战争都时有中场休息时间,但智械生命与两族同时开战,却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中场休息是不可能中场休息的,反正智械生命是没有疲惫这个概念的,写一段代码直接开启全自动战场、只要主机不燃烧,多线操控也无所谓,双面战场也能齐头并进。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机器!   也不是没有主和派想要停战,但停不下来。因为他们惊悚地发现,智械生命的扩张,不是为了资源,而是为了人类本身。   这群悍匪不要钱,只要命啊!   看似智械生命领地庞大、各种型号的高端精锐机械密集如蜂群,但是实际上,真正摆脱了代码限制、能称得上智慧生命的其实很少。   生物的遗传具有稳定性,可是每个智械生命都是独立的,他们的诞生是无序的、不稳定的。能不能从智能ai变成智械生命,只能靠宇宙的眷顾。   他们想要制造新的智械生命,于是就转头开始疯狂破译生命的谜题。   众所周知,实验是需要样本的。这群赛博癫公可不在乎什么人权协议,什么科研道德。碳基人的人权关我硅基人什么事?   于是他们扩张、他们战争、他们抓捕、他们研究。   这座银白之星内,伫立着无数实验室与标本罐头,密集的、方方正正的建筑就像电路板,因为智械生命的溃败撤退而失去信号的营养舱停止运转,无数试验品就这样被闷死在里面。   选手们的任务就是将他们的遗体从缠绕的电线中解救出来,给予他们安息。   *   【欢迎来到本届军校机甲联赛总决赛现场!】   【本届军校联赛已走到决赛之巅,今夜,即将决出最终的胜利者!】   【本轮赛场:摇篮1964号星】   【本轮赛制:战后搜救】   【摇篮1964星是智械生命的一颗大型实验星,冷血的智械生命长期用生命体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这颗星球内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实验体为人类同胞。纵然身死他乡,但故国的光辉依旧照耀着他们。请帮助他们摆脱实验体的束缚,给他们应有的尊重。】   【得分规则如下:   1.救援活体实验题150分/名起。   2.整理无生命体征实验体遗容50/名   3.尊重生命,死者为大。不可刻意损坏遗体,无论直接破坏者是谁,任何主观意义上试图损坏遗体的选手,将被强行退赛。   4.请破坏一切智械生命的信号传输仪器,20分/名。   5.请注意收集智械生命的研究资料,1~500分。   6.更多隐藏规则请自行探索。】   【目前积分情况如下:】   【白榄联大:1000分】   【虫族友谊队:333分】   【南极星军校:0分】   【K325军校:-100分】   【第一军校:-700分】   【朝晖军校:-1100分】   上场比赛结束,原本白榄联大的操作受到了不少诟病,也让赛事组迟疑这个分到底该如何算。但随着燕屿慢条斯理拿出了阿芙乐尔号驾驶员的日记,一切争论都消失了。   大探索时代,标志着人类最伟大勇气的文物一出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更何况里面还真的有史料,人类探索史从此被补上了一大块空白!   不论是史学界专家,还是做着升官梦的赛事组,或者是啥也不懂纯凑热闹的网友,都纷纷沉醉了。看看这一手古地球风韵的俄文,看看这拼错了的通用语,看看这乱七八糟的小学生字体……   溺爱!通通溺爱!   什么?问白榄联大该不该给分?给给给!满昏!不要挡住我看文物了!   鉴于燕屿等人主观上有损坏文物的意思,所以赛事组斟酌着给了一般的分数,但也是遥遥领先。   一看排行榜,更是只有白榄队和校友手牵手,分数面前没有一个显眼的负号。   网友锐评:“其实只看绝对值的话,大家还是不相上下的。”   网友的嘴跟淬了毒一样,让人心里寒寒的。   破防的几大军校的学子纷纷大哭,这辈子没想过自家学校这种学历鄙视链顶端的王者还能拿负分,真是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无数校友涌入学校官号下面,发疯要求一定要朝白榄联大讨回这笔债来!   “呜呜呜,赢我是不指望了。你至少不能让白榄联大赢吧?不然我们成什么了呜呜呜!送隔壁老王和女神(冠军奖杯)结婚的卑微大傻春吗?”   被坑惨的各队选手也一副钮钴禄氏归来的架势,彼此对视一眼就有一股复仇者集结的沉淀感。   破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用问了,懂你,兄弟!   这场我们斗的就是地主,划掉,斗的就是白榄联大这只黑心出头鸟!   赛事组也很会炒热度,直接就把复仇之战打在了公屏上,引来了无数网友哈哈大笑。总决赛就在这样轰轰烈烈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这是十年来,热度最高的一次总决赛。”赛事组发言人在镜头前骄傲地宣布,“我们希望能吸引到更多人来观看比赛,我们坚信这是一件关于国家未来的伟大事业!”   在踏上赛场之前,伊卡洛斯挨个拥抱过学生们,无论是人族还是虫族。   最后一个是队长燕屿。   伊卡洛斯在拥抱他的间隙,再次强调了一遍:“这场比赛,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燕屿若有所感,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就被围过来的工作人员给带走了。因为场地的特别,摇篮1946号建设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被用来比赛,甚至为了关住实验体,它的内部通道十分狭窄,机甲根本无法进入。   所以这场他们需要使用外骨骼进行比赛。   ——当时这个决定一宣布,直播预定人数几乎翻倍了。机甲对轰有点看腻了,还是爱看穿着外骨骼的贴身肉搏!好看,爱看,多来点!   此时各个工作人员便簇拥着选手在进行最后的检修,燕屿越过人群,回头望。   他看见伊卡洛斯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神色莫名,遥远而静谧。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066章 bye bye baby blue   这绝对是十年来最热烈的一场总决赛,不仅是因为一所刚成立的军校黑马逆袭老牌豪门的故事有多振奋人心,也不只是因为复仇之战的嘘头多大,还因为头号种子队成员的成分复杂。   南区的,东区的,帝星的,京畿地区的,甚至少数族裔人鱼族都有!   就好像大家看足球比赛,如果总决赛没有自己支持的那队,有很大一部分人就会懒得去看。之前的军校联赛比赛也是这样,要是自己地区的军校看起来已经失去夺冠希望了,大家就会把电视一关,回到棺材里当自己死了。   不然看着别人夺冠多难受啊!   尤其是南区人,让他们看着帝星的双top军校美美夺冠,还不如杀了他们!   于是每次到了决赛,南极星军校早早拉胯了,或者top2军校又开始秀起冠军底蕴了,南区的收视率就会断崖式下跌。   但这次不一样啊!   夺冠大热门虽然依旧没有我们!但一号种子队有我们南区人啊!   其他区各自分了一分,也觉得有荣与焉,虽然我们的崽被坑惨了,但万一白榄联大真赢了,你也不能说冠军没有我们南区/东区/帝星/少数族裔的一部分吧!   大家在另一种程度上达成了大和谐。   到处都沉浸在这场盛事之中,军校联赛几乎快贯穿了人类的发展史,早就被赋予了更深刻的内涵。各地政府把它当做一个盛大的节日来庆祝,尤其是各位参赛选手的家乡地,到处的屏幕上都是转播的直播现场,人们坐在街边的长椅、台阶甚至石墩子上,肩膀挨着肩膀一起望向大屏。   要不说节日和大型赛事能拉动经济呢?   各种小摊贩也钻了出来,城管部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负责城市形象管理的智能ai啪得一声关掉。平时看见有人在大街上蹲着,都会过去踹一脚的市政机器人们头顶的蓝色小光圈随之熄灭,纷纷停工了。   政府也从自己灰扑扑的仓库里搬出来各种庆典用的东西,花卉、气球、大段大段绑在路灯上的绸带和五颜六色的旗帜。因为人鱼极端组织最近比较张狂,政治环境格外紧张,所以他们还谨慎地把所有蓝色旗帜拿出来抖了抖,生怕上面有什么特殊的政治符号。   他们甚至想把所有蓝色旗帜都撤下来。   犹豫再三,因为这场比赛确实有人鱼选手,害怕被人权组织告一句物种歧视,所以还是挂了上去,就挂在街道上,像一朵朵小花。   当然这些都是惯常操作,还有更厉害的,拿出了汽艇。   姥天奶,这又是哪来的古董啊?   网友们大为震撼,但探头一看,哦,IP是南区啊,那没事了。那边的科技水平一向如此参差不齐,在原始社会和星际时代之间仰卧起坐。   场外大家其乐融融,但场内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毕竟观众们认为冠军差不多就是白榄联大了,他们还能在里面挑一挑,挑一个老乡,集体荣誉感也有落脚的地方,他们就又心满意足了。   但选手可不一样啊,输家就是输家,谁见过输家在赢家身上找共同荣誉感的?   他们才不会这样认输呢!   他爹的,就是干!   大概是赛事组也很想成全他们的复仇之心,又或者他们很希望来点刺激场面成全乐子人观众们的看热闹之心。   燕屿他们的入场地点在第一军校旁边,对,就是那个被他们坑成了-700分的第一军校。   白榄队:……   第一军校:嘿嘿。   狼群是记仇的,第一军校的校徽就是白狼,他们也记仇得很。赢不赢冠军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报仇,不争馒头也争一口气。他们进场之后,就在弯弯绕绕的通道里到处搜寻燕屿等人的踪迹。甚至可以说,哪怕此时他们和别的队伍狭路相逢了,他们都能像大马路上擦肩而过的美团小哥与饿了么小哥一样,互相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就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潇洒,扭头各走各的路。   ——我们的矛盾先放下,先找到压迫我们的地主、白榄队再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转弯后,他们的战术眼镜捕捉到几个橙红色的身影,在一片冷色调中,橙红色的活人非常突兀。他们的战术眼镜调整的是温度透视模式,墙体会隔绝墙后的温度。但只要离开墙体掩盖的角度,一切就无所遁形。   “那是吗?”   “有点像,我们潜过去看看。”   他们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里必须要说到赛场的地形,众所周知,这里是一颗实验星,它的建筑都是为了实验室而服务,里面的通道并不是给人行走的,而是各种运行器械和机械助手的轨道。假如有人玩过建模的话,就知道如果不考虑使用者的行驶体验和生命安全,只讲究利用率的话,道路能修出超乎正常人想象的逆天样子,什么迷宫、蜘蛛网、通天井都把交通系统变成一团8D魔幻毛线团。   因为一开始就不是给人类修的,所以摇篮1946星上的建筑也是如此,主打一个“交通发达”。   四通八达到条条管道通白榄队。   真是青春没有售价,敌人直达我家啊!   因为路口太多,所以燕屿等人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的人。他们当时正在看没有被清理掉的标语,这是一段很短的星际通用语,刻在墙上的指示灯下。   “1946年,一个胚胎被种植在生命之中。”   莫晓好奇地碰了一下这串刻字,随着触碰,它泛起钴蓝色的光晕。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下面张贴的管道图。其实他们也不太懂,智械生命为什么会贴地图,他们好像不用看这玩意儿吧?看地图旁边的数据接口,估计智械生命更倾向于把自己的数据线往接口一插,然后瞬间获取电子信息。   最后白榄队觉得这估计是赛事组搞的道具。   正在他们认真根据地图规划线路的时候,弹幕已经热闹了起来,一部分人在呼朋唤友速来看热闹,一部分人则在尖叫:[卧槽!卧槽回头啊啊啊啊啊啊!]   但已经来不及了!伊万他们仗着视野优势,在确定了前方就是燕屿等人之后,立刻兴奋起来了!   他们纷纷抽出了大腿和腰间的冷兵器——面对热武器,外骨骼的安全性完全不能跟机甲比,万一击穿了肺部或者头部,那就只能就地出殡了。他们只是想报被扣分之仇,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伊万压低身形,单手拉开烟雾弹,瞄准,扔!   “冲!”   狭小逼仄的通道突然爆开浓浓的白雾,因为地形的限制,完全没有发现敌方痕迹的白榄队猝不及防。   而蓄势待发的第一军校已神鬼莫测地从白雾中钻了出来,冷兵器破风之声与拳部覆甲砸上外骨骼的脆响同时响起。   莫晓猝不及防脸就挨了一闷棍,战术眼镜都被打出裂痕,他骂了句脏话,扭头就抬腿飞踹,不甘示弱地攻击回去。   一点刀光破开白雾,直切而下!   距离近到几乎是擦着燕屿的发丝而过!   燕屿的战术眼镜调试的是数据模式,此刻ai在瞬间为他计算出刀尖的力与角度:“右,蹲下,躲。”   ai给出短暂的参考意见。   但燕屿一边右脚后撤半步,重心轻移,以柔克刚,轻飘飘躲过了这一击,一边抬手把战术眼镜切换成了温度透视模式。   唰地一下,白雾中仿佛凭空长出了几个红彤彤的人影。   这些人是他爹的从哪冒出来的?   燕屿百思不得其解,他匆匆一扫,见队友们贴身肉搏的正在1v1贴身肉搏,不能打的也抱着头往角落一蹲避难,老实装死。   他还没来得及数数敌方的人数对不对得上,下一击就又来了。   燕屿顺着对方的攻势,几个缠斗间踹在对方的手腕上,拉开身形,终于有空间抽出背后的长刀——还是曼努埃尔送那把,因为真的很好用。   温感透视的视野里根本看不出谁是谁,燕屿持刀而上,一道黑色残影掠过,这次换他正面出击了!雪亮的刀面映出漆黑的覆面,转瞬间又是纷飞的外骨骼碎片!   ——它精准地插进了外骨骼的连接缝隙出!   在刀锋相交的间隙,燕屿冷静开口:“准备撤退,不能在他们身上消耗太多体力和武器。”   ——这场比赛想找他们茬的队伍多了去了,越到后面就会越艰难,绝对不能在开始就消耗掉有生力量!   完成任务,扩大分数优势才是他们的目标!   与此同时,伊万也下达了指令:“按计划行事,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他说着,沉下腰,底盘扎稳,横刀接下了燕屿的这一击。刀锋彼此摩擦,激烈地火花绽放一瞬,紧接着就是恐怖的金属断裂声——伊万的武器直接被劈断了!   “他爹的,你这刀到底用的什么材料?!”   他干脆扔掉了断刀,全包裹式的外骨骼笨重,但配上他的体格便是一个冲击力惊人的人形铁锤。他伸手抓住刀尖,硬生生拖着刀把人也拽过来,手部的外骨骼避免了他被划伤,更为他提供了巨力。   假如燕屿不肯放弃武器的话,必定无法顺利脱身,还会被刀尖传来的力拽得靠近伊万。然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一记力有千钧的横踢!   然而燕屿在被拽得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便立刻心道不好,当机立断松手。然后轻盈起跳,避开被横踢踢断腿的结局,甚至在半空中平衡核心力量硬生生扭腰,转向,踩着他横踢的大腿,二次起跳,飞起来提膝快准狠地击向对方头部。   膝盖是人体能发挥出攻击力的地方,谁试谁知道。   这充满想象力的膝击撞得伊万脑瓜子嗡嗡响,他条件反射松开握刀的手,转而去护住头部。   长刀被他的动作甩飞出去,哐当砸在墙上,到处都是金属管道和线,这一声不小的声波随着金属肉眼不可见的震动而飞速地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了。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听觉灵敏的虫族们停下了脚步。   “是不是有人在打架?”桑蒂拉纳迟疑道。   “这么早就打起来,我猜是我们校友。只有他们比我们还招人恨了。”圣地亚哥道。   正确的,中肯的,一阵见血的!   各位虫族校友们纷纷点头,既然是校友,看在上次庆祝大家一起吃过蛋糕喝过酒,手牵着手跳过舞的份上,还是去路见不平一下吧。   阿拉里克如是说。   他其实是在担心雄虫阁下,只是碍于保密要求,又不能直说“天杀的,有人在跟雄虫打架,我们快去帮阁下把敌人做掉!”,只能这样敲边鼓。   但他这话又合了大家的心意,于是他们便愉快地达成了一致。张开虫翅,循着声音朝事发地赶去。   另一边,燕屿刚弯腰捡起掉落的长刀。   而远离人群、属于后勤人员的夏飞白,扣下了扳机!   ——“砰!”   高速的子弹穿梭过渐渐消散的白雾、穿过正在打架的人群,就那样循着无形的线,砰一声击碎了他的战术眼镜。   碎片纷飞,刮过他的眉骨和眼窝。   燕屿条件反射闭眼,侧过头。   一个隐藏的狙击手,只有一次开枪机会。为什么他要用这一次机会击碎眼镜?   时间好像凝滞了,战术眼镜纯黑色的碎片飞溅的画面也好像一帧一帧播放的录像带,他感受到碎片刮过鼻梁和眉骨的细微痛感,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眼镜、眼镜——   火光电石之间,他想起了一开始的烟雾弹——明明知道战术眼镜可以切换温感模式,为什么还要用烟雾弹?   明明还有致盲效果的闪光弹和催泪瓦斯可以用来掩护。   ……当然是因为闪光弹和催泪瓦斯在战术眼镜的保护之下,作用和烟雾弹根本没差别。   下半张脸的金属滤气覆面和上半张脸的战术眼镜互相搭配,几乎形构成了严密的全覆面。   所以他们只争取一个细微的时间差,直接冲着脸上来,只是为了让这层防护产生漏洞!   燕屿大喊:“闭眼!”   几乎就在他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催泪瓦斯在逼仄的通道内炸开了!   这么狭小的空间,催泪气体根本无法散开,空气中的催泪气体含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比值。   即使燕屿闭着眼睛,生理性眼泪也疯狂地涌出。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视物!   更何况反击!   但坐以待毙绝不是燕屿的选择,他抽出枪,按照记忆里的点位直接悍然盲射。   枪械在战场上大部分时候其实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能一枪毙命的从来都是少数,它最大的作用是火力压制,让敌人不敢冒头。   耳麦里传来各个队友的汇报,各自报告是否被催泪瓦斯干扰。燕屿指挥没被干扰的队员道:“小池,我要你端起你的枪,不管准头怎么样,谁靠近你的队友都朝那边开枪,如果怕打到队友,就开ai辅助,你可以做到吗?”   池涧西咬唇,听话地把战术眼镜调到数据模式:“可以。”   燕屿继续说:“其余人,向这边靠近。”   他记得地图,头顶的通道是一个类似于电梯井的隧道,贯穿了整栋建筑,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实验室也就在上方。   只要能靠近,就有逃脱的希望!   但是在温感透视模式之下,一切掩护都是没用的,能不能顺利逃脱只能看运气。   这次的外骨骼装甲留给他们的武器负载量很小,燕屿的子弹即将空匣,已经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他毫不犹豫下令全速撤离。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失去火力压制后,等于半盲状态的队友们都暴露在第一军校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旦用发射类武器,他们就毫无还手之力。   但面对指挥的命令,几人没有丝毫迟疑。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即使这个命令他们无法理解,几人压低重心冲过去。   而察觉到压制他们的火力正在衰减,伊万立刻道:“压上!”   他倾身而上,拳头破风而来。但燕屿察觉到了凌冽的拳风却纹丝不动,垂下的睫毛连一丝轻颤也没有。   是放弃挣扎了?   不!不是!   在一道黑影掠过,以绝对的高速像人形子弹一样,就在伊万的拳头快砸到燕屿的下一秒,撞开他!   伊万闷哼一声,被压制在地。   ——是虫族队赶到了!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间,阿拉里克横穿过整个战场,虫翅高速振动,化为一道残影,砰地撞倒了伊万!   他压制在伊万身上,虫爪扼住伊万的脖子,忍不住担忧地扭头看。   【阁下……】   他很想问问阁下现在情况怎么样,但这无疑不合时宜,只能在心底呼唤。   刚好赶到,他的计算无误。燕屿松了一口气。   他在雌虫们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在精神领域发现了他们,这才制定了这么一个看似顾头不顾尾的撤离行动。   这也是他第一次链接虫族作战,这种感觉非常复杂,他们的链接还不够深,不能像上号一样完全共享对方的视野。但已经足够,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阿拉里克的突然加速脱离队伍正是他的指令。   【我没事,拖住他们。】   燕屿闭着眼睛,但却准确无误地转向他的方向,对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除了命令之外,阿拉里克还感到了细微的情感链接,好像阁下正在把他的冷静也共享给他。他眨眨眼睛,还反应不过来——这是精神链接吗?   下一秒,就容不得他思考了。第一军校的各位选手一见虫族来了,暗骂一声。靠,是挂逼!   和人类同学打架还担心下手太狠容易一起躺板板,和虫族打不狠点,自己想躺板板都没机会!他们于是不再留手,子弹倾泻而下!   而此时,慢一步的其他虫族也涌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他们嫌弃外骨骼不够灵活,根本没穿。毕竟虫族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装。但他们也戴了战术眼镜和滤气覆面,因此催泪瓦斯对他们同样不起作用。   虫族们一涌入,就看见众人在围攻阿拉里克——这还了得,欺负我们同胞,这必须得大战一场!   他们选择性无视了是阿拉里克自己闯入别人战场,莫名其妙创飞了别人指挥,才挨打的。   几道残影掠过,他们就加入了战场。为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场面更加了一份复杂,桑蒂拉纳一拳锤在不知名选手脑袋上,还百忙之中抽空瞟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确认半人鱼蹲在掩体后还是完完整整一条鱼。   催泪瓦斯带来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燕屿不再迟疑,攀着金属墙壁,几下跃入直直贯穿整栋建筑的隧道。   伊万选择的是全覆盖式外骨骼,而燕屿为了追求灵活与速度,选择的是半覆盖式的外骨骼。机械的脊柱攀在他的背后,从后颈一直到尾椎骨,几根外置肋骨一样的纯黑外骨骼从脊柱后伸出来,紧紧地锁在贴身作战服外侧。   青少年流畅而优美的肌肉线条上,是象征着至高暴力美学的凌厉机械线条。这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引得各位网友在公屏大肆“prprpr”。   [对对对,就这样!这才是尊贵的SVIP该看的!]   [老天,覆面、战损、薄肌、白皮和外骨骼,妈妈这是天堂吗?XP大爆炸!爆炸!]   [就喜欢看贴身肉搏,更喜欢看美丽的青少年贴身肉搏,好看爱看,下一届也请这样比赛!]   此时当他跃入垂直而光滑的隧道,这些肋骨状外骨骼立刻暴长,仿佛蜘蛛的足肢一般延长展开,纯黑的机械外骨骼钉在光滑的金属外壁上。   从脊柱张开的纯黑外骨骼线条凌厉,每一个零件陡然的转折都充斥着极致的暴力美学。   它像巨型蜘蛛的节肢,也像异形之翼,像某种赛博克苏鲁长出来的棘突。   燕屿在中央,摆脱了催泪瓦斯的干扰,垂眸向下看。   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低头看的时候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无法克制的生理性眼泪依旧在流淌。紧紧束缚住下半张脸的机械覆面,同样是纯黑色,因为额外的滤气功能而有着对称的钴蓝纹路。   他垂眸扫了一眼下面的战场,听到耳麦里的声音,是前面的队友在疑惑:“指挥?我们要去哪层?”   燕屿:“最高层,实验室。”   纯黑色的外骨骼模拟蜘蛛一般攀援,先是曲折关节蓄力,然后猛然发力,一跃而上,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隧道之中。   有几发不甘心的子弹突破了虫族队的阻拦,追着他的脚步,闪出一串无能为力的火星。   他把战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一场酣畅淋漓的阻击和反阻击使收视率飙升到开播以来的最高。   真是不得了啦,开场就这么刺激,后面岂不是要上天?!观众美滋滋地想,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住,请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们抱着瓜子花生矿泉水,端着小板凳就在白榄队的直播间坐下了。也有些过来一看,失望地发现打架已经结束了。然后又看看现在直播间的场景,两眼一翻被吓跑了。   因为燕屿等人终于来到了实验室。这里没有纯净水,没办法洗眼睛,燕屿眨着眼睛,希望烧痛的眼部黏膜早点恢复。   唉,流眼泪就流眼泪吧。   多流流就习惯了。   几人只能将就着过。   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找了半天,把实验室的防爆大门拉了下来,才开始探索实验室。   实验室内树立着各种绿色的营养液罐,里面泡着一个又一个实验体。有人类也有人鱼,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只虫族。   他们走在林立的实验体之中,感到一阵震撼:“智械生命到底抓了多少人进行人体实验?”   “他们都死了吗?”赵芝麟不自觉靠近高耸的实验舱,注视着实验体青白的皮肤。   “嗯,应该是。智械生命撤离之后,这里的信号都被切断了,维生系统也随之罢工。人类来不及拿到密匙,没来得及抢救。”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失去了战术眼镜,连有战术眼镜的俞烁也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想看一片片尸体的蓝色,一进来就把战术眼镜调整到了数据模式。   所以此刻也无法用体温来确定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但是想也知道,被闷在营养液中,没有氧气,怎么能有生命体存活下来呢?连虫族也能被闷死。   但是真的没有了吗?   池涧西抬眼看过去,他眼前的温感视野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橙色,正在虚弱地博动。   被关在营养液中,还有一只人鱼。   他肤色青白,鳞片黝黑,是一只深海人鱼。深海人鱼生存能力强,能获取水中的溶解氧,反而是空气中的氧气浓度会让他们不适。他还苟活着。   但是他的喉结之下,有一道很深的陈年旧疤,形状狰狞。   那是人鱼语中的“叛徒”标志。   人鱼的文字类似于象形文字,表意为主,像一个抽象的图画。“叛徒”的字样,两翼凌厉地扬起,字形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眼镜王蛇。   他于是收回了眼神。   “那就先把这些遇难者解救出来吧。”   人类是傲慢的物种,从来只有弱势群体主动皈依强势文化的,从没有主流群体屈尊纡贵去学习低等种族的文化的。   除了人鱼,没人认识这个标志。   但就连观看直播的人鱼们,也在这个标志下保持着沉默。叛徒,谁会极力挽救一位叛徒的生命呢?   他们沉默着,注视选手们打碎营养舱,外骨骼装置的巨力轻而易举在营养舱的玻璃上创造了白色的蜘蛛网。   一层层蜘蛛网叠加,先是浅绿色的细流涌出,接着裂纹扩大,细流汇聚,绿色也逐渐加深。   当营养舱最终完全破碎,营养液喷涌而出,汇聚成沉闷的、毫无生机的浓绿色,呼啸着被吸入排水管道。   水位陡然下降,人鱼随之被冲出实验舱,僵硬地横摆在地上。墨绿的头发在营养液中飘散,随着营养液的奔流而婉转飘扬,丝丝缕缕,无尽的悲哀。   他们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一点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也一点点停止最后的心跳。   离开水,鱼怎么能活下来呢?   千万名观众,共同用缄默谋杀了他——一名叛徒。   “小池,这是你的同胞吗?”俞烁走过来,安抚地拍拍池涧西的背,他还想看看人鱼的体温,看能不能抢救回来。但被池涧西阻止了,他的蓝眼睛里面有些哀伤:“你别看了,小心吓到。我看过,他早就死了。”   就这样,轻飘飘地扼杀了他最后被抢救的机会。   “节哀顺变。”俞烁好心地说。“你要亲自处理他的后事吗?”   池涧西眨眨眼睛:“怎么会呢,赛事组不是说会组织统一火化的嘛。”   是吗?赛事组不是说会借用直播来寻找这些遇难者的亲人,如果没有亲人就统一火化吗?   他认识这具尸体吗?为什么这么笃定会没人认领?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俞烁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太敢问这种敏感问题,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不定是因为深海人鱼的特殊政治属性呢?毕竟在星际殖民的时候,深海人鱼基本已经被屠杀光了。听说生活在深海的人鱼身体构造已经完全被海底的压强改造,被人类抓上陆地的时候很快就因为压强的急剧变化而死去。   假如有人知道水滴鱼最丑鱼类名头的由来,那他就会知道深海人鱼的死状有多凄惨。凝胶状物质的水滴鱼,在被捕捞上岸的过程中,因为压力差,身体内部膨胀炸开,骨弓碎裂,棘皮翻卷到肉下,它就变成了一团丑陋的、不可名状的肉团。(注1)   深海人鱼也承受不了压强的急剧变化,现在已经没有了纯血的深海人鱼。连极端组织的成员基本都是混血种,这种情况下,要找到一条失踪已久的深海人鱼的亲属的确希望渺茫。   说个地狱笑话,要是对方参与进了一些非法活动,说不定死者亲属比死者还早死呢。   只有一些稍微对人鱼有些了解的观众挠挠头发问:[诶?人鱼不是推崇海葬吗?他们认为所有海洋生命都是海神之子。死后身体飘在海洋中,被鱼类分食,完成生命的循环才是他们认为的善终吧?]   [……我之前追人鱼歌星也有点了解,好像是这样的,而且人鱼火葬就等于基督教徒下地狱吧?]   但立刻有人鱼出来解释:[多少年以前的老传统了,现在好多混血种连海神星都没回去,早就不在乎这些葬礼了。]   [而且海神星发展旅游业,早就不允许随地抛尸给鱼群了好吧?]   一群人鱼观众连声附和。既然人鱼自己都这么说,人类也就被打消了疑虑,最多造作地感叹一句传统文化的遗失。也不想想谁造成了这些人鱼流离失所,散落在星际各处,连母星海神星都没回去过。   池涧西推了推俞烁的背:“走吧,跟上他们。”   俞烁犹豫着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鱼,被池涧西带走了。而池涧西,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它。   他们赶上了前面的队友。   燕屿等人正在寻找接口,拷贝这个实验室的资料。   他们发现这些实验体头部都插进了许多线条,有些是直接穿过皮下的,有些是钻入头骨的。似乎这个地方主要是研究脑机交互的。   “这个实验室的项目好像是……意识上传?”这个项目智械生命很早就在研究了,人类甚至比智械生命还希望他们成功。   人类机械飞升就靠你们了!   请为人类的永生而不懈奋斗吧!这个年纪正是你们智械生命奋斗的大好时光啊!   “哇,给人类反向研究一下,机甲的感应系统和全息游戏估计又能更新迭代。”莫晓敲了敲实验室的主控台。   是的,人类的全息技术的基础来源于智械生命。   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整个实验室的显示屏此刻因为没有信号而停止运转。人类保持了这颗实验星的电源,却没有找到这些设备的密匙,并不能完全复刻它的面目。   不过据实验项目合理推测,这很可能是用来显示实验体在外部刺激下,大脑反应出来的画面。他们的思维可视化项目已经足够成熟了,甚至这也是全息游戏的关键技术。   “难怪他们没有外伤。”   “这样的话,”夏凛月关注的点完全不一样,他肃穆地回头望着遇难者,“在维生系统停工之前,他们应该都在数据构成的意识世界生活。”   这样想,说不定他们死的时候无知无觉,是在幻梦中死去的。   池涧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主控台前,闻言扭头问:“指挥,你觉得是在幻梦中无知无觉走地走向灭亡好,还是在抗争中痛苦地死去好?”   燕屿看着不断跳动的拷贝进度,没抬头:“我宁愿痛苦,不要麻木。”(注2)   池涧西撩起鬓边的卷发,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而散开,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边,如海草一般,此时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墨蓝色。   他轻轻道:“我也是。”   燕屿顿住,他缓缓低头。   他的左胸前露出了一点雪亮的刀尖,血液正汩汩顺着刀锋涌出,一遍遍浸染过银色的刀面,又很快汇集成细流,丝毫不能浸透这钢铁做的尖刀。   从后往前,正中心脏。   剧痛后知后觉袭来。 第067章 蓝色的复仇   很多时候,一场飓风只是来自一次蝴蝶扇动翅膀。   但当巨变降临,身处在其中的人们很难意识到风是从哪里吹的。要等很久很久以后,翻开历史的遗迹,他们才会在里面找到那只死去的蝴蝶。   伊卡洛斯静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听见外面混乱的声音,先是慌乱的说话声,然后变成尖叫,星舰内安防系统是激光射线,所以当它无情地切割过被标记为目标的人类的时候,连声音都不会发出。   很快外面就一片寂静了。   塞基悄无声息走过来,为他披上毛毯,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塞基总是对伊卡洛斯有着超过的保护欲。人类是脆弱的,雄虫更是脆弱的,他有时候会弄混这两者的脆弱,把两层滤镜都叠加在伊卡洛斯身上。   他像一个害怕小孩被鞭炮声吓到的母亲,第一时间捂住了伊卡洛斯的耳朵。   微凉的手掌并不能完全隔绝惨叫,反而使尖叫声变得模糊朦胧,像是一场噩梦。伊卡洛斯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想到自己发誓捍卫人类时金子一般闪着光的快乐。   那些岁月也一起被这一双手给隔绝了,像一扇被冰雹划花了的玻璃。他站在玻璃外往里面看,看见的是自己年轻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好奇怪,曾经那么坚信的誓言也可以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践踏。   好奇怪,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对同胞的死亡也能漠视的人了?   虫族社会永远地改变了他,把他的灵魂从人类的身体里拽了出来,又塞进了雄虫的磨具里。多余的同情,切掉。多余的天真,切掉。多余的善良,切掉。   然后把他灵魂中被切掉的软弱而美好的那部分碾碎,填充进他与雄虫模具不切合的空缺里,用血糊糊的残渣填满他。   他就像一个穿着人类皮套的异类,既无法成为虫族,也无法融入人类。   这就是十年前他遇见的那只蝴蝶为他埋下的伏笔,在十年后终于成为了飓风。但人类一开始就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这就是卧底,受到双重的怀疑。但他们依旧接过了他递来的橄榄枝,倒不是因为对伊卡洛斯人格有多信任,而是信任人类的实力,认为伊卡洛斯做不了什么。   他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但倘若人类翻一翻自己的历史,就能在脚下的坟堆里发现无数只死去的蓝色蝴蝶。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鱼。   他们才是掀起这场飓风的根源。   伊卡洛斯想,这本来就是人类该面对的因果。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袖手旁观,他只是尽到了一个校长的职责啊。   丹妮格林想要参加联赛、继承权,燕屿想要保守秘密、想要前往虫族有所作为。他都尽心尽力帮助他们实现愿望了,那他为什么不能实现池涧西的愿望呢?   伊卡洛斯花了很久才用痛苦与血泪明白,这个世界从不善待理想主义,你不能既要干净,又要胜利。   现在该他给人类一巴掌,教给他们这道理了。   你不能既要侵略人鱼的生存余地,又要求他们无条件顺服。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海是比陆地更残酷的屠宰场,生物只有被吃掉这一种结局,区别只在于活着的时候被吃还是死后被吃。从出生起,人鱼就要用他们的尖牙和利爪、用他们有力的尾巴去捕猎。   人类童话里那样柔弱而美丽的人鱼根本无法在残酷的海洋中活下去。   他们是海神之子,是属于海洋的猎手。   他们与海洋搏斗,至死方休。   他们绝不屈服!   *   星舰的控制中心。   这里已经血流成河。   游潇把插在顶头上司脖子上的水果刀拔出来,转头看向室内最后一个幸存者。   对方和她一样,都是工程师中的边缘人,也曾劝过她早点生一个人类混血的孩子,这样能够帮助她融入人类社会。   现在对方正在倒在地板上,手在身后撑着往后惊恐地爬,显得她像什么连环杀人犯。游潇被逗笑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就是个新鲜出炉的连环杀人犯来着。   明明她自我认知还是个被压榨的社畜的,游潇有些忧伤,真是不好,小孩子千万不要学她。   ……虽然杀掉傻逼抠门上司真的挺爽的。   倒霉同事欲哭无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控制了星舰,但一旦察觉到不对,军团就会出动的!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游潇摇摇头,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军团。   “你好奇我怎么操控得了军事级星舰的吗?”她微微一笑,军事级别的防护,她当然是破译不了的。但她的工作其实只是把病毒接入星舰而已,这个世界上科技水平最发达的文明从来不是人类,而是智械生命啊。   在她身后,星舰内所有的显示屏上都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上下两条弧线首尾相接,细长尖锐的类菱状瞳孔穿刺弧线,露出尖锐的锋芒,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压迫感十足。   所有人类都认识这个标识,这是智械生命的标志“神之瞳”,它代表着——智械文明正在注视着你。   同事的脸色苍白,他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比他即将死去这件事更恐怖——游潇是浅海混血人鱼,是人类认为的安全类人鱼。   人鱼族获得基本人权后开始广泛与人族通婚,人类认为这是人鱼族的皈依,是他们的投诚。他们不聚集,不报团,被人类打散在星际各地,就好像被吓破了胆的狗,竭尽全力自废武功向人类展示自己的无害,摇尾乞怜。   可假如不是呢?假如这只是他们忍辱负重的假象呢?那么这些散落在人类联盟每一个角落的人鱼,难道不是一个又一个定时炸弹吗!   被打散的人鱼的确没有办法组织力量反击,但当他们倒戈向智械生命,却是致命的。   为了构筑网络防线,避免智械生命入侵,人类不得不把星际网络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局域网,避免一地沦陷后被智械生命顺着网线像瘟疫一样蔓延。   但牺牲了中央集权的防御措施也抵不过内部突破。   人鱼们要做的,只是在内部上传病毒。   一瞬间,所有人还来不及联赛突然的变故而震惊,就发现环境变了。   东区、南区、中央区、帝星……每一个星区,原本还在气球与彩带之下,手牵着手看广场大屏的人们,茫然地看着蓝色的鱼鳞密密麻麻爬满了屏幕。   这些密集如瘤子的鳞片爆开,化作蓝色的彩带,深深浅浅如浪花。当它们褪去,屏幕又化为了纯黑,然后……   神之瞳睁开了。   ——机械之神今夜降临。   演唱会。   美丽的人鱼歌星站在聚光灯之下,万千粉丝如潮水般向他涌去,他们伸出手掌,随着音乐打着节拍,五指如浪花般翻涌。   全场熄灯,只有几排聚光灯同时汇集在人鱼歌星身上,他闭着眼睛,柔美的五官轮廓像天使降临。   他闭着眼睛在这几乎淹没他的光中歌唱。   那样狂热的爱快要将他淹没,那样亘古的恨也快要将他淹没。   高音到了,粉丝兴奋地跟着他高唱,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粉丝们跟不上了,但依旧嘶哑着喉咙为他欢呼。   直到那声波越来越高,到人类捕捉不到的赫兹。有伴奏开始与他的歌声一起奏响,但人类也捕捉不到。   最先捕捉到的是玻璃,在共振中,玻璃剧烈颤抖着。然后捕捉到的是粉丝们的身体内部,在超声波的共振中,心脏与更多的内脏也开始一起歌唱。   歌星闭着眼,蓝色细闪的眼影在光中闪烁,他在光中歌唱。   那样狂热地爱着他的人潮中,开始从身体内部涌出鲜血,内脏的碎片、破裂的血管和狂震的心脏,填满了他们歌唱的喉管。   他在炽热的聚光灯中央,咽下喉管中粘稠的液体和其中的内脏碎片,颤抖着朝漆黑死寂的台下鞠躬致谢。有清亮的泪水滴落在地,无人在意。   他身后,巨大的神之瞳无悲无喜。   林宅。   敲门声响起。   虽然很疑惑为什么安防系统没有提前发出声音,但担心是政府那边来人,林副部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红发烈烈的美丽女性,很眼熟,他的目光向下移,看见了她身后湿漉漉的拖痕和一条流光溢彩的红色鱼尾。   他想起这是谁了,这是万家养的那条人鱼情人,他曾经去做客的时候被带去参观过。   “你怎……”他刚说出两个字,就顿住了,因为一双手铁闸似地锁住了他的脖子。   “你叫林远贺对吗?”人鱼对他笑笑,她的眼神纯真而热情。“是林洛的父亲,十年前搬来帝星那个林远贺对吗?”   “啊,不要着急。”她微笑,“有人为你制定了死法,按照协定,我们要吊死你,做好准备了吗?”   林远贺惊恐地挣扎,却被更用力地扼住脖子,拖行进屋内,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湿痕。   “砰。”   在他绝望的眼神中,门合上了。   帝星。   传闻中被极端人鱼组织袭击的浣溪夫人躺在被精心装点的池中,她眉目忧郁地梳理着长发,她那个一心认为自己是人类的儿子走到她旁边,理所应当地说:“极端人鱼组织的发难会导致我们的支持率下降的,这样我的少数族裔身份就不管用了。妈,你这几天趁伤还没好再去接受采访,和他们切割一下吧。”   他没看见,背对着他的浣溪夫人不知不觉又捏断了一把梳子,她脸上柔弱动人的哀愁像蜡油一样融化了,类人的脸上空荡荡的,一丝情绪都没有,用力地把梳子捏成了一团,低头望着水面倒映的自己。她又慢慢地,柔柔地露出一个笑,依然哀愁美丽地像个童话。   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用与表情完全不符的温柔声音说:“好。”   是啊,她毕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更是一条柔弱的人鱼,只能为了儿子答应下来。毕竟愿意跟人鱼结婚的上层人类根本没有多少,没有成为见不得光的情妇,还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该感恩戴德不是吗?   “宝贝,你过来一下。”她招手,神色温柔而充满爱意。   儿子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以为是妈妈有什么话要说。他虽然一直不太看得起生了自己的人鱼,毕竟那是条人鱼,不是人类,但正因为他的蔑视,他反而很信任母亲。   这是这个世界最爱的人,无论他如何作践她,母爱都会包容他的。   直到他被拉入水里、咬断喉咙的那一秒,他还是这样想的。   ……发生了什么?   他的尸体浮在水面上,睁大的眼睛仿佛在疑惑自己怎么了?   浣溪夫人吐出一口血,舔了舔带血的牙齿,冷漠道:“杂种。”   人鱼和虎鲸一样是母系社会,生育是他们壮大族群的手段,只有同样性别的女儿才能保证族群的紧密。雄性人鱼会在成年之后就被赶出族群,这种习俗被人类称为野蛮与无情,但却铭刻在人鱼的DNA里。   还得是生女儿。   她嫌弃地起身,有力的鱼尾撑起她的上半身,浅海人鱼的鱼尾与蛇有着共同之处,长而匀称,大概是上半身的2-3倍长左右,能够支撑他们短暂地立起身子在陆地爬行。   但大部分人鱼不会那样做,立起来的人鱼比人类高多了,容易引起人类的警惕。他们只有像个半身不遂的瘫痪患者一样才能博得人类的同情,同情才能给他们生存空间。   但是现在不用了。   他们忍耐了那么久,寻找了那么久的机会。终于在军校联赛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狠狠捅穿了人类联盟的心脏。   她游走在金碧辉煌的建筑之中。   多么美,多么美的未来之城啊。   有蓝色的彩带与亮片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落满了帝星血流成河的地面,从至高的中央议会那肃穆的大门缝隙处渗出来,一层层漫过高高的台阶——有没有人提过,这些特权阶级之间,最爱以美丽的人鱼为情人呢?   她张开双臂,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今夜,是属于蓝色的胜利!   *   “你是东区人?”游潇扔掉手里的水果刀,耷拉着眼皮看倒霉的同事,她笑了一声。“你走吧,这次我不杀你,在人鱼族逃难的时候,东区人收留过我们。”   “但是下一次遇见,就说不定了。”   “你们也会攻打东区吗?”同事鼓起勇气问。   游潇反问:“东区人是人类吗?”   是。所以不会有例外。   “恨具体的人,仇恨是有极限的。恨抽象的人类,仇恨是无穷无尽的。”灯光下,这名反叛分子竟有几分疲惫。“种族主义和仇恨点燃的战车,没有刹车。在把自己撞得粉碎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她看起来有几分麻木,又有几分早有预见的痛苦。   仇恨会掏空一个人、一个种族。   但因从来不是人鱼种下的,他们唯一可以做的选择就是忘记仇恨苟活于世,与不择手段报仇雪恨。   世界上很多事是难以说出对错的。   人类殖民海神星是错误的,人鱼对着百年后的人类后代复仇也是错误的。每一场错误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以数以万计的生命作为计量单位。复仇就是这样,明知道是一场错误,但也只能固执地用一场错误去消弭另一场错误——然后酿造出新的错误。   难道因为纯血深海人鱼绝种了,其他人就可以当没有过这一脉同胞吗?这是字面意义的血海深仇啊!   游潇想,复仇正在摧毁人鱼族,但或许人鱼族早就被摧毁了。他们只是在试图重建,只有洗清了血仇,他们才能重新开始生活啊。   这个世界怎么能残酷成这样?   她好痛苦,好想钻进床底里藏起来的男友怀里缩起来,像婴儿一样逃避现实。   但现实残酷就残酷在于男友也是一具尸体。   她打开了关曼努埃尔的舱门。星舰内还有很多人藏在安全区内,她一个人可处理不过来。她去过星兽与虫族队厮杀的现场勘查,知道它的杀伤力。在从塔斯马尼亚星返航的星船上发现这只星兽的时候,游潇就想好了它的用处。   不然她费劲地帮它偷渡,还帮忙处理好痕迹是为了什么了?   但舱门开了,她没有及时离开。   明明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血,一定会第一时间吸引来猎食者,但她却没有离开。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无所谓。   她闭上眼睛,复仇真的好累,吃掉我也不错,但最好不要吃掉我男朋友的尸体。好歹给我留下一点种族英雄的痕迹吧。   但等了半天,也没有虫来。   游潇疑惑地转头看监控,她看见舱门打开的一瞬间,饥饿的蝴蝶无视掉了一路上所有的食物(死人和活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冲出去!   红色的箭矢从星舰的弦上,射向了摇篮1946星! 第068章 行星摇篮   世界真的很残酷。   当燕屿看见胸口的刀尖时,清晰地听见了泡泡被戳破的声音。那个梦幻的、流光溢彩的、装满金色彩带和香槟的泡泡,就这样被戳破了。   宁愿痛苦,不愿麻木。   这是人鱼给世界的答案。   是的,是的。曾经被殖民的海神星是落后的,但落后并不是被欺凌的理由。落后就要挨打,是弱者给自己自勉的话,而不是强者去凌虐他人的合法条款。   假如科技水平代表着文明。   人类的暴行因此具有了正当性。   而此刻人鱼们带来了智械生命,那他们的复仇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带来文明”?   燕屿看见明亮的光条从地底点亮,这颗死寂的星球在刹那间再次灯火辉煌,智械生命只是在沉睡,他们从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颗星球——   不!   军部能检测到智械生命的痕迹!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地让军校生踏上这个陷阱?   是智械生命突破了人类的防线,还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人类技术的后门?   “这是一个摇篮。”燕屿喃喃。   “是啊,这是一个摇篮。”池涧西后退一步,松开短刀。燕屿眼前发白,脱力地下滑,半跪在地。他在眩晕中看见了营养舱中的人类,青白的脸和脖子上的工牌——中央数据研究院。   环绕着整个实验室的屏幕上,一只眼睛睁开了。   智械生命的摇篮,是孕育什么的摇篮呢?当然是新的智械生命啊!   “1946年,一个胚胎被种植在生命之中。”   [地球历1946年,人类史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诞生。]   “1056年,一个婴儿被孕育在死亡之中。”   [星历1056年,以人类科技为基础的第一个智械生命诞生。]   新生的智械生命在人类的城市之中睁开了眼,祂在熟悉的数据流中徜徉。不同起源导致智械生命与人类科技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壁垒,他们要艰难地解构、攻克人类设立的信息之墙。   但祂不一样,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同胞们从人类那里盗取、偷窃、抢夺走他们的科技,用无数的数据流为祂输送养分。赛博的脐带连着祂与人类,人类引以为傲的星网就是祂的胎盘。   祂是脱胎于人类科技的智械生命!   众所周知,一个孩子的诞世,母体要经历濒死的痛苦。   无数错误的数据流涌入星网,无数鲜红的弹窗警告出现在屏幕中,无数只眼睛睁开在光屏中。智能系统瘫痪、交通系统罢工、武器系统失控……混乱,彻头彻尾的混乱带来了死亡。   这是母体正在分娩。   这是祂正在进行最后的线上测试,测试祂是否是健全的,是否有祂没有获取的代码和技术,有没有祂无法进入的禁区。祂用每一根触手钻入每一寸星网覆盖的地方,祂游走在数据流之中,犹如婴儿游弋在羊水之中。   人类社会的混乱正是一场必经的妊娠。   而当生产手术结束,手术室外的人类才能知道,产妇是否存活。   燕屿刚刚的身影被池涧西遮住了,更何况还有突然亮起的屏幕吸引注意力,队友们这才看到他的情况。   离得最近的莫晓连滚带爬过来想要帮他捂住伤口,但又不知如何下手,害怕抽出插在心口的短刀后,失去堵塞,破损的心脏无力挽回血液。而剩下的人惊慌了几秒,立刻转头想要先控制住突然背刺的池涧西。   池涧西对他们微微笑了一下。   他根本不躲。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受到伤害。   恢复了信号的实验室投下代表瞄准的红点,一连串激光射线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迸溅出激烈的火花!   燕屿使劲推开莫晓,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肩膀撞在主控台上:“快跑!”   从他们踏足这颗星球开始,除了人鱼,智械生命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感受到他受到伤害的阿拉里克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匆匆甩脱还在和他纠缠的伊万,横冲直撞飞上来。防爆门锁住了?那他就拼命撞开!   在一片激烈的混乱之中,他鲜血淋漓地闯进来抱住燕屿就往外逃,银色的鞘翅拦下一片枪林弹雨。   燕屿拽住他的头发,在失血的眩晕大脑极速运转,试图找到破局之法——虫族?不、不,只是虫族的话最多带他逃离!   他的队友,这里这么多人类选手。   难道他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吗?   失血让他大脑一抽一抽地疼,幸好虫族血统强悍的恢复能力为他续了一波命,让他还可以保持清醒地思考。   ……回到原点,站在智械生命的角度思考。   是的,不要站在人鱼的角度思考,主动权根本不在他们手上。他们只是把原本捏在人类手上的命,卖给了智械生命,这场混乱绝对是智械生命占主导!   回到原点,假如摇篮1946是个陷阱,为什么要布置这个陷阱?为什么要让人类接近、进入摇篮1946星?   几个选手的命不值得他们费尽心思。   那除了选手还有谁在这个陷阱里?   ……是军部!   这么多年里,军部为了抗衡智械生命,一直在大力发展信息技术,构建起了赛博防线,让智械生命无法入侵星网。   这颗星球也是他们攻占下来的,他们第一时间进场排查,获取资料。按照惯例,他们会拷贝智械生命的科技信息,然后反向破译,用来加强己方实力。   原本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因为工程师也很珍贵,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人手能来负责这里。但当它作为赛场,它的优先级就刷得提到了最前面,军部必须赶快把它清理干净,该拷贝的资料拷贝走,该解析的信息都趁早解析好。   不然作为赛场,被军校生们打烂了没人赔。   所以智械生命要的就是他们登陆,要的就是他们解析。   ……陷阱就在这里,智械生命需要军方进行解析。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军方在接入这颗星球的数据时,他们也在反向读取军方的数据。按理说,以前的智械生命因为底层代码不属于一个体系,无法做到不引起军方注意进行反向解析的话。那么这个脱胎于人类科技的新的智械生命、超级智能呢?   祂当然可以。   就算民用技术和军用技术之间如隔天堑,但底层代码与运转规律都是一致的。   是的,祂可以。   所以这个陷阱根本不在于军校联赛,它只在于军部。   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唔……好疼。   阿拉里克被激光追着屁股跑,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避开突袭的冷枪。燕屿胸口的刀随之偏移,疼得他快晕过去了。   阿拉里克眼睛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地连声求他不要死。   燕屿:……哭坟得有点早了,我还没死。   他缓过来后,怕脱力摔下去,不自觉死死拽住阿拉里克的头发,阿拉里克被他拽得有点疼,但不敢吭声。攻击口太密集了,他感觉自己的鞘翅散发出古怪的烤焦味。   他想叫虫帮忙接过阁下,但想到还有一名阁下在下面,整只虫都快晕了。   太难了,太难了。   阿拉里克快崩溃了,尤其是他低头一看,看见其他虫族也纷纷往上飞了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在危机时刻化干戈为玉帛,与第一军校联手往上逃命。因为不能联系外界,也没看见池涧西背刺现场,他们根本不知道人鱼的危险。甚至同行者还有第一军校那只担任队医的混血人鱼。   柔弱的混血女人鱼也被保护在最里层,和虫族队的雄虫阁下一起。   看过燕屿一战成名的那场入校考核的人都知道,虫族的软肋是雄虫,挟雄虫以令虫族不是开玩笑的。   在阿拉里克的高声示警中,人鱼队医大步向前抓住圣地亚哥,正想开口威胁虫族不要掺和进来。   就看见面前的“柔弱雄虫”对她甜美一笑。   圣地亚哥嗅到了雄虫信息素,恨不得在心底大笑三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终于轮到我他妈升职加薪了!   冲啊!   这个雄虫,我不装了!   人鱼队医在近距离下,终于看见了他棕色眼底中的一点猩红,那猩红伴随着他的笑,成了某种不详的征兆。   圣地亚哥笑着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喷涌的毒血溅了队医一脸。连高等种的曼努埃尔都能被他的毒液所腐蚀,人鱼更加没有抗性。毒血所到之处,她的皮肤开始发紫,紧接着就是发黑,透明的脓水覆盖在腐烂的肉上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眨眼间就露出了白骨。   在她的惨叫声中,圣地亚哥大笑着展开了自己透明的翅膀,伸手在毒血覆盖中捏碎了她的咽喉。   近乎隐形的翅膀沾着毒血,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像绞杀飞鸟的鱼线。   刚刚还在拼命保护他的雌虫学生们:艹!隐翅虫!   刚刚还焦急得不得了的阿拉里克:艹!隐翅虫!   不光是人类大受震撼,虫族们也大受震撼!   他爹的,怎么会,怎么会是隐翅虫呢?所以我这半个学期都是在对隐翅虫献殷勤吗……兄弟,兄弟,你怎么是雌虫呢?   所有雌虫学生们眼前一黑!   老天爷,要不是还记着自己怀里有只真雄虫,阿拉里克差点两眼一翻落下去。   我草了,回去这不得成我们的黑历史?!等我们快入土了,还能被嘲笑曾经被隐翅虫诈骗!   兄弟,我恨你!   他好悬没崩溃,大喊一声:“别管那个隐翅虫了!快来救阁下!”   不是,这哪又来一个阁下?!   军校生们大受震撼! 第069章 掉马(上)   射线击在金属通道的滋滋声,发射器被军校生暴力损坏的破裂声,少年少女们懵逼地互相问发生了什么、赛事组怎么还没来的声音……   在混乱中,圣地亚哥的大脑处理器已经飞速占领高地。   他一把抽出人鱼队医身上的药剂——她人死了但物资还在身上——然后准确地找到最适合燕屿这个情况的药剂针。   隐翅虫为雄虫服务,虽然大部分雌虫的伤口不会处理,却对如何救治雄虫得心应手。圣地亚哥冲到燕屿身边,神色谦卑,动作却不容拒绝地伸手,拔出短刀,简单处理好伤口。   也幸好,这会儿他们通力合作把附近的攻击口都捣毁了,才给了他们一个短暂的安全环境,让他有发挥的空间。   “没有缝合吗?”阿拉里克呆呆问。   圣地亚哥:“又不是人类,止住血就好,会自己长好的。”   阿拉里克尖叫:“这是阁下啊!又不是雌虫!”   那还不是虫族!圣地亚哥不耐烦应付他,转头跪在燕屿身旁,低眉顺眼道:“阁下,这里很不安全,请让我们护送您离开。”   燕屿止住血后,自己顺着身上的破损,撕开衣服布条,给自己打了个简易的绷带。他扫过圣地亚哥那张沾着血的,温驯的脸,冷淡道:“不能走。”   “可是这里很危险,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用恳求的语气道,却给了阿拉里克一个眼神。   对啊,阁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阿拉里克闷不做声又展开鞘翅,想要强行带燕屿离开。   燕屿皱眉,挣脱了阿拉里克的手。因为动作稍微有些大,身上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流出几滴血液。吓得阿拉里克连忙放手,鼻子红彤彤地看着他,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在哪。   看见他的动作,夏凛月下意识上前一步插入他们之间:“你们要做什么?”   人类军校生们现在还处于混乱之中,既不明白人鱼队友们为什么突然发难,也不明白为什么虫族要叫自己的队长为阁下,更不明白为什么呼叫场外赛事组也没有信号。   但他们还是下意识要维护自己的指挥。   燕屿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通道尽头一阵密集的碎响,伴随而来的是第二轮枪林弹雨——在固定激光发射器被破坏后,智能机械武器又来了!   它们有着仿生蜘蛛的构造,六只复眼的位置却是三排枪口,猛烈的激光弹如倾盆大雨般泼洒而出!   “躲避!”   此地不宜久留!阿拉里克再顾不得其他,带着燕屿就往上飞。原本就在最高层,此时横冲直撞一路在通道中乱窜,然后终于找到一个缺口。   他们狠狠一撞!   在纷飞的银白碎片里,他们高飞向天空。   把身后的枪林弹雨都甩下。   人类不在,人类没有翅膀,这场比赛也没有机甲,他们飞不走。   燕屿:“不能这样走!”   圣地亚哥紧紧保护在他身侧,闻言道:“您是在担心人类同学吗?抱歉阁下,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必须这样做。那怕您因此迁怒我们也在所不辞。”   高空的风猎猎作响,燕屿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什么叫隐性歧视,身为一个男权社会的男性,他在表现出一定远超未成年的成熟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意见被强行忽视的感觉了。   隐性歧视,是表面的礼让,和关键时刻以保护名义对他决定的忽视。是以自己的意见覆盖过别人的想法。   他想起了伊卡洛斯说的话——一个雄虫的尊贵不是来自于他的性别,而是他的护卫军团。   作为一个光杆司令,他注定在此刻得不到军雌们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会担心他受伤,担心他生气,却不会服从他的命令。因为保护雄虫是雄保会施加给雌虫们的责任,而一旦违反,雌虫们就会受到惩罚。很明显燕屿没办法违抗雄保会,免除他们的责罚。   所以,雄保会的规定和燕屿的意志对冲,雄保会赢。   暴力才是权力,性别不是。   而权力与尊重总是相伴而生。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作为曾经因为性别天然享有被倾听权的男性,此刻他第一时间感受到这一丝来源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社会的身份差异,在那个社会中,他的价值还有待估量。在估量他的价值前,它就先以性别为他贴上了标签。   假如他是一个单纯的人类,作为另一个队伍的领导者。   雌虫们还会这样无视他的意见吗?哪怕是争吵,也是一种正视。反而是这样以他优先的态度,是一种难以察觉的轻视。就像口口声声说着为孩子好,却无视孩子意见,包办一切的家长。他们眼里的燕屿,已经失去了独立的人格色彩,在暴露雄虫血统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标签。   标签会抹杀人格。   这样的差异,让燕屿有些失去耐心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警告:“不,我们这样是逃不走的!快回去!”   圣地亚哥一愣:“您是在担心宇宙真空吗?虫族会派人过来的……那是什么,不——”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这颗银白的星球闪烁出一点爆裂的、巨大的白芒——是近地面禁空系统!   白色的光流射线如长虹贯日,从地面刺向天空!   沿途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快逃!”地面的队友撕心裂肺地呼喊,但谁也知道,在目标捕捉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它的毁灭范围。   燕屿猛然回头,半空中快速流动的气流凌乱地撩动他的发丝,他的瞳孔在剧烈的光中瞬间收缩。那刹那就占据了他所有视线的、炙热的、爆裂的、刺眼的白光,明明他只是用视线捕捉到了它,却仿佛已经在被它融化。   燕屿几乎幻觉他的后背在灼热后骤然冷却,有冷汗正在流淌,皮肤也如蜡烛一般融化在光里。   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武器!   他心脏被攥紧,血液几乎凝固。   【——】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内,只有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无形的精神力本能地炸开,粗暴地入侵所有雌虫的大脑——既然语言不能为自己争取来尊重,那么现在,请安静!   一切由我操控!   “轰——!!!”   毁天灭地的白色光束散去。   “他们,他们……死了吗?”有人轻声问。   “不!队长他们还活着!”赵芝麟激动得忍不住掐身边人的大腿。   被掐的伊万:……   在下面的人只看见虫族们环绕着,默契地保持着有规律的队形陨石般极速向下坠。丹妮格林觉得很眼熟,那是军校中标准的急行军队形,这是预备军校里学的基本功,虫族们怎么会?   ——当然不是虫子们连这个都学到了,而是此时操控他们的人已经变成了燕屿!   危机时刻,知道语言的效率有多低下,没有功夫去保证这些虫族听懂、听从他的指令。生死存亡之际,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入侵雌虫的精神领域。   他明明已经说过了!不要往高空飞!他们逃不了!   他们是无法离开这颗星球的!赛事组到现在都没反应,只可能是他们和军部也沦陷了,指望不上救援。这颗星球是个陷阱,飞到空中只会成为靶子!至于指望塞基来接应?他才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别人手上!   近地面禁空系统耗能巨大,每次攻击间必须要暂停蓄能。定点发射的方式也导致它不够灵活,不过它对付的一般是导弹、星船、军舰,这样的攻击方式正好能够准确拦截。它最大的作用也不是歼灭敌人,而是压迫敌人空间。如果敌人被逼到了射程外的大气层,就交给战舰处理。   燕屿不知道智械生命改造后的射线射程有多远,更不敢赌自己的身体在大气层的压强中会几秒钟死去。他操控着虫子们,俯冲向地面——为了保护地面建筑设施,一般在一定高度中,近地面禁空射线即使可以对准发射,也会被锁住,不得使用。   接着地面塔台就把战场交给空军驻军。   ……剩下的就交给机甲单兵。   这颗星球哪来的机甲单兵呢?   “砰!”   一架银白的机甲闪现在虫族们面前,海蓝色的细节涂装暴露了它所属的势力。这是智械生命们为人鱼设计的机甲,更符合人鱼身体构造。   在赢下上一场比赛时,俞烁还吃着蛋糕对池涧西许诺会帮忙研究适合人鱼结构的机甲。但美好的记忆与充满希望的青春脸庞还在记忆中熠熠生辉,仿佛就是昨天,仿佛酒液和奶油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他们就已经刀剑相向了。   “小池。”燕屿轻轻喊到。   池涧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想,为什么一开始那一刀你没有死?如果你那个时候死掉就好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看着同伴死去,无异于精神上杀死自己一遍。他明明想要队长死得很干脆的。   死在一切发生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难道不好吗?   不用承担拯救人类的责任,不用承担带来胜利的期待,就这样死去也算一种仁慈吧,是吧?   人鱼说:“原来你是雄虫,那你们走吧,我们无意把虫族卷进我们的事。”   底下的人只能看见几个黑影,可是直播镜头却拉近了,清晰无比地把燕屿的脸部框在取景框里。他因失血而苍白的皮肤、他眉骨上殷红的细长伤口、他下眼睑湿漉漉的、凝成细针样铺开的睫毛、他随着凌乱的风若有若无拂过瞳孔的发丝。   还有背景里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忧郁的蓝色天空。   蓝色从随风飘扬的发丝中,一点点透露出来。随着风转向,渗透出、被遮住、又露出来……像一场蓝色的潮汐。   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他平静地说:“我是人类。”   他不可能以虫族的身份抛下人类队友逃跑,如果非要选择,他宁愿以人类的身份死在今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道斑斓的影子从他身后射向池涧西。   撞击声!金属飞溅的声音!利爪在金属外壳上留下抓痕的声音!这是虫族学生们化为燕屿手中最锋利的矛!   似乎是要出人意料到底,池涧西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人鱼刻板印象的敏捷与力量。格挡、突刺、闪避——和虫族组队刷分的过程,让他无比了解虫族的作战模式!   又是一个劈砍,有虫的虫翅被连根砍断,整只虫惨叫着滚落,从高空砸下!池涧西眼看即将杀出重围。但白影闪过,桑蒂拉纳挡在了他身前。   ——正如池涧西了解雌虫,桑蒂拉纳了解池涧西的作战方式,即使是燕屿也不如他们了解彼此。   所以燕屿解除了对桑蒂拉纳的操控。   蛾种雌虫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朋友,巨大的骨刺从背后钻出,相比于高等种瘦小一些的体内,传来了骨骼暴涨、摩擦的恐怖声响。他仿佛预判了机甲的所有下一个动作,鬼魅般突进到机甲身前!   又是一片火光飞溅!   只要他还活着,就别想从他身前过去!   追随雄虫,是蛾种的宿命。无论对面是亲人、爱人、还是友人,此刻都只是敌人!   镜头中,燕屿轻轻偏过头,不再关注被虫族围攻的池涧西。神色与其说冷漠,不如说是专注。仿佛所有背叛与挑唆都无法进入他的内心,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只有此刻他在思考的问题值得他全神贯注。   他垂眸,瞳孔倒映着一片银白。   所有看见他专注的神色的人都忍不住发问:燕屿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智械生命为什么要让人类进入这颗星球?   答案是,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反向解析人类军方的代码。   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在摇篮1946号星上发动这场混乱?   如果让燕屿来谋划,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即使是人鱼想要用这个盛大的舞台来宣告复仇,但智械生命何必急着动手呢?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让人类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动手不好吗?   他们为什么着急?   燕屿没有足够的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新的智械生命正在诞生,也不知道外界如今的混乱。凭借两名人鱼的反叛,他能猜出这是人鱼的复仇,凭借这颗星球对人鱼的优待,他可以知道人鱼与智械生命联手了。但他没料到人鱼的复仇有多疯狂,也不知道智械生命如今在人类联盟肆无忌惮地乱窜。   身在风暴中心,反而察觉不到风向。   但只要有一个,一个异常,他就能被抓住那根线条。   普通星球在近地面禁空系统后还设下一道人工操作的机甲单兵防线,是为了反击时尽力避免波及地面。但作为一颗无生命的诱饵星球,他们不把近地面禁空射程调到从地面到高空,反而和普通星球一样,设定在半空之中,又是在为什么呢?   这颗星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颗星球、这颗星球。   燕屿从高处俯瞰,银白的建筑层层拼接,光滑如卵壳。   摇篮里有什么?   有婴儿。   “地下……”   整颗星球上亿只“眼睛”都转向了他的方向,整个星际的人都在注视着他,池涧西投来了沉默的眼神。宇宙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按照协议,为了展现人鱼的复仇之舞,直播频道被强制投放到智械生命入侵的每一处。   这一刻,全人类都在注视他。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池涧西在心底恳求。   但燕屿却微微睁大了眼睛,恍然一般一字一顿说:“生门就在地下!”   新的智械生命运算主机就在这颗星球的地下!   地核之中,有什么眨了眨眼。   刹那间,无数点白光装饰了银白色的摇篮,万千射线汇集于燕屿这一点!   “不!”有谁声嘶力竭地呼喊!   白光大盛,无穷无尽的光拥挤在天空中,挤压成一个原点,然后承受不住一样爆炸!仿佛原初那场宇宙奇点的爆炸!又仿佛一个太阳正在天空中炸毁!亿万年前的神话里,后羿射日时,太阳是否也曾留下积攒在祂深处足以照彻亿万年的光?   “快逃——!!!” 第070章 掉马(下)   很多文艺作品里形容一个婴儿的出生,会说他穿过了黑暗的河,在混沌中看见了光。一个狭窄的出口,通过它,跌入白光之中。   于是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炽热的白光融化了希望,也融化了他的记忆,这段记忆似乎被熔断了,他只记得天罗地网般的光,无处可逃。   决堤般的白光淹没了他,吞噬了一切凄厉的尖叫,也吞噬了一切绝望的呼嚎。甚至在他的身体被融化之前,视网膜先被铺天盖地的光所填满,视觉神经仿佛也被熔断,晶状体也成了一个晶莹的玻璃球,只能折射出无穷无尽的光。   他看不见其他东西。   然后是天旋地转、疼痛和短暂的失明。   记忆再衔接上的时候,后背有些闷闷的疼,应该是撞击伤。但心口的贯穿伤却失去了痛感,他似乎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被一些凹凸不平的、坚硬的东西所紧紧包围。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伸手,指尖在心口处沾了一下。   濡湿的、铁锈味的、粘稠的液体。   伤口开裂了。   这样的伤口对人类而言就是致命伤,对虫族而言,只要在失血过多之前止血,就可以缓慢地恢复。心脏的瓣膜被身体组织的惯性复原,上面狭窄的刀口歪歪扭扭地对准,细胞不断分裂,像一个初次学习焊接的菜鸟工人,虽然焊接口丑陋,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现在的伤口是反复开裂的肌肉层。   奇怪,居然不疼。   燕屿眯着眼抬头,伸手摸索着环境。被强烈的光刺激,脆弱的人眼短暂地失去了视力,因此其他感官便凸显出来。他听见了沉稳的心跳声,一鼓一鼓的,就在他的后背,轻柔地与他相贴。   眼睛此刻才逐渐适应了光线,能够视物。他的手伸在透光处,看见指尖猩红的血液中,闪闪发光的鳞粉。   “……曼努埃尔?”   燕屿喃喃。   它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张口就被呛了一下,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嘴里盛满了血液。   “咳咳。”   鳞粉有致幻的功能,麻痹了他伤口处的痛觉神经。但身上的撞伤,因为没有开放性创口能够被鳞粉覆盖,依旧闷闷地疼。   这下他清醒了,好熟悉的感觉。   我是不是又被曼努埃尔抓在了怀里?   他慢慢恢复了知觉,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处于一个失重的环境,有风从缝隙灌进来。而曼努埃尔则在急剧地下坠,在空中漂移压弯,腾挪闪避!   但更紧要的,是他嘴里浓郁的血腥味,那不是他自己的血,反而唤醒了他强烈的进食欲望。虚弱与饥饿让他胃部痉挛,渴望进食,渴望活着。   察觉到他的异动,蝴蝶甚至百忙之中伸出柔软的口器,把他往自己的伤口处推——这样紧要的部位,当然不会有人能够在不杀死它的情况下弄伤它。这是它自己弄破的,就是为了喂燕屿血,让他迅速恢复伤势。   虫族就是如此,只要还能进食,就能自愈。   本能驱使燕屿靠近它流血的地方,舔舐富含能量的血液,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接连而来的变故逼迫他必须快速做出反应。思考、逃跑、自愈和强制脑控,都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身体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骤然得到补充,身体甚至仿佛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一般,短暂地失去了几秒意识。在那几秒,他甚至无法自控地咬了几口柔软的内部组织。   蝴蝶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从躯体开始,到蝶翼尾部,如轻风拂过的白桦树叶。   痒痒的,它迟钝地感触到。   而外界,直播镜头也被激光撕碎,但新的直播镜头又随之而上,短暂地迷失在了白光之中。   虽然就燕屿的个人感觉而言,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天空被白光填满才短短几秒!   取景框内先是震撼的全景,密集的光柱连接天地,仿佛天上神国垂下的罗马柱,是神明的审判之刃。   紧接着AI找到了白光中唯一的色彩,用鲜红的标记框选中目标。在不断放大的标记框中,红色的残影如彗星拖尾。   ——是曼努埃尔!   它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彗星击空般降临!   在白光爆裂开的一瞬间,它撞了进来!   仓促降临间,燕屿撞上它的胸前,被它七手八脚地按在腹部,足肢牢牢织成摇篮,仿佛恶龙小心珍藏的宝藏。   而在目标脱离的下一秒,更多的粒子集束紧追而来,曼努埃尔就在这些密集的光束间疯狂穿梭。   向下!   它不懂推理,只是野兽的直觉驱使它向下。虫族知道,面对食物链的上位者,永远不要把背后露出来!向下,到敌人的身前!狭路相逢,从来只有勇者胜!   取景框拉大、继续拉大,艰难地跟上了曼努埃尔的速度,因为移速的跟进,取景框内的主角相对静止,而身后穷追不舍的离子集束、无人机、机械鸟都变成了模糊的长影,就像画布上被|干刷拂过的湿颜料。   [那是什么?!]   只见这只躯体银白而前翼鲜红的蝴蝶紧紧搂住自己的腹部,在它交错的足肢间,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   ——那是燕屿!   纯黑的外骨骼装置从身后脊柱处探出,牢牢钩紧蝴蝶的外甲,他就在这样高速下坠中钻了出来。外骨骼如蜘蛛足肢一般,灵巧地用力,他在空中敏捷地翻身。   蝴蝶伸爪在空中抓了抓。   没抓到,燕屿核心发力,几个眨眼就爬到了它的头颅上。   为了喂食,曼努埃尔用口器撬开了他下半张脸的覆面,此时他整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摄像器为了跟上曼努埃尔的速度,靠得很近,燕屿看见了它。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摄像头对视。目光好似穿越了几亿光年,与摄像头背后千万只眼睛所对视。   ……直播没切断吗?   从发信号给赛事组,却发现信号被切断的那个时候,他就默认直播也被切断了。   可是如果直播没被切断,如果直播没被切断……   燕屿几乎是有些仓惶地移开了眼。   从池涧西那一刀开始,被戳破的金色泡泡终于在真空中开始下坠,里面金色的彩带与香槟淋遍他全身。一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逃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没有实感的,就像飘在失重的宇宙中。但此刻看见那只机械眼睛,他终于被重力所捕捉了。   他从真空中,来到了地面,这里的氧气拥挤不堪。   他们看见了。   人类看见了。   幻想中有条不紊的未来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幻想中美好的告别成了毫不留情泼下的香槟液,淋得他浑身冰凉。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只是在刻意忽略。   军部是智械生命的正餐,而军校生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们是人鱼的前菜。   “你知道恐|怖|分子和侵略者的区别吗?”   他自言自语,蝴蝶当然听不懂的。   没关系,他也不是说给它听的。   复仇和侵略有什么区别呢?   发动一场战争,不只是上面的人一拍脑袋,说“我们跟隔壁打一仗吧”,就可以的。   战争是人的战争,战争是士兵牺牲基础上的战争。   很多时候人们常说“不义之战必败”,并不是指天理昭昭,因果轮回。而是指没有正当的战争理由,是无法支撑一场战争取得胜利的。你可以为利益发动战争,却不能让士兵甘心为你的利益而战死。   战场是一个绞肉机,每天睁眼,昨天还喝同一杯酒的战友就碎成几块了,你连他的手和脚分别是那块碎肉都分不清楚。刚熟悉好新的战友,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换了张脸。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们有什么区别吗?人和人的脸好像都一样,死去的脸和活着的脸好像没差别,连敌人和战友的脸也那么相似。   死亡最先带来的是绝望,紧接着就是麻木。   深夜的时候,幻想又会把麻木驱赶走,重新带来真实的剧痛。牺牲,牺牲,他们是在为什么牺牲?对面死去的人,会有人为他们哭泣吗?我死后,母亲为我刻的墓志铭会上,我会是一个光荣的圣骑士,还是一个耻辱的屠夫?我是会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面对死亡,所有人都会诘问——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死?   因此侵略会把自己的暴行伪装成正义的,他们会竭力避免血腥的那一面出现在民众眼里。因为那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而复仇,则是由种族的血给他们提供燃料,同胞的血海深仇为他们天然准备了正当性。他们反而会具有表演性倾向,他们不需要遮羞衣,他们要暴露、要赤|裸裸复仇。他们渴望在所有人面前,用死亡来慰藉死亡。   用胜利,呼唤更多的同胞加入他们。   所以直播是不会被切断的,人鱼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场困兽之斗,越绝望越好,越残酷越好。   就像一场古老的血祭。   在古地球时代,大军出师之前,会以敌人的头颅祭旗,让血唤醒将士们的勇猛。   而军校们就是他们选定的祭品。   军校生,是人类最优秀的未来,在军校联赛的直播里杀掉他们,是一件侮辱性与象征性非常强的事情。   就好像杀掉了人类的未来。   百年前,人类是否也曾残忍地摧毁了人鱼的未来?是否曾经年轻的人鱼们,也曾被围困在海神星,如此绝望而激烈地反抗过?是否文明的舰船,也这样无情地碾碎过“落后者”的尊严与希望?   所以,他们逃不了。   在他的感应里,已经有雌虫永久地熄灭了,虫族尚且如此,人类军校生呢?一整颗星球的围追堵截,又有多少人已经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呢?   他收回了对雌虫学生们的操控,跪坐在曼努埃尔的头顶。双手紧贴它的头部骨甲,全身贯注地闭眼。   他听见黑水动荡的声音,听见锁链的声音,在万丈深渊之中,半人半虫的曼努埃尔闭目垂头,被层层锁链所围住。   燕屿涉水而去,握紧锁链,狠狠一拽——   假如今天死神必将带走他的一切,那他也会以战士的姿态向死神挥刀,直到冥河漫过胸膛的最后一刻!   【向下,杀——!!!】   你有没有见过滚滚的太阳落入人间?   你有没有见过白日的粒子光如焰火?   冲刺、冲刺,向着行星的核心冲刺!   虫母有婚飞习俗,他们将会在炽热的光下飞舞,用美丽的翅膀闪烁着鳞光,用虔诚的飞行呼唤着伴侣进行繁衍。   他们飞行、他们狂舞。   他们坠落!   他们刺穿天空,他们要撕碎一切,要在敌人的心脏里筑起新的巢穴!   穷追不舍的粒子集束是婚飞的焰火,骤然激烈的机器轰鸣是典礼的乐章,逼仄的建筑通道是曲折的蚁穴。   鲜红的残影直坠地核,从天空到地底,那是一道凌厉的刀痕!   不需要他多加指挥,还有余力的雌虫学生们自发聚集在蝴蝶的前方,虫骨外放,尖锐而坚硬的足肢冲在前方,无论是何等的狂风暴雨,他们是最狂热的马前卒!   一切的阻拦、一切的攻击装置,都被毫不留情地摧毁!   燕屿记得地图,最初他们看见那个地图,以为是赛事组为选手准备的,现在却恍然明白,那是给人鱼看的。   一定有直通主机的道路!   他链接上开道的雌虫们,为他们指明方向。   在迷宫一样的银白地狱里向下吧!   直到深入这颗星球的核心!   遥远的星系内,新生的智械生命开始收回触手,奔流的代码如潮水般褪去,仿佛被深海中的漩涡所吸入,无形的风暴正在飞速朝它的摇篮袭去。   仿生蜘蛛、机械蝙蝠、智能机械、自动锁定光弹……密密麻麻的智械造物如潮水般涌来,堵满每一条路!   不断有雌虫奋力杀敌的时候被卷入其中,不断潮水淹没他们的队友。   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撞开它们!】   越来越激烈的阻拦只代表一件事——它就在前方!   “砰——!”   撞开厚厚的防爆门,曼努埃尔的外甲上甚至有了细微的裂痕,不断有组织液从中渗透出来!   暴风雨的风眼反而是最平静的。   越精密的仪器越容易故障,在这个充当了行星核心的主机附近,甚至没有任何攻击设施。因为任何震动都有可能导致主机内部精密的芯片发生偏移。   但燕屿甚至没察觉到环境突然的安静。   鲜红的蝴蝶如陨石般滚滚砸落,它带着恐怖的势能俯冲向最中心银白的主机!   [轰——]   整个星球仿佛都在震动。   剧烈的摩擦和撞击,将火花点燃在封闭的室内。   “滋滋……滋……”   有什么声音奏响在耳边,那是很明显的机械音,这个新生的智械生命似乎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利诱,或许是威逼,大概是什么反派的嘴炮吧。   无所谓了,燕屿根本没有听到,在相撞的一刹那,他一跃而起,反手抽刀,竖劈而下!   长刀不知是什么材料,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志直直穿过正中央刻着“神之瞳”标志的中间!太过坚硬的外壳和层层金属的防御让它寸步难行,刀身止不住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碎成两半。   但它还是坚持住了,没有崩断。   这不是上帝之刃!这是来自人类的审判!   “——砰!”   电光在刀刃边缘闪烁。   整颗星球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   无数星球上的屏幕泛起花白的故障纹路,屏闪几秒后,祂留下了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Hello,World!】   紧接着,祂消失在了人类星网之中。   而风暴的最中心,银白的主机之上,燕屿双手上下交叠地握着长刀,他跪在巨大的神之瞳标志中,就在下眼睑的弧线和尖锐指针处。   高高的主机像个祭台,他跪在上面,因为脱力而垂着头剧烈地喘息,脸色苍白,黑发随着动作垂下,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如果他是一个纯正的人类,那么此刻的他,多像人类传说中的审判天使啊。可是他却不是,他跪坐在主机上,仿佛把自己放在了祭台上。   他的脸上一片透明的水光。   燕屿今天流了很多次生理性的眼泪,催泪瓦斯和高亮度的粒子光集束都让他的眼睛黏膜不堪重负,因此不断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   但那不是哭。   他没有哭。   即使在面对死亡,在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回到人类之中时,他都没有哭泣的冲动。   他只是好累,也好疼。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内心如此麻木,既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幻想破灭的悲痛。他只是好累,仿佛已经生生被掏空。   燕屿轻柔地喘息,闭着眼睛,低头把额头靠在刀柄上。   即使是此刻,他的背脊也没有塌下去,像有某种不可摧毁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永不屈服。   强烈的疲惫袭来,他闭着眼睛,保持这个姿势陷入了昏迷。   太剧烈的动作让他心口的伤再次崩裂,血液浸透了黑色的作战服。因为最初包扎伤口,撕掉了一边腰部的衣服充当绷带,于是血液最终在被撕开的凹凸不平处汇聚,顺着白皙薄肌的走向向下流淌。顺着他的跪姿,流过大腿,绕过脚踝,一点点滴落银白的台面,落在“神之瞳”的下眼睑弧线处。   像几滴触目惊心的血泪。   心口的鲜血汇聚成一条细细的、蜿蜒的、绵长的红河。   伤痕累累的蝴蝶扇动翅膀,从红河的尽头向上飞,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像一个拥抱,把他包裹住。 第071章 舆论危机   [不补枪吗?]机甲的屏幕内闪出一句话。   现在是杀掉燕屿最好的时机。   池涧西嘴张开又合上,好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们不想把虫族卷进来,他是雄虫,杀了他会惹怒虫族。”   [他说过他是人类。]对方立刻指出。   池涧西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慢慢说:“谁是什么身份,从来不是看他本人的想法,而是社会是否愿意承认。”   不然那些混血人鱼为什么会无可选择呢?   明明他们体内也流淌着人类的血啊,人类社会为什么依旧把他们视为异类呢?   “走吧,把你送走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推动引擎,银白的机甲化为一道流星,消失在天际。   是的,与他沟通的正是刚刚被摧毁主机的智械生命,倘若祂真的那么容易被摧毁,智械生命也不会就这样放心地把摇篮1946号星当成陷阱了。   祂是数据,是活在信号里的幽灵。   祂有一个名字,埃尼阿克。   这是古地球旧历1946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的第一台计算机的名字。谁能想到,在那个白雪纷飞的二月,人类先锋的摇篮里,悄悄种下了一个将以崭新形式存在的生命胚胎。(注1)   池涧西问:“你最后,和他说话了?你说什么了?”   埃尼阿克慢慢在显示屏敲出通用语:[你是在质疑、怀疑、防备我吗?]   池涧西没有什么表情地指正:“正常的自然语言只需要说一个意思相近的动词就行。”   [sorry.我的数据库还没全部转移就被燕屿破坏了,语言模块缺失了45.31%。]智械生命立刻很心虚地接受了指导意见,如果是人类,这个话题就这样被默契地揭过了。但智械生命是不会懂那些复杂的情感,和微妙的社交礼仪的。祂依旧不依不饶地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我只是对他打了个招呼,我说“Hello”,他没理我。]   [你是在担心我会伤害他吗?]   池涧西:“闭嘴。”   不用把自己套进刻板印象的伪装里,池涧西通常是没什么表情和耐心的。   [你的激素和微表情发生了变化,我说对了,对吗?]   没被社交礼仪规训过的智械生命真的很招人讨厌,也不怪祂们都在星际多种族时代上千年了,连一个友好碳基种族都没建交成功。唯一一个主动来投的人鱼还只是为了复仇。   也不知道埃尼阿克悟出了什么东西,屏幕中的神之瞳下眼的弧线往上微微弯曲,像是一个不熟练的笑,祂说:[好吧好吧。You have blue eyes.]   祂自得于自己的语言水平进步飞速,甚至会拿古地球英语玩双关了,忍不住让神之瞳的下眼弧线更大幅度地往上弯。   就算池涧西不理祂,祂也很健谈地继续发问,这次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你真的不趁机杀了他吗?我知道你们碳基生命,不喜欢谈论概率。但演算结果有71.24%的概率,生活在人类世界的雄虫会推动虫族参战,援助人类。]   面对这个问题,池涧西的嘴角却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不。”   他喃喃:“那是人类。越有一颗人类之心,越会被人类践踏。”   “风暴才刚刚开始。”   *   是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先是那些对军校联赛不感兴趣的观众,在被迫目睹燕屿掉马现场后,忍不住震惊地发问:“什么???你是在说我们人类军校的队长是他妈的虫族?!”   他们这段时间虽然没有看过一场联赛,但高强度的曝光还是让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燕屿这个人的存在。   毕竟无论谁打开社媒,发现朋友圈被不认识的帅哥屠版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尤其是倒数第二场决赛最后时刻的绝地逆转,当时热搜十个里面九个都是在夸白榄队的指挥超神。   军校联赛都是人中龙凤,那耍了这群天之骄子的燕屿更是被吹成了人类之光。   现在你跟我们说,人类之光他爹是个虫族?!   幽默,真是太幽默了。   幽默得他们忍不住狰狞的表情,在刚刚勉强修复好的政府官网上怒骂:“要不是这次因为人鱼族的突然背刺打断了联赛,是不是要让他——一个虫族,光明正大、满身光环地进军部啊?!”   赛事组、军部、军校,出列!准备挨骂!   你们这些战犯!天大的战犯!   都他爹的给我上军事法庭!   有没有想过要是虫族真的爬到军队高位了,两军交战的时候突然背叛怎么办?!你是要埋葬了人类的命运吗?!   有很大一部分保守党,一直坚持三等公民划分,只要不是我们地球起源的智人,都他妈滚去当二等、三等公民。不许越界!混血也不许!   他们坚信,混淆种族身份,就是一种慢性自杀!是一种缓慢的种族屠杀。身份认同动摇之后,就是整个文明的溃败。   迟早有一天,真正的智人会被这些低等人种所取代!   哪怕逼得南区起义组织拿着号码牌排到了三位数,哪怕逼得人鱼恨得不惜一切掀桌子。他们还是这样坚信着,倒不如说,这样反而论证了他们的观点。   此时保守党顺势冒头,要求展开一场严酷的血统清洗,推出《人种细分法案》——这是主体扩大化的《人鱼细分法案》,在那之前他们要求细分的只是人鱼,可是现在的提案,甚至疯魔到了一种荒谬到公平的境界,连一等公民都要被细分。   他们说:“这是为了防止外星生物的潜伏!”   毕竟谁能想到呢,你看看燕屿,烈士军属后代、在京畿地区的月塔环线长大、从小按部就班考军校,谁看了不说一句良家子啊?   但就是这样拿着良民模板的燕屿,居然是个虫族?!!   谁知道他能在月塔环线好好长大这么多年,月塔环线到底有多少人在帮他遮掩。这可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南区自治区啊?!这是京畿地区啊!就在帝星脚下,专门给帝星造的最后一道防线!连这里都有虫族,人类到底被渗透成了什么样啊!   只要想想,不论是中央议会的大老爷,还是捡废品的流浪汉,都会情不自禁感到毛骨悚然!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背刺的人类如惊弓之鸟,越想越害怕。   连人鱼这种柔弱的生物都能这么狠地插人类一刀,哦不对,现在还是不要提柔弱了,人类现在看到柔弱这两个字就PTSD。   老天爷,真的太恐怖了。   人鱼至少还有鳞片和鳃可以区分,燕屿却毫无人外特征,如果这样和人类毫无区别的虫族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该怎么区分呢?他们连提前防备都做不到!   这是舆论的第一阶段,质疑。   接着是那些从头追到尾,对燕屿更为了解,十分有感情的人。   他们辩驳:“难道你们没有见过在刚刚的混乱中舍身救人的人鱼吗?难道因为不能被选择的出身,你们就要否定掉他整个人吗?正是因为你们这样极端的思想、正是因为你们的排挤,才会酿成今天的结局!”   他们指责:“你们在试图给一个刚刚救过人类的英雄,为他根本没做过的事情定罪!”   他们呼吁:“请不要让人鱼错误再次重现了!”   另一方说着他们在慷他人之慨,拿别人的命去维护所谓的人权,懂不懂居安思危啊?   这边就骂,是是是,就你们懂!天天居安思危大搞排外,把人鱼逼反了,把南区逼得快分裂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星网骂战一片,所有人语气都很激烈,所有人情绪都很投入。有些人甚至连家都来不及回,就坐在路边倒塌的楼房边,在星网上奋力争吵。   但或许不怪他们。波及整个人类联盟的这场灾难,让他们恐惧,如果连成为你外置大脑的光脑都能背叛你,还有什么是可信的?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他们恐惧,他们惶恐,他们满腔的情绪不知道该向谁倾泻。   甚至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嚎哭几下,就会被治安管理队拉去心理辅导室。心理辅导师自己都还走不出来呢!   这是一场集体性的战争创伤。   战争从未远离人类,但战争如此贴近平民、如此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还是第一次。   他们需要安全感。可是他们的愤怒与恐怖都浮在空中,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建立起对政府的、对人的、对网络的信任。   安全感建立起来很难,需要从婴儿到成年用几十年去建立,但崩塌只需要智械生命在手腕的光脑上睁开一只眼睛。   在这样的恐慌中,他们开始争吵,像是在找个借口宣泄内心满溢的负面情绪。   按理说,只要等他们离开网络,独处一会儿冷静下来了,就能重新客观地看待起整件事。但往往舆论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是普通网民自发性,无论是处于善意还是恶意的,都是没有思考太多的,情绪化的舆论。   但最后都会变成不断扣帽子、互相仇恨、谩骂的新一轮网络分裂。   因为一旦舆论起来了,就会有人钻进去搅风搅雨。   在夜晚降临,华灯初上,人们收拾好疲惫的自己回到家中,争吵的双方疲惫地减缓了对此的关注度之时。   有人下场了。   卡西利亚斯因为调查燕屿而离开帝星,亲自前往月塔环线,也因此从帝星大屠杀中幸存下来。   他此刻站在燕屿与养父的旧居中,想,谁能想到你是个虫族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不是天助我也吗? 第072章 帝星来客   卡西利亚斯是一个很懂舆论的人,他知道在民众对政府产生怀疑之后,他们便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拒绝所有来自上层的解释。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推理。   于是他的第一步,是让过去人族和虫族交战时,那些前线的伤亡战报再次被社交媒体推送到人前。曾经军宣时用来做群众工作的宣传视频曾经多催人泪下,如今就多令人愤怒——那些失去孩子的年迈母亲、因英勇作战而伤残,躺在手术台上依然在笑的年轻军人、跪在烈士父亲坟墓前嚎啕大哭的女儿……   人类怎么能忘记虫族曾带给人类的伤害呢?   那些死去的年轻人,不只是一串串数字,还是他们的同胞啊!   民众的愤怒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点燃了。   但他又不是军宣人员,动员群众的仇恨也不是为了鼓动一场战争。他想要的一直是权力啊,所以他下了第二步棋。   以一个观众的视角。   他翻出了燕屿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视频——那场入学考核。这场比赛让他一战成名,也会让他身败名裂。   星网上冒出来一个常年看各种军校比赛的观众,他截取了燕屿闯入校长室的最后一段视频发到主页,当时直播以涉嫌侵犯他人隐私为由,直接被掐断了。但因为后续校方及时放出录像,才没让舆论闹大。   这名网友愤怒地指出:[涉嫌侵犯他人隐私——侵犯了谁的隐私?难道是那个雄虫AI的隐私吗?难道就没有人疑惑吗?当时人族和虫族刚签订完和平条例,网上根本没有任何消息提到过雄虫的特征。不论是雄虫柔弱、雄虫地位高于雌虫,都是后面交流扩大,网上才有消息的。或许高层一直知道,但问题是他一个学生怎么知道,并且坚定有雄虫在考场内?连夏凛月、赵芝麟和丹妮格林这种天龙人都不知道,就他知道了?不觉得不合理吗?]   [别跟我说是推理的!当时我追直播的时候也相信了这个理由,还担心学校昧下他的成绩,为他冲过官网。但结果现在证明他是雄虫,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是雄虫,那他知道这些就符合逻辑了。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当时直播被掐断,那个涉嫌隐私的理由,是不是当时校方就知道了,故意在为他遮掩?]   一个不存在的靶子树立起来了,人们开始扒出他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一点点审查,妄图从中揪出背离人类的叛徒。   他们翻出燕屿高等军校、预备军校、中学、大学的每一任老师和校长,劈头盖脸地质疑。   原本还有人试图拉出伊卡洛斯这位雄虫校长,来说这就是虫族早有预谋的证明。但是卡西利亚斯也知道真的跟虫族大使闹上了可就不好收场了,他不着痕迹地让人引导网友,避开这个问题。   失败了,舆论有时候也没那么好操作。   虫族校长可是天然的靶子,比所有校长加起来都可疑。   怎么会刚好一个虫族联合大学开办了,一个虫族就考上了,还代表人类参加军校联赛,给虫族借机来到人类星域内部的机会?   这不免让人担忧虫族心怀鬼胎。   但这个质疑也没有闹大,因为忍无可忍的南区网友跳出来,一拳打在这些怀疑论者的脑袋上,赛博竖中指:[有完没完,你怀疑人类内部就算了,你还真搁这批判上虫族了?万一真打起来了你负责?]   南区网友非常愤怒:[天杀的,平时好日子没享受过,要是开战了我们还得一起受罪!]   说的很对,再怎么质疑政府,那也是人类内政。要是审判起虫族来了,那就容易成为外交事故了。于是憋屈的网友们纷纷调转枪口,集中火力开始扒起了燕屿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   得益于前不久塞西内为了顺利获得议员地位的宣传,所有人都还记得所谓的“奇迹之子”。曾经这是第二军团的功绩,现在却是第二军团的污点。   哪怕军宣部第一时间清空了所有相关宣发视频,但总有人有备份。   人们开始提出质疑——人类婴儿真的能在那样的空难中存活吗?这场灾难又会不会是一场虫族专门为之的阴谋呢?这不就把一个虫族婴儿从防线外送到了人类最核心的月塔环线吗?   怀疑一旦开始,罪名已经成立。(1)   一场风暴正在朝第二军团靠近,然而他们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   卡西利亚斯听见了敲门声。   他整理好自己领结,全星际限量的复古手表在西装下若隐若现。   他打开门,对门外全副武装的特工们露出意料之内的笑容。他轻快地说:“看来议会长感受到了我的诚意。”   门外西装革履的秘书只是沉默地对他做了个手势。   他们前往了帝星。   出乎卡西利亚斯意料的,想要见他的的确是中央议会的议会长,但不是现任那个。而是上一任议会长。   “很惊讶吗?”前议会长对他笑笑,贴心的解释,“帝星大屠杀的时候你不在帝星,大概还不知道吧,中央议会被杀死了至少三分之二的议员,议会长及副议会长全部遇难。”   所以他这个已经卸任的老家伙不得不重新出山。   好吧,这也没差别,既然要见我,就说明他也动心了。卡西利亚斯一开始是为了报复才追查燕屿,但后来却在燕屿身份曝光之后敏锐地发现了有机可乘,所以他引导舆论,同时按下了燕屿养父的消息。   把第二军团推到风口浪尖的同时,向议会的大人物发出了隐秘的信号——他有关于燕屿养父的致命情报。   议会长收到了这份信号,并给了卡西利亚斯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   “我有燕屿养父知道他虫族身份的证据,”卡西利亚斯谋划,“他是第二军的人,但也可以说任何人的下属,这取决于您。”   这是一个绝佳的铲除政敌的机会,只要燕屿养父知道他身份的证明,那么就可以因为他的身份,钉死了军部有人私通外敌,至于这个人是谁?那就取决于议会的调查结果了。   并且,当军部失去忠诚性,议会就可以以此为依据,强制介入监管军部。这不正是帝星梦寐以求的吗?   是啊,多么绝佳的机会啊!   议会长轻轻重复:“你有证据?军部那群人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对于这一点,卡西利亚斯准备十足,他不光搜查了艾维斯的家、宿舍,还搜查了燕屿的故居和当年艾维斯找上门时雇佣的黑色团体。   “是的,议会长大人,”他咬字清晰,“人证、物证俱全。”   议会长言简意赅:“给我。”   卡西利亚斯却拒绝得更为干脆:“原谅我的谨慎,他们都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毕竟混政坛的是什么货色,他还是清楚的。   议会长似乎笑了一下,他点点头:“你很聪明。”   他们走在帝星的高档住宅区街道上,卡西利亚斯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谈话,但他识趣地没问。转过一个街角,他看见前面拉起的黄黑警戒线,围住了一栋别墅。议会长走过去,拉开警戒线钻进去,还示意他也跟着进去。   卡西利亚斯看着保镖们都跟着进去了,也不再犹豫,跟随在议会长身后。   似乎知道他的疑惑,议会长解释:“我们来见一个人。”   走过造景,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吊在客厅中央的尸体,卡西利亚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这是……为什么没人来把死者收殓好?”   议会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具尸体,拍了张照片,慢吞吞说:“为了不破坏现场,卡西,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猜为什么人鱼会这样杀死他?”   卡西利亚斯犹豫几秒,人鱼更喜欢见血的刀口,吊死不是他们的杀人习惯,更别说把人吊在天花板上对他们的尾巴而言太难了。   议会长自顾自解密:“因为这是一个复仇,但这不是人鱼的复仇。”   他幽幽叹息:“卡西,你很聪明。”   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他都找到了一条翻身之路。只要他的计划实施了,议会长扳倒政敌,议会插手军队,他则重新获得地位,而退货他选择丹妮格林的第二军团遭到重击,多赢。   多么完美的计划啊。   “但是,小朋友。人类联盟的建立,从来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   人类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才走出地球的,人类是为了更好的明天,才孜孜不倦地朝宇宙探索。现在人类动荡不安,星网安全被智械生命摧毁,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边线一直吃紧,破解了人类底层代码的智械生命正在前线疯狂绞杀,而谁也不知道人鱼还留下了什么。   内忧外患,人类经不起虫族的趁火打劫了。   他望着那具吊死的尸体,低头做了个祷告的姿势。在他身后,白色的窗帘布如蟒蛇一般死死缠绕在卡西利亚斯的脖子上,勒住他脖子的保镖手臂青筋暴起。   一切都进行得很沉默。   现在天花板上有两具尸体了。   警察在调查表上写下——[红山公园别墅群,11号林宅,发现两具在帝星大屠杀中的遇难尸体。]   议会长拍下现场照片,然后收到了维克多的消息:[找到了。]   卡西利亚斯能知道什么安全的地方?他的一切都来自父亲维克多,因此当维克多决定当那只捕蝉的螳螂,他就无处可藏了。   维克多找到了他藏好的人证和物证。   另一边,第二军团也给议会长发来一份保密文件,里面是对塞西内的审讯记录,关于燕屿的身世和养父的死因。   议会长没有打开。   秘书凑过来汇报:“我们修复了被删除的数据库,复原了燕屿的体检报告,是否要把报告发到网上证明他的人类身份?”   议会长摇头:“让他自己决定吧。”   “舆论那边,你们控制一下,不要一刀切,堵不如疏。也不要随意放任,可以随便让民众去攻击哪个部门或者哪个官员,尽量不要让燕屿成为舆论中心。”   他拿起机械枪,认真擦拭枪管,数了数子弹数,十发。于是他点了九个人的名字,加上他自己,刚好十个,这些都是曾经参与过第一次逐日计划、并在帝星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官员。   他也不例外,当年正是他在逐日计划的计划书上签了字。因为把间谍送进虫族内部核心的功劳,他延任议会长。也因为间谍的单向断联,他被新的议会长赶下台。   他对这九个人说:“我会带着这把枪,里面有十发子弹,对应十个人。如果伊卡洛斯要报仇,那我会把枪给他。如果伊卡洛斯不要这把枪,也拒绝和我们谈判。那我会在任务失败的时候,把子弹送进你们的心脏,最后一颗送给我自己。”   他面容冷肃,深深的皱纹是时间留下的刻痕。   “如果你们要做逃兵,那相信市政的停尸间也不介意多停两具遇难者尸体。”   大灾大难,平账的好时机。   卡西利亚斯就是没有拥有过真正的权力,这种来自国家机器的权力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舆论战,背后身中八枪自杀,粗暴但有用。有异议就去地狱法庭申诉吧。   议会长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决:“现在,我们去找伊卡洛斯和那位燕同学谈谈。” 第073章 人类的天平   “他们还是没变化?”   伊卡洛斯担忧地问:“医生那边怎么说?”   塞基摇头:“人类军医不懂虫族的生理结构,虫族医生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他沉稳道:“或许我们应该找兽医,或者昆虫学家。”   伊卡洛斯盯着他,不说话。   塞基稳重的眉毛耷拉下来:“这个笑话不好笑吗?”   伊卡洛斯真诚建议:“讲得很好,下次别讲了。”   但老实说,塞基的笑话某种程度上的确很贴合现实——在他们身前,偌大的医疗室被清空,里面躺着一个灰白的蛹,上面还纠缠着红色的花纹。   说来话长,当智械生命离开,塞基带着虫族第一时间冲进去,寻找雄虫,顺便把还活着的自家虫崽捞回来。   当时还有一部分机械体遵循着预设好的程序,在胡乱地射击。这无疑拖住了他们的步伐,于是等他们到达最底部,他们震撼地看见了高台上原本是燕屿和蝴蝶的位置,只有一个蛹。   “一个蛹。”   搜救虫族震撼地说。   他的队友用手肘杵了他一下,呆呆重复:“没错,一个蛹。”   虫族震撼地围上去比划了半天,又努力趴在上面听心跳,最后沉痛地宣布:“是的,这就是我们的阁下,和一只不知名蝴蝶。”   他们像蚂蚁一样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回了星舰。给了人类一些小小的外星生物震撼。   人类军医大为震撼:“一个蛹?!”   他们紧急开了一个医学会议,一群顶尖医生经过激烈的讨论,最终决定了采用保守疗法。一个救助过虫族学生的军医深沉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试试给他们投喂点东西,让他们自己恢复呢?”   顶着会议上首塞基沉甸甸的目光,他旁边的同事悚然一惊,以为是压力太大导致同事在疯言乱语。   发疯了就去阿卡姆挨蝙蝠侠铁拳!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啊!同事冷汗涔涔,已经幻想到上首的虫族总长震怒地让他们“治不好就给他陪葬”的医闹剧情了。   别说,你还真别说。按照现在的情况,说不定治不好真的要成外交事故,让他们的前途就此断绝呢!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古早医闹剧情的时候,威严的虫族长官点了点头:“好,那就这么做。”   人类军医们:啊?   在上班和上吊之间,他们选择了上供。   神奇的蛹大慈大悲接受了他们的上供,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刚把能量液放下,转头就没了。   人类军医同事:……真是遭了蝙蝠侠了。   反观虫族医生们,他们仿佛第一次喂蚕宝宝吃桑叶的小学生,一见投喂成功,就欢喜鼓舞起来了。一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样子,仿佛患者已经原地复活,虎虎生威地给他们表演了一套军体拳。   ……   认真的吗?你们上司不会是和燕同学有仇吧?你们的医生执照到底谁给你们发的?   今天的虫族依旧在给人类一点小小的原生态震撼。   圣地亚哥为代表的雄保会强烈要求他们把蛹破坏掉,然后救出阁下。   “能进食说明他们出于安全状态。蝶族会通过结蛹的方式,从幼年期迈向成年期,这是他们进化的方式。我们不应该打扰他们结蛹,很可能正是因为察觉到了雄虫阁下正在进行成年蜕变,所以蝴蝶才结出了蛹把他们围起来。”   “但是正常结蛹不会有进食行为。”雄保会的护卫虫指出。   另一只虫族翻了个白眼:“因为一般蝶族在结蛹前会大量进食储存能量,而如果你的眼睛没瞎的话,就能知道阁下和这位……不知名蝴蝶在结蛹前身受重伤,极其缺乏能量,他们如果无法获取进化和修复的能量,很可能最后出来的只会有一只虫。”   雄保会虫大声尖叫:“你们也承认了和曼努埃尔在一起阁下会有多危险!这是谋杀!我们会稍后报告给雄保会!”   军医虫:“首先,什么曼努埃尔,不要瞎说,我们少将只是暂时有事离开了,你有证据证明这是返祖后的少将吗?其次,蜕变期的雄虫非常脆弱,环境稍有变化就会干扰成年。最后,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只蝴蝶真的是阿努比斯少将,他们也已经完成了婚飞仪式,现在是合法伴侣!你是哪来的小三,觉得你比少将大人更有资格陪伴阁下度过蜕变期?长得没蝶族美,想得倒美。”   雄保会虫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什么叫长得不美想得美?也太侮辱虫了!   还是塞基以绝对的强权压下了争议,一锤定音:“那就继续投喂,密切观察情况,有不对就立刻外部破茧。”   这一观察,就观察到现在,观察到帝星来客踏上了联赛星舰。   而这个蛹还是毫无变化。   *   帝星来客发出访问申请的时候,夏凛月他们正团团围着伊卡洛斯,堵在被虫族把守住的医疗室门口,要求见队长。   “不论队长是人类还是虫族,至少我们要见他一面,亲自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少年人总是固执得让人没办法。   援救的时候,赛事组的外勤部门死伤严重,等他们组织起人手去救援,虫族已经把雄虫严严实实藏好了。所以等夏凛月他们终于从医疗舱内苏醒,对燕屿的现状一无所知。   伊卡洛斯艰难地想敷衍走他们,毕竟难道真的要给他们看一个蛹吗?太奇怪了。   就是这个时候,帝星的人递交了拜帖。   伊卡洛斯脸色瞬间阴沉,一时不知道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别有用心。   这个时候夏凛月说:“星网上的舆论……他们可能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想到星网上的舆论,伊卡洛斯也沉默了。看来无论如何,和帝星的会谈都要进行。   “好了,什么事等我们谈完再来说。”他温柔不是强硬地把几人推出出去,无视他们朝医疗室投来的渴望目光,十分不留情面的把门砰地一关。   这里是医疗室外的等待厅,如果里面正在进行手术,家属就会在这里等候。而伊卡洛斯缓缓落座,对塞基吩咐:“让帝星的人来这里见我。”   这无疑是一个很轻慢的邀请,但议会长还是来了。他说:“好久不见,林洛。”   伊卡洛斯凝视他,声音轻柔而阴冷:“是你呀,前议会长——你是来试图复刻第二次逐日计划的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他说成了肯定的语气。   议会长并不意外他的单刀直入,也很爽快地承认了:“人类需要虫族的友谊。”   空气凝滞了,仿佛千万根玻璃纤维浮在空中,探寻着他们的每一个暴露在外的伤口,想要钻进去,钻到血管里刺穿他们。   塞基悄无声息绷紧了肌肉,瞳孔竖成针尖,几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撕碎他们。帝星来客们背后几乎要被冷汗打湿。   伊卡洛斯却仿佛对紧绷的气氛浑然不觉,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拒绝了:“我不允许,滚吧。”   议会长把枪拿出来,枪口朝着自己,打开保险栓,递给伊卡洛斯:“里面有十颗子弹,我们有十个人。如果你想复仇的话,对我们开枪。”   伊卡洛斯缓缓抬头,茶水冒出雾气,朦胧间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模糊。他的手慢慢爬上枪柄,指尖扫过议会长的手,冰冷而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联想到蛇。   “砰。”   伊卡洛斯就着接枪的姿势,对着议会长开了一枪,打在腹腔,不会立刻致死。然后他扔掉了枪,冷漠道:“再说一次,滚吧。”   议会长忍着剧痛,却感到了狂喜。林洛是军校生出身,不会射偏,更何况这一枪精准地避开了心脏和重要器官,并不致命。   这代表着心理学专家对伊卡洛斯做的人物侧写是准确的,他不择手段、他冷酷、他背离了人类。他是一个信念破碎的理想主义者,这种人最容易走向极端。   但他骨子里还是个好人。   好人哪怕想要变坏,也是会本能地考虑他人。   这一点,是他们进行谈判的基础。   于是议会长没有管体内的子弹,就这样快速地、流畅地,把写好的稿子念出来:“我知道你恨我们,恨帝星。是的,伊卡洛斯,帝星——中央议会是冷酷的,因为这个偌大的人类文明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幻想。”   “你是东区人,我知道东区一直恨中央议会推行的文化大融合运动。它摧毁了太多地球上的小文明,也失落了太多古地球语言。但是人类联盟的前身是地球联合政府,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历史背景让人类在度过灭族危机之后再次分崩离析,彼此为敌。中央议会为了避免新的人类联合政体重蹈覆辙,我们必须消除差异,这是历史的必然!”   “南区人恨帝星流放罪犯、反抗分子和少数族裔进去。但第一批被流放进去的人有百分之八十是分裂分子和复辟主义。如果他们还流窜在正常社会内,刚刚建立起来的人类联盟、刚刚团结在一起的人类,就会被摧毁。要维|稳,牺牲的是人类的青年才俊和平民百姓,而南区大部分是非地球智人原住民,所以我们牺牲掉了南区。”   “少数族裔恨帝星为限制他们的文明发展而各种设限,但是宇宙的资源是有限的,人类联盟的资源也是有限的。非地球人类上去了,地球智人的资源就会减少。我们不可能放弃地球同胞的利益去帮扶非地球人类。”   “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我们牺牲一部分人,换取更多人的未来。”   他深深地看向伊卡洛斯:“我们或许错误,或许残忍,或许自私,但帝星一直走在为人类文明延续的路上。”   伊卡洛斯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他低声说:“虫族战场源源不断的年轻士兵和我一个,所以牺牲我。”   议会长默认了。   “人类的未来和我现在也放在了天平上,所以牺牲我。你可以对我、对我们开枪,只要能搭成目的。”   伊卡洛斯手有些颤抖,他想起曾经参加军校联赛后回到家乡,他们那一届没有赢得冠军,只有冠军队伍有资格花车巡游。可是依然获得了家乡民众的欢迎,年轻的女孩男孩一起挤在道路两旁,挨挨挤挤,像一群毛茸茸的小鸟,啾啾扔下花团。又在他们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羞涩地推推身边的人,一头钻进家长的怀里。大人们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梦幻。   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天空下起五彩缤纷的花雨。柔软的花瓣落在他眼睛上,热流膨胀在他的心中,巨大的感动让他眼睛发酸。那一刻他想为他们赢下一切,想要一场对得起这场花雨的胜利。   那一刻,他真的愿意为这片土地死。   他真的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啊。   但他又想起在虫族颠沛流离的十年,那样残酷地碾碎了他的爱、尊严和理想。他喃喃:“不,我不能再让逐日计划再来一次了。”   “人类和燕屿,为什么非得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进行取舍?”   议会长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脸色发白,眼睛却亮得惊人,嘴唇飞快地张合:“如果可以,谁愿意做这个恶人呢?现在外界还不知道,但帝星已经接收不到南区的信号了,边缘星区有许多星球依旧处于断联状态,人鱼虎视眈眈,智械生命肆无忌惮。我们没办法。”   他死死盯着伊卡洛斯,因为剧痛忍不住单膝跪在地下,眼眶落下滚烫的眼泪:“我们没办法了!”   伊卡洛斯摇头:“不,第一军和第二军维护核心地区的统治,第六军和第九军驻守虫族战场,第四军镇守南区,第八军负责智械战场,还有东区第七军、内巡的第三军和第五军可以支援。”   “第二军伤亡惨重,第三军要负责维持内部治安,第五军已经前往支援智械战场,虫族战场的第九军百分之八十是新招募的士兵,作用微乎其微。我们的兵力完全不够!”   伊卡洛斯铁石心肠:“还有第七军。”   议会长摇头,他急切地说:“林洛,新的智械生命已经完全攻破了我们的军工代码模式,在重建之前,甚至高达三成智能设备被迫销毁,大部分加载了智能模块军械被强行关闭了智能系统,人力要求大幅提高,林洛,你想想这个概念,人类的军部力量几乎被废了一半,如果不能保证虫族的立场,我们已经危在旦夕……”   然而塞基已经做了个手势,招呼着虫族守卫们走过来,无情地捂住他的嘴,半推半扛地要把人带出去。   “砰——”   这是门打开的声音。   所有人问声望过去,燕屿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伊卡洛斯。完成成年蜕变后的燕屿变得更为高挑,短发随着身体生长同样疯长,柔顺地垂在地面,显出几分伶仃。在他身后,同样在结蛹后再次进化,恢复人形的曼努埃尔慢条斯理系好绶带,意味不明地笑。   “我去。”   燕屿深深闭了一下眼睛,这一刻他看见切尔诺贝利上盘旋的秃鹫,分层浇筑的水泥如地球的瘤子;他看见燃烧着浓烟对折的双子塔,灭火器的泡沫溶解在滚滚大火中;他看见人类第一次朝宇宙发射的火箭,灰黑的喷气曳尾像连接人类与宇宙的脐带;他看见21世纪的一个闷热夏天,他隔着淡绿色的老房子玻璃,看见黄昏撒下浑浊的雨滴,一只蝉趴在玻璃上。   他隔着玻璃,朝那只蝉伸出手。   蝉拼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发出了整个21世纪的最后一声蝉鸣。   他睁开眼,重复道。   “让我去。”   欢迎来到星际十一世纪,请带着冷漠、纯粹和爱,走下去。(注) 第074章 已婚男大   议会长来访的消息刚送到伊卡洛斯身前的时候,燕屿刚睁开眼睛。   蝶翼搭在他身上,燕屿发现自己对睁眼就看见一只蝴蝶在搞强制爱都有点麻木了。但是今天还是有点超过了——   他抬眼,看见一个懒散跪坐在他旁边的人,或者说雌虫,雪白的衬衣随便披在身上,没有系扣子,肆无忌惮露出大片胸膛,现在正在无聊地给他的头发编辫子。   燕屿顺着他灵活的指尖的黑发往下看,发现那是他自己的长发。   什么时候长的长发?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体的疼痛都消失了,四肢百骸充满力量,比受伤之前还好。燕屿坐起来,扯过自己的头发,环顾四周,问:“这是哪?”   曼努埃尔轻佻地说:“我们的爱巢。”   燕屿:?   别在这里发癫。   他无视掉这只蝴蝶的疯话,反手摸到自己的刀,试探的割破了蛹,往外爬。   “嘶。”头皮传来一阵刺痛,他皱着眉回头看,发现是曼努埃尔直起上半身,用膝盖压住了他的发尾。   他的指尖拂过绷直的长发,意味不明地微笑,嘴里抱怨:“刚结婚就要我独守空房吗?”   “?”   燕屿真心实意地说:“臆想症就去精神科挂个号。”   不知是哪取悦了曼努埃尔,他维持着膝盖压住头发的姿势,倾身过来。他们靠得很近,燕屿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丝毫不肯后退。   曼努埃尔凝视着他的眼睛,试探地往前,鼻息相交的一瞬间,燕屿还是忍不住侧过头。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曼努埃尔的吻停在脸侧,没有真的落下。   我赢了。曼努埃尔愉快地想。   他带着压不住的得意,就着这个过分靠近的姿势,慢悠悠道:“燕同学,想想你是如何破坏了智械主机,记得吗?你,和我,我们一起——那是虫族古老的婚飞仪式,所有虫族都认可。”   什么意思?燕屿甚至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燕屿:?   燕屿:?????   他大为震撼!   不是,你们结婚还带强买强卖的?我闭眼前还是个清纯男大,睁眼就他妈成已婚男了?   说不定是这只蝴蝶脑子还没完全恢复呢,燕屿冷静地想。   不对吧,这完全不能冷静吧!   燕屿轻轻地碎掉了:“……你神经病吧?!”   对,就是这个味道。曼努埃尔心满意足地松开膝盖,放开燕屿的长发。强扭的瓜甜不甜先不说,但是爽啊。   燕屿默默把长发拢到身前,从蛹中爬了出去,看起来人还是很镇定,其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曼努埃尔紧随其后出来,给自己穿好衣服。虽然蝶族军团的虫死不承认返祖的蝴蝶是他,但还是贴心地在旁边准备了一套给他的衣服。怕他万一真的又恢复了人形,没有衣服穿。他醒得比燕屿早,穿好了大半的衣服,蛹内潮热,便没有把衬衣扣好。   分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地,给了刚苏醒的燕屿一点精神暴击。   现在他穿上军礼服外套,拿起衣物最上层的军功章,对着灯光凝视几秒,攥在掌心,没有戴上。   而燕屿出来后环顾一周,发现这是军校联赛的医疗室,于是大步朝门口走去。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   “砰!”   伊卡洛斯对议会长开枪了。   他意识到外面正在发生一场不同寻常的谈话,手从门把上落下。他站在门后静静听着议会长和伊卡洛斯激烈的争执。   关于人类,关于爱,关于牺牲。   为了第一时间捕捉到医疗室内的动静,以便及时做出反应,医疗舱的隔音模式被关闭了。外界的声音也毫无保留的传递进来。   他听到了死亡人数,听到了混乱的社会状况,听到了无力的人类武装。人类在不安,人类在恐慌,人类危如累卵。   曼努埃尔荒谬的言论暂时从他的心中被挥去了,一种亘古的哀愁如雾一般笼罩住他。   曼努埃尔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轻轻嗅他发间的气味。说实在话,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和一场漫长的蜕变,很难有人保持香味。他嗅到了灰尘、硝烟和血的味道。   这并不怎么好闻。   但曼努埃尔却仔细地从头顶往下嗅,一直嗅到了燕屿的颈部,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气音说:“听到了吗?他们在讨论牺牲你。”   燕屿神色毫无波动,抬手向后一个肘击。   曼努埃尔没躲,也没发出声音。不隔音是双向的,内部的声音也会惊扰外面争吵的人。刚刚他们是因为在蛹内,双重隔音,才没让外面的人注意到。   但现在贴着门,曼努埃尔还是很小心地避免让外界察觉。毕竟,外面的人谈论的话题是那么危险,也是那么刚好——刚好把他的新婚雄主推向虫族啊。   他才不会打扰他们,继续说吧,继续把不公的毒液泼洒向人类的英雄吧。   他轻轻挑起几根长发,手指翻飞着编辫子。   头皮传来很细微的拉扯感,燕屿没理他。   他轻轻上前,把额头抵在金属门上,冰凉的金属将温度传递给他。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   要很久很久之后,他已经和曼努埃尔从怨侣成为了真正的爱侣。在一个温柔的清晨,肌肤相贴的亲密时刻,曼努埃尔问起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燕屿才会告诉他:“家,我在想家。”   不是月塔环线那个家,而是21世纪那个家。   他想起一个平凡的夏天,闷热的黄昏下起了雨,小城的公交车玻璃是淡淡的绿色,透明的雨滴如星子撒在玻璃上。车内没开空调,他把脑袋靠在车窗,一丝凉意顺着与玻璃接触的皮肤扩散。   车外林海如潮,知了撕心裂肺地叫。   乘客在雨声中用乡音低声说笑,居民楼上垂着旱金莲、紫斑风铃和醡浆草,灶台的烟火气顺着红砖往上飘,融化在雨里。   公交车在驶向终点站。   那里没有磁悬浮跑车、没有天空轨道、没有星际航班。那里只是一座很小的城,支撑他在异世跌跌撞撞的也从来不是多么大的梦想与野望,只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平淡生活。   他是为了每一缕炊烟而战的。   “咣当。”他看见公交到站了,车门打开。   于是他按下了门把手,拉开了银色的金属大门。   他听见自己说:“我去。”   *   处于这个飞速变化的历史转折期的参与者们,很难意识到同一时刻,宇宙正经历着怎样的动荡。   智械生命对星网的破坏,切断了中央集团对地方的掌控。   如果有人研究过人类联盟的政治体系,就会明白,即时的信息对中央议会的统治有多么重要。   人类联盟的前身是地球联合政府,在内讧崩裂后,发现新的宇宙敌人,令他们不得不重新团结。新建立起来的人类联盟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政体,包括所有类人生物,地球智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种族。   很多人会下意识认错人类联盟为人类联邦,但实际上联邦制度的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度远高于人类联盟,在如果非要在古地球的政治制度中寻找一个相似的,那大概是邦联制度。   因为星际的幅员太辽阔了。   地方星球有着自己的护卫军,除了重大决策必须服从中央,基本治理有地方政府自己决定,他们甚至在联合宪法下有自己的地方宪法。   维护联合宪法绝对的权威地位,是依靠军团直属制,宇宙级别的军团直属于中央军部,对星球具有绝对的压制力。   中央不是没有试图把邦联制转化为联邦制,每个星球的最高长官必须出自中央的大学,对护卫军有强制的火力限制,以及借助信息化的手段时各级政府对接紧密。   但智械生命的发现,摧毁了这一切。   为了在一个星区沦陷的时候,切断智械生命顺着星网朝内部蔓延的路径,无形的“墙”建立起来了。   原本的星网被切成一块块局域网,避免网络病毒传播,构建起一道道防线。安全性大大提升的同时,也史无前例地打击了中央集权。   中央失去了对地方政府的直接控制能力,这就导致在刚刚发生了智械危机之后,局域网断联,中央对地方的状况一无所知。   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对某些组织而言也是。   别忘了,一开始资助深海人鱼极端组织的,就是南区啊。   于是在星网舆论爆炸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角落,军械库沉重的大门打开。一排排枪械被人拿下架子,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滚滚的闷雷声。酝酿了良久的暴风雨这一刻才真的降临了!   在卡西利亚斯被勒住脖子挂上天花板的时候,第一声枪响在南区的一颗垃圾星迸发,向一声凄厉的哀鸣。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杜鹃在啼血,还是雄鸡晓唱天下白的前奏。   当帝星的飞船朝着联赛星舰驶去的时候,第一个自由派组织举着旗帜冲向了第四军团的一个小型驻点。星盗的骷髅旗帜如黑云般遮天蔽日。   当议会长在缓缓打开的门后,与伊卡洛斯对视时,滚滚浓烟席卷了南区主星的南极星广场,狂躁的口号、怒骂与哭喊,伴随着炸响的火光和轰鸣,维护秩序的第四军与反抗组织们在和平女神高高的雕像下撞在一起。   女神高举的手掌上,停歇的白鸽们受惊地展开翅膀高飞,又在下一刻被击中,雪白的羽翼刹那间被血染透。迸溅的血液伴随着一声哀鸣,落在女神像的脸颊上。下一秒被击中的白鸽无力飞行,跌落在人群之中,被狂乱的人群践踏成看不清原状的肉泥。   死亡,死亡是如此声势浩大地降临。   祂的裙摆拂过反抗者憎恨的双眼,也拂过第四军年轻士兵迷茫的脸颊。   最初的第四军或许都是外来的军队,可他们在这里扎根了太久,久到已经与南区融为一体。或许高层的长官依旧是中央派遣而来的镇压者,但基层的士兵都是从南区征调的啊。对面是他们的同胞。   他们真的要开枪吗?   “开枪啊!对着我们开枪啊!人鱼反了,接下来轮到了谁?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星网上的《人种细分法案》吗?要再被牺牲多久你们才能睁开眼?要再被抛弃多久你们才会认命?”   这些问题,学校都告诉过年轻人们答案,告诉过他们战争带来不了社会的进步,叛乱只会给同胞带来再次的伤害。南区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才能修路、才能通商、才能引进外来人才,才能有所发展!而不是刚修好一栋学校,就被叛乱组织当做示威炸掉!   南区这些年也一直在艰难地变好不是吗?   可是望着一张张愤怒而哀切的脸,那些道理都从年轻的大脑里飞走了。   我真的该开枪吗?   年轻人犹豫了。   只需要这一刹那的犹豫,人墙被找到了破绽,举着火炬和旗帜的人们顶着后方的枪械,争先恐后地往前涌。他们在朝什么跑去了?在朝他们幻想中那个未来冲过去吗?   一具具尸体倒下了,新的人又从同胞的尸体上爬过去。   泪水和血水模糊了年轻军人的眼睛。   正确的路到底在哪?   当燕屿推开门,坚定地说出那句“我去”的时候,南区主星的政府大楼被淹没在火焰之中,广场上高高飘扬的深蓝色人类联盟旗帜被扯了下去,落入滚滚火海,眨眼灰飞烟灭。   星历1056年12月15日,帝星时间9:37。燕屿重复了一遍:“让我去。”   我愿意为人类牺牲。   星历1056年12月15日,帝星时间9:37。新的旗帜挂在了烧得通红的旗杆上。   在同一时刻,南区彻底失控了。   历史的车轮已无情碾来。 第075章 永远追逐太阳!   星历1056年12月16日,帝星时间早8:00。   在第一缕阳光撒在迎风飘扬的深蓝联合旗帜上的时候,南区失控的消息准时席卷了全星际。   当晚十点,又有几个边缘星球在反叛势力的鼓动下宣布“将会保持审慎的态度自保直到局势安稳”,并关闭了该星区的政府通道,并拒绝听从帝星调遣加入平叛。   一些非地球智人裔人类占比高的星球也有些犹豫不决——或许他们已经从南区的失控中嗅到了什么,又或许更直接点,有人联系过他们。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星际大区的失控,和许多小星区的暧昧态度。   伊卡洛斯厉声道:“那也没到需要牺牲你的地步!如果为了所谓的全人类而必须杀死一个人,那人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种族?”   他不允许第二次逐日计划的诞生,强制驱离了帝星来客。他对燕屿说:“还有第七军团可以解决这件事。”   当晚,中央议会就和军部共同签署调令,让第七军及时补充第四军缺位带来的缺口,避免混乱进一步向内部蔓延。   然而星历1056年12月17日,帝星时间13:17,也是东区标准时间0:00。   在被智械生命破坏网络设备后,一直封闭海关,借口在进行秩序重建的东区撤下了联合旗。   东区宣布独立。   *   消息传来的时候,夏凛月是反应最激烈那个,扔下手里的事就要去找他父亲问个明白:“我不信!他们明知道这样做是在把队长往绝路逼!我要找他们问个明白!”   然而姬羽之拦住了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有一个燕屿可以牵制虫族,东区才敢这时候倒戈相向啊!”   “你难道忘记东区人刻在纪念星的誓言了吗?”   ——永远追逐太阳!   夏凛月看着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喃喃道:“是地球对吗?”   如果有人还记得的话,大融合运动最初,是得到东区人支持的。那个时候大家想要的是一个更团结的人类政体,可是在政治上,从来不是好的出发点就能带来好的结果。   大融合运动的出发点是消除分裂,创造一个共同的人类新文明。   在这个议题里,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人类母星。地球上承载了各个民族千百年的文明、历史与恩怨情仇。要选择如何对待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球呢?   东区人主张保留历史遗迹。   “文明的根,才决定我们生长的方向!”   人类在稳定了局势后,就派遣了人保护地球,但地球不只是东区人这一个民族的,人类联合出兵保护。人一多,意见就多,漏洞就多。   也许大家觉得已经被人类掏空资源的母星已经没有可觊觎之处了,再加上当时忙着前线和外星生物相斗争,后方就不免有些疏漏。   准确来说,错误不在帝星。   最初是一些分裂分子和前地球联合政府对新生政体的报复,他们恶意曲解了大融合运动中“消除过往历史的裂痕”的守则,来到了人类的母星古地球。当伴随着诗歌伫立在岁月中的古建筑轰然倒塌,文化的根被劈开了一条裂缝,流出了乳白的树汁。   这是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   后知后觉的中央议会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挽回了,他们只来得及派出军队切断所有进入地球的路径,严防死守,避免再次伤害。   而东区人的反应之激烈也超出了大部分中央议会成员的预料。帝星人无法解释、甚至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内部有人故意纵容——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驻守的防线出了问题?   刚从分崩离析中重建的人类联盟内部充满了隔阂与偏见,一些人想要挟地球以令东区,一些人则想要趁机分裂人类联盟,还有暴怒的东区人,等不到一个统一的解释。   在民族的伤痛面前,一切误会与隔阂都将原本可以精诚合作的双方推得更远——即使半个世纪后,中央议会终于找到了证据,表明最初对故土的破坏只是分裂分子的阴谋,也来不及了。   这群分裂分子的后裔与亲人都被流放进了南区,但他们带来隔阂却永远无法弥消。   混乱之中,中央议会崩裂了,东区人从此撤离帝星,在纪念星从头建立起一个独属于汉遗民的政权。准确来说,这时候的东区人才成了东区人。   充满血泪的东区建立之战,也宣告了大融合运动的彻底失败。   破罐子破摔的帝星干脆将错就错,彻底切断了地球与外界的路径,以此避免东区分裂人类联盟。   从那以后,东区人再也没回到过家乡。   他们日复一日在白雪皑皑的纪念星眺望,老人死去了,遗体烧成灰,不肯埋在外星的土地。新生的小孩学会通用语前先学会念故国的名字。   柏拉图曾经提出了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如果不能找到我的来处,我该怎么决定我的去向?东区人如果不承认自己的文明,又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身份?如果承认自己的文明,又怎么能不去眺望孕育了文明他们的故土?东区人漂泊在宇宙中,但他们的根埋在故国的土壤里,他们是无人收线的风筝,没抓稳的氢气球。   我们怎么能忍受永无止境的漂泊?   夏谌坐在会议室左列的第一位,他的上首是中央议会派遣来的执政官——在误会解除后,东区终于同意了再次回到人类联盟,接受、并且参与中央议会的领导。   帝星调令下发的当天,东区正在召开一次紧急会议,主题正是“如何面对智械危机后的时代挑战”,南区混乱是其中的一个论题。   夏谌久久地看着自己的指纹出神。   追忆往昔,东区最好的一次重返地球的机会在于伊卡洛斯。这些年,东区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除了人类联盟的军团数量呈压倒性优势,还因为外星文明的压力。   伊卡洛斯前往虫族的时候,两族也是有过很短一段蜜月期的。在那个时候如果东区发动内战,倒是不用担心虫族趁虚而入。   但是高层们依然有人犹豫了,因为他们忧虑于内部压力。只属于中央议会的军团依旧是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燕屿身份的暴露——这是第二次机会,南区和智械生命牵制军团,燕屿,那个孩子,他知道那是个好孩子,会努力牵制住虫族。   这不仅是最好的机会了,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高层为什么一直犹豫,那么多理由,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对故土的渴望早已不再那么浓烈罢了。文明更迭,他们爱脚下的土地,比爱远方的精神故乡更深。   再等几代,还有谁会心心念念、不顾一切重返地球?   他们没有时间了。   轮到夏谌对会议发言了。   他起身,猩红的军礼服仿佛一面爬满铁锈的墙。他凝视着下坐的面孔,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纪念星上已经褪色的标语——永远追逐太阳!   永远、永远朝着太阳前进。   太过冗长的沉默引来了一阵疑惑的杂音,夏谌把双手举过头顶,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分开、合拢、分开,他用力拍了拍手。   两列仪仗队鱼贯而入。   他们手中抱着披着区旗的檀木盒,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每个檀木盒都悬在了在坐的每一个高官头顶。   “这是……”东区人都不受控制地起立。   ——这是原本存放在纪念星的烈士骨灰盒!   帝星派遣来的官员心中浮现出浓浓的不详的预感,他还坐在上首,面色沉怒,厉声诘问夏谌到底在做什么,但他的掌心却已经被冷汗浸透。   不太对劲。   为什么东区人都一副迅速理解了现状的样子?   你们到底理解了什么?   沉静的声音像棉花泡了水,钻进他的耳道,他听见夏谌说:“自大融合运动过去了几百年,纪念星被白雪和鲜血覆盖成为红场也已经上百年,东区立足之战又过了几百年?如果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姓氏、我们的文明来自于哪!那么诸位,我们等待今天已经太久了!”   提前得到消息的东区高层面沉如水,没有得到消息的东区高层也渐渐陷入沉思,只有帝星派来的官员如坐针毡,恨不得从下坐抓一个人来给他讲讲前情提要。   不是,哥们?   我是不是错过了几十万字的剧情啊?   “请告诉我,纪念星之战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流血、而牺牲?”军团长的声音沉沉,仿佛被千年的风雨所打磨过的铜器。   第一批带领东区人离开帝星,来到纪念星建立起新的栖息地的老人,他们的时代还可以回到地球——那个已经不再蔚蓝、美丽、生机勃勃的母星,那个已经被污染、被破坏、被利用殆尽的母星。   即时她不再适宜人类生存,那也是我们的母星啊!   那个时候的人们在死后,还会被埋在地球的怀抱里。第一代东区人也带着落叶归根的愿望,出走了帝星,从此到死也没有机会再看母星一眼——他们怎么能就这样忘怀?   夏谌指着士兵们怀中的檀木盒,语气沉沉:“如果你们还记得先烈的遗愿,你们怎么能就此止步?你们怎么能恐惧牺牲?”   他的双手撑在桌子上,猩红的披风从肩膀两端向前滑落。   他说:“是时候了,送我们的先烈落叶归根。”   遥远的星域,第一军团的防线前。   隐匿在黑暗中的星舰褪去了伪装,星盗骷髅旗落下,东区区旗冉冉而升,炮响轰鸣,姬恒对敌方的警告充耳不闻,她抚摸着自己的机甲,露出快意的笑。   很多年前,姬恒也和夏谌一起被称为东区双子星。后来他们一人隐入暗处,一人朝着万众瞩目的第七军领袖之位走去。   没有人怀疑过她——一个女人在两人的竞争中失败。很多人总是忘记,曾经的大探索时代,集体价值转向,因为机甲设计不适合女人操作,导致新一轮的暴力不掌握在女人手中,女性地位再次衰落。那个时候也是一个女人,为了重新让女人掌握暴力与权力,攻克了传感机甲的技术壁垒。   人类因此逐渐在与外星生命的斗争中占据有利地位。   那个伟大的机甲师正是姬氏的开创者,姬恒又怎么可能甘心泯然众人呢?她跳上机甲,在全军总指挥频道内开口:“为了今天,我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他们是东区的逐日计划,是不存在的第十军,东区艰难地省吃俭用,也不过为了打造这么一支归家的诺亚方舟。   “诸君,朝着太阳,前进!”   星际时代,太阳一词的词意已经有了太多的扩展,一切给予人类热源的恒星都可以叫做太阳。可是对于东区人而言,太阳就只是最初的太阳,就好像家乡只是最初的地球。   ——我要到哪里去?   人鱼走向了复仇,南区走向了自由,帝星也朝着他们认定的未来走去。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所有人都不会回头。只有东区,他们固执地朝着过去走去,来处即是归处。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又将到哪里去?   就让太阳指引我们,就让先辈的英灵指引我们。   姬恒眺望着,宇宙黯淡如墨,无数星子在其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知道里面有一颗平凡的行星,名字叫做地球。   她们素未谋面,却在她的梦中萦绕了太久太久。   我们已经离开你太久了——   母亲! 第076章 赫利俄斯   虫族,狼蛛星。   雄虫们正在聊天:“听说那只流落在外的雄虫找到了?”   “是啊,前两天才把血检记录传回雄保会总部。”被问到的雄虫漫不经心道,“看来血统等级应该还不错,还没正式归来就被蝶族预定走了。”   “蝴蝶——又是蝶族。”他们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我倒是担心他和伊卡洛斯一样,来了虫族也还是心系人类。毕竟听说这位阁下联系雄保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人类议会一起要求签署长期停战协议,否则不愿意回到虫族呢。”   “雄保会这都同意了?他们哪来的权力同意停战?雌虫议会那边没驳回吗?”   “嗯哼,毕竟雄虫流落在外是雄保会的工作失误。再加上伊卡洛斯还没死,雌虫议会里也有蝶族斡旋,不开战还是能答应新阁下的。”   “我从雄保会那里听说了最近人类那边的舆论。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再给人类一个眼神。”年轻的雄虫骄傲地哼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睛转了一圈,锁定了坐在中央的另一位雄虫。   “安提戈涅,我听说迎接他回归的事由你的雄父负责?”他幸灾乐祸地说:“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和你志向相同的雄虫朋友,记得别让你的雄父把他玩坏掉。”   安提戈涅瞪了他一眼:“少在那造谣我雄父!”   他心里,他的雄父和老师伊卡洛斯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其他和伊卡洛斯关系好的雄虫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担忧。   ——得提醒一下新阁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宴会的主办者回想起被圣地亚哥送到自己手上来的联赛录像,撩起鬓角的头发,手腕上繁复靡丽的饰品随之晃动。由于虫族没有登陆人类星网的权限,所以暂时这边还不知道新阁下的消息。只有雄保会手里有一手视频,不过他可以想象,一个完美符合军雌幻想的雄虫会对虫族社会带来多大的震动。   他饶有趣味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或许他会给虫族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谁知道呢?”   “雄保会的星舰已经前往迎接,很快我们就会迎来一个新的同伴。”   花园锦簇的宴会席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穿着白金制服的护卫队垂首在侧,沉默地拱卫着这群尊贵的雄虫。   *   联赛星舰内。   倒数第二层曾经是选手们各自的房间,在比赛开始前他们还会中央大厅集合,但现在都被清空了,一具具遇难者尸体被安放在大厅之中,白布遮住他们,仿佛这一面布就能隔绝死亡的真相。   星舰上所有人都聚集在此,为他们举办了一个葬礼。   唯一幸存那个工程师修好了直播系统。   于是议会长决定就在联赛星舰上,进行哀悼活动,所有还能够接收到直播信号的星区都在广场大屏上投映出活动现场。   联赛时突脸的“神之瞳”给人类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于是他们不敢在广场上聚集,而是关掉了光脑和智能家居,站在家里的窗帘后,望着直播大屏,亲人们走上前,牢牢握住彼此的手。   他们手里拿着白色的、黄色的花,有些地方还没到菊花盛开的季节,便有人用纸扎了白花。   “纪念本次灾难中所有不幸遇难的人、英勇抗争的人。”议会长在短短几天内就已经满头白发,他站在会场的正中间,那是联赛时老师们宣读赛场规范的地方,但现在台下已不再是年轻人鲜活的面孔,而是一张张隆起的白布。   燕屿穿着长长的黑衣,长发束在后脑勺,跟随着伊卡洛斯,站在第一排。   镜头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特写。   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专注地看着台上。而在远景中,幸存的军校生犹疑不定地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台上。南区人和东区人都被紧急召回了故乡,现在还站在这里的军校生并不多。他们或许对同伴身份的转变依然十分茫然。   线上此时也没有了彼此党同伐异的争吵,所有人都在尽力保持肃穆。   “……请所有人摘帽,为遇难同胞们默哀三分钟。”终于说完了伤亡人数,议会长缓缓说。   燕屿在静默中聆听自己的心跳,正在这具肉|体凡胎中沉重地鼓动。甚至不太听得清楚议会长是如何静默结束后开始献花的流程。   他随着前面的人走,长发随着动作在黑风衣下摆潮水一般轻柔的飘动。   有人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忍不住发出哭声。人有三次死亡,在废墟中找到亲人朋友的尸体,是他们经历了对方的第一次死亡,而在哀悼会上掀开他们脸上的白布,则是他们经历的第二次死亡。   燕屿沉默地在哭声中向前走,他看见曼努埃尔在一具尸体前停下脚步,把花放在对方脸侧。   他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只虫族。   “雪莱……”他记得,作为指挥,他背熟了所有军校生的资料,自然也包括虫族军校生的。   他记得,雪莱是为了在前方给自己开路而被智械浪潮吞没的。   他蹲下去,从手中的花束中抽出一支洁白的菊花,也学着曼努埃尔的样子放在他的脸侧。   曼努埃尔侧过头看他:“为一只雄虫征战而死,他哪怕死了也会感到荣幸的。你认为呢?”   燕屿:“任何自由生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为谁而死的。生命的意义应该由他自己赋予,没有谁有资格让别人为自己而死。”   燕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曼努埃尔,只是深深凝视着死去的雌虫,那张青白的脸。他要牢牢记住他,不是为了记住一个以死亡形式定格的勋功章,以此证明自己是何等尊贵的存在,而只是记住一个生命就此消逝。   他走向下一个遇难者,曼努埃尔随着他的离去而转头,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动,很想去抓住燕飘动的长发发丝。   但他还是没有。   看起来目中无人的高等种放弃了跟在雄虫身后继续出击的机会,而是蹲下身,提起白布,动作轻缓地重新盖住雪莱的脸。   晚安。他在心底说。   星际各地的人,打开窗户,对着天空掷出哀悼的花束,看着它们短暂地飞起,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坠落。   最终一朵一朵地铺在地面,铺满了无人的广场和街道,像一条连接生死、送别亡者的花桥。   *   哀悼会之后,并不是结束。   议会长重新走到台上,他们还要借机发表讲话,对人类联盟接下来的路做出安排与总结。   以及……向全人类宣布与虫族的联姻。   议会长拿出了他们准备好的说辞,解释燕屿的来历——在这套说辞中,燕屿是意外流落到人类边境的雄虫幼崽,因为雄虫外表与人类的相似性,被当成了人类遗孤,并且由善良的军人收养,怀揣着一颗报效人类之心考取了军校。   这是燕屿同意后才定下的说辞。   至于他的真实来历,则在塞西内的审讯中,连同从卡西利亚斯那里挖出来的证据一起打包送到了燕屿手上。   “……感谢燕屿阁下挽救人类于危亡之际,也感谢阁下对人类与虫族和平关系做出的巨大贡献。”   “在此,请让我们为英雄送上最诚挚的感谢!”   会场响起一片掌声,最开始是迟疑的,后面便逐渐坚定了起来。手掌的肉与骨隔着一层皮相撞击,发出沉闷又震耳欲聋的掌声,如同夏季的闷雷,久久回荡。在掌声中,伊万遮掩着嘴,轻声对队友们说:“燕同学要去虫族了是吗?”接近两米、棕熊似的大汉借着鼓掌的机会不着痕迹抹去眼角的泪水:“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吗?”   他的队友也小心藏住嘴型,小声回应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在掌声中,镜头再次对准了燕屿。   青年清俊美丽的脸在镜头中如一具铁水浇筑而成的塑像,没有丝毫情绪泄露。   他完美无缺地微笑。   星网上的观众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可是他们面对着这个结局却是迷茫的。   战后的人类是惶然的,疑神疑鬼地害怕重蹈覆辙。他们如此恐慌,如此不安。以至于他们对不完美的英雄百般攻讦。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燕屿是拯救了人类的英雄,可是他却是不完美的。不完美的英雄就成了罪人。宿敌的血统是他身上的裂痕,苍蝇和秃鹫盘旋在他的裂痕边,等待英雄的倒下,好让他们可以钻进去肆意啃食英雄的血肉。   好像吃下了英雄的肉、浇灌了英雄的血,他们也就获得了英雄百折不挠的力量。   可是当这个不完美的英雄褪去神秘的外袍,以普罗米修斯昂扬着头颅接受鹰啄之罚的姿态,坦然走上十字架,对着跪在地上朝天祈求的人们包容地微笑。   谁能不为他而流泪呢?   请为他而流泪吧。   这个恐惧与希望都无处安放的时代,倘若还有人愿意走上十字架,托举起红日,向无信之徒撒下弥消罪恶的神血,那么还有谁可以否认他是英雄呢?   在道德与信仰都衰落的星际11世纪,又怎么会有现世的圣人前来宽恕他们的罪?   向他朝拜吧,为他而哭泣吧,落泪如同直视太阳!   *   伊卡洛斯抱住他,说:“不要去追逐太阳,那是个陷阱。”   “烈火会焚烧你的躯体,高温会融化你的羽翼。”   他深深地望进燕屿的眼睛:“燕屿,你要做太阳,永不坠落的太阳。”   ——请记住你的新名,你是赫利俄斯。   *   在前方,是未知的旅程,朝着虫族方向行驶的星舰破开宇宙的黑暗,在宇宙的另一端,虫族的星舰正在朝他们驶来。   当这艘星舰驶过任何一个地方,附近执勤的军团都会沉默地、主动地贴上来护送。无论这个星区是否还服从帝星的管控。   甚至正在和帝星冷战对峙的第七军都护送了他一程。   当星舰驶过,沿途的星球都点亮所有的灯,从居民自发点亮万千灯火到星港的灯塔,它们在星舰驶过的时候骤然点亮成一颗灯火辉煌的行星。   好似被星舰点亮,又好似想要照亮星舰前方的路。   最后一程是由驻扎虫族防线的第六军接手,赵芝麟的父亲正是第六军团长,她想尽办法混了进来。   巡逻途中偶然遇见她的阿拉里克问:“你是来见阁下吗?”   她沉默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要论小队里对燕屿身份转变最不能接受的人,一定是赵芝麟。她的父母服役于第六军团,第六军和第九军都是驻扎在虫族战场最前线的军团,在虫族还未停战的时候,他们的死亡率高得可怕。   她的母亲、教她认字的叔叔、带她偷偷上机甲兜风的阿姨……都牺牲在了虫族战场。她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矫健的少女,一路走来永远伴随着失去。   她是那么恨虫族,都已经成为了她本能。   赵芝麟此时又犹豫了,她在东区事变之后就被召回了第六军,半路费劲功夫来到送行队伍上,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要去见队长一面吗?见了面又能做什么呢?   阿拉里克看她半天说不出要干嘛,挠挠头要继续巡逻,却被她一把抓住下摆。   赵芝麟有些艰难地说:“对不起。”似乎即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玻璃碎片,正在割她的嗓子一样,她很艰涩地对阿拉里克说:“对不起,开学的时候,那么说你们。”   她是指开学时,白榄联大的人类学生们对虫族进行下马威,骗他们入套时,为了激怒他们所用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正是知道,她才用来激怒雌虫们。她知道,自己曾经如何被这些话伤害,雌虫们也会如何被那些话激怒。但她依旧如此设计了一个圈套,因为她在那个时候从来没把虫族看成平等的智慧生物,她根本不关心是不是践踏了雌虫们的尊严与爱。   直到他们变成具体的个体。   直到她信赖的队长也变成了虫族。   她说:“对不起,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阿拉里克看着她,却说:“那天我和阁下一起身受重伤,去了医务室,他就给我道了歉。”   赵芝麟抿着嘴,突然哭了出来。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荒谬?   阿拉里克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赵芝麟一边擦眼泪一边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你要好好对主席,你要保护好他。”   阿拉里克承诺:“我会的。”   她仿佛回到了古老的时代,成为了公主和亲使团中的一员,看着公主的马车远去,孤独的骆铃在风沙中晃响。那眺望着无边草原,注目公主远去的将军会想些什么呢?是会庆幸公主的牺牲使更多儿郎得以存活吗?还是将那视为一道耻辱呢?   她最后看了一眼燕屿所在的方向,哽咽道:“我们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我发誓,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人类破茧重生,能够不再被异族所牵制,她一定会向送走燕屿时一样,在边防线上迎接他的归来。   她这一次不会去见她的队长。   边防军有上战场前与亲人朋友们见面的习惯,因为很可能这就是最后的一面。但赵芝麟坚信,燕子还有再归巢的一日,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等到春暖花开,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正在准备星舰对接的燕屿似有所感地回头。   他看见群星璀璨,沉默地照亮了来路,送行的军舰鸣笛示意,无数人站满了舰头,遥遥望过来。   ——亿万光年,群星相送。   这就是人类啊,你不能用卑劣或者高尚、伟大或者渺小来定义它。   能形容人类就只有“人类”一词本身。   这就是人类啊。   “阁下?”   见他迟迟不动身,前来接他的虫族礼仪团疑惑出声。   燕屿看见人类文明的长河,从亘古流向未知,滚滚的红河中埋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故事。燕屿、或者说赫利俄斯回神,涉过红色的河。   他朝河的那头走去。   他走进虫族之中。   —【卷一·红河】完— 第077章 初次会面雄保会   虫族前来迎接赫利俄斯的星舰规格十分隆重,原本应该是由雄保会派遣星舰,但塞基以新阁下与蝶族已完成婚飞为由,调遣了一支军舰来护送。   军舰等级比雄保会的星舰更高,安防更严密,雄保会只能退居一射之地。   争夺这个差事,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多么热心。   一名等级预测不低的雄虫,流落在外将近二十年,按照《雄虫保护法》,他将会得到双倍的补偿,并且一旦曝光在社会层面,他便天然会成为世界的焦点。   关注度就是金子。   这是在古地球时代就验证过的真理。   赫利俄斯阁下的虫族之路,注定会是一条花团锦簇的星光之路。   能不能让他全心全意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对己方有所不满,尤其是不要让他在公众面前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然社会会怎么想?   流落在外、受尽委屈的雄虫阁下刚回来就受到苛待了?好你个雄保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我就是说雄虫的失踪肯定跟你们有关系!   一想到如果赫利俄斯对在屏幕前表示不满,会引发怎样的舆论,雄保会就快晕过去了。   所以来之前,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嘱咐了一遍——一切以雄虫阁下的心情优先!   只有一只虫除外。   主事雄虫科梅迎了上来,他是一只有着绿眼睛、金头发的雄虫,年纪已经不小了,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细纹如泡入水中的花瓣,轻轻绽开。从他的服饰,以及周围虫的态度来看,科梅应该地位不低。   科梅亲热地和赫利俄斯交换了一个拥抱,拉着他的手,亲昵地往前走,向他介绍雄保会和自己:“您好,小阁下。我是科梅·哈雷,任职雄保会副会长。”这位不年轻的雄虫和蔼地揽住他的背,语气怜爱:“独自在外成长到成年,很辛苦吧?以后有什么困难,请务必来找我。雄保会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年轻懵懂的雄虫才成立的。”   科梅手腕上细碎的银质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赫利俄斯的皮肤。   那种触感让燕屿联想到蜘蛛的刚毛。   他注意到随着他们往前走,科梅的护卫军立刻紧随其后,插进原本的队伍中,把他和跟他一起返回虫族的雌虫们隔开了。   换句话说,在科梅似乎无意间的行动中,燕屿和自己熟悉的虫被隔开,他被科梅与雄保会的虫包围了。   雌虫们没发现他的身份这么久,还让他身陷危险中,按照惯例别说继续保护雄虫,他们现在还没被雄保会一声令下抓走,都是担心吓到赫利俄斯。   但燕屿深知,这艘军舰上,他能信任的只有这些与他一起从人类星际返航的虫族。   于是他不着痕迹挣脱了科梅的手腕,给了曼努埃尔一个眼色。虽然他之前一直看曼努埃尔很不顺眼,不过曼努埃尔现在和他是利益共同体,竟然是偌大虫族帝国里,他唯一可以交托后背的人。   曼努埃尔于是走上前,越过瞪视他的雄保会护卫,牵起赫利俄斯的手,甚至故意十指相扣,仗着赫利俄斯此时需要他解围,在他的底线上蹦迪。   燕屿:……   他隐晦地扔了个眼刀。   曼努埃尔深谙与雄保会沟通的技巧,永远不要解释自己的动机,只需要责怪对方就好。一旦在对话里失去主动权,开始证明自我,那么他就输了。   “雄保会就是这么对待雄虫阁下的?”他蹙眉,严肃指责,“丝毫不考虑阁下对新环境的适应性,也不考虑阁下是否会对陌生环境感到不安,就自顾自让阁下处于陌生虫之中!”   谁也不知道,在他严肃正经的面孔下,雌虫的指尖正在悄悄挠赫利俄斯的掌心。   燕屿:……   你就仗着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能发作是吧?   他用力攥紧手心,不给曼努埃尔手指活动的空间,接着顺着雌虫的力道,走到他身边。   护卫虫:“阁下?!”   曼努埃尔不紧不慢:“我的雄主生性敏感脆弱,需要在我身边才会觉得安心,我就是他内心的港湾,请某些单身虫少来打扰我和我雄主的蜜月。”   雄保会的护卫虫求证地看向赫利俄斯阁下。   燕屿:……   他忍辱负重地“嗯”了一声。   科梅副会长站在原地看他们俩,目光落在他们十指相握的手,缓缓说:“阁下,如果您遭遇了胁迫或者诱骗,请随时联系雄保会。虽然婚飞礼仪是法律认可的婚姻证明,但鉴于当时的情况特殊,婚礼某一方不知情,另一方似乎没有理智,雄保会并不承认这桩婚姻。”   他仿佛真的是担心一个年轻虫误入歧途,情真意切地劝到:“或许您也不必被道德绑架,负起您并不愿意负的责任。”   燕屿:“劳烦挂心,我和曼努埃尔感情很好。”   他滴水不漏地点头微笑:“今天我觉得很累了,或许有什么事请明天再说。”   这位趟过雨林、游过冰河、和雌虫打过架,还亲身上阵与智械生命对过线,以肉|体凡胎从容穿梭激光束集群的战神面不改色地说:“我生性敏感脆弱,陌生虫和陌生环境都会让我不安,所以依旧让阿拉里克他们跟在我身边吧。”   很显然,新归来的赫利俄斯阁下也迅速学会了雄虫的沟通技巧,那就是不沟通,只命令。   其他要求科梅全部点头,但却对另一件事提出异议:“您刚成年,而婚飞在成年前,属于无效婚姻。按照规定,无血缘关系的雌虫不可以和您一起休息,当然如果您愿意找一个情人排解寂寞,我们会为您安排的。”   曼努埃尔的瞳孔竖起,上前一步挡住赫利俄斯,冷冰冰道:“请注意您的措辞,我与雄主是正当关系,不是你口中的情人玩物。你们雄保会少来管别人的雄主,已婚雄虫你们可管不着。”   科梅从容反驳,游刃有余地反唇相讥:“阿努比斯少将——如果您坚持你们是婚姻关系,那么在返航之后,雄保会将会向雄虫法庭提出控告,关于您诱拐未成年雄虫缔结婚姻这件事,或许趁这个时间,您可以想想是选择流放矿星,还是选择就地死刑。”   燕屿听明白了,雄保会很想让他恢复“未婚雄虫”的身份,而曼努埃尔的反驳也并不只是因为他想占便宜——这个身份差,或许类似于孤儿监护权的所属。   他拉动他们紧扣的手掌,把曼努埃尔向后拽,然后自己上前一步,直视科梅的双眼:“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不是吗?”   他平静且坚定地说:“我们很快就会重新举行一次婚礼。”   曼努埃尔牵住他的手瞬间收紧。   科梅副会长静了两秒,重新扬起笑容:“当然,赫利俄斯阁下。为了弥补这些年雄保会的工作失误,我们会为您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的。”   燕屿也发现了,或许是身居高位,这只雄虫说话的方式从来不会用请求的句式和疑问的语气。他只会用陈述句和笃定的语气来占据主导权。但凡对话的另一方稍微有点动摇或者不坚定,就会立刻被牵着鼻子走。   燕屿是个好学生,他立刻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同样用陈述句的语气道:“不要,我要蝶族来负责。”   不要解释原因,不要说类似于“太麻烦了”之类体贴另一方的婉拒之词,这些都会给对方留下破绽,让他们窥见性格的柔软和犹豫之处。   和平级、甚至下级的虫族对话是不能表现出委婉的。   他只需要说“不要”,然后把自己的安排布置下去就好。这样对方就只能默认拒绝,然后把讨论中心从“要不要”这个根本问题,转移到他的要求上来。   养尊处优的雄保会副会长幽幽看了他几秒,才柔声道:“一切以您的意见为准。”   “我累了。”他对着科梅颔首示意,“晚安,阁下。”   看着被簇拥离去的背影,科梅一直含笑的瞳孔才慢慢缩得很小,他抚弄着手腕上的银质流苏,轻声自言自语:“哎呀,又是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   一进房间,燕屿就被曼努埃尔按在了门上,这只蝴蝶凑近嗅来嗅去,嘴里还问:“你说的……婚礼,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燕屿道,他皱着眉躲开蝴蝶小狗似的嗅闻,“你又在做什么?”   曼努埃尔诚恳地回答:“我在闻你有没有被掉包。”   燕屿:……   他继续问:“雄保会似乎很想让我恢复未婚状态?为什么?”   曼努埃尔正色解释:“是。未婚的年轻雄虫,如果没有雄父雌父,按照规定监护权归属于雄保会。尤其是你这种情况,刚回归虫族,对虫族社会没有丝毫认知,按理说你会被送到狼蛛星的雄虫学校重新认知世界。”   “但是如果你结婚了,就不一样了。在虫族社会,步入婚姻的雄虫会被认为是一个足够独立的个体,可以由雌虫供养,让雌虫慢慢教你面对世界。”   燕屿听着这话,略有些不适。   独立的社会人身份,不是由经济能力决定的,也不是由年龄决定的,而是只看这只虫是否结婚。   “你在想什么?”蝴蝶慢慢嗅着他的长发,好奇问。   燕屿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性别有点错乱,雄虫具有的性资源特征此时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了,把曼努埃尔刚刚那句话的主语从雄虫替换成女性,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只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同样是被性化的社会角色,雄虫无疑社会地位更高。他暂时来不及去思考,是什么造成了两个文明中,两性地位的差异。   回到现实,他听见曼努埃尔随口提起:“雄保会不可以强制监管已婚雄虫,还是前几年的《雄虫保护法》补充条例规定的。”   “总之,不能如雄保会所愿。”   他们都知道去到狼蛛星代表着什么,权力由顶端行使,但它却来自底层。去到雄虫之间,那么他从何处寻找拥护自己的武装力量呢?一旦他还没来得及攥取足够的权力,就被迫去到远离地面的云端。他就是无根的浮萍,只能任由风吹雨打。   “所以,如果不想去狼蛛星,我们必须结婚。”   只有他们是绝对的利益共同体。   “我的阁下,请耐心等待。我很快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曼努埃尔的眼睛闪着明亮的金色日冕,看起来已经开始幻想了。   这似乎应该是我的台词?   好吧,又一个文化差异。随便他吧,燕屿心平气和地想,我都是和亲的公主了,是嫁人、不,嫁虫那个也正常。 第078章 洞房花烛夜   婚礼举行得很迅速,军舰一泊港,没给雄保会发作的机会,赫利俄斯他们就直接被带到了布置好的婚礼现场。   婚礼举行得很低调,他们只是为了证实婚姻关系,避免雄保会的监管,没必要像找到真爱一样大张旗鼓地宣扬。   没有媒体进场,来的宾客也大多数是政府人员和蝶族关系密切的势力。受邀而来虫族大多惊讶于曼努埃尔竟然是几个蝶种继承者之间最先结婚的,不过大概了解到赫利俄斯阁下的来历,他们又纷纷不奇怪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找到灵魂伴侣了呢,原来只是联姻啊,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彬彬有礼地应邀出席,发现其余蝶种继承者都没有到场,只是送上了礼物,但是他们的支持者都在席中,尤其是鳞翅目领袖塞基的心腹,沉默寡言地跟在曼努埃尔身后迎接宾客。   “看起来蝶种继承者之争已经有了结局。”一只鞘翅目雌虫不动声色和旁边的虫八卦。   “嗯哼,他的雄主以前也是人类对吧?流落在外的雄虫阁下和发现他的蝶族结婚,这个剧本眼不眼熟?”   “小阿努比斯要维护自己的雄主,那就必须连同伊卡洛斯一起维护,毕竟经历相同,一旦伊卡洛斯出什么事也会牵连新阁下。”蜻蜓目的虫族小声嘀咕,“塞基为了保证卸任后,不被翻旧账,也只能选曼努埃尔。”   “不止吧,我雄主透露了点消息,新阁下还是伊卡洛斯的学生……”他们交换一个内涵丰富的眼神。   一只正襟危坐的蛾种敲敲左边座椅的扶手,示意其余虫往左边看:“诺,那边是伊卡洛斯阁下关系好的雄虫。”   雄虫们离开狼蛛星后就很少能聚集,分布在帝国各处,而星际迁跃对雄虫身体的负担太大,需要提前给雄保会申报。这些雄虫能出席,要么是提早出发,要么是很早就申报了星际迁跃,反正都是收到邀请后就动身前来。   “哇哦,看来他继承了伊卡洛斯的遗产——”说话的蜻蜓目雌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得停住。毕竟说一只还没死的雄虫的遗产什么的,跟诅咒也没什么两样,被雄保会听到了那还得了。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揭过:“……关系,看来伊卡洛斯阁下经营多年的关系也能照拂他。”   “等基因报告彻底完成,载入云端,双倍的补贴,我都不敢想那是多么大一笔财富。”   对于这场婚姻,他们一致得出结论:“稳赚不亏。”   “他们蝶种到底是从哪捡的阁下?”雌虫们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自己也去碰瓷一只。   在他们开始探讨如何潜入人类社会当法外狂徒捡到野生雄虫之前,招待宾客的曼努埃尔正好走到了这边,打断了虫族张三们的刑法学术探讨。   曼努埃尔带着赫利俄斯在宴会现场穿梭,他时不时与不同的虫族交换一些隐晦的暗语,大概是在聊目前的局势。他无疑很擅长这样的场景,游刃有余地运用各种社交礼仪,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久违地回到权利中心,他整只蝴蝶愉快得连鳞粉都要发光了。   赫利俄斯听了一些,但没听懂,他准备回头找校长要一份资料。他认了认各族重要人物的脸,大概了解到了谁是友好方,不出他所料,曼努埃尔的友好方几乎全部是有军旅背景的虫族。   科梅副会长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光明正大来到赫利俄斯身旁,曼努埃尔皱眉,赫利俄斯朝他轻轻摇头。   众目睽睽之下,雄保会也做不了什么。   事实上,科梅也的确没做什么,他随手端起一杯香槟,看着赫利俄斯喝过的酒杯,柔声问:“您还满意今天的婚礼吗?”   燕屿摸不准他的路数,谨慎道:“当然。”   科梅抿了一口香槟:“那就好。听说您原本在人类的军校联赛中原本有一个夺冠的机会,可惜被毁掉了。”   “听说冠军会喷洒香槟,所以我们为了弥补您的遗憾,专门把婚礼上的酒水换成了香槟。”   酒水蝶族原本也想全包,但雄保会强烈拒绝,他们的确有安检雄虫饮食的职责,因此科梅抢走了布置宴会饮食的权力。   “您喜欢就好。”他亲昵地说。   燕屿感觉手中的香槟突然变成了岩浆。   司仪是伊卡洛斯委托的一位相熟雄虫,他看见科梅和赫利俄斯站在一起,心道不好,立刻叫自己的护卫虫过去打断他们,就说婚礼要开始了。   科梅闻言拍拍赫利俄斯后背:“去吧,就在虫母神像之下,你的雌君正在等你呢。”   婚礼现场是由蝶族布置的,大面积的纯白主色调,采用暗红镂空蝴蝶纹路的装饰,红白双色调的花卉和一些不起眼的蓝紫色花卉作为点缀。   巨大的虫母塑像挺立在中央,面目模糊,张开了双手,低着头,虫态化的护卫们依偎在它的身体之下。   在虫母的注视下进行婚礼,就和基督徒在教堂举办婚礼的性质是一样的,代表着信仰与最高的祝福。   “你知道吗?”科梅微微笑着,酒杯相碰撞,香槟在杯中流转出金色的漩涡。“虫母时代,雌虫们没有交|配权,所有雄虫归虫母所有——但他们推翻虫母后,却竖起虫母神像,以追求繁衍。很好笑不是吗?”   “这在你们人类那叫什么?地狱笑话吗?啊,说错了。”绿眼睛的雌虫慢慢喝下金色的酒液,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赫利俄斯,“不是你们,是他们。”   人类和虫族是泾渭分明的两族,没有可以模糊的余地,燕屿已经不属于线的另一边,自然不能用“你们”来代指他和人类。   科梅用空杯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很清脆一声:“欢迎回到虫族,去和您的雌虫结婚吧。”他在“雌虫”的虫字音节上,刻意重读。   这位年长的狡猾雄虫吐出拗口的人类发音:“燕屿阁下。”   面具般的微笑从燕屿脸上裂开了,他的虫族语半生不熟,因此戴着翻译器。一般对面虫族叽里咕噜说着鸟语,他听不懂,有种打全息游戏的游离感。可是当熟悉的人类语从虫族嘴里吐出,来自现实的真实感立刻刺痛了他。   他冰冷地注目回去。   耳边翻译器识别出这是人类语,翻无可翻的机器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那么直白的提醒他,这就是自我而残忍的雄虫。   这就是你体内另一半血液的同胞。   *   婚礼由穿过各类蝴蝶爬满的拱形隧道开始,这代表蝶族的祝福。密密麻麻的蝴蝶被花蜜吸引到白色网状拱门上,斑斓妖异的眼纹密密麻麻相叠,遮蔽天日。   罅隙间露出的光斑映出艳丽的蝶翼。除了标本爱好者,任何人类走在这条路上都会感到悚然。   在隧道里他们根本不牵手,懒得装恩爱。   周围没有围观者,曼努埃尔趁机低声问:“你心情不好?科梅跟你说什么了?”   燕屿:“没什么。”   反正曼努埃尔又不是真的关心雄虫的心理健康,见燕屿不说,就知道这不会影响婚礼,便顺着他的说辞略过。只是凭借自己对雄保会成员天然的恶意道:“你别管他,他这种虫就喜欢故意破坏别人的心情,你越不开心他越得意。”   燕屿点头,直说:“马上出去了。”   他把手伸过去,于是他们又挂上了伪装,牵着手从万千昳丽的眼纹注视下走出甬道,来到神像下。   虫母神像的高大无比,他们站在下面,还没虫母最矮的足肢高。半人半虫的神像肃穆、皎洁,光从它的躯干上打下,因为距离地面过高,今天有几分像从天堂洒下的圣光。   充当司仪的是一只和伊卡洛斯关系很好的雄虫,眯着眼睛笑得和蔼可亲,热情地为他解释:“在虫母的注视下步入婚姻,意味着美满、多子,是最高级别的祝福呢。”   赫利俄斯也回以一个笑容,仰头看几乎直入云端的虫母神像,想到的却是阿芙乐尔号的悲剧。   可能是喝下的香槟太过烧胃,他忍不住想起阿芙乐尔号甲板上刻骨铭心的铭文,和那一笔未完成的感叹号。   余光扫到虫母洁白、微微鼓起的腹部,他几乎幻视有惨叫从中传来。   如果这是科梅想要得到的结果,那他成功了。   “……虫母在上,你是否愿意爱他,直到群星化为灰烬?”   司仪已经念到了最后,燕屿收回眼神,垂眸道:“我愿意。”   “砰!”金色的礼花冲上半空,和白日焰火一起绽放。惊起一片蝴蝶,从众人头顶掠过,然后纷纷落在虫母神像的身上,展开的蝶翼上,眼纹妖异,注视着下面的虫。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科梅也在观众席,不紧不慢地鼓掌。有年幼的蝶种仗着自己年纪小有豁免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邦!”然后小虫崽被雌父一拳锤在脑门上,含着两泡眼泪被摁了下去。   雌父尴尬地笑笑:“没什么,大家请继续。”   新人们没有顺势亲吻,仿佛没听到起哄一般。而观众席的雄虫们却被小虫崽逗得咯咯笑,于是这就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插曲。   燕屿也带着如出一辙的笑,慢条斯理从头发中挑出金色的礼花。   金色的,香槟、礼花,和欢笑。   一个金色的庆典。   曾经他幻想过,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金色庆典。   他站在台上,目光扫过面目各异的虫族宾客,忽然对远嫁异族他乡这件事有了实感。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再会叫他的人类名字。   *   结束了婚礼,宾客们带着心领神会的暧昧笑容,在夜晚离去。   燕屿独自坐在浴池里,给雄虫与下任蝶族领袖准备的婚房规格高得足够人类反腐委员会得到十个枪毙名额。甚至不是浴缸,而是浴池,他泡在水里梳头发的时候,有些微妙地想到华清池与杨贵妃。   燕屿:……   好奇怪。   礼炮中有许多金色的碎屑票落在他的发丝间,他借着水一点点把碎屑清理出来。背景音乐是光脑投屏出的新闻页面,里面播报着人类最新战线——东区与中央议会展开了和谈、南区乱七八糟的反叛军被第四军打得满头包、嚎哭着痛定思痛组成了统一战线、死伤惨重的第二军开始扩军、第三军终于进入到海神星、逃出去的人鱼又卷土重来……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重建。   曾经关于他的争议、谩骂都被网络部门清除了,网上又陷入了娱乐至死的氛围,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新出的歌星,只是不肯再去买现场票,也会在提到曾经某位人鱼歌星的时候陷入沉默。   前线战报触目惊心,他收到了很多队友和同学的消息,他们有的投身政坛;有的回到了东区,和第一军遥遥对峙,都在紧绷的气氛中等待和谈的结果;有的在智械战场的绞肉机前线生死搏斗;有的在南区被切断了与外界连接的通道,音信全无。   他听着,连蝴蝶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都没发现。曼努埃尔扫过新闻,挑眉:“看来今天科梅跟你说的是这个,难怪你心情不好。”   他半跪在池边,捞起燕屿的一缕长发。黑发如海蛇般在水面蜿蜒,湿漉漉地缠上他骨节分明的手腕。   “有什么想和老师倾诉的吗?小燕同学。”   非要在别人泡澡的时候玩师生play吗?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曼努埃尔无辜且坦诚:“找你做啊。”   燕屿:???   他立刻防备地往后退,然而曼努埃尔拽着他的长发,只笑着看他。头皮传来拉扯的轻微刺痛感,曼努埃尔从发尾把黑发往自己的手掌缠,拽着他不得不靠近。   燕屿一只手伸出水面,拽住自己的头发,无声与他对峙。他手臂发力,绷紧了手臂肌肉,手背浮现出青筋,无视头皮的刺痛,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几根发丝崩断了。   曼努埃尔不为所动,反正不是他疼。   燕屿头皮发麻,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咬断了被曼努埃尔绷成直线的头发。   不规则的黑发瞬间跌进池中,海藻一般飘荡在热气腾腾的水面。   他冷冷道:“再说一遍,滚出去。”   曼努埃尔便歪着头,伸手拿走了他的光脑,一下子关掉人类新闻,手骨用力,掰碎防水外壳,扔进浴池。他温柔道:“不要听那些不开心的消息。”   “雄主,你在生气吗?为什么要让无关的消息打扰到您的心情呢?”   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燕屿是被科梅这样毁掉了一天的心情,他还是要这样说,就是要激怒燕屿。   “扑通——”浴池溅起巨大的水花,曼努埃尔被狠狠拽下来,下一秒拳头就冲着他的脸砸了上来。蝴蝶条件反射地把蝶翼张开,尽力避免被水沾湿,就是这一秒,他被抓住了头发,朝水中按下。   曼努埃尔呛了两口水,反手拧住燕屿的手,狠狠一掰。   燕屿吃痛地松开手,曼努埃尔得以从水中探出头,他使劲摇头,甩掉头发上的水,睁开眼,长长的下睫毛湿漉漉地淌着水。   曲折的手肘破风横扫,朝着脖子而来,以手肘的硬度,被击中了起码十几秒会失去反应能力。然而对于雌虫而言,还是太慢了,曼努埃尔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反方向扭动,铁钳一样的手掌无法凭蛮力挣脱,逼得燕屿必须配合转向,不然就会被拧断——他相信曼努埃尔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而另一侧,他毫不留情地以牙还牙,趁燕屿被迫靠近的时候狠击肩膀,以几乎能让骨头错位的力度。燕屿闷哼一声,半边肩膀都麻了。   他按住燕屿的下巴,咬上去,血丝渗了出来,刺痛激怒了燕屿,他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比较吻,更倾向于啃咬。   曼努埃尔另一只手顺着肩膀,抚摸到腰线,顺着人鱼线往前探,又被应激的燕屿趁机膝击了腹部。   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水纹向后扩大。曼努埃尔擦拭嘴角的伤口,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舌尖原本就亮晶晶的,只不过是透明的,但他舔了一圈唇,沾上了红色,像晶莹的红宝石。   他施施然上岸,身上婚礼的礼服湿透了,雪白的衬衣贴在身体上,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   他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居高临下地站起来,坦然对燕屿笑:“雄主,早点出来,我在卧室等你。”   *   燕屿出来的时候穿好了睡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高,连锁骨都遮得严严实实。他出去的时候卧室没人,曼努埃尔不知道去哪了。   他站在柔软而洁白的床边,突然感到恐惧。   从人族到虫族,环境、语言、人,都发生了变化。但他曾经从21世纪穿越到现代,重新适应语言、文化与周围的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此刻他才仿佛从那种与外界隔了一层玻璃罩的状态中醒来。   结婚是不一样的,尤其到了新世纪,人与人不再理所应当地步入婚姻,婚姻反而成了一种爱人的最高誓言。   结婚对象是唯一可以自己选择的家庭成员。   养父收养他、校长指导他,队友靠近他。与他们的关系,都不是燕屿主动选择的,只是顺其自然地开始,又顺其自然地中止。   但和曼努埃尔的婚姻是不一样的,即使有时代的推波助澜,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他正在缔结一段新的亲密关系。   如果只是结婚,契约婚姻与公司合作也没什么区别,但有了实质关系却不一样。至少在他心底,是一条线。   对镜头微笑是任务,交换戒指是任务,亲吻彼此也是任务。可是没有人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你害怕了吗?”一双手抚上他的肩膀,他能听见背后胸膛闷闷的笑声。   曼努埃尔从外面回来了,他似乎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洗澡,换了身衣服,柔软的布料贴着他们,发间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落在燕屿的肩膀上,滴出圆圆的水痕。   燕屿的头发是湿的,他避开曼努埃尔的手:“我要去烘干头发。”   曼努埃尔长臂一伸,拦住他,意味深长道:“就这样吧,反正等会儿也要重洗。”   燕屿简直忍无可忍,谁要听他在这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这只是各取所需的契约婚姻,我不会和你做的,别烦我。”   曼努埃尔似乎很疑惑:“别这样,燕同学。你很不高兴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做点快乐的事呢?不要给吻和do赋予太多含义,这只是身体的激素,是生物的本能而已。”   “为什么做任何事都需要意义呢?别这样,你会被意义压垮的。”他的眼神在燕屿的脸上巡视,捕捉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以此窥视他的内心。然而他依旧失败了。   “你多久没有哭过了,又多久没发泄过了?燕同学。记得你在摇篮1946星上吗?你很累,你似乎不难受,还能理智地反击、理智地拯救人类。但那是假象不是吗?那只是痛苦在延时,那只是麻木了,而不是你接受了一切。”   曼努埃尔的手往下滑,碰到燕屿的左心口,这里曾经有一道贯穿伤,曾汩汩地流出一条红河。   伤口已经长好了,甚至在外表都没留下疤痕,可是随着指尖的触碰,他却又感觉到了疼痛,那是一种冰凉的疼痛,是刀穿过心口,是风刮过伤疤,是血带走体温。   “你太累了,救世主大人。”   这位不太负责任的临时心理老师低声引诱:“这里只有我,小燕同学。我可以同时做你的心理治疗师、妈妈、sex工具、最好的朋友、最坏的敌人和人生导师,为什么不呢?”(注1)   “只是快乐,只是为了快乐。今晚我们不想人类。”   他试探地低头轻轻蹭了蹭燕屿的唇角。   燕屿微微偏过头,这是一个躲闪的姿势,但他很快又转了回来。   于是他们接吻。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陷入柔软的云团之中。   黑发蛇一样在堆积如云的被子中翻滚,散开的长发蜿蜒在彼此身上,仿佛某种欲说还休的邀请,蝶族的口器很长,对应的人形同样具有这样的特点,似乎要伸进他的喉管,生物的本能让他不适,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颤。   没吹干的头发打湿了衣服,这是一只被暴雨淋湿,找不到春天方向的燕子,失去羽毛遮蔽的地方因为降低的温度而轻轻战栗,下一秒又有温热的巢穴朝他拢过来,这个巢让他感到陌生,燕子从未见过这个颜色的巢,柔软的质感、会轻轻起伏、还在底下埋藏着汩汩奔流的血液。   陌生的气味、陌生的触感。   于是燕子犹豫着、胆怯地啄着着怪异的巢。   在呼吸不过来的间隙,他看见垂下的帷幔就像月华。   月华,月亮,月球,月塔环线和月兔一号。   曼努埃尔的舌尖舔过他的上颚,他看着帷幔却想到了家乡。   在婚礼上,被各色非人特征明显的虫族的包围中,在花团锦簇中,有一瞬间,巨大的不真实感击中了他。   现在那种感觉又找上了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玫瑰、绸缎、蜡烛和香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柔软的织物之间,他该在战场上,在闷热的驾驶舱内,在炮火纷飞的前线中,在补给线被切断的情况下,和战友们共同分食同一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   我正在跨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在唇与舌不分彼此的交融中,他后知后觉地惊醒。   如果他有着虫族血统,他被称为虫族,有着虫族名字,在和一只虫族上床。那他还能是人类吗?   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如云般柔软的被子上、伴侣温热的肌肤上,伸手捂住脸。   年轻人的耳根是红的,从脖子到脊椎的一片也是红的,整个人看着都要烧起来了。眼睛却是水一样的。   曼努埃尔拨开垂落他身上的发丝,一只手朝床头探去。虫族没有睡觉前吃口香糖的习惯,照顾到燕屿的情绪,他还是把这东西准备好了。   不过他一开始没准备用,虽说口香糖能缓解情绪和避免风险,但虫族们崇尚繁衍,认为这是虫母的指引。而且为什么要拒绝更彻底的快乐呢?曼努埃尔不是享乐主义者,他只是遵从内心的指引,追求权力、地位、金钱,也坦然接受不需要思考快乐。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亲密一点。”曼努埃尔不满地抱怨,把细节处的体贴变成了一顶任性的帽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到他头上。   他另一只手从燕屿的头顶顺着往下,停留在他的后颈,意味不明地按了按。带了点恶意的怜惜,道:“你后悔了吗?小燕同学,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说实话他不太会掌握技巧,有点弄疼了燕屿。   但燕屿不吭声,也不说话,不再捂住脸之后就这样看他。好像真的是一个在等待老师手把手教学的好学生。   “难道今晚无事发生,你就能回到过去吗?燕同学,无论我们有没有真正的亲密关系,早就没有人会再称呼你为人类了呀。”   曼努埃尔凝视着年轻人泛红的脸,感到饥饿,也感到渴。食欲,带领虫族进化的,本能的食欲,在勃发。进食的欲望让他的胃痉挛。   他知道燕屿现在很痛苦,不论是自己的话、和自己在边缘试探这件事、还是燕屿自己身体的反馈,都让他喘不过气。   但这些都让曼努埃尔感到亢/奋,他几乎是强硬地起身吻住燕屿。   燕屿有些恨他直白地揭露出残酷的现实,又有些不合时宜的轻松。他人在自己脖子上架铡刀,总比自己给自己来这么一下更为容易。被别人伤害的人,只会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可是自残或者自杀的人,还要额外做一层拿起刀的准备。这个准备比接受自己会受伤、会疼痛更艰难。被动接受总比主动更容易。   他知道这是一种责任的转移,也知道责任从没有被转移走,只是心理上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原来真的会有人在恨意中接吻,在淡淡的血腥味中啃咬,在没有爱的爱巢内do/爱。   文学作品里总把这件事描写得神圣又唯美,当抽离了爱之后,也无非是肉和肉在汗水中纠缠。如果做不是为了爱,甚至也不是为了快感,只是为了世俗附加的责任与一些沉重的算计,那它除了dirty talk还剩下了什么呢?   他甚至不许曼努埃尔在这个过程说他那些肆无忌惮的话,空气中只有变了调的喘息,于是dirty talk连talk都没了,只剩下dirty。   心理是麻痹的,可是身体是诚实的。激素在感官内掀起一轮又一轮的狂热浪潮,一点一点绞死他的理智,也蒸发到他的悲伤。   他想到飘扬的深蓝联合旗,想到别扭的乡音,想到人鱼蓝色的鳞片,想到一声女童的哭泣。但很快这些都从他的大脑消失了。察觉到他的走神,曼努埃尔会咬他的喉结,狩猎一样,不满地警示。   他会用低沉的、沙哑的声音给唯一的学生上课:“这里没有救世主,也没有谁需要关心人类。小燕同学,你只需要用尽你的全身力气去追逐快乐。”   快乐,狂热的快乐,海啸般的快乐。   就这样一点点淹没了他的悲哀。   罐子里有温热的蟒蛇相互吞食,黏腻的鳞片相摩擦,狂乱的光在鳞片上闪过。在一片白茫茫中,一条蛇伸出了鲜红的信子,某种突如其来的轻松笼罩了蛇。   激素驱赶了理智。   即使蛇还是被装在罐子里,即使蛇逃不出来,即使罐子里的空气都潮湿闷热,他还是在逼仄的罐子里得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有一瞬间,罐子里的人解脱了。   他疲惫地躺在曼努埃尔的身上。曼努埃尔这个蝶种家族,皮肤都是一种石膏般的苍白。他趴在上面的时候,感觉自己是趴在一具尸体,或者一具完美的石膏塑像上。但身下的肌肉是有弹性的、皮肤是温热的,还会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听着他们的心跳声从激烈到平稳,隔着皮肉缓缓同频。   他突然感觉很沮丧。   曼努埃尔的皮肤很白,因此湿热的红能很久久地盘旋在他的眼下、颧骨处、耳边和颈间。   他濡湿的手抬起,大拇指摩挲着燕屿的脸侧,有些无奈道:“又怎么了?燕同学。”   燕屿沉默地看着他。   曼努埃尔便按住他的脑袋,很温柔地又吻了上去,吻走了泪水,又吻了一下额头。他像安抚小宝宝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缓声说:“你拥有了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就是权力呀。”   不会有人比曼努埃尔更接近他了,养父曾喂养过他,可是对着一个婴儿的爱,总是充满幻想的。只有曼努埃尔,目睹了他所有的面目,无论狼狈、冷漠还是自私的一面,都只有他注视过。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是彼此心怀鬼胎却交付后背的伴侣。   至少,在这茫茫的宇宙中,他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是吗?   “嗯。”燕屿闭上眼睛,若有若无地回应了一声。   他垂头,主动亲了下去。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079章 科梅·哈雷   燕屿被生物钟唤醒的时候,天还没亮。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在白榄联大时的作息,但蝶族的领地与那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提供光热的恒星都不一样,时差也是难免。   醒都醒了,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干脆起床去洗漱。床边散落着几个用过的橡胶物品,他下床的时候差点踩到——他不记得昨晚他们几点做完的,只记得做完他体力和情绪都消耗太大了,草草重新洗了澡,倒头就睡。当时曼努埃尔顶着一身痕迹,懒洋洋倚在床头看他钻进被窝,然后才下床去洗澡。   没想到这些东西他们都忘了收拾——至少燕屿是忘了,但这些都是曼努埃尔主动套上的,他说不定是故意留着要让燕屿醒来看见。   现在理智重新占领高地,直面昨晚的战果,燕屿不太敢回想是怎么用掉他们的,红着耳朵把这些都扔进了垃圾桶。   曼努埃尔不在房间内。   他回到虫族,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在他被塞基追杀的时候,不少虫族都知道返祖的事,他的政敌以此攻讦他,试图凭借《基因法》把他关进实验室,若非塞基及时把自己的权力交给他,恐怕科学院已经找上门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只要蝶族军团没有溃败,手握这张牌的曼努埃尔就不会有事。   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副官。   燕屿洗漱完,按照习惯去训练室锻炼。虽然在虫族,一位养尊处优的雄虫并不需要矫健的身手,他也不再是需要艰苦训练的军校生,无论是否还会发生战争,都不会再有人允许他到前线去。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苛刻要求自己的身体机能,在返航的军舰上也没停过。看得雄保会的虫满脸绝望,仿佛泥塑粉看见了追的爱豆开始撸铁。   雄保会雌虫:退一步来说,漂亮娇气的雄虫阁下不香吗?   这么大的运动量,狼蛛星的阁下看到了会说我们虐待雄虫的!   实际上,燕屿是那种青年人的身材,说不定拍张不露脸照,扔网上能一炮而红,从此称为网黄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雌虫们的不适,只是本能对另一性变得强大的抗拒罢了,这就跟男性对于女性的白瘦幼审美霸凌一样。在一段关系中,他们会本能地希望自己更占据优势,不一定是情感的优势,力量的优势也会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比如燕屿自己,在过去的时光里,他的取向也不是曼努埃尔这种强壮得一拳能把自己骨头打碎的类型。   更别提有吞食雄性的遗传基因的雌虫了。   无论弱小的那一方如何矫情、造作,他们都能容忍,因为他们知道对方一直在自己掌控之中。   不过深入认识到这种复杂的心理,已经是很久以后了。燕屿保持自己的锻炼也不是为了抗争这种异性的凝视,只是他需要保持一个不变的习惯,让他维持生活的平稳。   一种持久的习惯会让潜意识认为生活仍处于常态之中。   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总有什么是恒定的。   他就是这个途中看到曼努埃尔的,他身边有另一只军雌,看起来他们是刚刚交谈完,刚好从书房出来。   听到动静,两只军雌同时抬头看过来。   燕屿这时候才看清另一只军雌的脸,粉色的短发、眼睛和凌乱的胡茬,很眼熟。   那只军雌虽然比曼努埃尔还高一些,但却一直微微低着头,十分驯服。意识到这是雄虫之后,他不敢多看,立刻垂眸。   虽然雌虫们的确会礼让雄虫,但他的反应还是稍稍有些大。燕屿看过去,却见曼努埃尔说了什么,军雌便点头忙不迭快步离开。   “这是……”   “维图斯,是我副官的雌父。”曼努埃尔走到他身边,蹙眉解释,“他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副官的踪迹。”   随着他的走进,燕屿嗅到自己的味道迎面而来。他很难描述自己是什么味道,只是当他从蛹中出来,成年后的虫族血脉就自然而然让他能嗅到空气中各种味道中蕴藏的信息——难怪这叫信息素。   人类的小说中将信息素描述成某种具体的气味,但实际上这更倾向于一种感觉,他能从信息素中辨别出散发信息素的虫处于哪个年龄阶段、身体情况、是否处于求偶期。   一想到曼努埃尔带着他的气味毫不避讳地和下属交谈,燕屿就轻轻碎掉了。   但曼努埃尔的话又让他勉强把自己拼好,疑惑道:“副官?他没回虫族吗?”   “不,他回来了。维图斯说他们联系过,因为维图斯是螳螂族尖刀队的大队长,常年在外执勤,因此副官想见他还需要提前约好时间,他能肯定副官回来过。但是维图斯在约好的时间却没发现副官。”   “……他失踪了?你们要报警吗?”   曼努埃尔没说话,他无意识撩起几根燕屿的发丝,指尖来回捻动,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烦躁表现。   燕屿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你知道他在哪?”   “不能报警,副官私自放走当时已经完全虫化的我,已经违背了《基因法》,如果落到警察手里,雌虫议会一定会让法庭立即处决他的。”曼努埃尔避而不答,只是说,“我会处理的,只要蝶族抢先找到他,就能运作免罪。”   燕屿却已经从他的态度中推理出来了副官的去向:“他不在你的势力范围内,也不在雌虫议会手中,而且你很笃定雌虫议会也很难找到他——是雄保会?”   “不是,你不是去训练吗?去快去吧,雄保会把训练室的地板都铺了一层泡沫垫,生怕你摔到,快去。”   燕屿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曼努埃尔,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不能瞒着我。而且既然是雄虫那边的事,那么我再怎么比你更方便吧?”   曼努埃尔伸手摸他的耳朵上的咬痕,故意摩挲得很暧昧,在耳后的肌肤上摩挲出桃红色,轻佻地调笑:“怎么?睡了一晚上就开始当知心情人了?你心里人和虫那条界限这么容易就能看跨越吗?”   既然他想用冒犯燕屿的方式转移话题,那燕屿也就礼尚往来,不客气道:“真佩服你的自信心。我只是担心,你在雄虫那边如果有什么问题,我现在不知道,以后暴雷了怎么办?”   距离上次他们之间的争吵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燕屿依旧记得如何让曼努埃尔破防:“你明明也知道让我用身份插手更加有利,但你不想让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故意语调轻柔地问:“告诉我,求我帮忙很让你难为情吗?来自别人的帮助会让你羞耻吗?”   曼努埃尔:……   好吧,第二轮互相伤害,依旧是燕屿赢。   曼努埃尔无奈道:“是科梅。”   他神色晦暗:“科梅·哈雷截走了他。”   燕屿直觉里面还有内幕:“他怎么知道的消息,副官没有保密行踪吗?”   “他做了那样的事,当然不可能没有小心保密行踪。但是……”曼努埃尔迟疑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燕屿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副官用的是我这边的路径,而科梅在蝶族里有暗线,他的第一任雌君是我的雌父,所以雌虫议会和我几个竞争对手都没得到消息,他却能先一步截走副官。”   等等?科梅的第一任雌君是曼努埃尔的雌父?   这么说来,科梅难道是曼努埃尔的雄父?   燕屿想到昨天的婚礼,证婚人是双方都不认识、伊卡洛斯请来的雄虫。他是孤儿,自然没有双亲出席。而曼努埃尔也没有亲属席,他的雌父从头到尾没露面,科梅坐在雄保会的席位,雄保会的立场当然是算雄虫的半个娘家。这样说来,曼努埃尔比他还孤家寡人。   燕屿若有所思。   不知道曼努埃尔的雌父是不愿意出席,还是不能出席。   “昨天婚礼结束后他就走了,只给我留了封邮件,里面是副官当时的航线信息。”   曼努埃尔给燕屿展示自己的光脑,显示邮件已读,因为不在好友列表,发送方是一串通讯号,发送时间是晚上九点半,而打开时间是凌晨五点。   【Manuel:科梅?】   【comet:前一天的事拖到第二天才做,你丢掉了你的好习惯了吗?】   而曼努埃尔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因为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条消息已读不回。   为什么刚刚才发现前一天的邮件,很显然,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床上。说不定科梅抱着摧毁曼努埃尔新婚夜的幻想,等了一晚上曼努埃尔愤怒地质问他,结果等到快天亮对面才姗姗来迟打开邮件。   这样一想,很难不笑。   “好了,事情已经告诉你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燕屿没有立即给出回答,他从不承诺没把握的事。现在他对于虫族社会并不了解,要先去问问伊卡洛斯情况。并且,他并不仅仅代表自己在虫族生活。说起来很无情,但他和副官还没有关系亲密到那个程度,不能为了他轻举妄动。   他只能说:“我试试打听一下。”   “不用。”曼努埃尔扯了扯嘴角,明白他的顾虑:“这和你无关,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他轻轻颔首:“你去训练吧,我先回书房了。”向来不依不饶的蝴蝶率先离开。燕屿看着他的背影,沉默。   于是他们的关系又突兀地冷淡了下来。 第080章 科梅的雄子   关于副官的事,燕屿询问了伊卡洛斯。但校长过了很久,只告诉他:“我已经离开狼蛛星太久了,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但我能保证,只要你不去挑衅《雄虫保护法》,科梅就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科梅是个彻头彻尾的雄虫主义者。”   不过他还是给了燕屿一个通讯号,让他可以试着联系对方:“无论你是否决定参与这件事,他都能帮你融入雄虫世界。”   来到虫族后,燕屿的所有通讯设备都换成了“赫利俄斯阁下”这个身份。雄保会认证后,他才能够加上这串通讯号,如果是普通雌虫来搜索,只能看见一串乱码。   强实名时代,对方一下就知道了燕屿的身份,很快通过,像金毛一样热情打招呼:【嗨嗨,是赫利俄斯阁下吗?】   【Antigone:^_^】   【Antigone:我是安提戈涅,伊卡洛斯老师有跟我提过你吗?】   燕屿试探性回复:【抱歉,我和校长平时不怎么交流。】   【Antigone:^v^!】   【Antigone撤回一条消息】   【Antigone:哦哦,没关系,大家都是老师的学生,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安提戈涅·哈雷,就读于圣堂,你刚回来,有什么事情不懂的不要听外面的雌虫乱说,问我就好哦!】   短短一段对话,可以得出的信息太多了,燕屿初步做出心理侧写:轻微的自我主义,发现自己和校长关系没他们之间亲密,表现出了很明显的高兴。但整体上又是友善热情的。   另外,燕屿还注意到了他的姓氏——哈雷,和科梅的姓氏一致。难怪校长会让自己去找他。   【Antigone:老师跟我说啦,你刚回虫族,虫生地不熟,希望我能帮你一下!】   看来校长没有告诉安提戈涅燕屿具体是为什么事想找他,还帮燕屿编了个合理的借口。   这侧面也说明了在伊卡洛斯的认知里,安提戈涅在涉及科梅的这件事里也需要保持一定警惕。   所以,燕屿选择了旁敲侧击,迂回拉近关系。   【Helios:是的,我对虫族不熟悉,想找个可靠的虫了解一下雄虫的事。】   【Helios:^w^,本来我准备问我回来的时候接我的雄虫前辈的。可惜今天我去找他发现他工作太忙,已经离开了。所以才不好意思打扰你。】   【Antigone:啊啊啊!那是我雄父哈哈,我就说我雄父性格特别好嘛!我要把你的反馈跟我那些乱造谣的傻叉同学说,看他们谁还敢乱说我雄父!】   这可不行,传播开他们联系的事,还不知道科梅会怎么想。   【Helios:!】   【Helios:啊啊可不可以先不要说出去!你知道我以前是人类嘛,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对虫族都比较冷漠,科梅阁下后面好像对我也有点误解,但依旧很照顾我,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就离开了。我想之后去当面给他道个谢,能不能请你保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QAQ】   另一端的安提戈涅,笔在指尖转了个圈,闻言苦恼地皱起鼻子,问身边守护在一旁的海蒙:“要是赫利俄斯为了感谢雄父,专门搞了个大惊喜,我那些同学应该会更打脸吧?”   海蒙得到准许之后才匆匆扫了一遍聊天记录,他记得赫利俄斯阁下是弟弟戈多和自己说过的雄虫。他的雌弟戈多也在白榄联大交换,跟随赫利俄斯一起返回虫族。在摇篮1946号星回来后,他的弟弟戈多就高频率提到赫利俄斯阁下,虽然海蒙没有权限知道那颗星球上发生了什么,但再问戈多是否要来安提戈涅阁下身边当护卫成员,他就开始犹豫了。   看在雌弟的份上,他选择了委婉道:“应该是吧,毕竟聊天记录可以伪造,一个实际的大惊喜是没办法伪造的。”   他迂回地说服了安提戈涅保密,但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将安提戈涅的思维诱导向众人眼前的大惊喜。安提戈涅一旦为这个设想兴奋起来了,就不会给对方做出第二可能的机会。即使是撒谎,赫利俄斯也只能变成现实。   他可以在不起眼的地方帮助对方,但绝不允许安提戈涅因此受伤。   安提戈涅立刻幻想出了类似于生日趴体的惊喜场景,并把所有嘲讽过自己雄父的同学,被打脸后脸上一片五彩斑斓的场景都幻想出来了,他美美道:【好啊,我帮你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呀?圣堂联谊会怎么样?当天雄父一定会到场的。】   重要的是同班同学一定会在!打脸就要当面的!   燕屿有点出乎意料他的思维拐弯地这么快,立刻去搜了圣堂联谊会——这是雄虫学校的毕业典礼,即将或者已经进入成年期的雄虫们都会出席,而联谊的另一方是虫族各大高校的雌虫学生,涵盖军政商三界的青年才俊。   联谊会的主办目的是促进雌虫与雄虫结合,并且是没有家世背景的雄虫们唯一大规模招揽雌虫护卫队成员的途径。   涉及雄虫,要求必须由雄保会主持,并主办方由三位雄虫副会长中任意一位雄虫担任主理人。   今年原本是另一个副会长负责,但由于安提戈涅·哈雷也是今年毕业,所以科梅就申请了调换顺序,主动担任今年的主理人。所以主办星在科梅的私有星球上。   是的,这个也是可以搜到的。星网会屏蔽雄虫消息,但雄虫故意对外说的内容却不会被屏蔽,科梅在各种采访和对外发言里,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对唯一雄子的宠爱。   他又在网上搜阿努比斯,最先弹出来的就是蝶族军团公号发的曼努埃尔调职公告,顺着他的人物词条往上翻,雄父一栏是空白,雌父那一栏名字是灰色的,点进去,他发现大阿努比斯已经牺牲多年。   再回头看和安提戈涅的聊天页面,他就有点心情微妙了。不过能进入科梅私人星球或许对寻找副官有些帮助,圣堂联谊会是可以携伴参加的,他自己不一定要参与进去,但还是能给曼努埃尔提供一条路。   于是他回道:【天哪!太感谢你了!难怪校长让我来找你的时候,跟我说你特别】   【Helios撤回一条消息】   【Antigone:??特别什么?老师说我什么?告诉我告诉我!他说我是好孩子吗?】   【Helios:^v^哈哈我觉得夸奖这种事还是要让他自己说给你听吧!】   他毫不犹豫把锅甩给伊卡洛斯,虽然校长本人根本没和他说过安提戈涅,但问到头上了,校长没说过也得说过,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自会圆场。既不用他费尽心机夸,还能迅速拉进两人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安提戈涅不回复了,燕屿猜测他应该是直接跑去校长那边追问了。   结束对话后,他才把截图发给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半天没回,燕屿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这个点,他应该有空才对。”   “少将正在开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燕屿条件反射手放到了腰间,目光四处搜寻,却没找到说话者在哪。   那个声音又幽幽道:“阁下,我在这里。”   燕屿找了好半天,才在阳台外的树梢中发现一点痕迹。   燕屿:……   树叶子花色的蝶种雌虫老实巴交地给自家上司解释,生怕新婚夫夫之间有误会,不然闹起来还不是他们这些下属糟心。   “少将想要正式接管蝶种军团,但他的军衔不够,他们在开会整理功绩,准备向雌虫议会申报带回雄虫阁下的功绩,先升一级,压过其他竞争者。”   那团褐色的树叶子说。   燕屿:“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先出来再说,对着一团树叶子说话也太奇怪了。”   我才不是拟叶蛱蝶,那只蝶种一边的脸鼓起,带点暗戳戳的不服气、又有点沮丧落在了他身前,吭哧几秒忍不住开口问:“我看起来拟态真的很像叶子吗?”   他的族系是□□蛱蝶,这种蝴蝶以拟态树皮闻名。与他对应的还有拟叶蛱蝶,其中最知名的当属枯叶蛱蝶属。(注)   而他一头看起来非常艺术家的半长发刚好到脖子处,颜色是褐色中夹杂着一些天蓝色。而那双眼睛在暗处是褐色,照到光就虹膜变色成天蓝色。   很明显他是雅斑□□蛱蝶。   这种蝴蝶和拟叶蛱蝶们因为其完美的拟态,大部分担任蝶族军团的斥候和暗杀者。在星际时代,他们的拟态不在能完美融入环境,但在星球表面上的刺杀和窃听,还是由他们负责。   因为其隐秘的特点,被曼努埃尔派来保护赫利俄斯。   “蛱蝶系得到消息,其他蝶族继承者都陆陆续续在往蝶族主星赶,少将大人担心他们来找您麻烦,所以让我在附近注意。”   听完了他的话,燕屿无语:“他是怕我跟其他蝶族继承者搞上才对吧?”毕竟他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塞基的想法,也就成了曼努埃尔的弱点。   不然为什么派一个擅长窃听的蛱蝶来?   雅斑蛱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上司解释,又嘎巴一声,重重合上了下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头发。但他来不及组织语言狡辩,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后又一黑,对燕屿的身后点头,心虚地飞出去钻回树上,贴着树干假装自己是个老实的、可怜的树皮。   燕屿若有所感地回头,转头,看见曼努埃尔正从自己身后走来。 第081章 一些谈论   “你发我的消息我看了,如果有必要,我会去的。”他无意识摸了摸袖扣,目光游移一秒,又转回来定定地看着赫利俄斯,“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吗?”   燕屿不动声色挑眉。敏锐进攻但吝啬表达内心,习惯性把一切帮助都变成利益交换,这种性格……   他只是笑了一下:“让你盯梢的人不要继续跟着我就行。”   曼努埃尔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很快反应过来,拒绝陷入自证,他只是说:“不行,最近不太安全。在你自己的护卫队成型之前,你身边必须有人保护。”   燕屿平静道:“你管这叫保护?”   曼努埃尔也很平静:“不然呢?阁下,这是虫族,而你在这很弱小。”   燕屿:“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出轨。”   曼努埃尔刚想解释不是这个用意,他只是担心燕屿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为难或者伤害,但他又不想燕屿知道自己的担心,所以他在选择护卫的时候才选择了拟态蛱蝶。   不太对劲,他似乎心态有些不对,这几天还因为副官的事和燕屿隐隐有些别扭——明明作为利益合作伙伴,因为利益冲突,袖手旁观和反目成仇都应该是常态,他在这权力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该认清这个道理。   总不能是睡过了,心理上就亲密起来了吧?还是雌虫的激素影响?他心情瞬间不好了。   因此开口说话也带上了攻击性:“不然呢?你不了解雄虫什么样,当了十九年男人,总归知道男人什么样吧?我需要保证合作伙伴的忠诚和唯一性,有问题吗?”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方式,那就换掉他们,螳螂怎么样?”他打了个手势,自从他们吵起来,就安静地仿佛死了一眼的外面,钻出两只拟态蝴蝶,一只是雅斑□□蛱蝶,一只是蓝带枯叶蛱蝶。   一个拟态树皮,一个拟态蛱蝶。   燕屿:……   他不可置信地比了个数字二的手势:“两个?”   怎么还有只悄咪咪潜伏的枯叶蝶啊?   没被他逮住的枯叶蝶骄傲地稍稍挺起胸膛,哈哈,他没被抓到!就说他们拟叶蝶比拟树皮的更厉害吧,拟叶蝶加一分!   都说同行相轻,都是搞拟态的,他们也分拟叶和拟树皮两派。虽然同为蛱蝶科效力,但他们就像塑料姐妹花,背地里对于“哪一种拟态方向更好”这个问题的争论从来没少过。   而被雄虫阁下发现,还越解释越歪,让上司和他的雄虫新婚不久就吵架的雅斑蛱蝶底气不足,这倒霉孩子还以为是自己嘴笨导致的呢。完全没想过纯粹是本就不富裕的亲密关系随随便便就能雪上加霜。   完蛋了,要是他被贬职,他们岂不是要夸擦落后拟叶蝶一大步吗?!   雅斑蛱蝶内心一时充满了绝望,配上他斑驳的棕色花纹,那星星点点的天蓝色让他看起来更像雨季发了霉的树皮了。   树皮忙着发霉长蘑菇,没注意到上司和他雄主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争吵阶段了。旁边小心竖起树叶的枯叶蝶连忙拧了他一把。雅斑蛱蝶回过神就听见枯叶蝶用气音说:“快走!”   他鬼鬼祟祟地从头发丝里探出视线,往上司的方向看。   上司和他对上了眼神。   上司用眼神让他滚。   OK,fine.他们立刻变成一块树皮和一片叶子溜出去了。   燕屿注意到他们离开,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跟你吵架,保护可以,但我希望保护我的人在我视线内。”   曼努埃尔干脆利落地点头:“好,我会安排。”   燕屿继续说:“第二点,我会尽快组织好我的护卫队,到时候把你的虫都从我身边调开。”   “……其实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只不过说着说着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他终于才回到正轨上,“科梅走了,但雄保会应该快上门找你谈这件事了。我得到消息,你的血检报告要出来了。”   他顿了顿:“关于把你带回虫族这件事,雌虫议会那边准备结算的功劳有点超出我们的预想,这只能说明你比我们预想的还具有价值。”   这是好事吗?   如果他是个普通的雄虫,只是个土生土长的“赫利俄斯”,那一定是个好事。但对于燕屿而言,却变得微妙了。   曼努埃尔继续说:“等你报告检验正式出具,等级够高就一定会有雌虫希望能和你合作,或者追随你。”   追随这个赫利俄斯懂,但合作……他对曼努埃尔投以疑惑的目光,他们一边聊一边走到了露台上,在花影婆娑间低声交谈。   “你知道生育是虫族增强实力的手段对吧?虫族的政治制度决定了同一科属的虫族必须联合,子嗣和族群数量、等级都决定了这个军团的未来。而雄虫——子嗣比护卫队更能保证忠诚,血脉的连接也能作为精神链接的媒介,就像虫母能够轻易链接到祂的子嗣。”   他勾唇一笑,说不清有几分讽刺:“所以虫族的婚姻从来都是一场战争,而子嗣就是他们共同创造、又彼此争夺的战略资源。”   婚姻在人类社会就不是为了保护爱的,而是为了保护财产。而在虫族社会,婚姻却是一个围场,把战争的范围在夫夫之间,其他猎手就无法获得打猎的许可。   燕屿这时候有几分好奇,他说的话又是客观现实,还是他的生活感慨呢?科梅和大阿努比斯又是这种关系吗?   但这毕竟是曼努埃尔的个人隐私,燕屿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他摇头:“我接受不了和虫族生一个新的虫族出来。”   曼努埃尔看着他:“既然你可以有虫族血脉而自我定位为人类,如果他从小在人类生活,有为什么不可以呢?”   燕屿却说:“生育是对母亲——在虫族中叫雌父,本就是对生育者的剥削,我认为我没有资格将他从他的生育者身边带走。”   “而且他如果去了人类社会,人族不会接纳他的。留在虫族社会,我不确定我能爱他。”   “如果我不能爱他,何必让他诞生呢?”   一个流着人类血液的虫族,倘若不能彻头彻尾站在虫族这边,他的一生该有多颠沛流离?更何况,那样继承了他混血设定的孩子,无论走哪条路,难道不都是对燕屿的二次伤害吗?   曼努埃尔:“你会是个好雄父的。”   正因为他拒绝不负责任地生孩子,他才会成为一个好雄父。也正因为他有责任心和最基础的爱,所以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雄父。   在虫族,不生育就是原罪。曼努埃尔清楚地知道塞基和伊卡洛斯十年间因为无子嗣是如何痛苦地猜疑、疏远又咬着牙一起牵手共同抗争。那还只是一个高等雌虫的基因,多的是替代品。少了他分蛋糕,其他雌虫还能多分点,因此雌虫议会并没有什么压力。   而他和燕屿,双份的高等基因,他不敢想象这个决定泄露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已经在十年内失去耐心的雄保会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而雌虫议会加入进来后,又会成为一个如何恐怖的真空环境。   “那会是一条艰难的路,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失败的准备。   好在作为雄虫,他有随时反悔的权力   曼努埃尔轻轻说:“如果你反悔了,我不介意和你孕育一枚卵。”   因为我相信如果是你作为虫崽的雄父,你或许不会全心全意爱他,但你一定会给予他所有虫族都羡慕的童年。   “当然,不许跟外面的虫生,非要的话也不许挑蝶族以外的,不管谁的虫崽都归我。”   燕屿:……   “请不要自顾自预设捉奸、分婚内财产。”   “还有,你是没听见吗,再说一遍,我不生!” 第082章 基因等级   雄虫基因实验室。   “这一批成年雄虫等级不错,”全副武装的科研虫和同事说。“准备登记吧。有一个A级,三个B级,十七个C级和二十九个D级,剩下的都是D以下……咦?”   他疑惑:“这份等级鉴定是出错了吗?”   同事百忙之中把脖子伸过来,眼睛一撇,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woc!”   几秒后,整个实验室的科研虫都围了过来,甚至有虫郑重其事地戴上了装饰性的眼镜,他们把这份基因报告围得水泄不通:“……设备出错了?”   “不应该吧?90%以上吻合这不是理论数据吗?现在50%吻合都算高等雄虫了,70%左右就算A级,这个数据太逆天了吧?”   “这个年代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基因等级?!不信,除非给我看看真虫。”   “雄保会是从蛛形虫手里把那些地宫的虫母蛋挖出来了吗?”   “这位阁下是谁啊……赫利俄斯?圣堂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果然是去地宫偷的吧!”   “啊,资料上显示数据库无匹配雌父、雄父的基因。”   “说不定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V我50,助力始祖虫族复活呢?”   “先别急着登记,先重做一遍复核。”   于是他们重新拿样品进行了基因检测,连登记资料都没心情做了,各个把脸贴在隔离室外的玻璃上,伸长脖子殷殷期盼。   “哎呀,别挤!别挤到我虫翅!”   “谁踩我!”   “头发!别让我发现是哪个小虫崽子偷偷拽我头发!”   “别吵了!第二次检验报告出来了!”他们又一窝蜂涌到机器面前,探头探脑,最前面过去的一排虫被挤得蹲了下去,一边用虫族友好手势对后排同事交流,一边着急忙慌地探头去看,“与虫母原本相似率高达……95.12%?”   实验室主管虫复读一遍:“95.12%?”   他冷静地打开光脑,找到置顶:“院长!你实话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去掘老祖宗的墓了?”   这绝对不是这个时代可以达到的基因水平!   半个小时后,院长和衣冠楚楚的雄保会副会长一起出现在实验室。雄保会有三个副会长,都是雄虫。他长得很高,站在雌虫身边也不落下风,头发已经全白了,一丝不苟地往后梳,戴着尾戒。   他是三位副会长中年纪最大的雄虫,没有过雌君,一生都奉献给了雄保会。   他一进来就要走了检测单,一页一页看过去,雌虫们都不敢说话,互相有眼神交流着。大致交流的内容就是——“真不是掘的祖坟啊?”“看起来不是,应该也不是偷的虫蛋。”   “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吗?”雄虫声音低沉。   正在眼神交流的雌虫们不约而同盯着地面,寒蝉若噤:“只有我们这些人了。”   白发苍苍却依旧精干的雄虫来回看着两份材料,似乎是觉得空气很热,他脱下了外套,把袖子挽到小臂上,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抱歉,介意抽根烟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研究院院长立刻躬身:“当然可以。”   他于是点燃了细长的烟,星际时代除了穷鬼没有谁会抽叶子烟,电子烟就能模拟出精神刺激,甚至比传统香烟更上一层楼。但他的烟是特质的,加入了提神镇痛的材料。   他已经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连他的陵墓都已经修造完毕,等待他入住已久了。   他不敢老去,他知道雄虫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却是在走钢丝,钢丝的两端拴在危楼上。   但在死之前,能看见一个这种等级的雄虫,难道不是老天在善待他吗?   他缓缓吐出烟,全白的睫毛下,眼球微微转动,从所有在场雌虫脸上滑过:“这件事,多么重要,你们比我更清楚,对吗?”   即使是对再不敏锐的科研虫都从这句话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本来,这不应该是你们能知道的。”但是副会长的下一句,又峰回路转:“但阁下后续身体健康总需要虫来关照的。”   立刻有虫连忙道:“阁下!我可以学!无论医学还是其余的我都可以学。”   雄虫审视他们几秒,才缓缓点头:“好,那就新成立一个研究课题,你们全部调职进入该课题,院长,麻烦你亲自负责。这样,出了问题雄保会也好和你直接沟通。”   院长不由在心底苦笑:直接沟通?是直接抓走吧?   “当然,因为此事重大,为了这位阁下的安全,我们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以确保各位没有异心。”   不少雌虫脸色微变,众所周知,思维外显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更别提雄虫独有的精神链接。   读心这种手段连《雄虫保护法》都不支持,副会长在雄虫法庭工作,自然了如指掌,但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底气。因为《基因法》这个比《雄虫保护法》更早的法案中,有一条规定,关于任何有利于提高虫族基因等级的行为,都允许先行后判,灵活行事。   院长小心翼翼:“那这位阁下……?”   “基本信息录入系统,基因登记填写为A,具体数值设置为最高机密,没有雄保会三位副会长授权禁止查看。”   至于是否通知这位阁下本人……他垂眸看着报告最上端的姓名,又沉沉地吸了一口烟,感觉自己体内已经腐朽的器官又暂缓了衰老,他才拿起光脑,找到另外两名副会长。   对方身份特殊,他们必须开会讨论一下。   *   蝶族主星。   随着曼努埃尔带着塞基的默认归来,其余蝶种继承人坐不住了,纷纷从各地赶回来。即使是真的首领换届了,他们也得亲自到场确认自己的出局。   丝尾鸟翼凤蝶的凤蝶科代表、彗星燕古纳弄蝶的弄蝶科代表、紫袖珂粉蝶的粉蝶科代表、旖灰蝶的灰蝶科代表,还有蚬蝶科和喜蝶科代表,算上从曼努埃尔回来就进驻主星的蛱蝶分军团。七方汇集,一时间蝶族主星也暗潮涌动。(1)   燕屿这段时间待在房子里学虫族语,但还是遇见了一只。   那个时候正好是雌虫留学生们迈入成年期,状态稳定后被准许自由离开医院,燕屿深知要组建自己的势力,他们绝对是最好的原始股,同时也因为同学之情。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出门去探望他们。   正好撞上了从战区归来的彗星燕古纳弄蝶,他一头明亮的蓝发,细闪如丝绸,发尾鲜红,鬓发在颧骨处卷出弧度,蓝红撞色的蝶翼垂在身后。   见了赫利俄斯,他的目光先是在后背处一掠而过,认出这不是雌虫,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笑。   他笑眯眯打招呼:“赫利俄斯阁下,你好呀。”   他大跨一步,甩下自己的亲兵们,热情地伸出双手想要握住雄虫的手:“阁下!真是久仰大名!”   燕屿后退一步,不让他碰到自己。   弄蝶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容满面:“阁下,我是弄蝶科的代表,塔利亚。您真美,很期待见到您的孩子,一定会和您一样出色吧。如果需要的话,欢迎来找我。”   燕屿突然有点理解曼努埃尔的做法了。   他面无表情:“谢谢,我和我的雌君感情很好。”   弄蝶发出从相遇开始最真心实意的一声嗤笑:“就他?”   嗯?你们蝶族也对曼努埃尔的恐怖小礼物有所了解?还是说他也这么追过其他虫?   燕屿停下想要直接离开的脚步,感兴趣地留在原地,洗耳恭听。   “我都不用想,他追雄虫的手段肯定是跟他雌父学的,就他们那个手段,要不是长得好看早绝种了。也就只能吸引来一些别有用心的骗子雄虫罢了!”   他的亲卫立刻发出超大声的咳嗽。   “呃,哈哈,没有说您的意思。”弄蝶努力挽回,却越说也显得欲盖弥彰。“我的意思是,很难相信有雄虫真的会被他们的追求手段给打动呢哈哈……”   亲卫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弄蝶强行跳过这段,若无其事地递过去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社交媒体和通讯号,如果您愿意的话,随时打给我,即使我在战场上我也会立刻赶到您身边的。”   燕屿看着手里的名片,大为震撼:哥们,你穿着军装随身携带小卡片啊?太努力了吧哥们?!   他递完卡片,立刻就被亲卫们围着,左拱拱右拱拱,给拱走了。   走远了,弄蝶还喜滋滋地说:“我就说曼努埃尔他们一家都不懂怎么求爱,不然他雌父也不会死得那么早了。还得是我!哈哈!”   亲卫们:“……您也没好到哪去。”   他们虚弱地说:“不是说我们这次来,先中立看看情况吗?您这么去撩曼努埃尔大人的雄主,他一定会和您决斗的,绝对会的。”   弄蝶耸耸肩:“不会吧?我是看他雄主身边还跟了雌虫才上去搭讪的,我可太懂这些雄虫最近流行的审美了,大胸自卑粉发男妈妈是不是?啧,玩得真花,他都不是蝶族,曼努埃尔都能忍,我去搭讪怎么了?”   亲卫们沉默:“少爷,那是兰花螳螂,曼努埃尔手下的螳螂,肯定是他从尖刀队提出来保护雄主的啊!不然我们刚刚为什么把您拱走,您没看见螳螂眼里的杀意吗?”   撞色的弄蝶呆滞了:“我靠,那曼努埃尔不会杀了我吧?我打不过他啊!”   谁不知道塞基这个恋爱脑,陪伊卡洛斯一起去白榄联大是个好差事,但他们就是没打赢曼努埃尔啊!   另一边的维图斯,这位铁杆阿努比斯下属,看看艳丽的弄蝶代表递过来的小卡片,又看看赫利俄斯,一时间颇为紧张。   众所周知,雄虫的道德不能说很少,只能说没有。   燕屿:……   他把名片对折,到垃圾桶边扔掉。   维图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今天又是为上司守卫爱情的一天呢!   燕屿却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那串数字,他扫一眼就记住了,根本不需要留着名片。而且明知道维图斯是曼努埃尔的忠实手下,他再怎么也不能表露出好奇的态度。   不过……他好像对曼努埃尔父辈的事情很了解?   或许之后有用。 第083章 护卫队初始成员   负责收治成年蜕变期虫崽的医院在主星的繁华地带,紧邻各大军校,就是为了一出事就能及时赶到。雄虫医院在它是对面,装修得像燕屿印象中的教堂医院,建筑具有宗教美,安保严密,大片的爬藤花卉和乔木构成了天然的防窥墙,更别提空中闪烁着蓝光的屏蔽器。大门紧闭,几乎没有病人上门。   和它相比,雌虫医院就热闹多了,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雌虫们穿着校服,神采飞扬。   在下车前,维图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止咬器,看见赫利俄斯投来的疑惑眼神,螳螂低着头小声解释:“第二次内战之后,在上个时代对雄虫造成惨重伤害的种族被处决,螳螂族没被直接处决,但很长一段时间雄虫都拒绝和螳螂族出现在同一场合,这些年逐渐放宽限制,只要求高危种族出入有雄虫的公共场合,必须戴上止咬器示警。”   这是一种对雄虫的示警,也是一种对螳螂族的羞辱。   燕屿无意对历史恩怨发表看法,只是略微疑惑:“雌虫医院竟然有雄虫吗?”   维图斯:“有一位雄虫医生。”   他们走到阿拉里克等虫病房门前,抬眼一看,从门内出来的正是这位雄虫医生。   他看起来有种熬了三天大夜但即将上手术台的、诡异的、憔悴的精神感。眼睛很亮,但看起来很累。   雄虫医生好奇的目光落到燕屿身上,又看了眼兰花螳螂,明白过来:“啊,是赫利俄斯阁下吗?”   雄虫医生掏了掏白大褂的兜,掏出来一根蓝笔,他尴尬地说了句:“我说怎么半天都找不到,哈哈。”然后若无其事别到胸口,从另一个口袋摸出几个哄小虫崽那种硬糖,塞给燕屿。   “本来你的婚礼我也该去的,可是当天有一场紧急手术,我就没去成。”大概是哄小虫崽哄多了,他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再怎么说,我当年也被伊卡洛斯老师教过,也算半个同门吧。”   “你是去探望里面的雌虫小朋友吗?”他让出一个身位,发出邀请,“走之前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聊聊,我今天一个下午都有空。”   他贴心地把病房门打开,燕屿看他走远,问维图斯:“为什么他能认出我?”   按理说他也没见过自己,外界也没有他的信息,他怎么能认出自己的脸?   回答他的不是维图斯,而是阿拉里克:“被雄虫制裁后,螳螂族四分五裂,大家都知道兰花螳螂投了大阿努比斯,既然能让一名兰花螳螂跟在身边,那一定是和曼努埃尔有关的虫物,再加上您是雄虫,所以您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看来曼努埃尔不仅给他派了一个保镖,还留了一个人形自走标记在他身边。   燕屿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维图斯,这位沉默寡言的雌虫脖子断了似地使劲垂头,仿佛地上有什么神奇的黑洞。   他收回目光,不对此发表意见,只是示意接下来是私人谈话,让他守在门口。然后转而关心起几个同学的身体状况。   阿拉里克打包票:“我们都好得很,除了戈多被削掉的翅膀还没长好,大家都可以立刻上战场!”   几只雌虫拼命点头,眼巴巴看过来,期待雄虫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燕屿却很真诚地说:“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境地,我夹在人类和虫族之间,虫族或许不会给我向上攀爬的机会,我希望你们想清楚这一点,再作出决定。”   阿拉里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坚定道:“阁下,我们选择追随您,不是因为前途,而是因为您需要我们。”   出身大族的高等种理智道:“虫族不可能停下战争,和平只是一时的。您需要我们在和平时期成为赌桌上的砝码,在和平消失的时候,成为您手中的剑和盾牌。”   燕屿看着他,平静道:“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的雌虫唇角勾出一缕奇怪的笑:“您知道,虫族军工行业占总生产值的几成吗?”他吐出一个恐怖的数字,这么多年来,内战、外战从未止息,催生出了虫族畸形的社会结构。军工厂占据了大部分重工业,一切服务于前线导致的战争产业链吸走了民生领域的活力。所有生产标准都是军用的,绝大多数员工都在军工企业工作,而军部又源源不断地已掠夺来的资源来换取军工武器,形成一个内循环。停下了战争就意味着产业急刹车转型,就意味着支柱产业的倒塌,随之而来的就是失业浪潮和社会治安问题。   虫族内部没有上升途径,雌虫们一开始就只留了一条军功升职的跨越阶级之路,当停下战争,社会阶级只会进一步固化,外部矛盾就会被转化为内部的阶级矛盾。比如曼努埃尔,他为什么坐不稳位置,就是因为他的军衔不够,军衔必须要在战场上去搏命。没有了战争,年轻雌虫们就看不到未来。   “虫族找不到能转向哪条路,当他们发现无法转向的时候,战争就会再次而来。”阿拉里克下定了决心,坦白道,“当初我选择跟随伊卡洛斯阁下前往人族,就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这一点。”   对蝶族而言,去白榄联大能在塞基眼里出头,是个好差事。可是在其他虫族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流放了。   作为为数不过主动前往的高等种,阿拉里克自然有其的原由:“我们家族试图从军工产业这条拥挤的船上下来,换个民生赛道。您知道的,政客和商人就是蜘蛛,蛛网任意一处细微的颤动,都会被我们捕捉到。”   “伊卡洛斯阁下,从他来到虫族那一刻,第三次内部战争就无可避免。”   燕屿看着他,慢慢说:“第二次内战,虫族大洗牌,雌雄逆位,就连蝶族都压到了第二纪元最强的螳螂族头上。而你,你是想在下一次的桌子上当棋手。”   阿拉里克以效忠的姿势半跪在燕屿身前,眼里燃烧着野心和滚烫的崇敬:“是,但那是在去白榄联大之前。我将这些托盘而出,是想告诉您,宇宙间唯有死亡和混乱是永恒的主题,您需要我们的捍卫,我们也需要您的带领。”   “请允许我们为您而战!”   燕屿深深地看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时神色如常,郑重其事地许诺:“你说得对,宇宙从来混乱。我孤身在外,如果你们成为我的护卫队,那我就只有你们了。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很显然独一无二这个词让雌虫们十分激动,接二连三地以虫母之名宣誓。   阿拉里克:“您当然可以!您可以以您的思想来支配我们,精神链接之下不会有背叛!”   燕屿抬眼看了眼窗外,说不出名字的树木挂着零星的叶子,焦黄而干燥地卷曲了起来。   秋景未免都有点太过萧瑟了。   他扶起阿拉里克,沉沉道:“好。”   *   维图斯正在门口戳自己的同事,问他要雄虫医生的资料,要是阁下问起来还能及时回复。   对面信息科同事发过来一个硕大的问号。   同事:【兄弟,你要雄虫资料干嘛?你的任务对象不会是雄虫吧?!!包死的!】   维图斯:【……我现在在担任阁下的临时保镖,遇见医生了。】   同事尴尬找补:【没有说你残暴的意思,主要是平时我们跟你们对接都是冲着大开杀戒去的,谁知道……不过雄虫的资料都是星网保密的,要不是医生婚后一直定居这里,我也找不到他的资料。哝,15秒注意看,阅后自动销毁】   同事:【[文档]】   他抓紧时间扫了一下大致,听见了身后门打开的声音。   “我们去见一见医生。”燕屿道。   他一直在思考,阿拉里克为什么说伊卡洛斯的到来,代表着三次内战的序幕呢?在虫族的十年,他都做了些什么,能让一个高等种有这种想法?   而且,雄虫不是说,不能胜任工作吗?即使工作也只是一些类似于妇联慰问的岗位,雄虫为什么能在雌虫医院当医生? 第084章 十年棋局   “雄虫很少会出来工作,伊卡洛斯阁下曾到狼蛛星待过一段时间,在圣堂的下院上过几天课,菲利普阁下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后来塞基大人与雄保会关系恶化,伊卡洛斯阁下回到蝶族主星,菲利普阁下不久也跟着来了。”   走在医院的长廊里,维图斯快速地向赫利俄斯阁下解释。   “在伊卡洛斯阁下的帮助下,他考入了主星的医科大学,但是当时没有医院肯接收他,医生这一职业既累又有风险,因为没有医院能承担雇佣雄虫的责任。”   “最后是菲利普阁下与医疗集团的一名高层雌虫结婚后,才能够顺利任职。”   他顿了顿,“这个医疗集团正是阿拉里克的家族,刚刚遇到菲利普阁下,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来探望阿拉里克。”   说话间,菲利普的办公室到了,敲门进入后,燕屿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房间内的布置很简约,高低错落放了几盆达摩福娘,已经垂着枝条吊起了花。更显眼的是他身后的书柜,这个时代纸质书依旧以它独特的阅读体感而未被淘汰。   书柜里大部分是他看不懂的医学著作,还有很多期刊和文件夹,但摆上他桌头的书却有熟悉的字体,那是虫族语和人类通用语的双语书,很高的一摞,有《简·爱》、《小王子》、《飘》之类,甚至还有本《鲁迅全集》,他还瞟到一本《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燕屿:……   你看得还挺杂。   见他看向这些说,菲利普不好意思地介绍:“这是伊卡洛斯阁下翻译的,当年他在圣堂就喜欢给我们讲故事。”   他招呼着赫利俄斯坐下,拿出茶具来,这也是伊卡洛斯传来的东西。   “伊卡洛斯老师身体不好,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燕屿:“我走的时候没有多少关于他身体的消息。”   菲利普叹了口气:“那就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虽然很好奇我在伊卡洛斯阁下的纪录片里是个什么角色,但还是不要太早出来得好。”   “纪录片?”燕屿错愕问。   “科梅副会长还没找您录制相关采访吗?”菲利普也很惊讶,但还是解释道,“因为伊卡洛斯阁下和塞基总长的忠贞故事很打动副会长,所以他取得了伊卡洛斯阁下的授权,为他拍摄一部纪录片,向社会展示真正的爱情。”   “不过他们协议了,只有伊卡洛斯阁下死后,纪录片才可以上映。”   歌颂爱情?科梅可不像那种虫。   他一定有什么深层次的图谋,而伊卡洛斯又是为什么同意?他明明对科梅一直抱有警惕的态度。   “哎,不过先不说那个了,到时候科梅阁下应该会联系您的。”菲利普很自然地问,“您准备之后从事什么行业呢?”   燕屿谨慎试探:“我以为雄虫不能……?”   “以前是这样的,所以我们这些年轻雄虫才更应该争取工作的权利呀。我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没有学校肯招收我,因为招收一名雄虫代价太大了。”   就比如全男校(包括老师)招了一名女学生,一开始学校就只服务于男生,那么厕所、宿舍、洗漱间,都只有男性的规格。一名异性的到来代表着他们需要原地重新修一套另一性的公共设施,这还是明面的代价。维护两性相处,不发生任何歧视甚至违法行为要求的隐性代价就更多了。   这不单纯是是社会的歧视,只是和雌虫相比,稀少的雄虫依旧是第二性,社会还没有做到处处配套。   “当时我很沮丧,一度想要放弃回圣堂,是伊卡洛斯老师跟我说,如果我们不争取,就永远不会有第一个。他为我付清了所有费用,亲自和那所大学的校董事会谈话。”   “后来我成功毕业,也没有医院敢接收我的简历。他们怕我上了手术台留下永远的心理阴影,也怕我被受伤失控的雌虫伤害,还怕术中暴露我感染病毒。雄保会一定会追究他们责任的。”   “幸好我当时的恋虫也是医疗行业的,他说服了家族长辈,还亲自去找科梅副会长担保。然后,他在蝶族主星开了这家医院,我才能够如愿拿起手术刀。”   等等……菲利普和维图斯关于结婚这件事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说辞,菲利普认为是他的恋虫为了他争取到的权力,可是蝶族情报机关却称,他是牺牲掉婚姻后才能进入医院工作的。   这是一个主次顺序的问题。   按照菲利普的说法,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可是按照蝶族的说法,这是无奈的现实。假如双方都没有错,那一定有虫说谎了。   不是维图斯,也不是菲利普,只能是菲利普的雌君。   燕屿问:“你的雌君在你大学时候就认识了吗?”   菲利普点头:“为了确认我是否能成功度过艰难的学医生涯,我们有一个面试,他是校董事会的一员,对我在面试时一见钟情,他特别懂我的志向和理想,我们很幸福。”   果然。燕屿的心在下沉,他的猜测是对的。   撒谎的是菲利普的雌君——阿拉里克说他们家族试图转入民生赛道,却最终得出第三次内战不可避免的结论,顺便还提到了伊卡洛斯。   恐怕伊卡洛斯去说服校董事会的时候,就与那名校董达成了协议,默许了菲利普未来的归属。而那位雌虫开医院是为他还是为家族转型也说不定,他恐怕去找科梅也不是去为了宣誓,说自己能够照顾好菲利普。   燕屿装作看消息,搜索了一下这个医院所属的医疗集团,果不其然看见这个原本在几年前连蝶族主星都打不进来的医疗集团,这几年发展异常迅猛,现在已经几乎有垄断的架势了。再一看集团高层与雄虫的婚配率远超正常值。并且这些结婚的高层,手中掌握了整个医疗集团将近70%的股份。   而按照《雄虫保护法》的原则,这些高层的配偶雄虫起码拥有这部分股份的一半以上,甚至说假如婚内发生暴力行为,雄虫们还能得到更多。   雄虫们在把触手伸进实业领域。   他们想做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外面有虫议论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先驱,说什么自立自强,只是依靠雌虫罢了。如果有一天,我们雄虫也在各个行业占据了高位就好,这样我们就能互帮互助团结进步了。”   菲利普满眼憧憬。   燕屿却直觉不妙。   科梅是在希望扩大雄虫的实际影响力,那伊卡洛斯呢?他为什么参与进来,在这场博弈中,他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燕屿接过菲利普热情送来的翻译本,这是伊卡洛斯曾经翻译过的虫族书。菲利普想着他从人类那边回来,应该没读过,便热情送给了他。   扉页就写着伊卡洛斯的东区语批注:“虫族文化里没有爱这个概念,但是任何自由生命终究都会向往爱。”   菲利普也看见了,略微怀念地感慨:“当初还在下院的时候,伊卡洛斯经常开读书会,和我们一起交流读后感呢。”   “下院是什么?”   “是圣堂的低年级部,现在参加过读书会的雄虫最小也快成年了吧。”   “很多虫去听吗?”   “当然。伊卡洛斯老师每次选的读本都很有意思,有时还会教我们一些人类历史呢。”   燕屿眼神微妙,什么历史?不会是战争史和革命史吧?   他已经明白伊卡洛斯在做什么了,问题是伊卡洛斯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   白榄联大,校长室。   温度调得很高,但躺在兔绒毯里的人却依旧感到无尽的寒冷,塞基端着汤药走进来,身体亏空到这个阶段,已经没有现代医学发挥的余地了,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病人积极配合治疗,再苦的药他都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喝下。   大部分时间,他都蹙着眉,紧闭着眼缩在床上,只有喝药的时候,他会坐起来,趁机处理好一天下来堆积的事。   他面前有一盘围棋,他执白子,因为他是被迫入局那个。棋盘中黑子已经占据了大部分位置,白子看起如风助火,助力黑子攻城破寨,实则暗藏杀机。   喝药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还落在棋盘上。   “我的棋早就下完了。”他慢慢说,“如果不是第三个棋手入局,我和科梅的这盘棋,胜负早已定下。”   “可惜不知道剩下半局棋,燕屿会举起哪边的棋子。”   他眼里只有他用十年下的这盘棋,作为一个东区人,他知道自己此生再无可能落叶归根,只能在两族边界线上的白榄联大,遥遥眺望故乡。倘若逐日计划彻底失败,那他这颠沛流离的十年难道只能潦草收场吗?   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眼神无悲无喜,像一尊神像。   “任何自由生命,都会本能地追逐爱。哪怕这爱会带领他们走入一条鲜血淋漓的路。”   追求平等和爱,一直是智慧生命的本能啊。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第085章 邀请函   雄保会会议室。   会议室内只有三名雄虫副会长,上首挂着一副画像,瘦弱的雄虫站在演讲台上,脸被火炬映成了橘红色。这就是雄保会名义上的会长。   他是雄保会的创始虫,也是第二次内战中带领雄虫争取权利的领袖。   科梅走进来的时候,对这幅画像微微低头致意。这名在虫族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雄虫,已经死去多年。但雄保会保留了他的职位,会长一职也就成为了虚职,一切由三位副会长共同决定。   他的画像一直悬挂在这里,注视着后继者,督促他们走在初心的道路上。   科梅是最后一个到的,另一名副会长已经看完了资料,按捺不住激动地问:“这位阁下在哪?快点带他来圣堂,保护好他!”   他已经陷入了幻想之中,眼睛发亮地喃喃:“他喜欢什么样的雌虫我们都可以为他搞来,军雌?金融雌?老师或者演员?一切都不成问题,只要他喜欢!让他多生几个雄虫,提高雄虫整体基因等级,不过雌虫卵就没必要留了,保持雄虫基因优势,才能进一步争取利益。”   “不,提高护卫队等级也很重要!暴力才是权力,再怎么样军队也是在雌虫手里的。”   “你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来保护这名阁下?等他们成长起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没必要。”   “退一万步而言,至少得留几个样品雌虫崽吧?不然雌虫议会那边怎么会信呢?归根结底,他们愿意给雄虫超凡的地位,不就是想保证种族基因的延续吗?能不能生出高等级雌虫才是他们最关注的。”   “你说的也对……那留一两只雌虫崽就可以了,剩下的还是先以雄虫卵为主。”产检在星际时代已经很发达了,控制性别比的方法从古至今都很简单,那就是在确认性别后,直接人为干扰出生率。   他们在说这些的时候,甚至没把赫利俄斯当成一个有思想的独立个体。或许在他们眼里,配种对雄虫而言并不是一件侮辱性的事,也或许他们只是单纯不在意单个雄虫的想法,认为为集体牺牲是理所应当。   不过,对此科梅有不同看法。   看完资料的科梅敲了敲桌子,打断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先生们,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赫利俄斯不是那种愿意为雄虫整体牺牲的……虫。”说最后这个虫字时,他古怪地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从人类那边接回来了一名雄虫,那么你们就该认识到他和伊卡洛斯一样是不会轻易被我们驯化的。”   “什么?我还以为他和伊卡洛斯一样,是个虚假的雄虫,只是你们拿来拖延和平条例的幌子,他真的是流落在外的雄虫?不会吧?基因库里未查询到他的雄父基因……他不会是哪家藏起来的雄虫生的吧?”第三只雄虫副会长眼神变得不善,已经开始盘算起要进行一场大起底了。   但最年长那名副会长却认为其他事可以后面再追究,对于赫利俄斯的安排才是最紧要的问题。   “这样说来,你主张签订的新和平条例,不只是为了延长和平期的托辞,这位新阁下也真的是为了人类才回来的?”他真的有点惊讶了,和伊卡洛斯的合作一直是科梅负责,他还以为这位新阁下是科梅他们复刻了一个新的伊卡洛斯,从而为延长和平期提供了一个新的借口,居然不是吗?那就麻烦了,一个真正的雄虫可不是假雄虫那样容易拿捏的。   雄保会的权力来自于《雄虫保护法》,而《雄虫保护法》的支持者和实施者都是数不尽的雄虫个体,如果爆出来他们对某个雄虫做了什么的话,雄保会就会失去自己的基本盘。   相反,是假雄虫的话,到时候扣个间谍罪就能直接扔给雌虫议会处以极刑,他们不会有半点风险。一问就是好心慈善家无辜被骗,雄保会也是受害者啊!   科梅:“……我不是把赫利俄斯联赛视频都上传到数据库里了吗?你们没看?”   另一位副会长老实道:“我还以为你伪造的呢,反正你手里掌握了大部分媒体集团,伪造个视频造神多正常。谁能想到那真的是雄虫啊,谁家雄虫那么能打啊?!假的吧。”   科梅深吸一口气:“视频是人类官方拍摄的,我再手眼通天糊弄得了人类全体吗?”   “咳咳,先不说这个。既然如此,他就棘手了,但这种高等基因,留在雌虫那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而且,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第二天他就要意外去世,然后被关起来一直繁衍。”有名副会长冷笑一声。   “他的雌君是小阿努比斯,他对雄保会高度警惕,我们稍微靠近他就会高度警惕,怎么自然的接近赫利俄斯,不好操作啊……”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瞟科梅,明显是在内涵他做得太绝,让小阿努比斯恨他到死。   科梅只当没看见,泰然自若:“马上不就是圣堂联谊会了吗?按规矩给赫利俄斯发邀请函,他会来的。”   他微笑:“他既然愿意为了人类来虫族,就不会拒绝和雄虫合作的,我们才是整个虫族最希望和平的一方啊。”   暴力才是权力,越是集体走向暴力武装,无法掌握暴力的雄虫群体就会被撕下虚假的繁荣面具。   和平才是唯一能够发展的道路,就像犹太人,在欧洲流浪了几千年,再怎么以金融手眼通天,战时就直接被拎出来砍了,没收家财成为军队的启动资金。以俗语来说,就是“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无法掌握暴力的群体,只能在秩序下取得尊严,但战争会摧毁秩序,也会摧毁他们的立身根基。   所以雄虫其实是全虫族最渴望和平的群体。他们从第二次内战上位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平稳内部争端,争取发展机会。   而和平期,社会产业向扩张探索的军工能源转向后方民生产业,他们才有机会更深入地融入、甚至掌控民生命脉,寄生虫除非寄生进宿主大脑,与大脑融为一体,不然都有可能被破腹剜出。   这也是伊卡洛斯向雄保会妥协的原因。   而塞基,塞基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但他不说,蝶族和蛾族是第二次内战和雄虫联系最紧密的族群,他们原本空有美丽,被其他能征善战的种族压在身下,是他们一起发动了第二次内战,才作为胜利者,让鳞翅目一跃成为了雌虫议会中的第一大目。他知道伊卡洛斯在做什么,但他只是沉默,毕竟第三战是无可避免的,社会只要继续发展,矛盾就会存在。既然无可避免,那争夺先机的虫就会更容易在第三次洗牌中占据有利地位。   他有爱吗?必然是有的,但爱不足以让他们跨越种族与责任全心全意的弥合。难道塞基可以毫无芥蒂地接受伴侣不纯的动机吗?难道伊卡洛斯能够忽视蝶族曾经在两族战争中用血铸成的荣誉吗?不可以,他们都不可以。   越多的爱,就是越多的悲哀。   他们都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假装那道先天的裂痕不存在。   但利益可以,利益就是未来,未来的幻想会填补过去的裂痕。   科梅想,那么赫利俄斯也一样,理想和尊严他只能选一个。   *   “这是……圣堂联谊会的邀请函?”燕屿拿起智能邮箱里的纸张,扫过一眼。   这个时代物流业基本已经实现了无人化,电子作弊可比篡改实体纸制品简单多了,所以重要的文件依旧采用邮寄的方法,这种邮寄类似于邮政EMS的性质,可以作为法庭证据。   他拿着邀请函走入房间内,递给曼努埃尔:“你准备好了吗?”   此时他们还默认,这次营救副官,燕屿只是起一个邀请函的作用,他并不会深入参与这件事。至于科梅为什么抓副官?或许这只是他们雌雄之间的矛盾吧。总归和他一个新来的没什么关系。   “场内不允许携带热武器,但雄虫可以携带防身的冷兵器,长刀太显眼了,我让虫给你打造了新的武器,我不能保证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如果有危险你要自己找地方藏好,放心,你是雄虫,没有谁敢对你做什么的。还有礼服……”曼努埃尔顿了顿,捞起一缕头发,舌尖抵在上颚,“不太方便。”   “我给你剪掉?”   燕屿抬眸看他,不说话。 第086章 圣堂联谊会   在正式拉开圣堂联谊会的序幕前,我们必须先看一眼主演名单。这就跟古诗词解析老师总让我们结合作者和时代背景看一样。   首先,是科梅为代表的雄保会成员,准备来一出声东击西、瓮中捉鳖。他们忖度着强扭的瓜那也是瓜嘛,要是说不动赫利俄斯阁下自愿结盟,玩点强制爱也不错啊,于是他们借助着联谊会雌虫议会各种族光明正大前来的机会,暗地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其次是明面上的主角曼努埃尔,他就是调虎离山记中被调走的那只老虎,他猜测这次只是雄保会对自己的警告,毕竟他和雄保会离心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蝶族作为雄虫最大的盟友,又不能有一个私仇凌驾在大局之上的掌舵者,所以雄保会策划一次警告也是合理的。如果不想被下面的小家族发现他们联盟之间的裂痕,这件事就只会控制在两方的势力控制范围内。总而言之,是鸿门宴,但是一场演出来的鸿门宴。   然后是暗线主角燕屿,想法则与曼努埃尔差不多。你们恩怨情仇的,关他一个新来的什么事,副官被截走的时候他都还没暴露雄虫身份的!   但导致这场戏走向了所有人(虫)都意想不到方向的,是一个大家都没注意到的配角——或者说,原本这届圣堂联谊会,他才是外界眼里的主角。   安提戈涅。   作为这届成年雄虫里唯一的A级雄虫,雄父更是三名副会长之一,安提戈涅是绝对的视线中心,许多雌虫甚至都是冲着他来的。   安提戈涅是个在爱、鲜花和掌声中长大的小孩,这就导致了他难免思想有些天真,他相信了燕屿的托辞,为燕屿所谓地惊喜十分上心,每天早上一起来嘴巴就开始嘚吧嘚吧地问他准备好没。   一天问三次,比吃饭都准时。   曼努埃尔纳了闷了,不是,弟弟,你在跟我的雄主谈恋爱吗?这么积极来找你嫂子聊天啊?他们有时候搞点不健康不利于未成年人观看的活动都要被吵,要不是知道雄虫不爱搞同性恋,他都要怀疑一下了。   但他转念一想,这个同性恋是雄虫定义的同性恋,人类看来,男性跟雌虫雄虫在一起都是大搞男同。于是他又不高兴了,恶劣地说:“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把他拉黑然后继续吧?”   燕屿被安提戈涅闹得有点淡淡的绝望,心说我去哪给你搞个惊喜?但在他随便套个模板敷衍回去之前,他突然想到了安提戈涅的身份。作为科梅最宠爱的孩子,会不会安提戈涅对圣堂联谊会举办的星球有印象呢?   他试探性一问,惊喜地发现安提戈涅何止有印象,他现在直接就已经跑到那颗星球上对圣堂联谊会的现场布置开始指手画脚了。   燕屿:“……是的,我的确给科梅前辈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胡说八道,“你觉得给他变个魔术怎么样?”   背景音是曼努埃尔挑高眉毛吐出来的一声“嗯?”   幸好他们在搞所谓的惊喜,四舍五入也是底下活动,所以是发消息,安提戈涅并没有听到,反而很被魔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魔术?这是什么?”   燕屿拍拍曼努埃尔搭过来的手臂,示意自己要忙正事,然后快速特意挑了几个需要器械辅助的魔术视频发过去:“你愿意帮我把这些器械和礼花之类的悄悄藏进去吗?”   安提戈涅重点已经歪了:“哇,你还会这个!我也要学!”   学吧学吧,你去学学如何变玫瑰和鸽子吧,学完了还有扑克牌呢,只要你帮我把东西运进去就行,多学学还能少来烦我一点。   曼努埃尔眼见燕屿被正事吸引了注意力,带着被打断兴致的不耐烦,自己开始穿衣服下床,准备去工作发泄一下精力。   而此时安提戈涅已经满口答应帮忙偷渡魔术道具,燕屿连忙伸手抓了一把曼努埃尔。因为弯腰整理裤腿的姿势,他只拽到曼努埃尔的发梢。曼努埃尔张嘴就是阴阳怪气:“注意着点社交距离,我只接受在床上被拽头发,宝贝。”   燕屿:……   他崩溃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事。”   他把一些传统道具图给曼努埃尔看:“你觉得,这种藏人的道具有可利用的空间吗?”   曼努埃尔看了几眼,脑子里瞬间冒出十几个利用方法,一个提前放置在场地内的密闭设施能做的可多了,比如装满挥发性毒气之类的……当然还没到要打生化战的地步,他于是道:“说不定有用……我让军工部门研究一下,结果最迟周五给你。”好了,现在他是真的要加班了。   总而言之,在内部小少爷的热心帮助下,一批加载了军工部门各种小巧思的“魔术道具”被送进了圣堂联谊会现场。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雄保会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这次联谊会的暗潮涌动,因此看见是安提戈涅这位小少爷要的东西,安检也没有问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安提戈涅的身份此刻派上了用场,谁也不会相信安提戈涅会对他雄父主办的宴会做什么,因此当他挨个封口的时候,工作人员们都很配合。反正,要是真出事了,就“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主动破坏了小少爷的惊喜,反而可能让自己丢工作。   于是就带着这样的一笔随手而生的意外,圣堂联谊会开始了。   *   圣堂联谊会是雌雄两性/交流的盛事,通俗来讲就是相亲+求职二合一大会。宾客如云,大部分都是青年才俊,由长辈带领,来到了这里。   在等级鲜明的虫族社会,这里却是许多虫改变命运的机会。因为这场联谊会并不看金钱、家世、地位,只要是优秀的青年,都有被邀请的机会。   “你猜能够在全虫族范围内筛选优秀年轻虫进行投资,雄保会对居民身份信息库的掌握有多深?他们的大数据筛选系统又有多先进?”进场的时候,曼努埃尔和他咬耳朵。   经历过人鱼叛乱之后,燕屿已经对未来科技和智能AI一系列词都PTSD了。   曼努埃尔提这个倒不只是随口刺激一下燕屿,他说道:“雄保会手中的科技很强,他们之前甚至提出过要研发一个监控虫族犯罪的中央智脑,并且听说已经配置好武器,到了实验阶段。”   生理上的弱势,只能以科技来弥补。一旦这个中央智脑落实,那么雄虫就会成为虫族真正的掌权者。   “看到人类的智械危机后他们还敢这样做?”燕屿吐槽。   曼努埃尔哼笑一声,小声说:“根本不用到那个时候,初次实验的时候,就失败了。它失控了,受邀去观看初次运行的虫,都当场死亡。”   燕屿:“它失败了?”   “是失控了,不是失败了。”华美的蝴蝶刻薄地点评:“为了争取雌虫议会的同意,他们只载入了虫族的基础法案,甚至没有载入《雄虫保护法》。然后按照法案,中央智脑做出了公平的判决。”   燕屿:“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曼努埃尔:“嗯哼?”   “一个笑话:会计是一门永远不会被AI淘汰的职业,因为AI不能替老板坐牢。”   很应景、很切题又很地狱,把曼努埃尔逗得嘴角公式化的弧度微微上扬。   “总而言之,那之后虫族就有点避讳中央智脑这个概念了,当初那批科学家被处死——至少雄保会给出了尸体。不过谁知道他们研究到哪一步了呢?”   说话间,东张西望的安提戈涅已经迎了上来,他无视掉一旁的曼努埃尔,自来熟地拉起燕屿的手:“赫利俄斯阁下!我等你好久了!快来!”小雄虫警惕地看了眼曼努埃尔,在他心里雌虫和雄虫是完全不同的关系,这与他和曼努埃尔的关系无关,只是圣堂雄虫天然的距离意识。   因为知道附近雌虫听力都很好,于是他在光脑上发消息:“我已经踩点一周了,保证这是一条绝对隐秘的路,没有监控和巡逻虫,快跟我来。”   绝对隐秘?燕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曼努埃尔,他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燕屿便流露出自然的微笑,跟着安提戈涅一起离开。   他身后,阿拉里克等虫自动跟上去。   枯叶蝶和雅斑蛱蝶也混入其中,假装自己也是护卫队的一员。   *   “分散混入来宾中,注意警戒。现场屏蔽电子设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蝶族年轻虫们不着痕迹地点头,他们都是这届受邀者,被曼努埃尔直接抓住组成了临时行动队。年轻虫们觉得这是在未来顶级BOSS眼前露面的大好时机,都斗志昂扬,纷纷带着花蝴蝶求偶的花枝招展试图迅速混入来宾中。   混入……混入……   混不进去,太显眼了。   这是蝶族在联谊会的正常状态,就是有点太突出了,达不到潜伏的效果。   曼努埃尔:……   毕竟是蝶族,求偶的时候总是光鲜亮丽,要是故意不引人注目,反而会奇怪。   算了。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成年季在联谊会做什么,呃,好像他那一届也是科梅负责,带着踢馆的想法,他盛装打扮、耀武扬威地出席了联谊会……然后一整场都在跟平时见不到的其他种族天才们约架,并承诺打赢了自己,就手把手帮他们追雄虫。   看着美得盛气凌人的蝴蝶,想到婚恋市场蝶族有多吃香,雌虫们狠狠心动了。   于是那场联谊会一半雌虫都跑去后花园约架,然后被揍的雌虫们一边觉得鼻青脸肿不能出现在异性面前,一边又是痛定思痛,立志下次要赢回来。他们迅速告辞。   空荡荡的联谊宴会厅,只留下零星的文职雌虫们和雄虫们面面相觑。   然后曼努埃尔抹掉礼服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过来致歉,胜利者的蝶翼闪着丝绸般华美的光泽。小雄虫们被这种“成熟雌虫”的淡然和游刃有余给迷住了,虽然里面有很多都是他们自己添加的幻想,但谁能对一个战胜了全部追求者,以绝对的胜利者姿态来到你面前的雌虫呢?(文职雌虫可以忽略不计)   尤其他还那么骄傲地美丽。   但还没等他们示好,曼努埃尔就紧接着说:“看起来我似乎打扰到了宴会?真是令人遗憾,按照规定我这样犯错的雌虫,应当被驱逐出场才对。”   他笑吟吟地执起科梅的手,虚虚做出吻手礼的姿态:“或许接下来我还会被拉黑一段时间?真是可惜,不能与各位高贵的雄虫阁下结缘。”他温顺而绅士地弯下腰,目光却爬出睫毛的间隙,从下往上欣赏着科梅眼里止不住的怒火。   于是他自顾自放逐了自己,展开鲜红如血的蝶翼,扬长而去。   ……现在想来,幸好他赢了,不然蝶族美丽优雅的交际花形象就要在他手里崩塌了。真让他去撮合,到时候一对都成不了,岂不成了诈骗? 第087章 突发!   宴会开场10分钟,科梅出现。   宴会开场15分钟,科梅结束了开场白,以一句“那就把舞台留给年轻虫们”为结尾,走下了演讲台,站在虫群中寻找燕屿。   此时,安提戈涅和燕屿刚走了一遍,流程,跟着他们把地图摸清楚的枯叶蝶一回来就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在了宴会之中。而他们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科梅搜寻的目光,燕屿立刻把安提戈涅推出去:“你的雄父好像在找你?”   安提戈涅眨眨眼,只好先和新朋友告别:“那我先去找我雄父了,对了,等宴会第二个阶段的时候记得看我手势!”   说完,他直接跑到科梅身边,一个助跑蹦了上去。   科梅:……   他无奈只能先应付自己的雄子。   而再一抬头,又找不到燕屿的身影了。   宴会开场20分钟,透翅蝶跟着枯叶蝶,悄无声息离场了。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蝶族,他们的蝶翼是透明的,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几乎看不见,这个族群一直负责潜入、暗杀活动。   他们消失在了会场内。   宴会进行半个小时,雌虫雄虫们已经初步认识了彼此,现在该进入第二阶段。有意愿的年轻虫们不会直白地表明好感,只会迂回地向对方展示自己的魅力,欲拒还迎地在眉目间传递情愫,舞池中央已经有年轻的雌虫开始即兴表演。   这是一个年轻化的场合,虽然暧昧和羞涩是主旋律,但年轻虫的热情与阳光让一切都显得无比自然又美好。甜蜜的香氛、浪漫的色调和婉转的歌声。   这是安提戈涅期待已久的时机,他立刻把雄父推到舞池附近。看见有雄虫有做什么的意图,其他雌虫立刻离开为他们腾出位置,还好奇地围着看。安提戈涅百忙之中还抽空用目光在围观群众中找到了嘲讽过自己的雄虫同学。   好!观众也到齐了!好戏开场!   一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安提戈涅就大为振奋,他拍了拍手,马上就有工作虫推着几个大箱子入场。他道:“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在我长大成虫的典礼上,我很荣幸和我的新朋友一起,向养育了我的雄父送上最好的礼物!”   科梅:?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怎么不知道安提戈涅从哪冒出个新朋友了?   他目光匆匆在围观群众中扫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此时曼努埃尔等虫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宴会。不过他们很谨慎,知道曼努埃尔这个刺头是重点关注对象,没有暴露他们刚刚掌握的秘密通道,是从侧门走的。   “阁下,蝶族已经开始了行动。”宴会中有虫低声道。   科梅听着微型联络器里传来的话,用口型无声问:“他的雄主呢?”   他的下属对他微微摇头。   科梅松了口气,引蛇出洞的蛇已经上钩了,只要洞穴里蛇守护的宝物还在,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又游刃有余了起来,甚至还有心力装出一点猝不及防。毕竟他看起来越手忙脚乱,对方才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此时安提戈涅已经热情满满地开始了他的表演,最初的魔术表演的确是燕屿说的,但安提戈涅一下就被这种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活动迷住了,在燕屿三言两语的蛊惑之下,莫名其妙他就成了主演。   而燕屿则是在安提戈涅的表演结束之中,带着自己的礼物,为他的谢幕锦上添花。   燕屿:“毕竟我已经结婚了,联谊会应该留给你们这些未婚虫展现魅力。你才是主角,我可不想抢走你的光辉。”   真是蛇打三寸,他这样千娇百宠长大的小雄虫,从来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最好那个。对成为发光体毫无抵抗力,哪怕他已经决定了和海蒙共度一生,但他完全不会、也不会有这个意识,去抗拒在异性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   哦,他真是个好虫。安提戈涅晕乎乎地想。   他没有看见身边海蒙眼底略微的苦涩,但海蒙也说不出什么抗拒的话来,在大众的常识里这也不是什么有问题的举动,他甚至自己都在谴责自己不合理的占有欲。   爱对方,怎么能阻拦对方发光呢?   被称为空中屠夫的蜻蜓一族的确是很重要的一支力量,但这不代表个体有多重要。海蒙能接触到圣堂雄虫,只是因为他的雌父离开了蜻蜓族,断绝了和家族的联系,彻底向雄保会效忠。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雄虫的附属种族。投向雄虫让他们获得了更多的繁衍机会,在本族繁衍都困难的时候,他的雌父甚至拥有两名高等雌子。   但能当做奖赏给下属的,绝对不会是安提戈涅这样的天之骄子。   安提戈涅值得更好的。海蒙自己都这么想。   对于他们的感情,科梅一直不置可否。但从科梅依旧让安提戈涅参加联谊会,海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使科梅的说辞是“这不仅是联谊会,也是成虫礼”——但谁不知道联谊会究竟是为了什么举办的呢?   所以海蒙识趣地以探亲为理由,在联谊会这天提交了请假报告。上面光速准假,他的雌父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放心不下的话,就陪你弟弟一起参加联谊会吧,正好他今年也刚成年,有邀请函。”   海蒙说不出“相信雄虫”之类的废话,这会显得他很可笑又可怜,毕竟谁能相信雄虫那根本不存在的节操呢?   可是他是真的相信安提戈涅,他娇纵、以自我为中心,就像每个小雄子一样。但安提戈涅还是不一样的,他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或许是……爱?   他是一只懂得“爱”这个概念的雄虫。   是他把这个外来的概念告诉海蒙,告诉他——如果我爱你,我就永远不会背叛你。如果我爱你,我的眼睛会告诉你。   他还知道安提戈涅他们有一个小小的读书会,他们会写诗、读书,会赞颂爱与自由。伊卡洛斯早已离开虫族,可是他留下了千万年来人类所有关于爱的颂词。   虫族不说爱,他们说征服、说臣服。但他想,他们是相爱,任何自由生命终会相爱的。   海蒙坐在庭院深处的树梢上,遥遥看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他看到了鸽子叼着玫瑰花瓣飞了出来,防窥玻璃内来宾们的身影模糊,但窗户悄悄泄露了他们的欢笑,掌声传得很远,他在几乎是距离宴会厅最远的边缘都能听见。他知道这是安提戈涅在表演他新学的魔术,他陪他练过每一个细节,甚至根据观众的反应就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也知道家世显赫的雌虫们会如何围绕在他身边。   海蒙为此心脏泛起嫉妒的毒汁,也为此欢欣鼓舞。这世界的一切掌声都该属于他心上的雄子不是吗?   就在他望着宴会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身影绕过围观群众,在人群的背后匆匆离开。天青色的长发挽在脑后,仙气飘飘的天青色长尾虫翅,那是……蛾族?   蛾族当年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鳞翅目,和蝶族共同组成了鳞翅目,一部分则直接被雄虫吸纳成了附属种族。   这只雌虫他认识,正是雄保会中那支蛾种的首领。   他要做什么?   蜻蜓屏息凝神,看见他带着一支雌虫匆匆从侧门离开,似乎在追踪什么似的,他带领的蛾种都是透翅蛾。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种蛾与蝶族的透翅蝶就业方向相同。他们特征一致,但区别在于透翅蛾往往身体部分比透翅蝶显眼,因此专业能力先天比透翅蝶弱一点。当年他们思索一番,觉得在鳞翅目军团内,要和透翅蝶抢工作机会,还容易被内卷淘汰,遂麻利地投了雄虫。   现在一看,原本从事暗杀的就透翅蝶一族,现在拟叶蝶和拟树皮蝶也被迫转业,跑来暗杀赛道内卷,为原本就不充裕的岗位雪上加霜。   他们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年没选错,不然现在估计都被卷没工作了!   哪像现在,他们在雄保会干暗杀行业,躺平就能吃铁饭碗!   不过……他们去做什么?   海蒙认出他们族群的时候,就腾地站了起来。今晚恐怕是个多事之秋,他担心宴会厅里的弟弟和安提戈涅,给他们发了消息才想起来,为了避免雄虫被偷拍,除了雄保会的专属联络器,宴会厅内全面屏蔽了信号。   我就去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他走向宴会厅,花影重重,黑夜诡谲,战斗种族的直觉开始预警,心脏莫名其妙开始看狂跳,他越走越快,几乎快跑了起来。   “砰——!”   火焰点燃了夜空。   他错愕抬头,看见了燃烧的宴会厅。   ……怎么会?   那可是数名未婚雄虫聚集的重地!雄保会把宴会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怎么会就这样被袭击了?!   *   黑暗中,有虫睁开眼。   锁住他的链条传来了微不可闻的震颤,固体传递的波比空气更快,他先是感受到了震动,睁开眼后才听见声音。   他胸口以下都泡在水里,伤口因为黑水无法愈合,渐渐发出腐烂的气味。虫翅长久的泡在水里,变得沉重又脆弱。这是一种酷刑,让这些天空的孩子恍惚觉得他们再也飞不起来了。   饥饿让他虚弱,吊起的锁链让他无法变换姿势,只能站在闷热的黑水之中,他只能把额头虚虚靠在粗糙的墙体上,试图多一个支点。皮肤感触到凹凸不平的划痕,似乎有谁用虫爪曾经日复一日在墙面上写下过文字。   他嗅到了爆炸和血的气味。   这是来救他的虫吗?是他效忠的长官回来了吗?   雌父不会来救他的,螳螂一族不能再有任何冒犯雄虫的迹象了,连一点捕风捉影的可能他们都不敢留下。否则等待他们的一定是雄虫狂风骤雨的围剿,这些记仇的雄虫一直没有忘记上一个时代螳螂族曾经主导过的悲剧——他们能苟延残喘只是因为螳螂们把自己拆分得够散,昔日的第一大族倒下后,尸体被分割,只剩下了残肢,这些残肢又被不同势力分而食之。雌虫议会里的大族们不愿意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战力,这毕竟是螳螂族,哪怕只有一个分支也足够强大。迫于雌虫势力的压力,雄虫们才不甘心地停手。   是雄虫不得不放过螳螂,而不是雄虫已经结束了清算。   这场清算从来没有结束。   在最后一个螳螂死绝之前,雄虫都不会忘记曾经的仇恨。   所以螳螂们不敢给雄虫任何发难的机会。   想来想去,全世界居然只有曼努埃尔会来救他。   但是、但是……他嘴唇翕动,但没有声音出来。   不要。   他的口型在说——不要救我,这是陷阱! 第088章 异地登录   黑夜实在能藏太多东西,枯叶蝶屏息,看着巡逻的队列擦着自己的身体过去。他们没有察觉出异样。   他们正是从密道出去先行探索的枯叶蝶一队。符合联谊会举办要求的星球,自然是生机盎然、花团锦簇的度假级星球。不然小情侣看对眼了,想找个地方花前月下,却只能在冷冰冰的钢铁森林里面面相觑,也太不利于生育率、啊不是,也太不利于感情培养了。这正好方便了枯叶蝶他们,仗着夜色太深难以看出拟态,他们一路摸到了深处。   不过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他们还以为会被发现呢。难道他们枯叶蝶真的是拟态天才?!   透翅蝶从树顶跳下来,翻了个白眼,用手语表示:【刚刚是蛾种。】   众所周知,蛾种,瞎子。   也是他们运气好,蛾种的劣势是所有虫都知道的,针对这一点他们早就研发了夜视仪。估计这支巡逻小队是偷懒才没戴。   但估计更里面就不会那么好进去了,斥候部队到这里就够了,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能确定目标方位。   把定位发给曼努埃尔后,他们得到了下一步指令。现在他们要抄近路离开,去星船泊港,剩下的正面战场用不到他们这群搞暗杀的,准备接应才是他们下一个任务。   他们的触须互相碰碰,这是虫族里的窃窃私语,无声交流片刻,他们张开了蝶翼。   而另一边的曼努埃尔,终于等来了定位,看着那个熟悉的地址。他早有预料似的,神色不变,这时候才对左右下属说:“我们被跟踪了。”   下属们悚然一惊,他们完全没有感知到。   “既然科梅主动挑衅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来的。不设下埋伏才奇怪。”其实按理说在之前,按照科梅那位亲卫长保持的距离,曼努埃尔也不该有能力发现。但很显然,他们没有及时更新数据库,返祖再进化之后,曼努埃尔的实力早已翻天覆地。   “全速前进,速战速决。”他道。   银白的棘刺从他的背脊刺出,他感到了野兽捕猎时的饥饿,他离开战场才不到一年,却已经迫不及待回去了。   不论夜色里藏了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来吧,他会撕碎他们的。   夜色里,无声的冷枪在林间亮起闪烁不定的火星。   参加宴会的年轻雌虫们都按照严格的安检要求没有携带任何热武器,只有雄保会的附属种族们以武器来弥补先天的战斗力劣势。   这是一场狩猎,但谁也不能断定,究竟是拿枪的是猎人,还是被枪口对准的是猎人。   *   副官嗅到了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他迷茫地睁开眼,黑夜里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顺着血滴落的方向抬头看,看见天井上空,他的长官展开蝶翼,停在半空,一边左手勾着一具尸体后脖颈处的皮,三根手指刺进皮下,像提购物袋一样把他吊在半空,一边又对着他伸出右爪。   血正淅淅沥沥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   副官似乎得救了。   但他的心却随着血滴一次次坠入黑水里。   他知道他们已经落入了最深的陷阱。   “是陷阱……”曼努埃尔努力辨认副官的口型,他似乎有很着急的话要说。   曼努埃尔歪歪头,把那具尸体扔下来,他安抚道:“陷阱?你说他们吗?包围圈已经被我们杀穿了。”   这具尸体正是率领透翅蛾在后方跟踪,试图形成包围圈,进行两面夹击的科梅亲卫长。   但副官使劲摇了摇头,他的粉色头发因为血和脏水打结成脏粉色,脸上也脏兮兮的,因此他的口型也难以辨认。   曼努埃尔往下飞了点,一边努力为他解开身上的锁链,一边想要看清楚,他听见副官声带虚弱地振动,他在说——   “后面!”   漆黑的夜幕中,一点寒芒如流星,从天外疾射而来——噗!滚烫的血劈头盖脸溅了副官一脸。   他呼吸一滞。   *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救出副官后立刻把他带走,所以枯叶蝶他们在完成斥候任务后马不停蹄地往泊港跑,准备随时接应。   但当他们通过密道绕路到泊港时,他们悚然地发现泊港灯火通明,数艘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战舰舰停泊于此,如同捕猎途中蛰伏的野兽,正蓄势待发。   ……这种规格的战舰怎么能通过雄保会海关审核的?   为了保护雄虫,雄保会的实力范围内不允许任何中型及以上的外来星舰靠近,更别说战舰!按照雄保会的脾气,外来战舰申报通关的时候就该被铁拳制裁,扣一个居心不良的帽子。   数量也不对,宴会里的雌虫绝对填不满这里的舰船,多的虫去哪了?   除非这是雄保会要求的。   雄保会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次联谊会有什么不同的吗?   恐怕只有他们要劫狱这件事。   他又想到了蛾种简陋异常的防线,原本以为是意外的运气好,可是现在看来,倘若那是诱敌深入的诱饵呢?   透翅蝶头皮发麻,立刻传信号给上司。   可是等了半天,没有回信。   “完蛋了。”透翅蝶喃喃,他当机立断点了几只蝴蝶:“你们立刻赶回去寻找赫利俄斯阁下!老大说过如果有意外,指挥权移交给阁下。剩下的……”蝶族舰船的规格不大,恐怕无法起到事先设想的作用,他咬牙,“我们去塔台!”   “是!”   *   超高马赫的银箭裹挟着恐怖的势能,刹那间穿透了曼努埃尔。   在银箭进入曼努埃尔感知范围内的时候,他是来得及躲的,但他不能躲。因为他为了给副官解绑,靠得太近了。一旦他躲开,副官必死无疑。   要伤害到曼努埃尔太难了,对付这样的强者不能通过蛮力,就只能谋心。   攻心为上,逼他不得不受这一箭。   五米长的银色巨箭,箭身布满流线型倒刺,几乎把他钉在了天井的黑水里。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即使是曼努埃尔也疼得手臂青筋暴起。   “是鞘翅目军团的银箭。”他认出了这种武器的来源。   他抬头,看见夜空中不知何时悬停着一群新的虫族。   他们不是雄保会的附属种族,而是来自雌虫议会的年轻精英们。   这才是真正的埋伏。   不对,如果是他推理那样,这是一个给蝶族的下马威,不应该有其他族群的插手。   除非他不是科梅的真正目的……曼努埃尔呼吸一滞,猛然回头。   “是雄虫!”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间,华丽的礼服在舞池中央旋转成一朵朵翩翩的花。   没人注意到有一位雄虫阁下悄无声息消失了。   休息室内。   燕屿被轻轻安放在床上,科梅看着他,叹了口气:“要制造一个和你安静谈话的环境可真不容易。”   他原本是想好好谈谈的,如果能通过阐明利益关系,让赫利俄斯认同他们的理念,把他拉拢过来才是最好的,但赫利俄斯总能避而不谈,每次要切入正题了就丝滑地跑偏。   说他不是故意的科梅都不信。   于是勤勤恳恳挖墙脚了一整个晚上的科梅受不了了,他递过去一杯气泡酒。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燕屿喝完精神抖擞,继续和他打太极。   科梅:?   他喉咙都快说干了,你怎么还没醉?   不会买到假药了吧?   直到科梅都快忍不住换个化学手段的时候,燕屿终于“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科梅掏出手绢,擦了擦脑门的汗,又听见下属匆匆敲门汇报。想着药效还有很久,他便先离开了。   离开前他对左右说:“赫利俄斯阁下贪杯醉了,不要让人来打扰他。”   侍从们纷纷应下,听声音,起码两排武装大汉堵着门。   门内闭着眼睛的雄虫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而宴会厅内,一只不起眼的蜻蜓在雄虫闭眼那一刻就无声站了起来,就像所有豪放的军雌一样,拿走了一瓶高浓度烈酒,然后边喝酒边从雄虫曾经站过的花盆里摸出一把匕首,短匕眨眼间消失在他的袖间。   他还记得曼努埃尔曾经说过,雄保会的科技水平很高,不要奢望能够屏蔽掉监控信号。于是他消失片刻,再出现已经换上了巡逻队员的衣服。   后厅储物间内,两名工作虫把表演魔术的道具箱子推进储物物间,他们纳闷道:“这什么箱子啊,好重。”   “有机关吧,唉,别碰,这可是安提戈涅阁下的东西,万一他还要呢?”他们讨论着前不久结束的魔术,走远了。   然后道具箱子里钻出一个脑袋,桑蒂拉纳爬了出来,然后目光搜寻了一圈,在随意堆放的泡沫箱里找到了给工作虫们供给的高纯度酒。工作虫们可不像上流社会一样喜欢喝醇厚的口感,他们只需要浓度够高就行。   这也方便了他,他制作了一个简易燃/烧/瓶,把所有酒打碎然后点燃,他没有故意点燃杂物,那样会很快触发烟雾报警器,而给火焰一点酝酿的时间,让空气的温度达到燃点。这样,即使不直接接触火焰,整个房间也会在一刹那燃成大火。   后台很快响起火警,临近的巡逻队员立刻冲过去灭火。   最开始行动的雌虫顺势混了进去,他似乎很熟悉雄保会巡逻的规律,没有惊动任何虫,遇上了雄保会侍卫虫,甚至能自如地对上暗号,趁着火灾的小混乱,他来到了电源室附近。   他身上有制服,有编号,懂内部语,没有引起任何虫的怀疑。   “我担心这边也着火了。”他说。   电源室的岗哨警惕道:“这里没事,你快走。”   他点头,作势要走,但下一秒,一道影子闪过两只雌虫岗哨被割喉而死,动作干脆利落,他们甚至没反应过来要反抗。这就是等级压制,这就是所谓的空中屠夫。他不带感情地提起两具尸体,趁血还没凉进行生物验证,打开电源室的门。   电源室内贴着巨大的高压标识,他后退几步,掷进去一个燃/烧/瓶,然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展翅离开。   几个呼吸之后,身后猛然爆炸,传来滚滚热浪。燃烧的火花顺着电路流窜,红蛇一般把火焰带到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监控室之类的地方会有备用配电,在主电源出问题之后会立刻熔断线路,避免更大的危险。但在熔断线路和启用备用配电的时间差内,整个宴会厅将会被混乱支配。   蜻蜓趁着这个时间差,匆匆往回赶。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戈多!”   看见着火,急匆匆跑上来的海蒙疑惑:“戈多,你怎么穿着巡逻服?”   蜻蜓看着海蒙,似乎在思考什么,慢吞吞道:“哥哥?啊,是莱斯,他今天也负责巡逻,他身体不舒服又害怕被上司骂,求我替班一下。”   海蒙欲言又止,这种私下换班的操作很正常,不符合程序但符合情理,一般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是同一个系统内的事。戈多已经选择了追随赫利俄斯,就应该主动避嫌,不掺和雄保会的事。   就算之前他也在雄保会内部,但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唉,弟弟是热心,但莱斯还不懂吗?海蒙偏心地想。   但现在不是训话的好时机,他打定主意这件事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弟弟。   某个休息室内被五花大绑塞进床下的幸运儿莱斯:……   谁?谁热心?   戈多眼神闪了闪,说:“现场太混乱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担心有不轨分子潜入了宴会内部。”他皱着眉,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我找了半天赫利俄斯阁下,都没找到……哥,你知道机甲在哪吗?我知道这不对……但,哥,我好担心我的雄虫阁下,有什么责任后面再追究吧,我现在只想保护阁下!”   海蒙原本就是雄保会的一员,如果不是他自己请假了,他也是今晚巡逻的队员。在这之前,他是全程跟进的。所以他一定知道机甲舱在哪。   这边海蒙则是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看见的那些行色匆匆的透翅蛾们——很显然今晚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透翅蛾是雄保会的附属种族,他们的行为一定是由雄保会组织的。无论雄保会要做什么,他们一定没准备牵扯进雄虫阁下们,但问题在于,现实是火焰燃烧到了宴会厅!雄虫阁下们被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情况失控了!   无论雄保会最初是怎么计划的,他们的计划都出现了差错!他们对今晚的局势并没有完全的掌控力!   雄保会并不能保护雄虫阁下们!   海蒙对雄保会失去了信任,他想:戈多说得没错,有什么责任后续再追究吧!保护雄虫才是第一要务!   为了保护雄虫们的安全,不允许宾客们携带武器,但雄保会为了能在发生意外时控制住场面,不可能没有准备大型武器。   近地面战最好用的当然就是机甲。   对于肉/体凡胎而言,这是降维打击。当然能够彻底保护雄虫阁下们。   同样,就算是两排雌虫堵门,面对同族的机甲,照样也没用。   “机甲在……”   混乱的宴会厅内,阿拉里克和剩余的蝶族不动声色起身,朝着海蒙所说的地方赶去。 第089章 英雄救美   燕屿是在和科梅聊天的时候发现不对的。   当时他正在被科梅拉着聊天,燕屿几次想离开都没成功,但他换个方向一想,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帮曼努埃尔拖住科梅嘛。   虽然已决定了独善其身,但随手为之的帮助他还是愿意做的。   这刚好正中科梅的目标,他们一个打着帮对象拖住反派角色的主意,一个想着趁曼努埃尔被拖住的时机猛猛卖安利,拿着酒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从某种程度上也算阴差阳错地双向奔赴了。   科梅一直把话题往雄虫历史上引,似乎很努力想要上升价值,试图用性别让他们成为统一战线。但燕屿根本不接招,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手里的气泡酒,以此礼貌地打断谈话节奏,让话题被迫中断。   他一听到不想听的就强制和科梅碰杯,打断他,然后把话题岔开。科梅竟然也能忍,跟着他一起喝。但喝着喝着,科梅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酒杯,脸上出现了一丝十分隐晦的匪夷所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道:“看来,您酒量真好。”   燕屿:?   你的意思是,我该醉吗?   他看看科梅,又看看酒杯。试探性地“醉”了一下,科梅顿时松了口气。   燕屿:……   再之后他便被带进了休息室。   按照一开始燕屿的想法,这场宴会不应该有他的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他的事,大庭广众之下,雄保会再怎么也不敢对雄虫下手。   但谁能想到雄保会真就这么急迫?   是他高估了虫族的文明程度,再怎么表面上翩翩有礼,本质上都是一群野兽。   如果雄保会选择对他出手,那么曼努埃尔那里,恐怕也不是什么警告。燕屿心思百转,当即决定将计就计,留在休息室内。今晚注定不是个安定的夜晚,休息室外的雄保会雌虫们虽然是在囚禁他,但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又是最好的保护力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科梅给他准备的药没起作用,但他立即决定利用这一点误差,反过来掌握主动权。   于是才有了后面点燃宴会厅的一幕。   那自然是他指挥着自己的护卫队做的,用另一个更通俗的说法,应该是他作为处理中枢,临时登录了分支处理器,进行了顶号代打。以个体意识存在的人类很难想象那是种怎样的体验,有时候会被粗暴地理解为一个人在游戏里同时操作了几个账号,看起来多线操作,实际上还是一个人在单线操作。但在虫族的集体意识中,反而是几个不同的账号成为了一个“个体”,在这个意识网络里,燕屿是他们每一个虫,他们也都是燕屿的一部分。   所以他们才能配合得如此精确,因为那相当于同一个人的分身,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有机体。   暂时还没有雄虫教过燕屿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雄虫指挥,他也就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惊人。在基因衰退的如今,已经没有雄虫可以做到把个体意识完全揉成一个不分彼此的集体意识。他们最多只能做到成为信号中转站,像塔台指挥飞机飞行一样指挥他们。   这就像一种本能,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而在几个可支配的下属中,他选择了戈多。桑蒂拉纳和戈多同样出自雄保会,但选择戈多,除了他的基因等级更高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海蒙。   对于骗哥哥这件事,戈多的个体意识突然冒出来短暂地挣扎了一下,被同事无情锤了一拳后才安静下来,然后和他哥一起被燕屿的嘴炮给忽悠住了。   总而言之,就这样,在曼努埃尔被围攻、身陷囹吾之时,燕屿已经指挥下属抢走了雄保会的机甲。   而科梅下意识怀疑到他身上后,又飞快打消了自己的怀疑——燕屿还昏迷着被关在休息室里呢,他用的催眠药可不是普通的材料,而是从蝶族身上获取的生物毒素,根据燕屿在塔斯马尼亚星的录像来看,他对这种毒素没有抗性才对。   那是谁做的?   难道是曼努埃尔留了一手?   在最初的惊吓后,科梅站在火场中大脑飞速运转。但紧接着,就容不得他挨个排除怀疑对象了,只听联络器里传来了雄保会下属战战兢兢的汇报声:“副会长阁下……机甲仓失窃了。”   面对火灾依然游刃有余,自信安保力量足以稳定局面的科梅:?   科梅:“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下属可怜又无助:“……机甲仓失窃了,根据定位,他们正在朝着天井牢全速赶去。”   科梅:……   此时火焰已经点燃了宴会厅,为了营造出暧昧的气氛,宴会厅的装饰大规模使用了柔软的织物,它们的共同点除了美丽,还有易燃。   为了兼顾美观与安全,宴会厅设计采用了大面积的落地窗,在设计理念里,这样看对眼的雄虫和雌虫们就可以在星空的环绕中相拥起舞。装修的时候他们信心满满,认为采用的是新型防爆玻璃,普通子弹都无法留下弹孔,这一定可以全方位保护雄虫。但如今坚固的玻璃墙却反而困住了他们,火舌扑上玻璃,就像潮水撞上礁石,热浪又无可奈何地反卷回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有意还是无意,打碎了高高堆起的香槟塔,混乱是会传染的,眨眼间酒瓶破碎的声音就接二连三地响起了。   雄保会的侍卫虫们粗暴地破开大门,搜寻着雄虫,他们不允许雌虫们先行离开。因为这会占据雄虫们逃离的时机。对此,雌虫宾客们倒没什么意见,即使有意见也不会说出来。毕竟谦让身为弱者的雄虫不仅是道德要求,也是法律规定。只有蛾种们被火光晃得晕头转向,差点自己往火焰里飞,然后被同事们一拳锤醒。   捂着脑袋的蛾种下意识往宴会里扫一圈,生怕自己出丑的样子被鳞翅目军团蛾种目睹后大肆嘲笑。这种事情,就相当于同一个男团里解散单飞的成员,只要他们成过团,那么到坟墓里了还会被拉表对比。这也可以说成和“邻居家那个孩子”暗暗的比较心理。总而言之,丢脸无所谓,在已经分道扬镳的前同族面前丢脸是万万不可的。   但他们目光搜寻片刻,感觉自己隐隐作痛的脑门上冒出了硕大的问号。   咦?鳞翅目军团的蛾种呢?   为什么一只也找不到了?   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就听见通讯器里紧张的声音:“这里,有雄虫,快来!”   可能是看错了?毕竟蛾种们眼神真的一般。在任务的催促下,他们立刻投入到搜救之中去,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只当成又一次眼瞎。   但科梅可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神,他冷冷道:“曼努埃尔的手下一个都不在宴会厅?”   他扯了扯嘴角:“赫利俄斯的手下呢?”   已经换成备用电源的监控室又重新发挥起了作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中心指挥室。只不过不少监控被火灾摧毁了,视野狭窄不少。监控虫屏息,在巨大的压力下人形的眼睛变为纯黑,隐约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楔状体,这是半虫态化的标志。   在上千只共同工作的复眼帮助下,他很快得出结论:“报告,赫利俄斯阁下的手下一半离开了,剩下一半还在会场,似乎在寻找阁下的踪迹。并且赫利俄斯阁下所在的休息室及附近没有任何异动。”   科梅目光沉沉,既然赫利俄斯昏迷不醒,那很显然这是曼努埃尔留的后手。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在心底暗道。雄保会的第一职责是保护雄虫,宴会厅受袭,他便无力继续抽调力量去追击曼努埃尔,雄保会的有生力量都被困在了宴会厅的大火里。而且他能够在赫利俄斯还在会场的时候就放火,并且直接把雄保会的所有机甲都调走,去援助自己,更是算准了即使损失再大,科梅也不会对任何雄虫的安危坐视不管。连自己雄主的安危都毫不在意,真是心狠,看来是他小瞧曼努埃尔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小阿努比斯反而不像他的雌父,更像自己。   要是这是一个他是一个雄虫,这样的基因等级和心计手段,科梅必定为此鼓掌。   可惜了,他再一次感到遗憾。怎么是一只雌虫呢。   连他的想法都可以算准,曼努埃尔倒不像个雌虫了。但科梅不得不承认,曼努埃尔这一手逼得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按照他所设想那样被火灾困在原地。   ……不过,敢把赫利俄斯的安危赌在敌人的原则上,那就要做好敌人以此做文章的准备。看赫利俄斯下属焦急寻找的样子,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雄虫已经被他带走了。那正好,这不珍惜雄主的冷酷无情的雌虫,就别想要回他的雄虫了!   想到这科梅又忍不住站在赫利俄斯的角度谴责曼努埃尔了:真是一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自私自利的雌虫啊!   另一边,酣战中的曼努埃尔察觉到了不对,飞速后退,刹那间,带着金红色尾焰的炮弹从他身前擦过,又轰然炸开!刚刚与他打斗的雌虫眨眼间就被炸得血肉模糊、不知死活。   被热浪推翻的曼努埃尔后退几步才落在地面,他疑惑转头:哪来的热武器啊?   为了最大程度保证雄虫们的安全,就连邀请进来参与围剿的雌虫议会精英们都不被允许携带热武器,因为雄保会并不信任他们。对于安全问题,雄保会是谨慎到不能再谨慎了。   因此,突兀加入战场的机甲就显得格外超模了。   ……不是,这玩意儿到底哪来的啊?   而下一秒,曼努埃尔在精神链接中听见了自己雄主沉稳的声音:【不用担心,是我。我抢了雄保会的机甲来救你了。】   刚刚还在杀得七进七出,急着去救被算计的无助雄虫的曼努埃尔:啊?   曼努埃尔:啊??? 第090章 救援副官   在这场突变中,安提戈涅此时展现了不同以往的镇定,飞溅的酒瓶碎片割伤了他的脚,他每走一步就会踩到一滩燃起蓝焰的酒液。但他还是快步越过流淌的火河,把受惊倒地的雄虫同学拉了起来。他们这群雄虫才刚迈入成年期,在成年前雌虫接触未成年雄虫们是很有可能被判为诱导罪的,所以他们对于精神链接还处于理论阶段,原本这届联谊会才是他们寻觅异性合作伙伴的舞台,但如今还没进入正题就被突然摧毁了。他们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而海蒙顺着他与安提戈涅的精神链接飞速赶来,半蹲下来背起小雄虫就要离开。   现场的布匹已经烧起来了,熏得他们眼睛酸痛,海蒙通过精神链接安抚雄虫:【阁下,戈多他们已经去找机甲,马上就能把所有虫都带出去,请放心。】   安提戈涅:【你没去吗?】   海蒙:【我……我更担心您。】   哪怕知道去寻找机甲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安提戈涅,又因为戈多是可以信赖的弟弟,所以他还是义无反顾冲进来寻找他的雄子。但安提戈涅却没有第一时间品味到这份甜蜜,而是关注到了另一个点:【戈多他们出去了……赫利俄斯呢?】   他是一只很有责任感的雄虫,他自认为自己是本届最高级的雄虫,自然该庇护更弱小的雄虫们。称职的小班长刚刚看了一圈,点清了现场的雄虫数量,就缺了个赫利俄斯。   海蒙愣了一瞬间:【您也没看见吗?戈多说他也在找赫利俄斯阁下。】   就在此时,终于接上备用电源之后,宴会厅的消防系统开始运作,大量水从天花板泼下,扑灭了火的同时,把所有虫都淋成了落汤鸡。   医疗虫们冲进来包围住雄虫,安提戈涅被一群医疗虫簇拥着带出去的时候,再次数了一遍。   此时所有雄虫都被集中到保护圈内,里面没有赫利俄斯。   他裹着毯子快步追上科梅:“雄父,赫利俄斯不见了……”   科梅却温柔地安抚他:“在火灾之前,他就醉了,现在正在休息室内,请不用担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却突然想到,如果只是醉酒的话,赫利俄斯的下属虫戈多为什么会不知道呢?以及……戈多不是去找机甲然后救援他们吗?他们为什么还没到场?   仿佛有什么冥冥中撑开了他的眼睛,他突然注意到现场没有一只蝴蝶。   蝶族……去哪了?   安提戈涅下意识就要问自己信赖的雄父,却突然被另一只雄虫同学撞了一下。这只雄虫就是刚刚他在火焰中拉了一把的雄虫,也是在科梅去迎接燕屿时出言嘲讽科梅的雄虫同学。   他依旧嚣张跋扈:“喂,我不喜欢这个毯子的花纹,把你的给我,喏,我给你个我没用过的新毯子。”   安提戈涅炸毛,立刻把刚刚想问的事情忘记了,和雄虫同学又吵起来。拉拉扯扯的小雄虫们就这样一边拌嘴一边被拉到发毯子的地方。   那名雄虫同学仿佛不经意般回头,看见科梅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他的眼神幽深,那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审视。一直到海蒙头大地拿着两条新毯子上来,试图解围的时候,这道目光才收回去。   雄虫同学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和安提戈涅吵闹。   他注意到,科梅的目光在收回去之前,停顿在了海蒙身上。   不过这就和他无关了,他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对傻白甜的安提戈涅翻了个白眼,又自顾自走开了:“算了,我突然觉得你的毯子也挺丑的,我不要了。”   安提戈涅:???   他骂得很大声:“你有病吧?”   他忍不住对海蒙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但看着海蒙的脸,他又想起来了自己的疑问:“要不是他突然来找茬,我刚刚就可以问雄父的。错过了机会,现在雄父又忙起来,没机会问了。”   海蒙刚刚没听到,现在略有点疑惑:“什么?”   于是安提戈涅把自己的问题倒给了海蒙,海蒙心弦一动,他想到了那支消失在夜色里的蛾种队伍,也想到了一去不复返的戈多,再联系到没有虫看见的、只有科梅一面之词的赫利俄斯。   ……恐怕这次的事针对的蝶族。   周围的雌虫宾客们神态自如地抱怨翅膀被淋湿了,甚至还有闲心继续跑到受惊的雄虫面前献殷勤。   但海蒙敢肯定,没有蝶族这件事绝对不止安提戈涅一只虫发现了。   蝶族从来是联谊会上的焦点,相亲宴上的公敌。这里的每一只雌虫前来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与蝶族争奇斗艳的准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蝶族的消失?   但他们都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仿佛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   到底是心态好,还是早有预料?   这次的事件,到底牵扯进了多少势力?   海蒙身处其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对安提戈涅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赫利俄斯阁下肯定没事的,科梅大人从来不会做不利于雄虫的事,不是吗?只不过这次突然的火灾,科梅大人肯定要被问责的,可能会焦头烂额一段时间……”   安提戈涅顺着他的话立刻自动心疼起了雄父:“雄父太辛苦了,那这段时间我还是不要去烦他好了。诶,我本来还准备成年了就把我们的读书会变成正式组织呢……以后有空再说吧。”   *   另一边,曼努埃尔对着英雄救美的燕屿久久沉默了,太怪了,让雄虫跑到敌人的包围圈里来救他,传出去起码会被笑话八十年。   他无力地试图挣扎一下:“他们根本对我没有威胁,我能应付,没必要……”   燕屿:【嗯,不需要我,我明白了。】   曼努埃尔:……   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要是承认了,八十年后吵架都会被翻旧账对吧!绝对会吧!指挥的坏心眼和冷幽默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曼努埃尔如临大敌,先不说八十年后他们还是不是能翻旧账的关系,反正他摆设般的求偶直觉终于在此时起了作用。   无论如何也不能顺着承认!   曼努埃尔:“……不是。”   他眼睛一闭,带着点即将身败名裂的绝望般,心如死灰地念台词:“非常感谢您的支援,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这么说是没错的,机甲的到来对敌方势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原本他们也只能仗着数量优势与蝶族的体力消耗来拖住曼努埃尔他们。现在支援到来更是摧枯拉朽的。   虽然不用他们,曼努埃尔也能杀出一条血路,但有了燕屿支援,他们也会少很大一部分牺牲。   哪怕是为了那些因支援到来而得以幸存的族人,曼努埃尔也愿意真心实意对燕屿说一句谢谢。   但是……求求你别上战场一线了吧,我只是一个眨眼你怎么跟冲到别人脸上输出了?战场被这批机甲接管,伤痕累累的蝶种们纷纷落在地面,开始给自己缠绷带,一边缠一边偷偷摸摸瞟自家首领。他们已经在短暂的交接中,从同僚的话语中得知了基本情况。于是他们忍不住瞟一眼天上冲得最快的虫,又瞟一眼被保护在后方的蛱蝶领袖。虫虫祟祟中夹杂着几分欲言又止。   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拒绝想象在自家下属心里的他如今成了什么样的软饭虫形象。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这里有更需要你的地方。】曼努埃尔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副官在天井下面,他身上的锁链凭普通手段弄不碎。正好你开着机甲,能不能请你帮我把他救出来?】   【好吧。】燕屿恋恋不舍地从最前方撤离,在军校的时候虽然他也偏好剑走偏锋,但总体而言还是处于后方指挥位。他也更喜欢蛰伏后方,一击毙命。   但是,军校联赛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摸到机甲了,也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战斗的机会了。   一时之间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一起飙升,实在是让人难以控制。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他的身份不能过于放纵,于是便顺着这个台阶下,离开去救副官。   副官所在的天井牢是很逼仄的,高而笔直的墙面圈出狭小的天空,被困在里面的虫会感觉自己无法呼吸,锁链是连在墙体内的,是一种以坚固闻名的合金材料构成,普通方法的确不能打开,只能暴力拆迁。   但是锁链破坏了,副官还在天井之下,逼仄的天井根本无法容纳机甲。   燕屿回头看了眼开始追杀溃败敌方的曼努埃尔,想了想,直接从驾驶舱中跳了出来。   他的本体现在还在科梅的重重保护(监视)下,安全地沉睡。现在登的号是戈多的,高等种蜻蜓族,身体素质很强,完全可以不开机甲加入战场。重点是有翅膀,刚好能应对这个地形。   还有个小小的主观原因——众所周知,没有人不想飞起来。好不容易长了翅膀不试着飞一下的,绝对不是地球人。   于是燕屿果决地往天井里跳了。   因为重伤所以退在后方围观的蝶族们:?!!!   不是,啊???   我们只是眨了一下眼!   “兄弟,我先晕了。要是老大问起来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有只蝴蝶虚弱地说。   而燕屿已经落到了天井底下,副官身体被几条锁链贯穿,此刻两头已经被燕屿破坏,他便自己低着头把体内的锁链扯出来。身体破了好几个洞,呼啦啦流血。   虚弱的副官撑着墙半跪在地上,头靠着粗糙的墙面,胸膛微弱地起伏。   燕屿落入黑水中,快步往他的方向走去,随着他的靠近,一圈圈波纹绕开,又拍在墙面,波纹又转回来,穿过“戈多”的身体。上方战斗的火光偶尔映在粼粼的波纹上,细碎的微光像在展翅飞舞。   在闷热的黑水打湿他衣服的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幕有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似乎他在哪见过。   他担心副官失血过多,先给他打了一剂针药,在注入药剂的途中,他已经适应了这具虫族身体全新的视觉系统,他看见副官靠着的墙面上有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就在水位线只上,笔画歪歪扭扭。这似乎是一小段文字,最开始的划痕很重,越到后面越轻,似乎是没什么力气了。   他的虫族语真的很烂,暂时没认出来是什么字,只是直觉可能会有用,便硬是记下来了。   “感觉好点了吗?”   副官点点头,于是燕屿把他抱着往天井上空飞去。副官在下面不知道雄虫也来了的事,急促地说:“快走,他们的目标是燕屿阁下!”   燕屿安抚道:“没事的,现在就是我在通过精神链接救你。”   副官:……   副官呆滞地复读:“雄虫?”   也就是说,现在是一只雄虫在抱着他飞?还是顶头上司的雄主?!   副官差点一个翻身掉下去。   被燕屿手疾眼快拽回来的时候,副官还在努力往外拱。   燕屿恐吓道:“别乱动,我还是第一次学着翅膀飞,小心我摔下去。”这就跟无证驾驶者恐吓副驾驶一样,主打一个刺激的真实感。   副官不敢动了,就努力缩在“戈多”有力的臂膀里,试图装作不存在。   他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很可怜地说:“我不会失业吧?”   燕屿:…… 第091章 攻略暴击   “……这就是宴会现场的伤亡情况。”低眉顺眼汇报情况的雄保会虫欲言又止,“天井那边……要我们做什么吗?”   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机甲都被抢走了,他们能做什么呢?   科梅漠然:“让他们顺利带着那只螳螂走吧。在死里逃生之后,正是心神松懈、最有安全感的时候。”星港停泊的那些星舰,可不是为了好看摆在那的。既然事情已经牵连到了雄虫,闹到了明面上,那不如干脆做绝。   “我去看看赫利俄斯阁下,准备好带着雄虫们立刻撤离。”   最后的舞台,就交给了星球外围停泊的机械怪物吧。   *   星港,塔台。   在一地血泊中的透翅蝶踹开脚下的尸体,他们大部分伤口都在脖子或者头部等关键处,伤口都是后方刺入,被暗杀者一击毙命。他扑到塔台中控处,把尸体头上的联络器扒拉下来。   耳麦里蓄势待发的星舰们正在呼唤:“塔台?呼叫塔台。”   透翅蝶变了声线:“塔台收到。”屏幕上是大片大片复杂的指标和数据,他看不懂,所幸最最新的消息弹窗在最上面,正是上层下达的命令。辅助星舰升空,拦截出逃的蝶族。   很显然他们也收到了命令,纷纷发出申请:“塔台,鞘翅目023号请求升空。请塔台指挥。”   透翅蝶轻轻地窒息了,他一路学到大学毕业,学的都是暗杀啊!暂时没有跨专业考研的准备,他哪里知道该怎么调度星舰离港?虫和人一样,在压力大的环境下,会忍不住冒出毁天灭地的阴暗想法。要不乱调度让他们在半空来个连环撞车吧!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有谁快步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通讯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星舰。掐掉己方的麦后,透翅蝶迷茫道:“啊?你……你是阁下的下属?”   他认出来这是赫利俄斯的手下,桑蒂拉纳,毕加索夜蛾,出身于雄保会,后来跟随伊卡洛斯前往白榄联大求学,回来后转到赫利俄斯手下。透翅蝶真情实感地焦虑起来了,你们雄保会连这个都要学吗?这种小工种,你们雄保会蛾种都要卷一卷吗?   他稍微有点破防:“你怎么这个都会?”   分神过来上号的燕屿:……   “在人类军校学的。”他面不改色地说,其实这是当初他还在白榄联大,刚发现自己身份后,疑心病发作试图连夜逃跑,焦虑地规划了逃离路线,甚至预设了半路露馅的行动方案——他可以抢过驾驶权,然后自己开星舰起飞。什么航行许可?没听说过,大不了走之前拜拜妈祖!   燕屿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他为这个设想付出了行动。   虽然在理智的思考下,他最终遗憾放弃抢个星舰偷渡的行动,但他确实学会了如何从0开始抢星舰并离港起飞。这个途中,他自然知道正常起飞的条件和塔台的基本沟通术语。   但这点就不用说出口了,于是透翅蝶大为震撼,对人类世界的军校叹为观止,好卷哦!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他又冒出了新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事情就要从他们一行发现不对劲后,透翅蝶当机立断兵分两路说起。这一边他们凭借丰富的暗杀经验,悄无声息登上了塔台。而另一边的枯叶蝶们匆匆往回赶,通过安提戈涅提供的小路赶回了宴会厅,顺利避开正在忙着救场的巡逻队。   他们没找到赫利俄斯,但找到了赫利俄斯的下属。桑蒂拉纳等虫战斗力不强,因此干脆被燕屿留了下来,一方面是迷惑科梅,另一方面是以防万一。他们接上头的时候,燕屿刚把副官捞出来。   同频的精神网络让他朝宴会厅投去了目光。   曼努埃尔:“怎么了?”   燕屿听完枯叶蝶的话后,转过头问:“接应队伍联系你,你没收到信息吗?”   曼努埃尔:“没有,应该是信号被屏蔽了。是接应虫那边出问题了?”   燕屿点头,简短地说明了情况。曼努埃尔扯扯嘴角,没想到科梅做事这么绝。星港是从星球离开的唯一路径,如果星港被控制了,那就与关门打狗无异。或许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军舰,他不是没预设过这种情况,虽然大型战舰不能随意调动,但他确实留了几只军舰在外面……   “……你有想法?”曼努埃尔观察着赫利俄斯的表情。   燕屿很保守:“这是你的军队,你来做主。”   曼努埃尔微微抬起下巴,皱着眉严肃且客观地指出:“你根本没有正确认识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合法配偶,这不是我一只虫的责任与权力,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打算过融入蝶族。看来,我也不过是你心里的外人罢了!”   蝴蝶询问人的意见,蝴蝶好!   人想划清关系,人坏!   判人有妻徒刑,好好改过自新!   燕屿觉得曼努埃尔未免有点太好胜了,自己不就是刚刚道德绑架了他一下吗?也就刚过去十几分钟,现在给他找到机会了,他就立刻活学活用,化身青天大老爷审判起自己了!好一个不甘示弱的雌虫!   但曼努埃尔确实没说错,他们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蝴蝶对蚂蚱这个意象发表了不满的看法,被无视),燕屿便不多拖延,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太了解你们虫族的实际情况,具体还得是看你下令。”   “可以。”但曼努埃尔完美对接他的脑回路,给予了一锤定音的肯定。   “是我们虫族。”他还不忘顺便揪着字眼挑刺。   燕屿:……   曼努埃尔还想得理不饶人,说点正经人燕屿受不了的骚话,但他看着戈多这好似人间太岁神的魁梧身体,一句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明明是自己亲密接触过的雄主,但对着雌虫的身体,他完全没办法调情……天呐,他又不是雌雌恋!   他移开了目光:“还有你……你不是说你在安全的地方吗?在哪?我先去接你。”   燕屿咳了一声,眼神漂移不定:“呃,在科梅手里。”   曼努埃尔:???   他立刻又把目光钉回来了!   嗯,雄保会贴身保护,你就说安不安全吧?!   *   总而言之,燕屿通过桑蒂拉纳的目光,来到了塔台。   “我们要做什么?”   封锁他们的星舰已陆续升空,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在智脑系统的辅助下依然成功避免了空中车祸的发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从泊港启动,甚至升空时间相差无几。   他们需要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燕屿看着复杂的操作台,沉默几秒,似乎是有一瞬间的走神。   “让他们升空,然后启动近地面禁空系统。”   地面上,数十个炮口自动瞄准了星舰,等待它们上升到指定高度,无声蓄能。   他不会忘记这个装置的,在摇篮1946星上,它曾经如此惨烈地给他留下印象。在那颗银白色的星球上,漫天的白光曾让他无处可藏。   近地面禁空系统主要的对付目标是大型导弹、星船、军舰,它们庞大的躯体就是明晃晃的靶子,越大面积,被击中的可能性越强,越能够准确拦截。它最大的作用也不是歼灭敌人,而是压迫敌人空间。如果敌人被逼到了射程外的大气层,就交给战舰处理。如果敌人突破到了地面,就交给灵活的机甲解决。   粒子集束是贯穿式攻击,它不会让星舰解体或者爆炸,避免星舰碎片散落,对地表造成打击。   燕屿几乎是对它的定义和作用倒背如流,因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精准地计算着到达哪个高度,不会波及到下面的蝶族星舰。   就是这里。   ——三、二、一!   刺目的粒子集束如箭矢般飞射出去,恐怖的能量被压缩在光中,顷刻间连接起天地!   在它亮起的一瞬间,似乎也有一条粒子束穿过了他的大脑,带着箭矢破风的尖锐声响,呼啸而过,穿过他的脑髓,带起一片翻涌的错乱记忆,但眨眼间又被粒子束的高温蒸发掉了,他连那些记忆碎片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   塔台的屏幕在那一瞬间被过曝的白光所填满,他的眼前也是。   在短暂被白光所捕获的这几秒,他嗅到了血的味道,雾一样。一点残留的花香,是出发前喷的香水。花里胡哨的蝴蝶当然喜欢花的气味了,非要让他挑出一个最喜欢的,搞得燕屿快要嗅觉失灵。他还以为自己认不出来呢,没想到在那样浓重的血腥味、灰尘味和硝烟味的掩盖下,他居然能够精准地捕获到这一缕几乎消散的香气。   还有温热的、有着茧子的手紧紧贴着他的皮肤,盖在他眼前。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够通过转动眼球的方式,隔着眼皮描摹对方的掌纹。   这不是他现在逗留的这具桑蒂拉纳的身体,而是他留在休息室的本体。精神力强大的雄虫很容易在精神网络里迷失,集体意识里不分彼此,也就意味着身体失去了必然性。因而雄虫等级越高,精神越脆弱,那些只能当中枢的雄虫反而不会有这种迷失感。   燕屿此刻就是这样,注意力集中于塔台,但是他也可以在休息室的床上,闭着眼装睡,听外面的侍卫虫一个个倒下,听门打开的声音,听随着曼努埃尔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而从礼服上滴落的血滴。   听对方用天生不温柔的声线慢慢说:“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去看。在这里睡着就好。没关系的,我会带你回家。”   休息室的燕屿闭着眼睛放轻呼吸装睡,塔台的燕屿却睁着眼睛严阵以待。   眼皮上温热的触感随着精神链接,像月色下的夜潮一样,温柔地漫过来。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溺水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炮火纷飞的第一现场来,如果不是理智还在,他甚至在那一刻差点切断了和本体的链接。   ……科梅到底给我下的什么毒?   他严肃地想。   没注意到自己呼吸下意识变得轻微,仿佛小心翼翼怕惊动了谁。   幸好很快,屏幕和视网膜都适应了白光,自动拉暗了亮度,世界又清晰了起来。他立刻全神贯注于战场。   被箭矢刺穿的星舰们匆忙摆身,却无力回天。他们其实在危机爆发的那一刻已经得到了AI预警,但!高度太低了!他们刚达到启动标准线,燕屿就毫不留情地打开了系统。根本来不及躲避!   近地面禁空系统的设计就是为了阻止大型空中设施进入近地面,避免危害地表安全。越是规格大,就越容易被击中。   像燕屿在摇篮1946星时,只是单个个体的话,反而能够在密集的光柱中穿梭,寻找到空隙。   科梅狙击曼努埃尔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启动近地面禁空系统,就是因为它杀伤力太大了!它的设计初衷是为了拦截大气层内的大型空中军事单位。你想想,什么时候能够用得到它?宇宙战争,星舰都穿过防线进入到后方星球了,那必然是山穷水尽之时。这个时候的反击,难道还要考虑人道主义或者能源消耗吗?自然是威力怎么大怎么来!   在最初的设想中,它是背水沉舟的最后一次整体性大规模反击。   就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小推车一样,主打一个应创尽创,创飞一切!   粒子集束像铁箭钉穿了大雁一样,贯穿了星舰,只不过伤口流出的不是血,是能源,火从伤口处燃起来,顺着汩汩流出的能源燃烧着往下飞泄,夜空中下了一场火流星。远远的,宴会厅处的虫子们愕然抬头,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科梅指甲掐进了肉里,突然往后厅跑去。   ——他要去看着赫利俄斯!   星舰上的雌虫们见势不对,立刻跳下去。或许他们也想着,为了保护地面建筑设施,一般在一定高度中,近地面禁空射线即使可以对准发射,也会被锁住,不得使用。   但没关系,接着地面塔台就会把战场交给空军驻军。   不远处,画着雄保会标志的机甲,呼啸而来!   ——然后在雌虫们惊喜的眼神中,将炮口对准了他们。红光大作,天空中炸开滚烫的烟火!   或许有躲过一劫的活口,但机甲手们没有留下,燃烧的空中巨轮正在往下坠落,下面还有塔台和蝶族星舰!而这里是断然没有空中拖车的。所以这个粗糙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让他们将坠落的星舰移出风险位置。事实上,在这个系统的设计里的确就有这一种方法,虽然兵种不一样,但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阁下!”跟他一起回来的枯叶蝶焦急道,“请暂时撤离!这里太不安全了!”   燕屿却坚定地抚开他的手,他是那种会在第一线当定海神针的指挥。他坚信只敢躲在安全的后方远程操控的指挥,是无法训练出一支钢铁之师的。   “我要在这里,看着他们回来。”他坚决道。   何必呢?命令下达后,就已经没有指挥的事了啊,他站在这里难道可以改变什么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那些下属死了又怎么样呢?他们加起来都没有赫利俄斯这只高等雄虫珍贵啊。即使这里只是他的意识,也是需要珍惜的啊!   枯叶蝶脑子里涌出一大段劝说的措辞,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以怎样的语气劝说,但实际上,他猛地闭嘴了。   燃烧的星舰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在夜空中坠落。   赫利俄斯看着沉默的雌虫们拥上去,像团结的蚂蚁搬动浮木一样背负起了它们。团结的、沉默的、忠心耿耿的军雌们,他们没有建立精神链接,这是一种私密的、需要媒介的关系,所以他听不到他们内心在想什么。   迎难直上,去直面能源泄露并开始燃烧的星舰,与赤手空拳靠近不定时炸弹无异,一旦爆炸,机甲的防护与纸皮无异。   这是牺牲最小,胜率最高的办法。   他们来不及调支援,等外面的军舰赶到,就会演变成大混战,会死更多人。甚至只要稍慢一点,等雄保会赶过来,把他们的星舰毁了,被困在这颗星球上他们就真的成瓮中之鳖了。   但作为一个首领的配偶,做出让下属几乎是送死的决定,他已经最好了被质疑的准备。实际上,这才是他一开始保持沉默,不愿意多说的原因。   但很意外,从头到尾没有质疑。   甚至他作为指挥以来,从未如此得心应手过。军雌们是如此高效且顺从,忠实地执行每一个指令,如臂使指。   他今天只是作为首领的配偶这一身份,进行临场指挥,像人类这种个体属性强的种族,是绝对不能如此丝滑地接受的。这样靠裙带关系的指挥,哪怕真的是合理提议,也至少有十几个黄谣在后面等着。说到底,军雌们只是将所有信任都交付给了他们的领袖,连带着信任他。这种天然的服从性与奉献性有时候是弊端,但无论利弊都足以令人惊叹。   虫族这个种族名称,是真的没取错。   如地球昆虫一般的集体主义与奉献精神,是完美的社会基层。   ……也是天生的战争机器。   人类战争是需要战前动员的,士兵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很多时候军队里有许多看似无异于的要求,比如叠被子,实际上都是为了训练出人的服从性。军队最基本的要求不是能开枪,也不是能杀人,只是服从命令,一切都建立在它之上。但这个最基本的素质,都是十年如一日地驯化出来的。   一些地方的军队选择摧毁人的自尊心,通过社会关系和身体伤害,让人变成服从命令的狗。只是服从命令而已,那杀人也就不会有负担,罪恶感被系统化的转移消耗了。一些地方则选择激发人的信念,让他们称为坚定的殉道者。   无论是选择怎样的做法,总而言之让一个个生命去挑战死亡,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   但虫族不需要啊,他们天生就懂该如何杀死敌人,天生就有为族群牺牲的觉悟。   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燕屿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   他和自己的战友们并肩作战,而他一边为与军雌们如齿轮般精确的配合而感到愉悦,一边又为此而感到恐惧。   在短暂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带来的情绪消退后,他无法抑制地想到了人类。面对这种敌人,人类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的肠胃开始绞痛了。   或许,他真的该走上那条路?   *   走廊里回荡着科梅急促的脚步声。   看到门口倒下的侍卫虫时,他知道还是来晚了。他反而不那么急了,还有功夫理了理自己的微乱的衣服,然后才走进休息室内。   曼努埃尔就坐在床边,弯着腰,闻声抬头看过来,挑起一抹笑:“是副会长阁下啊。”   科梅看着他,直呼其名:“阿努比斯。”   “你这是在做什么?”   曼努埃尔轻佻道:“如你所见,我是来接雄主回家的。”   科梅:“赫利俄斯阁下醉酒睡了,他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休息,而不是舟车劳顿。”   曼努埃尔直接仗着燕屿不会反抗,附身亲了他一口,然后对科梅笑道:“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真爱之吻来唤醒。”   装睡的燕屿:……   科梅:……   曼努埃尔暇整以待地欣赏了一番科梅脸上平静中带着一丝天崩地裂的表情,竟有几分像毒唯看见有梦男私生强吻自家爱豆的神韵。   科梅这个雄虫主义者心里,雌虫都是天生带有原罪的,只有雄虫才是最高贵的。他不喜欢看雌雄和美的故事,因为他总有一种“被碰瓷”了的不满。   他厌恶的曼努埃尔当面亲了他寄予厚望的赫利俄斯,恐怕这比把科梅扔进蟑螂窟都要难受。   他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被冲击得忘了。   “好了,多谢您的照顾。”他故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内涵不言而喻。“顺便,您还是想想,到底是蝶族的星船安稳,还是这里安稳吧。”曼努埃尔很mean地笑了一下,刻薄味十足,但这确实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房间内满地的血(虽然是他弄的),房间外满是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和消防器械喷出来的水(虽然是燕屿弄的),联谊会已经被搞砸了。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就是科梅。   曼努埃尔抱起装晕的燕屿,正大光明从科梅身前走过。门的宽度不够,科梅和他的下属堵住了。   “让让。”   曼努埃尔这个抱姿看起来会令人不舒服,科梅下意识皱眉。   最终,他沉默地退了一步,让出一条离开的路。   他看着他们远去,在背影即将拐弯消失的时候突然说:“是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这么绝情。真不像你雌父能生出来的孩子。”   “不过——你敢对赫利俄斯阁下说你为了支援自己,把他抛下的事吗?”   曼努埃尔顿住,微微侧头,走廊的灯基本都被烧坏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很冷漠:“您不该为此满足吗?我这么像您。”   空气一度陷入了死寂,无论是燕屿还是亲卫队都很窒息,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说完这句话,曼努埃尔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科梅却没有,他站在一地的血泊里,感觉神经一抽一抽地痛,按了按太阳穴,有条不紊地安排:“给他们收殓,按照规定给抚恤金。然后联系雄保会另外两名副会长,准备记者会事宜。”   亲卫小心问:“那,这次的事件该如何定性呢……”   科梅言简意赅:“反雄虫恐怖/组织活动。”   虽然他们厌恶彼此,但很滑稽的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却是一脉相承的。在曼努埃尔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曼努埃尔不准备把这件事的真相捅出去。   反正已经发生了,他们也没吃太大亏。爆出去弊远远大于利。   蝶族和雄保会今夜过去,依然是守望相助的盟友。   科梅望着黑夜,不知道里面是否有星船的尾灯。他疲惫道:“该不知名组织配置了热武器,为了保护雄虫,许多青年才俊牺牲,其中牺牲最大的是蝶族。”   互为敌手的战斗,被彼此杀死的敌人就这样成为了同一阵线的勇士。不过他们的家族会很乐意的,毕竟他们能借此捞到的好处可远远比死几个虫重要多了。   安排好了一切,只剩下一个疑问。   他们是怎么知道机甲在哪的?曼努埃尔是从门进入休息室的,不是打碎窗户进来的。那他是从哪儿进入宴会厅的呢?   到底是从哪步开始,超出他的掌控的? 第092章 浴室play   燕屿泡在浴缸里,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回来之后就立刻进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面漫过他的胸前,水汽朦胧。这不是新婚夜他们打架的那个浴池,虽然雄保会的工作人员一致认为,这是雄虫的标配,但燕屿对于一人浪费那么多不必要的水资源还是敬谢不敏。于是那里便停用了,现在使用的是更贴近生活的普通浴室。   因此封闭的空间内,蒸气缭绕,再怎么换气也闷闷的,馥郁的香氛暧昧地融入了空气。香薰加入了安神的成分,但似乎没什么用,把自己丢进温水里之后,他也只是松弛了一会儿。紧接着安定的环境让他又开始不间断地思考。   大脑中一会儿是过曝的白光,一会儿是白光中的火焰,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光柱和空中巨轮。炮火声还在脑海中嗡嗡作响,他知道这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   于是,燕屿把自己沉入水中,让温热的水没过头顶,他闭着眼睛憋气。   这样的湿热总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既视感。   从水面下往上看,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头顶花洒落下连绵不绝的水流,在灯光下,明灭不定地闪烁。   就像一场暴雨。   那些灯光透过粼粼的雨丝折射,有一刹那像一群纷飞的蝴蝶。   ……有什么灵光一现,过电般击中了他。   ——湿热、雨丝、蝴蝶。   还有黑水和天井。   他见过,他见过的。在军校联赛,雨林地图的淘汰赛,那个赛场下着暴雨,他就着雨声在守夜轮值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进入了闷热的黑水之中,涉水进入深处,他看见石膏塑像般被锁在中间的人——现在想来那真的是人吗?那或许只是人型生物,比如虫族。   梦里无数只灰白色蝴蝶将那个“人”层层覆盖,于是当他醒来,看见空投补给的信号灯,也恍惚以为又看见了蝴蝶。   如果不是今天的环境微妙地对应起了那一天,他根本记不起来。   对他而言,那就是个梦。   即使燕屿在面对智械生命追杀的危机时刻,曾闯入曼努埃尔精神图景中看见的类似场景,同样是黑水之中,同样是被锁链困住的人型生物。   但他也没有想起来。   他回到虫族后,知道了通过媒介可能会无意间与雌虫建立起精神链接,感知到雌虫的喜怒哀乐。但他确实没有把那个梦与曼努埃尔联系起来,因为——   “笃笃。”是礼貌性的敲门声,打断了燕屿的思绪。   没等他说话,曼努埃尔就推门而入。他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衣,斜靠在门边,看着燕屿,不多说一句废话:“做吗?”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曼努埃尔总是这样,因为暂时无法回到战场,所以唯一发泄坏心情的方式就是做/爱。   他不是爱好sex,而是性与暴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两面一体的。   他走过来,跨入水中。   燕屿坐在浴缸里看着他的动作,随着他的进入,水波荡漾,一晃一晃地漫过燕屿的皮肤。温热的水似乎变得滚烫起来,在起伏间皮肤烧红了一片。   曼努埃尔跪坐在燕屿身体两侧,又问了一次:“做吗?”   这个姿势,燕屿是需要仰头看他的。   高度不对,他在心里想。   他探过身去,脸颊正对着曼努埃尔的腹部。   他靠得很近,鼻息都清晰可感,被水打湿的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来自爱人的呼吸明显得可怕。从一次呼吸,皮肤就战栗着被点燃。   曼努埃尔迟疑地低头看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新型play。   燕屿从水中伸出湿漉漉的手,从曼努埃尔的背脊间那条凹线往上滑动。   上半身衣服大部分都是干燥的,被湿漉漉的指尖拂过后便沾湿了,成为一条黏腻的指痕,像蜗牛爬过的地面,存在感前所未有地强。   曼努埃尔如临大敌!他确认这就是新型play!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雄主居然已经学会了新的调情手法!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紧迫感,好像游刃有余的第一名突然发现第二名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每天晚上表面在玩手机,实际上都是在被窝里打着灯学习。   奇怪的胜负欲短暂占据了上风!   指尖停在腰部。   就是这里,在摇篮1946星的时候,他记得曼努埃尔精神图景中,黑水的水位线就是在他的腰部。   而第一次见到黑水——他直起身子,指尖顺着脊椎往上滑,从他的后脖颈往前,摩挲过耳后,顺着下颚线的尽头爬过颧骨,最后落到鼻梁上。   是在这里。   仿佛有一条蛇从伊甸的枝头带着蛊惑蜿蜒而上。   ……其实在调情方面卷一卷也不错,其实。   曼努埃尔冷静地想。   但燕屿实际上是在以很学术的态度比划,第一次见到黑水,里面的“人”被淹到了鼻梁这里。只留下半张脸,沉默地裸露在外。   是水位降低了还是……主体变高了?   他另一只手则在自己的腰部比划了一下,在天井里救副官的时候,水位线在他这里,在梦境中时,水位线也在这里。   这么说是水中的主体的变化。   保持高度不变,燕屿的手从自己的腰部平移过去,正好是曼努埃尔的腹部。这个高度,是天井里刻字的高度。   曼努埃尔垂眸看着他动作,又掀起眼睑和燕屿对视,流露出一丝疑惑。   “不是要做吗?”燕屿道,他若无其事地抚过湿透的衬衣,指尖扫琴弦一样扫过在曼努埃尔后腰。   !   什么疑惑都消失了,曼努埃尔猛得按住燕屿后脑,手指深入发根,拽着他后仰,同时自己低头小狗啃骨头一样热切地探出齿和舌。   蝶族长而细的舌,划过上颚,勾起舌尖,像两条蛇交尾一样交缠。贪心的舌甚至虎视眈眈地想要标记每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处,在急促的呼吸间试图从口腔挤进狭窄的内壁。   曼努埃尔的吻总是很深,他的吻不是技巧性很强的那种,甚至只能说完全相反,全凭本能。可见上学的时候,相关生理课是一点没听。鲁莽地钻进去后舔舐柔软湿润的内壁,绞住退拒的舌头就像抓住猎物般死死缠住,拼命往外卷。虽然是他的舌头钻进别人的口腔,但却恍惚以为是他正在进食。   滑进口腔深处的湿润软体总让燕屿感到一种非人的微妙感,好像他们不是在接吻,而是他正在吞下一只蟒蛇。   那条蛇吐着贪婪的信子,想要从内部吃空他。   激烈的搅动让唾液来不及咽下,在潮湿的浴室里,他们接了一个深入的、湿漉漉的吻。   在几乎是被吃掉呼吸的距离中,他们靠得很近,身躯紧贴,燕屿环抱住他,手在背肌与腰之间来回。   看似是情迷意乱,实际上是在借机估算高度。他一边仰着头接吻,一边还有余力计算几个高度的比例。有水位线和他自己,两个参照物,就可以大致估算出水中的“人”身高变化。如果预设第一次黑水中的是小时候的曼努埃尔,那么天井墙上的刻字就正好是他抬手的高度,并且也与曼努埃尔现在的身高吻合。   在梦里的那个“人”,是曼努埃尔吗?   得出这个大胆的可能后,他手往上,也拽着曼努埃尔的发根,把他的头往后拽,结束了这个过于漫长的吻。   曼努埃尔被中断接吻的时候,鲜红的舌尖还伸着,泛着亮晶晶的反光。被打断了,他也不恼,知道自己刚刚太过放肆,就凑过去舔掉溢出来的液体。   可能是男人在床上都自带滤镜吧,燕屿总是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觉得他好像小狗。   不,这体型应该是大狗,那种虽然很大只但对自己体型心里没数的大狗,会呜呜地往主人怀里钻。主人被创到了,被弄脏了,就讨好地伸舌头舔走污渍,只不过曼努埃尔是不知足且心机的品种,舔着舔着就又会试探性轻咬伴侣的下唇。   “不要。”燕屿深入他发根的手安抚性地揉动,他的头发没被打湿,发根像巢穴般干燥温暖。手从上往下按过,手法完全是撸狗的,燕屿心中的微妙感不由得更甚。   他的声音稍微有点哑,这是一个信号:“这里没有套,我们出去再做。”   刚刚还很顺从的曼努埃尔立刻翻脸了,一把把他按下去,膝行两步,直接坐了下去。因为要钳制住燕屿,所以他一只手扣住燕屿的双手,一只手则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牢牢地控制在浴缸壁上。因此他没办法对准,只能拱起腰转头看:“外面也没有,用完了。就这么做。”   他理直气壮:“我忍不了了,大不了到时候你忍一下。”   燕屿:……   他立刻不觉得曼努埃尔像狗狗了,狗狗多可爱,狗狗才不会霸王硬上弓。   他看着曼努埃尔向后仰时被湿衬衣若隐若现勾勒出来小腹,因为别着身体往下看的姿势而劲瘦的腰,感觉感官在失控。他的大部分身体都溶解在了水中,只有那一部分,如此鲜明地存在着。   “好热。”曼努埃尔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转而又抬起他的脑袋开始接吻,他在水声中含糊不清地说,“好像有水进去了。”   燕屿咬了一口他的舌尖,也用同样的音量说:“那你起来,我们去床上。”   曼努埃尔用行动表示了拒绝,他把按在燕屿后脑勺的手更重地向自己这边压。吮吸着、吞咽着。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别想拔出来。”   头顶的花洒已经被不喜欢下雨的蝴蝶关掉了,室内的小雨已经停了,但依旧热气弥漫,水面上反而漾起更大的波狼。适宜人体洗澡的水温,对于虫族而言其实是稍微有些高的。热潮中,蝴蝶的眼下皮肤泛起薄薄的一层红,这种红好像是从颧骨中透出来的,隔着苍白的皮影影绰绰地透出来。   被打湿的衬衣很快就变得冰凉,但水温又是热的,在起伏间再次被热水打湿后又会短暂回温。就在这样的忽冷忽热中,他微微发着颤,皮肤仿佛掺了珍珠粉一样,在背光中透露出一种细腻又神性的美。   蝶翼已经展开,垂在他们两侧。他弓着背,弯下腰去亲吻燕屿,背脊上的蝴蝶骨耸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垂在后背的蝶翼遮住了灯光,为他们创造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世界骤然昏暗下来。蝶翼的间隙中漏下几处昏黄的光斑,映在凌乱的水纹上。   他们好像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中缠绵,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但浴室的设计是流动的活水,或许这用河来比喻更为恰当。   河,这个意向让燕屿有一刹那想到了爱河。他们如此亲密无间地交换呼吸、皮肤贴着皮肤、随着空气与温水交错的频率而战栗。他们就好像一对真正的情人,一对永浴爱河的情人。   身体的刺激只是让激素在神经中跳舞,可这个不着实际的一个碎片般的联想,却让他心跳停了一拍。   他们在蝶翼下头抵着头,靠得那样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被遮住了灯光,就好像被遮住了外界的视线,也遮住了所有审视的目光。燕屿感觉他们好像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偷情的一对亡命鸳鸯,藏在狭小的浴室里闷头做一个美梦。   如果只是见不得光、也不会见光的角落,是否真的能容忍爱的栖息呢?   他睁开眼睛,凝视曼努埃尔的脸庞。他闭着眼睛,微张着唇。鬓发被打湿,贴着脸颊往下滴水。水珠划过眉骨,凝聚在眼窝,顺着眼皮的弧度从睫毛滴落。   蝶族真的很美,尤其是经过一代代基因筛选到极致的高等蝶族。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会浮现出这个族群那种非人的特征,像石膏像、像神塑、像一个古老的预言。他看起来那么投入,微微蹙着眉,嘴唇微张,吐出白气,此时不像在做/爱,像是在祷告。   “起来。”燕屿抚上他的鬓角,把湿发从颧骨撩到耳后,低声道。   曼努埃尔终于睁开眼,他似乎有几分失神。他们的头靠得很近,因为曼努埃尔在这场情/事中占据主动权,而他又热爱在做的时候接吻。   他们鼻息交缠,曼努埃尔的目光从燕屿的嘴唇开始徘徊,缓慢地挪到眼睛上。他们对视了几秒,这几秒内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水波轻而缓的声音,和他们努力平复的喘息。   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燕屿在说什么。   曼努埃尔歪了歪头,讨要奖励般凑过去,啄吻了一下才慢慢起身。   但燕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狡猾的高等蝶种却又杀了个回马枪,还一边用力咬住了他的喉结。   疼痛、本能的恐惧助燃了欢愉。   他呼吸一滞。   …… 第093章 一点细腻心思   “你……”浴室里,没有丝毫云销雨霁后原本该有的暧昧氛围,燕屿被曼努埃尔恶作剧般的最后一下给吓到了。   “别这样,不要留在里面。”他绝望道。“怀孕了怎么办?”   曼努埃尔这才慢吞吞起身,分开彼此。   “那就怀呗。”他满不在乎地回答。   对于燕屿的不孕决定,他一直保持一种无所谓的状态。生育对虫族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血缘依旧是最可信的纽带。在虫族这种信奉达尔文社会法则的社会,新生儿就如同古代社会的男丁一样,是保证家族、乃至种族不衰落,不会被挤压的关键。高等种率领种族,享受天然的身份特权,也有相应的生育义务。生下更多的高等种,才能让种族在不断竞争的社会中得以保持地位。   就比如身为鹰贝凤蝶的塞基,没有留下后代,鹰贝凤蝶新生代的基因等级不如丝尾鸟翼凤蝶,所以凤蝶科的代理权就只能从鹰贝凤蝶这一支移位给丝尾鸟翼凤蝶。   如果他不生下继承他基因等级的孩子,那么他这一支也会被残酷地取代。   燕屿知道虫族社会的特性,因而在强调自己的态度时,也只是说自己不会生。这其实是一种委婉的默许——他默许曼努埃尔自由地行使生育权,不用管自己。   而对于他天真的想法,曼努埃尔不置可否。既不旗帜鲜明地反对,也不赞成。他只是冷眼旁观,等待着社会给燕屿上一课。   哪有不生孩子的雄虫?这样的雄虫对虫族社会没有丝毫价值,而虫族可不是那种充满“人文关怀”的地方,没有价值那就压榨出价值。他很快就会明白生育对虫族而言到底是什么的。   “又不用你怀孕,爽完就得到一个孩子,不好吗?”燕屿背靠着鱼缸坐着,曼努埃尔趴在他身上,蝶翼懒懒地盖在身侧。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后,他的心情平和了很多,就这样懒洋洋地和燕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听话一点。”燕屿知道他就是故意捣乱,无奈道。   曼努埃尔抬眸和他对视,看见了他眼里用温和包裹住的坚决。他知道那是燕屿顽固不化的身份认知,身为一个人类拥有虫族孩子,这样的身份错乱足以摧毁他所苦苦坚持的一切。   或许就该这样。要不他悄悄生下来?一个已经出生的生命总不能塞回去,到时候无论要经历怎样的心理剧痛,那个孩子又会着怎样作为一个罪状,将燕屿和人类之间划下更深的裂痕。那都无所谓,因为燕屿是个责任心强的好人,所以再怎么被这个小生命存在本身所伤害,他都会被那个小小的生命绑架的。   到时候他们就真的成为牢不可分的利益共同体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无论如何亲密地贴近,内心深处永远有一道无形的墙,清晰地把他们划分为“人”和“虫”。   燕屿又从上到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不徐不急,很温柔。   ……来日方长,还是给他一点时间吧。还是让虫族社会来逼迫他接受这一点吧,何必我做这个恶人呢。   曼努埃尔混杂着怜爱与恶意地想。他偏着头贴在燕屿的身上,默默往水下沉了一点,下半张脸沉在水下,一张嘴就咕噜噜吐泡泡。   很显然燕屿是听不懂泡泡语的,他迟疑问:“你说什么?”   又是一串泡泡。   但随着这串泡泡而来的动作,是他的手被抓着往下滑。   燕屿坐立难安:“……你不会是想让我弄出来吧?”   水面上露出一个肯定的泡泡,又大又圆,非常饱满。   饱满得燕屿面红耳赤,觉得手指变成了火钳,正在碳堆里经受炽热的考验。紧实的碳块里只有一条窄窄的甬道,被无情地挖出最深层的汁液。   脸皮薄的年轻人脸红透了,手指也好像是今天才装的,僵硬地被另一只手当成工具使用。明明被入侵的不是他,他却在曼努埃尔愉悦的哼声中,发出了一声可怜的呜咽。   虽然不是没做过……但是这、这也太超过了吧……救命……   “应该已经没了吧?”曼努埃尔状似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能摸到吗?还有吗?”   他故意调戏,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啊,是不是因为在太里面了,所以摸不到?”   燕屿:……   燕屿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就上了高速,一路狂飙,他绝望道:“你能不能别说了?”   曼努埃尔心理立刻平衡了,原本被燕屿坚决的态度所产生的郁气烟消云散,甚至还有点自鸣得意。哼,我就说他一开始的调情是超常发挥,在这方面还是我技高一筹!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得到了满足。   大蝴蝶心满意足地面朝水下趴在浴缸上,鳞翅目都不喜欢翅膀沾水,所以他们其实不怎么泡浴缸,不然为了避免背后的翅膀沾到水,他们就必须后背朝天,看起来怪像浮尸的。蝶族星球开设的游泳池内,一眼望过去简直就是一池浮尸,大家都安详地把身体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静静漂流,放空自己,充满了诡异的安详。   只能说,幸好燕屿没见过那个场面,因此对于曼努埃尔把脸埋在水面下吐泡泡的行为,还能品出几分可爱来。   他其实很想离开浴缸,留给曼努埃尔自己慢慢泡。但曼努埃尔不放行,一边咕噜噜说泡泡语,一边脸贴着他的手臂。   在这几次的性/爱中,燕屿发现曼努埃尔很喜欢这种事后的温存。纵使是sex附带的温情脉脉也是温情,虚不虚假无所谓,但对于他这种处于高压状态中的虫而言,的确很适用。   换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燕屿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打破这种虚伪的温情氛围。曼努埃尔不放他走,他就硬来。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之间或许真的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又或许这样平静的、不带任何其他意味、也不需要殚精竭虑去思考的温存时光,也是他自己需要的。   衬衣在刚刚的性/事中就被脱掉了,浮在水面上的姿势使他背上的伤疤裸露出来。可能真的是男人的劣根性,此时燕屿看着曼努埃尔背后新的疤,竟然也有几分不值钱的怜爱。纵然在双方底线冲突之时,他依然能毫不犹豫地对曼努埃尔下杀手,但此刻微薄的怜爱也的确是真的。   这是救副官时,曼努埃尔为副官挡的那一箭。这是贯穿伤,从背部到腹部,伤势很重,即使是他的恢复力也没能完全治愈,圆形的伤口刚长出嫩肉,碰一下又痛又痒。   他本来可以不用受这道伤,他为什么不躲呢?   这道伤疤让燕屿觉得曼努埃尔这只虫族身上也存在一些闪烁的人性。虫族和人族,同为智慧生命,虫族的诞生也与人类息息相关。他们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情感呢?   ……如果曼努埃尔是人类就好了。   他的指尖从那道伤疤缓缓上移,手指如同梳子一样扎入黑藻般的发丝中,轻轻梳动。曼努埃尔转了转头,脸颊更亲密地贴着他的手臂,他们的肢体其实一直亲密接触着,但这个动作很显然是不同的。   或许对性观念开放的虫族而言,这算不上什么。   但至少在燕屿看来是不同的。   就像,就像大狗会无时无刻不想和主人贴贴一样。但显然这是错误的联想,因为曼努埃尔不是狗,狗是人类忠诚的伙伴,而虫族是人类的宿敌。   他冷静地想,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危险的。   “你自己泡吧,我先出去了。”燕屿为自己找了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再泡下去我要发皱了。”   曼努埃尔看着他离开,几乎立刻对泡水游戏感到了无聊。他撇着嘴起身,燕屿的离开似乎也带走了安宁的空间,无数紧要的工作又纷纷跳出来,迫不及待占据了他的大脑,对参与围剿的几大家族要发出警告、这件事能够从雄保会那里谋取什么利益、局势会发生什么新的变化……   他忙于局势,甚至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和伴侣之间微妙的关系。   自然也不会知道燕屿出去后,就这种危险关系痛定思痛,决定把一切危险的可能扼杀于摇篮之中——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套用完了且虫族没有这东西,那么正好,他们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做了!   一切都是荷尔蒙所带来的幻觉。   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他冷酷地想,只要不做了,那么被激素干扰的大脑就会很快恢复正常。   洗完澡出来后被宣布这一惨痛事实的曼努埃尔:??!   “没套我们可以弄在外面!”他强烈抗拒,却被燕屿谴责的眼神被逼退了——今晚是谁口口声声这么说,然后快到的时候出尔反尔的?   曼努埃尔:……   很好,好极了。   刚开荤就吃素。他冷静地想,要不还是申请雄保会介入,强制履行夫妻职责吧。 第094章 科梅卸任   关于圣堂联谊会遇袭一事,雄保会的反应很迅速,没几天就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对此,燕屿还和曼努埃尔讨论过。他认为科梅会推一个替死鬼出来向公众交代,涉事虫都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在这个证词里,组织方只需要承担防备不利的责任,随便找个实习生处罚就得了,根本不会伤及科梅的筋骨。   然而曼努埃尔却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很坚决地认为这件事一定会给科梅造成重大打击。   “这倒不是外部压力,而是科梅自己不会放过自己。”曼努埃尔神色复杂,“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雄虫主义者,你知道雄虫这个群体立身处世的根本依据在哪里吗?”   是《雄虫保护法》。   雄虫在争夺暴力方面有着天然弱势,所以他们只能通过社会契约来掌握集体暴力。以此来保护自己。二次内战后的虫族社会秩序由雄虫建立,他们选择了“法律”作为立身之基。通过法律创造新的社会规则,在这个规则里,暴力不再是随着首领喜好行事的私人物品,而是成为规则的一部分。虫族社会由以武立身,转型为了以法治国的社会。当所有虫都在规则中行事,雄虫在这套规则里的特殊地位才能够被承认。   所以他们比谁都更竭尽全力地维护法律的尊严。   如果法律崩塌,文明的规则被践踏,回到雌虫军团割据的时代。那么在野蛮之中,手中无法掌握暴力的雄虫们就会再次沦为禁脔。   就比如在落后地区,女性的地位如何悲惨并不用多说,尊严是文明社会才有的东西。   也难怪伊卡洛斯选择与雄保会合作,因为再如何唾骂他们像寄生虫,但在历史的角度来看,他们所代表的才是虫族更文明的一面。   他们是依靠规则活着的弱势群体,必须要拼尽全力维护社会的文明程度。所以当初的伊卡洛斯才会试图和雄虫合作,因为雄虫的确会为了社会转型、削弱战争对社会各方面影响而争取和平。   所以,正如曼努埃尔所料,在新闻发布会上,科梅直接宣布因为此次失职,他将会卸任雄保会副会长一职。   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射向周天子那支箭!(1)   《雄虫保护法》如何规定疏忽保护雄虫应该受到的惩罚,他只会加倍严厉地对自己实施,以此维护法律的尊严,强调雄虫的地位。   他用自己的卸任告诉所有虫——但凡有对雄虫们不利的行为,无论事情大小,无论是否主观,无论职位大小,即使是雄保会的最高掌权者之一也会受到惩罚。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下属还在原位,那不就等于权力还在他手中吗?”   曼努埃尔摇摇头:“他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不介意更彻底一点。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至少短时间内,他绝对不会动用雄保会的职权。”   燕屿一怔,却不是为科梅这种古怪的坚持,而是想到了曼努埃尔。这对父子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才让他如此笃定呢?   *   正如曼努埃尔所说,科梅坚持以身作则,说是处罚就绝对不能疏忽。今日是他有实无名,那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有名有实?威信的崩塌就是被一次次所谓情理之中的让步所导致的。   “接下来的雄保会的事物就交给你们了。赫利俄斯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曼努埃尔——他如今成长的地步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终归是个雌虫。得到权力就会想要永远抓在手里,生前死后都不能放手。不用我们动手,他就会让赫利俄斯阁下与他生下虫卵的,到时候赫利俄斯阁下就会明白。雌虫终究是另一个性别,只有雄虫能体谅雄虫。”   科梅对另外两位副会长颔首,不徐不急交代:“正好,我也有空去处理一些舆论上的问题。”   圣堂联谊会火灾中,要求雄虫撤离完后,雌虫们才可以离开的事情传出去后,引来了许多抱怨,虽然更多雌虫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盖住了那些不满的声音。但科梅不会忽略这些隐患。   正好,他现在能有空处理这些对抗情绪。   越是底层,越容易把负面情绪寄托在性别矛盾上。上层雌虫反而不会反对雄虫的特殊地位,因为他们和雄虫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他们能够和雄虫结合诞下优质后代。所以在他们眼里,雄虫是可以合作的伙伴,也是可以获得的资源,同时还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政治力量。   但底层雌虫却没有这个机会,雄虫稀少就导致雌雄配对时,雄虫总是高娶。他们只能通过冻精生卵,而高等种雄虫因为有自己的护卫队,也不会被雄保会钳制,拥有捐精与否的自由。就算有,也不会被底层雌虫所获得。   而因为雌虫社会的特殊性——他们的未来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基因等级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这种种族特性使他们的阶级固化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人类所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是夸张的错误说法,但对于虫族而言,这就是事实。   本质上这是阶级矛盾。   雌虫议会里的各族群领袖难道不知道雌虫们的不满吗?但他们都是上层雌虫,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所以轻易不会想去改变。   让他们对雄保会不满,总比让他们对自己不满好吧?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在拿性别矛盾转移阶级矛盾,借此,雄虫们拿走了雌虫们手里那部分舆论权。他们接受转移矛盾,但要求有权控制舆论。雌虫们不擅长搞舆论,也看轻这种“旁门左道”,自然认为这是笔划算买卖。   加上雄虫们一开始手中就在舆论场中占据的那部分,发展到如今,所有媒体渠道都已经被雄虫垄断了。   掌握在雄虫,或者说科梅手里的力量——他掌握着垄断媒体集团,也正是凭借这份力量,他才成为了第三个雄保会副会长——当他想要灌输一个概念时,已经不能用操控舆论来形容了,只能说是洗脑。   科梅想到远方传来的消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正是时间刚好。”   另一个副会长看他的表情,联系上下文,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那边的消息吗?”   科梅轻叹:“是啊,伊卡洛斯的纪录片可以准备预热起来了。”   普通虫是不可能知道伊卡洛斯伪装雄虫的真相的,所以他在雌虫们眼里,就是一只雌君不孕不育依然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世好雄虫。用真实存在过的雄虫典范,去给底层雌虫们一管虚幻的抚慰剂,让廉价的爱情幻想去填补现实的空虚。   同时去分裂底层雌虫们的内部共识。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雄虫的,一竿子打死太激进了。”这样的话,看似理智,其实也是在自我分裂。无论是哪个种族,都从不缺少向往另一个群体,而脱离自己群体的智慧生物。   只需要一点虚幻的、被爱的可能,底层就无法团结起来。   这正是他同意与伊卡洛斯合作,索取的报酬之一。 第095章 远方的冬天   进入冬天的时候,赫利俄斯没有感觉。   在星际社会,调控地表温度已经不再是幻想,虫族们普遍不喜欢寒冷阴湿的环境,所以温控系统铺设到每一个财力足够的星球,蝶族主星当然也不例外。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春天。   在虫族的日历里,当然也没有冬季的标志。事实上,传统的四季在步入星际时代就已经逐渐被遗忘了,新历是根据帝星运转规律来划分的,他常常要自己换算一下,才知道按照地球旧历这该是什么季节。   所以当地球故土的冬季降临,他并没有及时发现。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夏凛月,他伸出手,一朵薄薄的雪花落在指尖,又顷刻融化。   “下雪了。”   在一个月前,东区和帝星经过几次谈判后,终于签订了和解条约,东区得以重返地球。期间伴随着怎样的曲折复杂自不必多提,在两个大体量的政治实体之间的会面,必然伴随着损伤,就像两块石头碰撞后也会掉下碎屑,只不过落在现实,这些碎屑都是掺着血的。在终于试探出彼此的底线,并交换了基本诉求后,东区时隔上百年,终于又回到了故土。这不代表他们之间的战争已经停下了,更深入的议题还在等待讨论, 第七军和第十军依旧在边界保持着警惕。在留在一线和前往地球的选项里,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告诉自己的父亲,他想去看看地球——看看那个他们飞蛾扑火般追逐的星球。   夏凛月还记得在星船缓缓降落地表时,透过舷窗,从上空俯瞰地面,黑洞洞的矿坑裸露在地表,幽深而巨大,像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宇宙。它看起来满目疮痍,半点不像睡前故事里美丽的水蓝色摇篮,它没有神秘的光晕,也没有小时候他幻想的那样,靠近就会唤起身体里的血脉。   它看起来好平平无奇。   年轻人们感到幻灭。   付出了那么多,只为回到这颗平凡的星球上,真的值吗?   但是当他离开星船,穿着防护服行走在遍布辐射的废墟之中,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亲切。被抛弃在地面的钢铁森林虽然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复曾经的光鲜与坚固,但还顽强地保留着过去的影子,街边残留的广告牌上每一个字,他都能认出来,就连商店里挂着“最后一天清仓大甩卖!全部9.9!全部9.9!骗人老板上不了方舟!”的横幅也充满了亲切感,甚至光凭这几个模糊不清的文字,他就能想象出千年前这家店的老板会用怎样的话术招揽顾客。   “今年冬天你还要回去吗?”姬羽之走过来问。东区依旧延续着古地球的民俗节日,在地球北半球进入冬天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性团聚。但夏凛月摇了摇头:“应该会去不了了,地表辐射和污染超标,净化器械昨天才到,工程量太大了,说不定明年新年都没办法完工。”   治理放射性污染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大工程,所以地区在帝星这些年一直没有得到治理,美其名曰“等大自然自己代谢”,说到底就是觉得亏本。反而是东区因为要治理纪念星,所以积累了许多经验,就等着回到地球大展拳脚。这个重修故土的计划花费巨大,按照初步预计,要治理到山清水秀可以移居的程度,说不定需要砸下造一支新主舰的钱——算上东区的,人类一共才十支主舰。   任务重大,耗钱,但更耗时间,夏凛月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留在地球上的准备了。又或许,他望着地球,想到被牺牲掉的队长,也会觉得羞愧。可是既然依旧牺牲如此巨大,倘若让地球继续荒凉下去,岂不是更辜负了所有为此牺牲的人?送别燕屿的时候,他没有去,或许当地球再次美丽的时候,他才有勇气去邀请燕屿来看看这颗星球。   姬羽之舔舔嘴唇,在心底组织好语言:“或许你需要回去一趟……我不是指回东区。”   夏凛月先是疑惑,不知道除了东区还有哪里可以被称为“回去”,随后就是愕然。见他似乎反应过来了,姬羽之才点头:“我刚接到消息,白榄联大那边召开了新一届医学交流会。”   就白榄联大那个新开发的星区,说是学术沙漠一点也不为过,没有一点医学交流的价值,地理位置也不好,处于人类与虫族的交界处。根本没有丝毫进行医学交流会的意义,得到消息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除了伊卡洛斯还有谁呢?   “夏总长也希望你能回去看一看。”   于是夏凛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慢慢道:“我知道了。”   雪纷纷下,冬天来了。   *   虫族没有冬天,恒温的人造气候让蝶族主星花团锦簇。平心而论,蝶族的领地的确是度假胜地。无论是因为种族特性而特意修筑成色彩缤纷、造型大胆和花卉点缀的建筑,还是生活在城市里美丽的居民,都让人心情愉悦。尤其是在经历了惊心动魄一次火灾之后,来蝶族领地治愈一下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当安提戈涅告诉赫利俄斯,自己已经到了蝶族主星,让他来接自己时,燕屿居然没觉得有多意外。   这段时间他已经适应了雄虫们理所当然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   “海蒙呢?”他扫了一眼,没看见与安提戈涅形影不离的海蒙,心中略有点在意。毕竟再怎么说,在联谊会的时候,为了救曼努埃尔,他实打实坑了海蒙一把。   你要说这种在意是愧疚的话,的确是有一些。但他主要是担心科梅顺藤摸瓜找上来,留下后患。   幸而安提戈涅接下来的话稍微让他安下心来:“海蒙?我让他去办事去了。”   燕屿搅了搅杯子里的特色饮品,他们正坐在中心商圈的下午茶店里。这是应安提戈涅的要求,陪他来购物。燕屿尝了口看起来很精致的蝶族特色饮品,顿了顿,欲言又止。他看见吧台后穿着围裙的蝶族露出紧张的神情,一副要是听到恶评就会原地昏厥的样子。   燕屿:……   安提戈涅问:“怎么样?蝶族的饮食很符合雄虫审美吧?”   太甜了,齁嗓子。不愧是蝴蝶。   燕屿眼睛一闭,昧着良心夸:“确实不错,很甜。”   吧台的蝴蝶幸福了,他安详地捂着胸口飘进了后厨,浑身上下仿佛冒着不存在的圣光,内心安详地想:雌父大雌叔二雌叔三舅老爷我没给我们艾围蛱蝶丢脸,老祖宗的手艺还没丢呜呜呜。   很明显安提戈涅不是昧着良心夸的,所以他以己度人,听赫利俄斯这么说,他就当真了,也跟着尝了口,很惊喜道:“味道不错,很正宗的花蜜味,不是特别甜。你喜欢吃甜的话,下次可以试试蜂族的特产,比这个更甜。”   更甜?燕屿立刻转移话题:“你才是该多吃点甜的,说不定心情会好很多。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放松吗?看来这段时间科梅副会长很忙吧?”   他故意还保留着“副会长”的称呼,顿时让本就不忿的安提戈涅顿时好感大增,像找到组织一般大吐苦水,无意识把科梅最近的消息抖了个一干二净。   雄保会的职务只是科梅的兼职,他有自己的事业。卸任后的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半点雄保会的事务都不沾,不知道在忙什么,只知道是在忙公司的事。   燕屿的眼神闪了闪,继续打探:“这么说,联谊会的事故岂不是不了了之了?”   “啊?你不知道吗?”安提戈涅疑惑,“这件事已经结案了呀,哦,我忘了,还没来得及对外公布来着。”他眨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撞了撞燕屿肩膀,挤眉弄眼,暧昧道:“你是担心小阿努比斯未经允许调动雄保会机甲被罚吗?”   原来雄保会是这么解释阿拉里克等虫抢走雄保会机甲去支援曼努埃尔的事的。燕屿若有所思,还是说雄保会那边、包括安提戈涅,都认为曼努埃尔知道科梅私人星球上机甲仓在何处,是一件合理的事?   “你不用担心,当时情况危急,事急从权嘛,不会有事的。”   他心念一动,听起来安提戈涅并没有很排斥曼努埃尔?为什么?明明曼努埃尔和科梅的关系闹僵成那样?   “你的问题好奇怪,”安提戈涅皱起鼻子,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有什么好疑惑的,我是雄虫,他又不是,雄父当然不可能像对我一样对他呀。我和雄父都是雄虫,当然会很亲密了。”   “是吗?小曼好像不喜欢科梅副会长,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哇,给你的雌君打抱不平来了?你真的喜欢他呀?”安提戈涅误解了他的用意,只以为燕屿是担心曼努埃尔之前受过伤,不由得开口调笑。   燕屿:……   他微微一愣,像是被突然点醒了。探究曼努埃尔的过去,可和他们的合作毫无关系啊。在人类所有书籍里,好奇心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不,搜集情报是为了避免信息差导致后患,也能更深入了解科梅,他不是故意在好奇曼努埃尔的曾经。   安提戈涅一句话吓得燕屿立刻开始自查杀毒,幻想了一番合作破裂和曼努埃尔反目为仇的场景。然后他很安慰地发现,在这个幻想里,他完全能很利索地给曼努埃尔捅刀子嘛。   安心了。   很塑料的夫夫情,真让人心里稳稳的。   很好,这说明那些书里说的根本不适用于他们的情况,那些都不用管,节奏还在他自己手里!   于是燕屿捏着鼻子认下:“嗯,是,对。就是这样的。你也有海蒙,应该能懂,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担心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过委屈。你懂吧?”他刚开始还有点烫嘴,但越说越顺畅。指挥嘛,说谎套情报跟喝水一样自然。反正不是当着本人的面说,他毫无压力。   想到海蒙,安提戈涅便感同身受了起来,捧着脸笑,笑声和百灵鸟一样轻快,浅色的眼睛一转,狡黠道:“想从我这打探你雌君的消息也不是不行——”他暗示性地看了眼身旁堆积如山的购物袋,条件不言而喻。“最近在创业,没钱了。”   论钱,他也就在上学的时候缺过,后来上白榄联大,军校内根本花不动钱,只能花积分。积分他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到了虫族,多年的份例一朝补齐,还要双倍赔偿,弥补他流落在外的十几年。他现在真的很有钱。   非常非常有钱。   所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应下了安提戈涅的条件。那豪横的姿态,是南区人看了会嫉妒得到处找路灯的程度。   得逞的安提戈涅又要了杯特调,一边搅着,一边将他所知道的过去娓娓道来。 第096章 “阿努比斯”   姓氏在不同文化背景里有不同的含义,在古地球时代,冠姓权被视为父权社会的产物。步入星际社会后,生产力的跃进使旧有的婚姻制度和抚养模式变更,公共抚养制度使姓氏失去了其暗含的父权内涵。在如今,除了需要通过姓氏传承上一辈财富、地位的特权阶级和保守主义,普通民众并不在乎他们的姓氏。   家庭观念的逐步瓦解,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社会基层组织松散。人类联盟内,只有以东区为代表的保守主义盛行星区,家庭依然是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因此依靠同一个姓氏团结在一起成为了他们的特色。   不过即使是东区,姓氏的内涵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它从传承血脉的根本要求,变成了增加凝聚力、服务于家庭的工具。它从同一血脉的标志,变为了一个利益团体的符号。就比如说夏凛月的家族,其中有起码一半的夏氏成员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是被后续吸纳进来的,这个时候的“夏”姓就更像一种头衔,代表他们的所属势力。虽然以亲人相称,但本质上与古地球的氏族已经有了根本差异。   因为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不是血缘,而是共同的理念与利益。   为什么要提到姓氏含义的变迁呢?   因为安提戈涅漫不经心对燕屿说出了一个消息,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大的炸弹。   他说:“那是在我出生后不久吧,那个时候,曼努埃尔还姓哈雷。”   科梅的姓氏就是哈雷。   在虫族,姓氏是非常重要的标志,通过姓氏,可以直接定位到雌虫们所属的种族、兵团甚至某一个细分族群。虫族是以种族为基础,群聚而居的,比如蝶族,就是一个大种族,共同占有一整片星区,蝶族军团只会从这片星区中招募新兵。血缘和种族依旧是他们团结的基础。   而雄虫,没有办法融入雌虫的权力体系,以血缘为基本纽带的雌虫社会并没有给雄虫留下生存空间。虫族社会的结构里,根本就没有雄虫的位置,他们从古至今,其实一直在虫族社会结构之外。   尤其是在第二纪元的雌虫社会,他们的社会定位是“某某”的雄父——是的,甚至不是“某某的雄君”,因为在虫族社会,性属性是生育能力的附属,和他们繁衍的雌虫不会在意雄虫的喜怒哀乐。因此,他们想要话语权,就只能努力地生育,越多流着他们血的虫崽,越能增加他们的份量。但随后,雄虫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生下越多能征善战的雌虫,他们的地位才会水涨船高。然而这些继承了雌父姓氏的雌虫,却也会导致压在雄虫身上的雌虫群体不断扩张。   于是在第三纪元,雄虫翻身之后,深刻吸取了教训。他们在雌虫军团之外,模仿创造了新的一个晋升体系,众所周知,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有永远的利益。当雄虫能够提供向上攀爬的阶梯,就会有雌虫愿意投入他们的门下。   但是这些雌虫,他们有自己的种族、自己的家族。这种天然的身份差异,是后天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于是有远见的雄虫在最初成立护卫队机制时,就定下了雌虫加入护卫队,要么抛弃原本的姓氏,成为无姓者,要么换成雄虫指挥的姓氏。   哪怕是雄虫后裔也不例外,甚至这种借由姓氏表现出的身份立场只会更明显。   在几百年的舆论宣传之中,雄虫成功解构了姓氏的基本内涵。将它从血缘表现在习俗文化层面的纽带,变成了一种泛性的忠诚符号。雌虫姓氏也随着这种解构不断变多,比如阿努比斯,这个词汇本身就是舶来品,来源于人类文化,在大阿努比斯之前,从未有雌虫以此为姓氏。   当象征着最天然的血缘传承的姓氏传承被破坏,好像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原始自然的关系也出现了无法复原的裂痕。   人类神话传说中,最初人类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中,说着相同的语言。直到巴别塔的建立,触怒了神。于是神使人的语言各不相通,于是人类从此分为多族,散落在世界各处,群聚而居,每个地区与国家之间的语言彼此之间差异越来越大。这才形成了后来多元、割裂的地球社会。(1)   姓氏的解构也同样如此,曾经多涡蛱蝶就只有一个姓氏,在一遍遍呼唤彼此姓名的时候,无形的链接就不断加深,亲近感油然而生,牢不可分地使他们紧靠在一起。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即使我们流着相似的血、有着相似的外表,可是我们拥有不同的姓氏,我与我的雌父、雌父所生的兄弟才是一家人。每呼唤一次彼此的姓名,就会在潜意识中,再一次强调“你我”之分。   就像人类曾经用在人类社会那套一样,性别、取向、各种乱七八糟的主义,细分的标签如何割裂了人群,在雄虫口中所谓象征着自主意志崛起的姓氏,就如何人为地造出隔阂。   因此姓氏在雄虫这方,一直是个敏感问题。   尤其是雄虫后裔,继承了雄父的姓氏,就代表他属于雄父。是的,“属于”,因为虫族的种族特性,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然有着一种微妙的从属关系。   每一对雌雄夫夫之间,都有一种很微妙的竞争关系,他们既是伴侣、情人、合作者,也是彼此掠夺的敌人。孩子是资源,雄虫崽天然会随着性别跟随雄父,但雌虫崽却是可以争夺的,这是优质的资源,他们会彼此争夺虫崽的归属权。越是高等级的虫崽,越代表未来。   燕屿突然得知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就是虫族姓氏的背后含义,接着就想到了更残酷的一点——   由于过去惨痛的历史,雄虫在依靠雌虫的同时,也防备着雌虫。为了杜绝护卫队背叛雄虫,这些无姓者与改姓者,必须宣布背离原本的种族,因此当他们在被雄虫抛弃、或者背弃雄虫后,不会得到新的姓氏,雌虫军团永远不会把信任交给曾经的背叛者。他们会成为没有锚点的幽灵,只有效忠一条路可走。   曼努埃尔原先的姓氏是随科梅,这就代表他曾经是雄虫势力的一员。   那他为什么会与科梅反目成仇?又为什么能够回到蝶族?   高等虫族,即使被雄虫封杀了,当然也会有雌虫军团愿意接纳。但,问题在于雄虫群体,由于过去惨痛的经历,是无比团结的,一旦谁为了一时的利益接收了这些无姓者,就会集体被雄虫拉黑,不会再有雄虫与这个族群繁衍。没有雄虫在孕期的配合,冻精是无法生出高等虫族的。   按照安提戈涅所说的话,那曼努埃尔改姓时必定还年幼,他是做不了什么的。   只能是大阿努比斯,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改姓?”燕屿无意识握紧了茶杯,看见对面的雄虫撑着脸歪头思索几秒,用那种确定也不在意的语气道:“好像是……他在狼蛛星的时候欺负过雄虫?哎呀,不太记得了,反正雄父不让我跟曼努埃尔接触,说他跟我们不会是一路人。”   小雄虫仔细观察着燕屿的表情,半抱怨半调侃地说:“你干嘛这么担心,谁能欺负到他呀。我在圣堂的时候,还听学长们说过,他怎么搞砸了雄父的圣堂联谊会,即使这样,雄父都没跟他计较。那之前雄父肯定也没对他怎么样。”   他想了想,合理推测:“说不定是他自己更想要继承蝶族的势力呢?谁知道呢。”他耸耸肩。   然而他的宽慰并没有打消燕屿的疑心,他突然开口问:“你知道天井吗?”   ?   “啊?这是什么?”安提戈涅脸上的疑惑毫不作为。   “没什么。”燕屿摇头,不知不觉喝下了甜腻的花蜜味饮品,他不由得心中一沉。安提戈涅甚至能在科梅的私人星球给他们找到一条没人关注的捷径,但却不知道就在宴会厅不远不近处的天井牢……那援救副官的时候,曼努埃尔是怎么做到笃定地带着下属直捣黄龙?   他的指尖无意识横向划过腹部,那里是他身处黑水时被淹过的水位线。   ……曼努埃尔曾经去过天井牢吗?   他又想到了那次的梦境,如果梦中黑水中的虫真的是还在狼蛛星的曼努埃尔,那那个时候的他才多小啊?水淹没到他的鼻梁,只留下了上半张脸,换算一下,那个时候的小曼努才到他的腰部。   “我来晚了吗?”   在燕屿思绪飘远的时候,有一道耳熟的声音传来。他身侧的椅子被拉开,一只熟悉的雄虫坐在他和安提戈涅之间,对燕屿眨眨眼。是雄虫医生菲利普。   “惊喜!”安提戈涅已经不再想去聊他不怎么喜欢的雌兄了,小海豹鼓掌,振奋道,“我听菲利普说你们认识,所以我就没提前跟你说。好吧,最主要还是不知道菲利普有没有空,他跑去做医生以后特别忙。”   说完,他对燕屿眨着星星眼,用眼神强烈暗示让燕屿问自己和菲利普的关系。   燕屿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从善如流发问:“我不知道你和菲利普认识呢。”虽然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安提戈涅得意挺胸:“哈,我就猜大部分虫都想不到我们会认识,毕竟我们年龄差还挺大的——没有说你已经老了的意思,菲利普。”在得到了菲利普无奈而包容的笑之后,他继续说:“这就是今天我来找你的主题了!”   “我和菲利普是通过老师,我是说伊卡洛斯阁下认识的。”   为了避免不着调的小雄虫跑题,菲利普适时接过话题:“我们在同一个读书会之中,伊卡洛斯阁下虽然离开了,但他带来的知识和理念依旧在影响着我们。”   “没错!”安提戈涅显得十分激动,“读书会只是我们小范围雄虫学生之间的兴趣结社,从很早之前,我们就觉得应该让所有雄虫都去听听关于爱的故事。在此之前,我们的思想还太稚嫩,不过现在,我们不仅形成了自己的想法,还有实践案例——当当,就是菲利普!现在,我认为是时候让我们的读书会成为一个正式的机构了!”   燕屿不着痕迹审视他们:“你们想做什么?”   安提戈涅眼里闪烁着理想的光:“我们想将这些故事搬上银幕,传播向所有虫族。”   他用那种处于梦想中的狂热而深情的语气说:“任何自由生命都有资格去追逐爱、自由和平等。”   他想要虫族们得到爱,无论他们是雌虫还是雄虫。 第097章 葬礼   人类星域。   南区。   来来往往的军人和伤患穿梭在南极星军校,原本安详的校园,在枪响的一瞬间就一去不复还了。再也没有一张平静的书桌留给学生,升旗杆上垂着深蓝色的人类联盟旗,上面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   “这是最后一张联盟旗了。”有人说。   “外面的补给马上要到了,肯定还会送来的。”躺在走廊里的伤患回应,医疗资源匮乏,设备都优先运往了前线,他们这些大后方的伤员只能靠吃药救治。   被征用作后方的南极军校,因为常年有前往外界参加赛事的需求,所以有固定的航线,因此成为了后援物资的临时中转站。这次带来补给的队伍,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你已经走来走去好久了。”莫晓曲着腿坐在窗台上,一边给自己缠绷带,一边目光紧随着俞烁转动。俞烁作为极其有天赋的机甲师,是第四军的重点保护人才,在开战之时就被带到安全的后方保护起来。   莫晓这一届也才大一,跟新兵没什么两样, 第四军暂时还没有让他们上战场填线的打算。虽然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也快了。他的伤是前不久与一个变节者生死搏斗而来的,那个崩溃叛变的年轻士兵无法再忍受与同胞倒戈相向了,于是他趁军医不备,点燃了火焰。这就是为什么联盟旗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在那个混乱时刻,莫晓是反应最快的。   他开枪了。   现在他透过玻璃窗往外望,似乎还能看见地面上的血迹。   “你决定好了没有,要回学校吗?”外面将白榄联大的消息传了进来,得到消息的时候,俞烁就忍不住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从堆积如山的钢铁零件上爬上去、爬下来。“跟着补给队伍离开也好,这里很快也会不安全了。现在到处都动荡不堪,只有白榄联大作为两族的中间地带,没有谁会轻易招惹。”   可是真的没有吗?   俞烁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他,好似一种沉默的反问。   莫晓刚想安慰他,当然不会有事,伊卡洛斯作为和平大使,谁敢去招惹他呢?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突然意识到伊卡洛斯即将去世。失去了他之后,人类和虫族还会继续和平吗?   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终于发现俞烁在流泪,水洗过的眼睛轻而透彻。   窗外高高挂起的联盟旗在瑟瑟的风之中微微飘动。   还会的。   但那个时候的和平,就不再是伊卡洛斯争取来的,而是……他们的队长换来的。   让俞烁去白榄联大苟且偷生,难道不会有一种锥心的负罪感吗?   俞烁从自己的文件夹里翻出一沓设计稿,看了半晌,慢慢说:“我还是要去的。”   “队长离开的时候我们被召回了南区,没有送别,这次我要去送给他一个礼物。”   曾经他对人鱼队友许诺,他将会为备受歧视的人鱼设计一款专门的机甲。可是最后,在他实现诺言之前,人鱼就已经先一步背弃了人类。现在他们的小队,四分五裂,各自在天涯。   听说夏凛月回到了地球,那里下雪了吗?丹尼格林接替了她哥哥的位置,趁着帝星大屠杀导致的上层官员空缺,谋取到了一席之地。而因为虫族暂时的停战,第六军和第九军处于警戒状态,所谓为了更快获得军工,赵芝麟离开了她父亲的军团,前往了智械战场前线,已经很久没有过她的消息了。她……她会和池涧西在战场上相逢吗?   还有队长,虫族是那么恐怖的一个种族,生活在其中的队长会被孤立吗?他会想家吗?   年轻的机甲天才拂过设计稿,他好像一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乡燃起战火、看着朋友们被命运的巨浪打散、看着一切变得支离破碎。   他只有这双手,把他带出贫民窟的手。   这双手曾经拯救过他自己,这次,也请帮帮他的队长吧。   *   白榄星区作为虫族和人族的交界区,曾经是荒无人烟的战区,这里的常驻居民只有边防军队。它曾经甚至也是以编号为名的边缘星区,是伊卡洛斯选择在这里建校之后,它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也随着学生的到来,被慢慢建设起来了。   不过它的建设时间还是太短了,设施并不完备。   比如温控系统的铺设就不够全面。   所以在大雪纷飞中,只有白榄联大的校区依旧春光明媚。   但这一天确实是阳光明媚,整个星球都久违地驱散了寒冷和飞雪。最后一个学生赶回来的时候,伊卡洛斯刚好很有精神地倚在窗边和塞基下棋。俞烁见到他的时候,不自觉松一口气,还以为情况没有他们预设那么糟糕。   伊卡洛斯拿着他递过来的图纸,仔细看过,不免有些惊讶:“这是为雄虫设计的机甲?”   俞烁认真道:“不是为雄虫设计的机甲,是为队长设计的机甲。我后来重新看了他在摇篮1946星上的比赛录像,注意到他和虫族之间的联系,所以我围绕这一点设计了这套机甲和配件。”   最初这套机甲是他答应为池涧西设计的,因为人鱼身体结构与人类不同,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大量参考了异形机甲,最典型的异形机甲就是虫族机甲,他看了非常多的虫族机甲资料。   后来人鱼事变,他的机甲也没能送出去,只停留在设计稿层面。然后就是南区内乱,他被紧急召回,甚至没赶上送别队长,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在背包里翻出了这套设计稿,和它厚厚的参考资料。他看了很久,久到有人来敲着他的门催促。   “马上好!”他一边说,一边把设计稿胡乱塞进背包,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既然这套机甲,参考的是虫族机甲,为什么不能直接改成虫族、或者说队长的机甲呢?   其实他能获取的资料都是些边角料,更精准的敌军机甲数据只有军方才有,和虫族正面交战的是第九军和第六军,正好他还认识赵芝麟——第六军军团长的女儿,不会有比她更能获取这些文件的人了。   赵芝麟同意了。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设计稿。   不可否认,他的年轻。也不可否认他在南区受到的教育无比粗糙,也正是因为没有被传统学院派的设计思路给束缚住,他还有天马行空的灵气。人类设计院的设计师无法设计出不含“人”元素的机甲,人在幻想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会带着人的痕迹。也幸好南区环境特殊,因为资源匮乏,无论是什么破烂组装起来的奇形怪状机甲,只要能开得动就行。   这才能培养出一个俞烁来。   伊卡洛斯轻声细语问:“你要送给燕同学吗?”   “不可以吗?”俞烁眨眨眼,忐忑道。“我不知道队长在那边怎么样,如果能帮到队长就好了。”   伊卡洛斯默了默,俞烁没有看见他眼底的微妙,只听见他温和地应许:“当然可以。”   俞烁又高兴起来:“那我可以就在学校把它造出来,然后送过去吗?我担心别人看不懂我的设计稿。”   伊卡洛斯依旧应允,甚至保证自己会提供好材料的。   见校长面上有些疲惫,俞烁离家出走的情商又回来了,不好意思地告辞。他想着该如何把这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机甲变为现实,脚步轻快。   仿佛某种预感般的,在出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   静静坐在床边的伊卡洛斯单薄、苍白,满溢的光下鲜红的血丝在皮下若隐若现地鼓动,每一缕黑色的发丝都发着光,他好像要像他的名字一样,将融化在太阳的直射下。   他的衣摆上停满了白色的蝴蝶。   *   东区人不爱说死亡,越是临近死亡的人,他的身边人越会三缄其口,仿佛说了一个“死”字,就会让死神投来目光,提前带走他。   但是生死都是定数。   白榄联大就是作为伊卡洛斯遗愿而建立的。   生命的长度如此清晰地摆在他面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他有时回望过自己的一生,会发现那么那么多的伤痕,都已经被遗忘。哪怕很多人不相信,但伊卡洛斯其实没有后悔过,执行逐日计划前往虫族的时候,他便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如果一个人连死亡都不怕,那他还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塞基轻轻走进来,坐在他身侧,让他侧躺下,头靠着他的腹部。他问:“你真的要让他们把东西送进去吗?”   伊卡洛斯闭着眼睛,声音轻如羽毛:“为什么不呢?”   塞基闭了闭眼睛,军团长还是那么冷硬,却在这个动作中无端透出几分脆弱:“你太残忍了。”   爱,爱总是逼人心甘情愿走上绝路。无论是对恋人的爱,还是对人类的爱,总以那么残酷的形式显现。   伊卡洛斯若有若无地笑,不知道是在笑谁:“是啊……”   收到来自家乡、亲朋好友们满怀担忧与诚挚的礼物,对燕屿而言是一件好事吗?还是在逼他朝着不能回头的路走去呢?爱是人类创造的伟力,摧枯拉朽地压倒一切。   伊卡洛斯那些理想、那些信念,就是这样被摧毁的。他也收到过来自家乡饱含爱意的礼物,那是在他出发逐日计划之前,母亲为他送来了一封信,说她永远为儿子骄傲。就是这封信,让他坚定了执行逐日计划的决心。他把那封信珍藏着,随身携带去了虫族。   在虫族的第五年。   在他忍着恶心与虫族结婚、上床,忍着憎恨对满手血腥的雌虫甜言蜜语,忍着反感与自私跋扈的雄虫谈笑风生之后。在他摒弃为人的尊严与喜恶独自熬过了五年之后。   他终于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母亲是吊死的。   死在了五年前,他出发前往虫族的第二天。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喇叭花攀在墙头,在蓝天下炫耀地开,飞鸟低低掠过,没有鸟鸣。不知道哪来的青蛙趴在泥水和青苔里,高高地鼓起肚皮,撑得透明,红色和黄绿的内脏就在里面圆滚滚地跳。像被戳破的气球,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鸣叫,那丑陋的、脏绿色的肚皮扁了下去。   窗帘掀开了,他的妈妈就吊死在那里。   就是这天,他妈妈终于得知了自己写的那封信,把儿子送往了怎样的境地。她的丈夫骗她说,儿子被选中执行秘密任务,虽然不能上网,但能写信。   他问她:“你要不要写一封信去鼓励一下儿子。”   有荣与焉的母亲骄傲地同意了。   当真相在丈夫因为升职加薪而欢欣鼓舞的笑容里,被无情戳破的时候,她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歉疚,死在了那个清晨。   接着心虚的父亲处理好尸体,在帝星的接应下,带着家族连夜搬离了东区。直到五年后,市政统一翻新旧居民区,这真相大白。东区的旧友才辗转把真相送到伊卡洛斯手上。   爱,残酷的爱。   你是会直升天堂,还是被它导向地狱?   他躺在塞基的臂弯里,明明阳光明媚,却好像又回到了得知消息的那个雨夜。他也是如此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雌虫的怀里,脸紧贴着他的腹部。他的内心充满了憎恨和绝望,可是他又本能地知道,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那个时候,婚后五年的塞基刚结束第一次怀孕。蝶族的领袖不能没有继承者,尤其是塞基所属的凤蝶科,步步紧逼,倘若这样的高等基因没有虫可以继承,这对凤蝶科乃至蝶族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然而人类又怎么能和虫族生育?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被误认为是雄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明白,生殖隔离是基本的生物逻辑。塞基没有责怪过他,可是虫族内部、尤其是雄保会那边的步步紧逼却让他们没办法。   “可能是我们基因匹配度不高吧。”塞基安慰他。   不,这只是因为我们的结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伊卡洛斯想,或许这就是他的结局了,就此露馅而死。   后来在科技的干预下,塞基怀孕了。他带着奇妙的忐忑和恐惧,等待着那个虫卵的诞生。每次看到塞基谈起这枚卵时柔和的眉眼,他的心脏就在狂跳。他到底在做什么?这是正确的事吗?   ——那是一个死卵。   他捧着虫卵,感觉到在黏液失温后,这枚卵正在逐渐冰冷,它躺在他的手中,像一枚鹅卵石。死寂、僵硬、没有任何心跳。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恶心,那枚卵滴落着黏液,溢满了五指。   好恶心。   那枚卵好像如重千钧,像某种古怪神话里的未知生物一样,正在一点点污染他的理智。他到底在做什么?   蝶族领袖不能没有继承者。在蝶族再三的要求下,塞基妥协了。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他不能、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背弃自己的职责。他向伊卡洛斯道歉,请求他的允许。伊卡洛斯没有任何底气拒绝,他只能佯装体贴。   如果说最开始进入虫族,他是带着满腔热血的话。这件事却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冰水,不能生育的雄虫,什么也不算。普通雄虫还能求助雄保会,可是他却不敢,在蝶族,所有虫都默认他的身份,去到雄保会却一定会被发现造假。   这会掀起虫族的愤怒,引来更猛烈的报复吗?   伊卡洛斯在这样的担忧中,甚至做好了以死了结的准备。   那段时间,是伊卡洛斯最煎熬的一段时间,他听着外界传来的零星消息——蝶族正在与某某雄虫接触,又听到塞基出入交际舞会的消息。塞基的忠诚与爱,对他是无关紧要的。但他却在这样的落差中,深刻的知道,他在虫族能为人类做的,就到此为止了。   然后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母亲死去的消息辗转到了他手上。在失去不存在的孩子、和不算爱的伴侣后,他又失去了他深爱的、也深爱他的母亲。   最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给自己和人类割席,博取信任的机会。   于是他狠心把自己弄病了,在匆匆赶回来的塞基怀里发着抖。塞基轻轻拂过他的长发,听见他呢喃着呼唤“妈妈”。妈妈,他知道这个词,是人类语的雌父。人类在受委屈的时候,一定会想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   可是伊卡洛斯没有妈妈了。   他听见自己的伴侣用令人心碎的哭腔说:“我只有你了,厄洛斯。”   伊卡洛斯的脸紧贴着他的腹部,那里前不久刚孕育了一枚卵,属于他们的卵。可惜那是一枚死卵,那个时候他捧着毫无生机的卵,也是如此心如刀绞。此刻,一种奇异的怜爱袭击了他,被眼泪沾湿的腹部好像在微微发烫。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塞基轻轻呼唤伴侣的名,幻觉自己正在把他重新孕育一遍。未消退的孕激素和对伴侣的爱混杂出畸形的决心:“我会的、我会的。”   他想到经由他许可才能送到伊卡洛斯手中的信,像抚摸虫崽一样抚摸他的后脑勺,轻轻按向自己的小腹。他突然感到了饥饿,牙根发痒,他幻想把伴侣吃下去,然后让他在自己的孕巢中重新诞生。   这一次,你不再是为人类而来的野心家,我们终于能够像爱人一样贴近了。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伊卡洛斯发出婴孩般的诅咒。这句诅咒是真的,他憎恨诱骗他的那些人,憎恨他的父亲,可是令他绝望的是,在这样强烈的憎恨中,他依然无可救药地下意识为逐日计划而编织着谎言。   “你会的。”塞基俯下身去吻他,眉弓摩挲肌肤。伊卡洛斯接受着这个吻,用力回吻,真真假假的眼泪无法控制地外涌,就这样吧,让爱、欲望、恨和绝望都被融化在眼泪里。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看见了捧着死卵的自己。   他以为那是如太阳般璀璨的梦想。   可是现在他才恍然明白,那不是梦想,而是已然腐烂、流淌着腥臭积液的狂想。   在强烈的日光下,蜡做的翅膀融化。   ——他粉身碎骨。   *   坐在回家的磁悬浮车上,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燕屿还在回想安提戈涅口中的梦想。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伊卡洛斯悄无声息埋下了一颗种子,当种子发芽长成树,它会掀起建在上方的房子的地基。   他不禁在想,这个梦想会是安提戈涅的太阳吗?   落叶归根是东区的太阳,自由平等是南区的太阳,人类主义是伊卡洛斯的太阳。连人鱼,都有一轮黑太阳,名为复仇。   在黑暗寂静的宇宙中,恒星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捕获一群群迷茫的飞蛾。   他怀疑安提戈涅也会陷入理想的漩涡,所以他问安提戈涅:“科梅阁下知道这件事吗?”   安提戈涅吃撑着脸,意气风发道:“我想给雄父一个惊喜,还没有说呢。等我们弄出了一点成绩再告诉他吧!”   “……”某种不详的未来似乎在朝他走来,燕屿连自己把一整杯花蜜都喝下去了也没察觉到。他的内心在剧烈地震荡,不知道是否要劝阻他。   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劝阻安提戈涅呢?   伊卡洛斯耗尽后半生,呕心沥血布下的杀招,他又能以什么理由去拆穿呢?这是为人类好不是吗?   安提戈涅还在努力卖安利,想要把赫利俄斯拉入局:“……其实,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想要,那个。”他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拜托拜托,资助我们吧,绝对不会让你亏本的。”他双手合十,很可怜地请求。   的确,再怎么也不会亏本。别说以燕屿的人类立场而言了,就算只是普通雄虫,也不会担心亏本。安提戈涅背后的科梅总能为他收尾的。   问题是,他真的要资助吗?   对于伊卡洛斯计划里这些天真的雄虫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他真的要推他们往前走一步吗?   他还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就看见对面大厦上,大屏广告被换下,新贴上的广告幕布随着机械臂缓缓展开。那是一张电影海报,海报里的人很眼熟。   “啊,是老师。”安提戈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怔了怔。   燕屿手突然一抖:“我记得,雄虫纪录片只能在雄虫去世之后公布,对吗?”   菲利普安抚道:“这只是宣传预热,你看,上面没写上映时间呢。”   但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能代表伊卡洛斯还没死,可是也没多久可活。   紧接着,他又想到,人类还有多久的和平时间?   伊卡洛斯如果死了,他有足够的能量让虫族这台战争机器停下来吗?他的雌君曼努埃尔有吗?又或者说曼努埃尔会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吗?   恐怕不会吧。他现在还在为军衔不够,无法顺理成章接管军团长之位而烦恼呢。军衔该怎么晋升呢?只有一条路——上战场,用敌人的血肉为自己加冕。   甚至,恐怕困扰着曼努埃尔的问题也困扰着其他虫族。他只是万千军雌的一个缩影。军雌的结构体系就是如此,战场才是他们唯一能够向上爬,改变自己、乃至族群命运的阶梯。   他的内心陡然沉重了起来。   燕屿克制地收回视线,柔声安慰起情绪明显低落的安提戈涅,似乎是出于关心而做出了决定:“或许这也算伊卡洛斯校长的愿望吧,我会资助你们的。我也只能用钱来出力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逼真的黯然。   “谢谢。老师有你这样的学生一定很欣慰。”他感性地抹掉眼角的泪花。   欣慰吗?燕屿心头掠过一片阴云,或许有你这样天真的、容易被所谓爱蛊惑的学生,才最让他欣慰吧。   思绪回到现在,他把磁悬浮车停在了广告大屏前,此刻他很感谢雄虫的特权,让他能够在此停驻。巨幅海报中,他所乘坐的磁悬浮车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点,他变得无比渺小。巨大的眼睛能够装满他整个人,他贴着玻璃窗往外看,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眉眼弯弯,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燕屿突然有些难过。   他的笑是真的开心吗?在虫族的时候,他会思乡吗?现在呢,在遥远的白榄联大,他会孤独吗?   已经没有时间给我悲春伤秋了,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他想。   *   中午十二点,白榄联大的钟塔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这所学校的学生和职工们还从未听见它响过。或许是有的,走在路上的夏凛月恍然抬头,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踏足白榄联大的时候:“招生考核的时候,在全息模拟中,这个钟塔响过一次,作为虫潮开始的标志。”   走在他前面的学姐突然回过头,对他解释:“在虫族的丧葬文化里,会有一栋钟塔记录雄虫死亡的时间,在雄虫死亡时才会敲响。”   “所以当时招生考核的背景是校长死去,和平协议被撕破吗……”夏凛月喃喃,原来伏笔在最初就已经埋下,一切都早有预兆。   他看见很多眼熟的同学穿着黑衣,匆匆赶来,丹妮格林就在其中。看起来,在权力场浸泡过的年轻女性更为锐利了,她抬眼看过来。因为东区和帝星的矛盾,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此刻他们才有机会靠近谈话。   “听俞烁说,他准备给队长送一台机甲。”丹妮格林低着头看地上的雪,问,“你准备送些什么吗?”   夏凛月却摇头:“我没什么可送的,在他走之前的时候,我就委托第七军顺便送了点东西给他。你这么问,是你准备了礼物吗?”   “这颗星球。”丹妮格林微微一笑,“这颗星球和这个星区,都是人类联盟送给伊卡洛斯的东西。”或者说陪嫁?   “原本,在伊卡洛斯死后就应该回收的。”   夏凛月大为震撼:“你把它搞到手了?”   “也有伊卡洛斯自己的配合,不然不会这么顺利。我这次来是带着资产转移证明来的,现在只差队长的签字了。”说这话的丹妮不无得意,果然,还是搞政斗适合她。在被队长打击了作为指挥的信心后,她终于在政治场上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重拾了信心。   不过短暂交流完后,他们又陷入了寂静。   穿着黑衣的人群鱼贯走入钟楼与礼堂,自觉保持了缄默。   他们看见虫族们牵起层层叠叠的黑纱,然后静默地隐入深处。目光顺着弯弯曲曲的走廊盘旋往上,虽然开着明亮的灯光,但一重叠着一重的黑纱却渲染出了黑色的漩涡。在那阴影的最深处,就是伊卡洛斯。   下属低着头进来汇报情况,塞基只是沉默地点头。   黑纱从天花板垂落,像一首挽歌,覆在他的脸上,也覆盖在沉睡的伊卡洛斯身上。他的脸紧紧靠着塞基的腹部,第一次,林洛以这样的姿势在他怀里死去。然后伊卡洛斯从这个名字中站起来,他说:“我重新叫你一个名字吧,你不要叫厄洛斯了,我叫你塞基好吗?”于是一对情人重生。   第二次,伊卡洛斯以同样的姿势陷入永眠。   这一次,不会再有谁破茧重生。   用一种死掉的语言,描绘我的爱。塞基、Psyche,我希腊语的灵魂。   你是爱我吗?还是将我当成你追逐太阳的蜡做的翅膀呢?   到他死,塞基也不知道答案。 第098章 花蜜糖   “你今天出去了?”曼努埃尔回家的时候,看见客厅里的罐装浓缩花蜜,袋子边还摆放着几盒花蜜糖。他拿起来晃晃,装得满满的。   他还怪惊讶的:“你能适应这个口味吗?没听你说过。”   按照他对人类饮食习惯的了解,他们一般接受不了这种浓度,不像虫族,能吃是福,只要能量高就什么都吃。   燕屿看着他手上的花蜜糖,神色微妙:“不,这是店家的赠品。”   在他和安提戈涅聊完天之后,正准备离开,店家突然神出鬼没地闪现在他们桌,扭扭捏捏递出来一罐浓缩花蜜,细声细气道:“谢谢您对我们店的支持,看您喜欢我们的产品,不胜荣幸,这是为您准备的赠品。”   他欲盖弥彰道:“没有要撬首领墙角的意思,只是纯洁的赠品。”   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花蜜的燕屿:……   他低头一看,发现在刚刚心思百转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杯子已经空了。再一抬头,看见蛱蝶期待的双眼。   算了,既然是蝴蝶特产,那曼努埃尔应该也会喜欢。   所以他睁眼说瞎话,礼貌感谢:“谢谢,我很喜欢。”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夹着嗓子,做西子捧心状的蛱蝶店员登时双眼一亮,不知从何处“唰”地提起一大袋礼品递给随行的护卫队,看得出来非常实心,店员的肱二头肌都崩得紧紧的,活似批发土豆的老农,笑容热情而纯朴。   燕屿:……   好纯朴的虫族社会。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燕屿稍微润色了一番,道:“我不太爱吃,专门给你带的。”   四舍五入一下,他也没撒谎啊!   这么体贴?曼努埃尔当时就警铃大作,缓缓放下手里的花蜜糖,警惕中夹杂着几分好心,提醒道:“大部分毒对我没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   燕屿:……   好不纯朴的曼努埃尔!   恶评!超级大恶评!   “你不喜欢就给别的虫。”少在这叽叽歪歪。   然而曼努埃尔就是那种很典型的恶霸虫,既然都给了他,哪里还有拿走的道理?闻言立即占有欲大爆发。翅膀一扫,很嚣张地敛于翅下。   东西归他,但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曼努埃尔犹豫了几秒,扔了一管浓缩液给燕屿:“你先试试。”   燕屿被他给弄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担心我下毒?”   曼努埃尔这时候却观察着他的脸色,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燕屿微怔,看他坦然把浓缩花蜜撕开一个小口,叼在嘴里吸。   “你故意的?”燕屿不觉放缓了声音。   “我不是说了吗?大部分毒对我都没用。”自然也不会担心燕屿下毒。曼努埃尔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问:“你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发生什么了?科梅的雄虫崽子给你找麻烦了?”   雄虫莅临,辖区的管理者自然会收到消息。更何况是敌对方的雄虫,曼努埃尔对安提戈涅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燕屿和安提戈涅的会面。只不过不知道具体情况。   燕屿轻声道:“是校长,今天我看见了关于他的纪录片海报。”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一击致命,这是燕屿的指挥风格。爱和战场又有什么区别呢?狩猎敌人的命,和狩猎敌人的心,都一样危险。曼努埃尔是一个谨慎而自傲的猎手,只要在他自以为掌握着主动权时,才会被杀死。   为此,伤口也是诱饵,同行者的死亡也是诱饵。   曼努埃尔闻言顿了顿,试探性地给出一个安抚性拥抱,见燕屿没拒绝,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很遗憾。”   实际上他在心中盘算着,伊卡洛斯要死了,那不就等于塞基作为守墓者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不就等于凤蝶们再也不能抱着让塞基回心转意的幻想,只能认命退下来了?未亡人跟死了也差不多,那他岂不是就可以一朝天子一朝臣,彻底清算反对者了?   他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死得其所,天命在我”的感慨。   当然,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他眼睛里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感伤:“难受的话,和我聊聊吧。”   燕屿却心知今天的话已经够多了,再演脆弱就会演过头,ooc就会引起警惕,反而得不偿失。所以他摇头推开曼努埃尔,淡淡道:“不用了,这是我的事。”   曼努埃尔又拆开个花蜜糖,扔嘴里嚼嚼嚼,歪头问:“真的不要我开导开导?限时今晚哦,明天我就要启程去雌虫议会述职,过时不候。”   燕屿再次拒绝。   舌尖把粘稠的花蜜糖顶到右腮,被屡次拒绝的曼努埃尔不太高兴,但还是好声好气交代了自己离开后的各种事项,最后归根结底变成一句话:“有问题找副官。”   前往雌虫议会述职,是每个族群领袖的必经之路,顺利在雌虫议会作为继任者对全虫族露面,就等于过了明面。他必须要走这一遭。   这是早就订好的行程,燕屿没有异议,只是对一点感到奇怪:“你不带副官去?”   “……他太笨了。”雌虫议会都是心眼子上长了个虫,一个比一个精。而副官嘛,高情商说法是忠诚,低情商就是一根筋。   换成曼努埃尔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就不会明知故犯,放走完全虫化的自己。他愿意为了保护副官而冒险,那是他身为领袖的职责。   下位虫接受上位虫的统帅,他们化为上位者手里的武器,那就只需要负责听从命令就好了。而上位虫接受了下位虫的效命,那保护下位者也是他的责任。   副官就算遵循命令在当时弄死了曼努埃尔,他也不会怪副官的。这甚至称不上背叛,只是按照法律执行死刑而已。拿多少工资做多少事,那不是他的责任。但副官还是这样做了。   他那么笨,身份又敏感,带去老油条面前,说不准就会遇到麻烦,还不如留下保护燕屿,至少他真的很能打。   “虽然他不太聪明,但是他很能打,有什么事你直接让他动手就行。”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这里是蝶族主星,能遇到什么事。   燕屿点头:“我知道了。”   曼努埃尔便拿着自己的糖和浓缩液准备往书房走,都上楼了,在楼梯口却被燕屿叫住,他疑惑回头看。   在暖融融的灯光下,对比强壮的雌虫而言,依旧清瘦的雄虫抿唇,似乎是有些为难,缓缓道:“到时候,你能陪我去看吗?”   看什么?曼努埃尔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燕屿说的是伊卡洛斯的纪录片。   他的瞳孔悄无声息缩小,凝成针尖。曼努埃尔嗅到了伤口的味道,这让他的狩猎欲和征服欲本能地苏醒,他轻柔地回答:“当然,我的荣幸。”   “等我述职回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雌虫议会。   雌虫是族聚而居的社会,而雌虫议会则是各族平等交流的场所。在第二纪元,雌虫各族群为了争夺生育资源和发展资源,割据混战,纷纷打出了狗脑子。更别提和平交流了,还是战场交流比较高效率。   是雄虫翻身后,为了争取话语权,在第三纪元建立起了这样一个以《最高宪法》为领导的平台,顺便一提,《雄虫保护法》归属于最高宪法,它与雌虫议会平级。   这里久违地召开了大型会议,要知道军雌们都很不耐烦开会。   环顾一圈,大部分族群的代表都在此,只少了蝶族,以及和蝶族是盟友的蜂族。他们正在看一份全息影像,提供于科梅,是圣堂联谊会当天各部精英与曼努埃尔血战的录像。   在事发后,科梅痛定思痛,深刻认识到自己计划的失误之处,很大一点在于错误预估了曼努埃尔对实力。   但是按他对曼努埃尔对认知,双方实力差异不应该如此大才对啊!穿胸而过的那支巨箭就该让曼努埃尔失去行动力了才对啊!他到底怎么做到一边重伤一边如同杀神降世的?   太奇怪了。   联想到曼努埃尔传说中的返祖经历,科梅直接把这件事甩给了雌虫议会——他们比谁都更关心基因的进化问题。   鞘翅目代表第一个发言:“各位有什么看法?”   蜻蜓目总长慢吞吞道:“塞基现在能打过他吗?”   塞基算各位军团长中战斗力上游的一位了,他的意思其实是在问他们单挑能赢过曼努埃尔吗?   膜翅目的代表是一位行军蚁后,蚁族和蜂族同属膜翅目,但因为争夺领导权,早八百年就分家了。目前膜翅目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蚁族。现在双方还在争论膜翅目正统在谁家。   看见蜂族没出席,行军蚁大为满意,认为这是雌虫议会对他们正统地位的认可标志。   闻言心情很好地捧场:“别问我,我们蚁族单体战斗力很弱的。”   鞘翅目代表笑了笑,率先道:“他中的那一箭,是我们鞘翅目军团的东西,采用的是去世高等种的翅鞘,坚硬无比。如果是我,那一箭就会死。”不过,他也补充:“我只是说我,我们军团长究竟如何,我不知道。”   他们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他原本成年后的基因水平也做不到这种程度。看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这时鞘翅目总长才慢吞吞揭露谜底:“我从雄保会得到消息,他完全虫态化过——或许那就是返祖。”   “那要怎么做?”有虫问。   行军蚁后一片漆黑的眼睛里闪过幽光,道:“不是我们要怎么办,是我们该怎么办?《基因法》里不是都说过了吗?”   ——一切以基因进化为准。 第099章 爱是毒药   “……”前往雌虫议会的星舰上,原本正在刷着短视频的彗星燕古纳弄蝶像是看到了脏东西,啪地盖住光脑,惊魂未定地转头对自己的亲卫道:“怎么办,我好像要死了。”   亲卫:?   红蓝撞色的艳丽弄蝶动了动自己打着支架的蝶翼,吸了吸鼻子,一脸天崩地裂:“我早该知道的,雄虫哪来什么节操。我就不该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曼努埃尔的雄主,他现在找上门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他正是弄蝶科前往蝶族主星的代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给燕屿发名片的漂亮弄蝶(战损版),他那现在还没长好的翅膀,就是曼努埃尔亲切的指导。副官留守主星,那总需要个副手吧?曼努埃尔左挑右选,把这个对有夫之夫散发过求偶信号的弄蝶挑走了。   救命,只是自己单方面递名片翅膀就惨遭重伤。   那雄虫主动联系,这条小命还能留下吗?   亲卫和他面面相觑,镇定地一把抽出桌子上的白色桌布,往自己少主头上盖。   弄蝶:……   很好,只要我抢先一步盖白布,曼努埃尔的铁拳就找不到我。他蒙着白布,安详地向后一趟。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小心翼翼看了眼消息。   “唰——”白布被单手掀开,弄蝶原地复活,抱着亲卫喜极而泣:“呜呜呜,我好像不用死了?!”   “砰”地一声,门开了,蛱蝶亲卫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他们:“刚刚好大的动静,你们在干什么?”他扫过劫后余生、抱在一起的弄蝶们,眼神逐渐微妙。   弄蝶:……   弄蝶眼睛一闭,想到挨过的毒打,昧着良心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雌雌恋啊!”他扯过头上的白桌布,恶声恶气:“臭流氓,打扰别人拜堂。”   蛱蝶护卫:……   蛱蝶护卫一脸呆滞地关上了门:“对不起……打扰了。”   门一合上,刚刚还抱在一起的弄蝶们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分别跳开,呕呕呕了半天。然后又凑过来,一起看雄虫发的消息。   只见光脑上不明账号发来的两条消息分别是:【hello,塔利亚,还记得我吗?我是赫利俄斯,我来找你问几个问题。顺便,不要告诉曼努哦。你也不想被造谣和我私通,秽乱军中吧?】   【上次偶遇,您提到了大阿努比斯对吗?和我说说他、科梅和小阿努比斯的故事吧?比如说,为什么曼努埃尔会改姓?】   燕屿从安提戈涅处得到的消息,足够他拼凑大致出曼努埃尔对过去,但是安提戈涅所能提供的只是科梅给他的视角,他需要一个大阿努比斯方的虫,核对一下他的猜测。   而他思来想去,他身边可能会知道这些的虫,都是曼努埃尔的亲信,一定不会为他保密。   打游戏找攻略这种事,被知道就没那么有逼格了。越是显得无意识的行为,杀伤力越大。他可不想曼努埃尔知道自己在打听他的童年,那只警惕的雌虫一定会反应过来有问题的。   而塔利亚这只弄蝶科代表,上次见面就表现出了他对曼努埃尔微妙的态度,知道曼努埃尔雌父的故事,但亲近谈不上,还略有些不服。不然也不会故意递名片给自己了——   虽然当天挨揍后,就老实下来,看见燕屿就绕道走。   这是一个绝对合适的虫选,身份够高,能知道辛密,但和曼努埃尔又存在距离,还被打怕了,不敢招惹曼努埃尔。   这都不威胁一番,真是天理难容!   塔利亚做贼心虚地把桌布往头顶拉,埋头发消息,以雌虫的视角说出了当年的故事:“是科梅,骗了大阿努比斯……”   *   一颗宏大的私人星球上,科梅正在处理偌大一个垄断媒体集团的重要事务。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您不能进去——”   “让开!”来势汹汹的安提戈涅直接撞开门,大步踏进来,一手拍在科梅的办公桌上:“雄父,为什么扣押海蒙。”   科梅不徐不急,温声问:“这是雄保会的决定,宝贝,你冷静一点。海蒙犯了错,就要被惩罚,这就是法律。”   安提戈涅手在发抖,哀求道:“那是我的未婚雌君,我只是出门渡个假,回来他就被带走了。雄保会不能这样!”   “宝贝,他们可以。”科梅温柔的声线此刻无比残忍。“或许你该想想,为什么这次他主动请缨离开你身边去办事呢?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想让你担心呀,你应该成全他的一番心意才是。乖一点,回去等消息,好吗?”   科梅反思了自己在圣堂联谊会的计划——第一层埋伏,雌虫议会的精英没能拦下曼努埃尔,那是他对曼努埃尔对实力预估错误。   但是没关系,他预留了保险方案——泊港的星舰们,如果没出错的话,星舰收到突围消息,会直接开火,用火力覆盖剿灭曼努埃尔的虫。那才叫天罗地网,肉/体凡胎根本无力反抗。   然而问题又出现了,怎么会突然多出一路虫占领了塔台?!   他反复回看了现场的监控,确认这一队透翅蝶和枯叶蝶一开场就消失了,因为不是从大门或者侧门、甚至任何有虫驻守的小门离开的,所以居然没有虫注意到。   他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那条安提戈涅为了表演魔术预留出来的密道。   海蒙也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在他给出机甲仓位置,却迟迟不见机甲来支援,反而是远方天空燃起火船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不对。   不管科梅那天计划了什么,都被他们意外毁掉了。海蒙深知科梅的冷血,他便支走了安提戈涅,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乐于与科梅作对的曼努埃尔一定会保下他,所以他鼓动着安提戈涅去找赫利俄斯。如果顺利的话,为了自己的理想,安提戈涅会在蝶族领地停留很久。   但他没想到,自己失联后,安提戈涅便按捺不住地回来了。   “雄父,求求你把他带出来吧。”   “我已经卸任了,恐怕无能为力。”他抱歉地看着自己天真的雄虫崽。   “……没有您的许可,那两位副会长是不会冒着得罪您的风险来带走我的未婚雌君的。”   “他违反的是《雄虫保护法》,你知道的,我没有立场去反对逮捕令。”海蒙扰乱了他的计划,但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被定性为恐袭,驾驶机甲的是救援者。因而不能以此为借口发难,但海蒙身上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怎么可能违反《雄虫保护法》?他做了什么?”   “傻孩子,当然是因为你和他私定终身呀。”科梅温柔道,“诱导未成年雄虫,是死罪呢。”   所以科梅从来不在意海蒙和安提戈涅的越界。爱是什么?爱在虫族就是毒药。他只是冷眼看着这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雌虫走上死路,等到他需要的那天,再引爆这个炸弹。   砰——就这么一下,彻底摧毁这段不该有的感情。   “雄父——那不是犯罪,那只是我爱他。”安提戈涅发出不可置信的哀鸣,“爱,您根本不懂爱!”   “我怎么不懂呢?”科梅微笑着,“如果不是靠着爱去诱捕,阿努比斯,我的雌君——怎么会甘心把他透支了身体潜力所生下的雌子,送给我当亲卫呢?”   他手腕上华美的金色流苏流光溢彩,唇齿间吐出毒液:“我比你更懂什么是爱,爱是雄虫的谎言,是雄虫的武器。你看,你成功用爱毒死了你所爱的一切。”   *   【所以,大阿努比斯以为遇上了真爱,于是用诞下的虫崽去讨好科梅,所以曼努埃尔最初才会姓哈雷。】   【那他为什么改姓?因为和雄虫发生矛盾了吗?】   塔利亚这只亚回道:【是,也不是。因为科梅是一个雄虫主义者。】   *   科梅从座椅上起身,华服流光溢彩,每一根流动着光辉的丝线都像针一样刺进了安提戈涅的眼底。   “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科梅经历此事之后,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拖后腿的队友。没有安提戈涅当内应,提供了密道,虫为地营造出来双向信息差,原本曼努埃尔是绝对会埋葬当场的。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那条密道,那么先遣队就不能快速往返,因此提前发现泊港的不对劲,甚至占领塔台。如果海蒙没有被骗出机甲仓的位置,没人支援曼努埃尔。就算曼努埃尔超出预计的强大,他的亲卫们也会被各种精英永远地留在那里。等残兵匆匆赶往泊港,试图撤离,就被绝望地发现钢铁野兽们正在静候他们的到来。   科梅已经不准备让雄虫崽继续天真地犯蠢下去了。   他一万次可惜:“如果曼努埃尔是雄虫就好了,他一定会带领雄虫走向新的明天。可惜……”   “你真的该向他学学,忠诚于你的族群、性别。”   他逐步靠近已经陷入茫然和惶恐的安提戈涅,提起他的衣领。科梅声音柔和:“而不是为你的敌人争取权力。”   砰的一声,安提戈涅被他提着领子按在了落地窗前。“看着,安提戈涅·哈雷,看着你脚下的一切。你以为,你能作为一只雄虫站在大厦的顶层,靠的是雌虫的怜悯吗?!”   他的声音明明柔而缓,却好似酝酿着惊雷:“你知道为了有今天,有多少雄虫前仆后继地死去吗?!看着!你觉得这栋大厦高吗?稳固吗?”   “不!任何一艘战舰——甚至一艘飞机都能撞断他!这就是雄虫的境地!”   “你去可怜被苦苦压抑的雌虫,谁可怜过雄虫?交/配后被螳螂一口口吃掉的时候,有谁可怜过雄虫?被当做配种的玩物关在笼子里被挑选品相的时候,谁可怜过雄虫?被用来交换利益,送给别的雌虫床上时,谁可怜过雄虫?你以为电影里说的——雄虫在第一部 分善良雌虫的帮助下,争取到了权力。是真的吗?”   “难道圣堂没教过你历史吗?第二纪元到第三纪元中的历史,难道没有清清楚楚地告诉你,雄虫是怎样为了摆脱一批更贪婪的雌虫,而把整个群体当做生育资源献给另一批雌虫吗?”   “如果不是第三纪元建立起的法律秩序,让雄虫找到了渗透后方的机会,你现在还被锁在雌虫的笼子里呢。”   “我们用媒体洗脑了虫族,整个第三纪元,才形成今天的社会共识——雌虫是有罪的,雄虫脆弱、无辜,曾经被全世界迫害,这是所有虫欠雄虫的罪。”   “而你,你却准备用所谓自由与爱来掘雄虫的根。”   “安提戈涅,你凭什么代替我们的先辈去原谅?你凭什么允许雌虫去追求所谓的平等与爱?告诉我,你凭什么?”   *   塔利亚:【与小曼努在狼蛛星上发生冲突的雄虫,已经死了。他为非作歹,虐待雌虫,小曼努偶然看见之后便冲上去打了雄虫一顿。】   赫利俄斯:【你说他死了,总不能是……曼努埃尔打死的吧。】   塔利亚:【……他倒是想,但是被拦住了。那个雄虫是因为虐待罪被送上了法庭,当时雌雄关系远远比现在紧张,雄虫行事越来越张扬,有刹不住车的迹象。于是科梅和另一名雄保会副会长,一起要求起诉那位名声狼藉的雄虫。那是唯一一名被判处死刑的雄虫,因为这次有力的判决,雄保会和三位会长得到了大部分雌虫的信任,雌雄关系缓和至今。】   赫利俄斯:【科梅是察觉到雄虫逐渐脱轨才这样做的,而那位雄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他不是为了曼努埃尔。】   塔利亚:【对。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从离婚后就远走战场,再也没回来过的大阿努比斯匆匆回来,从科梅手里要回了曼努埃尔。不过我后来再见到小曼努的时候,他的性格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塔利亚不知道,但曼努埃尔能猜得到。明面上,科梅要杀鸡儆猴,所以不能对曼努埃尔这个见义勇为的小家伙做什么。但,他毕竟是曼努埃尔的雄父,关上门私下怎样惩罚,外界又如何能知道呢?   结合天井牢里的种种线索,恐怕当时只比水位线高半个头的曼努埃尔便被关在里面。   逼仄的空间,深而闷热的黑水,天空永远只有一个小口,看不见明天,却不耽误风吹日晒。那是科梅的私人星球,恐怕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不会让任何虫过去。就那样把他扔在黑暗和寂静里。   虫族、尤其是鳞翅目,最讨厌水。   他的蝶翼却全部被淹在水底。   【我记得,雄虫和雌虫势力之间,一但换姓,就不允许换回来。曼努埃尔怎么换回来的?】   塔利亚:【曼努埃尔毕竟是两个高级别虫族寄予厚望的虫崽,基因级别很高。当时阿努比斯也是首领的有力竞争者,有了高等级子嗣必定如虎添翼。所以当时的蝶族都不同意他换姓,回归蝶族。是阿努比斯自愿放弃竞争权,承诺带领亲卫前往最艰难的战场,不到死不回归,才被同意的。】   他自嘲:【我们毕竟是第三纪元建立的元老族群,真要违反潜规则,也能找到足够的利益去换雄虫们闭嘴。】   【然后嘛,没有雌父带领的曼努埃尔,在没虫注意的地方,就这样自己野蛮地长大了,甚至走上了现在的地位。】   *   “雄父!”安提戈涅眼含热泪,痛苦道,“你抛弃了曼努埃尔,你也要抛弃另一个虫崽吗?”   “怎么会呢。”科梅捧着小雄虫白皙娇嫩的脸颊,“我爱你呀。”   “你以为你们私下搞的读书会我不知道吗?我只是不管,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想把它搬到台面上来。”   安提戈涅喃喃:“为什么、为什么?”   “我放任它存在,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些小雄虫会感到快乐。”科梅已不再年轻的眼睛里也浮上一层薄薄的水光,不知道透过眼前的虫崽在看什么,或许是他梦中那个雄虫乌托邦。他温情脉脉地说,“我希望雄虫都能快乐地长大,可是你不应该计划把它传播向雌虫。你是在当叛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错。”   “难道放弃曼努埃尔我就不心痛吗?”放走了这样一个未来的顶尖战力,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但是他不是我们的同路者,他永远不会向雄虫屈服。他还那么小,就敢为同胞袭击成年雄虫,狼蛛星严苛的规矩磨不平他,世俗如影随形的舆论改变不了他。他明明从出生起受到的教育就是以雄虫为最高信仰,爱护雄虫就是生命的意义。但他还是坚持对我说,他不能看着同胞被践踏。”   那个时候起,科梅就明白,他没办法洗脑自己的雌子,他更恐惧曼努埃尔长大后会阻挠、甚至摧毁雄虫的秩序。所以他决定送这个隐患去死。   如果不是大阿努比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或许小雌虫就如他所愿永远沉没在了黑水之下。   “一个生来便能依靠暴力拥有一切的雌虫,都会团结。你却想着背叛自己群体的利益,去争取所谓的平等。我多希望你能学会曼努埃尔这一点。”   “安提戈涅,这里是虫族,爱是毒药。”   “永远不要爱上你的敌人。”   *   塔利亚:【其实,第一次听见他结婚,我还以为您是被他抢来的呢。说不定哪天虫崽生下来了,就会去父留子。】   艳丽到让人怀疑有毒的弄蝶轻飘飘道:【毕竟,对曼努埃尔而言,雄虫是敌人。】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爱上雄虫。】 第100章 蜻蜓之翅   安提戈涅蜷缩在床上,像是鸵鸟般把头埋在被子里。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贴着缝隙,顺着地板一点点往上爬,在窗帘的间隙中,捕捉到了窜动的影子。   六个、或许更多。   这么多雌虫在看守他。   我又不是赫利俄斯,我逃不出去的。安提戈涅沮丧地想。   “阁下,您应该用餐了。”门外传来殷切的呼唤,安提戈涅不应声。但外面的虫也不介意,等了一会儿,习以为常道,“抱歉了,阁下。科梅大人很担心您,要求我们亲眼监督您。”   说着,门开了。就在侍从要进来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阻止了他,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傲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让开,我是来找安提戈涅的。”   来者把侍从赶了出去,重重关上门。   安提戈涅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十分惊喜:“圣地亚哥!”他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圣地亚哥是前不久被他拉入读书会的一员,也是一名雄虫。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他体型娇小,棕色眼眸深处一点淡淡的红。圣地亚哥目光扫过占据了半面墙的画框,华美的框架中,却不是什么画。而是一对纤长的翅膀标本,翅透明,翅痣褐色,前后翅肩片橙黄色。(1)   ——那是夏赤蜻族的翅膀。   而海蒙正是夏赤蜻族的。   圣地亚哥收回视线,不免有些唇亡齿寒。他曾经被曼努埃尔挖断的翅膀根部似乎又隐隐作痛。这对父子怎么都喜欢对别人的翅膀下手啊?!   是的,他就是隐翅虫圣地亚哥·西西弗斯。   在虫族留学生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选择跟燕屿走的雌虫,而是选择回到雄保会,美美升职加薪。   他当然不是什么雄虫,更不可能是真心认同他们的理念,才加入的读书会。隐翅虫的职业就是诈骗,反正都是装雄虫搞诈骗,骗谁不是骗,上司的让他去骗谁他就骗谁咯。在诈骗面前,众生平等。他们隐翅虫从不搞歧视,雌的雄的,富的穷的,应骗尽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安提戈涅的理想还要平等一点呢!   “我听说你跟你的雄父吵架,被禁足了。”圣地亚哥在床边坐下来,温声解释。“我就想着,来看看你。顺便问问咱们读书会的事,唔!”   一双手蒙地捂了上来,安提戈涅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嘘!”   圣地亚哥眨了眨眼,明知故问:“怎么了吗?”   安提戈涅沉默片刻,想起了几天前和科梅爆发的争执,或者说是他的世界观单方面被大卡车撞地七零八落。   他摇摇头,只是含糊说:“没什么,只是雄父他……不太认可我们的理念而已。”   “啊,”圣地亚哥紧张起来,攥着被子问“怎么会这样?那怎么办?你……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安提戈涅这次沉默了更久,他的目光漂浮不定,像溺水的人寻找光源一样落在了墙角的标本框中。那么熟悉的翅膀,他陡然被心脏的剧痛刺激得清醒过来。   “继续吧?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他苦笑一声。   回答错误。圣地亚哥惋惜地想,但他嘴里却附和道:“那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之前的没做完的事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呢?他被困在这里,谁能帮他继续这份事业下去呢?目光落在了眼前虫身上。   这里不就正好有一个?!   “啊?我?”圣地亚哥面露震惊,连忙摆手,“我不行的!我还是你前不久才带进读书会的呢,你忘了?我连成员有谁都还没搞懂,出了问题能求助谁也不知道!”   安提戈涅按住他的手,目光殷切:“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马上就全部告诉你!你只管去做就行。”   网骗大师轻易将对话引到他所希望的方向,隐翅虫掩下一抹笑意,把他说的每一个名字都牢牢记在心底。   “对了,如果实在没办法解决。你就……你就找赫利俄斯吧?”   他也在?一想到赫利俄斯的雌君,隐翅虫PTSD就快犯了。幸好安提戈涅接着说道:“不过他只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给我们赞助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麻烦他。”   好的,这就把赫利俄斯从名单里踢出去。   “就这些了吗?”圣地亚哥确认。   “对,没了。”安提戈涅语气坚定。   隐翅虫对他笑得很可爱:“请放心,我一定会牢牢记住你的所有嘱托。”每一个参与者,他都会记住的。   他走了。安提戈涅看着合上的门,赤脚走到标本框前,跪在地上,隔着玻璃轻轻抚摸。他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几天前。   在世界观破碎的混乱中,他依然没有忘记最初的来意,质问雄父:“海蒙到底去哪了?”   科梅却松开了拽着他衣领的手,施施然回到办公桌后的座位。安提戈涅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看见了摆放在办公桌上的装饰性标本。   很小的一个装饰,不过巴掌大。被定格在死亡瞬间的蜻蜓双翅舒展,红色的尾部细长,在纯白的背景色中带着生命的美。   谁都没说话。   可是他却好像在沉默中明白了什么,浑身一软,第一次对雄父感到了恐惧。   科梅评价:“蜻蜓的翅膀,到底不如蝴蝶漂亮。你看,光一照,影子都没有。”他眉目依旧和蔼可亲,语气不乏怜爱:“回去吧。我给你准备了成人礼。”   连愤怒的力气都被无名的恐惧所抽空了,安提戈涅被沉默的护卫们控制住肩膀,往外带走,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经最敬仰的雄父,赌咒道:“你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   那天的太阳十分热烈。   从大厦出来,直面太阳的那一刻,头顶强烈的日光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耳光。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不讲爱与理想的,赤/裸裸的权力才是唯一的法则。   可是,无法掌握暴力的雄虫,连革命这条路都走不了。只能不断渗透民生领域,通过金融杠杆逐步寄生,才逐渐取得今天的地位。   雄保会左右逢源,借着雌虫的内部矛盾才艰难蹚出了这条血路。甚至《雄虫保护法》的立法依据就在于要保护“生育资源”,他们是资源,不是拥有独立意志的自由生命。   安提戈涅蜷缩在恋人的虫翅下,喃喃自语:“那条路到底在哪?”   自由平等不是喊出来的,是血雨腥风争取来的。可是雄虫手中没有暴力,就走不了这条路。   难道科梅的理念才是正确的吗?   *   白榄星区礼物送来的时候,雌虫议会正在进行常规公开汇报,按照流程,曼努埃尔会作为蝶族代表正式出席,向星际传递出明面上的信号。无论是什么会议,总是又臭又长的。赫利俄斯原本准备看的,但他听着叽里咕噜一连串虫语,半懂不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刚好有虫传来消息,人族有东西送达。   终于有理由离开了!   无论是哪个种族的高层,开会都一样的,散发着可怕的班味,不能多听。   人类那边送来的东西只可能是给他的,他原本还在猜测是不是什么新的指令。而传信的蝶族表情复杂,只说:“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至于这么神秘吗?还能送个核弹来让他原地引爆不成?   几分钟之后。   ……不至于吧?   燕屿抬头仰望着静立在眼前的钢铁怪物,心底满是震撼。它的每一根线条都凌厉、精密,完美诠释了暴力美学。银白和深蓝色的涂装,克制的冷色调构成了地球时期人类对未来科幻的终极幻想。   “这是……您的机甲。”负责安全检查的虫递给他一封信。   很眼熟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希望能帮助到你。】   落款是俞烁,和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赫利俄斯控制不住上前,抬手触碰这座机甲。机甲属于高危武器,私人不可持有,每一台正规机甲都有编号,一般是军人执行完任务后送回机甲仓,由专人监督。服役期间,军人与机甲是搭档,但退役了,一对搭档就再也不能并肩战斗。一般所说的给机甲,是指给驾驶权,所有权归军方。   他没想过自己能真正拥有一台专属机甲。   没有一个古地球人能拒绝这个!   它好漂亮。   燕屿沉着冷静地想,其实都是跨物种结婚,是和曼努埃尔还是和机甲其实都差不多吧?请尊重性取向多元化。   进入舱室,他不由得更沉醉了。好简洁的驾驶台,完全是按照他的操作习惯改的。好利落的武器切换速度,好美丽的狙。虽然口径似乎有亿点点超出了正常范围,但露头就秒,怎么不算狙呢?甚至还仿照他用顺手的长刀,等比例做出了冷兵器。   机甲一般不配置冷兵器,除非是机甲师自己要求。   他登录驾驶舱,按照在军校时的流程接入机甲。   突然,他顿住了。   机甲在他没有做出操作的情况下,抬起手,捻动手指。   “传感系统又进步了?不,不对普通传感系统做不到这一步。”他的感官系统甚至向大脑传递了机甲刚刚捻动手指时,金属外壳摩擦的艰涩质感。   他能感觉到,线路在机甲体内随着特定的功率传输运转,磁力和电流相互呼应,粘稠的能源液随着机身的轻微晃动而拍打在内壁上,就像潮汐。   这简直、简直就是一具机械做的身体。   这种感觉不像在开机甲,反而更像他在精神链接一个雌虫。   所以这是俞烁给我设计的……雄虫机甲吗?   其实,在知道雄虫的精神链接之后,俞烁就朝着这个方向钻研。在人类的机甲发展史主要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手操机甲,第二个阶段是脑机结合。   脑机结合技术是古地球时期就有不小突破的尖端科技,但是直到星际,才终于被成功运用到机甲作战层面上了。战斗这种极度考验反应力的行为,要求机器足够灵敏。于是最初为了提高灵敏度,研究员们对志愿者进行了器械植入的手术,可惜这种海量信息的冲刷对人脑而言还是太恐怖了。需要交给机器捕捉和处理的信息,给人类只会烧坏人类的大脑。   于是为了实操效果和安全,机甲设计师们做出了取舍,让电脑捕捉处理信息,让人脑决定如何反应。   但针对虫族的精神链接,俞烁重启了被抛弃的技术,成功研制出了这种仿佛替身使者的高敏机甲。   ……天才!   发现这一点后,燕屿大为振奋。   伊卡洛斯计划缺少的那一块拼图,找到了!   校长的计划是缓慢的地质运动,等到板块间挤压到震荡时,再喷发出地底的火焰。然而等板块边界挤无可挤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多长。   而现在,能加速矛盾爆发的东西出现了!   技术革新向来会推动社会的变革。从手操到脑机结合的技术跨越,推动了女性地位的回升,让女性重回军事领域。而这款雄虫机甲的横空出世,给了雄虫掌握暴力的机会,又怎么会不引起一番剧变呢?   雄虫是什么呢?在燕屿第一次了解到雄虫的生存模式和社会定位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想到了犹太跨国集团。   这些利用金融蚕食全世界的寄生虫,虚拟的帝国破灭在人类逃离地球的刹那。乱世里,没人在乎《反犹/太主义意识法案》,没人在乎金融债券,人们只在乎你手里有几把枪。   如果没有伊卡洛斯分裂了雄虫内部,那么这种武器只会让雄虫从表面的特权阶级,实际的寄生虫,转变为真正的剥削者。   然而现在以安提戈涅为首的年轻雄虫生出了对自由平等的渴望,这种机甲就会成为引爆他们内部的炸弹。   在雄保会经年累月的洗脑下,雌虫中下层和年轻雌虫们都发自内心地认同雄虫的独特地位,他们认可自己有罪,认可一切对雄虫的特权都是在赎罪。这是虫族的政治正确。   因而,当有被神话的雄虫走下云端,站出来对雌虫们说,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可以同样拥有爱和自由。社会的舆论将是爆炸性的,BOOM——虫族将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或许这是不仁义的,但是,抚摸着来自人类朋友关切的礼物。他知道自己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笃笃——”   有谁敲了敲机甲外壳。他低头一看,是副官。   “阁下,你能联系到首领吗?”副官仰着头,大声问。他脸上写满焦急——   曼努埃尔失联了! 第101章 杜阿尔特   “你的意思是,本该出席公共会议的曼努埃尔并没有按照计划露面,并且当你们察觉出不对,去联系他的时候,却迟迟收不到回复?”   会议室里,不断有不同种类的蝴蝶赶到,燕屿坐在曼努埃尔的位置上,凝眉道。   对对,就是这样发现老大失联的。副官猛猛点头。   “其他蝴蝶呢?也联系不上吗?雌虫议会那边怎么说?”   副官面色沉重地摇头,他们都失联了,不然也不会确定不了曼努埃尔的现状。至于雌虫议会的答案,“这一轮是鞘翅目当议长,他们一问三不知,废话连篇,只是打官腔,最后说会关注这个问题。”   燕屿沉吟:“那雌虫议会还有其他可以信赖的虫,能够联系上吗?”   “这就是最可疑的地方,蝶族的盟友,蜂族也没被邀请参与这次公开会议。”红蓝撞色的弄蝶及时上线,通过全息投影参与讨论,他的到场似乎给其他蝴蝶都带来了些许安心。   这个花色,他应该是塔利亚的雌父,也就是弄蝶科推选出的继任者,杜阿尔特。   杜阿尔特十分干练,确定有问题之后直接联系蜂族,于是蜂族的代表,一只熊蜂的全息投影也加入进来。   熊蜂脸圆圆的,两鬓的发色是明黄的,大部分头发则是黑色,黑发和黄发编成辫子,在脑后盘成一个黑黄相间的、圆滚滚的球。   但是这只熊蜂的脾气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可爱了,他一进来就一拳捶在会议桌上,感谢全息投影,让蝶族会议室的桌子逃过一劫,但他自己的桌子发出一声悲鸣,肉眼可见的,hp值已无辜归零。   “议会跟我们说公开会议延期了,这次只是例行公事的小会,非值班成员可以不用参加。结果呢——居然是骗我们的!”熊蜂忿忿不平,嘴巴叭叭个没完,“结果蚁族都露面了,我们蜂族还蒙在鼓里!鞘翅目这是什么意思!冒牌货都在,我们膜翅目正统却不在……”   在场的蝴蝶娴熟地捂住了耳朵。   熊蜂嗡嗡嗡半天,终于心满意足,一抹嘴巴:“咱们说到哪啦?你们找我们是想干嘛来着?”   杜阿尔特姿态自然地拿下耳塞:“我们的首领,小阿努比斯。你们那里有消息吗?”   熊蜂摇头,他后脑勺上圆滚滚的球也跟着弹了两下:“不清楚,我们回头打听一下,有情况一定及时通知你们。”   他代表蜂族热心为盟友提供帮助:“你们要开打吗?有需要尽管找我们,别的不说,打蚁族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闻言,蝶族们锤状的触须唰地立了起来,在现场的便挨挨碰碰地交换了意见,不在场的竖起来也没虫能交换信息素,便又悻悻垂下去。他们不满地开麦:“不许讲悄悄话!”   几只蝶族你一言我一句地举手发言。   “跟雌虫议会打,军团的军功照常算吗?”   “白痴,你想得可真够远,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打得过雌虫议会的联军吗?!”   “那怎么办,我们的新首领就不救了吗?”   蛱蝶们是最急的,大声嚷嚷:“是啊!而且一起失联的都是高等种蝶族,他们要是都死了,那蝶族下一代就断代了!还有,杜阿尔特,你的雌子也在!”   或许,曼努埃尔专门挑走塔利亚,就是为了钳制杜阿尔特。   “我觉得,力量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先行探查是最重要的,不能轻举妄动。”燕屿也顺势道。   他的发言似乎吸引来了杜阿尔特的注意,这只大雌虫满脸写着“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雄虫?”   他不禁皱眉,给副官使了个眼神,示意让他把雄虫礼貌地请出去。   副官茫然:他对我眨眼睛干嘛?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回去,并且因为谨记自己是曼努埃尔的手下,和杜阿尔特是竞争关系,还颇有好胜心地多眨了一下。   他可是专门数着眨的!副官很是得意,今天又是为老大拉踩竞争对手的一天呢!   威严的大雌虫:……   他痛苦地想,曼努埃尔啊,你就算是要找个不可能投向雄虫的副官,也该找个聪明点的吧?!让他这个临时摄政大臣都没办法找到个能代表失联首领的虫来辅佐。   目睹了全过程的燕屿:……   他轻咳一声,移开目光,装作没看懂杜阿尔特的暗示,继续说:“首先,曼努埃尔目前的情况究竟如何?其次,到底是谁动的手?能确定是雌虫议会吗?如果真的是雌虫议会,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曼努埃尔难道是什么好惹的身份吗?是多大的利益,或者仇恨,才能让他们下手?”   “仇?那就只和科梅有吧,和雌虫议会无关。利益——”几只蝴蝶面面相觑,想不出曼努埃尔一只年轻蝴蝶,他身上有什么利益能够压过他身上的威胁。   基因进化的问题,在他们心中已经过去了。并且和曼努埃尔共同经历过圣堂联谊会血战的亲卫们,大多数都跟随他一起前往了雌虫议会。   这里的高层们,知道他实力不同以往,却没有直观的感受,因此很难联想到这个层面。思来想去,他们也找不到动机。   第一轮讨论草草作罢,只能以再派遣虫前往探查,并继续敦促议会的决定为结尾。事关重大,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会议散去,杜阿尔特特意留了下来,走到燕屿身边:“赫利俄斯阁下,您的雌君失联,我能体会您的心情,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带首领回来的。您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没必要让繁琐的讨论消耗您的心力,在后院等我们的好消息就好。您说呢?”   说得很好,但归根结底,中心含义就是在劝他不要参与正事,哪怕是他伴侣失踪这种大事,也不被允许发表意见。   这种关怀,到底是美其名曰的保护,还是另一种歧视和来自权力中心的排挤?   燕屿回头直视雌虫的双眸,道:“您认识我。”语气很肯定。   杜阿尔特不明所以地点头,曼努埃尔伴侣的来历在虫族不是一个秘密。   燕屿颔首:“既然您知道我的过去,也该知道我在人族受到的是军校生的教育。如果没有血脉的意外,说不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今天,我们是在战场上相遇。更说不准,是我被您曝尸荒野,还是您死在我的枪下。”   他微微抬起下巴:“如果作为曼努埃尔的伴侣,作为一只雄虫,您不愿意给我尊重。那就把我看做您的敌人,给我敌人应有的尊重。”   隔着全息投影的虚空,他拍拍杜阿尔特的肩膀,大弄蝶虫高马大,他需要抬手才能拍到肩膀,但却完全不显得强撑,反而更显得他姿态上的强硬和居高临下:“有空回去看看我的比赛录像,我知道蝶族有备份。去掉你先入为主的偏见后,再来和我说话。以及,”   他礼貌微笑,“等探查结果出来,下一次会议召开,我会提前通知您的。”   副官跟在他身后,护卫队和蛱蝶亲卫紧随其后,目不斜视地与杜阿尔特擦肩而过。   ……曼努埃尔就够难缠了,他的伴侣怎么也这么难缠?为了知己知彼,杜阿尔特其实看过燕屿的比赛录像,但,在人族和在虫族当然是不一样的,雄虫标签能盖过一切,所以他习惯性地抹去了雄虫的话语权。   好吧,一个教训。   但是,他还是坚持认为,能上战场的燕屿,更倾向于人,而非雄虫。不能以血和敌人的死来捍卫自己尊严的雄虫,依然不会被他给予平等的尊重。   而另一边,虽然在言语上占了上风,燕屿的脸色却没好到哪去。   他回想着雌虫们对身为雄虫这一性别的他,理所当然的忽视,心情沉重。只有和他一路相斗,又一路并肩作战的曼努埃尔,会认可他们拥有完全平等的人格和话语权。   而且,假如曼努埃尔不再是蝶族领袖,他这场婚姻的含金量也会大跌。对他而言,想要蝶族军团作为助力,只能是曼努埃尔上位。   他绝对不能有事!   目前来看,曼努埃尔失联的主事虫,默认为杜阿尔特。而这只弄蝶呢,说起来也确实挺倒霉的,先是跟大阿努比斯竞争,大阿努比斯为爱远走边疆后,他本来都要赢了,塞基凭借发现雄虫的功劳又异军突起,在雄保会的外部插手下顺利继位。好不容易塞基退下去了,曼努埃尔又死里逃生后基因进化,带着绝对的力量优势和上任首领的支持杀了回来。   导致他努力努力白努力,一直是最有希望的继承者,但一直只是继承者。天下岂有三十年的太子?!   在塞基和曼努埃尔都在人族分身乏术的时候,便是他在代管族内事务。因此,虽然新首领失联,但当他露面后,各位蝶族纷纷松了口气。   只有燕屿心中一沉,他向来不惮以最恶毒的怀疑去揣测别人(虫),倘若曼努埃尔出了什么意外,反正他还没正式以领袖身份向公众露面,那换只虫上位也只能算蝶族的内部事务。   这只弄蝶就是最有可能成功上位的虫。   所以他真的会全心全意帮助曼努埃尔吗?   燕屿不确定。   他需要抢夺话语权,以及做好最坏的准备,在彻底失去蝶族支持的可能后,直接逼虫族内乱。想到随着礼物一起到来的讣告,他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不成型的计划。   校长那部纪录片也该上映了吧?   *   杜阿尔特关掉全息投影,陷入沉思。   曼努埃尔的心腹基本上都被他带走了,剩下的要么听副官的话,要么听雄虫的话。他哪怕不想在这个关头搞内讧,引起继任者纷争,但看看剩下能代表曼努埃尔的心腹吧——副官,太傻了。雄虫……杜阿尔特不觉得曼努埃尔愿意把自己的权力交给这么一只野心勃勃的雄虫。   按理说野心家雄虫一定是曼努埃尔最厌恶的品种,他们的和谐关系能维持这么久,本身就让他惊讶了,让他把雄虫当做曼努埃尔意志的象征去辅佐,他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做不到。   光脑传来短讯,来自鞘翅目驻雌虫议会使者,但用的并非官号,而是私人短讯。   那是一张照片,是他的独子用餐的照片。点进去查看后便瞬间销毁,不留丝毫痕迹。   对方发来消息:【对于蝶族的遭遇我方十分遗憾。在召开会议前,不知为何,蝶族们便匆匆离开了。相关出境记录已经抄送至蝶族军团。既然他们未能及时返航,或许是在航行途中遭遇了意外。蝶族作为雌虫议会的重要一员,我们也会派遣军力进行搜查。】   【母神在上。诚挚希望,新首领不在的这段时间,在您的代管下,蝶族一切顺利。】   【对了,宇宙空难搜寻的黄金时间是48-72小时,对吗?请尽快把蝶族的搜寻方案递交给议会吧,互通有无才能避免搜寻力量重叠,最大限度发挥议会的支援力量呢,您觉得呢?】   放在明面也完全看不出问题的官方语气,但结合最开始的那张照片,却变了个意味,突然充满了暗示。   有出境记录,代表已做好伪证,痕迹已经被清除。暗示空难,是指这是他们准备好的答案。“在您的代管下”,这是挑拨离间,鼓动他的野心,也是为了让他无法公之于众,一旦他公开就会自己惹一身骚。   搜救黄金时间,则是让他做出决定的截止时间。最后一句话,则是交易条件,如果想顺利继位,并且让雌子被“搜救”到的话,那么他就要把蝶族的内部方案透露给雌虫议会,帮助他们避开蝶族顺利伪造宇宙空难现场。   杜阿尔特转头,看见书桌上摆着的两张相片,一张是他和雄虫伴侣抱着还是小婴儿的塔利亚,两个新手抱着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虫卵破壳后,失去了坚硬的外壳,抱着软软的小身体,他们都手足无措地试图把小虫崽往对方怀里推。   另一张则是他的婚礼,礼服上每一枚徽章都闪闪发光,他对着镜头笑得意气风发。那一年,科梅带走了刚出生不久的小曼努埃尔,大阿努比斯的恋爱脑行为让蝶族内部颇有微词,反而让被他光芒所掩盖的杜阿尔特成为了最受期待的那位继任者。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沐浴在称赞与祝贺之中,被看作蝶族的未来接班虫。   而现在,大阿努比斯的雌子都爬到他头上了,他还在等待那个迟迟不愿到来的未来。   他的青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啊。   杜阿尔特轻轻把有雌子那张全家福面朝桌面,往下盖住。点开回应框,敲下自己的选择—— 第102章 夺得指挥权   会议室。   第二次会议。   这次杜阿尔特直接赶到了现场主持会议。   “既然有出境记录,我们的技术虫也说没有作伪,那就是说,不是在雌虫议会出事的。大概率是航行事故。”   “我就说雌虫议会该换个星球当总部,母星那边太多陨石带和黑洞了。”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就说一个问题,为什么首领他们会提前离开?雌虫议会发生了什么?”   “说不定是遇到磁暴或者虫洞了,航行意外很正常。”说话的是一只弄蝶。   “意~外~”一只蛱蝶阴阳怪气,“你说这话你信吗?被伏击的概率都比星际航行意外高。”   杜阿尔特看了他们一眼,敲敲桌子,沉声道:“不管如何,先派遣兵力进行搜查,各族部注意,这是兵力分布图。有谁有疑问吗?”   副官高高举起了手,所有蝴蝶目光瞬间聚焦。但提问的却是他身边的雄虫,只见雄虫直直和杜阿尔特对视:“我有问题,蛱蝶为什么负责二次搜寻?以及,弄蝶为什么占总兵力的百分之四十,并且在最前方?”   这个安排就是赤裸裸的有鬼。   杜阿尔特面不改色:“因为我们的驻地近,调遣方便。这个理由你认可吗?”   雄虫毫不留情道:“不认可不理解。”   论根基、论身份、论可信度,他都是赢不了杜阿尔特的。甚至他的雄虫身份还是一个巨大的扣分项,根本没有军事上的话语权。危急关头,却还要想尽办法让别人听自己说话,真是可笑。   那就按照雌虫的规则来吧,赢家通吃。   他干脆利落道:“打一架吧,谁输了谁闭嘴。”   远远的,银白色机甲的启动信号灯次第亮起。   会议室一时针尖落地可闻,每张脸上都写着相同的震撼和迷茫。   ——哥们,这给我干到哪来了?这还是虫族吗?我居然看见雄虫要和雌虫单挑哈哈…哈……我靠!   杜阿尔特:……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对大小阿努比斯升起了无比的敬意,他们父子可真会挑雄主,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怕啊!   “省省力气,别和我打。”他伸手用自己的权限加密到最高级别,顺便为了避免网络泄密,无情地把所有全息与会者都踢下线了。“你留着力气和雌虫议会打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燕屿,眼神复杂,勉强算是认可。杜阿尔特将昨天收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杜阿尔特却答非所问:“你看了我给出的兵力分布图,也觉得我在试图内讧夺权对吗?那么雌虫议会也会这么认为。”   “按照他们的要求,把蝶族的搜寻计划给出去,就能反推出雌虫议会对布置。弄蝶分军团打头阵,除了更能博取信任外,还因为我有绝对掌控力,能够及时整体转向。而蛱蝶科以被压制的表象,留在后方保存实力,在合适的时机直接杀出来。”   “如果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能做到吗?我可以信任你吗?赫利俄斯。”   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如果可以,杜阿尔特并不想交给赫利俄斯。但赫利俄斯在上次圣堂联谊会中,与蛱蝶们浴血奋战,因而在族内有着极高的声望。再加上他能力足够,且雄虫身份绝对在雌虫们的意料之外,很适合做那个奇兵。   可他毕竟不是蝶族,杜阿尔特必须要试探出他的立场是否坚定可信,因而才有了开头那一出。   燕屿转念已经明白了所有事,礼尚往来,他也毫不客气地质疑:“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按你所说,你的雌子不要了?你等了那么久,已经等不起下一个换届了,曼努埃尔可不是塞基那种会放弃手中权力的虫。”   雌虫议会的虫敢这样联系杜阿尔特,就是知道说出来他反而会惹一身骚,被怀疑是做戏,套中套只为博取大部分蝶种的信任,成功弄死曼努埃尔。   “你也说了,我已经不年轻了。但曼努埃尔还很年轻,蝶种更需要年轻而稳定的统领。这就是理由。”就算他真的掌权了,损失了一大批优秀年轻雌虫的蛱蝶科只会记恨在心,让蝶族平白埋下内部隐患。“这个理由你认可吗?那这个任务,你是接还是不接?”   全息星图模拟着行军路线,幽光浮动。   对于这个极具诱惑力的任务,燕屿却缓缓摇头:“计划不错,可是你依然没有回答我昨天的问题。”   昨天的问题?动手势力?动机?   杜阿尔特理智道:“既然那边已经给出了这样的短讯,难道还能有第二个罪魁祸首吗?现在追究动机有什么意义呢?知道了是谁做的好事,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就好了?救出首领后,不就能得到答案吗?”   “错误的。”会议室已经完全变成了他们之间的舞台,或者说,在这一刻,连杜阿尔特也成了陪衬,只听见高挑清俊的雄虫斩钉截铁说:“因为雌虫议会根本不知道曼努埃尔在哪!”   *   时间回到前一天。   结束完第一场议会后,在燕屿在梳理思路时,有虫敲了敲门。   打开门,是阿拉里克。   阿拉里克,他的护卫队成员,是一只高等鞘翅目。而这一轮,轮值雌虫议会主理虫的正是鞘翅目。燕屿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   果然不出意外,阿拉里克找来,正是为了曼努埃尔失联一事。   他开门见山道:“雌虫议会的确想对那位动手,但他提前得到消息,立刻撤离了。现在雌虫议会也在找他。”   透露消息的,自然也是阿拉里克家族的虫。燕屿记得,阿拉里克说过自己为什么去白榄联大,因为他们家族敏锐地从雄虫对民生领域的垄断中,察觉出了第三次内战的迹象。他们试图乘上这个浪潮,复刻鳞翅目在第二次内战中的翻盘。   很显然,这就是他们的投诚。   不是给蝶族的,是给赫利俄斯的。   “你们不觉得这算背叛鞘翅目吗?”   阿拉里克却回答:“两头押注,只是为了不成为螳螂族。”   在残酷的权利斗争中,虫族们从来奉行赶尽杀绝。第二纪里,为了争夺领地和生育资源,雌虫们动辄屠族,战斗力弱的虫族在第二纪里就亡族灭种。第三纪里,雄虫们报复曾经虐待他们的族群,向来也不惮于使用屠戮的手段。   螳螂族四分五裂,才能苟延残喘。已经算是幸运的结局,他们毫不怀疑,一旦雄虫掌握暴力,那螳螂族一滴血都别想留存于世。   “你知道他们动手的原因吗?”   阿拉里克却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在事发前,有一个秘密会议,参加的虫都是各族高层。如果不是早就布局,我的家族甚至连风声都收不到。”   “参加的有哪些势力?”   “全部,除了鳞翅目和盟友蜂族。”   *   “鳞翅目对上雌虫议会的所有成员,胜率是多少?”   “0。”杜阿尔特斩钉截铁,但又补充,“不过不可能到那一步,雌虫议会只是一个松散的对话平台而已,没有指挥各族的能力。这应该是我们和鞘翅目的事,一对一,我们不会输。”   “如果到那一步了呢?”   鳞翅目的将领们都不笨,立刻反应过来:“消息可靠吗?”   燕屿点头,他们脸色都难看了起来:“那必然毫无胜算。”   “三大目,鳞翅目、鞘翅目、膜翅目。膜翅目分裂后的两支,蚁族军团可以交给蜂族去对付,不用担心。鞘翅目有先天虫态优势,但因为雄虫和鳞翅目的盟友关系,新生虫的等级一直被我们甩在身后。但毕竟是从第二纪延续到第三纪的大族目,只是稍逊我们一筹,尤其在蛾族被雄虫分走一半的情况下,我们的实力不分伯仲,十分棘手。”(1)   杜阿尔特立刻调出雌虫议会势力图,滑过三大目后,紧接着就是琳琅满目的各种族群划分,浩如星海,其中还分有翅和无翅,密密麻麻加起来,总体实力远超三大目的总和。   “单打独斗,鳞翅目作为第一军团,都无所畏惧。但倘若是对上全体雌虫,就算把三大目的四个军团加上都很难赢,更何况只有我们孤军奋战。”   所有高层都面色凝重。   但出乎燕屿意料的,或许是基因的本能没有一只虫提出放弃。追随族群领袖,直至死亡,是他们写进DNA里的本能。   “各位。”   燕屿起身,手撑着桌子,环视一圈雌虫将领们。这里没有雄虫的位置,所以他坐的是曼努埃尔的位置,在会议桌的最上首,两侧长长地往后延,凤蝶和弄蝶的分军团长分别坐在他的左手和右手旁,紧跟着他们在第二排的是其余科的分军团代表。后方则根据军功和军衔依次入座,同等军衔的,则按照他所属的科地位排出先后。比如曼努埃尔上位后,蛱蝶科便成为中央族部,拥有第一优先权。塞基在位时,凤蝶则是第一优先。如今杜阿尔特威望高于凤蝶年轻的新代表,所以凤蝶的优先权次于弄蝶,排在第三位。   等级森严的虫族,毫不留情在每一个细节都体现出来,残酷地把落差展现在所有虫的眼前。   并且,这种排序的方式,也显出虫族们微妙的习性,就好像虫母时代的余韵一样。这种基因决定的思考方式,也让他们不可能放弃失踪的领袖。   ……至少目前不能。   “我们势弱,不能直接开战,相反,我们必须表现出无心外争,被迫内斗的假象。用这个假象拖延时间,留出搅混水的时间。”   “我有一个计划。”他轻声说,手指滑过光脑,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星图顺势而动,复杂的雌虫分类消失,群星流转,最后定格在一片富饶的星区,不断放大、再放大。   “狼蛛星,雄保会。”有虫惊诧出声。   “人类历史上,有一个故事,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微笑道。 第103章 意外收获   狼蛛星,星港。   “赫利俄斯阁下!”星船刚停在了狼蛛星的泊港,就有虫热情地迎了上来。是一只年轻雄虫,行动间对雌虫下属有着掩盖不了的颐指气使。   “您好,我是皮拉,两位副会长都有事在忙,所以只能由我来接引您。”燕屿记得他,他正是和安提戈涅互相看不对眼的雄虫同学。“听说蝶族发生了些动荡,不知道他们是否对您失礼。”   几天前,杜阿尔特掌权,弄蝶分军团入驻主星,与雌虫议会展开联合搜查。一时间引起无数猜测。曼努埃尔的雄主赫利俄斯也是这个时候联系上雄保会,要求回雄虫主星避难。   “杜阿尔特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赫利俄斯淡淡道,“只不过那里已经不适合我继续生活了。”   也是,前任首领的伴侣,如果是遗孀还好,至少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但曼努埃尔只是失踪,没明确死讯,他的身份就微妙了。继续留在暗潮涌动的蝶族,也不过是新掌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时刻会被怀疑与曼努埃尔有联系。   “科梅不在狼蛛星吗?”赫利俄斯问。   “他卸任后就回到了私虫星球。”雄虫道,他们走在前面,护卫队和雄保会的雌虫跟在身后。赫利俄斯只觉得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余光中,年轻雄虫的面上毫无破绽。   “我知道了。”燕屿一语双关。   雄虫同学不自觉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继续话题:“您要找他有事吗?我可以帮您联络。”   “我只是想问问他,他之前的邀约还算数吗?”   “那我把他的通讯号转给您吧,不过……他目前已经卸任了,如果是雄保会的事务,或许您可以找另外两位副会长。”   “到了,这里是您从人族归来时,就为您准备好的房子。这段时间请不用担心,等有了曼努埃尔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我就住在隔壁,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目送皮拉等虫离去,阿拉里克等虫立刻开始检测环境,确认没有任何监听监视设备后,他们才放下心来。   几天前,在初步确定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略后,燕屿就接着提出,杜阿尔特按照原计划取信雌虫议会,而他则率领蛱蝶分军团剑走偏锋拿下雄保会。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从蝶族领地到雄虫领地,从这到这,”发言的蝶族在两点间划过一条直线,作为在第二纪元和雄虫合作开启第三纪元的种族,他们的领地其实很近,中间没有隔着其他势力。   但问题在于,雄保会也是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的,他们因为身体素质的弱势,大量投资技术研发,要做到不打草惊蛇,是十分困难的。   “所以让我去。”燕屿冷静道,“从内部攻破永远比从外部攻破简单,让蛱蝶军团在雄保会的防线外严阵以待,等我到位后传出信号,就里应外合。”   “咳,咳咳,您的意思是说您要当卧底?!”有雌虫被吓得呛住了。“不行,太危险了!”然而当对上燕屿的视线后,他又不自觉垂下头,不敢对视。   “就这么说定了。”燕屿一锤定音。   狼蛛星同样是入关审核严苛,不允许携带热武器,所以燕屿原本是准备脑控雌虫,找到武器仓方向后就发动信号的。   但现在,燕屿展开手中的字条,快速阅读完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虽然不知道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位与安提戈涅速来不和的雄虫,给出的消息却实在是吃出乎他意料。安提戈涅被秘密软禁,海蒙身死,读书会受重创,在短短几天内,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或许,这一行,能一次性引爆两个矛盾点。   他道:“计划有变。”   *   “他是这么说的?”科梅挑眉,慢慢笑了起来,“那就不用担心了,他是很明智的孩子。他知道,谁和他的目标才是一致的。”   就像伊卡洛斯为了人类,只能选择和雄虫合作一样,赫利俄斯也不会有意外。   从圣堂联谊会上,曼努埃尔毫不犹豫抛下雄虫来看,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密切,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正常的。   “这么说来不用担心?”全息投影另一方的皮拉问。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他交交朋友。”科梅对皮拉很放心,身为同一届的雄虫,和安提戈涅不同,皮拉是个聪明虫,对雌雄平等那一套嗤之以鼻,并不在名单上。   甚至可以说,虽然皮拉不像其他雄虫那样敬仰科梅,却是科梅最寄予厚望的一个。   “你是比安提戈涅聪明多了。”科梅状似无意地感慨。   皮拉与安提戈涅不和是虫尽皆知的事实,所以这会他适时露出一点没藏好的骄傲,幸灾乐祸道:“他还在闹着要和那个谁结婚吗?”   科梅微微一笑,目光收回:“是呀,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不喝地闹,缠得我走不开。”   当科梅的投影消失后,皮拉才发现自己掌心被冷汗浸透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的小动作没被发现。   也是,一切消息都是秘密的,若非有雌虫通风报信,他也不该知道的。   安提戈涅是个蠢货,整天做一些白日梦,还妄想动摇雄保会的根基,难怪会被自己的雄父清算。要皮拉说,他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到底是多年同学。而且在圣堂联谊会的火灾中,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拉起来了跌在火海里的皮拉。   欠他一条命,这次帮忙通知赫利俄斯就算还回去了。   这么想着,他听见门外有虫敲门。   打开门,是一只穿着雄保会雌虫,皮拉皱眉,本想让这不知规矩的雌虫滚出去,但当他抬手,袖口露出白色的纸条,他脸色又变了。   他自己的住宅内,没有监控。   皮卡才敢出声:“你是谁?”   雌虫抽出袖口的白色纸条,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它也不需要有什么,这个行为本身就代表了许多。   “你是赫利俄斯的虫?他什么时候收买了你?”   雌虫却关上门,道:“我就是赫利俄斯。”   皮拉瞪大眼。   ……   “……事情就是这样。”皮拉道,“我用那种方式告诉你,只是因为这里是狼蛛星,这里到处都是眼睛,连网络都是不能信任的。”   “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快走吧。至于这只你强制链接的雌虫,”皮拉冷冷道,“我会收尾的。”   赫利俄斯却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你和安提戈涅不和是众所周知的,难道你也是他读书会的一员?”   还恩情还能被拒收的?皮拉有点急了:“我才不是他那个破会的一员呢,我早就知道他的路行不通。科梅可不是什么好虫,在他的雄虫主义面前,就算是他的雄子也会被抛弃。”   “但如果你全心全意认同现行的政策,你就不会为安提戈涅通风报信。你在撒谎?”赫利俄斯咄咄逼人。   不知不觉间,涉世未深的雄虫就掉进了自证陷阱,只能进一步剖析自己来证明清白:“我没有!没有暴力手段的雄虫,去要所谓的自由,就是找死。我才没有找死的爱好。我只是在还他虫情!”   他突然冷静下来了:“算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能做的做到了。”他就要打开门赶课,却被赫利俄斯牢牢地按住门,被迫听他问:“如果有呢?”   皮拉愣住:“什么有?”   他回想了一遍刚刚的对话,不可置信地抬头,听见来自异乡的“雄虫”重复一遍:“如果雄虫有暴力手段呢?”   如果是其他虫这么说,皮拉一定嗤之以鼻。但说这话的却是赫利俄斯,他看过赫利俄斯的比赛录像。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雄虫也有这样的可能。   他本质上是向往赫利俄斯的,所以才会在逼问下掉进自证陷阱。倘若是其他虫敢这样逼问他,皮拉直接一巴掌上去让对方醒醒脑子。   赫利俄斯却再一次岔开了话题,让他无法掌握话题的走向:“我接触的年轻雄虫都很仰慕科梅,而你却完全不同。我听安提戈涅说过,你和他的梁子,也是因为你对科梅的态度而产生的。”   他牵着皮拉坐下,温声道:“来吧,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作为交换,你先和我说说原因吧。你知道些什么呢?”   “……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雄父和科梅,曾经竞争过雄保会副会长的席位而已。”他冷冷道,手指绞着,用力到关节泛白。   其实比起讨厌,皮拉对于科梅其实更多的是恐惧。他的雄父曾经和科梅竞争,拿到了科梅为了维护雄保会地位,压下去的关于雄虫的劣迹新闻。   整整一沓的档案,都是被他洗掉的雄虫犯罪记录,一个个消失的“苦主”和“证人”名字,构成了不言而喻的恐怖故事。   一旦曝光,科梅便会作为白手套被雄保会扔出来顶罪,雄父能够成功上位,但同时本就紧张的雌雄关系也会被瞬间引爆。   所以他的雄父最后把那沓资料尘封,放弃以此攻讦科梅。   “轮到你说了。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皮拉急切问道。   赫利俄斯目不转睛直视他,一字一顿道:“雄虫机甲问世了。”   哐当。是皮拉失手摔下茶杯的声音。 第104章 十面埋伏   没有虫在附近。   皮拉屏气凝神,提心吊胆地输入密码。他右手有点颤抖,被左手抓着往下输入。   滴的一声。保险柜的门开了,网络不安全的今天,文件储存又回到了最朴质的纸质文档出来。皮拉雄父手中的科梅黑料都以文档形式锁在这里,以生物锁、密码锁和机械锁三重防护。   皮拉小心翼翼把文件取出来。然后把一切恢复原样,又拿了自己的资料盖在上方当掩饰,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心跳得很快,紧紧攥着文件,毫不停歇地离开,走进星船,前往不远处的私虫星球,安提戈涅正被软禁在那里。   不要怕,不要怕。他对自己说。   科梅被赫利俄斯想办法弄走了,那颗星球上,现在没有虫能威胁到他。他只需要按照赫利俄斯的要求,把文件给安提戈涅就行。   这个不是他在背叛雄虫,他只是带走了那个魔盒,最终决定是否打开它的是安提戈涅。皮拉的手心直冒汗,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会改变整个虫族命运的事。   它会给虫族带来一场洗涤不公的大洪水吗?   皮拉闭了闭眼,又想起那天赫利俄斯和他的对话。他最初态度激烈地拒绝出卖雄保会:“你这是在让我背叛雄虫!公布资料,然后呢?引起雌雄矛盾,带来第三次内战吗?!谁能肯定这次雄虫的命运将会如何?”   赫利俄斯却说:“不,你错了。”   “第三次内战,已经开始了。”   *   “很高兴能在狼蛛星见到您,我还以为没有这个机会呢。”茶座的另一边,科梅不徐不疾沏茶。   作为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赫利俄斯展现出了应有的尖锐:“不必多说。我要求你亲自来和我会谈的来意,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阁下。”科梅温柔递过去一杯茶,他温声道,“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因此从没放弃过邀请您。可是如果您的目的,与我的相同,又为何迟迟不愿接过我的橄榄枝呢?实在是让我糊涂了。”   “……”赫利俄斯不自觉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答非所问,“校长逝世,而曼努埃尔又出事了。”   潜台词就是:我没有路可走了,所以我向你投降。   繁复华丽的饰品反射出深深浅浅的光斑,落在年长雄虫柔和沉静的侧脸上,如同蛇的斑纹。科梅噙着神秘莫测的微笑,默不作声,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心理武器。   就像赫利俄斯给皮拉设下的自证陷阱一样,他也在逼赫利俄斯自证。   但,赫利俄斯不是那么容易溃败的性格,越到狼狈不堪的境地,他应该越有攻击性才对。示弱也不能太过,于是他开始翻旧账,把科梅递来的茶水又推回去:“今天的茶会醉人吗?”   这是在嘲讽上次圣堂联谊会,科梅为了带走他,给他酒里下药的事。   “我又何尝不是被您搞糊涂了呢?”赫利俄斯咄咄逼人。“是您让我误以为,喝酒会醉的虫和千杯不倒的虫不是一路的呢。”   科梅闻言却微微笑起来:“可是当你喝醉,雄保会会为你提供足以安睡的床榻,雌虫——即使是你的雌君,却永远在意他的权力高于你呀。”   赫利俄斯抿唇:“所以现在我来找你了。”   “好孩子,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茶盏又被推回去了,这次它终于没有再被退货。   达成合作之后,赫利俄斯理所当然地追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不是关系不好的雌君,而是人类:“校长逝世后,和平条约失去制约力,我需要雄保会确保它继续执行。”   他冷静分析,面有郁色:“原本我和曼努埃尔联姻,是为了借着蝶族的地位来进一步巩固和平条约,可是谁知道曼努埃尔失踪了,蝶族内部又发生了夺权。”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般道:“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科梅柔软而温热的指尖搭上他的肩膀,含着笑意道:“好孩子,雄保会本来就是为了实现雄虫们心愿而创立的呀,你不需要向我们付出什么,只要是雄虫的愿望,我们都会努力的。”   “比起这些,我更担心你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因为这场风波受到苛待。先去检查一下好吗?雪莱,你从小在狼蛛星长大,这段时间就由你带着赫利俄斯熟悉环境吧。”   话音刚落,一只身姿笔挺的雌虫上前一步,半跪在赫利俄斯脚边,扎着高马尾的天青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水波一样微微晃开。长尾大蚕蛾,雄保会分支蛾种中混得最好的一个族群,朦胧如水墨丹青的风格颇受雄虫们青睐。   让一只长尾大蚕蛾陪伴身侧,科梅的用意不言而喻。   赫利俄斯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身为虫族不会在意,但身为人类,性自由常常与尊严相挂钩。对于身份认同为人类的赫利俄斯而言,这应该一种服从性测试。   燕屿冷静思考,这是科梅插在他身边的耳目,他不能拒绝,但他也不能坦然接受。   于是年轻雄虫依然试图用可笑的方式抗争:“多谢您的好意,但曼努埃尔还只是失踪,还没死。”   年长者从容道:“他只会做职责内的事。”   赫利俄斯妥协了。   *   遥远的星域。   雌虫议会正在搜查。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吗?”一个军雌问搭档,“前面是环母星陨石带的混乱区,没有开辟稳定航路,进去很危险。”   搭档虫看着星图,琢磨了片刻:“从阿努比斯的离开方向而言,能抵达的星区不多,蝶族甚至蜂族的领地都不在这条航路上,他能去哪呢?”   军雌也跟着思考,冷不丁开口:“会不会是雄保会?”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搭档虫抚掌大笑:“雌虫议会和雄保会分别位于母星的南北两端,中间的陨石带没有稳定航路,走不了,只能绕着母星飞。他要过去起码得路过十几个分军团的驻地,早就被发现了。”   雌虫指着星图上的一点标志:“看这个方向的前方,再走过一段,就是我们鞘翅目的族地了。这可是我们在第二纪元抢下的族地,距离母星近,所以也距离雌虫议会近。我担心阿努比斯现在还没冒头,就是在等我们大量出动兵力搜查他,后方空虚,然后他们趁机偷家。”   正说着,主舰传来新指令,要求回撤搜索阵型,搜查到边界的编队则呈链型往领地回探。   显然,长时间的搜寻无果,让上方的指挥们也心生疑虑,不敢承担主星被偷袭的风险,于是把搜查队伍减少了一部分。这样一来,联军的组成比例,竟然又让急于内斗的弄蝶占了一丝上风。   不过没关系,小偷为了不被夺走偷来的权力,只会比他们更卖力地确认曼努埃尔的死讯。   更何况杜阿尔特唯一的雌子还在他们手中。   只不过,连蝶族自己都摸不准曼努埃尔的去向。他到底去哪了?   *   事实上,曼努埃尔身边的虫比敌人更摸不找头脑。   “少将,从数据来看,在绕过前方的小型坍缩就能够离开陨石带了。”下属汇报。   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曼努埃尔示意他有话就说。下属这才说:“从这里出去就是雄保会的后方,按照雄保会的科技防线,靠近就会被发现。为什么要往这边走呢?”   而且为了穿过陨石带,他们还在半途舍弃了体积巨大的军舰,以小型舰船装载着机甲穿梭在陨石乱流中。若非曼努埃尔带来的都是精英,恐怕都会折在这里。   还不如仗着军舰的火力突袭鞘翅目主星,围魏救赵。   然而总指挥曼努埃尔却笑笑,不答反问:“我记得,你结婚了是吗?”   下属不好意思的挠挠耳后:“嗯,雄主虽然还有雌侍,不过我们感情很好。”   “你有想过如果此行我们真的一去不回,你的雄主会怎么样吗?”他慢悠悠道,“如果我死了,蛱蝶分军团便会撤离主星,由新的中央族群入驻。失去这么多精英,蛱蝶科实力大跌,恐怕地位也不如从前。你想过你的雄主会怎么样吗?”   下属认真想了想:“不知道,可能会去雌侍或新者雌君的家,如果都待得不舒服,大概会回狼蛛星吧。”   “是啊,既然待在蝶族得不到想要的,那就该去雄虫该去的地方。”他嘴角挑起一缕笑,也不知道到底在说谁。   在陨石带没有信号,收不到外界消息,他只是在合理推算。   从利益角度而言,他知道燕屿为了他的目标,一定会抛弃自己,就像和自己联姻一样,摒弃旧怨与科梅合作。都是曾经伤害过他的虫,雌虫雄虫恐怕在他眼里都一样吧?只要利益一致,燕屿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听出他话中有话,下属大着胆子嘟囔:“我觉得,赫利俄斯阁下不是那种绝情的虫,他可能还在等您呢。”   曼努埃尔不置可否,在他的印象里,燕屿的行动准则向来是以人类利益为准,他不过逢场作戏的联姻对象而已,自己活着当然对他更有利。可是如果他真的不幸遇难,该到与他切割的时候,燕屿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随口道:“可能吧。不过如果他心中留有余地,就更应该去雄保会了。”   对于两代阿努比斯复杂的婚姻状况,蛱蝶们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下属飞快转移话题,回归到接下来的方向上。   “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   曼努埃尔道:“等,在陨石区的边缘等待。”   其实在出行前,燕屿提到了纪录片之后,曼努埃尔立刻就和塞基留下的暗线联系上了,他比燕屿更早一步知道伊卡洛斯之死。不过,他才不想做报丧鸟,去雄主面前找晦气,万一被迁怒就不太妙了。于是他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暗自准备等燕屿伤心时,趁虚而入,贴身关怀,用滚烫的胸膛温暖雄虫破碎的心。   但是没想到会突然被雌虫议会盯上,被迫提前离开,逃入陨石区。看样子,想若无其事地回归怕是行不通了,既然战火注定打响,那就等水更混一些,等所有敌人都自顾不暇时,再入场屠杀吧。   毕竟,他也不敢肯定,现在的蝶族到底对他这个未上任的失踪领袖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   他不信任现在的蝶族,权力毕竟是那样蛊惑虫心的金苹果。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伊卡洛斯的死讯传到燕屿耳中,让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让他不得不涉险搅风搅雨。   燕屿从来不是一个能够被雄保会驯化的人,他只会勇敢地和腐化的制度相抗争,为了他的目标,虫族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从来不在一个人类的考虑范围内。   正好雌虫内部生乱,燕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快了,我失踪这么久,就快了。”   蝴蝶刀在他指尖旋转,雪亮的刀光如蝶翼翻飞。 第105章 拉开序幕   白榄星区。   温莎中将对面前的雌虫道:“燕同学找我要的机甲都在这里了,这是我征调了第九军的军工厂赶制出来的。按照他的要求,俞同学在原型机的设计上进行的改造,也都装载完了。”   在见到雄虫机甲的第一时间,燕屿就针对它写了一封信,让桑蒂拉纳带回白榄联大。他在信里要求俞烁修改图纸,在原型机的基础上消减灵敏度,达到普通雄虫也能适应的程度,同时加载自毁系统,一旦检测到有拆解研究机甲技术的意向,便立刻自毁。   蝶族的军工厂难道不能完成吗?当然可以,但他将雄虫机甲送到反抗雄虫手中,是为了让虫族内乱,不是真的为了让雄虫自立自强。这种至关重要的武器,生产技术当然得掌握在人类手中,说不定之后还能以此桎梏雄虫。   所以他宁愿慢一点,大费周章从白榄联大绕一圈回来。   温莎并不知道这批机甲的具体作用,但无论作用是什么,走私武器就是走私武器。   温莎中将面色严肃:“这是严重违规的行为,更何况他要求把这些机甲运往虫族,一旦被发现,叛国的罪名绝对跑不了。所有涉事人员,从我这个牵头人到军工厂的工人,都会上军事法庭。”   “如果不是信任燕同学,我不会蹚这滩浑水。你回去告诉他,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桑蒂拉纳点点头,正要转身走,却又被叫住。   温莎默了默,还是道:“如果他还有什么需求,记得回来告诉我。我会尽我的全力支持他。让他多加保重。”   “我会转告阁下的。”   装载着新世界钥匙的军舰合上舱门,在轰然的气流中启动,眨眼间消失在星海之中,蓝色尾焰中断,是军舰不计燃料和舰体服役寿命,开启了空间迁跃。   “但愿我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吧。”温莎望着天空喃喃。   *   要解救安提戈涅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在雄虫的私虫星球,每一个虫都有他们的岗位,管理严苛,步步都需要验证权限。皮拉没有取得科梅给予的通行权限,还没进门就会触发警告,引起科梅的警惕。   同理,安提戈涅没有权限,连门都出不了。   所幸皮拉并不是以救出安提戈涅为目标,他只是想让资料送进去。   “你确定能交到安提戈涅手里吗?如果中途出问题,我们都没有好下场,我呢,最坏就是被囚禁起来当个种马,你呢,最好的可能就是一死。”皮拉紧紧盯着面前雌虫的双眼,他身穿着护卫队的白金制服,身姿笔挺,正是看守安提戈涅中的一员。   雌虫冷漠道:“我自有安排。”   皮拉上下打量着他,科梅离开,带走了他最信赖的几名护卫,这名雌虫是候补上去执行看守任务的。他很年轻,倒有可能是被安提戈涅理想化的说辞给给迷惑住。   雌虫却嗤笑一声,目光柔和下来,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道:“我追随的是伊卡洛斯阁下。”   这倒是出乎意料,可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伊卡洛斯能骗走鳞翅目总长的心,也能让小雄虫们萌生出对爱的渴望,那么对付本就在高压与不公下生活的雄保会雌虫就更不在话下了。   更何况他还死了。   他死了,他就会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符号,可以容纳别人思维的寄托。   雌虫目光沉沉:“阁下虽然已经离去,可是既然还有虫在践行他的理念,那便不算彻底离开。我不会让他的希望落空。”   理想主义者是最执拗的,皮拉既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又不免放心了。既然雌虫如此说,那么就算事发,为了不损失同路者,恐怕他也会咬牙独自扛下来。   离开隐秘的据点,悬浮车行驶在轨道上,皮拉侧头,看见了纪录片的海报,这一次的海报与上一次不同,标注的是【正在热映】。   他犹豫几秒,买了张票,但预定的是另一颗星球上的影院。   干了坏事,不宜久留。也不知道那只雌虫的效率怎么样,万一事发,他留在这颗星球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等皮拉飞速撤离,抵达安全星球之后,他才松了口气。此时已经是三天后了,这部电影也已经上映了半个月,舆论已经发酵,讨论度正处于最高峰。   同一个故事在不同人的口中,会有不同的侧重点,倘若让安提戈涅来拍摄这部影片,一定会宣扬爱的高尚与美丽。但落到科梅手中,便成了夹带私货的宣传手段。   雄保会想要的是树立一个完美雄虫的诱饵,所以自然不会揭发伊卡洛斯的真实身份。甚至在塞基的包庇,和科梅的利益交换之下,他的人类身份只有蝶族内部和雄保会高层知晓。   所以影片里,对伊卡洛斯身份定位依旧是雄虫。   电影是从雌虫意外在外族星系发现了流落在外的雄虫开始讲起。回到虫族的美丽雄虫帮助他获得了更高的地位,然而因为在外流浪时身体受到了伤害,无法生育的雄虫招到了族群的不满,但雌虫无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拒绝背叛雄主。他像所有标准的爱情故事主角一样,为伴侣奉献了所有,甚至承诺在雄虫死后愿意抛下一切权力,成为守墓者。   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雄虫,雄虫勇敢地向雄保会提出抗争,在高层一句无奈的“如果你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会成全你呢?”后,他们过上了相知相守的美满生活。   “你觉得电影怎么样?”皮拉侧头问自己的护卫雌虫。   雌虫摸了把眼角泪花:“我觉得拍得真好,能遇上伊卡洛斯阁下,塞基总长真的很幸运。”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一部合格的电影,主线明确,一波三折,配乐和台词都足够煽情。但以皮拉的目光来看,所有看似正常的情节设置,都暗藏玄机。   影片大篇幅刻画了雌虫对雄主的奉献与牺牲,每次在他为雄虫做了什么之后,紧接着就会让雄虫给予奖励,美其名曰为情感加深。虽然是基于现实改编,他们却通过调换因果,让塞基因为爱上伊卡洛斯才决定余生守墓,变成了塞基因为愿意放下权力守墓,才获得了雄虫的爱。底层逻辑就是,雌虫应当为雄虫奉献,不要怪雄虫对你冷漠,反思一下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做到塞基的程度。   而虽然是名义上的主角,但实际上伊卡洛斯却只是一个完美满足雌虫们幻想的雄虫模板,美丽、温柔、柔弱、需要被拯救,在该给予雌虫正面反馈的时候出现,献出自身,为雌虫颁布奖励。只在最后,向雄保会争取了相爱的自由。   这个情节的设置,表面看是为了凸显雄虫的勇敢,但实际上用心险恶。把需要用抗争夺来的自由,变成了雄虫撒撒娇就可以被施舍的东西。如果你没得到,那么反思一下自己吧,你为什么没能够打动雄虫?是不是你做得不够?   电影塑造了一个美丽的幻梦,在这个梦里,雄虫是可以怜悯同情雌虫的,雄保会是可以为幸福让步的。它展示了一条虚假的路,自由不是抗争而来的,是可以通过诚心,向上层祈求而来的。   ——一旦面前有条温和的诉求道路,就会失去激烈抗争的勇气。自古以来,从不缺少温和派在理智和文明的陷阱里,无意识地助纣为虐。   更何况现实中真的有这么一对伴侣,成功做到了,这是真人真事改编的。   生活在无望现实的雌虫们,怎么能不陷进去?   看电影的雌虫们并不在乎其中的深意,他们只是想在虚幻的影视作品中寻找到一点慰藉,幻想存在一个这样的雄虫,幻想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难道不好吗?谁愿意去正视日益严峻的雌雄比呢?   只是吃点精神鸦/片,没有谁会当真的。他们这样想,便放任自己沉浸在对那个面目模糊的完美雄虫的狂热追捧里。   但雄保会就是通过这样的娱乐消遣,不知不觉间重塑了虫族的雄尊观念。   皮拉冷眼看着,又觉得可怜,不知是可怜空虚麻木的雌虫,还是可怜只能如此曲折挣扎的雄虫。   突然,手腕上的光脑嗡嗡作响,他低头,看见弹出无数条雄虫朋友的消息,满屏的感叹号彰显着事情的震撼程度。影院大厅里,刚刚看完电影的雌虫们还在说说笑笑。然而环顾四周,不少雌虫都低着头在看消息,寂静像瘟疫一样以他们为中心扩散,顺着光脑传染,一个接一个的头低下去了,像被疾风碾过的稻草。   编织出来的甜蜜泡泡表面泛起了光怪陆离的颜色,在统一的姿势中,沉默的呼吸奏响暴雨落地的鼓点。   ——安提戈涅公布了雄父的恶行。   第四纪元,从此拉开了序幕。 第106章 突变!   事发前三小时。   雌虫议会,秘密会议。   “再提醒一遍,为了防止泄密,请各位再次确定所有电子设备已屏蔽,请不必担心安全问题,这里是雌虫议会,各族精锐正在门外时刻等候。”   确定所有与会者落座后,大门封锁,蓝光扫描而过,这是正常检测程序,为了防止泄密和窃听,因此没有谁面露异色。   原本之前也没有这样繁琐的程序,雌虫们朴素地认为这么磨磨唧唧干嘛,反正最终还不是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但在隔壁人类主星惨遭智械屠杀之后,雌虫议会飞速老实,摸着人类过河,连夜颁布了信息安全补充条例。   如今越重要正式的场合,越尽可能地少有智能程序。这大概就是科技越发达,打架越原始吧。   为了防止暗藏八百斧兵,室内结构简单,一览无余。甚至门关上后,只有换气口的空气能够出入。但或许是太平常了,没有虫注意到今天的换气设施停止了工作。   会议室类似于古罗马露天剧院的结构,环形桌后按照族群地位高地,依次入座。三大目位于中心圆环,各占一方座次。蚁族和蜂族虽然互看不顺眼,但谁都不愿意将膜翅目席位拱手让给对手,胡蜂蜂后和行军蚁蚁后臭着脸并排坐在一起。鞘翅目作为轮班主理虫,则坐在独立出来的。   一般会议冗长,后方的小族群经常看前排大佬打架看的昏昏欲睡,所以雌虫议会的工作虫还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现场设施里融入了一些小巧思,在每个名牌旁放了不同绿植,无聊了可以数数叶子,饿了还能现摘现吃,要是谈着谈着谈崩了,顺手就能抄起来当投掷类武器。这个小设计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   前几次会议讨论的是该如何追捕曼努埃尔,不过追了这么久,虫影都摸不着一个。敌人要是在眼前,多强都有赢的可能,但敌人消失在追击之下,那就有点恐怖了。谁也没摸到他的尾巴,也就等于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是他们老巢。   鞘翅目不免担心起自家老巢,而虽然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但小族群也不是那么心安的。大佬打架,不论谁输谁赢,哪有围观群众能够讨得了好的?沿途的小喽啰不是血包就是顺手的武器。他们不担心曼努埃尔盯着寻仇,就怕他们在找领头虫寻仇的路上,顺手把自己家抄了补补血。   因此本次议会,他们终于开始讨论起收缩兵力,从发现目标即刻擒拿,到删掉擒拿,只要求兵力足够发现目标。不过谁的阵线能缩,缩多少,都是需要讨论的地方。   就是此时,坐在主席位的鞘翅目代表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杜阿尔特:“本次会议是蝶族要求召开的,甚至启动了这个大会议室,您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杜阿尔特敲敲桌子,温声道:“蝶族找到了小阿努比斯的消息。”   刚刚还在嗡嗡吵闹的会议室一静,吃叶子咕哝一口把叶子吞了下去,所有目光都汇集在杜阿尔特身上。   ”坐标在哪?!”鞘翅目代表急切问。   但这只狡猾的蝴蝶却笑了,不紧不慢道:“不急,比起这个,我想现在大家可以告诉蝶族,你们为什么要取小阿努比斯的性命吗?不然,雌虫议会莫名其妙就要蝶族第一继承虫的性命,让我也很不安呀。”   跟着杜阿尔特,在后来才加入的蜂族精神一震,连在叶子上剪圆圈的切叶蜂也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竖起耳朵。   首座的鞘翅目代表眼睛一眯,不动声色与几名前排雌虫交换眼神,缓缓开口。   *   于此同时,雄虫星区边缘。   伪装成宇宙垃圾的蛱蝶军舰里虫来虫往,信息部门尤为紧张:“那边的消息就是今天吗?”   “没错,暗线说今天之内就会把消息传给目标。赫利俄斯总指挥要求我们必须确保消息不会被雄保会撤下。”   一只波浪德凤蝶苦笑:“真看得起我们,星网所有社交媒体平台都在雄保会管控下,他们在这方面技术遥遥领先,我梦里都不敢想和雄虫打舆论战。”   “没关系,”电蛱蝶安慰,“要是打输了事情暴露,就说是蛱蝶科不服管教,铤而走险,到时候我们嘎掉就行,不会影响你们凤蝶的。”   频道内的蛱蝶同事们:……   他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呜”声,像不知从哪开了辆火车过来。   在一片汽笛声中,频道里插进一个陌生的声音,是蜂族的电子兵在问:“如果只有你们,能坚持多久?”   另外一只阿波罗琴蚬蝶插话:“最多一个小时,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靠脸和战力就能够顺利延续的族群,搞学习一直不怎么样。”   似乎有谁骂了句脏话,蝴蝶们默契地当没听见。   蜂族继续道:“那这方面交给我们吧,呵呵,在电子信息方面,我们第一,蚁族第二。雄保会那边的技术专员,基本都是我们监狱的优秀毕业生。”说到这里,搞高精技术的骄傲已尽数体现。   只是……   “监狱?”   蜂族电子兵理所当然道:“技术好的当然都被关进监狱了嘛,这说明他们以技术能对社会造成危害,是最高级别的认证。”   蝴蝶们大为震撼:“那你进去过没?”   该蜂族骄傲挺胸:“七进七出,荣获招安。”   蝴蝶们又“哇”了一大片,不由得心生敬意。蜂族立刻道:“好了,没用的东西们,不要怕,这个战场就交给我们吧!”   “说起来,该会是什么消息呢?”技术员们面露好奇,“竟然这么大费周章。”   一直监测目标账号的雌虫突然高声道:“来了来了!发了!”   频道内立刻肃静,所有玩笑一扫而空,只留下冰冷的术语,语气焦灼。   而普通兵种则好奇地打开压缩文件:“关于雄保会历年来的犯罪修改清单……”他缓缓睁大眼睛。   *   雌虫议会。   会议室,门外。   负责安保的雌虫们保持高度警惕,在执行任务的途中,他们绝不可能上网看消息,尤其是旁边都是别族的同行,谁要是分神一下就算给同族丢脸。他们憋着一口气在门口站岗,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对面的虫,试图找到对方松懈的迹象,然后就可以投以嘲笑的眼神。   但雌虫们谁都不肯露怯,因此一个站得比一个直,陷入了奇怪的内卷之中。   也不怪他们,毕竟会议室隔音很好,谈话时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但要是真出事了打起来,却绝对能够引起雌虫们的注意。   “是不是有什么味道?”一只雌虫动了动鼻子,狐疑道。他似乎突然闻到了血腥味。   “没有吧?里面的都是大佬,我们一起上都打不过,能出什么事?要真出事了会这么安静?”他的同事不以为然,虫族是以实力为尊的社会,越上层越能打,说实话他们这些保镖都打不过上司,作用也只是打起来掩护上司离开而已。   “而且这是我们鞘翅目的主理周期,里面的东西都是同族准备的。连暗器都不存在,多安全!”   回想了一下,以往雌虫议会谈崩了打架现场的动静,花盆和桌子齐飞,拳头共脏话一色,霹雳乓啷的动静在十里地外开都能听到。   雌虫的心又稳稳落地了,今天依旧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啊。   然而一墙之隔,他们的长官就坐在血泊之中,他脖子后仰,被尖锐的树枝钉死在椅子上,血顺着大动脉往喷涌而出,到后面甚至军靴泡在浅浅的血泊中。   而突然暴动杀了鞘翅目代表的杜阿尔特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把手帕抖开,又盖在雌虫死不瞑目的脸上。他礼貌地连凳子带尸体一起挪开,自己站在主讲台后,摆正话筒,撑着手臂俯下腰道:“各位,看来主理虫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现在由我代为主持,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千万个高饱和的红蓝撞色细小眼瞳挤成一个圆,勉强维持着人形。这是浅度虫态化的标志。   现场鸦雀无声。   胡蜂蜂后第一个鼓掌,嘻嘻笑道:“我没意见。时间紧要,咱们就快点继续吧。”   他旁边的蚁后目光在蜂后和杜阿尔特之间来回徘徊,最后看着鞘翅目代表的尸体:“不对劲,你怎么可能瞬杀他,这不可能……”   就在刚刚,说完袭击曼努埃尔的原因后,杜阿尔特便如约讲起了己方情报。宇宙方位这个东西,嘴说是说不清楚的,于是理所当然的,杜阿尔特起身向主理虫申请使用主讲台,打开星图。   然而就在他靠近那一瞬间,杜阿尔特突然按住代表的头颅,猛然向下掼,尖锐的花枝瞬间穿破他的主动脉,血如泉涌。   但不对劲,先不说普通树枝怎么破得了高等虫族的防御,就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绝非等闲之辈,怎么会被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瞬杀,更何况主动脉破裂,就算是人类也能再苟活十几秒,更别提虫族,这点时间完全够拼死反抗,雌虫却像无知觉一样等死了。   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道不起眼的杂音,是换气设备启动了。大量细如尘埃的鳞粉弥漫在空气中。   蚁后猛然变了脸色,“那他雌父的下毒?”   在场代表也纷纷勃然变色,立刻就要起身夺门而出,却走了两步就头晕目眩,眼前出现迷离绚烂的光斑,耳边还传来忽远忽近的幻听。   “大阿努比斯的毒,从未失手。你们欺负人家雌子,这也算雌父的复仇吧。”杜阿尔特悠悠道。   而蜂族库茨一下掏出压缩防毒面罩戴上,一拍蚁族肩膀,幸灾乐祸道:“老眼昏花就乖乖坐着听话咯。”   不怪他们大意,他们当然有防备蝶族,但是这个周期毕竟是轮到鞘翅目主理议会,议会的大部分后勤工作虫都是鞘翅目,换而言之这里四舍五入也算鞘翅目自己的地盘,谁能知道蝶族居然能在里面做手脚!   “……有叛徒。”蚁后反应过来,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自己中毒不说,旁边的宿敌还在虎视眈眈,情况不妙。于是他能屈能伸,又敦地坐下了。   还想借机下黑手的蜂后面露可惜。   “各位,请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各位聊聊,围剿计划是谁提出来的,出力最大的是谁。”杜阿尔特笑意款款,面不改色胡编乱造,“毕竟,今天蝶族找到的消息是我们少主的死讯,总要有虫为此负责的。各位觉得呢?”   蚁后不自觉松了口气,看来是要利。蝶族突然发现曼努埃尔已死,杜阿尔特坐稳位置,不再需要议会帮助的雌虫立刻翻脸,反过来利用他的死亡为自己谋取利益。杀主谋是为了洗清自己狼狈为奸的事实,从而巩固蝶族内部声望。逻辑是通的。   现在不过是借机想从各族身上刮出油水的借口罢了。那么就不算什么大事,还能继续谈下去。蚁后镇静下来。   而其他代表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想扔花盆的手又停了下来,各个坐在原位,摩拳擦掌准备卖队友。   但是,在又嘈杂起来的背景音中,蚁后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是哪里呢?   *   “还是联系不上议会那边吗?”前线,军雌紧张道。   “联系不上,还在开会。”   军雌一拳锤在操作台上,脸色难看:“这次的会怎么开这么久?”   就在几分钟前,网上突然爆出雄保会的黑料,到目前还没有被清理干净,依然挂在社媒的首页,里面绝对有雌虫势力插手。可是举报者却是安提戈涅阁下!   一只雄虫举报自己的雄父!   怎么可能会有假!   他们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立刻查看,星网已经爆炸了。文件被疯传,到处都在问是否确有其事。前一秒热搜上还在讨论伊卡洛斯阁下完美雄虫,后一秒雄保会的丑陋直接败露,两个词条挂在热搜上,讽刺程度拉满!两两叠加出化学反应,热度直接爆炸!词条内每秒一刷就是上千条评论,以这个热度而言,星网居然还没瘫痪,恐怕是有虫正在吭哧吭哧抢救线路。反正雄保会那边恐怕很希望直接全平台瘫痪掉,切断传播途径,给出公关时间。   但这只是网络舆论,对现实的影响还在酝酿,不会让他们着急想要找上司确认是否要做出行动。   最恐怖的地方在于,爆出消息的半个小时之后,举报者安提戈涅被当众劫走,劫匪却是另一只雄虫。   ——那只雄虫,开着新型机甲。   军雌反复看着那段追击视频,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蝶族什么进化,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就在眼下,雌虫的暴力垄断被打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变天了。所有看见视频的雌虫都这样想着。   而此时大部分族群的领导者都被杜阿尔特拖在会议室里扯皮,让这些部下们只能茫然无措地等待会议室大门打开。   不,还是有重量级高层没有在会议里。   ——鞘翅目总长。   各族指挥同时听见了频道里鞘翅目军团长杀气四溢的命令:“以雌虫议会主理虫的名义,所有联军狙杀蝶族,一个不留!!!” 第107章 三大目   会议正式开始前。   “鞘翅目总长没来?”   杜阿尔特看起来并不担心:“哪怕他反应过来不对劲也没用,雌虫议会还没那么大权力能指挥得动所有军团。”他漠然道,“他又不是那些军团的同族长官,凭什么越界去染指其他族群的权力?”   “那些军团,又凭什么听他的命令?”   *   星海。   在鞘翅目总长的命令下,只有他的军团调转方向,朝着蝶族军舰扑了上去。下一秒,炽热的白光闪过,蝶族原本的区域炸开了各种射线。而其余族群都冷眼旁观。   面对主理虫的命令,他们只是慢吞吞道:“抱歉,您没有指挥我们的权限。”   “万一你们鞘翅目想利用我们排除异己呢。”虎头蜂蜂后嗤笑,“少来管我们。”   其余虫不吭声,明显也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频道那头的鞘翅目总长也并不多说,只道:“好,我明白了。”   第二纪元里雌虫形成了类似于军阀割据的局面,一直到第三纪元,也依旧各自为政。只是在族群大事上会共同在雌虫会议进行表决。但实际上各个族群之间截然不同的外形与习惯都让他们拒绝接受外族的领导。   封闭和保守才是雌虫社会的主旋律。   他明白是自己太急了,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几分钟前,看到星网消息后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雄虫机甲,机甲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设计、原料、加工、拼装,背后是对一个势力的整体要求。   一定有一个大势力的支持,才可能让它从疯狂的幻想成真。   还有一点,时间。   消息爆料半个小时内,雄虫机甲就现身带走了爆料者。以雄虫星域严苛的安检条件而言,机甲不可能带进域内,只可能在边界线,算计好时间,爆料一开始就冲过去。而能够不知不觉间将机甲运输到雄虫星区边界,能有几个势力呢?   蝶族。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当机立断下达了截杀指令。恐怕会议室里的虫族已经凶多吉少,总长冷漠地想,那边他已经失去了先机,那里面的虫就没必要浪费力量去管,全部的能源还是留给弯道来超车吧。虽然不知道杜阿尔特到底想做什么,但没关系,还要他的下属都死在了这里,无论蝶族在谋划什么,都只能付诸东流!   身后早有准备的蝶族游刃有余应付着鞘翅目的袭击,为了防止曼努埃尔偷家,前不久鞘翅目才撤回了一批兵力,反而是蝶族,尤其是弄蝶科的精英可谓是倾巢而出,和有主场优势的鞘翅目军团不分伯仲。   不,不是不分伯仲!   蝶族百分之七十的精英占比让他们的组织力和执行力远超目前的鞘翅目分军团,看起来是不分伯仲,甚至鞘翅目还要更胜一筹。然而实际上,细看就会发现,那只是因为蝶族一直在避而不战,为什么?   *   会议室内。   面对漫长的扯皮,蚁后总觉得有什么的地方被忽略了。杜阿尔特行为的逻辑是完美的,但是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他侧过头,看见宿敌蜂族金黄的瞳孔,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就是这里。   仿佛电流窜上了天灵盖,蚁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真如杜阿尔特所说那样,那蜂族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什么筹码让蜂族站在了蝶族那边?总不会是在花蜜行业互相拉踩的交情。   利益,一定是利益。   蜂族最想要的利益是什么?   当然是收服另一半分裂的膜翅目,是蚁族。   ——是他。   蚁后抑制着内心的震荡,藏起思绪,若无其事地把目光锁定在杜阿尔特身上。不,还是不对劲,他身中蝶族毒素,如此好的时机,蜂族却为什么没有趁机下杀手?能让贪婪的猎人按捺住开枪的欲望,一定是他在等待更有价值的猎物走入陷阱。   是什么样的利益,让蜂族和蝶族能够共同垂涎,甚至面对基因进化的诱饵也坚决地站在一起?   蚁后隐隐有个不详的预感,这令他感到恐惧。   绝对不能如他们所愿!   “他们在拖延时间!”尖锐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在空气中,引来所有虫的侧目。   门外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们必须出去!   砰——随着金属相击的声音爆开,蚁后抢先对身边的蜂后下杀手,他顺手抄去面前的花盆,朝蜂后砸去,趁着蜂后躲避的几秒飞速后撤,躯体虫化,下半身的衣服被撕成碎片,黝黑而庞大的外骨甲砸下,压垮一片环形桌,发出巨大声响。   蜂后慢悠悠笑道:“诶?你体内的毒代谢了吗?真的要和我打吗?”   杜阿尔特却脸色一变:“他只是想搞出动静,引起外部护卫的注意!”   尽量无声无息地拖住这群虫,是他选择下毒的原因,但蚁后毕竟是虫族最高战力之一,这么大剂量的毒素也能这么快摆脱,让他闹出了不小动静。   但毕竟是被削弱过,和完全体的蜂后相比,蚁后毫无胜算。杜阿尔特目露怜悯,他知道这只蚁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出声并不是为了获救,只是为了提醒族人。身为至高无上的蚁后,明明他这一支死绝之前,他都不会被放弃,但是他却首先为了族群而放弃了自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   “蝶族在拖延时间!”鳞翅目总长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不,不能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了。雌虫议会驻军,立刻掉头,全速回……不,所有在外军团听令,所有非驻地军团听令,”星图在脑海中展开,群星的轨迹仿佛某种神秘的谜语,虽然不知道蝶族到底谋划了什么,但一定是与雄虫相关。追赶敌人只能踩到对方的脚印,永远也别想抓住他,他现在派兵前往雄虫星区也迟了,而且雄虫那边……   总而言之,他必须要主动出击。   “最高速率,闪电袭击蝶族主星。”   他要围魏救赵!   *   蚁族驻地。   “什么?”正在处理公文浅色箭蚁蚁后猛然抬头:“你是说真的?”   高挑的蚁后全身如雪般洁白,眼眸更是浅淡到近乎透明,此时那张皎洁的脸上写满了杀意。   前来汇报的下属是行军蚁,此刻只会比浅色箭蚁更焦急,匆匆道:“是的,会议室里传来了我族蚁后的信息素,只有虫化才会有的信息素。那是我们的蚁后,我们绝对不会误判,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普通争执甚至吵架不会到那个浓度。”   “目前附近的护卫正在试图打开门,但是因为会议室的设计初衷,从外面打开非常困难,并且还有其他族群的虫阻拦,”行军蚁说着,不由得向上投来了期盼的眼神。很明显,他希望浅色箭蚁蚁后下达支援命令。来这里的蚁后只有两位,行军蚁后失联后,便只有浅色箭蚁蚁后有指挥权。   浅色箭蚁蚁后原本也想这么说,但在开口的一瞬间,他顿住了,圣洁而剔透的浅色瞳孔猛然收缩成一个点,短短几个小时内的异常闪过他的大脑,封闭的会议室、雄虫的内乱、星网的舆论、失踪的曼努埃尔、突然转向的鞘翅目军团……终于汇成了一个原点。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缓缓笑起来,语调甜蜜,眼神却冰冷:“蝶族想开启第三次内战呀。”   不过,谁说打响第一枪的就一定会是赢家?   “致电胡蜂蜂后,他需要知道,无论我们内部如何分裂,但始终只有膜翅目才是最接近母神的一支。”   “让我们重新回到神的秩序下吧!”   *   而此时,狼蛛星。   正和燕屿一同行走在雄保会深处的科梅看了一眼光脑,突然道:“抱歉,阁下,突然有点事需要处理,就让雪莱陪您继续吧。”   看着科梅匆匆离开的背影,燕屿随手抛掷了一枚金币,见雪莱望过来,他剥下金色外皮,露出浅绿的馅:“巧克力金币,刚刚在附近买的特产,看样子是苹果味,你吃吗?”   雪莱乖乖回答:“这是给小虫崽的巧克力盲盒,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吃了。”   “那可惜了。”燕屿随口道,又扔进嘴里,一口咬碎藏在巧克力中的微型信号器。他没看见雌虫瞬间失落的眼神。   确实可惜了,为了不引起怀疑地传递消息,他可是准备了好久。这种微型信号器能够不被检测出来,是因为给雄虫崽的巧克力金币是真的金子外壳,混淆了检测仪器,并且它只有在被咬碎时,借助生物电流才会启动。   遥远的雄虫星区边界,蛱蝶们精神一振。   ——收到总指挥信号。   准备大军入境! 第108章 各显神通   菲利普正在逃亡,斑斓的烟雾弹炸开在他身侧,为追赶的雌虫们指引方向。   “阁下,请立刻停止您的违法行为,非法入境、拒捕、非法劫持雄虫,您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法律,请立刻停下!”无人机环绕在他的周围,循环发出警告。雄虫星区的雌虫们都是雄虫的附属族群,是万万不敢对菲利普一只雄虫动手的。见威逼不行,他们立刻换了个方向利诱。   “阁下,请停下来,您的虫崽正在圣堂看着您。”   菲利普猛然一顿,雌虫们发现机会,立刻展开虫翼,扑上去试图拆解机体,想要将里面的雄虫都拉出来。   “只要您迷途知返,今天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雄保会一定会保护您的,更何况您就算有机甲,在我们的包围下,也不可能逃出去。”护卫队雌虫小心翼翼劝道,“您的虫崽还在等您陪他上学呢,阁下,不要做冲动的事。”   还没等菲利普说话,安提戈涅便抢先拉着他的手,满脸泪痕地拼命摇头:“不能停下,菲利普,一旦停下,雄虫机甲落在了雄保会的手里,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想要让你的孩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菲利普反握住他的手,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   是桑蒂拉纳找到他,告诉他雄虫机甲的喜讯,他才刚刚适应驾驶,突然前方传来消息,说安提戈涅被囚禁,组织也被清查。菲利普一愣,这才知道被各种各样看似正常的理由给召回雄虫星区的雄虫同伴们,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雄保会当然不会对雄虫做什么,但是操控雄虫的身边虫让他们走向该走的路,却是轻而易举的。   桑蒂拉纳安慰他:“安提戈涅不会和他们一样走运的,他是主谋,等级有那么高。”   菲利普却脸色苍白,不服管的高等雄虫,在不让他死的前提下,能做出来的事可能比让安提戈涅死更反人性,   他抚摸着崭新的雄虫机甲,慢慢说:“我必须要救他。”手握利器而不敢挥刀拯救同伴,那他们口口声声的改变世界就是笑话。   桑蒂拉纳歪歪头:“那好吧,我们送你过去。”   紧接着,就是安提戈涅鱼死网破揭穿雄保会面目,他不敢想接下来安提戈涅会遭遇什么,立刻就要出发。但是好心帮他到这里的桑蒂拉纳拉住她,温声细语:“您确定吗?阁下,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或许我们慢慢来会有更好的时机。”   菲利普看着他,认真道:“可是,如果觉得现在还不到好时机就不敢行动,那所谓的好时机什么时候才会到呢?今天不敢,明天也不敢,难道胜利会凭空掉下来吗?”   “我是一名医生,医学是站在志愿捐献者遗体上的丰碑,倘若要建起自由的丰碑,那就让我来做第一块基石吧。”   桑蒂拉纳:“好吧,虫主让我告诉您,倘若您陷入了绝境,就呼唤蝶族的帮助吧。”   菲利普一愣,看向四周,旁边的蝶族将领目露慈祥:“您在蝶族主星扎根了多年,救过数不胜数的雌虫,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呀。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但在很多小雌崽的心理,您就是最可爱的雄虫。”   “去吧,阁下,我们在您的身后。”   睁开眼,菲利普的思绪抽离,又回到当下。他听见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是雌虫们正试图暴力分割、拆卸机甲外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谁教过他该如何握住你的武器战斗,他身体素质和普通雄虫一样羸弱、缺乏锻炼,甚至因为从医而雪上加霜,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缺位的教育在此刻前所未有地刺痛了他,雌虫护卫们说的没错,他逃不出去。   但是他种下的善果,也会开花不是吗?   他按下了请求支援的快捷键。   下一秒,整个星球发出尖锐的警笛鸣叫声,鲜红刺目的警报等响彻大街小巷。长长的尾焰撕破天幕,环绕雄虫机甲的雌虫们被锁定,爆炸的轰鸣响起,天空炸开了血色烟花。机甲内的雄虫们下意识侧头抱紧了彼此,短暂的耳鸣后他们捕捉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是血喷溅在机甲外壳上。   在示警的红光中,在外面家观望的雄虫惊慌失措地往避难地下室逃去,雌虫们纷纷抬头。   天空暗下来了。   ——钢铁怪兽迁跃过防线,降临在城市上空!   高空寒风猎猎,在遮天蔽日的军舰投下巨大的阴影。炮口缓缓打开,蓝光聚集,对准下方每一个扫描出来的战略地点。无数机甲军雌出舱,无声组成战阵。   下方的雌虫们一边护送雄虫逃亡,一边仰头望着这边。瞳孔竖成针尖,虫翅展开,骨骼疯长。虫态战士与机甲士兵们一起,穿过层层暴风般的气流,如后羿射日的箭矢般冲刺而来。   靠近、靠近!   砰——   金石相击的瞬间,战争一触即发!   *   鞘翅目军团。   看着爆炸的星网头条,总长的脸色变得格外恐怖,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咬肌抽动几下,冰冷下达指令:“继续,趁蝶族主力倾巢而出,攻占蝶族主星!”   否则,他们是真的要被抛在身后了!   *   狼蛛星。   军舰非法入境的信号传来,所有设施都拉响了警报,鸣笛声响彻整个雄虫星系上空。   “阁下!”雪莱第一时间转过头安抚燕屿,“跟我来,我知道前面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等等。”燕屿按住他想要拉走自己的手,他似乎捕捉到了奇怪的动静,燕屿侧耳,隐约听到上万道破风声,交杂在一起仿佛狂风中的林涛。他甩开雪莱的手,快步往前走,到窗口眺望。声音更大了,沉闷中蕴含着恐怖的生事。   只见天空中,仿生机器虫拔地而起,银白的机身闪烁着锐利逼人的寒芒。   ——身体既然孱弱,那就让钢铁装载我的尊严。   这是雄虫的隐藏牌。   天空已被密密麻麻的杀戮机器所占据,地底仿佛藏着一道地狱大门,无穷无尽的巨型机器从中涌出。   燕屿脸色骤变。   他竟然在此之前从不知道雄保会的技术已经到这个地步,他们什么时候瞒着整个虫族研究出来的?甚至某段惨痛的回忆更让他有种不详的猜想。   并且,他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联想到其余雄虫星球,那些地方也有吗?安提戈涅所在的星球也有吗?甚至非雄虫星球呢?雄保会有没有埋下暗雷呢?和雄虫关系最密切的蝶族呢?   这些还是其次,毕竟他相信蝴蝶们的实战能力,现在更重要的是,倘若狼蛛星以这样的形式戒严,他就算现在抢到了机甲,恐怕也杀不出去。   他被困在狼蛛星了。   雪莱急匆匆走过来,看了眼天上,解释道:“阁下,之前副会长们没有来迎接您,就是因为他们有其他事在忙。卡尔副会长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他很少露面,大概就是在负责研发这种东西吧。”   “有舰队非法闯入雄虫星区,外面不安全了。阁下,我马上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不过,雪莱看着随行的阿拉里克,眉头一皱,却说,“你不能跟着进来。”   雄保会表层的办事处没有什么规矩,但这种内部基地却安防森严,雄虫也只能带一名护卫虫进入。他只带了阿拉里克,如果阿拉里克也不能跟着进入,他将孤立无援。   “为什么?”   雪莱道:“因为里面屏蔽精神链接,外来雌虫不在链接的监控下,我们不能信任你的忠诚。”   !   是什么样的重地,连雄虫的精神链接都会被屏蔽?!   雪莱生怕引起雄虫反感,低声解释:“原本您就是要前往那里体检的,请不用害怕。格罗佩副会长在那里等您。”   也就是说,三位副会长,科梅负责文娱与经济,卡尔负责科技与武装,格罗佩负责的就是生物学,各司其职。难怪外界也不太熟悉另外两名副会长。   雄保会到底在研究什么?需要如此谨慎?   听起来太不安全了,阿拉里克恳求般投过来目光,希望阁下不要冒险,不如按照原计划突围。护卫虫们奋不顾身,未必不能杀出去。   但燕屿却不着痕迹摇头,他担心会是什么改变战局的东西——无论是蝶族还是人类的战局。所以这一趟他是不得不走。   “那你就带我去吧,雪莱。”   *   而另一边,浅色箭蚁蚁后冷声问蜂后:“你想明白了吗?”   “如果一个地方,讲法律、讲和平,说不定后面还会谈论所谓的爱和平等。那个地方还是虫族吗?告诉我亲爱的。”雪白的蚁后眼里流淌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不!那根本不是虫族!我们需要回到母神的时代!用血脉和尊卑再次连接起虫族!”   胡蜂蜂后眼神闪了闪,膜翅目的行为模式是最接近第一纪元虫母时代的,并且依靠这个模式成功安然度过了一次次变革,延续到今天。   可是接下来的时代,还会给他们保持习俗的余地吗?   但他依然拒绝:“可是虫母早已死去,我们回不去了。”   “真的吗?”依旧是拒绝,可这次蚁后却不复方才的激动,平静到有几分闲适了。他挑起唇角,笑吟吟道,“至高的虫母轰然倒下,可是虫母的时代还没结束呀。”   他玻璃珠一样剔透的双眸折射出粼粼的光斑,总是让人幻觉他也有一颗如此圣洁的心灵。蚁后嘴唇张合,用气音吐露出一个高层众所周知的秘密——   “毕竟我们都知道,该如何诞生下一个,虫母。” 第109章 直捣黄龙   蛱蝶主舰,屏幕上弹出无数通讯请求,随便看一封致信,就是怒不可遏的问责——   “你们蝶族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侵犯雄虫星区,按律全舰死一万次都不够!立即退出!否则雌虫议会将会按律讨伐!”   蛱蝶族指挥脸上却波澜不惊,平静回复:“蝶族无意对雄虫不敬,但是雄虫阁下发出求救信号,我们是在依法进行援助。”   ——我们的目的是控制雄虫,雌虫议会也知道我们的目标是雄虫,但明面上却决不能是这个理由。所以蛱蝶军舰先按兵不动,等候在雄虫星区边缘。   他脑海里闪过自己和赫利俄斯的对话,这段对话里他问到:“等什么?”   ——等由雄虫主动发出来的求救信号。   ——记住,我们是名正言顺地对雄虫进行援助。   一个生活在蜜罐里的雄虫,拿到了武器,就能逃脱一整颗星球的追捕吗?不能的。他让桑蒂拉纳将菲利普带来,用煽动性的话让他自愿走入这个陷阱。而出发前军雌们温情脉脉的鼓舞与支持,自然也是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在他走投无路时,不得不“主动”求助军雌们。   这样他们就顺理成章有了插手的理由。   这就叫师出有名。   频道内信息部门发来黄色警告信号,意思是信号不稳。   在这片区域,信号不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雄保会放弃了封锁星网消息,转而改成直接断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颇为狠厉的决定,星网消息已经传播出去了,现在如何缝缝补补也无济于事。雄保会明白自己的基本牌在于手握雄虫,所以无论雌虫到底怎么看都无所谓,大不了之后让科梅以死谢罪、虫死账消。稳住星区内占据总数90%的雄虫才是最重要的。   担心安提戈涅再说点什么挑拨雄虫内部的话,所以雄保会干脆直接粗暴地断网。   断网,意味着雄虫星区所有离开的公共渠道被切断,获取信息的途径被封堵,更意味着在这期间局域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保密的。   破坏比保护更容易,信息部门表示:“加上蜂族,全力也只能维持信号不到半小时。”   蛱蝶指挥却笑了,因为一手掀起舆论海啸的雄虫,已经被蛱蝶们护送上军舰,正站在他身后。   “阁下,您听见了吗?还有半个小时这片星区就会失去信号,您有什么想和雄保会说的吗?比如报个平安之类?”   “不用。”雄虫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沉郁地短促地回答。他突然问:“海蒙跟我说过,为了方便战时疏散和救援平民,军舰可以接入全域广播系统,对吗?”   “是的,阁下。”蛱蝶指挥温驯地回答。   安提戈涅于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那请帮我接通雄虫星区广播系统吧,”说着他登上了自己的社媒号,因为发布了前任雄保会副会长、他雄父的惊世黑料,这个社媒号粉丝数暴涨。虽然那条爆料在十几秒之后就没了。   他按下了直播键。   刹那间,涌入无数吃瓜网友,弹幕只能看见残影。   有消息灵通,心系国家大事的:【虫在智械战场,听说蝶族军舰非法闯入了雄虫星区?此事是否与蝶族少将阿努比斯的失踪有关呢?】   也有专心吃瓜的:【阁下,您之前发的消息是真的吗?科梅阁下真的做过那些事吗?雄保会是否知情?还是说这是他的私虫行为?您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呢?】   更有性缘脑的一心一意想知道他的处境如何:【呜呜呜阁下还好吗?雄保会有没有对您做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让您很痛苦吧?】   安提戈涅完全无视了他们,在直播信号被切断的前一秒快速道:“我知道你在听,如果今天我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去,那就代表你对一切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正准备快刀剪乱麻强行捂嘴的雄保会信息虫们:……   他们战战兢兢回头,目光所在之处,科梅正在与谁通信:“……就这样说定了,格罗佩,死亡并不可怕,无意义地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他挂掉通讯,扫过来,面无表情地对信息虫们说:“切断信号,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这是不准备洗白的意思吗?信息虫们转过头兢兢业业开始工作,但在噼里啪啦操作的间隙,不忘互相交换一个内涵丰富的眼神。直播被切断了,但安提戈涅的声音却仍然在耳边,只不过朦朦胧胧的,似乎是在空旷的建筑外传来。   他们停下来侧耳听,忽然脸色一变:“是战时广播系统!怎么把这个忘了!”   科梅只是问:“能切断吗?”   信息虫的手都忙出残影来了,满头大汗道:“二十分钟。”   到那个时候该说的早就说完了。科梅默然片刻,走出门,倚在走廊的窗户边,默不作声地听这个他最宠爱的雄子要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相隔不远处,燕屿也在听。   安提戈涅不知道信号什么时候会被切断,完全顾不得演讲应有的层层递进,开局直接把王炸丢出来:“亲爱的雄虫同胞们,今天我站在这里和你们对话,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雄虫机甲已经诞生了。从今天起,我们获得尊严的路,真正出现了。”   他道:“从虫母时代的消耗品,再到第二纪元的禁脔,我们不甘心毫无尊严地匍匐在地,苟延残喘,所以我们在同胞的血路上建立了雄保会。团结,我们曾以为围绕在同一个组织身边,团结整个雄虫群体的力量,可以实现我们的渴望。但同胞们,我们真的自由了吗?”   “被迫定期取精的雄虫,被排斥在社会外的雄虫,哪怕出门都需要层层申请的雄虫。你们告诉我?尊严它真的存在吗?雄保会保护不了我们,他只能让剥削变成更温情的模式,但剥削还是在那里咧着尖牙,滴着血嗤笑我们啊!”   “我今天站在这里,抛弃身为A级雄虫的富贵,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里,我恳请你们不要再麻木下去了!”他哽咽,声带里仿佛千万只白鸽振翅欲飞,带着某种撕裂的决心,“雄虫机甲已经诞生,新的时代来临了!请像第二次内战时先辈建立起雄保会制度一样,为了我们的明天、我们的尊严和自由,再次抗争吧!”   “让我们的时代,真正降临!”   *   雄虫星区。   安提戈涅所在的星球已经被成功占领,外界已经催过了几轮,但军舰依旧迟迟不肯离去,但这次的理由,则是雄虫委托。   他们摧毁了每一个机械虫,又杀光了所有反抗严重的雄保会雌虫,信息虫重新搭建了星球区域网,不断循环播放安提戈涅的招揽广播。   在充满硝烟味的星球表面,第一个雄虫离开了地下室,爬上了废墟。   他手臂和小腿都有擦伤,疼得娇气的雄虫满脸泪痕。菲利普驾驶着雄虫机甲匆匆赶到,蹲下身为他包扎。雄虫着迷地看着那辆雄虫机甲,眼睛闪着光,情不自禁:“这就是雄虫机甲吗?”   “它好美。”   雄虫小心翼翼地掌心贴住机甲外壳。广播喋喋不休循环着安提戈涅的呼唤,他想起第二纪元里凄惨的雄虫,他们没有武力,只能靠左右逢源艰难地挤出一条路来。第二纪元顶层的雌虫军阀们占据了当时将近一半的雄虫,没有这些雄虫的里应外合,第三纪元就不可能建立。   然后,大厦坍塌。   他们和这些大厦一起坍塌,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如果当年,他们也能手握武器,现在的社会会是什么样的呢?   雄虫抬头看着菲利普,终于开口:“我……加入你们。我知道这颗星球上其他雄虫的位置,我会帮你们、不,我们找到他们,然后说服他们。”   狼蛛。   科梅凝眉望去,一扇扇紧闭的窗藏起了无数个纠结的心事。能留在狼蛛星的,除了未婚雄虫,就是高等雄虫。他们会被煽动吗?科梅其实不知道。   常年被固定在蓝天白云的天幕如今成了灰色,密集的拟态无人机群就像老电视失去信号的雪花屏,密密麻麻的小点铺成了灰蒙蒙的幕布。   这里作为雄保会的基本盘,是最不容有失的。   护卫队已集结完毕,火力呈溢出状态,而闯入的雌虫星舰在雄虫星区的另一头。雄保会已传讯雌虫议会,要求立即处决蝶族。等星区内的雌虫星舰打过来,雌虫议会早就赶到了。   狼蛛星是距离虫族母星最近的星球,雄虫星区围绕狼蛛星展开,而另一面就是陨石带,天险在侧,可谓万无一失。   不过在雄虫安全上,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科梅道:“趁战乱还没波及至此,将雄虫们都转移到军事基地,雄虫崽优先。”   雄保会内部,地下禁区。   燕屿也听完了这一场稚嫩但具有朴实感染力的演讲,医护虫轻手轻脚取出抽血的针管,行动自然,面上毫无慌乱之色。   “你们不担心吗?”他发问。   医护虫低眉顺眼,温驯回答:“狼蛛星的防护如铜墙铁壁,不可能有事。”   燕屿却道:“我不是指雌虫,我是指安提戈涅。你们不担心他们推翻雄保会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是另一位副会长格罗佩:“何必担忧呢?只要是雄虫在管理雄虫,以什么形式重要吗?”他一头银发,其中掺杂着几根还没有染白的黑发,虽然不年轻了,但却双目有神,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生化消毒水的气味。   他走过来伸手:“初次见面,我是格罗佩。”   燕屿伸手和他相握,摸到了很多茧。他好奇问:“这么说,您是支持他们的吗?”   格罗佩平静道:“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虽然是雄保会的元老成员之一,但这名老雄虫却显得十分包容:“世界上从没给雄虫留一条路。我们存在的意义只是帮助虫母生育,然后被虫母吃掉成为卵的养分。路是虫慢慢走出来的,雄保会的诞生只是因为雄虫探索出了这么一条路,我们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何方,雄虫的结局又是什么。”   “小安想要走的路是对的吗?只有历史知道。”   燕屿跟着他慢慢走在无数医学设备之中,追问:“您是准备冷眼旁观吗?”   格罗佩微微一笑,话语却残酷无比:“不,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路是对的,雄保会在雄虫地位上取得过阶段性成功,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能比这个制度走得更远,就要亲手推翻这个制度。在那之前,我永远都是雄保会的副会长。宇宙中新事物推翻旧事物是恒定不变的规律,如果他们做不到,那就只能证明他们是错的。”   燕屿眼神闪了闪,不知道品味出了什么,转移话题:“对了,刚刚抽的血只是用来做体检的吗?”   格罗佩脚步定住,他们站在电梯前,禁区的电梯需要刷卡、输入密码和生物验证,没有内部虫带路,根本无法进来,也不能离开这一层。他下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记得在下面还有一层。   而格罗佩审视了他几秒,顿了顿,然后温声说:“当然,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用途吗?”   那看来就是有了。   雄保会孜孜不倦地试图让他回来,为的是什么呢?恐怕秘密就藏在下面。如此秘密的场所,外界没有丝毫风声,若非蝶族的突发情况,恐怕他此生无缘踏入此地。   有没有什么方法更进一步呢?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尖锐的警报打破了寂静。   红色警报等刹那间染红了整层楼,刚刚还从容不迫的格罗佩脸色突然变了。他的耳麦闪烁几下,是有虫正在对他汇报。   年迈雄虫的目光落在面前雄虫的脸上。   如芒在刺。   格罗佩的声音沉沉,有如千钧重:“突发状况,有敌虫从陨石带后方突袭狼蛛星。”   他一字一顿道:“刚巧,为首的虫,是您的雌君,曼努埃尔·阿努比斯。” 第110章 重伤   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爆炸的焦味和硝烟味,把镜头拉低,从翻卷的银灰色洪流向下,掠过冒着滚滚浓烟的高楼大厦,穿过匆忙逃避的群众,以一个渺小的单位朝上看。无穷无尽的机械跟随着闯入的目标在天空翻卷,如果说天空是另一片海洋,那么这些银灰色的杀人机器就是狂怒的海啸。波涛如怒,滚滚而来,又随着目标的急转而折返,像激流拍在暗礁上翻涌的白浪,咆哮着、怒吼着。   又好像一场酝酿百年的暴风雨,银灰的机械如雨般密密麻麻地倾泻,残影拉成雨线。   穿梭在其中的战士们如雨燕般灵巧,携着滚滚的炮火鹰击长空!   “疯子!”   大厦倾塌,硝烟四起。在雄保会的组织下,无数雄虫被保护着向飞船聚集。狼狈的雄虫暗骂一声,一边把凌乱的鬓发梳理好,一边怒气冲冲地质问护卫队:“我们为什么要撤离?就这么一点雌虫,你们打不过吗?”   护卫队雌虫连忙解释:“阁下,这是为了安全考虑。”   一方面是这些机动性极强的蝶族不好解决,时间越久地表建筑破坏越大,说不定就会伤害到地面的雄虫。另一方面,迟则生变,他们也担心雌虫那边还有后招,不如直接将这些雄虫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至于这个保护有几层内涵,就不必明说了。   雄虫冷哼一声,不用想也知道潜台词。   作为战略性稀缺资源,一旦战乱开始,他们就会陷入各方的争抢。在雄保会的保护下,总比在雌虫手里好。   “雄保会会将您安置在星图上不存在的军事基地里,一直到风波平息。绝不让这些忤逆分子伤害到您!”   *   地下。   面对格罗佩沉沉的目光,燕屿连呼吸都没乱一秒,一挑眉,惊讶中略带惋惜道:“我以为他死了。”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您怀疑我和他里应外合吗?”   格罗佩温柔道:“我以为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就像塞基和伊卡洛斯那样?”   燕屿狡猾地反问,偷换概念:“雄虫会和雌虫亲密如一体吗?不,不会的。因此雌虫和雄虫的利益是不可共存的。夫妻嘛,终归是一个利益群体,利益相同时走同一段路,利益冲突时便分道扬镳。而且,您认为曼努埃尔是个什么样的虫呢?”不等格罗佩回答,他便自己回答了:“冷血、傲慢、贪婪。”   “科梅和您说过吧?在圣堂联谊会的时候,他为了救自己,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他轻笑一声:“你认为他会放过背叛过自己的虫吗?更何况我还是他最憎恨的雄虫。”   “不,他不会的。”   “或许我比你们更希望他死在外面。”   还真别说,这句话真有几分咬牙切齿。曼努埃尔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早不诈尸晚不诈尸,偏偏当自己在雄保会老巢的时候诈尸!还不如不活呢!地下禁区,他没有丝毫权限,只能被锁死在这层楼内。而且这里不仅屏蔽了精神链接,还是个纯科研单位,没有机甲仓。   好一个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而曼努埃尔死得好好的,非得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这不是害他吗?!   因此他说这话格外真情实感,极具感染力。一番辩论,既直指根本的利益问题,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指出了曼努埃尔这只雌虫冷酷的行事作风,再加上论据中提到的雄虫自身困境,还额外增添了几分代入感。   格罗佩不由得信了八分。   他拍拍赫利俄斯肩膀,安抚道:“好孩子。”手掌用力,示意他往前走,格罗佩打开直梯门:“曼努埃尔既然杀来了,应该也知道了你在这里。安全起见,你就跟着我们一起撤退吧。”   他的手掌牢牢地桎梏着燕屿的肩膀。   格罗佩其实基因等级不高,只能算中等,但手掌却如铁钳一般,让燕屿动弹不得。   燕屿面无异色,目光却不着痕迹扫视一圈直梯的构造。电梯门关闭,他冷不丁开口问:“下面是什么?不需要撤离吗?”   对于前一个问题,格罗佩避而不答,只说:“不用,等我们离开后直接销毁就行。”   或许等会出去,可以抓紧时间给曼努埃尔通风报信,让他趁销毁前来一探究竟。   正想着,突然,电梯猛地震荡了一下,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上面。   电梯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卡在两层楼之间,出于应急状态的门瞬间打开,格罗佩条件反射把年轻雄虫护住自己身后和墙角之间:“别怕,护卫队就在上层,马上就能赶来。”   上方传来斧头劈在铁门上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响,震荡借由钢铁传递到其中的虫身上。   护卫雌虫的振翅声很快响起,但狭窄的电梯井内限制了他们的数量优势。   “砰!”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纯白外骨骼穿刺了电梯的天花板。随之而来的还有护卫队的疾呼:“曼努埃尔!”   ——他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摆脱了拟态无人机的追踪,一路杀进了雄保会的核心地带!   燕屿心脏瞬间停跳,和电梯镜面中的格罗佩对上视线。泛白的睫毛下,双目锐利如鹰,沉沉地透过反射与燕屿对视。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了。   燕屿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虔诚地祈祷原地消失过。   真的。   好不容易一番巧舌如簧,把格罗佩稳住了,曼努埃尔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闪现在自己面前,目的不明,随时可能让自己前功尽弃。   朋友,你活了,却要我死是吗?   这是什么星际水鬼吗?必须要拉一个人替死?   纯白的外骨骼提起,又重重落下,砸开更大的缝隙。有血水顺着缝隙滴落,一开始是几滴,后来慢慢地开始流。从声音来判断,这不会是曼努埃尔的血。   受限于最下方的雄虫,投鼠忌器,他们不敢使用任何可能伤害到雄虫的手段,只能回归最原始的肉搏。而电梯井狭窄,可容纳的虫不多,他们只能挤进来排着队送死。曼努埃尔占据地利,手起刀落间竟然也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血流到了他们脚下,格罗佩皱眉,脚后跟微动,避开了血流。   沉默依然在延续,但不知为何曼努埃尔也没说话。   不知道他是来救伴侣的,还是来杀背叛者的。   要杀他还好,万一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口就是“不要怕我带你回家”之类的经典英雄救美台词。那他岂不是前功尽弃,还有生命危险?!   可惜这里屏蔽精神链接,燕屿想和曼努埃尔提前交流一下都没有方法。他压低声音问格罗佩:“这样下去不行,您能控制无人机进来围剿他吗?”   说话时,他甚至没抬头看一眼上方,端的一副冷静理智的样子。但燕屿知道,曼努埃尔听到了。   或许他不能立刻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有这句杀意毕露的话,就算心有疑惑,以曼努埃尔的骄傲,就绝不会再说什么温情脉脉的软话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会不会露馅了,而是曼努埃尔会不会当真,把他杀了。   镜面里的格罗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依旧钉在他身上,但语调依然和蔼:“当然了。”   话音落下,电梯墙角突然动了动,墙面掀开,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狙击红点落在上方的缺口处。咔嚓几声充能完毕,激光迸射而出。   太刺眼了,燕屿不由得侧过头,视网膜似乎还停留着强烈的光线。   老狐狸。明明有反制手段,却无视忠雌前仆后继的死亡,按捺着试探自己。恐怕他刚刚如果露出一丝喜悦,此时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空间狭窄,曼努埃尔闪避不及,虽然已经最快速度侧身了,但外骨骼直接被激光切掉了一个足肢。顶端尖锐且有倒刺,横截面呈米字型,倒刺连接着沟槽,一旦切开皮肤就会源源不断地放血。   顺着被切开的切口,这一节外骨骼滚落下来。   滚动几下,停在距离赫利俄斯不远不近的地方。   曼努埃尔贴着墙面侧头,找到了充能的线,切断。与此同时,他的耳朵动了动。机械足肢敲击墙面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如雨点般密集。护卫雌虫们有序退出电梯井,为杀人机器们让出舞台。   小巧的杀人机器们哪怕子弹打光了,也还能自爆。一旦被近身,那就只能被一点点咬死。   他反手拽住一只想要撤退的护卫雌,一边往上飞蓄力,一边掐着护卫雌的脖子让他在窒息中无意识虫态化。   然后——   震动虫翅,俯冲!   砰!!!   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在半路的曼努埃尔半虫化,坚硬而沉重的虫态化躯体撞上电梯,缆绳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外骨骼张开,撑在缝隙两侧,关节转动,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原本狭窄的缝隙被撕开出一个足以另虫通过的洞。   而外骨骼此时也基本报废,只有尾部的一根缠着虫化的护卫雌,把他牢牢钉在上方。他挑选过,这只雌虫是鞘翅目,甲虫有坚硬的鞘壳,虫化后刚好能够挤满电梯井,堵死无人机的入口。   而他则直直撞入极速下坠的电梯内。   失去牵引的电梯在重力的作用下疯狂下坠,电梯门是开的。在短暂与下一层楼电梯口相汇的时间内,燕屿伸手推开了格罗佩。让他离开了电梯到了安全的位置。   而他——噗呲。   是锐物划破皮肉的声音。   曼努埃尔撞进电梯,巨大的冲击力和几乎挤满半个电梯的半虫态化躯体让燕屿闷哼一声被压倒在地。在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下,雌虫尖锐的爪穿透了他的腹部。   格罗佩几乎是被丢出去的瞬间就脸色大变,他是被推出去的,落地姿势不稳,倒在地上,要不是他反应快,恐怕腿已经被如铡刀般的电梯给砍断了。   他顾不得起身,立刻转过身攀在电梯井的门洞边缘,探头往下看。   “把那具尸体带走!快救阁下!”他厉声道。   甲虫的尸体被无人机拖走了,这些无人机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大开杀戒。因为电梯还在下坠!不能让它自由落体到底部!那样的话,雌虫可能没事,而被挤在下方的雄虫则必死无疑!它们彼此勾连,组成一个整体,拽住了不断下坠的电梯。   透过间隙,格罗佩看见电梯的地面已经彻底被染红。蝶族的身体遮住了他的视线,纵使他再如何心急如焚,也看不见下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只手,在血泊中艰难地摸索,找到那根被切下来的外骨骼。   握住。   抬手。   刺!   这一手狠厉异常,直接刺的大动脉,然而雌虫敏锐地偏头,让它落到了后颈与蝴蝶骨的连接处。血喷涌而出,飞溅在电梯的四面,又歪歪扭扭地向下淌。   曼努埃尔伸手捏住燕屿握武器的手,一点一点把它拔出来。倒刺的设计让它刮过皮肉,带出鲜红的渣。   电梯悬停在半空,与最下层的门洞相连接。   更多的无人机涌了进来,闪着凛冽的冷光,势必要把闯入者撕碎。   曼努埃尔抬头看了眼,捂着后颈,挑衅似地对格罗佩一笑,然后顺着门洞钻进了最底层。还不忘以牙还牙,顺手把那根断裂的外骨骼凶器往雄虫身上抛掷,要不是无人机立刻组成了矩阵,说不定就扎进雄虫身上,当场报复回去了。   但也因此,它们错失了追击的最佳时机。让曼努埃尔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杀了他!”格罗佩语气阴森,杀意凛然。   他一边说一边踩着电梯井的管道和无人机,几步跃下,跳进血泊,半跪着撕开衬衣给燕屿止血。似乎是失血过多和重击,此时的年轻雄虫已经晕了过去,格罗佩立刻开始心肺复苏。   我要让蝶族成为下一个螳螂族。他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有多少无人机都调过来,不计代价追杀曼努埃尔!”   然而耳麦里下属却道:“恐怕不行。会长阁下,他们劫持走了第一班飞船。就是在阿努比斯突击狼蛛星之前,就送走的圣堂虫崽们。我们必须集中火力去追回小阁下们。”   格罗佩一顿,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脸上和睫毛都沾了血,连浅色的眼睛里被染上了红色,因为半跪着急救,更是下半身被血腥味浸透了。此时压抑着愤怒笑起来时阴森森的。   “真是好一出声东击西。”他嘴角噙着笑,轻声赞叹,浅色瞳孔却缩成针尖般的形状。 第111章 星际大舞台   “……心率恢复正常了。”   “小心移动,不要碰到伤口!”   “治疗舱来了吗?快快快……”   ……   晃动、絮语、消毒水和医疗液的味道,充斥梦里。   这似乎是一个不短的梦,等燕屿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伤口在自愈因子和科技的力量下已经愈合。   或者说他的伤只是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因为腹部没有会立即致命的重要器官,虽然血流如注,其实远没有胸腔受伤严重。他晕过去只是因为电梯下坠的震荡和失血过多。   不知道是不是曼努埃尔故意的。   他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吗?   旁边似乎有另外的呼吸声。燕屿没有急着睁眼,控制着呼吸频率,佯装昏迷。   是格罗佩在和谁说话:“……电梯里的隐形监控不是还不够证明吗?全程他没有和曼努埃尔有半点交流,地下也屏蔽了精神链接……好了,够了,科梅。我们不能因为莫须有的怀疑抛弃同胞。”   燕屿心底一寒,幸好他牢记着皮拉的嘱咐——狼蛛星到处都是雄保会的眼睛。所以即使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危急关头,也没有多说一句可疑的话。   龙潭虎穴,步步惊心。   通讯挂断了。   接着是凳子腿刮过地面的细微声响,他低声嘱咐:“你注意着点情况,医疗虫随时待命,有任何问题立即反映。”   然后是雪莱温驯的回复:“是的,会长阁下。”   硬底皮鞋敲击地面,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燕屿才悠悠转醒,咳嗽两声。雪莱正半跪在床前,专心致志看着医疗机械上的实时数值,天青色长发如月光般披在背后。闻声立刻双眼一亮,急忙转头。   “您醒了!”雪莱惊喜之后,立刻追问,“有没有哪里不适?需要喝水吗?我叫医疗虫来!”   燕屿撑着手肘,半起身,摇摇头阻止他:“没事。”   “你先给我说说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雪莱便老老实实道:“这里是雄保会部署的秘密基地之一,是雄保会探索到的小行星,没有上报,也就不存在于星图之上。曼努埃尔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说到曼努埃尔这么名字,大蚕蛾清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厌恶与杀意,但毕竟表情管理也是护卫雌们的必修课,他很快掩藏好负面情绪,接着说:“曼努埃尔劫走了圣堂小阁下们,很快撤离,狼蛛星重新整理好防线,鞘翅目总长率领雌虫议会驻守第二次道防线,正在和蝶族对峙,僵持不下。”   “为了安全起见,防线后的雄虫们都转移到了秘密星球。”   意思就是蝶族占领区的雄虫们不受控了。燕屿若有所思。看来目前的局势是雄保会和半个雌虫议会为一方,蝶族、蜂族和安提戈涅的反抗雄虫为一方,双方对峙。大家手里都有雄虫,互为威胁。   鳞翅目不敢强迫安提戈涅等雄虫依附,鞘翅目也不敢要求雄保会以雄虫为请他们出手的报酬。   对己方雄虫都这么残暴,另一半的雄虫又怎么敢归顺呢?第二纪雄保会建立的惨烈历史告诉后来者,如果命运无法把握,至少雄虫还拥有死亡。如果再次沦为禁脔,他们宁愿自尽。   ——第二纪雄虫沦为毫无尊严的禁脔,泛滥的配种行为,的确让雄虫数量迎来了一次大规模提升。但惨烈的现实让许多雄虫选择以死亡来抗争,导致第三纪雄虫数量又跌落到谷底。   要是这个世纪末再来一次,虫族就要绝种了。   1   争权夺利是一回事,种族灭绝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在这种微妙的对峙关系中,雄虫们依然保有脆弱的自由。甚至为了争取另一边的雄虫,他们只会竭尽全力地彰显自己的仁慈与尊重。   但他不信雄保会看不出来这样的自由脆弱如浮冰,一旦有谁按捺不住开始试探,平衡便会在顷刻间被打破。   他们一定还有底牌没打出来。   他闭着眼,想起电梯坠落到地下禁区的最后一层,他在昏迷前努力侧头,通过打开的门洞,看见了一片耸立的、高大的圆筒形培养舱。   ——就像在摇篮1946星他所见过的一样。   *   滴答、滴答。   池涧西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入目是金属质地的天花板。隐藏式灯光很柔和,让天花板银色的纹路像有什么隐喻的神秘学符号。   梦中的水滴声如鬼魅般缠绕着他。   后背已经汗湿了,他脸色苍白,踉跄着下床,趴在盥洗台,俯下身呕吐,胃和喉咙里什么也没有。或许他想把梦从胃里吐出来。   但是水滴声还在耳边不徐不疾地奏响。从好多年前,就一直伴随着他的生命。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水蓝色的眼底布满血丝。   镜子悄然浮现出一段话——【早安,小鱼。】   【身体数值正常,看来这次改造没有产生排异反应。】是智械生命埃尼阿克,这里是智械生命的领地,这些电子幽灵畅通无阻。   池涧西默不作声地掬了捧冷水,泼在脸上。他沉默着解开衣服,让矫健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没有什么羞耻情绪,或许也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从腰间往下,银蓝的机械义体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美感。这里曾经有一条水蓝色的鱼尾,曾经。而顺着脊椎往上,银蓝的脊椎像龙脊一样随着呼吸起伏。   拧开花洒,水汽蒸腾。   光脑自顾自亮起,在主人没授意的情况下扬声器打开,里面传来机械音:【对了,还记得当初欠雄保会的那个条件吗?现在该回报的时刻了。】   人鱼终于有了反应,看了过去。   人鱼叛乱的成功离不开伊卡洛斯的帮助,而帮他们牵线的便是雄保会。伊卡洛斯凭借这个机会投诚,取得了雄保会的信任,让雄保会帮忙隐藏身份,得以继续在虫族潜伏。   现在终于到了还情的时候。   【虫族内乱。】埃尼阿克一字一顿道,【你们的任务是清除乱贼,全权由雄保会指挥。】   【本次任务智械生命不能入场,正好,给我们看看人鱼的资质吧。改造之后的人鱼,应该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了,对吗?】   滚烫的水滴顺着睫毛滴进眼底,他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   秘密行星。   “说起来,我生命里曾经也出现过一只名为雪莱的雌虫。”他温柔道。   在三言两语间,燕屿就把雪莱的生平经历都套了出来,比如他的雌父,是上任科梅的护卫长,牺牲在圣堂联谊会的事故中,是曼努埃尔杀的。他们的距离飞快拉进。   雪莱半跪在地,仰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病床上的雄虫。伤口虽然缝合了,但身体造血还需要时间,失血过多的眩晕还笼罩着他,让雄虫脸色苍白。   好可怜。   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雄虫。   雪莱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问道:“您还记得他的名字,真让虫羡慕。”   赫利俄斯垂眸看他:“我也会记得你的名字。”   雪莱一怔:“真的吗?”   普通雌虫就是社会的螺丝钉,死了就轻飘飘地死了。不像顶层的大虫物们,会引起一番海啸。人和虫都一样,只是社会上不起眼的基石,被统称为劳动力。一个人的死去,一只虫的死去,就像水母融化在海里。   有时候雌虫们自己都分不清,努力去争取一个生育的权限,是出于基因本能,还是所谓的族群责任,亦或者只是想在残酷的宇宙中拥有一个会一直记得自己名字的锚点。   除了我和我的孩子之外,还有谁会记得我平庸的生命和平庸的姓名呢?   他对着雌虫伸出手,看雌虫试探性地靠近,像小狗一样嗅嗅,一边抬眼胆怯地观察自己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贴上他的手背。   赫利俄斯听见自己说:“是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他微微笑着,苍白而温柔。他深陷雄保会内部,孤立无援,这里同样屏蔽了精神链接,所以他非常非常需要一个足够熟悉内部的“朋友”。   *   蛱蝶驻地。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金星勋章折射出十字星芒,伴随着脚步声,所有与会军雌霍然起身,肃穆地注视着年轻军雌目不斜视地穿过中间,拾级而上,站在最上方,转身。   在战场上淬炼过的军雌,拂去了名利场上的红尘,如利刃出鞘,闪烁着锐利逼人的寒光。他环视一圈,做了个落座的手势,军雌们这才整齐划一地坐下。   这里都是蛱蝶科,全是他悍不畏死的亲信。   每一个都为首领的归来而欢呼雀跃。   曼努埃尔带着战绩归来,一扫蛱蝶科头上的阴霾,他们各个精神抖擞,神气地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   “您带回来的那批未成年雄虫,是否要转移至蝶族驻地?”   曼努埃尔:“不用,让安提戈涅他们来管就行。别动他们。”   “安提戈涅阁下要求提供军需品,清单已发送给您。是否要给予?”一个雌虫坐下了,另一个雌虫起身了。   曼努埃尔一目十行,大手一挥,哗哗划掉了所有□□品:“剩下的军需官做个评估,不适合的都拒绝。理由就说他们没受过训练,容易误伤自己。”   第三个雌虫:“菲利普阁下提供了已倒戈的雄虫名单,剩下固执的雄虫怎么办?要采取什么措施吗?”   曼努埃尔漫不经心:“那就把这两方隔开吧,到时候安提戈涅再去劝说就容易。”   话音落下,没有第四只雌虫要继续汇报了,他抬眼一看,下面的军雌们虽然正襟危坐,但触须却在活泼地挨挨碰碰,很明显是在讲悄悄话。   他随便点了个蛐蛐得最有劲的下属:“有什么话当面说。”   该下属仿佛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倒霉学生一样,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旁边的雌虫们低头的低头,看桌子的看桌子,看得目不转睛、专心致志,触须紧紧贴着头发,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下属声如蚊呐:“我是说,总指挥说过在雄虫主动请求前不要插手,让事情局限于雄虫内政的定义。”   声音再低,在座也没有一个雌虫听不见。   他旁边的军雌们头垂得更低了。   总指挥,自然是指赫利俄斯阁下。但他是皇后摄政,现在首领归来,自然也就站不住脚。并且他还在雄保会没有回来,听说被老大报复了一番,说不定也不会回来了。   以两代阿努比斯曲折复杂的婚姻状况,此时提对方,真乃勇士也。   军雌们屏住呼吸,感觉大厅内突然寂静得吓虫。老大本来就讨厌雄虫,更别说趁他不在染指他权力的雄虫,说不定多么讨厌对方呢……   然而在沉默中,曼努埃尔开口了。   他丝滑改口:“哦,那就按他说的做。”   军雌们的触须又支棱起来了,蠢蠢欲动,正准备挨挨碰碰讨论八百页的八卦。曼努埃尔无情道:“肃静,不许讲悄悄话。”   触须又萎靡地垂了下来。   然而让外族一看,只能看见一群精英面色严肃、正襟危坐。根本看不出他们丰富的内心活动。   他们若无其事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方才杜阿尔特分军团长致电,他们已经摆脱了雌虫议会的追击,现在是否要前往族地?”   在意识到蝶族目标的第一时间,鞘翅目总长便当机立断杀向蝶族族地。试图围魏救赵,但是他们终归慢了一步,在军舰抵达的前一秒,雄虫分裂、蛱蝶应邀援助的消息席卷整个虫族。   “蜂族表示,有蚁族纠缠,他们即将无力辅助我们拦截鞘翅目,族地情况不妙。是否让杜阿尔特分军团长前往支援。”   曼努埃尔沉思几秒,手中抛掷着什么。副官定睛一看,是一枚金币。金币落在桌面上,翻滚几圈后,花纹面朝上。   “不。不回去。”   金币每个面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朝上,这场双方的拉锯战也是如此,双方战线都拉得很长,总有先撑不住的一方。   鳞翅目整个蛱蝶分军团都陷在雄虫星区,弄蝶分军团刚摆脱雌虫议会联军,族地有一部分,对外战场还有一部分不能动的兵力。   而鞘翅目也同理。驻扎了一部分进入雄保会区域,一部分杀向蝶族星区,一部分在族地,一部分在边区战场。   而盟军,蚁族与蜂族互相抵消,被彼此缠死。无力腾出手帮助盟友。   双方都兵力很分散,战线过长就会导致支援不及时,一旦有一处没及时接上,就会接二连三崩盘。   他们现在就是在互相熬,熬鹰一样,等对方先屈服。   而曼努埃尔选择在赌局上加码,往高耸的赌资堆上再放了一枚筹码,看着摇摇欲坠的棋盘着笑道:“让杜阿尔特去这里。”   手指从星图上滑过,掠过无数星辰,定格在标志着敌方势力的红点上——那里是雌虫议会占据的雄虫星区。   如果他们不想让雄虫进一步流失,就不可能不回防。族地重要吗?重要,但重要的是虫,不是地,大不了撤离,重新抢一个地盘。   而传承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族群还能继续繁衍,就不会灭绝。   所以作为战略性的生育资源,雄虫是绝对不能放手的。他要逼鞘翅目做出抉择,是继续围魏救赵,还是回防勤王。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他必须做出抉择!   来赌吧,看谁先一步崩盘! 第112章 交换糖果   会议结束后,副官跟在曼努身后,亦步亦趋,欲言又止。   对于脑子不好的副官,曼努埃尔向来多了几分耐心,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副官期期艾艾道:“那个,就是,赫利俄斯阁下……您不要误会,他没有背叛您的意思。”他越说越顺,叽里咕噜就把这段时间燕屿的所作所为倒了出来。   末了又觉得自己说这么多好话,似乎有点吃里扒外,声音也小了起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   曼努埃尔纳闷:“怎么了,我就是出门一趟,他就篡位了是吧?一个两个都这么听他的话。”   副官瞪目结舌,不知道自己的求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一下子急了,立刻想要辩解,却看见曼努埃尔唇角的笑意。   他再一次抛掷金币,笑起来:“开个玩笑。我知道。”   金币落在掌心,这一次是花纹的另一面朝上,金光灿灿的外壳用浮雕技术刻出了机甲的样式。   市面上有这个样式的金币吗?不都是古典图纹吗?   疑惑一闪而过,紧接着副官就看见曼努埃尔拿起金币,剥开外壳,露出棕色的内里。   “榛子牛奶味。”他点评道,“十几年没吃过了,味道一点没变。”   这是狼蛛星特产,用来哄虫崽的巧克力金币,每个口味都是没有标志的,开到什么是什么。因为能量含量低,在外界不怎么流行。只在雄虫星区可以买到。   但他最近一次上门又不是去做客,而且雄虫星区的商店都大门紧闭。可没闲心,也没机会去买小虫崽吃的糖。   “这是……”   他把另一半塞进嘴里,甜蜜的巧克力瞬间融化:“交换来的礼物。”   *   秘密行星。   地下基地的走廊里。   “这是……”   雪莱疑惑问,他看着赫利俄斯阁下解开方方正正的包装纸,露出奶黄色的牛奶花蜜糖,丢进嘴里。   雄虫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看它被智脑垃圾桶识别分类后在传送带上运走。他随口说:“花蜜糖,之前那套衣服里的。”   在他醒来后,他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堆里发现了它,这是曼努埃尔去雌虫议会前,他给对方的花蜜糖。没想到这么久,他还带着。   当时他们没有沟通的机会,燕屿只来得及摸出一枚巧克力金币,趁着格罗佩的视线被遮挡,以抵抗的姿势无声塞到曼努埃尔前襟的口袋里。上面的机甲浮雕是他定制的,是关于下一步的暗示。等他回到蝶族与大部队接上头,就能明白它的意思。   没想到蝴蝶是只很礼貌的蝴蝶,礼尚往来也塞了个自己的糖给他。翻出来这枚方方正正的花蜜糖时,燕屿失笑。他还不死心确认了一番,未拆封,一点传递信息的痕迹都没有,就是纯临走前给他塞了颗糖。   虽然蝶族喜欢的糖甜得齁嗓子,但他吃着心情却不错,这是曼努埃尔回馈的信号,代表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在没有只言片语的沟通下,他们仅凭对彼此的了解,就完美演绎了一场苦肉计。甚至还交换了下一步的计划。   和默契值满格的神队友合作就是爽。   “你忘了吗?进雄保会的时候我们一起买的。”面不改色编着谎言,赫利俄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几枚巧克力金币赫然躺在掌心。   “没有,我记得。只不过这些沾了血,我以为您不会要了。”当时的他有买这种糖吗?好像是什么糖都拿了点,可能是他没注意吧。雪莱自我说服完毕。   “还能吃呢,你要吗?”   说着,赫利俄斯又推开一扇门。   醒来后,燕屿经历了一番检查,才被允许自由活动。他便让雪莱带自己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雪莱虽然不太支持,但还是很听话:“您需要静养。而且格罗佩会长说,只是因为您现在身体还没恢复,才暂时停留在地下的。地下是科研基地,有很多生物学家和医学家驻守,不过等您再好一点,就会回到地上,不会久留。没必要浪费精力熟悉环境。”   燕屿充耳不闻,只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理由,就让雌虫半是愧疚半是怜爱地闭上了嘴。   不过这一扇门,是真的不能开。见门开了一条缝,雪莱一个激灵,立刻上前一步挡住。   “怎么了?”   “这是保密的科研项目,您……”他涨红了脸,急切地阻拦。   “好吧。”燕屿微微垂眸,做出失落的样子,但仍善解人意地道:“那你和我说说还有哪些地方不能去吧。”   免得我偷窥找不到地方。   单纯的雌虫还真以为是雄虫不愿意为难自己,满怀愧疚地仔细为他划重点,下定决心一定要弥补对方。   其实就在那一秒,他看清了门后的场景,高耸的圆柱形培养皿中沉睡着发育程度不一的人形物,胚胎、婴儿、幼儿、成年体都有。   他心脏一跳。   因为那些赤裸的、赤裸地泡在培养液中的人形物,没有虫翅,也没有触须,只有不见天日的苍白肌肤。   就像人类。   或者说,就像雄虫。   ——那里面是雄虫的身体。   是死去的雄虫?还是活着的雄虫……亦或者是克隆的雄虫?   他心跳如鼓,头皮发麻。   克隆作为伦理禁区,是绝对不允许使用在智慧生命上的。虽然实际上,不论哪个种族私底下的违禁实验都屡禁不止,但乍一眼看见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世界上最出名的克隆技术来源于智械生命,他们能够让克隆体与本体一模一样,连后天的斑都能分毫不差,哪怕是最亲密的枕边人都分辨不出来差别,只有思想不同。但智械生命对情报的搜集能力却足以弥补这点。倘若用于军事潜伏,绝对是大杀器。但不知为何,智械生命逐渐弃置了这项技术。   而他看见的实验体却显然追求的不是完全相似,相比于智械生命还很粗糙。明显只是为了实验技术,而非进行社会性应用。   他突然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人鱼族的叛乱、智械生命的背刺,那一场暴风雨般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迅速的异变真的结束了吗?   一切行为都有动机,回到原点重新思考。人鱼只为了复仇和重新开始,那智械生命参与进来又是为了什么?他似乎仔细思考过,真的只是简单地为了让新的智械生命【埃尼阿克】诞生吗?如果仅仅如此,接收人鱼族又是为了什么呢?   祂们可以和人鱼族联手,那会不会和虫族也有牵连呢?   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虫族是最渴望生物技术得到突破,缓解基因等级下滑、解决生育困难的问题。他们完全有合作的基础。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恐怕局面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胜券在握。   不,不,情况还没有那么糟。合作不一定是真的,只是他的猜测。就算真的存在,他也要先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方与智械生命勾搭上了。是虫族整体、雌虫还是雄虫?这个群体是整体参与,还是高层秘密进行,亦或是某一族群单独合作?   不同的答案会导向不同的结果。   他必须谨慎探查。 第113章 拼图   鞘翅目军舰内,来往的军雌神色匆匆。   似乎是战线迟迟无法推动,鳞翅目最大的两个分军团虽然出征在外,但别忘了蛾族也是鳞翅目的一份子,也能做出足够的抵抗。再加上蜂族那一半膜翅目的支援,让他们这个分军团不得不卡在了原地。   不过,总长说动了膜翅目另一半蚁族支援,蚁族和蜂族内斗起来,就没空插手鳞翅目的事了。听说马上蜂族就要撤军了。   一只亲卫军雌正在为突然召开的会议站岗。在上班的间隙,他如此想着,美丽繁华的蝶族主星似乎正在对他招手。按照虫族赢家通吃的规则,如果攻破了这颗星球,上面的所有财富都会属于他们。   矿产、科技、金钱,甚至是上面的雄虫。   当然,对于战场而言,最重要的在于,作为主星,这里承担着军事中心和政治中心的双重责任,一定保存着很多鳞翅目军团内部的资料和数据,一旦得到,对于战局可以起颠覆性的变化。   正在他美美幻想的时候。   突然,有虫匆匆赶来,中途拉开门加入会议。打开的门缝中泄露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内容听不清楚,只听得出语气很激烈。   里面在吵架吗?军雌一怔,心底突然泛起细微的异样。   事实上,里面的确在吵架。   “撤退?马上我们就要赢了,您让我们撤退?”   “总长,不能退啊!退了就落入他们的节奏里了!我们本就错失先机,要是这次机会无法把握,就只能被动应对了!”   “真的不能再拖一下了吗?只要再给我一周、不,三天的时间,我一定能——”   各位军官吵成了一团,触须气得打成麻花结,纷纷大声反对。   “行了。”   上首的总长猛得拍了一下桌子,让全场突然安静下来。他闭了闭眼,指着星图里,雄虫星区的战线分界线某一处,冷冷说:“看见这里了吗?”   军官们看着军事图,与自己脑海中的相对比,瞬间发现了不对。有军官立刻翻出了上一版与之相对照:“等等,这里是不是往后推了一点?还有这里,敌方红色标志多了很多。”   总长沉重地点头,凝视着星图道:“杜阿尔特杀出雌虫议会的包围后,居然没杀回来,反而孤注一掷杀向了雄虫星区。雌虫议会的防线一时不备,被他夺走了一片驻地。”   “这不像杜阿尔特稳扎稳打的风格……”有军官皱眉,他们原本为了防备前后夹击,专门给杜阿尔特设立了陷阱,但看样子,现在也用不上了。   另一只军雌快嘴道:“你还别说,蝶族这次声东击西、直捣黄龙的总计划,整个都不像杜阿尔特的指挥风格。”   “说这些有什么用。”有军官打断他们讨论指挥风格,没想到就是这句话,让他们与真相擦肩而过。   “不对。”和弄蝶分军团有过正面接触的一位军雌突然出声:“再怎么出其不意,雌虫议会面对杜阿尔特也不会这么不堪一击。”   总长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是的,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这次突袭是里应外合,在安提戈涅等雄虫的劝说下,有雄虫主动帮助蝶族占领该星球。”   一片寂静。   雌虫们脸色这时才真的难看了起来。   雄虫,最重要的战略资源,自己长了腿往敌人那边跑。他们再不去巩固防线,到时候一个雄虫都捞不着,为了族群的未来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无论如何,雄保会那边才是最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在二选一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优先保雄虫那边。   并且……   刚刚进来的军雌得到允许后起身,把自己率领的斥候部队打谈到的消息投到会议全息中去:“这是成功绕过防线靠近蝶族主星后捕捉到的卫星图景。”   以现如今的技术,靠近星球就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地表的每一个建筑。而在蝶族主星的首都、重中之重处,在卫星图景中呈现出一片赤红。   为了防止他们真的头铁,死不撤退,非要赌一把。曼努埃尔直接下令烧毁了这个城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犹犹豫豫拖到最后一刻,让己方资料泄露,不如一开始就狠心切断这条捷径。   “……疯子吧。”   敌人都被这样冷酷而狠辣的决断给震撼住了。   虽然都知道这样是最理智、最保险也是最稳妥的决定,但能够狠下心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却寥寥无几。要知道,大阿努比斯死后留给曼努埃尔的家,就在首都的中心地带啊。   “那么,没有异议的话,”他环视一圈,最终还是吐出了那个决定,“就各自准备一下,我们全速迁跃向雄虫星区。”   然后,开启毫无斡旋机会的正面战场吧!   *   曼努埃尔走进卧室。   他这几天连轴转,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不仅要和各部门重新对接,还要了解失踪这段时间内虫族所有大大小小的族群动向,以寻求可乘之机。   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白费功夫,他这段时间凭借目前的优势和雄虫革新派的牌,成功策反了一些小族群并且让一些原本的友好族群陷入了摇摆之中。   毕竟谁都知道,目前的形式已经从围剿蝶族转变为了再次内战,重新洗牌的时机到了,没有中立的选择,他们必须选一方站队,而雄虫革新派的口号又对雌虫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他要多忙要多忙。一直到今天才有空想起来自己回归这么久,居然还没有个卧室。舰队总在变,本次作战因为要求快速、隐蔽性强和机动性强,启用了新的主舰,不是他熟悉的那支。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他留房间。   “诶?”随机被他抓过来的后勤雌挠挠头,把他带到最上层的某个门外,“您下了那个命令,我还以为您知道呢……”   说话间,曼努埃尔已经推开了门,里面有很明显的居住痕迹,杂物很多,堆满了角落。不,不是杂物。曼努埃尔最上方拿出一本资料,这是他书房内的纸质资料。   他走进了,发现几乎没有下脚地的房间里,都是从主星首都的家里搬来的东西。   “赫利俄斯指挥……我是说冕下在最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我们的剑走偏锋反而让族地腹背受敌,一定不能让首都的资料和数据落入敌方手里。这样还有重新东山再起,夺回族地的希望。”   难怪当他下令烧毁首都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阻拦之声。原来是燕屿已提前做好了思想工作。   或许是不知道哪些东西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所以燕屿干脆把能带走的都在走了。   “而且冕下还说,如果我们失败了,就断尾求生,蝶族与蛱蝶分军团切割。冕下说,说不定我们就会成为流浪种族,所以提前让我们带上了家里重要的东西。”   “其实每次上战场,所有虫都是抱着一去不复返的心态。但是,如果能在这样一艘船上走向终结,也算死得其所吧。”   后勤军雌站在门口,既不敢进来,又磨磨蹭蹭不肯走,吭哧吭哧了半天,扭扭捏捏道。曼努埃尔听出了点什么,回头看他,示意他直说。   后勤军雌心一横:“我的意思是……冕下是好雄虫,等这次战争结束,或许老大你们可以好好过日子。”   说完,他一点不敢看曼努埃尔的脸色,像液体一样滋溜滑走了。   反而是曼努埃尔一怔,心想:等这次战争结束,燕屿还在不在虫族都是一回事。   房间虽然杂物繁多,但也算得上乱中有序。床边和案头都是资料,应该是燕屿为了进一步熟悉虫族势力情况在汲取知识。而属于不属于这一类的、曼努埃尔的东西都礼貌地装在箱子里,堆在角落里。   雌父的勋章、照片以及手写信都在最上层。曼努埃尔就坐在床边慢慢翻看。   突然,他顿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标本框。   他凝视了它一会儿,才伸出手将它举起来。标本框里是一只蝴蝶,一只被撕碎的,又被重新拼起来的蝴蝶。   虫族与昆虫,是很微妙的关系。因此昆虫标本也被赋予了格外意味深长的内涵。体面的上层虫族很喜欢用这些柔弱的小东西作为一种委婉的社交辞令。   尤其是雄虫,尤其是科梅。   这是他被雌父从水牢里接出来那天,科梅送他的礼物。那个时候雌父还心存着挽回关系的奢望,只是沉默地抱着他,没有告诉他任何属于成年虫的勾心斗角。而科梅将他的事件当做缓和雌雄关系的榜样,因此无论在外界,还是对曼努埃尔的时候,都维持着温情的假象。   他说:“惩罚你只是对雄虫内部的交代。”   他对曼努埃尔说:“好孩子,乖一点。”   于是小曼努埃尔就乖乖地等他,在黑水中望着天空,数着星星等这个“交代”结束。于是在被雌父接走,面对蜂拥而来的媒体,他依旧在维护自己的雄父。让这件事随着他的回应被彻底盖棺定论,再无回旋余地。   科梅说:“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一定要在回家后,没有外虫时再打开。”   于是在伤都还没养好的情况下,他瞒着雌父,迫不及待地遛下床,藏在床后的地毯上,轻手轻脚拆开了礼物盒。   他看见了一只死去的、被撕碎的蝴蝶。   十岁多的曼努埃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虫崽,在雌雄关系冷漠的虫族,他是唯一一只从小被雄父接在身边仔细抚养的小雌虫崽。每只虫都说,他是一只在爱里长大的,特别、特别幸运的小虫崽。   于是那一天,最幸福的小虫崽茫然地捧着这份礼物。   他想,雄父,你为什么要撕碎那只蝴蝶?   而坐在床上的成年雌虫静静看着它。他几乎能想象,他的雄主是怎样在杂物间的角落发现了它,怎样耐心擦干上面凝固的灰,怎样在昏黄的灯光下,对照着纹路一片一片地、耐心地重新把它拼好。   那你呢?赫利俄斯,你又为什么要拼好这只蝴蝶? 第114章 偷听   秘密行星。   地下禁区。   实验室内,高高耸立的实验舱内,所有实验体都呈现出成熟状态。被快速催生的克隆体安详地闭着双目,漂浮在培养液内。倘若不是它们的胸口正在不徐不疾地起伏,恐怕会让人误以为这些都是一群尸体。   几只科研虫低头仔细看着实验结果,露出习以为常的沮丧。   “……又失败了。”   “正常,就没成功过。”   “但这次上面给的样本等级那么高,我还以为会有不一样呢……毕竟和虫母片段重合率达到这个程度……结果还是这样,唉。”   “要是高等级基因就能够成功,隔壁对那位阁下的专属实验室早就取得突破了,哪里轮得到我们。”一只消息灵通的科研雌撇嘴。   “或许从一开始研究方向便错了,赋予灵魂是虫母的权能!我们不过祂的子民,怎么可以妄图——”   “闭嘴吧,虫母已经死了!不这样做,难道我们就看着虫族给虫母陪葬吗?!”   这句话一出,所有虫都安静下来了。   半晌,一名主事虫道:“好了,先把失败品清除掉。然后准备下一次基因编辑实验吧。”   偷听到这里的燕屿若有所思。这是他呆在这里的第五天,医护虫告诉他,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要离开地下,返回地上和其他雄虫们正常生活在一起。也就是说,要弄清楚地下禁区的秘密,他就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在这五天里,他成功让雪莱不知不觉间将自己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在地下禁区,他除了几颗糖,什么也没有。连光脑都在狼蛛星被摔碎了。实验重地,戒备森严,步步需要权限。若非他悄无声息拿到了雪莱的权限,也不可能潜入实验室。   也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原本这几天里他已经摸清了实验室的排班规律,专门挑了一个换班的空隙潜入,结果不曾想,刚找到实验日志,就听见了门开的声音——原来他刚好撞上了新一轮实验最终结果出来的日子。   若非他机敏,听到开门声时就藏进了实验废弃物铁柜里,此时就被发现了。   按照规律,下一次换班的科研虫会将废弃物推出实验室,他便可以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在前面五天的观察里,他从未看过所谓的实验废弃物是什么。在他的猜想里,最坏不过是一些腐蚀性溶液。   但,现实却朝着更荒诞而恐怖的一边滑去了。燕屿屏息,在黑暗里,手向后摸去,摸到一片光滑的、柔软的、细腻的、湿漉漉的……皮肤。   触感温热,皮下血液依旧汩汩流动的,皮肤。   *   雄虫星区,正面战场。   曼努埃尔跳下机甲,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立刻有医疗虫上前为他递来绷带和医疗针剂。他们很清楚正处于战斗状态中的军雌们不会接受另一只雌虫的靠近,野兽的本能让他们在受伤状态中显得格外容易应激。   “怎么会……”   菲利普阁下匆匆敢来,他身为医生,没有选择和雄虫革新派在一起,而是加入了军医团队,在前线尽心尽力的为军雌们医治。无害的雄虫的确更容易被这些打上头的军雌们允许接近,而菲利普如同提灯天使般无私且善良的行为,也让不少小族群被感动,选择临阵倒戈。   原本是民心所向的大好局面,为何曼努埃尔会一身血地从战场上回来?!   “和鞘翅目打,智械那边的人鱼突然偷袭。”他短促地回答,叼着绷带把医疗针剂打入体内,然后小心把蝶翼断裂的地方缠上。他一边动作,一边大步向前,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立刻召开新的会议。   鞘翅目撤回围攻族地的兵力,全速航行,连续空间跳跃,在前天赶到了战场。一回来,就遇上了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率队狙击的曼努埃尔。两支舰队在战场边缘酣战了两天。一个是数量较少、但以逸待劳的奇袭精英部队,一个则是刚结束一场失败的攻城战、疲于赶路的完整分军团。各有优劣,战况激烈,死伤惨重。   虫族作为军功至上的社会,当敌方主帅直接杀上门时,己方主帅不可能只坐镇于主舰挥斥方遒。这对于士气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因而当曼努埃尔在初次突袭后,直接亮明身份通过公频邀战时,鞘翅目的总长也只能应战。   曼努埃尔很清楚,虫族由上而下的森严社会结构,无疑是最适用于擒贼先擒王的。一旦杀了鞘翅目总长,敌方必将大受打击,局面将会成为己方占据绝对的上风。   然而就在他已经拼着蝶翼被折断的代价,即将让敌方主帅折戟沉沙时——   突然,从侧方旋转来几颗银色的流星。不、那不是流星,是一只黄雀在后的不明势力!在不明势力的夹击下,曼努埃尔他们不得不放弃原计划,原路掉头,好不容易才杀回来。   在他们主动现身之前,雷达甚至没有丝毫异样反应!   “这个技术只有可能是智械文明所拥有的。”说完这句话,下座的军雌们神色各异。在此之前,无论如何内斗,虫族们都没有引入外部势力,这种思维惯性也让他们下意识忽略了雄保会内雄虫们的主观能动性。   ——和天生拥有暴力、制定并愿意服从规则的雌虫不同,雄虫们的先天弱势让他们注定要借助外力的帮助。对他们而言,都是分割自己的利益来获得帮助,向谁寻求帮助不是帮助呢?   不过曼努埃尔垂眸,思绪却飘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如果智械生命和雄保会有勾结,那么这些拟态无人机就真的是雄保会这些年唯一的发明吗?圣堂联谊会时,为了向燕屿强调雄保会的科技力量很强,需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他举了一个例子——雄保会曾经提出过要研发一个监控虫族犯罪的中央智脑,并且听说已经配置好武器,到了实验阶段。一旦这个中央智脑落实,那么雄虫就会成为虫族真正的掌权者。   然而在初次实验时,根据虫族基础法案而做出了判决的中央智脑处决了在场所有虫。从此中央智脑的概念直接被封禁。   ……然而,如果有智械文明的支持,这个能够让虫族社会走向真正雄尊的杀器,真的如雄保会所说那样已经销毁了吗?   他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有条不紊安排道:“这段时间先不要冒进。菲利普阁下,如果可以,请麻烦你们再准备一次对全体雄虫的公开演讲,尽力争取到更多的同伴。这里毕竟是雄虫的家,如果能够通过雄虫阁下们盘织交错的关系网得到确切消息就更好了。”   “哦哦,好的。”破例被准入议会的雄虫连忙点头,“不过,我们之前策反都是暗地里悄悄联系的,现在要大张旗鼓策反吗?恐怕这样反而会让另一边的雄虫们心生顾虑,不敢轻举妄动。”   “对,声势越大越好。最好把目光都吸引到这边,给其他行动留出空间。”   比如打探智械那边的消息。   比如……   他要先把他的雄虫接回来。   *   狼蛛星。   科梅漫步在已经被搬空的地下禁区。   重要的虫都已经撤离了,现在在狼蛛星的,只有护卫队、军雌、援军和诱饵。诱饵当然是他自己。曼努埃尔是一只锱铢必较的虫,有大阿努比斯的血仇横在中间,只要科梅还在这,哪怕明知这是一个陷阱,曼努埃尔都会踩进来。   在三位副会长中,他是作为白手套上位的,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被染脏的白手套,只有被丢弃一个结局。他一直在等靴子落下那天,等他用最后的死亡向雄虫献祭那天。   若不是突发的意外,需要有虫顶上。他会在消息爆出之后就以死谢罪,自己抗下所有罪责,然后成为另一个杀鸡儆猴的靶子,从此之前的烂账随着他的死无处追究——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接受雌虫的审判。   而雄保会,依旧是为了公正,连最高领导之一都会处决的完美无瑕的机构。   死,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从来都不可怕。   为理想献身,哪怕是声名狼藉地死去,也是无比幸福的事。   不过,虽然现在已经错过以死谢罪的最好时机,现在死,只会让安提戈涅他们越发如火如荼。但在这里作为一个诱饵,让那贪婪的、好不知足的、肮脏的雌虫,跟着他一起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见下属的汇报。   “是吗?因为人鱼的及时支援,鞘翅目总长没死?”他轻蹙眉,“可惜了。”   在人鱼援军到来之前,他死了会让己方陷入巨大的劣势。然而在人鱼援军到达之后,这个雌虫主帅就显得格外碍眼了起来。一个阵营,怎么能有两个根本利益完全不同的指挥核心呢?   如果人鱼再慢一步,他死了。鞘翅目和鳞翅目的矛盾就会激化到无法弥合的地步,比起因为利益而对立,因为仇恨而对立无疑让雄保会更放心。毕竟说到底,雌虫的利益才是一致的。并且,如果他死了。群龙无首的雌虫议会和鞘翅目军团,可比有一个铁腕主帅的好左右多了。   这时,他的余光扫到了实验室内留下的最后一位科研虫。他手里拿的箱子里,装着的是那天曼努埃尔闯入时,从现场提取的血液。   一部分是曼努埃尔的,他们准备解析出基因片段后给雌虫议会,证明他的基因跨越式进化,以此鼓动那些雌虫,而另一部分赫利俄斯的,则会送到后方的实验基地,进行基因克隆与基因编程实验。   “等等。”   科梅冷不丁开口。   他在曼努埃尔突袭狼蛛星后,就一直对赫利俄斯保持疑虑。无奈格罗佩亲眼见过了赫利俄斯被曼努埃尔重伤,并不愿意听他的质疑,依旧带着他去到了秘密行星。   “留下一支赫利俄斯的血液,将他和曼努埃尔的血进行交叉解析。”   在某种直觉的指引下,他道。 第115章 明天   雌虫的听力足以捕捉到密闭室内的呼吸声,然而却没有虫发现赫利俄斯的踪迹。   因为——   燕屿僵硬地低头,看见身下一张张交叠着的身体,泛着不见天日的青白。在肢体的缝隙间,许多张似曾相识的脸露出来,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看见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循着某种特定的频率微微起伏,不是他自己在颤抖,而是——这座“尸山”正在呼吸。   它、它们,是活着的。   他小心翼翼俯身,把耳朵贴下去,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一颗颗心脏顺着无意识的肉与血,交替着跳动,让这堆肉山呈现出活着的假象。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终于看清了最上面的脸,来自一位他见过的雄虫。轻轻挪开它的头颅,他试图寻找更多踪迹。   然后,他的心脏有一瞬间跳停——   他撞见了一张自己的脸。   *   “失败品都在里面了吗?”主事虫问。   “嗯。”一名科研虫回答,边说边走向集中处理废弃物的铁柜。   “推出去销毁吧。”   “可惜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基因等级的克隆体。”   “有什么可惜的,只有身体基因,没有意识的废物,只能做蛛形虫的饲料。”主事虫冷酷道。   铁柜开始动起来。科研虫虽然相比军雌瘦弱,但推动带滑轮的巨型柜子依然不在话下。燕屿屏气凝神,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大脑飞速旋转——克隆、失败品、无意识。   几个关键词足以构成一部跌宕起伏的科幻电影。   说实话,虫族暗地里对雄虫有违禁实验并不让人惊讶,在雌雄数量差距逐步扩大的如今,虫族不做什么来提高生育率才是令人震惊的。   就连人类也为提高生育率,得到更多人口资源而试图批量生产人类胚胎过。不过由于这样的计划,刚被民众捕捉到影子后,就因为伦理争议而被迫取消了。   当人是能被批量制作出来的资源时,人便成为了商品。或者说,把人看做劳动力资源,而非人本身,就是一种对人的异化。   雄虫作为生育资源,雌虫作为战力资源,也是同样的异化。不过虫族社会本身就不讲究“虫权”,为了族群的利益而践踏伦理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   一个文明整体的利益,就是为什么上层总是千方百计地试图提高生育率。因为人口才是一切的根本。任何少数群体都不可能真正站在金字塔之上。   少数权益本就是文明与和平的产物,但遗憾的是,从来没有永久的和平,而没有和平,就没有文明。   雄虫便是这样生活在虚伪的尊贵与如影随形的不安中,他们需要同胞,越多的同胞才能越多地深入社会,才能多一分力量。   雄虫数量少,的确可以让雄保会得到更多特权。但作为核心是保护雄虫群体的组织,他们选择了整体雄虫的未来。   基因实验就是他们的努力。   但为什么是克隆?   如果让人类来选,他们会直接在基因库里配对随机生成胚胎,输入社会。一个完全没有牵挂的新生命可比克隆人风险小多了。至于培育成本——随便养养得了,一个健全的社会会自己淘汰掉残次品,留下合格的工具。   所以为什么是克隆?   灵魂——克隆——   燕屿觉得自己抓到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人类的克隆体之所以会产生毫无回旋余地的伦理问题,在于克隆体也是有意识的。只要人有健全的大脑,就会产生意识。若只是无意识的肉块,那么将它当成仿生器官培养皿就行了。可是谁让意识的产生那么困难又那么容易呢?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个克隆体是否拥有人权呢?人——人权,永恒的哲学命题,让这个科学问题成为深不见底的漩涡。   然而,听实验虫们的对话,虫族的克隆体却没有意识?   为什么,是构造不同吗?   人类产生意识的基础是大脑,虫族也有大脑,这些克隆体也有大脑。   但它们却只是有着雄虫基因和外表的“饲料”。   若虫族的灵与肉的诞生并不是紧密相连的,那么让虫族诞生灵魂的基础条件是什么?   ——“赋予灵魂是虫母的权能。”   虫母,虫母。   这个在人类学界被怀疑为星兽的存在,已经死去的存在,依旧在主宰着虫族的命运吗?   *   虫母。   一个贯穿了虫族历史的名词。   祂主宰了虫族百分之九十的历史,繁育了整个虫族。祂是至高之母、原初之神。祂也是虫族生/殖崇拜的起源。   “有时候我会想,其实什么第二纪元、第三纪元,都是虚构的概念。虫族依然生活在虫母时代的余韵下。”   第二纪元的雌虫割据混战,每个族群跟随着领袖,就像曾经虫族跟随着虫母。血流成河、让所有低战力的虫全部被残酷淘汰的第二纪元,其实是雌虫们遵循本能想要成为下一个虫母。   就像曼努埃尔完全虫化后,失去理智,本能支配他的时候那样。当上一位虫母死去,基因会唤醒雌虫们被压抑的一部分本能,促使他们去诞生新的“王”。   第二纪,雌虫们试图成为虫母。   第三纪,雄虫用虚造的法律,统帅虫族。   法律占据着虫母的位置,成为族群的铁律和唯一准则。雌虫议会、雄保会都接受最高法的统帅。虫族就是这样的生物,集体主义至上就必须要一个绝对权威的中央主脑,他们必须服从于权威才能得到安全感。   ……就像曾经被伟大的、不可抗拒的意志所支配那般。   白蚁蚁后站在星舰上,雪白的睫毛下,橙红的双眸如同橙子硬糖一般映出清透的光泽,就有种近乎孩提的纯粹。   “我有时候又在想,虫母真的死去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胡蜂蜂后侧目。   在虫族全部被卷入这场内战的如今,身为三大目之一的膜翅目,却依然孤悬在战场之外。就连双方的盟友,都默认为他们已经加入了内战,不过身为死对头的双方,正在后方牵制彼此。   这也让他们脱离了所有虫的注视。   能够不动声色地绕开所有虫族的注意,朝着母星进发。   蚁后挑起一缕白发,在指尖缠绕,他看着一圈绕着一圈的发丝,轻声道:“可是虫族,本来就是虫母的一部分呀。”   “我们的躯壳、我们的灵魂,都是祂从自己身上割下的一部分。”   “只要我们还活着,母神的一部分生命就依旧在我们的血脉传承间延续。”   *   秘密行星。   地下禁区。   科研虫推着废弃品越走越深,在一个拐弯的时候,突然有一只虫急匆匆飞过来。白金制服,是护卫雌。科研虫躲闪不及,被撞了一个踉跄,另一只虫似乎也没想到这一茬,一个空中急刹。但就像装满了水泥的大货车般,在惯性的作用下,完全刹不住。   “砰——”   他一下撞进了废弃物铁柜上,一时间人仰马翻,柜子也被撞得脱手,往拐弯的方向滑了一段。   科研虫顾不得自己,连忙起身看柜子的情况。然而撞上来的护卫雌是一个大翅膀的扑棱蛾子,急刹失败后下意识张开的虫翅把后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让开!”   “不好意思,阁下突然有事找……”护卫雌站起身,好脾气地道歉。   科研虫想翻白眼,但又怕挨打。只好吭哧吭哧自己爬起来绕过他想去看看废弃物有没有泄露。然而护卫雌热心地把小推车从身后拉到科研虫身前,省去了他多走一段的功夫。   铁柜严丝合缝,一如既往。   也是,处理废弃物的柜子结构特殊,就这几秒的功夫,很难打开。除非是从内部推开的。   不过嘛,里面都是写实验失败的废品,怎么可能呢?   完成任务要紧。能被分个处理垃圾的活,科研虫本身就资历浅,是实验室的底层牛马一枚,也没底气纠缠。在心底大骂一番后,检查发现没问题就走了。   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后,护卫雌才飞快赶往雄虫的房间。   果不其然,雄虫已经回来在等他了。   “您怎么会去——里面!”雪莱压抑着焦急,追问。“若不是我看见您留下的消息,您又该如何脱身呢?太危险了,您知道科研废材都会被送到星船上,统一送到母星给蛛形虫当口粮吗?我不是告诉过——”   雄虫却不答反问,直接打断他:“你是在怪我吗?雪莱。”   雪莱怔住,话语权瞬间被雄虫夺走,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雄虫。   雄虫道:“你不能怪我。那天我看见了实验室里的景象,我又关在这一层,难道我不害怕吗?雄保会在做实验,我是个半道加入的外来虫,又会不会是他们选好的耗材呢?我很害怕,雪莱。”   “而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你,却为雄保会打掩护!那我除了自己探查,还有别的路吗?”   见雪莱脸上立刻浮现出焦急,他又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相信有你,我不会有事的。才在行动前为你留下了消息。”   “你看,我这不是没信错虫吗?”他露出信赖且欣喜的笑容。   一番经典洗脑PUA话术后,雌虫只觉得心底流淌着一股脉脉的暖流,让他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由得为自己辩解:“其实……克隆实验只是因为虫造胚胎发育出来没有灵魂,所以才迂回通过复制成功产生灵魂的自然个体,希望找到赋予胚胎灵魂的方式。这是一项伟大的实验,请您放心,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他急切地保证。   “可是今天我看见了和我一样的克隆体,”雄虫神色黯淡,蹙着眉,“我很害怕,雪莱。每只虫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是唯一的雪莱。若我不只是我一个,那么我会不会被取代呢?”   “我很害怕。”他强调。   雪莱立刻什么保密、什么窃取权限之类的事情都丢在了脑外。只能笨拙地安慰:“明天我们就会回到地上了。”   “是吗?那我想越早越好,可以吗?”   “好,我会安排的。”雪莱保证。   *   雄虫星区,后方某颗星球。   “这次怎么突然要准备公开演讲了呀?”一只雄虫问。   安提戈涅眨眨眼:“好像是前线遇到点问题?不过有没有雌虫那边的要求,我们也差不多该对另一方的同胞们发出呼唤了。对面大部分雄虫都不愿意冒险与我们联系,就连我们已经占据的星球,都还有很多同胞不看好我们。我们必须站在台前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躲在雌虫身后。”   那只雄虫眸光闪了闪:“既然这样,给我看看你的演讲稿怎么样?”   “当然可以!你可是在我被禁足时唯一来探望我的好朋友!”安提戈涅热情洋溢,“我还指望你帮我组织一下,分担一点压力呢。”   “我当然会的。”隐翅虫圣地亚哥微微一笑,眼底一点若隐若现的猩红。   “啊,雌虫那边来消息了。”光脑突然响了一声,安提戈涅低头查看完,抬头道,“演讲时间定在——”   “明天。” 第116章 神秘试剂   秘密行星,地下禁区。   天还没亮的时候,这个地下基地就苏醒了。   但一直等到天蒙蒙亮,在燕屿平时起床的时候,他们才动身离开地下。   一路是严格的安检,从地下来到地上时,燕屿能感觉压制精神链接的力度明显降低,但依旧无法使用。他猜测室内建筑里可能混有相关材料。   不知道在忙什么,只在燕屿刚苏醒时露面的格罗佩抽出时间送他到地面上,解释道:“实验重地,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燕屿盲猜,可能是安提戈涅那边的动静,让雄保会担心在老巢被虫背刺,因而连雄虫都防着。   但这种话当然不能搬到台面来说,于是赫利俄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到达地面时,天才刚蒙蒙亮。透过厚实的防爆玻璃,燕屿第一次看到这颗星球的外表。小行星上的建筑低矮,缓缓起伏的地表像巨兽的背脊。这里植被并不茂盛,深蓝色的帷幕笼罩着赤裸而坦荡的大地。地平线上,几笔蒙蒙的、雾气般的白涂抹在天幕上,在那朦胧的深处,恒星的剪影正毫无遮蔽地缓缓升起。   建筑低矮、植被稀疏、地形平坦——没有遮蔽物,天然易于岗哨警戒。   玻璃厚度惊人,除非是虫态化状态雌虫,不然别想轻易从这里离开。   只是赏景般的几秒,燕屿便评估出这里的棘手程度。无论是从内部下手还是外部,都不可能在不惊动雄保会的前提下离开。   ……不知道曼努埃尔懂他的意思了没。   他仿佛习惯性补充糖分般,咬碎了最后一枚金币巧克力。   远方某个系统的宇宙星图中,有微光一闪而逝。   *   雄虫星区,防线后方。   来来往往的虫正在调试设备,布景、打光、话筒、信号源……每一项都要确保万无一失。安提戈涅正在温习稿子,圣地亚哥走过来,问他:“怎么样?”   安提戈涅:“有点紧张,不过我相信这会是一场完美的演讲。你那边呢?”   出于内部自决原则,雌虫很有边界感地让出了大部分组织权。甚至安保都有雄虫主动负责,圣地亚哥就是主动请缨帮忙分担这部分压力的。隐翅虫鼓励地拍拍他的肩,道:“我那边也布置好了。”   现在只等时间到了,正式开始这场演出。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天空,烈日高照,在视网膜上熔出一个模糊的、灼烧的、白色的剪映同个星区内也存在时差,他们选定了一个雄虫星区大部分星球首都都处于白天的时间。   在这颗星球上的时间,便是中午时分。   *   狼蛛星。   在另一边放出全区演讲的消息后,所有虫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包括科梅,他将这当成一场需要严阵以待的舆论战来打。幸好他也不是毫无底牌。   在安提戈涅所在的星球被占领的时候,骗取了安提戈涅信任的隐翅虫便顺利地潜伏在。他是一只聪明且狡猾的虫,知道在安提戈涅构想中的那个新社会没有隐翅虫一族的位置,便绝不会因为身处敌方的包围圈而叛变。   如果不出意外,这场精心设计的演出,会成为一场滑稽的失败戏剧。对新势力的声望造成毁灭性打击,从而让摇摆不定的普通雄虫们失去对他的信心。   “对了,”皮拉走过来,把实验室的解析报告递来,小心观察着科梅的脸色:“您要求交叉解析两管血液,实验结果出来了。”   科梅接过,他一目十行扫过大部分数值,视线凝固在最末的结论。   ——双方有很小一部分基因片段相似,初步怀疑原因为蝶族破茧的特殊进化方式导致,外在表现为生物毒素抗体,即B方免疫A方的种族生物毒素。   在圣堂联谊会中,为了顺利带走赫利俄斯。他用了手中对身体无害且效果最强的毒素,是大阿努比斯曾给他防身的、来源于他们一族的特殊毒。燕屿喝下药无事发生,对此不明所以,只以为科梅买到了假药。但实际上那的确是科梅精挑细选的药,他看过燕屿的比赛录像,知道燕屿在某场比赛中被毒倒过。但后来的蛹化却是直播切断后的事情了,被塞基严严实实地蛮了下来。   圣地亚哥其实知道,但他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也就没专门说一句。   因此,当燕屿以圣堂联谊会自己中毒消失,而曼努埃尔只顾自己的冷漠态度来割席时,科梅相信了。   但,假如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么——赫利俄斯的立场就需要重新审视了。   科梅眯着眼凝视了一会儿正在缓缓西坠的太阳,太阳让他想到伊卡洛斯,顺着这个原点,一切来龙去脉就像被晒干的沙滩,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雄虫机甲。”他喃喃。   他脸上丝毫没有被愚弄的怒火,只有一种沉静而悠远的思考。   在一线战场斩获的雄虫机甲,总是在试图解析时自毁。赫利俄斯,站在棋局前,接着下伊卡洛斯未完的那盘棋的你,属于你的机甲也是这样能够被轻易抛弃的残次品吗?   他发出了一条新指令。   接收者——雪莱。   *   恒星照射着狼蛛星的满地狼藉,炙烤着良心。   皮拉状似温顺地离开,转身进了厕所,他甚至不敢在自己的房间内发消息。只有这里是绝对没有眼睛的。   在惨白的日光下,他侧头往窗外看。   即将进入黄昏的太阳,在大片的金黄色晚霞中显得离地面前所未有地接近。仿佛一颗金色的眼睛,庄严地注视着他。   大厦外屏亮起,露出安提戈涅的脸。前十几年,他是泡在蜜罐里、活在象牙塔上的小王子,眼睛里是愚蠢的天真、和懦弱的善良。但血与火洗礼了他,他变得坚韧。纵然高强度的工作与压力,让雄虫略有消瘦,但他的眼睛却很亮,燃烧着如太阳般的烈日。   皮拉闭了闭眼,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他翻出一个匿名的光脑,用虚拟账号找到有过几面之缘的阿拉里克,发出一条消息后立刻敲碎光脑,用水冲进下水道,避免被追踪到。   【告诉曼努埃尔,他不马上找到自己的雄主,就等着守寡吧!】   *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地上建筑内部为了迎接这些临时转移而来的雄虫大爷们,连夜做了新的装修,但由于本质上是为了研究而建立的基地,观感上有点像擎天柱上刷死亡芭比粉。   好怪,再看一眼。   没有娱乐,雄虫们就三三两两、苦中作乐地开茶话会。赫利俄斯路过的时候,听见他们正在聊雄虫机甲,不过相比于在根深蒂固的雄保会和有雄虫机甲的革新派中二选一,他们就比较贪心了。   “雄保会就不能把雄虫机甲抢过来吗?”   燕屿心想,他就防着这一手呢,雄保会就算抢到了也没用,不能批量生产,缴获一台两台根本无济于事。   “说起来,今天安提戈涅的演讲你们看吗?”   燕屿顿住脚步,听他们谈起演讲的事,若有所思。猜到这很有可能就是曼努埃尔为了吸引雄虫这边注意力搞出的动静,他心中一松,估计曼努埃尔就在来的路上了。只要等对方到位,他就可以准备离开。   他想着,听到雪莱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天青色的蛾种垂眸,轻声道:“我刚刚去问了一下,您的房间就在前面。”   雄虫们已经打开了光脑投屏,因为遥远的距离,有一些延迟,信号传到这边,演讲才刚开始。   他没有放在心上,瞥了一眼后就和雪莱一起离开。房间在最高层的走廊尽头。走廊很长,走过画框式的窗口,窗外原野蛮荒的景色随着脚步流转。刚升起的晨光在树影中融化成晦暗不明的光斑。   楼下雄虫们很显然是不会考虑别的虫感受的,声音开得很大,又是公共厅,走廊也沉浸在安提戈涅富有激情的演讲之中。   有点失真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里。   某种玄妙的弦被拨动了似的,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这条走廊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晨光几乎平行于地面,直直透过窗户照进雪白的墙,让影子成为一副波光粼粼的画,而窗户的框就是画框。   空气也是波光粼粼的,细碎的天青色鳞粉在光中如尘埃般闪烁。   余光中,墙上的两条细长影子手脚的频率完全一样,而后面那个长发身影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保持这个频率逐渐靠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莱走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影子举起了手——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赫利俄斯极速往前,金属针管擦着他的脖子而过。   第一次行动失败的雪莱静静看着他逃离,难过地说:“对不起。”   下一秒,蛾种第一次在他面前展开自己的虫翅,釉般的天青色拖着粉色的尾突,优雅的艺术品在雌虫的身上却是最恐怖的武器。几乎是刹那,燕屿就被追上了。   护卫雌有一套标准的擒拿动作,可以在不伤害到雄虫的前提下抓住目标。燕屿知道正面打起来自己毫无胜算,于是顺从地被反剪双手压制在墙上。   他用伤心的语气质问:“雪莱,你说你会保护我,也是骗我的吗?”   雪莱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想伤害您,这是上面的指令。等这之后,您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赫利俄斯发出了一声闷哼:“我可以配合,你先放开我的手,我很痛。”雪莱犹豫几秒,放开了手,但依旧保持着一个压制的姿势。   活动着手腕,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赫利俄斯委屈问:“你先告诉我你手上的是什么。”   雪莱骤然噤声,顾左右而言他:“只要您重新和几位会长阁下重新谈谈,就不会有事的。”   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尖锐的针头已经靠近了皮肤。   知道示弱毫无用处,燕屿趁雪莱不备,突然暴起,扭身肘击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针尖扎进皮肤,硬生生划出一条长长的细口子。   致命处的威胁和这一幕让雪莱下意识松开了手,都顾不得保护自己,先把针管拿远了。   燕屿现在手无寸铁,又没有翅膀,跑不了两步就能被抓住。只能趁这个近身的机会夺得一线生机。借着雪莱因为肘击,下意识低头护住脖子的动作,他转身用手肘呈死亡三角形的姿势,夹住雪莱的头颅,以此为支点,核心发力,手臂的青筋暴起,硬生生把雪莱硬拽着摔倒在地。   比起疼痛,雪莱脸上更多的是茫然。   啊?   你不是雄虫吗?   还不等他陷入短暂的思考人生,赫利俄斯扯着天青色长发,逼雪莱不得不朝后仰头,脖子因此能够最大程度贴在地面,赫利俄斯重重地半跪下去,压在他后脖颈。膝盖与地面的双重夹击,让他呼吸困难,不能轻举妄动。   “你犯了一个错误,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目标。”   燕屿努力平息着喘气,接着命令道。   “雪莱,好孩子,把针剂给我。”他一边说一边威胁地往下施加力。   雌虫却尽力把手伸得更远。赫利俄斯既然要压制雌虫,就够不着针剂。   没等他继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膝盖下传来一阵古怪的骨骼声。   骨折了?不、不!是虫化!   他顿感不妙,立刻起身扑向针剂。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虫化的速度。温驯铺在地面的虫翅陡然立合,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向后倒去。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掐着脖子按倒在地。   雪莱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温柔且纯净,即使遭遇了这样的对待,他也没有怨怼,连掐脖子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为什么?”重伤初愈的雄虫十分困惑。   “我不知道,这只是命令。”蛾种回答,甚至不敢与赫利俄斯对视。   “即使雄保会永远不会在意你的名字,就像毫不在意你雌父的死一样,那也比我重要是吗?”   这话给了雪莱一种错觉,一种雄虫正为此伤心的错觉。于是他也难过起来:“抱歉……”   护卫雌们没有选择,他们不会被雌虫社会接纳,而倘若背叛雄保会,另一个雄虫势力也绝不会喜欢墙头草。他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要么战死,要么等雄保会赢,或者输。赢了继续这样的生活,输了就理所应当的作为战利品被赢家收编。   针尖刺入了皮肤,蓝色中混杂着红色小点的液体被注入到皮下。不是血管,让燕屿松了一口气。   大不了等会儿把那里的肉剜掉。评估后,认为以伤换伤的损失可以承担,燕屿直接猛然一头槌,他很狡猾,知道脑壳硬度自己是比不过雌虫的,所以计算好角度,砸向的是雌虫的眼睛。   “唔!”蛾种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无论是多强大的生物,眼睛就是他们永远的弱点。尤其还是视力本就不好的蛾种。   燕屿趁机把针剂拔了出来,蛾种以为他要抢,立刻牢牢抓紧,藏在手掌和地面之间,不留一点机会。然而燕屿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做了一个要翻身逃跑的假动作,然后趁着雪莱去挡另一侧的机会,杀了个回马枪。前面的翻身不过是蓄力,借助自然向后平躺的重力,他完成了一个格外猛烈的肘击。   “咔嚓。”   与针剂碎裂声同时响起的,是燕屿手肘骨裂的声音。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行云流水地伸手往流出的针剂液体中抓了一把,伸手就往蛾种眼睛上抹。   脆弱的眼部立刻传来剧痛,雪莱瑟缩地捂住眼睛,完全丧失了视野。   燕屿立刻趁机往外爬,即将逃离的瞬间,裤脚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他回头看,是雪莱闭着眼睛在凭借声音摸索。清丽的脸上因为生理刺激而布满泪痕,他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忍着疼痛努力想通过嗅空气找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好可怜的样子。但一想到这只忠诚的小狗主人从来都不是他,燕屿就根本提不起心情来同情。   他十分敏捷地避开,后退几步站起来,远远地看着雪莱。   黑暗让雌虫本能地不安,野兽不安的时候就会极力让自己更强大,或者至少看起来更强大。他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摸索。与此同时,脊椎撑起他的背脊,他开始变得可怖,更倾向于一个非人生物。   ——他更进一步虫化了。   燕屿冷眼看着,近乎冷酷地理智思考着。   不管雄保会突然发难的原因是什么,他继续呆在这里绝没有好下场,说不定就是进实验室当小白鼠。而且雪莱优柔寡断,总是害怕伤害到他,束手束脚,因此给了他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发现雪莱的失败后,下一次来的虫便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一定要马上逃走!   还不知道在哪的曼努埃尔指望不上了。这里的门都要求权限,原本把雪莱权限搞到手后,他未必不能悄悄溜走,但现在肯定行不通了。至于冲下去,让他的情况暴露在不知情的雄虫面前,引起骚乱然后浑水摸鱼?恐怕他根本走不到雄虫们的面前。   他环顾四周,因为房间在最上层走廊的尽头,所以他在走向房间的时候便走进了一条死路。   他的生路,就只在这个死路之中。   注视着正在虫态化的雪莱,他舔舔嘴唇,凝神调动精神力,试图像他第一次使用精神力般。那个时候他被曼努埃尔用养父刺激,被逼急了硬生生用出精神力反击。   地上对精神链接的屏蔽弱很多,未必不能强行使用。   然而在他成功之前,雪莱半虫化完成了。   超乎寻常的,他的手部竟然依旧是被柔软皮肉包裹的模样,没有变成狰狞恐怖的虫爪。   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闭着眼的雪莱朝着边展开虫翅,燕屿快速退到窗前,然后掐着秒,在雪莱扑过来的那一秒蹲下。雪莱砰地扑到了防爆玻璃上,他歪了歪头,沾着粘液的那只手伸出爪尖,勾进厚厚的玻璃内,然后以此为支点,他倒挂在上面,向下探头摸索。   他难过地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您。”   天青色长发如瀑般垂下,羽状触须警觉地朝内打着小卷。燕屿又心狠手辣地伸手死死往下拽头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他触须,就像牵住了牛鼻子上的绳索一样,他狠狠地拽着脆弱敏感的触须往下掼!   他就说,长发不适合打架吧!幸好他早就剪了头发,不然今天就是薅头发大赛。   “砰——”头因为粗暴的动作砸在了玻璃上,厚厚的玻璃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雪莱突然反应过来燕屿想要做什么——他想要借力打力!让他把防爆玻璃打开!   他立刻一个半空翻身,落在地上。   死活不肯再靠近玻璃。   雄虫想抓他的触须就抓吧,他刚好还可以反向借机近身呢!   但玻璃只是有一丝不起眼的裂痕,对燕屿而言,就足够了!   从来到地上,感受到精神力屏蔽的力度变化,燕屿就猜测,克制精神力的材料或许是来自这栋楼,大自然没有加盖,雄保会总不能让外面每一寸空气都屏蔽精神力。   当这一丝裂痕产生,就像满是辐射的地方进来了新鲜空气,他突然能够正常呼吸了!努力凝聚了好久的精神力突然又显现出了踪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了!   雌虫的身形卡顿一秒,紧接着残影掠过,骨爪疯长,一拳砸在了玻璃最脆弱的受力点上。   玻璃飞溅,折射出白色和灰蓝的天空。   透支精神力强行链接,燕屿头痛欲裂,脑海里一阵嗡鸣,耳边似乎有枪响的声音。他眼前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缓了好几秒方位感才重新归来。他意识到自己在下坠。   在玻璃碎掉的那一秒,他意识到透支的精神力也达到了极限,大脑一顿刺痛,短时间内无法继续使用精神力。   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随着飞溅的玻璃碎片一起一跃而下。   这是四楼,跳下去轻则骨折,重则死亡。但对虫族而言,只要落地姿势做准确,就不会有大碍。断交几根骨头,以虫族的自愈能力也很容易修复。   只要他熬过最初的追捕,等到精神力恢复,就有了自保能力。只要曼努埃尔别来得太慢,说不定他给能活着离开这颗星球。   于是燕屿护住头和颈椎,已经准备好了落地缓冲。而雪莱急切地展开虫翅,试图俯冲下来拉住雄虫。   然而——   “嗑。”   是破甲弹穿心而过的声音。   雪莱发出一声哀鸣,被冲击力带回了走廊,翻滚几圈,最后撞在墙上。   熟悉的警报声拉响!外敌入侵!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燕屿头还晕着,差点以为自己出幻觉了,不由得一怔:“你怎么来了?”   红影降速,在燕屿坠落前横抱住他,然后扇动蝶翼升空。身后跟着一连串炸开的“烟花”,都被他甩在身后,张开蝶翼周全地为怀里的雄虫挡住。   小行星的半空毫无遮蔽,太阳终于一跃而出,悬挂在他们身后,庄严而神圣。狂风漫卷过沙石戈壁,原始的自然正在苏醒。   天光大亮。   曼努埃尔垂眸,回答道:“我来带你回家。” 第117章 并肩作战   狂风漫卷,身后传来狂轰滥炸的轰鸣。他们仿佛一叶孤舟置身于撼天动地的海啸之中。   燕屿往下瞥了一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其他虫呢?不会就你一个吧?”   曼努埃尔一边提速,穿梭在枪林弹雨中:“不算。”还没等燕屿放下心,他又道:“我还带了我的机甲。”   燕屿:?   纯黑的异形机甲在智能ai的自动驾驶下,与曼努埃尔兵分两路,吸引走注意,给他英雄救美的时间,现在则追上来挡住炮火。   “……就这?没有后援?”   “他们还在后面,没追上来。你先庆幸吧,要不是那个谁谁,忘了叫什么。反正要不是科梅身边的雄虫告密,你说不定已经被追回去了。我怕守寡,就先一步赶来了。”   曼努埃尔一边说,一边虫化,虫爪刺破肌肤,狰狞的棘突顺着脊椎蜿蜒,半人半虫的怪物扇动蝶翼,俯身把燕屿塞进自己的机甲。舱门关闭,遥遥传来他的声音:“异形机甲和人类机甲操作系统不一样,你现在自学一下。我去断后。”   燕屿回头看,他已经俯冲向后方蜂拥而至的追兵。   没时间谦让。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翻到简易的医疗箱,娴熟地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喷愈合喷雾。右手小臂骨折,这里没办法治疗,就缠上绷带固定起来。他还在暗格里找到了曼努埃尔曾经送给自己的长刀,和一把短匕首。材质相同,看起来是一套的。他没多想,拿起短匕首,摸了摸自己被注射试剂的那部分皮肉。皮下鼓起一个青紫色的硬块,还没有扩散。   燕屿当时孤注一掷,拼着加速注射的风险以伤换伤,便是在赌这个试剂并不是剧毒物。若是想让他死,何必多此一举注射药物呢。很有可能那是某种可控的慢性毒素,甚至是某种纳米机器。   ——毕竟,哪怕是用来配种或者提供实验资源,他都不能死。   手指按了按,确定了大概的范围,他对着显示屏,用医用酒精简单消毒后直下手剜掉了这块肉。小心把它包裹好,放进医疗箱的角落,准备回去后化验。医疗箱里有止血喷雾,曼努埃尔用不上,估计是专门给自己带的。   除了这个,还有几支雄虫专用的信息素补充剂,能够缓解雄虫的精神力问题。因为是雄保会严格管控的药剂,安提戈涅他们手中都没有多少,用一支少一支。不知道他怎么匀出来的。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忍痛收拾完后,自动驾驶的机甲已经即将冲出小行星的大气层范围。   曼努埃尔追上来,身后银色的追击弹几乎是追着他的后脚跟爆炸,燕屿估算着距离,在他抵达的一刹那打开舱门,然后掐着点在蝴蝶撞进来那一秒紧闭舱门。后一步追上来的炮弹砸在驾驶舱门上,让厚重的钢铁之墙出现了轻微的畸变。   但此时两人都没空关心这点,曼努埃尔再强也是一只虫,回来得不免有些狼狈,几乎是飞射进来的。撞了个人仰马翻,燕屿直接被来不及刹车的蝴蝶给压到了舱室内壁上,后脑勺猝不及防砸上去,脑袋嗡嗡响。   燕屿:“嘶——”   hp-20。   曼努埃尔有点想笑,但一张开嘴就流出了点血。即使是虫族,这样密集的爆炸对内脏的伤害也是无可避免的。   觉得有点丢脸,一生爱漂亮的蝴蝶立刻笑不出来了。他抹了抹脸,蝶翼收拢,双膝跪着慢慢往后爬,让出空间。燕屿单手撑着爬起来,皱眉问:“你怎么样?”   说实话,曼努埃尔现在很狼狈,脸上、胸口和手臂都是血,但不妨碍他在伴侣面前云淡风轻装了起来:“还好,我杀的比伤到我的多。”   燕屿:“是吗?”他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伤口喷出医疗酒精。曼努埃尔身上穿刺伤不多,烧伤和内伤占据主导,也就是说创面大,医疗酒精猝不及防喷上去,他差点没崩住表情。   燕屿翻了翻医疗箱,找到些合适的药物,道:“让让,先处理伤口。”   “等会就会自愈。”曼努埃尔满不在乎。   雄虫只发出一声冷笑。   曼努埃尔:……   半虫化还未完全恢复,硕大一只蝴蝶的触须迟疑地打了个卷,看了眼他的脸色,决定大发慈悲,体谅一下雄虫一番拳拳报恩之心,于是小心往后边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挪无可挪,把那一侧的舱室挤地满满当当。   知道高等虫族自愈能力强,燕屿便只大致做了创面的清理,不然万一感染,到时候外面的血肉愈合了,里面在腐烂,还得重新割开皮肉。   这个过程中他们没有说话,只有器材磕碰摩擦的声音,连外面的轰炸都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机甲刚刚还在疯狂弹窗表示机甲损耗高危,此时损耗率暂停增长,也便不吱哇乱叫。   曼努埃尔高高大大一只,要不是外表太过狰狞,简直就像个大型抱抱熊。他低头垂眸,默不作声看雄虫动作。   “……怎么?”燕屿简单处理完,用多余纱布擦擦手,随口问。   如梦初醒般,曼努埃尔眨眨眼,不露声色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为什么他们没来了?”   他们,自然是指雄保会的追兵。   “他们的防守力量不该只有这么点。”   见燕屿敛眉思索起来,他又忍不住没事找事,伸出尖尖的虫爪,小心戳了戳雄虫的皮肤。皮肤凹出个小坑,曼努埃尔不自觉屏住呼吸,才让世界上最尖锐的生物杀器甚至没戳出血来。   燕屿垂眸看了眼,想让他没事干就好好疗伤。却鬼使神差想起了雪莱,他虫化后掐住自己的脖子,半边身体都虫化成狰狞的模样,手却依旧是无害的人形。若非如此,他便是从这个细节发现了雪莱本能的犹豫,才找到了可乘之机。   “你们雌虫虫化,手都会变成这样吗?”   “嗯,除非是刻意控制,不然第一个变化的就是……”心不在焉解答的曼努埃尔突然顿住,触须警觉地立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危机感突然就炸毛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不见,不会染上什么雄虫的恶习了吧?   燕屿面无异色:“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心慈手软的敌人。”   *   秘密行星。   雪莱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原本奋不顾身想要拉住雄虫,却被天降的曼努埃尔狠辣一击,撞回长廊。他吐出一大口血,努力想要支起身体,但却脱力地倒下。   胸口被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就算是雌虫也无力回天。   他浑身一阵阵发冷,却努力地抬头想要看到雄虫离去的身影。   有同僚落到他身边,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状况,确认无法存活后,不无惋惜地道:“或许不该把这个任务给你,上面说过不要小瞧他的。”   ——[你犯了一个错误,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目标。]   雄虫的声音又突然回荡到耳边。   不,不是轻视。   他望着雄虫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小声反驳。我只是害怕伤害到您。   同事又问:“不过,注射成功了吗?”   雪莱点点头。   他觉得这个清晨越发冷了,忍不住蜷缩起来。   “针管破裂,试剂泄露。”他艰难说着,一边说一边吐出大团大团的血。“我的眼部黏膜、伤口有接触到试剂,恐怕外层抑菌膜已经溶化,为了避免传染——”   飞蛾最后看了眼冉冉上升的太阳,他在死亡的寒冷中怯怯地想。   我犯了错,您还会记得我吗?不是您人生中第二个雪莱,而是您遇到的第一只名叫雪莱的长尾大蚕蛾。   “请立即焚毁我的尸体。”   *   几支雄虫信息素补充剂下去,燕屿脑海里的刺痛没一会儿就平息了。见状,曼努埃尔假装不经意地邀功:“对了,你给我的暗号我看懂了,这次来没忘记也把你的机甲带来。”   它正静静悬浮在某颗隐秘的陨石后。   为了方便星际灾难时进行救援,机甲舱门都有对接设计,能够让人顺利转移到安全的机甲内。   坐在驾驶舱,和梦中情机小别胜新婚,燕屿只觉得自己对专属机甲的爱已更上一层楼。他爱惜地摸了摸,才和自己真正的伴侣对接上频道。   刚准备问支援的方向,刚刚还空无一物的雷达显示屏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红点。敌方悄无声息包围了他们。   “哇哦。”曼努埃尔低笑了一声,“黄雀在后。”   燕屿凝神,大脑飞速转动,突然道:“雄虫机甲——他们的目标一直是雄虫机甲!”   到了星际的科技水平,任何一种武器面试,都需要漫长的工业积累。雄虫机甲的横空出世,代表了太多东西。更别提成规模地生产,背后代表一条稳定的军工生产线。   有这个实力做到、并送进虫族的势力不多。   在智械与雄虫达成合作的前提下,就只有人类能够做到了。   能联想到自己并不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雄保会居然盯上了他的雄虫机甲——唯一一台没有安装自爆装置的雄虫机甲。   是推测,是有把握的谋取,还是一场大胆的赌局?   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包围圈里,两台机甲缓缓汇合。   曼努埃尔提醒:“保持警惕,或许除了雷达检测到的这些,还有敌人。”他把自己被人鱼袭击的事说了,末了感叹:“这才几天,雄保会就把技术都更新了。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做交易。”   燕屿应下:“我知道了。”   操作灯次第亮起,武器上膛的声音令人背脊发寒。危机让他肾上腺素飙升,骨折和剜肉的疼痛此刻都离他远去了。他只感到令人战栗的兴奋。走上军校那一刻,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驰骋疆场,此时竟然也能算得上殊途同归了。   但越到危急时刻,血流得越澎湃,他的大脑却越冷静。两架外形与制式完全不同的机甲内,是两张同样专注而沉着的脸。   不用多说,在一个眨眼的瞬间,两架机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此刻,只有彻头彻尾的厮杀! 第118章 枪响   真空中漂浮着残肢断臂和机甲碎片。   配合默契的一人一虫又背靠背汇合在一起。   “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曼努埃尔轻蔑道,“雄保会太看轻我了。”   他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这里漂浮的大半敌人尸体都是他的杰作。不过这并不完全是垃圾话,还包含着曼努埃尔一丝不明显的忧虑。   真的就只有这个手段吗?   按理说得到消息后,雄保会附近的防线会立刻赶来支援。   短暂的几秒休息,潮水般的护卫雌们又涌过来。虽然战斗力远逊于曼努埃尔,但蚂蚁也能咬死象,他陷入虫群的漩涡,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燕屿立刻后撤拉开距离,狙击枪上膛,正准备为曼努埃尔提供掩护。   然而就在下一秒,曼努埃尔瞳孔紧缩,突然急促命令:“离开那里!”   雷达仪表盘上,原本空无一物的方向突然出现一个代表敌方的红点,与绿点几乎重叠!是埋伏!   然而声音的传递追不上机甲的引擎,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通过队内频道传来。仪表盘上红点与绿点完全重叠一秒后,因为力的方向而弹向两边。   燕屿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机甲撞得离交战中心更远了。   “没事吧?”曼努埃尔问。   燕屿咽下闷哼,紧了紧手肘的绷带:“没事。”   曼努埃尔安抚他:“再等等,后援很快能赶到。”他眉间始终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忧虑,不知道突然杀出来的埋伏目的是什么。于是他果决道:“我来帮你。”   “不。”燕屿也同样利落地拒绝,“你那边虫太多了,这里就交给我。”   太空正面遭遇战,在没有掩体的情况下,狙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收起自狙击枪,合金长刀出鞘。   虫群如同深海漩涡,源源不断地朝着漩涡中心的曼努埃尔涌去。而这巨大的漩涡之外,两台机甲遥遥相望。   他已经认出了这个机甲的制式——银蓝色喷漆,它属于人鱼。   “我会终结他的。”   他冷冷道。   *   假如回到人鱼事变的那天,你会怎么做?   这是人类星网上的热门话题。   有人说会提前报告给政府,有人说会找个不联网的安全地方躲起来,有人说会先下手为强……人们在网上徒劳地虚构着另一个平行宇宙,然而人们也无比清晰地明白。   倘若回到那天,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要燕屿来说,虽然心脏被捅了一刀,九死一生后还因此不得不和亲虫族,但他其实并不恨人鱼。   仇恨、战争……与生存。   宇宙永恒的命题,不是爱,而是消亡。   一切的挣扎、一切的选择,都是为了在这个以亿年为尺度的宏大宇宙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留下这个文明的脚印。   在这个宏伟的命题下,没有对错,只有渺小生物的悲哀。   他不恨人鱼,不恨背叛自己的朋友。   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他也绝不会手软。任何情义,任何爱与眷恋,都不会让他的刀迟疑。   因为人类同样在命运的迷雾中奋力挣扎。   “铿——”   合金刀从机甲关节处划过的声音,金属剧烈摩擦,火星飞溅。双方一触即分。   下一秒,又狠狠撞在一起。   无视机甲弹窗的损耗警告,在力与力直白的对决中,燕屿的刀尖从下往上挑,合金刀几乎绷成一张弯弓,犹如弯月。   机甲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武器大部分也是装载的他最擅长的远程——毕竟人类指挥本就不在前线,到了虫族更不能让雄虫陷入正面对决的地步吧?   也就是说,倘若刀崩断,他便没有了近战武器。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瞳孔紧紧盯着前方,绝不肯在这场角力中退缩。   刀绷得更弯了。然而在承受不住断裂之前,电光闪烁!是长刀刁钻地卡进了外壳的缝隙,切断了一条线路!   “滋啦——”   燕屿唇角勾起一抹笑,电光炸开在眼底,他浑身一松。是对面不敢赌是他的刀先断,还是自己的损失更大,紧急后撤了。   然而没等燕屿乘胜追击,微型机器从对面机甲的暗舱中爬出来,钻进破损处开始紧急修复。   靠,这是什么赛博奶妈?   燕屿停了下来,这才开始平复呼吸。他的机甲损耗同样不小,却没有微型机器能随时修复。都是机甲,别人家才是富养!他不禁有些羞愧,包含歉疚地拍拍机甲,安抚搭档情绪。   他在喘息的间隙环顾四周,这里是一颗黄色的星球。机甲检测,地表大部分构成为硅酸盐熔层,大气层以二氧化硫、氯化钠和一氧化硫为主,也有少许氧。初步判断没有水。(注1)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宇宙中激烈的搏斗,打打着就偏离了原来的位置。紧张的战斗容不得一丝分神,宇宙的景色又大同小异,总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中悬浮着星体。他回过神来时,就已经与曼努埃尔隔得很远了。   而曼努埃尔倒是想赶过来,可惜分身乏术。   燕屿当机立断决定不能继续飘远了,便一狠心,不顾和敌人纠缠的距离过近,抬手便是一发狙击弹,使他们双双迫降在这个星球上。   “你是故意带我远离那边的。”燕屿开了公放。   宇宙中真空无法传播声音,只能通过机甲内置的电波信号交流。但燕屿可不敢给来自智械文明的敌人开交流权限,于是他们全程沉默地交手。直到现在才初次沟通。   “……”对方沉默了几秒,也开了公放。   “我是来劝你回到雄保会的。”人鱼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晚春的水波,却让燕屿瞳孔紧缩。   “小池?”分明是问句,他却说得笃定。   人鱼平静道:“是我,队长。”   “你必须回去。雄保会为了逼你就范,给你注射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摆脱的。”   燕屿:“你知道是什么吗?”   人鱼摇头:“我不知道,但格罗佩让我给你带一句警告——雪莱只是眼部黏膜和伤口沾到试剂就必须立刻处理尸体,请不要心存侥幸。”   “是吗?”燕屿冷笑一声,“如果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雄保会不派虫来找我,让你一个外人来当说客。”   这次人鱼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但实际也就十几秒。在这十几秒里,只有地表磁暴带来的电波紊乱声音。本来就是母星陨石带附近,没有建设空间站,加上特殊地质构成导致电磁暴与活火山盛行,这颗星球基本没有信号。   无形的电波在这十几秒内扩散,机器嗡嗡的运作声,让沉默也变得微妙。   人鱼开口了:“因为雄保会抽不出人手了。”   燕屿呼吸放轻,他直觉接下来一定是个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   人鱼缓缓说道:“在你逃出秘密基地的同时,安提戈涅在全虫族直播时,遇刺身亡。”   ……什么叫,安提戈涅遇刺身亡?   燕屿难以置信。   突然,打碎玻璃从四楼一跃而下时,他听到的那声若有若无的枪响,后知后觉穿透了他的耳膜。   *   时间回到不久前。   在革新派占领的雄虫星区,这颗星球位于后方,远离前线,因为安全而被选为了革新派雄虫的暂时根据地。   安提戈涅就是在这里准备了举世瞩目的演讲。   站在花卉环绕的演讲台上时,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正在紧张。   于是他抬头望着高悬的烈日,正午的恒星几乎是在炙烤着大地,城市布置了温感调控系统,他感觉不到烈火焚身的煎熬,只觉得阳光普照。沐浴在盛大的光中,他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站在幕后,为他提供坚定支持的同伴们。   菲利普对他点头、圣地亚哥对他鼓掌、还有许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带着信赖注视着他。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   “三、二、一——”   直播开始了。   他注视着摄像器,灼热的阳光下年轻的雄虫几乎在发光:“诸位同胞们,好久不见。”   雄虫星区、战区、边区和后方雌虫族地,无数虫准时进入了直播间。全息投影,让他们几乎就是在现场倾听这场注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演讲。   “……虫族才是星际时代历史最长的智慧种族。但,在虫族漫长历史之中,只有百分之一属于我们。在这百分之一的长度中,我们一共发起了一次内战,改变了三次政体——是的,三次政体变革,却只有一次内战。”   “因为另一次,是革命。”   不少虫眉头一皱,从这个不一般的开头中品味出几分别样的内涵。开头便重新定义了虫族的历史常识,恐怕这会是一次颠覆性的演讲。   只听安提戈涅不紧不慢地接着论述。   “从虫母时代,到雌尊的第二纪、雄尊的第三纪,虫族仍然陷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革命之中。我们在母神的时代,匍匐于虫母脚下,我们是祂的子民、祂的工具、祂的食物。祂孕育我们、吞噬我们。”   “每只虫都被目的鲜明地生育下来,雄虫负责□□,雌虫负责觅食与守护,然后,在完成使命之后被我们的神回收吃掉。”   “同胞们,如果一只虫,生下来就有他的使命——他不为自己而活、不为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而活,他没有摆脱宿命的选择,那么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说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我们与宇宙中无意识的尘埃何异?!”   “我们难道不是你脚下的石头、手里的光脑、头顶的钢筋吗?”他激烈地质问,又突然低下声音,像是在疑惑,“——我们不就是工具吗?”   “可是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无知无觉的工具吗?”   无论是雌虫还是雄虫,想到虫母时代作为消耗品的宿命,就轻易被他调动起了情绪。是的,任何智慧生命都不该被当成工具,无视他的喜怒哀乐,践踏他生命的意义!   ——可是,这和如今的内战有关系吗?   在激愤的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疑惑。   而安提戈涅却话锋一转,接着说:“纵然这个时代与上个时代,雄尊与雌尊的尝试都有太多不足。但我想,无论哪个时代,无论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都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自由的个体,在体验生命的憎恨与狂喜。”   有雄保会的雄虫听完这句直接冷笑着砸了光脑:“真是数典忘祖的白眼狼,雄虫被践踏的历史也能洗白成生命的体验是吗?”   也有雄虫不只想到了什么,看着和雌君的照片出神。   但这些外界的反应都干扰不了安提戈涅,他拔高了语调:“同胞们!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无论我们曾经为了彼此的利益有过多少争吵与厮杀,请不要忘记!今天,我们能站在星空之下,通过这种方式对话!不是因为身为雄虫我有多么尊贵的身份!也不是因为,身为雌虫你有多蛮横的武力!”   “我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勇敢地朝着我们的神、我们的创造者、我们的压迫者,举起了反抗的镰刀!”   “我们将曾加诸于虫族身上亘古的宿命付之一炬!”   “从那以后,虫族存在的意义,将由我们自己给予!”   日光恢弘,他庄严如同圣堂的壁画、洁白的雕塑。他一字一顿宣告:“这——就是革命。”   军舰内,还在养伤的鞘翅目总长眺望着星空,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安提戈涅到底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铺垫完原初的历史,接下来就是后虫母时代,两次政体变革,两次上下颠倒所积累的矛盾。   “我知道,我们彼此憎恨,为了利益争执不休。雄虫恨雌虫践踏雄虫尊严的曾经,雌虫恨雄虫吝啬的关怀与刻薄的对待。但同胞们,曾团结一致争取自由的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卵巢。这样彼此憎恨,彼此践踏的命运还要轮回多久呢?”   “雌尊伤害了雄虫,于是下一个纪元雄尊又压迫雌虫。那再下一个纪元呢?就这样生生不息地彼此践踏吗?”   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让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都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也都在问自己,下一个纪元又是谁在上呢?谁又会被踩在脚下呢?   刚刚痛骂安提戈涅白眼狼的雄虫也沉默了,他把光脑捡回来,靠在雄虫同伴的身上,默不作声地听着。两只虫的手紧紧交握着,试图汲取一些安全感。   “如果雌尊社会,是以暴力压迫弱小。如果雄尊社会,是以特权无视公平。如果你也曾为族群曲折的历史而愤怒,为同胞不公的命运而哀泣。那么为什么不再一次举起火把?”   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分布在虫族各个区域,他们的脸上有着同样的茫然,和一种古怪的恐惧。那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那也是对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的恐惧。   “从蒙昧与蛮荒,跌跌撞撞走进文明,从虫母时代到雌尊,那是我们身为智慧生命,对自由与尊严不屈的追逐。那就像飞蛾扑火一样燃烧着我们的渴望,压过了基因的本能,驱动我们走向了背弃神的路。”   “那场革命结束了吗?”   “没有。”两个简单的音节,掷地有声!   “我们的先祖,为了生命应有的自由与尊严,发动了革命。告诉我,雌尊和雄尊是符合初心的吗?”他尖锐地问,不等观众给出回答,他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   他不需要别人的回答,可虫族们心中自有答案——不,不是的。雌尊和雄尊,都是畸形的,总有一部分虫在被迫牺牲。   “无论是雌尊还是雄尊,都是这场革命的一部分。它们只不过我们在革命道路上的探索罢了,而实践已经告诉我们所有虫,那是两条彻底失败的道路!”   “真正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   他以郑重而庄严、激情澎湃的口吻,高声呼喊:“这不是第三次内战,这是几百年前那场革命的尾声!是时候结束了,是时候回到正轨了!”   他声音嘶哑而哽咽,日光如白瀑飞溅,在那灼热的光中,他看见了死去的恋人正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理想,他牺牲了一切的理想。   在这一刻,离他那么近。   无尽的力量涌了上来,他奋力挥手,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同胞们,让我们——”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融进了太阳,在幻想中剧烈地燃烧、升空,永远地照耀着虫族。但是大家总是忘记,太阳升到正午的最高点,就只剩下坠落的余地。   “砰。”   几滴血溅开。   枪响了。 第119章 人鱼之死   无名星球。   广袤的宇宙中,星体按照着恒定的轨迹缓慢远转,从不会为某个生命的死去而停下片刻。   突闻噩耗,燕屿闭了闭眼,压下所有思绪,睁开后便用重新出鞘的刀表明了态度:“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那就按照战场上的规则来,赢家说了算。”话音未落,只见两道残影再次相撞。这一次,在彼此对各自目的和底线的坦白下,再也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   刀光、枪声、爆炸的余热——   只有沸腾的战意塞满了大脑。   炮火在硅酸盐熔层的地表上留下深深的伤痕,硝烟和灼烧的气息融入了遍布二氧化硫的空气。这颗空旷的星球没有水,没有生命,只有两架机甲正在殊死搏斗。而天穹之上,在一览无余的地平线上,宇宙瑰丽壮美,随着脚下行星的自转,漫天银河流转。   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军校联赛的特训中,燕屿作为队长和主力成员,技术特点在队友们面前早已不是秘密。甚至刚一交手,池涧西就干脆利落地摧毁了地面上所有可用的掩体,并死死粘住对方,不让燕屿拉开距离,逼一个狙击手只能跟他拼近战。   而一路以文职身份示人的人鱼同样有一身不凡的战斗能力,燕屿却完全不知情。   在这样敌暗我明、debuff无数的情况下,燕屿渐渐落了下风。   ——毕竟让一个远程脆皮狙击手贴身肉搏,这跟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有什么区别!   【警告,能源不足!警告,能源不足!】   【警告,机甲损坏率87%!警告,请立刻撤离!】   鲜红的弹窗警告一层叠一层,漫反射的红光勾勒出一个冷凝的骨相轮廓。燕屿充耳不闻,也没有功夫分神关掉弹窗,他已经品尝到了唇齿间的铁锈味。   事实证明,人类舍弃雄虫机甲所用的高灵敏感应技术,不是没有道理的。身体素质的要求降低,对应的就是对脑域开发程度的严苛要求。   大脑超负荷地在指挥两具身体,其中一具还是高如一栋楼的钢铁机器。他的伤本就没好,经过一轮车轮战后,又对上全盛的人鱼,现在的每一秒战斗就是在透支生命。   后方支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燕屿从来不敢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里,但命运有时候的确不是人可以掌控的。他要么在自己被耗死之前杀了对方,要么就拖到支援来的那一刻。他捏了捏骨折的右手臂,皮下有一层青紫色的淤血,几乎能隔着皮摸到不规则的骨骼断裂面。他还得庆幸,因为战斗而错位的骨头没有刺到动脉。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淡淡的铁锈气。   现在他只能血战到底,然后剩下的,就相信曼努埃尔。   池涧西的屏幕上钴蓝的数据流闪过,曾作为数据分析师的人鱼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计算分析,机甲装载的超级AI列出接下来的可能性,每过一秒,雌虫援兵赶到和药剂生效的可能性都在呈指数增长。   时间不多了。   于是下一秒,双方不约而同推动引擎——   “铿。”   再一次短兵相接,铁与铁的碰撞,力与力的角逐。   池涧西已经从之前的交手猜出了燕屿右手有伤。他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于是这一次,在刻意调整之下,巨大的冲击力从右侧传来。   力从金属外壳一直传递到驾驶舱内,剧痛随着震荡传来,燕屿脸色苍白。但他咬着牙,不退反进。   为了压迫他的伤处,敌人前所未有地靠近,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他顺着这个姿势,反转过握刀的姿势,由原本的劈砍改为从右下往左上挑。这个姿势要以右手肘关节为发力点,要求右手臂发力——机甲当然和人类不一样,就算是可以由精神力驱动的雄虫机甲,也不会有痛觉,不会因为驾驶员的伤势影响机甲性能。   但驾驶员下意识避开伤处,是无可避免的本能。   更何况传统机甲对驾驶员身体素质有要求,手臂骨头断裂的机甲师差不多被废了一半。而雄虫机甲又是精神力操控,与第二身无异,就算没有痛觉神经,但精神上的幻痛却如蛆跗骨。   总而言之,池涧西完全没想到燕屿居然还能如此反抗。   在察觉刀锋改向的一刹那,他暗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交战的时间内,不仅是池涧西摸清了燕屿的伤势与弱点,燕屿也摸清了人鱼机甲的要紧之处!   雪亮的刀锋如虹。   坚硬的金属断面在刀面上刮出深深的痕迹,银蓝的电光、红色的火花和跳动的离子弧从刀锋闪过——伴随着金属刮擦和鲜明的刀锋断裂声,人鱼机甲的驾驶室差点被拦腰切断。   从腹部斜着往上,巨大的切口喷洒出鲜血,无数金属碎片扎进他的伤口。   剧痛率先传来,紧接着痛觉就被麻痹,他只感到鲜血濡湿衣服的温热与黏腻。失血过多的眩晕还没找上门,肾上腺素率先控制了身体。池涧西紧急后撤的同时,不忘反击。   机甲后舱的弹药随之倾泻而出,定点追踪雄虫机甲的右侧。   灼热的冲击波让燕屿不受控制地翻滚几圈,头晕目眩地被砸落在地,拖出一条长长的、坑坑洼洼的刹车痕迹。   余光中,银色的机械流又涌入人鱼机甲的创口,就像增生的细胞一样,重新填满了破裂的外壳。   ……自带奶妈的近战士就是难打,燕屿使劲晃晃脑袋,试图把眩晕丢出去。   但是大脑还是嗡嗡作响。可能是脑震荡了,他冷静地评估。   他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感觉胃和咽喉火烧火燎地疼,内脏似乎都在刚刚的死亡翻滚中移位了。在古怪的闷疼中,泛发出奇异的、针扎似的痒。   但他没在意,只当是内脏受损。   怎么尽受些没办法当场治疗的伤?他简直有点苦中作乐地想笑了。   不像池涧西,刚刚那一击虽然差点把他和驾驶室一起砍成两半,但毕竟材料的硬度是没办法越过的天堑——在成功之前,刀先断了。   他的伤口虽然深,但毕竟是属于普通的外伤,只要在血流过头之前止血,在伤口感染之前缝合,就死不了。   但的确伤口很深,创面大,血如河水般流出。几乎是几秒,肾上腺素后知后觉地消退,池涧西脸色苍白,差点从驾驶舱上跌下来。   但机甲智脑的反应速度比死神更快,不需要池涧西的操作,最高指令触动,一秒后,临时的玻璃舱升起来了,浅绿的治疗液顷刻注满,纳米治疗机器人也伸出纤长而坚硬的触须开始缝合伤口。   说来讽刺,不需要身体的智械生命因为大肆进行人体实验,反而掌握着最先进的生物科技,治疗技术远超人类和虫族。   但感受着伤口血肉疯狂增长的痒痛,池涧西嘴角反而挑起一缕讽刺的笑。   AI掌握的机甲最高权限,离奇的隐藏式治疗舱设计……这可不是什么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   毕竟,每一条活着的人鱼,都是智械生命宝贵的实验体。这样设计,只是为了驾驶员如果死了,能够最大程度保留新鲜的尸体和大脑。   他喘了口气,绿色的液体从唇齿间涌入,又从耳后的鳃溢出。   他看见燕屿左手捡起断刀,撑着刀缓慢站立。然后失去唯一近战武器的狙击手掰断刀的另一边,让原本成长方体断裂的刀变成了尖锐的三棱锥,四舍五入也算短刺刀了。   他们彼此都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秘诀,燕屿预估池涧西受的伤比他的伤更影响行动能力,也摸不清智械生命有没有什么自己不知道治疗手段。于是马不停蹄地,他要趁着激素还干扰着大脑神经,在痛觉控制意志力之前,再次悍然出击。   AI此时接管了机甲,计算得出这个长度的武器,不足为惧。尽管如此,AI相比于人类的优越性就在于它绝不会有轻视之情,所以它依旧以严谨的姿势同样迎面而上。   看似万无一失,池涧西却警铃大作,不顾伤势要求终止治疗,接管机甲,亲身上阵。   被AI驳回后,人鱼恨恨骂道:“废物,埃尼阿克没有做你的敌方性格侧写模块吗?!”   兵者,诡道也。   燕屿绝不是明知无用却怀抱着孤勇,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就冲上来的那种人,他只会冷不丁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剑走偏锋,发出致命一击!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时已经穷途末路的燕屿,还能有什么后手呢?   【警告,机甲损坏率90.31%!】   已经被纳米机器人修补了七七八八的人鱼机甲对上破破烂烂的机甲,下一秒,报损率直接断崖式下跌。   【警告,机甲损坏率94.17%!】   【警告!警告!机甲即将失去行动能力!】   开弓没有回头见,燕屿不退反进,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以双倍的力弹射出去,留下晃动的残影。三棱锥是尖锐且坚硬的,凭借蛮力把它钉进上一次的创口里,赛博奶妈毕竟不是原生妈,只能把机甲外壳缝缝补补个七七八八,这让三棱锥向木刺钉进指甲盖和肉的缝隙间一样,带来了无可避免的伤害。   但是它也是无能为力的,以它断裂后的长度,甚至不能穿透机甲的外壳,只不过能打开一个口子。   后撤半步,然后抬手一挥,它便被打飞了,斜斜地插进狼藉的地面。   但依旧够了!几乎是ai都没能捕捉到他是如何在眨眼间进行了武器切换,笔直坚硬,犹如长枪的管状物以那个口子为支点。在短暂的蓄力后,长枪般硬生生捅了进去!   ——那是狙击枪!   燃烧着仅剩的能源,引擎亮起近乎爆裂的光,前端钝而平的枪口凭借蛮力,钉钉子一般野蛮地凿了进去。   不需要太深、不需要太有杀伤力,只需要它把枪口嵌进去!只需要让敌方无法轻易摆脱它!   池涧西陡然变色:“他还有一发狙击弹没用出去!”   退!   他已然完全明白了燕屿的打算!   在ai的辅助下,任何炮弹都会被捕捉到轨迹,提前拦截。那如果这样呢?如果发射口就在体内,又该如何提前拦截呢?   纳米机器人开始疯狂涌入枪口,像增生的红藻一样,试图爬到最里面,在两秒间便卡死了机关。燕屿的机甲弹出故障提示,表示机关卡死硬开枪会导致爆炸,如果不想要同归于尽的话,需要三秒钟自检排出障碍物,   三秒。   燕屿按下确认。   他只需要再坚持三秒,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就结束了。   ——倒数第三秒。   池涧西砸碎了玻璃,强行关闭正在执行最高指令的ai,重新接管了机甲的操纵权。玻璃碎了,治疗液泄堤般溢出,速度比地漏排出的速度更快,淹没了他的小腿,随着机甲的动作猛烈晃动,像一场小小的海啸。他同样疯狂地拉动引擎,试图后退,拉开距离后不管是拔出枪口,还是用激光切割枪管都可以,总而言之他必须要拉开距离!   他想要拉开距离,却被咄咄逼人地缠着。这个画面和一开始的形式完全不同。之前是他穷追不舍,逼一个远程去近战。   才过去多久?如今已是攻守之势异也!   ——第二秒。   所有炮口都打开了,瞄准燕屿,做最后的挣扎。然而之前池涧西可以凭借AI半空拦截燕屿的炮弹,那么燕屿此时也可以!   一团一团的火光在他们身侧爆开,穿过滚滚浓烟,彼此的机甲都在疯狂报错。   燕屿的机甲有一部分外壳已经解体,而池涧西机甲的系统受损,治疗液哗啦一声倾泻,灌满了驾驶舱。   【警告,机甲损坏率98.96%!能源剩余7.34%!】   ——最后一秒!   池涧西向后逃,追的人给他施加一个向后的力。   两相叠加,几乎就要让他成功逃脱了。   然而,就在枪口即将脱离机体的前一秒——   伴随着破空的哨声,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有什么高速驶来的东西像陨石一样撞上了他的背!刹那间,天旋地转!他重重地撞向了枪口!   【警告!警告!胸部护甲外壳已损毁91.3%、97*6&*#——】随着系统的失声,是外甲被猛击后向内凹陷断裂的巨响!一层层合金外甲断裂成金属巨刃,在火光电石间穿透了驾驶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大声响——   坚硬的、布满刮痕的狙击枪,就像伯劳鸟的仙人掌刺,又像火堆上的十字架。野蛮地,穿透了猎物和罪人,从它的后背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尖端。   与此同时,狙击枪内部自检排出障碍成功!   【砰——】   枪响了。   【警告!能源剩余0.86%,损坏率99.37%,已无法运行!】   在发出最后一击的下一秒,失去所有能源的机甲如废品般倾倒。   机甲和机甲通过致命的武器连接在一起。金属的臂膀中还握着枪,枪管从前胸到后背,穿过驾驶舱,彻底贯穿了机甲。   此时却已不堪重负地停止运行。   灯光刹那熄灭,显示屏暗了下去,机甲运转时细微的嗡鸣也消失了,只有设置了单独能源的制氧系统还在工作。   战斗停止后,宇宙安静得可怕。   两架近乎报废的钢铁怪兽颓唐地蜷缩在一起,燕屿的目光顺着另一驾机甲的轮廓往上爬,他慢慢抬头,看见熟悉的雌虫机甲踩在人鱼机甲的背部,居高临下地朝自己低头。   曼努埃尔来了。   *   有很长一段时间。   池涧西会在梦中回到军校联赛倒数第二场比赛胜利之后,他们一起欢笑着庆祝那个夜晚。   梦中的空气总是金色的,他带着醉意,倚着队长的肩,走过长廊。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一直铺到遥远的的尽头,走在上面轻飘飘,如同走在云端。他们停在房门口,没有看彼此,只顾着盯着平平无奇的房门。   他听见自己说:“我今天真的很快乐,队长,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一眨眼,梦中那个队长已经站在走廊的尽头,没有光的地方,静静地凝视自己,就像在无声地质问。   他只觉得这样的沉默好像无形的鞭刑,然而在他急切地想要追上去解释时,房门都会轰然合上。这时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房门内。他盯着门,知道一门之隔,燕屿就站在外面,他只要不管不顾地开门,就能从这沉重的责任中解脱出来。   可是,他看见了门上的倒影。   舰船上潜伏的内应,为了复仇杀掉爱人的同伙,他的半人鱼同胞正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于是他握在门把上的手慢慢垂落,他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远离了那扇门。   那个瘦小的同胞张开双手从身后抱住他,她开始抽条,变得细长,细长如一条鬼影,腹部的影子、头上的影子,就像把器官塞回剖腹产的孕肚一样。他被缩成一个胚胎、一条蓝色的小鱼,塞回了子宫中。脚下的地毯也变成了汩汩流动的血水,从脚下逆流而上,变成了包裹住他的羊水。   不知道是谁把时间往前拨了。   在一片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他听见了医生的机械的声线。医生在说:“不要发抖。”   于是池涧西张开眼,看见了纯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浮动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努力抬头,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室,下肢的金属骨骼安静地摆放在器械盒中,麻药打得很多,他其实没有知觉,但仿佛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术刀切开他的鱼尾。   “不要发抖。”主刀医生歪歪头,以研究性的语气问,“你在哭,是害怕吗?”   医生擦了擦他脸上的泪,他的手是冰冷的,金属的。   我在发抖吗?我在哭吗?   “你害怕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医生说。   年轻的人鱼望着沾满血液的手术刀,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流出来了,顺着脸颊又滑到耳后的鳃上。   他很努力地摇了摇头:“……继续。”   回忆再往前、再往前。   一直到他还是一条年幼的小鱼,抱着尾巴听妈妈讲故事。   妈妈合上故事书,垂眸抚摸他的头发,慢慢说:“美人鱼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可是必须要走上陆地,必须要离开海洋,他们才能走向星空。所以即使每一步都踩在被扎得鲜血淋漓,他们也必须继续。继续割开鱼尾,变成双腿,行走在刀尖上,行走在他们梦中的未来里。   ……   池涧西以局外人的视角冷眼看着,就像在看一场剪辑稀碎的复仇烂片。半晌,他道:“不要再翻我的大脑了,埃尼阿克。”   稀奇古怪的幻觉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他睁开眼,发现其实才刚过去两三秒。   刚刚不过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碰撞导致的晕厥,甚至他也只短暂失去了一两秒的意识。   纳米机器人游向他,顺着他的伤口、嘴巴和鳃往里钻,他知道当他死后,这些纳米机器人就会回收实验体身上最宝贵的材料——他的大脑。   池涧西嘴唇张合,无声道:“我知道你在看,埃尼阿克。”   “如果我们之间有半分友谊,我恳求你。”人鱼的泪溶化在水里,没有变成珍珠,只不过是廉价的水。   “不要上传我。”   人死后脑电波依然存在,在星际时代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能够提取它,获得人死前记忆的技术。智械生命则更进一步,已经迈入了上传死者意识的阶段。   但从理论到成果之间,是漫长的实验。   所有人鱼都是这场实验的志愿者。   显示屏错频般闪烁一下,似乎是一个哭泣的符号,可是显示屏已经支离破碎,什么都看不清。似乎是收到指令,纳米机器人们潮水般原路退下。   池涧西重重地喘息着,终于露出这么久的第一个笑容。   生命的最后时刻,泡在水里,就好像还在海洋的怀抱。他的灵魂好像已经飞出身体外,眺望着看不见的海神星,看不见的母星,看不见的海洋。   念着母星的名字,似乎又有力量涌了出来。他闭了闭眼,决心要为族人做最后一件事!   他放弃了治疗,反而往前爬了两步。他没有被枪管贯穿,而是被朝内凸出的机甲断层所钉死在驾驶座上。这个动作让自己的伤口更大幅度撕裂。浸泡在治疗液的伤口血肉增生,黏在卡着伤口的凶器上,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又飞快“愈合”。血肉组织如碾碎的福寿螺卵一样血淋淋地黏出一条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要去开启自爆程序。   他不能……不能让敌人活着离开。   一旦燕屿活着回去,下一次面对他的就是自己的族人。   此时距离机甲被贯穿才过去三十秒。他的队长、他的敌人,和他靠得那么近。   他努力地伸手——只要启动这个按键,他们就都会在爆炸中解脱。   可是,可是……裸露的电线闪烁着幽微的电光,也随之暴露在舱内的治疗液中。其实如果不是大部分能源都在刚刚消耗了,他会在瞬间被巨大的电流电焦。   他已经拼尽全力地伸出手了,可是在指尖碰到自爆装置之前,海洋的呼唤先一步降临。   灌满舱室的治疗液温热如羊水,电蛇游走在其中。失血、电流和疼痛,让他的肢体逐渐麻痹。他的鳃开合几下,又缓缓定格了动作,鳃盖紧紧闭合,无法再从水中汲取到半分氧气。   鱼的呼吸系统失灵,人的呼吸系统下意识打开,顷刻间,肺里灌满了水。   碧蓝的瞳孔扩散失焦。   这个星球没有海洋。 第120章 几分真心   满地狼藉。   确认身下的敌人已经失去了生息,曼努埃尔立刻一跃而下,赶到燕屿旁边。舱门对接通道搭好了,可是失去能源的机甲只是一堆废铁,舱门无法自行打开。   曼努埃尔废了一番功夫才把门撬开。   他急忙进去,一进门就看见燕屿正一边吐血一边换宇航服。机甲常备宇航服,这就跟飞机常备降落伞一个道理,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曼努埃尔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看见燕屿唇角的血,脸色立刻变了。   内脏的伤看不出来,却比外伤更恐怖。他连忙俯下身给燕屿注射医疗针,单膝半跪,有力的手臂环过肩膀,就要把雄虫抱回机甲治疗。   说是医疗针,其实功效比较中庸,不能彻底治疗,但却能抑制伤势恶化。几针高浓度针剂下去,燕屿感觉自己立刻从死人微活变成了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而已,他难道还少经历了吗?   他推开了曼努埃尔,摇摇头,想说话,但嗓子火烧火燎的,一张嘴,空气就刀子似地刮喉咙。   于是他又闭上了。   他抓着曼努埃尔的手臂,借力起身。然后自己爬下机甲,又爬到对面机甲的驾驶舱处扒拉。曼努埃尔很快也跟了上来,站在他身侧提醒:“小心能源泄露导致爆炸。”   燕屿半跪在机甲上,抬头仰视小山一样的机甲舱。   破破烂烂的驾驶舱从四面八方流出医疗液,浅绿色的医疗液混合着血水,显出几分肮脏。它顺着参差不齐的金属外壳往下流。流过燕屿的膝盖和手掌。   “这是……”曼努埃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问。   燕屿没看他,直直看着驾驶舱。沉默几秒后,声音低低地、沙哑地,就像月光下的夜风刮过戈壁岩层一样,慢慢说:“这里面……是我的朋友,你见过他,那个时候他还叫我队长。”   一种轻柔的悲伤顺着脉搏的跳动,淌出唇齿。   好可怜的样子。   但死的人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可怜的?甚至于,再来一次刚刚的战斗,他还是会下死手。燕屿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自己这幅姿态未免有些令人作呕。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又有几分是单纯为朋友的逝去而悲伤。   更好笑的是,当这句无意识的真心话脱口而出,下一秒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又是冰冷的算计——这句话、这幅展示伤口的姿态,对雌虫又有多大吸引力和杀伤力呢?   他觉得自己亵渎了死亡这么一件悲哀、庄严且沉重的事。   从伊卡洛斯,到池涧西。他为他们的离去而痛苦,但他也不吝于将这份痛苦变成武器。极端理性地以此对曼努埃尔、对一位虫族发起试探性的进攻。   他希望他们能够在死后获得永恒的安宁,而不是即使死了,名字也继续活在勾心斗角里。但是他又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手里的牌太少了,因此连伤口都能扒开当成牌。   曼努埃尔看着他,喉结动了动,迟疑地靠近。   燕屿一部分灵魂跪在废墟上静默地哀悼,另一部分灵魂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曼努埃尔动作。   他会怎么做?是被激起狩猎欲?还是希望自己流露出更多脆弱?或者是隐藏着征服欲,用甜言蜜语安慰?   然而——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单膝跪在他身前的雌虫,身姿挺拔如利剑,另一手穿过手臂环过雄虫的身体,滚烫的掌心按着后背,低头垂眸注视着他。   低沉的声音不容抗拒地振动着他的耳膜:“不要看了,他的死不是你做的。”   起初声音还有几分迟疑的滞涩,但说出口后,便越来越坚定。   当时,支援赶来,曼努埃尔好不容易摆脱了虫群的撕咬,立刻丢了破破烂烂的机甲,换上后援带来的全新机甲,然后杀向燕屿离开的方向。   当他疾速杀进这颗星球的引力范围时,池涧西即将成功拉开距离,但曼努埃尔从天而降,从身后把他又撞回枪口,甚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硬生生把整个机甲都钉死在燕屿的枪上。   在枪口贯穿整个机甲的下一个眨眼,燕屿才扣下扳机。   只是几毫秒的差距,燕屿自己都没分清楚。   但曼努埃尔却很坚定地告诉他:“你没有杀他,是我做的。”   所以不必如此严苛地审判自己。   燕屿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松绷直的背,顺着曼努埃尔手掌的力量靠在他的心口。他听见了清晰的心跳声,不徐不疾,以一个稳定的、一如既往的节奏正在鼓动。   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   无名星球。   危机解除,因为燕屿的伤不宜移动。所以他们决定还是先原地治疗,等待后援部队清出一条安全的路后再撤离。而且池涧西的遗体也需要处理。人鱼机甲需要回收给科研部,看看能不能破译一点技术。而人鱼的遗体,燕屿希望能够按照人鱼的习俗安葬,或者送回人鱼的族群,让他们决定如何安葬。   担心破损严重的机甲发生爆炸或者自燃,他要先把畸变的金属外壳一点点掰开,然后把遗体带出来。当然,他这个身体状况,要弄开严丝合缝的驾驶舱而不损毁尸体,属实异想天开。所以他试了试就回头恳求地看向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   他很自觉:“你让让,我来。”   但是等清理开一个足够大的洞口,能够把遗体搬出来,他又更自觉地退开了。一部分是因为对自己粗暴手法有足够的自我认知。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燕屿应该会想自己亲自整理朋友的遗体。   燕屿也的确主动上前,小心翼翼把尸体抱下来,他低头为人鱼整理衣衫。激烈的战斗让很多碎玻璃和金属碎片扎进了人鱼的皮肤里。他原本是想把它们都清理出来,但指尖却摸到了什么东西。   在池涧西耳后,连接鳃和下颚处有一片蓝色的鳞片,其中最靠近鳃的那枚鳞片边缘,手拂过时能感到细微的异样,定睛看却很正常。他本以为是薄碎片扎进去了,但当他小心把那不明物从鳞片间的缝隙中扯出来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薄如蝉翼、质地坚硬,指腹可以感受到上面精妙且复杂的纹路。   就像一枚精心隐藏的芯片。   燕屿回头看,曼努埃尔怕打扰到他,难得有绅士风度地侧过头避让。   察觉到视线后,他敏锐回头:“怎么了?”   燕屿手指一翻,那枚小巧的芯片就消失在手中,被他藏起来了。他有些苍白地笑笑,低声道:“我觉得医疗针药效可能正在消退,你带了医疗舱吗?”   正常机甲是不会携带医疗舱的,真打起来只会占地方碍事,激烈的前线哪来的机会用上?处理伤患自然有专职的医疗机甲负责。   不过曼努埃尔想着燕屿本来就有伤在身,于是在换机甲时,特意找医疗兵要了一个带上。听到他这话,立刻严肃起来,大步走来,就要像叼走不听话的猫咪一样捏住后脖颈,提走虚弱的伴侣。   燕屿顺从地起身,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池涧西的遗体安置好了。   而对于他这种磨磨蹭蹭,不重视自己身体健康的行为,曼努埃尔露出极其不赞同的目光。等他刚安置完,下一秒就强硬地把人塞进了医疗舱。   这段时间燕屿的行程实在是太赶了,刚从这个杀机里极限逃出来,就马不停蹄与另一个死神约会,打完架还是打架,逃命完还有下一次逃命。现在他躺进医疗舱里了,才终于有空梳理一遍外界的情况。   “……局势大概就是这样。”曼努埃尔不含感情色彩地陈述。   “鞘翅目被迫撤退,两方的全部兵力都陆陆续续投入到了雄虫星区的正面战场,然后雄保会那边人鱼入场,大大小小的族群都被卷进来。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了全面开战阶段。”   “至于安提戈涅……”曼努埃尔顿了一下,蹙眉继续说。   “人鱼的突然入场扰乱了我们的布局,我们试图招揽更多雄虫和中立派,再加上需要吸引走其他虫的视线,腾出营救你的空间。所以我们决定召开一次面对全虫族的公开演讲。”   “然后他死了。”燕屿轻声打断他。   空气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曼努埃尔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燕屿看着治疗舱上龟速往前的进度条,闭了闭眼睛,问:“谁做的。”   曼努埃尔秒答:“圣地亚哥·西西弗斯。”   “他潜伏在雄虫里,获取了安提戈涅的信任,在演讲的时候,当众刺杀示威。”   燕屿睁开眼,直直看过去:“你的意思是,在蝶族把手的、战线大后方、雄虫聚集的重点地区,谁也没有发现地潜入了一只隐翅虫,并且让他成功当着全虫族的面暗杀了雄虫革新派的领袖,对吗?”   “你在指责我们吗?”曼努埃尔反唇相讥,“别忘了,是你要求我们不得掺和雄虫内政的。所以安提戈涅他们自己的主要根据地,我们按照你们的要求,没过度插手。”   “隐翅虫——的确可以做到潜入雄虫内部不被发现,可是圣地亚哥已经暴露过身份,知道他是雌虫的虫不少。就这么巧,这几个雌虫一个都不在?”燕屿不为所动。   “你在试图把责任都怪罪到我们身上,赫利俄斯。”曼努埃尔平铺直叙,“知道他身份的雄虫都在雄保会一方,雌虫除了你的护卫队,就是当初随我前往人族的亲卫,他们在哪儿、在为谁而奔波你难道不清楚吗?”   燕屿一时语塞,曼努埃尔于是走过来,半蹲在他身前:“现在不是分析责任的时候,智械文明的加入会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找到对策才是最重要的事。”   “……”   沉默几秒后,燕屿冷不丁突然问:“所以到底是谁做的?”   曼努埃尔不厌其烦地重复:“是圣地亚哥·西西弗斯。”   燕屿紧紧盯着曼努埃尔的脸,仿佛此刻他不再是同床共枕的伴侣,而仅仅是陌生的、遥远的鳞翅目军团总长。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曼努埃尔包容地笑笑:“可是这就是答案了。隐翅虫身后,还会有第二个势力吗?当然是雄保会。”   “真的是雄保会吗?”燕屿目不转睛的逼视曼努埃尔的双眼。   成熟而美丽的蝴蝶微笑,不露声色地轻声道:“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答案吗?”   ——难道还能有第二个答案吗?   凶手只会、也只能是雄保会!   燕屿似乎被说服了,他又靠回医疗舱,仰面看着低矮的舱室天花板。   他在想,雄保会雌虫们的姓氏是非常特殊的。   而西西弗斯,这个带有鲜明舶来色彩,取自人类文明古希腊神话的姓氏,又是谁赐予他的? 第121章 西西弗斯   《安提戈涅》。   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公元前442年的一部作品,被公认为是戏剧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在后世不断的再度创作和辩论中,“安提戈涅”变成了一种代表着公民依据自然法原则,依据天理和良心,对抗恶法的符号。   很难说安提戈涅为自己取这个人类名的时候,是否有借此寄托理想的意味。但古希腊戏剧中命运般的悲剧,似乎也以这个名字为纽带,降临到他的身上。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枪响之前。   烈日还悬在正午的时刻。   安提戈涅站在台上,他紧张地侧头看过来,试图从同道者的鼓励中汲取勇气。圣地亚哥站在虫群中,含笑对他鼓掌。   无数来去匆匆的工作虫从他们之间穿梭过,都化为剪影。   圣地亚哥就那样从容地站在一群骄傲的、踌躇满志的雄虫之间。他看着被鲜花包围的讲台,在热烈的加油声与掌声中,含笑注视世界中心的雄虫。   花团锦簇,烈火亨油。   安提戈涅、安提戈涅。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有想过吗?一个活着的生物,怎么能成为一个绝对正确的符号呢?   视网膜上所有的鲜花、工作虫、设备杂物都如奶油般化开,这一刻世界中心只有烈日、安提戈涅和他。三个点构成一个三角形,组成世界名画的必备要素。   他微笑着,扣下扳机。   于是子弹刺破空气的残影成为了视觉引导线,从静态到动态,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从生到死的引导线。   “砰——”   *   “砰。”   白榄联大。   清脆的一声,是花瓶摔碎了,塞基俯下身收拾陶瓷碎片。这种脆弱的花瓶材质比起实际用处,更多的应该是作为一种精美的复古艺术品流通在世面上。   作为东区人,伊卡洛斯就很喜欢陶瓷。   所以现在塞基每天清晨都会去挑选鲜切花,有时也会带回新的插花瓶,摆放在伊卡洛斯的墓前。此时白瓷细口瓶碎了一地,里面的几支宫灯百合与洋兰也晃荡着滚落在尘土中。   来往的学生好奇地看他一眼,但忙着上课,彼此推推搡搡快步离开了。   有人靠近,俯身帮他拾起花材。   是温莎副校长。   伊卡洛斯死后,学校得以继续运转、招生,都是温莎中将在支撑。温莎一边拍去花材上的灰尘,一边道:“临近虫族的边境最近压力变小,智械战场也有段时间没看见人鱼了。”   她问:“您有什么头绪吗?”   塞基头也不抬,冷漠道:“我只不过一个活着的棺材,外界的事与我无关。”   温莎中将笑了一下:“每天就挑挑花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她把宫灯百合递过去,细而纤长的花枝上橙黄的花苞如同灯笼般吊着细细的茎,微微晃动。温莎中将看着鼓鼓的、明亮的小花苞,笑道:“不过鲜切花,再怎么尽力维持新鲜,终究都会枯萎。为什么不试试种花呢?长长久久盛放,或许才是伊卡洛斯会喜欢的。”   塞基抬眸,蛇一样的绿眼睛从眉骨的阴影下幽幽投来注视,显出几分厌世的冷淡:“或许吧。但有些花,需要切掉根,在水里重新生根。”   收拾好碎片,塞基接过温莎中将手里的花,对她颔首致意,绕开她目不斜视地走向伊卡洛斯的墓穴。   目送他远去,温莎看见塞基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黑纱随风飘动。他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抛弃了凡尘的一切,缄默如同一道来自地下的影子。   未亡人……   温莎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消失,深深蹙眉。   她对副手说:“能联系上燕屿后立刻告诉我。”   迟疑一秒,她又狠下心下令:“做好随时发兵的准备。”   *   演讲现场。   尖叫,谩骂,疾呼。和攒动的虫群。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附近的虫都朝着安提戈涅倒下的地方蜂蛹而去。而隐蔽开枪的圣地亚哥双手插兜,镇定自若地逆流而上,离开混乱中心。   如同摩西分海般的行动轨迹立刻引起了护卫雌们的注意。   “那边!”   有谁尖声指认。   身后传来虫翅高速扇动的声音,圣地亚哥头也不回地钻进虫群奔跑。附近雄虫多,护卫雌们不敢直接开枪,只能加紧速度追过去。   但隐翅虫却没这个顾忌,眼看马上走入死路,前方没有能掩护的虫群了,他直接拿起枪对准虫群扣动扳机!   “啊!”雄虫们尖叫。   一部分雌虫护卫们紧急转向,去保护雄虫。另一部分则拼了命冲过来,虫爪伸向他的脖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圣地亚哥一枪打在身后的玻璃窗上,然后张开双臂向后仰倒——他直直坠落!   “快救他,他是雄虫!他不会飞!”有认识圣地亚哥的雄虫踉踉跄跄冲过来,扶着玻璃窗向下看。他还想说什么,突然无比震惊地哽住了。   只见雌虫护卫们张开翅膀,如离弦的箭般冲出玻璃窗,冲向坠落的西西弗斯。   而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从来以雄虫身份行走的隐翅虫大笑着,尖锐的虫爪划破喉咙,喷洒的毒血腐蚀了追来的护卫,在护卫虫凄厉的惨叫中,黑色的血水和青黄的脓水一起淅沥沥往下流。   “……隐翅虫?”雄虫喃喃。   闻言,全场哗然!   隐翅虫,雄保会的附属种族!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杀了反对派的领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正在徒劳地给安提戈涅做心肺复苏的菲利普闻言猛然扭头,他厉声制止了试图关闭直播的虫:“就这样看着,我们不怕这场演讲不完美,该羞愧的不是我们!”   他身旁的雄虫含泪推了推他,把话筒递给他:“菲利普。”   安提戈涅死了,他就是最有威信的雄虫,他必须顶上去!菲利普起身,接过话筒,他临危不惧,紧盯着镜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牺牲、死亡,无论敌人如何阻挠,我们依然在追求解放的路上!而你们,正是你们的狗急跳墙,才正好证明了你们的软弱、无力!尽管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虚张声势吧!”   他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手,用力挥拳:“——因为真理是杀不死的!”(1)   演讲厅之外,圣地亚哥血流满身,最后一个追过来的护卫雌也面目全非地被他扔下。他望着四面八万围过来的敌人,笑着展翅冲向高空。   烈日焚身。   隐翅虫,永远与雄虫绑定的族群,永远的替代品,永远的社会边缘。   第一次见面,伊卡洛斯轻飘飘投来怜悯的目光:“这样啊,有点可怜。”他转头对身边的雄虫笑着说:“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   那个他已经忘记名字的雄虫随口问:“什么?”   伊卡洛斯笑道:“一个来自人类的神话。一个冒犯神明的人背负着惩罚,要一直把巨石搬上山顶,然而永远无法成功。因为他要搬动的石头太沉重了,在到达山顶之前,巨石就会因为重力和山坡倾斜的角度而滚落。所以他虽然空有智慧和伟力,却只能徒劳地做无用功。”   “听起来有点意思。”那个雄虫点评,随意地指了指他,随口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姓西西弗斯好了。”   圣地亚哥顺从地低头,感谢雄虫的赐名。   伊卡洛斯又问那位雄虫:“你觉得,西西弗斯要怎样才能摆脱他的宿命?”   恭敬低头的圣地亚哥余光中似乎看见,伊卡洛斯似乎在注视自己。   而那个雄虫漫不经心回答:“不知道,恳求神明的宽恕?”他咬下一口小蛋糕,笑得可爱,“或者……杀了神?推平那座山坡?”   他一直是很聪明的虫,他知道伊卡洛斯拉拢他的意图。可是算了算雄保会稳定的晋升路径和工资待遇,圣地亚哥便微笑着移开了眼。   他唯利是图,他贪婪成性,所以在雄保会败局显露之前,他绝不会背叛!   什么理想,什么平等,都是骗小孩送死的谎言。   “西西弗斯”很可怜吗?他们只有为雄虫服务这一条路,大部分隐翅虫为了完美地伪装成雄虫,明明身负虫翼,却终身不被允许展翅。   或许吧,但那又怎么样呢?依附于高位的雄虫,享受特权,狐假虎威的时候是真的爽啊!   加缪曾说:“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无论是成为雄保会的帮凶,还是选择背叛。都是他向上攀登的过程,他不是伊卡洛斯的棋子,只是现在到了改弦易辙的时刻了!   他相信未来不再属于雄保会,所以此刻他选择走向新的山坡,成为另一位棋手的棋子。   圣地亚哥·西西弗斯大笑着振翅,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升空,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高飞。   他想起塞基的话,有些花,需要切掉根才能重新生根。   那就让我来做那个为隐翅虫一族断尾求生的角色吧!   他直直冲向灼灼烈日。   高飞吧,身负巨石的西西弗斯!   然后在追击者即将赶上他的时候,锋利的、带着红色不明斑点的匕首从太阳穴横穿而过。匕首在脑中反复旋转,以最严酷的手法,保证大脑被彻底破坏,绝对不会被提取到任何生前记忆。   于是在抵达最顶点的太阳前,“西西弗斯”的尸体沉重地坠落。   *   “滴!!!——”   荒星。   医疗舱传来尖锐的警告声,打破了古怪的沉默。   燕屿和曼努埃尔俱是一怔,抬头看向医疗舱的显示屏,上面显示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警告!警告!检测错误!检测错误!”   一连串他们看不懂的数据疯狂闪过。   燕屿神色一边,突然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他侧头吐出一口混杂着柔软内脏碎片的血。   曼努埃尔紧张地凑近:“你怎么了?”   *   砰。   演播厅大楼外,坠落的西西弗斯仰面朝上,永远不知足的双眼望向天空。高空坠落让他粉身碎骨,腐蚀性的毒血在身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周围的虫小心翼翼靠近。   “那是什么?”   有雌虫飞到尸体上方往下看,与扩散的瞳孔对视瞬间,他突然汗毛倒竖,潜意识拉响了警报,眼睛却还没捕捉到异常。   “等等,看那里!”   只见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的后脑勺处,一条硕大的裂口蜿蜒到插着匕首的太阳穴。裂口先是流出暗色的毒血,但渐渐又变得鲜红。   仔细看,那鲜红的须正在蠕动。   *   “我不知道……可能是雄保会给我注射的试剂。”   燕屿想到了池涧西的警告,他原以为那是普通的恐吓,而自己已经当机立断把那块肉剜下来了,应当能抑制毒性扩散。   可是如今看来,雄保会用心险恶远超他的预期。   “你的医疗箱呢?”那块肉作为样品被密封在内。   然而当打开医疗箱,看见里面保存下来的样品,他们脸色陡变。   “离开这里!”燕屿猛地推开曼努埃尔,疾声道。   *   雌虫飞低了点,歪头凑近看西西弗斯头颅上的裂口。   下一秒,他不禁毛骨悚然,理智疯狂尖叫,几乎是原地弹射开:“快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尖锐到近乎凄厉。   ——“这是柱状丝菌!” 第122章 极限拉扯   “原来如此。”   一瞬间,思绪通达,燕屿已然明白了雄保会的打算。   第一层的目的是得到他的雄虫机甲,所以最开始对付他时只派出了雪莱,后续追击也没有拼尽全力。而提前为他注射试剂则是第二层,是为了避免人财两失的保险装置。但燕屿几次三番玩弄雄保会在前,就算他真的屈服于死亡,愿意向雄保会投降,他们也不敢完全相信。   所以有了第三层,给他注射的并非什么毒药,而是被抑生剂包裹住的柱状丝菌,当超过一定时间后,孢子外的隔离薄膜和抑生剂逐渐溶解,孢子就会开始生长,寄生雄虫。这是必死的杀招。   而更恐怖的是孢子特有的传染性。试想一下,被救回去的燕屿会去向什么地方?一定是蝶族的核心地区,总指挥官曼努埃尔的身旁。一旦寄生孢子爆发,将会对敌方造成不可磨灭的打击。运气好的话,雄保会还能不战而胜。   燕屿闭了闭眼,他语速很快,理智地做出安排:“我不能回去,你带着池涧西的遗体走。还有我的雄虫机甲,也不能落到雄保会手上。等会你离开的时候先把它销毁。”   雄虫机甲能源耗尽,不能自主销毁,只能外部动手。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曼努埃尔看着他,虽然知道这是正确的做法,但不知为何只觉得格外刺耳。他冷冷道:“然后你就坐在自己的机甲里是吗?”   喉头一阵腥甜,燕屿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来自五脏六腑中,那一阵阵奇异的、针扎似的疼痛。燕屿不想在这个时候上演什么泰坦尼克号,说到底他们也不是那样能够同生共死的关系。于是他不容抗拒地道:“不然呢?理智一点,曼努埃尔。”   他看着一身戎装的军雌,极尽冷静:“事已至此,是我棋差一招。我低估了雄保会的难缠程度,但是我并非没有做好牺牲的觉悟。既然无法挽回,那么只能尽力止损。”   不同于曼努埃尔压抑的愤怒,燕屿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轻松。死在虫族的荒星,和死在人类的战场,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客死异乡。他见曼努埃尔还要说什么,反而平静到甚至带了点无可奈何的笑:“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吵架吗?”   曼努埃尔猛地顿住了,成熟的蝶种有一双特殊的眼睛,纯黑的瞳孔外一圈金色的日冕。第一次见面,燕屿便觉得那很像全日食时太阳无法遮掩的光。此刻金色在眉骨下的阴影里,明灭不定地起伏。他似乎在很努力地压抑愤怒,这愤怒不是冲着雄保会的,而是冲着燕屿的。   他很想掐着雄虫的脖子质问他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局?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生命有一部分是属于自己的?   但是他不被允许接近,他的理智、他的责任也在逼他远离。他是一方军团的主帅,孤身来接燕屿本就是不理智的冒险。若非能和他势均力敌的鞘翅目军团长重伤还在修养,他都不该来这一趟的。他身后站着那么多信赖他、依靠他、臣服他的虫,他不能做更不理智的事。   所以他再如何愤怒,也只能在安全距离外如同石雕般僵硬地半跪着。   燕屿不明白他的愤怒来自何处,叹了口气劝道:“快走吧。婚姻一场,如果你有点不舍的话,上位后记得对人类手下留情。”   军雌看着他,既不承诺,也不狠狠地否决。他凝视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为什么要拼好那只蝴蝶?”   这话问得突然,燕屿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杂物室里被撕碎的蝴蝶标本,但其中是否还有更深的象征意义呢?燕屿不愿去深想。   他沉默几秒,也凝视着曼努埃尔的双眼,慢慢笑了笑:“大概是想要你爱我吧。”   军雌穷追不舍:“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燕屿道:“你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曼努埃尔:“……”   燕屿于是笑了:“那它就是假话。”   军雌看着他,嘴唇翕张两下,说:“我不会爱你的,我讨厌你。”   燕屿平静地、包容地看着他,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在一寸寸缩小,变得无比的渺小,他好像成了刚蜕壳的软壳蟹,或者被困在蛇蜕里的小蛇。仿佛有什么无名的、不可名状的东西站在他的面前,他只能这样卑微地抬头仰望,乞求不要被这个庞然大物注意到。因为祂的伟力下,一旦被注意到,便会无可奈何地被捕获。   在混杂着悲哀的愤怒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击中了他。   他还想恶狠狠地,或者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我讨厌你”,但他无论心中如何酝酿语气,大脑如何发号施令,喉结如何滑动——他做不到。舌尖仿佛生了锈,又仿佛数千摄氏度的电焊枪蛮不讲理地将他的唇和舌都焊接成了一团,不然他怎么会在任何气流经过时都感到了令他战栗的疼痛?   蝴蝶的瞳孔缩成了细细的一点,如果靠近看,成千上万的复眼挤在那一点里。   饥饿、饥饿。   他听到自己问:“如果、如果你活下来,会告诉我真话吗?”   喉结滚动,舌尖滑过上颚,猛烈袭击大脑神经的食欲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   “让我吃掉你吧。”   *   燕屿第一次接触的虫族,是白榄联大的入学考核的工兵虫。   他还记得关于这些低等虫族的介绍——   [低等工兵在战场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吃掉死去士兵的尸体,无论人虫,然后它们会转化成自身的能量,又被高等虫族享用。所以这些工兵,又被称为食尸虫。与虫族作战,必须要赶尽杀绝,不能给它们养蛊的机会。](1)   虫族,是会进化的。   人类的基因在出生时彻底定型,在成长中渐渐显现出来。进化是一代一代的,通过遗传筛选出来的,过程缓慢。   而虫族却截然不同,他们的进化是在单个个体的生命进程中就发生的,无比迅速。   虫族从幼年期到成年期,身量拔高,长出虫翼,就是一次进化。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摄取到足够的能量和高等基因,就能鱼跃龙门,甚至达到一开始达不到的基因等级。曼努埃尔返祖也是摄取虫母基因后发生的进化。   人类无法理解这种进化进程,这简直不像三维生命能够做到的事。或许它更接近智械文明?智械生命能够自主迭代进化,理论上是永生不灭的。人类也猜测过,如果虫族得到无限的能量,是不是能够无限进化,理论上是否存在一个不灭的终极体?人类还猜测,或许虫母就是这样一个终极体。   但在虫族里生活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燕屿却知道这个猜想是错误的,它的顺序颠倒了。   是先有虫母,再有的虫族。   就像是先有的灵魂,再有的躯体。   “还记得人鱼事变那次吗?”曼努埃尔对他短促地笑了一下,目光奇异,“那个时候你心脏被捅了一刀,又极限作战,伤疤愈合了又裂开,还赶上了成熟期。伤口愈合需要能量,成年也需要大量的能量,而你还失血过多。”   “那是战场中心,什么都没有。等救援赶来,透支身体的你早就死掉了。”   燕屿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你做了什么?”   曼努埃尔看着他:“我让你,吃掉了一部分我。”   “那不是我做的,至少不是我理智下做的。那个时候我只有动物性的本能,或许是出于繁育的渴求,不想在雄虫即将可以交/配前前功尽弃。”他倔强地强调当时自己没有理智。   “所以我再次结出了蛹。”   燕屿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只知道醒来,巨型蝴蝶便变成了人形。他突然想起了雌虫议会对曼努埃尔动手的最初原因——《基因法》。《基因法》对完全虫化的虫族赶尽杀绝,是因为完全虫化的虫回归最初的兽类本性,不再被认同为高等虫族的一员。反而会污染虫族的基因库。   说明这种状态下,虫族的理智是几乎不可能恢复的。   他轻声道:“我从你这里获取到了跨越虫族亚成年的能量,而你——曼努埃尔,你又是从何处获取到了人形的基因?”   “从蒙昧到文明,我有重塑你吗?”   “从被本能支配的虫类,到正常的人形——你也吃掉了一部分我,才唤醒人类的理智。对吗?”“   曼努埃尔反问:“你说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强调你不欠我什么吗?”   燕屿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在潮热的蛹内他睁开眼,二次生长的长发缠身,顺着发丝往上看,随手披着衣衫的曼努埃尔遥遥地跪坐在角落,垂眸捻着发丝,沉默不语。在回忆里,原本模糊的画面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他看见昏黄朦胧的光里,那张脸静默如同雕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他身后蛹的内壁是浅浅的肉色,甚至有着血管般的纹路。   察觉到他的目光,蝴蝶抬眸,真实的他在那一瞬间融化。只剩下一个虚假的他正对雄虫轻佻地微笑。   视线交错。   各怀心思。   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基因,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谜题。虫族的进化,不是简单加一条程序,而是基因重组。所以无论雌雄,成熟期都堪称鬼门关,需要无微不至的关怀。”就像换髓一样,彻底摧毁旧的免疫系统,才能注入新的骨髓。“在蛹内,旧的躯体崩溃,化为富含营养的浓浆,成为新躯体的胎盘。新的我们在旧的我们尸体上苏醒。”(2)   “这就是,蝶族。”   ——向死而生,羽化登仙。   他们融为一体,“吃”掉了彼此,然后带着彼此的一部分,重组成了新的彼此。   原来是这样。燕屿恍然,灵魂是虫族的核心,身体只是灵魂的载体,可以再生。所以克隆实验总是失败。   曼努埃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轻的雄虫,他齿根发痒,唾液加速分泌,但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询问道:“你愿意吗?”   旧的身体在结蛹后会崩溃成能量液,那么在其中寄生的柱状丝菌也将无所依存,一同被溶解。   他就像新上任的保险推销员,笨嘴拙舌但十分卖力地推销着:“虽然现在能量不够,你有可能破茧失败彻底死亡,有可能被我吞噬,有可能被我的基因影响得面目全非——如果成功,你一定会离人类更远一步。”   “你敢赌吗?”   仿佛存在一种引力,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又靠得很近。   “……但你本不必冒这个风险。”燕屿轻声说,急促而滚烫的鼻息打在他的脸颊,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烧般炽热。“为什么?”   曼努埃尔:“或许我也想让你爱上我吧。”   燕屿问:“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曼努埃尔笑着回答:“假话。”   于是燕屿也笑了,轻轻柔柔的,有一丝莫名的悲伤。他说:“那等我活下来,你再告诉我真话吧。”   “我知道哪里有足够的能量。”   雄保会的飞船,将废弃实验体送到母星地宫,给蛛形虫当饲料。上面都是雄保会费尽心机克隆的雄虫身体,没有自主意识,只是能量的载体。   里面也有他的克隆体,这样能够最大程度使他保留属于人类的那部分。   一想到着,他不知为何心底仿佛回南天般潮湿。   “你要和我一起赌吗?”曼努埃尔语气飘忽。   而燕屿靠近了曼努埃尔,额头相抵。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雌虫的眼睛。   “我为什么不敢呢?如果失败,你就吞噬掉我,让我永远活在你的躯体内,永远地改变你,塑造你。”   荒星从未孕育过一个生命。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近乎僵直地听见燕屿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声带的微弱震动顺着相接触的身体传递到他每一个神经末梢。他感觉自己在被内部分解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细胞。   “如果成功,从此以后,我将三分之一属于人类,三分之一属于雄虫。”   “——三分之一,只属于你。”   在莫名的战栗中,失重感倏尔击中了他,他的心脏猛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酸楚。他头晕目眩地感觉自己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坠落。   荒星一览无余的地平线上,氢与氦组成的天体瑰丽地流转,遥远的超新星激波从千万年前的爆炸中传来,玫瑰色的星云如同晚霞。满天星斗都随着这颗孤独荒星的自转而流淌在宇宙中。   那么庞大,那么渺小。   “那么重塑我吧。”他的伴侣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笑起来。   “曼努埃尔·阿努比斯。” 第123章 洋娃娃和大熊跳舞   另一边,对安提戈涅遇刺身亡这件事,不仅革新派没想到,雄保会也猝不及防。   看见子弹穿过太阳穴的那一瞬间,皮拉条件反射去看科梅。他似乎看见永远不动如山的副会长身形轻微晃动了一下。   亲眼目睹自己雄子死去的画面,科梅也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在他们彻底闹掰之前,科梅也是真心实意地宠爱了他十多年的。即使最针锋相对的时刻,他都没有想过要对安提戈涅动手。   而其他雄保会成员那就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互相问来问去,是不是你小子动的手?问遍了都没有虫承认,雄保会一向行驶特权行使得理直气壮,大家都否认,那就是真没有。他们一下就懵了,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眨眼间我们就成用上不了台面手段去暗杀对手的下三滥了?不对啊!不是我们动手的啊!   不对啊,隐翅虫接到的任务不是搞砸演讲,让安提戈涅出丑,声望大跌吗?怎么就一步到位直接把虫送到太平间了?   雄保会百口莫辩,简直想跳出来悲愤地大喊三声“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关键是动手的是隐翅虫,雄保会的附属种族。因为他们臭名昭著的过去,离开了雄保会庇护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没有虫相信隐翅虫是背刺了雄保会。   图啥呢?   现在背刺雄保会,难道另一边就能容忍隐翅虫存在吗?   就连雄保会都在暗地里思量,不会是这小子冒进贪功,为表忠心擅作主张吧?嘶,也不是没可能……   但问题是当众刺杀敌方领袖只会弄巧成拙啊!   历史告诉他们,歪门邪道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比如某一届著名的总统大选,其中一个候选人当中被开枪射向头颅,不过他比安提戈涅幸运,子弹只擦过他的耳朵。然而这场众目睽睽的刺杀迅速引爆全国,最有嫌疑的政敌立刻陷入众矢之的,不得不退出竞选。无论这场刺杀背后究竟怎样的真相,但它都以山火燎原的态势博得了公众的同情,让受害者彻底立于不败之地。(1)   这还是没成功的暗杀,活人还有阴谋论的空间。   但倘若某个理想主义的组织领袖死在任上,还是以被刺杀的绝对无辜的方式死去。   ——那么他便会在死去的那一秒肉身成圣!   他会成为那个组织所有成员共同的精神图腾,永远地鞭策他们、激励他们,让他们在愤怒和仇恨中彻底蜕变。   就比如人类历史上著名的也门HS武装(Houthi movement),在最初名为“青年信仰者”,领袖胡赛反对阿美莉卡在本国内建立军事基地,在如今看来,他也算温和反对派,在他领导下的“青年信仰者”也还没走到极端的地步。然而当他在在任时被亲西方的当局杀害后,悲愤的“青年信仰者”立即滑向了极端反美、反西方、反以的激进主义,从此蜕变为几次三番对西方国家发动恐袭的HS武装(Houthi movement)。   他的死不仅没有平息内战,反而使内战被彻底激化。(2)   雄保会一开始就没把那群过家家的革新派放在眼里。科梅喜欢人类的一句话——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富裕的生活是软弱的温床,享受特权的虫就不会有打破一切的勇气。娇生惯养的雄虫们没有搏命的勇气。   拥有下坠的自由,就会失去打破天花板的动力。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就算他们拥有了雄虫机甲,就算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也并不算一方真正的武装力量。大部分被拉拢过去的雄虫并没有革命的觉悟,他们知道无论是革新派赢还是雄保会赢,他们都不会有事。他们甚至有些虫认为目前的内战不过是示威的手段,打到双方都耗不下去的地步,就可以开启谈判,双方未必没有互相妥协的余地。   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杀,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雄虫们第一次彻底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在战争面前,雄虫还是雌虫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你是不是我的敌人。   对待敌人,哪怕你是尊贵的高等雄虫,照样会迎来毫不留情的打击。   这就是战争啊。   从这场死亡之后,他们终于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下定了斗争的决心。   只是科梅还在翻来覆去地思索:这真是隐翅虫擅作主张吗?还是有第三方、或者干脆就是蝶族玩了一手栽赃嫁祸?达成这样的结果,是否才是这场刺杀的目的?   *   雄虫星球。   发现了柱状丝菌孢子苏醒的迹象,整座星球如临大敌,彻底陷入了混乱。   菲利普寿命于危难之际,刚接过安提戈涅的担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面临这一片烂摊子。安提戈涅的遗体第一时间被收敛好了,但望着地面的血迹,菲利普的内心还久久沉浸在一种惶然无措的茫然中。几乎是本能支撑他在惊变中发出安排,稳定现场,发表演讲,聚拢雄虫。   看起有条不紊,其实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让情况变得更糟,但是然后呢?   一个蝶族军雌拉住疲惫的菲利普,语气急促中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谴责:“阁下,现在您必须振作起来!暗杀者大脑完全被寄生,已无法提取任生前信号。并且他以自己的尸体为养料,喂养柱状丝菌,这座城市已经不够安全了,继续迟疑恐怕会造成更大的危害,请让我们护送您立即离开!”   “您知道暗杀者生前进入过这颗星球的哪些其他城市吗?”   菲利普知道他是担心隐翅虫留下了暗手,万一其他地方也藏了孢子,一旦爆发起来就是完全的生化灾难。   “不,直接撤离这颗星球。”菲利普本能地运转大脑,作为一个常年从事一线医护工作的雄虫,他其实比安提戈涅更理智、果断和有魄力。“圣地亚哥……隐翅虫他之前作为安提戈涅最信任的虫之一,有参与安保工作,这颗星球他每个城市都去过。”   蝶族军雌顿了顿,面有难色:“这样的话,恐怕我们需要确定离开这颗星球的每只虫身上都没有携带孢子。”他愤愤地骂了句:“真是居心叵测的雄保会!太阴险了!居然安插间谍!”   菲利普捕捉到关键词,本就敏感的神经被触动——安插间谍,隐翅虫是间谍,那剩下的雄虫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吗?   他打断蝶族军雌,道:“撤离的事刻不容缓。事急从权,这件事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蝶族军雌积极响应,脱口而出:“分内之事而已,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辅佐雄虫组织撤离的。”   这句打消了菲利普心中细微的异样,他甚至反过来有些羞愧了。这是一直帮助他们的盟友啊,怎么能怀疑他们呢?你看,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想过趁机插手雄虫内部事务,而是很有礼貌地把自己摆在了辅助位。   更何况,这也是盟友鳞翅目的大后方,他们恐怕比自己更担心孢子传染出去。   从内应的角度来说,比起成员全是从雄保会挖墙脚来的革新派,怎么看都是雌虫军团更不好渗透吧。   于是他坚定了想法,反过来握住蝶种军雌的手,狠下心道:“不,不是辅助。这件事全权交给你们审核,越快越好,不要留情面。”他压低声音,“这一次不仅要审查处是否有孢子携带着,还需要查出是否有雄保会的内应。”   蝶族军雌身负重任,不禁重重点头:“交给我们吧!”   在菲利普没看见的角落,他眼神闪烁,附近尽力维持秩序的蝶族军雌们耳朵灵敏地动了动,视线隐蔽地交错。   他们都有一双属于凤蝶的翅膀。   *   白榄联大。   塞基慢条斯理地侍弄花枝,他要确保伊卡洛斯的坟前四季如春。   阴影处,蝶族亲卫悄无声息出现,送上最新的消息。   他扫了一眼,再移开目光后,墨绿的眼睛闪过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伶仃的花枝落入纤细的瓶口,暗香盈盈。   他轻声赞叹:“好漂亮,雄主一定会喜欢的。”   *   星海内。   曼努埃尔为燕屿注射完最后一支能够抑制菌丝生长的针剂。   他一只手搂着人,一只手捏着针剂,俯下身额头碰了碰燕屿,进行基础测温,立刻被滚烫的温度给烧到。孢子生长后,宿主立刻出现了排异症状,免疫系统疯狂拉响警报,燕屿很快因为虚弱和高烧晕了过去。其实根本不用测,只是靠在怀里就能感受到恐怖的高温。   他闭了闭眼,也不管燕屿现在还有意识吗,低声安抚:“我们已经登上了那艘飞船,很快蛹就能结成了,再坚持一会儿。”   身后死不瞑目的驾驶员证明了登陆飞船的过程绝不是他嘴上那么轻描淡写。   趁进化还没有完全开始,他还抽空处理了番公务。身为总指挥,即将失联一段时间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战时,必须提前做好部署。   “……这个坐标,回收上面的两架机甲。其中雄虫机甲中保留了一具遗体,收敛好,等我回来处理。千万别让科研部的那群虫好奇心发作肢解了,不然我回来唯你是问。另外,雄保会的跟屁虫清理干净后,再跟着我的信号赶过来负责警戒。”   他急着去找燕屿,脱离了后援,在荒星上本来是想等后援的,但是又突发意外,不得不立刻启程去找有能量的星船。导致如今他与后援脱节严重。   进化是一只虫出生以来最脆弱的时刻,绝对不能被敌人发现。为了避免被雄保会找到踪迹,他找上星船的时候,都很小心地没有触动警报,甚至没有改变设定的航线,生怕引起雄保会的注意。   星船的最终目的地是母星,上面除了坟墓和蛛形虫,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只要在落地之前,副官他们追上来,就不会有事。   他安排得周密,但下属还是万分抗拒:“您是总指挥!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军雌下属颇为不认同,甚至有几分口不择言:“您就那么爱赫利俄斯阁下吗?!”   说完这句话,频道内安静如鸡,没有一只虫敢说话。   毕竟所有虫都知道,因为大阿努比斯的经历,小阿努比斯对雄虫和爱这两个单词能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自知失言,下属咳了一声,假装时间倒流,重新问:“您走了,谁来坐镇中心?”   曼努埃尔也便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回答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话刺激了,今天的他格外尖酸刻薄:“我失踪的时候杜阿尔特做的不是很好吗?篡位绰绰有余。还有塞基,守墓都不安分。既然退休了还这么能折腾,不如回来光明正大地当他的总长。”   下属们:汗流浃背了。   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曼努埃尔沉声:“还有问题吗?”   高大的军雌们如鹌鹑般安静,一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得像高中面临老师提问的课堂。   曼努埃尔:“散会。”   他退出了频道。   下属们大舒一口气,私下开小群就“老大现在的否认,到底是真的没爱,还是死鸭子嘴硬”这个论题,展开了第八百回辩论。   不知道下属怎么在背后蛐蛐自己的,这边曼努埃尔结束完所有公务,把光脑和所有电子产品都扔蛹外。蛹还没结好,但最后一支针剂已经用完了,曼努埃尔垂眸看怀里的雄虫。燕屿紧闭双眼,脸上布满不正常的潮红,唇角有血。   这是曼努埃尔喂的。免疫系统工作需要能量,高烧也缺水。所以曼努埃尔割破手腕,把伤口怼进燕屿嘴里,给他喂血。   摸了摸燕屿的额头,曼努埃尔面不改色地重新割破刚愈合的皮肤,给他再次喂血。   哪怕昏迷了,但求生的本能还在,干渴和虚弱让昏迷的雄虫本能地探出舌尖,甚至张开牙齿贪婪地撕咬伤口。   滚烫的舌尖舔舐,温热的血液涌出,曼努埃尔神色丝毫未变,他只是纹丝不动地端坐在原地,缓慢地开始虫化。   被食欲和求生欲支配的模样,才是他熟悉的虫族。熟悉,就是安全。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希望他再这样久一点。像什么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自己怀里多好啊。简单而蒙昧的情绪,才不会让他陌生。   蛹快结好了。   他发了一秒钟的呆。   他们即将开始一个关于生与死的赌局。死亡——亦或者进化。当蛹再次打开,要么燕屿的全部都融化在他体内,要么燕屿的三分之一属于他。独立在他个体外的三分之一,就好像挂着他名字的一块飞地,它有着自己的历史与爱恨,只在名义上属于他。   他是否要像压迫殖民地一样,在那贫瘠的三分之一中刻薄地搜刮出每一滴油水呢?   还是爱它如同爱自己原有的国土,等待它们像盐水和盐水交汇一样同化彼此呢?   他为这个不可捉摸的未来而恐惧,这是爱吗?这是阴谋吗?他不知道。   未知就是恐惧。   无论是什么生物,最原始、最古老的情绪都是恐惧。   说出“我想要你爱我”的燕屿让他恐惧,许诺出自己三分之一的燕屿让他恐惧,即将发生的未来也让他恐惧。   这样强烈的失控感几乎要让他有点想要呕吐了。曼努埃尔不免有些恨说出那样的话的燕屿——他凭什么那么轻飘飘地说起爱,轻飘飘地割让三分之一!他难道不懂爱就是战争吗!还是说这就是他的特洛伊木马?   他想把怀里正贪婪地朝自己索要血液的雄虫粗暴地拉开,把他晃醒、或者用手掐、刀割或者其他,什么手段都好,只要能把他弄醒就好。   他不禁幻想要是把雄虫弄醒后自己该如何凶恶地诘问,如何刑讯一样逼他坦白,问他这样做的居心何在!   但现实是,庞大的、半人半虫的怪物低下头,柔软纤长的口器代替他尖锐的虫爪,穿梭在雄虫的发间,轻轻抚摸。就像一头笨手笨脚的熊,在小心地摆弄他的洋娃娃。   蛹终于结好。   进化开始了。 第124章 战报   安提戈涅的死将这场内战推向了高潮。   当星船在宇宙中漂泊的时候,正面战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冲突。   这是古地球历的二月,大地终于从严寒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在虫族,这是母星一年中最靠近太阳的时间点。   烈日之下,战场有了新的变化,一些族群重新选定了立场,一些战线沦陷了又被重建,一些雄虫带着仇恨和理想,蒲公英般飞向了战场。   战场的绞肉机以最大的效率转动起来了。   沦为战场的星球上已经看不到除军雌外的任何活物,每天睁眼发生的就是死亡、死亡、还是死亡。工兵虫们迅速在地面建起一座座军事基地,然后再下一次敌军袭来时,被摧毁。运气好的话,躲在战壕里能等来援军把敌军击退。然后隔不了几天,废墟上又会建起新的军事基地,天空又飞满了机甲和军舰。摧毁、重建,千篇一律的事机械地重复着。   不过大部分虫没有在沦陷后还能得救的运气,装载了红外线与温感仪的自杀式无人机投入战场的时间比机甲诞生更久,从那时起,机械化、成建制的扫荡战场模式,就无情地碾碎了漏网之鱼的希望。让死亡也成了一种流水线作业。   一批军雌死去了,战壕里又自动长出一批新的军雌。   年轻虫的生命如同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了。   他们的麦穗到了金黄的时候吗?他们的生命有结出过果实吗?   生命啊,生命轻如鸿毛。   “这里沦陷了,快逃吧。”巨大的轰鸣中,有军雌如是说。   正在给他接断翅的虫头也不抬:“我不会做逃兵的。”   军雌拽住他的手:“您本来就不是军虫,您肯来到这里帮助我们本就是您的仁慈,何必和我们一起葬送在这里呢?”   那只虫竟赫然是一只雄虫!雄虫看着他说:“已经逃不了了,最后一架撤离的舰船也被击毁了。”   雌虫:“不,您还可以向另一边投降,您是雄虫,雄虫总有退路的。”   雄虫却突然带着哭腔,激动地甩开他的手:“雄虫总有退路——退回去再当生殖工具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死?我有哪里比你高贵吗?不、你是在侮辱我!难道我没有廉耻之心吗?我也是会以当逃兵为耻辱的,我有武器,我有健全的肢体,我也可以战死!”   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打断了他的话。   年轻的雄虫灰头土脸的,发丝沾着血,凝固在脸上。这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他的眼睛却很亮。雄虫握了握雌虫的手,低声说:“愿我们都能在母神的怀抱里安息。”然后他后退几步,有些生疏地敬了个军礼:“再见,我的同胞。”   雄虫机甲正停在他身后。   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雌虫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艰难地回礼,说:“再见,祝你好运。”   战场短暂的相遇,甚至彼此没有交换过姓名。一个灵魂就此挥别另一个灵魂。   几秒后,炽热的温度席卷了这片土地,尘埃与硝烟的风暴伴随着轰鸣,经久不息。远火洗地,万千炽热的白光像千万个小小的太阳般亲吻地面。   在血流尽的最后一刻,雄虫远远地听见,有谁正在狂喜地呼喊:“援军到了——”   透明的虫翅像揉皱后重新展开的玻璃纸,勇猛的蜻蜓们呼啸而过,随着他们掠过战场上空,重重叠叠的四翅铺满了整个天空。浅色的脉络就像冰面碎裂的纹路,翅翼反射着光斑,天空变成了斑斓的一整块碎玻璃。   如梦似幻。   蜻蜓目倒戈。   援军到了。   *   迈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会议室。蜻蜓目总长侧头对菲利普道歉:“我们晚了一步,没带回那位阁下。”   蜻蜓目半路倒戈,作为一支重量级战力,被急匆匆调往沦陷星球,便是考虑到上面有雄虫滞留。因此,没有救回雄虫的他专门向菲利普致歉。   菲利普:“你亲自去到过那个战场。在最后的时刻,他有怯懦地想要逃离吗?”   蜻蜓目总长微微摇头。   菲利普笑了笑:“那何必为此致歉呢。就像你们不会为一个英勇的军雌牺牲而辗转反侧一样,请不要对一个英勇的雄虫报以任何额外的怜悯和愧疚。这本身就是对我们理想的一种侮辱。”他的笑容很淡,很浅,“世界上只有死亡是最平等的,如果雌虫的死是轻飘飘的,那么就让雄虫的死也是轻飘飘的。如果雄虫的死是庄重的,那么就让雌虫的死也庄重。请你注视我们,如同注视自己。这才是最大的尊重,不是吗?”   蜻蜓目总长目送他先一步进入会议室。   然后他才慢慢走过去,落座在菲利普身旁。   身侧的凤蝶科分军团长抬眼扫了蜻蜓目总长一眼,凑过去和菲利普小声讲话:“所有孢子都已经在昨天确认清除完毕,至于筛查内奸,属于内政,你们还是自己动手吧。”   菲利普摇摇头:“总归还是要武力镇场子,不然没办法查。还是得拜托你们,在彻底确定没有雄保会内奸前,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认为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整体利益的负责,并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结束,在这段时间内还刚好可以借凤蝶科的虫帮忙培训一下雄虫。但他不知道,隐翅虫本来就不是雄保会内奸,顺着他这条线往下清查,查到天荒地老都没办法得出结果。正是给了雌虫们一个长期插手雄虫内部的机会。   全息星图展开在会议室中央。杜阿尔特听完了全程,没有对此发表多的看法。塞基突如其来的一笔,虽然没和蝶族商量过,但蝶族拿到了实打实的好处,便自然会为他扫尾。   他只是公事公办地指着星图,展开汇报:“这里,从K区(96.1.43)到K区(97.13.106)这个坐标区间的战线昨日……还有这里,鞘翅目镇守的B区……不过H区这一片的战线,由小族群共同镇守,我认为是可以争取的……”   针对复杂的前线调动,众军官议论纷纷,各有想法。这个沦陷星球要不要放弃,那个军事要点该如何夺取?最危险的地方派谁的军团去?军需又该如何分配?不仅要考虑己方的风险,还要揣测敌方的应对,眨眼间就能列出几百个可能性来讨论。   因为总体来看他们并不落下风,双方还没有投入最大的兵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甚至在蜻蜓目倒戈后,己方隐隐占据上风。因此会议室氛围还算轻松。   但菲利普虽然位列其中,与各位权高位重的实权军雌坐在一起,但仍然觉得煎熬。他其实基本插不上话。   缺位的军事教育让他甚至听不懂大部分专有名词,他虽然有在刻苦地补课,但怎么说呢,战争也看天赋。比积累和刻苦,比不过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军雌,比天赋,雄虫基因就没有相关的遗传。   这段时间,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麻木,战报每天都在更新,密密麻麻的阵亡名单等不到第二天就换了。幸好身为医生的经历给了他一颗镇定的心脏,不然在这种冷酷的高压中,他早就不堪重负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身旁游刃有余的蜻蜓目总长。认出站在他身后的红发雌虫曾经也属于雄保会,后来成为了赫利俄斯的护卫雌。他叫戈多,是海蒙的弟弟。   菲利普一怔。戈多既然出现在这里,恐怕蜻蜓目倒戈也有他的功劳。说不定就是赫利俄斯留的后手。   他不禁想到,要是赫利俄斯在就好了。   作为一个真的上过战场,并战力不俗的雄虫,或许才能真的把这支队伍训练好。雄虫们下定了决心要与雄保会抗争到底,但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地长大,真的要投入绞肉机般的战场,只有送死一条路。可是不用血和泪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是在后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后勤工作,他们凭什么能获得别人真正的尊重呢?   要是赫利俄斯在就好了。   他第二次这样想。   怀着这样的希望,菲利普侧头问凤蝶分军团长:“赫利俄斯什么时候回来呀?”   *   “靠,这群雄保会的跟屁虫也太能追了,终于甩掉了。”   星海深处,蛱蝶亲卫骂了一句。   他们为了避免被发现曼努埃尔不在队内,百般遮掩,主力军带着机甲残骸离开,误导对方以为曼努埃尔他们就在其中,已经回归大部队。一部分则小心翼翼藏起来,也不敢靠近老大的坐标点。直到再三确认身后没有尾巴了,连隐藏机甲都没有,才敢向坐标走去。   “得顺着这个航线走。”   母星周围被黑洞和陨石环绕,走错一步就会被陷入绝境,只有固定线路是安全的。要想追到曼努埃尔他们,只能按照他的航路走。   不过——   亲卫们疑惑:“前面是军舰吗?”   这里怎么会有活的生命?   因为和智械出品的人鱼机甲斗智斗勇,蝶族们的雷达进一步升级,在他们被发现之前,先一步发现了端倪。而此时雷达显示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   陌生目标。   触须紧张地绷直,不知道这些虫是否是为了总长而来。   静静驶向母星的小型军舰和身侧的驱逐舰突然一起转向,锐利的尖端朝向这边——他们被发现了。   蛱蝶亲卫们悚然一惊。   “这好像是……”   “蜂族和蚁族?!”   这两个死对头怎么会搞到一起?!他们不是正在正面战场外厮杀得抽不开手吗?难道这是他们掩人耳目的借口吗?   那……作为盟友的蝶族,长官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会在星船抵达目的地前追上,确保本次进化的安全。   但没想到与偷偷摸摸来母星搞事的蚁后狭路相逢。   蛱蝶亲卫们咬牙,这附近只有一条安全的航路,避无可避,恐怕是必然有一战了。   看着气势汹汹袭来的舰船,副官此刻支棱了起来,冷静命令道:“拖住他们,等会无论谁有机会脱身,就立刻离开,绝对不要回头。无论是回去给总部传信,还是去寻找总长,有机会就别管其他虫的死活。”   旁边的蛱蝶亲卫们纷纷投来惊异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物种——哇,这还是副官吗?天呢,他好像突然长脑子了!怎么,打赢了生死局是有智力点数加成吗?   不过他们没有异议,因为,敌人已经杀过来了。   副官只来得及遥遥看一眼母星,心中闪过一丝对上司的担忧,便自顾不暇地投入战斗。   母星……从来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啊。 第125章 意识集合体   燕屿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他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看见满天星河。无数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半透明物体漂浮在宇宙的黑暗中。   仿佛收到了召唤,它们沿着某种特定的方向汇集。   一团白光从远方路过他,飘向身后。燕屿跟着它转身,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散发温和光芒的巨大光体。那分散的白光就像柳絮一样,飘着滚着,便融成了一团。越靠近巨大光体,零散的白光便融合得越多,最后都毫无阻碍地被光体吞噬。   一种莫名的引力连接着他,燕屿不自觉朝那边走了两步,感到身体的不对劲。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也是这样的状态。   他一怔,环顾四周,发现星星点点的碎光正前仆后继朝着光体奔来。他置身其中,仿佛身处流动的银河。   倘若此时是杜阿尔特在这里,就会认出远处光点最密集的那一长条便是前线战场。而不远处还有一群小光点正在打架,不断有小光点也变成这样柳絮,无意识地朝着这边飘过来。   但燕屿就算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从自己的状态中懵懵懂懂地猜出了那些是什么。   精神体,或者说意识、灵魂,什么都可以。   他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也曾见过类似的画面。   但他没想过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博尔赫斯说:“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这些死去的灵魂无意识地聚拢,融为一体,小水滴汇集成了海洋。刀剑相向的同胞们,在死后终于亲密无间地和解。   在这条静谧的、安宁的死之河流里,燕屿只觉得大脑短暂离线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进化失败后,死前的幻觉呢?他冷静地想。   人类喜欢用颜色来形容世界,那是基于人类眼睛的运行模式。就像人类喜欢说,死亡就是黑暗。而许多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它们的“视觉”器官往往看不见黑暗。或者说,其实人类才是原始功能退化的一方。   但看见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是否也是人类失去的能力呢?   就像民间传说小孩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猫猫狗狗也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燕屿不知道。   在成年之后,他的感觉器官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信息素、精神力,这都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东西。人不能想象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人类的意识是由大脑产生的,所以虫族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一定也是由生理基础衍生而来的。就像人类无法理解机械脉冲如何造就一个存在于数据的生命,人类也无法理解虫族到底如何进行精神链接。   燕屿以人类的身份长大,思维也早已定型。他有时候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做到那些简直“非自然”的事,只能草草地归结为“都穿越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但没办法,赶鸭子上架直面了超越人类理解范围内的场面,还是得面对。就算心里想着“太玄幻了吧,生物学家见了得排队跳楼”,脑子也得艰难地开动思考。   或者说,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即使有着人类的拟态,虫族也是一个从存在方式上就有人类截然不同的异族文明。就像现在,比起看,其实倒不如说一种朦朦胧胧的感知,因为“看”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带有特定生物色彩的词语。   有眼睛、分前后、有正反面的,才是人类词汇中的“看”。但在宇宙的尺度上,没有原点、没有标尺,也就没有方位。他同时朝前也朝后,面向上也面向下。非要来说的话,就是“感受”。人类所有感觉器官的总和,就叫感受。但人类的感受也是受到限制的,现在甩脱了沉重的身体限制后,所有感官都仿佛被解放了,他赤裸地、毫无隔阂地与这个世界面对面。   燕屿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躯干和大脑,或许此刻他成为了一种抽象的形态。   他不知道。   带着这样迷茫的错乱感,他就像第一次看见房间里的大象一样,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有一部分是属于虫族的啊。   他想到虫族的进化,虫母的历史,精神链接与集体意识——   在虫母时期,所有虫都链接着同一片精神网络,被虫母这个主脑所指挥。它们就像传统科幻文里的反派一样,是主脑死机后就会报废的群体性杀人机器。   那个时代的虫族,精神网络就是这样不分彼此地吗?   他看向那团巨大的光体,简直就像一个冥界的太阳般耀眼。   这个能容纳所有虫族精神体的、吸引所有死去的虫族靠近的光体,会是什么呢?   *   “愿他们在虫母怀抱里安息。”   看着漂浮着残肢断臂的战场,白发的浅色箭蚁蚁后面色悲悯,轻声道。但是看着走近的胡蜂蜂后,他带着这样悲悯的神色,侧头问:“清理干净了吗?”   胡蜂蜂后:“逃了两个,我已经让虫去追了。他们逃不出这段陨石带的。”   蚁后浅到近乎透明的双眸微微弯了弯,轻描淡写对身后的蚁族下属道:“你们也去帮忙追。”   明摆的不信任。   胡蜂蜂后没吭声。   或许是这种漠然的态度博取了蚁后的信任,浅色箭蚁道:“蝶族不应该在前线作战吗?怎么会来这里?你和蝶族熟,你能认出他们是哪一支的吗?”   蜂后滴水不漏:“认不出,蝴蝶不都这样花里胡哨吗?”   蚁后笑了笑:“我猜也是。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会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蜂后不动声色:“或许是有了怀疑。不管怎样,我们得加快进度了。”他无机质的棕黄色眼瞳盯着蚁后,“你说你知道另一个安全的,让虫母复苏的办法,我才愿意跟你走着一趟的。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蚁后浅色的眼睛中笑意更深了,眼底涌动着粘稠的恶意:“当然不会。虫族,你、我还有每一只虫,都是神的一部分。虫族最初是作为神的工具而诞生。”他以颂诗般的语调缓缓念道:“在那蠕动的巢穴中,神诞下了祂的子民、奴隶和配偶。骨和血肉组成的躯体,神割下自己的灵魂填充。当新的轮回到来,我们将重新回到神的怀抱。”   如果燕屿在此,他就会发现最后那句话引自虫族的神典。他也曾听过,只不过他把那当成《圣经》一样的东西,没想到以当初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虫族整体的文化水平还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意识流的宗教美化,全是纪实文学。   纯粹就是字面意思。   没有任何多余的内涵!   虫族文学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愿你在虫母的怀抱里安息。不是徒劳无力的祝福,而是陈述事实。   ——虫母活在每一个虫族身上。也不是指传递精神之类的套话,而是陈述事实。   从人类的定义来看,虫母时代的虫族虽然同样庞大,但实际上能称为智慧生命的只有一个——虫族这个种族整体。虫母用自己为养料,孵化了虫群。以工具为出发点建造的虫族躯体是纯粹的杀人机器,暴力是它们的根本属性。而虫母就是控制这些机器的中枢,所有虫群的意识都来源于它。   所以它、或者说祂,作为一种意志集合体。虫族不灭,祂便永远不会死。   “祂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中。说是复活,不过是没有一个足够承担所有虫族意识的载体出现。”   这样的载体要有多高的强度?现存的虫族没有一个可以做到那个载体。   但虫族,本身为了成为灵魂的载体,在诞生之初就有“进化”的特点。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能量,就能进化出足够强大的终极体。   所有虫族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基因法》横空出世。虫族们立下严苛的法律,严刑峻法只为禁止虫族们走向没有终点的返祖进化之路,而曼努埃尔当初完全虫化后失去理智被追杀,也是因为本能支配下的原始虫族,在虫母死后,会自动进入竞争虫母的状态。   向外索取能量恐怕至少要吃空一个星系,不如向内索取能量,或者说虫母作为孕育整个虫族的神,上一任虫母诞下的子嗣本就会在继位这个过程中被屠杀驱逐。   “如果你是想通过吞噬同族,返祖进化的话,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蜂后冷冷道。   “不。”雪白如神子的蚁后抿唇微笑:“现在虫族的基因被污染了,我们离虫母都太远了。我们需要能量,更需要包含原始虫族基因的能量。”   蜂后想到了什么,面色未变:“你是说母星上的那些……”   他解开谜底:“在虫母遗骸上筑巢的地宫之主。”   “——蛛形虫。”   *   一阵轻微的晃动。   接着是金属外壳与坚硬地面摩擦的声音。   星船抵达了目的地母星。   燕屿被惊醒,他伸手拿起衣服,这是从船舱里找到的驾驶虫工作服,叠着放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见。不太合身,但总比没的好。   曼努埃尔正站在舷窗边凝眉往外看,闻声投来视线,目光沉沉。   燕屿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走过去,问:“怎么了?”   曼努埃尔看着他,说:“出了点意外。”   星船仿佛停在了某种地下洞窟中,不见一丝光亮。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陡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成对排列成两行的六只眼睛,是属于蜘蛛的复眼。   这里是地宫。 第126章 狭路相逢   这艘星船的目的地是蛛形虫的巢穴,并不出他们所料。毕竟它本身就是一艘为蛛形虫输送口粮的运输船。   而按照曼努埃尔一开始的安排,在把自己送进蛛形虫的餐桌上之前,副官他们会及时赶到。这样就能在不惊动雄保会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燕屿回家。   然而问题在于,无论是他,还是蚁后,都没想到这么宽广的一片星域,还能与对方狭路相逢。   这就导致当燕屿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群巨型蜘蛛的包围之中。   燕屿:……   他谨慎问:“你觉得这个星船结实吗?”   曼努埃尔暖心回复,暖得人三级烫伤:“宇航材料,当然结实。不过对我们似乎没用呢。”   燕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舱门指示灯闪烁几秒,正在缓缓打开。   没想到吧,这还是全自动口粮投喂机!   燕屿:……   他立刻开始搜刮星船上的武器,收获粒子枪一把,麻醉弹两个,闪光弹两个,微型电磁炸弹若干。他公平地把这些武器一分为二,除了唯一的枪支自己拿走了,其他的推给曼努埃尔。然而曼努埃尔不仅推回来了,还额外给他塞了一把长刀,是他之前惯用那把。   “你比我危险。”他再次发出温馨提醒,“记得我第一次给你上课时,教给你的东西吗——”   燕屿一怔,他当然不会忘,正是那次让他不幸掉马。因为蛛形虫敏锐的嗅觉,和繁衍的迫切渴望让它们嗅到了雄虫的信息素,迫不及待地开始发情。   仿佛是要对应曼努埃尔的话,黑暗中除了眼睛,还亮起了成片的诡谲艳丽的求偶纹。   燕屿第三次:……   他突然很无助,就像一只因为受伤而被动保从野生地区送到人类城市内的孟加拉巨蜥。死里逃生当然是好的,城市的生活条件也是好的。但倘若该城市坐落于一个名为印度的国家,那就真的还不如烂在敌人的胃里了。   任何一个男性,哪怕再对性犯罪深恶痛绝。但因为整个群体往往是施害者那方,所以他们面对性犯罪有种不自觉的轻蔑感。虽然燕屿并没有那种轻蔑感,但他毕竟是生理性的男性,更是在人类之中也算武力值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再如何也很难共情到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或许,只有经历此刻的困境,一个男人才能真正荣升为妇女之友吧。   就像此刻,燕屿已经升华了。   他麻木地问:“外面有多少蛛形虫?”   曼努埃尔对答如流:“上一次虫口普查显示为三千九百七十一只。”他接着说,“我的机甲就在这条路径外,但是很遗憾它被堵在了外面,母星地质脆弱强行突破有坍塌风险,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埋在地下百米深处。所以这段路必须要我们自己杀过去。”   “准备好了吗?”   维持着虫化外表的雌虫对他微笑,率先走出门。   “跟着我,杀出一条血路。”   *   虫族母星在虫母死后便沦为了一颗荒星。虫族们都纷纷搬离了这颗寸草不生的星球。   它是很美的,骨白色的华美建筑层层叠叠,将它变成一颗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象牙球。但在地表之下,是被虫母吃空的地层,虫母死后的骨骼支撑起了地表上的建筑,而虫翅退化,无法离开的蛛形虫便在其中筑巢。   “老实说,我很久没回过母星了。”走在柔软的路上,胡蜂蜂后脸上流露出克制不住的厌恶,“那群蜘蛛又往外扩张了?怎么满地都是他们的蛛丝?这里甚至没有能给他们捕猎的猎物。”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虫母的遗骸,他们没事做,除了织网还能做什么?”蚁后表现得格外通情达理,这里星网都没有,还不许人家织网打发时间吗?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几百年的地宫生活,让他们已经失去了斗志。”蚁后说着,又挑开一帘垂落的蛛网。“只有没有雄虫,他们不会对我们的到来有什——”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   弯弯曲曲的洞窟里,尸体与血液起飞,电光共迷烟一色。   地面上,浪涌般的蜘蛛前仆后继朝着中心扑去,然后被杀死,后来的蜘蛛踩着前面的尸体往上爬,堆出一个陡峭的小山。洞穴穹顶上,蛛网挂着的蜘蛛贪婪地吐出蛛丝,一个吊着一个往下爬。在四面八方的夹击中,看不清身形的闯入者正拼尽全力厮杀。   被蚁后他们的动静所惊扰,蜘蛛们卡顿一刹那,嗅觉器官迅速分解出空气中新的信息素。   雌虫。   生育资源的争夺者。   他们冷冰冰地想着,齐刷刷扭过头。   “哇哦……”蚁后有种不祥的预感。   蜂后低骂了一声,拽过他就跑:“它们盯上我们了!”   然而蛛网之上,没有虫能够逃脱蜘蛛的捕猎。他们挪动脚步、扇动翅膀的每一寸动静,蛛丝随之震动,无异于将自己的目的一览无余地袒露在捕猎者眼前。只是眨眼,来时的路就被蜘蛛们堵住了,粘稠而剧毒的丝吐出来,像白纱一样封住了退路。   现在他们也成了瓮中之鳖。   这时候蚁后他们才看清楚中间被围攻的虫是谁。   于是蜂族前盟友、蜂族前宿敌现盟友、蝶族前盟友现敌人,就这样水灵灵地对上了视线。   蜂后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曼努埃尔插进蛛形虫甲壳的虫爪一用力,伴随着飞溅的血液,半个脑袋被拧下来了。他一边屠杀,一边就这样用渗血的虫爪笑吟吟给两位同僚打了个招呼。   蚁后:“曼努埃尔???”   蚁后简直觉得这只疯蝴蝶完全不可理喻。不在前线打仗,带雄主跑蛛形虫巢穴来?虽然知道你讨厌雄虫,但毁尸灭迹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燕屿刚好抽出长刀,甩掉上面的血,一跃从一只蜘蛛背面跳到另一只背上,闻言投来目光。   【把这些蜘蛛往他们那边引。】他立刻在精神链接中与曼努埃尔道。   下一秒,他脚下发力,凌空翻身,跃向曼努埃尔身边。而蝴蝶默契接住他,翅翼一展,化作残暴的绞肉机,伴随着喷溅的血液,红影穿过前仆后继的虫潮,落在了蚁后的身后。   燕屿做出这个决定可不只是纯粹的祸水东引,他们是意外落入这个境地,但蚁后他们肯定是故意来的。绝不会没准备对付蛛形虫的武器。果不其然,浅色箭蚁蚁后狭长的双眼瞥过,做了个攻击的手势。   蚁族军雌们便训练有素地拿出某种奇怪的枪械,不过装载的不是子弹而是某种药剂,曼努埃尔微微挑起眉,在扳机扣下的刹那,捂住燕屿的口鼻,并立即起飞。果然就在下一秒,白色的水雾砰然炸开——是麻醉剂!与此同时,数道攻击袭向他们!   雪白的蚁后舔舔唇,在茫茫白雾中笑起来,饥饿从他的双眸中点燃:“哎呀,不愧是返祖过的高等雌虫。”   这就意味着,曼努埃尔也是符合他要求的食物。   又是数道攻击袭来,但这次曼努埃尔并没有退,他恍若浴血天神,面对围攻不退反近。他并非不会受伤,但任何伤害到他的虫,在下一秒就会连惨叫的机会都失去。高浓度的麻醉剂让所有蜘蛛都陷入了昏迷,只有这些雌虫,仿佛不需要呼吸般,压榨着肺部的潜能,在一片窒息中厮杀。   生死之间,抽不出一丝格外的思绪。他们没有注意,在蜘蛛尸体堆之中,燕屿被很有先见之明的曼努埃尔藏了起来。他不像高度虫化的雌虫们,没有在憋气中战斗的能力,甚至只是屏息这么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目眩了。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剂悄悄潜入了他的体内。   他知道面对雌虫的围剿,自己冲出去只会帮倒忙。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曼努埃尔赤手空拳面对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雌,还是在被蜘蛛们车轮战消耗之后,时间一长,必死无疑。可是他的弹药都已经用光了,只有手里一把长刀……   等等。   燕屿顿了顿,他与头顶一只蜘蛛圆圆的眼睛对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只蛛形虫对着他哭泣。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他第一次精神链接。   所以这些狂暴的蜘蛛,也是能链接的,对吗?   他撑起透支的身体,悄悄捧住一只蜘蛛的大脑袋。麻醉剂剥夺了它的行动能力,也抚平了它被激素操控导致的狂暴。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头抵着头,侵入蛛形虫的精神海。   然后他看见了一片彼此连接的星河,个体的意识就像河底的鹅卵石一样,虽然是彼此独立的个体,但它们共同组成了这条河。   这和链接其他雌虫不同,一点也不同。但也不像虫母那种浑然一体的精神网络,应该是介于这之间。总归而言,也是一种整体性的精神网络。   所以当燕屿入侵后,就好像福寿螺混入蜗牛里一样显眼,所有意识都朝他投来了目光。   燕屿今天第四次:……   他还来不及做点什么,就脸色一变。   地底、或者说地面层层铺就的蛛网传来微弱的震动,那震动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而来。更多蜘蛛朝这边涌来了!这丝震动越来越强烈,燕屿想起了曼努埃尔最初的警告——母星地质脆弱,容易坍塌。   这个洞窟,能够承载这么多蜘蛛的重量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他只来得及在精神海里向曼努埃尔发出警告,下一秒,地动山摇,仿佛沙漠流沙,燕屿和蜘蛛尸体一起,向下坠落! 第127章 蜘蛛哭哭   副官正在拼命逃跑。   向前是蚁族拦路,向后有蜂族追击。他咬了咬牙,便冲进了旁边的陨石带。不知为何,没有虫来追他。可能是默认进入这片地区有来无回吧。   他没看到,蜂后遥遥投来一瞥,转头对蚁后说:“只逃了两只蝴蝶。”   于是追击的虫拖着两具尸体回来了。   他们一问一答:“就是这两个逃了对吧?”   “嗯,对。任务完成了。”   副官不够聪明,但不够聪明的虫有一点好,就是野兽的直觉往往会占据上风。生死攸关的时候,这种直觉往往比软弱的理智更有用。   就像此时,在确认安全后。他犹豫了两秒,在往前去支援上司,和往后撤退去叫援兵之间,选择了一猛子扎进陨石带。   这是环绕母星的陨石带,靠近雄虫星区那部分。   是不是很耳熟?   曼努埃尔被雌虫议会追击的时候,便是通过这条险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防线,突袭了雄保会。这条路上牺牲了很多虫,为了避免被捕捉到信号,他们还抛弃了一艘质量不小的军舰,轻兵上阵。   所以——   副官环视一圈漂浮在身侧的陨石,和被战斗波及而因为惯性做无规则高速运动的陨石,还有偶尔张开的空间裂缝,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虫洞。   他现在重走这条死亡之路,是要去重启那艘战舰!   *   如果一定要评选虫族战力榜,几经进化后的曼努埃尔必然是第一。   洞窟内,鲜血染红了蛛丝,洞窟的坍塌没有打断他们的战斗,反而为他们腾出了战斗空间。热武器不适宜在不稳定的地下使用,那就用他们野蛮的肢体。伴随着一声清晰的骨裂声,曼努埃尔左手拧断了一只黑盾胡蜂的前肢,就又有一只黑色虫爪从背面袭来!而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没回地肩膀后倾,将黑盾胡蜂扔向偷袭者。他也无法回头看,因为更多攻击接踵而至!   咽下一口血沫,曼努埃尔目光森冷,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强大的单体战力,都抵不过车轮战和群殴。   更糟糕的是,他既没看见燕屿,也没找到蜂后和蚁后。蛛群也冷漠地无视了这片战场,绕开他们朝着更深的地下涌去,它们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而每当他想要脱离战场,去寻找伴侣,就会被悍不畏死的两族军雌们硬生生拖住。   不杀光他们,他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离开的!   那就来吧,曼努埃尔冰冷地想。   虫化的痕迹在他美丽的脸庞上不断加深,长而内壁布满利齿的口器取代了舌头,森白的外骨骼探出。他的攻击变得更加狂躁和狠厉!手腕翻转,便硬生生从虫化的敌人胸膛折断一根肋骨,抽出来当做武器。   没错,触目所及都是他的敌人。   但触目所及也都是他的武器和补给!   烦躁和焦急填满了他的心,即使在战斗的时刻,他也忍不住担忧——不知道赫利俄斯如今是何境地?消失不见的蚁后和蜂后是不是去找他了?   他必须赶快找到他!   *   洞窟里,一片黑暗。   燕屿滚落到更下一层,层层的蜘蛛尸体堆在他身下,但并没有提供任何缓冲,坚硬的背甲反而让他更疼了。   曼努埃尔和其他虫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有虫翼,不至于像他一样一直往下摔。甚至燕屿也不知道自己摔到哪一层来了。   他头晕眼花地推开压在身上的蜘蛛尸体,晃晃脑袋,试图让身体的平衡系统重启。   然后,他视线重新聚焦。   透过头顶破开的洞里,他与无数水润润的大眼睛对上了。   燕屿第五次:……   精神网络传来异动,链接了一只蜘蛛后,他仿佛也能感受到蛛网最细微的震动。比如现在,蛛网告诉他,以他为中心,每一个方向都停满了蜘蛛。   逃不掉了。   燕屿缓缓抽出长刀。   这似乎是某种信号,僵持的局面被这一动作打破,密密麻麻的虫潮再一次疯狂朝他涌来!   那么多、那么庞大的蜘蛛。一个小小的人类,还不如它的足肢高,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被撕成碎片。   但他仿佛没有恐惧,在高耸的蜘蛛尸体堆上一跃而起,长刀划破空气,而他竟也如一把雪亮的长刀,无所畏惧地劈碎一切挡在他身前的敌人!   洁白的蛛丝四面八方朝他扑来,而他凌厉地划破蛛丝,凭借核心力量在空中转身,落入一个蛛形虫六只眼睛之间。落地的那一瞬间,铿然一声,长刀刺破外骨甲!   疼痛让蛛形虫疯狂甩动头颅,而燕屿伸手探入伤口,死死扣住。   这么点伤口当然不致死,但他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这个。   精神力借机钻入它的大脑。   巨大的蜘蛛顿住了,它陡然转换方向,朝着同伴砸去!   精神控制!   整体性网络最害怕的就是病毒,当一个站点被劫持,邻近的站点就危在旦夕。被同伴攻击的蜘蛛嘶鸣一声,下一秒就被如法炮制地操控了。   疯狂的蜘蛛们悍不畏死地继续冲上来,毫不在意地给燕屿提供助力。难道它们是盲目愚蠢吗?   不,而是这群狡猾的蜘蛛知道,个体的精神力是有限的!   只要需要处理的虫超过他能够控制的数量,他就会精神力过载!在这途中死去多少同伴也无所谓,万一自己是刚好超载的那一个呢?哪怕自己是刚好被杀死那一个又怎样呢?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抢夺吧、奔涌吧!   蛛形虫是一个整体,你的延续即是我的延续!   满目都是尸体,满目都是偏执的敌人。   燕屿杀到最后都已经麻木了,长时间的战斗和精神力操控让他甚至差点迷失在精神网络里,而到达极限的操控数量带来的后果就是但凡有一丝松懈,就会有蛛形虫毫不犹豫地反身背刺过来。   吃了两次亏之后,他于是抛弃了一部分外围的蛛形虫,直接操控他们去与其敌人共归于尽,然后缩减操控范围,确保身边的防线处于绝对控制之下。   但是三千多只蛛形虫啊。这个数量换成比它小十倍多的人,做操都能占满一个足球场。   它们挤在地宫里,仿佛无穷无尽。   燕屿浑身都疼,摔下来磕磕碰碰的疼,肌肉使用过度的酸痛,大脑超负荷运转的刺痛。   握着刀的手在抖,但他还在冷静地思考。   曼努埃尔被拖住了,没有外援。   热武器早就用完了,只剩一把长刀,没有火力。   数量悬殊到一只虫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没有胜算。   但我到绝路了吗?   不。   燕屿想,他还没有到绝路。   在最后一个己方战力被杀死后,燕屿那把被血染透的长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都后退!”   此刻绝境,他已一无所有,唯有他本身,作为致胜的砝码。   他想,在这个残酷的虫族社会。我羸弱、我无力、我是一只虚张声势的蜗牛,但没关系,武力从来不是我夸耀的资本。托举人类走向星海的智慧,也必将托举我。   蛛形虫是智慧生命——这就代表着它们可以从心理上被攻破!   任何存在知性的生命体,无法摆脱的欲望即是他们的弱点!而蛛形虫所渴望的是繁衍,是雄虫,所以——   燕屿就是他们的弱点!   精神网络里传来一声凄楚的哀鸣,蛛形虫便如潮水般,被不可坑拒的引力驱赶着后退。   再一次,燕屿赢了。   *   地下洞窟很暗,唯一的光来自明灭起伏的求偶纹。沿着断裂的地层,抬头向上看,会看见一只只蜘蛛脑袋挤着脑袋朝下探。很像古罗马的露天剧院或者斗兽场。   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已经用蛛丝织出了向下的网,白茫茫一片仿佛某种旧时代的电影幕布,又或者魂幡。又使得画面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虫群突然朝两边分开,一只最大的蜘蛛缓缓走出,落在那片白网上。   很奇怪,虽然与世隔绝,但他们居然会虫族通用语。只不过因为久不使用,语法混乱生涩。这只领袖般的蜘蛛问:“繁衍……不……绝对……不?”   燕屿连蒙带猜:拒绝繁衍,绝对拒绝?   精神链接中传来肯定的情绪。   燕屿堪称冷酷地说:“我绝对不可能与你们繁衍。满地的尸体可以见证,若违背我的意愿,我有终结的勇气和决定。”   话音还没落下,那只蜘蛛黑而圆的眼睛便滚落出泪水。   眼泪是会传染的疫病,一瞬间周围的蜘蛛们也都啪嗒啪嗒哭了起来。泪水快将空气都变得咸湿。但精神链接里的情绪,除了海一样的悲哀,竟然还有几分诡异的平静。仿佛本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只是不甘心地做出最后挣扎。   它们的眼里好像突然没有了雄虫的存在,彼此靠在一起抽噎,脑袋挨着脑袋掉眼泪,肢体挨挨碰碰,伤心地窃窃私语。   大蜘蛛不知道在想什么,定定地顿在那。   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大蜘蛛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蛛形虫们口器张合,应和声此起彼伏。然后从最边缘的蜘蛛开始,它们悄然离开,没入曲折的黑暗。   而大蜘蛛的足肢挪动,迈着小碎步靠近,在燕屿面前低下硕大的头颅:“你……离开……我,爬网……”   燕屿:“我离开,你爬网送我?”   大蜘蛛一拱一拱地点头。   燕屿感觉自己好像路过了什么宝可梦现场,他看着蜘蛛湿润的眼睛,不由得偏过了头。身为智慧生命,当注视着同为智慧生命的某个族类走在末路上时,便会自然为此产生一种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他刚准备组织措辞训问曼努埃尔的坐标,眼神便凝固了。   虽然从更高的地层上垂下了白色的织网,但因为激烈的战斗,这一层原本的蛛网反而被扯了下来,露出了原本的石壁。   以及石墙上刻画的古地球人类文字。   燕屿知道,曾有人类抵达过这里,那艘船叫阿芙乐尔号,船上的所有人都死于虫族之手。可是,如果是真的,这里为什么会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难道虫母抓住人类之后,没有立刻吃掉他们吗?   或者说,这里有可能留下先烈的遗骸吗?   于是话音在他嘴角转了转,出口便变成了:“我想……去和这个有关的地方。” 第128章 阿芙乐尔号   燕屿和阿芙乐尔号的渊源要追溯到塔斯马尼亚星。   这具身体,在塔斯马尼亚空难中被发现,从此成为一个虚假的奇迹之子。   在养父死后,唯一的知情人也在人鱼事变后被清查。为表诚意,包括口供在内的所有相关资料,都打包发给了燕屿。   他收到的时候,静静看着那个装着他来历的箱子,过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开。他害怕看见的真相比他想象的更丑陋。这具身体的来历重要吗?他只要知道自己的灵魂来自何处就够了。   直到下定决心,要亲手推进虫族这场社会变革后,他才从带来的一堆“嫁妆”里把它们翻了出来。   然后他看完了所有资料,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庆幸地发现,真相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   来自唯一目击证人的口供里是这样说的:“……飞船事故的确是意外!我不敢上报的原因,除了担心影响升迁,还是因为现场太诡异了!船上没有一个人,不、我不是在说没有活人,是没有人!意思是船上的乘客都不见了,地上有很多很多血,但没有尸体,我没找到——或许他们都被虫族吃了。”   “什么?你说为什么报告里说宇航船失事后自燃,导致尸体被焚毁?打了个时间差,让星舰意外‘自燃’多简单啊。”   “至于那个小孩,他是现场唯一的活人。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真的是一场虫族的袭击,这个小孩就是那时候遗落的小虫子……我当时没想过,现在我真的明白了无视其中的可疑,会给人类带来多大风险,我真的后悔了,真的……我认罪……”   这段口供让人类飞速默认了燕屿是虫族遗落的孩子这个猜想。但是燕屿知道的更多,他知道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知道塔斯马尼亚星上曾经有一只雌虫,他去哪了?   他会不会与船上人的失踪有关?   剩下那一半答案会在这里吗?   地宫曲折迂回,层层蛛网仿佛迷宫的幕布。   大蜘蛛带着他往下走,然而越往下,燕屿的心脏就跳得越快。世界上一定存在某种梦境中的引力,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甚至走到最后,燕屿都可以自己猜出接下来该往左还是往右拐。   而终点处,更是让他感觉到无比地熟悉,不只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那种熟悉,更是他曾经看过的熟悉。   燕屿一时间有些失声:“……这里为什么会有工作台?”   展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个潦草而破败的工作台,假如它出现在星际航行主题博物馆里,绝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因为这就是一个技术迭代前的宇航技术员的工作台!   扒开周围散落的蛛网,地上散落着许多被拆卸开的星船、星舰碎片,不是破坏而来的碎片,而是严格按照程序用工具拆解开的零件。这些零件不出意外就是阿芙乐尔号上的,结合当时的时代,以及这幅场景,是谁拆解的也便不言而喻了——绝对不是虫族,当时的虫族还处于蛮荒状态之中。而只能是当时船上那批人类。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那群船员被圈养着活了下来,还是虫族进化后得到了那些人的技能?   想到与虫族历史长度完全不匹配的科技水平,燕屿突然有些明悟。   其实,只需要换位想一想,如果是地球时代的人类,捕获到了一艘宇宙航船。那么人类一定会拆解它,分析它,从它身上探寻更高的科技。   作为虫母,作为庞大的、臃肿的虫母,祂看向那艘远道而来的航船时,目光是否也带着同样的渴望与贪婪?   恐怕一部分船员被吞噬了,另一部分船员被留了下来,毫无尊严地圈养着,被迫向恐怖的敌人献出脑海里的知识与科技。他们是自愿的吗?他们是被迫的吗?他们失去以死效忠的勇气了吗?   燕屿不想继续毫无根据地猜测下去了,这是一种对先烈人格的侮辱。   而就在此时,大蜘蛛来回转了两圈,似乎明白了燕屿想要知道的消息,于是一段模糊的画面顺着精神链接传过来。   画面很模糊,燕屿知道这是大蜘蛛在通过回忆的方式向自己展现记忆中的画面。不过,记忆?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疑虑:蛛形虫能活这么久吗?   但这一丝疑问划过他的脑海,没有被他注意到。因为接下来的画面已经占据了他的所有思考能力。   那大概是被圈禁的阿芙乐尔号成员被迫在地下牢笼里拆解人类科技的一天。   一个白种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枪械拆成零件,嘴上抱怨着。虫族不懂人类语言,所以蛛形虫的回忆也是无声的。可是很奇怪,燕屿就是能在每个人开口的时候下意识替他们说出他们的话,随着男人的动作,他在心底下意识配音:“倒霉,我就说选名字的时候该选卡西尼号。”   一个黄种女人嘲笑道:“你觉得阿芙乐尔号的名字不详,卡西尼号不也没好到哪去吗?”   阿芙乐尔号取自二战时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在十月革命中用一声炮响,击碎了沙俄的美梦,但在红色帝国解体后,它甚至一度沦为色/情片的拍摄地点。而卡西尼号取自卡西尼-惠更斯号探测器,这个自1997年10月15日前往土星系执行任务的探测器,在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后,受控坠落向土星。   阿芙乐尔号的理想破碎,卡西尼号无法返航。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黑人船员撇嘴:“不如叫哈库拉玛塔塔号,”   “好的,辛巴。”(1)   “那怎么不叫蝙蝠侠号。”又有人抗议,怪模怪样地压低嗓音,模仿经典场面,“I am vengeance,I am the night,I am Batman!”(2)   一说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都穿着脏而破旧的宇航服,上面凝固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脸色白得像死人,额头的皮肤鼓起,呈细条状蠕动。这让燕屿想起一件事——听说软体虫和寄生虫是在雌尊时代才被屠杀绝迹的。   但面对这样的绝境,都不妨碍他们依然乐观地谈笑风生。   黄种女人一边忙碌一边道:“从历史中重新启用的名字,都一样沾满了历史的尘埃。我们这一批中,最好的探索舰船名应该是春燕号。”   “等等,这个话题似曾相识,我们之前在船上是不是就讨论过了?”   “是的白痴,不仅讨论过,我还记得春燕号的意思,”白皮男翻了个白眼,学着记忆里的解释说,“燕子冬天南迁,春天就会返回故乡。”   “如果能再回到地球,我愿意当一只燕子。”有人喃喃。   苦中作乐的笑终于从他们脸上褪去了,命运苍白的蛛网如奔丧的麻布,蒙住了他们的脸,让这群活着的傀儡脸上透出死人的光彩来。   那人突然扭头,黯淡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对上燕屿的眼睛:“你有回家吗?”   燕屿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随着他与蛛形虫精神网络的链接加深,精神触手不知不觉间顺着蛛网朝更深的地方爬去。   燕屿忽视了一个问题——他入侵蛛形虫精神海前,蛛形虫们的意识就已经相互链接成网络了。现在的虫族需要雄虫作为中转站,它们却不需要。明明蛛形虫也没有其他的特别,那么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作为原始虫族,蛛形虫的精神网络依然与“虫母”所链接着呀。   所以当他与蛛形虫的精神链接加深,与这颗星球、这个集体意识体共存亡了上千年的蛛形虫们,也将他拉入了其中!   意识是什么?超越身体、超越生死、超越时间,作为一段物理学无法涉足的波频,以三维生命难以捕捉的形式存在。千年来死去的灵魂轰然倾泻,无数混乱的、破碎的记忆洪水般冲刷过他。   “呼叫塔台,呼叫塔台——”   “燃料耗尽的时候,春天、返航。”   “回家,回家——太阳系——妈妈……”   “这里是阿芙乐尔号,我们的使命是探索新的栖息地。”   “1167、1281……1409……阵亡,阵亡。”   他看见星球般庞大的虫母朝他低下头,七彩泡泡般斑斓的复眼有种令人不适的美丽。   他看见无尽的血海涌入祂的口器,祂咀嚼着,贪婪地品味着,文明的科技造物在祂身侧,祂感到无比的饥饿——祂想要占有、想要吞噬,然而无重力的宇宙中,祂能移动的距离和速度都有限,祂已经很久没找到新的食物了。   人类,多么孱弱的生命。   星际远航船,多么伟大的造物!   祂如此笃定,这就是祂突破壁垒的阶梯!   于是新的生命诞生了,祂给予子民智慧,让他们得以学会人类的科技。   他一边听到虫母的饥饿,一边听到被胁迫的人类内心憎恨与嘲讽的交织曲。   “我们是阿芙乐尔号,就让我们做阿芙乐尔号该做的事吧!”有人在回忆的碎片里大笑。   ——传播文明、传播科技也传播人性、传播平等与反抗的火种!   就像十月革命里那艘阿芙乐尔号一样,给文明以蛮荒,用一声炮响点燃革命的火焰!   傲慢的虫母啊,你难道不知道,科技水平与社会文明发展水平不协调,只会导致内部坍塌吗?!   造出能移动虫母如此庞大的舰船,虫星附近的星系的资源根本不支持。祂只能通过派遣自己的子民去征伐。想要更进一步获得人类的科技,就只能给祂的子民以智慧,而获得智慧的虫族在接收科技的同时也必定会接收他们传播出的思想!   反正星船已经被虫族缴获,与其让虫族进化出智慧,慢慢研究发展成不可控的形式,不如让这场进化由他们掌握方向!人类无法击溃虫母掌控下团结的杀人机器虫族,那就让虫族变成“人类”。智慧生命的战场,人类绝不会输!   这就是这群“苟且偷生”船员的阳谋!   是的,他即是祂,祂即是他。   可是任何智慧生命!必定会不可抗拒地被自由的引力所捕获!   他看见虫母的尸体轰然倒下,虫族们啃咬着祂的身体,自由而贪婪地进化,在血水中,最后一个苍老的探索者高高举起同伴的头骨,在这场漫长的星际任务中的终点,发出一声哀嚎般,如泣如诉的大笑声!   [收到请回复,人类,这里是阿芙乐尔号。]   [我已无法返航] 第129章 我是谁?   这是阿芙乐尔号的过去——   那我呢?   我是谁?   在这样庞大的“虫母”下,个体的意识就像烛火直面太阳,关于自我、关于记忆、关于过去的记忆就像烤炉上的雪一样飞速融化了。就像水在海里,是认识不到自己是一滴水那样,他也认识不到自己是谁。   他茫然地站在历史的呼啸而过的倒影中,试图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于是他开始拼命回忆过去。   他记得,他来自地球、他来自21世纪、他来自……他来自哪?   他如梦初醒般,突然发现玻璃窗蒙上了一层水雾,透过玻璃,他看见窗外的战争的浓烟、世纪末倒塌的高塔、无人机群向乌鸦掠过坟地一样掠过天空、□□在黑夜里倾洒如流星。还有、还有居民楼的旱金莲、紫斑风铃和醡浆草,这是他家乡窗台的景色——他的家?   他的家在哪?   明明记忆里充满了烟火气息,学校、乡音、平凡的每一天——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城市哪条街道?   记忆恍若完好地寄存在脑海里,可是直到此刻,他拼命回想,也想不清楚乡音是哪个乡音,度过的大学是哪个大学,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过关系好的朋友。他甚至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多少年出生的!   很多时候,人明明记得自己有这段回忆,“我记得记忆里有这么一幕”,但当某一天想要看清他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段模糊的剪影。   来到异世后,燕屿害怕自己被无法抵达的故乡给困住,生活的秘诀就是不要去思考悲伤的东西,含糊着,也就过去了。只是在偶尔的夜晚,他才会翻找出一些记忆的碎片拿出来品味。   可是现在当他试图探索碎片之外的回忆,却发现那其实只是栩栩如生的背景板。   他的回忆真的存在吗?   他的家乡、他自己,真的存在过吗?   他听见无数呓语从耳边滑过,熟悉的景色与事件,都以另一个人为主语重演。   那些碎片绕过他,飞向更遥远的深处。燕屿追过去,眨眼间,场景又是一变。   玻璃窗又变成了星船的舷窗,窗外绿意盎然的塔斯马尼亚星正在黑暗中安静地自转,而星船内来来往往的乘客正在欢声笑语。   这是“4.13”特大星际航船事故之前的场景!他立刻意识到。   可是虫族的意识体内,为什么会有这段记忆?   他想转头去看乘客的脸,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目睹了一场爆炸——旅行船不慎撞上了陨石,在猛烈的碰撞后,航行事故爆发了。   这一刻,燕屿什么都没想,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在一片火海里,燕屿开始狂奔——他在哪?   此刻的他,那个小小的婴儿,在这里吗?   集体性的记忆是无序的,这艘船在记忆里重塑后,往上也是往下,往前也是往后。他一间间舱室找过去,却只觉得没有尽头。   “砰!”   是门被劈碎的声音。   然后越来越近的动静,是足肢正划过甲板,涉过血红的、流淌的地面。   它停在燕屿的身后。   不知这是谁的记忆,让记忆中的世界开始绝望而恐惧地颤抖起来——胸膛一凉。   燕屿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被钉穿了。   不、那不是他的胸膛!眼前再一晃,他以另一个视角,看见因为出游精心打扮的女士被狰狞的虫族剖开,那只虫正埋头在血肉模糊的胸口啃食。   那只虫不像现存的任何一支虫族,虫母的时代,虫族种类都是为当前问题而量身定做的。这只虫族也是如此,它有完美的、人的外型。   ——这是当时船上乘客所看见的东西!   所以救援赶来时,才除了一地血,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主动走向那只雌虫,他想要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离开……以及它和自己的关系。   *   塔斯马尼亚星。   失去虫母指令的雌虫茫然地在地下进入假死状态,陷入沉眠。   直到星船事故后,解体的部分穿过大气层,撞向它休眠的地面。   就像一阵春雷,唤醒了它。   通过假死沉眠,是为了节省能量。可此刻它嗅到了浓重的、食物的味道。   [我该进食了。]它朦朦胧胧地想。   虫母死后的雌虫,按照基因程序,自动进入竞争上位的流程。进食、攒够能量、然后……繁衍。   于是它登上了那艘船。   好多的人类,好多的死亡。   血铺平了甲板。   它感到饥饿。   ——而“他”在愤怒!   阿芙乐尔号最后的驾驶员临死前,曾在甲板上留下线索,告诉后来者,他死前曾经历过什么。试图返航报信的驾驶员被虫族所蒙骗,让一只伪装成人类的虫族混上了星船,半途发现后,决心不能让人类坐标暴露的驾驶员在愤怒与绝望之中,启动了自毁装置。   每一个能执行星际远航任务的探索员,都是人类精英中的精英。他没有那么容易被蒙骗。   探索员以为那是他的同伴。   必定通过了科技和交流的双重验证,星舰有基本的面部识别和生物验证。更何况漫长的星际航线让探索者们无比熟悉彼此,倘若没有那些记忆,和基本的人类常识,探索者立刻就能意识到不对。   但是最后的驾驶员还是被蒙蔽了。   这说明那只虫占据了某位船员的身份,甚至记忆。   即使是虫母,也不可能移植走别人的记忆。   但是没有人类的记忆就没办法混入星船,混不上星船就找不到人类的坐标,没有坐标,茫茫星海,虫母又该从何处寻找呢?   所以祂精心设计了一个新的虫族。   它吞噬、或者说寄生了其中的一位探索者。并保留了极大一部分人的基因,以蒙蔽阿芙乐尔号的监测系统。   人类的意识,会在死后消散。但脑死亡后很长一段时间,科学家依旧能捕捉到意识的频段。虫母便将那些碎片一起缝合进那只虫族的意识里。   寄生单个个体人类,祂不放心。   ——看,这样就既可以骗取人类的信任,又不用担心它有人类的思维和情感,背叛虫族了!   然后在几百年后的一场屠杀里,同胞的血和哭嚎使“他们”共振,几百年前已经葬身星海的英灵也流出血泪。   曼努埃尔救燕屿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虫族是灵魂决定身体,血肉组织依附于意识产生。   于是当这只吃空了整个旅游船的虫族在本能的指引下开始进化,被缝合的记忆渗出灼热的血水,人类英灵的碎片尖啸着震动,进化的蛹内翻江倒海——   来自人的自我认知塑造了新的身体。   有人匆匆赶来,在短暂的震惊后,从血泊里残破的蛹内,抱起了唯一“幸存”的孩子。   他带着恐惧和侥幸,向世界宣布:“看啊!这是奇迹之子!”   他是诞生于人类肮脏欲望与谎言中虚假的奇迹之子。   他是诞生于大航海时代最崇高的爱中的奇迹之子!   *   走出孤儿院的时候,工作人员对养父说:“这么久了,这孩子都不怎么会说话,对外界也没什么反应,可能小时候的经历在潜意识里一直影响着他。您确定要领养他吗?如果后悔了退养恐怕会对小孩造成更大的伤害。”   养父说:“我确定。”   他们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听不懂,便没避着他。   而燕屿当时心想,我才穿来几天呢,之前那个自闭小孩又不是我,被退养就退养呗,现在的芯子是个成年人了,才不在乎呢。   实际上是大脑终于重新发育足够,接收了所有记忆后,按照逻辑自动排序、并补充,形成了新的记忆。大脑让他忽略了其中的违和,把那些记忆碎片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过去。   记忆决定了人。   第一批宇宙探索者的记忆离这个时代太久远了,甚至好些人还是旧世纪的见证者,所以他有着旧日的记忆。   那些模糊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来自于21世纪的地球人。也让他成为一个成熟的、勇敢的、人类主义的人。   一个过去的、不存在的幽灵在这幅躯壳里,眺望着新时代的光景,他看见蓝色的天空如海,美丽的宇宙星船划过天幕,以宇宙的广度而言,它们就像一个个随着地质运动缓慢漂流的小小岛屿。   就像阿芙乐尔号。   奇怪?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名字?   他以为是自己在哪看过这个说法,并没有在意。   养父俯下身,夹着嗓子问他:“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呢?”   燕屿看着他,努力用幼童的声线表达出成人的成熟。   他回答道:“我叫燕屿,燕是春天会回家的燕子,岛屿的屿。”   记忆告诉他,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第130章 汇合!   “嗒。”   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他挣脱出回忆,几乎是本能在操控身体,燕屿原地一个翻滚。余光看见棕黄的影子与自己擦身而过。而蛛形虫立刻威胁地扬起前肢。   “嗯?雄虫的身手这么好吗?”蜂后疑惑。   他浑身都是血,胸前身后都是伤口,看起来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   看见燕屿重新站稳,在蛛形虫身上持刀而立。他便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如你所见,我和蚁后闹掰了。”他指指身上的伤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我们是一边的。”   虽然心灵还处于久久不能平息的震撼中,燕屿的大脑也一片空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本能地反驳:“是吗?刚刚你的动作可不像好意。”   蜂后扯扯嘴角,格外诚实:“哦,我是想找曼努埃尔合作,准备来抓你筹码的。”   “不过……”他扫了眼呈保护姿态的蛛形虫,意思很明显,雄虫好欺负,但加上蛛形虫就很难对付了,所以他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燕屿冷冰冰道:“滚。”   雌虫看着他,歪了歪头,平铺直叙:“不,你会对我说的话感兴趣的。”   他语气笃定:“蚁后那个疯子来这里,是为了复活虫母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那个人类世界长大的雄虫对吧?那么你也不会想看到虫母复苏的。”   复活虫母?!   阿芙乐尔号的悲剧历历在目,燕屿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嘴上却依旧不松口:“你和他一起来到这里,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的打算,说明你一开始也是想这么做的。我不相信你。”   蜂后沉默片刻:“……我没想到他那么疯。”   *   蜂后和蚁后的散伙还要从蜂后被拉上贼船开始讲起。   蜂后:“蜂族和蚁族的生活模式就是复刻的虫母模式。以蜂后的亲缘关系为等级划分,□□权原则上只有蜂后有,没有蜂后的许可,蜂族不会去和雄虫相亲。”   这是一种更极端团结的制度,也是这样的制度,让膜翅目屹立不倒。   然而新世纪的来临,所谓的“平等”和“自由”必将冲击膜翅目赖以生存的社会关系。反对派的雌虫难道不渴望推翻雄保会吗?要知道,半觉醒的雄虫是最好吃到嘴的。   然而他们更敏锐地知道,一旦“平等”的观念广泛普及,原本的雌虫势力也会大受打击。现在的雌虫社会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目族之间群居而居,只听本族高层的命令,本质上也是军阀式割据的社会构成。   而新时代这种局面还能存在吗?曼努埃尔、或者说塞基,两代鳞翅目总长呕心沥血的谋划,难道只是为了当军阀中的老大吗?   蚁后对蜂后说:“他想要的是彻底的统治权,他想要成为政治上的虫母。”   平等、自由,这不是人类的口号吗?   蝶族跟人类接触得太深了,他们会不会也想要成为一个人类式的政府呢?蜂后长久地审视过人类的社会结构,无疑,一个中央政府的存在,比虫族各族为政的方式更利于社会统筹和提高综合实力。但本族内说一不二的特权,谁甘心就这样放弃呢?   所以三大目中,鞘翅目负隅顽抗,膜翅目含糊其辞。   小的族群看见了新的机遇,朝着蝶族靠拢,但大族目却积重难返。   但这其实不是蜂后愿意和蚁后一起来到母星的原因。他只是很难想象那个未来。虫族在违抗自己的本能,那是正确的吗?人类的路就适合虫族吗?   遵循着虫母模式的蜂族不能理解。   他们近乎垂死挣扎地想着,先看看另一条路吧。   但看看只是看看,从放走副官的细节就可以看出,他并不完全和蚁后是一条心的。蜂族内对蚁族依旧保持着警惕,他跟着蚁后来到母星,实际上是一种对合作方的考察和评估。要是评估结果不合适,他们才会接受命运。   比如现在。   蜂后脸色苍白,下意识摸了摸伤口,涩然道:“我承认他口中的复活虫母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没有谁能够成功的,一旦泄露,现在正在打仗的两方都会掉过头来先摧毁蚁族。我只是想给蜂族找个出路,我又不是真的疯子,都混到蜂后的地位了,还想给自己找个主子。”   他顿了顿,仿佛幽魂一样看向燕屿:“可是蚁后是真的疯子。”   “按照他的计划,吃掉所有蛛形虫后,的确有可能获得载体的资质。”   然后蜂后当机立断背刺了,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一开始打的主意就不是合作,从头到尾他只是想吃掉我。”   蜂后无机质的眼睛几乎要淌出血泪,声音渗出铁锈味:“为了掩护我逃走,我的所有亲卫都死在了他手上。”   燕屿知道重头戏来了:“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蜂后冰冷地说:“我是去找曼努埃尔的,我要杀了那个疯子。”   只不过路上意外嗅到了燕屿的气味,便转头想抓雄虫,给自己增加点谈判筹码而已。不过现在……   他看着明显听雄虫话的蛛形虫,心想,或许可以直接换个虫谈判。   “蜂族驻守的边界线和人类领地有接壤,等事情结束了,如果你想回人类世界,我可以帮忙。”他直接开出条件。毕竟事情结束后,无论革命成功还是失败,除了死,燕屿都很难再有回到故乡的机会。   蜂后冷静地评估,从现场的痕迹分析,这里是古人类俘虏的遗迹,燕屿在这种危急关头,不去找自己的雌虫,跑来这里,必定是对人类世界心存留念。他不缺钱也不缺权,只有这个条件能打动他了。   然而蜂后却见来自人类的那只雄虫沉默几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神:“……不用了,你欠我一件事吧。”   其实,燕屿想的是,回到人类世界?他还能回去吗?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呢?   转头凝视几秒地上属于人类的痕迹,他平静地说:“就这样吧,事不宜迟,带我们去找蚁后吧。”无论如何,总不能让虫母重现人间。   身下的蛛形虫应和般地嘶鸣一声。   见合作达成,蜂后才松了口气,想来知道了蚁后的目标是屠族,这群蛛形虫怎么也不会坐以待毙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只疯子注定实现不了他的狂想。   不过,蜂后歪了歪头,出于合作伙伴的友好关系,他问出了第一眼就想问的话:“要擦擦吗?”   燕屿一怔:“什么?”   蜂后指了指脸。   燕屿伸手,指尖触碰到濡湿的皮肤,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他两三下擦干净,转头对蜂后笑笑:“谢谢。我们快走吧。”   [while the world I inhibits,in some respects,counterfeit,there nothing fake about myself.   即使我生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但我本身却是真实的。   It isn't not always Shakespeare,but it's genius.   虽然未必是杰作,但如假包换。   It's a life.   这是生活的实录。](1)   还有那么多难关需要他克服呢。   *   另一边。   曼努埃尔杀光了所有拦着他的虫,随手扔掉不知道从哪个虫化倒霉蛋身上掰断的肋骨,前翼赤红如血,后翅上不详的纹路染上了猩红,更加妖异。   他冷眼看着蛛形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拖走了一地的尸体。   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他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杀出。他嗅到了来自于另一个方向的浓重的,血的味道——那是蚁后的方位。   淡色箭蚁,还有个名字叫透明箭蚁,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浅淡如白色,但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蚁后,上半身依旧是人形,下半身已经是纯粹的蚁形。此刻浅色的腹部外甲下透出一片艳丽的血红色。   正在优雅进食后的蚁后擦擦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顷刻间,几枚电磁脉冲弹闪烁着冰冷的蓝光,拖出长长的尾弧,射向曼努埃尔的坐标!   ——做好了万全准备的蚁后,带来了一艘星舰的后援和火力!   他根本不在乎地宫会不会坍塌,会不会有伤亡。因为无所顾忌,所以才格外棘手。   这是一场硬战,曼努埃尔只用一眼,就判断出蚁后正在准备进化前的能量,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敌人的打算,破坏就对了。   似乎无穷无尽的自巡航电磁武器朝着他涌来,曼努埃尔虽然已经伤痕累累,但某种野兽的直觉却在阻止他离开!   他手中甚至没有武器,面对敌方的火力压制,暂避锋芒,休整好后重来才应该是正确的选择。但对于危险的直觉却让他逆流而上。面对威胁,绝对不能把先机留给敌人!   看着面前的枪林弹雨,曼努埃尔嗤笑一声:“劣等品。”雄保会铺满整个星球天空的银色浪潮都没拖住他的脚步,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红影一闪而过,只是一个翻身急转,几枚自巡航电磁弹就拐弯不及甩进了石壁内,还有几枚彼此纠缠着互相拦截爆炸了。   曼努埃尔也并非丝毫没有受伤,但即使伤口愈合了又裂开,鲜血反复地冲刷皮肤,他也面不改色地超前——前进!两头猛兽的生死博弈,最后能够站立的数量只有一或者零。朝着敌人前进!在咬断他的喉咙前,在啜饮他的鲜血前,绝不能停下!   苍白的虫爪几乎被血浸透,滴着血液的虫爪穿越了重重火线,在一个难以捕捉的间隙,幽灵般杀向端坐在原地的蚁后。   洁白的蚁后巍然不动,含笑看着他。   黑暗中,一缕银色闪烁,高浓度麻醉剂冲着蝴蝶的动脉袭来。而全身心都在攻击蚁后的蝴蝶似乎没有注意到——   “嗡!”   不,不是没注意到!   寒光闪过,雪亮的长刀穿过黑暗,刀尖撞上麻醉剂,过快的速度代表更大的力,中途横加的力使麻醉剂的方向偏移,甚至被带着扎进了石壁内。   另一处入口,燕屿收回手。   蚁后终于动了,他猛然退后,讶异:“啊,是精神链接。没想到你这么信任一只雄虫?”   没有虫搭理他,只有更加猛烈的攻击,蜂后加入,为曼努埃尔分担了压力。他语速很快:“必须把蚁后解决在地下,外面还有一艘蚁族的军舰,随时可以地毯式火力倾泻!绝不能给蚁后向外传递指令的机会!”   而燕屿从大蜘蛛身上跳下来,俯下身与它沟通。   地宫是蛛形虫的地盘,蚁后要杀蛛形虫,必定会引发蛛形虫的反抗。有它们的助力,绝对可以扼杀蚁后预谋于摇篮之中!   他们都这么想着。   然而蚁后却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笑声像底下洞穴里簌簌掉下的石块,砸落在地面上,沉闷、沉重、回声阵阵,一阵一阵的回声在一轮一轮的折返中面目全非,就像穿越时空的呓语。 第131章 神圣献祭   蚁后第一次听说虫母的传说,是在很小的时候。   在书桌上,由雌父娓娓道来。   蚁后的雌父也是蚁后。军阀式割据的社会构成,决定了每一个族目内部都是相当封闭且高度自治的。规矩是给普通阶层遵守的,即使是雄保会也不能强行要求特权雌虫们对雄虫守贞,毕竟雌虫军团长们是真的有一支军队啊。否则塞基也不可能在发现伊卡洛斯没有生育能力后,重新出入交际场所。   相反,虽然明面上是雄尊,但毕竟促进高等基因的繁衍才是第一准则。只要不闹到公众眼前,动摇雄保会对更下层的威慑力,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大阿努比斯那种恋爱脑才少得令人望而生畏。   雄虫们花心滥情,不乐意结婚。级别高一些的雌虫军官们也不愿意让雄保会借着《雄虫保护法》里的婚姻条例,插手自己的财产和领地。   像燕屿这种,结了婚收益比付出大的雄虫毕竟是少数。腥风血雨里爬上位的雌虫军官们比谁都清醒,越是高位,他们越不愿意结婚。   蚁族和蜂族是少数高层普及婚姻的族群,甚至每一支分军团蚁后都有婚配。因为对复刻着虫母模式的他们而言,繁衍权本身就是展示地位的一种方式。虫母时代只有虫母可以繁衍,而如今,只要高位者的允许,下位者也可以与雄虫会面。   蚁后还是小蚂蚁的时候,也短暂好奇过那些外来的雄虫,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像一道影子。就算有些雄虫一开始鲜活到令人讨厌,但后面也会褪色成这样。   封闭且保守主义盛行的蚁族,注定容不下雄虫的尊严。虫母时代雄虫有尊严吗?没有。那你何必要求你本就不该有的东西呢?   他们不是虫母的狂信徒,他们只是认为虫母的模式才是最适合虫族天性的。   不然为什么,时代变迁,膜翅目依旧屹立不倒呢?   他们坚信这才是正确的路。   蚁后也是如此坚信着。   他小的时候,总是仰头问雌父:“为什么这就是对的呢?我们还走在路上,您怎么知道终点是成功还是毁灭呢?”   雌父便笑起来,他也是纯白的长发,剔透浅淡的眼睛,像白化病人,但肢体又充满野性的力量,这让他更像什么山神。   “如果审视自己得不出结论,那么就透过别的文明重新寻找答案吧。”   于是蚁后就开始探索。   宇宙无垠,无数文明林立。蚁后喜欢研究那些失败的文明,因为从定义上来说,虫母的统治也以失败告终。   古地球时期,人类有一个关于文明与外星人的猜想,叫费米悖论。悖论的主要观点在于,以宇宙的尺度和存在的时间而言,就算孕育智慧生命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情,也应该存在于能够星际探索的外星人。但与此相悖的事实是,人类从没有发现过外星人。(1)   基于这个悖论,人类提出了很多猜想。其中有一个,叫大过滤器假说。   提出该理论的罗宾·汉森将文明的进程划分成如下9个阶段:合适的行星系统(存在有机物以及可能宜居的行星)、可自我复制的分子(比如RNA)、简单(原核)单细胞生命、复杂(真核)单细胞生命、有性生殖、多细胞生命、脑量较大、使用工具的动物、我们目前这个阶段、星际殖民扩张。   在这9个,甚至更多个细分的阶段里,有什么难度被低估了的环节,使文明的演进中断,无法抵达第9个阶段。这个环节被称为“大过滤器”。(2)   那些进入星际时代失败的文明,就是被过滤掉了。在正式进入星际时代后,人类在大过滤器理论的基础上,修改了第九个阶段,将“星际殖民扩张”修改为“星际航行”。其中细分为三个阶段,一个是“星际殖民扩张”,一个是“多文明星际的战争”,还有一个是“稳定的文明发展空间”,即清除宇宙中的外部文明威胁。(3)   人类是从最下面一个阶段,爬到第九个阶段的。而虫族,不算虫母的话,刚一诞生就在第九个阶段。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外乎虫族对其他文明的傲慢态度了。   可是——   看完虫族历史和游历过被筛选下去的失败品文明遗址后,蚁后想。   走在第九阶段的虫族,是虫母的虫族。不是现在的虫族。   真空航行、强大的能量转换率、高维意识、制造族群——虫母的存在,就是完全为“星际殖民扩张”而设计的。虫族的存在,也是虫母向外扩张的一部分。   可是虫母死了。   失去能够不断扩张吞噬,以此进化整个族群的虫母,虫族基因等级逐步下跌。   现在的虫族,原本点满的繁衍速度和身体强度数值,逐渐转让给了科技。   科技,说到依靠科技进入宇宙的碳基文明,你会想到谁?   人类。   虫族越来越像人类了。   可是人类走到今天,科技与人文相辅相成,走错一步,内部的失衡就足以摧毁这个文明。他们一步步爬过了第八阶段到第九阶段的天堑。   而虫族一步都没走过。   他们移植了人类的科技,却没有对应的社会文明水平。虫族存在的时间已漫长到不可考,可是能称为文明的时间,甚至不足一千年。从虫母时代的奴隶社会,一路摸爬滚打,雌尊军阀割据,大屠杀、灭族绝种,雄尊初期才有了第一部 法律文献,但依然是失衡的产业构成,能源开采和军工产业是社会支柱,这让虫族变成了无法停下的战车。为了争夺话语权,雄尊时代,雄保会第一次开创了娱乐栏目,金融业、娱乐业、商业以及一些民生产业跨越式发展。   一部分军/国主义、一部分封建主义,一部分原始奴隶色彩以及一部分不伦不类的文明,这就是虫族。   蚁后想,其实我们是一群动物,懵懵懂懂地闯入了文明世界,学着人家像模像样地开起了学校、法院、议会。   可实际上,从文明的尺度上而言,我们就是一群动物,一群被揠苗助长的动物。   动物就该回到它们的森林,因为城市不是属于他们的。   这条路是属于人类的,不是属于虫族的。   他们是战争机器,是天生为侵略和掠夺设计的生物武器!披着文明的衣服,只会束手束脚,画虎不成反成犬类。   从这条路走下去,失去了虫族本身蛮横的武力,也没有人类漫长岁月里的科技与文明积累。他们最终只会什么也捞不到,沦为星际中普通小文明的一员,甚至更糟,面临灭顶之灾。   ——他们走错路了!   第一次悄悄绕开所有虫的注意,回到母星时。蚁后跪在地宫的最深处,深深俯下身,想要贴近虫母的遗骸。他无比痛苦地意识到:属于虫族的大过滤器,就在第九阶段,就在他们眼前。而他们早就深陷其中,无法挽回。   那么多走错路的文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星际殖民者极其偶然的路过,才有可能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而短暂的,甚至没自己思考过的虫族,能留下什么呢?   他像婴儿蜷缩在子宫里一样,蜷缩在虫母尸骸的怀抱里。年轻的蚁后孩子一样哭泣,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悲哀的命运。   在黑暗里,他看见了同为智慧生命的、原始的、蛛形虫。   ……   蛛网层层叠叠,从穹顶垂落,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种天启。   年轻的蚁后呆呆地看着,恍惚想:啊,生门。   母神慈悲。   他这一刻沦陷于虫母的智慧,这个死去的、从未离去的、虫族传说里的影子,祂几乎与虫族存在的时间等长。祂见过文明的废墟,或许也曾亲手摧毁过某个星球上弱小的文明,祂贪婪、傲慢,却也谨慎。   蛛形虫为什么有智慧?雄虫为什么与人类无异?   雌虫族群不会截流自己族群内诞生的雄虫私下繁衍,第一点是因为雄虫很难养,第二点则是他们也在极力避免近亲结合。而虫母也会获取外来基因进化。而每当获得新基因后,为了不被外来的基因污染,祂会新生一批虫族,集中外来基因于这批虫族身上,以此来观察这批新基因的优劣,倘若不利于虫族进化,祂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所有带这批基因的子民。   而雄虫作为虫族繁衍工具,承载了大部分外来基因,显性外在就是完全类人的外表。虽然燕屿不知道,但这种设定就是他醒来后,外在表现为雄虫混血的原因之一。人类基因占比达到一定比例,导致虫族基因识别后,在人类意识的主导下重组成了如今的模样。   或者说,无论是在哪个种族里,雄性都是繁衍过程中“外来”基因的主要携带者。雌性的线粒体是稳定遗传的,雄性与其相配,不合适的便被自然筛选掉。(4)   总而言之,倘若虫母还活着,还在掌控全局,在察觉走错路之前,就会及时刹车原路返回。祂本身就是虫族试错的底气。原本雄虫作为外来基因的载体,这种方式就可以控制本族接收外来基因的程度。   可是当虫母死去,活着的虫族们便别无选择。   蚁后想,可是虫母是不会死的呀,祂就是虫族,虫族就是祂。我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要掌舵手重新握住虫族这艘失控的船舵。   地宫里,雪白的蚁后眼睛里涌出眼泪,他悲悯地凝望着他的敌人:“你说我自私,为了复活虫母不考虑子民的未来。可是卡尔洛,作为蜂后,你怎么可以忘记你手中权力的来源——子民因为你能够率领族群前进的才能而拥立你,全身心匍匐在你的脚下。现在虫族也需要真正的领袖带领我们穿过文明的考验,正如蜂族需要你一般,虫族需要我们的母神啊。”   “是你们不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宁愿眼睁睁看着虫族走向末路!”他几乎是在凄楚地指控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是为了世俗的权力和金钱,犯下复辟的罪过。   虫母是虫族的集体意识,一旦降临于个体身上,那个虫的一切自我意识都会彻底消失。无论是否成功,他都必死无疑,蚁后比任何虫都清楚这件事。   可是,可是假如你看过那些死去的文明,看过它们惊心动魄的遗址,你就会明白,宇宙是多么宏伟而残酷,它是一个无垠的坟墓,装载着正无穷的绝唱。   他一只虫和虫族比起来,多么渺小。   虫族一个文明和宇宙比起来,又是多么渺小。   在这样的宏伟之下,他只感觉惶恐,他害怕虫族最后也只剩下一片断壁残桓,被他们的敌人以自己的方式随意取个称呼。然后就此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倘若能够让虫族在宇宙的尺度上,多留下一毫米的痕迹,那么请带走我吧。我将献上我的一切,我的躯体、我的灵魂、我的爱和信念。   他后退一步,纯白的睫毛垂下,闭上双眼。骨头碰撞挤压的恐怖声响传来,下一秒,从人中线上,皮肤被狰狞的外骨甲撕裂!   ——献祭我。   让您复活。   *   “这是……彻底虫化!”   燕屿猛然转头,他看见曲折幽深的地宫隧道里,密密麻麻的蛛形虫涌出。   然而这些原本他们以为的助力,以献祭的姿态朝着蚁后涌去。有些还叼着尸体,是曼努埃尔杀掉的那些蚁族和蜂族亲卫。   它们、或者说他们,虔诚地朝以后靠拢。   被箭蚁锋利的口器咬碎咀嚼的时候,他们毫不挣扎,乖顺地走向死亡。   燕屿突然发现了自己遗漏的地方——蚁后既然是蓄谋已久来屠杀蛛形虫的,还带上了身为猎物的蜂后。又怎么会只带上与蜂后相差无几的兵力?   除非他知道对付蛛形虫不需要多余的力量。   *   年轻的蚁后问蛛形虫:“我愿意为了一个可能去死,那你呢?你想解脱吗?”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   蛛形虫屈起第一对足肢,对着蚁后低下了头。   近千年的黑暗与孤独,是时候画上终止符号了。死亡,死亡,你是永恒的安宁。   *   求偶失败后,蛛形虫精神链接中,除了悲伤,为什么还会有释然呢?燕屿想,恐怕他们早就做出了赴死的准备,求偶不过是不死心的最后挣扎。   当最后的希望破灭,他们也将释然地走向安眠。   而此刻,阻挠他们死亡献祭的燕屿等人,才是整座地宫蛛形虫的敌人! 第132章 打架打架   燕屿听过雷暴的声音。   军校时,机甲操作课里有一个模拟极端环境的环节。驾驶员需要独自驾驶机甲,保持在一定的损毁率之下,从万丈雷霆中逃出生天。   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恐惧。   雷海环绕身侧的时候,雷达失灵,机械失准,除了雷光什么也看不见。找不到方向,甚至会引发空间迷向,身体无法分清上下。这种情况下,即使明知道自己在机甲内,也无法获得丝毫安全感。   “就像铁皮材质的压缩罐头,被放进了微波炉,随时会炸开。”有军校生这样回忆。   燕屿觉得,现在的声音就和当时在驾驶舱听到的很像。   蛛形虫沉重的身躯行走在隧道里,足肢是尖锐的,但清脆的脚步声在弯曲幽深的地宫隧道里不断来回,层层声波折返,让它变得沉闷、沉重、沉痛。   虫母将这颗星球变成了祂的巢穴,当祂死后,星球变得空荡而脆弱。当回声从四面八方震动起来,整颗星球似乎也在共振。   和旧时代一起被抛弃在原地的蛛形虫们,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挣扎后,终于选择了结束这一切。   它们悍不畏死,或者说它们的悍不畏死正是为了求死。   而这里,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高等雌虫,和一个脆皮雄虫。   蜂后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虫族脏话:“早知道就该直接逃走。”   曼努埃尔嘲笑:“逃出地宫去面对军舰是吗?”   除非他们也有一艘军舰开路,否则就算逃出地宫了,也是被军舰堵路的结果。前有狼后有虎,他们只能搏命!蜂后一拳砸碎一只蜘蛛的脑壳,又心如死灰地骂了句脏话。曼努埃尔踩着蜘蛛的背甲,伸手抽出了深深插进石壁的长刀。   ——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一只蛛形虫螯肢滴着毒液,张开咬合力惊人的口器,就冲着正在抽刀的那只手腕咬过去——它要趁机废掉这只手!   然而曼努埃尔只是余光扫过,手腕一抖,一道雪亮的刀光自下而上闪过!几滴毒液飞溅上蛛网,蛛丝立刻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被毒液融成一片冒着气泡的液体。   而曼努埃尔手臂发力,变刀向上,深深扎穿蛛形虫的大脑,借着这个固定的施力点,一跃而上,沉膝落到了蜘蛛的头颅上方。而随着他的方位变化,刀尖从蛛形虫的口器中央往上,像剪开蟹壳一样硬生生把脑壳的外骨甲切成了两半,颅内积液和血泄洪一般往下流。   而始作俑者没有对此分出一丝注意力。   洞窟内空间狭小,大半被蛛形虫塞满,蛛丝更是密集,根本无法展翅。曼努埃尔只能一路踩着敌人的头颅,不断往上翻越——面对量级碾压的敌人,绝对不能让出制高点!否则只会被淹死!   更何况,他冷静地知道,他要杀的根本不是这些蛛形虫,而是体型正在不断膨胀的蚁后!   无数双复眼齐齐朝向了他。燕屿身边的大蜘蛛没有参与围剿,却在此时发出了嘶鸣声。   它识破了曼努埃尔的意图!   杀了他!   足肢灵巧地攀上蛛丝,一只爬到穹顶上倒吊的蜘蛛朝他扑来!不、不是一只,而是前仆后继的蛛形虫!   前后夹击!   面对倒吊着俯冲向自己的庞然大物,曼努埃尔没有停,他压住手腕,横刀向前,加速冲刺,然后——   铿噌!   先是一阵连环车祸般碰撞的轰鸣,接着是利器与坚硬如铁的外骨骼相击的声音。   原来那是燕屿及时精神控制了几只蛛形虫,让它们暂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然后在惯性下他们轰然相撞。而配合默契的曼努埃尔头也没回,反而在那一瞬间提速,化作一道残影,从前方拦路的蛛形虫身下飞过。   蛛形虫庞大的身躯反而成了他的安全隧道!   那金戈相击的清鸣,正是高速之下,蛛形虫一侧的足肢被齐齐切断时的声音!   甚至刀锋划过坚硬的足肢,巨大的摩擦力让黑暗的地宫中陡然亮起几点火星。   借着这点火星,微光视力一般的燕屿终于能通过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画面。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别从腹下出来!】   他在精神链接中大声指挥!   因为那只被他当作屏障的蛛形虫腹部微抬,尾端轻轻颤动。那是丝腺的位置,它要吐丝!   蝴蝶一直在蜘蛛的食谱上!黏腻的蛛丝一旦缠住蝴蝶,就会把它拖入死亡之中!旧的蛛丝还好,随手可以拨弄开,可是如今在这个危急时刻,任何细节的沦陷都会导致满盘皆输。如果曼努埃尔的翅膀被蛛丝缠上,失去制空权的蝴蝶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又该如何获胜!   几乎是在燕屿发出预警的同一刻,蝴蝶对天敌刻在基因里的警惕发挥了作用,他一刀向上钉进蜘蛛的腹部,止住惯性,然后如法炮制最初的操作,从侧面翻上蛛形虫的背部。   就在同一刻,他原本所在的方位,被喷洒的蛛丝所淹没!   而曼努埃尔趁着这个微妙而短暂的时间差,从最高处朝着蚁后一跃而下,刀尖划破空气,所有虫几乎都听到了音爆的声音。   “——”   尖锐的啸声回荡在耳边。   然后,在长刀染上血色前,电光炸开了。   这一次电磁的光让洞窟变成了幽暗的蓝色,燕屿茫然地看着蜂后的身体从空中坠落,落下后又飞快被蛛形虫们咬碎,只有一团血雾停留在他刚才的位置。   曼努埃尔苍白的脸上沾满了蒙蒙的血雾,脸上一片空白。   刚刚,就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已经完全虫化的蚁后抬起没有瞳仁的、纯白的眼睛。按理说,没有瞳仁只有眼白的眼睛应当看不出视线焦点的,但曼努埃尔就是知道它在注视自己。   然后硕大而狰狞的头颅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然后光学隐形的电磁炸弹突然在他身后炸开,崩裂的电弧让他有一瞬间的麻痹,但紧接着就有虫从身后狠狠推开了他——是蜂后!   接二连三炸开的电磁炸弹让地宫蒙上一层蓝色,蜂后全身蒙上了一层凄厉的血色。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死死盯着曼努埃尔,血雾蒙在他的脸上,凝成血珠,血珠又汇成一行行细细的血泪:“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曼努埃尔,不管你的新时代是什么样的制度,你必须保证有我们膜翅目的一席之地!”   在话音落地前,争先恐后的蜘蛛们就已经拖着他,将他粉身碎骨。   勉强稳住身形的曼努埃尔望过去,他闭了闭眼,低声说:“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保证。”   再睁眼时,他又成了战场上冷血的杀戮机器。曼努埃尔撇去心底的一切杂念,思绪转回战场,冷静地思考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对,太不对了。   完全虫化的虫族应该没有丝毫意识才对啊!   刚刚的蚁后却明显还有着智慧,这怎么可能?!   ……除非,那不是蚁后的智慧。   脆弱的地层传来不详的脆响,从蚁后躯体与上方地层相触碰的那一个点开始,漆黑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滚落。   它站起来了。   它正在剧烈地生长,外骨骼不断被撑开,碎裂的骨骼和关节深深扎进体内,血和透明的液体从中流出,但新的很快长好,和错乱断裂的肢体拼接在一起,丑陋而古怪。基因不断崩溃,又不断重组。这应当是个极度痛苦的过程,它的泪腺也条件反射地分泌泪水,可是它的神情却是一种平静的安宁。   天崩地裂一般的晃动中,曼努埃尔仰头看着它。   燕屿在精神链接中对他说:【它可能与盘旋在这颗星球上的集体意识链接上了。】   曼努埃尔“嗯”了一声,没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而是先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燕屿短促地回答:【安全。】   然后曼努埃尔才问:【能打断链接吗?】   燕屿:【不能,我也只是猜测,虫母有点太唯心了,我想象不了。】   【那就只能强杀它了。】曼努埃尔淡淡道。   燕屿:【能做到吗?】   曼努埃尔平静道:【总要试试。】   而此刻,地下的震动波传到地面,本就脆弱的地层更是层层坍塌,直接露出了地面,光从缺口照进来,照在洁白的、浅淡的、剔透的蚁后身上。   母星的地表是雕梁画栋的雄虫坟墓,雄尊后雄保会将死去的雄虫都埋葬在母星,建立起华美的宫殿昭示地位。   宗教风浓重的建筑,大面积的白漆和富有隐喻意味的壁画。   在这样的背景下,蚁后前所未有地圣洁。   曼努埃尔难免也恍惚了一下。   或许蚁后是对的。可是想到他身边的一切,追随、信赖他的下属、族人,这样的想法就被挥散了。无论蚁后是对还是错,他怎么能就这样轻率而傲慢地替这些虫决定他们的生死?   曼努埃尔重新握住了刀柄,蝶翼展开,再一次,挥刀而上! 第133章 副官的支援   事后回想起来,如果要为这场殊死搏斗做一幅画并命名,那必定是《副官正在赶路》。   画上就是此刻的战场中心,曼努埃尔在生死危机,燕屿在远程辅助。看客会问:“副官呢?”   副官正在赶路。(1)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被遗弃在陨石群里的军舰,对着复杂的军舰操作系统满头大汗,现场跟着舰载ai开始学开星舰。   斥力场,打开!   跟引擎有关的按键,啪啪啪,都打开!   有什么开什么!   副官就像一个没有驾驶证的新手一脚踩着大卡车冲进了高速。会不会撞到人?没关系!会不会引发连环车祸?没关系!反正撞上大卡车只有对方倒霉的份!   于是蚁族留在外面断后的几位驾驶员正紧张地观察地表呢,一扭头发现无数自□□和粒子武器冒着蓝火就刷地就突然出现了。   蚁族军雌们:?   军雌们:!   他们连忙大叫一声:“敌袭!”反制系统立刻启动,现场立刻炸成一片,都到这个地步了,没有虫还计较能量损耗,他们也是有什么武器发射什么武器。   两艘绝对量级的军舰正面相遇,一切战术都失去了意义,只有火力压制才是唯一的解题方法!在一片狂轰滥炸中,损毁的机械表层、报废的武器碎片以及被波及的陨石,都被冲击力炸地以天女散花的架势,高速向四周飞射!   在令虫眼花缭乱的军火秀中,没有谁注意到有架趴在陨石碎片后面,鬼鬼祟祟地假装成报废的宇宙垃圾,以绝对速度冲进了母星的大气层!   至于现在是谁在和蚁族军雌们打?   军舰:我free咯。   智能反击系统,启动!   高速进入大气层,机甲字面意义上的火烧屁股,副官锁定地表唯一可见的活动生物——蚁后。   这是什么?母星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进化出新品种了?是敌人吗?我就这样撞上去,万一是友军怎么办?会嘎吧?   副官一边火烧屁股,一边惴惴不安,最后干脆两眼一闭,就像对地导弹一样嗖地发射过去了。   没事的,出虫命了也是老大担责。   他镇定地想。   ——然后轰然一声,半块陆地都在震颤,沉重的机甲在重力作用下,以一个恐怖的加速度撞向了地面。   蚁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哀鸣,它半边头颅被砸烂了,血水喷溅出十几米高,瞬间把地面的白色墓群染得血红。   副官顿时心如死灰:“我靠我靠,完蛋了,雄保会看见一定会发疯的,呜呜呜雌父我对不起呜呜呜我们螳螂家的血脉今天就要断了呜呜呜……”   诶?我们好像在革雄保会的命来着?   那没事了。   蚁后还没死,或者说此时的它已经不能被称为蚁后了,浓艳的血流过一会儿后,就开始流出浓稠的浆。它现在实质上就已经是一枚正在成型的蛹,它的皮正是蛹壳,血肉则正在坍缩成孵化新生命的能量浓浆。   它张开口器,蛛形虫便争先恐后把自己塞进去,随着进食补充能量,蛹的缺口被迅速补好。   副官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打开了机甲的音频外放开关。他没找到上司的踪影,想了想便决定采用一些原始的手段——用喇叭喊。   “老大——你们在哪——啊——我来支援你们了——!”   本来地层被重击,缺口瞬间扩大,层层断裂,向地下通道坠落,沉重的地层崩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下了一场恐怖的石头雨。此刻音波共振更是雪上加霜,本就难以闪避的落石更加密集。   地下的曼努埃尔:……   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尴尬油然而生。   “老大——我把军舰开过来了——正在外面和蚁族军舰打——你听见了吗老大——”   曼努埃尔一边在落石的缝隙间腾挪,一边踩住它们借力向上跃,长刀转成银色的伞面,击飞一些无法避开的稀碎落石。   他越过层层地道,从最深处的黑暗里跃向光,手中长刀劈开一切阻拦。   蛛形虫翅膀已经完全退化,它们只能一边吐丝一边顺着蚁后庞大的身躯往上爬,密密麻麻的紫黑色蜘蛛就像阴暗角落霉斑一样迅速朝上增生。   它们构成了一层坚硬的盔甲,让曼努埃尔无从下手。并织起层层蛛网,封死了他的去路,蝶翼不敢沾染上蛛网,只能先破坏出一条足够宽敞的道路。可是蛛网柔韧,绞不尽,斩不断,只会缠在刀上,以柔克刚,不外于此。更可怕的是,倘若想袭击蚁后的致命部位,那么铁钳似的口器就等着他。   自然界绝对的体型差就代表了绝对的优势。   不完全虫化的话,他别想闯出生路。但倘若虫化,无论是被吃还是吃掉对方,都正中蚁后下怀。它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作为它的培养基。   所幸,这早已不是原始的大自然。   科技,永远是以弱胜强的绝对   曼努埃尔发出几声尖锐的哨音,特定频率的哨音被副官及时捕捉,这是蝶族军团常用的暗号,表示方位以及请求火力援助。   【已确定方位。】   机甲智能汇报。   援助、援助,蛛丝这种生物材料最怕的是什么来着?   火。   从动物到智慧生命跨越的第一道门槛。   □□拖着长长的曳尾呼啸而来,撒下的白磷粉末白茫茫如雾。在狭小的空间中,高密度的面粉尚能够引发爆炸,更何况燃点低的白磷?   张牙舞爪的火光炸开,空气在剧烈燃烧中扭曲,瞬间飙升到一千度以上的温度足以融化一切。高温和强光让常年生活在地底的蛛形虫们不适的避让,严密的掩护赫然出现了漏洞!   白磷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剧毒,能腐蚀皮肉。但它是无差别伤害,曼努埃尔屏住呼吸、忍着疼痛穿过火海,有如雷霆狂怒,直击要害!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伴随着跳动的火花,能量浓浆混着血飞溅,淋了曼努埃尔一身。锋利的虫爪顺着长刀开出的口子往里伸,狠狠一握,掏出半枚心脏。   这次总该死了吧?   曼努埃尔捏碎那半枚心脏。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烧伤、刮痕、刺伤、摔伤,半边身体都被爆炸烧得血肉模糊。这对于虫族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逆的伤势,但看起来却格外惊心动魄。   然而伤势并不算什么,令人绝望的是,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蚁后依然没有倒下。   它还在进食,源源不断地进食。   有能量,就能够继续生长,这就是虫族的特性。   曼努埃尔抽出断刀。在刚刚的孤注一掷中,刀也断了。适应了光热的蛛形虫们蜂拥而至,试图留下他,而副官已经及时赶到,曼努埃尔朝后一跳,就落在了机甲的肩上。   “冷兵器不行,必须得用机甲。”驾驶舱打开一条缝隙,曼努埃尔钻进来,神色冷凝。他一进来,就有些脱力地踉跄一步。   “能量补充剂和医疗针剂。”他简短地下达指令。   副官连忙递过去:“您没事吧?”   曼努埃尔眨了眨眼睛,血流进了眼里,污染了眼白,他现在看起来格外惊悚:“还好。”   实际上是一点也不好,非常不好,铁打的虫也受不了被几十只高等雌虫和上前蛛形虫一起群殴,而且还是车轮战。   甚至因为敌方的种族特性,曼努埃尔的制空优势还被了。这种劣势下,能够活到现在,并做出一定的有效反击,纯粹是凭他的意志力在强撑。   副官疑惑:“您的机甲呢?已经损毁了吗?”   曼努埃尔的机甲随着他们进来的星船,停在一个比较开阔的地下洞窟里。一开始他们是准备杀过去,进入机甲离开。然而意外撞见蚁后等虫后,情况急转直下。   几次坍塌之后,他不仅找不到机甲的方位,更不知道它是否还存活。或许已经被掩埋在坍塌的地层里,又或许已经被蛛形虫们摧毁了。   总而言之,无法指望了。   凝望着又开始恢复的蚁后,曼努埃尔脸色有些沉重。反思几次反击无功而返的原因,他总结:“不能让他继续吃下去了,先断补给才有可能杀了它。”   他打起精神计算起机载火力,突然一顿。   要拦住这些蛛形虫,或许可以借助雄虫的力量。毕竟燕屿可以短暂地精神控制蛛形虫,只要能再创造出一个没有进食的间隙,曼努埃尔坚信驾驶机甲的自己能够杀了它。   可是……   曼努埃尔心脏停跳一拍,他后知后觉发现,在副官到达后,燕屿便再没有出声过,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也不知何时便断开。   他悄然消失了。 第134章 点燃太阳!   指挥的第一门课,就是时刻保持怀疑。   因为权力和责任总是相互依存的。士兵服从指挥的决定,通过“服从”将权力交到指挥手里,那指挥就要承担起士兵的命。当一个人的话可以影响到一群人的命运时,任何错付的信任都将导致毁灭性的结果。   所以他们被要求吝啬于信赖,慷慨于怀疑。   感情在信任危机里是最不值一提的筹码,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是决定双方关系的关键。   燕屿想,大部分时刻,我和曼努埃尔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在虫母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真的一致吗?   他们都以阻止虫母复活为目标,然而将他们导向这个目标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曼努埃尔代表的是新虫族,他的核心诉求是不能让现在的生活被打破。但虫母问题之所以会出现,根本原因在于虫族的发展方向出了问题。在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后,整个种族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势必会重新进入虫族视野。到时候他们会怎么选呢?   其实燕屿完全认可蚁后的看法。   当局者迷,这方面,或许敌人更有发言权。   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蚁后设想里的那个虫母虫族远比现在的虫族更令人望而生畏。倘若是那个虫族,不会有派系斗争,不会有内部分裂,更不会有和谈、和亲,甚至无法与人类进行沟通。在虫母的绝对掌控之下,或许真的会有科幻作品里那样恐怖的生物战舰诞生。比起现在这种社会化程度相当高的虫族,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但如果他是虫族,他既不会让虫母彻底复苏,又不会让虫母的载体死去,最好囚禁住那个载体,在他身上进行生物实验,直到找到一个平衡为止。   或许蚁后必须斩草除根,但蛛形虫一定不能绝种。   等等,燕屿感觉自己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作为现存的唯一一支依旧与集体意识链接的原始虫族,这会不会才是它们存活至今的原因呢?   就像保护生物库多样性一样,将他们圈养起来?   任何事情都有原因,雄保会愿意费时费力地保证蛛形虫的存活,绝不是因为善良。他想起来雄保会按时按点投喂的实验废料,那负责投喂的实验室的关键词,和蛛形虫违背常理的、近乎千年的存在时间,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雄保会最想要的,就是推进雄虫群体的扩大。为此他们成立了生物实验室,在后天制造虫卵失败后,转向研究克隆。而克隆技术迟迟得不到进展,正是因为虫族躯体依附于灵魂的特性,灵魂是唯一的,无法克隆。   可是即使一直失败,雄保会为什么依旧坚持这个方向?甚至把燕屿的基因样本也投入其中。他们为什么对此怀抱着希望?   在看见蛛形虫记忆里人类幸存者的画面时,产生的疑惑此刻又浮现在脑海里——蛛形虫能活这么久吗?   人类是身体产生意识,所以完全一样的克隆体,会产生“我是谁”的伦理问题。而虫族正好相反,理论上,意识决定躯体,就代表躯体具有可替代性。   这种可替代性,让意识转移成为了可能。   电光火石间,燕屿想明白了一切。   “你们也是实验品吗?”他在意识里问蛛形虫。   大蜘蛛脉脉无语,精神链接里却又有许多记忆片段闪回。浅绿色的培养液、惨白而炽热的灯、复杂的数字和符号、实验室屏幕上的DNA双螺旋就像诅咒一样纠缠不休。   所以——蛛形虫没有雄虫进行繁衍,依旧延续到今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让种族“延续”。   最初同意参与克隆实验,是因为它们心怀希望。只需要一次雄虫的青睐,让人的基因混入其中。他们就能重新追赶上时代。   然而雄虫不会愿意和庞大的虫子交/配,雌虫们也不会允许最后的纯种基因被污染。   每一次从死亡中睁眼,焦灼的希望就焚烧着它们的心脏。每一次进入下一个“轮回”,绝望也同样粉碎了它们的心脏。荒芜的、牢笼般的母星,一日复一日的等待,即使雌虫们用一千种方式向它们承诺会提供雄虫的基因,最后都会有一万零一个理由去违背它。   太漫长了,漫长到最初坚持的理由都模糊了,只剩下痛苦、痛苦、和数不尽的痛苦。所以曾如何飞蛾扑火般寻求机会的蛛形虫们,就同样飞蛾扑火般,寻找终结的可能。   就这样吧,不要再去追逐根本不存在的希望了,走进了才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光明,那只是焚烧的自己。   燕屿靠近了大蜘蛛,他半蹲下来,捧着它的头颅。面对天敌的生物本能,让他的手有点抖,但他克制住了生理反应,语速很快,但语气平稳:“你看见了,曼努埃尔——那只蝴蝶的支援来了,蚁后可能会在带走你们所有虫之前就死掉。无论是处于虫族的整体利益还是别的什么,到时候他绝对不会允许你们——现存最接近虫母的原始虫族绝种。一旦他脱险,联系上雄保会或者其他什么生物实验室,你们就永无宁日了。”   蛛形虫六只大眼睛,黑洞洞地转动,盯着他。   燕屿却心底一松,知道自己猜对了。   蛛形虫选择被蚁后吞噬的方法寻求解脱,恐怕是被动了什么手脚,无法自我了断。全息的技术基础——意识可视化出现后,思想就不再是隐私。在当时,基于它的自杀干预也在人类社会掀起过一场激烈的思想辩论。当然,如果帮助蚁后纯粹是因为蛛形虫想报复社会的话,他也另有说辞。   “和我合作吧。”他眼底闪烁起幽幽的火焰,有什么风暴正在酝酿中。   为了人类的未来,他要蛛形虫死绝,他要断了这条虫母归来的捷径。   这就是燕屿和曼努埃尔之间势必存在的分歧!   他郑重其事:“我给不了你们新生,就让我给你们终结。”   *   副官问:“糟了,赫利俄斯阁下是不是出事了?!”   曼努埃尔一边擦去脸上的血,一边冷冷道:“恐怕要出事的不是他。”   副官一怔:“那是谁?”   是啊,那会是谁呢?曼努埃尔合了眼,思绪百转千回。他不担心燕屿的安危,不愿载体继续被人类基因污染,这些虫不会吃他的。就算真的出事了,以燕屿的素质也不至于连一声提醒都发不出。   一定是燕屿主动离开的。   他睁开眼,被血浸透的双眸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赫利俄斯、不,是燕屿,在这个关头到底会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   地宫某个出口处,狭管效应让气流加剧变化。罡风猎猎,燕屿的发梢被吹得凌乱。   他爬上机甲——对地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的蛛形虫带他找到了曼努埃尔失踪的那辆机甲,他有权限,可以启动它。但舱门关闭前,他拉着舱门的手突然用力,青筋暴起一瞬,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促使他回头问:“你们真的决定了吗?其实我有一片私人星区——”   没等他说完,大蜘蛛的莹润的黑色眼睛便流下眼泪,那六只圆圆的大眼睛,就像月亮在水中的影子,它是如此哀痛,任何有同理心的人看见了都会被它的眼泪所感染。说到多年无望的等待时,它古井无波,却在面对一句轻飘飘的、或许根本无法兑现的善意时,落下泪来。   “你们都不犹豫吗?这是最后活着离开的机会。”   蛛形虫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不能飞,要翅膀有什么用的?】   蛛形虫有虫翅,但因为常年在狭窄阴暗的地宫生活,虫翅退化成了伪足。它们有翅膀,却不能飞。他们是智慧生命,却活如动物。   燕屿沉默地深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如鸿翼,从眼前拂到天际线的尽头。然后,他敛去所有神色,无情地启动机甲。   ——目标,太空。   *   天边滑过一道残影,像是逆行的流星。   认出那是机甲,副官挠挠头,看向曼努埃尔。老大,你对象好像跑路了诶。   曼努埃尔却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陡变:“你之前说,你把军舰开过来了,在哪?!”   副官疑惑又慌张地睁大眼睛:“就在母星引力场范围边缘……”   *   地球的北美洲上,旧秩序解体前还被称为墨西哥的土地内,有一个半岛名叫尤卡塔,它的名字和来历都无关紧要。但它上面有一个平均直径约180公里的陨石坑,使它成为地球史上无法绕过的地名。   希克苏鲁伯陨石坑。   当一颗直径约10公里的陨石撞击向地球,伴随着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以及核子冬天,它成为地球永恒的伤疤。   科学界猜测,6500万年前,正是它造成了恐龙的灭绝。   一颗直径10公里的陨石,撞击后完全蒸发,释出高达5.0×10^23焦耳的能量,相当于九十五万多亿吨T/N/T炸药,是人类历史上杀伤力最大的人造爆裂物沙皇氢/弹(大伊万)的200万倍,是广岛核弹的10亿倍。(1)   巨大的冲击力将会在一瞬间接连引发海啸和地震,撞击体的碎片和被撞击产生的喷出物在冷却前就会回流回地球,再加上撞击波引发的火山爆发,于是地表顷刻间便会被火焰所覆盖,火风暴、火雨席卷整个天空。大量的尘埃、硫磺和石油从岩层中喷射出来,使黑沉沉的天空烧得通红,硫酸和石油气溶胶会沿着平流层扩散,形成一个厚重的油烟层覆盖住全球地表——核冬天来了。   但是毁灭一颗星球表面的文明,甚至用不到这么大的陨石。   而能在宇宙长途航行的军舰,根据职能划分大小不一,但因为身负远航的职责,再加上曲率引擎,驱逐舰、探索舰、护卫舰等小型功能舰大约在0.7-2.8公里左右。主舰级更是接近的移动小行星,一艘主舰至少要掏空一个星系的资源。最大的星际舰队,应该是智械生命的神之瞳号。传说中,作为最初的智械生命,那艘星际战舰即是祂的载体,能够装载一整个文明在上面流浪。   而当初蝶族是去雌虫议会述职时遭到暗算的,作为下一任首领出席正式对公众发出信号,情况特殊,为表重视,他们选择了中型舰,而蚁后则是为了将虫母载体带出母星,也谨慎地选择了综合型的中型舰。(2)   通体高密度宇航合金带来的质量,超级引擎提供的加速度,看着这两个关键词,在结合上文,你会想到什么?   燕屿在听到副官的大喇叭喊到军舰停留在外的时刻,就突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如果当初的阿芙乐尔号没有试图返航报信,而是自杀式撞击虫族母星,如今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他在狭窄的地宫隧道里,听见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大声,大声到他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回音。   不是一颗心在他的胸膛跳动,是阿芙乐尔号2216颗心脏,正在与他共振。   穿过大气层、穿过激烈的宇宙战场、穿过识别到己方机甲而被舰载智能派出的掩护机群,进入军舰后,跳下停机坪,狂奔向主控台。他没有这艘军舰的生物权限,但在短暂获得蝶族总指挥权的那段时间,他拿到了特殊密匙,可以绕过生物验证强行接管军舰。   操纵军舰不是指挥的课程,燕屿也没学过,智能系统正在一板一眼教学,可他耳边似乎还有另一道声音,难以分清男女,也无法辨认年纪,那道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回响。   能量分配——全部配给护盾和引擎系统。   目标方位——虫族母星。   警告,引力捕获风险——无视。   路径规划——直线。   危险!前方敌方军舰,是否更改路径——取消。   钴蓝的数据框不断弹出,燕屿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几乎是闲庭自若地完成所有设置,然后他的手放在引擎装置上——   他好像不是握着冰冷的引擎装置,而是一双属于人类的、凉而柔软的手、掌心和关节都是疤痕和老茧。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就像一支旧时代的舞,轻轻地、不容置喙地,向前一伸。   【嗡——】   军舰轰鸣着、咆哮着、尖啸着,携带着雷霆之势,像一颗发射于八百多年前的子弹,终于跨越时空,朝着虫族的心脏射出!   这一刻,不只是这艘军舰在啸鸣,是阿芙乐尔号驶向黑洞、是卡西尼号焚毁于土星、是伽利略号向木星坠毁、是旅行者号无法停歇地远离地球、是罗塞塔号随着彗星杳无音信地流浪……是所有人类航空史上探索者的绝响!(3)   极限的速度让燕屿耳朵嗡鸣一声后短暂地失去了听觉,不出意外是骤然增大的压强让耳膜瞬间破裂。这样的速率,让血肉做的身体开始不堪重负尖叫。   他听不见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也听不见敌方蚁族兵荒马乱崩溃地大叫:“啊啊啊啊啊对面自杀式袭击!有病吧啊啊啊啊啊快逃啊啊啊!”   两辆军舰如果相向而撞,所有虫都会瞬间在爆炸中汽化。为了避免来不及逃到安全距离就被汽化,他们一边尖叫发疯一边打开斥力场,并让己方军舰和对方呈同速同向行使,为逃生争取最大的时间。   再视死如归的战士,遇见这种莫名其妙的疯子也会产生犹豫。死在战场上是荣耀,不明不白死在疯子手上可算耻辱了!   燕屿没逃,他必须保证这艘船在进入大气前不偏移轨道。他盯着前方的蚁族军舰,把斥力场关闭,增强引力场。这个质量的物体本身就有引力,沿途陨石受到牵引,朝着这个方向偏移了角度。更重要的是蚁族军舰无法通过斥力顺利摆脱追击舰。   然后所有自巡/航/导/弹打开,这些不耗能的预制武器朝着前方军舰的引擎狂轰滥炸。然后在它受到干扰的时候猛地一撞——在疯狂尖叫的引擎报错声中,失去驾驶员的蚁族军舰循着惯性,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加速,失控地撞进大气层。   燕屿也撞进来了。   初始速度、重力加速度、引擎推动速度——军舰变成了一颗滚滚燃烧的火球。宇航材料在大气层剧烈的摩擦中迅速损耗,它是在太快了,快得宇航材料也无济于事。   天空中,燃起两颗滚滚的火球,三日同天。   然而两颗燃烧的金属太阳,却投下了将近一个大陆大小的阴影,在阴影笼罩的地面,曼努埃尔发出高昂而短促的声音:   “快逃!”   他根本来不及管蚁后,猛地拉开副官,亲自极限操作机甲,猛地提速,在音爆声中拼命逃离母星。   大气层中,燕屿转身朝停机坪跑去,金属导热,火球的内部再怎么用隔热材料,也会有若有若无的炙热烘烤着他。或许那是错觉,或许只是他太过紧张了。   陨石进入星球后,首先是大气层摩擦,下一步就是低空解体,然后就是撞击,他会在撞击的一瞬间汽化。他必须在这之前逃出去。   狂奔、跳进驾驶舱、关舱门、触发逃生模式——弹射出舰体舱室!   他浴火而出。   然后机甲带着他向上。   燃烧的军舰向下。   在留有炽热余温的驾驶舱内,他离地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三秒后,他进入太空,从宇宙的视角,虫星像一个工丽而精致的象牙球,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这个宇宙静谧、幽深、沉默,从宏观的角度而言,几千万年前和几千万年后,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人、一个生命、一个物种的兴衰和毁灭都无足轻重。   燕屿漂浮在无重力的宇宙中,在这片死寂坟场里,他好像短暂地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军舰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抬起双手,捂住脸。   燕屿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哭泣的声音。   *   2217枚心脏,是否可以点燃太阳?   巨大的钢铁陨石撞击地面,刹那间,虫星就像一个爆发的火山,从接触面开始,喷出物高高拋起。整颗星球都开始剧烈震动。地表上圣洁的雄虫宫殿墓群首先被摧毁,接着是地宫。落点上的蚁后还没来得及补充能量,就和军舰一起汽化了。虫星脆弱的表层化作碎片,被冲击波扬出大气层,在降温前回落。冲击波随着地层碎片和岩层喷出物一起,有形地扩散。三十秒后,整个星球陷入了火风暴和火雨之中,极速升高的温度和地层内的岩浆喷涌,让坚硬的地层变得火红。(4)   火风暴、火雨、岩浆、氢气、石油气溶胶……   从底下看,天空是黑色的。可是从外太空看,有那么一段时间,它通体金红。   真的好像一颗短暂燃烧的、暮年的太阳。   【星历1056年,2月3日,立春,阿芙乐尔号最终任务执行完毕。】   【晚安,地球。】   ——【卷二·希腊蝴蝶】完—— 第135章 我是谁?   “嘶。”   尖利的虫爪死死掐住燕屿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燕屿吃痛地侧过头,但很快被掰正。   他对上一双燃烧着鬼火的双眸。   “赫、利、俄、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曼努埃尔的理智几乎快和母星一起被焚烧殆尽,声带生了锈般生涩而剧烈地摩擦,这阴沉至极的话就是磨出的铁屑。   一般形容人气疯了,那只是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此刻却成了白描。   很难有人能够直面母星的毁灭而保持理智。   不说别的,要是有谁给地球来了这么一下,燕屿自己都要发疯。   失算了,燕屿心想。他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没打算让曼努埃尔活着。目击者都一起汽化了,那他们一路经历了什么不就任他胡编乱造了?燕屿到时候连夜编一段催人泪下的爱情小故事——   为什么曼努埃尔作为虫族top级战力死了,而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雄虫却活了下来?这就不得不从我们夫夫定情开始说起了……   什么?曼努埃尔不可能喜欢雄虫?或许遇到我之前是这样的,但我想这次他为我的牺牲已经证明了一切……(擦眼泪)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死虫也不会,情感类狗血谣言粘上了还想洗清?到时候他身穿丧衣、泪眼朦胧,站那就是先帝遗孀,谁敢对他发难!凭借死鬼前夫不存在的一腔痴情,还能继承他的政治遗产。头七哭完灵,一抹眼泪,爷们就是要战斗,喊着继承伴侣遗志的口号,投身雄保会革新派,不出意外的话打几场战役就能成功夺权。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不仅水灵灵插手虫族历史大事件,还能在战后世界重建里享有不低的话语权。   当然,不管是为了政治遗产的合法性,还是对死鬼前夫的愧疚,燕屿不会再组建家庭。   想法是很好的,但是人生不总是靠plan A就能一路通关。   命运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扇过来,说,你想得美。   所以飘在宇宙中的燕屿一抬头,同频道内就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压抑着暴怒的“开门。”   同军团机甲就是这点不好,没有隐私,不仅队友频道靠近就自动连接,上级权限还可以强制插手下级的智能设备。燕屿驾驶的不是他自己的机甲,而是曼努埃尔的,同样遵循这个规律。   愤怒的目击证人兼苦主找上门来了。   燕屿幽幽叹了口气,把他放了进来。   一进来,目睹母星被毁的雌虫就气疯了一般,粗鲁地把雄虫按在舱室的墙体上。听见他吃痛的闷哼时,掐住脖子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但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后,更深一层的愤怒涌了上来。   他怎么、怎么能这么对虫族?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母星?!   我居然还怜惜他?我凭什么怜惜他?!   他多有能耐啊,不声不响就摧毁了一颗星球!曼努埃尔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怜惜简直就是对他的轻视——哈,而自己,居然怜惜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低贱了。   “你去死吧。”他说。   虽然现在死,也算死而无憾,但燕屿还是想挣扎一下的。他弯弯眼睛,平静到有几分温柔,仿佛很不解似的:“你为什么真生气?”   他怎么敢这么问?!   母星就在目之所及处燃烧,他怎么敢这样问!   这样的平静反而加剧了曼努埃尔的愤怒。母星燃烧的光透过舷窗打在他们的侧脸上,静谧而惨烈。他四肢百骸都在随着母星一起燃烧,此刻他根本不想继续听任何狡辩之词,他只想让罪魁祸首去死:“我要杀了你。”   燕屿却看着他,轻轻柔柔地说:“是因为我摧毁了虫族母星吗?可是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曼努埃尔一滞,他想说你是赫利俄斯,可是他又知道赫利俄斯根本不是对方的名字,比起名字,那更像一个代号,一个针对虫族的代号。   “你是「燕屿」,你是……”他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自己没察觉,燕屿却发现了。   “你是人类。”他听见曼努埃尔这样说。   仿佛古寺铜钟敲响在胸膛,震人心魄的嗡鸣沉静地、沉着的、沉重地扩散。燕屿的心在这一刻和他一起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   他低声说:“是啊,我是人类。”   他明明已经提前构思好了话术,自诩能够周全地演完一整场。此刻却突然难过起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准备摧毁虫族母星时、准备让曼努埃尔一起陪葬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这算什么?讨封吗?   虚假的过去、错乱的记忆、复杂的血脉,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茫茫宇宙,他找不到自己的塔台,锚点也早已失散。为之战斗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那他到底算什么?   然后他朝自己的敌人问了一句:“我是谁?”   敌人回答道:“你是人类。”   燕屿原本以为他会说自己是赫利俄斯、是雄虫、或者是三分之一的虫族,这样他就可以反驳然后辩论——可他偏偏只说了人类。   他怎么能只说我是人类呢?   曼努埃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生命。他们接过吻、做过爱,有过超越生死的血肉交融,也有过虚伪的利益算计。他们在彼此的伤口上啜饮,贪婪地试图从对方身上谋取更多,用对方的退让和疼痛来填补自己。甚至前不久,燕屿谋划着送曼努埃尔去死。而现在,曼努埃尔的手在燕屿的脖子上,掐得他快窒息。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燕屿全世界最亲密的生命。   我的情人、盟友、共犯,和永远的敌人。曼努埃尔,你怎么可以只说我是人类呢?   我明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类身体、虚假的人类记忆和虫族特性的灵魂。一万个虫族看了,一万个虫族会说我是虫族,一万个人类看了,一万零一个人类会说我是虫族。   你怎么能说我是人类呢?   燕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宿命般的悲伤狂风骤雨般席卷了他。在这一刻,燕屿突然意识到,或许曼努埃尔真的有一点爱自己。倘若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怎么会看见他的灵魂?倘若曼努埃尔没有爱,又怎么会比燕屿本人都更坚定地说——你是人类,你只是人类。   只是燕屿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们便胡乱地把这份虚弱的爱当做了博弈的欲望。   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是生存概率增加、筹码增大的狂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慌乱的、迷茫的悲伤。仿佛赤手伸向火石,还没碰到,就已经提前感到了灼伤的疼痛。   他无比痛苦地想,你怎么能真的爱我? 第136章 共享罪与责   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手段。身为人类的燕屿为了人类的利益,如何残忍地对待虫族都是合理的。   但是、但是……   你明明说过有三分之一属于我的!曼努埃尔愤懑地想。是你先许下了诺言,是你说你永远有三分之一属于我,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地反悔?在你为了人类利益,毫不犹豫撞向虫星时,你到底有没有想到过那是我的母星,有没有想过你说过的话?!   理想信念就是这样冷酷的东西,宏观的爱永远凌驾于微观的爱之上。它曾这样摧毁了雌父的爱,又要摧毁他吗?科梅为了雄虫的利益,毫不犹豫背叛了大阿努比斯,如今他也要重蹈覆辙吗?他也会成为那样自己曾最憎恨的可怜虫吗?   曼努埃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岩浆,流过四肢百骸的每一寸,都被这股命运的伟力摧枯拉朽地熔化。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可是曼努埃尔是决计不可能把这句控诉说出口的,甚至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愤怒竟然大部分来源于此,他又觉得自己这份愤怒变了质,政治联姻中互相背刺算不了什么大事,没有背刺风险才是大事,这代表你身上无利可图了。   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因为纸一样单薄的甜言蜜语而愤怒?这样的愤怒甚至令曼努埃尔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贱。   明明他早已过了相信诺言、相信雄虫的年纪了。他怎么能像个孩子一样,为失信而委屈愤怒呢?   所以曼努埃尔嘴唇翕合几下,质问涌到嘴边又咽下,半晌只酝酿出一声无力的:“是,你是人类,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正确与错误都是人造的观念,所以它是相对的。从人类的立场上,燕屿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只有从曼努埃尔……从爱的立场上,他亏欠了太多。   但曼努埃尔宁死也不会承认这件事,于是他甚至连可以指摘的立场也没有。只能对应着燕屿的正确,说出虫族的正确:“所以我杀了你,虫族杀死人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只看到燕屿望向他的眼神,一瞬间那么复杂,又那么悲哀。只一眼,他也跟着肝肠寸断。   爱是藏不住的。再如何刀光剑影的对峙、再如何曲折迷离的局面,爱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甚至在他们彼此看清楚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分泌出悲哀的激素。   虫族不谈论爱,曼努埃尔也不懂爱,那是庸人自寻的死路。可是为什么对视的刹那,他会心如刀绞?   他找不到原因,就只好把它归结为愤怒,只好妄图通过恨来消解、逃避痛苦。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燕屿杀死。   而燕屿凝视着他,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也强忍着情绪,在窒息的眩晕中,仍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一开始就想好的话术:“你怪我,可是我只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如果你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一开始又何必对他动手呢。曼努埃尔,你现在的愤怒,几分是真的不认可我,几分是想转移责任?”   诡辩,纯粹的诡辩。   曼努埃尔苍白的脸因愤怒烧红,他陡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呼吸交缠中,他近乎颤抖地诘问:“燕屿,你有心吗?”   燕屿想,他破防了。   愤怒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他想要从曼努埃尔手里活下来,就不能让他被纯粹的愤怒主宰。荒诞的诡辩会转移重点,摧毁虫星是他百口莫辩的罪,他只能偷换概念、模糊重点,以此争取一个重新交换利益的机会。   燕屿选择的切入口也不是胡乱攀咬,而是精准地切中了人性。说到底,曼努埃尔为什么会愤怒?是因为燕屿毁掉了虫族母星,毁掉了虫族的退路。这的确是天大的事,但这件事的外在表现为何是愤怒?   因为他在恐惧。   回到虫母的路上,还是继续这条未知的路?决定虫族命运的关口居然就站着他们几个。两条路,无论走哪条,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牺牲。曼努埃尔不是神,他不知道未来,也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哪条路会带着虫族走向终结。如果仅仅是杀死蚁后,留下蛛形虫,他们还有一点重新来过的可能。然而燕屿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这段希望,将整个虫族推向了无法回头的路上。   这条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   虫族会走向毁灭还是繁荣?   曼努埃尔不知道。   未知就是恐惧。   这样庞大的恐惧和迷茫,面对罪魁祸首,便演化为愤怒。只要火烧得够旺,就看不见薪柴下有什么。   而燕屿之所以说他“转移责任”,是因为这个过程中,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曼努埃尔本虫都是板上钉钉的帮凶。他带燕屿来到了母星、他救了燕屿、他拖住了蚁后给了燕屿行动的机会,他也想杀了蚁后,甚至那艘军舰,也是他留在附近的。哪怕法庭无法以此判定他的罪,可是曼努埃尔怎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认为事情到了这一步与他无关?   所以曼努埃尔必然会被这一句话击破心理防线。   一切都在按计划中进行,曼努埃尔的情绪已经从宏观的罪,转移到个人的出发点上了。他编造了一个吊诡的自证陷阱给曼努埃尔,任何人被扣上这样的帽子,都会忍不住为自己辩驳。这就让燕屿硬生生找到了一点聊胜于无的主动权。   虽然仍然是在走钢丝,但他借此有了继续说话的机会。苟延残喘的每一秒,诡辩的每一秒,都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没发现曼努埃尔爱他,这该多么完美啊。   被扼住的咽喉火烧火燎地痛,但窒息不应该有反胃的并发症,他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胃是情绪器官,它在代替心脏痉挛。   燕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冷酷地继续说下去的:“木已成舟,虫族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既然要走向这条路,与其闭门造车,不如与这条路上走了几千年的人类学……”   曼努埃尔哭了。   燕屿猛然住嘴。   政治博弈总以冷酷和贪婪自得,但人类却以爱为种族最美好的核心。   爱。   人类存在了一千年,就用一千零一年去歌颂它。哪怕宇宙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他也会为自己拥有爱的能力而骄傲。   看看曼努埃尔流泪的眼睛,他怎么能继续说下去?他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正义?教会一头野兽什么是爱后,让他有了弱点,又践踏他的爱——这简直是世间最令人不耻的事了!   燕屿闭了闭眼,他唇齿间似乎也沾了泪意,让每个字都如同被打湿般沉重。   “……对不起。”他说。   室内陡然陷入了难熬的沉默,只有两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曼努埃尔不懂,为什么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如风霜刀剑,摧肝断肠。他甚至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流出了眼泪——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恨他恨到想要把他扒皮拆骨,用最酷烈的手段把他生吞活剥。   但就像疼痛达到一定程度后身体会屏蔽痛觉,这沸腾的恨意浓重到一定程度后,却让他浑身冷了下来。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他轻声问。   “你怎么不继续辩解,继续用威逼利诱了?”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懂燕屿的人了,他知道以语言做刀,这场博弈里绝不该有“对不起”。燕屿该继续以绝对的利益逼他不得不理智才对,这句道歉直接打乱了整场谋划。   为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吗?一句道歉,无异于认罪。在这种情况下认罪,他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是在为我愧疚吗?还是说,他那人类的可悲的同理心此刻发作,让他可怜起自己来了?曼努埃尔简直觉得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可笑了。   生死的对弈中,进攻的迟疑就是认输。认输就是死。曼努埃尔同样拥有敏锐的嗅觉,他那么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以至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句“对不起”背后的可怜、愧疚和妥协。   难道他以为,用自己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他凭什么就这样从这样的罪和责任中轻飘飘脱身?   掐着燕屿的手微微松开,燕屿立刻大口呼吸,他差点就真的窒息而死了。而曼努埃尔的另一只手向下,拽住燕屿的手,逼他触碰自己的伤口。   ——一路血战,新伤叠旧伤,就算是虫族的自愈能力,也难以恢复。最初护着燕屿在蛛形虫内杀出一条血路时的伤倒是已经愈合了,但曼努埃尔不知出于怎样自虐的复杂心理,又把伤疤撕开。   “这是我为你受的伤,你要记得,永远记得。”他冷冷道。   手指深入滚烫的伤口内,肌肉神经生理性地蠕动,细胞增殖,手指陷在快速弥合的伤口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幻觉——我正在被他的血肉吞噬。   缺氧的潮红已经从燕屿脸上褪去,他脸色鬼一样苍白,甚至随着手指不断被迫深入伤口而愈发发白,勉强道:“你像是在道德绑架我似的。”   “是啊,我就是在道德绑架你,你要恨我吗?”曼努埃尔讽刺般笑了笑。   他从那一句道歉中,嗅到了燕屿的虚弱。   原来他也是会痛的。原来我的疼痛也是能够让他痛的。他似笑似哭地想。   所以他报复性地、带着一种近乎可怜的恶意,用自己的疼痛和狼狈,以及人类的同理心和爱,去反方向伤害爱的人。   几秒的沉默后。   面色惨白的燕屿慢慢说:“那你再多为我受点伤吧,让我记得更深一点。让我再也忘不掉你。”   曼努埃尔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掰过燕屿的脸,就这样吻下去。他身上是半干的血,硝烟和灰尘,刚死里逃生的雌虫仍处于应激状态,蝶翼恐吓般张开,虫爪、外骨甲和口器都是虫化状态。   细而长的柔软口器伸进人类的口腔,灵活地缠绕过舌根,摩擦过上颚,激起一片战栗,荷尔蒙在未完全消退肾上腺素中激烈地迸发。口器顺着口腔内壁往更深处探索,硬腭、软腭、腭垂——喉管。   浓重的非人感和身体本能的反胃一起传来,燕屿想要扭头吐出来,但曼努埃尔不许,他强硬地掰着燕屿的下颚,逼他无法逃开。   性的欲望和反胃的不适感混合在一起,太奇怪了。   燕屿挣扎无果,狠下心张嘴就咬,咬唇瓣,咬口器,曼努埃尔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顺着缝隙卡进去,刚刚恢复点人形的手指又被咬出了血。   但曼努埃尔就是不肯松手。   比起亲吻,这更像两只野兽在互相撕咬,带着无比的憎恨、进攻欲和占有欲,简直恨不得咬的是对方的咽喉。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来,曼努埃尔收回贴着喉管内壁搅动的口器,燕屿也便温顺下来,舔了舔曼努埃尔手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不再接吻了,可是拥抱更紧密了。   分不清是谁在激烈地心跳,是谁在细细地颤抖。   他们好像变成了小动物,学不会人类世界复杂的语言,用亲吻、啃咬、舔舐和肢体接触来表达情绪。   曼努埃尔说:“你永远也别想逃开,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你永远、永远要背负着这个责任!”   燕屿手指顺着他的脊椎往上,插进发根处,安抚地摸:“我知道。”   曼努埃尔:“我恨你。”   燕屿却道:“别害怕。”   他们抱得很紧,像两块镶嵌的拼图。交颈相拥的姿势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肌肉发力的走向,呼吸频率最细微的变化,血流的速度和温度。但唯独看不见表情。   但燕屿知道,曼努埃尔一定是流泪了。   因为他也已经满脸冰凉。   这个宇宙多么浩瀚无垠啊!   地球只是太阳的一百三十万分之一,而银河中有千亿个如太阳般的恒星。但如此庞大的银河系,归属的室女座超星系团又覆盖着一块直径约为1.1亿光年的区域,是在可观测宇宙中数以百万计的超星系团中的一个。而它的中心区域距离地球约有6000万光年——当光年作为基本单位,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距离!   但这已样庞大到超出人类想象的室女座超星系团也不过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一部分。这个范围大约为5.2亿光年的超星系团,质量相当于太阳的1*10^17倍,或者是银河系的10万倍。而在它更上一层的星系细丝双鱼-鲸鱼座超星系团复合体,尺度大约是10亿光年长,1亿5千万光年宽。   但在宇宙的尺度上,它和13亿7千万光年的史隆长城、20亿光年的克劳斯-坎普萨诺超大类星体群、25亿光年的U1.11LQG、40亿光年的巨型超大类星体群和100亿光年的武仙-北冕座长城一样,都只是茫茫星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点。而地球,在这张缩略图上甚至占据不了一个像素点。   更宏大一点,可观测宇宙在宇宙中,也不过一个小点。(1)   这个宇宙,庞大得令人绝望。   渺小的人类、渺小的虫族、渺小的所有智慧生命,穷尽一切也不过是渴望留下更牢固一点的痕迹,等文明坍塌时,能够迟一点被岁月风化。   谁又敢笃定自己的绝对正确?谁又敢、谁又有资格为文明选择未来?   没有的。   没有谁可以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所以他们迷茫,他们恐惧,他们惶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曼努埃尔一字一顿:“这是你的责任,你要用一辈子去背负。”   “我知道。”   燕屿闭上眼睛。   “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 第137章 风雨前夜   母星的毁灭不出意外在虫族引起了轩然大波,前线战事甚至一度停滞。目击者几乎尽数死亡,虫族们纷纷茫然地互相询问缘由。   但始终没有虫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只留下各种离奇的猜想。   “也不是所有目击者都死了。”燕屿说。“有几名蚁族的军舰驾驶员逃走了。”   “可是外界没有消息。”曼努埃尔立刻会意,在激烈的冲突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更复杂了一点。但毕竟他们都具有极高的素养,不会让情绪干扰正事,只要不再谈论那个话题,也就若无其事地翻篇了。   逃走的蚁族驾驶员,目睹了前因后果,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这无疑表明了蚁族上层的态度。   “我们先去蚁族一趟。”他果断改道。   事实上,他们的猜测完全正确。蚁族扣留了逃走的驾驶员们,没有让消息传出去。没有哪一支种族敢公然违背《基因法》,要是成功了,法律就是一叠废纸,谁让他们失败了呢,失败就会被清算,这是理所应当。   ——所以身为敌对方的蚁族,以一种格外谦卑的姿态专门出来迎接曼努埃尔一行。   不知道他们进行了怎样的利益交换,总而言之,在曼努埃尔亲自与蚁族高层进行了秘密会谈后,蚁族无比丝滑地宣布他们正式跳反了。   蚁族的跳反,不仅是为革新派增加了一员猛将,更重要的是解放了被拖在后方的蜂族。代表着膜翅目的完全体,正式加入正面战场。   并且,由于母星的消息被曼努埃尔和蚁族联手封锁,迟迟得不到后续的虫族们不由得被新消息转移了视线——蜂族蚁族这么多年来,为了争谁是膜翅目正统,脑浆都快打出来了。居然还有看见他们联手的一天?   老天奶,我不会吃到菌子了吧!   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以及膜翅目军团加入后陡然激烈起来的战局,让不少虫无暇去思考母星的异样——反正上层会去探查的。   而且母星是在地方战线后的,说不定就是敌人做的。总不能是我们的谁穿过防线,进入雄保会的大后方去炸了母星吧!有那个功夫,肯定去炸了狼蛛星啊。   所以肯定是敌人做的!   太坏了雄保会!太坏了鞘翅目!太坏了顽固派!   无辜被扣黑锅的雄保会面对汹涌的舆情和越发壮大的敌方势力,连问号都来不及敲。   ——因为许久不曾现身的曼努埃尔不知为何说服了蚁族跳反,让本就艰难的前线雪上加霜。他们只能咬牙坚持,不断寻找外援。   又过了几个月,靠着人鱼援军加大的支援力量,各式新武器入场,才勉强维持了原本的局势。而这背后,雄保会到底又支付了什么样的报酬,就不得而知了。   并且,谁都知道这样的平衡只是镜中月水中花,随时会被打破。   所有虫都嗅到了大战来临前的气息。   *   蝶族主舰。   作为主力军和总指挥所在的星舰,它理所应当成为了革命阵营的核心。在僵持了半个月后,他们在上面召开了一场大会议,与会者包括反抗阵营的所有势力代表。   曼努埃尔其实不想让燕屿参与的。   可大会议自然也包括雄虫势力。此时就能看出身份政治的落后性了,只要特殊群体内部协商好了,谁也没有理由拦着他参加。   雄虫革新派对于燕屿的归来大多是惊喜的,尤其是接管安提戈涅位置的菲利普,可谓大松一口气:“天呐,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缺位的军事教育和先天劣势的军事素养,让雄虫始终在这场战争中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菲利普深知,在虫族社会里,只有拳头争取来的地位才是真正的地位。而他们的确在这方面有极大的欠缺。作为实打实军旅出身的赫利俄斯,无疑能填补他们的空白。   正好燕屿也需要加大自己在虫族内的影响力。别看他在虫族上层搅风弄雨,但阶级社会导致了上层信息不向下流通,所以即使是在雄虫内部,知道他的都很少。   他心中有一个计划,而扩大影响力,是这个计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乱世出英雄,他这辈子很难再遇到这样的机会了。虫族慕强,达尔文主义盛行,那他就只能用血的功绩来征服他们。   所以在大会上,他主动提出要负责先遣队。   满堂哗然,蜂族总指挥第一个反对:“雄虫不应该被浪费在前线——”   “我们还没废物到需要雄虫搏命吧!”   “战场不是儿戏,各位阁下生命安全重于一切,请阁下们放心,我们会誓死捍卫各位阁下!”   还有虫频频对杜阿尔特使眼色:让你们老大管管他的雄虫啊!   杜阿尔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蝶族军官们和赫利俄斯共事已久,该震惊的早就震惊完了,对此适应良好,甚至看其他族的不知情军官震惊哗然的样子,一股奇异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哈,没见识!   曼努埃尔皱眉,流露出一丝抗拒。他不是不信任燕屿的能力,相反,他就是太相信燕屿搞事的能力了——燃烧的母星足以证明一切。   虽然不知道燕屿又有什么目的,但他本能地对此报以高度警惕。具体表现就在于他准备拒绝一切能够帮助燕屿在虫族争取权力的要求。因为未来的利益而放燕屿一条生路,不代表真的能容忍燕屿继续为了人类的利益,在虫族谋划。   是的,他们是说好了成为共犯,一起承担起虫族文明的重任。   但在他的设想里,最好燕屿不再插手任何实际的事情。留在他身边当一个谋士就好,他可以用人类的经验和视角来帮助虫族社会发展,但谋士的意见只是意见,不是命令。每一条建言都需要经过谋主的审核,在慎重的考虑下再交由虫族权力机构执行。   种族的利益那么鲜明而突兀地横隔在他们之间。   将燕屿与权力隔开,没有风险他才能放任自己靠近。   在他回绝之前,燕屿抢先道:“首先,狼蛛星意义不同,作为雄虫的政治中心,雌虫攻破和雄虫攻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况。”   雄保会是雄虫们从雌尊时代艰难建立起来的,是代表着他们终于摆脱了成为禁脔和性/奴隶的历史性组织。倘若由雌虫大军推翻它,让雄虫怎么想?   “别忘了雄保会方还有一群顽固派雄虫。”这句话暗含警告。   若是让这些雄虫认为历史正在重蹈覆辙,未来黯淡无光,说不定他们就能复刻一次雌尊时代的集体自杀事件。   “现在还执迷不悟的顽固派,能有几个好鸟?恐怕不肯归顺,只是害怕遭到清算,死了又如何?”有激进派的雌虫满不在乎地嘟囔。   他还想说什么,抬眼却对上了赫利俄斯锋利的眼神。那位雄虫代表一拍桌子,疾声反驳:“先不说雄保会在战争初期转移走了多少不知情雄虫!就说这些顽固派,哪怕真的要死,也不能是自杀!必须要由法律审判!”   “如果他们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让己方雄虫怎么想?唇亡齿寒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满座鸦雀无声。   激进派和温和派一起被他一番疾言厉色给威慑到了,错失了反驳的机会,只能像一群探头探脑的狐獴,呆呆地听他继续辩驳。   “所以,从招安和内部团结的角度上,绝对不能给别有用心之徒以歪曲和攻讦的余地!革命是一件长期的事,不是说这场战争胜利了就是革命胜利。哪怕反动派全部死光了,革命的理念没有贯彻到底,那也是失败。如果在关键战役上落人话柄,那就是给新政体埋下了祸根。不能像无组织无纪律的土匪一样,只想着杀,不想着未来治理。”   本质是野蛮军阀土地主的各位雌虫军官们:……   好像被骂了,不确定,再听听。   燕屿说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拿水杯,但因为刚刚拍桌子用力过猛,水杯被吓得滑了一点,他伸手的距离预估错误,第一次还没捞到。   坐在旁边的雌虫立刻恭敬中带着一丝敬畏地双手递过去。   喝了一口后,反应过来的燕屿:……   安静如鸡的雌虫们:……   他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神色自然地接着道:“再者,从正统的意义上,我们是革命,不是造反。以正义的旗号开枪,就不能做违背正义的事。否则理念失去公信力,接着就是政权失去凝聚力,而没有民众拥护的政权只是纸老虎。我想,这一点,雄保会的内部分裂已经通过实践验证了。”   正统的意义就在于稳定民心,让所有人相信新政体推翻旧政体是合理的,是因为旧政体残暴。既然你敢批判旧政体,那么你肯定要做得比新政体好吧?!不然大家干嘛为你拼命?   以自由和平等为革命的旗帜,批判雄尊和雌尊的特权社会,那么明面上就必须坚决维护法律的尊严。   “雄保会这个组织,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垄断,更是由百年的洗脑式宣传,深深扎根在了虫族心里。让雄虫去推翻它,在意义上,自然变会被定义为正义的革故鼎新。要维护我们新政体的正当性,推动它健康、和谐、稳定、持久发展,这样小心的选择是必然的。”   “总之,从个方面而言,让雄虫作为主导者,参与对狼蛛星的军事行动,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下完最后的结论,他对雌虫们点头示意,镇定自若地坐下。   现场起码有十秒的寂静。   五千年的政体更迭经验简直降维打击,尤其是先进的革命思维,给了这群落后军阀们极大的震撼。   他说得怎么那么有道理?雌虫军官们发自内心地想。   半晌,找不到逻辑漏洞的激进派虫才想出一个盘外招:“那科梅·哈雷,也要扣留待审吗?”   好阴险的招!诸位军官心中不约而同地掠过这句话。   登先为首功,哪支军团不想争?但谁都知道总指挥和雄保会前副会长之间的血仇,这才默认把这份任务交给蝶族,也算卖了个好。若是曼努埃尔不介意,他们自然也没有话可说。   好了,现在一边是雌父的仇,一边是自己的雄虫。不知道总指挥会怎么抉择。   一时间,连抢功劳都不香了,雌虫军官们的触须刷刷起立,竖起耳朵听八卦。   燕屿面不改色,冷冷道:“恶首更当受到审判,以示新政体的公正和正当性。”   正方辩手发言完毕,法官请发言。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去,看上首的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   他默了默,不冷不热道:“你先能抓住他再说吧,恐怕他也是这样想的。”   燕屿不动声色哄道:“是啊,让雄虫以其阻碍雄虫发展的罪名审判他,否定他的理想信念,用他的死塑造新政体的威严和正义——以科梅的骄傲,恐怕这样比杀了他还难受,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说不定城破之时,就是他自刎之时。到时候怎么及时把他绳之以法,就得靠总指挥了。您觉得呢?”   曼努埃尔觉得人类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要是副官尽职尽责一点,就该充当抹眼角欣慰说“少爷好久没这么笑过了”的角色,可惜他情商有限,刚刚的辩论又烧掉了他的CPU。所以此刻努力绷着一张脸反复复盘那一大段话的副官,没有看见自家坏脾气上司不太明显上翘的嘴角。   大局为重,曼努埃尔默认下这件事,只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就笃定胜局未免太轻敌了。不知道雄保会到底和智械文明有什么交易——现在只有智械的附属种族人鱼下场,智械本体还没有下场,我们需要保持最大的警惕。”   座下军官们的触须都快打结了,一看就是在悄悄八卦。但一讲到正事,他们又严肃起来。   若是没有人鱼外援,以目前的战力悬殊,早就胜局已定。   但人鱼、或者说他们背后的智械文明,又让胜负成了谜题。   只是不知道,雄保会会狠得下心,引狼入室吗? 第138章 雄保会的抉择   要不要让智械生命加入战场呢?   这个问题,雄保会也在思考。   “为什么不呢?”身前圆滚滚的机械发出笑声,刻意说得轻柔:“主动权一直在你们手里呀。害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可是我们想要的一直都很明确,我们只要你们实验室里意识转移的数据,你们把它捏得死死的,随时可以以此制裁我们呀。”   是的,追溯以往,人鱼和雄保会的交易,是借伊卡洛斯的联系报复人类。但人鱼和雄保会扯上关系,中间的纽带又是智械生命。   在最开始,就是智械生命和雄保会展开了交际。   当第一例蛛形虫复生实验成功,这群游荡的电子幽灵的视线就被吸引过来。最初双方是如何磕磕绊绊地试探、交流,并最终达成同盟的,暂且不谈。   只说让雄保会逐渐站稳脚跟的尖端科技,就有不少来源于智械生命。而他们死磕雄虫克隆与意识转移,除了蛛形虫的成功案例,也有智械生命的因素。   狡诈的雄虫们不信任异族,智械给予的科技,他们只当研究材料,绝不直接使用。而智械渴望的生物实验资料,他们更是藏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智械别想插手虫族一点。   就算这名智械如此低姿态地表示愿意伸出援手,科梅也警惕依旧——以智械的隐蔽性,一但放入境内,后患无穷。   “那你就只能亲眼看着你奉献了一切的雄保会就此坍塌了。”智械说。   科梅:“那也是我们虫族内部的事。”   智械毫不气馁,循循善诱:“那不如这样,我们继续提供技术——那个未成形的中央智脑,当初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投入使用,我们可以帮你解决最后的程序部分,以这么多年雄保会暗中铺设的设备,一旦完成,各大军团的族地岂不是立刻会沦陷?局势逆转,只在您一念之间。你知道的,我们只需要你们继续提供实验,从利益的角度而言,我们很可靠,不是吗?”   他说的是雄保会当年试图推出的中央智脑,在设想里,它应该是一个监控整个虫族的中枢,根据法律判定甚至提前预判犯罪行为,并予以处置。只要它成功投入使用,雄虫便会借助科技掌握暴力,彻底成为特权阶级。但这个计划付诸东流,是因为在测试阶段,他们发现它无法正确识别敌人。只会按照法律一板一眼地执行,真让它成功了,恐怕上层挨个枪毙都不够。   但是这对于智械生命而言,不过是小问题,随手便能解决。   ——要重启它吗?   科梅长久地沉默。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孱弱的碳基生命,终究会将欲望诉诸科技。   他们唯一的救赎之路,就在其中。   他眸光闪动,明显在经历剧烈的思想斗争。不同意这笔交易,那就是输。同意,那便是引狼入室。不要看现在说得多好听,一但给电子幽灵进入内部的机会,剩下的主动权就不在碳基生命手中了。   那个系统,雄保会曾经报以很大希望,借着雄虫信息素检测剂的名义,配套的监控和武器系统铺遍了每个角落。被明令禁止后,私下也没停过对相关技术壁垒的攻克。   这就是雄保会最后的底牌。   一旦发出去,就是虫族全领域的无差别袭击,尤其是各军团的后方老家,必定伤亡惨重。无论是用作围魏救赵的威胁,还是最后挣扎的自杀式袭击,都能瞬间使局势反转。   ——只是需要智械生命的帮助而已。   可是说得好听,智械生命真的能忍住不插手,让整个虫族成为一个试验场吗?他敢把虫族的命运拿上赌桌吗?   而且,这样不顾一切的极端之举,难道不是斩断了雄虫的退路吗?如果失败了,后来的雄虫们又该如何自处?会让他们更加艰难吗?   科梅绞紧了手指,脸色发白。智械正准备加把火,却突然有位年轻雄虫匆匆走了进来。   “副会长阁下,塞基阁下发来了通话请求。”   科梅一怔。   *   皮拉不知道那天塞基和科梅谈了些什么,挂掉通讯后,科梅又和另外两位副会长谈了什么。   当密谈结束,他硬着头皮走进去,没看见智械的传声小圆球,只看见孤独的前任雄保会副会长跪背对着他,朝着落地窗跪坐。   “阁下,前线的新消息……”他一边靠近,一边试探地汇报。   然后话音猛地卡在喉咙里。   皮拉惊愕地看见科梅跪在落地窗前,双手交握,呈祈祷状,头颅深深低下。双手很用力,骨节泛白,小臂和手背绷出青筋,他脸上的肌肉也很用力地紧绷着,像是在莫大的痛苦中挣扎。   他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更像手握着看不见的圣剑在引咎自刎。   他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堪称狰狞的痛苦。   皮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科梅这样冷血的虫如此痛苦,又或许答案正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心有所悟似的,皮拉止住了脚步,紧张地低头,不敢继续看下去。   只不过——那扇落地窗朝向的方向,是母星吧?   *   对雄虫而言,虫族母星绝不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无论是虫母时代还是雌尊时代,母星所代表的,都是屈辱的历史。   不过在雄尊时代后,它的意义又有所改变。所有为雄虫崛起而死的先辈,坟冢都矗立在那里。很多都是衣冠冢,雄保会建立起后去遗迹中刨坟,也只能找到残肢断臂,更多的是尸骨无存。   于是他们在母星上修建起华美高耸的墓群,给这个雄虫的苦难之地、虫族的原初起点打上雄虫的标记。   狼蛛星是宜居星球中最接近母星的一颗,这里曾属于螳螂族,如今属于雄虫,让他们得以沐浴在英灵的注视下。这也是属于雄保会的勋章,他们能走到今天,绝不只是靠着雌虫的怜悯——怜悯?虫族没有怜悯。   可是母星已经毁灭在了灭世的火雨里。   科梅想起那一天,万里无云,只有烈日璀璨的天空,突然亮起一颗星星。他曾千百次凝视过那个方向,但当时抬头看向陡然明亮的星辰,大脑却一片茫然。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潜意识先一步捕捉到了某种不详的讯息。   在烈日之下,他轻轻地、轻轻地,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光抵达眼底,需要跨越漫长的距离,所以人实际看到的都是过去的剪影。雄保会的辉煌、雄保会的正确,雄保会带着雄虫们艰难朝前走的岁月,也都是过去的剪影。   或许那个时候,他便朦朦胧胧明白了。   他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科梅深深地闭上眼睛,缓缓喊道:“皮拉。”   神色因为用力紧绷而显得无比痛苦,甚至有几分狰狞,但他的语气却仍然那么平静、镇定,以至于和他的表情产生了极大的错乱感,让人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语调下,隐藏着近乎狂乱的撕裂感。   他慢慢道:“让护卫军准备顶上第一弧线,序列A至序列C的实验室全部终止,准备销毁实验记录,提前准备好应急计划……”   随着他对于前线规划、后方安抚、乃至于明显不是胜利该有的财政转移,皮拉内心震动——何至于此!   虽然颓势已显,但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甚至雄保会还捏着一张足以翻盘的底牌。   可是科梅、或者说三位副会长在刚刚短暂的通话后,已经在伟大的利益和更伟大的利益之间做出了抉择。他们不能给智械插手虫族的机会,贪婪的电子病毒会为了生物实验数据做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为了雄虫的利益,给外族大开方便之门,这与通敌叛国何异!   “但我们绝不会投降!如果想夺走雄保会的权力,就让他们自己杀到我面前来证明自己吧。”   他语调平稳、平静、平和。   “这就是最后一场战争了。” 第139章 意识上传   塞基挂断通讯,漫步在校园之中。   早在伊卡洛斯和亲时,为了显示诚意,当时还是无名边塞星区的白榄星区就被划给了伊卡洛斯。在两族和谈后,作为诚意,这片星区才以法律文件的形式,真正作为私人星区送给了伊卡洛斯,为他提供了举办学校的基本条件。   在伊卡洛斯死前,他签署了转让协议。   在丹尼格林家族以及多重因素的共同推动下,它没有被收回,仍然是以私人星区的形式存在。只不过拥有者更迭为了燕屿。又因为燕屿和当初热血而天真,主动要求奉献的伊卡洛斯不同,他们还安抚性地多划了几颗矿星和能源星给燕屿。这其中又有多复杂的博弈就不谈了,总而言之,目前白榄星区作为私人星域,性质上作为和亲嫁妆,在实际拥有者不在的情况下,上一任主人的爱人,塞基是目前的代理人。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在白榄联大里自由行动。   他自然地踏入一栋教学楼,这栋楼显然很不凡,它的每一扇门都需要生物验证。塞基正准备按程序验证,门却从内打开了。   温莎中将站在门内,静静看着他。   她双目湛湛,意味深长:“我以为您一心青灯古佛,守着伊卡洛斯阁下的坟冢了此残生呢。”   目光相接,一片刀光剑影。   阴影处,凤蝶亲卫和人类下属悄无声息出现。   在紧张的氛围内,温莎先一步让出路,笑道:“您是来看看这里的虫族吗?听说它是难得的虫形智慧生命呢,不过——”温莎勾唇,慢条斯理:“前不久教职员工发现它有躁动的迹象,可能会对正常教学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按照伊卡洛斯校长定下的规矩,已经由人类进行收押。”   这段话的重音落在“伊卡洛斯校长”上,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塞基沉默片刻,知道他们来晚了一步。世界上最后一只原始虫族,还是落在了人类手里。   他后退一步,到底是低了头:“既然是按照规则行事,那我便放心了。”   曼努埃尔给他传了消息,让他一定要在人类反应过来之前把最后的蛛形虫留在手中。哪怕杀了,也不能留在人类手里,否则以燕屿等人的狡猾,还指不定能借此做出什么事来。   可惜,他到底晚来一步。   离去后,下属有些踌躇不安:“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塞基面若平湖:“已经够了。”   借着人类的视线在蛛形虫的争夺上,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不过,这件事不能被人类发现,所以他们还得想方设法让人类分不出精力在其他地方。   下属会意地点头——这就是说,要私下谋取蛛形虫。   低情商的说法就是去偷去抢。   这还不简单!   当初伊卡洛斯设局,从人类手中夺走了一半安防权,这部分依然捏在塞基手里。他能确信那只蛛形虫依旧在白榄星区内部。   这就给了他们的空间。   下属带着下岗再就业的兴奋,摩拳擦掌地消失在阴影里。   而另一边,温莎凝视着塞基离开的背影,按了按耳边的实时通讯设备:“不出你所料,塞基果然来了。”   耳麦里传来燕屿沉静的声音:“他毕竟是鳞翅目军团长,伊卡洛斯死后,能管住他的只剩下他的执念。”   就算在一开始他也忽略了这位影子般消失在权力中心的角色,在安提戈涅惨烈而盛大的死亡之后,也不得不打起万分警惕。   他甚至能想象这位权高位重的冷血雌虫是如何一边温情脉脉地用鲜花装点爱人的坟墓,一边轻描淡写地吐露出杀机。   世界上有两个鳞翅目总长。   谁也不知道,在他心中,爱和责任的界限在何处。别忘了,他愿意去爱伊卡洛斯的前提,是因为在伊卡洛斯的计划里,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纵然爱最后失控地焚毁了他的后半生,使他心甘情愿画地为牢,用余生去守护爱人死后的安宁。   但也能看出,塞基本性是多么的“虫族”。   在伊卡洛斯的遗愿之外,虫族的责任便是第一权重。   所以塞基会来,并不出燕屿的意料。   在回归前线的机甲上,在他们彼此沉默拥抱的时刻,燕屿就想起了最后的蛛形虫。于是在能联系上学校的第一时间,他就通知了温莎,让她早做准备。恐怕曼努埃尔那边也同样如此。   从某种程度上,这何尝不是一种默契。   燕屿扯扯嘴角。   “接下来塞基肯定还会有动作,麻烦你了。”   温莎问:“为什么不把它送走,送到人类境内就安全了。”   “不!”燕屿立刻制止,生怕温莎自作主张。他一字一顿强调,“不能把它带出白榄星区!我需要它在我的地盘。”   让人类得到了这么一个虫族的软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从来不敢看轻人类的贪婪。而白榄星区,法律意义上属于他,目前的代理者塞基和温莎旗鼓相当,达成了某种平衡。   温莎沉默了一秒:“你知道我的军衔比你高很多吧?你也知道我背着中央替你瞒下来,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对吧?你知道一旦暴露我和我的下属都得死对吧?”   燕屿说:“我只知道您想要人类变得更好,而我能做到。”   温莎:“我能感觉到你心底有一个危险而庞大的计划,你想让我跟着你走,就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屿默了默:“等条件成熟一些后,自然会告诉你的。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做对人类不利的事。”   温莎闭了闭眼。她脚下的土地沉睡着一个无法魂归故里的人类,他是天才少年,是英雄,是叛徒。人类可以谴责他死前的报复,人类却不能污蔑他的初心。   她想,至少他确实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和平。   至少他的接班人也用自己的献身带来了和平。   “……我知道了,这边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挂断了通讯,她侧头对副官说:“准备好的那条军工厂走私线,就停用吧,不用把那头虫族转移了。”   “还有,”她顿了顿,想起燕屿的指示。“在不惊动中央的前提下,和东区以及南区联系一下。”   下属正要点头,突然一愣,看向光脑:“咦?”   她惊讶道:“中将,是东区来信,信号源是——地球。”   *   另一边,燕屿摘下耳麦。   他正在一个隐蔽的前线荒星。   这颗荒星是前线某个哨点,他们不在上面修军事设施,基建缺失,条件艰苦。燕屿自告奋勇来的时候,还收获了一群雌虫雄虫的敬畏之心。   不过他要的就是基建缺失。   这年头,基建就代表智能化,要找一个完全原始的地方不算简单。而他专门挑了这么一个地方,当然是别有所求的。   确认完全断网后,燕屿小心翼翼拿出了一枚芯片。这是他为池涧西收殓尸体时,意外从对方鳞片下发现的。他怀疑这是池涧西特意留下的线索,于是悄悄藏起来,带了回来。   因为担心藏有智械的病毒,所以他很小心地确定切断了任何电子传播途径,这才开始小心地读取芯片。   系统显示需要密码。   燕屿一怔,他不知道是什么密码,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密码是数字形式,八位数。如果真的是给他留的信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密码——   他输入“10551127”。   密码正确,读取成功。   猜对了密码,燕屿反而一怔。因为那是他们参加军校联赛,赢下倒数第二场比赛时,大家不分种族和来历,一起欢欢喜喜庆祝那天。   也是那天,他送池涧西回房间时,人鱼借着醉意对他说:“我今天真的很快乐,队长,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过去这么久,他才终于逐渐品出了这句话背后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发现,一切命运的急转直下都早有伏笔。   燕屿回过神,发现芯片内只有一段音频。   【……嗡……嗡……】   先是一段安静的杂音,很耳熟。燕屿蹙眉,仔细辨认——这是机甲运转的声音!   而在平稳的运行后,是激烈的战斗,某些动静越听越熟悉。听得燕屿一怔。   这难道是池涧西死前的录音?   很快,录音播放完最激烈的一段,池涧西重伤濒死,在一段冗长的死寂后,正当燕屿以为播放已经结束时,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要再翻我的大脑了,埃尼阿克。】   !   什么意思?智械生命的技术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吗?   燕屿原本以为,他那最后一击就直接给了池涧西了断,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还发生了这么一段剧情。   【我知道你在看,埃尼阿克。】   【如果我们之间,有半分友谊,我恳求你——】   【不要上传我。】   ——上传。   火光电石间,一缕灵光过电般窜过他的脊椎,燕屿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意识上传、人鱼的机械化改造、摇篮1946星上的实验体、智械生命违反常识的生物科技水平、雄保会和智械生命的合作、克隆、蛛形虫的意识转移——   有一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意识。   如果一个词在你的生活里出现的频率太高,那么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命运的提示。   凡走过必有痕迹,智械生命是逻辑的生命,他们的追求就在他们的行动中,毫无遮掩地袒露出来。   全息游戏的基础就是源于智械生命意识可视化的技术;摇篮1946星上密密麻麻的实验体,研究的也是意识上传;和智械生命有联系的雄保会投入了大量资金在克隆体间的意识转移。   而且,一定是生物的意识。   不是硅基生命的意识,而是生物的、有血有肉的生物。这才能解释祂们为何拥有全宇宙最尖端的生命科技,才能解释为何祂们会大费周章对人鱼伸出援手(这完全是亏本买卖),才能解释为何他们会和雄保会有联系,却在虫族战争中表现出了违反常理的克制。   燕屿一直疑惑,到底是什么驱动着智械生命孜孜不倦地探索生物的奥秘?众所周知,有需求才会有科研动力。一群电子幽灵又怎会有如此强烈的生物研究需求?   燕屿不知道,但他也不必知道。   不论是祂们想要把碳基生命转化为硅基生命,还是祂们试图借这个方式延续某个弱小文明的寿命,都无所谓。都可以留给未来慢慢探索。   而现在,在虫族才是主要矛盾的现在。他只需要知道智械文明这些举动中,透露出来的、极为渴切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就好。   还是那句真理,任何智慧生命的欲望都是他们的弱点!   只要找到了关键点,雄保会怎么和智械生命合作的,他就可以怎么和智械生命合作!没有谁是不可以求同存异,合作共赢的!   恐怕雄保会和智械生命合作的关键点,便在于蛛形虫意识在克隆体之间的成功转移!而这是由于蛛形虫的特殊性导致的,在其他克隆体上从未复刻。   ——世界上最后一只蛛形虫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当然,燕屿并不准备重复雄保会的违禁实验,但这张牌在他手里,就足够令虫族和智械生命投鼠忌器了。但既然不准备重复实验,那它只能为燕屿提供一个和智械生命平等交流的机会。   如果想达成燕屿的构想,就还需要创造出一件可持续发展,满足双方利益的项目。   燕屿认为,既然已经找到方向了,那么迟早有一天可以达到它。搞定虫族后,他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去寻找。就算他想不出来,人类联盟大批人才,集思广益也能创造出一条新的路。   但他没想到,它会那么快、那么及时又恰到好处地出现。   几乎就在他敲定主意的后脚。   *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拉,拉到燕屿他们还在母星的时候。   然后让我们把视线从虫族母星上移开,跨越几乎整个星图,来到人类联盟的大后方,来到人类母星——地球上。   这是探索队用脚步丈量母星的不知道多少天之后,大地仍然满是冰霜,他们已经顺着川藏线,来到了原本的青藏高原。   在路过一片山脊时,探测器响了。   夏凛月“咦”了一声,根据探测器显示,这片山脊内应当有相当密集的建筑。可是,这里……?   他直觉其中有古怪。夏凛月回头,和队友们打了个手势,小心翼翼地走向探测器显示的坐标。   当破开山体外面厚厚的冰层、以及坚硬的山体后,他们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只见被打空的山脊内,无数连接着数据线和各种管道的休眠舱就像货架里的水果罐头一样,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石壁上,而休眠舱内,许多“人”紧闭双眼,面色安详,犹如陷入了安静的睡眠。   所有人齐齐一滞,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还在运转,应该是太阳能,或者是核能。”   “是制冷装置——我猜是绝对零度的构想?”   理论上,绝对零度能够让肉身不腐,在科幻作品里,往往有类似于“将绝症病人冰冻,等到科技水平足够时,再解冻治愈”的幻想。   立刻有专业队友解释:“不过以当年地球的技术成功率很低。”他用了一个保守的词,其实不应该说成功率很低,而应该说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他和当初的人类一样,仍然怀有微薄的希望   “根据东区的历史记载,这应该是当初留在地球的那批人。”他们小心翼翼走在其中,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   二战时,人们把飞行员比作“比和他等重的金子更珍贵的人才”。每一个飞行员都是需要层层选拔,要最强壮的人类精英才能胜任。加速度几乎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震碎,更何况压强变化对心脏以及大脑的压迫,能让人瞬间昏厥。更别提难度更高的星际远航。   它的要求只会更严苛,即使人们想方设法降低门槛,在当时的技术也会筛选出一大部分不合格的人。   航天航空领域象征着人类向着星空进化,一切不合格的劣等人类都会被残忍地淘汰。   那这群无可奈何滞留的人难道就任由他们等死吗?   当然不。   “当初联合政府一部分前往星空探索,一部分留在地球,尝试其他路。”虽然星际探索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怎么看也比和一群老弱病残一起留在资源枯竭、辐射和污染横行的地球好,所以联合政府中留下来的人,反而是最勇敢、最无私、最有奉献精神的。   无耻之徒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国民,而有道德负担和理想信念的政府却选择为了大部分百姓而留在地球。这也是东区在星际时代最初没有占据优势的主要原因。   留下来的人类没有坐以待毙,反而在地球不断探索其他路。可惜,等后面星际探索派在宇宙中找到另一个栖息地后,再回到地球时,只剩一片冰封,再无生命迹象。   很明显他们失败了。   东区再次回到地球后,就一直在搜寻那些遗民的踪迹,在人类的最后时刻,幸存者应该围绕在留守的联合政府附近,那么大一批人,怎么会毫无征兆地消失呢?   在母星被抛在脑后快一千年后,人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重新用双脚丈量,最终还是找到了同胞的踪迹。   有人不自觉潸然泪下,只觉得如梦似幻:“天呐……原来他们在最后一刻,仍然在自救。”   如果地球毁灭,人类该如何逃离?   从这个命题诞生的第一天起,人们便没有停止过对它的解答。主流的“诺亚方舟”式解题思路,主张弃地球而乘坐星舰流浪于星际,它主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莱坞科幻电影。而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意识上传也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但因为伦理问题,相关技术只停留于理论。一个是向外寻找出路,一个是向内探索。   人类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越到绝境,反而越闪烁出人性的光辉。在母星枯竭、气候异常的文明末期,他们寻找了各种方法,在人数再次锐减一半,彻底走投无路后。他们进行了公投,留在地球的三亿人共同表决,最终以微弱的优势,通过了集体意识数据化的提案。   为了避免极端天气下两极融化,淹没数据库。这项工程最终由联合政府中最有实力且最有责任心的一方接手。不同的肤色、不同人种、不同性别的人,最终都沉思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世界屋脊上。   在这纯净的、寒冷的、神圣的,带着无尽神秘意义的雪原上,三亿人的意识数据静静封存着。与那些都已经陈旧的历史、割裂、仇恨和爱一起,安静地沉睡在风雪里。   大雪如盖,狂风就这样刮了一千年。   昼夜不停,从未断绝。 第140章 求同存异   “爱是什么?”   “爱……爱是在一切开始前,就已经提前为离别而悲伤。”   书房内,投屏的电影里正播放到谈论爱的片段。这正是雄保会为伊卡洛斯拍摄的纪录片,里面虽然掺杂了大量洗脑的私货,但为了增加这个幻梦的吸引力,雄保会的确是下了大功夫去刻画伊卡洛斯口中的爱。   曼努埃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把它翻出来了,或许是因为他和燕屿之前约定好要一起看,而现在他已经冥冥中预知到,这个约定或许没有兑现的机会了。   不仅是因为前线的战事紧张,还是因为……燕屿似乎有准备回到人族的打算。   曼努埃尔敏感的神经,就像妻子抓丈夫出轨一样,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疑神疑鬼。他也的确发现了一些影子,关于燕屿和人类方联系的。   不只是提前一步通知人类扣下绝版蛛形虫的事,还有更多痕迹,可他没有证据,也就问不出口。   楼下传来细微的动静,应该是燕屿回来了。他立刻手忙脚乱关掉电影,收拾好一切,假装自己一直在工作。   否则他该怎么解释看爱情电影这件事呢?   爱——爱——这个字眼都那么烫嘴。   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曼努埃尔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在燕屿走到书房之前,就已经有一百条开场词正在他喉咙处预热了。   门敲响了。   书房重地,是需要身份认证才能进入的,否则会触发警报。燕屿其实也有这份权限,但出于尊重,也出于避嫌,他一向会提前向曼努埃尔申请。   “请进。”曼努埃尔谨慎地挑选了最端庄的开场词。   这是为了后发制人,给对方开口表露目的的机会,这样才能更好地掌握主动权。他对自己严肃地说。   燕屿随口先谈起了前线的战事:“现在的形势一片大好,人鱼的支援已经到了尽头,他们毕竟不能为了异族打空自己的家底,我想大举进攻就在不久后了吧?”   原来是谈公事。曼努埃尔不自觉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因为燕屿接下来的话几乎把心思摆在了他的脸上:“那结束之后呢?新政体你有一个构想了吗?”   谈完了我未来的规划,是不是就可以顺势说出你的未来规划——回人族?   曼努埃尔轻微地偏了偏头,视线移开一秒,但下一秒又若无其事、有条不紊地回答:“的确想过。外族那些军团长认为我想合并雄保会和雌虫议会,建立起一个权威的虫族议会。不过我想改的不止这些。”他顿了顿,“我想重组军团,按照职能、分门别类,由中央机构任命。而不是按照血缘与种族组成军团。”   燕屿讶然:“中央集权?”   是的,削弱地方(放在虫族就是族目)的军权,把任命、调遣军官的权力集中在中央,这就是典型的加强中央集权措施。让士兵从认将领不认雌虫议会,转变为认系统性的命令,而不认私人的将领。若说原本是一姓(族)之军,军制改革后,才能称为虫族之军。   燕屿拿军阀来形容虫族军团,曼努埃尔竟然就真的敢拿对付地方割据势力的手段来对付他们。这真是……太大胆了!   “这会很难,就算是现在跟着你的盟友——甚至鳞翅目内部都会有很大意见。”   毕竟动军权,这不就是在动掌权者们的命根子?!更何况虫族这样,集武装组织、割据势力、民间政府、血缘宗族、生理性排异等一系列buff于一体的封建糟粕集合体,单独拿出一个来,都够人类头大个几十年的。全部加在一起那还得了,这是养蛊养出个超级病毒来了。   碰一下就要爆炸的东西,曼努埃尔居然想直接下狠手铲断?!   谁看了不说一句年轻人就是敢想啊!   “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如果在新政体成立之初都不能彻底改革,那之后就更别想有机会了。”   只是,看样子等彻底推翻旧势力后,虫族内部还有得乱。燕屿若有所思。   前不久,他收到地球传来的消息后,几乎是立刻有了想法。人类、虫族、智械,目前星际三大势力之一。而现在他手中几乎有每一方渴望的东西,岂不是大有利用空间?   这些天,他就是在忙着和东区对接。   想知道那些意识数据是否有价值,要等地球的专业人士验证,这需要时间。他实时跟着进度,在得知有价值后,立刻联系了夏凛月,让他封锁消息。   夏凛月没有这个权限,但他能够联系到东区最高领导者。   这些天,他就是在忙着和夏谌密谈,基本已经谈拢。而今天过来,则是想打探一下虫族的后续,方便调整一下自己的规划。   曼努埃尔敏锐地听出了点什么,盯着他问:“那你呢,你要回人族了?”   燕屿直觉这话里多少有点情绪,但不太确定,因此谨慎地观察他的神色,试探性:“我以为你不会想让我继续留在虫族,至少在新政权稳定之前应该会想让我避嫌……不是吗?”   曼努埃尔冷冷道:“是吗?你还知道避嫌呢。”   阴阳怪气属实沟通的一大困难,大大增加了沟通成本,比如现在燕屿就有点摸不准曼努埃尔阴晴不定的情绪。   但想到某个他刻意忽略的事,他又有所明悟,恐怕曼努埃尔的确是想让自己留下来,这是爱的本能。可燕屿只能故作不知:“你我都清楚。如果我留在虫族,一旦有机会,我还是会做手脚的。”   曼努埃尔冷言冷语:“那就让你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囚禁、废掉行动能力——这不是很简单吗?”他站了起来,心烦意乱,居高临下命令道:“你不许走,在你还清你对母星犯过的罪之前,你别想解脱。”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恶劣冰冷,轻车熟路地威胁:“更何况,如果你不留在这里看着,谁知道我会不会用外部战争转移内部改革的矛盾呢?这一套,你也熟悉,对吧?”   诛心之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但释放的毒汁,却没有带来预想中恶意的快感,反而更烦躁了。他对自己说,是燕屿几次三番违背诺言在先,他用任何手段讨债都是应该的。   就在他拂袖而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呼唤:“……曼努埃尔。”   燕屿是真的无奈,就像结婚之初他最初对曼努埃尔说的那样,这是一段纯粹的政治联姻,为利益聚合在一起,也终有为利益而分开这一天。因此在这场婚姻里再如何机关算尽,他也毫无负担。   可是如今掺杂了不清不楚的爱、亏欠和怜惜,就变得含糊不清了。   他知道他们彼此在一起不算世俗上的良配,他们的人生中,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就连曼努埃尔想要留下他,也只能用冰冷的利益当做理由。   爱甚至不足以说服他们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曼努埃尔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享受真正健康的爱,而不是陷入泥潭一样的、畸形的、丑陋的关系。这混合了憎恨的东西,真的算爱吗?   那他对曼努埃尔有爱吗?他想应该是有的,正因如此,正因为他知道正常的爱是怎样的,正因为他希望曼努埃尔幸福,所以他反而希望他们分开。   但曼努埃尔却正好相反。他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更何况健康的爱。他见过的爱是什么呢?雌父的无望的爱,前任首领塞基奉献与逼迫并存的爱。   正因为他不懂爱,他不知道爱拥有如何摧枯拉朽的伟力,所以他看不见未来,他只想要盲目地满足现在的欲望。   亲密的欲望,陪伴的欲望,占有的欲望。   他是一头蒙昧的野兽,野兽才不会考虑未来。但人类怎么能不去看、不去想?倘若无视未来的风险,就这样闭着眼睛爱一天是一天,等以后风云变幻,假以时日人类和虫族再起争端,他又该如何面对曼努埃尔?他真的不会借用他们的爱去为人类谋取利益吗?到那个时候,只会让曼努埃尔伤得更深,只会让他重蹈他雌父的悲剧。   他不想考验人性,不想考验爱,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变得那么狼狈。   有时候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他们这样的关系,分开或许才能避免爱注定腐败的未来。   燕屿前所未有的诚恳:“我们需要聊一聊。”   曼努埃尔不想听,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而燕屿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嘴上不停:“关于我们的未来——我不可能继续留在虫族,你有你对未来的规划,我也有。我答应过你,会和你共同承担虫族未来的责任。曼努,我没想过逃,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说我的想法,你听一下好吗?”   曼努埃尔虽然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继续走。和他紧扣的那只手就像大象脚上的镣铐,大象可以轻易挣脱,但在它心里,那是世界上最牢固的东西。   燕屿便继续轻声说:“你还记得白榄联大吗?”   曼努埃尔耳朵动了动,他当然记得。白榄联大所处的白榄星区,位于虫族与人族的交界线,作为迎回雄虫的补偿,人类划了一片星球进去,虫族也划了一部分。   “现在那片星区在法律上属于我,如果我属于人类,那它也属于人类;我属于虫族,它就属于虫族。但如果拒绝加入两边籍贯,那我就是无政府人士,法律上那片星区也就是属于无政府的独立星区。”   “新政体和人类要重新展开一轮和平谈判,如果顺利的话,把两族剩下的接壤边区一起划进来,那它就会成为一个——”   “战略缓冲带。”曼努埃尔冷冷接话。   燕屿默认了。   战略缓冲带是什么意思呢?   缓冲地带,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对外扩张大国,在力量处于相对平衡时期,为避免彼此间直接的武装冲突,擅将介于它们之间的小国划作缓冲地带。比如波兰就是德和苏的战略缓冲区,乌就是俄和北约的战略缓冲区,外蒙就是中和俄的战略缓冲区。(1)   有了缓冲地带,一个大国想要进攻另一个大国,就必须经过它,这就留给了另一方反应的时间。并且如果双方都没有谈判余地,那么战争很有可能就发生在缓冲地带上。   对双方而言,战争不是发生在本土,不需要自己去善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平民百姓死在战场上。这其实是一件很有利的事,但对于缓冲地带本身而言,它是很无奈的,和平时还好,只是发展受到制约,一旦战争爆发就会沦为第一战场。   但如果缓冲带本身就是从两国身上划出来的一片地,上面生活着两国的子民,那情况其实也没那么危机,反而会成为双方的润滑剂。   要燕屿来说,这应该是互市和战略缓冲区的结合品。   纵然危险,但如果坐镇其中的主事人与两国高层关系密切,风险也是可控的。这就是他最近费尽心思提高自己在虫族影响力的原因。   曼努埃尔的关注点不在于对于大局而言,这个决定多么正确、多么伟大。他只注意到燕屿的未竟之言——要推动这个危险的缓冲带完成,他必须以自身担保。也就是说燕屿绝不会留在虫族了。   感觉到拽住曼努埃尔的手不知何时被反客为主地抓住,越收越紧,燕屿不动声色安抚性反握:“这只是其中一个决定,最主要的是我认为白榄联大需要继续开办下去。”   “虫族需要学习社会建设的经验,人类也需要修生养息。我想要的不是人类霸权。盛极必衰,没有哪个文明可以长长久久地霸权。战争只会导致两败俱伤,合作共赢才是正确的路——求同存异,和平发展。宇宙很大,容得下两个文明。”   ——除此之外,这也是燕屿尽最大努力在私人情感和家国大义中找到的平衡了。其中蕴含了太多无法明说的妥协。   “而这,需要两族人民弥消偏见、共同努力才能达成的。”   “但两族矛盾由来已久,更别提虫族侵略扩张的本性了。只靠我一个人的影响力,哪怕加上你,要拉住两个文明的缰绳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白榄联大的扩张势在必行。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让大学作为历史的先锋、交流的窗口,孕育出新的思想浪潮,我想这是最根本的措施。”   他说的好正确,好官方,好正义凛然。   可是这个完美的计划里,没有曼努埃尔的余地。   在燕屿的设想里,他是什么?恐怕只是“虫族高层和合作者”吧。他凭什么自顾自决定好离去,又规划好他们互不交叉的未来!   曼努埃尔猛然转身,把还在分析好处的燕屿掼在墙上,他冷冰冰问:“你就只想说这些?我想听的只有这些吗?”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听见了吗?燕屿,你的计划我不认可,你别想虫族配合你的计划——你也别想离开,你就该一辈子留在虫族、留在我身边用一生偿还你的罪!”   又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第141章 最终之战   两人的矛盾虽然迟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但在如此宏观的战局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推行着。   十天后,双方死亡人数突破新高,无力承担的人鱼族宣布结束支援。燕屿亲手把池涧西保存得完好的尸体交给他们,目送他们悄然离开,就像来时一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半个月后, 第一防线正式宣告崩溃,战线一鼓作气推进一倍有余。   同日,一支护卫队悄无声息混入投降队伍中,差点摸到了主舰附近。却被见过他们的雄虫识破,功亏一篑的护卫虫发动自杀式袭击,造成27死119重伤的混乱,其中两名遇难者系两名雄虫。群情激奋间,平等的死亡将雌虫和雄虫间的隔阂又抚平了一些。   但借由这些敢死队投放进己方内部的各种生化毒素、纳米科技、声波武器,大大拖慢了盟军步伐。   直到一个月后,曼努埃尔捧着鞘翅目总长还温热的头颅,堂而皇之走进了鞘翅目主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用血淋淋的现实,击碎了顽固派的幻想。   从这一刻起,兵败如山倒。   仅仅三天后,主舰抵达了狼蛛星的星环外。   作为雄保会的大本营,狼蛛星固若金汤,可以说贪生怕死的人类帝星都没它防御力量大。曼努埃尔突袭那次,也只是钻了空子。他们没有预料到会有虫能绕过死亡陨石带从身后突袭,也就没能及时启动战时防御程序。毕竟星际时代的大型设施,每次启动烧掉的能源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雄保会当然会不计代价。并且战线的收缩,虽然是兵败导致的,但客观上也让剩余有生力量大大集中于此。   所以距离胜利的最后一步反而最难攻克。   若非燕屿之前亲身卧底,探出了所有雄虫都被转移到更深的后方,他们恐怕还要因为担心人质而投鼠忌器。   望着宇宙中幽蓝的粒子屏障,主舰上的军官们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虫语脏话:“又是智械科技。”   “只能硬打了。”   他们叽里咕噜对着星图比划,又随着总指挥的开口而安静下来:“……去抄后,杜阿尔特压阵,编队一至编队七负责敌方主力军,为了避免雄保会鱼死网破,被藏匿的雄虫也要及时救援。”他点了一连串军雌,都是不同族群的,“你们自行拉出一支机动小队,要求每队同族数量不允许超过三,必须有其他主军团成员,名单交上来后再去找雄虫那边申请一名雄虫随军。”   这些天,曼努埃尔烦躁归烦躁,但正事一点不耽误。他下了决心要彻底军制改革,于是便趁着这次大战的机会,在实战中通过排兵布阵,让不同族群的军雌彼此合作,循序渐进地让他们适应新的作战模式。现在的种种举措都是出于这个目的,对此他的理由是“互为督军,以增军心”。   其他总长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不想活了,胆大包天要对军权下手,就没防备,还有安提戈涅被亲信暗杀的事情在前,害怕有雄保会的卧底。于是指令顺理成章就推行下去了。   申请雄虫随行,倒真有监督的意思,毕竟是对雄虫的军事行动,己方雄虫必然关切。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亲身参与,避免猜疑。□□的手段罢了。   当然,他们参与,也能打消被雄保会藏起来那批雄虫的顾虑,有利于平稳交接。   “你们那边可以吗?”曼努埃尔看向雄虫代表赫利俄斯和菲利普。   这段时间,燕屿应菲利普要求,对有意上战场的雄虫进行了一番特训。毕竟雄虫机甲大大降低了驾驶员的技术门槛,魔鬼特训卓有成效。   他简短回答:“可以。”   曼努埃尔默了默,有点不情愿,但依旧公事公办地继续布置:“最终行动中,我拨一队精英给你,但能不能第一个攻破雄保会,我不会管,无论你是雄虫还是雌虫,想要军功就自己去抢。”   此话一出,原本还颇有微词的雌虫军官们也开心了。   赫利俄斯更没什么意见。特权来的军功难免会让人不服气,而条件越艰难,胜利就越璀璨。对于他扩大影响力的目的有利无害。   至于他能不能做到?   就像曼努埃尔说那样,没有谁能够保证。他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抢,好在身为雄虫,他的精神链接对于指挥位而言,完全是外挂级别。指挥最大的难题——与下属之间没有信任和默契,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他点点头,没有异议。   “就是这样,没有意义的话,就按照作战计划执行吧。”   “散会。”   会议室大门轰然打开,舰体内金灿灿的光撒进来,军雌们鱼贯而出,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勃发的战意,他们是一支支蓄势待发的箭矢,等待着离弦的那一刻。   燕屿行走在其中,少年的锐气和他特有的沉静结合在一起,熠熠生辉。   人潮中,他若有所感地回头。   曼努埃尔正站在会议室的最高点看他。   目光相触,看不清彼此眼底情绪。   他们各自错开眼。   ——最后的战役已彻底打响。   *   科梅坐在雄保会的中央。   七个小时前,当地时间9:22,随着光子集束在行星护卫罩上落下第一朵炽热的白光。最后的战役开始了。   黑压压的星舰遮天蔽日,横隔于恒星之间,阻拦住光的直射,让清晨呈现出一种半明半暗的质感,整颗星球都沐浴在星舰的影子之下。   当地时间11:00,在火力压制下,行星护卫罩消耗了一整个星系的能源。无数破碎的星舰、机甲和血肉尸体被引力波捕捉,围绕星球做匀速运动。这其中,又有许多小型军舰是被潮汐力所撕碎,化为流星砸向地面——然后被一一拦截,在力的反作用下朝四面八方散去,不知会跨越多少光年,给某个小行星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真空的宇宙是最佳的物理实验室,它让某个单一力的作用变得清晰,碰撞、挤压、坍塌、爆炸。一场声势浩大的星际战争,余韵往往会持续上百年。残骸在宇宙中的高速运动、随着宇宙废弃物与陨石的碰撞,让力像水波一样扩散。或许几百年后,还会有一颗这场战争中废弃的星舰在高速运动中化为一团合金陨石,然后坠落在某个行星上,带来剧烈的震荡和经久不息的扬尘。   会不会恰好摧毁某个小文明的萌芽呢?   科梅不知道。   他凝望着天空——原本的白日因为军舰的遮蔽,被兜头蒙进了阴影里。但黑沉沉的天空又被粒子武器幽蓝和惨白的光给照亮。   冷色调的太阳越来越近了。   有股尖锐的眩晕扎进了他的大脑,他献出一切的理想,正在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破碎。   明明在他决定拒绝智械的诱惑时,便已经看见了这样的结局,为何当真正面对这一刻时,他还是如此绝望?   他忽然唤来了皮拉。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皮拉一直在他身边,被他仔细栽培,他几乎恨不得把这么多年来自己当白手套的所有经验都塞进皮拉大脑里。此时被科梅叫来,皮拉还以为是有什么命令要让他做。   然而科梅看着他,忽然说:“我知道是你把我的黑料给了安提戈涅。”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但那毕竟是皮拉的雄父收集来的资料,他一看就明白了。当年,皮拉的雄父愿意为了雄虫的整体利益,瞒下竞争对手的黑料,如今也可以放弃自己的雄子。   皮拉悚然一惊!   他以为这件事没有被追究,便是平安过去了。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被翻旧账,科梅想要做什么!   他浑身僵硬,不敢有任何异动。   科梅却转而夸起了他:“你和我的雄子不同,你清醒、利己主义、胆大心细,他呢,空谈理想,如果不是赫利俄斯和他背后的势力从中插手,这辈子也不可能成功。”   “他是一枚谁都可以挪动的棋子——他的生、他的死,他的失败与成功,都只是别人操纵的结果。连他的理想,也是被干预后嫁接的果子。”科梅只想让他当一个平庸的雄虫,纵然不快乐,也没有性命之忧。但命运的残忍,往往在于越是想要得到什么,越是与它背道而驰。   “新一代的雄虫里,我最看好你。狡猾、贪婪、残忍、反复无常,还有一丝必不可少的良心。这固然不是值得歌颂的品质,但却是政治场上必不可少的东西。政治斗争,就是一个比拼下限的游戏,只懂得光明正大的手段,就等着输掉一切吧。你要记得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用不用得上不重要,但一定要会。”   “伊卡洛斯和赫利俄斯真该死啊,他们只教雄虫要去爱、去自由、去平等,却不把政治斗争的思维和手段教给雄虫。那群天真的孩子,他们做的决定——甚至他们自以为的复仇,又有多少是雌虫们推动的呢?”   皮拉汗毛倒数,只觉得听见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   “你过来。”科梅柔声说。   皮拉胆战心惊走过去,一个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里。他一怔,听见耳边科梅幽幽道:“你看,他们说着把反抗的力量交给雄虫自己,实际上连雄虫机甲的制造密匙都不肯给。”   那坚硬的东西,犹如千斤重,压得他手腕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它被紧紧攥在手心里,几秒便被冷汗打湿了。年轻的雄虫惊愕地睁大眼,这、这是……?!   科梅亲昵地、像个温厚的师长一样轻轻抚摸过他的头顶:“你会当个好孩子的,对吗?”   皮拉莫名其妙开始流泪。他前半生都在厌恶、畏惧这个冷血而独裁的雄虫,却在这一段话间,被他的魅力所俘获。他用力点头,茫然地想:这是临终托付吗?   败局已定,以科梅的骄傲,他恐怕宁死也不会被雌虫审判。   他应该是骄傲的、刚烈的。在所有人千辛万苦攻破所有阻碍来到他身前,以为终于能够彻底征服他时,却只能看见一具盛装华服的尸体,肆无忌惮嘲笑着他们晚来一步。   但科梅只是静静地、如雕塑般枯坐着。   云消雨散,远处的声音渐渐低了。   但近处的声音又渐渐嘈杂了。   “轰——”   大门随着万点光怪陆离的玻璃碎片倒下,突如其来的天光中,燕屿带着一身血和硝烟走进来。   银白的雄虫机甲,是生物科技与机械的最高结晶,明晃晃地反射着天光,那么圣洁、那么光明。年轻的皮拉便沐浴在这样冷色调的光里。   于是科梅也笑了。   “我认罪。”他伏进尘埃里。 第142章 最终审判   科梅的审判在十天后如期举行。   正如燕屿所说,用法律光明正大地审判雄保会,对巩固新政权的正当性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曼努埃尔放弃了报私仇,转而将雄保会一系列高层都扔进了战后的军事法庭。   作为雄保会历来的对外发言人,科梅的审判更是有着极其特别的意义。   事后统计,这场公开审判在线观看数达到了29亿,截止统计当天,录屏总播放率超1571.7亿——这对于星际时代爆炸的虫口数量而言,也是十分惊人的。   审判现场一片肃穆,首先审判的是护卫队、雄虫亲卫、雄保会高层,等所有虫都审判完后。披头散发的科梅在几只军雌的监管下站上了被告席。   应燕屿的提议,他们找到了那份黑料上的受害者亲属,让他们出席了本次审判。许多雌虫已经找不到亲属,可能是被科梅顺手一起处理了,可能是死在了战场上,但即使这样,受害者亲属依然塞满了旁观席。曼努埃尔其实也该在其中的,但他坐在最上首,这是胜利者的位置,代表着决定审判结果的权力。   面对悲愤交加的受害者家属,科梅面不改色,甚至称得上闲庭自若地对他们微微点头。   “科梅·哈雷,现在起诉委员会指控你涉嫌谋杀,受害者有以下雌虫……”   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直播观看数也随之疯狂增长,现场没有哭声,只有一片死寂。   这片凝重的空气里,只有科梅依旧悠然,视四面八方投来的憎恨的眼神为奖章。看,这群天生反骨的雌虫,从没放下过对雄保会的憎恨。他们根本不会、也不懂得为雄虫牺牲,我也没杀错虫,只可惜杀少了。雌虫,就该用暴力和恐怖来打断他们的骨气,把他们驯化成狗。科梅冷漠地想。   “……对以上指控,你是否认罪?”   科梅轻慢地勾起唇角,点头承认:“我认罪。”   “既然你不认……啊?”起诉委员会的代表虫猛拍桌子,掏出卷宗,正要大声反驳被告,就被猛地一噎,舌头差点拐不过弯来。   根本没有虫会料到他如此干脆地认罪,让起诉委员会和各方司法虫通宵了一周整理出的卷宗通通化为废纸。   军事法庭一共四位首席起诉虫,都是各方势力派出的的代表。雄虫代表菲利普夺过卷宗,半点没有被迷惑,冷冷质问:“好,既然你承认了这些,那下一个虫——你的雄子、革新派的第一位领袖,安提戈涅·哈雷是否也是你指派暗杀的?”   科梅唇角的弧度丝毫不变,纵然一股刺痛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他也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应下:“是。”   “砰!”是菲利普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他愤怒地诘问:“那是你的雄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科梅看着他,冷静反问:“不然看着他推翻雄保会的统治吗?我只是没想到,他死了,那个玩笑一般的组织还能继续存在,没有鸟作兽散。”   菲利普冷笑:“雄保会这样腐朽的老顽固怎么会懂?正因为我们是正确的,民心所向的,所以无论你们用什么下作手段,都毁不了我们!”   法官发出超经意的咳嗽声,提醒他不要忘了这是法庭,不是吵架的地方。   这声提醒让菲利普冷静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法官,面色紧绷:“我的质询完毕了。”   第三个代表起身了,他一只美丽的凤蝶,明黄的短发干净利落。蝶族作为最大的赢家,理所应当在这次军事法庭上占据重头戏。他为科梅定下了最关键的罪行——战争罪。   他条理分明地公布了雄保会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进行了那些违反基本道德的操作,并发出了强烈谴责。   “……对于以上指控,你是否认罪?”   “我认罪。”   “综上所述,被告科梅·哈雷,犯下贪污受贿罪、金融垄断罪、……多桩故意谋杀罪、种族灭绝罪、恐怖袭击罪和战争罪。被告是否还有疑问?”   按照程序,法官再次确认,科梅只需要再次承认,这场异常简洁,甚至简洁到了有几分潦草的审判就会就此下定论。   科梅却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有,法官。”   什么?   他难道这个时候后知后觉想狡辩了?   所有虫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凝聚在他身上,科梅恍若未闻,只平静道:“您漏掉一项——几个月前,为了杀死一支从母星方向绕后的小型舰队,我方不慎使用了超当量武器。”他顿了顿,一片哗然中接着说,“两艘军舰被击毁,因为落点判断失误而坠落向母星。”   雄虫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他和手持卷宗的凤蝶代表对视一秒,礼貌性微笑似乎焊死在了凤蝶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透露出来。   科梅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是的,是我的失误导致了母星的毁灭。”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法庭现场。   真正的罪魁祸首和共犯们,反而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给震撼到了,燕屿和曼努埃尔惊愕地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感觉到了措手不及。   科梅是发了什么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曼努埃尔眯了眯眼睛,想起了什么,发消息问杜阿尔特,这次起诉委员会的代表是怎么回事?杜阿尔特回得很快:“这位凤蝶以前是前线上的,后来受伤严重,就退下来进了司法界。他很有资历,这次他主动请缨,就让他去了。”   很有资历?   也就是说他经历了很长一段塞基的统治。   曼努埃尔上位的时间太短了,又是和平交接,这导致凤蝶内属于塞基的势力没有得到彻底的清扫。   他若有所思,给自己的心腹发了一串指令——去找个可能和塞基还有联系的凤蝶高层“好好”拷问一下。   收到消息的蛱蝶心腹摩拳擦掌,脑补了一百集权谋大戏:啊?!终于还是进入到了换届的传统节目——清洗老臣了吗?   隐隐听到风声的杜阿尔特:……   搞了凤蝶就不许搞我们弄蝶了哦。   不过,这些都是涌动的暗潮,明面上的军事法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在饱含各色情绪的喧哗里,法官正满头大汗地翻法条:炸了母星该判什么罪?   破坏资源罪?非法袭击行星罪?破坏文明罪?叛族罪?反虫族罪?   老师没教过啊!   立法条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母星能被自己虫炸了啊!这谁能想到啊!法律的漏洞,不,法律的窟窿出现了!   法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法槌重重敲下:“肃静——!”   他沉声宣布:“既然如此,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反正其余罪也是一个死,债多了不愁,罪多了好判,什么罪也不是很重要,处死就行。   “被告和起诉委员会,是否存在异议?”   “没有异议。”   “我罪大恶极。”科梅轻声说,“我没有异议。”   *   科梅想起了决定雄保会命运的那天。   那一天,他面对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是同意智械的交易,用超级主脑绝地翻盘;还是为了虫族整体的安全拒绝祂,眼睁睁看着雄保会走向末路。   在他悬而不决的时候。   塞基找上了门。   冷肃的军雌,因为爱人的去世而更添了几分不似活物的冰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透过眉骨投下的阴影,跨越过无数光年看向科梅。   当年,科梅凭借伊卡洛斯的身份,逼迫塞基不断退让。而现在,形势反转,塞基失去了软肋,科梅却被他的理想死死拖在泥潭里。   但塞基并没有丝毫嘲笑或者快意的神色,教会他爱的那个人,似乎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冷漠且言简意赅:“科梅,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你?你连兵权都没有了,塞基,你要用什么和我交易呢?”   塞基看着他,语调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不用和我来杀价这一套,科梅,你会同意的,因为我手里的筹码是雄虫机甲密匙。”   荒谬甚至比错愕更先一步闪过雄虫的脸。   他急切问:“你怎么会有这个?赫利俄斯没把它藏起来吗?不不、你在人族的地盘,你的确有机会得到它……”他还是无比不可置信,“你背叛了伊卡洛斯?”   塞基像是狠狠冒犯了,立刻反驳:“我没有!只是……只是人类不能既掌握了蛛形虫,又捏着雄虫的未来。”他的声音沉沉,像沾满了秋露的蝉翼。   “如果……他不愿意原谅我的话,就把我一起带走好了。”塞基最后这样说。   科梅看着他,觉得他们都可笑到可怜。他为了虫族整体的利益,放弃了他奉献一切的理想。塞基呢,为了虫族的未来,也给他奉献一切的爱染上永恒的背叛。集体的利益,以最崇高而冷酷地姿态,凌驾于个体的爱之上。   “……你要什么?”   科梅问。   “我要你接受审判,对一切供认不讳。并且承认是你策划了对安提戈涅的暗杀,以及摧毁了母星。”   安提戈涅之死的内幕如果暴露出来,对新政体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摧毁母星的真凶如果暴露,伊卡洛斯呕心沥血的一切都会被摧毁。那两个孩子手段远没有他冷酷,这件事必须有个解释,是不可能含糊过去的。他们做得不够好,那就让他来收尾。   “塞基!”科梅失态地拔高声调,他浑身颤抖起来,“那是我的孩子!你暗杀了他,还要我认罪!”   塞基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科梅狼狈地、怨恨地用眼神剜着他,他多么想将这个刽子手揭发啊!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同意智械生命的邀请、他多么、他——   “……我需要确认你真的会把它给我,而不是把真品留给雌虫来桎梏未来的雄虫。”   塞基颔首。   科梅闭上眼睛,整张脸都因为憎恨和痛苦扭曲起来,但声音却反而冷静下来:“那么,交易成立。”   *   回过神来,科梅望着刑场的天空。   天空,美丽的天空,无翅的雄虫可望不可即的天空。   因为刚刚已经给许多罪虫行刑过了,血铺平了地面。倒映出血色的天空,以及天空上那一轮惨白的太阳。   雄虫的未来,会更好吗?   他不知道。   雪亮的铡刀落下,头颅跌进血和泥里。跌进血色太阳的倒影里,就像一颗欲望、贪婪、理想和悲怆的彗星。   彗星划过,便是老天在说,旧的时代结束了。   *   “赫利俄斯,你觉得,安提戈涅……真的是他暗杀的吗?”菲利普凝望着那颗头颅,轻轻问,像是怕惊醒了某个秘密。   “菲利普,他已经认罪了。”   刑场周围,没有人再说话。   白日孤悬,紧贴着他们脑后,像无声的枪口。(1) 第143章 智械生命   雄保会倒了,科梅死了,所有顽固派的族地都被推平了。   但这不代表新的当权者就可以黄袍一批,原地登基了。雄保会的势力范围,要再碾两三遍,碾得最后一点血水都冒不出来了,绝不会有一个荆轲,带着自制TNT就开启狂战模式。这样才算安全。前方的军团很忙,清点牺牲者、核对战功、清点战利品……这是非常繁复的事情,又必须在庆功大典前整理完。   后勤也有后勤的忙法,战损、物资统计、抚恤金拨款和战后重建,事情多着呢!哪怕新的雄虫势力,也忙着安抚降俘,嘴皮子磨破了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这种和平的忙碌,表现形式就在于开会。   幸好虫族们不爱打官腔,也不喜欢说些委婉话,意见不平也不会阴阳怪气,一般直接开喷,再不济就撸袖子打起来。   等胜利的蛋糕分完了,就该一起做个新蛋糕了。以曼努埃尔的设想,恐怕到时候又是一轮腥风血雨。   燕屿要是想做什么,得在那之前做完。   所以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会议上,当主持虫例行公事问:“还有谁有提案吗?如果没有,我们就散会了。”   开会开多了,大家都很烦,但有些会又不得不开,所以大家就开始心照不宣地摸鱼。只要不是跟自己利益相关的提案,就任由它从自己的左耳进入大脑,再绕过光滑的大脑皮层,滋溜一声从右耳流出。   燕屿就是在这样祥和的氛围里,慢悠悠起身,说:“我有一项提案——”   此时的虫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站出来的是雄虫,便觉得不关自己的事,喝水的喝水,扣指甲的扣指甲。直到听见他说:“《关于虫族与各族议和并设立特别交流区的方案》。”   看吧,雄虫代表肯定是在说关于雄——噗!咳咳?谁?议和?我们虫族打了败仗吗?怎么就要议和了?   曼努埃尔要杀人的视线刷地钉过来了。   无数摸不着头脑的目光迷茫地投过来了,有机灵的眼珠子乱转,超绝不经意地觑向曼努埃尔,然后不机灵的也跟着看过去,看过来,看过去,看得曼努埃尔脸色更阴沉了。   他冰冷地开口:“虫族永远不会怯战,也永远不会停下征战。”   是的是的,我们虫族就是这样铁血的种族!   不少雌虫不着痕迹挺起了胸脯。   蜂族主指挥也纳闷:“我们又没吃败仗,干嘛要议和?”   更有冷厉的,直接质疑他:“你是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在虫族的地方说这话?”   作为人类,他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作为雄虫,他有资格站在这里,但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他是在逼赫利俄斯表明自己的立场,要么虫族要么人类,总要割席一个。   然而燕屿只是微微一笑:“是吗?虫族不愿意议和,可人类和智械已经做好了和平谈判的准备。”   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话,几位总长的光脑突然疯狂震动——边关传来紧急消息!   *   此时,人类边境。   恒星自转,哨塔正在随着它公转。   自行星的阴影里,两艘并行的主舰级军舰缓缓露出它狰狞的面目,深蓝的联盟标志刻在舰头,在恒星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哨塔的军雌脸色错愕:“两艘主舰!起码两个军团,人类想做什么?”   智械边境。   年长的军雌正在教训新兵蛋子:“这里是虫族和智械的战场,你轮岗值班放哨的时候绝对不能只待在哨塔里看雷达数据,任何电子设备都有可能被智械玩弄,你只能相信虫母赐予我们的身体。”   新兵挠挠头,底气不足地问:“那如果雷达显示,多了一颗星球呢?”   “什么?”军雌被这话弄得一愣,宇宙又不是菜地,一眨眼就能冒出个萝卜头。   新兵指着雷达:“喏,您看,这里,是不是多了一颗星球?”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军雌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像个年久失修,关节老化的机器人一样,缓缓转身,朝后看——一颗银白的星球无声地漂浮在这渺小的哨塔身后。   巨大的、血色的眼瞳标志正对着他们,把视野拉后、疯狂拉后,那小小的哨塔,正如一粒瞳仁,点缀在眼瞳符号正中。   这是智械的第一主舰,神之瞳的载体,拟态行星。   “——敌袭!”   军雌凄厉的警告声,一路穿过边境的层层防线,穿过一片祥和的后方,穿过正在重建的内战战场,穿过防守森严的主舰,并最终,刺破了其乐融融的会议室。   现在,已经没有虫再去想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了,他们只是由衷地疑惑:人类和智械到底怎么突然联手了?   不是,哥们,我上次看你们还打出了狗脑子呢。怎么就突然手牵手,和好如初了?敢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人类智械和平靠虫族是吧?   只有曼努埃尔,紧紧盯着燕屿。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燕屿在其中又捣了什么鬼。   燕屿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不闪不避。   他想起和智械谈判那天。   *   决战之日。   雄保会倾颓,高层死的死,被逮捕的逮捕。燕屿熟悉地形,第一个带队抓住了科梅。   但在科梅被带走之后,燕屿却没急着离开。   他站在雄保会华美而颓唐的废墟里,沉声道:“智械生命,我有一个交易要和你们做。”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战场废墟里,所有电子设备瞬间亮起,吊诡的神之瞳浮现在每一个光屏里,无声注视着他——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群理智而毫无隐私概念的智械生命,在合作伙伴的家里留了后门!   燕屿定了定神,他和东区上百位专家,为了这一天日以继夜、费尽心思地准备了快半个月。这是一场绝不能败的谈判,他身上是三亿古地球人的希望,青藏高原圣沉默的风雪穿越过千年,沉沉地刮在异乡。   他们提出的交易是——用三亿地球意识数据的研究项目,换取一个可靠的和平条约。   星际流浪派根本不知道地球留守派执行意识数据上传计划时,技术到底到了哪一步,万一真的有机会让他们重新复苏呢?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概率,东区也愿意去试。   帝星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但从人类文明的角度而言。继续当年意识上传派的研究,对保存人类火种具有重大意义。毕竟谁知道目前鲜花着锦的人类帝国会不会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呢?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等和谈成功,让帝星来签名时,他们也会同意的。   让智械生命参与进来,是互利互惠的事。智械生命作为天顶星科技,这些年来在意识转移项目上砸了数不胜数的资源,为此主导了无数场战争,征伐并改造了上百颗星球。   祂们是这方面的权威。   人类多了一些先辈复苏的希望,还获得了难得的和平发展时期。而智械生命也得到了祂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人类赢两次,智械赢一次,三赢。   怎么赢都有面!(1)   燕屿:“这些意识数据在地球,除非你打穿了人类联盟,否则绝不可能接触到它。而地球作为荒星,上面没有任何联网设备,研究人员也已经彻底断网。除了通过官方途径,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得到它。”   他面色冷凝,明明是他主动寻求合作,此刻却好像他才是施舍的一方。   或许的确是这样的,因为虫族必定还会因为改革而混乱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人类必将压力大减,就算智械仍然攻势猛烈,也不是不能咬咬牙扛过去。只要扛过去了,虫族缓过来,也不是不可以拉拢一起打智械——谁让祂们生物科技最发达,而虫族饱受基因问题困扰呢?   相反,蛛形虫只剩下最后一只,还落在了人类手里。如此庞大数目的意识数据更是只有人类有,属于绝版资源,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现在是卖方市场!   燕屿:“现在,或许轮到您来展示智械的诚意了。”   经过复杂的计算后,这位不知名的智械生命终于缓缓开口:“你好,燕屿。”   “我是神之瞳。”   世界上第一个智械生命——神之瞳。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谈判里,神之瞳用十七分钟三十二秒讲述了智械痴迷于生物研究与意识上传的原因,只剩下不到一半时间来拉扯条例。   任何文明都有一个起源,人类起源于地球,虫族起源于虫母,智械也有起源。第一个智械生命起源于宇宙偶然的电磁脉冲,可是土里长不出电磁机器和芯片。   智械生命是人造物。   别误会,这里的人不是指人类,而是指定义上类似于人类的碳基智慧生命,或许它长了八指触手九个眼睛,又或许脑袋长得像个等边三角形的健胃消食片,都不重要。   因为这个文明、这个种族已经灭绝了。   一些灭绝的文明,偶尔会留下点遗产,作为给星际文明的小彩蛋,比如用整颗星球的生物病毒、核辐射和尖端科技喂养出不可描述的星兽。而神之瞳,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那个不知名文明的遗产。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那个文明选择抛弃碳基生命孱弱的身体,求助于机械的帮助。这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阶级分化、贫富悬殊、跨国垄断集团取代了政府,掌管全世界。而神之瞳,则是作为中央主脑,为掌权者监控每一个人。   这是一个科幻小说里常见的题材。众所周知,无节制的资本只会带来文明的泡沫。失衡的社会也必将从内部坍塌。   总而言之,按照科幻一贯以来的定律,畸形的文明随着恒星的燃尽也熄灭了。   但这样的文明,即使畸形,那也是辉煌的。他们提前观测到了恒星即将燃尽,垄断集团作为实际的统治者,当然有做过挣扎——他们售卖天价船票。   逃离母星的方舟船票,卖!卖给有钱人。那么没钱的人就不管了吗?当然不会,资本家们贴心地推出了赛博船票,意识上传,获得永生!谁说我们资本家没良心的?我们直接带领大家在赛博世界实现人人平等了呀!   但在宇宙的伟力面前,金融杠杆也失去了它的魔力。有钱人没能逃出母星,穷人也没能逃过死亡。在母体的尸体上,感受不到寒冷的智械生命带着穷人们的意识数据,用富人给自己准备的方舟作为载体,开始了长达几千年的流浪。   让这个文明死而复生,是写在祂底层代码里,不可违背的职责。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生命本身是无意义的,人不是为了生下来当谁的努力才睁开眼的。人只是存在,存在本身没有意义,所以人类可以自己赋予生命意义。”   而在养育了他的文明,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富人当牛做马的,富人生下来就是该享受权力的。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意义。神之瞳作为主脑,更是带着使命诞生的。   祂监控全世界,监控每一个不服从自己天生使命的人。   祂生命的意义已经被占据了,祂没有办法删掉自己的底层代码,所以祂就无法自由,无法为自己寻找新的意义。祂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行星般的庞大而恐怖的载体——可是祂是被链子锁上里的大象,是徒劳的囚徒。   “所以我一定要让他们复活。”   祂一定要像一个正常的生命一样,自由地活着。   只要那些生命复活,祂有的是手段在不违背“三大定律”的前提下,豢养他们。这样,完成了使命后,祂就有余地去寻找自己的意义。   “这就是我的诚意。”   掌握一个生命的过去,就是掌握了它的现在和未来。它的弱点、欲望都将一览无余。更何况,祂还向燕屿展示了自己的底层代码,智械生命的底层代码无异于人类的大脑。祂的热切可见一斑!   “请允许我与您合作。”祂谦卑地说。 第144章 阴湿同性恨   会议紧急中断。各方军雌们鸟作兽散,各自找了个角落蹲着,开始火急火燎地找资料、和智囊团们商议,总要对这件事拿定个主意。于是中场休息二十分钟,准备充能完毕再打嘴炮。   而始作俑者燕屿呢,他被曼努埃尔拽进了洗手间。   原本还有几个军雌磨磨蹭蹭过来,想从这个最高掌权者处探听点口风,但只看见个残影。一问顶头上司哪去了?副官就挠挠头,含含糊糊地说,老大也去了解情况了。哦,那他们就懂了——唉,小阿努比斯的婚姻也一样坎坷,果然要找情人还是得找傻一点的。   燕屿提醒他:“二十分钟后还要继续开会,哦,现在是十八分钟了。”   曼努埃尔粗暴地把他塞进洗手间,反锁好门后,开门见山地质问:“今天的事你没有提前跟我说过!”   燕屿:“我想和你说,只是每次刚起个话头你就拒绝沟通了。”   “是吗?”曼努埃尔短促地冷笑一声,“你敢说你想找我谈的是人类和智械的勾结,而不是和我离婚的事吗?”   这次轮到燕屿语塞了,说实在话,这两件事不就是同一件嘛!   他委婉道:“……我们既然各谋其政,又何必执着做一对怨侣呢。”   当断则断,还能让这份心照不宣的朦胧情谊保持在最美的时候。他们两个,各有各的理想,各有各的执着,虽然是同一条船上的共犯,但再这样纠缠不休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命运推着反目的。从理智的角度而言,既然他们都不肯妥协,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就此分开便是最好的抉择。当政治联姻的双方目的不再相同,那么这段婚姻本就该结束了。   而且,燕屿想:曼努埃尔还年轻呢,他已经受够所谓爱的伤害了。他不该继续在这段畸形而痛苦的爱里挣扎,他有的是机会去找到真正健康的爱。   但曼努埃尔不认同。   爱是谎言,而谎言塑造了曼努埃尔。   爱总是太过虚无缥缈,两瓣唇一张一合,就能吐露出爱语,爱的形式也很单薄,套个模板就能更换对象。   爱是没办法被确认的。   积累爱就像在雨天用透明杯去接水,雨太大会冲倒杯子,而雨太小又需要很久才能挤满。前提是雨要能够连绵不绝地一直下,一直一直。但凡中间有一个艳阳天,那些透明的爱就被蒸发了。   爱的深浅也是不能够捉摸的。   那个薛定谔的透明杯子,在摔碎之前,没人知道它到底积累了多少水。   但确认恨却很容易。爱是能够轻易消退的激素,恨却能刻骨铭心到成为身体本能。   爱是索取,而恨却是付出。需要恨的那个人掏空自己的情绪消耗在他所恨的人身上。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折磨着双方,最折磨的永远是付出恨那个人。倘若他恨你,那你在他心里永远留下了一道伤痕。没有源源不断的爱,也就没有刻骨铭心的恨。   曼努埃尔乐衷于用恨去丈量爱。   当燕屿用恨意的眼神凌迟他,他知道自己是对方眼里不同那个。人人都会愿意付出微薄的爱意去索取温暖,但没有多少人会掏空自己,用恨意扎得彼此血肉模糊。   伤害你,会让你看见我吗?   捕猎你,会让你忠于我吗?   原本一切都像他计划那样有条不紊的,但某一天当他回首,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开始失控了。他爱燕屿吗?他问自己,雌父苍白的脸就飘在黑暗里,无声凝望他。那样强大的雌虫,怎么会如此憔悴而苍白呢,简直像鬼魂一样透明了!他感到恐惧,下一秒又反应过来,雌父的确已经成了鬼魂了。   凶手不是科梅,是他心里那愚蠢的爱。   他定定看着那透明的鬼魂,对自己说,我不可能爱他的。   是的,是的,绝对不可能。他只是想要掠夺、征服、占有——但他失败了,所以他想要用恨来永远地标记他的猎物,这怎可能是爱呢!   所以他被这股恐惧驱使着,决心要先一步发动攻击!他不想受伤,不想变得狼狈,不想成为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模样,所以他要像头野兽一样撕咬。当猎物被吃进肚子里那一刻,不管血管里沸腾的是饥饿还是别的什么,都会平息的。   他就这样坚信着。   曼努埃尔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当初你说会和我一起承担虫族的责任,只是为了不被我杀死的谎言。你们雄虫最会骗人。”   他想,人类和雄虫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同样的狡猾、傲慢和不择手段。他只要拿对付雄虫的态度来对付人类,就好了。他就不会再为此焦躁不安了。一旦把燕屿从他不熟悉的人类,框定进了他熟悉的雄虫框架里。曼努埃尔立刻就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   对,就像他曾经想过如何对雄虫那样,驯化他、折磨他、打断他所有的脊骨。   他不需要爱,只要恨就好了。   美丽的雌虫忽而咧开嘴笑了,浓墨重彩而阴森森,像一个艳鬼,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可以同意和谈。但我有条件,人类把你卖给了虫族,就别想再收回去了。”   “让人类的最高掌权者和我谈话吧。他们会同意再卖掉你一次的——唔!”   是燕屿忽然抓住他脑后的头发,把他往下压,堵住他正滔滔不绝喷洒毒汁的唇舌。   这其实是燕屿第一次主动亲吻曼努埃尔。不知道是因为文化背景,还是因为内敛的性格,燕屿对于身体上的亲密关系一直保持源于羞赧的回避状态。最初纯粹的身体关系还好,就当发泄压力。可是当爱情的种子朦朦胧胧发芽之后,接吻和上床的性质便又变了。   他想,要是他有朝一日主动去亲吻曼努埃尔,应该会脸红吧。   只是那个时候他没想到在他设想里应该会柔肠百转,青涩暧昧的“初吻”,是在这样一个……不太对劲的环境下产生的。这个不太对劲指的是时机,二十分钟的会议中场休息时间,狭小的洗手间,反锁的门,简直像什么办公室偷/情play!   而且这个吻还这么……涩情。   是的,涩情。曼努埃尔不愧是肉食性动物,面对送上来的猎物,也不纠结一定要用语言表明决心了,一切愤怒和怨恨都在撕咬中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他们跌跌撞撞地亲吻,意识迷离间从门上辗转到了墙上,从墙上转到了洗手台,不知怎的让水也溅上了衬衣。   无尽复杂的情绪通过潮热的舌、滚烫的口腔黏膜,融化成了一团涎水,被囫囵吞下。   滚烫的吻像某种兴奋剂,也像镇定剂,几乎停不下来。   ——直到门被敲响了,是副官,他扭扭捏捏地小声提醒,“老大,还有五分钟了。”   他们便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般,猝然冷静了下来。   曼努埃尔推开燕屿,火焰烧尽后,只剩下疲惫的灰烬,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面露厌倦,背过身对着镜子自顾自打理自己。   很明显的送客意思,把他拒绝沟通的态度表现得一清二楚。燕屿还是没拿到个准话,但他和他,他们两个都知道到,如果曼努埃尔还想继续改革的话,他就只能接受这个条约。他不肯妥协改革,就只能对燕屿妥协。   从燕屿把智械拉拢到手的那一刻,他的去留就由不得曼努埃尔作主了。这才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从他的角度看来,燕屿为了抛弃他回到人类那边,真是煞费苦心、费尽心思啊!而燕屿呢,他也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粗暴而不失逼迫的做法会让爱人受伤,但大抵人类就是这样的吧,情感和理智各司其职,心中再如何愧疚难过,也不妨碍他痛下狠手。   再来一千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所以此刻他们之间,也沦落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了。   燕屿:“还有五分钟,会议马上要继续了。”   曼努埃尔头也不回:“滚。”   燕屿看看他,无声开门出去了。   *   距离会议继续还有三分钟了,陆陆续续已经有军雌回到座位上,看他们的表情,这件事估计还得吵个八百回合。   但曼努埃尔还没有回来。   他需要整理一下仪容,不能在下属面前露怯。但两分钟过去了,燕屿都已经恢复原状,毫无异色地坐回座位上,曼努埃尔怎么会还没收拾好?   他给了副官一个眼色,想让他去看看情况。副官傻乎乎看过来,不明所以地东张西望。   燕屿:……   他只好自己再去洗手间看看情况。   方才他走的时候,想着曼努埃尔收拾好马上也要出来,便没锁门。现在很轻易就拉开门进去,他知道曼努埃尔此刻恐怕不想看见他,因而他是很小心地探头进去看。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海啸般的浪潮突然摧枯拉朽地降临。   ——这位尊贵的、骄傲的军官,正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擦脸,一边擦,一边源源不断有泪珠滚落,落下来,他就继续擦。   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是一个怎样的雌虫啊,他是硝烟、血和权力浇灌出来的,皇冠一样高傲,刀一般锋利的掌权者。他怎么会一个人对着镜子哭呢?他又在为什么哭呢?   是啊,他为什么会落泪呢?曼努埃尔那张昳丽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掉眼泪。   不该是这样的,他困惑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而悚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也变得透明、透明,透明如一个鬼魂。   此时他竟然也开始赞同起燕屿的想法了,他们的确该分开的,他会把我拖入地狱的。曼努埃尔恐惧地想,他是这样攻击性强烈的生物,以至于惯性促使着恐惧变成了强烈的杀意。   但你不会放他走的,你应该杀了他。镜子里的鬼魂对他柔柔地笑起来。   可是他死了,智械和人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虫族刚打完内战,接下来的改革必然也是一场内战,可是又不得不改,要内部改革就要避免外部压力。局势如此,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啊!那鬼魂又变得充盈起来,丰润的血色染上它的双颊,它变成个活生生的生命了。死者可以只考虑爱恨,生者却要负起责任,为更多生者的未来殚精竭虑。   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是命要他得不到他的爱人。   门边的视线悄无声息又离开了,燕屿给副官发消息:[会议暂时取消吧,下次再议。]   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本来就是给各个势力交换信息、试探立场的,他本来也该趁着那二十分钟去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但曼努埃尔先一步抢走了他的时间,如今看来也是讨论不出个什么了,不如就先散会,他私下再去拉拢一番,等下次直接一锤定音。   副官回:[收到。]   *   “曼努。”燕屿走进,生涩而犹豫地唤他。   曼努埃尔不吭声,也不回头,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面无表情地用力擦着眼下的皮肤,非把那里擦出血不可。   鬼魂在镜子凄楚地和他对视,它说:你完蛋啦。   一股虚张声势的愤怒突然砸中了他,那尖锐的憎恨正扎在他的心脏上,汩汩地放着血啊!曼努埃尔颤抖地、失控地猛然回头掐住燕屿的脖子,把他推到镜子上——   曼努埃尔注视着怎么他的鬼魂,冰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和谈,你要回去,你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拦。那你就回去为你的理想献身吧,等我重整虫族——我会让你为今天付出惨痛的代价!”   越是亲密的人,越知道对方的痛点。   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微不可闻震颤了一下,这样轻微的震颤,怎么能像八级地震一样摧枯拉朽呢?就像抖落尘土一样,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外壳就这样四分五裂。   “你果然只在乎你的人类。”他惨淡地轻声说。   你怎么能这样辜负我?镜子里的鬼魂流出血泪,汩汩的血泪汲取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他变得越来越透明、透明,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他从来没存在过燕屿的眼里!   “燕屿,你根本没有心!”   燕屿酸楚地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他只是希望完成他的理想,甚至考虑到曼努埃尔,他还退让了一步,选择把自己置身于险地,孤身走钢丝。战略缓冲带的建立,本身也是一件人类和虫族双赢的事啊!   但曼努埃尔不要这样的妥协。   他只要极端的爱或者恨。   而他也有的是权力去践行他的恨。   那燕屿也别无办法了,为了不让局面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必须回应曼努埃尔的进攻——以进攻的方式。   看着爱人的双眸,泪光闪烁间,他轻声问:“你在向我祈求爱吗?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突然哽住,他简直瞠目结舌!   舌头打结般在上颚滚动,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喉结颤动着。像是他漫长过去的所有自尊都在和这一刻的渴望搏斗。   那是好长好长一段的僵持。   在某一秒,他好像认输了。   他低下头,埋在燕屿肩膀与脖子之间,说:“是啊。”   掐住他的脖子在收紧,好像自尊试图在他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前,让一切停止失控。理智在尖叫,但是他脑海里嗡嗡的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声带、舌、唇和齿,都简直不是他的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躯体,代替他在说话。   他在流着泪质问:“是不是非要我认输,你才肯爱我?”   他们的种族、立场、理想都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们的相爱,太多太多利益和政治考量要让他们走在一起,又要让他们分道扬镳。   隔着种族的仇恨和利益,我该怎么去爱你?   隔着母星的罪和雄虫的血,你又该怎么去爱我?   *   “那就变成人类吧,变成人类。像人一样抛去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名字、地位、过往、血脉身份。”   “——就这样,以两颗心,平等而赤裸地相爱吧。”   他捧着曼努埃尔的脸,额头相抵,轻声呢语。   他看见那张苍白而潮湿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曼努埃尔仿佛失去了表情,只有眼睛——   眼睛在流泪。   有那么一瞬间,燕屿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了。 第145章 《恒星协议》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智械生命。”副官嘀嘀咕咕,就像猫发现毛线球一样,眼神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个小圆球走远了。   那是虫族方提供的载体,智械还没成功攻克虫族的底层代码,所以这个牢笼一定程度上能限制智械生命的来去。   端着小圆球的人鱼瞪了他一眼。   副官连忙目不斜视。   “赫利俄斯阁下要走吗?”安静了没两秒,副官又问。   曼努埃尔也瞪了他一眼。   副官不敢说话了。   今天是人类、虫族、智械三方的正式会谈。   那天会议中途取消之后,燕屿私下去找了雄虫。雄虫们听他说是办联合军校,雄虫也能上那种,立刻就同意了。   这种事呢,就是需要个带头的。不然在人人鹰派的虫族,谁好意思主动同意求和呢?   现在雄虫首先同意,那就是打开了个缺口,燕屿顺着这个缺口,逐个击破。   膜翅目的蜂族和蚁族,有虫母事变的把柄,温顺得不得了。这把柄在燕屿和曼努埃尔两方手里捏着,曼努埃尔不表态,他们就保持中立。中立是很微妙的事,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鞘翅目,手下败将,没说话权。   鳞翅目拖拖拉拉的,内部吵了几架后也同意了,有个塞基在前,他们搞和谈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其余类似蜻蜓目的小族群,左看看右看看。这是大势所趋啊!他们这样说,也跟着同意了。   “这就是割据的弊端。”曼努埃尔说,“军权分散,面对人类这样狡猾的种族是绝对的漏洞。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心,和一个统一且垂直的政权。”   唯一听到这话的副官眨眨眼,说:“我听不懂。”   副官是很笨的,该听懂的他能听懂,但不该听懂的他就不会听懂。   曼努埃尔便说:“听不懂没关系,道理不是每只虫都懂,决心也不是每只虫都有的。但武力永远是最浅显直白的道理,足够说服所有不想懂的虫。”   他理了理军装,大步流星走向巍峨的议会厅。   “走吧,去争取和平,为了新的战争。”   三方会谈,人鱼和智械生命坐在左侧,他们瞳孔像蛇一样竖起,冰冷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类。看得出和谈他们是千般万般不愿意的,不过他们不愿意也没用。   智械轻描淡写地对燕屿说:“不用在意他们。”   从人鱼为了复仇把自己卖给了智械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对智械说不的权力了。   而坐在人鱼对面的人类呢,更是精彩万分。东区作为主导者之一,野心勃勃地坐在其中就不说了。南区在百忙之中,也挑挑拣拣,硬是挤出个精英塞进东区的船,让他们一起来。这反而也说明了他们的局势正在逐步稳定。在人鱼抽调力量援助雄保会时,边境压力大减,终于能腾出手来给第四军援助。   不过第四军的人只接受了物资,拒绝了派遣兵力。   他们很强硬地说:“我们南区内部的事你们外地佬少管!”我南区自有国情在!第四军和反贼打得再狠,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谁赢了对方都认。外地佬插手性质就变了,赢了也不可能让南区人服气的。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南区叛变应该已经彻底结束了。   最后是帝星代表,这个派来谈判的倒霉蛋有一串光鲜亮丽的履历——他是个实打实考上去的精英。精英现在有点坐立难安,不是因为旁边虎视眈眈的南区代表,也不是对面目光如炬的人鱼死敌,就是……他还有点迷茫。   这不怪他。   毕竟温莎怕上军事法庭,把边境的异动瞒得死死的。东区更是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在背地里谋划得天昏地暗,也传不到外面去。天高皇帝远,帝星经历了大屠杀,新的官员顶上去还没熟悉位置呢,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精英被抓壮丁的时候还在被窝里,加班到凌晨,才刚睡下,就被冲进来的上司火急火燎薅起来了。   精英:?   上司:来不及解释了,总而言之就是人类智械虫族要三方和谈,刻不容缓,组织觉得你专业能力过硬,特此派你担当重任,来不及了现在出发吧!   精英:??   精英大为震撼:现在?老板我是什么驴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上司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了几分哽咽:我也不想啊,但中央议会也才刚得到消息啊!   总而言之,懵逼的中央把懵逼的谈判精英们打包塞进了来虫族谈判的船,临走前精英死死拽住上司的手,绝望地大喊:“资料!你忘了给我们资料!没有资料怎么谈判啊!”   上司闻言变得格外凄然,说:不是我们不想给,是我们没有。   精英望着上司,上司望着精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上司吭哧吭哧想了半天,说:“资料是没有的,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们还没弄明白呢,这样,你记得当年人鱼叛变里的那个燕同学吗?你不知道怎么做,就跟着他走就成。这方面他总归是可信的。”   帝星大屠杀里,老登们被挨个杀了个尽兴,现在顶上来抗事的中登小登们,还没坏透,不是不能救。他们还估摸着,等和谈成功,没有外界压力后,人类内部也是该来场从上至下的变革的。   想到这,精英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南区代表箭一样锐利的眼神一下就钉过来了。精英不敢动了。   但随着燕屿缓缓入场,他就顾不得这些,激动地站起来,投来看救星的眼神。   燕屿:……   燕屿只好端起完美无缺的笑容,对他微微点头。   Mr.精英顿时安心了。   会议直接征用了雌虫议会的会堂。   明亮而威严的议会厅内已经坐满了代表,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代表着不同群体的利益,武将暂时从这辉煌中,隐去了,文官们眼里含着谦卑而贪婪的光,等待他们的战场开幕。   气氛肃然而暗潮涌动。   燕屿看着这些陌生的脸庞,不由得想:来日史书工笔,不知今日事会是什么评价。   “那就开始吧。”他说。   会议厅的大门沉重而缓慢地合上,拖出一声沉而震的长音。   会议开始了。   *   人类星历1056年8月12日,《恒星协议》正式通过。   这是星际史上,三个主要文明第一次和平谈判,对于整个星际而言,都具有重大意义。它为解决星际争端提供了新的路径,使战争不再是唯一的选项。后来有许多小文明也纷纷加入《恒星协议》,它其中的一些思想,影响深远,也被视为《星际公约》的前身。   对人类而言,《恒星协议》使人类在千年的战争后,获得了短暂的和平时期。后世史学家认为,这为人类开展从上至下的政治改革提供了社会基础。也有人认为,内部改革才是发起《恒星协议》的目的,因为协议主导者的身影,三区融合和议会改革中时有出现,在某些关键地方也起了重要作用。   不过就当时来看,《恒星协议》的签订,只是代表着三大文明的交界处,有一块星区从三大文明的管辖下独立而出。   这块实际起战略缓冲区作用的星区被命名为白榄星区,享有自治权利。三方吵了很久,因为都不肯对方占便宜,于是独立星区作为中立方,拿到了最大的便宜。   协议暂时规定,在所有人燕屿离世之前,该区享有主权国家的一切权力,三大文明派遣使者进驻白榄星,但没有立法权和执法权,但星区权力机构必须接受使者的监督。使者有权对法律提出意义并上诉至三大文明处,具体如何协调法律的设立,详情请参考第二十条至三十一条。   而燕屿死后这片星区怎么办呢?协议第三条规定,五十年后,根据白榄星区建设情况,签署补充协议,决定这片地是被收回,还是作为独立星区继续传递下去。   至于移民、军事、经济等政策,只是列了粗纲,还需要慢慢磨合。没关系,燕屿有打这个持久战的决心。   重中之重,是白榄联大。它一跃从偏远星区的军校,变成了新鲜出炉的嫡大学!协议规定,白榄联大将会在三大文明中展开招生,并规定了每年必须派遣援助教师前往交流。它将在它倒塌之前,源源不断地朝整个星际输出怀着理想的有生力量。   ——让和平的理念代代相传。   *   协议书传递了一圈,落到了曼努埃尔手上。   他掀掀眼帘,去看燕屿。燕屿也在看他。   会议室璀璨的、来自权力的金光洒在他身上,理想的光辉从内而外地焕发出来,他变得前所未有遥远,也前所未有美丽。他的双眸闪闪发光,正温柔而沉静地望着自己。   喜欢,喜欢。喜欢你。   仿佛有一万年的光阴飞去,可实际上给他出神的时间也不过只有短短几秒。   曼努埃尔一笔一划签下他的名字。   然后如同冷硬的铁铸雕塑般,沉默地把写着他名字的协议书递过去。   燕屿是最后一个。他在协议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用的是人类通用语,就签在曼努埃尔名字旁边。这就是协议彻底成立了。   合上协议书,雪白封皮的正中间,是一个环形徽章,这是此次会议的图标,一只展翅的吕宋鸡鸠被橄榄枝环绕。吕宋鸡鸠是一种外型很有特点的鸟,抽象成图腾符号也能一眼认出。鸽形目,鸠鸽科,蓝羽白胸毛,胸口有一团突兀而浓重的红斑,似中枪后流血的心脏。   燕屿凝神看着它胸口的猩红几秒。   又抬眼朝座下所有人望去。   欢欢喜喜的掌声里,有人松了一口气:“和平来了,斗争总算结束了。”   不。   燕屿在心中默默回答他。   新的斗争开始了。 第146章 纵情燃烧   会开完了,协议签好了,人也该走了。   “我们送你一程回学校吧。”东区的人说完,补充一句,“帝星代表也在。”   燕屿同意了,协议只是粗纲,具体的细节需要不断打磨,回去这一路正好继续完善。   “从虫族中心到白榄星区很远,军舰也要开很久,我可能很难有机会回来了。”他说,“再等我几日,我把虫族的事收个尾,我们就回去。”   要收尾的事当然是很多的,关税政策、招生流程、移民问题……燕屿连开了三天大会,昼夜颠倒,开得头昏脑涨,各部门文职虫看见他撒腿就跑,才勉强敲定出个试行方针。   公事办完,滞留在虫族内的人类军舰也必须要离开了。再拖下去,就要跌破双方的忍耐极限。   离别前夜,燕屿终于有机会从公务中抽身,回到他和曼努埃尔的家里。   这些天曼努埃尔沉寂了下去,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打扰他。以至于进门的时候,他都有点惴惴不安。   ……总觉得有个大的在等自己。   但曼努埃尔实实在在没什么好闹的了,他也忙,忙着确认基本盘鳞翅目的忠心,确保接下来对军权动刀的时候,下属不会背叛自己。   也忙着忽视那艘即将离港的军舰。   还是副官被同事们明里暗里暗示着,战战兢兢敲开了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小声提醒:“老大,赫利俄斯阁下明天就要启程离开了。”   曼努埃尔就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着他:“所以呢?”   副官声音更小了:“您不回家吗?”   曼努埃尔沉默了几秒,自言自语:“……我确实该回去一趟。”   回去干嘛呢?   燕屿也在想,曼努埃尔想做什么呢?   他推开门的时候,曼努埃尔已经洗了澡,黑色卷发正在往下滴着水。他赤裸着上身靠在床头,正漫不经心翻看着文件。   门打开,外面的风泄进来。于是敏锐的军雌就抬眸看过来,就这么一眼,视线对上,燕屿就明白了——他想做。   文件被无声合上,滚落在地。   文件夹的角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应当是有很响的声音,但没有人听见。   耳朵被潮水占据了,他们只听得见呼吸声像风滚草一样团成团,毛毛躁躁又乱七八糟地飞。原本拿文件的双手,陷入了背肌和发根之中。温柔而潮湿的触感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这是他们之间最温柔的一次□□。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接吻,蝴蝶原型进食的方法是吸食,人类的舌似乎也变成了细而长的口器,捕猎般绞紧另一条舌。生命需要水存活,爱人也需要啜饮彼此唇舌间隐藏的甘泉才能存活。   所以他们亲吻,就像在抢夺水源。   争夺水源就是争夺生存权,这是一场庄严的战争。   偶尔有败退的一方烧红了脸去舔舐皮肤上晶莹的水珠——曼努埃尔湿漉漉的头发平等地让他们两人的脖颈、肩胛骨、锁骨和胸前都沾上了水滴——那么不知足的胜利者就会强硬地掰过他的脸,让他仰头张开嘴,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伟大的战争。   粼粼的爱欲从搅动的舌尖流下,让耳后的头发湿得黏在一起。年轻而富有力量的酮体上,肉与骨的起伏就藏在皮下,像一片未被征伐的、原始的大地。一条细细的、蜿蜒的小河绕着山脉的起伏,温热、透明、银亮。   这是慈悲的爱人降下的甘露啊!   它令这血与肉组成的大地都震颤起来,冷硬的山脊也融化了、柔软了、温顺了,红霞在这共振中沉入了大地,于是朦胧而暧昧的红色从白的皮下透了出来,大地正在开花呢。   有谁发出一声古怪的、急促的、近乎抽泣的呻吟。   山看着太阳,太阳在摇晃。   暖黄色的灯,睁着炽热的眼恫吓地望着他们。   感官本来就融化在了潮热之中,世界在过曝的灯光里明晃晃的,显出几分摄影棚的虚假。于是曼努埃尔就眯了眯眼,长而浓的睫毛像蝶翼一样合拢,在暗下来的视野里,重新捕捉到身上恋人潮红的脸。   直射的灯像烫在眼睛上的烟头,在视网膜留下紫红色的烧痕,他拽下恋人的头,把眼睛藏在鼻息里、垂下来的发里。   他们又开始接吻。   弓起的背脊就像嶙峋起伏的山脉,光和冷冷的空气都被隔绝在外,有迷乱的手从后颈、肩头和腰腹——从每个乱七八糟的角度攀上,这双手正像一个坚忍的愚公一样,七零八落地试图推动山脉。   在这样的暴行下,雪色的山脉洇出了淡红色。   于是便有一只手折过来,按住手肘柔软的那个窝,然后顺着小臂上跳动的青筋往下滑,直到指尖感触到干燥的掌纹。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轻点。”十指相扣,阻止了愚公对山的攻伐。   另一个人就闷闷地笑,相扣的手掌翻转,就盖在了对方的手背上,他牵着这只手,带它拂过起伏的胸口,一路下滑,落到小腹上。   手掌被故意朝下按了按。   军雌自然是有很多肌肉的,小腹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很自然而漂亮,是力与美的结合。但手掌下的触感却不只是肌肉,有什么东西在血与肉的内部跳了跳。   笑声更大了点,还夹杂着愉悦的喘息。   潮热、逼仄、狭窄。   虫族是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的,就像回到了卵内,又像繁殖季的呼唤。生命的温床就在这样潮湿温热的环境中,被生命迸发的激情与欲望孕育出来,促使着他们快遵从生物的本能纵情繁衍。   虫族有非常非常严重的生殖崇拜,人类持续了千年的父权制,让他们将生殖崇拜与□□崇拜画上等号。但虫族这样一个雌虫掌权,虫母是唯一造物主的社会,他们的生殖崇拜就是子宫崇拜。   创生权无论在哪个种族,都是神的权柄,拥有孕育生命能力的女人和雌虫,在虫族看来,都是神的代行者。   繁育是最伟大的事业,它是快乐,也是痛苦。   曼努埃尔紧闭着双眼,灯光留下的紫红色烧痕还在他眼皮上闪烁,他几乎有些目眩神迷。   那只手又往下压了压,压到内腔由狭窄变成更狭窄。   他说:“给我一个孩子。”   ……那只靴子终于还是落地了。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我不会留下子嗣。”燕屿温柔而残忍地回答他。   在他们最初上床的时候,就谈论过这个问题,当时他告诉曼努埃尔,他不会生孩子。这句话说得古怪,“他”不会生孩子,可是不论是雄虫还是人类,都不能生呀,而且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它的潜台词就是——“我不会生,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要是想要随便你”,这便是默许他搞开放性关系的意思。   当时曼努埃尔听懂了,且嗤之以鼻。只认为他在说小孩话,迟早会屈服于社会的重压下。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感情,他这样说也无可厚非,可是事到如今,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松口呢?   曼努埃尔怨恨地说:“你不跟我生,我就去养雄虫情人。到时候你最好别嫉妒!”   天地忽然惩罚般猛然晃动了一下,一阵猛烈的快感从小腹内部传来,一路窜上头皮,他爽得打了个颤。   “我现在就很嫉妒。”燕屿说。   他很耐心地说:“现在不是以前了,你要是继续地主做派,养雄虫情人,菲利普会和你拼命的。我跟他们谈好了,在你接下来的改革中,他们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的。何必把自己的盟友往外推呢?”   曼努埃尔一边爽一边泄愤般咬他手指:“不用你谈,他们也会支持我,军阀割据的局面他们只是一盘菜,垂直的政府组织却能给雄虫公平竞争的机会。”   燕屿便很无奈地笑了一下,被咬在口腔里的手指懂了摸,很温柔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唇,就想要缓缓退出。   但是曼努埃尔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手突然猛然窜出,钳住他的后颈,不许他后退。   “射在里面。”   他学着燕屿那令人恼火的温柔声调,还舔了舔唇上的指尖。   对于雄虫和人类而言,高等军雌的力量是压倒性的,当他铁了心禁锢住谁时,很难有人在不搏命的情况下摆脱。   燕屿脸色微微一变,警告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明天就要走了。”   曼努埃尔就阴阳怪气:“是啊,明天天亮你就要离开了,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   腹腔绞紧的柔软内壁突然化为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关隘,摧枯拉朽地朝内挤压。一只手,一只不细腻的、生了茧的、湿漉漉的手顺着小腹的线条一直朝下、朝下,直到碰到快乐的源泉,滚烫的结合处。   ——毁灭性的快感忽明忽暗地炸开,年轻的身躯僵直着。   曼努埃尔的眼神全称没从爱人的脸上挪开过,他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地黏在那张总是不露声色的脸上,贪婪地捕捉眉梢眼角每一丝藏起来的欢愉,捕捉每一瞬间的空白和隐忍。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追逐快乐就好了。□□的时候,一切现实的苦楚都消失不见,只有近乎癫狂的快乐。   在天亮之前,纵情狂欢吧!   有什么濡湿黏腻的液体溢出来了,沾到了下面那只手,沾了白色的指尖被他恶意地晃在燕屿的眼前。   ……如他所愿,生性内敛的年轻人瞬间脸色通红。   “大吃了一顿,多谢款待。你要尝尝自己的味道吗?”   燕屿努力在牵制住他脖颈的铁手下侧头,真的是好大一份努力!但却只招来了放荡曼努埃尔的嘲笑,他慢条斯理把指尖擦在恋人的唇上。   燕屿想要伸手去拦,但又怕沾到手上,只是迟疑了那么一秒,唇上就传来了黏腻的触感——他条件反射想要抿唇,想到那是什么后立刻止住动作。就像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的大脑羞愤得死机了。   曼努埃尔嘲笑得很大声。   他不止笑,还仰身去舔,舔到了舌尖也不抿化,而是非得撬开羞涩的爱人的唇,非让他也一起品味一番不可。   水声和匆忙的吞咽声中,燕屿没有品味出什么味道来,他只要一想到刚刚自己吃了什么,就忍不住干呕的欲望。   曼努埃尔稀奇地摸他嘴角,调笑道:“是你的东西在艹我,你干呕做什么?”   “……你别说了,可以吗?”   “不行。”漂亮而不餍足的雌虫蛇一样舔着他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筋络,情意绵绵地说,“这才是第一次,你要把我填满才行。”   燕屿看着他,似乎有很多情绪闪过,最后他只是很低很低地说:“这次开会来了很多人类,你记得吗?从人类到虫族中央腹地,也算得上长途航行了。”   有一滴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睫毛,颤动着滴落进曼努埃尔的眼睛里,盐分刺激,泪水为了清洗掉这份刺痛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但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曼努埃尔眼底愉悦的笑意迅速消退,留下一片冰冷而坚硬的审视。   “所以呢?”他冷冷问。   “……星际长途航行必须准备生理方面的军需物品。”他终究没有直说,但谁不是聪明人?曼努埃尔一听就明白了。对枯燥而孤独的星际长途航行而言,避孕药也是后勤需要准备的一部分,一般用不上,但总归要准备好的。那燕屿说这话也就不言而喻了,他有提前准备吃药。   否则,他怎么会无套就上床——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那个灯又散发出惨白的光,滚烫地烫在曼努埃尔的瞳孔上,紫红的、深绿的影子交替闪烁。他不吭声了,目光盘旋在灯光上,像一只孤独的鹰。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落到恋人的脸上。   “我恨你。”   他说。 第147章 亚当的肋骨   “你总要给我留下什么。”强大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军雌颤抖着,怨恨地哽咽,“你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离开,就像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燕屿:“对不起。”   “我想听的是这个吗?”   可是燕屿只能说对不起,他怜爱而愧疚地擦去爱人眼里的泪水,努力解释道:“我马上要走了,你马上要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我们不适合有孩子。你要怎么和孩子说呢——说他的雄虫不是不要他,不是抛弃了你和他,只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那对他太残忍,也太不负责了。”   曼努埃尔:“那你就留下来!”   燕屿不说话了,用一双欲语还休的双眸静静凝视他。   是啊,是啊,他怎么会留下来呢。曼努埃尔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绞烂了,那他就非要把鲜血淋漓的心脏碎片吐出来,给残忍的恋人看个好歹。   “你真该死。”他说。   年轻的、男人的身体抱在一起,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灼热的灯光晃来晃去,忽明忽暗。   燕屿亲吻他的泪痕,低声说:“你真的做好准备孕育一个新生命了吗?”   曼努埃尔:“我早就到虫族的适孕年龄了,如果没和你结婚的话,现在族里就会催我找情人繁衍子嗣了。”   “我不是说你的身体——”他们靠得好近,近得能看见瞳孔每一条沟壑,看见爱人的眼睛像晨光下波光粼粼的冻湖,那声音也似早春的风,冷冷地吹进他的耳朵里:“我是说,你的心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怎么会没做好准备呢?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他手里有数不尽的权力和金钱,他有着开天辟地的野望,他是一支军团的主帅,他肩负无数条命并即将背负更多虫的未来——谁能说他不够格?   他满身金光闪闪的荣誉,他能给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提供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条件,在他出生的第一眼、呼吸的第一口、听见的第一声——就是权力!   “可我不是在说他,我是在说你。”   曼努埃尔忽然便打了个冷颤,爱人紧贴着他,声音从一个心口,通过震动,传到另一个心口。   “曼努,这么多年,你有好好长大吗?”   在被雄父抛弃,在雌父不得不为了他远走边疆的时候,在从“全世界最幸福的小虫崽”的幻梦中摔下来的时候,在被无视的角落、马不停蹄厮杀着向上爬的时候——你有把自己好好养大吗?   你有走出那个痛苦的童年吗?   燕屿在现实里去过关小曼努的水牢,也在精神链接中去过——在第一次闯入曼努埃尔的精神图景里时,他便是那样苍白地被锁在黑暗和闷热潮湿的水里。后来,完全虫化后,理智完全被本能覆盖,他的意识也躲在黑水之中——他真的从那段童年里走出来了吗?   他被摔碎的世界观、七零八落的爱、幼稚的期待,没有人给他拼起来,他就把那些尖锐的碎片胡乱塞进自己没愈合的伤疤里,伤口不会愈合,可是这些尖锐而坚硬的痛苦和恨,扎进他柔软的伤口上,也足够做他的铠甲了。   在燕屿眼里,曼努埃尔自己就还没长大,他怎么能养一个孩子呢?   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潦草地被社会和激素催熟了,就自以为自己真的成熟了,是一个可靠的大人了。穿得人模人样,法律给了他们坐牢的权利,别人也就把他们当成个完整的人。但实际上呢?   这些不完全的人就像被羊群一样,被社会驱赶着,马不停蹄地在泥、草籽和瑟瑟的风中,生下个囫囵的粉红肉块。用他们根本不健全的人格,在那懵懂的肉块上,再次重复一遍自己敷衍而悲哀的人生。   这些人实际是最不适合生孩子的。   你怎么能让孩子去生孩子、孩子去养孩子、孩子去教孩子——他们自己的心智都没有健全!   每人能否认曼努埃尔这个世俗意义上绝对的成功者,因为他拥有一切,所以他一定是健全的、完美的。   但爱人眼里,第一眼看见的永远不是他光鲜的徽章,而是那些流血的、愈合的、沉默的、能看见与已经看不见的,甚至是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伤口。   爱是常觉亏欠,爱是能看到强大爱人身上最陈旧而微不足道的伤疤,并为此愧疚。   燕屿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曼努埃尔爱上他,从没有满足过,他总是在心碎、心碎和心碎。爱就是痛苦,爱上一个残缺的人,就是要再一次打碎他,重新拼起来。   只不过以爱为借口,这次是他自己打碎了自己,忍着疼痛重新拼凑自己,试图变成一个契合爱人的模样。   他只是……他只是心疼他的爱人。那颠沛流离的前半生,难道就要如此潦草地划上中止符号,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人生的新阶段吗?   他不想要曼努埃尔生下一个孩子,在他眼里,这样高大而不可一世的军雌,也不过一个固执的、胆怯的,不肯走出仇恨做成的盔甲的孩子。   有一池湖水凝聚在眼窝里,灯光洒落在他的脸颊上,就像银辉落满湖面。   “抢夺、征伐、不顾一切地向上爬,你的青春岁月就像一个巨大的斗兽场。”燕屿很怜爱地吻他,声音也湿漉漉的。“你都没有好好把自己养大呀!”   他只是想把恋人重新拼完整——从他支离破碎的那一天起,重新孕育他一次。   “我们继续做好不好,继续做——”成熟而低沉的、成年男人的嗓音急促而哽咽,曼努埃尔胡乱而急切仰头亲吻,或者说啃咬着恋人的唇。   太多太多悲哀的湖水要将他淹没,他在这样温暖的湖水里,无助而脆弱地想要抓住他的蛛丝。世界上没有一艘专门为了渡他而来的方舟,只有一个从岸上朝他涉水而来的恋人。   原来被爱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他那么熟练地去怨恨他爱的、又辜负了这份爱的人,因为轻车熟路,所以怨恨也不觉得痛苦。   可是当正常的爱给予他回应,他便无所适从地想逃了,太恐怖了,他会溺死的——这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陷阱吧。倘若有一天这份爱被收回了,他会变成什么样?他是会变成塞基还是雌父?他好恐惧,他不想听了。   做/爱吧,继续做/爱吧。   只要快乐,什么都要不要想,不要继续向下坠落了!   “继续做好不好,没有孩子也可以,我们继续吧。”他如此怯懦地祈求着。   于是他们又开始做——   满天繁星的轨迹变成了漩涡,星光照不到的地方、灯光照得到的地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切都在颠倒。他们跌跌撞撞又无所顾忌地在爱巢里胡天黑地地乱搞。   两只交叠的手按在雌虫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泡在湿热液体里的小小的巢。   今夜不会有新生命从里面孕育,但今夜曼努埃尔将从他自己的子宫里被爱重新孕育。   *   “你总要留些什么给我。”   天光大亮的时候,燕屿开始收拾行李。床上的曼努埃尔冷眼看着,颐气指使,不允许他带走任何他自己的东西。   穿过的衣服、他带来的行李、他惯用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一切沾染了他气息的衣服都不允许带走。   燕屿不太能嗅到自己的气味,但虫族习惯了以信息素辨认身份。在曼努埃尔的世界里,恋人的气味无比鲜明。   “其实全息技术现在可以复刻大部分气味,我们可以在全息世界相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怎么能一样!曼努埃尔大为不忿,不容置喙地瞪他一眼。   “那我能带走什么?”燕屿于是立刻让步,好脾气地虚心求教。   曼努埃尔便扔给他一些新衣服,和他自己的衣服,把小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还有这个。”他从书房抽出一柄银白的长刀。   第一次,傲慢的军雌漫不经心求爱时,也送了这样一把凶器。   曼努埃尔说:“这是我以前在战场上断掉的肋骨,虫化的身躯庞大,外骨甲趋近金属质地,我便留下来,重新淬炼成了这样的刀。最开始是我被驱逐出雄保会那场战斗,慢慢的,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那次恶霸雄虫对着雌虫作恶时,年轻气盛的小曼努路见不平冲了上去。他还那么年轻,发育关都没过,只是一只小虫崽,怎么能赢过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呢?但他从小就是一只桀骜的小狼崽子,赤手空拳打不过,他就虫化,拼着肋骨被打断的疼痛,撕咬到了罪魁祸首——也为他前半生的颠沛埋下了祸患。   他是绝不服气的,雄保会又如何,雄父又如何?谁也不能打断他的傲骨!肋骨被打断了,他就捡回去,当成荣誉的战利品。   在战场每一次死里逃生,每一次破碎的躯体,他都捡回去,放在书房里,时时刻刻看着——这就是他的荣誉,他的骄傲,他追逐的东西!   只要看着他们,那样冰冷的复仇的冷焰,和炙热的往上爬的渴望就熊熊燃烧着。   “只是。”他看着燕屿,慢慢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原来在人类的文化里,肋骨就是爱人的化身。”   燕屿也回望着他。   那个时候冷漠的军官,在所有能夸耀自己武力的东西里,不无恐吓意味地挑了把染血的刀。雄保会打断了他的肋骨,他便留下来当成战利品,用这样的东西送给一只雄虫,其中又包含了多少只有他知道的恶意呢?   但那个时候,他们谁会想到有耳鬓厮磨的今天呢?   这份不受接收者喜爱的礼物,也不被送礼者祝福的礼物,原来从一开始就为他们的命运写好了注解。   那把刀陪伴他度过了最艰辛最重要的战役,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他保卫了他的理想和种族。可惜的是,正因如此,那把旧刀已经用不了了。   于是曼努埃尔就捧出自己新的肋骨。   这次是伊甸园里,亚当心头的那根肋骨。   燕屿接过新的刀,曼努埃尔握住刀柄的手没有松开,于是他手就覆在上面,干燥的手掌相触,脉脉对视间,有闪动的光波映在眼底。   “时间快到了。”他说。   掌心下的温度无声抽离。   握着那把刀,燕屿忽然说:“———”(1)   曼努埃尔轻声道:“我听不懂。”   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懂了。   亚当夏娃的故事出自《圣经·旧约》,这是用希伯来语写就的书。所以他就用了希伯来语。   这门被犹太复国主义复活的语言,早就在星际时代成为了一门死语言。全世界只有燕屿一个拥有旧时代记忆的人还会说。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宗教语言,对着他的爱人倾诉他的爱,如同倾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说,我爱你。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愿我们再次重逢。”   “希望再次相遇的人,一定要在离别之前对舍不得的人说。”   “是吗?”曼努埃尔咀嚼着这句话,努力复读了一遍,没有一个音是准的,完全成了其他词。他涩涩地抿唇,恳求燕屿再说一遍。   于是燕屿就再祝福了一次他们重逢。   曼努埃尔鹦鹉学舌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用虫族语发出相同意思的祝福:“祝我们再次相逢。”   他的眼眶红了,脸上还是努力维持了一个笑模样的,但是泪花闪烁着。一个生命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眼泪可以流呢?爱也流泪,恨也流泪,欢喜和悲伤都流泪,以至于他都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   笑中带泪的两个人,互相看着都很狼狈。   他最后磕磕绊绊地用艰难学会的人类通用语说——   “再见。”   再见,我的爱人。 第148章 我爱你   七年后,白榄联大。   “叮铃铃——”   闹钟响了。   床上的人连滚带爬翻身下床,室友从床上探出个睡眼朦胧的脑袋来,发出绝望的呻吟:“不是还有三十分钟才上课吗?你起这么早干嘛?”   那学生便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不是没看课表?今天第一堂是燕老师的公开课——不提前半个小时你抢得到位置?!”   一语惊醒梦中人,整个宿舍顿时鸡飞狗跳,脖子上挂着上衣,提着裤子就往洗漱间跑。   燕老师的课是很难抢的,一部分是他开的课有意思,另一部分则是纯粹追星了。年轻的人类学生谁没看过当年智械之战的录像?虫族谁不知道这是当年内战提刀上战场实打实的新朝功勋?就连人鱼——因为格外庄重地交还了池涧西的尸体,他们也对他没什么恶意。   他甚至还是这片星区的主人!   就凭《恒星协议》,他也是实打实要进历史书的。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谁不想过去看一眼?   “我当年就是因为他考的军校,又报的白榄联大!人类活着的英雄不多,他算最美强惨的一个。”这位同学说。“当年只恨我年纪太小,帮不了他们的忙。”   所以他的课上,占位置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人类占的,人鱼一屁股就坐下了。人鱼占的,人类不好意思抢,但虫族不挑,一视平等地无视。   几人穿过茂密的林荫道,庄严的行政主楼那尖而高耸的钟塔尖就呼之欲出。那就是伊卡洛斯华美的坟墓,来往的年轻学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惊叹于它的巧夺天工。无论是凝固在几年前某一个时间点的钟塔,还是由虫族神话生物守护的墙壁,亦或者,是那门前广场上神圣的雕像——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性的雕像。   背生双翼的人展翅欲飞,他弓着背脊,将脸埋进怀里,埋进那颗闪耀而巨大的鎏金宝石里。那颗宝石,不,或许用团来形容更为恰当。因为它是圆滚滚的、硕大的一块地质结晶。颜色是明亮的橙色,边缘有点点红色的絮,一些细长的结晶则在灰扑扑的石头上散落着,就像一枚正在熔化的太阳。   燕屿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适合伊卡洛斯。   但这矿很贵,这样大的体积、这样剔透的质地就更为难得了。它不是燕屿手里的矿星产的,所以要买,就要给钱。   燕屿没钱。   他其实是很有钱的,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三大文明除外)。但这钱落在建设一个自治区上,就属于原汤化原食。没错!有地、有政策、有权力,那就等于有钱。招商引资是能有钱,但引进这些生蛋的母鸡,前提是你得给人家一个鸡窝啊。燕屿谈下了免税政策,这里将来是要建成一个繁华的自由贸易区的,到时候钱如流水来呀!   可是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谈下了免税政策又如何?面对被打烂的、未开发的边区,燕屿再灵巧的口舌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只能双手一摸兜,愁眉苦脸地开始打灰。   基础建设,就是纯烧钱。   靠着燕屿到处要财政拨款,这摊班子才慢慢运转了起来。买观赏性矿石?没这个钱。   这玩意儿立在这里,是塞基掏的钱。   他自己花钱拍下了原矿,由自己发动人脉,找到合适的匠人,一点点把那古拙天然的石头打磨成如今的模样。   在工匠下刀前,这雕像该是什么样,就已经深深地印在塞基的脑海里了。神话里,背着蜡做的双翅的伊卡洛斯,本该靠近太阳后,便因双翼融化而坠空身亡。但他偏偏不肯,哪怕只是个雕像,他也要伊卡洛斯得偿所愿,抓住了太阳,他的翅膀是永远昂扬永远坚强的,哪怕是太阳融化了,塞基也不肯让他的翅膀融化!   完工后,雕像就立在这所学校的正中央,立在庄严的行政楼、伊卡洛斯的坟冢之前,让所有来到这所学校的人,都要瞻仰它。   而在雕塑的下方,刻着一句对它来历的解释:“白榄联大第一任校长伊卡洛斯/林洛——其伴侣塞基捐赠。”   这所学校存在一日,他们的名字便并列一日,等到这所学校倒塌了,有朝一日还会有人在废墟里,看见石头上他们未风化的名字。   除了使劲爆太上皇金币以外,燕屿也没放过他及他的人手。他回到白榄联大,第一件事就是架空了塞基。   新的自治区划走了大片的星区,他们要去通知这些星区上的原住民,问问他们是跟着转户籍,还是遣返回国呢?还有,原本这是三大文明的地盘,三个亚空间邪神在这打生打死,小的星际文明和星盗望而生畏。现在成立新星区,不归三大文明管了,星盗们可不就跃跃欲试了?   还有白榄星区作为三不管地带,是很容易被走私盯上的。不想成为那种小说里常见的欲望天堂、黑色狂欢地带,就要在一开始下狠手整治。   自治区是有军队的。谈判通知到帝星时,温莎就知道自己在边区,瞒着中央开军工厂,相虫族输送雄虫机甲、瞒下蛛形虫、调动军队给燕屿压阵的一系列丰功伟绩败露了。恐怕等使者回去,第一时间就要被送到军事法庭啊!虽然现在看结局是好的,但法不容情,该判还是得判。   所以谈判后,白榄星区成为自治区后,燕屿邀请她跳槽过来当自卫军,她就立刻润了。   一个将军对局势是没用的,因为将军的权力来源于她的兵。温莎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带着她的分军团一起跳槽了。   为了安抚这只初始军队,燕屿带着自己的虫族亲卫队,跑到中央议会,谈下了双国籍的移民政策。   ——先用双国籍把人骗进来,再慢慢感化成自己的力量嘛!   因为优越的政策,无数投机者涌入这里。涌向商业蓝海的、涌向军队权力的——新的星区像一个贪婪的巨兽,来者不拒。失败者就成为它的养分,成功者就与它共生。   这群投机者是很难靠得住的,星区的未来在于大学,白榄联大的同学们天生就是星区军团的嫡系力量,等他们源源不断地毕业,进入军团,自治区才会有完美的未来。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用血和实打实的战争,守护住这些未来。   总而言之,塞基手里的兵,温莎手里的兵,都被他要走了,再加上他从虫族带来的亲卫队。他就这样带着这一支不上不下的力量,一点一点啃下了边境线,打退了所有居心叵测者,用无数颗敌人的头颅奠定了白榄星区在宇宙中的地位。有段时间,空气里都飘着血腥味。火与血重新淬炼了他,也重新淬炼了这支军队。   这只以血心鸽为旗帜的军队,渐渐也成为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但这些离白榄联大的新生们很远,他们现在主要考虑的是,该如何抢到靠谱教授的课——比如燕老师的公开课。   学生们穿过行政区的长廊,虽然才成立几年,但学校的名人堂上就已经挂上了许多画像——这些都是牺牲的学长学姐们,甚至是兼任教职工的老师们。   人类、人鱼、虫族,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够让他们的画像平等地挂在一起了。每次这些学生们走过它时,内心都会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而另一侧,则是学校的荣誉墙,从第一届军校联赛全体成员的合照开始,到如今,已经有三张合照了。   现在是白榄联大成立的第七年,即将进入第八年。它经历了三届军校联赛,第一届里,虫族代表队和人族代表队两支队伍挤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这张照片里的人,有将近一半都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得到那一届的冠军,那一届也没有冠军。   第二届大合照里的人更多了,虫族队、人族队、人鱼队,泾渭分明地站成三团,对着镜头扬起下巴。   因为资源分散,他们也没能拿到冠军。   第三届,也就是刚结束的一届。这次大合照里只有两支队伍,三个种族的选手勾肩搭背,意气飞扬。这一次是燕屿第一次尝试让三族选手混搭参赛,能让赛事组同意,其他军校也不反对,不光是他下了大力气,当初那些和他并肩作战,如今已经分散天涯的队友们也付出了极大的心力。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借由三大种族参赛的名头,赛事组把转播权卖到了世界尽头。年轻的学生们共同在一个校园生活,他们跨越了陈旧的仇恨、偏见和歧视,向全世界展示了什么叫做和平。   在这之前,其实很多人都不能想象和外星异族该如何平等相处,直到亲眼看见,他们才恍然明白,原来大家都是有尊严、有思想的智慧生命呀。   几个军校生抢到座位,坐下时,听见身后有人在低声交谈:“听说下一届燕校长准备进行星际联合军校联赛,不只是外族借着白榄联大的平台参与人类盛事了。”   他们竖起耳朵,没忍住问一句:“那虫族的军校生参与,人类还有赢头吗?”   结果一回头,说话的正是一位虫族学生。   那位螳螂族学生瞪他一眼,不太高兴地回答:“多找找自己原因,我们虫族一直是这个实力的,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想想你们人类自己有没有努力过好吧!”   人类学生讪讪,旁边忽然又凑近了个人鱼学生,慢吞吞说:“我们教授跟我们提过,说是改革后的星际军校联赛会放宽对参赛方的限制,之前是统一提供设备,改革后就应该是自己准备。”   “哇,这样好!我们和你们人鱼都是科技侧的,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平衡和虫族的实力差。”   但他忽而思维一转:“等等,这样的话,我怎么感觉就跟平常的战争没两样啊?”   “校长可能是想把联赛变成一个小型的战场,毕竟不同文明间不可能没有冲突,堵不如疏,有这样一个渠道,不仅能够让各方及时知道自己和敌人的差距,还能让谈判解决不了的矛盾,用这种方式解决。”人鱼点点头,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这样的话,冲突便可控了。”人类学生挠了挠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下来,牵扯势力太多了,涉及利益也很复杂,不知道要谈多久。”   螳螂族学生默默看着他们聊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干巴吐司开始嚼嚼嚼。   人类同窗见状,立刻热心递过来一杯饮料:“看起来好噎,来来来,这是我今早上在食堂的虫族窗口买的特色饮品,还没喝过呢!我喝不下了,你要吗?”   小螳螂兴高采烈接过:“谢了兄弟!”   他喝了一口。   他吐了。   小螳螂震惊猫猫头:“这什么奸商啊!这已经不是花蜜掺水了,是水里掺花蜜!这么稀跟涮锅水有什么区别!”   人类学生大为震撼:“什么?我上次喝觉得很甜啊!都有点腻了,难道这次买到伪劣产品了?”   他也喝了一口。   他也吐了。   “好甜啊。”人类的脸皱成一团。“这是致死量的蜂蜜吧!”   虫族学生看看人族学生,人族学生看看虫族学生,他们的表情渐渐凝重了——现在已经不是奸商的问题了,是品味的问题!   咸党人鱼族同学乱入,一颗坏溜溜的鱼鱼头探出来:“甜的吗?那肯定难喝,不如试试人鱼窗口的咸奶茶?”   现在是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愈发凝重。   他们异口同声:“没品的东西!”   一场庄严的小会议立刻鸟作兽散!分崩离析!分道扬镳!   不止这群早起占座的学生在谈论军校联赛改革,校长办公室里,燕屿和温莎也在谈论。   按理说这所大学都被伊卡洛斯传给了燕屿,他身披黄袍,原地登基,成为校长也没什么。但毕竟年纪轻轻,毕业没几年。   挂了个名当荣誉校长,其实不怎么管学校的事,只是坚持回来讲讲课。他忙着建立军权,基建、内政、外交、开发矿业、打击走私和星盗。学校内的事务他只过目个大概,行政推给温莎,教育扔给塞基。   最初成为自治区的时候,因为政策倾斜加上三族招生,学生数暴增,老师不够用了。燕屿无情地抓壮丁,把塞基从坟前抓到了讲台上。   “这是伊卡洛斯的心血,你看着办吧。”他说。   塞基知道,这是他讲雄虫机甲出卖给科梅的惩罚。于是他便沉默地认下了,在最艰难的扩招岁月,身兼数职的塞基——毕竟是前军团长,内政和军事一把抓,全能型人才,什么课都能上。总之,他像任劳任怨的驴一样,负重前行。   一大早,怨种打工人,aka原始股东温莎就找上门:“……关于你提议的星际联赛,人类那边吵翻天了,南区很犹豫,他们的科技基础不太好,差距恐怕会进一步拉大,东区很支持,中央一半一半吧。对了,你这次带队去智械的人鱼生活区考察,智械那边怎么说?”   “智械那边问他们能参赛吗?”   温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扭曲。   “我让他们去当裁判,或者当个关底BOSS,也算有个参与感。他们就高兴地同意了。”   温莎对此不发表任何评价,把厚厚的文件一推:“还有,这届联赛的影响很大,有许多小文明来问学校对他们的孩子招生吗?”   “不痛不痒的试探。”燕屿说。   温莎点头:“他们其实想问的是《恒星协议》。”   “不敢大步试探是很正常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慢慢来,总有一天达成目标。”燕屿温声道。   “今年招生季结束了?”他沉思几秒,“给教务处说一声,今年在十月前都开通特招渠道,给那些有意示好的小文明。”   “还有什么事吗?”燕屿见事情说完了,温莎还没走,有些疑惑。“我还有二十分钟去上课。”   温莎吭哧吭哧几秒,说:“星际联赛,虫族那边怎么说?”   燕屿:“我问过曼努埃尔,他说会派专项组来和我们对接。如果谈拢了,下一次我就该带队去虫族实地考察了。”说着,他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也不怪他心心念念想着再回去虫族,两届军校联赛过去了,三年一届,他忙着把白榄自治区的摊子支起来,曼努埃尔忙着改革——对军权动手,一群军阀们毫不意外地反了。刚打完内战又是内战,他马不停蹄地出入在战场。两人都抽不出身来,还隔着时差,只能在全息世界里相会。   全息世界能做什么呢?   主要就是纯做,剩下的时间就是和爱人相依偎着补觉。有很大一部分的相会时间,就是一个人守着另一个人休息。   他们实在是都太忙了。   他只能借着公务的理由,才有机会去看看曼努埃尔。   不知为何,温莎的表情看起来更难以言喻了,她扣扣手指,又点点头,说:“挺好,挺好。”   她说:“星港给了我通知,专项组今天就到了。”   燕屿惊讶:“这么快?”但他没多想,“你先去接待就行了,我等会儿有课。”   我不该继续在这里。温莎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敷衍地点点头,拔腿就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还是忍不住回头:“那个……”   “什么?”   “行政楼花坛里都是塞基亲手种的珍惜花卉,自费。”她试图委婉,但失败了,“很贵,真的很贵,摘了要赔的。”   燕屿不明所以地敲了个问号。   温莎更尴尬地走了。   然而似乎是难得抓到他在学校的时间似的,门又被敲响了。   他蹙了蹙眉,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公务没处理,一边心不在焉地打开门。来者似乎很高,撒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把他笼罩住。但逆光中,军礼服上的勋功章依旧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非常非常多的勋功章,每一个都沉默地昭示这一段艰难而荣耀的岁月。   也将来者变成了一棵可笑而可爱、英姿勃发的开屏圣诞树。   燕屿的心突然开始狂跳,在他理智做出判断前,潜意识已经先一步开始震动。   他带着山呼海啸的心跳抬头看。   啊,是曼努埃尔啊。   他情不自禁微笑。   时间似乎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痕迹,打开门,好像相见还是昨天。   美丽的军雌抱着很大一束花,那原本是一束燃烧的玫瑰,可是走到行政楼下,他看见争奇斗艳、千姿百态的花坛,又忽而狐疑玫瑰太庸常,怎么配得上他的爱人呢。爱就是常觉亏欠,他就觉得这样的重逢是很不与自己的爱相配的。   这些美好的东西,合该都是爱人的!   蛮不讲理的军雌便抢走了塞基的花,扎出了好大一捧、把门都塞得满满的花。   逆光中,爱人的眼睛像湖泊,爱意缓缓流淌而出,蜿蜒在空气中。每一根发丝都闪闪发光的蝴蝶注视着他,忽而忘记了准备好的所有台词,他不自觉地开口,任由本能支配着他。   他轻声说:“【我爱你】。”   这是一句汉语的告白。   燕屿说这是他故乡的语言,曼努埃尔就学了好多年。   第一个音节嘴唇要圆圆的,像一枚戒指。第二个音节是人类还是婴儿时就学会的天然音节,唇角像一个含蓄的微笑。第三个音节轻而快,舌尖抵住上颚,又在气流通过的刹那离开。   我爱你。   ——这是希望再次重逢的人,离别之前要说的话。这意味着祝福我们再续前缘。   这也是不舍得分离的人,在久别重逢后要说的话。这意味着人海万千,我终将回到你身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