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作者:楚执   文案:   如您所见,我在一所科研机构工作,这里主要负责研究一种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生物——美人鱼。   他们拥有无比漂亮的尾翅,人形形态美貌无比,拥有专一凶残的品性,深蓝色的瞳孔很像大海……好吧,这些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名小小的研究员,您知道的,在很多时候,故事中总有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用来构成故事的一部分。   我就是那样的人物。   故事的主人公是人类研究员与美人鱼,可我既不是与美人鱼邂逅的研究员,也不是跨物种的人鱼。   我只是偶尔与他们相遇——仅此而已。   ……   我总是装作对你熟视无睹,配合你的故事完美无瑕,从来不去做多余的事情。   有的时候,很少见的时候,我碰见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要询问。   …我这个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正文第一人称,早六点更新   ^研究员受x军官上司攻,1v1结局he   内容标签:科幻 甜文 正剧 脑洞   主角视角:林问柳 互动:谢意   一句话简介:世界尽头的那片海。   立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1章 月光变奏曲   “在很多时候,某一段时期的研究并不能作为科学依据,您应该知道的吧……我是说,一旦他们消失,可能一切都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好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林先生,您有在听吗?”   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很快回过神来,面前的同事一脸认真的看着我,我不由得挤出来一丝微笑。   “是这样……但是,他们应该每隔几百年就会再次出现吧。“   “那谁知道……如果只是按照历史怪谈和童话故事的记载,确实是一直存在,只是无法被证实。”   “对了……你需要什么书呢?”同事问我。   “《月光变奏曲》它还在吗?”   “童话故事啊?林先生您居然喜欢这个,真是想不到……当然啦,因为人鱼的美貌和凶残齐名,这类童话故事有很多。”对方有些局促地看向我,笑眯眯地从书架找出来那本书。   我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科研人员看这些童话故事,看起来似乎不太可靠,我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只是正好最近的研究和这个相关。”可能对方并不在意我的解释,我还是想要解释一番。   “我明白的,林先生,希望能够对您的研究能够有所帮助。”   “您毕竟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研究员。”   我是这所研究所的研究员,这座研究所地处偏僻,位于亚欧大陆的尽头,我们的研究对象是这一带的海洋生物。   一种美丽而凶残的海洋生物……他们几乎只在夜晚出现,在大海深处以奇异的歌声吸引人们,与童话故事中稍微不同的是,他们不但拥有超乎常人的容貌,且智商水平……和人类不相上下。   我这样描述可能有些困惑,只要把他们想象成长了尾巴的人类就好了。只是有些皮肤是蓝色的,有些是古铜色,有的是珍珠一样的白……像人类一样有黄种人,也有黑色皮肤和白色皮肤。   另一个童话故事里很大的误会……故事里总是人鱼用优美的歌声吸引人类……事实上从来都是人类捕捉它们,我们人类见到美丽的新奇事物,捕戮几乎是我们的天性。   它们为了不被发现,总是避开人类,但是人类无所不能……他们不免落入人类手里。   我的工作是观察他们,至于我为什么要借这些童话故事……由于我最近发现的一项怪事。   可能算不上是怪事。   编号001的人鱼似乎对我的上司产生了好感。   我要说的好感并非是基于某个人是好人……这样的好感,并不是那样的,而是因为某种类似于人类爱情一样的感情。   一条鱼会爱上人类吗?   “林问柳……你在这里啊,谢长官让你送资料过去,马上就要。”隔壁负责人鱼养殖的同事发现了我,从工作室里探出脑袋。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如果是别人,我并不知情,如果是他的话,似乎很合乎情理。   我有这样的推断是因为。   “叩叩”两下,我敲了敲门,我在这位长官手下已经工作了一整年,对他的了解很少,由于我们每天几乎都要见面,对话是不可避免的。   “进来。”略显冷淡的嗓音。   推开门,穿着黑色军装的成男映入眼帘,他有一张十分俊美的脸,黑发黑眼,浓密的眼睫几乎遮住眼珠,高挺鼻梁下唇形平直,下颌线分明优越,唇畔的弧度很少往上,总是显得矜冷严苛。   我有点怕他。   如果是我的上司的话,我觉得人鱼爱上他似乎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我的上司和那些人鱼有共同点。   他的容貌和人鱼一样令人惊艳,性情虽然没有那么凶残,却也好不了多少……除了没有那条尾巴,所以同类相爱,有什么令人意外的呢?   而且好巧不巧,001也是一条公人鱼。   “前一天要统计的资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今天五点之前交给我……林问柳,你是有什么事情在忙吗。”那双漆黑的瞳仁漫不经心地扫过来,静静地看向我。   低沉平和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在责怪我。   但是被那双冷淡敛着的眼注视,黑沉的看不到底,令我背后都冒出来一层凉气。   “长官……我刚刚去借书了。”我把怀里的书稍微往前送送,好让他能够看见,我的理由十分合理。   我垂下眼,去看红木雕刻的桌子,黑沉沉的古老剑纹,和长官很相衬。   “这是我整理的数据,001号最近一周的心跳和体温变化……由于有水温统计,大概有1摄氏度左右的误差。”   我把资料呈交上去,看见他接过资料,我不敢去看他,抱着书站在一旁。即便在同一所研究所,我们的分工并不同。   我负责统计数据与观察,大部分工作人员也是如此……我的上司负责这里的一切,他是最高指挥官,据说是从军校出来在这里受任。   他负责训诫人鱼。   是的……所以大家都会叫他长官。   “辛苦了……时间隔得有些远,如果能调整一下会很好。”谢意只看了五分钟不到,把那份资料还给了我。   “要调整的更近一些吗?”我问道。   “嗯。”冷漠的一个字。   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勉强,可我什么也讲不出来,接过资料出去之后,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之被抽走了。   这份资料是我花了一整天才整理出来的……测量人鱼的体温需要前往实验室,我并不想见到它们,这意味着我要在实验室待更久的时间。   “喂!林博士,怎么垮着一张脸啊?难不成你又被长官训了吗?”身旁凑过来一张笑嘻嘻的脸,对方长的很清爽,与我同在研究所工作,是我为数不多关系好的人员之一,同时也是我上学时期的朋友。   张恒笑着问我:“你是不是又把数据搞错了……你说说你,最近怎么总是出错呢?”   我们研究所整座建筑都是银色的,呈椭圆形状,远远地看上去像是蜗牛的壳,食堂就在蜗牛壳下面,每日的营养餐几乎不重样。   “没有……长官说我测温时间的间隔不够……数据要重做一遍。”我说。   “还不够啊?一个小时一次……天哪,不过不是四十三分钟仪器才能运作一次吗?你要不去问问科研组,能不能把仪器时间缩短了?”张恒提议。   “嗯,这是个好建议,我会考虑的。”我回答他。   “噗”张恒笑出了声,他的脑袋埋在我肩膀上,令我有些不适应,我不由得扭过头去看他,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问柳,你不用这么严肃的回答我……我又不是你上司,你是不是做数据做傻了。”   我没有讲话,闻言收回脑袋,并不是这样,我是真的觉得他提的建议可行。   但是似乎没必要讲话了。   我们两个一起排队取餐,他吃的营养剂搭配营养干料,我选择了一些蔬菜和果子,搭配营养剂。   “你好好干吧,正好我的实验也没有做完,晚上可以和你一起。”张恒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叹了口气,“这个项目很难推下去,最近大家都很辛苦。”   我用叉子叉起蔬菜,蔬菜是人工合成的甜口,闻言点点脑袋,想了想说,“现在还有咖啡卖吗。”   “有……你需要吗?”   “乌龙茶或许更合适……我们一会一起去看看吧。”   我点点脑袋,食物还没有咽下去,抬眼看到了某道身影,在张恒后面的位置,冷漠的长官。   军装扣子微微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的里衬,领口烫金,发丝垂下时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就餐的动作也十分的优雅,那双眼抬起来时,像是我见过的深刻宝石,幽敛而冰冷。   好吧,在食堂偶遇上司的概率很低,他今天没有在自己的住所吃饭。   咖啡和乌龙茶这类的东西,需要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所以是特供,由于这一带的磁场影响通讯,运送车每年只来一到两趟。   有时候送来的是咖啡,有时候是运动饮料,运气好点的话,能拿到鲜牛奶……很少数的情况。   他为什么会来食堂吃饭?因为事情很多吗?   “喂,林问柳,又在走神呢……走了,我们去资源部看看,今天刷我的卡。”   “好吧,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我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假装在和张恒说话,这样经过时不用特意和上司打招呼。   只用装作没看见就好了……我想这么做的,视线却忍不住自己跑了过去。   正好对上那双眼,谢意餐勺没怎么动,抬起眼来,我和他对视,他似乎只是因为听见动静而看过来。   轻淡的一眼。   我却忍不住紧张,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还有一件事,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我之所以总是提及我的上司,在工作之余,总是忍不住的看他。   不知是这片贫瘠枯燥的土地将我关在这里,让我寂寞的心产生了裂痕,还是某种欲望在抬头,因为单纯的男性荷尔蒙而吸引我。   令我不得不承认。   ——我被他吸引。 第2章 美人鱼   “有乌龙茶也有咖啡,林问柳,你喝中度烘焙还是深烘焙……有不损坏口感的薄荷拿铁,这个怎么样?”张恒在营养舱前问我。   营养舱改设半面的舱设柜台用来放置商品,柜台前只能够刷卡,我看了一眼,薄荷拿铁似乎不错。   “……谢谢。”   “刚刚在食堂看到谢长官了……你要不要给他带一杯咖啡回去,听说他为了看文件常常留到很久。”   “啊,他在上军校以前似乎接触过科研工作,三年升到了现在的官职……”张恒稍挑眉,“你对你的上司好一点,兴许能不用每天加班。”   “这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你是我上司的话,我可能会这么做。”我这么回答,引得张恒又笑起来。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无论他如何吸引我,我顶多会在路过的时候偷看一眼,别的时候我是不会主动的。   不会主动与他讲话,也不会主动向他表露情感。   如果我们都是某段故事里的人物,像我这样懦弱平凡的人只会成为微渺的路人甲,或者路人乙之类的。   与主角擦肩而过的那种。   这样平凡的我,并不奢求成为某人故事里的主角。   被吸引,远远地看一眼对方,直到再无交集,这就是我的使命。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重新拿了一瓶罐装的咖啡,这些资源远比营养剂要贵的多,价格是营养剂的三倍。   毕竟营养剂食之无味,而这些人类残存发明的食物,十分刺激味蕾。   我拿起咖啡结账,“应该给科研部送一瓶……如果能改温度测量仪再好不过。”   我们科研机构分为三大组织,分别是科研部、观测部,组织部。这些组织下面细分更多的部门,我所在的观测部负责监测人鱼数据以及捕捉人鱼。科研部负责科研设备以及数据储存与上报,组织部负责资源储蓄以及后勤事务。   张恒闻言笑起来,“好吧……那祝你好运了。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今天大概要忙到十二点。”   我们两人在走廊分别,银灰色的走廊全部由特殊金属材质建构而成,亮起淡蓝色的微光,来自金属的火焰,化学物质的眼泪。   “砰砰”两下,我在玻璃墙上敲了敲,玻璃感应之后自动下收,露出一张同样因为疲惫而憔悴的面容,白色工作服下好像魂被抽走了。   “小美……你还好吗?”我犹豫地问道。   “还好……林博士,发生什么事了?是设备出故障了吗?”   “不是。”我说,她闻言瞬间松了口气,电脑荧屏微微亮着,她趴到了隔断台上。   “那实在是太好了……林博士,你那边工作怎么样了?”   “还好……小美,这个给你,辛苦了。”我把咖啡递给她,她眼睛稍微的亮了一些,接过了咖啡,很快反应过来,“啪嗒”一声,打开了易拉罐,“说吧,有什么事,博士,你不是特意过来给我送咖啡的吧?”   “我还以为爱丽丝更是你的菜。”小美朝我眨眼。   好吧,被猜中了是有事前来,我不怎么擅长应对女同事,尤其是这些女同事个个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加上长得十分漂亮,令我不敢接近她们。   我的木讷沉默不足以应对她们的浪漫。   “抱歉……是关于人鱼体温测量仪器的问题,仪器的运作时间能不能时间再缩短一点?”我问道。   由于测温是在水里进行的,而人鱼需要处的水域压强需要在一定的数值范围里,仪器的运作则受压强的影响,每一次的测量都需要在排除压强之后。   “水的阻力很大,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嗯……也不是不行,我试试,这周之前给你回复,怎么样?”小美晃了晃手里的咖啡,“……谢谢你送来的咖啡。”   我有点不好意思,对方的工作很多,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答应我了,我想了想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每天过来送。”   小美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随即洋溢出笑声,她那张脸上出现了某种神采,表情变得鲜活,手掌拍在台子上动作变得十分夸张。   “林博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意思……谢长官在呢,我可不敢这么做……可爱的人,快点回去吧。”   闻言我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去,冰冷银灰色的机械门处,那里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长官的侧脸隐在玻璃门后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隐约能够察觉那双犀沉的双目在看这边。   由于玻璃门的阻隔,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心虚的收回目光,很快又扭了回去。   我为什么要心虚,这任务也是他交给我的。   “谢谢你,小美,再见。”   实验室位于中心区域,捕捉回来的每一条人鱼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编号,人鱼的声带和人类不同,科研部通过漫长的时间破译了他们的声波,将精密仪器缝合在他们的声带附近,让他们能够和人类沟通。   目前主要监控的人鱼001号,他的名字叫做格尔斯,是一条白色的人鱼。白色的人鱼……他的肤色偏透明的苍白,头发也是白色的,瞳孔是海洋深底的颜色,把他当做主要监测对象,因为他的生命力在捕捉来的人鱼里显得十分顽强。   深海区的人鱼很多在上岸之后因为适应不了环境而昏迷或者奄奄一息,只有001号,能够完全适应人造鱼池,除了经常用巨大的鱼尾扑起浪花淹没实验室之外……他十分的聪明,知道我们能听懂他的话之后,常常阴阳怪气的嘲讽科研人员。   很不幸,由于我的上司对他监测密切,我需要和他经常接触。   实验室设置了很多巨大的蓄水池,精密的管子连接着蓄水池与海底,负责更换中央鱼池的水源。鱼池长十米宽五米,高三米,整体完全透明,处于二十四小时的精密监控下。   格尔斯全长两米五,上身大约70公分,鱼尾长一米八左右。他有一头白色长发,鱼鳍和鱼尾呈白蓝渐变,原本有浓密的胸毛……据说是雄性人鱼的特征,后来被剃了。   因为我剃了他的毛,他格外不待见我,在我查看他情况时非常的不耐烦。   “喂,呆子,你怎么又过来了?怎么?上次没能完成上司的任务吗?”冷笑的声音响起,经过仪器的转送变化成成年男性的嗓音,格尔斯似乎在人鱼之中很有魅力,大概是人鱼王子之类的角色。   可惜这并不是童话故事,他深蓝色的眼眸看过来,里面阴沉沉的,白色的睫毛几乎结冰,在他的心脏附近以及手腕侧面,那里有许多遗留下来的针孔。   “……抱歉。”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么聪明,应该已经学会了人类语言,由于人鱼凶残的本性,每次侧体温我需要先在水中注射舒缓药剂,让他陷入虚弱之中。   这个过程需要持续大概二十四个小时,一轮监测数据以二十四小时为基准。   “呆子,你如果敢再污染我的池子……我会把你撕成两半。”格尔斯深蓝色的眼眸盯着我看,眼底阴沉沉的,那张漂亮的脸因此蒙了一层阴影,露出来的牙齿尖长,看起来很像吸血鬼。   我扭回脸,低头不敢看他,又说了一句“抱歉”,随之慢吞吞的在池子里注入舒缓剂。舒缓剂是一种化学合成的物质,呈晶蓝色,落在水里像是一片蓝色的烟雾,泛起蓝色的水花。   格尔斯显然察觉到了,他的鱼尾“哗啦”一下扬起来,巨大的雨花将池子里的水扬出来一部分,我在他池子下面,显然很容易被殃及。   池子里的水从头浇下来,虽然我提前预知穿上了雨衣,似乎无济于事,脑袋被整个浇透,水滴顺着发丝落下。   “砰”地一声,巨大的鱼尾撞击在池壁,墙壁发出一声回音,他大概还会撞个二十次左右,然后才会安静。   我默默地数着,大概过了二十下,这才从底下探出脑袋,趴在池子边去看沉底的格尔斯。他闭上双眼,鱼尾在水中舒缓,人鱼高兴或者虚弱的时候尾巴会舒展开,激怒时会聚在一起。   现在尾巴是展开的。   只需要把体温测量仪打开,由于格尔斯关在封闭的地方会变得十分虚弱,负责他的工作人员大多需要亲自动手……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工作人员。   对于这种雄性人鱼,他们会把人类当成他们的食物或者是舒缓性-欲的工具,每次我来时格尔斯看样子都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的判断并非没有道理,这条鱼暗恋我的上司……因为格尔斯在那人面前总是很安静。   现在……只需要按下测量仪的开关。   在我的手即将碰上去时,池子底原本闭合的双眼在此时突然睁开,我见到了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在海水的晃荡下几乎和海水融为一体,甚至虚化了那一抹冷酷的阴沉。   “哗啦”一声,巨大的鱼尾朝我席卷而来,我脸颊触碰到腥甜之物,冰冷的鳞片贴着我的皮肤,随之整个人入水,四面八方的池水朝着我涌过来,我的视线在水里被蒙蔽,呼吸因此变得艰难。   水下的光线像是铺开的光束,直直地落下来,我的身体被死死的缠住,在混乱的视线之中,我看见了一张阴沉的面容,绽开的獠牙朝着我而来。   连同空气中响起的警报声一起—— 第3章 上司救人   “喂,你还好吗?林问柳……小柳?醒醒。”耳边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脑袋一片昏胀……脑袋里像是进水了。   眼皮子生涩难以睁开,鼻腔里也是如此,我费力地睁开眼,身体传来的痛意令我难以支撑,眼前一片模糊,片刻之后才看清几道人影。   白色的顶光灯,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科研人员。张恒,小美,爱丽丝……查看我情况的医生。   “醒了!小柳,你感觉怎么样?”张恒的脸凑近,我看到了他担忧的神情,稍稍放大的瞳孔,令我有点不自在。   “喂,张恒,你别吓着他了。林博士,你还好吗?”   “咳咳……”我嗓子发干,还没讲话先被呛得咳出来,一旁的爱丽丝给我递了温水过来,我很感激她,温水蔓过喉咙,好受了很多。   我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格尔斯卷下去,手掌下意识地摸自己肩侧,摸到了裹着的纱布。   “幸好你没事,”张恒松了口气,“无论怎么说,测温仪器需要手动开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小美,你们部门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   小美扶额,“倒是有不需要的办法,那样的话原本为了忽视压强阻断的阻力会变大,测量存在更大误差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这条人鱼倒是十分有个性。”   爱丽丝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林博士,他应该没有想过伤害你,大概是要给你一个教训……你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   “哈……亲爱的爱丽丝博士,这话大概只有你能说出来,我想如果不是001号正在虚弱中,可能林问柳的脖子已经被咬穿了。”   “停。你们温和派和激进派不要吵架。”小美朝两人同时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听着他们讲话,看样子马上要吵起来了,不由得微笑起来,脖颈边的触感仿佛还在,传来一阵刺疼。   我大概知道001不惜自损也要咬我的原因,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日记,他的性格非常像小孩子,暴躁又易怒,在我下水之前,他对我说过不要弄污他的池子。   仅仅因为这件事而已。   “那个……被咬的话,会有什么事情吗?”我问了出来。   闻言张恒和小美,以及爱丽丝,都露出古怪的表情,小美先反应过来,朝我笑了笑。   “林博士,这个消息先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的……只有你们组关于人鱼的项目进行的最靠前,其他组的人鱼目前还在昏迷中,醒来的次数很少。”   所以,我是第一个被咬的吗?   额。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爱丽丝安慰我道:“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我们会对你的身体密切观察……林博士,你放心好了,不会让你有事的。”   张恒想了想说:“人鱼在捕猎中牙齿会分泌出轻微的毒素……谢长官似乎已经命人去调配解毒剂了。”   “小柳,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要不要喝草莓牛奶?”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张恒居然私藏了草莓牛奶,他们三个围绕在我身边,这样的话我暂时必须休息,他们的工作应该很忙。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放心,我没问题。”我说。   “好吧,你好好休息。”   “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给我发终端。”张恒晃了晃手腕的位置。   “等一下,”我拽住了张恒的白大褂,确实有需要的东西,“麻烦你帮我借几本书。”   我把书名告诉了张恒,张恒有些无奈,在我旁边站了一会,还是答应我了。   《与人鱼的相处指南》   送走了他们,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安静的看书,医院的窗帘是纯白色,上面的电圈层能够控制它的伸缩,根据太阳的自传调整伸缩面积。   不知道我的上司现在在做什么。   房间里只有我静静地翻起书页的声音,可能在某个瞬间,上帝聆听见我的想法,房间门被轻轻地敲响,极其有规律的三下,不轻不重,门外传来低沉的嗓音。   “……林问柳。”我不由得扭过去。   “……长官。”我脱口而出,由于我现在并不方便,谢意推门而入,一年来,我们没有什么交集。   这也是我第一次生病住院,上司来看我……似乎理所当然。   我收回视线又偷偷地看过去,发现谢意手里提着东西,是两杯咖啡,哪有人看病人送咖啡的。   “……你还好吗,”谢意把咖啡放到一边,眼眸转过来看我,嗓音似乎没有平常那么冷淡。   “还好……抱歉,长官,这次出现了失误,格尔斯……他还好吗?”我张了张嘴巴,我被顺利的捞出来,格尔斯应该吃了些苦头。   “他很好。”谢意侧头看我,眼皮薄薄的翻起来,视线朝下稍微蔓延,在我脖颈处停留,片刻之后缓声开口。   “林问柳,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对人鱼的事情总是很上心,我荣幸的成为第一个被人鱼拖下水并咬了一口的病患,谢意想要看的是人鱼造成的伤口。   我当然没有办法拒绝。   “啊……好……我刚刚醒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我把书搁置在了一边,眼角扫到谢意的手指,自己低头看了一眼,纱布是活扣,很好解开。   “长官……这件事也要记录下来吗?”我侧过头,好让谢意看的清楚一点,我自己看不见,不知道脖颈处的伤口是什么样的。   谢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脖颈,看不见人,让我本能的不自在。   在我情不自禁地要扭过来时,下颌骤然碰到一片冰凉,我眼角扫到了什么,谢意的手指推起了我的脸颊,我不得不抬头,谢意垂眸看我的伤口。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长官……很严重吗?”   脖颈处有点痒,我低头看过去,那双修长的手碰了碰我伤口的位置,摩挲在颈侧,令我想要避开。   “……长官?”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不太严重,辛苦你了。”那双手从我脖颈处收回,谢意看了眼我放置在一旁的书,我不由得有点尴尬,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谢谢长官。”   “……你好好休息。”谢意站起身,摩挲手指,低下的眉眼从我身上收回。   我看着那道身影离去,只剩下床边遗留下来的两杯咖啡。   下班的时候分了张恒一杯。   “病人可以喝咖啡吗?”张恒坐在床边问我。   “为什么不可以。”我问他,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想浪费上司送的东西。   “对了……格尔斯怎么样了?”我看过去。   “你还有空担心他呢?他好着呢……只是被谢意揍了几拳,好像脸被打肿了,这两天一直闷水里不愿意出来。”   “咳咳……”我险些被咖啡呛到,不得不把咖啡拿远了点。   “你说什么?谢意揍了格尔斯?”   “对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不知道谢长官怎么对付人鱼呢……现在知道了,打一顿就老实了。”   “哎呀,你没见那条美人鱼,好像挺在意自己那张脸,被揍了之后据说饭都不吃了,这几天扎针都老实的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到格尔斯被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他没有还手吗?”   “没有,谢长官完全碾压,”张恒吸溜一口咖啡,“薄荷味意外的还不错。”   “你小子还有空担心那条臭鱼,你赶紧出院吧,今天隔壁院的好几个姑娘问我你的情况……你小子看来人缘不错啊。”   我听了低头喝咖啡,把张恒说的当耳旁风,平常因为数据拜托了很多人,大部分都只是脸熟,大家也只是看热闹而已。   “不吃饭怎么行。”我小声讲出来,我的两份数据都要重做,其中有一份是进食,说来说去也怪我,非要惹那条鱼生气。   我刚看完人鱼相处指南,上面写的内容类似于儿童心理学,我如果跟格尔斯道歉的话,他会原谅我吗?   “一两天不吃饭也没什么……就跟人一样,胃是情绪器官,好了,你不要再想工作了。”   好吧,张恒说的有几分道理。   我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看到手里的薄荷咖啡,又想起来了,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等等……张恒,那天是谁把我捞出来的?”我问道。   “嗯?”张恒,“刚刚不是说了吗……谢长官啊。他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还把那条鱼揍了一顿。”   “也是他把你送来的医院,谢长官抱你过来的……柳啊,你有多少斤?谢意不愧是军校出来的……要是让我去,估计你得多受点罪。”   虽然已经猜到了,我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晃出去,毫无起伏的生活,这样短暂的交集,除了上司救我还有谁会救我。   就像故事里也会发生一些插曲……这些原本乏善可陈的记忆,新添了热烈的序章。   我晃晃脑袋,把谢意那张脸晃出去。   ……还是先去向不吃饭的人鱼道歉吧。 第4章 注射血清   “小林,你生病真的好了吗?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差,不要勉强自己。”爱丽丝担心地看着我,我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已经在医院里待了三天,除了有点低烧之外,没有其他症状。   “没事了,谢谢你担心我。”我微笑着说。   我抱着文件夹回到工作室,拿资料时瞥向谢意的方向,他似乎在看文件,俊美的侧脸在机械灯光下蒙上一层影子。   “……身体还好吗?”嗓音从远处传来,谢意放下了文件,抬眼看我。   “还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回答道,和上司对上目光,我又看向别处,上次他救了我,我应该向他道谢。   可我没有勇气提起这件事,会显得我很在意一样。   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稍稍动了动,里面的光芒晦暗难见,我很少在那张脸上看到笑意,长官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谢谢你……长官。”我还是讲了出来,假装看手里的资料,眼角留意着他。   视线里一截分明的下颌线,脖颈像是修长的天鹅颈,不知道有没有人和长官说过,他很适合军装,浓墨一样的黑,天然融在一起,如同一把侧立锋利的剑鞘。   “……”空气中一时陷入沉默之中,我抬眼,谢意正在看文件,闻言应了一声,“嗯,注意身体。”   “……今天还要去实验室?”谢意又看向我,那双眼里思绪我分辨不清,似乎只是简单的询问。   “嗯。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记录格尔斯的进食情况。”我回答道。   “辛苦了,”谢意点点头,片刻,又补了一句,“……结束之后过来一趟。”   哦。我听见了,抱起桌上的资料夹,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长官的方向。   实验室由于那场事故加急做了休整,测量仪的部分和鱼池隔开,确保工作人员靠近的时候不会再被卷下去。   我没有看到格尔斯的上半身,只看到了鱼池里咕嘟嘟冒出来的泡泡,以及一条遮掩视线的鱼尾巴。   “他昨天进食了吗?”我问了在此暂时负责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摇摇头,对我说,“没有……放了好几回食物,都被他甩出来了,他不吃。”   “我知道了……剩下的交给我吧,辛苦你了。”我从同事那里接下来一筐肥美的鲑鱼。   同事离开之后,这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箱里机器运作的声音,人鱼的听力是人类的三倍以上,他刚刚都听见了。   我抱着那筐鲑鱼到了鱼池旁边,格尔斯依旧用尾巴对着我,而且他的尾巴紧紧蜷缩着,证明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在梯子旁边坐下来,鱼池加紧修建之后,在上面的视角不能完全看到格尔斯,显然格尔斯也并不想见到我。   “格尔斯……你还在生气吗?上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知道的,测温是我的工作,我很抱歉弄脏你的池子,对不起……你可以先吃饭吗?”   我盯着池子看,池子的水基本上一天换一次,那条硕大的尾巴轻微的晃了一下,面对我的道歉毫无反应。   我和这条鱼好歹相处了半年的时间。   “格尔斯,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只有好好吃饭脸才能好的快一点……”   我话还没说完,“哗啦”一声,一条巨大的鱼尾从池子里掀起一片水花,在我闭上眼时,只有脸颊感受到片刻的凉意,我睁开眼,格尔斯从池子里浮出来了。   深蓝色的眼睛像珊瑚掩藏的宝石,大海凝聚而成的颜色,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充斥着愤怒,漂亮的脸上好几处淤青,他因此显得狼狈而冷漠。   脸颊和额头的地方还能看出来浮肿,我很难想象出来,谢意身高在一米八八公分左右,格尔斯比谢意高了五十多公分,谢意是怎么跃过身高揍这么一条鱼的。   “……给我。”格尔斯不耐烦地腾起尾巴,又在池子里晃起一片水花。   我抱着竹筐递过去,一条粗犷的手腕横在我面前,他似乎瞥了我一眼,巨大的手掌接过鲑鱼筐,手掌一翻,鲑鱼在他尖锐的牙齿下被撕成两半。   “格尔斯……下次你尝尝熟食怎么样?”   闻言格尔斯冷笑了一声,他显然听懂了“熟食”是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地又生吞了一条鲑鱼。   “呆子,不要拿你们人类的食物和我人鱼族相同并论……你想那么做的话,先尝尝生食。”说着,格尔斯尾巴一扫,一条活生生的鲑鱼从鱼池里甩出来,落在我坐下的位置旁边。   这是请我吃的意思吗。   我看过去,发现格尔斯也在看我,对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他在看我脖颈的位置,和我对视他显得更加暴躁,尾巴一甩转了过去。   要像对孩子一样和他们相处。   我想起书里的话,于是抓起了那条挣扎的鲑鱼,对格尔斯道:“谢谢你……格尔斯,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生食我没办法吃,回去之后可以煎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我抓着鱼的样子一定很搞笑,格尔斯眼里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他讨厌我这个样子,“哗啦”一声,格尔斯凑到了我面前,我闻到了淡淡的海底气息,属于男性人鱼身上的味道。   “呆子,你在耍什么花招。”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咬我……难道不是因为讨厌我吗。”我静静地问他,想了想说,“但是测温……以后还是会发生,我不想你不舒服。”   “………”格尔斯显然陷入了沉默之中,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看我,盯着我看了片刻,格尔斯抱着剩下的鲑鱼钻进了池子里。   池子浮出了一片片的泡泡,格尔斯又不理我了。   一条鱼的心思,并不容易猜。   除了给我的那条鱼,剩余的全部吃了,我记录下来格尔斯的进食状况,他现在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时不时地用尾巴撞击池壁,是因为环境令他不安吗?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想起长官临走前讲的话,让我结束了去找他。   “……长官?”我抱着资料出来的时候,险些撞到人,鼻尖闻到很淡的清香,视线里是分明的下颌线与突出的喉结,我稍稍睁大了眼睛。   在撞到前一刻,对方扶住了我,看到一片冰冷的宝石袖扣。我抬头,撞进谢意眼底,他低头看我,眼睫落下一片冷清,与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放开了我。   “跟我来。”谢意对我说。   “……长官,我们要去哪里?”我注意到去的并不是工作室,而是出了银角大楼,去的似乎是宿舍的方向。   “去我的住所。”谢意言简意赅地回答,电梯打开时,稍微停留,在我踏入电梯之后机械壁门浮现出长官的脸。   上面显示出审核时提交的人像,照片上的长官看起来和现在差不太多,偶尔,我会有那样的错觉,在那一片冷清之中,有着很淡的郁色。   黑色发丝黑色眉眼,发丝几乎遮盖眉眼,漆黑锐利的眉眼从虚拟画像里几乎划出来,五官完美无懈可击,绷直的唇畔彰显着矜冷的面孔。   我回忆着出现这一变故的原因,之前没有带我来过住所……这看起来并不是我们关系会做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我摸了摸自己脖颈处,只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   长官住在最顶层,入目的机械银色与汞蓝色和实验室的设施几乎没什么分别,两侧大门自动打开,随着系统的识别自动延伸开一片通道。   这里的家具与陈设,一切……都是机械器材与科技融合建构而成。   简单而高级。   随着房间的大门自动打开,露出客厅的面貌来,简易的机械沙发和书柜,人造景观形成一片天然鱼池……几乎模拟了实验室的状况。   那里已经有一名科研人员,白色的科研制服,名牌上有所属部门,是来自组织部的医护人员,负责疾病监测与防御,似乎是病毒方面的专家。   “谢长官,林博士……你们好。”对方跟我打招呼。   见到谢意之后,对方起身,机械桌上放置了一管药剂一类注射的东西,我不太明白,科研人员指了指我脖颈的位置。   “由于人鱼牙齿里携带了某种病毒……林博士,这是我们应对人鱼病毒研制出来的血清,我们已经做了模拟实验……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因此商量了让谢长官陪同您。”   “………”我安静的听着,不知道应该讲什么好。   “大概是什么样的副作用?”我忍不住问道。   “不用担心,不会对您的身体产生损害,顶多排出毒素的时候会有一些痛苦,我们已经和谢长官沟通过……他会在一边协同帮助您度过。”   谢意闻言应声,嗓音低沉而平稳,“……这件事我有一定的责任,会对你负责。”   我有点笑不出来,医护人员说的含糊其辞,万一是很丢人事情……我并不想在上司面前丢脸。   “总之,血清一定要注射……林博士,辛苦你了。”   医护人员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可能是看出来我很紧张,我看着谢意从医疗箱里拿出来了那一针注射剂,淡蓝色的液体,很像格尔斯尾巴的颜色。   “……”谢意,“不会很疼。”   “林问柳,你很怕疼吗。”   我闭上了眼,闻言不知道怎么回答,手腕传来痛意,我睁开眼,本来发着的低烧这会好像严重了,谢意的脸在我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长官,我不怕。”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第5章 鱼叉   “喂,听说你打针了,还好吗?”张恒想了想说,“病毒专家……那小子听起来十分不靠谱。”   “啊……林问柳,你应该不知道他,他之前是专门研究病毒的,制造病毒,你懂的吧……后来被抓来招安了,那小子天赋贼高,当年在科院儿非统招进来的。”张恒挠了挠脑袋,略有些无语。   “怎么看都有点随意,所以我来问问你,你还好吧。”   我闻言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脖颈,挠了挠那个地方,已经不疼了,脑袋烧了两天,现在已经好了,活蹦乱跳都没有问题。   “他说有一点副作用,我打完针之后发烧了……不太记得了。”提起这件事,我有点尴尬,谢意在此期间照顾我,我发烧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睡觉……应该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哎哟,这小子可太会请人了,他居然请长官去照顾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恒摇摇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欠了长官人情,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对方。   “张恒,你说我应该怎么答谢他。”我问道,张恒十分清楚我和上司之间并不怎么熟。   “这你问我?”张恒想了想说,“一般的东西他应该也不需要吧……按照他的级别,工资可比我们高多了,连上班的地方都是前执-政建筑改的。”   张恒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费点心思就好了……谢长官并非不近人情的人。”   “说起来,你们下周就要出海了吧,到时候你跟着他,还是和他关系近点比较好吧。”张恒笑眯眯地说。   额。出海的时间还没有定,马上又到了雨季,雨季时人鱼出现的概率会变高。   张恒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以我的笨拙,费点心思………我并不知道上司需要什么。   和张恒分开之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图书馆,这里有着科研人员的心血,全球各地的科研论文以及著作典藏,当然也有童话故事和普通的书籍。   很多时候,科研人员在自己的领域富有天赋,在很多常人不理解的地方却十分的笨拙。   “呀,林先生,你又来借书呀……你是我见过最勤劳的人!”玛利亚双手合十,她微笑着夸赞,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旁边的向日葵。   “谢谢……我只是比较习惯纸质书。”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借的书看起来都很奇怪。   玛利亚笑意盈盈,“林先生,你不用谦虚啦。上帝说过了,喜欢读书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要借什么书呢?”   “………”我把书名讲出来,看着玛利亚依旧微笑的表情,怀里的书名被我遮住了。   《和上司相处的方法》   我在来科研中心之前,在科院上学,老师告诉我,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去书本里去找寻答案。就好像在做实验的时候困惑时,总能在论文文献里找到答案。   对于上级表达感谢可以送一些慰问品,如果上司身体不好可以送补品,上司有爱好相关可以送爱好,或者送自己擅长的东西。   谢意没有身体不好,我不清楚谢意的爱好,我自己擅长的东西,除了数学和物理相关之外,我擅长的东西微乎其微。   “格尔斯……你要尝尝吗?”我把格尔斯送我的那条鱼煎了,这是我和他的约定,显然他并不这么想,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   “我们人类在很久以前,和你们一样只吃生食,那时候我们还会捕猎,后来有了火种,我们就不那么吃了。”我解释说。   鱼池里多了几个皮球,是我怕格尔斯无聊放进去的。格尔斯起先十分排斥,现在已经能接受了,时不时地用尾巴把皮球弹飞看着皮球掉进水池里。   “格尔斯,你要尝尝吗?”我又问了一遍,格尔斯用尾巴甩起一片水花,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原本闭着,随后睁开盯着我看,似乎改了主意。   “哗啦”一声,他钻进水里,突然从鱼池里跃出来,白色长发被沾湿,下颌往下是紧实的身体,上面有很细的鱼鳞从皮肤里生长而出,那张脸离我只有大概二十公分的距离。   格尔斯双手扒着鱼池,探着身体凑近我,那双眼睛离得近了散发出某种光芒,挥散掉阴沉的气息,变得模糊不清。   “可以。”他漂亮的唇形稍稍上扬,凑近我说,“……呆子,你来喂我吧。”   我注意到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下意识看向他的尾巴,偌大的尾翅在水里绽开,左摇右晃地溅起一片水花。   ……这是人鱼王子的叛逆期吗。   我不禁这么想,分辨不出他的用意,我想起我还没做完的数据,对他说,“这也不是不行……格尔斯,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我假装有点为难,侧头看他,“你能先帮我做完工作吗?”   格尔斯一瞬间有点不耐烦,他的鱼尾巴“啪嗒”拍在鱼池墙壁边,尖锐的牙齿露出来一部分,没一会又收回去,别过脑袋低下了身子。   这应该算是同意的意思吧。   好吧。老师没有骗人,书上说的没错,至少现在,像对孩子一样哄着他,似乎很有效。   “喂,呆子,不要放你那玩意儿,我不想待在脏池子里。”格尔斯远远地看着我,冰蓝色眼底透着凉气。   额……难道同样的亏我要吃第二次吗。但是人和鱼之间应该有一点信任。   “格尔斯,我很想信任你……如果你上次没有咬我的话。”我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格尔斯透出几分暴躁的气息,尾巴扫荡出来的水花险些溅到我脸上。   我默默把水花擦了擦,想了想说,“这次少放一点怎么样……格尔斯,如果你最近表现好的话,用量会一点点减少。”   “这样很公平。”   冰蓝色的液体从池子里溢散而出,我按照约定的那样,少放了一部分,这些数据全部记录下来,接着完成上次没有做完的测温数据。   人鱼的体温会随着他们的心情而变化,这一点论证出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重点在他们能够在面临深海压强时,体内会分泌出某种东西,用来适应这种压强。   这些是我所知道的信息。   鱼池里十分安静,随着药剂的注入,格尔斯变得虚弱,气息没有那么强烈,他的尾巴稍微蜷缩起来,在池子里彰显出不耐烦与烦躁。   我仔细盯着屏幕的数据,似乎比之前更加躁郁……直到两个小时过去,数据完全记录完成。   在我的资料夹上出现完整的体温变化时间段,我把资料合上了。   “格尔斯……很抱歉,你辛苦了。”   他履行了约定。   我侧头看向身旁的人鱼,一结束,格尔斯从鱼池里探出来,顶光落下来,笼罩着他精致的五官,冰蓝色的眼眸盯着我看,水滴顺着往下滴,他的尾巴又舒展开来。   餐盘里的炸鱼干掰碎喂给他,他眉头皱着,大概是第一次吃熟食,可能会觉得味道很怪异。   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点点的信任。   我这么想的,只是时不时的有什么腥冷粘-腻的东西蹭在我的腿上,那是格尔斯的尾巴。   偌大的鱼尾鱼鳞闪闪发光,鱼尾的部分碰到我脸边,格尔斯似乎毫无所知,我看着他,还没伸手摸到,格尔斯一个转身叼着半条鱼进了水里。   皮球被水花溅起来,飞出了鱼池,格尔斯在池子里背对着我。   是吃东西不让我看见吗?今天似乎是好的发展,我抱着完成的数据,出实验室前扭头看了一眼。   “格尔斯,我们明天见。”   在我走出实验室大门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忘记了一件事……谢意喜欢的,谢意对现在的研究项目很感兴趣。   虽然不能送他一条真正的人鱼,但是送他一条小人鱼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必再为这件事苦恼,因此松了一口气。   好几天的时间,我为此忙碌,在递交数据的同时,把我的小人鱼放到了长官桌子上。   “你的手上怎么回事?又被那条鱼咬伤了?我就说吧……人鱼怎么可能会和人类和谐相处。”张恒看了看我的手指。   我的手指贴了好几处创口贴,我必须承认……我一点也不擅长这种事,我指尖动了动,闻言回复,“和格尔斯没有关系。”   “这些是不小心弄的。”   “好吧,”张恒看样子相信了,对我说,“今天要开会了,我们开会再见,柳,不要迟到了。”   此次会议关于出海任务,我和张恒不在一个组,自然是跟着长官去,我敲了敲门,听见了一声“进”。   进门之后和谢意对上目光,他手里拿着的人鱼玩偶,被缝的歪歪扭扭,白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手里还有鱼叉,虽然做工不怎么样,但是任谁看都会觉得小人鱼很可爱吧?   谢意拎着人鱼的鱼叉,漆黑的眼眸没什么情绪,稍微歪头,椅子转过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林问柳……这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只是由于我的某种虚荣心作祟,在谢意问出来时,我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不是我。长官……我不清楚是谁放在这里的。”我的演技想必很拙劣。   以至于我的上司一直盯着我看。 第6章 掠夺   “本次出海日期为下月一号,由母船三叉戟号与子潜水艇波塞冬号担任此次出海任务,具体内容由谢意长官负责,负责此次人鱼抓捕。”   开会三个部门都要过来,我们观测部的主要负责人是谢意和我……其他都是科研部和组织部的人员。   荧屏上放有一周之后的天气预测,精准到空气湿度与风速每时每刻的变化,误差间隔在每个单位之间。   “下面由谢意长官发言。”   我坐在长官身旁,谢意站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柄矗立在身侧的剑鞘,笔直而锋利,遮挡住了顶上的灯光,我侧目看过去。   立体的五官蒙上一层光影,眼珠透出淡淡的深邃,侧脸棱角分明,显出某种冷峻来,随着喉结的起伏,低沉的嗓音字字清晰。   “……辛苦各部门的配合负责,相信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负,人类的意志凝聚于此……我们的未来与希望会在这里诞生,也只会诞生在这里。”   底下响起掌声,我也跟着鼓掌,在谢意发言之后立刻收回目光,只有双手鼓掌时的力度没有变化。   身侧投来目光,接下来是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发言,张恒坐在我对面的位置,我们中央隔了一整个发言台,我看到了他,他显然也看见了我,朝我露出笑容。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眼角扫到谢意的衣角,连忙又坐正了,收起了笑容。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一眼身旁人,确认谢意是在问我。   他手里的钢笔指间夹着,但是本子上一个字也没有写,眉眼稍侧过来,像是随意地问一句,关心下活泼的下属。   我的伤早就好了。我如实回答,“长官……我已经好了。”   谢意低头看钢笔,他是在看钢笔,还是在看别的东西,我并不清楚,闻言他薄薄的眼皮抬起来,沉黑的眼珠笼着我的身形。   “那天的事……不记得了?”   啊。   他的话让我呆了一瞬间,脑袋在那一刻嗡鸣起来,我面上还维持着微笑,心里乱作一团……难道那天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只知道自己发烧了。   我内心汗流浃背,嘴唇翁张了片刻,却又一个字都没讲出来,像是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没动。   “长官……我做了什么吗?”   我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答案,在我看来沉肃内敛的上司……谢意不可能告诉我,几句话挠的我心里乱作一团,我脑袋里却完全想不起来。   会议结束,三位负责人留下来开会,我们其他人都自行散了。   “完蛋了……张恒。”我从出来就开始自言自语,张恒看我两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你担心下周的出海吗?”张恒接话问,安慰我说,“不用担心,你和你上司一起,他那么厉害,你在担心什么呢。”   “不是这件事,”我说,“我刚刚得知……我可能在注射药剂的时候做了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了。”   “哎!我就说,那小子不靠谱,果然有副作用吧,”张恒验证了先前的猜测,凑过来拍拍我的后背,“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害怕,瞧瞧,你这怂样……就算你有失态或者失言……你上司也不会到处和人说。”   “所以你不用担心,安啦。”   好吧,他根本不知道我担心什么。   我对上司有着某种窥探的欲-望和仰慕的心情,这一点没有人发现,我也并不想让被爱慕的本人知道。   现在,我只能祈祷,在我失态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如果我做了什么,那个人想必也并不在意。   “嗯……”片刻之后,我整理了自己的心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转角的时候碰到了爱丽丝和小美。   “林博士……要一起去吃晚餐吗?还是你要和那条鱼一起吃……这段时间听说你每天还要监督它进食,实在是太辛苦了。”小美感叹道。   爱丽丝:“他下周就要作为诱饵出海了,马上要受刑了……林,再给他吃两顿好的吧。”   “……我会的,”我在转角处跟他们道别,“被你猜中了,小美……他这几天倒是很粘人,天天要人看着进食。”   “是那样吗?”小美稍微挑眉,朝我笑道,“林博士,你也要小心一点,不知道这鱼在想什么。”   “我会的。”我和三人分开,去了售卖舱,从第一次给格尔斯喂食熟食开始,他似乎逐渐的能接受了熟食,我开始给他喂食营养剂。   他很配合我……这是好的开端,但是有一个问题,由于我察觉到他没有攻击性,合作所兑换的……是他更多的肢体接触。   起先,他会用尾巴触碰我,有时缠绕我的脚踝,有时靠在我的腿上,近期,这段行为更加频繁,他开始用尾巴去蹭我的脸……今天还吃了我吃剩下的食物。   据说雄性人鱼会和伴侣共享食物,在发-情期会格外的躁郁。某种程度上,他是把我当成了抚-慰工具。   我是这样想的,他似乎因为自己这种行为很丢脸,总是在不自觉地蹭完之后,立刻扑腾进水里,我还没有说什么呢。   好吧,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格尔斯,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告诉你,之后可能会放你出去,但那并不是好事……很多情况下,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不是故意那样做的……我感到很抱歉。”   我为我的借口感到可笑,人类总是贪心,在伤害对方的同时还祈求对方的原谅……我对不起格尔斯,可我无法动摇自己的立场。   对不起。   “呆子,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赶紧把你那该死的东西做完,我要休息了。”格尔斯从水里浮出来,他显然不懂我那些虚伪的忏悔,看到他这样,我松一口气。   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类似于嘲讽的神情,他在鱼池边冷冰冰地看着我,尽管鱼尾巴又过来蹭我的脚踝……我佩服他的上下-半身不统一。   “………很快就好了,辛苦你了。”我对他说。   我按开测试仪的开关,终端上显示了出海相关的内容,本次出海主要为了捕捉人鱼。我们头几次的出海并不顺利……这次可能会有改变,因为有格尔斯。   根据调查,人鱼族里有分明的等级阶级,他们的种族制度类似于人类早期文明制度,在我们抓到格尔斯之后,附近海域经常发现人鱼出没的痕迹。   在看完文件之后,我并没有立刻离开,我不得不承认,我身上有一些矛盾而愚蠢的品性,由于某些规则,我想尝试减弱它……我为此写了一封文件。   我在实验室待的时间更长了,格尔斯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大部分时间待在鱼池里睡觉。因为我这一天比平时停留的时间长,他从鱼池里出来,身上连接的机械管亮起红灯,他趴在鱼池边看我。   “呆子,今晚是要加餐吗?”格尔斯盯着我的终端看,他显然想要破译这是如何运作的,由于中间空缺了几千年的历史,我想他短时间内应该破译不出来。   “嗯……也不是不可以,你想吃什么,我可以拿给你。鲑鱼、鳗鱼,三文鱼……都可以。”只是清理辐射需要一点时间。   我讲出来,格尔斯冷笑一声,又不搭理我了。   “那每样都来一点……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我拿起那份文件,在我出去时,我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水花。   “是林博士吗?正好,阿尔曼院士对您有所交代。”阿尔曼院士正是科研部的负责人,我的信件正是要转交给他。   显然,我的信件已经不用递交,在我试图改变规则之前,负责人已经察觉到我的意图。   “听闻您最近与001号关系密切,经过讨论与商议,为了您的个人情绪着想,此次出海您不必负责001号实验体,改为科研部负责。”科研部的下属微笑着对我说。   我对此没有感到很意外,写信的时间似乎已经晚了一点,或者我早点在会议上发表意见的话……讲这些都没有意义。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的。”仅仅几个瞬息之间,我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微笑。   “感谢您的体谅……我是不是耽误了您的行程。”他显然看见了我手里的报告文件。   “没有。”我回答道,“这是一份作废的报告书,并不要紧。”   “……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我和科研部的下属告别。   偶尔,我察觉到自己是一粒微渺的沙粒,对自己不能改变任何境遇已经习惯,这个时候只要学会适应,很快就能投入到新的群体之中。   个体的情感实在微不足道。   那份报告书被放进了垃圾桶里,上面是一些关于实验体的刑拘方式建议。人鱼作为诱饵时,会由四根铁链束缚在海里拖行,刺穿他们的手脚让鲜血投流进大海,直到他们的同伴发现为止。   我常常忘记了,掠夺只有残忍这一种本质。 第7章 弥赛亚-情结   上帝所讲的处境总是离人真实的处境很远。圣经上写,人们对于真理的寻找如同一种弥赛亚-情结……可伟大的哲学家们教导人们从无真相,我想,这里的真相和真理并不是一回事。   今晚是暴风雨前夜,我为明天要发生的事情感到罪恶,因自己的这种罪恶而羞愧……我和格尔斯并没有相处很久。   可我想念一念玫瑰经。这玫瑰经没有署名为谁而念,为饱受战争的人们,或是世间苦难的一切。   图书馆的落地窗能够看到远处的大海,在夜晚窗户前总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开了一扇小灯,在图书馆的角落像是一片孤舟。   除了窗外的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还有我低低念经的声音……我应该专注在经文上,但是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我。   “……林问柳,你经常在这里诵经吗。”   托起蜡烛的掌心,指缝间溃散而出的亮光,光影落在那张俊脸上,面部轮廓因此变得柔和,犀沉的双眼透出几分微妙的情绪。   上司的身形犹如造物主完美的手笔,宽阔的肩膀与收起的腰部,双腿笔直修长,托着蜡烛凑近,黑色的发丝垂下,眼珠里似有意味。   谢意掌灯来到了我身边。   这个时间与他相遇,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不知该反驳还是讲别的,我看向身侧的人,把掌中的书册合了起来。   “只是随便看看……长官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意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我听见了他的声线。   “失眠时偶尔会过来。”   谢意也有失眠的时候吗。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身旁的人稍侧眸,与我对上目光,我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探究。   “听说,阿尔曼的部下去找了你……他和你说了吗。”他似乎只是随意的询问。   “长官,并不是那样的……”我想,面对自己的上司,偶尔也是可以讲实话的吧。   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之一。   “虽然我和格尔斯每天相处……但是这并不会影响我执行任务,我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我强调道,忍不住有点紧张,在昏暗的环境低头去看玫瑰经的封页。   “嗯,”谢意静静地听着,锐利的双眼转向我,“你昨天在实验室待的时间比以往都长……这是为什么。”   我在昏暗之中看进长官眼底,那是深邃看不到尽头的无声海域,寂静的犹如运转的恒星,神秘而充满秩序。   这让我有些泄气,我安静了一会,才回答道:“……我给科研部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在出海时……不像之前那样对待格尔斯。”   “长官,我为我的任性感到抱歉。”我低声讲出来,只有窗外的寂寥的光线穿透进来。   玫瑰经的扉页,上面雕刻了圣洁的十字架,玫瑰丛生环绕其中,上面写着上帝会原谅一切罪恶。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除非离得很近,否则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心跳。   我不知道我的长官是否会原谅我。   “……”空气安静了一会,我在缝隙间悄悄看过去,与谢意撞个正着,他轻描淡写地收回了目光。   “不用为这件事道歉,”谢意的眉眼在蜡烛前变得模糊,“你来之前,你的老师应该跟你讲过……除了发挥你的才能之外,不要干预其他事情。”   “这里不会收留问题少年。”他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词,我察觉到他在看我。   听到问题少年四个字,我眼睫轻微地扇动,这显然和一些传闻有关,在我在科院的时候,常常有前辈这么叫我。   “那么长官……祝您晚安。”我无法再待在这里,我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我想我并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显然上帝并不这么认为。   在经过长官时,他似乎想要伸手拦我一下,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在我抬眼时,他的面容和微弱的灯光融合,他的动作顿住了。   空气中只有我下楼的动静。   我不知道谢意为什么失眠,显然,我因为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整晚失眠。我听了一夜风声。   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执行任务当日,天边的乌云几乎与大海连在一起。整片天空黑压压的,远处的海浪卷成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风暴之眼。   “漩涡风暴预计朝着西南方向蔓延,时速每小时50千米,潜水艇已经准备就绪,朝着东北方向前进……母船工作人员就位,001号实验体准备投放。”   海上极端天气对人鱼族有利,我们选择了风暴的另一面前进,这次的行动我只负责辅助行动,在甲板旁查看母船附近的情况。   随着话音落下,地下舱门打开,工作人员拖着格尔斯出来了。   我先看见的是他那张美丽的面容,此时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被愤怒和暴戾填满,他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美丽的白发沾满了血迹,那血迹从他的长发到他的鱼尾,锁链贯穿他的手掌,拖曳着他向前走。   人鱼流下的血和人类相近,这世上的血液很少不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哗啦”一声,由于他的挣扎,带出的铁链流出更多的鲜血,他脖颈处的声带器暂时被切断,只能听见他原本的声线。   那是一种压抑低锐的声线,像是海底深处发出的地鸣,极其具有穿透力。   这一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我以前也见过,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感到难以形容。落下的每一滴血好像都流进我眼底。   “……格尔斯。”我向前走了一步。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我看着工作人员拖着他到了船边,他在挣扎间扭过头来,冰蓝色的双眼冷冷的盯着我看。   那一眼把我钉在原地。   “哗啦”一声,他被投进了海水中,船上只剩下两条锁链,以及耳器里负责人甜美而冷淡的嗓音。   “请各个部门做好准备……我们即将穿过公海海域。”   海浪推着三叉戟号在海上程帆起航,朝着深海处前行,我在这前行中感到头晕目眩,撑在甲板边难以站稳,眼角扫到海水翻越之下翻出的腥红色。   “出现了……他们在往上游……四千米……三千米……两千米……一千米。”   “预备网弹就位,准备发射,西南十五度六……再等等。”   “等等……001号那边出了状况。”   我眼角处的血浪在那一片海扩大,染红了一片海,恍惚间听见了沉闷的一声动静,随之巨大的鱼尾“哗啦”摔在船翼上,海里探出来一张被血染红的脸。   “001号……他挣断了锁链。”   “请求帮助……001号正在逃跑,计划失败,撤回网弹,不能让001号逃脱,请求帮助。”   我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先前我看的童话故事书完全是骗人的。我搞错了一件事。   格尔斯对我的上司……并非听话爱慕,那更加倾向于一种深深的恐惧。   我看着谢意在海浪之中举起了某样东西,黑洞洞的枪-口,与他的军装十分相配,他认真时下颌线会收紧,因此显得更加难以近人,矜冷的气质与周围隔绝。   “我的好孩子……不要再看了,这次行动似乎不应该叫你来参与。”我的眼睛被捂住,小美在我耳边轻叹,我听见了几声枪响,被遮住视线之前,谢意似乎看了过来。   “上帝会保佑他的……不用担心,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利益,林博士,你忘记了吗?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耳边有很轻的脚步声,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小美和爱丽丝拖进了舱门里,摇晃的浪潮令我胃部抽搐起来,受了血腥气的刺激只想吐。   耳器里负责人的嗓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只听见了计划取消四个字,由于001号实验体受了重伤,原地返程。   我见到了重伤的格尔斯。   他看起来糟透了,整个人被血染了一层,肩膀处中了一枪,还有一枪在他尾巴上,鲜血顺着流出来,手腕处翻起的血肉模糊,因为失血晕了过去。   我的玫瑰经丝毫没有起作用。   船只上了岸,我想跟随医护人员去看格尔斯的状况,我先看见了不远处的上司。   前一天的谈话,让我意识到我与他隔得如此遥远。   “……长官,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想去看受伤的那条鱼。   我无法直视谢意的双眼,垂下的眼珠看见面前人的双手,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在我的视线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谢意动作。   下一秒,我稍稍睁大了眼。   额头传来温凉的触感,长官的手掌几乎遮住我的眉眼,令我愣在原地,温度压下了我眼底要流出的一片海水。   我只能够看到谢意的下颌线,看不清晦暗双眼之中的神情。   “……抱歉。”耳边落下这两个字。   来自长官的轻声低语。 第8章 圣十字   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林问柳,回回神,在想什么呢?还在想那条人鱼吗?”张恒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在我盘子里放了一只西蓝花。   “喏,唯一剩下没被污染的西蓝花,给我们受惊的林博士。”   爱丽丝在对面笑了起来,对我道:“这件事不用太担心了……据我的朋友们说,由于甲板发生的变故,投影仪给了格尔斯几秒画面,对于人鱼的酷刑引起了大家的正视。”   小美有些意外,“以前难道没有播放过吗?”   “由于内容可能会不适……这种画面并不会外传。”爱丽丝回答道。   爱丽丝:“虽然这么说很抱歉,我们温和派打算组织一项活动,征求大家的意见进行投票……那一天的画面太可怕了。”   “林博士,你怎么看?”   我闻言不经意的扇动眼睫,眼珠盯着盘子里的西蓝花看,营养剂没什么味道,蔬菜是甜的,回神时,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   “你们愿意施出援手再好不过……问题在于负责人在科研部,这件事还是有科研部的人请愿比较好吧。”   张恒点点头,对爱丽丝说:“爱丽丝,真相很残酷……科研部那边倒是激进派更多,这件事并不好做。”   “处境只能一时改变不是吗……难道要我们和人鱼族和谐相处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人鱼族,被人类这样对待,我也不可能原谅人类。”   “好吧……我也许还是会试试看的。”爱丽丝并没有被影响。   闻言我看过去,爱丽丝更加富有勇气,我只是点拨两句,并不算是参与在内。毕竟我的上司警告过我不要当问题少年。   我今年二十二岁了。   “爱丽丝,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的话,”我放下营养羹的汤勺,对她道,“或许去找教会里的人更合适……负责应对核辐射研究的科研人员……他们大多是基督徒。”   “查尔林……你应该听说过他,如果你真心诚意地向他请求上帝的帮助,我想他们会帮你的。”   小美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向我,眼睛弯起来,听完之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林博士……那位天才不是你前同学吗……来科研中心之后没见你们有过接触,你既然这么了解他,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很抱歉,”对此,我没什么好说的,“爱丽丝……你只用当它是一个建议就好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林问柳,我想问你,”张恒凑近道,“假如他们情愿成功,你会选择支持还是反对。”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有答案。   “如果是匿名的话,大概会赞成,如果需要签名,我会问上司选什么。”   我话音落下,他们三个人同时笑起来,汤勺磕在餐盘上,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耻,可我并不在意他们取笑我。   “小林,你实在是太有趣了……为了报答你提供的快乐,这件事我愿意参与……那位查尔林,我对他有点兴趣,让我去吧。”小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亚洲女人他会喜欢吗?”   “我也不清楚。”我说。   “……那他们的教会叫什么名字?”   “……圣十字。”我回答道。   在永恒的真理前,人们会见到一道通往圣十字的大门,主即真理,至善至美至仁至慈。   我去医药舱兑换了一些消毒水和纱布,由于要对人鱼伤口愈合的速度进行数据统计,医药人员只帮格尔斯取出了子弹,并没有将他的伤口缝合。   他被搁置在一处临时池子里,我负责观测他的身体,对于我给格尔斯上药的行为,我征得了谢意的同意。   很多时候,我猜不透上司在想什么。   他让我不要任性,却又允许我做这些,或许因为这些无伤大雅。   受伤的格尔斯躺在鱼池里,这是一个刚刚能放下他的鱼池,他的脸偏在鱼池边,脸色苍白陷入昏迷,肩膀上的伤口陷在水里,偌大的鱼尾露出来一部分,闪烁渐变的鱼鳞由于虚弱变得没有那么明亮。   我感到庆幸,他的伤口在水里一点点地愈合,这点和人类并不同。人类受伤在水里会更加严重,他们能够免疫水里产生的细菌。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他受的枪-伤一点点的愈合,不再流血了,除此之外,手掌中央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我现在明白了那样做的原因,贯穿人鱼的手脚没有问题,因为他们能够自愈。   这个过程并没有那么美好,格尔斯在昏迷时因为疼痛表情变得难看,他似乎在做噩梦,因为虚弱发起了高烧。   我并不知道如何应对人鱼高烧,这几天我都待在实验室,偶尔为他诵念玫瑰经,直到他醒来为止。   我在睡梦之中感到手腕处的触感,像是什么湿软的东西在抓着我,由于触感分明,我从梦里醒来,在微弱的光线看到一张漂亮的面容。   冰蓝色的眼眸冷冰冰地盯着我看,我毫不怀疑某个瞬间他想杀了我,艳丽的五官从水中挣脱而出,犹如深海里爬出来的艳鬼,比绝景珊瑚更加动人可怖。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用手掌抓着我的手腕,由于我为他包扎伤口包扎的并不擅长,他一起身肩膀上的纱布全部掉了下来。   “格尔斯……你有话要讲吗……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声带器。”   我起身,从舱门里摸索到声带器,在我靠近格尔斯时,我明显地感到他的紧绷,他在恶狠狠地盯着我看,那种眼神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抱歉。”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只有这么一句能讲出来,我为他连接了声线器,他愈合完好的皮肤,如同绸缎一样闪亮。   我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里,甚至我手里送出去的数据,可能会把他推向崭新的实验台。   “格尔斯……你好些了吗?海水似乎对你更有用,我还想,你再不醒的话,我就在池子里多加点盐。”   “贱人!不要碰我……滚开!”他朝我吼道,鱼尾拍打在鱼池上,这个动作令他难以支撑,他趴在鱼池边疼得面容扭曲。   “抱歉,我不碰你,你不要生气。”我这是第一次听见他骂人,大概人鱼族也有脏话,转化成人类语言,声线变得刺耳。   “抱歉。”除此之外,我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那双冰冷的冰蓝色双眼紧盯着我,他在我视线范围里变得虚弱,我看见他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出血,这一点和人类相同。   在受伤的时候不能剧烈活动。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对不起,你现在先不要生气了,请好好休息。”我将他按住,姿势如同我在抱着他,指尖碰到他白色长发,他抗拒的神情不言而喻。   “请好好休息。”我请求他道。   在我视线里,我看见他的表情由愤怒转化成某种莫名的厌恶,直到眼泪滴下来,他在愈合伤口的时候腥气很重,很像鱼类尸体的味道。   我被熏出了眼泪,眼泪砸在格尔斯的手背上,他的手掌一颤,漂亮的面容浮现出某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不可思议的盯着我看。   他以为我在为他而哭吗,这是误会,由于鱼腥气,我揉揉自己的眼睛,他转而别过头去,浑身散发出某种怨气。   “……抱歉。”我依旧抱着他,他倒是安静下来没有乱动了。人类的眼泪,原来对其他物种也有用。   “你昏迷了好几天,现在需不需要食物……如果需要食物的话,我现在去兑……你需要生鲑鱼吗。”鲑鱼是他喜欢的食物之一。   他没有回答我,看来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他更不想见到我。   得知这个事实,我稍微有点沮丧,在我松开他的瞬间,我意识到他浑身绷紧的神经放松了。   “那你好好休息。”   格尔斯的尾巴搭在池子边,他一直背对着我,直到我转身离开。我察觉到身后投来的视线,在出舱门前回头看一眼,突然和他对上目光。   格尔斯眼底变化莫测,他面色难看,飞快地扭过了脸,尾巴也收了回去。   “……”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由于衣服被沾湿,我现在需要回去换衣服,数据可以明天再交给长官。我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出舱门碰到长官。   我的长官时不时地会来一趟实验室,查看格尔斯的情况,我不合时宜地和他撞见。   “……长官,您好。”我用的是敬语,现在是凌晨五点,舱门的灯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谢意微微低头,盯着我的眼尾看,我猜我身上的味道应该很不好闻,更因为面对他有些无措,令我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他的眼睛比凌晨的夜色还要深邃,如同被墨染透。   “……林问柳,照顾人鱼需要眼泪吗。”这是我上司讲出来的话。   谢意眼底透出几分询问,他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忽然明白了格尔斯的做法,我也扭了过去。   我盯着格尔斯因为担心格尔斯……长官是为什么。 第9章 林问柳   “并不需要。”我回答道。照顾人鱼并不需要眼泪。   “长官……这么早,是来看格尔斯吗?他已经醒来了。”我说。   “我看这里亮着灯。”谢意说。   “……长官,我现在要去吃早饭了。”我随意地找了个借口,打算溜走,在我侧身时身旁人出声,低沉的男性嗓音传来。   “正好,一起吧。”谢意稍侧头。   他实在是一个古怪的人,由于他这么讲,我的衣服也没办法立即换,我半天讲不出来话,谢意没有听见回答,在原地稍微停顿。   “……林问柳?”他叫我的名字。   “在。”我跟在谢意身后,视线前他宽阔的背,他似乎很喜欢黑色,制服多是黑色,纯金材质的纽扣,衣领完全扣在最上面,侧面只能看到发丝下修长的脖颈。   电梯舱门合上,顶上的节能灯光落在谢意侧脸,浓黑的眼珠稍侧,敛起一片弧度,唇畔颜色很浅,侧眼看人时鼻梁往下显出分明的五官线条。   我平常也只会从后面盯着他看,可能是被格尔斯扰乱了心思,这会忘记了某件事,我眼角扫到了什么,电梯舱门是透明的材质,倏然在反光的镜面里与谢意对视。   他能够将我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我被吓了一跳。   “啪嗒”一声,电梯舱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缓解了这种尴尬的局面,谢意踏出电梯,我一并跟着出去,唇畔下意识地抿起来。   我视线看向别处,食堂在早上开的这么早,而且来的人似乎也不少,很多都是科研部的工作人员,天才总是不缺乏努力的底色。   食堂有提供添加了咖啡液的营养剂,比普通的营养液贵很多,还有用营养液做成的膨胀面包,偏西式的早餐。虽然我的薪资开的很高……但是想到有一天这里的任务结束了,我始终保持着勤俭节约的美德。   上司的早餐是咖啡和面包还有食堂免费提供的早餐蛋,我的早餐是营养液和几片蔬菜……早餐蛋是只有长官才有的,我的级别不够。   “喜欢西蓝花和沙拉草?”谢意坐在我对面,刀叉把面包切成了小块,“经常看见你吃这个。”   他的语调听起来很轻松,他是放松了,我却很紧张,一边担心他闻见我身上的鱼腥味,一边担心自己讲错话。   “这两种食物价格和味道衡量起来最划算。”我说。   长官毕竟不用像我一样要衡量价格,我用叉子叉起西蓝花,抬眼时注意到谢意叉起的面包仍在半空中,他在看我吃东西。   餐桌礼仪我并不懂,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因此陷入沉思,对面的上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条斯理地继续切面包。   谢意动作随意,几下面包被片成了均等的份,修长的手指搭在银色餐具边缘。   “兔子也很喜欢这两种食物。”   额。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长官的话应该怎么接,我卷沙拉草的动作顿住,憋了半天硬生生地扯过了话题。   “长官喜欢兔子吗?”我问道。   谢意端起的咖啡杯碰到唇边,深长眼睫拢起的墨珠稍抬,“……不喜欢。”   我不知道该聊什么了。还好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张恒和几名科研人员,张恒也看见了我,朝我招了招手。   “长官……接下来要去工作吗?”我问道。   “嗯。”谢意应一声,视线从一旁收回。   “我先回去换衣服……很荣幸能和您一起用早餐。”我微笑着说,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出来的时候张恒显然看见我了,张恒买了面包和营养液跟在我身后出了食堂。   “林问柳,等等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真是难得啊……还有你跟谢长官怎么回事?被他抓来吃早饭了?”张恒八卦道。   “我刚从实验室出来碰到他了……”我简单的解释,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呢?今天也这么早。”   提起这个,张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对我说,“别提了……前两天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小美还真的去找查尔林了,现在科研部内部组织了匿名提议,要求拒绝在实验期间虐待人鱼。”   “说是匿名……但是都知道是查尔林提出来的,他可是阿尔曼的得意门生,自己的学生倔起来怎么都拉不回来……查尔林现在要求阿尔曼签署人道主义协议。”   张恒:“因为这件事,估计今天要开会颁布新规。”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我说。   张恒在这时看向我,他的眼里带有几分深意,“喂,林问柳,这可是你提的主意,这么快有人实现了……你还真的办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能算是我的功劳,”我微笑起来,对张恒说,“应该是小美和查尔林……没想到他们能说服阿尔曼。”   “我只是给了很小的提议。”我说。   “好吧。”张恒没再说什么了,看一眼手里的面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运送物资的车舱能过来……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吧,今年要晚一些。”   “我不想每天再吃干巴巴的面包和营养液了。”张恒说。   “这两天应该能听到消息。”我安慰张恒道。   我们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开,张恒说的没错,下午召开了临时会议,关于圣十字提出的人道主义对待实验体,阿尔曼向他们妥协了。   “以下是实验体出海具体措施改善,以及新一轮的数据要求,交给观测部负责。”   好吧……规矩虽然改了,但是要求的工作量比之前更多,算是在其他方面兑平了,这意味着一大部分的工作人员将会增大工作量。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我们的资源舱已经失联了一周,预估受到了核辐射的影响……接下来我们会派人前去接应。”   这个消息一出,会场立刻骚动起来,低声的议论聚集在一起。   “以上,散会。”   惯例是三位负责人留了下来,我在走的时候看一眼,阿尔曼在和谢意讲话,阴影遮住了谢意的侧脸。   我准备了一些鲑鱼,在路上左眼皮子乱跳,我是科研人员,自然不会迷信,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实验室里十分安静,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格尔斯。在我印象里,我的上司很好讲话,另外两位负责人的要求,大多数他都会接受,但是我们部门很少有人来。   科研部和组织部经常互相串门,我们也经常过去,这里很少来,我知道是谢意的原因,因为他原本在军校……上过几次战场。   不管是他的冷酷传闻也好,还是因为别的,我的上司十分了解核辐射,对于战场上放核辐射聚集引起的核磁爆……至今的科学手段尚且无法判断核磁爆的具体位置。   “格尔斯?”我推开实验室的舱门,见到了鱼池里的美人鱼,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见到我,他冷起了一张脸。   “抱歉,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食物……你要尝尝吗?”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劝说他进食。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格尔斯虽然表情难看,他盯着我的脸,我在鱼池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脸上没有东西。   他趴在鱼池边拿了鱼叼起来,尖锐的牙齿穿透鱼身把鲑鱼咬烂了。   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我看,吃了一条,两条,三条……他吃了整整八条鱼,我盯着他的肚子看,吃成这样肚子也没有鼓起来。   雄性人鱼在水里时靠腹部发力,常年下来,拥有优越的腹部线条。   “格尔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刚刚开了会,下发了文件,和你有关……以后出海的话,你不用再受伤了。”我告诉他,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他显然不那么想,提起出海,他的脸色变得难看,那天的记忆如同一片阴影,他从鱼池里探出来,那张脸凑到我面前。   “你的名字。”格尔斯在问我的名字。   “我叫林问柳。”我告诉他。   “……林问柳,如果你以为做这些就能够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的话,你不要再想了……等我有一天从这里出去,我要第一个咬死你。”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我的面容,冷冷地讲出来一段诅咒的话。   额。由于我大致猜到了,所以并没有怎么意外,这个时候如果我不表现出来害怕的话似乎不太合适,但是我不太会装成那样。   他紧紧地盯着我看,气氛变得有点尴尬,餐盘里的鲑鱼还在挣扎,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半天才说出来。   “……你还吃吗。”我按住了地上的鲑鱼。   “虽然说看守你是我的职务,格尔斯,如果你某一天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逃离人类的控制,那一天,我会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我等待你报仇的那一天。”我平静地讲出来,不至于跟一条鱼生气。   显然,因为我过分冷静,格尔斯反倒更生气了。由于他的低烧伴随着繁-殖期,他苍白的脸上浮上红晕,在我抓地上的鱼时鱼尾轻轻地触碰我的手腕。 第10章 二律背反   半夜,格尔斯晕过去了。   他皮肤温度比平常略高一些,尤其是额头的部分,我用毛巾打湿帮他擦了擦身体,伤口的地方愈合长出来一道疤。   人鱼的繁殖期如何缓解,这个问题应该交给科研部。   他的鱼尾巴在鱼池里舒展开,鱼尾像是白色的纱,在灯光下透出淡蓝色的梦幻感,鱼尾轻轻地蹭着我的手腕,人体的温度明明高很多。   难道更喜欢温热一点的东西吗?我这么想着,去打了一点热水,热毛巾放在他脑袋上,他的表情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有一些鱼类会追逐暖流,人鱼也会如此吗?   “……祖……祖。”他的嘴巴里嘟囔着什么,通过声线器翻译成类似的读音,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格尔斯……还难受吗。”实验室里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我发现他感到舒服,尝试为他调了水温。   水温调到了28度左右,接近夏天表面水温的温度。随着水温的变化,他苍白的脸色更加红了,被蒸出来某种红晕,我触摸他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一点。   我之前看过几篇论文,和研究人鱼的繁殖期有关,讲的大多是时间关联性,他们和人类极其相似,不同的是他们拥有鱼尾。   “哗啦”一声,鱼池里偌大的鱼尾扑到了我脸上,白蓝色的鱼尾粗壮有力,我毫不怀疑,如果鱼尾拍在我脸上,我很有可能会因此鼻梁骨折,或者身体先飞到舱门那里。   格尔斯在尝试用鱼尾触碰我,我碰到了他的尾巴,鱼鳞触碰起来十分细腻,光滑的察觉不到鳞片的存在。   好吧,他似乎进入了生物和谐时期。   关于人鱼特殊时期的研究,我并不是有意见识到雄性人鱼的某个器官,那项器官藏在格尔斯的腹部三寸左右的位置,从鳞片里抬头,随着感觉到热意在发生某种自由活动。   格尔斯整个人陷在热水里,他在鱼池里扭动起来,虽然这看起来实在是不雅观,但是我身为科研中心的工作人员,在这一刻察觉到某样前无古人的发现。   我要向格尔斯道歉,他的这些反应都能写成论文,成为人鱼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的凭证,也能够用在某样研究里。   ……我应该那么做,用终端录下来,雄性人鱼特殊时期的生理特征。然而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原地等待着。   他的伤疤还没有好。   “格尔斯……你现在好点了吗?”我自言自语,毛巾抵在格尔斯的额头,我向上帝发誓,没有想过格尔斯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那张脸上尚且布满红晕,冰蓝色的眼睛懵懂的睁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神情出现了天然的美丽特征,我想那属于所有生物生命力的鲜活。   在看清我以及自己的情况之后,他那张脸变得极其难看,“啪嗒“一声,他卷着自己的尾巴将自己蜷缩起来,尖锐的牙齿咬紧,恶狠狠地盯着我看,脸上的红晕已经不知道是方才的余晕还是因为生气。   我有点能够理解他。他刚刚还说要杀了我,现在又在我面前这个样子,他可能会很屈辱。   “格尔斯,你刚刚晕过去了……很抱歉,我想为你降□□温。“我对他解释道,我确实是这么做的,为此我并不心虚。   “滚开……呆子……我要杀了你……你……你……”他激动的话说不全,甚至有点破音,发出在海上类似的尖锐鸣叫。   我的耳朵好像要噗呲被震破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看见的,我们都是雄性……在人类语言里,我们都是男人,格尔斯,你很在意这个吗?”我想他能够听懂我的话。   “……你才算不上是雄性。”   这是我最近听过的最有伤害力的一句话。   好吧,我有点沮丧。   “抱歉……格尔斯,既然你醒了,我不用留在这里照顾你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再过来为你送食物。”   我和他对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讲的话有点过分,某个瞬间,只有一瞬间,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憋屈的愤怒。   “我确实是雄性。”临走前,我特意向他强调了一番。   回到我自己的宿舍,由于格尔斯的话,令我有点在意,我住的地方没有镜子,由于是科院建的,这里有自己的独立系统,我想要镜子的话,点击终端让机器人转换一下系统就好了。   镜子在我面前生成,我看着镜子里的成年男性,身高在180公分整,由于骨架瘦弱显得身形单薄。常年在实验室里待着皮肤变得苍白,瞳孔偏琥珀色,我的眼睛总是下垂,黑色发丝几乎遮住眉眼,眼角的雀斑不似痣那样的深重,如同墨迹流淌而过的痕迹。   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显得苍白雅致,好像在镜子里看到了蝴蝶标本。或许我的皮肤再黑一点就好了,变成小麦色或者古铜色,那样的话会更加有雄性气概。   我的注意力从镜子上收回,人类的眼睛看不见自己,只能看见别人,所以人类总是更喜好虚幻美丽的事物。   关于格尔斯的状况,我查阅了几篇有关于人鱼的繁殖研究,事实证明每一种存在都是二律背反。人鱼拥有暴戾凶残的性格,上帝却赐予他们专一的品德。他们终身只会有一位伴侣,且十分的保守,繁殖期会选在隐蔽的地点。   至于性-行为,只会和伴侣发生,如果意外发生了,他们哪怕已有心有所属之鱼,也会抛弃心有所属,选择第一次发生性-行为的鱼。   我认真看完了一整篇,才注意到底下署名是x,凡是匿名署名的,大部分没有任何的凭证,很多只是自己的臆想和推断。   第二天,我照常来到实验室,由于食物库存已经不太丰富,我早上只喝了营养剂,营养剂没有任何味道。   今天为格尔斯准备的食物换成了三文鱼,三文鱼可以生食,全部切成了小块,我为他准备了很多。   好吧,我不会相信匿名署名写的论文,没有丝毫科学依据。   格尔斯今天出奇的反常,他没有再阴沉的盯着我看,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东西,我猜不透一头鱼的动作,直到餐盘推到了他面前。   他十分不情愿地咬了一块三文鱼,没有一口吞下,而是在咬了一口之后,剩下的一半递给了我。   没错……他是这么做的,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我很想和他做朋友,但是我想没有到这个地步。   他的精神状态令我感到疑惑。   “格尔斯……你还好吗?”我微笑着问他。   他似乎经过了愤怒、烦躁,一系列复杂的思绪之后,最后选择了妥协,接受了这种方式,他也没有想对我解释的意思。   只是用冰蓝色的眼眸冷冰冰地看我,我猜如果我不接受,大概他又会生气。   “格尔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你要跟我成为朋友吗?”   格尔斯反而看向我,他那张漂亮的脸显得冷漠,他用他的鱼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荡起一片水花。   “蠢货。昨天我们交-配了。”   “……”   额。   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   我犹如怀揣了一个秘密,这秘密又不能和别人分享,憋的我十分难受,早知道前一天用终端录下来了……算了,我为什么要和格尔斯一般见识。   “……林问柳。”上司冷淡的嗓音传来。   我这才回神,递交的表格在谢意手里,谢意刚刚跟我讲了什么,我出神没有听见。对上长官的视线,长官静静地看着我,我要冒冷汗了。   “抱歉……长官,能不能请您再说一遍。”   “……”谢意重复了一遍,“数据做的很好。”   “谢谢长官。”我连忙回复。   “还有一件事,需要问你的意见,”谢意稍微停顿,犀沉的眼珠抬起,看向我说,“我申请了前去核磁爆地区收回资源舱。”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来自长官的声音,长官办公的舱壁后面是一扇银色窗户,阳光偶尔会穿过海面直射进来,落在长官俊朗的面容上。   那双眼总是沉敛深邃,长官的轮廓线在阴影区分明,矜冷的气质与阳光融在一起,勾勒成一副和谐的画卷。   我的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长官……我什么都不会,我担心连累你。”那些关于核磁爆的知识,我只片面的了解。我算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幸运的人之一,没有接触到被核辐射污染的地区。   我总是讲这种引人误会的话,我的心跳声在这一刻放大,我看着谢意神情发生了变化,他总是这样,心思从来不会袒露半分。   “你……”谢意的话还没有讲完。   “如果长官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我讲了出来,讲出来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不由得尴尬起来。   喜欢上某个人,意味着心情随之会被蒙蔽,这情感换成爱慕也一样……他只是试探性的开口,我却想要为他献身了。   我低下头,依旧和他保持着某种距离。   “……不去也没关系。”我小声又补了一句。 第11章 生命体   “林问柳……你在解题?这习惯你还没改啊……”张恒凑过来看一眼,他显然不能理解。   我在思绪纷乱的时候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压力,解题的过程总是抽丝剥茧,有利于我思考。   “……你需要吗?”我问他。   “不要,这玩意儿还是留给你吧,我好不容易才逃离,话说你怎么又开始解题了,是有什么烦恼吗?”张恒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勺去盛营养液,他咕哝了一句,“又是营养液……要喝到什么时候。”   说起这个,在科院的时候,我和张恒研究的方向不同,他接触核磁爆接触的更多。   “应该不会太久,我的长官已经答应了前去接应资源舱……我和他一起去。”我说。   “那真是太好了,不愧是谢长官……什么?”张恒反应过来,汤勺“啪嗒”一下没有拿稳,转过来认真地看向我,“林问柳,你在开什么玩笑吗?”   “你的专业和接应资源舱毫无关系吧,锅盖配不上锅……而且怎么看资源舱推迟都是因为核磁爆……核磁爆,你了解吗?”   我闻言放下钢笔,回答他道:“不了解……所以我今天过来等你。”   “这真是……我现在已经不想想起那个该死的项目了,”张恒想了想说,“这么说吧,现有科技手段对它的研究都是白费功夫,它的出现毫无规律可言……当然,你的上司应该会有办法。”   张恒:“我想这是科院让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我以前研制出来的一部分小玩意儿……可以送给你。”   张恒说要送给我的,是一个类似于罗盘的东西,我拿在手里,怎么看都像是受磁场影响的罗盘,指针在特殊材质的玻璃悬挂旋转。   我盯着看,材质落底是银色,指针通体碧绿,像是某种翡翠玉石。我晃了晃,指针的方向晃了一圈之后指向东南方。   “张恒,这个是……指南针?”我问道。   张恒站在我东南方向,闻言他嗯了一声,“差不多吧……这是一个生命体指南针,能够感应到附近十千米以内的移动生命体特征。当处在一群生命体里,它只会指向最具明显特征的方向。”   我想,这似乎用来救人更加合适,我看向张恒,他和我已经非常熟悉了,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资源舱的工作人员很有可能已经失去生命体特征。   “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算了,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研究那个该死的项目唯一得出的结论……尽管没有办法说明这一切。”张恒说了一半。   剩下的我猜得到,生命体指南针在手腕上转动,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你是指……这个可以用来判断核磁爆的位置。”   “……很荒谬吧,”张恒看着我说,“总之我用它做过几次实验……有很多次都猜中了,所以你带着它,希望它能够帮助你。”   “谢谢。它做的很好看。”我说着,低头看手腕上的指针,朝张恒微笑了一下。   我和长官准备在第二天上午出发,我们会乘防辐射车舱出发,车舱上有三层中子发散隔膜,能够阻挡一大部分辐射,每一层大概能支持十天左右,意味着我们要在一个月内返回。   如果被辐射感染,我们的身体可能撑不到回来的路上。   我来到了实验室,向格尔斯道别。不知道他产生了怎样的误会,他的别扭让我觉得十分可爱,因为我要离开很久,所以我为他准备了大概一个月的食物。   “喂,呆子,你在做什么,不要污染我的池子……拿开这些玩意儿。”格尔斯一甩尾巴,把池子里的鲑鱼全部都扫出来了。   好吧,他总是这么霸道,池子里只允许有他这么一条鱼在。   “格尔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从明天起,我暂时不能来看你,要外出做任务……一个月内会回来。”   “我拜托了我的好朋友来照顾你,她叫爱丽丝,和你一样拥有蓝色的眼睛……你这段时间和她好好相处,好吗。”我趴在鱼池边看他。   他听得懂大概的意思,尖锐的牙齿咬着鱼腹,粗暴地把鲑鱼拿下来,冰蓝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我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眼底变得冰冷,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打碎的一条缝隙,似乎又合上了,他不满我离开他。   除了人类……任何一种生物都存在某种单纯美好的特质,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是因为我恰好是人类。   “我要去接应资源舱,资源舱……人类放置食物和资源的地方,需要从很远的地方运输过来。现在出了一些意外……需要有人过去接应。”我向他解释道。   格尔斯冷笑了一声,他眼底透出某些情绪,意思大概是为什么偏偏我要过去,他很聪明,已经猜到了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看着他的情绪变幻,情不自禁地唇畔稍扬起来,他的鱼尾巴在鱼池里伸展开又合上。   “格尔斯……你会想我吗?如果我回来的话,或许能够给你带鱼干回来……鱼干,就是把一条鱼风干做成食物,味道很好。”我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他没听说过鱼干,根据我的描述想象了一番,表情变得难看,把池边的尾巴收了回去。   “不要做梦了,你死在路上对我更好。”格尔斯把脸转了回去。   “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格尔斯,现在世界上人类的平均寿命在45岁,而这之间的存活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他大概听不懂我的意思,我抱着鲑鱼朝他笑着招招手,在我离开舱门前,他从鱼池里扭过脑袋来看我。   格尔斯总是偷看我离开。   对于格尔斯的性格,我写了一份详细的应对指南,以及在我不在时出海情况预计处理,这些全部都交给了爱丽丝。   为什么交给爱丽丝……爱丽丝属于温和派,张恒和小美更偏向中立和激进派,我想对待人鱼有爱的话会照顾的很好。   一切以爱为前提。   “……我知道了,”爱丽丝接过了资料,翻着看了几页,“林博士,这似乎非常详尽……他能够遇见你真是幸运。”   “我能遇见他也很幸运。”我说。   “这段时间交给我好啦,我会努力照顾好他的。”爱丽丝朝我微笑。   “还有一件事……林博士,在你离开的期间,数据需要记录吗?”爱丽丝问道。   “在我离开时,是你在负责……我很感激你询问我的意见,”我想了想说,“我那里有尚未提交的数据……格尔斯的数据主要由长官负责,长官不在的话,不提交也可以。”   爱丽丝莞尔一笑,透出几分狡黠来,“我明白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微笑,看到舱门外的人影时,视线随之顿住,那里有一道高大的人影,长官的身影几乎与夜色重叠。   他不急不缓地敲了两下门。   “抱歉,爱丽丝,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那么……格尔斯就交给你了。”   “……长官?”   我跟随长官来到储备舱,这里放置着辐射车于辐射服。辐射车舱长得很像一个大飞盘,和这里的建筑很像,只有两个座位,驾驶位和副驾驶位,剩下的地方用来放置物资。   辐射服需要贴身穿,上面同样做了分散中子的装置,由于除了手脚和脸部,其他的地方都遮挡住,穿起来十分费劲,光纽扣,我数了数,大概有十二处。   我和长官各自穿着辐射服,临行前一天检查这些硬性资源,我坐在辐射车舱尾巴的位置,这里有一个翘板能够坐人,原本是为了方便对接运输梯而设置的。   坐在这个位置,我看不到长官。我和谢意处在同一舱室里,空气中只有很细微的动静,以及投在我面前的成年男性身影。   通过墙壁的影子,我能够看见谢意在换衣服,他脱去了那一身制服,他穿军装时总显得严苛清冷,衣服脱掉之后,从影子勾勒出宛折的肌肉线条。   我并不是故意看到的,只看了两眼,大概能知道长官的身材。我收回目光,在长官换好辐射服之后,我还有好几处扣子没有扣上。   谢意在辐射车侧面的位置,我知道他在等我,很久很久之前,似乎上过辐射服如何穿的课程,我没有尝试过,穿起来格外的费劲。   “……林问柳?”低沉冷淡的嗓音,谢意轻轻地在舱壁上敲了三下。   “抱歉……长官,等我一下。”   我忙于低头找腰上的中子状纽扣,这一部分做的是磁吸的装置,由于里面有夹层,层层叠叠的纽扣我没有找到。   一道阴影落下,我坐在隔断板上,一双大手出现在我的腰上,阴影随之落下,谢意的面容映入眼帘。   某一刻,我察觉到我的呼吸变得轻盈,手指按在隔断板上,那些被我搭错的纽扣,被谢意一一解开。   谢意帮我穿好了辐射服。   我一动也不动,由于距离过近,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很久以前我学过的小提琴,很像小提琴上的松香。   “……谢谢长官。”我离他远了些。 第12章 核磁爆   我来到这里两年了,这是两年来第一次出研究中心。两年前我对它的记忆,那时我随着一众科研人员,乘坐防辐列车,路上枯萎的风景没有休止,一眼望去黄沙弥漫,尽头连接着被污染的灰色海水。   由长官开车,我在副驾,研究中心为我们准备了足够的资源,够使用一个月。   我好奇地看向窗外,那座巨大的椭圆形银灰色建筑在我身后远去,远远地在背后化成一个渺小的点。   研究所附近没有任何植物,我手腕上的生命体指南针转来转去没有着落点,意味着没有任何生命体,唯一的生命体只有我和长官。   周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风沙倘过的声音,静的好像时间的沙漏随之停止了。   我一直看向外面,眼角扫到谢意的侧脸,谢意是一年前过来的,在此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这是我听闻的。   “长官……外面,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吗?”我问他道。   太安静了,只有防辐舱车行驶的声音,漫长的一条路,我想和长官讲讲话,打破这种平静。   闻言谢意看向我,他浓黑的眼珠带着几分思绪,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   “……你去过哪里。”   提起这个,我有点不好意思,诚实回答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科研中心,之前在科院,现在在研究所,除了这两个地方……其他地方几乎没去过。”   “这两个地方是绝对安全领域,”谢意看向车窗外,视线稍微停留,回忆起了以前,“其他的地方……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大部分不适合人类生存。”   这些我从统计数据里都能得到,但是和人对话讲出来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   “除了科院……其他的人类聚集地,也像研究中心一样吗?”我问道。   “……”谢意稍沉默片刻,“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样,除了科研中心,行政中心和军区,剩下的都是轻微辐射地区,那里受辐射影响没有能吃的食物,只能靠政府发放营养液。”   一切非营养液之外的食物都是奢侈品,受辐射的影响,人类居住的区域也在不断地缩收。   提起这个,让我不知该说什么,联邦政府把重任交给了科研人员,期待科研人员能够找到解决核辐射的办法。   “有些地方会不太一样,前面……就能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变异的植物区。”谢意说。   寂静的风声从天边划过,直到傍晚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变了样子,能够看到沙漠中出现了植物。   往前由沙土转化为绿地,绿植的颜色非常怪异,我看见了一片淡蓝色与紫色混合的树植,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异种。它们的dna受核辐射影响已经改变,生长成奇异的形状,依托一具空壳残存。   “长官,这里很像书里写的,童话森林。”我说。   像是童话森林里怪异的树木,它们的枝叶五彩缤纷,有的一根树枝同时长出来十几个枝干,树上开出来的花如同蜜蜂的眼睛,饱和度高的颜色疏密叠加,迷幻而神秘。   谢意把防辐车舱停在这片树林前,我们今天会在这里过夜。   “嗯。”我指给谢意看,谢意只冷淡地回我这么一个字,我不知道应该跟他讲什么了。   食物大部分是营养液,我看见谢意在准备食物,于是坐在原地等着,左右看看发现我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我有点沮丧。   “草和西蓝花。”一盘西蓝花和沙拉草递到了我面前,这是谢意为我准备的食物。   我愣了一下,然后才接过来,握着叉子去看谢意的餐盘,谢意餐盘里是营养液和面包。   西蓝花和沙拉草我并没有吃多少,谢意在一旁问我,“……不喜欢?”   我摇摇头,坐了一天的车没有什么活动量,这些食物吃不下,何况西蓝花和沙拉草都注入了高量的营养液。   剩下的食物在餐盘里,叉子碰到边缘,我正在为难时,身旁的长官朝我伸出手,接过了我的餐盘。   谢意吃了我剩下的食物。   由于我一直认真看着,我明白长官只是不想浪费食物,不要再看了。我的眼珠子不听我的意见非要看他,谢意自然感受得到。   “林问柳。”谢意叫我的名字,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我,浓墨一样的眼珠敛起。   我立刻收回目光,对谢意说,“长官,我要休息了。”   车舱里设置了两张折叠单人床,按下按钮之后就会自动铺好,我的床铺是我自己收拾的,床边放了很多的题册,我失眠的时候会算题。   还有张恒送的玩偶,由于抱起来很舒服,我一起带上了,我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目光,眼角扫到了什么,看到了一角白衬衫,我连忙收回了目光。   “长官,明天我们几点起床?”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只能在黑暗里看到模糊的人影。   “我会叫你。”谢意的嗓音传来。   离得好近,我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身后的人,脑袋里换成积分公式,耳朵却忍不住地竖起来,能够听见身后人的呼吸。   来自长官的气息。   谢意似乎不需要我做什么,带我来的原因。除了我经常和他讲话之外,我想不到我还有其他有用的地方。   我大概能够明白,这里太过于沉寂,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人类难以抗拒的孤独会扑面而来,仿佛成为仅剩的幸存者。   半夜的时候,我耳边出现了某种声音,那种声音空旷而遥远,沙沙地落在耳边,像是某种未知的低语,毫无秩序可言……难以形容,很像中子爆炸的声音。   “……林问柳。”我耳边听见了低语声,额头传来温凉的触感,睁眼见谢意的神情发生了变化,那双眼里裹挟着锐利与沉冷。   “起来了……核磁爆正在过来。”   谢意的这句话令我立刻清醒过来,梦里的声音都是幻觉,我睁眼之后耳边嗡嗡作响,四周非常安静,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我毫不怀疑谢意的命令,我们收了自动床位,重新回到驾驶台,防辐车舱转为快速运行模式。   中间的屏幕亮起地图,地图上一切如常,一切宁静的都如同错觉,我手腕上的生命体指南针上上下下的起伏,并没有落下某个位置。   谢意的面容变得冷峻,眼底映着整张地图,随着操控的机械声响起,防辐车舱转了个方向开始快速前进。   车窗两边的树林飞快地掠过,我听见了风声,只有风声,我还没有问出来心中的疑问,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团乌云。   我说的乌云……并非寻常的乌云,而是由某种实体化黑色电流体组合成的怪物,它们似乎正在飞快地发生聚变,撞击在一起以超越视线的速度爆炸,肉眼可见的朝着防辐车舱的方向而来。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核磁爆,我毫不怀疑,如果被接近,只需要一瞬间,我和谢意会直接蒸发成空气。   “长官……它正在接近我们,比我们的速度要快。”我看着后视镜说,在心里计算了速度,大概不到两分钟,我们会被追上。   在这时,我手腕上的生命体指南针也开始剧烈的运转起来,转向六点钟方向轻微地晃动。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张恒那时的话……他的表情,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也一定非常难看。   以至于我身为一个科学家会感到不可置信。生命体指针指向了核磁爆……意味着它们可能拥有生命体特征,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问柳,在你看来,它们追上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谢意问我。   “一分钟零四十三秒。”我说。   “嗯……麻烦你了,还有二十秒的时候请提前三秒钟告诉我。”谢意在树林里调转了方向,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紧紧盯着后视镜,由于风景变化的太快,这些树林在我眼里我完全叫不出来品种,对于核磁爆接近时间的计算也只是源于实验室里的实验。   一分零三十秒……一分零二十秒……五十秒……四十秒……倏然地一下,后视镜里的乌云换了个方向,顷刻之间远离了我们。   “长官……它走了……去了东南方向。”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一团乌云,防辐车舱速度慢了下来。我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时看向身旁的人,车窗倒映出谢意的眉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我莫名镇定下来了。   我心底有很多疑问,都没有讲出来,手腕上的生命体时针又变成了没有着落点。   “辛苦了,”谢意对我说,他递给我一瓶水,“现在可以继续休息了。”   额。   我佩服他的镇定。   他看起来并不受影响,水瓶拧开时手腕青筋凸显出来,瓶口碰到唇角,脖颈处的喉结微微凸起,黑色的眼尾稍垂看向我,收起了几分锐利。   “……你的专业能力很厉害。”   有很多人这么夸过我,但是我现在只是一名测试人鱼身体数据的观测员。   我有其他想问的问题,我想了想开口,“长官……还剩二十秒的时候告诉你之后呢?”   闻言谢意动作稍顿,喝了一口水之后回答我。   “还有二十秒的话,启动自爆程序还不晚。”   闻言我愣在了原地,眼睛大概稍稍睁大了,看到我露出的表情,谢意收回了目光,我仿佛看到了眼底一晃而过的情绪。   ……他在骗我。 第13章 正负极   到达资源舱所在的位置需要十天左右。   离辐射地越近,这里的树木生长的越是崎岖,意味着穿行更加困难,其中一段路被周围的树木堵死,密密麻麻的怪树几乎遮蔽天空。   它们的枝桠逆向生长,从地底缝隙钻出来撑破了地面,枝干逆转了九十度到一百八十度,有些植物甚至产生了拟态记忆,树干模拟出曾经经过此地动植物的外形。   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景象。   受辐射的影响,终端没有任何信号,没办法打开,可惜我无法记录,我在纸上把它们的形状画下来,这样看的话……植物并非没有记忆的。   我甚至发现有一带出现了同样的动物轮廓,看来在很久之前,它们在这里生活,植物都记得它们。   “防辐射服每天能够撑八个小时,从明天开始,白天我要去清理树枝……你在车舱里待着,我不会离你很远。”谢意在地图上画出来了被树枝挡住的那一段路,大概有一公里左右。   闻言我画图的动作顿住,让我一个人待在车舱里……我的生命体指南针对于核磁爆有延迟,意味着我只在车舱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帮不到长官。   “长官……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这里……也没事做,不是吗。”我看向谢意,这里的变异植物并不能产生任何氧气,也不能降低温度,导致早晚气候差异非常大。   我眼里透出些许情绪,对谢意解释道:“长官,只是清理树枝的话,我想我能够做好的……我会很小心。”   “我们一起工作的话,工作时间能够减少很多。”   “并不是没有事做,”谢意看一眼我手里画的那些植物,我没有任何艺术天赋,画的很像儿童画册。   “林问柳,你留在这里,第一时刻观测地图,注意这些变异植物的动向,第二,这些植物都可以记录下来,日后为科研人员提供研究方向。”谢意嗓音冷淡。   可是,谢意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长官,路上我已经盯了十天了,它们并没有任何动向,植物虽然变异了,但是生长速度并没有那么快……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一瞬间的冒出来。”   第二点,比起记录植物,我更想待在长官身边。   这是我心里的想法,我不会讲出来,我的心情冷静下来,我看向对面的长官,我对他道:“如果长官不想让我去的话……我会听命令待在这里。”   我在谢意眼中看见了自己,由于我的眼睛总是向下,在谢意的瞳孔里露出苍白的微笑,看上去像是一张忧郁遗像……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形容自己。   我清楚自己的性格,像一杯白开水,或者是路边的小雏菊……同样的寡淡无味没有颜色。   “……林问柳。”谢意语气稍微停顿,眼眸情绪变幻,一瞬间敛回了平静之中,“如果明天和我一起的话……你不能离开我五米之外。”   他……这是同意的意思吧。   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可能这份笑容与平常的礼貌微笑不同,感觉眼睛变成了月牙,唇角也跟着弯起来。   “……我会的。”   某一个瞬间,我觉得距离他似乎没有那么遥远了,我们之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在狭小的车舱里,我仿佛能够听见谢意的心跳。   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在这片荒漠之中成为最有效的镇定剂。   “长官……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吗……像这样一个人行动。”我问道。   我指尖碰到纸页边缘,视线里能够看到谢意的下颌线,半张脸陷在阴影里,耳边听见了他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   “嗯。”   “林问柳。你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吗。”谢意随意地问起,眉眼翻起来,深黑的眼珠如同吞了墨。   “……”我呆了一瞬,反应过来看向他,他仍旧在画地图,修长的手指在地图的位置上点点画画,在前几天核磁爆出现的位置做了标记。   长官讲话很随意。   “没有,长官,您误会了。”我说,手里也跟着写写画画,低头一看上面写了谢意的名字,在一片我画的歪歪扭扭的树林里。   “只是不太适应,”我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把纸上某人的名字划掉,变成了两个黑洞洞的圈。   “这样……”谢意稍沉吟,回答了我的问题,“……以前我有很多搭档的同事,后来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   我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对他道:“抱歉,长官。”   “不用道歉。”谢意嗓音平稳,“该睡觉了,早点休息。”   我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谢意那里有灯,机舱墙壁上灯光微弱,映着长官的侧脸,某一瞬间,他似乎在看我。   由于第一天的经历,对于核磁爆的印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几乎每天半夜都会在同一时间醒来。   这时我注意到谢意并没有睡着,他之前说过经常失眠,他在想什么……我不太清楚,可能在担心人类命运,或者关于明天的计划。   “长官……你睡了吗?”我轻轻地出声问道,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谢意的侧脸。   “……害怕?”谢意沉默片刻出了声。   我闻言打开了壁灯,拿起了一旁的题册,“可能失眠了,长官,我可以开灯吗?”   实际上我已经打开了,谢意并没有说什么,他这是默认的意思。微弱的灯光映照在题册上,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很多时候,尤其是下雨天,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下雨总会令我失眠,我不清楚是什么缘故,我会趴在窗户前解题,直到雨声停为止。   数字具有某种规律性,它们有具体答案,我喜欢清晰的答案,我的喜好使我不愿靠近模棱两可的事物。   我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两页,答案已经解出来了,我眼角扫向身旁人,微弱光线下俊朗分明的侧脸,闭上的眼睛……谢意睡着了。   好吧……我关上了灯,陷入夜晚的宁静之中。   “长官……防辐面具,这个也需要戴上吗?”我问他道。   “需要。”谢意回答,他已经换好了防辐射服,银灰色的细管铺满表面,褶皱部分带有弧度,看起来像是轻型盔甲,全身都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双深黑的眼在透明隔层后面。   银色的盔甲,显得肩膀更加宽阔,往下收腰双腿外还有一双银靴,如同执剑的战士,或是即将登上星球的旅人,气质清冷不可侵犯。   在我调整面具时,一双手出现在我面前,显然是因为我穿不好,谢意低垂着眉眼,食指骨节碰到我的皮肤,我稍稍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掌从我的肩膀下移到我的胸口,翻开防辐射服的内层,一一检查扣子,确认每个地方都合在正确的位置。从头到脚,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脚踝被握住,他捏到我的小腿肌肉,我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别动。”谢意出了声,他俯身握着我小腿关节的位置,掀开了那一块,重新调整了磁吸扣。   我在路上看了防辐射服的说明书,完完全全地看了一遍,穿的时候还是弄错了,如果不是谢意检查一遍,可能今天就会损失一条腿。   从头到脚确认完毕,我变成和谢意一样的小银人,我看看谢意,又看看自己,行动起来十分费力。   讲话在面罩里听不见,只能用肢体动作对口型。   谢意点了点屏幕,在卫星地图上画出来一条路,我注意着他的口型,大概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舱门缓缓地打开,我跟在谢意身后,每走两步我都要停下来,呼吸空气变得困难,我看着谢意毫不困难的出了舱门,他转过来看我。   我看懂了他的口型。   “林问柳,过来。”谢意对我说。   这个时候我大概有点后悔,平常我只待在实验室里,很少锻炼,我的体力难以支撑沉重的躯体,走路显得格外笨拙,尽管我已经努力的想要避免了。   在我要出舱门的时候,我撑着尾部的舱壁,一双银色的双臂朝我展开,我的双眼在透明隔层里看不太清,那双银手套穿过我的双臂,我在这时感受到了轻盈。   银盔之下的深邃眼眸隔着透明隔层与我碰撞在一起,我被谢意从隔板上抱了下来。   他将我抱下来之后就松开了我,我应该庆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上司还要操心我下楼梯的事情……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们两人手里一人拿了一件工具,谢意用的上一柄类似于铲子的铲刀,通体发黑,我看着他轻轻地一下,半截树枝断了。   我负责另一边,刚开始做的时候有点费力,时刻要注意防辐射服会不会某个地方出问题……我注意到每当我稍微走的远了一点,谢意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会从原本的位置走过来,和我永远只保持在五米以内。   此时此刻,我们成了磁铁的正负极,这样的时刻大概只有这段路。   我意识到……他在保护我。 第14章 资源舱   我触碰到这些空心树干的叶子,它们的枝干是深紫色,触碰到时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分量。   由于防辐射服在中途不能脱下,时间非常宝贵,这八小时期间,我们既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厚重的防辐射服在三十度的高温下如同棉被,我的汗水大概要流干了。   “……长官。”我想休息一会,他听不见我讲话,我把工具放下来,走到了谢意面前。   我朝他做了两个手势,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朝我同样的比了一个手势,我猜他是让我坐下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他同样的放下了工具。在我面前展示了一番坐下的姿势,坐姿需要微微后倾,尽量不让防辐射服过分弯折。   我学着他的姿势坐下来,面前是枯萎变异的植物,这一片的土壤呈现出透明的黑色,像是五彩斑斓的颜料打翻了,绽放出病态的美丽。   风吹过的声音,周围十分寂静,静的如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嘴巴里非常干燥,一阵头晕目眩之间,我注意到在眼前黑暗草丛里,似乎闪过某种金色的亮光。   ……那是什么东西。   我站起来,谢意跟在我身后,他握住了我的手腕,他不明白我要做什么,我给他指了指,他和我一起来到了金光闪烁之地。   发出金光的是一颗金牌,特殊材质做成的身份证明,内里设有防辐物质,能在一定的时间里不受辐射侵蚀消失。   上面雕刻了人像和编号,来自政府部门运送物资的人员xxx,生于xxxx年x月x日。   我把它从草丛里捡起来,在不远处找到了另一块金牌,上面雕刻的人像不同,我认出来,正是出发之前我在终端上见过的资料人像。   他们的证件丢在这里,人多半已经被带走了。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哪一种离别,会这么的残酷,它只在一瞬间发生,什么都无法留下。   我掌心里摊着两块金牌,隔着透明层和谢意对上目光,谢意垂眼看向我掌心,风声缓缓地吹过,带起了金牌垂下的金链,我们都没有讲话。   “……走吧。”我看清了谢意的口型,跟在他身后,将两枚金牌收起来。   在防辐射车舱的尾部,一共有九道隔离层,每当我们使用一次,隔离层会断掉两截,层层之间用来隔绝辐射物质,在脱下防辐射服之后,放在隔离层之间进行消除辐射。   需要留下一道隔离层用来运输资源,意味着我和谢意需要三天之内清扫完这些树枝。   这一段路并不长,按照今天的速度三天之内可以清扫完,我想令谢意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没有在附近找到工作人员的遗体,他们很有可能是被核磁爆带走了……这意味着资源舱很有可能无法幸免,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找到一部分残垣,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大概率会无功而返。   “长官……”我开口,嗓子有点疼,前方的谢意转身,我注意到他的视线稍顿,然后他伸手抵住了我的额头。   我只感觉到谢意的手非常凉,在他的神色中发现了不对劲,从亮起的屏幕看到了自己的脸色。   苍白的脸颊红了个透,谢意以为我发烧了,我在他收回手之后自己摸了摸,没有发烧,我脑袋清凉,只是因为太热了。   谢意显然发现了,他从储物柜里拿出来两瓶水,两瓶水都递给了我。   “长官……我没事,只是有点怕热。”我说,嗓门沾到了水,整个人从头晕目眩里缓过来。   “明天……”谢意浓黑的眉眼裹挟着我狼狈的模样,他剩下的话我大概猜到了。   “明天如果我不舒服的话我会留下来休息,”我说,“长官,明天我们一起的话,树枝差不多能清完。”   我并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和谢意对视,令我莫名想要侧过目光,我眼睛下垂半盯着瓶子里的水。   “林问柳,”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谢意说,“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明白了…长官,我要休息了。”整天的疲倦令我的两只眼皮打架,我毫不怀疑,我沾上我的床大概会立刻睡着。   确实如此,我只记得我说完那句话,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见谢意已经换好了防辐射服,他手里拿着工具……大概是打算一个人去。   “……长官。”我立刻清醒过来,我想我睡了大概有十个小时,这十个小时过去,我的疲惫缓解了许多。   “长官,等等我。”我开口道。   谢意转过身,他身形挺拔站的笔直,看上去丝毫不被前一天的工作量所影响,我有些羡慕他的体力。   他很尊重我的意见,在原地等待了我十五分钟,我们一起离开车舱,继续前一天的工作。   原本三天的工作量,我们两天之内完成了,遮掩道路的树枝全部清理掉,放眼望去,是一条通往尽头的路,在道路尽头,我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我指给谢意看。   “……长官,那是我们的资源舱吗?”只能看到隐约一个轮廓,并不能确定。   明天就能够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因为这份喜悦轻松了许多,如果资源舱能够完好无损……那再好不过。   我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事,我在经历连续两天的疲惫之后,身体似乎有点撑不住了,我回到车舱时,两眼发黑,险些晕过去。   在我前倾时,谢意在我身后,他拉了我一把,我才不至于撞到车壁上,我看出他眼底的情绪,抬眼时额头的汗珠顺着眼睫滴落。   “长官,今天确实有点辛苦,还好我们完成了……我休息一会就好了。”我说。   我并没有骗他,在我看来,人在大部分时间感官是能够自己克服的,这是我之前研究的课题之一,如同现在的时刻一样。   我的意识想要陷入昏迷,显然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我暂时能够控制自己保持清醒。   “……林问柳。”我听见了谢意叫我的名字,下意识地扭过去,在我转头时,险些撞上他的额头,看进一潭深邃沉池里。   谢意的手掌碰到我的额头,我睁眼看着他,看见他的面色稍稍发生变化,下颌线略微绷紧,他在因此不高兴吗。   “前一天讲过的话,你并没有遵守。”谢意对我说。   并不算没有遵守,我只是有点辛苦,我对他解释道:“长官,抱歉……我答应了你过来,并不想那样待在车舱里,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来。”   我在和他对视时会莫名怕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他,这是正常的,我的上司气场很强……何况我是科研人员,哪有科研人员不怕军官的。   还有一件事。   “长官……你叫我来,难道我们不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吗。”我问出来。   “………”我的一番话令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我很明显的感受到谢意的情绪变化,他那张脸非常吸引人,有时又让人难以直视。   “我想……这是你臆想出来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察觉到有视线落在我身上,他的嗓音低了几分。   “你的计算能力不应该用在上司身上。”谢意开口道。   我闻言稍稍愣住了,对于他猜中我心思这件事,我感到羞愧,幸好我现在的脸色能够遮掩我的情绪,不会被看出来。   夜晚,我感到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这是强撑下来的后果,伴随着这种昏沉,我的入睡变得有些痛苦,一会感到冷,一会又很热,身体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迷糊之中我察觉到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沾湿了我的额头……我猜那应该是一条蘸水的毛巾,我睁开眼,在黑暗之中看见了谢意的面容。   他在照顾我。   我对他感到抱歉,第二天醒来时,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由于谢意的神情太过平常,我的身体也没有前一天的感觉,令我几乎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我做梦了。   “长官,昨天我生病了吗?”我问他。   谢意在看地图的空隙间抬眼,那双眼隐藏了一些情绪,漆黑深沉看不到底,像那一天一样的问我,“林问柳,你不记得了吗。”   额。   抱歉,长官,我在心里先向谢意道歉,因为我确实记不起来。   如果他每次都在照顾我的话,那样被我轻易忘记,我有些讲不出来话。   “……以后不要养成生病叫长官的习惯。”谢意侧目,他眼尾敛下一片阴影,锐利的双眸静静地看向我。   这令我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叫他长官,也是因为我看见了他,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叫他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车辆缓缓地向前行驶,在道路尽头一座圆形扁长的车舱缓缓地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资源舱。   随着离它越来越近,我提着的心随之放了下来。银灰色的资源舱舱门完全闭合,由于无人驾驶启动了防核磁爆装置,静静地待在路中央。   那是一辆完好无损的资源舱。 第15章 三文鱼罐头   我们在第二十五天返回科研中心。在我走的这段时间,我最放不下的是格尔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爱丽丝照顾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离基地越来越近,这里是安全区域,辐射地在我们身后远去,我看着窗外的风景,逐渐地能看见大海了,海面由灰色转成蔚蓝色,颜色越来越深。   “长官,你已经发了简讯吗?”我问道,因为我隐约看见了基地前聚集的人们。   他们大概都很担心我和长官。   “嗯,做好回收舱位准备。”谢意说,我闻言在自己的位置做好,随着自动程序的启动,车身进行路上的第三次辐射消灭,为了能够彻底祛除携带的残留辐射分子。   不止有观测部的同事们,还有科研部的部长和组织部的部长,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我跟在长官身后下来,阿尔曼部长和克罗多所长同时鼓起掌来,为了恭喜我们顺利地回来。   “辛苦你们了,这次多亏了有你们在……帮助科研中心度过这次难关。”   我朝着张恒那边过去,扭头看一眼,见谢意和阿尔曼部长和克罗多所长在一起,在我扭过来时,已经被张恒抱住了。   “喂,这么长时间,我真是担心死你了。”张恒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稍微推开了他,朝他微笑道:“应该不至于……小心我身上有辐射。”   “有辐射也没关系,你传染给我吧,林问柳,我要跟你共渡难关。”张恒看样子好像真的很想我,我猜他是受不了每天只有营养液的日子。   爱丽丝面上微笑,笑的有点牵强,“林,你可算回来了……你的那头人鱼王子,他的脾气实在太坏了。”   “爱丽丝,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为难你了吗?抱歉,他的脾气确实不太好,你有没有受伤?”我问道,发现爱丽丝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一些。   “哈哈哈,林博士,这你算是问到地方了,”小美颇有兴致地说,“那条鱼在你走之后似乎很生气,可是摆足了架子,不让任何人去看他……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吃东西了……嗯,人鱼原来可以一个月都不吃东西吗?”   我闻言笑容险些维持不住,明白有些父母为什么在生气的时候会想打孩子,我现在的想法大概差不多。   爱丽丝更加抱歉地看向我,“林,对不起,我尽力了,但是他每次见到我都会用尾巴敲打墙壁,他似乎并不喜欢我……还有一件事,他还问过我你是不是死掉了。”   “抱歉,爱丽丝,实在是太给你添麻烦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林问柳,看来这条鱼很信任你啊。”张恒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见你都不愿意吃饭,那下次出海他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我暂时还没有想过。”我微笑着回答道。   接下来是资源舱的运输问题,这些交给组织部,这一块不再由我负责,我和三人告别,转而去了实验室。   好吧,资源舱我路上已经打开过了,为了检查物资,我当着谢意的面拿了一些三文鱼罐头,谢意并没有反对,这是我带给格尔斯的礼物。   “……格尔斯?”我喊了一声,回到熟悉的实验室,这里一切如常,在我话音落下之后,我听见鱼池里“哗啦”一声,格尔斯伤已经好了,搬回了原本的大池子。   水池中央探出来美人鱼的脑袋,一个月没有见,他似乎长得更大只了一些……嗯,脑袋似乎比之前大了一点点,由于我对数字具体化非常的敏感,察觉到他长大了一点。   说起来他的年龄换算成人类年龄大概是十八岁左右,刚刚成年。   白色的长发沾了鱼池里的水,冰蓝色的眼睛显得冷冰冰的,唇线紧紧绷直,从水里探出脑袋,那双眼瞳里映着我的身形,在看清我之后,他又钻进了水里,“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水花。   “格尔斯,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三文鱼罐头,你要不要尝尝……你在生气吗?”   由于先前的接触,我现在胆子大了很多,我趴在鱼池边,看着他漂亮的鱼尾巴在鱼池里蜷缩着又舒展开,他用尾巴对着我。   “真的不尝尝吗?我特意为你带的,格尔斯,听说一些幼稚的鱼会在生气的时候故意不讲话。”   我话音落下,格尔斯转了过来,他两下游到我面前,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他看了我半天,凑近我在我衣领前嗅了嗅。   “……臭死了。”闻完之后他脸蛋皱起来,似乎闻到了非常难闻的味道,好吧,我确实很久没有洗澡了,车舱上的水资源有限。   我下意识地低头闻闻,回想起一道人影,希望我在路上没有熏到我的上司。   “抱歉,我一回来就忙着见你……一会我就去洗澡。”我对他说。   我一转眼间,手掌中央的鱼罐头不见了,手掌中央反而多了一摊水,我的罐头到了格尔斯手里,格尔斯觉得新奇,拿在手里上下打量着看。   “格尔斯,把拉环打开里面的食物可以吃……还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上次你误会了,你生病的时候,我们并没有交-配。”   “我只是在旁边看了你一会。”我告诉了他真相。   格尔斯刚听我的话用他很长的指甲扣开了罐头,他的动作在半空中顿住,眼眸转过来看我,眼中一半愣住随之立刻翻涌出怒意。   额。   好吧,我猜到了他大概会生气。   “……希望你不要生气。”我话音落下,格尔斯抱着鱼罐头沉入水里,鱼尾啪嗒落下,溅起一阵水花,扑了我一脸。   我摸摸冰凉的水花,又补充道:“听爱丽丝说,你在这一个月里都没有吃饭,格尔斯……希望你能好好吃饭。”   “现在我去洗澡,晚点给你送其他的食物,我们晚点见。”   他没有搭理我,只是又用尾巴拍了下水面,透露出不耐烦。   尽管我在路上已经非常小心,在我洗澡的时候我注意到,我的皮肤上有一些出现了红色的痕迹,很像烧伤的痕迹,这些辐射分子穿透了防辐射服摧毁了我表面的皮肤,幸好并不严重,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格尔斯一个月没有吃饭,这件事情我想已经传出去,有时候我觉得格尔斯身上带有某种笨拙的本质,这种本质会把他推至危险的境地。   令我感到棘手。   我突然又意识到,我想要保护他,我看向自己的手腕,有一瞬间的出神,我的脚步停下,重新把袖子拉下来,伤口碰到衣袖会产生细微的疼痛。   “林博士……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您,部长想要见您。”在我房间的终端屏幕上,映出来一位青年男性,是科研部部长的秘书。   “………”我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在路上,我前后反复地想了一遍,可能是因为格尔斯的问题,拜托我做一些实验,人鱼到底能多久不进食……或者是询问我路上的情况,我把每一种可能提前设想了一番。   前者我并不知情,后者我想我的上司已经汇报过。   “请进。”   科研部的顶楼,随着机械门打开,我见到了科研部部长,阿尔曼·杰克列夫。   他拥有传统东欧人的长相,一双凹陷下去的双眼神采奕奕,鼻梁横开了双眼,他的胡子为他添了几分将军姿态,和他的军装很配……就像是后面挂的将军画那样。   “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我特意让我的秘书把你请来……听闻了最近的情况,我很想见见你。”他朝我笑起来,讲话时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发觉我在他面前,像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鼠……或者是尚且有价值的某一类东西。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我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林博士,你在科学院的时候发表过很多有意义的科研资料……查尔林说你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天才。”   “……”我没有讲话,在原地维持着坐姿,对方的言语令我感到不适,类似于明褒暗贬这种话,我并非听不出来。   “让你来到科研中心干这份工作,实在是屈才……尽管我们都是为了全人类在此履行义务,你应该明白的……我们现在需要完成的使命。”   阿尔曼看向我,我毫不怀疑,他一定是一位非常成功的政客,他用那双眼看人时,像是天平之上的鹰眼一样,仿佛随时能够为正义献身。   “……最近我们经过商议,也决定对人鱼实行人道主义,林博士,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我们在商讨之后计划将它们放回海里。”   这种话令我麻木,我在科院的时候听过很多类似的内容,每当联邦政府有需要的时候,总会拿令我心动的条件来换我去做我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阿尔曼:“人鱼即便生活在核污染的海域,能够不受其污染,它们体内会分泌一种物质,对抗核辐射的侵蚀,并且它们能够自己控制这种物质的产出,类似于你们做过的物理实验……它们一旦发现人类就会将那种物质藏起来。”   “林问柳博士,希望你能够履行身为人类前锋的使命,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够做……想必你已经见过核磁爆,我们每年都有无数的人死于核辐射。”阿尔曼注视着我,他缓缓地朝我行了一个军礼。   “人类利益至高无上。” 第16章 崇高使命   阿尔曼所说的物理实验,叫做光的双缝干涉实验,人类用这项物理实验证明了微观物质的不确定性。   这项原理非常简单,我们在实验中发现,当人们刻意观察时,光粒子呈现某一种状态,而当人们不观察它们时,它们则呈现为另一种状态。   我看向窗外的海,机械框内的大海,远处的污染层和未污染层形成完整的对比,由灰色过度到淡蓝色直到深海的蔚蓝色。像是一副画框里的画。   手臂在隐隐作痛,我离开了科研部大楼。   我去取了新鲜的鲑鱼,这些鲑鱼活蹦乱跳,我提着它们到实验室,晚上九点零五分,当我推开实验室的大门,鱼池前有一道身影。   “……长官?”谢意站在鱼池前,格尔斯似乎有点畏惧他,躲在水里不愿意出来,水淹没了格尔斯的大半张脸,在我出声之后,他才稍微地从水里探出来。   “……”谢意看向我,视线从我的脸转移到我提着的鲑鱼,“听说他一直没有进食。”   “爱丽丝是这么说的,上午他吃了一些罐头。”我回答道。   格尔斯在鱼池里只探出来一颗脑袋,他挨了谢意两次揍,那双冰蓝色的眼盯着谢意看,我发现他在这个时候把愤怒和仇恨这些情绪隐藏了,只剩下谨慎和畏惧。   我注意到谢意在操纵台前,那里有我还没有完成的数据,我对谢意道:“长官,那些数据还没有做完。”   “嗯,你跟我来。”谢意留下这么一句,转过身,修长的身影与机械壁融合在一起。   在谢意转身之后,格尔斯从水里冒出来,“哗啦”一声,他的鱼尾巴还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盯着我看,因为不爽在鱼池里拍了噼里啪啦的水花。   “格尔斯,等我一下。”我把鲑鱼放在了鱼池边,他趴在鱼池边,我手掌稍微停留,顺势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碰到他的发丝,他难得没有闪躲,而是不情愿地看着我,眼睛似乎会讲话,让我不要碰他。   我微笑起来,转身时注意到谢意投来的目光,我跟随他到了走廊外。   “……长官?”   “你的身体还好吗。”谢意询问我,低头看我时视线掠过我手腕处。   闻言我下意识地看过去,那正是我受伤的部位,这件事似乎不应该隐瞒,我回答道:“皮肤有些被破坏了,类似于烧伤的痕迹……我想,大概过段时间会自己治愈。长官,我下次会注意。”   话音未落,我的手腕被握住了,谢意的手掌宽厚有力,陌生的触感让我怔了一下,他抓着我的手腕,推开了白色的工作服。   白衬衫袖扣一并解开,往上露出来受伤的部分,苍白的皮肤上一大片红痕,我面上的微笑有些维持不住。   我心里隐约有些紧张,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核辐射,我看向谢意,谢意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触碰到那一片红痕。   “只有这种烫伤……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长官,没有了。”我回答道。   “林问柳,”谢意松开我,“如果之后有其他情况,随时汇报。”   “……这是科研中心为你颁发的奖章。”   谢意递给了我一封磁吸信封,我拿在手里,看到上面有科研中心的印章,荣誉奖章之类的……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谢谢长官。”我低头看着信封,眼角能够扫到面前人的衣领,分明的下颌线,刚刚触碰我的指尖,回到这里,我们的距离也恢复到了从前。   我看着那道身影离去,打开了信封。信封里装有一枚金牌,上面印有“科研中心卓越贡献”几个字,除此之外,还有一盒烫伤药膏,烫伤膏上印有一只大白兔。   科研中心还会赠送药膏吗。我拿着药膏盯了片刻,抬眼看向不远处挺拔的人影,谢意的五官变得模糊,只隐约能够看到那双无声敛起的双目,随着电梯舱合上,一并消失了。   我回到实验室里,一听到动静,格尔斯“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他拿了一条鲑鱼叼在嘴里,在我进来之后看向我身后,确定只有我一个人进来之后才收回目光。   “喂,呆子,你去洗澡了吗……为什么身上还是那么臭。”格尔斯上下打量我,好像在看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   我洗过澡了,闻言想到了什么,对他道:“我并没有闻到……格尔斯,你是在骗我吗。”   “我骗你干什么,”格尔斯冷冷看我一眼,“你身上……和那些腥臭的海水一个味道,不要离我那么近。”   哦。我闻言凑近鱼池,朝他靠近他并没有动,而是仍然在同样的位置,我伸手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注意到他在我出去的一会,吃掉了十条鲑鱼。   “格尔斯,你说的海水……是那些被污染的海水吗,你能闻出来……我身上沾到的核辐射。”   格尔斯显然听懂了,他给了我一个眼神,他没有把我的询问当一回事,而是主动向我问了另一件事。   “刚刚那个人,他为什么要过来?你们是又准备让我去当诱饵去抓我的族人吗?”格尔斯看向我,他那双眼里波澜不惊,提起谢意时,盖过了内心的恐惧。   看来出海在格尔斯心底留下的阴影很深。   “暂时不会出海,格尔斯,你不用担心……那样的事可能不会发生了。”我对他说。   我稍稍顿住,在我话音落下之后,格尔斯的表情出现了一刻放松,这让我稍微怔然。尽管他的表情依旧非常不耐烦,他却没有避开我触碰他的手,并且选择了相信我。   “格尔斯,刚刚你说的腥臭海水……那些海水在我们人类世界也有,我们认为它们是坏掉了,你们也会这样认为吗?”   “那当然了,你怎么这么笨,你会去吃很臭的死鱼吗?那些地方那么危险,你还偏偏要去,在我们人鱼族你这种笨的会被丢掉,并且找不到伴侣。”   格尔斯讲完了,剩下的两条鲑鱼也被他吞下去,他尖锐的牙齿收了回去,耳鳍在入水时扇了扇,转身钻进池子里。   我没有讲话,他在鱼池里看向我,漂亮的脸上出现几分别扭,不耐烦地又朝我说了一句。   “喂,明天我还要吃那个方罐。”格尔斯眼底映着我的面容。   我猜他说的方罐是三文鱼罐头。   “格尔斯,那些罐头很贵,我自己都舍不得买。你应该怎么报答我怎么好。”我看着水里那条鱼说。   “哗啦”一声,格尔斯的尾巴一甩,水花扬过,我面前多了几个他啃完的鱼骨头。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那些鱼骨头被他啃的很干净,我把鱼骨捡拾起来。   他在水里看见了我的动作,表情有一瞬间的愣住了,冰蓝色的眼睛稍稍睁大看着我,我微笑起来,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我在三天之后收到了一封邮件,由科研部发来的相关研究,那种能够对抗核辐射的物质藏在人鱼体内,人鱼平常并不会释放,在他们受到某种危险时情绪高涨体内会分泌出某种类似于肾-上-腺-素的物质。   这种物质需要活取。   来自长官的那枚奖章某一刻令我感到负担,每当我看向窗外时,泾渭分明的核辐射分界线,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活取并不困难,首先让实验体感到害怕,营造出另他们濒临死亡的氛围,或者是让他们观看同伴的尸体,其次控制住他们,在他们恐惧的情绪到达临界值时,只需要切开他们的腹部,取出他们分泌的物质,之后再进行缝合就好了。   眼前的双手几乎出现了叠影。   我耳边似乎听见了某种声音,来自那一团电流物质组成的乌云,在核电流内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爆炸。中子碰撞在一起,响起人声,那些上一秒还在欢声笑语的人们,他们的声音湮没在中子碰撞的时刻。   若有若无的笑声,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与爆炸声混合在一起,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耳边渲染出一片寂静的惨淡,一瞬间又在耳边消失。   “林问柳……林问柳。”我耳边似乎听见了人声,有谁在叫我的名字。   张恒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听说你去见了阿尔曼部长,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主动把机会送到你面前……大概考虑到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无论是数据,还是手段。一旦你做到了,会为人类翻开崭新的一页,到时候能够站在最顶端的位置……那样不好吗。”   张恒笑着看向我,“有时候,很少见的时候……我们应该记起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的话令我陷入了思考之后,我朝他微笑,尽管我并不想表达任何看法。   “你高估我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不好,现在我觉得……最适合我的身份是人鱼饲养员。”   “我没有那么崇高的梦想。”我对张恒说。 第17章 撑灯的旅人   “林问柳。”谢意叫了我的名字,眉眼抬起看向我,眼里带着淡淡的询问。   “有什么事要跟我汇报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我只是盯着谢意的脸出神了片刻,有这么明显吗,我收回目光,继续看终端上的文件。   “长官,抱歉。”我说。   “……工作上的事情不用太担心,数据迟几天交也没关系。”谢意停顿片刻说。   闻言我抬头看向他的侧脸,他并没有看我,矜冷的面容莫名透出几分温柔,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知道了,谢谢长官。”我说,原本有一点烦躁的内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长官,你最近还有失眠吗。”我问他。   “我想向您请教,失眠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谢意看向我,漆黑的眉眼沉敛一部分思绪,回答了我的问题,“……你可以算题,或者做实验,像你上次做的那样。”   “……我有让你做你觉得困扰的事情吗。”谢意问我,他神情认真。   “没有,长官,我只是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朝他微笑,人有的时候会在遇到问题时变得善谈,我应该警惕。   尤其碰到向往的对象,希望能够从那里得到片刻的安慰,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有要求可以提。”这是谢意最后跟我讲的话。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那么一刻,让我拥有勇气,想要向他倾诉,可惜我的勇气转瞬而逝。   一切都化成沉默无声消逝。   我和格尔斯相处的很好,我发现了他喜欢吃鱼罐头,于是买了很多,他可以一个月不进食,也能一天吃二十盒鱼罐头,我想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我注意到他的腹部吃的鼓起来,腹肌也被撑得变形,腮帮子鼓起来,这样吃下去,可能他会变成一条胖鱼。   我用二十盒鱼罐头换来了给他洗澡的机会,我为他揉搓头发,他不排斥我的接近,虽然还是用讨厌的眼神看我,但是没有那么讨厌。因为他的尾巴在水里晃来晃去,因为我给他洗头发而变得心情好。   “喂,林问柳,等我出去以后,我会来看你的……你要不要考虑离开这个地方。”   格尔斯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我,白色的发丝落在肩膀处,扭头看我时耳鳍舒展开来,盯着我瞧观察我的表情。   我猜如果我有一点不情愿他会恼羞成怒。   格尔斯:“我知道很多小岛,你可以住在那里,等我找到我的伴侣,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是有些滑稽,我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自从知道我的名字以后,总是叫我的名字,虽然念起来读音有点奇怪。   我名字里的柳字,他读的很像牛,但是他一本正经,我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格尔斯,这并不现实,你和你的族人生活在一起,让我一个人住在小岛上……那样的话我会很孤独。”我说。   我把泡沫揉在他的头发上,碰到了他的耳鳍,他的耳鳍在我掌心里舒展,碰到之后,他扭头看我一眼,尖锐的牙齿下意识地露出来,没一会又收了回去。   “……我是骗你的,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格尔斯变脸变得很快,扭过去不搭理我了。   我不小心碰到他耳朵后面的皮肤,他立刻扭过来,眼底瞪大看着我,“你是故意的吧……不准摸我耳朵。”   好吧,我猜我应该是弄疼他了,他自己摸了摸耳朵,重新又钻回了水里,之前没有看出来他这么怕疼。   “喂,你要去哪里。”他见我转身,又从水里钻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看,几乎要和蓝色的海水混在一起。   我猜他如果在海里这样伪装的话,很像海里的两块石头,大概小鱼小虾认不出来他。   “格尔斯,到休息时间了,难不成……你想让我留下吗?”我微笑着问他。   “扑通”一声他尾巴拍进水里,整个人又缩回水里了,夜晚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但是他已经是成年人鱼了,或许我改天可以给他送几本睡前读物。   临走前,我把搁置在实验室的工具拿走。分别是麻醉剂、手术刀、注射器,致幻剂以及提取器。   我去了图书馆,见到了图书管理员玛利亚,她正在整理书册,看到我之后朝我微笑。   “林博士,又来看书了吗?现在马上到闭馆时间了哦。”她说。   “抱歉,我最近可能有点失眠,可以待在这里吗?”我问道。   “上帝保佑,当然可以了……希望您在这里能够心安,需要什么书册的话,一个钟头内都可以来找我……一个钟头之后我要下班了。”   “谢谢您。”   我朝她点点头,随之上了楼,夜晚的图书馆非常安静,空气中是书本的味道,我把壁灯打开,随意地找了一本书看。   带来的工具箱没有动,我还带了一封信和一张纸,人的选择意味着每一种命运,我打开的是关于人鱼的书籍。   或许若干年以后,他们的存在会再次成为传说,没有被人类驯服的生物,他们被认为并不存在。   我拿出来了空白的纸张,笔尖悬落在上面,久久没有动笔。   安静的图书馆,这里曾经碰到过的人,偶尔会迎来不速之客……我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声长官并没有叫出来。   不知不觉到了闭馆的时刻,图书馆暗下来,谢意手中拿了一柄蜡烛,壁灯亮起微弱的光,有一些地方保留了非现代化的设计,比如我上司手里拿着的蜡烛。   微弱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他显然也看见了我,他朝我走来,直到我抬眼就能够看到那柄烛光。   “长官……您来这里,是有要找的书籍吗。”我问道。   “……”谢意背后靠着书架,深黑的眼睫垂落眼珠包裹着我手底下空白的纸张,我这个时候想起来要藏起来,显然不能那么做了。   “随便来看看,路过的时候这里亮着灯。”谢意侧头看我,扫一眼我身旁的工具箱。   “……这是在准备写辞职信吗。”他轻描淡写地问出来。   他掌中撑着蜡烛,墨削落下的侧脸,漫不经心的眼神,微微侧过头时近乎完美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像是从黑夜里生出来的精灵……让我想起希腊神话故事里的厄瑞玻斯。   “……”我把手里的钢笔放下来,在这里碰到他,令我感到有些无措。   “长官,并不是辞职信。”我告诉他。   谢意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额。   平常他并不会这个样子,我很少在我的上司身上见到好奇心,他是故意戏弄我吗。   我沉默下来,没有回答,注意到他把蜡烛放在一边,从书架里随手拿了一本书,我拿的是莎士比亚第1部 ,他拿的是第二部,他打算在这里看书吗?   “长官……您不准备回去休息吗。”我问道。   我已经做好了措辞,原本准备在这里写一封感人落泪的婉拒信,希望阿尔曼能够轻饶我。我刚刚酝酿好情绪,我的长官过来了,令我有点烦恼。   他在这里的话,我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的问题,谢意过了一会才回答我,“林问柳,你很想让我回去吗。”   我闻言愣住了,他似乎在认真看书,修长的指尖翻过书页,翻的位置非常随意,我收回目光。   “长官,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   无论怎么说,他是我的上司,我不可能直接讲出来,让他离开这里。   “喜欢莎士比亚吗。”谢意问我。   “……上课选修的时候读过。”我说。   谢意的目光从书本侧过来,落在我身上,我和他对视,他稍停顿,说,“你的老师在过来之前说你性格很了得……你来到这里之后,我并没有看到你特别的地方。”   额。   他的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不高兴,他讲的是我过去的事情,我在科研领域昙花一放,很快黯然消逝。   “……你看起来似乎很烦恼,”谢意嗓音冷淡,“如果有一些令你烦恼的事情,或许你可以释放勇气那一面,而不是退缩和逃避。”   谢意拿起了那柄蜡烛,他把莎士比亚放了回去,他对我说,“……早点休息。”   他像是一个撑灯的旅人,冷酷又疏离,提灯坐在我身旁,朝我亮起极其微弱的光,很快又离开。   冷漠之中透出的几分温柔,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他在鼓励我,某些时刻需要富有勇气。   我想起来了老师曾经对我讲过的话,任何时候,逃避绝不能躲掉命运,当我做某个选择时,已经朝着既定的结局而去。   好吧……或许是谢意对我说过的话,让我鼓起勇气,原本计划写的感人涕零的婉拒信,变成了义正言辞的否定。   我是人类前锋里的懦夫,接受不了这样的重任,我的命运前方已经为我写下罪名……我只祈祷上帝能够宽恕我,轻赦我可悲无用的怜悯。 第18章 局外人   “你说你拒绝了阿尔曼的提议……什么!”张恒前半句讲出来之后,盘子里的营养液晃荡出来一部分,他惊讶地看着我,有几分不可置信。   “林问柳,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张恒又问了我一遍。   “没有开玩笑,信已经递过去了,本来没有太大的勇气……后来碰到了某个人,他给了我勇气。”我说。   “天,你应该考虑一下,以后把这份勇气用在其他的地方,我永远没办法理解。”张恒说。   “你喜爱人鱼,我能够理解,听着,林问柳,你拒绝他……这是在打他的脸,你什么时候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   张恒:“有那么难吗……只是抽一部分人鱼的血,就算你不想做……也可以找别人来做。”   “我自己都不愿意做,”我说,“……我想还是不要让其他人当罪人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张恒解释,并不是抽血那么简单……哪怕是抽血这样一个行为,本质上对待他们是在施加一场暴行。   暴行无论用什么样美好的遮羞布去遮掩、去美化,始终是暴行,一旦开始,将会永无休止。   我盯着盘子里的营养液,我想这些我没必要讲出来,上帝一定也能够明白……渴求被他人理解等同于自我卖-淫。   “听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张恒,如果我被带上反人类法庭……或许我会解脱。”我朝他微笑,这或许是最坏的结果。   “你真是疯了……疯了,算了,我真是疯了才和你做朋友,我还以为你这两年改头换面了。”张恒喃喃自语,摇摇头,仍旧不愿意相信。   “好吧,我还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抱歉,如果我上了法庭,还要麻烦你替我作证。”我说。   “林问柳……你真是……你真是。”张恒说不下去了,我把剩下的营养剂倒掉,张恒跟在我身后,我看向他,“……要去买咖啡吗。”   “你真是……你真是……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冷静,林问柳,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张恒叹一口气,我从他眼底看到了困惑。   “嗯……一开始有一点,后来又没有了。很抱歉,让你认识这样的我,我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我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早就已经不是学生了,这个你明白吗……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存在二律背反……它们的界限很模糊。”   张恒稍微组织了语言,认真地看向我,“林问柳,当我们踏入另一个世界时,我们代表的并不是我们自己,就算是我们自己……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你偶尔,也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在你做一些事情之前,要考虑清楚自己的立场,你的存在就已经意味着你的立场,如果你非要和他起冲突的话……你会付出很沉重的代价。”   “张恒,我很感谢你关心我……谢谢,抱歉,让我任性这么一次吧,”我朝他微笑起来,尽管我并不想笑,我还是那么做了。   偶尔,我会觉得有些东西值得我这么做,值得去违背所谓的立场,可能我会丢弃一些名声和选择……至少我还能表明另一种选择。我想表达的是,偶尔对某些声音说不,这或许没有用,但是可以告诉其他人……可以拒绝不去选择,选择并不单一。   “不要那么严肃……如果真的处置我,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替我感到难过。”我安慰张恒道。   “乌龙茶怎么样?”我在售货舱结了账单,无论我怎么说,张恒始终不能够理解,在我递给他乌龙茶之后,他还想说什么,最终放弃了。   我回到了实验室,由于和张恒交谈的时间很久,和平时的时间稍微耽误一段,我进实验室时注意到水花在晃荡。   一截鱼尾巴从鱼池里展开,冰蓝色的双眼几乎和鱼池边缘齐平,一条美人鱼从水里探出来,我看过去时稍稍怔住,随之唇边忍不住洋溢出微笑。   我还记得第一次踏入这里时,格尔斯看我时仇恨的那双眼,还有他受伤时阴郁的眼神,现在那些愤怒和阴郁消散,他那双眼变得安静平和,尽管有时候还会冷脸暴躁,但是我察觉出他没有恶意。   “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林问柳,你每天很忙吗?”他的尾巴在水里晃了晃,耳鳍撑起来,趴在鱼池边看我给他拿了什么。   很遗憾,我这次没有给他带鱼罐头。   “格尔斯,最近你吃了太多的鱼罐头……在我们人类世界里,如果你只吃一样东西,不太好,最近你的排泄物颜色很深,按照人类的诊断很有可能是上火了。”   “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今天换换口味。”我朝他微笑起来,把我带来的食物放在他的餐盘上……最近我给他准备了餐盘,他可以在吃饭的时候不把鱼池弄脏,这样省了一道换水的程序。   我为他准备的是一些素食,清淡的生鱼片、搭配沙拉草,西蓝花以及营养液。   格尔斯闻言凑过来闻一闻,随后漂亮的脸上出现古怪的神情,他抓起一把沙拉草尝了尝,眉头立刻皱在一起。   “简直比牡蛎壳还难吃。”他呸呸两下,把吃的草都吐出来了。   “喂,我还要吃罐头,你们人类难道天天吃这些难吃的东西吗?”格尔斯皱着眉看向我。   “并不全是……我们还有更难喝的营养液,”我对他说道,“格尔斯,这些都吃下去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我,冰蓝色的眉眼倒映着我苍白的笑容,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把盘子举起来,一窝蜂地全部塞进嘴巴里。   这种胡喝海吃式的吃法,看的出来他觉得很难吃,好吧,我看着他嘴边还挂着沙拉草,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擦掉。   他的鱼尾静静地伏在身后,因为我的动作顿住,眼底浮现出几分情绪,然后立刻把头扭了回去。一个扑通钻进水里,在鱼池里游来游去,荡出来一片水花。   “格尔斯,你在生气吗?下周再吃罐头怎么样……你有空应该关心一些自己的排泄物。”我对他说,另外还在鱼池旁边放了一本书,和一张手帕,他要摸书,最起码要把手擦干才行。   终端亮起来,屏幕上是女科研人员温婉的笑容,通知各个部门下午要开的例会。   “今天下午两点半,各部门准时在会议室集合,请各部门互相通知,辛苦各位。”   “格尔斯,我下午要去开会……我们晚点再见。”我对他说。   他尾巴朝我甩了一下,似乎这样算是回答我了。我出了实验室,对于这次会议的内容大概有所了解,和新开设的研究项目有关。   “小林,等我一下。”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扭过头,小美跟在我身后,三两步跟上了我。   “最近都没有看到你,是不是太忙了?”小美对我说。   “嗯……最近在忙数据的事情。”我朝她微笑道。   “是啊,我最近也很忙,”小美说,随之话音一转,看向我,“小林,你有没有看刚发的文件……基于对原子核裂变与聚变的研究,开展关于粒子的位置和动量的运算。”   小美:“我不小心看到了初始文件……尽管很快负责人重新发了一份文件,那是你在科院时候的研究方向……很抱歉,我这么问,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那个课题是你提出来的,只要能够研究出来位置和动量运行的规律,就能够阻止核辐射蔓延……所有人都知道,同时计算出来位置和动量是不可能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我并没有算出来,所以实验失败了。”我对她道。   “不……有另外一件事更令人在意,明明是你提出来的研究项目,小林,我并没有在参与的科研人员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这并不合理。”小美想了想说,“不让本人参与的研究,我真难以想象研究怎样进行。”   闻言我脚步稍微停顿一瞬间,很快反应过来,朝她微笑道:“以前的课题能被选上作为研究项目,我觉得很荣幸。”   “……”小美安静了一瞬,她看着我,随之噗嗤笑了起来,“小林,你真的是……总能让人意外呢。”   “这个时候,哪怕向我泄露一部分真实情绪也是可以的吧?”小美摇了摇头,随之看向我,“林博士,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总让人感到很有距离。”   “我很抱歉。”我对她道,对于人际关系,并不是我擅长的方面。   “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林博士,我收回我的话,只是因为我走不进你的心而不高兴。”小美看向我,稍微歪了歪头,“对于你来说,我大概只是一栋楼的同事吧。”   由于被她说中了,我并没有回答,她弯起唇角来,对我说,“你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这样形容应该比较贴切。”   她的声音很低,我只听见了前半部分,和她一起踏入会议室。 第19章 多姆阿莱勒   我的上司负责新项目资料的运送,由他去接应来自科研方的人员与运算机器,这是我了解到的,所以这次会议谢意并没有参加。   我身旁的位置空着,我和谢意有终端联系方式,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互相发过私人邮件,科研人员的所有往来邮件都设定了监测系统。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都被监控着。   我只给他发过很多数据邮件,他每一次的回复都只有两个字,收到。   由于科研部第一次发布的公告里并没有抹掉初始项目提案人的名字,小美看见了,我猜很多人都知道了,不然的话,不会在公布名单时,有很多人都在看我。   “此次项目以查尔林作为负责人,想必大家已经知晓形式之严峻,只许成功,我们没有退路可言。”阿尔曼在台上发表讲话,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底下响起一片掌声。   “另外还有相关关于人事方面的调动……事后会以公告的形式发出来。”女秘书甜美的嗓音传来。   开会主要是在讲这件事情,我静静地等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有的时候,人因为过度在意某个结果,而忽视了他人的意识性,事实上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无人在意。   没有审判。我只是收到了来自人事调动的通知,通知上有我的名字,我不再作为谢意的下属负责001号实验体,作为人事人员调到了组织部,具体工作调动之后的主管会负责。   之后会有其他的工作人员负责格尔斯,经历了一年半的时间,我要和我的上司告别了。   “还好了……听说你在海格那里,可能负责一些日常工作,虽然这样有点侮辱人了,他这样做,教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谴责他。让科院教授的得意门生去食堂杀鱼,实在是有些过分。”张恒对我这样的安排似乎也不满意,帮我的文件装进收纳舱里,一边收拾一边自言自语。   我的东西并不多,见他这个样子,我宽慰他道:“张恒,这结果还不算坏,听说那边杀鱼并不忙,我的薪资也没有变化……你有空常来看我。”   只是有一件事令我在意,告别的时候没有见到谢意。我朝他的位子上看去,那里空着,我把剩余的数据以文件的形式发给了他。   “林问柳……你以后尽量不要和那些政客打交道了,好吗。”张恒叹了一口气,把收纳舱合上,桌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好的,我知道了,张恒,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我问他道。   张恒:“当然了,好歹让我看看你的工作环境,虽然我并不能为你做什么,如果环境不好,我好歹能够为你抗议争取一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向他强调道。   “叮咚”一声,我的终端收到了回复,来自谢意,依旧是收到两个字,第两百零六封的邮件,后面的回复多了几个字。   ——收到。明日归。   我盯着那几个字,把终端屏幕按灭,和张恒一起下楼,电梯舱门合上时,我注意到舱壁的透明层,这里看人十分清晰。   我发现张恒在看我,他唇畔线条绷紧,目光带着某种查探,我猜他是担心我难过,我朝他微笑起来。   我与我的上司,在我看到一些童话故事里,我很早以前就清楚,我们既不是故事里的主角,也不是能够互通心意的恋人。   我们只是在各自的序章里擦肩而过。   “你……真的没事吗?”电梯舱门打开,张恒问我。   “没事,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格尔斯,张恒……我想我是在为我的无能为力而困扰。”我告诉他。   “所以说啊……就算你不做,总有其他人愿意做,哪怕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人类的意见总是不相通,你愿意那么做,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愿意和你一样的高尚而去舍弃自身利益。”   张恒:“……崇高并不能运用在生活里,它适合在很远的地方被追捧,一旦照进现实……会被人们毫不留情的舍弃。”   “好吧,不提这个了,林问柳,你会杀鱼吗。”张恒问我。   提起这个,我要先说句抱歉了,我在厨艺方面毫无天赋,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   “……不会的话应该可以学,”我想了想说,“但愿不是很难。”   “那可有你受的了,你看看,你不愿意……马上给你安排了一份杀鱼的工作,真是……我们应该学学他们的残酷。”   我看着张恒无奈的表情,令我的唇角下意识地想要扬起来,在我那样做之前,我先看到了不远处大楼前的人影,那里聚集了一些人,其中的一位,我看到一个大个子。   那是查尔林,我在科院时候的校友。   他似乎在和同伴讲着什么,语速很快,在看到我们之后,他的眼睛亮起来,嘴唇翁张着,朝我们过来了。   “我的上帝!林博士,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我很抱歉我的唐突,对于你的人事调动我感到非常不满……我能不能请求你,加入我的科研团队,这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老天,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查尔林握住我的手,他用那样诚恳单纯的一双眼看着我,因为激动语速很快,那双眼几乎要流出眼泪,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弯下腰紧紧地抓着我。   “老天………求你来吧,我不忍心看到你被这样对待,这很不公平!林,我会向部长申请的,我们都知道!他们在用一套话术欺骗我们,为了让我们达成某种目的而那么做……上帝让我见到你,一定是为了惩罚我!才至于让我痛哭流涕,我的眼泪在诉说我内心的痛苦!”   查尔斯身高一米九多,比我和张恒都高,他在用蹩脚的中文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一幕实在是荒谬又令人沉默。   张恒的表情既震惊又尴尬,我猜他在替我尴尬,而那些和查尔林一起的科研人员,他们是各个领域杰出的天才。与查尔林同样出身的海娜、兼并哲学家的赫尔默森,新世纪物理大厦之柱哈德桑。   “瞧瞧,查尔林又在给我们丢脸了。”海娜笑着说。   “我的时间十分宝贵,查尔林,还有五分钟时间留给你疯疯癫癫。”赫尔默森推了推手腕上的表芯,眼镜之下双眼毫无波澜。   哈德桑常年携带酒瓶,在空气中打了一个酒嗝,“抱歉……我能先走一步吗?”   我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底,我毫不怀疑查尔林邀请的真心,我也很开心他们能够继续先前的研究,他抓的我手腕很疼,我稍微把手抽回来。   “查尔林,我很感激你这么想……先前的研究我没有做出来,很感谢你们能够继续算下去,我很抱歉……不能加入你们,事实已经证明,我并没有那份才能。”我朝他微笑道。   “你为我感到难过我很感激……我并没有把科研当做我人生的唯一意义,所以你不用这样伤心。”   查尔林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回以他绅士的拥抱,对他道:“抱歉。谢谢你的眼泪。再见。”   我和张恒离开了那里,张恒回头看了一眼,随之收回视线,对我说:“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那么想的……西方人的眼泪是海水做的吗?”   “……可能因为上帝允许他们掉眼泪。”我回答道。   组织部距离的不远,而我要去的地方在食堂,这里也属于组织部的分支,当我来到这里时,见到了我的新负责人。   他们是原本这片海域的原住民,在科研中心开发之后被安排在这里工作,常年在海边工作令他们的皮肤黝黑,呈现健康的亚色,令我联想到了热情的吉普赛人民。   他们热爱大海,脸上洋溢着笑容,海格是这里的负责人,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由于他留的卷毛胡子实在是令人瞩目,与他的年纪有着不相符的成熟。   “林…问柳,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人来了,欢迎你来到多姆阿莱勒。”   多姆阿莱勒是这里原本的名字,由于收到通知,他们已经为我整理出来我的居住地和我工作的地方,我的任务是在这里杀鱼。   张恒和我一起过来的,他原本是过来挑剔工作环境,由于海格的热情,令他十分不自在,他跟在我身旁什么都没有说。   “你……难道你要和他们一起住吗?”我以前并不知道科研中心还有这种地方,在银色蜗牛壳的背面,这里靠着海岸线,离大海不过二十米的距离。   这里用银舱搭建了特殊的房子,长得很像渔船,每个舱位大概有不到二十平方,里面满满当当的归置了日常用品,很多非现代化的东西与机械舱壁格格不入。   我的舱房在中间的位置,收拾的非常整洁,和我以前的住所相比,这里离大海更近,如果涨潮,这里的舱壁会被大海淹没。   舱壁连接在一起,大概走两步能到海格他们住的房子,这里的舱房很有阿拉伯的建筑遗留风格。   “我想大概是,”我对张恒说,张恒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抱着我的东西进去帮我收拾东西。   “男女居然住在一起,林问柳,你好自为之,听说他们本地的姑娘热情奔放,我不想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多了一个女朋友,或者是多了个孩子。”张恒说。   “……”好吧,这简直是误会,我伤心的问他,“张恒,在你眼里……你觉得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我很想相信你,”张恒把我的东西放下,语气稍微一转,“如果爱丽丝和小美没有同时来问我你的取向的话。”   我:“………” 第20章 薄雾   “小林,就像这样,首先要把它们拍晕……你现在不使力气的话,他们接下来会很疼,不要犹豫。”海格在旁边为我鼓气。   我相信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某些事,比如我在面对厨具时,笨拙的好像手脚没有发育完全。   砧板上的鱼在活蹦乱跳,海格在我耳边喊了“三二一”,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我迟疑地拿起刀具拍下去,刀具落下,“啪”地一声重重地落在切板上,鱼被震飞了。   “我的上帝……他们为什么要派一个根本不会做饭的小子过来。我敢保证,他在这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阿尔敏在我身边开口,他帮我把震飞的鱼抓了回来。   我报以歉意的微笑,海格在一侧拍了拍我的肩膀,“哪有人生来就会的,多练练就好了,阿尔敏,你不要总是取笑别人。”   我尝试了五次之后,切板上的鱼死掉了,首先是剔除鳞片,其次是剜掉它们的内脏,然后放进油锅里,剩下的交给海格他们。   起初很难弄,在适应之后变得很快,我一个小时大概可以剃三到五条鱼左右,直到海格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你不用这么认真……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可以放松一点,可能,也许……大概你很快就会回去了。”   他们常年靠近大海,面容受了海风侵蚀,眼神却更加的澄澈,我在他眼里好像看到了清晰的画像,连我苍白的面容似乎有了几分人气儿。   “海格,我想,我在这里,或许能够学到一些东西,原本这些东西我并不擅长……现在有机会接触到,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我的一项技能。”我朝他微笑道。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虚伪,我只是在提前适应,如果抱着我始终会回去的想法……怀抱希望只会产生痛苦。人生是一场荒谬的旅程,或许接下来我只能待在这里,我想让自己提前适应。   “虽然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是你是初学者,这对你来说太苛刻了,你上午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你应该好好休息了。”海格把我的刀具拿开,把我推到了阿尔敏那边。   阿尔敏这个年纪沉迷终端上的游戏,我不小心碰到了他,他看我一眼,脸上的雀斑显得眼底的褐色更加纯质,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玩游戏。   “大科学家,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你剃掉的鱼鱼鳞都没有处理干净,瘦的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肉质,你还是不要给我哥添麻烦了。”阿尔敏讲了实话。   海格“啪嗒”一下拍在了阿尔敏的脑袋上,“阿尔敏,闭嘴。”   “林,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海格对我说。   我知道的,我对他说,“我会很快学会的……海格,我想出去看一看,可以吗?”   “当然……你去,如果到饭点我会让阿尔敏喊你。”   在我原本工作的楼层和住的地方,由于每天白天和夜晚产生的薄雾,令我看不清海平面,这里离大海很近,蔚蓝色的海面,一眼望去连接天边。   两侧的海岸线是灰色的,那是被污染的海水,它们被海浪推至沿岸边缘,我沿着沙滩行走,以前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钟爱大海,在某个时刻我大概明白了一点。   我走到了靠近灰色海岸线的位置,那里有鲜明的标识,禁止再向前踏入,我只能原路往回走。   隔着很远,我看见了那一排船舱一样的建筑,还有一道渺小的身影,那应该是阿尔敏,他这么快就出来找我了。   “喂……林博士。”我看见阿尔敏在朝我招手。   我想我大概会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阿尔敏朝我招手示意,离得近了,我听见了他的嗓音。   “……有人找你。”   银色船舱前,刚刚挡住了一部分,走近才能看清,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银舱阴影处,谢意黑色的军装一尘不染,光影落在上面形成几道褶皱,他似乎在等我。   令我有些意外。   我陷入了思考之中,我的工作应该已经交接完成了,有什么忘记的地方吗。   “……长官。”我的语气之中大概透出了疑惑。   阿尔敏识趣地进了舱室内,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日子可以既短暂又漫长,我才来这里不到三天,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林问柳,”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珠淬染了一层情绪,“我刚做完任务回来。”   我大概听说了,听说他成功接应了科院的人员过来。这件事……和我有关吗,需要过来跟我讲。   “长官,是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吗。”我问他道。   他没有讲话,我看进他眼里,他眼底比大海还要深邃,看进去好像随时会起平静的浪花将人掀翻。   谢意:“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这句话没有理由,他不是会点破的人,我也并不是会追问的人,我想了想,对他道:“我感到很抱歉……长官,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再和您一起工作了。”   “如果长官是在担心我,这里的生活我暂时能够适应,您不用担心。”我对他说,想朝他微笑一下,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他看着我,那双眼里的很多情绪,像是早晨在海面上泛起的薄雾,在我要看清前,很快消散了。   “……”谢意沉默了一会,问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向那一排排的船舱,我对他道,“我主要负责厨房的工作,偶尔出海在附近抓鱼……现在我还没有学会,我想过段时间我大概就能够掌握。”   “长官,这里的人们……他们很好,十分热情。”我说完了,剩下的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你负责数抓回来的鱼吗。”谢意看向我,他眼眸半垂着,低沉的嗓音像是平常的询问。   额。   以我和他最近的相触,我知道了他偶尔会问出一些问题故意戏弄我。就像现在这样。   我讲不出来话,很多时候,人会为了维持自尊心而伪装出一种体面来,谢意总是很轻易地拆穿我,这令我感到无措。   “抱歉,长官。”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讲不出来。   我又补充一句,“如果长官您什么时候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数一数。”   “……你没有其他要问的,比如你的工作内容,或者是你的朋友们。”谢意话音稍微停顿。   “……”我朝他微笑道,“没有,长官来看我,我很高兴。”   他在这时看向我,海面倒映出来的波光粼粼折射至他眼底,他盯着我看,看了我很长时间,那一瞬间,我的灵魂好像变得渺小却又沉重。   “……林问柳。”他喊出来我的名字,每个声调似乎都从耳边轻轻地掠过,他却什么都没有讲,视线收了回去。   “你做饭的话……对前上司有没有照顾,比如下次在我买的鱼餐里,多放一些鱼子酱。”   “长官,我只是负责杀鱼,不负责在前台服务。”我说,“如果我之后去前台舱室工作的话,我会给您多加鱼子酱。”   “嗯……辛苦你了,”谢意又看向那排舱室,侧脸稍微偏了偏,“你住在这里吗。”   好吧,我从他眼底看到了几分不愉快。   “长官,这里没有您想的那么差,里面很干净整洁……您要进去看看吗?”   谢意在原地站着,他的下颌线略微绷紧,漆黑的眼里没有情绪,片刻之后才回应我。   “……不必了。”   “林大科学家,该吃午餐了。”阿尔敏又从后门冒出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到海格那里的。   我向谢意道别,“长官,抱歉……现在我要去用餐了,很感谢您来看我。”   阿尔敏在后门那里站着,他偷看一眼我身后的人,直到进门才开口,“他是你的朋友吗?”   “嗯?”我对阿尔敏说,“不是我的朋友,是我曾经的上司。”   阿尔敏“嘁”了一声,“他是要让你回去吗……你才来三天吧。”   我闻言没有回答,趁乱摸了摸阿尔敏的脑袋,被他不高兴的躲开。中午饭是刚抓回来的鲑鱼,我盯着盘子里的鲑鱼看。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白色的长发,冰蓝色的眼眸,漂亮的脸上总是不乐意与冷淡,不知道格尔斯怎么样了。   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我的个人意志而发生任何的改变。而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选择。   我不得不承认,当我清楚的意识到格尔斯还在鱼池里,在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而我已经回不到那里去。   我看着那栋大楼亮起的灯光,很快会有新的人接替我,或许对方会做的更好,或许能够更好的照顾格尔斯,不会忍心对格尔斯做那些事情。   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人在不愿意面对事实时,不知不觉的加以想象,于是成为了某种怪物,又称为幻想家。原因在于除了想象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大楼前,机械门依旧是那扇门,我已经没有了打开这扇门的权限,值岗的工作人员朝我礼貌微笑。   “很抱歉,林博士,实验室禁止任何无关人员入内。” 第21章 腐蚀   “喂,你们都听说了吧……关于实验室的传言,据说不止一个人听见了。”   我低头吃着早餐,平常喝营养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由于胃是情绪型的器官,在心情阈值降低时,盘子里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阿尔敏坐在我身边,闻言从终端里抬眼,问了一嘴巴,“什么传言?”   “有关鬼怪的传闻……昨天晚上,不止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夜晚他们去送餐的时候都听见了……来自实验室发出的惨叫声。”   “我敢说你们一定没听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但是安琪那小子说能听出来它在承受某种痛苦,你们说……那会是什么声音?”   “你想知道?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科学家。”阿尔敏看我一眼。   “阿尔敏,吃饭的时候不要再玩游戏了。”海格提醒道。   我捏着餐勺的动作不知不觉顿住,周围的人声在我耳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没办法改变他人的命运,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   尽管有时候这样的动作令我感到灵魂非常沉重,某一刻,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许多孔洞,因为内心的腐蚀而弥漫出腥臭来。   “林博士……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安琪说,有点类似海豚发出来的声音,但是更加尖锐,你们是在拿海豚做什么实验吗。”讲话的人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情,在他们看来,许多大海的生物都是他们的朋友。   我是嗓子好像被黏糊糊的营养液堵住了,令我讲不出来话。   “……我不太清楚,抱歉。”我从阿尔敏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异常,我猜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以至于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喂,你没事吧。”阿尔敏放下了终端,他纯质的眼眸认真的看向我,我的手腕被他抬起来,我侧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没事,我可能要休息一会,抱歉。”我对阿尔敏说。   我看见了海格忧心的表情,但是我已经做不出来微笑的动作,我没办法安抚他们,我不知道我怎么离开的后厨,回到了海边的船舱。   在这里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那是蔓延过沙滩的动静,在上面留下痕迹,我扶着舱壁,眼前的景象几乎在重叠,耳边再次出现了某种声音。   某种尖锐、正在遭受痛苦的声音。人鱼在受到伤害时,发出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那道声音仿佛混合着海浪声落在我耳边。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我身上只剩下两种颜色,一种是我黑色的发丝和我的眼睛,剩余的是我的皮肤和我眼白的颜色,他们冲撞在一起,偶尔会形成一片肃穆的灰。   “砰砰砰。”门舱被富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外传来熟悉的音色。   “林问柳……你在不在,看看我来给你送了什么。”张恒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我耳边的声音消失,如同海面的浪花消退消散,我看向门外,窗户和门连着,看到了门外人的影子。   “快来开门,林问柳。”   张恒话音随之顿住,我给他打开了门,他怀里抱着一个银球,大概是特殊材质做成的,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神情在我开门之后消失。   “这才几天……你这是什么表情,”张恒进来了,他把那个银球放下来,它被布料包裹着,放下来之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我新做的实验装置……我猜你在这里偶尔或许会很无聊,特意为你做的。”   张恒说着,他看向我,“你是在这里受欺负了吗,你告诉我是哪一个……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我会为你伸张正义的。”   “……”我很抱歉失去了表情管理,闻言努力的挤出笑容,平复下来心情,我对张恒说,“这里没有人欺负我。”   “没有就好,你看看吧……这是个磁力反动装置,看到上面的悬浮球没有,如果你去碰它,它感受到能量,会像土星自传一样围着中央的星球旋转……就像这样。”   张恒说着,伸手碰了一下,悬浮球通通运作起来,大概有六到七个悬浮球,他们一起围绕着中间的银球旋转。   “你看,它们因为收到了感应都会开始旋转,这是我想让它们变成这样的……如果它有自己的意识的话大概不会愿意只围绕着某颗星球去转。”   “我们就像这些被感应的星球一样……只不过人类拥有意识,好啦,你不要过于责怪自己。”张恒收回手,他迟疑地看向我,随之收回目光。   “你的工作做完了吗,还有时间做这个。”我跟随他的动作,戳了一下小球,他笨拙的安慰令我感到温暖。   “别提了,刚做完又来了一堆任务,我明明是科研人员,为什么让我去干文员做的事情。”张恒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我,“这里有我更加不放心的存在,我当然要抽时间过来。”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之后,到时候会空出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会每天都过来看你。”   “张恒,这对我来说不是必要进行的活动。”我回答道。   “就算你这么说……以前我们也是一起吃饭的,不待在一起,我很不习惯。”张恒说。   “还有,”张恒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联系我,我再忙也会过来的……这样说很矫情,尽管我不喜欢这样的煽情。”   “……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类拥有的特质,当过分依赖某个人时,必然会遭其厌倦,除非另一个人也是如此。   “不用担心我。”我朝他微笑道。   张恒对我说了什么,我视线里映出他的神情,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鸣叫,穿透我的耳膜,令我听不清张恒说了什么。   “……没关系。”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听见了,我回应了这么一句,他皱眉看向我,最终起身。   “……下次我再来看你。”我目睹他离开。   舱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一浪推着一浪,随着寂静的声色,我的心脏一并随之跳动,一声比一声的缓慢。   砧板上的鱼,随着刀背落下,它在砧板上不断地挣扎,随之昏死过去。人没有必要去思考生活中的每一件细节,就像现在这样,我把砧板上鱼的内脏用手指扣出来,如果去思考这样做是否残忍,本身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只要学会适应,适应每一件事,既不要陷入宏大叙事里的悲情,也不要思考细枝末节里的沉重。   生命的轨道运行至哪里,只需要沿着既定的路前行,漫无目的,舍弃原本的意识,这样沉重的生命才能变得轻盈。   ……应该这样的。   放弃思考。   我手指沾上了鱼腥鲜血,视线陷入了混沌之中,在这一刻,砧板上的鱼用黑白分明的眼投视着我。我感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好像我吃过的每一份鱼食都争先恐后地要从我的肠道里冒出来。   它们撕开我的身体,从胃袋上游到我的嗓眼,侵占了我的唇腔,我仿佛听见了它们啃食我血肉的声音。   这纷繁的想象令我的腰肢不得不弯曲,在我想为别人留下的序章里,从来不曾想用这幅狼狈的模样落下篇幅。   偶尔,故事发生偏离,我们理应擦肩而过,或许是在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我看向了某人,他与我对视,命运的钟声无声的敲响,迫使指针转动。   他出现在我面前,将我的狼狈姿态尽收眼底。   我和谢意对上视线,此时我弯着腰,手腕撑在砧板边缘,我的躯体因为承受不住情绪的蔓延想要投降,我从来不允许自己的身体倒下。   “……林问柳。”我大概听见了命运敲响的钟声,谢意看着我,他嗓音稍稍停顿,漫不经心的眼眸总是那样,漆黑深邃能够容纳全部。   既无喧嚣也无起伏,只有一片平静。   偶尔的时候,能够在缝隙之间打开那扇窗户,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因为我的姿态而感到不愉快。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推开那扇窗户,他已经紧紧合上。   “偶尔,不要太过于勉强自己。”谢意倾身,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视线里,我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把我的手掌拿开,我看着他用手帕将我的手指擦干净。   手帕掠过我的每一寸指尖,去掉了那些血腥,我盯着他的神情看,他抬起眼,眼底将我的神情网在其中,随之稍稍皱眉。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身旁其他人的视线,由于谢意突然到来,海格和阿尔敏同时看向这边,他们的表情极其不自然。   谢意侧过脸,看向海格眼中沉敛,他对海格说,“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工作……他的工作由我来做,我想占用他一部分时间。”   海格:“……您不用做,他负责的工作并不多,放在那里就可以。”   阿尔敏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谢意没有放下的打算,不但如此,他还不允许我继续做。   “林问柳,你去休息。”谢意命令我道。   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不懂他的意义,他朝我走来,似乎总是轻轻地停留,如同偶尔来的兴致,在我身旁撑起一把伞。 第22章 血池   我看着谢意的侧脸,他清理这些鱼来毫不费力,我坐在一旁的木桩上,这样的组合有种荒诞感,好像某一刻我们的关系变得特别起来。   如同庄园里一起生活的人们,他们一起承担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一人坐在火炉旁,另一个在窗前处理午饭要用到的食物。   “看来这位长官更有天赋。”阿尔敏空隙之间朝这边看了一眼,做出如此的评价。   海格笑着说:“您如果过来的话,我们的工作可能要过于轻松了。”   “我之前上过解剖课,”谢意随之看我一眼,“大概是比林问柳做的好一些。”   我:“………”我讲不出来话,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动作,见他三两下眼也不眨地把鱼头剁掉了。   “林问柳,跟我来。”我一整天的工作,被他不到半个小时处理完了,鱼头切的整整齐齐,甚至都朝向一个方向,那样的盯着人看,我有些佩服长官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休息了一会,稍微缓了过来,我不清楚这是他在我身边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由于谢意总是很镇定,似乎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风轻云淡,会带给人力量。   在我跟过去之前,我稍微停留,把鱼头转了个方向,让鱼头的眼珠对着外面,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扭头的时候,发现谢意正看着我,他看看我,又看看鱼头,稍稍侧头,什么都没有讲。   我跟在他身后,他大概是要找和我讲话的地方,我上次发现了他不喜欢这些船舱房,它们紧挨在一起,显得不那么体面。   “长官,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这样沿着大海的边界走,这一片种了胡杨树,它们在初秋时尚未叶子尚未变色,仍旧是绿荫各色的叶子。   谢意停了下来,他看向我,侧眸去看我的手指,由于不擅长的缘故,我的食指和中指分别磨出了痕迹,它们在苍白的指尖上有些显眼。   在我注意到时,我看向自己的手掌,一道阴影随之落下来,谢意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更加宽厚,修长有力,指侧有磨出来的茧子,我看到了他拿着的什么东西。   白色的附带黏着物,药膏贴在了我指腹上,清凉的触感传来,上面有个兔耳朵的图案,我因为他这番动作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我不明白,他的行为。大脑有些宕机,他总是送我兔子。兔子烫伤药,兔子药膏,上次跟我讲我喜欢吃的食物是兔子喜欢的。   额。   我不明白自己和兔子哪里有相像之处。   “长官,我的手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吗。”我问了出来,他离我咫尺之遥,如此近,以至于我抬眼就能撞进他眼底,两道身影映在海面上如同胶着在一起。   他放开我的手腕,眼底出现了片刻迟疑的神色,很快消散了。   “林问柳,在你看来,它们不宝贵吗。”谢意反问我,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大概是宝贵的,毕竟我是一位科研人员。我收回自己的手指,想了想,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刚刚看你的状态不是很好,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应该休息。”谢意说着,看向远处的海平面,视线掠过很远的地方,眼眸又转向我,“不要对自己过于苛求。”   我扇动眼睫,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在我们出去找资源舱的路上,那时候谢意似乎也是这样跟我讲的。   “我知道了,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我指尖略微动一动,摩挲到了药膏贴到的地方,眼角瞥一眼,目光在兔耳朵上停顿。   “……”我察觉到谢意在看我,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嗓音之中掺杂了几分冷淡,“林问柳,你害怕我?”   额。   我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只是我的上司的话,我大概不会对他有这样的心情。由于我倾慕他,我面对他时,时刻要抵御这种心情,我常常反应不过来,像是游戏里卡顿的npc那样,不懂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合适。   “没有,长官,我只是……”我还没有讲出来,谢意上前一步,我的脸颊要碰到他的衣领,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像那种气息会将我侵蚀。   “……”他垂眸盯着我看,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只是有点紧张。”我屏住了呼吸,慢半拍地对他说。   “………”谢意没什么反应,眼珠随之侧过来,视线轻轻地刮了我一道,“你不用害怕,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您……您过来是为了什么,有话要跟我讲吗。”我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一步,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嗯……新来的下属令人不太满意,我打算向上级申请把你调回来。”谢意看着我,深邃的眼底一瞬不眨,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如果我让你感到害怕的话,以后我会对你亲和一些。”谢意稍微沉吟片刻说。   额。   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反应,这令我更加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现在似乎应该表现的开心一些,假装那样,因为人人都认为我应该讨厌这里的工作。   实际上,这里的工作和我在实验室的工作没有太大区别。   我唯一挂念的,是那条鱼池里的鱼。   还有一些其他难以言喻的心情……来自于他对我讲的这些话,偏偏是他讲出来的,令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谢谢长官……但是我可能调回去的话,也做不好很多工作,或许长官找其他人更加合适。”我对他说。   “我会考虑的。”谢意说。   我看向面前的人,某种心情在胸腔里堆积起来,随着海浪的声音,耳边又响起了尖锐的声线。那道声线如同心率在我耳边起伏,磨损着我,让我偶尔弯下身躯,丢舍掉我平日里保持的自尊心。   “长官……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求您。”我开了口,暂时忘却那些思绪,朝他看过去,眼中大概带了些许神色。   人在欲-望之中彰显破绽。偶尔思念和担忧,这些中性的情绪,由于过度起伏而辗转成为欲-望。   谢意闻言看向我,他视线稍稍地停顿。映出我苍白的脸色,以及不太好看的神情。   “能不能请求您……让我去一趟实验室。给您添麻烦,我感到很抱歉。”我开了口,唇线紧紧地绷直。   无论他是哪一种回答,我们的序章翻起新的一页,我像是一个观察者,常常路过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现在走在了他面前,向他表达某种请求。   我常常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我始终能够保持某种身份,翻起书页,不会走进故事里。   “……好。”海风吹拂,他只有这么一个字,应承了我的请求。   我跟在他身后,很多时候,他像是一个领导者,尽管他总是神情冷淡,偶尔我在身侧看他,舱壁之上浮现出的面容,他的表情会发生变化。   “……你做的很好。”我从电梯舱壁和谢意对视,他眼底蔓延出的平静情绪,静静地看着我,很低的嗓音,如同无形之中为我点亮一扇灯。   只有这么一句,却令我心底翻起涟漪,我跟随他来到实验室,这里现在多了很多工作人员守在这里。   谢意被拦在门外,工作人员挡住了他,“长官,001号实验体现在处于特殊时期,很抱歉……禁止查探。”   “让开。”谢意开了口,漆黑而锐利的目光扫了过去,薄薄的如同藏了敛锋。那样的一道视线,工作人员稍微愣住,随之让开了地方。   离得越近,分明近在眼前,我却迟迟不敢向前。我的左眼皮隐约在跳,某种不祥的预感浮现而出,令我感到头晕目眩。   人脸识别进行中,工作人员腾开了地方,对着终端低声说着什么,随着机舱门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来自海底生物的腥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那种味道令人想起死亡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海里死掉了。比如蓝鲸、虎鲸,鲨鱼,它们死掉时发散出的气味。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跟在谢意身后踏入实验室的,这段记忆如同消失了,它们被更深的恐惧替代,令我完全想不起来。   来自机器运转的声音……实验室里装设的监控系统,滴滴啦啦的水声,落在鱼池里,我的瞳孔在那一刻陷入停滞。   最中央的位置和原本不太一样……原本干净像大海一样澄澈的鱼池,现在那里被替代,放了很多鱼类,那些鱼类都溺死了。   它们争先恐后地从血池里逃出来,成年雄性人鱼的体长能够达到两米到两米五不止,如果将他们的腹部切开,他们流出的鲜血能够把整个鱼池染红。   偶尔,人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并不给他们换水,可能只是为了得到一份实验数据。   我眼前被血池填满,在那摊血水之中,见到蜷缩在角落的一团阴影。   耳边响起了尖锐的啼鸣声,声线器被取掉,血池之中的人鱼由于恐惧本能,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第23章 终有一日   我的眼睛是最小片的湖,它们常常干涸,因为我常常微笑。偶尔,它们会失控,湖面被填满,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格尔斯……格尔斯。”我趴在鱼池边,想触碰他又不敢,我的手指在颤抖,胸腔里的情绪堵住我的六感,令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他叫的每一声,都如同刺在我心口。   那道尖锐的鸣叫声停止,我的眼泪掉落下来,砸进鱼池里,我看见了鱼池里冒出来很小的泡泡,那一抹阴影似乎在角落里动了。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   “格尔斯……是我……抱歉,你还好吗,让我看看你好吗……”我手指抓在鱼池边,腥臭味刺激令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指尖碰到了清凉的血水,触碰到一片粘腻。   “哗啦”一声,一颗脑袋犹豫地从池子里钻出来,我见到了一张被污水充斥苍白的面容。他的脸颊受了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白色的长发卷在一起,和一些动物的内脏,那双冰蓝色的双眸充斥着深重的恐惧。   我的心脏停滞了一瞬。   “格尔斯……是我,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刻,我的愧疚感化成了巨大沉重的壳,如同一道山压在我身上,令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他的面容在我眼底模糊,我看着他朝我缓缓地游过来,他那双冰蓝色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哗啦”一声,他浮出水面,露出了身上的伤口。   在他上身和鱼身连接的地方,那里被切了一道大约十五公分的口子,尽管人鱼的自愈能力较强,伤口没能愈合,仍旧在流着血,他每活动,伤口撕裂传来的疼痛令他脸上展现出痛苦的神情。   他没有声带器,一张嘴是模糊的声音,尖锐的嗓音牵连我的耳膜,我触碰到他的发丝,他隔着鱼池抱住了我。   “啊啊啊——”我耳边是他的嗓音,我除了会掉眼泪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碰到他的发丝,他原本那么的活泼漂亮,现在奄奄一息,甚至连原本的仇恨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格尔斯……抱歉,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好吗……对不起,我……我很担心你。”我想他大概能听懂我的话。   他稍微松开我,双手仍旧紧紧地抓着我,我看向他腹部的伤口,在那道伤口附近,还有两道较窄的伤痕,伤痕已经愈合。   我碰到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番,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注意到他的视线看向别处,似乎在警惕谢意。   “……声带器。”我险些忘记了谢意还在这里,他把声带器递给我,眼里将格尔斯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处理自己糟糕的情况,我在谢意眼中看到了情绪失控的自己。   “长官……我想再拜托你做一件事情,可以为他治疗吗……只是简单的缝合一下。”   “……”谢意静静地站在我身旁,对我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声带器放在格尔斯的脖子上,我捂住他腹部的伤口,冰冷却又红腥的鲜血,他看向我,漂亮的脸上狼狈没有血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我的面容,他伸出手去接我的眼泪。   “…林问柳,是你让他们那么做的吗?”格尔斯看向我,那双眼里有一片海水在闪烁,“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你们人类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保证……你们永远都不会得到。永远。”   格尔斯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眼前因为晃荡的池水而模糊,我低头去看他的伤口,尝试让那道伤口合上,冰冷的鲜血在我掌心,我迟钝的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掌停滞在半空中。   “格尔斯……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抱歉。”   我努力地朝他微笑,我在格尔斯脸上看到了怪异的表情,那双愤怒的双眼里掺杂着难过,我没办法安慰他,我不知道我还能讲些什么,一切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黑色的军装纽扣在我视线里一晃而过,谢意的侧脸沉稳淡漠,盘子里放了麻醉剂,缝合针线以及伤药。   我努力的维持起镇定,对格尔斯解释,“格尔斯……现在我帮你把伤口缝合起来,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对不起。”   格尔斯没有讲话,别过脑袋去,他的手掌却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在我为他注册麻醉剂时,他侧过来看我,冰蓝色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的色彩,他把脸颊贴在我肩膀上。   我的手指在颤抖,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颤抖了一瞬,在我耳边咬紧了牙齿,他的牙齿几乎要碰到我的脖颈,我用针线将他的伤口缝合住。   一针一线,遮掩罪恶与掠夺。   门外传来了警报的铃声,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谢意一言不发,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我道:“……林问柳,处理好了我们该离开了。”   我看着谢意的背影,他朝门外走去,外面是守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我的行为一定让他们很难办……可我毫不自责。   “……你要走了吗。”格尔斯看向我,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逼迫我不得不朝着水池靠过去,那双眼被虚弱的倔强伪装,他不愿意在我面前掉眼泪。   “对不起,格尔斯……请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自由的。抱歉。”我松开他的发丝,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与他告别。   上帝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告诫人类,眼泪绝洗不掉命运。   我不敢回头去看,我知道他在鱼池边看我,过度的情绪起伏令我难以平静,我担心回头看他一眼,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做出并不明智的举动。   我收起颤抖的掌心,把它们藏在我的口袋里,连同我的脆弱与失态。   “谢意长官,很抱歉实验内容可能有些出入……我们在之前已经和您汇报过,在实验过程中对于001号实验体的损耗是不可避免的。”   我听见了他们的交谈,与侧过来的谢意对上目光,我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眼尾,我下意识低下眼帘。   谢意:“……我想这应该算是你们部门的失误,如果每次实验都出现这种误差的话,这个程度已经偏离实验,算的上虐待同类异族。”   “当然,我会向阿尔曼部长询问,如果这不是他规定要的实验数据的话……诸位的证词还是留给法庭。”   我注意到工作人员难堪的脸色,对方向谢意道歉,“十分抱歉,实际上是实施的工作人员出现了失误……001号实验体在过程中抗拒的太过于厉害,所以我们才出现了误差数值。”   “长官,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   我大概明白,工作人员的难堪。科研人员在做实验时,真实情况自由度很高,如果不给科研人员很大的自由度,在限制里很难得到有意义的发现。   除此之外,谢意来科研中心一年半,他从来没有苛责科研人员,他对一切都十分随意,只会按照上司的命令去执行……甚至,我大概能感受到,他对人鱼毫无感情可言。   科研中心的十条人鱼全部都是他抓的,他很多时候像是执行命令的机器,没有任何意见,对研究成果也并不在意。   我不能明白,朝他看过去,他听着科研人员的道歉毫无反应,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工作人员深深地鞠躬,然后离开了。   我跟随他的步伐离开,在电梯舱壁间,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的视线毫不遮掩,深黑的眼如同埋藏在地底的黑曜石,坚毅锐利,他在认真地看我。   或许,谢意觉得我这样狼狈的姿态很新奇,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林问柳,你要哭到什么时候。”他看向我,眼眸低垂,修长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中,似乎要为我擦眼泪。   我的眼泪已经消散了,那一刻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并没有触碰我,而是在半空中收回手。   “长官……为什么要责怪他们。”我问了出来,嗓音有点低。   “………”谢意漆黑的眼眸略微睁开,眼眸转向我,半天才回复我,“林问柳。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那么冷漠无情的混蛋吗。”   我没有讲话,显然,他确实是,我看过很多次他开枪,在抓捕人鱼的时候毫不留情,淡漠与冷峻的神情令我印象深刻。   我为自己喜欢这样一个混蛋而忏悔。   “并不是,长官。”我回答的有点牵强,被他看见,我视线下意识地移向其他地方。   “……我确实对那些事情不太关心,”谢意开口,他冷淡地收回目光,“……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额。   我讲不出来话,因为他冷淡的语气而挫败,我低下头,与他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他仍旧在看我,下颌线略微绷紧,我想他可能在忍着不责备我。 第24章 海与天色之间   两年前一个昏暗的午后, 连绵不断的雨季令空气变得更加粘腻,我在闷热的雨天听了一场讲座。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他们总是为自己树立各种各样的敌人。非我族类,便是敌人。执政方式不同, 便是敌人。肤色不同, 便是异种。宗教信仰不同, 便是敌人。与个人立场不同,便是敌人。在联邦政府成立之后, 不愿意归属联邦政府即为敌人。   世界各地因此爆发了反联合战争, 我被老师要求来听一场关于双方不同立场的讲座。   “只要我们的敌人还存在一天,意味着我们无法实现共同联合, 如果消除了那些异类, 我们的可活动面积至少会扩大百分之三十,我想诸位已经能够遇见,未来的人类时代……我们能够恢复百年前的地球光景。”   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激进派的旗帜是一颗倒立的羊头, 上面用了两把剑贯穿羊角,意味着正义复兴。   “诸位……我认为, 我们应该停止一切军事活动,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如果谁宣传战争,那么让他前往军事基地去直面摧毁与残暴……如果他经得起这样的考验,那么再去鼓吹宣传他的主张也不迟。”   保守派的温和发言人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她的五官生的十分端庄淑雅, 笑起来时让人想到圣女贞德的画像。   “该死的!如果不是战争, 你以为是谁带来这一切……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们的资源问题、我们的土地问题, 我们的经济周期循环问题,我们的科研问题的话!”   保守派的旗帜是一面五彩斑斓的盾牌, 上面有所有原始人种的部落旗帜,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张盾牌,背后的蓝色球星正是我们脚下的土地。   “亲爱的勇士,我想……如果你肯让你们组织内部的那些政治贵族放弃他们哪怕百分之三十的利益,我们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让自己积累所得的资源非自愿奉献给他人……你这样又和强盗做法有什么区别?”   两方各自扬起各自的旗帜,同一个场合里,他们因为立场的不同互相视对方为敌人。我坐在沉默的后排,这里的位置靠窗,一抬眼能够看到顶上的玻璃彩窗,墙壁上悬挂的有十字架。   讲台正中央的墙壁那里,那里有一座管风琴,这里原本是中央教堂,宗教政治已经颓败了近千年,这里遗存的部分被用作宣传政治主张。   我听见了潮热的雨落下的声音,霹雳啪嗒敲打着教堂的窗户,那声音富有节奏,像是一场天然的乐曲。   “……你的课题想好了吗?”一张脸凑到我面前,同学院的华裔,因此辨识度很高,我知道他叫张恒。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你猜他们哪一方会胜出。”张恒扭过去又看一眼,随之看向我,朝我露出友好的笑容。   “上一次是保守派胜出……这次应该是激进派吧。”我说。总是这样,任何时期,为了维持平衡,两股势力永远会相得益彰,不会有哪一方一直胜出。   “啊……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张恒说,“那意味着很快又要打仗了,据说在核辐射区域出现了核磁爆,我的课题想要做一个关于核磁爆的研究。”   “你是叫……林问柳,对吧?”   “你好,我叫张恒。”他朝我伸出手。   人在发表主张时,如果连接着某一类人的利益,他会情不自禁地陷入某种崇高里,如同自己已经承载了某样使命,这种人被人们称之为领袖。   激进派大多军区出身,他们出身在战场上,斗争是他们的使命,如果某一天战争消失,意味着他们没必要存在,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从教堂出来,外面还在下雨,还好我带伞了,张恒没有带,他在我身边,用文件夹遮住了脑袋上的一片,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子。   “……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见。”张恒说完,沿着雨幕身影消失。   我在等待的空档,注意到了一群从城外运送来的人。由军区负责将一批感染核辐射的人群送回来。因为资源简陋,他们全身都用纱布缠绕,有专家说避光可以避免辐射扩散。   受到辐射的侵蚀,他们体内的dna序列会消散重组,首先是皮肤溃烂,因此他们大多纱布都透出红色隐约的血迹。   其次是免疫功能的缺失,白细胞会消失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九十五,体内的白细胞无法对抗病毒,如果没有及时输血,很有可能会立即死去。   不间隔的输血的话,即便白细胞能够恢复,他们的皮肤很快会溃烂消失,需要用人造皮来填补。他们的生命最长能够维持一个月,短的话只需要一个星期。   我看到了许多被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他们大部分躺在担架上,有些仍然有行动能力,由于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低着头往前走,脖颈前倾,看上去麻木而绝望,没有任何生机。   他们正好路过教堂之下,我遇见了他们,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回去之后却反复在我脑海里涌现。   为此,我提出了基于核辐射分子的扩散进行反位置与动量的运算,这项实验如果成功,那么能够解决辐射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我在连绵的雨季发表了我的观点,向上级申请的课题,由于本身提出的观点对于现有物理体系是不可能实践的,因此颇遭非议。   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意,这项课题后来被我放弃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在激进派的领导下,再次爆发了战争。   由于战争运用了核武器,使我们原本可利用的土地资源进一步收缩,整个人类社会陷入战后低迷时代。   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无休止的战争还存在一天,那么……会不断地产生问题,核磁爆就是最好的展现。   我们回馈给这片土地巨大的伤害,很快这份回馈将奉还给我们。这片土地被侵蚀诞生出了一系列的怪物,那些怪物在空气中混合成人类力道千百倍的混沌乌云,时刻带走人类的生命。   ………   “阿尔敏,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款游戏。”我问道。   阿尔敏沉迷终端上的游戏,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娱乐设施,虚拟世界是人类沉寂心灵的另一处避难所。   “……”阿尔敏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他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空隙的时间看向我,“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不然还有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事实上,我和阿尔敏只负责上午的工作,下午基本没什么我们能做的,偶尔晚上会出海去收渔网。   提起终端上的游戏,他来了一些兴致,纯质的双眼抬起来,“没有最喜欢的……每一年都会新出游戏,大部分都挺喜欢……我现在玩的这部是战前出的游戏,由于游戏公司已经倒闭了,数据一直无法更新。”   “名字叫0号星球,这是一款单机游戏,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颗星球,自己去建设去模拟经营……由玩家扮演高位纬度的操控者。”   “我在前几年似乎见过他们的宣传。”他的话令我想起来一部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很早以前就开始玩了……它的自由度很高,因此而闻名,大概是八年前……我从我哥的终端上买下来的,花了我哥五千布朗。”阿尔敏说着,他看向我,大概平常我们交流并不多,他一下子跟我讲这么多,令他有点不自在。   他很快舍弃了那份不自在,把终端上的屏幕递给我看,几年前的数据,做的非常完整真实,这里是阿尔敏建造的一片基地,几乎能够完美的模拟现实。   “很美。”我忍不住道。   完整高大的建筑物,每一片城市都完好无损的交织灯火,从高空往下俯视,层层叠叠如同落下了一条银河。   “嗯,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修复它的数据。”阿尔敏似乎只是很平常的说一句。   我在他身边翻找我曾经留下来的实验记录,我的每一份思绪,每一份感悟,曾经都被我整理收集起来。我猜他说的修复数据……应该类似于他想做的事情,梦想之类的。   “那很好,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实现。”我说。   我从陈旧泛黄的资料夹中找到了自己两年前的字迹,上面是我写下来的计算公式,对于两年前课题系统化整理。   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我看过去,阿尔敏看向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   阿尔敏:“我以为你会说一些别的……比如没有意义之类的,你们这些科学家不是经常那样说……沉迷虚拟世界意味着与现实世界失联。”   “那都是骗人的,”我闻言微笑起来,“据我所知,我的大部分同事都有玩游戏……如果我们不那么说的话,我们每天的忙碌将会毫无意义。人总会用一些借口来蒙骗自己,这样的话才能避免痛苦。”   “……这是我听过最特别的回答。”阿尔敏开口。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看向我手里的资料夹,稍微停顿,“……物理学?”   “嗯,我要为此忙碌起来,很抱歉,我想要向你提出请求,”我看向他,“阿尔敏,我可以请求你那么做吗。”   “……”阿尔敏眼里彰显了某种古怪的情绪,他咕哝道,“你们东方人讲话一定要绕来绕去的吗。”   “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反正你提出来,就算我不做,我哥也会帮你,”阿尔敏补充了一句,“当然不代表我不会帮你。”   “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办法回到实验室,由于这里什么都没有,可能需要你帮我做一份数据,然后把实验机器打印出来。”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我朝他微笑道,“阿尔敏,可以拜托你吗。”   “……我只是对游戏数据有点了解,”阿尔敏说,我看着他,他稍微别开目光,“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阿尔敏,林博士,准备准备要出海了。”海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把资料册放下来,他们搁置在窗前,昏暗的光线透进来,让我回忆起了在实验室里的日子,只是现在并不同……要克服的问题变得很多。   “喂,你的那些实验机器,我都没有见过,这要怎么做。”阿尔敏问道。   “应该会有帮手。”我对他道,海格在船上朝着我们两个招手,我和阿尔敏一前一后上船,碰到冰冷的海水,天边的太阳在黑暗环境之中与海面一起消融。   随着船舱的行驶,我们离海平线越来越远,我看向天边,只剩下一片火红的云,由于那一带靠近辐射区,海上开始起雾,慢慢地看不见了。   “阿尔敏,你见过人鱼吗。”我问他。   阿尔敏正在起帆,他手里拽着绳子,闻言回答我,“没有见过……倒是听说你们抓了人鱼,那是真的吗。”   “抱歉,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对他说。   “还是不要有了,如果真的有的话,被我们发现的下场大概会很惨……许多男性都曾经幻想过美人鱼,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大概能够解决一部分社会问题。”阿尔敏无所谓的说。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对他说。人鱼的相貌都十分出众,如果出现之后,未来也是可预见的。   “林博士,你看看身后的位置,有没有网?”海格在船头朝这边喊。   我闻言看一眼,看到了投映出来的网影,对海格道:“……有,海格,可以停了。”   这一趟收获颇丰,海格他们要举办聚会,在舱室前,我对我不能参加感到十分抱歉,我朝他们微笑之后回到我自己的舱房。   舱壁亮起一盏灯,我在窗户前埋头写申请,首先是一份关于加入实验课题的申请,以及我思路的完整流程,如果提供的实验思路有价值的话,也许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   壁灯做成的蜡烛的形状,我的窗户正对海边,在那里能够看到沿岸形成的一条直线,夜晚沙滩边的胡杨树,欢乐的笑声……以及在我抬眸时,不远处的人影。   我认出来了那道人影,高大挺拔,沉默矜冷,他大概是在看向这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上前,只是看着这边的方向。   我这里也是大海的方向,谢意是来这里散心的吗?之前讲了那种话,令我以为我大概是给他添麻烦了,我还是当做没看见好了。   他常常失眠,来这里散心是有可能的。   光影照亮我面前的桌面,我每写下一个字,耳边响起一片混乱的声音,混乱无须的微观粒子撞击在一起,教堂前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们……他们辗转在我眼前。   血池里的水朝周围溃散,淹没整座实验室,一直蔓延至大海,直到整片大海里全部都是人鱼的尸体为止。   无休止的想象令我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我掌心里的钢笔在纸张上停顿,留下了一个深重的点。   在这空闲中,我抬起目光,隔着窗户,看见那道身影还在那里,微弱的光影勾勒出谢意的影子,抬眼就能够看到。   他总是在那里,在我感到虚弱时,不经意地走到我面前。   我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打开舱门,朝他走过去,我猜他一定看见了我,他朝我看过来,直到我来到他面前。   “……长官。”   谢意眼底的浓墨与黑夜淬染在一起,他低头看我,又看向我身后的那扇窗户,只有我的房间在亮着灯。   “……听说他们举办了聚会。”谢意说。   他大概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回答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去。”   “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总觉得应该告诉你。”谢意说。   我闻言去看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他说的坏消息我大概能够猜到,最有可能关于格尔斯,我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他所遭受的酷刑。   “长官,我想先听好消息。”我说。   “好消息是,格尔斯的伤愈合了,而且近期不会再对他做任何实验。”谢意稍稍停顿,他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这让我感到不自在,因为他的那双眼总是很锐利,虽然对其他事情漫不经心,却总是能够看穿我的想法。   “……这是一件好事,我感到开心,那……坏消息呢。”至少能为我争取一部分时间,让我向上级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用我的价值去换取一部分的筹码。   “坏消息,”谢意沉默片刻,对我说,“马上要再次以他为诱饵出海……在下一次的暴风雨天。”   “很抱歉,林问柳,我没有为你争取来参与的名额。”谢意开口,他眼底充斥着某种情绪。   低沉的嗓音似乎携带了温柔的情绪,一定是我的错觉。   “长官,您没必要为我争取……我不会去的,让我看到他那样,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放了他。”我说。   “谢谢您来告诉我……我很感激。”我对他说道,看向不远处的房屋,那扇窗户仍旧在亮着。   “你的调任通知在出海行动之后。”谢意嗓音落在我耳边。   我看向他侧脸,黑夜中侧脸线条变得模糊,眼珠盯着我看,我稍稍地愣住了。这大概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谢谢长官。”这种感觉,像是我进入了另一间房子里,孩童时期玩过的捉迷藏,我藏进某一所房子,他找过来,带我离开。   “不用一直向我道谢。”谢意看一眼终端,随之对我说,“我要走了。”   “……你好好休息。”谢意对我说。   “………”除了道谢的话,我不知道还要讲什么。   我看着他离开,重新回到亮着的舱室,窗台上的申请书还没有写完,我坐在窗台前,坐下来的时候沾着夜晚的海风,在我停笔时,天边升起了鱼肚白。   “喂,吃早饭了……你难道一晚上没有睡吗。”清晨早上,阿尔敏过来敲我的窗户,我的窗户并没有关,他轻轻一推,我和他对上目光。   阿尔敏收回手,他看向我的桌面,表情透出几分古怪,他在窗户外面拿起了我的手稿。   “抱歉,已经开始了我想把它做完,阿尔敏,拜托你跟你哥哥说一下,不用准备我的早饭,可以吗?”我说。   “可以是可以……昨天还在说的事情,看来你们说的没错,你们科学家都是这个样子吗,”阿尔敏又啊了一声,“这样的废寝忘食,会让我感到很惭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已经走了,他总是神出鬼没,没一会又出现在窗户外面,他为我端来了食物。   “打扰你很抱歉,但是这是我哥交给我的任务,请你抽出五分钟的时间把早餐吃了吧。”阿尔敏把端着的盘子放在我窗户边。   早饭是用鲅鱼做成的煎饺,混了营养液,阿尔敏站在窗外,他那纯质的双眼盯着我看,不太好意思地摸自己的后脑勺。   “你还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就好了,我在后厨。”   “……谢谢你。”那一刻,他脸颊上的雀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很多的宝石堆积在一起,透明而闪耀。   我吃下那份食物,看着他端着盘子离开,这令我感到惭愧,我似乎给他们添了不少的麻烦,耳边是不知名的动物在鸣叫,我又投入进实验数据里。   如果用终端发邮件的话会方便很多,但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怀揣着某种想法,把这件事情变得艰难,将我推导出来的想法实验数据记录下完整的过程。   这样给我自己增加工作难度,好在这个年代没人能拒绝手写信……就像人们总认为真心往往需要磨炼一样,艰难的过程往往会增加可信度。   三天过去了……由于马上会到风暴天,这几天的海面显得不那么平静,乌云遮蔽了太阳,海水变得更深更沉,涨潮了,舱室被淹没了一部分……出去的话大概率鞋子会溅湿。   由于风暴天的原因,食堂的工作量少了很多,不需要去布网,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风暴天过去。   我眼睫下出现了很淡的鸦青,三天里我睡了大概有十个小时,身体陷入疲惫状态,精神却十分清醒,两方互相拉扯着我,令我脑海边嗡嗡作响。   “小不点,林问柳……他在吗?”我的房间门被敲响,我听见了阿尔敏的声音,这几天都麻烦他,他常常坐在我窗户边去模拟数据,他说有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更能提高专注力。   “在,林博士……你的朋友来了。”   房间门打开,张恒收了伞,路上下了小雨,好吧,他还给我带了礼物过来,是一些点心……张恒分了一盒给阿尔敏。   “阿尔敏,感谢你为我带路,这个送给你,小朋友应该多补充糖分和蛋白质,这样才能长高长大。”张恒笑眯眯地说。   “……”阿尔敏接了过来,“我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还没有成年呢,”张恒说着扭过来看我,然后被吓了一跳,“林问柳……你这是,你生病了吗?”   “他没有生病,他只是两天两夜没有睡觉,”阿尔敏撕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到了蛋糕,在手里左右看看,又对张恒说,“如果不是我给他下了安眠药的话,你可能会看到他的尸体。”   “………”阿尔敏在某些时候非常的淡定,好吧,他还只是个孩子,我面对张恒看过来的目光,下意识有些心虚。   “你真是不要命了……林问柳,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我刚刚把所有事情都忙完,你这是要给我一个大惊喜吗。”张恒看着我,他没什么表情,我却能感受到他生气了。   “抱歉……但是确实有一份惊喜……我整理了一部分数据,拜托你帮我转交给查尔林。”   “这个时候你还在提数据……查尔林?”张恒不太能理解,在他看到我桌子上的一沓数据之后,视线稍微顿住了。   “………”他拿起来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了几页,眼里涌现出一部分情绪,我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张恒,我改变了决定,我想重新回到实验室……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你真是,林问柳,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吗。”张恒问我,一边审视着我在纸上写下来的字迹,我们同时出生科院,我从他眼底看到了几分兴致,出于最原始的热爱。   “很重要。你应该也知道,我每耽误一天,他们会陷入危险……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所以,哪怕奉献我的心血也无所谓。”我缓慢的讲出来,由于睡眠不足,令我每讲一句话,都要稍微停顿一番,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继续清醒下去。   “他们是谁。”阿尔敏咬了一口蛋糕,然后盯着看了好一会。   尽管我和张恒都没有回答他。   “虽然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不一致,但是想法不谋而合……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林问柳,我辞去了我原本的工作,那并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张恒看向我,他表情里透出某种自然而然的决心。   “我之前失败的课题,关于核磁爆的研究……我想继续下去,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很长时间都陷在里面,可能达不到任何的目的与成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贫困里。”   张恒:“林问柳,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吗。”   “哪怕我可能并没有那样的才华与天赋,还有可能和你产生实验上的分歧,这样的情况下。”张恒问我。   “你是否愿意抛弃六便士,和我去追逐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月亮?”   “张恒,”我对他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   “我的目的不止在于科研成果,我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能背叛我的立场与信仰……我可能某一天为了达到目的而放弃科研成果,甚至有可能会被送上审判法庭背负骂名,即便这样,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做吗。”   张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林问柳,我可能会成为指控你的证人,抱歉,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背信弃义的话……我不会和你一起承担过错。”   讲到这里,我们两个同时笑起来,我唇畔稍微弯起来,张恒似乎还对我说了什么,他的表情透露出几分无奈,我眼前却一片昏暗,耳边嗡嗡作响。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   很久以前,某一天,我听见来自教堂的钟声,由于我厌倦战争,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陷入弥赛亚-情节,幻想成为救世主……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教堂的钟声近在耳边,我在侧目时,看到了墙壁上的浮雕,那是阿芙洛狄忒,海上诞生的维纳斯,在她周围,浮着天使与有着漂亮鱼尾的人鱼。   浮窗倒映出来一道身影,他有着白色的长发,冰蓝色的眼睛,漂亮的五官常显不情愿,蓝色渐变的鱼尾几乎和雨幕重合。   那双眼稍稍侧过来看向我,他的手掌碰到浮窗,耳鳍缓缓地撑开,轻声低语如同在述说某种柔绵的情话。   “我保证……你们人类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的东西,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他的手掌缓缓地落下鲜血,腹部被切开,流下的鲜血顺着鱼尾缓缓滴落,顺着整座教堂往下蔓延,滴滴答答的像是雨声。教堂的玻璃外面,一群士兵正在走过,白色的纱布裹住他们的躯体,没有生机的双眼,如同铁块上被腐蚀的一层锈迹。   滴答滴答,雨声侵蚀我的双眼,维纳斯的双眼被蒙上一层血雾,天使的翅膀挂着血泪,人鱼的身形在浮雕上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在钟声敲响时,与整座教堂融为一体,浮窗的颜色如此鲜明,我的灵魂被困在这里。   “林问柳……林问柳。”   “啪嗒”一声。   有人在叫我,我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舱室,舱室没有开灯,这里阴沉沉的。由于困乏,我再次闭上眼,睁眼察觉到微弱的灯光,那是终端的屏幕,阿尔敏守在我身边。   阿尔敏见我醒了,他对我说:“你感觉身体怎么样……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现在去看病的话大概不行,听说大部分工作人员出海去了。”   我身上的疲倦扫去了一部分,看向窗户外面,天边的乌云笼罩着遮蔽天色,阴沉沉的犹如夜晚,缝隙间撕掉了几条裂缝,透出微弱的光来。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两点,是不是很像晚上……今天应该会下很大的雨,哥哥他们负责去运送食物,晚上才回来,他说可能涨潮,让我们把船舱抛好锚。”   阿尔敏:“……你先吃点东西吧。”   他打开灯,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温度,眼睫下的阴影浓重,唇色苍白没有颜色,看上去像是极度贫血的病患。   我看着阿尔敏的背影,阿尔敏去了厨房给我拿食物,盘子中央放了一个小蛋糕,底下是营养液,营养液变了颜色,他大概是给我加了黄油。   “抱歉,这个蛋糕被我吃了一部分。”阿尔敏端来食物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说的可能是张恒送来的蛋糕。   “那是他送给你的……你喜欢的话,房间里的点心都可以拿。”我朝他微笑起来。   “阿尔敏,你这两天都在照顾我吗。”我轻轻地问出来。   “我并不是一直待在这里,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我也没别的事情可干,”阿尔敏说,“对了……你昏迷期间,你的朋友……还有那位长官都过来了。”   “你的朋友在床上跟你说了很多话,很抱歉我当时在玩游戏,没有太记住……反正是在埋怨你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好吧,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谢意为什么会过来,我只是想问一下。   “长官……他为什么会过来。”   “他难道不是每天都过来吗……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当时离得很远,我觉得他不是那么的亲人。”   “嗯……我知道了,要去抛锚吗……我和你一起。”我说。   我从床上起来,和阿尔敏一起出舱室,海格他们去送食物,舱室里十分安静,迎面海风扑面而来,乌黑的天空卷着云层,远处的大海变得波澜壮阔,如同一张巨大吞噬人的深渊之口,随时会吞噬一切。   我看向远处,试图看见海上的船舱……或者是人影,可惜什么都看不见,风吹起我的衬衫,裤脚被浪潮浸湿了。   在海浪扑过来又推走之后,阿尔敏从沙滩上抱了一条鱼,鱼被推到了岸上,连带着一部分海里的生物。   “今晚大概会下暴雨,你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出门。”   “……好。”我朝阿尔敏微笑道。   海浪翻涌的声音,与风声汇聚在一起,在耳边形成类似于电流碰撞的动静,耳边嗡嗡作响,我在海边待了一会,回到房间里。   桌边的资料都不在了,可能是被张恒拿走了,剩余的时间只剩下等待,以及祈祷,我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希望格尔斯不要出什么意外。   我坐在窗户前,什么都不用做的时间……由于风势,门舱被碰撞,外面的树木被带起朝风向而去,树枝被挂断了,海水汹涌的拍在舱壁上,由于我没有来得及关窗户,我的桌面被海水浸湿了。   “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应该庆幸我写下来的报告已经不在这里,我不得不站起身,把窗户关上,用毛巾擦拭桌面。   这里的床设的很高,排水系统很完善,就算被海浪淹了,大概率也有时间能够逃走,我清理完桌面,重新躺在床上休息。   没有人声……只有自然留下来的声音,风声、海浪声,在这其中掺杂着电流碰撞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是教堂管风琴故障发出的音色,又像是在做实验室出的意外事故,发生物理爆炸的声音。   我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了第一次见到核磁爆的情景,那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安静的好像一切都被吞噬了。   我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风声、海浪声,全部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死寂。某一刻,我以为是自己失去了听力感知。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隐约之间,我察觉到了什么,我用手掌敲击床板,能够听见十分细微的动静,外面的海浪声变得渺小,风声消散,我推开了舱门。   迎面的冷风几乎要把我推倒,在远处天际的海平面上空,那里出现了一片奇异浓重的乌云,电流在其中碰撞发出极光一样的色彩飞快晃过,爆炸产生的光影令瞳孔陷入失重。   ……那是核磁爆。   我很清晰的看到,在尽头的海面上,在核辐射区域的交界线那里,风声在耳边变得细微,海浪朝着我扑过来,打湿了我的身体。   核磁爆正在朝着基地中心的位置过来。   大概需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轰隆”一声,天边的乌云碰撞在一起,闪电撕裂天空,倾盆的大雨落下,雨水与海浪交织在一起,我朝着天空尽头看过去,在这之间……扑来的海水沾上了某种腥气。   我伸出手,碰到了被海水稀释的鲜血,翻涌的海面上,阴云交织的天与海,我在其中看到了一道渺小的身影。   “……”我稍微睁大了眼睛,犹如出现了幻觉,我毫不犹豫地朝着海平面而去,海水与雨水侵蚀我的衣衫,推着我朝海平面的方向过去,汹涌的海浪仿佛随时会把我带走。   在如同夜幕的乌云天色与深潭海水之间,我看到了海浪之间一道身影,他在海浪间翻涌,鱼尾拍打着朝着我的方向过来,受伤的鱼尾在海水里晕染了一片红。   直到面容逐渐地清晰,人鱼的视力是人类的几倍不止,我的身体陷在海水里,格尔斯从海水里挣扎而出,他的鱼尾上尚且连着锁链。   “啊——”尖锐的鸣叫声贯穿我的耳膜,我眼前被腥咸的海水充斥,他的声带器被剪断,我无法辨识他说了什么内容。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的耳鳍在海水里舒展开来,双臂紧紧地抓着我,鱼尾在身后晃荡。   我很想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想和他讲的话太多,我的内心翻涌而出的情绪几乎要把我压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开。   “走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走——”我把他推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里出现了几分怒意,他死死地抱住我,我的身体在海里失去平衡,在我的视线里,他的鱼尾被铁链贯穿,我想要伸手去触碰,手指停留在半空中。   “快走……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希望你不要犯蠢……我和那些伤害你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不要对我有任何的留恋。”我触碰到了他的鱼尾,压在锁链两侧,把那道锁链打开,雨水混在我的眼睛里,一并砸在他掌心。   “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不要靠近人类,格尔斯,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黑暗消失……到那时我们会再次相遇。”   “走——”我把他推开,海浪将他卷向远处,他看着我,嘴巴里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混乱,我猜他大概在责怪我。   巨大的海浪朝着我们翻涌过来,他被推远,迟疑地看我一眼,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那双冰蓝色的眼被雨水打湿。 第25章 玫瑰经会   我喝了很多的海水, 远处的核磁爆在靠近无辐射区域之后消散,雨水在耳边越来越响,砸在海面上,我看着那道身影在海浪之间消失。   人鱼能够下潜深海5-7千米之间, 一道闪电从云层之中迸裂而出, 我被浪花掀翻, 耳朵眼睛都充斥着海水,我不得不从海浪里挣扎出来。   这令我花费了一部分的时间, 我游到岸边, 脑子里好像也进了水,变得昏昏沉沉, 暴雨顷刻之间落下, 我看见远处的船舱亮起很微弱的光,那里有一道人影。   我身上的白衬衫沾染了鲜血,阿尔敏站在海平线那里,他拿了一盏灯, 灯光在微弱的海面上只能照亮一小片,他看着我, 那一片微弱的灯光投向我。   那双纯质的双眼似乎看透了一些东西, 身后的海浪依旧在前推,暴雨令灯盏里的蜡烛晃了好几回。   黑色的发丝遮住我一部分的视野,阿尔敏朝我伸出手,灯盏照亮我身侧。   “………回去吧。”他这样说, 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问。   我握住他的手掌, 他将我带离海浪,我在雨幕之中看他的侧脸, 阿尔敏侧过脸来,伸手蹭掉灯面上的雨水。   “我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看……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很危险,不要在下雨天去海里。”阿尔敏将我带到岸上,舱门已经被海水淹没了一部分。   “哥哥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他对我说。   阿尔敏靠在舱门边,打开了终端,终端屏幕稍稍亮着,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   我十分感激他,我在海里已经耗尽了力气,打开舱门时有点费力,随着衬衫脱下来,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我看向自己的小腿,小腿那里多了两道口子,在海里不知道刮了什么东西。   “阿尔敏……林,你们在吗……出来,这里要被淹了,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我在舱室里听见了海格的声音,等我换号衣服打开门,海格他们撑着伞在搬东西,阿尔敏跟在海格后面。   “林博士……走了。还好你们两个没事。”   我跟在他们身后离开舱室,这里没什么需要我带走的东西,我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海面随着暴雨变得汹涌澎湃,仿佛随时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   “我们在路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阿尔敏,你们两个没事吧?”海格问道。   我们来到了临时救助站,闻言我看过去,阿尔敏依旧在看终端,回答海格道:“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哥如果你们不回来我们俩大概要被淹了。”   “出了什么事情?”   “在刚刚出海船的方向出现了核磁爆……因此拉响了警报,不知道情况现在怎么样。”   暴雨天、核磁爆,加上汹涌的海面……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格尔斯逃出来了。   “核磁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海格:“据说是在交界处,就算是这样……也是一个十分不好的预兆。”   我们的东西被冲走不少,我现在只想知道出海船舱的消息,如果它们在远离核磁爆之后选择去追格尔斯……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   我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变得昏暗,乌云遮蔽的天空,加上远处浮现的雾,令人心情一并陷入某种迷雾之中。   直到出海船舱回归,工作人员没有受伤,消息传开,由于核磁爆的突然出现,他们在行进过程中丢失了001号实验体,并且没有找回,追踪器的信号消失了。   首先来找我的是张恒。   “林问柳,你有事没有……听说海边的房子都被吹毁了,我路上还担心你,你如果睡着了……到时候怎么办。”张恒看着我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   好吧。我觉得他这些烦恼完全是小孩子才会考虑的,我眼睛大概是弯起来的,眼底装着他担心的模样。   “我没事,当时雨下的很大,我没有睡着。”   “你们呢?听说你们碰到了核磁爆……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你还有空担心我。”我说。   “确实如此,明知道核磁爆只是在核辐射区域边界……还是搞得人心惶惶,在出海中意外让那条人鱼跑了,也算是上帝保佑他,林问柳……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了。”张恒说。   张恒:“他逃跑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偏偏碰上核磁爆和阴雨鸣潮……于是变成了百分之七十。”   好吧,其实我内心是有些高兴的,像是很久的乌云天变成了一片阳光,只是除了格尔斯,之后还会有许多犹如格尔斯的存在替代他。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把你的申请报告交给了科研组……查尔林他们成立的研究小组,你知道吗,你震惊了他们。连一向寡言少谈的赫尔默森都赞成了查尔林的提议,他们要求你必须加入研究小组。”   “对于这项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实验,他们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实践过程,只差百分之一的灵感,你会成为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张恒说着,眼里带了几分得意。   “除非这项实验取消,不然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让你不参与。”   这些在预料之内,我朝张恒微笑起来,有想问的事情,在嘴边却又讲不出来,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何况我不是已经知道了没有任何伤亡吗。   “张恒,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我说,内心鲜少出现这样的情感,那份情感令我羞于启齿,张恒看向我,我担心被他看穿,面上保持着镇定。   “谢意长官……他怎么样了。”我说。   “他应该会被授予勋章吧……”张恒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对我说,“这次核磁爆出现之前……是他预测出来的,不然我们很有可能会出现伤亡,因为我们当时正处在核辐射公海交界线的地方。”   “林问柳……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预测出来的,据说现在能够判断出核磁爆位置的……大多都是军校出来的,他们似乎比科研人员更加了解核磁爆。”   “这个,我也不清楚,上次我和他外出执行任务,大概半夜的时候他把我叫起来,告诉我核磁爆出现了……这很不可思议。”我回想起来,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但是我没有问过谢意。   我总认为,不说出口的一定有其隐秘的意义,等待他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   “说起这个,张恒,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想了想说,“你给我的生命体指南针……是有用的,确实能够指出核磁爆的方向,只是有一些延迟。预测时间在核磁爆行动速度后面。”   张恒看上去不太相信:“应该是偶然,你知道的,那毕竟是生命体指南针,有的时候,我宁愿承认只是人类的错觉。”   这比核磁爆里具有生命体更容易令人接受。   第二个来找我的是哈德桑,哈德桑是查尔林科研小组的成员,他常年酗酒,只在实验室之外,由于他从来不会把酒精带到实验室,这项行为显然是足以忍受的。   “你是……林问柳先生吧?”哈德桑路上喝了不少酒,那双灰质的眼睛显得更加矍铄,他朝我打了个酒嗝,随即笨拙地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封信,上面有玫瑰印章。   “我们看了你写的模拟实验报告……想法很令人惊艳,我们这里缺乏富有想象力的天才,真心恳请您能够前来商讨……周日的玫瑰经会,希望您能够前来。”   那一封邀请函轻飘飘地放进我怀里,我并没有任何信仰,科研小组成员全部都是基督徒,偶尔短暂的信仰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我读过很多圣经。   哈德桑走了,阿尔敏在我身旁,他在我和其他人讲话时似乎一直在玩游戏,人走之后才凑过来看,把我怀里的信拿走了。   “我可以打开看一看吗。”阿尔敏问我。   “可以。”我说。   我大概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诸如诚挚邀请的话语,或者是一些赞美之词,写在印有经文的纸张上,附带了玫瑰花枝,犹如上帝传下的使命。   阿尔敏看完一言不发地又把信放了回去,他低头看着终端,脸上的斑点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颗宝石。   “很多人来找你,他们都希望你离开这里……所以你要走了吗。”   阿尔敏看向我,纯质的眼底富含一部分情绪,这几天我们一直相处,他在我身边照顾我,甚至为我保守了某个秘密。在那个浪潮汹涌的雨天,我从海边回来,他在岸边等待我。   “那我们之前的约定……”   他没说完,十七岁小孩的心思很好猜,我碰到了他的脑袋,眼眸随之弯起来,毛茸茸的卷发很像某种动物,摸起来十分柔软。   “我很有可能会回到我原本工作的地方,这代表不了什么……阿尔敏,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你要帮我设立一部分实验数据。”   “你愿意在我身边协助我吗?”我对他道,“原本可以在海边进行……但是房子已经被大海吞噬了,我大概率会回去。”   闻言阿尔敏稍稍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低下脑袋继续看终端,对我说:“我想和你一起,我想哥哥会赞成的。”   “如果他不赞成,我也会去的,只要能够帮到你,我想待在你身边。”阿尔敏又补充了一句。   “海格应该会让你去的吧,”我微笑起来,“不用担心那些。”   我摸摸口袋里,口袋里有从张恒那里拿到的糖果,把掌心的糖果递给他。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糖果,随之侧过视线,我注意到他的脸变红了。   “很久以前,我哥给我讲过的故事。”阿尔敏突然开口说。   我闻言看向他,阿尔敏眼中透露出几分情绪,对我说:“我哥告诉我,在我们村子并没有被研究所开发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在海边生活,基本上与世隔绝,日子很平静。某一天,有一个外乡人无意间踏足这里,他和这里的姑娘相爱,他身上像是有某种魔力,让那位姑娘毅然决然地跟随他离开。”   “无论村里人怎么劝阻,她都不愿意听……后来她走了,村子又恢复了平静……那是我母亲,我以前很不理解,现在大概有一些理解了。”   阿尔敏看向我说:“……就像你一样。你来到这里,与我们并不在一个世界里,这种感觉每随着和你相处,变得越来越明显,让我意识到……我原本的生活十分乏味。”   那双纯质的双眼盯着我看,他说的这种感觉,我大概明白,这倾向于某种生命力与生机,安置在他体内。   “阿尔敏,我很高兴听你讲这些……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和你所处的世界并不同,这是客观存在的,没必要抵触它。”   我朝他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想去外面看一看……如果这样的行动能为你带来崭新的意义再好不过,或许你在见识过之后会怀念这样的平静生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值得庆祝的。”   “人在平静的日子里会向往繁华热烈,处在繁华深处会渴望平静……希望你能够在体验之后,找到自己的向往之地。”   我对他说:“周日的玫瑰经会,我们一起去吧。”   “……嗯。”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收回,重新落在终端上,我看向终端屏幕,在星球上海边的村落已经建设完善,遥远的人类基地尚且空缺着。   倏地,我察觉到了某道视线,那视线来自不远处,令我抬眼看过去,我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目光。   高大的身影在机械舱壁那里站着,不知道待了多久。谢意看向我的方向,我不由得稍稍睁大眼,不知道刚刚我和阿尔敏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   “……长官。”我站起身,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想移开自己的视线,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只是顺路来看看。”谢意开了口,他低头看我,目光似乎在我身上缠绕了一圈,很快又收回了。   “……看起来似乎没受什么伤,听说你们的房子被刮毁了。”谢意说。   “长官,我没有受伤,在房舱倒下之前,我已经离开了那里……长官你呢,你还好吗。”我和他保持着距离,和他对视时,视线总会碰到一起,莫名有些不自在。   “还好,”谢意看一眼终端,又看向我身后的临时舱,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这里看起来并不怎么方便……在船舱建好之前,林问柳,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谢意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我的身影,我没有反驳,我听出来他很不满意。   “尽快收拾好。”谢意嗓音冷淡,他在命令我。   他偶尔会喜欢支配下属。 第26章 恶魔在低语   我的东西并没有很多, 阿尔敏和我一起收拾了,他送我到了宿舍楼下,长官的宿舍在顶楼,我对他说, “阿尔敏, 如果想我了可以来找我, 我只有晚上在这里,白天还要去你哥哥那里帮忙。”   阿尔敏看着我, 他送我戴了一顶帽子, 帽檐遮住了他的脑门,他点点脑袋, 在电梯舱门口看着我上楼。   “……长官, 我可以让他来找我吗。”我看向身旁的人,谢意过来接我,并没有插话,闻言锐利的双眼与我对视。   谢意:“林问柳, 你刚刚不是已经允许了,现在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我说:“这里是长官住的地方, 如果是在原来那里。他时刻能和我待在一起。”   “你可以带你的朋友过来, ”谢意说,他侧过脸,稍微停顿了片刻,“……我想并不需要时刻待在一起。”   “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在没有成年的时候经常跟在老师后面, 老师去哪里我去哪里。”我回答道, 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我跟在谢意身后。   谢意停下来时, 我险些撞上去,鼻尖碰到他背后,他稍低头看我,我捂着鼻子推开。   “……看来你很粘人。”谢意评价道,他见我没事,转过身去,眉眼稍稍低垂,告诉我一整层的密码。   “0121。”简单的四位密码。   他的视线在我侧脸晃过,我站在原地站定,舱室门打开,长官的自动化居住地,上次来过一次。   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上次有医生在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心情变得有些微妙,每一处都有谢意遗留的气息。   “你住主卧旁边,我让机器人为你收拾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谢意为我带路,从客厅穿过,侧卧和主卧只隔了一道墙,舱门打开,机器人自动让开地方。   简单而分明的布置方式,能够满足日常需求,一些我需要的日常用品,比如漱口的杯子、拖鞋,还有餐盘,机器人按照要求打印出来放在我桌子上。   级别高的院士与长官会有侧卧,是给家属准备的。我看着餐盘和拖鞋的图案,谢意给我选的天蓝色。   非常亮眼的颜色,和整体灰色的机械舱看起来不怎么搭。   “长官,为什么是蓝色,”我拿起餐盘看了看,而且打印成了儿童套餐的餐盘,我说,“我还以为长官会送我兔子。”   “………”谢意看向我,视线稍微停顿,半天才开口,“我认为,比起兔子,你更喜欢大海的颜色。”   “它们很像人鱼的颜色。”   。。。。。   额。   有时候谢意的思维方式令我不能理解,在谢意看来,我对人鱼好=我喜欢人鱼,我喜欢人鱼=我喜欢大海和蓝色。   “……谢谢您,长官。”我说,我把餐盘放下来,我的行李没有多少东西,我的几件衣服,我的书和草稿纸,还有张恒送我的一些礼物,我把它们从行李舱里拿出来。   它们只占了很小的空,我收拾时,谢意在门口看着,他对我说:“需要什么的话可以讲。”   “谢谢长官。”我又补充了一句。   “长官,格尔斯逃走了……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处理。”我问道。   谢意说:“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实验体,后续会用其他人鱼充当实验体……或者再去抓几条。”   格尔斯是非常难得能够一直保持清醒的人鱼,其他的人鱼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休眠,很少有清醒的时刻。   “林问柳,吃晚饭了吗,”谢意问我,对我说,“如果没吃晚餐,我会做两人份的晚餐。”   晚上海格会回来的很晚,还没有吃晚餐,让我更加惊讶的是谢意会做饭这件事,我以为他会让机器人做。   “还没有,长官,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我诚挚地问道,让谢意为我准备晚餐,由于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感到十分负担。   “不用,你不用添乱,”谢意淡淡地说,“你可以和机器人玩一会。”   随着谢意身影落下,机器人自动识别了语音,从墙角站起来,这是军区研究的全能机器人,它们只注重实用并不注重美观。   全能机器人形状是紫色桶状,看起来像是一个吹起来的大紫茄子,双眼用军区地区的红宝石镶嵌,看上去暗沉不明亮。双手有五根钳子,双脚则是滚轮状方便移动。   更像是动画片里的怪物改装成的,全能机器人到我面前停下,讲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还会放光。   “客人,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机器人跟我讲话,我下意识地挪远了一点点,我摇摇脑袋,被它识别出来,它又回到了角落。   比起和机器人玩,我觉得看长官做饭更有意思。我抬眼看他,谢意脱下了军装,他衣领扣子随意解开了几颗,露出分明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墨色发丝陷在里面。   由于我一直盯着他看,我猜这样不太礼貌,于是我时不时地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地方,我听见水管响起的声音,没一会又消停了。   “林问柳,过来。”我听见他喊我,于是扭回去,他那双漆黑锐利的眼正看着我,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情绪。   大概是我看他看烦了。   “抱歉,长官。”我局促地道歉,他把两个洋西红柿放到我面前,还有一些其他的蔬菜。   “把它们用机器切成片状,林问柳,机器会用吗?”谢意问我。   谢意说的是一个小型的切片机器,我在终端上看过做饭视频,只需要把蔬菜放进去,然后按下按钮就好了。   虽然我没有实际操作过,但操作步骤那么简单,我应该不至于做不好。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吗。”我问道。   “……没有了。”谢意说。   我站在他身边,料理台的位置不算狭窄,那些蔬菜都被洗过了,看起来水灵灵胖嘟嘟,我拿起洋柿子,把它们放进机器里。   在我做的时候,我察觉到身旁的目光,谢意站在我身边,他身躯投下的阴影能够轻易把我笼罩起来,他在看我的动作。   他的目光总是令人紧张,我按下按钮的开关,低头看机器的旋转。有的时候,有些人在某些方面极其不擅长,可能做很小的事情也显得笨拙。   在机器停下来时,我并没有把它们倒出来,而是脑袋进水了一样,尝试用手指把那些西红柿片扒拉下来。   这或许能够列入我今年干过最蠢的事情之一,在我碰上去的那一瞬间,手指立刻被划拉出来一道口子,我连忙收回了手。   “啪嗒”我手里的另一只洋柿子掉了下来。手指刚冒出来血珠,好吧,这是一场小小的意外事故,谢意听见动静,我的手腕随即被抓住了。   某一个瞬间,我在谢意眼中看到了类似于紧张的情绪,他眼帘压抑的情绪很快消散,归于沉敛寂静之中。   “跟我来。”他用手帕将我的手指包住,握着我的手腕离开料理台,我不得已跟在他身后,话音落在嘴边,没有讲出来。   我可以自己处理。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机器人递过来医药箱,他从里面挑出来消毒水和创口贴。   他碰到我的指尖,令我有些不自在,尤其我们坐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超过了我想保持的距离之外。   我抬眼就能看到他俊朗的侧脸,眼底映出一片认真的神情,锐利的目光稍侧,我被迫和他对视,指尖随之稍微蜷缩起来。   “林问柳,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谢意随意的问我,他按了按我受伤的手指,很轻的力道,“你从进门看了我一百零八次。”   我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他讲这种故意让我为难的话,偏偏这种玩笑恰好戳中我隐秘的心思,我没有讲话了。   “抱歉,长官。”半天,我讲出来,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我扇动眼睫,他收回了视线。   “你在这里休息……等我半个钟头。”   我和谢意一起吃完晚餐,他还需要去工作,而我需要去海格那里一趟,向海格说明一下情况。   直到我走出门,很远的的地方,离开了谢意身边,到了临时舱室,见到了海格和阿尔敏,我在路上给阿尔敏带了玩具,是我自己用实验装置做的小鸭子。   人和人之间需要保持距离,或许我不应该答应长官,和他离得近,会让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当他碰到我,我的心跳,我的瞳孔,我难以抑制的情绪,它们都在折磨我。   这样的失控令我不安。   我在阿尔敏那里待到了很晚,这才返回宿舍楼顶层,主卧的灯在亮着,我没有和他碰见,我进了侧卧。   这里有单独的洗浴室,机器人完全把谢意平时使用的东西在这里复制了一遍。谢意使用的沐浴露,浴袍尺寸,使用的漱口水与泡沫水。   以至于我洗完澡躺在床上,床上铺的被褥与他平常军装上的气味相同,很淡的松木香气,这种气味侵袭着我,令我时不时地会想起他。   好吧……我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反应,我的上司在隔壁,因为睡在这里,我的身体无法受意识的控制。   因为想到他,我苍白的脸颊浮起热意,这份热意令我纠结难堪,却又不得不面对。我对他由此产生的渴-念。   在白天他询问我看他一百零八次时,那时难以启齿的言语,全部化成哑然,我的手指碰到一片灼热,脸埋在被子里,偶尔发出几声动静。   “………”   “砰砰砰。”耳边的嗡鸣声伴随着敲门声一并响起,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从被子里探头,门外传来我意-淫对象低沉的嗓音,如同恶魔在低语。   “……林问柳。” 第27章 光之教堂   “林问柳。”   我打开门, 谢意在门前,舱壁的灯影落下来,映出他的眉眼,他抬眼看向我, 我心脏跳个不停, 因为刚刚做的事情而局促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   “长官,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找到了一部分资料, 之前在炸毁实验室基地发现的, 可能你能用到,”谢意锐利的视线在我脸边侧过, 他稍稍上前, 问我道,“林问柳,房间里很热吗。”   “脸怎么那么红。”   我扫见他修长的指尖,被他问起来, 我的脸更加热,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掌, 朝后退了一步。   “长官, 可能是刚刚洗完澡的原因,”我说,连忙岔开了这个话题,不适应面对这样的慌张。   “您说的炸毁实验基地……是指南方基地吗?”我问道。   谢意应一声, “两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留下了一批资料, 听说你提交了新的申请, 你要做的项目我大概看过了。”   “终端上的都被销毁了,这些是实验人员手写的……这些资料或许能够帮到你。”谢意手里拿着的是一些纸质资料, 边缘的部分已经被烧毁。   “谢谢长官……很感谢您。”我接了过来,上面用的有德语也有法语,偶尔还混有拉丁语,拉丁语我并不怎么熟悉,可能要找张恒。   他来为我送资料,指尖碰到的温度仿佛在发烫,纸张似乎携带了体温,触碰的时候会感到温暖。   “……嗯,身体不舒服的话,记得讲。”谢意说。   “我知道了。长官还不休息吗……已经这么晚了。”我问道,眼角扫到他眼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失眠了。   “快了,林问柳,晚安。”谢意对我说,他眼底注视着我的脸颊,视线从我身上收回,我回忆起我们在防辐舱上待的那一晚。   不知是那一夜的雨,还是因为别的。   我回到自己房间,谢意提供的实验记录在两年前,对方所提出的实验项目几乎和我们正在做的相同,很多数据有参考价值。   我找了纸和笔,笔尖沙沙地在草稿纸上留下痕迹,侧室的房间能够看见主卧的阳台,那里光秃秃的,只有机器人挂的几件衣服。   三百六十五天,大约只有五天能看见星星,我花了大概三个小时把数据整理下来,谢意已经提前为我分好类了,每一章都能对应下一页的内容。   我拿着那些资料躺在床上,上面的字迹大部分出自同一个人,战争前南方基地的科研人员,大概是以叛逆出名的赫离。   对方是哈德桑的师弟,由于政治主张不同早早的脱离了北方联邦政府,去了南方开创另一片文明。   谢意两年前去了南方基地做任务,那里已经被炸毁,现在是一盘散沙。对于长官的过去,我并不了解。   黑夜很快过去,变成倒影的白日,我大约凌晨五点醒来,待在这里总让我去想不该想的事情,我给谢意留下了纸张和录音带。   不知道有没有用,录音带里是我录下来记笔记的声音,那天我在算题的时候,谢意睡着了。   ——希望能够对长官有帮助。   清晨的早上,一大早,多姆阿莱勒的人们开始忙碌,我在楼下看到了海格和阿尔敏,海格推了机器人从仓库里取了食物,为工作人员运送早餐。   远处浮现出一片薄雾,我微笑起来,喊了不远处的两人。   “海格!阿尔敏!”   阿尔敏率先扭头,他看见了我,海格笑了起来,“林,怎么起来这么早……现在天还没有亮。在新的地方还适应吗。”   “还好,正好今天醒得早,没想到能碰见你们,”我发现阿尔敏仍旧戴着帽子,忍不住想逗他,碰到了他的发尾,“阿尔敏,怎么一出门就要遮住脸。”   “那么帅气的一张脸,为什么不愿意露出来。”我碰到阿尔敏的卷毛,阿尔敏低着脑袋,没有抵触我,帽檐下双眼抬起看我。   海格:“完全看不出来吧……他有点怕生,林博士,你算是意外……他大概觉得你看起来和他同龄。”   “阿尔敏,我们之间相差了很多岁,”我笑眯眯地说,又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你勇敢一点。”   “……你多大。”阿尔敏闻言看向我。   “我上个月底刚过完生日,这么算的话,应该是二十三了。”我说。   上个月底,正是我刚来到多姆阿莱勒的日子,大概那几天。   “林,那真是太可惜了,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们,应该为你准备一场party,过生日怎么能不办聚会。”   “当时忘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说着,又看向阿尔敏,“阿尔敏,你要去送哪里的,我们一起去吧。”   “海格,送完阿尔敏能不能借我,我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去做弥撒。”我问道。   “当然可以,”海格看一眼身旁的弟弟,“他平常从来不愿意早上过来,今天早早的起来,一直在朝楼下看。”   闻言我忍不住微笑起来,看向阿尔敏,阿尔敏侧过来看海格一眼,纯质的眼里没什么表情。   海格:“我不说了,阿尔敏负责的只有前面那一片区域。林博士,麻烦你了。”   我和阿尔敏在路口和海格告别。   “阿尔敏,我们只需要把食物交给门口的机器人就可以了吗。”我问道,去看胖墩墩的机器人,这些室外的机器人,和谢意家里的长得完全不一样。   “……嗯,”阿尔敏说,“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可以。”   “两个人做很快就能做完,阿尔敏,这个是要放进去吗。”我问他,走到大楼前,机器人接受到指令打开了自己的肚子,上面写了标号,很好分清楚。   阿尔敏应一声,我把盒饭和分装的营养液放进机器人的肚子里,这件事很快就做好了,扭头的时候发现阿尔敏在看我,他最近似乎在思考很多事情。   “怎么了?你在因为待会的玫瑰经会紧张吗?”我问他道。   “不用担心,我们只需要跟着其他人走个过场就好了,”我安慰他,想了想说,“阿尔敏,其实我并不信教,我们就当去接受祝福……很抱歉,可能这会有点失礼。”   “我想,主会原谅我们的。”   “……我以前在终端上看过圣经,”阿尔敏接了一句,又在我身后说,“我们差了六岁。”   “你很在意年龄吗。”我问他,我想说的是不同阶段年龄的人也能够成为朋友,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有某种隔阂。   阿尔敏没有讲话,我们一起送完了早餐,这个时候天刚刚亮,玫瑰经会在科研部后面的弥撒教堂举行,据说这个地方是科研部组织建造的。   尽管它看起来十分狭窄,不及实验室占地的十分之一,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农家小院,只用了屋顶十字架的标识。它建在正朝阳的方向,篱笆周围种了成片的玫瑰,墙壁上是用希伯来语雕刻的圣经原文。   每当日出之时,阳光撒在顶上的十字架,露出一道光之十字架的倒影,晃得令人感到神圣睁不开眼。   我和阿尔敏并没有迟到,教堂的钟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有人开了门,大清早的哈德桑难得保持了精神,他看到了我和阿尔敏。   “欢迎你们……林博士,还有这位可爱的小子,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天哪,让我看看是谁来了,亲爱的林博士,你不知道我盼望这一天盼了多久,能再次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海娜从礼拜堂出来,她穿了弥撒裙,淡紫色的法式长裙,外面套了一层白色围裙,棕色的长发用碎花帽巾包裹起来,像是从山庄走出来的田园少女。   她眼睛弯起来,站在哈德桑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哈德桑的背,朝身后看去,“查尔林,赫尔默森,快来瞧瞧,客人过来了。”   “上帝……瞧瞧查尔林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海娜让开了地方。她拐着哈德桑的手腕,哈德桑勉强分了几分注意力给我们,我猜他更想知道待会弥撒会用哪一种美酒。   “My god!林!欢迎你来到这里。”查尔林急忙忙地从教堂里出来,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胡子蹭的我有点疼,面对这样的热情,令我适应的十分勉强。   “天哪!你还带了一个孩子过来,这是你弟弟吗?”查尔林又看向我身旁的阿尔敏,也给了阿尔敏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尔敏帽檐下那张脸显露出来,他看向我。   “算是我弟弟……他叫阿尔敏,我想带他一起来做弥撒。”   “当然可以!我们准备了朗姆酒和黄油面包……虽然这放在百年前可能很常见,很抱歉,现在能准备的只有这些。”   “林博士,阿尔敏,欢迎你们。”   查尔林绅士地伸出手臂,海娜和哈德桑在教堂旁边,赫尔默森站在里面的位置,我注意到这位常年戴着怀表的同事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我。   “嘿!赫尔默森,别摆出这张严肃的脸,没人希望能在工作之外看到。”海娜轻轻地勾起自己的裙摆,经过赫尔默森时用胳膊肘戳了赫尔默森一下。   “阿尔敏,你在紧张吗……不用紧张,他们都是很热情可爱的人。”我抓住了阿尔敏的手掌,他掌心出了一层汗,我抓着他的手穿过了教堂的大门。   教堂正中央有圣像画以及十字架雕塑,小型管风琴连在中央,随着音乐声响起,清冷的教堂落地窗投入阳光,显得神圣而寂静。   “阿尔敏,你有愿望要许吗,如果这是你第一次朝拜,或许可以在念诵的时候许愿。”我说。   他看向我,我对他解释道:“我们东方的习俗是这样的……跪拜神佛的时候可以许愿,它们听见你的心愿,很有可能会实现。”   “……我没什么愿望要许,现在就很好。”阿尔敏说。   “林博士,你弟弟可以喝酒吗?他有没有满二十岁?”   海娜拿了裹着黄油的面包和朗姆酒,我注意到阿尔敏盯着酒杯看,我对海娜说道:“没有成年,我想只让他尝一口应该没关系。”   “没错,”哈德桑坐在壁炉旁边,他手里拿了半瓶的酒,对阿尔敏道,“你这个年纪,正年轻……应该多尝尝这些美妙的东西。”   “不然等你到了年纪,这些东西只能用来消遣无聊,再也没有那股青涩时期的味道。”   查尔林:“天哪!哈德桑,你是这么教孩子的吗?林博士,不用勉强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主会宽恕他的。”   阿尔敏接过了酒杯,他看我一眼,真的尝了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帽檐下那张脸涨得通红。   “咳咳咳……咳咳。”   这下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忍不住微笑,重新为他倒了水,看他红透的一张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阿尔敏,还好吗……看来海格一次都没有带你喝过酒。”   阿尔敏喝了两口水,这才稍微好点,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后排稍微靠后的位置,聆听来自教堂的钟声,开始进行吟诵。   吟诵很快结束,我看向身旁,阿尔敏闭上了眼,他这是在许愿吗。   “好了……林博士,很感谢你愿意来到这里……你愿意接受我们的信仰,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值得感动的事情。”   查尔林说:“我们已经看过你的申请……你大概猜不到我有多么的高兴,如果你加入研究组,我们大概会事半功倍。现在,请我郑重的向您介绍。”   “我查尔林·戴维斯,与文森里·海娜、哈德桑·米勒,赫尔默森·里希特,在看过您手写的逻辑性实验报告之书,我们四个人一致同意,想要一起邀请您加入我们。这份诚挚的邀请在上帝的见证之下……希望您加入我们,一起为人类奉献自身才能。”   海娜对我说:“林博士,先前查尔林邀请你,您并没有答应,您愿意改变主意我们很高兴,如果您有什么要求的话……请您随意提出,我们会尽我们的最大可能满足你。”   “我并没有其他要求,如您所说,愿为人类利益付出一切。”我微笑着说。   光从落地窗透进来,落在十字架雕塑上,光之教堂倒影出十字架巍峨笔直的弧度,犹如两盏天平。   弥撒音落在耳边,我之前和张恒说,除非这项实验计划取消,不然不可能我无法加入……偶尔,上帝会和我开玩笑。   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埋下自己未来的命运开关。   “砰砰砰”教堂门被敲响三下,紧接着被推开,穿着军装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胸前的司法胸章闪烁,举起了手中的诉讼状。   “林博士,经过调查,我们合理怀疑你与001号实验体的失踪有关,现在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好吧,人在倒霉的时候,出门做弥撒都会被抓走。 第28章 命运的天平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令弥撒仪式变成了一场送别宴,阿尔敏抓住了我的衣服,他纯质的双眼看向我,紧紧地盯着我看。   “阿尔敏, 不用担心我, 那条人鱼之前是我在照顾……可能需要我去录个口供之类的, 你回去找你哥哥,好好待着, 我很快回来。”我对他说。   “oh, mygod。你们有抓捕令吗。”查尔林问道。   迎接我的军官闻言把那张诉讼状拿给查尔林,那张诉讼令就那么到了查尔林手里, 查尔林重复了两句前面讲的话。   “你们这怀疑毫无道理!”   我在这里显得格外镇定, 我发觉阿尔敏在看我……我猜那天他一定看见了,我回以让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阿尔敏……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我跟着受诏令的军官离开,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坏, 好吧,他们手里拿着枪, 大概我的举动还不至于需要被押送。   “您好, 我想问一下……现在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   我身旁的军官回答了我的问题,“林博士,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先送你到三位负责人那里。如果证据确凿, 可能需要您去一趟中央法庭。”   “十分抱歉。”军官道歉显得十分冷硬, 他们应该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谢谢。”我说道。   三位负责人, 分别是我的上司谢意,科研部的部长阿尔曼, 以及组织部的部长克罗多。   我来到了会议大楼的顶层,隔着舱壁,我听见了低语,声音由于我十分熟悉,我判断出那是我的上司。   “长官……林博士送到了。”军官跟在我身后一起进来,他们并没有离开。   “……”在我到之后,他们分别终止了话音,三位负责人坐在不同的位置,围绕着中央的长桌,舱壁上放置的投影仪,那里是一段录像,在实验室的录像。   画面的时间在前段时间,谢意带我去了实验室,我为受伤的格尔斯缝合伤口,在投影仪里,我亲了一下鱼池里格尔斯的额头。   “对不起,格尔斯……请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自由的。抱歉。”   投影仪里播放出我的声音,现在处在当事之外,即便是我自己,去看我当时的表情,不亚于电视剧里悲情故事里的主角。   阿尔曼看了一眼我的方向,他那双鹰眼没什么神情,从鼻腔里发出一记哼声,“如果我记得没错,林博士好几次都反对我们的实验……我们有十足的证据能够证明可能是他放走了001号实验体。”   我站在他们不远的方向,谢意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十分冷淡的嗓音。   “阿尔曼部长……林问柳他并没有参加出海行动,按照您这么说,他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帮助人鱼逃跑,成功的概率大约是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不亚于地球一夜之间核辐射全部消失。”   “谢意长官,他并不需要在场,”阿尔曼说着,调动了画面,画面里有我曾经送过格尔斯的本子,原本是让格尔斯读写的,格尔斯无聊的时候曾经在上面鬼画符。   “他能通过声带器和人鱼交流,在他调离之前,我们没有实验室的监控,很有可能他在那时候就已经告知了我们出海舱所有的计划设施,这才让实验体有机可乘……他帮助了实验体逃脱,必然需要负一定的责任。”   “何况,他还对实验体有亲密性行为,很明显,他对实验体超出了正常观测员与实验体之间的关系,我想不必我过多解释。”   “实验体和人类近似,动物伺养员尚且会对动物产生感情,何况是人鱼,”谢意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看向阿尔曼道,“部长,我想这是情有可原的,还是您认为他应该无动于衷、像您那些部下一样冷血无情,那样的话才正常。”   谢意:“我并不赞同非人性化的管理。”   我的长官显然和阿尔曼的意见截然相反,两人中间的克罗多部长已经年逾六十,一张慈爱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充满和善的气质,此时见两人唇枪舌战,在一边没有发表意见。   阿尔曼:“克罗多部长……你如何看?”   “……这,”克罗多部长显然为难起来,看看我的方向,又分别看向两人,咳嗽了两声,开始喝茶。   “我觉得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阿尔曼部长,你的证据没办法完全指控林博士,而林博士身为谢意长官的下属,我想交给两位都不合适……要不这件事还是交给中央法庭处决。”   “……我并不赞成。”谢意说,“中央法庭离这里很远,核磁爆最近刚刚在边缘地带出没,运送过程十分危险。”   “谢意长官,听说他最近在你那里,我想你应该避避嫌。”阿尔曼说。   我听着几人的对话,证据大概是我那一天在实验室的录像,我看着谢意的侧脸,长官在为我讲话……我应该感激他。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说比较好吧,毕竟有可能会被我牵连进来,我们并不是那种……那种需要为了对方而前进的关系。   长官在这个时候,应该后退一步。我这样想道,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是长官面对这样的困境,我可能没有勇气会站出来为他讲话。   “我想并不用避嫌,”谢意回答道,“他的才能与品性有目共睹,如果您执意如此……除非您愿意委任亲自送他去中央法庭,否则我不赞成这种并不公正的处置。”   才能和品性……谢意讲的话回荡在我脑海里,令我无法听清阿尔曼部长和克罗多部长讲了什么,我看着谢意的侧脸,稍稍有些出神。   我常常觉得……我很渺小不起眼,没有长官说的那两种东西。   他说的才能和品性,是指什么?   “无论如何,他有十分大的嫌疑。谢意长官,在我们商讨之前,我想至少先让他单独待着……这不会也让你感到为难吧?”阿尔曼冷冷地说。   谢意:“……我会亲自送他过去。”   阿尔曼视线在我身上扫过,又从鼻腔里发出一记冷哼,胡子遮挡住了他半张脸,眉骨横起,显得精致而刻薄。   由于长官要送我去禁闭室,其他的军官都离开了,只剩下一名需要汇报的军官远远地跟着我们。我跟在长官身后,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十分冷漠,我注意到他的眼珠格外的黑沉,眉尾难以舒展,这意味着他心情不怎么好。   我心里有问题,我又没有问出来,只是盯着他看,被他侧过来看个清清楚楚。   “林问柳,你看起来很镇定……你在害怕吗。”谢意低沉的嗓音传来。   额,其实我并没有很害怕,在我拒绝签署阿尔曼的实验文件时,这样的结果在我预料之内,不过拖延了那么一段时间。   “长官,我并不害怕,”我说,何况是他送我去禁闭室,莫名安心了许多,我看向他,又收回了目光,“……您大可以不用为我说话。”   “……”谢意没有讲话,我猜他一会要喊我的名字。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长官经历这种事,我可能不会站出来为长官讲话,长官这样对我,或许并不值得。”我说。   由于我的语言极其匮乏,难以描绘出我内心想要表达出的情感,只能传递出大概百分之七十的想法。   “……林问柳。”谢意喊了我的名字,我不由得看过去,与他对上目光,他的目光令我下意识地一怔。   他朝我靠近,由于离得近,会沾染对方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稍微靠近看我一眼,见我后退之后又转过身。   “你讲这话没有说服力,”谢意淡淡地说,“只是养条鱼会要死要活的掉眼泪,我猜如果真的发生,你大概要殉情了。”   电梯舱门正好在此刻打开,谢意话音一落,大步踏出电梯,留我在原地,我稍稍睁大了一双眼,呆了一瞬。   谁会殉情……他在讲我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而且,他说格尔斯只是一条鱼,语气十分冷漠。   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跟我讲那种很冷的笑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我的那些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长官,禁闭室在哪里。”我问道,我只在谢意那里留宿一天,即便这样,我离开莫名安心,睡在他隔壁,令我不自在,常常意识到我在意他这样的事实。   “禁闭室原本由我管理,本来设在组织部那里,我现在觉得那里太远了,似乎不太方便管理。”谢意说。   他在门口看着我收拾东西,对终端那里讲了什么,那边似乎传来了阿尔曼气急败坏的声音。   “……林问柳,暂时委屈你先待在这里,除了我和看守你的军官,你谁也不能见。”   额。   我抱着行李稍微愣住,谢意觉得原本的禁闭室有点远,临时调整了禁闭室,把禁闭室设在他住的地方同一层,在他家隔壁。   禁闭室是临时机器人整理出来的,跟来汇报的工作人员面上依旧在微笑,笑的似乎有点僵硬,我大概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   “长官,真的没关系吗。”我又问了一句。   机器人把房间铺设的和谢意家里一模一样,我或许只是换了个住处,离长官稍微远了一点点。   “谢意长官,这或许有些不妥……就算他是您的下属。”看守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   “哪里不妥,这里有你看守着,他并不会出来,”谢意说,“环境是机器人收拾的……还是你认为,要向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才行。”   “……谁能定他的罪。”谢意问道。   这么两句,工作人员哑口无言,我看工作人员脸色变得苍白,我抱着行李,大概是因为长官的气场。   “林博士,您的终端暂时需要上交。”工作人员对我说。   我把终端摘下来,我猜可能会成为一些新的证据依照,很遗憾,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谢意的邮件来往。   我们发了几百封邮件,从来只有工作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越线联系过。   “请您好好休息。”工作人员说。   我在进去之后停下来,发现谢意在远处看着我,我和他对视,又看向工作人员,“那个……能不能请您询问一下为我准备一些东西。”   “只需要一些草稿纸和笔,就可以。”   工作人员:“我会帮您申请看的。”   随着舱门合上,看不见外面了,隔绝了工作人员和谢意。   我靠着舱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这件事情可能很快就会传遍,张恒大概会担心我而着急,阿尔敏也在等我。   我脑海里晃荡出一道身影,在大海里翻涌的鱼尾,人鱼在海里才会自由自在,冰蓝色的眼睛和白色发丝。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能记起他美好的地方。   已经忘记了他的坏脾气和倔强的性子。格尔斯……现在想必你已经回到了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我很为你开心。   无论我是否会背上罪名……在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仅仅能用名誉来还你的自由,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第29章 佩德兰   我在禁闭室待了三天。这里有一扇窗户, 能够看到一片海域。这里的气候昼夜温差大,在暴雨之后转凉,温度在几天之间下降,窗外变得模糊不清。   第三天的时候, 禁闭室的门打开了。我这几天只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尚且不用机器计算出来的内容, 把它们进一步的细化。   禁闭室门外站着工作人员和谢意。我进来的时候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他,出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他。   我与谢意对视, 谢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我想我应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   “林博士, 经过三位负责人的商讨与商议, 决定将您送往中央法庭,由谢意长官负责,您具体的惩处赦免,由中央法庭决定。”   “此外还有十位陪审团成员和您一起去。”工作人员说。   我在科研中心两年的时间即将宣告结束。很显然, 即便无法定我的罪,接下来我可能无法待在这里。   “请问, 我现在能不能见我的朋友。”我问道。   工作人员摇摇头, “在这期间,您不能见任何无关人员。如果您有紧急情况,我会向上级申请。”   “……谢谢。”我说。   “当做一场短暂的旅程,”谢意说, “林问柳, 不用太担心。”   “好的。”我说。   行程在当天晚上, 由于是和长官一起去,我大概没有那么担心, 行政中心在中央政府区域,我曾去过那里几次,大概是人类幸存区域里最繁华的地方。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我没办法和朋友们告别,这是一个糟糕的情况。两年半的时间一晃而过,我再次坐上了防辐列车。   防辐列车全长大约四十米,它的速度达到每小时六百公里,从这里到达行政中心需要两天的时间,在到达之前不会中途停下。   它们全程围绕着无核辐射区域而建,所以路程增加了许多,有些靠近交界线。铁轨护栏几乎生锈,尽头陷在朦胧的雾里。   顺着铁轨一眼看不到尽头,寂静的夜深饲环绕,临海的寒气升上来,随着“轰隆”一声,防辐列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耳畔萦绕出一片风声。   列车缓缓地停下来,夜晚昏暗的路灯变幻成节能模式,只能照亮底下的一片区域,随着列车穿过,我的视线一并延伸至未知之处。   “……林问柳。”谢意在我身旁,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这才回神,朝他看过去,对上他眼底,他眼中注入的墨色与森寒的夜色别无二致。   只是他眼底的光亮能够将我的身影融在其中,停驻照亮我片刻。   我盯着谢意没有讲话,这样的环境,似乎更适合静默,一切言语被黑夜吞噬。他看着我,俊朗的面容稍显不明,垂眼看我,手掌碰到了我的脸颊。   脸颊传来一片温度,谢意的指尖触及我的皮肤,令我回过神来,随之顿住。   “……你还好吗。”谢意低声问我,他认真的看着我,像是观测某一样精密的仪器,是否哪个机器零件损坏了。   被触碰到的地方在发烫。   “长官,我很好,请不要离我这么近。”我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还要负责陪审团的沟通,在不远处正朝着终端在讲什么,时不时地看一眼我们的方向。   “你看起来似乎在伤心。”谢意说。   “没有,长官,感谢你关心我。”我说,我只是不适应每一场离别,像是生命的旅程即将开启新的篇章,令我不得不意识到这个事实。   “……走吧。”防辐列车车门缓缓地打开,谢意大步踏出,我跟随在他身后,在迷雾之间,我回头看来一眼,有几道人影踏上了后面的车厢。   “车厢里的暖气设施损坏,并没有修好。”谢意说,他坐在我身旁,对我说,“林问柳,我想你最好还是穿的严实一点。”   好吧,我并没有那么怕冷,闻言侧侧眼,点点脑袋,算是知道了。   车窗外胡杨树的叶子已经变红,和海边的景色交织在一起,我想起建在海背面上的那座光之教堂,玫瑰花大概要凋谢了,那一日的相遇竟是匆匆一别。   我可能再也不会去到那里。   漫长的车程令人昏昏欲睡,我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闭眼前扫到了身旁谢意的肩侧,他的坐姿笔直,据说士官每次执行任务都需要坐这样的防辐列车,几天几夜是常事。   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我发现自己陷在某种柔软中,脸颊侧面触碰到柔软的布料,直到我睁开眼,才发现脑袋边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用羊毛织成的红围巾。   并不是我的,我看向身旁的人,脑袋侧过去枕在身旁人的肩侧,窗外已经陷入了漆黑之中,只剩下列车在铁轨发出的摩擦轰鸣。   “……长官?”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不知何时靠在他肩侧,他神情内敛,一直没有叫醒我。   直到列车穿过漆黑的隧道,周边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我的指尖碰到一片温凉之物,以及长官低沉冷淡的嗓音。   “林问柳,现在还不冷吗?”   额。   我迟钝的反应过来,谢意握住了我的指尖,从他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带来一片温暖,以及我脸颊碰到的围巾,都令我不感到寒冷。   长官在担心我。   我的心沉浸在这一片寂静的夜晚,他将我轻轻叫醒,用围巾和体温,让我变得恍惚起来,我的耳朵也跟着热起来。   “长官……这是您的围巾吗?”我问道,很少见的红色,我没有见过谢意戴过。   “不是我的,林问柳,我从你行李里拿出来的,你刚刚冷的蜷缩成一团,很像一只刺猬。”谢意讲出来,由于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他似乎在看我,长官的视力比我好一些吗?   气息落在我耳边,我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耳朵,好像更热了。我并没有像刺猬,没有很多刺,我一向很温和。   “长官……感谢您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您。”我讲出来,轻轻地碰到面前的围巾,伸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片坚硬的布料。   或许是谢意的衣服,他穿的制服总是用名贵的布料制成,隔着衣服,似乎能够碰到长官的胸膛,我立刻收回了手。   “……林问柳,你想回报我吗。”谢意的声音落在我耳边,后面几个字似乎拉长了语调。   我眨眨眼,什么都看不清,这样很像小的时候和朋友们在夜晚不开灯聊天,互相看不清对方,只能听语气辨别。   由于我对谢意已经有些了解,每当他要讲冷笑话,或者开我的玩笑时,他会用这种语气。   “照顾下属是我的职责,你不用回报我。只需要以后在写抗议书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可以做到吗。”谢意说。   我大半张脸陷在柔软的围巾里,他说的抗议书……莫非是我写给阿尔曼部长的拒绝信,那怎么能算是抗议书,他用这样的形容。   三言两句击溃我的面红脸热,让我溢散而出的情绪消失,只是因为下属才这么照顾我,我有一位很好的上司。   “长官……那不是抗议书,只是一封拒绝信。”我用很低的声音讲出来,而且长官一直抓着我的手指,我稍微挣开,贴心的上司,不用为我这样的下属担忧。   在这时,列车穿过了隧道,灯光恢复,照亮了身旁人的侧脸,谢意稍侧过来看我,眼眸深邃迷人,看人时漫不经心带有几分随性。   他刚刚讲的话,是以这幅神情讲出来的。   周围亮起来,我和他保持着一些距离,我应该庆幸,还好刚刚环境看不清,不然我可能要丢脸了。   谢意侧过来看我,他似乎很关心我的状态,毕竟是要被送上法庭的下属,心理状态堪忧很常见。   “林问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谢意语气稍停顿,目光顿住。   我脸颊埋在围巾里,含糊地嗯一声,不想再理他了,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长官,您下次可以叫醒我,不用帮我拿衣服。”   在我随身携带的行李架上,除了围巾和外套之外,还有一些玩偶,由于都是好朋友送的,我舍不得扔掉。现在那些玩偶没有遮挡,一眼就能看到,那些玩偶和我的气质并不相符,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嗯。”谢意随意地应一声,我们两人都不讲话了,周围似乎蔓延着古怪的气氛。   我眼角扫到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我猜他可能是想笑话我,意识到这点之后我胸腔里的情绪更加混乱,桌面上有工作人员沟通之后为我准备的纸和笔。   尽管它们之后都要上交。   “长官,您以前执行任务都会坐防辐列车吗。”我问他道。   “偶尔会,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谢意回答道。   寂寥无声的夜晚,列车穿过核辐射交界地,窗外的风景变得荒芜起来,变异的树枝沿着铁轨纵向生长,它们张牙舞爪地形成一片阴暗的风景地。   每当我看向窗外出神时,眼角扫到身侧的身影,对上一双漆黑镇定的眼,原本压抑的那些负面情绪全部驱散。   人在不熟悉的环境时,总会感到压抑不舒服,这个时候需要有一颗定心丸,我猜谢意大概总是扮演这样的角色。   行政中心的名字叫做佩德兰,防辐列车两天两夜的穿行到达了佩德兰。这期间有一大部分荒芜的景色,怪异的如同打翻了装有童话故事的罐子。   潘多拉魔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黑暗世界,或者类似于潘神的迷宫……那样怪诞的地下城堡,由精灵和魔鬼一起守护,核辐射侵蚀的区域就是如此。   直到我们到达了佩德兰的边界,倾落的墨汁散去,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在这里能够看见成片浓绿淡彩的树林……绿色的农场,乡下紧密而结实的建筑,天空恢复成蓝色,阳光洒落,秋日的微风舒展而来。   战后激进派和保守派得以暂时平息,保守派以绝对优势胜出,在这里四处能够看到希娜神像,那是保守派的领导人。她自诩作为和平使者的传承者,希娜·达尔克,她常常呼吁和平与仁爱,在战后人气高涨。   远处农场之中一片生机盎然,希娜女神像坐落在中央的位置,她手握重剑与盾牌,肩膀上的白鸽展开翅膀,银色盔甲经过阳光的腐蚀愈发的夺目,剑尾羽毛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此次负责接应我们的是列恩·达尔克,他在佩德兰的列车站等待我们。”工作人员说。   列恩·达尔克,是希娜的儿子,保守派领导人的儿子前来负责这次的法庭案件,我下意识地看向谢意,军校所代表的是激进派。   兴许察觉到我的目光,谢意与我对视,他对工作人员道:“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诸位陪审团人员,我们在法庭见。”   “林问柳,你对他们很好奇吗。”谢意问我。   我摇摇头,对谢意道:“长官,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有一件事,我想麻烦您。”   谢意闻言看过来,我说:“如果我没办法应对陪审团的指控,在我的处罚下来之后,您能不能帮我向我的朋友转达一下口信。”   “……”谢意盯着我看,突然陷入了某种沉默之中,我看了我好一会,随之收回目光。   “林问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总是拜托别人。”   好吧,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讲,令我难免有些沮丧。   随着列车缓缓地停下,我们到达了佩德兰。这是战后人类世界文明的产物,各个层面高度发达的首都,佩德兰的空气却十分浑浊,这里常常阴雨雾霾,鲜少有阳光明媚的日子。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我下了车,各种人声交织,现代文明产生的机器声、终端上的列车女声,远处列车员的吹哨声,这些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人类聚集地。   “……你们好。”在站台等候的列恩朝我们走过来。他身后是几位随行军官,制服和长官的差不多,我注意到似乎只是少了一些军徽。   “谢意长官,林博士。”列恩朝我们伸出手。   他有着墨色发丝以及深绿色的瞳孔,只继承了母亲的眼睛,除此之外大约都继承了父亲,那双眼笑起来时显得仁慈璀璨,不笑时常常让人感到沉静优雅,非常亲和的一张脸。   “……欢迎你们来到佩德兰。” 第30章 审判日   中央法庭之上, 屏幕上呈现了所有的证据,那是一段实验室的录像、我的反对提议书,以及人鱼追踪器的动向。   录像是我为格尔斯缝合伤口,向他承诺会给他自由, 反对提议书是写给阿尔曼部长的答复, 至于人鱼追踪器……在格尔斯消失之前, 追踪器显示的位置在海边,我当时住的地方附近。   那个追踪器, 是连在格尔斯尾巴上的锁链, 我亲手帮他解掉了。   主啊……人有时候会讲一些善意的谎言,我为此羞愧, 还请您原谅我。   “林问柳, 001号实验体失踪的那一日,你在做什么?”   台下有着十位陪审团成员,他们坐防辐列车随我一起来到佩德兰,我在法庭中央的位置, 法官向我提问。   “那一天我刚刚提交了一份实验报告,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陷入昏迷……醒来之后是暴雨天, 我一直和阿尔敏待在一起?”   “证人阿尔敏上场……请你属实回答, 不要受被告的引导,他说那天他一直和你在一起,是那样吗?中途他有没有突然离开过?”   阿尔敏从座位上起来,站在法庭上, 他坐了两天的列车, 并没有因此显得颓丧, 反倒很有精神,一直盯着我的方向, 帽檐稍稍压下那双纯质的眼。   “您好,法官先生,那天我哥哥很早就离开了,我在玩游戏,哥哥让我照顾他……我和他一直待在一起,他并没有外出过。”   “你说你在玩游戏……终端上有记录吗?”   阿尔敏闻言把自己的终端摘下来,他的数据上传到公屏上,游戏时间有完整的记录,他每天在线时间高达14个小时。   “在你看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否认为他有隐藏行踪,或者使用某种特殊手段隐瞒你,前去海边放生实验体的可能性?”   “……”阿尔敏闻言看向我,深褐色眼底浮现出一片平静,很快收回目光,对法官道,“法官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民,和他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对他不怎么了解,对他的印象……我认为他并不是属于在我身边的人,他总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阿尔敏低声说:“林博士他会不分昼夜的写实验记录,我认为他很聪明,而且刻苦坚韧……他很吸引我。”   我闻言稍稍愣住,因为阿尔敏的话陷入了某种沉思,刻苦坚韧,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我。或许阿尔敏以后碰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会明白。   他在法官面前讲的话令我下意识想要微笑,我并没有那样做,这是严肃的场合。   “他不分昼夜写的实验记录……这个有证据吗?”   陪审团席位的查尔林主动伸手,他带来了我的实验报告,那份实验报告放到了法官面前。   查尔林:“法官先生,尽管我对此感到非常不满……我愿意上前来替他作证,你们这是在对一个天才施行他本不应该承受的暴力。他写的这份实验数据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有重大的意义,现在却因为荒谬的理由被告上法庭,上帝会为你们感到痛心!还请你们能够早日认清,如果对他的审判不合理,科研中心有权对此提出抗议。”   法官:“查尔林,你与被告是师兄弟的关系,证词只能做参考意义,除非有其他人能够证明。”   海娜轻轻举了下手,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吟吟道:“法官先生,我想我能够作证,那是一份十分出色的数据报告,您如果不相信,尽管拿去作证……这里就有顶级的天才,哈德桑,赫尔默森,你们倒是给法官先生说两句话。”   赫尔默森摸了摸自己的怀表:“我可以证明这份数据研究的必定具有深远的意义。”   “法官先生,”哈德桑缓慢地开口,“我想您没必要质疑我们的专业性。”   “ohmygod,亲爱的法官先生,您还有什么异议吗?”查尔林摊起了双手。   “……”法官拿起了另一份资料,“大概在一个月前,你们申请了一份对于实验体实行人道主义的协议,乔美樊,这件事是你提议的……据调查,其中有林问柳的参与。”   “是否是林问柳教唆你那么做?”   乔美樊是小美的全名,她闻言从陪审席上起来,十分优雅的走上陈述台,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笑眯眯地看向台上的法官。   “法官先生,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我想你的考据可能只是我们饭后的闲谈……我们只是偶然聊起来,这件事我记得,签字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位工作人员,这一百个人我都亲自聊过,您为何不怀疑其他一百个人教唆我?”   “我想,但凡还有一点人类的良知,都不会反对这件事……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同类,”小美将传声器推向相反的方向,“法官先生……您认为呢?”   “……这件事我也能够作证,”爱丽丝不急不缓,“我们只是当时聊起这件事,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法官每一件事都要怀疑的话,我想这会成为一场不公平的审判。”   “张恒,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请你如实陈述,被告有没有向你表示过,他会放走实验体这类的行为。”   “天哪,”张恒微微一笑,“法官先生,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用我的良心做担保,我们每天见面,他为了实验报告可以几天不吃饭不睡觉……我们每天在聊的事情,是如何为全人类做贡献,如何解决核辐射。”   “如果一定要政治正确,说出类似于虐待实验体的话,我想这本身是反人类的。”   “一个虐待实验体不尊重生命的科研人员,某一天他如果改变想法的话,我猜他会转向虐待全人类……比如去做人类清扫计划之类的,那样的话太可怕了。”   海格:“法官先生,我平常和林问柳先生接触的并不多,他在食堂时工作都按时完成,从来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他待人亲和,温柔有礼,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轮到谢意上台,谢意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站起来,朝法官席位微微鞠了一躬,随之坐回在座位上。   我看向陪审团,陪审团距离我有点远,那些人影在我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们被光影笼罩,面容糊了一层阴影。   唯一能够看见的是,谢意那张沉敛俊朗的面容,他侧过眼,漆黑的眼珠看向我的方向,太阳底下的宝石,沉寂而安稳。   长官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坐在陪审团的席位上,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位置。   “各位陪审团的证词我们已经收到,被告人暂时待审,最后的审判结果会以纸质文书的形式公布。”   “啪。啪。啪。”随着法官和陪审团的离开,席位上的列恩朝我鼓掌,他面上带着微笑,墨绿色的眼珠朝我看过来,他的眼睛很像教堂上的彩窗。   “实在是太精彩了,这是百年来第一次,陪审团所有人的证词全部倾向被告……我猜这会列入法庭历史。”   他在跟我讲话,我其实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政客,已经见识过部长的脾气,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们。   我看向不远处,谢意随着陪审团一起离开,他在外面,这里只剩下我和留下的工作人员,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谢谢您的夸奖……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我说。   “很有趣,我想不需要第二次开庭了,你对于人鱼的保护如果传出去,大概为你翻供的人会更多。”列恩手指微微蜷缩,他一边微笑,讲话的时候会做一些手势,肢体语言十分丰富。   我应该庆幸,陪审团上的人们,几乎都和我很熟悉……我更加感激,他们这样的帮助我,帮助一个真正的犯人逃脱。   哪里有法庭,哪里就有罪恶。   “托您吉言。”我说,等我出了法庭,这位保守派的继承人和我一起踏出法庭大门。中央的是公正女神像,这里连接着长长的走廊,圆形拱廊的设计,罗马柱上雕刻了惩处罪天使的画像。   我在走廊处寻找谢意的身影,长官可能不会等我,我们现在需要避嫌。   “林博士,很冒昧地邀请你,”列恩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的眉眼在罗马柱之下,顶上的花窗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墨绿色的彩钻璀璨夺目。   他笑起来时显得十分亲和,贵族教养令他举止有礼,难以令人反感。   “听说你在人鱼研究所负责人鱼的观测工作,刚刚又听了你的发言,都很吸引我,我想更加了解一下,可不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我也停了下来,上回谢意讲的话落在耳边,他说,让我写拒绝信之前要先跟他讲。眼前这位也是政客,拒绝的话,我不想再上第二次法庭了。   “列恩先生,很感谢您这样说……我很荣幸,”我说,面上微笑起来,嘴巴笑起来好累,“今天或许有些晚了……改天我去拜访您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这是我的名片。”他把名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上面有烫金花纹,我猜这或许是真的,完全可以留下来收藏。   如果实在没钱的话,说不定可以卖到一千到两千布朗。   我目送他离开,在他走之后,我摸摸自己的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或许很假,走到罗马柱的尽头,一道人影笼罩下来。   “……长官。”我停了下来,他在等我,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随之看向我手里的明信片。   好吧,我没有忘记他讲的话,主动地把两千布朗交了出来。   “长官,刚刚列恩先生说想和我交个朋友。”   那张明信片被捏住,谢意手指修长,碰到烫金的边角,这才看向我,他眼珠笼着我,眼底沉寂的情绪化开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没有拒绝,”我说,“长官上次讲,让我拒绝之前告诉您。”   “………”谢意没有讲话,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下意识地看向他,他捏着明信片的一角,用拇指蹭了蹭,那张明信片进了长官的口袋。   他为什么不讲话,我难道又做错了,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收回脑袋,看来让长官满意并不容易。   车道上停着的车舱,通体漆黑,上面插有联邦政府的旗帜,这是军区的车辆,我看着谢意上了车,车灯闪烁了两下。   “……上车。”谢意说。   一路上我都没有讲话,我在车上看向窗外,偶尔看向身旁的人,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好几次逮到我,我于是扭回去。   “长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问道。   佩德兰终究和科研中心不一样,这里更加繁华,行驶而过的街道拥有璀璨的灯光,高楼大厦的建筑物随处可见,由于设立了防辐射的装置,看起来像是一栋栋圆形的银灰色壳聚集在一起。   街道在傍晚还有行人出没,人们会在工作结束之后前往咖啡厅,尽管多半咖啡是咖啡兑营养液1:100的比例。   “去休息的地方,夜晚是休息的时间。”谢意这么告诉我。   好吧。有一些疑问,比如我为什么和长官住在一起,我没有问出来,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为我安排住宿的地方,长官愿意管我,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长官,陪审团他们住的地方也在那里吗。”我又问。   “嗯,离我们并不远。”谢意说。   我们到了地方,这里是一处临时安置的酒店,我脑袋里胡思乱想,直到谢意出声,我跟在他身后下车。   “林问柳,下车。”   在我们身后,还有一只小小的行李机器人,它的嘴巴里含着我和谢意的行礼,亦步亦趋地按照指示跟在我们身后。   “林问柳,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暂时和我住在一起。”谢意对我说,他微微侧眸,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难道他是发现了我上次在他家里做的事情了吗?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担忧,我保持着镇定,因为他的话而犹豫。   “长官,我在这里……在佩德兰,会很危险吗。”我情不自禁地问。危险到需要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在我看来才更加危险。   “嗯,很危险,”谢意若有其事地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里和科研基地不太相同,你离我远的话,我会担心你。”   额。他又在开我的玩笑了,我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选择和长官待在一起。 第31章 花窗   我跟在谢意身后, 他告诉我陪审团安排的住宿离这里并不远。我没有来过这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机械舱门,看到了很多插有军旗的车舱。   还有好多和谢意一样穿着军装制服的人,我朝他们投以目光, 直到跟随长官上楼, 我才问出来。   “长官……这里是军区吗。”我慢半拍地问道。   “嗯, ”谢意随意地应声,对我解释道, “我分配的住宿区域在这里。”   额。高级军官会分配住宿区, 那约等于是长官的家,我稍稍愣住, 这里的布置更加分明, 每一层只有一户,楼下是食品区域和训练区域。   “没有怎么打扫过,今天先这样凑合一下,”谢意说, “林问柳,可能需要花一些时间打扫卫生……你愿意吗。”   长官在征求我的意见吗。好吧, 像我这样虚伪的人, 面对上司的询问只会讲愿意。   “当然了,长官,您愿意收留我,我很高兴。”我说, 又补充了一句, “我愿意和长官一起打扫卫生。”   随着脸部识别成功, 舱门缓缓地打开,这里的房子布局比科研中心要宽敞很多, 陈设很丰富,正中央的料理台和沙发都盖上了防尘布。   书架落了一层灰,底下连着楼梯做成复式的结构,楼上是卧室、花房、浴室,连带着一处露天庭院。楼下是书房和料理台以及客卧。   机器人嘿咻嘿咻地把我和长官的行李吐出来,然后开始帮忙打扫卫生,大部分有机器人做,我和长官需要做的并不多。   长官为我收拾的房间在侧卧,他在我隔壁,我注意到书架上的书,在装修的时候,大多装修书架都会有附赠人类应该读的一百本书籍,我猜谢意是按照这个买的。   “林问柳,明天的拜访,我和你一起去。”我房间的门缓缓打开,由于这里是临时住的地方,我只拿出来了我的换洗衣服,以及笔记本和笔。   谢意靠在门边,他微微倾身,因为刚洗完澡,黑色发丝滴落水珠,发丝垂下来那张面容显得更加年轻,漆黑的眼珠敛着,看向我手边放置的行李。   “长官,明天去拜访之后……我能不能去一趟陪审团那里。”我问道,想了想又说,“陪审团他们,明天会离开吗?”   “看他们的意愿,查尔林他们大概会很快离开,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剩下的,如果他们愿意留在这里,可以再留几天。”   我很想问问长官呢,由于我的赦免结果还没有出,我还需要待在这里……不……我大概要暂时待在这里,科研中心已经不适合回去。   “长官,您什么时候离开。”我问道,放下手边的衣服,在床边坐下来,睁着一双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在你的赦免结果出示之前,”谢意说,“林问柳,早点休息。”   走廊的灯暗下来,长官是负责任的长官,我回想起来他白天讲的话,摸摸自己的耳朵,连忙摇摇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寂静的夜晚,我待在房间里睡不着,担心惊扰谢意,我拿了一盏油灯下楼,白天的事情结束,令我陷入短暂的思考之中。   极度安静的环境,耳边只有窗外极其细微的风声,混杂着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动静。我提起灯盏,照亮一片书架,发现上面有一本《人鱼的故事》   它吸引了我的目光,由于它在第二层,整层书架大约高两米五左右,我碰不到它。   那本书侧面封面花纹突出,油灯在我手中晃悠,里面的火苗忽隐忽现,我隐约听见了细微的动静。   “……林问柳。”黑暗之中,二楼昏暗的走廊亮起灯,谢意站在那里,他在楼梯口的位置,视线稍微停顿。   我听见下楼的动静,是我把长官吵醒了吗,我侧过脑袋,那道身影到了我身旁,长官手里提了一盏和我一样的油灯。   “大半夜不睡觉,准备看书?”谢意看看我手里的灯,又看看我脑袋上的书架。   “长官,你怎么醒了。”我问道,因为那本书被谢意看见,稍微有点不自在,看封皮那应该是一本童话故事。   “……想看这本?”谢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伸手,由于他比我高一些,正好能够碰到那本书,帮我把那本书从书架拿下来。   沉甸甸的书册放进我掌心,他的身影将我笼罩在书架一侧,倾身时和我几乎挨到一起,我没有眨眼,由于不自在,迟钝的没有反应。   “谢谢长官。”我低声道。   摊在掌心的书册封皮露出来,封皮是一条儿童画出来的美人鱼,这应该是小孩子看的,不适合我这种科学家看。   何况我身边还有长官,长官明显注意到了,他察觉到我的不自在,很快收回目光,嗓音低沉动听。   “……就这么喜欢人鱼。”   我把书抱起来,闻言看向身侧的人,昏暗的灯光下,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令我感到有些危险,他在我身边,近的几乎能够听见心跳声。   “我……只是随便看看,”我说道,又看向他,抬眼看进他眼底,漆黑深邃犹如身后的夜色,总是平静敛起的双眸,偶尔会随意漫不经心。   有的时候,情绪会溃散出来,长官鼻梁下横出来的阴影,眼珠笼在一起,深覆的眼帘微微抬起,这样看着我,像是他在战场看要击毙的刑犯一样。   他并不是要把我抓起来枪毙,却让我感到害怕,好像再多看一些要被吞噬进去了,我抱着我的书稍微往后靠了靠。   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的胆量变得不如自己的指缝,我的上司如果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我是担心在他面前显形的妖精。   他可能会觉得有趣,一旦他盯着我,我会毫无办法,只知道逃跑。   “长官,您不去休息吗……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讲出来,指尖摸到书页,眼珠正视前方,眼角能够瞅见他。   “林问柳,你有照过镜子吗。”耳边传来冷淡的嗓音,谢意视线微微顿住,他朝我靠近,我看见他的动作,眼珠子转过来,冷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他微微垂眼,离得近了,我能够看清他的五官。长官的眼睛有点像桃花眼,但是并不一样,眼型更加长一点,眼神锐利深刻,微微垂眼看人时,瞳孔颜色会变得更加浓郁,矜冷压迫的气场显露无疑。   让我想到浓厚的墨汁聚在一起,在纸面上留下来的一记冷冷锋笔。   “……你现在,就跟兔子一样。”那双眼珠微妙的移动了一部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卧蚕显出来,他后退一步,提灯的手掌落下修长指影,影子随着离我远了。   我刚刚一直在看谢意的脸,他讲的话像是两道回声落在我耳边,我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我们两人的序章,交织了一刹那。   “长官,您觉得我像兔子吗。”所以给我吃西蓝花,又送我那些东西,现在还在讲这种冷笑话来笑话我。   “偶尔会。”谢意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的这句回答映在我的脑海里,我看着他去料理台倒了一杯水。   长官喝水时,喉结会显露出来,他的皮肤很白,脖颈修长,喉结却充满力量感,如同美与力量的载体,充满生命力。   我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脖子,我也想像他那样,大概喝水的样子都能成为美景。   他看到了我的动作,喝水的动作顿住,随之指尖摩挲在杯子上,沉默片刻,半天才对我说,“林问柳,早点回去睡觉。”   哦。我听见了,并没有回答他,直到谢意上楼之后,我打开那本书,《人鱼的故事》这本书适合3-12岁的儿童读,讲的是关于人类和人鱼的友情故事。   我抱着书看起来,直到犯困为止,由于故事没有看完,我并没有上楼,最后的记忆是我脑袋靠在书架边昏昏欲睡。   好吧。我可能这样睡着了。   我这么想着,当我醒来时,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我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央,我发呆了一会,反应过来,我现在是在原本的房间里。   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问题困扰着我,直到我和谢意一起坐上车舱,我看着长官的侧脸,是长官把我放回去的吗?我并没有问出来。   “林问柳,不要一直盯着上司看。”谢意目视前方,“你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有,”我说,“长官,你做的早餐很好吃。”   “……”谢意看我一眼,他又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讲。   我看着周围的风景变化,从长官住的地方到一片庄园,这里和市区并不一样,和郊区也并不一样,这些建筑物很像宫殿……我猜大概是专门为联邦政府的贵族建设。   这里美丽而奢华,如果不是外面都笼罩着一层防辐射的皮子的话。门外有等候的女佣,她们的穿着遗留上个世纪的风情,遵守着古老的习俗,我看见长官把那张明信片给了对方。   “请您稍等,现在带您去见列恩先生。”   置身在这里,有令我感到在一片净土的错觉,仿佛这片土地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切如同百年前那样。我们拥有肥沃的土地、繁华的城镇,以及能够随意呼吸的空气。   这一切都是美好的假象。   我跟在长官身后,脚下是马蹄石铺成的圆形地板,它们中央混合了五彩斑斓的颜色,令我想起教堂的花窗,现在被踩在了脚底下。   “林问柳,记得看路。”谢意提醒我道。   我闻言才抬起头,他眼中一片平静,辟开我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第32章 列恩的眼泪   “你们好。林问柳先生, 很高兴见到您……”列恩微笑着从走廊尽头走来,他看到了我身旁的长官,视线一转,朝长官一并微笑, “谢意长官, 你好, 看来两位的关系很好呢。”   “你好。”谢意主动地朝列恩伸出手,两人轻轻地握手。   我们在花园的位置, 这里生长了成片的花池, 适宜生长的植物大概有三十多种到五十多种。犹如一个小型的植物园。   列恩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边走边说, “林博士, 这里在进行一部分水土培育,因为我母亲的缘故……这片土地同意进行试验,如果能为联邦政府提供一些有用的配种再好不过。”   我看到了一些很名贵的品种,有些确实是杂交的植物, 它们在这里能不受辐射的侵害。   “那种在您的院子里,您辛苦了。”我说。   由于我并不擅长奉承, 讲话听起来并不怎么动听, 我下意识地看向长官,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眼里的情绪稍微拗动。   “林博士,你可真有意思, ”列恩笑了两声, “他们确实偶尔会过来采集种子标本, 说起辛苦,你们才更加辛苦。”   列恩带我们进了他庄园里面, 一楼的会客厅很大,我猜在这里举办聚会也没关系。它们由四根罗马柱支撑,柱子在玄关的位置,一楼中央是巨大的圆桌,墙壁上拥有一面乐器墙,吊灯从顶上落下来,像是垂臂的天使。   我们的谈话在屏风隔开的圆桌后面进行,这里有一面落地窗,落地窗外是培育优良的花池,凑在一起如同莫奈笔下的印象派。在桌子上,有精致的茶壶、茶碗,点心器皿,看起来像是进行下午茶会。   “很冒昧地请你过来,林博士,事实上,是叶教授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听说了你的事情,放心不下你,希望我能照顾你……这么看来,教授的担心实际上是多余的,你自己能处理的很好。”列恩笑着说,他的微笑总是那样显得亲和,好像在向我宣泄秘密,那双眼透出的情绪意味深长。   我在科院长大,几乎是老师把我养大的,让他为我这么担心,我感到十分惭愧。   “很抱歉,让您费心了,我…我之后会自己向老师说明情况的。”我说。   谢意闻言说:“列恩先生,那封信……能不能拿过来让他看一看。他也很想叶教授。”   “当然可以,”列恩看向对面的谢意,语气只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等结束之后,我会把那封信亲自送到你们那里。”   “谢意长官,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列恩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你的战友们应该很想见你。”   “谢谢您的提醒。”谢意说,“改天我会亲自去拜访。”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官在回复时,他的语气过于平淡,像是已经预料到某种结果,在我盯着长官看时,长官回以我一个眼神,冷淡之中透出几分安定。   “林博士,其实,特意请你来到这里,关于你之前对人鱼的观测……在我看来,你能够和人鱼建立非常好的联系,这是绝无仅有的。”   列恩的嗓音带有某种腔调,“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鱼都非常抵触人类,他们甚至在抓上来之后,几乎都陷入昏迷之中,你照顾的那条人鱼却能够生龙活虎。”   “甚至产生了类似于羁绊一样的感情……这实在太令人感动了。”列恩原本在微笑,说到动情之处,我看着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眸闪烁不定,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额。   他哭了。   我几乎呆在了原地,大概我目瞪口呆的表情过于明显,我的长官有些看不下去,谢意下颌线稍稍绷起来,在我对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咳。”   我感到手足无措,这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他会过来让我做什么事情……如果我拒绝的话,再给我施加某些警告。   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样,他几乎和我同龄,拥有非常具有亲和力温柔的面容,现在却因为提到我和格尔斯的羁绊而感动落泪,还是在我和长官的面前。   谢意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散发出几分冷淡的气息,我想起来他上次警告我不要乱哭,他可能是讨厌男人掉眼泪。   “列恩先生……您,您不用为此感到难过。”我干巴巴地安慰,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只能稍稍地把我面前的糖块朝列恩那边推推。   列恩透过手帕遮掩的双目看我,眼睫上的泪珠还挂着,嗓音略有些勉强的哽咽,“抱歉,林博士,我有些失态了。”   “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有爱,这让我很高兴,我很久没有碰到像你这样的人了,你如此的与众不同,以至于在法庭上面对审判还能那么的从容……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列恩讲的话让我回忆起我在几年前听的一节反诈课,他讲的这些话,听起来很像是骗子用来蒙骗眼泪的话术。   “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我回复道,注意到对面的长官把我推过去的糖块拿走,他往自己杯子里加了两块糖。   “我亲爱的朋友,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只能跟你说,你让我感受到爱,我听见上帝在我耳边讲话,只能留下我和你两个人。”列恩又擦擦眼泪,看谢意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意动作稍微顿住,黑白分明的眼珠扫过去。   这样的情形令我陷入宕机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空气中一片沉默,只有列恩擦眼泪的动静。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情。”谢意说着,他看向列恩,眼底凉丝丝的,从座位上起来。   “列恩先生,由于我的下属十分受欢迎,我常常很担心他,所以请你尽快讲完。”谢意对列恩道。   “谢意长官,您多虑了,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您站在二十米开外怎么样?这样能够看到我们。”列恩朝谢意微笑道。   我看着长官离开,他去了屏风后面,远远地,还是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在此时我意识到,这扇屏风位于角落的位置,而在落地窗不远处,那里的玄关若隐若现。   玄关之后墙面上有拱形的窗户,那里用了铁窗,我猜是类似于地下室一样的东西,一片昏暗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林博士,实际上由于现在只有你拥有和人鱼相处的经验……请您看看这个。”列恩拿了一张地图,在地图上,大部分土地是灰色的,有些海洋也上灰色的,那些是被核辐射侵蚀的区域。   带有颜色的区域,沿着海洋一部分地方被标注成了红色,我看到了位于人鱼研究中心的那片海,被标记了红点。   “这是数据统计人鱼出现过的海域,尽管我们已经充分制止,但是难以避免有些罪犯涉猎人鱼……前不久,我刚救下来一条奄奄一息的人鱼,他很抵触和人类接触,到现在没有接受任何治疗。”   列恩做出为难的表情,“林问柳博士,我可以拜托你吗……如果你能拯救它再好不过。哪怕是为他治疗一部分伤口……在他恢复气息之后,我们一起将他放生。”   “我很担心他……我向上帝起誓,我说的所有都是发自内心,绝无其他心思。我这样迫切的恳求您,因为他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那样美丽的生物,遭受来自人类施加的苦难,令我感到十分痛苦。”列恩说着又哽咽起来,泪花在他眼里闪烁,他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眼皮。   他拥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眸,来自古老凯尔特家族的血统,哭泣时那双眼犹如被淬洗过的宝石,圣洁纯粹的颜色,大概没有人能够对他说不。   这令我感到十分不适应,我不知道如何做回应才好。伴随着他的哭泣声,我耳边再次出现了海浪声,当我置身在深海附近时,若有若无来自大海的声音。   我亲眼见过人鱼所遭受的实验,从那一天起,我已经做了决定,不再参与任何与人鱼有关的实验。我回忆起格尔斯冰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眸常常伴随仇恨与愤怒……偶尔他却十分信任我。   “列恩先生,您不要再哭了,我……我也为此感到心痛,”我讲出来,想了想说,“我的赦免结果还没有出来,恐怕我无法答应您的要求。”   我做出为难的表情,手掌碰到面前的咖啡杯,看来这位列恩先生很喜欢人鱼。咖啡杯上是被鲜花簇拥的人鱼公主,这出自古老的童话故事。   “你说的是……不论你是否愿意提供帮助,我都想交你这个朋友。亲爱的林博士,我想,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吧?”列恩询问我,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当然可以。”我回答道,透过屏风看向那道人影,长官的身影隔着一道屏风,他大概是在我这个方向,被列恩眼泪淹没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在看到长官时悄然消散。   “很期待下次和您的见面。”我朝列恩微笑道,我的手指碰到咖啡杯,红茶和咖啡组合在一起,杯子里的茶液我并没有动。   “我的长官大概在担心我,今天就到这里吧……列恩先生,我们改天再见。”我对列恩说道。   “十分遗憾,我没有理由留下你,你如果想来见我,欢迎你随时过来。林博士。”列恩起身要送我。   我走出了屏风,能够清晰的看见谢意。谢意在玄关前的位置,他靠在罗马柱上,漆黑的眉眼抬起来,在他的目光触及我时,我朝他微笑起来。   “列恩先生,再见了。”谢意和我一起向列恩告别,我们离开了这座庭院,一路上沉默无言,他并没有问我列恩对我讲了什么。   “长官,列恩先生,他很爱哭呢。”出了舱门,我才讲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庄园像是一扇通往童话故事的大门,它们装点的十分梦幻。   “嗯,他前段时间拒绝了家族联姻,娶了一位伊丽莎白姓氏的普通女人。”谢意说。   好吧,这是很罕见的,无论是哪个种族,尤其在上层阶级,门当户对才是理所应当的。   “伊丽莎白姓氏……十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他们是凯尔特家族的殖民者。长官,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问道。   谢意闻言看我一眼收回目光,随意道:“嗯,没什么关系。林问柳,我只是在跟你闲聊。”   “………”这是长官在讲冷笑话吗。   “如果以后要见他,也需要跟我汇报。”谢意又补充了一句。   “长官,”由于我在思考他刚刚的话,我没有听见,我在谢意行驶时,注意到街道上的茶铺和咖啡店。   尽管资源匮乏,佩德兰的人们费尽心思,把门面装点的非常漂亮。他们用了很少的土壤养殖鲜花,成片的游行花墙,朵朵的蔷薇花充斥在店面周围。   这里常常成为战后的娱乐消遣,引用了战前的咖啡品牌,上面的图标用了大片的彩色,引喻修复破碎毁坏的土壤。   “长官,我想买一杯咖啡回去,可以吗。”我在车窗边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跟他讲。   谢意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一片蔷薇花墙,娇艳的花朵,十分吸引人。   我猜这个时代不会流行极简主义的画作,当现实世界过于萧条时,尤其人们生活在黑白灰三种被摧毁的土地之中。唯有色彩能够填补人心中的空白。   “林问柳,在这里等着。”我看着长官下了车,迟钝的反应过来,长官是去给我买咖啡了。   我可以自己买的。   尽管如此,我的目光循着他的背影,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人们。他们穿的服装融入了防辐射的元素,大多是银灰色,偶尔与彩色混合,那种霓虹一样的颜色,成为肩膀上到手臂上的彩线,或者在裤缝之间。   人们总是行色匆匆,他们的表情和灰色的天空相衬映,生活已经足够糟糕,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他们很快离去。   谢意和他们的神情不太相同,我猜就算明天核磁爆来到佩德兰,他只会在我耳边说,林问柳,核磁爆要来了。   “林问柳,你在想什么。”谢意出现在我面前,他穿过人群,手里拿了一杯咖啡,我看上面有牛奶和棉花糖标识,尽管兑了很多营养液,他给我选的是最甜的一款。   “长官,他们的衣服,很像我们的实验服。”我说道,看向路过的行人,抱住了谢意买的咖啡。   “嗯,据说这种服装更能对抗核辐射,就像疫病时期兴起的口罩一样。”谢意说。   “家楼下也有咖啡店,林问柳,他们有什么不同吗。”谢意淡淡地问我。   确实不同,我没有讲话,这是长官给我买的,我偶尔会不经意的记下来,某人对于我不经意的那些举动,会令我的内心翻起波澜。   从市区穿行到军区总院,直到到达楼下,我在舱门外发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阿尔敏戴着帽子,张恒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他们背后跟着行李机器人,我看清了,张恒分了一个冰淇淋给阿尔敏。   “再等等,他应该马上回来了,”张恒说着,他察觉到了什么,视线转过来,我们两个对视了。   “喂,林问柳。”张恒朝我招手,他的表情变幻太明显,我猜我也是一样,以至于我甚至来不及跟谢意讲话。   “长官,你先回去吧。”对于我的朋友们在等我这件事,令我心底的烦恼暂时全部散去。   “张恒。”我微笑起来,朝着张恒走过去,我猜我的笑容一定很灿烂,以至于阿尔敏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柳儿。”张恒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样表达亲切,我十分开心,只是察觉到有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反应过来,隔着一条马路的军区院前,长官正看向这边。 第33章 地下室生物   “张恒, 阿尔敏,稍等我一下,我去和长官讲一下。”我说,急匆匆的来到谢意面前。   “长官……我大概会晚点回去, 见到他们我很高兴。”我对谢意说, 手掌放在脑袋后面, 我有点不好意思。   “……去吧。”谢意说,目光稍微顿了顿, 又交代了一句, “别玩太晚了。”   。。。。   这像是在跟小孩子讲话,直到谢意离开, 我朝张恒微笑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尔敏,你哥哥呢?”我碰到阿尔敏的帽檐,他坐在行李机器人的身体上,吃冰淇淋的动作看起来很可爱。   阿尔敏:“我哥还在酒店里, 我跟他说了,明天会再去见他一面。”   “这当然是因为你了, 我和阿尔敏在找住的地方, 现在已经找好了………来见你是让你过去看看,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   张恒说:“林问柳,你不会还想回去吧。查尔林他们已经坐防辐列车回去了,虽然这么说很抱歉, 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 我猜你能回去的几率大概很小。”   我闻言不由得感叹, 张恒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心里有某个猜测浮现出来,让我有一点点的惊奇, 越接近它,越意识到确实如此。   “张恒,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大概率需要暂时待在佩德兰。你留下来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吗。”我问道。   “当然了,我不是刚好辞去了我原本的工作,林问柳,你不会突然反悔吧,说好了要跟我一起继续科研工作……不会因为离开查尔林他们,而觉得没有希望了吧。”张恒说道,隐约叹了一口气,用那样的表情盯着我看。   如果我说一个不字,我猜他会像一朵蔫吧的花一样散落。   “我……我很意外,张恒,你愿意留下来,当然是听你的,我们可以一起继续工作。”我朝他笑出来。   “没有查尔林他们也没关系,这里有咖啡液卖,还有某处能够容纳我们的地方,还有你们。我……很高兴。”我说道。   “阿尔敏,你确定要跟着我吗,哪怕这里的生活会很辛苦。”我摸阿尔敏的脑袋,他抬起眼,纯质的眼眸透出某种坚定的情绪来,随之点点脑袋。   “……你如果觉得我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哥说会带我回去。”阿尔敏低声说。   “怎么会!如果你留下来的话,可帮大忙了,”我朝阿尔敏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坐在机器人上有点驼背,我这么一拍,他坐直了。   “阿尔敏,你在法庭上讲的那些话我都还记得。从来没有人那样夸过我,谢谢你。”我说。   我对阿尔敏道:“你哥哥那边,之后我跟他说吧,以后每个月给他写信,怎么样?”   阿尔敏点点脑袋,他坐直了身体,抱起终端开始看屏幕,指了指屏幕上的某处地图,对我道:“我和张恒哥找的房子在这里。”   “两居室的吗?为什么不找三居室的。”我凑过来看,这里的位置靠近车站,重点在于离实验室近,方便随时借用。   “三居室的价格非常贵,”张恒说,“林问柳,现在是困难时期,三居室的价格比两居室要贵一倍,在初期艰难阶段,你还是跟我挤一挤吧……之后如果资金丰腴,我们再换房子。”   “林问柳……你介意跟我睡一起吗。”张恒说。   “……”我们在科院的时候也经常一起睡实验室,好吧,我其实并不介意。   接下来阿尔敏又翻了下一页,是一样清单,上面列了所有初期做实验需要的设备以及仪器。   张恒在一旁解释道:“由于对于核辐射的研究我们都有资格租借实验室,所以不用买……而且放家里也不安全,剩下的小型设备,等阿尔敏建完数据之后都需要买……这些加起来大概需要一千万布朗。”   一千万布朗,我算了下我银行卡里的数字,想了想对张恒说,“我临走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一张卡,凑凑应该够了,如果之后钱不够,张恒,可以卖之前写的论文。”   我在心里数了数,我没有发表的论文,还有很多篇,大概也能卖很多布朗。闻言阿尔敏稍稍停顿,抬眼看过来,张恒陷入了沉默之中。我朝他们眨眨眼。   “林问柳,你真是……”张恒说,似乎有点无奈,“暂时还没有到那一步,等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吧,我看着那些清单,盘算着自己的收入,大概能够持平,原本我不打算花老师给的钱。   “如果还有其他的地方,记得跟我讲,我还有一部分存款。”我补充了一句。   “……我也还有存款,林问柳,你不用那么担心,”张恒说着,又对我道:“我们现在要搬家了,先去租的地方看一看,林问柳,你跟我们一起吗。”   “当然,”我说,“如果确定之后,我会每天过去。张恒,从这里到那里大概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大概六点半左右,可以吗。”   “………”我的提议让他们两个人陷入沉默之中,阿尔敏没有讲话,点开游戏界面开始玩游戏,张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张恒:“不需要那么早,这个我们回头再商议。”   “哥,他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听见阿尔敏在偷偷地跟张恒讲话。   张恒应了一声,朝阿尔敏摇摇头,“怎么样,是不是很恐怖的执行力,阿尔敏,你以为跟着他会很轻松的话,那你完全想错了。”   “你在科研中心看他对待自己应该就能想到,”张恒摇了摇头,“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要跟他一起天不亮就起床工作。”   我没有在意张恒讲的话,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尔敏叫了张恒哥,他跟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没有这么称呼过我。   “阿尔敏,我年纪也比你大,你也可以叫我哥,不用再叫林博士了。”我若有其事地跟阿尔敏讲,侧头去看他的表情。   是我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吗,我只知道自己常常没有表情,不是在微笑就是在思考事情,我在阿尔敏瞳孔里看到自己。   阿尔敏露出几分别扭的神情,他用帽檐遮挡了自己的半张脸,低头去看行李机器人,不看我。   “林问柳,不要勉强小孩子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人,”张恒凑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林博士也很好听,一听就很有文化。”   我们搭乘了防辐车辆前往佩德兰的哈迪斯街道。由于现代化建筑融合了防辐设置,房子天台都设置了遮挡辐射的椭圆形舱,银灰色的建筑物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在佩德兰的乌云之下折射出反光物质,远远地看上去银光闪闪。   张恒选的街道连接着地下城,由于土地的限制,地面上难以容纳足够的人口,类似于佩德兰这样的城市设立了地下城,地下城连通整座城市,它们又被称为地下室舱。   地下室舱大部分只露出一部分凸出的窗户,它们连接着地上的建筑,这样能够渗透一部分光线,佩德兰是一座常年阴雨的城市,很少阳光灿烂。而这里又被称为贫民窟。   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很多地下室里的人会得一种免疫力疾病。他们的皮肤总是透出不健康的白,由于骨质疏松瘦弱干枯,他们的瞳孔黑色素扩散,会逐渐地失去光泽,人们常常称他们为“被夺取色彩的人”或是“寄居在地下室的生物”。   张恒找的房子是边缘建筑,玄关的楼梯连接着楼上,一楼二楼用作住人,往上全部是商业化建筑。这里的房子租金昂贵,或者一些像军官、政府公职人员,他们拥有分配的房子。   街对面有一座教堂,教堂建立的位置,那里种了许多的玫瑰花。在玫瑰花遍布的道路之间,有一条通往无尽黑暗的道路,那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   每当吟诵的人经过,在入口处有军官守着,他们负责看守地下室里的人们。人们需要工作来换取获得阳光的机会。至于是什么工作,我也并不清楚。   阿尔敏停下来,看向那一片玫瑰花丛。我猜他以前应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地下室,我也只是在书里看过,在此之前,这样的画面并未出现过。   “阿尔敏,之前我们讲过的故事,”我对阿尔敏说,“从海边回去的旅人,可能他生活在这种地方,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   我注意到阿尔敏的表情变化,比起同情或者怜悯,他更多的是怔愣,世界的另一端的人们,并不像想象之中过得那么好。   随着张恒打开门,舱室内完全分工明确,这里适合两到三个人居住,刚刚好,至于料理台,我想我们大概率每天都会喝营养液,用不着动它们。   机器人跟在我们身后,开始打扫卫生,我点开阿尔敏的终端,中间是一处隔开的地段,可以用来放各种实验器材。   我左右看看,这里难得是朝阳的方向,落地窗的窗帘拉开,这里还有一处阳台,如果碰到有太阳的日子,阳光可以完全透进来。   “怎么样,我选的还不错吧。”张恒走到了我身边,拉开了窗帘,“这里能够看到很好的风景。”   “似乎还差点东西。”我说,看着空荡荡的阳台,似乎放一盆向日葵更加合适。   “差什么东西?望远镜?林问柳,在这里你指望能够看见星云吗?”张恒说道,我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不是,”我说,“明天我会买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这里或许看不见星云,”我说,“大概还有其他比天空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人类探索宇宙更加重要,或许只是眼前的阳光和养分。 第34章 不可预测的靶心   “长官, 您怎么起来这么早。”早晨,天还没亮,我看看天色,又看看下楼的谢意。   “林问柳, 这应该我问你, 这么早出门……做什么。”谢意问道。   “昨天答应了张恒和阿尔敏, 需要去准备实验器材,要开始推进实验项目了, ”我说着, 把吐司片放进机器里,它会自动加热涂抹黄油, 我又放进去一片, 打算给长官也做一份早餐。   “………”他看向我,我已经洗漱过了,这会很有精神,在他打量的目光下, 我眨眨眼,把烤好的吐司放进餐盘里。   “长官, 要吃早餐吗。”我问他道。   由于前几天我回来的很晚, 没有来得及和长官讲话。他帮我把盘子端走,我做的早餐十分简单,好吧,其实大部分是半成制品。   只需要我加热一下吐司, 然后倒一杯营养液就够了。   我把吐司切开分成小块, 眼角扫到对面谢意的动作, 前几天张恒说过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讲出来。   想一下银行卡剩下的数字, 剩余的钱我打算去给阿尔敏买几身衣服。他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很好奇,至少给孩子留一部分零花钱。   眼角扫到谢意在切吐司,他的动作优雅分明,我抬眼悄悄看过去,他刚刚睡醒,墨发向下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眼帘。   “长官,我吃好了,我待会要出门……长官如果需要什么物品,请联系我,我可以顺便买回来。”我说。   “等一下,林问柳。”谢意开了口,他没有问我前几天去了哪里,目光落在我身上,对我道,“你的信,昨天寄过来的。”   谢意起身,去储信舱拿了一封信出来,我看见了上面的法院公章,稍稍顿住了。   “看看吧。”谢意说。   我依言拆开信封,如果来抓我的话前天应该过来了,里面是一份赦免结果,前面是一大堆致辞,末尾只有四个字的判决结果。   无罪释放。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谢意说。   我已经被赦免了,长官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我拿着信封,早就想过会分别,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掀起波澜。   “长官……什么时候回去?”我问道。   “我接到了新的任务,可能会暂时留在这里,”谢意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愣在了原地。   看进他眼底,他总是那样的波澜不惊,手腕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在我手腕侧面落下,他抓着我走到舱门的位置。   “偶尔我会晚归,你回来之后好好休息,不用等我。”   谢意握着我的手腕,人脸识别系统自动打开,终端屏幕上显示出我们两人的身形,他在我身后,微微低下头看我。   “伸手。”他在我耳边讲。   我像是一具僵尸一样听话伸出手,我的食指按在终端上,终端上自动形成我的指纹图案。   屏幕上映出我的脸,我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神情,眼帘垂下,唇畔稍稍地抿着,耳尖透出很淡的红。   苍白寡淡的画有了一点颜色。   我的手指蜷缩在一起,被长官抓着手指,迟钝的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他正在认真的看终端屏幕。   “林问柳,你有什么话要讲吗。”谢意问出来,他稍侧过来看我,眉眼之中若有所思,他似乎不能理解,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长官,你要做什么样的任务,危险吗。”我情不自禁地问道,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我的心情变得难以言喻,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整理。   “还好,”他看着我,眼底变得更加深邃,眼眸稍稍转动,沉吟道,“军区有一部分职位空缺,需要我去填补,做一些交接工作。”   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话会很微妙,我最终没有问出来,低下的眼帘遮住了情绪。   “长官,我要给您付房租吗。”我问道。   “……”谢意眼眸微转,他看向我,“林问柳。”   他语气稍微停顿,我知道他一般这样叫我大概不会有好事,于是我不讲话了,当刚刚的事情没有提过。   他大概会问我。林问柳,在你看来我是那样的上司吗。   这样之类的问题。   “您很晚回来是多晚?会好几天不回来吗。”我想了想,问了这么一句,如果长官好几天不回来,我大概会担心他。   “不清楚。”谢意随意的说,站在玄关的位置微微侧过来,“如果我加班,我会给你发消息。”   好吧,我都忘记了,我和长官互相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现在不用发邮件了,私人信息也是可以发的。   “那长官……我出门了。”   张恒选的房子在二楼,由于上楼梯时会经过一楼,我常常路过,注意到楼下的小花园光秃秃的,能够看到生活痕迹,但是没有见到一楼的住户,我猜一楼的住户应该不爱出门。   对面的教堂总是会响起歌声,吟诵声穿过街道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位于上方的十字架总是闪闪发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浪花。   “林问柳,你要一直在你上司那里住吗?”张恒问我道。   他和阿尔敏一起下楼,实验器材已经添置的差不多了,今天是自由逛街的日子,我们需要去买一些日常用品。   “我可是把你的床都铺好了,你不在,我很寂寞。”张恒煞有其事的说,如果不了解他,听起来还要以为是真的了。   “可能暂时不过去了,张恒,我每天六点多来到这里,我们见面的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你应该不会很寂寞。”我说道。   阿尔敏跟在我们身旁,打开了地图,商业街在离教堂为轴线两公里的位置,在两栋大楼之间,有一条很窄的街巷。两侧之间由于背阳又阴冷,且拥挤狭窄,这里的租金很低,因此很多商贩在这里活跃。   这里有很多奇怪的商店,银灰色的大楼像是两座铜铸的铁臂,它们看起来很像是苏联时期的建筑物,让人感到空旷寒冷。那些冰冷的轴线以及严谨的线条,铸造了一栋栋防辐建筑,侧面看像是连起来的函数曲线。   两栋大楼之间,一条狭长的路望不到尽头,阴暗潮湿的巷子,两侧有咖啡店、有卖茶叶和糖的铺子、切割的宝石、机器人零件、营养液针剂、代餐饼干,防辐射的药水以及祷告用的十字架和经文。   “阿尔敏,”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他扭头看我,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崭新的卡片,这是我为他准备的银行卡。   他静静地看着我,又看看卡片,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一些零花钱,你在这里可以随便逛逛,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的零件,衣服,糖果,或者是终端设备……都可以,你可以随意支配。”我对他解释道。   我观察着阿尔敏的表情,担心自己会讲出来不动听的话,我捏着卡片的掌心冒了一层汗,我朝他微笑道,“你哥哥不在,你在这里,我要照顾好你。”   “………”阿尔敏盯着我看,他唇畔绷直成一条线,帽檐下深褐色的眉眼稍稍睁动,那些美丽的雀斑布上了一层红晕。   “……你不用这样。”阿尔敏移开了目光,咕哝了一句,“我哥临走的时候给了我钱。”   他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我以为他要拿出来什么东西,他只是动了动,并没有拿出来。   “林问柳,你真是……那可不行,只有你给的话,阿尔敏喊我的每一声哥岂不是白喊了。”张恒说,他在这个时候开始和我比较起来。   “阿尔敏,你哥给的和我给的并不一样,虽然我们看起来很拮据,但是科研人员每年都有补贴,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至于拮据到要上吊的地步。”我不知道要怎么举例子,最后讲出来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典故,常常用来形容人过于贫穷。   阿尔敏侧过脸,张恒笑出了声。   我把那张卡塞进了阿尔敏手里,他握在掌心并没有排斥,我见状才稍稍放下心,唇畔稍稍扬起来。   “阿尔敏,我回头也要给你,你不能拒绝,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告诉我就好了,我给你买。”张恒说道。   “………”阿尔敏没有讲话,他像平常一样低头看着终端,我无意见瞥见他的屏幕,在他建设的星球上,原本的小人儿变成了三个。   三个小人儿凑在一起,两个比较大只,一个皮肤白白的在微笑,另一个小麦色皮肤,常常是无奈的表情。   这是我和张恒吗。   我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在阿尔敏扭头看向我的时候,我装作在跟张恒讲话。   “张恒,你有什么思路吗?”我问他道。   以我们之间的默契,他很清楚我在问什么,他闻言神色郑重起来,看向一侧的拱门,在拱门中央有一座赫卡忒的三面神像。   张恒:“如果你想去计算粒子流发散的位置……这对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能数十位伟大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用量子计算机去计算十几年……也不一定能够算出来。”   “何况,”张恒说,“我并不认为这个时代能再度出现那样的天才。我们只是在天才的余韵下苟延残喘。”   “嗯……总要先试试,”我说,“就像你认为核磁爆里不可能有生命体的存在一样,你的生命体指南针却能够监测到生命体,或许它们的粒子流在碰撞的时候,会产生类似于生命体特征的物质。”   我摆弄着手势,双手微微摊开,对张恒道:“不一定要在知道他们位置的前提下才能改变他们的位置。或许我们能想办法让它们的位置变得可预测,改变他们的运动轨迹。让它们的运动轨迹从原本的无序列……变得有序。”   我将双手合在一起。   “林问柳,这听起来天方夜谭。”张恒说着,他看向我,又稍微顿住,人在讲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会出现某种特点。   比如变得滔滔不绝、双眼发亮,或者是变得更加活泼。可能,刚刚的我更加活泼了。   核辐射会无差别的攻击人体细胞,辐射来自于原子中散发的粒子流,这种粒子流如同微小不可见的子弹侵蚀人体细胞。原子里的粒子流发散无法计算。   像是一个人在靶场里练习,靶子是人体细胞,粒子流是这个人发射的子弹。假设他并没有经验且永远不会拥有瞄准靶心的可能,他每一次开枪都是不可预测的。   “林问柳……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的,”张恒说,“很感谢你,在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发明荒谬时,你还这么坚定的支持我。”   “我并没有安慰你,我讲的都是事实,”我对他说,“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核磁爆。可能见到的大部分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没办法证明你的结论是正确的。”   张恒:“………”   我们两个讲话的空档,我注意到阿尔敏买了一瓶路过奶贩子卖的牛奶,这是农场里产的新鲜牛奶,以毫升为价格销售,阿尔敏买了一毫升。   “这是什么世道,牛奶要按毫升卖。”张恒说了一句,他看了眼上面的价格,大概是有些无语。   “据说冲营养液会很好喝。”阿尔敏说,瓶子里很大,只装了一滴奶。   “这都是骗你的,阿尔敏,除非你喝一整杯牛奶,不然添加营养剂不会有任何味道。”张恒说。   张恒和阿尔敏走在了前面,我看了一眼卖奶贩子摆出来的牛奶。好吧。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很拮据的,我没有很浓厚的食欲,对生活环境要求并不高。   因为我的上司录入了我的指纹,让我暂时能够住在他那里,我可以省下另外一笔钱。阿尔敏喜欢的话,似乎可以奢侈一下。   “你好,这个一瓶需要多少布朗?”我问道。   “……阿尔敏。”我追上了他们,张恒和阿尔敏在看零件,我朝他们微笑起来,提着的牛奶晃荡出来。   “……林问柳,你真是。”张恒在讲我,他看看我,剩余的话没讲出来。   日子常常令人觉得既漫长又短暂,偶尔也有会让人觉得平淡的三餐幸福的时候,由于阿尔敏认得很多可以食用的蔬菜。在经过教堂的玫瑰丛里,他稍稍驻足。   在他上楼之后,他带回来了一些绿色的草。好像是在食堂里用来点缀的欧芹。   沉浸在这样的时刻,在我的终端响起的时候,我想起长官早上讲过的话,是他联系我了吗。   我打开信件,是一封来自陌生人的来信,署名是列恩·达尔克。   他向我发送了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片昏暗的水池,背对着水池偌大的鱼尾,由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白色的长发以及淡蓝色渐变的鱼尾。   这令我想起暂时被我忘记的名字,我记忆中的格尔斯,他拥有同样的白发和渐变的鱼尾,恍惚之间,我耳边再次出现了海浪掠过与人鱼发出的尖锐具有穿透力的声色。 第35章 玫瑰币   亲爱的林博士,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闪烁不定的终端信息,我想,我并没有给过他我的联系方式,列恩先生这样做可能有点冒犯。我想起他那双哭泣的眼眸, 当他流泪时, 他犯的错误似乎都能够被原谅。   “张恒, 我要出门一趟……阿尔敏,你们两个人待在这里, 可以吗?”我问道。   这是列恩在几天之后给我发的消息, 我猜他这几天可能很忙,没有理我发送的信息, 只在已读之后要跟我见面。   我走下玄关, 阳台的向日葵正在努力生长,楼下的院子在下楼的时候能够看到一部分。对方在院子里种了一些小番茄,红色的果实在藤蔓上垂落。   “……等等。”忽地,我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从院子里传来。由于我已经走下楼梯,我最后只来得及扫一眼, 扫到一道消沉的身影, 对方朝门外走去。   原来一楼住的有人,生活痕迹确实有的,存在非常稀薄,像佩德兰雾霾天稀薄的空气一样。   当我走到楼下时, 我看见了在门外等候的人。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茶歇裙的少女。由于她过分瘦弱,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被裙身包裹的躯体, 她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我猜测她的体重不足四十公斤, 年纪大概十五或者十六。   她戴着帽子,由于大门正对着玄关,我能够看到她的脸。   由于瘦的脱形,她的五官凌驾在皮肉之上,瞳孔纯黑没有任何光亮,让我想起橱窗里的娃娃,玩偶的眼睛,无法对焦没有色彩。帽檐几乎遮挡住她的脸,让人感到她和教堂前的玫瑰似乎没什么区别。   摆放在灵堂上的蜡像,或者是恐怖故事里被抽去魂魄的女主人公,她的生命力脆弱的一碰就散,好像随时会在阴霾中消失。   大门打开,她缓缓地走了进去。   玫瑰没有生命吗?我这么想道,总是路过教堂,不知是不是上帝在提醒我的信仰不忠。我在教堂前停留,看向那一片玫瑰花庭,这里不停地有人打理,保证玫瑰的常年盛开。   它们的花期大概能维持在秋末。   我触碰到玫瑰的花瓣,花瓣十分柔软,它们绽放出烈焰一样的红,枝干上吐出温和的刺,常常令人感到美丽又危险。是这样吗?为何我触碰花瓣时,只能感受到它的脉络。   如果我不是想要它的全部的话,我并不会被它根叶上的刺扎伤。   “先生,您需要玫瑰吗?”有人这样问我,对我说,“您只需要念诵一遍玫瑰经就能得到一枝玫瑰。”   “不用了,谢谢。”我松开手,还好被我触碰的那朵玫瑰并没有因此凋零。   “但是我能为您念诵一遍玫瑰经。”我补充道,朝对方微笑起来。   由于我念诵了玫瑰经,侍者给了我一片玫瑰徽章,圆形和玫瑰一样的颜色,上面印有玫瑰图案,背后有一个十字架。   列恩发的地方在市中心的某个茶馆,我把那枚玫瑰徽章放进口袋里,茶馆是预约制的,这里需要贵族推荐信才能进去。   如果不是列恩正好发现我,我可能需要多花费一个钟头才能见到他。在我们那片土地上,由于王朝的更迭,没有哪个王室能够一直统治,如果往上追算贵族的话,大概我也能算半个士大夫之类的。   “林博士,很抱歉打扰你。我是找的教授要的联系方式,听说你已经联系他了。他经常关心你。”列恩向我解释道,他似乎很担心我介意,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回信息的方式很简短,教授常常觉得我很冷淡,好吧,家人向知道的人打听我的动向,这很合理。   “没关系,列恩先生,其实您可以直接找我要联系方式,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我对他道。   “很抱歉,林博士,你总是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会介意,在路上我已经想了一千种向你赔罪的方式。”列恩对我说道。   “您不用这样。”我和他或许在比谁更加客气,这座茶馆的名字叫做歌剧魅影。一楼是一座类似于迎接客人的宴会厅,这里装点的十分华丽,很像旧时代的宫殿,富有浪漫主义情怀。   后面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庭院,在这里有人造阳光,顶上覆盖了一层特殊材质的铝合板,它们经过电流转换能够产生类似于太阳光线的热光。   “这几天我很忙,到今天才看到你的信息,你愿意来见我真是太好了。”列恩对我说道,我们走在草坪上,由于我在观察天花板,他讲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发的图片令我十分在意,我却并不想表现出来我的在意。我想了一下,这个时候要微笑吗?长官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需要模仿他的表情。   长官漫不经心时,那双眼会显得十分散漫,微微定住看过来,然后视线再转回去,声音保持冷淡平静。   “列恩先生,你发来的图片……那是你救下来的人鱼吗?”我用平静的嗓音问道,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腹部前的位置。   “没错,林博士,我没有给你拍完整,只是想让你看看大概的情况,它这几天开始脱鳞了……我每天都有给它换水,我想你大概知道原因,所以很迫切的联系你。”列恩说道。   我从他的表情看到了几分痛苦,他在担心人鱼的伤势。我常常忘记了,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富有同情心拥有怜悯他人的情绪。   “人鱼生活的环境需要有水压……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昏迷吗?还是清醒的状态。列恩先生,您是在哪里见到他的。”一不小心,我讲的有点多了。   由于列恩先生说的那条人鱼开始脱鳞,我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想必情况不容乐观。   列恩看着我,他眼底透出几分释然的情绪,几乎又要有眼泪冒出来,他把那几分泪意压下去了。   “林博士,他现在一直是昏迷的状态,水压的话,我都是按照说明书进行的,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在哪里见到的他,是我们抓到了非法捕猎人鱼的一群偷盗者,从他们手里救下来的。”   列恩一个个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在思考他的回答,勾勒出大致的情况,没等我回神,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林博士,所以你同意了吗……愿意去看看他,希望你能够救救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什么都能够为你做。”列恩紧紧抓着我的手腕,由于他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腕传来痛意,这表现在我的脸上,他立刻松开了我。   “抱歉,林博士,请你原谅我的失态。”列恩又落下眼泪,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被泪水填充,他眼底充满担忧与痛苦。   “嗯,或许,我能够去看看……他现在在哪里?”我问道。   “这实在是太好了,”列恩含泪微笑起来,对我道,“他现在在我家的地下室,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列恩先生,你可以跟我大概描述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吗。这样我预测他的情况,才能够做一些准备。”   “或许你见见他更好,”列恩说道,“他的尾巴由于受伤腐烂了一部分,由于他的抗拒一直没有治疗……除此之外,这几天他陷入昏迷开始脱鳞。尽管他很虚弱,他却一直戒备我们。一旦有人碰他他就会挣扎……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大概知道了,可能列恩先生并没有为他准备声带器,如果有声带器能够沟通会好很多。做一个声带器的话,大概需要一下午的时间。   “列恩先生……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去看他,您不介意的话,我先为他治疗,我并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我对列恩道。   “当然,你愿意帮忙,我感到很荣幸。”列恩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朝我微笑道,“那林博士……明天我去接你吗,还是谢意长官送你过来。据我所知,谢意长官这几天应该会很忙。”   我并不知道长官在忙什么,其实我也很在意,我耳朵或许竖起来了一点。   “您知道长官最近在忙什么吗?”我装作不在意的问。   “应该是军区的事情,他的官职很高,可能在忙关于核磁爆位置的监测相关。他能够预测核磁爆……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列恩朝我看过来,“林博士,他没有跟你讲吗。”   “没有,明天我会自己过去的,您不用来接我,我需要做一些小小的准备。列恩先生,我们明天再见。”我对他道,他要为我送行,这片有阳光的庭院令人感到恍惚,一旦踏进走廊,会回到昏暗的真实当中去。   “林博士……如果有任何需要,请跟我讲。”列恩对我说,他眼里一片感激,那种纯真的情绪,很少能够在成人身上见到。或许这是他母亲能够成为领导人的原因。   我揣着口袋里的玫瑰币回到了长官的家,他这几天都回来的很晚,今天我也做好了可能不跟他碰面的准备,在我打开舱门之后,和不远处的长官对上目光。   “……长官。”他今天回来的很早,我的目光稍稍顿住,或许我惊讶的目光或许明显,引得谢意侧目视线停顿。   “林问柳,我的工作忙完了,接下来会空闲一段时间。”他对我说。   哦。我注意到谢意正在做晚餐,他放了两个盘子,还有一份是为我准备的吗?虽然我对长官做的工作很好奇,但是我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问了别的。   “长官,晚餐是为我准备的吗?”我指了指他手边的另一个盘子。   “林问柳,除了你和我,难道还能是为机器人准备的吗。”谢意随意的问我,我注意到他在看我,我看一眼墙壁边窝着的机器人。   好吧。他讲的没有错。   谢意把烤好的面包片放进盘子里,我注意到还有一些切片的三文鱼和两个荷包蛋。他做好把盘子推给我。   “你的工作做的怎么样了,列恩有没有再找过你。”谢意问我道。   我坐在他对面,这样面对面吃晚餐似乎也不错,他怎么知道我和列恩先生又见面了,我把切片的食物咽下去。   我如实回答道:“工作一直在进行,长官,我明天要去见列恩先生。”   “……今天见面了?”谢意看向我,语气略有些冷淡,我猜他可能不太希望我和列恩先生见面。   “见面聊了一些事情,长官……他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你似乎不太喜欢他。”我问道,偶尔,我会讲出来。   “林问柳,我不会讲别人的坏话,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不好。”谢意说着,认真的看着我道,“我向你询问的一切,只是基于我对你的担心。”   “凭直觉而已。”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我把荷包蛋戳破,蛋液流出来裹在面包片上,没有记错的话,我大概已经年纪不小了,还有人会对我讲这种话,我的脑袋又变成反应慢了一拍。   “长官,我觉得他看起来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至少看起来是那样,我对他并不了解,跟他见面是他请求我帮忙……您说担心我,我很高兴。”   我在长官对面坐着,他的气场过分强,以至于他吃食物慢条斯理抬眼看我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下酒菜一类的,长官的眼睛一片漆黑,但同时五彩斑斓。   “明天我们还会见面,我会去他家里的地下室……所以长官,您能送我过去吗。”我鼓起勇气开口,这或许是我请求他的第一件事。   我在冥冥之中似乎听见了命运的钟声响起,从什么时候,他提灯在我身边坐下来时,我渴望他一直停留。   来自故事的扉页开始变幻,往下翻起新的篇章,在晦涩的字句中,谱写我人生旋律的同时,大概能够找到其中我为他倾动的心弦。   “当然可以,”谢意看向我,他俊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有很淡的情绪在其中,锐利的目光微微敛起停顿,“……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常常穿着缎面军装,绮丽的黑色上有十字徽章,肩膀与腰线衬映得非常优越。薄薄的眼皮抬起,卧蚕隐约舒展开来,原本的清冷气息化开,气质变得没有那么纯净。   像是一团近在眼前模糊不清的黑雾。   他静静地看着我,要我报答他。   我似乎没什么能给他的,这令我有些惭愧,我碰到自己的口袋,想起自己今天刚刚得到的玫瑰币。   “长官,这是我今天吟诵玫瑰经得到的……我很少得到这样的礼物。”我双手捧着玫瑰币,把它送给长官。 第36章 十字钉   “谢意长官, 很高兴见到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清晨,阳光洒落在落地窗上,列恩出来迎接我们, 他面上带着微笑, 灿烂的心情很能感染人。   “不用了, 我送他过来,”谢意看向我道, 又对列恩说, “你们几点结束,我会过来接他。”   我站在长官身边, 闻言看过去, 来的时候长官没有提过,这样好像那些送小朋友去上学的家长。   “啊,谢意先生,我送他回去也是可以的, 你真是无微不至,”列恩看了眼腕表, 对谢意道, “大概下午五六点……你来接他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用晚餐。”   “……多谢,那我下午再过来。”谢意说,最后一句话音落在我耳边。   “林问柳, 不用太辛苦。”   长官走了, 我和列恩先生看着他离开。列恩在我旁边若有所思, 对我道:“林博士,看来谢意长官很关心你呢。”   “嗯……长官他人很好。”我对列恩道,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随之微笑起来,“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林博士,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喝杯茶?”列恩问我道,他在走廊前停下来,拱圆形的回廊,旁边的花枝从回廊探出来。   “不用了,列恩先生,我带了声带器过来,我们先去看人鱼的情况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和昨天一样。声带器?”列恩眼里情绪发生了变化,想了想问道,“是给人鱼使用的吗……目前掌握这种技术的似乎只有科研人员,林博士,很感谢你。”   “列恩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找实验室借来的,每次使用完之后我要取下来……十分抱歉。”我对他道,隐瞒了声带器是我制作的。   好吧,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林博士,你愿意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地下室下楼时会有点黑,请你小心一点。”列恩对我道。   我再次踏入这座庄园。一楼落地窗洒下阳光,入目宽敞明亮,在浮雕墙壁之下,那里雕刻了执灯的隐士,隐士披着披风低目垂视,我猜测引喻是吟游诗人或者是智者?   隐没在墙根的铁窗,它们其上用漆刻了朱丽叶玫瑰花纹。这里的明亮气息想必能渗进去些许,我是这么想的,等到列恩推开那扇门时,发现那是我的错觉。   地下室不见阳光,这里只有昏暗的壁灯,由于顶上打了通风口,耳边若有若无的能听见风声,外面的阳光只在这里形成几道寡淡的花纹。   “林博士,请你跟随我,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我的双眼不能立即适应黑暗环境,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路。   这时,我身旁的列恩握住了我的手掌,他的手掌宽厚温凉,我在黑暗环境里看清他的五官,他仍旧在微笑,宝石一样的双眼天生适合黑夜。   “小心脚下。”他牵着我下楼,我不大适应,在他看向我的时候,甚至冒出来一层鸡皮疙瘩。   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大约因为他触碰我,我摸摸自己的手腕,尝试把那种异样的感觉按下去,或者是这里的环境太昏暗,令人没有安全感。   “列恩先生,这里的灯光很暗……有点看不清。”我对列恩说道。   走在他身后,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他闻言稍稍侧眼,温柔的嗓音传来。   “确实如此,原本打算重新修缮的,大概等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我们一起把人鱼放生,到时候把这里重新整理一番。”   墙壁上映出我们两人长长的影子,以及他牵着我的姿态。   列恩:“说起来,我不觉得这里昏暗,可能是以前常常待在这里的缘故。林博士,我小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母亲因为生气罚我在这里面壁思过的时候,那时我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间地下室了。”他说道。   额。我没有想要倾听别人隐私的打算,他对我讲这些,我从他的语气判断不出来他的情绪,我小的时候犯错了,教授也会揍我,不至于关起来。   “列恩先生,您跟我说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您的母亲更加严格,如果您感到难过,请您不要难过。人之后可以花很长的时间治愈童年。”我对他说道。   墙壁侧面映出他的影子,列恩闻言陷入平静之后,随之笑起来,不是那种微笑,而是在我面前展现出了很夸张的笑容,笑的眼泪要出来了。   “林博士,谢谢你安慰我……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人可以花很长的时间治愈童年,或许你有什么误会……我并不觉得那是惩罚,相反,我很喜欢一个人待着。”列恩对我解释道,他擦了擦自己眼角,双眼依旧弯着。   好吧,其实我有一个疑问,据我所知他已经结婚,但是我并没有在这栋别墅看到女主人。或许像列恩先生说的那样,他喜欢一个人待着。   “喜欢一个人待着的人都很了不起。”我对他道,这并不是我讲的,是很多哲学家说的,毕竟人永远向往的是他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啊……林博士,一本正经的说这些,你让我觉得很有趣,我们算是成为好朋友了吗。”列恩微笑着看我。   他的身份比我更加尊贵,某种层面上的意义,只是见过几次面,哪里就成为好朋友了?这种过于理性的话不适合讲出来。   “列恩先生,能让您感到开心我已经很荣幸了。”我对他道。   这段阶梯并不短,在我思考还需要多久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向身侧的人。列恩先生总是在微笑,在他身旁的我,刚刚上过中央法庭的被告,愿意和我做朋友,或许他很宽容。   列恩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稍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回应我道,“我也感到很高兴。”   “幸好我的母亲不在,她和我的妻子去度假了……如果她们得知我买下了一条人鱼,或许会讲我又多管闲事。”   他的回答打消了我原本的困惑,这个时候正好到了机械舱门前,随着舱门打开,整座地下室一片明亮,这里犹如一个小型基地。在走廊的尽头处,隔着舱门能够闻见鱼腥味。   舱门打开,昏暗的灯光下,鱼池里躺着的人鱼映入眼帘。这是一条雄性人鱼,年纪大概已经成年,体长达到了两米五。他拥有白色的长发,被乳化白色的睫毛以及淡蓝色的瞳孔,此刻他蜷缩在一起,尾部被铁钉贯穿,那里已经接近腐烂开始脱鳞。   察觉到动静,他睁开眼,在角落摆动自己的鱼尾,抗拒的情绪不言而喻,尖锐的牙齿露了出来,俨然是防范的姿势。   在看到他的时候,我产生了某种庆幸,因为他并不是格尔斯。尽管不是格尔斯,在这里受苦的另有他人,我为我的卑劣感到惭愧。   “他看起来很虚弱,首先要把他尾巴处的钉子取出来。列恩先生,这里有镇定剂之类的东西吗?”我问道。   列恩应声,“有,我们之前也尝试过为他注射镇定剂,都失败了。”   “并不需要注射,放一部分镇定剂在水里就好了,他自己会吸收。”我说道。   “………”列恩闻言看向我,他大概没想到还能这样,他眼眸弯起来,眼底变得璀璨,“林博士,原来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嗯,水里的药剂能够生效。”我说着,列恩使用了终端呼叫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在对方送镇定剂的期间,我查看了一番这里的环境。   水压器、温度控制器、湿度控制器,风压平衡器,以及充足氧含量的海水,这些设施都有,环境几乎完全模拟人鱼的生存环境。   很快工作人员送来了镇定剂,镇定剂是平常的二十倍,它们被海水稀释,作用会变少,在人鱼吸收之后,需要重新换水。   “大概需要等待半个小时,列恩先生,您知道他的名字吗?”我问道。   列恩在我身旁看着我的动作,闻言对我道:“很抱歉,林博士,像你说的那样,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人鱼也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嗯,应该是有的吧,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发出的尖锐声线,彼此是能够听懂的……而且智商和人类几乎相同,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不会向抓他们的人类妥协。”   我尝试举着例子,对列恩道:“小猫小狗,人们把他们带回来,只要提供生活环境就好……但是人鱼和他们不一样,人鱼和人类一样,他们不会喜欢被关起来。”   “列恩先生,您救下他或许是他的幸运,但是他大概不会理解,还望您能够宽恕他。只要把他们当做同胞一样对待就好了。”   我稍微俯身,这个时候镇定剂差不多起作用了,这条人鱼,我姑且称呼他为拉美斯,因为他的长相很像童话故事里一条叫做拉美斯的人鱼。   我触碰到他的鱼尾,他的鱼尾蜷缩在一起,鱼尾的偌大十字钉穿透他的皮肉,他似乎想要挣扎,鱼尾紧紧地绷起。镇定剂在起作用,他动弹不了,只能发出较低的尖锐声线,那叫声几乎要穿透我的耳膜。   “请不要害怕,我现在为你治疗,可能会有一点疼……请忍受一下。”我安抚拉美斯道。   他显然并不领情,抵触的情绪持续扩散,我碰到他的尾巴,他几乎爆发出怒吼声。   “列恩先生,现在需要准备麻醉剂和手术刀,还有电锯……这些腐肉需要处理,您不用担心,人鱼的愈合能力比人类要好一些,可以放在水里温养。”   很快工作人员带来了我需要的工具,注射麻醉剂之后,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我的注意力都在拉美斯身上,他全程都十分抗拒,他和格尔斯稍稍不同的地方,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绝望。   他可能抱着宁愿死掉的心情,也不愿意向人类妥协。我想他可能在这里被关了很长时间,或者在人类手里辗转了很久,令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我拔掉了他尾巴上的十字钉,尾部的十字钉锯掉,把那些烂掉的腐肉挖出来,剩余的地方缝合起来,最后用纱布裹住,他的鱼尾在水池中显得胖了一圈。   我的手指沾上了一部分鲜血,还有那些散掉的腐肉,掉落在鱼池里,这个味道实在是不好闻。我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紧张程度令我额头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好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了,需要偶尔查探他的情况……”我把声带器连接在人鱼声带的位置。   “列恩,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讲吗?他现在能够听懂我们说的话,我们讲的话会转换成和他同频的声波传递给他。”   拉美斯显然听见了,他刚经历完一场手术,显得十分虚弱,连接上声带器之后,他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并不大,他依旧露着獠牙,因为仇恨没办法冷静下来。   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脸色更加难看,泛出某种青白,在听见我们的对话之后,他甚至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林博士,你辛苦了,你让我见证了一场奇迹……我现在大概能够明白陪审团的人们,你犯的任何罪过都能够原谅。”   列恩对我道,他举起我的双手,把我手上的鲜血擦干净。这样的举动令我十分尴尬,我看向他眼底,他似乎又要被感动哭了,我只好沉默下来,什么都不说了。   “他真的能够听懂我们的话吗?”列恩问道,我点点脑袋。   “他对我们的抵抗情绪非常严重……到了自残的地步,”我对列恩说道,随之我再次俯身,蹲下来和拉美斯保持着平视的角度。   尽管讲这些话十分无耻……仅仅是为了我的私心,我不想让他继续自毁下去。   “十分抱歉,你之前的经历或许让你感到痛苦,请你不要施加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请你活下来,我讲的话或许十分单薄……恳请你努力活下来……早晚有一天,你会再回到故乡。”   身为伤害者的立场,去要求被害者努力不被击溃,世界上想必没有这样更加无耻的事情了。我为我的一切言行感到抱歉,除此之外……除了让他活下来,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抱歉。”我对他道。   我的言行引起了拉美斯的反感,他突然变得异常愤怒,以至于他不顾自己疼痛的身体,用他的鱼尾激起一片水花,他的鱼尾险些抽到我,边缘的尾刺蹭到了我的脸颊。   “……滚开!”声带器传来了他的声音,充满怒意的一声怒吼。   我感到疼痛产生的热意,碰到自己的脸颊,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鲜红。 第37章 渴求被他人理解   “林博士……”一旁的列恩要将我扶起来,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拉美斯用尾巴不小心抽到了我的脸,流出了一些血。   我的目光从自己手上收回,看向角落里的人鱼, 他死死地盯着我, 由于他气息虚弱, 更冒出一部分恐惧来,某种经历令他开始发抖, 他的尾巴蜷缩在身体后面。   他打了我, 他却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他的反应令我意识到, 人类或许永远洗不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我没关系……拉美斯……我可以叫你拉美斯吗, 你和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条人鱼很像。你的尾巴刚刚缝合好,不能乱动……你最好不要将它蜷缩起来,麻醉过后你会很疼。”   “我以前碰到过一条和你肤色相像的人鱼,他叫做格尔斯, 是条还没成年的雄性人鱼,现在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大海深处了。他最喜欢吃的食物是鲑鱼和三文鱼罐头……可以邀请你品尝那些食物吗。”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 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脸上的伤口并没有很疼,他的恐惧反应令我情不自禁地解释那么多。或许是我的反应过于反常,我的话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只令他像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感到十分挫败。   或许这原本就是错误的, 当他们开始相信人类, 这会成为最不幸的开始。   “林博士……或许, 现在先处理你脸上的伤更要紧,”列恩在旁边盯着我看, 他眼眸泛出某种光泽,担忧道,“我知道你很想安抚它,先让它好好休息吧……工作人员会在监控室里观察它的情况。”   “请你跟我来。”   我站起身来,列恩用手帕捂住了我的脸,他的手指沾到了一部分鲜血,这让他露出不忍心的表情,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又朝我微笑起来。   “林博士,你这样,让我感到十分惭愧。刚刚你讲的那些话……尽管我经常出入政治场合,我听过许多激动人心的演讲,都没有像刚刚那样令我感到心神荡漾。”   “请你珍惜自己的身体。”列恩对我道。   我在走出舱门时回头看一眼,角落里的拉美斯,他在盯着我们看,那双淡蓝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光泽,埋藏在舱壁的灯垣下。   “林博士,请跟我来。”我跟在列恩身后,我们离开了地下室,他上了楼,二楼是卧室区域。明亮的阳光令我有些睁不开眼,正中央有凯尔特王室的壁画,大幅的炫目色彩,色调庄严沉肃,画法类似于画圣像画的手法。   人走在楼梯上,看壁画需要仰起去看,因此我只看了大概的色彩就收回目光,仰着脖子令我感到费劲。   列恩带我来到了他的卧室,这俨然是新婚夫妇的卧室。精美的挂毯、绘画,工艺复杂的镶嵌细工和硬皮家具,都用宝石与真金白银镶嵌而成,令人眼花缭乱,这里保留着女主人的生活用品。   我留意到梳妆台那里的照片,房间里大多是绘画作品,没有两人的礼服照,唯一的礼服照在梳妆台上,用一张小小的相框装起来。   相框上是列恩夫妇,列恩微笑的模样看起来很幸福。他的妻子伊丽莎白是典型的英式面容,棕色卷发披散在肩侧,眼睛像是纯净的天空,她微微提着裙摆,在列恩怀里笑的十分纯真。   这份纯真,并不是用以描述性格,而是年纪,就像我看阿尔敏,常常觉得阿尔敏拥有那份纯真。眼前这位姑娘和阿尔敏的年纪应该不相上下。   她大概十七岁,或者十八。在战后由于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衡,联邦政府修改了法案,女性十四岁就能够踏入婚姻的殿堂。   “抱歉,让你久等了,林博士,可能会有点疼。”列恩对我说。   他找到了酒精棉球,用镊子将棉球夹起来,还准备了一些棉布用来包扎伤口。   酒精棉球碰到我的脸,我这才感到疼痛,我猜我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看,或许皱着一张脸,列恩动作轻了很多,他眼中带着些许担忧。   “非常抱歉,林博士,如果我当时反应快一点的话,或许你不用遭受这些。”列恩的语气里充满自责。   “没关系,我想这应该算是小伤,谢谢您为我担心。”我摸摸自己的脸,脸上被贴了棉片。   “列恩先生,他的伤势需要经常观察,我之后大概两三天过来一趟……您觉得可以吗。”我询问道。   一方面,我十分担心拉美斯的情况,另一方面,常常要来到别人家里的地下室,这或许会带来困扰。   “当然了……林博士,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每天都待在这里。”列恩朝我微笑道。   我感觉他后半句说的只是场面话,事实上,我们每天互相都说了非常多的场面话,至于为什么后半句如此明显。   在我看向他与伊丽莎白的礼服相框时,列恩有意的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依旧朝我微笑着,我识趣地收回目光。   “林博士,请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你想去地下室继续看拉美斯的话也可以……我或许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事情,很抱歉不能一直陪着你。”列恩对我道。   我选择了去地下室陪那条人鱼,至少能在监视器里看看他的情况,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收回声带器。   “列恩先生,非常抱歉,麻烦您再为我带一下路。”我对他道。   “这并没有什么,跟我来。”   我在地下室待了一个下午,在此期间为拉美斯准备了新鲜的鲑鱼和鱼罐头,他什么都没有吃,鲑鱼始终在鱼池里飘着,鱼罐头则整齐的待在鱼池外。   万幸他似乎在经过长久的挣扎之后,没有再维持蜷缩鱼尾的姿势,伤口愈合前期会有些痛苦,他一直呆在角落,偶尔会看向窗外。   直到下午五点半,列恩准时出现,他带我离开实验室。   “林博士,你才来第一天就受了伤,我或许应该对谢意长官说声抱歉,没有照顾好他的下属。”列恩煞有其事地对我说。   “长官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我对列恩说道。   直到我看到熟悉的车舱,车舱前的高大人影,黑色制服几乎与车舱的黑融为一体,似乎已经等有段时间了。   谢意察觉到动静,我注意到他的五官似乎十分灵敏,因为甚至我还没有看见他,他已经朝着这边看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边的纱布上,察觉到什么顿了顿,侧脸线条稍微绷起来,散发出冷淡的气息,他似乎在不高兴。   “谢意长官,你十分准时,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列恩问道。   “不必了。林问柳……过来。”谢意没有看列恩一眼,一直在盯着我看。   “列恩先生,再见了。”我跟列恩告别,长官的声音让我觉得我好像犯了什么错,我上了车,直到离庄园远去,我才敢去看他。   或许长官以为我在做什么危险的行为,不然怎么会一天见不到,就会脸上多一块大棉布。   “长官,这是不小心弄到的,受了点儿小伤。”我对他解释道,双手放在膝盖上,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作。   他不讲话侧脸绷紧的时候,好像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让我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这个时候我很想问问上帝,上帝是不是把长官的生气开关按在了我身上,以至于他的情绪波澜会令我这样受影响。   我回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我给长官玫瑰币的时候,他似乎心情很好,那种随性的散漫,把他的荷包蛋也给我的时候,我意识到的。   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玫瑰币了,他这样生气,让我不敢讲话了。   沉默的气氛一直到回到家,我在工作的时候,长官空闲在家里,他在家里都在做什么呢?   回到家之后我大概明白了,长官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好吧,有时候我会自愧不如。我和张恒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叠被子,长官每天都会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我某天不小心看到的。   至于收拾家里,那是机器人的工作,也不用人类来做。谢意却会花时间在打扫卫生上,我在阳台看到了我的被单、床单,我的枕头,还有张恒送我的玩偶,它们被有序的挂起来。   谢意把我的房间也一起打扫了。   “………林问柳。”我收回了目光,在他叫我之后,我坐在他身边,我看着他拿出医药箱,这里面装的比刚刚在列恩家里的工具还要多。   手术刀所有的型号都有,各种类型的抗生素、常用疾病的药物,止痛药以及缝合线,它们全都排列整齐。   我脸颊的棉布被掀起来,其实我自己没看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只是流了一部分血,我面前的长官在看到之后气息更加冷漠,这让我好奇起来。   “长官,很严重吗?”我问道。   严重的话可能会留下疤痕,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我自己看不到,可能经常见我的人会不舒服。   “怎么不小心能在脸上留伤?他打你了。”谢意问我道,他从医疗箱里重新拿了消毒水。   好吧,这下我能确定了,我应该受的伤不是很严重,因为谢意只是重复了一遍列恩的动作。   “长官,列恩先生为什么要打我,”我不由得反问,因为他的问题,唇畔几乎忍不住要扬起来。   “不是列恩先生,是他救下来的人鱼,那条人鱼之前遭受过虐待不愿意接受虐待……我去帮忙处理了一下。”   “在处理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尾巴扫到了,人鱼的尾巴上有很细密的刺……不过不怎么疼,万幸他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我对谢意道。   听到和人鱼有关,谢意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重新为我盖了一块棉布,我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已经收回了手。   “只是处理人鱼的伤势,这应该交给兽医,林问柳,你是兽医吗。”谢意问道,他的语气很平淡,态度显得十分冷淡。   这样讲令我有些不高兴,我听出来了他是故意的,我对他道:“长官,人鱼不需要看兽医,他们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差不多。”   “您觉得我多管闲事,我感到很抱歉,我答应了列恩先生,还是会过去的,长官。”我又补充了一句。   谢意观察着我的表情,他眼底笼着我的神情,我的脸上贴了一片棉布,原本苍白的脸色和棉布的颜色十分相衬,像是在花瓶上打了个补丁。   “你想去的话,我并不会阻拦你,”谢意稍微缓和了语气,对我道,“我只是担心我的下属会受伤。”   “所以麻烦你,以后不要让他受伤……这很难办到吗,林问柳。”谢意眼眸转过来看向我,他语调的起伏连接着我的情绪。   我似乎非常容易因为他的话语而产生情绪变化,这是十分不好的征兆。我因为他的三两句话而不高兴,却又因为他说担忧我而消散。   我对他有着微妙的期待与渴望,或许是想让他安抚我,想让他给予我支持。我们明明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却希望他这么做。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从来不渴求被他人理解,可面对谢意时,令我意识到我内心深处难以察觉的情感,我在渴望他理解我。   甚至犯了最容易犯的错误,讲出来那样的话。   我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把那些微妙的悸动全部压了下去,这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难,我想了想,对他道。   “长官,感谢您担心我。我在去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这点伤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在我受伤的时候,我发现对方似乎更畏惧我……我遭受的这些,或许比不上他遭受的百分之一,您担心我……我很荣幸。”   我对长官道:“当时,我心里产生的想法……如果我能代替人们洗清在他们身上铸造的罪孽,或许我直接死掉也无所谓……很抱歉,这是我的想法,或许这听起来非常的愚笨。”   “很抱歉向您坦白……我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天真想法的蠢货。”   我每讲一句,我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情绪随之释然了。可我看进谢意眼底,他那双眼里发生了些许变化,他在看着我,用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神情,这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当我想要用理性将他隔开时,他总是打开密不透风的盔甲,泄露出来情绪,用他的感性来感染我。   “林问柳……够了,闭嘴。”我的眼睛被他遮住,他的嗓音十分低沉,带着某种无奈的情绪。   “……你确实很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我的眼睛被捂住,额头擦过一片温凉。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我或许会以为,长官在吻我,但这并不是,我的生活充斥着真实的混乱与无序,我更宁愿相信,是他在敲打我的脑袋。 第38章 阴霾里的心事   “林问柳, 你最近有什么事情在忙吗……又是那位达尔克先生的事情?最近似乎没有很多政治活动,他要你过去帮什么忙。”张恒问道,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我带的早餐盒吸引。   “我让阿尔敏做了你的早饭,这是给我们带的吗?”张恒已经手快的把早餐盒拿过去了。   额……我想起谢意临走前绷着的面容, 这是他为我准备的早餐, 在前几天吵架之后, 他今天交给我的,用那张崩起的脸讲出来冷淡的话。   给林问柳准备的早餐。   我有一点好奇, 也并不是很好奇, 眼看张恒把银色的铝盒打开了,张恒“哇”了一声, 阿尔敏放下终端也凑过来。   “林问柳, 你现在手这么巧了吗。荷包蛋都能煎成这么完整的形状。还会做寿司了……这还有巧克力,难道你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邂逅了田螺姑娘。”   早餐盒里是我平常喜欢吃的东西,谢意把它们整理在了一起。张恒形容长官是田螺姑娘,这让我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来。   “肯定不是林问柳做的, ”阿尔敏说,戳了一下寿司手握上的鱼子酱, 他说, “林问柳之前在厨房工作的时候,我可以作证,他没有任何厨艺天赋。”   “这是当然的,上帝总不可能处处都给他开窗, 那样也太不公平了。”张恒说着, 把最上面大只的分给了阿尔敏。   “林问柳, 所以,你脸上的伤是田螺姑娘揍的吗。”张恒自己也拿了一个, 给我分了剩余的巧克力和煎蛋。   “不是,这些是意外,总之,最近我会偶尔出门,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我说着,又对阿尔敏道,“阿尔敏,你这样喊我名字的话,我会很难过。”   我看向他,阿尔敏扭过脑袋去,他低头看自己的终端,回复我道,“我们年纪差不多,我不想喊你哥,那样的话会很奇怪。”   我们之间哪里差不多,相差了整整五岁,可能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很别扭。好吧,我不逗他了。   那两块巧克力我也给了阿尔敏,糖果应该给小孩子吃。我看向我们建造的小型实验室,中间是一个回字型的实验台,一部分用作资料整理,我想墙壁或许改成书架更加合适。   阿尔敏能够通过数据进行建模,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方便,他甚至能把仪器精准度控在0.001的失误范围,为我和张恒解决了很大的难题。   我和张恒工作起来常常会忘记时间,阿尔敏在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为我们准备午餐,这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时间融进我写下的每一份字迹里。   “林问柳,根据我的观察,我猜测核辐射的侵蚀或许跟细胞的活跃程度有关,它们会优先侵蚀那些更加活跃的细胞,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张恒说道。   “嗯……这应该只是其中之一的因素,绝大部分情况,它们的侵蚀没有任何规律,甚至存在一个时间范围里。渗透人体只需要二十四个小时。”我说道。   “如果能在有关的方面,任何一点其中之一,让它们变得可控,或许会变得有意义。”我对张恒道。   把核辐射的侵蚀比喻成一个人走在路上,他前进的目的地、步伐之间的距离,需要花费的时间,这样对应的是核辐射侵蚀的人体器官、侵蚀器官的程度,侵蚀所需要的时间,其中只要有一个能够解决,核辐射会变得可控。   “这个我也知道……我正在尝试了,假如提高细胞的活跃度能够吸引它们的话,这或许值得一试。”张恒说。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张恒,我不在的时间,请你代替我照顾好这些数据。”我对张恒说道。   “喂……林问柳,你这话说的可真好听,”张恒转动转椅到我身边,这让我停下来记录。   张恒:“你上午完成的事情,我需要比你多一部分时间,这么算的话我们的工作量大概持平……算了,原谅你了。”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想了想道:“这并不能持平,你花费的时间倾注了感情,它们一定会回馈你的。我只是走一遍实验的过场,这样并不利于有新的发现。”   “做实验需要倾注感情吗。”阿尔敏在一旁问道,他在屋子里不会戴帽子,青涩的脸抬起来,眼里一派纯真。   “阿尔敏……别听他胡说八道。”张恒说道,却又看向我。   “当然有关,阿尔敏,倾注感情意味着拥有更多的耐心,这本身已经十分可贵了,你张恒哥热爱做实验……就像爱迪生重复了一千次才发明了碳丝灯泡,这让我更加坚定的相信他。他总会成功的。”   阿尔敏因为我的话陷入了思考之中,张恒反倒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他大概是被我夸的不好意思了,好吧,我并不希望他有压力。   “林问柳……你真是,”张恒说我,“你还是少一本正经的夸人。”   “似乎有点道理,”阿尔敏说道,“就像我喜欢玩某一款游戏,我在玩它的时候很快乐,总会取得更高的成就……而取得更高的成就并不是我的目的。”   “总而言之,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张恒对阿尔敏道,“你喜欢做什么事情去做就好了,如果抱着一定要取得成就的目的,大概率会失败,因为那样摒弃了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张恒叹了一口气道,“我因为这个吃了很多亏,虽然人秉持着不得到结果去做事很困难。”   “张恒哥,这听起来很绕。”阿尔敏对张恒道。   我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阿尔敏的脑袋,他因为我的触碰似乎有些害羞,深褐色的眉眼抬起来,脸上的雀斑出现了很淡的绯色。   在那一刻,我看懂了他眼中的隐喻,他似乎有话要跟我讲。   “阿尔敏,要出来散散步吗?”我问他道。   张恒:“你们两个真是……回来的时候请给我带一杯咖啡回来,少加营养液。”   我和阿尔敏一前一后的下楼,我们在玄关处能看到隔壁一角,我已经得知一楼住着一位独居男子,从院子里传来钢琴的旋律。   我们经过了玫瑰教堂,里面有管风琴的声音和吟诵声传来,守在地下城通道前的军官,我路过了他们,走在冰冷的街道前,我看向身旁的少年。   “阿尔敏,你有话要跟我讲吗?是想家了吗……还是因为什么事情。”我问道。   “没什么,”他回答道,走在我身旁,偶尔去看那些看起来冷冰冰的建筑,深褐色的眉眼在帽檐底下压着,随之看向我。   “你要一直在那个人家里住吗……以后会不会不来这里了。”阿尔敏讲出来,他似乎有些别扭,陷入了某种纠结里,尽管那份纠结一闪而过。   我又想起来他和我讲的故事,现在我和他成为了故事里的主人公。我将他从原本的世界带出来,他不可避免的会对我产生某种依赖……这种依赖对于十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允许存在的。   “阿尔敏,你是想我了吗……”我闻言微笑起来,原本我是想凑过去的,我们之间的身高差距让我意识到他正在生长过程中,他以后可能会比我长得更高。   “我很高兴……尽管我们每天见面的时间很长,这段时间似乎都没有好好的说过话。我不会走的,那个人是我的上司,我很感谢他为我提供住处。在我忙完这段时间,处理完列恩·达尔克的事情之后,我会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怎么样?”   我讲的有点多了,阿尔敏认真听着我讲话。我意识到,我讲的越多,他似乎步伐越慢,眼里出现类似于繁星一样闪烁的情绪,尽管他内敛的隐藏起来,我还是发现了。   “我并不是要你和我一起生活的意思,”阿尔敏说道,他看着远处的天空,今天的天气不好,是雾霾天,乌云笼罩在建筑之上,显得平静又晦涩。   “在你离开之后……我经常一个人出来散步,偶尔会买很多东西,和张恒哥在一起也很开心。这里很多的地方和多姆阿莱勒不同,我逐渐的发现,我并没有感到其中的变化。”   阿尔敏低垂着眼睫,他的血统令他拥有深长的眼睫,常常带有天然形成粗犷的美感,像是野外生长在裂缝之中的宝石。   “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那种变化,只有在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带我来到了这里……这种情绪常常产生,或许我适应之后就好了。”   阿尔敏抬起眼,眼中出现认真的神情,“所以我只是在询问你……就算你离开我,我想我也能够适应。”   “在我们的信仰里,我们在面对生活之前,最先学会的是忍受。无论遭受了什么……只要我们还活着,还能见到海浪,一切最终都会过去。”   银灰色的防辐建筑之下,阴霾将地平线切割成晦暗的两半。他对我讲出来这样的话,恍惚有那么一刻,他随着教堂的吟诵声,一并踏入了阴霾之中。我并不知道我会让他的心情变得像乌云一样晦涩。   “阿尔敏,听着……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询问是一种负担。你的哥哥把你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你,不止出于他的拜托。而是你本身……值得我这么做。”   “所以,你想见我的话,可以来找我,那样也没关系的……或者联系我,我像你想见我的心情一样想见你,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刻,让我感到很幸福。”   我朝他微笑起来,他看着我,久久没有讲话,半晌,他的手掌在口袋里,我察觉到他的动作,他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他粗糙的掌心里一些瑰丽硬币,上面雕刻着玫瑰,背后有十字架。   “听说有个漂亮的人在教堂前吟诵不收玫瑰……但是给他玫瑰币他会很高兴。” 第39章 神圣教义   阿尔敏送我的礼物, 他拿出那些玫瑰币的时候很像捧了一束星星。我把它们揣进口袋里带回家,不知道要放哪里才好。   大概需要一个小盒子,类似于宝箱一样的漂亮盒子,把这些星星放在里面。   我在长官家里没有找到我想象的那种盒子, 只找到了形状奇异的花瓶。它搁置在置物台角落, 由于它浑身透明, 表面充满一层磨砂的透明感,材质看起来非常梦幻。   那些星星被我放在了花瓶里, 隔着花瓶看像是圆形不规则的植物标本, 透着模糊的生机。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我的终端响起来。由于我前段时间和阿尔敏说过了可以来找我, 这是他第一次联系我。   他的头像是他玩的游戏人物, 看起来很像是小王子故事里的主角,他给我发了讯息。   我把花瓶放回原位,谢意出了声。   “……要去哪里。”在我放置花瓶的时候,谢意远远地看着我的动作, 直到我看完终端,他才问出来, 抬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我。   额。   我偶尔会忽视他,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不讲话,似乎因为前段时间吵架的缘故,他最近经常在我身边待着,却又不讲话。   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由于我自己的情绪宣泄, 我担心靠近他会情绪失控, 所以我只是瞅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长官, 我有个朋友来找我……我下楼看看,可以吗。”我问他道。   “哪个朋友。”谢意问我道,他语气十分随意,由于他平常总是绷着一张冷淡的脸,我判断不出来他的情绪。   “海格的弟弟,阿尔敏……您见过的。”我说道,讲出来又有点后悔,就算长官担心我,我为什么连交朋友也要告诉他。   “早去早回。”谢意对我说,他扫了一眼我搁置花瓶的位置,又收回视线,去看终端上的文件。   直到我出门,我都能感受到投在我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在长官楼下,建筑旁边种了成片的蓝花楹,它们的花期在4-6月,绽开时的蓝紫色花枝非常动人。   我远远地看见了阿尔敏。他在秋天的落叶乔木下,原本在看终端屏幕,察觉到什么之后抬起眼,隔空与我对上目光。   他在外时总是很羞涩,戴上帽子遮掩住半张脸,或者是戴上口罩,只露出深褐色的眼睛,他的眼底在看见我之后稍微有了温度。   “阿尔敏,早上好……张恒知道你来找我了吗。你有没有吃早饭?”我问他道。   “他并不怎么管我的行程,很多时候,我出门的时候只会跟他讲一下,我出门了,类似于这样,不会说我要去哪里。”   阿尔敏说:“我吃过早饭了……楼下有一家阿姨在卖茉莉花做成的营养液,我喝了那个。”   我闻言有点好奇,问他道:“好喝吗……这种做法我第一次听说。”   “我觉得味道差不多,可能只是加了一点花香。”阿尔敏说,他侧头看我,问我道,“……今天也要去那个列恩那里吗。”   我点点脑袋,看着他被帽子遮挡的眉眼,碰到了他帽檐,“阿尔敏,为什么每次出来都要戴帽子……这是因为害羞还是为了遮挡阳光?”   遮挡阳光的话,佩德兰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雨天,就像今天一样,天边的乌云笼罩在远处,阳光丝毫透不进来。   “……因为习惯了。”阿尔敏对我说道,“以前跟哥哥出去,不想被人注意到,降低存在感更方便在角落玩游戏。”   “原来是这样。”我不由得看向他,想了想还是讲出来了,“还是露出来更好看,有光时,你的眼睛很像是折散的宝石。”   他因为我的话稍稍顿住,由于我认真的看着他,他压低了帽檐,耳朵隐约有点红,好一会才开口,“……张恒哥或许说的对。”   “你还是不要随便夸人,听起来很像是在哄我。”阿尔敏说着,低头看终端屏幕,把其中一个小人儿点出来,小人转了个圈。   我注意到小人皮肤很白,还是黑发黑眼,上次见没有五官,现在有了五官。无论是下垂的眼睛,还是眼尾处的一颗斑点,怎么看都很像是我的翻版。   不过游戏里我看起来更加的活泼,我的脑袋上插了一朵花。   “我那算不上夸奖,只是陈述事实,”我对阿尔敏道,“我大概会一整天都待在列恩那里,可能晚上才会回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早上过来只能见一面,我们只能讲几句话,或许我应该提前告诉他,等待的时间会变得十分漫长。   “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那些实验器材的模型都已经做好了……我听说那里的庄园附近有很多花田,我或许可以看看,直到你出来为止……我可以送你回到这里。”阿尔敏对我道。   他讲话时稍微停顿,讲完之后看向我,或许是担心我不同意,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他眼底隐藏起来的情绪,纯质的双眼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我。   如果我拒绝他,他或许会不再讲话……我,他在我看起来就像是弟弟,我根本不想拒绝他。   这只是原本长官在做的事情,让阿尔敏来……似乎也给长官解决了一部分麻烦。   “阿尔敏,你要一整天都待在那里吗……虽然你说的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原因还在我身上,为了我才在那里等待,这样或许……”   我这样讲出来,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终端屏幕,身边像是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云。   屏幕里小人儿脑袋上的花要枯萎了。   “林问柳,我不觉得等待十分漫长。你在那里的话……我可以玩游戏,或者做别的,因为你在那里,我会稍微安心一点。这样……对你来说会是麻烦吗。”他问我道。   “………”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比起他这幅模样,或许答应他会更好,我好一会才开口,“如果你待的烦了,随时联系我,我带你离开那里。”   他稍稍顿住,眼底又出现了那种璀璨的光景。这令我收回目光,我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那样把他丢在那里,是否有一些残忍。   我给谢意发了讯息,终端上的消息显示已经读过了,谢意并没有回复我。   额。   “那位列恩先生是个怎样的人?”身边传来阿尔敏的询问,我的目光从终端上收回,不再去想长官冷漠的面容。   “列恩先生……他是一位看起来非常亲切的人,并且善良心软,很能共情他人,据我所接触……目前是这样认为的。”   马蹄石下的花窗,落地窗映出花园里的朱丽叶残垣。已经到深秋季节,一切植物都面临凋零。   列恩先生仍旧在门口迎接我,有时候,我佩服他的礼仪周到,事实上我来了那么多次,他或许可以在里面等我,他总会亲自前来迎接,面上的微笑表情好像永远不会枯萎。   “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今天谢意长官怎么没有来。”列恩问我道,他或许能够看见庄园外的身影,阿尔敏在那里。   “看来换人了,林博士,下次或许能够给我一个机会,我亲自送你回去……你值得我这么做。”列恩对我说道。   “……不必了,”我回复道,由于我们的频繁接触,他现在偶尔会表现出一部分和平常不同的情绪,这让我意识到,他不同的一面。   “拉美斯最近怎么样了?他还是没有进食吗。”我问道。   半个月过去了,我让列恩每天为拉美斯送鱼过去,如果不吃的话需要在鱼池里注射营养液,由于鱼池的稀薄程度,营养液也需要成倍放。   提起这个,列恩的微笑散去,朝我摇摇头,“林博士,情况不太好,他仍旧很戒备,并且非常消极……但是也有好消息,他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   “有办法让他进食吗。”列恩问我道。   “这个要看他的心情,就算不进食也没关系,他只是受环境影响。一旦把他放生到海里,他必定涅槃重生,回到大海里他自然会重新生活。”我想了想道。   提起这个,最让我关心的问题,我询问道:“列恩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放生……如果是离得不远的海域,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们两人路过宫殿的侧门,花窗下的女神雕像投下阴影,这里种了很多的铃兰花,列恩停了下来,他在女神像前,眼底很快转换成笑意,他朝我摆出手势。   他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在他做某种手势时,如同乐团的指挥手,配合他的话语变得非常具有感染力。   “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林博士,目前选择了几个地点,问题在于如何解决他的排斥问题……”列恩面带微笑,并没有给我答案,转移了话题,“林博士,你带来的那位小朋友,他在花田那里徘徊……他在等你的话,我让阿姨为他准备了茶水和点心,让他在花园那里怎么样。”   闻言我稍稍愣住,他眼底映出的亲和情绪,非常有感染力。   “列恩先生,谢谢你。”我真诚地向他道谢。   “不必客气,林博士,你的朋友就是我的客人。”列恩踏进地下室,现在已经不需要他抓着我的手,他仍旧下意识地做那个动作,意识到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掌。   “林博士,这两天我看了你在科院写的论文,尽管我不涉及那些领域,我觉得有一些很值得去探讨的问题。”   列恩在前方说着,昏暗的灯光下,我的注意力都在脚下,他的话音从前方传来,我偶尔抬头,只能看到他侧脸,在不明亮的环境下,他眼底映出的幽色灿烂而明亮。   “我在想,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或许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知己之类的。”   “列恩先生,现在也不迟,我们的目的一致的话……会成为一并前进的好朋友。”我回应他道。   或许是这句话令他产生了某些想法,他轻笑一声,侧过来对我道:“确实如此,林博士,很荣幸与你走上同一条神圣的道路。这听起来十分像教义。”   在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和他平常的微笑和哭泣不太相同,类似于他的另一面,他也会开这种玩笑。   由于我时常表现得十分木然,不知如何应对他的玩笑,好在他并不在意,我们一起来到实验室,他在一旁看着我工作。   拉美斯的伤势已经愈合了,他的身体状态好了一点。经过半个月的时间,令我意识到,他的问题或许并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出在心里。他心里的伤口比□□上溃烂的更加严重。   这令他几乎没有良好的精神状态,恐惧和厌恶这类的负面情绪笼罩着他,他像是砧板上的鱼,时刻在等待酷刑的到来。   “或许需要治愈他的心灵……如果您一定要他正常进食的话。”我对列恩道,尽管这听起来十分荒谬。   “林博士,我大概能够明白你的意思……就像人身上会出现的各种心理病症一样,治愈它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列恩问我道,他站在一旁看向鱼池的方向,在他看过去时,拉美斯的尾巴拍在墙壁上,蜷缩进了水里。   “这个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直到他愿意遗弃恐惧为止。”   “林博士……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列恩有些为难,他看向我,略带了恳求,“如果让他这样回去的话……我的良心或许会过意不去。”   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眼里流露出闪烁的泪花,他在为拉美斯感到痛苦吗……由于我没法确切的分辨这些情绪,我的手掌碰到他的脸颊,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亲吻我的手指。   “林博士……请求你,帮一帮他。”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无论是出于于心不忍还是列恩的请求,我收回自己的手掌,半天没有讲话。   “列恩先生……我会考虑一番的。”   “如果尝试治愈他,或许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经常来这里,或许会给您生活带来不便。”我对他说道。   “林博士,请你不要担心,这里只有我……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好朋友,你不用感到为难。”   列恩对我道:“至于其他人……我的母亲和妻子,她们大概短时间里回不来,母亲需要在选票低的地方花费一些时间……你应该明白这些。”   列恩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如果你不帮我的话,这或许会成为我此生的遗憾。”   “我知道了。”我说道。   他朝我微笑起来,大部分时间,他不会在地下室待太久,这里只有我和几名工作人员。   偶尔,我会从实验舱里出来透透气。   当我走在整座地下室走廊间,这里的大部分房间都空着,呈之字型结构,一部分作为实验室,还有一部分是原本的地下室。   我并不是故意发现的,原本的地下室……我猜它应该作用是地牢一类的,它们用铁栅栏隔开,位于之字形底部的位置。   这里见不到光,只有侧面连接上层的地下窗户,我每次走到转角的位置会停下来,由于前面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偶尔……我会在转角的位置听到一些动静。   除了我的脚步声以外,很细微的动静,像是手指甲挠在墙壁上,或者是有什么人在用硬物敲击墙壁。   我前面讲过,命运偶尔会和我开一些玩笑,在真实的生活里,总是充斥着混乱与无序。   由于某一刻产生的意识,说是好奇心并不为过,我踏进了走廊深处。我在一片黑暗里走到了尽头,硬物敲击墙壁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第40章 行走的尸体   我想起在列恩房间里看到的礼服照, 梳妆台前的相框,整个房间里只有那么一张照片。里面的女主人公拥有棕色的卷发,弯弯笑起来的蓝眼睛。   在地下室深处,我只看到了一角裙摆。   只是看到了裙子, 这并不能代表我想象的可能性……列恩囚禁了自己的妻子。   “你在想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阿尔敏在我身旁出声,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一切看起来如常, 尽管我心里惊涛骇浪, 我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列恩让阿姨为阿尔敏准备了丰富的点心和茶水,担心他无聊, 还带他光顾了琴房和画室, 我猜他应该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没有……阿尔敏,今天还好吗,让你等这么久,十分抱歉。”我朝阿尔敏露出微笑, 发现了一些不同的地方,他把帽子摘下来了, 露出来了额头和眉眼。   他天生卷发, 头发有点长了,半梳在后面留了一半,五官仍旧携带着少年气的稚嫩,却不难看出来明朗的线条, 像是文艺复兴时期流行的雕塑。   “我很好, 今天我记录了很多的花田……把它们录进了终端数据里, 以后我可以自己在里面造一片相同的花田。”阿尔敏道。   “你明天还要过来吗?”他问我道。   “明天我会去张恒那里,到时候我们在实验室见……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我对阿尔敏道,“你一整天没有回去,张恒刚刚问你了。看来他没有那么不担心。”   “我可以给张恒哥带一杯咖啡回去。”阿尔敏说。   我笑起来,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人在窥见他人的秘密时总会探究对方的动机。地下室深处关着一个女人,我脑海里晃出列恩的面容。   “阿尔敏,你相信爱情能够改变一切吗……两个并不合适的人,他们在一起会不会有好结果。”我询问阿尔敏道,这个答案显然十分开放。   “类似于凯尔特的王室去娶一个姓伊丽莎白的女人。”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凯尔特人,我或许能够理解,”阿尔敏回答道,“如果我是凯尔特的王室,正常情况下我不会那么做……但是也有意外情况。”   “如果碰到了真正喜欢的人的话。”阿尔敏说着,抬起眼看我,“民族情绪是战争遗留下来的病症……尽管我没有被伊丽莎白姓氏的家族殖民过,但是我父亲的祖父,他们仍然留有记忆……那些情绪根植在我们内心深处,很难得到转移。”   “何况是贵族……他们标榜的民族情节只会更加严重。”   “……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我对阿尔敏道,“很抱歉,问你这样的问题,希望你不会感到困扰。”   “当然不会。”阿尔敏对我说,他回答的有点快,反应过来之后扭了过去,他好像有点不自在。   “林问柳,你会因为我们是被殖民者而觉得……我们也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懦弱不高贵之类的。”阿尔敏话音顿住,他认真的看向我。   “你想让我认真回答你的问题吗,我担心讲出来你会不让我说……说我浮夸之类的。”我想了想,对他道,“你,你哥哥,还有我接触过的多姆阿莱勒的村民……你们身上都拥有高贵的品质。”   “高贵不止能用来形容外在,也能用来形容灵魂,因此每个人的感受力都不同。”我微笑起来,下意识地想摸他的脑袋,发现他不坐在我身边我摸不到,我于是收回手。   在我的视线里,他听见了我的话,果然脸上因此泛起绯红,他看向终端,好一会才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我和哥哥。你总是很轻易的讲出来令别人难为情的话。”   “讲话并不需要任何成本,”我转过来看他,担心他或许以后会被欺骗,又对他道,“甜言蜜语不一定是好事,大部分都是骗子。”   “那……你是骗子吗。”   “我讲这些,因为我们相识,我可以讲一些实话给你听,希望你能够更加珍惜自己身上的品质。”   我讲出来,阿尔敏盯着我看了片刻,他察觉到了我的动作,脑袋稍微偏了偏,让我的手指能够碰到他的耳朵。   “……谢谢你。”他握着我的手腕,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   送阿尔敏回去之后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回去已经很晚了,将近九点钟。顶楼的灯暗着,谢意不在家吗。   我打开舱门,昏暗的环境里,勾勒出沙发上的人影,我稍稍愣住。   谢意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依旧是我早上见过的那身,他坐在那里,侧脸冷峻,手里拿了一本我看过的童话故事。   听见动静,他抬起眼,漆黑的眼底透出一部分情绪,他坐在那里显得身影挺拔的同时,又好像有点孤零零的。   让我有某种错觉,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天,等着我回来。   “长官,怎么不开灯。”我问道,顺手开了灯,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错不错,锐利平静的目光若有实质,成形的话或许我要被钉在墙上了。   终端信息也不回,回来也不跟我讲话,他是在不高兴吗。这次的不高兴和以前不太一样,之前会表现出来,现在更令人捉摸不透。   我不太敢继续在原地待下去,打算找个借口上楼,他每次盯着我看时,我和他讲话容易变得不聪明。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谢意静静地开了口,让我的动作顿住,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还住在长官的房子里,长官会为我准备早饭和晚饭,还帮我收拾房间,如果我就这样上楼了,我或许太过分了。   该说点什么好……问他为什么要等我?还是要问他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这些应该问出来吗,我憋了半天,不知道要问哪一个,半天才讲出来。   “……您不高兴吗。”   额。   问出来之后,我抬眼看向他,他坐在沙发上读我看过的童话故事,这令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上面写的是很俗套的爱情故事。   这样讲话有点距离,我装作镇定地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和他隔了大概半个手臂的距离。这个位置刚刚好,不会让他有距离感,也不会太近。   我看进谢意的瞳孔,那一片墨色之中,敛起的情绪悉数遮掩,偶尔泄露一部分,那些情绪会蜇人,蜇在我脸颊上,我下意识想摸脸。   “不高兴倒没有,你今天回来的很晚,我很担心你。”他讲出来,随之看向我,总感觉他在观察我的反应。   在我的印象里,谢意很少观察什么东西,他对一切事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会听从上级指令的军官,对很多事情没有执念,道德感也并不高……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他现在常常观察我。   我不明白……他是因为我的情绪反应多变如此,还是单纯的观察我的喜好、我的反应,或者是我对他的微妙情感。   他的气场很强,看人时较长时间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种……纠缠人的鬼怪之类的。   “那个……长官,您不用担心我,今天我和阿尔敏一起去了列恩先生那里,我晚上送他回去,所以回来的比较晚。”   我想了想说:“下次还是拜托您送我。”   由于地下室发生的情况,不能再让阿尔敏过去,在我弄清楚之前。   “嗯……晚饭吃过了吗。”谢意问我。   我摇摇脑袋,我看过去,谢意在料理台为我准备晚餐,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讲……我为什么还会心里乱糟糟的。   他一整天都在这里吗,做这样引人误会的事情,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但是并没有开我的玩笑,还关心我有没有吃晚餐。   上次生气是因为我受伤。   我的心情又变得混乱起来,发呆了一会,又朝他看过去,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稍微停顿,平淡地问我,“……林问柳,有什么要讲的吗。”   “没有,长官,谢谢您。”   谢意为我准备的早餐,今天有牛排和洋葱玉米面,他把煎好的牛排一块块切好了,在盘子里整齐排列,旁边还有一颗荷包蛋。   他做完这些,在对面看着我吃饭,由于他今天不像平常那样的冷淡,甚至举止变得温柔起来,我变得无措起来,顶着他的目光吃他做的食物。   让我有点不自在,我甚至出现了某种错觉……或许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能够看穿我的窘迫,知道我不擅长应付他。   只要他稍微施加一点变化,我会变得无力招架,这种情绪控制的开关在他手里,他可以让我的情绪随时变得混乱。   “长官,您最近都没有工作吗?”我问道,如果他每天都在家里这个样子,或许我要早一点搬家了。   “过段时间可能会忙起来,你那边工作怎么样……一切还好吗。”谢意随意地询问。   “一切都好,我和张恒正在实验改变细胞活跃程度,列恩那边,人鱼的伤势已经愈合了。”我对他说道,他静静地听着,我意识到我似乎话有点多,变得有点活泼。   我常常感觉自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各方面的生存欲-望都很低,尸体变得活泼这不是一件好事。   “嗯,你下次回来晚的话,至少要跟我讲一声……林问柳,可以做到吗。”   我在低头吃荷包蛋,一道阴影落下来,耳尖碰到了一片温凉,我愣住了,迟钝地意识到谢意摸我耳朵。   “……吃个饭耳朵怎么这么红。”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第41章 演技考察日   我看进长官眼底, 耳尖被触碰的地方在发烫,我大脑开始宕机,迟缓地反应过来,手里的叉子险些掉下去。   “长官……可能是有点热。”我对他说道, 由于他的动作, 令我的饭有点吃不下去了。   他这样轻易的动摇我的情绪, 令我有点晃神。就这样晃了好几天,在我防备他时, 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博士,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想什么事情想那么入神?”列恩面容在我面前晃过,他伸出手指要碰我的眼睛。   我这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眨眼, 对他道:“没什么……列恩先生,今天看您装扮的很正式,是要出席什么场合吗?”   “被你看出来了,在下午需要出门一趟, 没关系,上午还是可以陪伴你的。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片兰西菊。它们在秋雨后都开了, 这样的美景, 想要跟林博士分享。”   列恩朝我微笑道:“你每天闷在实验室里,也该出来走一走……你的皮肤,像冬天里的雪一样,我觉得可能是缺少阳光。”   额。这句话我的老师也跟我讲过, 他经常让我不要闷在实验室里, 可能是我闷久了, 皮肤很像遗像上的白色,加上我下垂的眼睛, 总让人感到灰蒙蒙的。   “谢谢你,”我对他道,“它们很漂亮。”   纯白色的花瓣,在草坪上盛开,它们成片的连在一起,像是在草丛上生长出来的星星。微风轻轻地晃过,成片的兰西菊随之晃动,让人感觉很有生命力。   “看过之后心情确实好了很多,”我俯身用手触碰它们,碰到兰西菊的花瓣,它们安静下来,这让我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我想起了什么,若无其事地问道:“列恩先生,今天的聚会很远吗?”   “算是有点远,我可能晚上不回来了,没办法送你……你在地下室如果有需要联系工作人员就好。当然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他朝我微笑道。   “我明白了,请你路上小心。”我对他道,触碰花瓣的手一并收回。   “林博士,如果喜欢的话,摘下来也没关系,我们家的阿姨很会包装它们,可以带回去一部分。”列恩对我说。   “不用了,”我说,“我对它们并不感兴趣。”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列恩看着我,眼底隐有情绪冒出来,对我道:“地下室其他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过去……那里是我母亲的禁地,如果你去了,我母亲大概率会不高兴。”   “……”我短暂地卡壳了,随即微笑起来,对他道,“我知道了,我偶尔散步会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我改一改我的散步地点,在这里看兰西菊怎么样。”   “列恩先生,可以吗。”   “……当然。”列恩眼底翻涌出笑意,对我道,“这片花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列恩先生,再见。”   在列恩离开之后,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是巧合吗……或许是对方的家事,如果是他母亲的话,可能他也没有反抗的权利。   是这样吗。他拥有绝对完美的外表,总是非常亲切,又擅长使用眼泪,讲的话几乎令人不忍不相信。   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我大约两到三天会来实验室一趟的频率。我每一次过来,在拉美斯身旁大概待够五个小时。   有的时候,我可能什么都不做,由于我脑海里的想象力足够丰富,我在脑袋里自己给自己下棋,回味童话故事,偶尔在脑袋里做实验。   这个时候,拉美斯会盯着我看,他从角落里钻出来,大概他觉得我很像机器人,对我稍微卸下来一部分防备。很少见的,从最开始他对我的绝对防备,变成偶尔会愿意用尾巴扑起水花,或者做他自己的事情。   他所做的事情就是看向窗外,原本有人在的时候他是不敢这么做的。后来在我发呆的时候,他朝窗外看过去,然后又看向我。   我其实在偷偷地观察他,在他看过来之后立刻收回目光。   “拉美斯……你要不要吃鲑鱼。”我用餐盘装了鲑鱼,在我靠近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尾巴并没有蜷缩在一起。他似乎已经发觉,我并不会伤害他。   感谢上帝赐予人类眼睛,人类的眼神总是骗不了人,我看他的目光想必接近母亲看孩子一样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总是会遭到他的厌恶。   好吧……他依旧很排斥我。   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对我卸下了防备,在我单独待在这里时……当列恩在这里,尽管他表现的并不明显,他的尾巴却是紧紧蜷缩着,仿佛列恩会对他做什么。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跟我讲……你看到窗外的湖了吗?那并不是大海,那是湿地公园的天鹅湖。天鹅……大海里并没有,它们很漂亮,羽毛鲜亮,像是黑色珊瑚那样。”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有没有黑色珊瑚,他能听懂我的话,在我说过之后眼里出现了一部分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是因为我告诉他……那片蓝色不是大海吗。   “拉美斯……不是大海也没关系,你至少要振作起来,这样面对敌人是不理智的,尽管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你可能把我当做仇人……我并不介意,我期待你能够从人类手里逃出去。”   我朝他微笑起来,并没有向他承诺,我们一定会放他走。或许原本我几乎是信任列恩的……在我见到地下室的女人之前。   拉美斯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有反应,他只是用尾巴不耐烦地扑腾了一下水花,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我应该去花园里走走……列恩那么告诉我。   当我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尽头处穿插的铁窗总是吸引着我,那里又开始发出声音了,发出类似于尖锐的东西摩擦墙壁的动静。   ……她在做什么呢。   上次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脸,我没有再往前一步,我的直觉告诉我列恩大概率欺骗了我。   眼前一片黑暗,通往底部的地牢,在我面前是很浅显的选择。只要我往前一步,或许能够得到真相,知道这座地下室的真正用途。   真相必定附带沉重的代价,为何说它沉重……因为主人的身份越尊贵,藏纳的污垢越晦暗。   往后退一步……或许我和这位未来的保守派继承人能够成为好朋友,像他说的那样,我们能够成为知己。   那些晦暗的地方,有人为之承受。一位伊丽莎白姓——自以为嫁给贵族能够幸福的少女……她或许还未成年。   我应该在前一天询问谢意,如果是他的话,他大概会先把列恩枪毙,然后再把人救出来……可惜我没有那样的胆量,我的懦弱永远可以战胜勇气。   我踏进了黑暗之中。   愚昧的天真总是促使我这么做……我至少要亲自问问她,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在地下室深处,我见到了关在里面的人……她的一半裙摆在光影处,剩余的上身隐藏在黑暗里。她听见动静之后不可置信地转眸,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在房间里见过的礼服照上的女主人。   她拥有棕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侧,蓝色的眼睛在昏暗处被刻印成黑色,她仍旧穿着照片上的礼服裙……现在已经变得脏兮兮的。   “你是谁……是列恩让你来的吗……他在哪里。很抱歉请求你……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十分抱歉,我很久没有和人讲过话了。”她双手握着两根铁门的柱子,眼里闪烁着泪光,讲话似乎对她有些困难,她有些语无伦次,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观察她的状态,她的精神状态似乎还算正常……里面只有简单的陈设,满足最低需求,就像牢房那样。   尽管如此,她似乎在勉强保持着姿态……像这个家里的女主人那样,有什么事情令她愿意待在这里不大吵大闹呢?   “我是被派到这里的研究员……列恩先生并没有提过你,你是伊丽莎白夫人吗?我很抱歉误入这里,前些天我听见了您用勺子刮墙壁的动静……这令我很在意,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您需要我的帮助吗?”我问她道。   我的语速很慢,声音很低,为了让她能够听清,几乎是一字一句讲出来的。   她不知为何,因为我的话眼中闪烁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似乎努力保持着镇定,肩膀仍旧在细微的颤抖。   “我是他的夫人……他说让我暂时待在这里,只要我帮他一个很小的忙,他请求我帮忙……我不会拒绝他,他让我待在这里……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   她的眼睛变得朦胧,情绪几乎难以克制,她将脸贴在铁栅栏上,言语中带着颤音。   “能不能拜托你……让他见我一面。我很想念他……在这里实在是太难熬了,我不知道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很想念他,每天,每夜……我想见他,我请求你。”   她说着,再难以保持镇静,艰难的小声啜泣起来,那双眼睛被泪水洗涤,透出难以言喻名为纯真的痛苦。   “夫人,很抱歉让您这么难过……尽管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我还是想告诉您,可能您见了他大概率改变不了局面。”   我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任何一个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她待在地下室生活?这样的不见天日,日复一日的等待……用哄骗的手段让妻子自愿待在这里。   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冷漠无情的丈夫了。何况她的丈夫总是使用那张亲切而温柔的面具。   这一切都是骗局。   “您能不能告诉我……他请求了您什么,这或许能够成为我劝说他的理由,我想带您离开这里。”我问道,尽管我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或许十分难以费解。我……我总是在想,这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但是我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无法见到他,我很痛苦。”   她用手掌挡住自己的脸颊,把那些眼泪遮掩掉,她没有打理的发丝垂落下来,显得她十分狼狈。   “他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做什么,只让我暂时待在这里,直到时机成熟为止。或许像您说的那样,见到他之后我会更加失望……但我还是想见他一面,能够请求您吗……不需要您说见过我,只需要您告诉他就好。”   “告诉他……您每天都能听见勺子敲击墙壁的动静,他一定能够明白,能够明白我想见他。”   她仍旧在铁窗前站着,讲这些话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嘴唇翁张了片刻,剩下的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我在她眼底看到了类似于残存的希望神色,这或许就是爱情……愚昧的爱。   长久的静默,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平复我的心情,我对她道:“我会帮你转达的……夫人,您辛苦了。“   “我有个十分抱歉的问题想要问您……。”   听完我的问题之后,她眼中出现了意外的神色,随即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没有问其他的,我问的只是她的年纪。她和阿尔敏一样的年纪,今年十七岁。   直到我从地下室里出来,我又在拉美斯身旁待了一会,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我今天需要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如果走的太早的话会显得很可疑。   列恩·达尔克是一个善于伪装、十分聪明,且谨慎的人。   他将妻子关在这里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大概能够猜到……或许和人鱼有关。他同样的骗了我,所谓的放生只是理由,我被他的眼泪欺骗成为了他的帮手。   上帝……请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男人的眼泪。他们比鳄鱼残忍的多。   “拉美斯,过几天我会再来看你,请你好好休息。”我收回声带器,朝他微笑之后,如常的离开地下室。   我离开的时间是五点整,按照列恩所说的地点,下午他在五点必然赶不回来……他出现在庭院里,那么说明他并没有去。   “林博士……路上出了一点意外,宴会取消了,今天我们一起用晚餐怎么样?”列恩朝我微笑,他穿着礼服衬映他高贵优雅,和笑容配起来几乎完美无瑕。   我在看到他等我的那一刻,掌心已经冒出一层冷汗,他的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直生生地盯着我看,眼底透出几分幽暗。   今天或许是演技考察日……我人生的选修课之一。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朝他微笑的,我艰难的保持着镇定,说了一个“好”字。 第42章 傲慢与偏见   “林博士, 拉美斯的情况怎么样?他看起来还好吗。”列恩询问道,他微微抱胸看着我,面上依旧带着微笑。   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在此之前, 我没有留下来过, 我猜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想比以前好一些……他看窗外的时间变长了。今天还用尾巴荡起水花, 愿意表现情绪是很好的事情。”我对列恩道。   阿姨为我们倒了红茶,这里是花房, 连接着器乐室, 通过落地窗能够欣赏外面的景色,在夜幕降临时, 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我面上保持着微笑,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晃过,幽幽的视线掠过我身体每一寸,他大概在寻找我表现出的异常。   “很抱歉今天让你留下来,”列恩说, “谢意长官那边,请你放心, 我已经让仆人告诉他。由于我参加宴会不在, 你已经回去了……我让他们这么对谢意长官说的。”   列恩说着笑起来,他笑起来时依旧亲和,只是没有了温度,似乎正在我面前脱下他那层伪装。   他这么正大光明的告诉我他向谢意隐瞒了我的行踪, 并且,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 称呼管家和阿姨为仆人。   “列恩先生,您这样说……我会以为自己还活在旧世纪。”我对他道。   “林博士, 你应该清楚,事实确实如此,”列恩摆弄着手势,“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永远都会有特权阶级的存在,很抱歉我是其中之一。”   列恩嗓音温和,“他们每天都负责在这栋房子里忙碌……打扫卫生准备餐食之类的,难道我不应该称呼他们为仆人吗?”   “那些仆人……只要给他们一些钱,他们什么都会愿意做。林博士……还是你认为,所有人都会在自尊和金钱面前选择前者。”   “列恩先生,抱歉,我无法赞同你。我并不清楚其他特权阶级如何……但是我相信,总有人和您有一样的身份,却和您有不同的看法。”我对他道。   “如果您愿意付给我很多钱的话……我觉得我也能成为您的仆人之一……我想做人们公仆并不丢脸。”我又补充了一句。   “……”列恩看向我,随即轻笑出声,“……林博士,你总是这样讲出来令人意外的回答。”   他认真的看向我,“原本,我认为我们是能成为好朋友的,我之前说过,我们或许能够成为知己。”   “………”他的目光令我如芒在背,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劝他回头是岸,我想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假如他天生代表的就是司法正义那一方,我拿这些和他博弈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列恩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我问道,“您的妻子……您打算利用她做些什么。”   “林博士,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有些伤心,”列恩装出难以承受的模样,他似乎又要流眼泪了,但是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愧疚之心。   “什么妻子……你相信那些吗?爱情?那种被人们描述的非常美好的东西。”   “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正因为你选择了她,我们才没办法成为知己。原本只要你装作不知道的话,我们的关系一定能够更进一步,我会像谢意长官支持你那样拥护你。”   “你相信她说的那些吗?我是她丈夫之类的……”列恩微笑着,五官却笼罩着一层冷漠,他的语调带了些嘲讽,“我们一共认识了不到三个月……她所谓难能可贵的爱情,不过是一厢情愿把自己奉献给一个短暂相识的男人。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她就声称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她出身贫穷,既没享受过权力,也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生活。她脑袋空乏,只要有个外表优越家底丰厚的男人说爱她……她会立刻像献祭一样把自己奉献给这个男人。”   “林博士,你看起来似乎非常的生气。事实如此,如果不是她自愿,我并没有办法带她去地下室……即便你把我送上中央法庭,只要我说一声爱她,她可能就会在法庭上改掉证词。”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才会一直把爱挂在嘴边,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给她,我至少让她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她需要有人爱她才能成为独立的人。一旦没人爱她,我敢保证,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林博士……你现在还觉得是我的错吗?”   列恩的脸上挂着微笑,他那种嘲讽、高高在上的语气,以及打量我神情的眼神,都令我感到无比不适。   ……他的傲慢令我感到几乎窒息。   “列恩先生,我想……是您想错了。您为什么那么确定她只是迷恋您的外表和家世,优越的外表、继承的家世,这些只不过都是锦上添花,您的性格、喜好,品质,这些才是真正的你。从您的言语里……您似乎只看重那些外在的东西,您认为只有这些能够吸引到别人。”   “我见过您口中头脑空乏的夫人,她年纪还很轻,却情愿待在那里……这一切都是您的哄骗。您对于欺骗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觉得理所应当。您认为您那些徒有其表的东西可以掩盖罪行,让她自愿为你那么做。”   “这只是借口。或许她愿意待在那里,只是因为你是她的丈夫,不是因为别的……人追逐美好的东西是本能,我为她看错了空有其表的鲜花而感到不幸。”   “何况,您说的那些……她只知道追逐爱情,这就像您怀揣的权力一样。所有女人都梦想得到完美的爱情,所有男人都拥有绝对的英雄主义。这一切都出自于人类的原始本能,您为何只看到自己对于权力的崇拜,而看不到她们对于美好的追求。”   “您将人类的欲-望甚至分成了三六九等,既然同是欲-望,哪来的高低贵贱?”   我眼里出现了他逐渐消散的笑意,他那样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并没有被揭穿的恼怒。   这世上每一种意见都是偏见……我们的看法完全不同,我想我们这辈子都没办法走上同一条教义赋名的道路。   “林问柳先生,感谢你赐予我这样公正的见解,你和我遇到的很多人不同,我想你应该明白……不同意味着你可能需要承担普通人不必承担的罪责,你可以称之为……上帝赋予这一类人的伟大使命。”   “由于我们尚且短暂的交集,我为你流过许多次眼泪,这令我不舍过分伤害你,想必上帝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属于你的命运。”   列恩脸上收了笑意,露出那张原本英俊看似高贵的贵族面庞,自上而下的看着我。   “这命运……从我们相遇或许已经注定。”   我踏上了一条漫长的道路……我看见了教堂的花窗,教堂的花窗往往五彩斑斓,透出斑驳的阳光,现在它们在我脚底下。   列恩把它们修建成这样……或许我早该意识到,他的野心与傲慢,一个把神威踩在脚底下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富有怜悯心与同情心。   在我离开时,我听见了来自器乐室的钢琴音,那音调是吟诵时常常会响起的奏曲,琴音在为我送行。   “林博士,我大概知道你被送上法庭的原因了,听说你拒绝了阿尔曼部长的实验计划……这并不是明智之举。”我耳边传来了列恩的声音。   由于我的眼睛被遮住,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从他的嗓音判断他的情绪,他十分古怪,事到如今还这样跟我讲话……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列恩先生……他因为我拒绝他将我送上法庭,这仅仅能说明上帝没有赐予他爱人的能力。毕竟这世上绝不会事事都顺从某个人的意志,这否定了他人的存在。”   我诚实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像我喜欢一朵花,而某个人喜欢另外一朵,偏偏我讨厌那朵花……如果我难以接受的话,这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列恩在我耳边又笑了一声,他笑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持续了一段时间,我耳边听见了细微的动静,似乎是他的手指敲在车舱壁上。   “如果你在法庭上被判刑的话,林博士,你会怎么样?”   “列恩先生,这应该是我问您,”我想了想,对他道,“如果我能从您身边离开……我会将您送上法庭,您的人生可能会迎来新篇章,牢狱之灾可能是上帝送您的考验。”   “林博士……如果我是阿尔曼部长的话,听到这样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再也讲不了话。”列恩叹息道。   我已经落在了他手里,事到如今,讲出来和不讲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您也可以现在枪毙我。”我回答道。   他显然不会那么做,我的命运……我称之为命运。显而易见,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干预他人命运的人,可我如果选择视而不见,那样的话,或许路过教堂时我会感到灰暗。   “您要带我去哪里。”我问他道,我的手腕被从后绑住,现在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带我离开了庄园,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程。   “林博士,你这样有精神,让我感到很无趣。你总是让我为你心软……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怎样对待你。”   “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完成我的梦想,”列恩对我道,“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由于我所承担的使命……关于人鱼的研究与实验势必要进行。” 第43章 神性   “我看过你之前面对联邦政府提出的实验课题,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很抱歉我这样调查你,那个课题很有意思,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了?”列恩问我道。   “难道是在担心什么吗。”列恩微笑起来。   他说的那个实验,和核辐射有关, 核辐射在战后是研究的热门议题。当时我提出了很多关于核辐射的研究,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反正最终哪一个都被我放弃了。   “列恩先生, 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对他道。   “没关系。林博士,我并不会生气, ”列恩对我道, “有的时候,人在某个时期碰到某个东西, 即便他当时舍弃了, 之后的人生节点,还是会与之相遇。”   列恩:“就像我的母亲小的时候给我讲的童话故事一样,那时候我对人鱼很感兴趣。我的母亲为我建造了一座鱼池,里面每天都有扮做人鱼的人在里面游来游去。”   他似乎在微笑, 我只能听见他温柔的嗓音,仿佛在给我讲故事。   “后来机缘巧合下, 又让我遇见了人鱼, 我称之为命中注定。曾经参与过的人或者事物,再次相遇总是给人奇妙的感觉。”   “列恩先生,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呢?”我问道。   空气安静了下来,我察觉到他在看我, 由于我的手腕被绑在一起, 在他碰上我的脖颈时, 我感受到他的食指扣在我喉结的位置,我被迫侧过脸。   “林博士, 你在装傻吗……这样的你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列恩的声音落在我耳边,他揉弄着我的喉结,食指轻轻地蹭过,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片正在划开我的脖颈。   “阿尔曼部长曾经让你参与的实验内容……取人鱼的肾上腺素,结果显然失败了。马上人鱼的初冬繁殖期要到来了,据说他们在交-配时,也有可能会分泌出某种物质。”   “林博士,你要当圣人我能够理解,坏人我来当就好了。只需要你照顾好那条人鱼的情绪……让他情愿和伊丽莎白交-配。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   脖颈处的不适令我难以呼吸,我维持着往后的姿势,他讲出怎样的话我已经不再意外,身后显然是一位披着人皮的混蛋。   “列恩先生……您不必如此折磨我,像我这种卑劣的圣人需要在神佛面前请罪……做不出来那等事。我为您的所作所为感到悲痛,这种不可饶恕的罪孽,会在您的灵魂上打下烙印。”   “谁敢说我罪孽深重?林博士……只有你,你可能并不清楚,现在我母亲在民众中已经成为了造物主之一,她的神像和阿芙洛狄忒一起被拜奉。我是神的儿子……谁会说我有罪。”   “……那是您母亲的成就,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我对他道。   他再次轻笑出声,松开我的脖子,“林博士,接下来请不要再讲这种话了。尽管我对你非常宽容……如果你不听话,我只能用其他办法。”   我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舱室,眼睛上的遮蔽物被取下来,我能够看见,熟悉的机械舱门,上面有蓝光闪烁,我猜测这里是列恩建造的另一座实验室。   终端被列恩拿走了,这间舱室里拥有一张床、洗漱台、淋浴器,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舱门关上之后,这里明堂堂的,舱壁上的灯在闪烁,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通风管道,通风管道难以容纳成年人的身体。   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变成一株植物,含羞草或者藤蔓之类的,或许能够顺着通风管道逃跑。   舱门上连接着监视器,我盯着监视器坐下来,列恩口中人鱼会分泌的物质,阿尔曼部长也在寻求的东西。   我回想起格尔斯曾经讲过的话,我们人类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东西,他保证,我们永远也不会得到。   或许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那想必取决于人鱼的意志,大概人类永远不会拿到。   他要拿伊丽莎白和拉美斯做实验,想必他们也会转移到这里。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在脑袋里胡思乱想,不经意地晃过一张冷淡的面容。   谢意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在为我准备晚餐,我今天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可能没办法回去了。他会不高兴吗。应该是我不高兴才对,他对我做奇怪的事情让我心情变得莫名其妙。   这样想着,我感受到了困意,闭上眼意识逐渐消失,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察觉到自己在做梦,梦里我的耳边响起海浪晃过的声音,浪花在沙滩留下痕迹,推着一浪又一浪,碰撞在珊瑚石壁上,那是来自大海的声音。   “……林博士,请醒一醒。”我耳边听见了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睁开眼,列恩在床边正微笑着看我。   “我必须要承认,看你这样冷静,让我十分不高兴。请你跟我来……不要在这里继续睡觉。”列恩对我说。   他坐在我床边,这是一张狭窄的单人床,此时此刻,我还并不知道他将要为我上演一场怎样的戏码。   “列恩……现在几点了?”我问道,在我睡着的那段时间,我失去了时间概念,这令我有些不适应。   或许是我没有反应过来,对待他依旧很客气,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随即看向手腕处的腕表,告诉我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很抱歉叫你起来,平常我这个时间已经起床去马场了……你不想走路吗。我可以为你准备轮椅。”   “………”我没有讲话,或许这是他羞辱我的话术,我看进那双幽绿的眼底,顶着他的目光整理了一番衣服。   他看着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的上司正在四处找你,他在怀疑我……林博士,现在我才能跟你讲出来,谢意长官好像很不喜欢我。”   “我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事情,我不明白他的恶意。”列恩对我说。   我现在只觉得谢意有先见之明。由于他不温不火的态度令我迷惑,我并没有讲话,在身后跟随他观察这里的环境。   像我猜测的那样,这里是一处实验室,设备非常完善,接近科院和科研中心的标准,包括我看到的水压器和数据监测器……显然是为了人鱼而建的。   “林博士,她不是拜托你让你转告我吗……想要和我见面,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列恩停了下来,他微笑道,“怎么样,我满足了她的愿望,你不要再责怪我了。”   我稍稍停住,随着列恩推开舱门,里面的人影映入眼帘。地下室里关着的伊丽莎白,她仍旧穿着那身礼服裙,在墙角的位置坐立不安,在看到列恩之后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   “列恩……亲爱的……”   满怀期待的少女扑进了列恩怀里,我被当成了透明人,伊丽莎白流下了眼泪,她因为过分喜悦而语无伦次,紧紧地抓着列恩的衣角,嘴唇要被咬烂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是忘记我了吗?之前所说的都是在骗我吗……列恩,请你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吗。”   “还是你爱上了别人。”伊丽莎白稍微缓过来气,她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血色。   “亲爱的,十分抱歉让你等那么久……我没有母亲的准许不能去地下室,这个你也知道的。你不知道我为了见你做了多少努力。”列恩将伊丽莎白拥入怀里,他低头亲吻伊丽莎白的脸颊。   他几乎要掉眼泪,语调十分温柔,由于他过分的亲切又拥有一副好的皮囊,让人难以责怪他。   “是这样吗……可是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让我等待你那么久,我在那里很寂寞。”伊丽莎白轻声道。   “抱歉……以后不会了,伊丽莎白,我向上帝起誓,如果不是特别的原因……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待在那里。我恨不得能够替你遭遇那些……我实在是太没用了,抱歉,伊丽莎白。”   列恩落下了眼泪,他的眼泪砸在伊丽莎白的掌心,这令伊丽莎白愣住,随即出现了类似难过的神色。   “列恩……你不要再哭了,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请不要哭泣。那些都是我自愿的,我怎么会埋怨你。我只是想念你……抱歉。”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列恩的戏码还没有演完,他亲吻他的妻子,用甜言蜜语去哄骗对方。   “伊丽莎白,我并不想麻烦你,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这关乎我未来的命运。你会答应我吗?”列恩温声问道,他的眼神是那样的迷人,专注地盯着怀里的人看。   此时此刻,如果将他放在喜剧舞台上,列恩出演哪一幕的男主角想必都不为过。他像天鹅湖里落泪的王子,或者是深情专一愿意为了爱人对抗家族的罗密欧。   被他蒙骗的女主人公,我知晓我话语的苍白无力,对方是她的丈夫……我能够理解,她更加情愿相信她的丈夫。   伟大的爱情不存在平淡的生活里,它们大多只存在于某个瞬间,为爱消逝的决心,或者为爱抉择的时刻,人们将爱托举过头顶,去创造一瞬间的永恒。   我在这舞台之下,见女主人为他落泪,为他愿意倾注一切,她为了证明对男主人公的爱意,情愿舍去自身的狭隘,去丰盈愚昧的神性。   “当然了……列恩。请你不要流泪,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伊丽莎白擦掉列恩的眼泪,她眼中同样的坚定,在这个时候才看向我。   “我会帮你的忙……列恩,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样的要求别人,请不要这么做……无辜的人,不要为难他们。我不想让你遭到上帝的惩罚。” 第44章 失温剂   “伊丽莎白, 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么做,让他来只是为了记录数据、陪伴人鱼,帮一些小忙。”   “不信你问一问他……林博士,是这样吗?你应该不想让我美丽的妻子为你担心吧。”列恩朝我微笑道, 他别有用心, 笑起来时闪烁的眼底像是黑暗的教堂花窗。   我没有回答, 这桩偌大的舞台剧,我在其中成为了观众。列恩他刻意询问我……如果我告诉了她我是被逼迫的, 那样的话, 我会成为这桩戏剧的一部分。   “嗯……就像列恩先生说的那样。伊丽莎白夫人,”有什么话到了我的嘴边, 我看着她, 稍微停顿道,“伊丽莎白夫人,或许你晚点做决定也不迟……您还不知道列恩先生要让你帮什么忙。”   “那可能是反人-性的事情。”   “林博士,你不要恐吓她, 伊丽莎白……不用担心,我用我的爱起誓, 我对你的爱纯白无瑕, 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列恩轻声安慰伊丽莎白,他讲这些话时面不改色,那双眼因为誓言而充满泪水,滴落的泪水划过侧脸。   那是罪恶的痕迹。   “亲爱的……以后我们的每一天都会在一起, 在此之后。”   我已经听的有点厌倦了。这出闹剧以女主人纠结不定的神情与列恩的哄骗结束。亲眼见识他的行径, 令我脑袋有点晕, 这或许是反感的并发症。   “林博士,这件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人类研究了许多致-幻剂, 只需要给伊丽莎白注射,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会以为是我和她做了那些事。说不定她会因此感到幸福。”   列恩看向我,他安静了一瞬,似乎在思考其中的含义,随之朝我微笑起来。   “所以林博士……人类的局限性,他们可能在做-爱的时候分不清爱的人是谁。只要是想象中的对象,和谁做-爱都无所谓,本质上都是欲-望的投射。”   我听完之后内心只剩下平静,只是有某种液体在我胃里翻涌,我胃里储存的胃液和食物,它们往上要从我的嗓眼里冒出来,让我有点想吐。   “列恩先生……或许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我并不想和你分享这些秘密。你没有告诉她的勇气,请不要跟我讲……我不想和你一起承担罪恶。”我对他说道。   恍惚之间,列恩的微笑在我面前定格,他或许在盯着我看,用某种端详的目光,我看着他的口型,耳边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大概知道他在跟我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也许我能够明白,他一定会逼迫我同意,至于用什么手段,我看见他从一旁拿了针剂。   细长的针管,列恩戴上了口罩和手套,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掌出了一层汗,除此之外,额头和背后也被汗液浸湿了。   ……他用针管对准了我的手腕。   “林问柳……非常抱歉,原本我们是能够成为知己的,现在你所遭受的苦难,我已经手下留情。”他用一种宽恕的目光看着我。   “你以为我会被她的话感动到吗……事实并不会。在我的童年时期,每天都会有人向我表达真心……轻易向我倾诉真心的人,常常令我感到厌倦。”   “希望你能够在痛苦之中安然度过。”   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快我就知道他给我注射了什么。失温剂,注射之后人的体温会变得非常低,并且感到寒冷,由此可能产生恐惧、焦躁,同时面临免疫力低下和脱水昏迷。   这原本是用来做实验的药剂,现在用在人体身上,我醒来时大脑一片眩晕,尽管实验室内室温合适,我依旧感到冷。   我猜我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我注意到一旁有列恩留下的纸条。   他又在向我道歉。   他让我有空去鱼池看看拉美斯,因为失温剂还没有注射过人体,他想知道结果,对我做的行为感到万分抱歉。   ……冷。   由于气温的低迷,我大脑运转的速度也随之变慢。这里看不到外面的天色,难以知道时间,我不知道过去了几天,现在是几点。   走廊里没有列恩和伊丽莎白的身影,这里什么都没有,我靠在舱壁上,推开其中一道舱门,和鱼池中的拉美斯对上目光。   他似乎是被强制带来的,挣扎的过程中,他的鱼尾再次受伤了……一模一样的十字钉,鱼池里染了大量的血。   拉美斯蜷缩在角落的位置,因为我的闯入,他淡蓝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向我,他睁着一双眼,愤怒在他眼里已经看不到,充斥着瞳孔和麻木……还有看不到尽头的消极情绪。   ……我走起路来感到脑袋很沉重,脚步却非常的轻盈。   “对不起……十分抱歉。”   我看着他鱼尾的十字钉,当时我为他摘取时他异常的愤怒,还打伤了我的脸。现在我大约能够明白了……我明白了。   眼前的十字钉与深夜相连海里的锁链重合,我仿佛回到了多姆阿莱勒暴雨的夜晚,雨水充斥着海面,从深海朝我涌来的小小人鱼。   他的尾巴连接着追踪器,人类用锁链贯穿他们的尾部,企图用这种方式困住他们。   “……抱歉。”   充斥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件事,为他把十字钉取出来。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的身躯可能会埋葬进大海里。   当我碰到池子里冰凉的水,那一瞬间,我的手指在瑟缩,失温令我对冷水更加敏感,它们的触感变成了零下二十度的雪花,在皮肤上留下冻伤。   我的反应变得很慢,当我触碰到它蜷缩的鱼尾时,他只是稍微地挣动了一番,并没有挣扎,湿滑的鱼尾在我的怀抱里,像是一尾死物。   或许失温剂还会令人看到幻象,我怀里抱着的并不是鱼尾巴……而是一摊死鱼。它们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被吹在沙滩上,暴晒腐烂染上死腥气,它们的眼睛翻出来,鱼眼睛黑白分明,盯得久了会让人陷进去。   面前的拉美斯已经死了,枯萎了腐烂了,发臭了,从他的尸体里爬出来很多的蛆虫,它们争先恐后地从他受伤的尾巴涌出来,正在啃食着拉美斯的身体。   那些蛆虫从拉美斯顺着钻进我的肚皮里,我胃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腐烂了。这令我嗓眼里翻出来一阵酸臭,那些液体并没有从嘴巴里流出来,而是从眼睛和耳朵流出。   “……十分抱歉。”我仍旧抱着拉美斯的尾巴,对于我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色的眼睫上沾了污水和鲜血,他的瞳孔让我联想起审判女神的眼睛,令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帮你把它取出来。”我开了口,触碰到冰冷的鱼尾,我的手掌泛出一片红,我甚至以为自己要长出来冻疮。   “扑通”一声,我一个没站稳,他的鱼尾掉进池子里,我仍旧站在边缘的位置,之前好不容易积攒的他的好奇心……全都没有了。   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我扶在鱼池边,我意识到现在没有为他做手术的能力,我拿不稳手术刀,可能会伤害到他。   为拉美斯取出十字钉……可能需要等列恩回来。我不过是重复地对他修修补补,身体可以反复修补,心如果破烂不堪的话……要怎么修补?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令我没办法思考,我坐在鱼池旁边,身体的寒冷令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手掌沾到水的地方开始发红,它们转变成了某种青色。   这样的感觉……像是下雪了,我走在雪地里,由于没办法停下来,只能充斥在寒冷里。直到大雪将我掩埋为止。   这样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睁眼看见了列恩,他出现在我身旁,他的手掌触碰我的皮肤,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林博士,你想为他做手术吗……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我保证不再伤害他。”   声音从肃穆的雪天传过来,我关于大雪的记忆。令我想起来两年前的某一天。从实验室里出来时在深夜,那一天下了大雪。   由于我在实验室待了一个月,对气候的变化没有明显的感知,出实验室下雪令我很意外。下雪时天空会变得很明亮,有雪色的衬托,很多东西都被掩藏成纯白色。   我穿的很单薄,回家的路上感到很冷,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很像,此时此刻我回想起下雪天时的自己,好像脸颊边有雪花飘过。   当时的我在想什么……或许在想自己的实验项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雪的白色转变成某种深红色,被鱼池污染的红,不知为何总是充斥在我脑海里。   它们在我脑海里变得非常清晰,仿佛要从我的脑袋里渗出来。我之前告诉过列恩,人鱼的愈合力很强,就算十字钉不拔出来不会死亡,只会很痛苦。   我不应该告诉他……拉美斯正在因为我的研究而痛苦,他的灵魂即将奄奄一息。   我在混乱之中睁开双眼,我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失去了时间概念令我更加不安,我心里隐隐要冒出来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我担心推开隔壁的舱门,看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格尔斯。   我推开门,看清了池子里的人鱼,拉美斯依旧在角落蜷缩着。他始终睁着眼,看着舱门的方向,由于这里没有窗户……他能够看的只有舱门,这里会有人进来。   他瞳孔里的蓝色正在一点点的消失,我不清楚是哪种变化的影响,或许哪种都有。   在看见他时,原本我因为失温上升的寒意变得更加严重,那些雪花从我的皮肤毛孔钻进我的骨头缝隙,让我整个人变成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线。   或许我同意了更好……或者我在这里了结自己的生命,这两者选出来一种。   前者是在侮辱他,后者是在放弃他……除非我能够有办法找到列恩所说的那件东西。   那件,列恩和阿尔曼部长都想找到的,蕴藏在人鱼身上的秘密……我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令我有不祥的预感。   “林博士……非常抱歉,给你注射的药剂似乎注射多了,这和我计划之中的并不同,可能会导致我的计划延迟。”   列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身旁,他盯着我看,对我微笑道:“很抱歉让你承受这些……至少要等你恢复之后,如果你一直这样的话,或许我要让医生过来查看你的身体状况。”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断断续续,时近时远,我意识到我的身体正处在非常糟糕的情况。   我一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担心我又昏过去,我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上列恩眼底,我缓慢的开了口。   “你所说的神秘物质……确实存在吗。”   列恩稍微有些意外,他脸上出现了某种认真的神色,笑容变得十分鲜明。   “林博士,你是准备妥协了吗?我很高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种东西确实存在,研究它的意义重大。如果能够找到……可能改变人类现在的生存环境。”   “它们确实在人鱼身上出现过,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如果你能够找到它……我可以放了它,今后采取温和的方式对待人鱼,前提是你能为我找到温和的掠夺方式。”他对我微笑道。   “林博士,我想你不用那么纠结,这些实验本质上都是为了全人类。尽管我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一旦研究出来,你能救的不止是一个拉美斯、一个伊丽莎白……还有无数生活在地下室的人们。”   “时常会面对这样的选择难题,少数利益注定要牺牲,何况你要处理的只是人鱼……它们和我们有种族隔离。”   列恩的声音在我耳边消失,身体温度的极速骤滑令我产生某种错觉,仿佛我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被冰冻在实验室里。   有什么在我脑海里一晃而过,是我想要对列恩说的话。   这和选择难题无关,只有无声的质问……人类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制造的灾难,为何要他们来承受。   我陷入了昏迷之中,隐隐约约我有某种意识,我似乎睡了好几天,由于我对数字的敏感度,我在梦里每走一步我都记录下来。   梦里我一直在雪地里走,我走了大概有一万步左右,前面的道路没有尽头,落在我身上的雪花越来越多,我的皮肤出现了一块块青色的斑点。   在我以为要看到自己的遗像时,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碎了平静,令我从昏迷中清醒。 第45章 纯洁无瑕   我感受到了来自门外的空气湿度, 通过季节推算,现在可能在中秋或者秋末,佩德兰的温度在10摄氏度到17摄氏度之间。   与室内气温相差了十度左右。   冷风落在我耳畔,实验室的电能系统被破坏, 舱壁灯开始闪烁不定。我耳边传来了呼唤声,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从舱道尽头传来, 模糊的如同我的错觉。   我费劲地走出舱门,在舱道深处, 舱壁亮起时, 我看见了墙壁上的血迹。空气中透出的血腥气,列恩扶着自己的手臂, 子弹贯穿他的肩膀, 顺着他的手掌流下鲜血。   “……谢意长官,我想你应该明白,朝我开枪的含义。”黑暗里,列恩那张脸被冷汗笼罩, 他面上依旧微笑着,眼底泛出片寒。   很多时候, 人生并不会像故事情节里那样的巧合, 如果一个人消失,另一个人真的能够找到对方。但是也有存在偏差的时刻。每天送我去实验室的长官,追查到了这里。   这样的篇章,让我感到自己好像踏进了童话故事里的一角。虚拟、荒谬, 恍惚的真实。   谢意在舱道深处, 冷峻的五官在壁灯下显形, 他背后带来了实验室以外的冷风,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列恩。   “十分抱歉, 我想你也清楚,带走林问柳的含义。”谢意开口道。   这个时候,谢意还能讲出来冷笑话,我浑身冰凉,在舱壁边缘看向他,原本我在寒夜单独行走,他不知不觉又来到我身边。   我以为自己要陷入漫长的等待之中。   隔着一段距离,我与长官对上目光,他深黑被照亮的眼眸,冷淡之中稍微停顿,他似乎发现了我状态不太好。   听见枪响的不止有我,尽头的舱门响起动静,那扇门被锁上了,伊丽莎白在那里面,她在里面敲击墙壁,这动静类似于在地牢里的动静。   她想传达给列恩·达尔克,想要见他,列恩·达尔克此时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   列恩·达尔克倒在舱壁边,他的身体难以支撑,由于失血过多缓缓地下滑,即便如此,他的身姿依旧挺直优雅,维持着某种属于贵族的体面。   “……谢意长官,你和林博士是什么关系,我合理的怀疑,你是出于某种目的来到这里。”列恩缓缓地说道,他的伤势令他平静的语调维持不佳。   “请不必揣测我和我的下属,”谢意在列恩身旁停下来,他眼底的锐利显出来,对列恩道,“我们的关系,大概像你哄骗他措辞所说的那样纯洁无瑕。”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希娜·达尔克刚刚回到佩德兰,我是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或许并不知情,儿子在建造的基地里做这种事情。以你母亲的伟大……她大概不会宽恕你。”   谢意来到了我面前,他在我身前停顿,我意识到他保持的冷静消散了,随着一同逝去冷风中。   “林问柳,你还好吗。”他低声问我。   我的手掌被他握住,他感受到了我的体温,又碰到我的额头和脸颊,他手掌的温度传过来,驱散了一部分寒冷。   我朝他点点头,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情,由于我身体的虚弱,依靠谢意令我更有支撑能力,我依旧抓着他的手掌,我在心里对于自己的冒犯向他道歉。   “……长官,请跟我来。”我带谢意前往拉美斯所在的舱室。   舱门打开,这里的灯影恍惚,鱼池里蜷缩着一团黑影,在灯光亮起时,照亮拉美斯的面庞,拉美斯静静地待在血池里。   他的声带器没有被剪下来,由于我昏迷的时间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在这期间遭受了什么,他的尾巴看起来伤势更糟了。   “长官……我想带他离开这里……可以请求你帮忙吗。”我对他道。   我看进拉美斯的瞳孔,那里映着我和谢意的身影,他眼底的淡蓝色已经悉数消失,变成了一片白,几乎和眼白重合。   我希望谢意不要拒绝我的请求,那样的话……我会非常无力。   空气中一片静默,我不由得看向谢意,他眼底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依旧抓着我的手掌,力道稍微重了一些。   “林问柳……我很抱歉,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很快希娜会赶到这里,还有激进派的从属……带他离开这里,他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在这里至少还有你这样的存在……林问柳,我希望你能清楚,大多数人,他们只会认为自己的本职立场更加重要,并不会听从来自内心的声音。”   谢意讲话时,他的语调比平常缓慢了一些,似乎想要让我明白这个事实,他与我对视,目光稍微停顿,随之遮住了我的眼睛。   令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你可以选择……带走他把他交给别人,或者是在这里杀了他,让他不再遭受痛苦。”   谢意的嗓音冷峻中透出温语。   我没有讲话,由于我的五官各方面都变得迟钝,思考能力也是如此,他碰到我眼皮的手指稍微顿住,我睁着一双眼,无能为力的痛苦像是一柄手术刀划开我的身体。   延迟的只有痛苦。   “林问柳,我很抱歉,我没有那样的权力。如果我的出身再高贵一点,或许能够做到,希望你能够习惯,当你想要保护某样东西时,过程之中……并不会那么顺利。”   我耳边听见来自鱼池晃荡而出的动静,由于拉美斯带了声带器,他能够理解我和谢意的对话,这是他被带来实验室以来,第一次讲话。   我听见了他沙哑潮湿的嗓音,来自海洋深处沉寂的低语。   “请你们……杀了我。我不想再过这种屈辱的生活。”   鱼池里晃荡而出的水花,犹如海浪扑在海边的动静,偌大的海浪朝我扑过来,它们在风暴之中形成的浪潮,全身像是被海水打湿那样,冰冷从灵魂深处传来,置身其中难以呼吸。   我瞳孔里倒映拉美斯的面容,他头颅缓缓低下来,朝我们露出了类似于臣服的姿势。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在人类面前低下头,更没有过卑躬屈膝的姿势,他总是直挺挺地靠在角落,去看窗外的湖。   一声枪响。   我耳边陷入寂静,枪声鼓振我的耳膜,我耳边出现了某种声音,如同子弹刮在我耳膜产生的痛意,令我不得不弯下腰,我察觉到有一双手臂将我抱起来。   混乱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对上谢意的面庞,谢意眼底一片平静,他手掌碰到我的脸颊,指腹擦过我脸边。   “林问柳……有的时候,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短暂的时刻,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得以喘息。在他身后,子弹穿透拉美斯的眉心,鲜血沿着舱壁注入鱼池,他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神情。   拉美斯的双眼依旧睁着,他看向我们的方向,看向不远处的舱门,瞳孔里泛出大海的颜色,那一抹浅蓝犹如海面上的浪花,在落下之后归于平静。   “长官……没有别的办法吗。”我问出来,既是在问谢意,也是在问我自己。   当我看着拉美斯时,他的灵魂似乎也在审视我。   “林问柳……请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过度自责没有任何意义。你首先应该关注的是自己的身体……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谢意摸向我脸颊,“他对你都做了什么。”   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舱门后面,出现了军职人员,他们向谢意行了军礼,随之对此处进行封锁。   我不记得我怎么走出这里,当我们出来时,我感受到来自秋末的寒风,黎明的第一束光从东方透出,穿过云层洒落。   来到这里的有军区士兵、政治人物,来自圣心医院的工作人员,以及记者和法律从事人员。我在人群之中见到了列恩的母亲。   她的眉眼和列恩十分相似,五官端庄淑雅,令人联想到掀起窗帘的斯嘉丽……或者是举起旗帜的贞德……她的外表几乎称得上高贵这一名词的代表。   希娜·达尔克,她既是保守派的领导人,也是列恩·达尔克的母亲。   医护人员将列恩·达尔克从实验室带出来,他的肩膀处进行了紧急包扎,他摁着自己的肩膀,英俊的脸上因为沾了血迹显得狼狈,他面容平静,在见到母亲时露出微笑。   “母亲……抱歉,这次似乎给你添麻烦了。”他面上的笑容十分温柔。   “亲爱的列恩,我很抱歉现在才赶来……尽管你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并不会责怪你。”希娜·达尔克给了列恩·达尔克一个拥抱,她亲吻列恩的额头,眼中出现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如果我早点过来,或许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导致你走向错误的道路。尽管如此……身为你的母亲,我会努力向法庭申请对你的减刑。”   “母亲,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一切罪责由我自己承担。”   列恩·达尔克向希娜·达尔克吻别。   “您是我的母亲,也是领导人,如果您向我倾斜,那么所有人都会倾斜……所以您不必为我那样做。”   “这只是我赌局输了的下场,母亲,再次向您道歉。”   “我会常常想念您。”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您。被关在实验室里的女人,她叫做伊丽莎白。请您替我代办离婚手续,我欺骗了她。我和她之间既没有爱恋,我也不想让她得到您的照顾……请您送她回去,让她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让这一切归于原位。” 第46章 别有所求   很多时候, 故事往往会给予一个既定的结局。人本身并不会因为故事结局而结束,在我眼前,我见证了列恩和希娜吻别,他被送往监狱。   这或许只是他人生短暂的一部分。很多年后, 他回想起来, 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记起, 自己曾经买下人鱼,为了做实验而蒙骗一位叫做伊丽莎白的少女, 不知他能否记起对方的面容。   一切都会过去, 在记忆之中远去。   我耳边伴随着人声消失,出现了若有若无的海浪声。从物理学的角度, 这是量子纠缠, 从弗洛伊德的心理理论来看,梦境和幻觉都是记忆的显化。   在我的心里埋藏了一片大海,它们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翻涌出浪花, 时而惊涛骇浪。   我眼中出现了谢意的面容,他似乎在担心我, 在我的瞳孔里, 他那张冷峻的面容出现了奇异的神情,打破了他的沉稳与一贯的冷矜。   “……林问柳。”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猜可能只是我吓到他了,对于身体失温这件事,我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因为我常常将自己比喻成即将倒下的尸体?或是我常常不喜欢身体操控我的个人意志。   尽管我的躯体倒下了, 我的意志仍然长存。   无论是我在雪夜独自前行, 还是我沿着海岸线深处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当我思考时, 身后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道身影在我身后的迷雾中,我原本看不清他的面容,直到迷雾散去,谢意站在那里,不如说是我内心深处的昭示……他住在我心里。   “还需要注射营养剂吗……他的手臂上有很多针孔。”我听见了谢意的声音。   “十分抱歉,长官,直到他醒来为止,需要一直注射营养剂。”陌生的声音,我猜测我或许在医院。   尽管我并不怕疼痛,我并不想打针,我在这时努力的睁开眼,在我面前讨论的两人话语突然止住,空气中安静了一瞬间。   “看来偶尔在病人旁边讲话对他们恢复意识十分有用。”谢意开口道。   “……”医生手里尚且拿着针剂,闻言明白了意思,把针剂放下来,“请你们稍等,我们需要先查看他的身体情况。”   对我来说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是长官把我叫回来,当我一个人往前走时,他在梦境里出现,不再让我继续前行。   “林问柳,你感觉怎么样?”谢意问道。   他在打量我的脸色,从我的发丝到我的眼睛,从我的鼻尖到我的嘴唇。由于我看不见自己的脸,我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什么样子,只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胶着,好像黏在我身上。   “我感觉……应该好点了。”我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像没有那么冷了,我不清楚是房间的暖气,还是自己的体温。   “长官……我昏迷了多久?”我问道。   “你在实验室待了两周,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星期。”谢意说。   在实验室两周的时间,我记起的部分不到三天,在那里发生的事情……我回忆起那一片血池,不愿意再记起。   “在此期间,我收到了来自科院叶教授的联系,他向我询问你的情况,他想见你……你要和他见面吗。”谢意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因为他的敏锐感到无所适从,我总是有那样的错觉……他似乎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某种我不愿意承认的特殊原因。   “十分抱歉,长官,请您替我转告叶教授……我不能见他,尽管他对我有养育之恩。”   “嗯,我会替你传达。”谢意并没有询问,他看了我片刻,才又开口。   “在你昏迷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会一件一件的告诉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如果你现在情绪不好,剩下的我可以替你解决。”   “长官……我想我现在可以承受。我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您在我昏迷期间照顾我,我十分感激。”我对他道,对于他接下来要跟我讲的话,我冥冥之中有不好的预感。   “第一件事,列恩受到了审判,判刑十年。他在监狱里联系了希娜要向你传话。第二件事,你所关心的拉美斯……他的尸体被回收用以研究,送去了人鱼研究所。第三件事,希娜·达尔克要见你。”   在他讲话时,我稍稍屏住了呼吸,如我预感的那样,我早该想到的,人鱼的尸体会被送去做研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他能为人类社会做的最后贡献。   谢意一直盯着我看,在我出神时,他将手掌放在我的脑袋上,他掌心的温度碰到我的额头,我抬眼看向他。   “……你的朋友们已经知道了大概的事情,他们很担心你。上次见过的小孩,他一直在医院走廊等你醒来。”   小孩……按照谢意的描述,我的朋友并没有小朋友,他讲的可能是阿尔敏。   “是阿尔敏吗……他现在在哪里?”   “他一直在,看起来很担心你。林问柳,希娜的联系人也在医院,你要见吗。”   我选择了先见希娜,希娜的联系人很快转达,我在下午见到了她。   一群医生围在我身边,由于这是失温剂第一次注射进人体,需要写一封详细的报道,所以诊断的时间变得漫长。   我在空隙间能够看见谢意,他坐在那里,离我不远的位置,我和他对视,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随着舱门打开,希娜·达尔克进入病房,医护人员悉数离开,她在看向我时,神情中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情绪。   “林博士,请你不必担心,对于你所遭受的这些我感到十分抱歉,列恩他见了我,让我来向你传话。”   “这是我身为母亲该做的……他让我告诉你。你是一位十分令人尊敬的科研工作者,他很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并且会一直想念你。以及曾经他向你说过的梦想……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替他实现。”   “他会补偿你五千万布朗作为你的实验经费,希望你能够在科研领域闪闪发光。”   列恩所说的梦想……对于他的微笑和眼泪,我记起他说的那些。他的嗓音犹如在耳边,诉说着他的愿望。   “我很抱歉。希娜夫人,尽管我很贫困,但是我不能收下他的钱。如果今后有机会,请您替我转告……我也会想念他,他会成为一道警钟常常在我耳边敲响,让我学会舍弃自己的怜悯之心。”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我的心归于寂静。无论是希娜注视着我的目光,还是不远处谢意的身影,我静静地看着她。   或许列恩对她讲了别的事情,比如我在他家的地下室时,我的午饭是营养液,这是穷人专属的食物。由于拮据的习惯,实验室里的设备不响应时,我很少喊工作人员,那些设备都是我自己动手修理。   列恩·达尔克,在面临审判之前,给予我的施舍和怜悯……我想,这十分符合他那样的性格。掩藏在温柔之下的傲慢。   “……我明白了,林博士,请你保重身体。”希娜对我道。   直到希娜离开,病房之中安静下来,我看向不远处的人影。谢意总是一言不发,对我的想法并不过问。他总是这样,对我的选择与看法过度包容。   偶尔,我会想让他不那么包容我,对我多讲一些话,他又在影响我的情绪了。   “长官……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医院吗。”我问道。   “林问柳,你这段时间都需要有人照顾。”谢意回答我道。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让我心绪混乱,当我面对他时,他却十分冷静。在我看向他时,他又担心我的情况,会对我展现出平静的温柔。   “长官……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最终,我还是问出来了,现在我的情绪可以推给身体,我生病了,所以我对他变得活泼了些。   谢意闻言侧过脸来,他漆黑的眼底稍顿,对我道:“问了之后你大概率会不高兴。”   “就像上次那样。林问柳,我并不会问问题,我只有要求……你愿意听吗。”   额。   他讲出来了我也不高兴。   “您之前提过列恩娶了伊丽莎白,又让我向您汇报每天做的事情……那个时候您为什么那么做。”我问道。   “……只是出于直觉,林问柳,如果你要听我的提议,我大概率不会给你什么好的提议。当时只是出于我的担忧和个人私心。我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谢意对我道:“我的能力十分有限,我没办法时刻将你放在眼前。如果我知道你每天去了哪里、交往了什么人,至少在你遇见危险时能够找到你。”   他的说法十分合理,我却并没有感到高兴,我意识到我想听的是一些别的内容。我也不清楚,那些内容具体是什么。   “……长官,谢谢您关心我。”我对他道。   我的语气或许过于平淡了,引得谢意看向我,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明白了什么,半天才讲出来。   “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林问柳,我在想办法安慰你……看来你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谢意来到我身边,眼底透出几分异样的情绪,那些情绪类似于小孩想找他要糖,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了糖哄对方开心。   “说说看……你想要我怎样对你,像这样触摸你,”他的手掌放在我脑袋上,又一点点的移动,碰到我耳尖的位置。   我察觉到耳朵开始变热,我抬眼看过去,撞进他眼底的波澜不惊。   “像之前那样给你拥抱……还是你想要一份亲吻。”谢意随意地问我,他指尖碰到我耳后的部位,漫不经心的动作却令我脸颊一并发烫。   我稍微睁大了一双眼,大脑开始宕机,他的嗓音冷淡低沉,眼中倒映着我的模样。在他瞳孔里,我看见了自己,我看起来十分慌乱,苍白的脸红了一片。   “长官,我没有这样讲过,您误会了。”   “是吗……林问柳,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提出来。“谢意对我道。   我的身体正常恢复,有住院和回家两种选择,我选择了回去,之后可能每隔一周要去医院输水,需要输三个月。   在办理出院手续时,我见到了等待我的阿尔敏。他在走廊外,我一推门就能看见他,他在见到我时眼里发生了些许变化,随之站起身,纯质的眼底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   “……林问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低低地喊我,我脆弱的身体险些支撑不住他的拥抱,在我消失的这段日子。   阿尔敏消瘦了,似乎也长高了,这令我担心又欣慰,他抱着我的力道有点重,我要喘不过气来。   “阿尔敏……我没事,你冷静一下,这里很多人在看着。”尤其是谢意在我后面,我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我说完之后,阿尔敏才松开我,他上下的打量我,我摸摸自己的脸,应该没有很狼狈,我朝他微笑起来。   “我没事……听说你一直等在这里,我听见之后很难过。阿尔敏,张恒他还好吗。”我问道。   “张恒哥也很担心你,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在海边,被海浪吞噬了。梦里很真实,所以我来到医院……很想见你。”阿尔敏对我道。   他描述的梦境真实发生过,只是我并没有被海浪吞噬,大概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在他心底留下了阴影。   “我现在好好的……你看,不用担心,梦都是反的,我不会被海浪吞噬。”我唇畔扬起来,在他背后拍了拍。   “现在要去办理出院手续……阿尔敏,要跟我一起吗。”   我注意到,阿尔敏的目光常常在我身上停留,他很担心我,那种心情变成温暖的壳,它们将我包裹起来。   “阿尔敏,请代我向张恒问好,让他不要担心我。我们两天之后见。”我朝他微笑。   我和阿尔敏分别,见面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我在顶楼往下看,在萧瑟的蓝花楹树下,依稀还能看到他的身影。   我在内心向他道歉,我消失的每一天,想必他们都在为我担心。   “……林问柳,好好休息。”谢意对我道。   上楼时,我的目光在谢意的侧脸一晃而过。   他常常出现在我身边,令我偶尔会产生踏过我与他之间的界线……这种想法。可我并不会那样做。   我的那些情感会永远留在心底,在我们短暂的交集之后,偶尔从记忆里晃过。到那时,我可能会想起。   我有短暂喜爱过某个人。 第47章 正确的道路   当只剩下我一个人时, 我耳边海浪的声音久久难以消散,它们在我耳边嗡鸣,令我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出血池里倒下的拉美斯。   那副画面很像黑-暗-童话故事,我看向窗外, 心里的海泛起浪花, 现在已经是夜幕时分, 人在情绪陷入低谷时总会产生类似于孤独的情绪。   我脑海里的棋盘难以落下棋子,算法在这个时候并不管用, 变成一团乱麻, 它们充斥在我心底,越纠缠越难以解开。   我想, 失眠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睡了太长时间, 这个时候,我并不想待在房间里,我想出去走一走。   看一些美好的东西,去吹散我心底的记忆。当我独自一人时, 那些记忆令我长久的缄默难言,化成一根十字钉钉住我的心脏, 我变得难以呼吸。   当我推开门时, 楼下亮起一盏微弱的灯,我看见了书架旁的谢意,他听见动静,同时抬头看过来, 看来他今天也失眠了。   “……长官。”我提了一盏灯下楼, 谢意在书架旁, 我注意到他随手拿的书,和数学有关, 他要开始学算数了吗?   我站在书架的另一侧,他看向我,又低头看书,侧脸落下阴影,“……怎么不去睡觉。”   “我已经睡了一周了,长官,现在我难以入眠。”我对他道。   我观察着他的神情,我发现了我和他的相似之处,在失眠的夜晚,我们总是各自安静的待着,这样无声的陪伴,犹如一种默契。   “长官,白天太过匆忙,我还是想再向您道谢……长官,有您的陪伴,我感到自己很幸运。”我手指触摸到书架侧面的木纹,轻轻地触及。   “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林问柳……你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吗。”谢意稍侧过来,灯光映出他的眉眼,他随意地问我。   “长官,我在意的东西很多,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对他道。   “喜欢的东西之类的。”谢意说。   “长官是要给我买礼物吗……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比如咖啡、甜点、精密测量仪、漂亮的草稿本,还有不同口味的营养液……这些我都很喜欢,但是长官如果买给我的话,我大概率会觉得难以承受。”   “我已经欠您很多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想到如何偿还。”我补充道。   他的敏锐令我无所适从,我分明能够把情绪藏的很好,他好像看出来了我的心情,我的心绵绵一片在下雨。   “你不必思考太多,我只是在和你聊天,你喜欢我未必会买给你。”谢意说。   额。   好吧,他这样讲话,我意识到自己又有点不高兴,这种情绪从我毛孔里冒出来,我连忙把它们都按了回去。   很多时候,喜欢未必非要得到。喜欢只是单纯的美好情感,想要得到时便会产生欲-望。人的欲-望常常会磨损自身意志,例如虚荣、嫉妒、兴奋、怨恨,以及渴望,这些情绪会让自己的意志力变得不稳定,受到干扰之后,很难沉静下来。   一旦欲-望产生,这些情绪相伴而出,最终都走向痛苦。我常常警惕这些情绪,致使我常常活的并不像个人,像一具已经要埋葬的死者。   为了免受欲-望的影响,我绝不会主动靠近,除非它们有自己的意志……例如我喜爱的商品,某一天它们自己从橱窗里跳进我怀里,否则我绝不会对它们产生渴望。   “长官……您一直待在这里吗。”我问道。   现在大概凌晨三点十分左右。   “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你的情况,林问柳……你常常很让人担心。”谢意把书合上了,他看向我道,“既然睡不着,要不要跟我下棋。”   我摸摸自己的手掌,体温已经恢复了,似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意常常这么说,他在我心里的印象要改变了,从一个淡漠的人变成一个富有耐心和责任心的人。   “长官……下什么棋。”   我跟随在他身后,这样的体验令我感到新奇,和他待在一起时,我耳边的海浪声消失,那些令我难忘的记忆暂时消散,我的注意力在谢意肩侧的星星上。   他带我来到了二楼的娱乐室,这是他训练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现在看来,这里不但有器械室,还有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   机器人为我们打开舱壁的灯,布置好棋局,黑子白子堆积在一起,谢意讲的是围棋。   “听说数学好的人下围棋很厉害……林问柳,你正好展示展示。”谢意对我说。   我闻言唇畔不由得抿起来,“长官,这是谣言,您刚刚在看数学书是认为对下围棋有用吗?”   “不是。”谢意说。   我的注意力很快放在棋局上,我并不清楚谢意打发时间的方式,他的工作内容甚至过去经历,我知道的都很少,尽管我十分好奇,我并不会问出来。   只是从棋局来看,他的下棋技术很高明,按照谢意的聪慧程度,我想他可能在军中常常用围棋来打发时间。   “……两年前,我在军区的时候,那个时候在边境前线。当时我有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他继承职位在军中担任少校,是他教会了我围棋。”   有的时候,谢意很像我唯一喜欢而不敢靠近的商品,每当我路过踌躇不前,决定离开时,他会自己从橱窗里跳出来跟着我。   我没有询问他的过去,他自己讲给我听,令我在意起来。   “……他是一位怎样的人。”   谢意闻言看向我,他的眼底透出怀念,静静对我道:“他当时在前线反战。那个时候激进派一直鼓掌以-暴制-暴。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多次在军营里组织活动,比如优待战俘、避免虐杀,以及宣传两方之间的和平……诸如此类的活动。”   “不久之后他就死在了战场上。他做的事情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在谈论之中消失,但这并不是毫无意义。”   在我以为谢意要讲出来什么令人感动的话时,谢意低下头去,用他那冷峻的五官讲出来他惯有的冷笑话。   “至少影响了我。再碰到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可以理解包容,并且可能还会帮助一同犯罪。”   他讲话时意有所指,说的自然只可能是我,这真的是十足的冷笑话,我佩服他的冷静沉稳。   “长官,我对您的包容十分感激……我想我暂时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我朝他解释道。   早知道不听了,这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谢意讲冷笑话的水平只高不下。   “首先需要政治正确,其次都是其次。林问柳,如果做不到第一点,其余都和犯罪没什么区别。”   “那长官……您这样包容我,说不定之后会有很不好的结果。”我说。   “嗯。”谢意应声,对我道,“所以我现在口头警告一下。”   “谢谢您,我知道了。”我对他道。   “还有一件事……明天我要去张恒那里,和您讲一下,以及。您刚刚说的死去的朋友……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希望您不要难过。”   我想,这是他第一次给我讲自己的事情,我并不想那样的一笔带过。他总是那样的轻描淡写,朋友的故去,我想并没有提起来那么轻盈。   “他做了实行自己意志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分伟大,我很佩服他……如果换我的话,由于我的胆小懦弱,我可能没有勇气那样做。”我对谢意道。   毕竟我的意志力已经得到证明。只需要一剂失温剂,就令我险些丧失信仰。   我看向长官,他眼底出现某种情绪,漆黑的目光里,由于晨曦浮现而出很淡的光晕,那光晕将我包围,我朝他微笑起来。   “何况他带给长官的那些……常常带给我,尽管长官嘴巴很坏,但是因为有您在……我常常感到十分安定。在我迷茫不前时,您站在我身后,我才有勇气坚定自己的方向。”   “生命的逝去只是表面,如果信仰和意志能够留下来,那么我想他并未逝去……灵魂仍旧鲜活分明。”   “………”谢意看着我,他稍稍侧过脸,下颌线舒展变得清晰分明。   “林问柳,你现在是在安慰我吗。很感谢你这么做……但是不用继续讲下去了。”   “十分抱歉,我只会讲一些毫无用处的枯燥道理,感谢您的倾听。”   我对他道:“向您说的那样……接下来我会走向正确的道路。在我见过伊丽莎白之后,我想解救更多地下室的人们。”   “……直到我能争取到话语权为止。”我笑起来,我想这次是发自真心。   谢意收回了目光,他应了一声。   “……如果有困难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尽管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   清晨,在白日出现时,我耳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那一片海隐藏进了更深的地方。我告别了谢意,前往张恒所在的小型实验室。   由于我提前给他们两人发了终端讯息,我还没有到达,隔着灰蒙蒙的街道,我看见了二楼两道小小的人影。   一道稍微高一点,一道矮一点,两个人凑在一起,左看右看,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喂,张恒——”我在楼下朝他们两人招了招手。   我在路上给张恒买了咖啡,给阿尔敏买了一些糖果和水果味营养液。他们两个也看见了我。   “柳儿——”张恒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柳儿,可算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几天我都在看新闻,那小子判的也太少了,他居然敢那么虐待你……等他哪天出来了我要先揍他一顿。”   我没来得及讲话,被张恒抱住,我察觉到我的身体有些单薄,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的情况看起来有点糟糕。   一个月前的张恒还元气满满,现在他看起来十分憔悴,胡子清茬冒出来一圈,眼眶微红。尽管我知道他可能会为我担心,当我看到他这幅神情时,依旧忍不住被触动。   因为我常常骗了他,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类的。那都不是真的。   “张恒……我没事,倒是你,状态看起来怎么这么差。”   阿尔敏在一旁,点点终端,闻言回答道,“张恒哥得知你失踪之后就报了警,一直在找你,这几天估计附近的人都认识张恒哥了。把张恒哥当成奇怪的人。”   “林问柳,以后咱们还是不参与那些事了,太危险了,那个列恩·达尔克做出来那样的事情,简直不可原谅。”   张恒:“人鱼人鱼……这些政客为了获取选票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张恒,你看起来非常生气。”我对他开玩笑道,明明上次他还只是在劝我,当我意识到他快哭了时,好吧,我讲不出来了。   我在心里向他道歉,张恒看来是真的在难过……我常常忽略的事情,他们关心我因担忧而痛苦。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的讲出来这样的话……那是失温剂,原本并不能注射在人身上,你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林问柳,希望你偶尔在意一下自己,不要只谈论那些天花乱坠的正义……那些都不重要,只有你好好活着,只有这一点……这是最重要的。”   我依旧在朝他微笑着,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有什么情绪从我心底冒出来,或许是类似于愧疚的情绪,它们在我心底变得沉重,却填充了我世界里的鲜明。   “张恒……我知道了,很抱歉,当时情况有点复杂。我并没有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那个时候只是迫于选择不得不承受。我向你保证……下次不会了。”   我可以做出任何承诺,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那样的话,总是令我动摇。   “张恒哥,不能怪他……我们现在能做的应该是继续做完这些实验,哥,你可以跟问柳哥讲讲我们的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好的消息。”   我因为阿尔敏的称呼还没有反应过来,稍稍怔住,随之看向阿尔敏。   阿尔敏侧过脸,不看我,去看楼下的梧桐树。   “有一个好消息……在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做了关于人体细胞活跃度的实验,当我提升某一部分的细胞活跃度时,在一个固定阈值里,核辐射里的阿尔法粒子会被吸引。”   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消息,我闻言和张恒相视一笑,他仍旧抓着我的肩膀,我感受到某种坚定不移的力量。   尽管这个世界常常被荒谬的规则统治,偶尔也会在爱中产生奇迹。   “接下来的实验只能交给你,林问柳,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剩下是属于你的主场。” 第48章 布尔什维克   “……你要休息一下吗, 你已经盯着看了很长的时间了。”耳边响起阿尔敏的话音,阿尔敏的目光从终端移向我。   我闻言扭过头,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这些草稿纸上那么多的数据, 你能都记得是算的哪一组吗。”阿尔敏问我道, 他拿起我放在桌边的草稿纸, 上面记了乱七八糟的数字。   这一点我和张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恒的草稿纸排列分明, 包括他做的那些数据, 都整齐漂亮。   “大概只有我自己能看懂,我习惯了这样, 如果把它们都排列在一起, 如果不是正确的数字,会让我很不舒服。”我对阿尔敏道。   阿尔敏闻言把草稿纸放下来,张恒要完成的工作很少,剩余都是我的部分, 他出门买材料了,他说要重新制作探测核磁爆的仪器。   “……要去吃晚饭吗。”阿尔敏问我。   我看一眼他的终端屏幕, 他在我做实验的时候拍了一部分视频, 好些是关于数据的记录。   他对我道:“这样记录下来,如果算错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想了想说, “阿尔敏,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可以, 你不一定非要在这里陪着我……还是多出门转转。”   “我会的,在你没有来之前, 我也可以坐在这里玩二十个小时的游戏。”阿尔敏说。   “你夜晚要留下来吗。”阿尔敏又问我,他眼眸转过来看向我,我察觉到了他隐约的期待。   “当然,我已经跟长官说过了,最近要在这里做实验……晚上可以给张恒一个惊喜,说不定他会因为习惯了一个人睡而不适应。”我笑道。   阿尔敏闻言戳戳终端,对我说,“你也可以跟我睡。张恒哥的床很乱。”   闻言我看向他,稍微侧过脑袋,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好像也没有比张恒好到哪儿去。   “我会考虑的……我不太想做晚饭,阿尔敏,我们要出去吃晚饭吗。”   “……”阿尔敏安静片刻,对我说,“这附近没什么好的食物,如果想要好一点的食材,需要去市中心区域。可能不如做晚饭。”   “如果你想出去的话……我陪你。”阿尔敏说。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食物。把剃过肉的骨头用面食混合在一起二次加工,再裹上一层营养液,卖出不菲的价格。我想味道应该不至于太差,两年前的时候我尝过,除了没有肉的味道之外,很像炸鸡的口感。”我对阿尔敏道。   阿尔敏认真的看着我,他眼底顿住片刻,随之收回目光,在玄关的地方去够挂起来的帽子。   他碰到帽子时,动作又停下来,想起来了什么,又把帽子放了回去。   “……走吧。”他说。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一部分扎在后面,另一部分散落在肩侧,额头前落下两缕发丝,发丝压住的深褐色眼瞳抬起来,像是枯叶蝶绽放时的尾翅。   我和他一起下楼,楼道里他的身影压下来,我在他身后出声。   “阿尔敏,你今天喊我的那句,我听见了。”我对他道。   我常常拿这件事打趣他,因为他的反应很有意思,他会定住一瞬间,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否认。   阿尔敏停下来,扭头看我一眼,对我道:“……你听错了。”   “哪里听错了,你明明喊了我哥……我很高兴,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我很想有个弟弟妹妹来着。”我朝他笑起来。   “能不能再喊一声……阿尔敏。”我对他道。   阿尔敏收回目光,说了个“不能”,低头去看终端屏幕,对我道,“你让张恒哥做你的弟弟妹妹。”   我按照他说的试想了一下,大概率张恒会揍我,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鼻子,立刻晃掉了脑海中的想法。   “阿尔敏,你最近在忙什么,你们两个的工作做完了,似乎可以清闲一段时间。”我问他道。   “之前去医院,空余时间会在终端上接活,建模做数据……或者编程做一些小的项目,可以赚一些零花钱。”阿尔敏对我道。   他说着,把终端屏幕点出来,上面都是他输入的代码和指令。我不小心看到他的游戏界面,发现他在他的星球上种了很多的柳树,头像也是一棵柳树。   “……好厉害,”我凑过去道,因为好奇,我伸出手指,把他刚刚点走的游戏界面点出来。   “这些柳树是给我种的吗。”我问道。   因为我之前已经见过了,他让我和张恒加入了他的星球,我们两个现在和他一起在星球上生活。   空气陷入沉默之中,我扭头看过去,发现阿尔敏也在盯着屏幕看,他似乎在思考,盯了片刻之后,“嗯”了一声,这算是回答了。   “你的名字有个柳字,所以在星球上种了一些柳树,这些都是你的资产。”阿尔敏向我解释道。   好吧,小孩子活泼的心思,这些看起来都很可爱。我朝阿尔敏微笑起来,看一眼终端上的小人儿,他把我捏的很可爱。   “谢谢你,阿尔敏,看来我多了一笔隐形的资产。”我对他道。   “……我赚了一些钱,”阿尔敏说,他对我的道谢毫无反应,纯质的双眸传过来看向我,脸上的雀斑透出淡淡的红。   “可以请你吃晚餐。如果你有喜欢的实验器材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为你买来。”阿尔敏对我道,他的单纯和诚恳令我忍不住为之触动。   他的言语、他的表情,还有他闪躲的目光,像是冒出来的小绒毛,从我心底探出来,令我感到柔软又不忍触碰。   “是吗……那太好了,你现在真是厉害了,都能请我吃晚餐了。阿尔敏,这么快的时间,从穷光蛋变成了随意给我买礼物的富裕者……我可以选喜欢吃的食物吗。”我双眼弯起来,眼珠映着他的面容,想把他的表情记下来。   阿尔敏:“当然可以,我平常并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你,不用那么拮据,我会努力赚钱的。”   “争取让你和张恒哥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感到非常可惜,张恒不在场,阿尔敏讲的这些话只有我听见了,如果张恒在场,可能要当场表演一个感动落泪。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张恒的,如果他知道了,他大概会恨自己不在场,会让你再讲一遍给他听。”我对阿尔敏道。   初冬的佩德兰雾霾更加深重,现在接近晚上九点钟,迷雾中的银灰色建筑物若隐若现,它们如同行星在大雾之中迷航,为整座城市披上一层白霜。   我和阿尔敏来到最近的餐馆,它的名字叫做波米赛亚,这座餐馆靠近角落,它有一个橱窗专门对外销售,里面的位置狭小无余,仅仅能容纳4-5个人堂食。   临近深夜,依稀可见橱窗前排队的人们。他们低声交流着,拐角处的流浪汉靠在女神像前入眠。人们在迷雾之中,他们常常认为雾霾天可能会带来漂浮的核辐射。   他们穿着防辐射的衣服银灰色大衣,用薄薄的锡纸薄膜将裸露出的皮肤包裹住,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买完食物之后,三三两两进入迷雾之中。   人们脸上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做这样的生意大概能赚不少钱,却在老板娘的脸上见不到快乐。他们同样被迷雾感染了,在这座城市中变得阴雨绵绵。   佩德兰常常下雨,这里的人们也是如此,在这片土地上发霉发烂。   我和阿尔敏面前一人一份食物,裹上营养液和调味料的炸鸡,像这样出门坐在某处吃晚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由于这条街道非常安静,我们进食的声音显得非常明显,阿尔敏察觉到了什么,这里充斥着的某种消沉氛围,笼罩着整座城市,在冬天更加的侵蚀人心。   “林问柳……你说,明天会更好吗。”他看向我道,由于雾霾遮住了天空。这里既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满天繁星。   消极的时刻需要阳光和微笑。   “当然了,阿尔敏,不用担心。”我对他道,坚定地回答他。   “我向你保证,明天一定会更好……在冬天过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言语令他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眼底出现了浅浅的光线,眼眸随之稍微弯起来一部分,在冬日里的笑容,变得温暖而灿烂。   尽管他没有讲话,我知道他要讲什么,他在告诉我。他相信我。   “下次不能叫我的名字,阿尔敏,我想加入你哥哥的行列。”   “……我需要慎重考虑一下。”阿尔敏说。   我和阿尔敏一起回到家,在充斥着阴影的小路上,楼下响起钢琴音,我听出来了,楼下的独居男子在弹奏布尔什维克进行曲。   悠扬的曲调,从墙壁穿进耳边,曲音仿佛能连绵进天色,沉甸甸的落在人心里,形成无名的悲色。   “……你们两个去哪了。”张恒为我们开门,他神情之中带着好奇,我们为他带了一份晚餐。   “我已经吃过晚餐了。”张恒说着,却还是接了过来。   “林问柳,你要留下来跟我们睡吗,”张恒说,“那你待会要和我先收拾一下。我的房间现在很乱。”   “张恒哥,”阿尔敏开了口,“今天先让他跟我睡吧,房间可以明天白天再收拾。”   “他今天在实验室待了十几个小时。”阿尔敏道。   “当然可以了。”张恒说,然后看向我,“那就这么说定了。”   和谁住在一起都无所谓,我看向阿尔敏,只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阿尔敏很想和我待在一起,他对我的依赖感更强一些。   “……跟我来吧。”阿尔敏说。   阿尔敏抱出来了一床被子,他把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我在这期间洗漱看着他动作。楼下时不时的飘过钢琴音。   “……阿尔敏,楼下经常在这个时间奏乐吗。”我问道。   “有时是钢琴,偶尔是小提琴,有时候是一些噪音。”阿尔敏说,“应该没有人投诉他扰民,治安警察没有来过……大多数时候,他创作的乐曲十分动听。”   对于美好的东西,人们并非没有分辨能力。   “好了。”阿尔敏说,他在他的被子旁边为我添置了被褥。   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令我想起小时候在沙滩上抬起头就能看见的天空,现在也是如此,当我侧过去看向窗外,耳边能够听见背后阿尔敏轻微的呼吸声。   “阿尔敏,我或许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我对他道。   阿尔敏“嗯”了一声,“你有的时候很能睡。”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可能说的是我昏迷的两次,我对他道,“很抱歉,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常常守在我身边。”   事实上,我也常常有失眠的时刻,这令我想起谢意,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失眠似乎更加严重。   “在这里,失眠似乎很常见,”阿尔敏开口道,“楼下住着一位男人,他很少出门,但是深夜灯常常亮着。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马铃薯……或许他靠那些马铃薯生活。”   “偶尔,我也会去街上走一走,深夜的咖啡馆和酒馆都有人在,他们很安静,很像……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   闻言我转过身,看见微弱的光线里阿尔敏的面容,我朝他微笑起来。   “这是难以避免的。人们经历过战争之后,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他们的后脑勺上,这份痛意会让他们陷入沉闷之中……可能会持续几年,或者几十年。”   “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重新走出来。”   “……你不用安慰我,有你和张恒哥在,我觉得天空也不是那么灰蒙蒙的。”阿尔敏说。   “这倒是,张恒很有活力,和他在一起会很令人开心。”我说道,情不自禁地和阿尔敏讲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无他,当人们深夜依偎在一起时,总会难以抗拒的将埋藏的记忆诉说,这是人类美好的部分之一。   “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看我一个人吃饭,总是来找我,经常给我带礼物。他做的那些小型动力装置、饮料,或者各种邀请函。”   我在讲述时,发现阿尔敏眼底透出一片光亮。   “我很羡慕张恒哥,他能早点见到你。偶尔也会羡慕别人,可以和你们一直在一起。”阿尔敏对我道,他隐约难为情。   “哪有人可以一直在一起,阿尔敏……那都是人类的错觉。即便再亲密的人,永远会有分别日……每一段关系都是短暂的相遇。”   “尽管如此,我想我们的离别日会很久远,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月光从窗户穿透洒落在床边,我和他四目相对,我微笑时能够看见他眼底的繁星。 第49章 卖火柴的女孩   接下来的日子里, 我埋头在实验室,关于核辐射的实验在就近的研究所做。剩余的数据工作回来处理。   我工作的地方正对窗户,张恒知道我喜欢这里,特意把我的工作台设在这里。   我不记得自己忙碌了多久, 当我抬头看向窗外时,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完了。天空陷入属于冬日特有的枯白, 天气湿冷雾蒙一片。   这些实验数据困扰着我,尽管我和阿尔敏住在一起, 我们却没有太多时间讲话, 空闲之时我看向他,我意识到他十分理解我, 并没有因此而介意。   和之前不同, 因为现在我在他身边,几乎算的上二十四小时,他可能只是想见到我。   我每天会给谢意发一条讯息,最开始是简单讲一些在做实验, 后面由于我的懒惰,我每天会给他拍一张照片。   大部分是我的草稿纸和终端数据, 偶尔是张恒和阿尔敏给我做的早餐、窗台上的向日葵, 窗外的风景。   他从收到变成了其余的问候。吃饭了吗。这看起来十分混乱。向日葵每天浇水吗。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实验结果出来之后我才看他给我发的讯息,我并没有闲聊的意思,只是为了偷懒才给他拍这些。   当我翻出他询问我的内容时,那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消息了。   我斟酌着字句回复他, 我的实验内容没有结束, 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发送之后显示已读, 谢意没有回复我。   他又生气了吗,我猜测不出他的心思, 好吧,还是等回去再道歉。   “林问柳,怎么样了,你结束了吗?”张恒问道,他转了过来,我在他的桌子上看到了他的新发明。   那是一只长了人眼的球,它从一个类似于大丽花的底托上生长出来,每一片花瓣都连接着像触角一样的东西。乍然看去,很像是某种生物,绝对不会出现在地球上的生物。   “算出来了一部分,还需要再去实验室做实验。细胞的活跃度能够吸引阿尔法粒子,我提取了一种类液态分子的提取素,它们对人体来说有剧毒,但是产生的化学反应能够吸引放射性物质……阿尔法粒子会被它瞬间吸引。”   我简单的说了一部分,又看向张恒桌子上的东西,“张恒……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阿尔敏闻言也看了一眼,对我道:“这是张恒哥的新发明,算是一个小型机器人,它可以检测出空气中的核辐射浓度。”   “没错,咳……原本只有两只脚,看起来有点奇怪。所以我给它每个花瓣都加了一只,你觉得怎么样。”张恒看向我,他微微笑起来,似乎已经做好了我夸他的准备。   “………”我又看看那朵变异的花,可能上次他给我的生命体指南针已经是最正常的发明了。   “林问柳,你这是什么表情,刚开始看起来可能不怎么好看,看久了还是挺顺眼的。阿尔敏……你说呢。”张恒问道。   阿尔敏选择性失聪,低头玩自己的游戏,没有接话。   “张恒,”我这才开口,“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如果是去买东西之类的,我想我们的同胞可能以为真的要世界末日了。”   “原本是打算那么做的,他们的接受能力应该也没有那么差。好吧,如果我用它的话,我会在上面贴上说明,这只是一个发明,并不是变异体。”   “嗯……你实验的话可以叫我,我今天可能相对轻松一点。”我煞有其事的点点脑袋,很想看张恒的新品实验。   “那当然了,林问柳,你还要去实验室吗?”他问我道。   “很快就会回来,阿尔敏,我们走吧。”我对阿尔敏道。   就近的研究所有七十多层,地上有二十层,地下有五十层。其中有一层是高级终端设备室,那里有最先进的设备,由于我申请到了出入证,阿尔敏可以待在那里。   我和阿尔敏一起下楼,冬季的佩德兰气温在3摄氏度到7摄氏度之间。我下楼时,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看向楼下的院子。   这可能来自于好奇心,或者是窥探别人的心思,当我看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了门铃声,以及等候在门外的少女。   在几个月前,我曾经在他门外见过的女孩子。我记起她的面容,她穿着茶歇裙,身形瘦弱枯槁,白色的长裙很适合冬季,衬映她们的瞳孔阴影更加深重。   我朝门外看去,这次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位少女,中间的女孩子是我几个月前见过的……她身边还有两名女孩,和她穿着一样。   她们穿着白色的茶歇裙,瘦弱的身体撑不起裙子,在冬日的寒风里站立着,仿佛一吹即散。   这令我联想起很早时候听过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们的模样和小女孩类似,在我看向她们的时候,她们同时看向我。   她们的气质和冬天也很像,冬日里的火柴,干燥没有生气,面临着枯萎,看人时眼底一片肃穆的死寂。   阿尔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随着一楼的独居男子为她们打开门,她们的身影在门口消失。   “……她们经常过来,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有时候是三个……偶尔还会很多。”阿尔敏对我道。   “我想可能想楼下的先生请她们来做客。每次她们来之前,楼下的先生会为她们支起画板,为她们弹奏乐曲,偶尔还会玩捉迷藏。”   我闻言稍稍侧过脑袋,看向阿尔敏,“阿尔敏,看来你观察过……我只是有点惊讶,她们的气质非常相似。”   “可能有些人,他们天生气质阴沉……没什么存在感,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吗。”阿尔敏问道。   “我觉得不存在这样的可能,这世上有安静的孩子,有性格阴沉的孩子。我指的是她们的眼睛……看起来密不透风,透不进任何光亮。”我说。   “那或许……是因为她们来自地下室。在教堂那里有军官看守着的入口,那里常年有人在守着,她们从那里出来,来到楼下的邻居院落里。”   “常年不见阳光的话,会让她们产生类似的气质。”   我应声,朝阿尔敏微笑起来,“阿尔敏,晚上如果到时间了我会去找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餐。”   这来源于我迟钝的意识,他为了迎合我的时间,在我不吃晚餐时依旧待在终端室。我身体或许习惯了自己这样,但是不能让阿尔敏也如此,他正在长身体,为此我不得不把我的坏习惯改过来。   当我待在实验室时,防辐射服使我的行动变得笨拙,精密的实验台上,我不知道自己要做多久……我的前辈们,或许我现在的状态和他们相同。   尽管前路是一片迷雾,我始终坚信,我在朝着一条接近答案的道路前行。只要我不断地往前,终有一日能够到达终点。   我做的实验是为了延续张恒的实验部分。如果把核辐射对于人体的伤害进行比喻,它们如同炸开的烟花,会毁掉人体整个躯体。张恒的实验提高了人体细胞的活跃度,这会让核辐射都被这些活跃度高的细胞吸引。   它们会徘徊在高活跃度细胞附近,我的实验目的以这个点进行发散。我提取出的液态分子是具有高密度附和薄膜,它们能够阻挡核辐射向外扩散,现在我只需要实验……如果能让这种液态分子短时间里聚集所有放射性物质。   这种液态分子对人类有剧毒,如果注射在人体,残留的时间很短暂,这是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它们十分漂亮,淡蓝色的液体高密度令它产生绚烂的颜色,很像无数蓝色萤火虫在夜晚堆叠光亮,或者是海面上的蓝眼泪,当我观察它们时,它们在实验台上倾洒了一片银河。   每当我使用微观仪器观察时,它的内部非常活跃。鉴于我个人十分受双缝干涉实验的影响,我想我需要让张恒制作一个非人存在时的观测仪器。   因为有些物质存在被观测变化的可能性,举个例子。如同光的折射,在人类观察它们时,它们呈现光点,当人类无法观测它们时,它会出现干涉条纹。   我意识到已经到了吃晚餐的时间,我换下防辐射服装,并且进行消毒,当我上楼时,发现阿尔敏已经在等我。   “阿尔敏,晚餐要吃些什么……我想给你买一些香草蛋糕,怎么样?”我问他道。   阿尔敏十分赞同,他难得在吃过晚餐之后选了很多的甜食,有香草蛋糕、糖果做成的蜡烛,还有不同口味的营养液。   “阿尔敏,这些是带给张恒的吗?”我问他道。   阿尔敏向我摇摇头,因为我们的常常光顾,老板娘多送了一瓶营养液,他只拿出来了那一瓶营养液。   “……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一楼的邻居。”阿尔敏对我道,他看着我,眼底的情绪稍微变幻,他稍微停顿。   “我想,你可能会有些在意,”阿尔敏向我解释道,“我们搬来之后,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去拜访未必是坏事。”   “这些香草蛋糕,可以当做礼物,在我们多姆阿莱勒,当我们重新寻找住所时,总会给附近的人们送去新鲜的水果……或者是当日捕捞回来的鱼虾,可能现在有些迟了。”   阿尔敏:“难得你今天有时间,我想对方应该不会介意……当然我说的这些只是提议,我不明白这里的风俗和习惯之类的。”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我因为他的细致而微笑起来,我想摸他的脑袋,但是碰不到他,我只好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阿尔敏……谢谢你,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一起去拜访。十分感谢你的提议。” 第50章 诗歌与艺术   “您好。”当我敲开楼下的门, 第一次见到楼下的独居男子。他大概三十多岁,基于长相难以判断,我猜测他可能是亚欧混血,他有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穿着随意, 看起来病殃殃的。   根据阿尔敏的描述, 以及夜晚常常听到的钢琴音,他应该在艺术领域十分擅长。音乐、美术, 诗歌, 戏剧,这一类的。   我手里捧着阿尔敏买的香草蛋糕, 还有蜡烛糖, 以及马芬,他对我们的到来有些意外,嘴唇翁张了片刻。   “你好,有什么事情吗。”他问道。   他的声音有点怪异, 并没有那么低沉,相反像是某些东西混合在一起, 令人产生模糊性别的错觉。   我朝他微笑道:“我们是楼上的邻居, 几个月前搬到佩德兰。在此期间常常听见您的琴音……我觉得十分动听,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拜访您,中间因为一部分事情耽搁了, 请您原谅。”   “原来是这样……我常常听见楼上的动静, 请你们进来。”他打开了门, 邀请我和阿尔敏进去。   在短暂的交谈,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做弗朗, 父母都死在了战场上。在战前,他是一名律师,战后靠赔偿金生活。   楼梯上看不清楚,现在能够清晰的看到院子的布局。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马铃薯,墙壁上有他挂放的一部分布匹、有小型风车,泥巴做成的天使雕塑,还有一部分散乱的木材。   看那些背板的形状……我猜测是用来做琴箱,地上散落的马毛,很像是用来做琴弓用的。   “很抱歉,我知道楼上新搬来的邻居,由于我很少出门,并没有前往拜访。现在房子里还有几位客人,我要先跟她们讲一下……她们是我邀请来自地下室的朋友。”弗朗对我们解释道,他讲话的速度很慢,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意志透出某种消沉。   长久不出门人身上会长出来一种类似病态的气质,如同地下室里的病菌,在他的病态之中却又能感受到生命力。   当他提到那些客人时,所焕发的生命力。   “是那几位女孩吗?”我问道。   弗朗点点头,朝我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她们每个月都有上来的时间,我让她们来到这里,教她们唱歌、画画,看书,我想……诗歌和艺术也许能够让她们快乐起来。”   阿尔敏侧过头去,墙壁上有用涂鸦笔写的许多稚嫩的诗句,很多鲜红的颜色,红色无论落在哪一种颜色之上,只会显得更加深刻。   弗朗口中的死在战场上,事实上我们都清楚的了解。很多人死于一瞬间的爆炸,剩余的人口,其中很大一部分政府都做出了补偿。   至于地下室里的人,它们由对联邦政府毫无贡献的人、联邦政府之外的战俘和妇女儿童,□□和罪犯组成。   这些孩子,可能是他国的战俘和难民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的孩子,或者是罪犯们结合生出来的孩子。   他们在地下室出生,一辈子都会待在那里……目前来看没有其他的地方愿意收留他们,运气好的话,他们能获得短暂出来的机会。   “看来是个十分善良的人。”阿尔敏对我道。   我脑海里晃过一张脸,列恩·达尔克,那位保守派的贵族继承人。   “我和她们讲过了,请你们进来吧……很抱歉。”弗朗很快出来了。   我和阿尔敏跟在他身后,他住在一楼,这由原本的客厅改造而成。他用了很多隔断板隔开,我注意到卧室和厨房都只留了很少的部分,剩余的大部分用在了客厅。   “这是我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对它们进行了改造。这样客厅的活动范围很大,可以用了做很多活动,为孩子们提供可以做手工的地方。”弗朗对我们道。   我见到了那时门外的三位少女。她们统一穿着白色的茶歇裙,我猜测可能是从地下室出来需要进行的着装……或许是这样,在我和阿尔敏进来时,她们同时看向我们两个。   客厅的地板用报纸做了拼贴,她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桌子,用木板做成。她们做的是弗朗口中的手工,把一些积木拼成想要获得的形状,用终端画画或者打印出来想要的零件……这一类的。   怎么去形容她们的眼睛……没有任何光亮,盯着人看时,像是被……我想到了形容词,教堂前的玫瑰花们,她们正在看人。   沉默无声的寂静,尖锐的刺只是摆设,悄然的呼吸,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伊布尔,伊莱,克拉,这两位是我楼上的邻居。左边的这位叫林问柳,右边的叫做阿尔敏……我们一起向他们问好,好吗?”弗朗轻轻地问道,他和三位少女讲话时嗓音很低,似乎担心惊扰到她们。   中间的姑娘叫做伊布尔,我见过她两次,她的脸大概只有巴掌那么大,扇形眼睛被黑色眼珠吞噬,嘴巴泛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枯黄毛躁的头发扎在一起,隐约能够看到发丝缝隙里的头皮。我想这或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   她的眼珠缓慢的转过来,按照弗朗说的那样,没有反应的和我打招呼。   “……你好。”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的微弱人声。   “你好,我叫伊莱。”   “我叫克拉。”   另外两位女孩也向我们问好,讲完话之后如同完成了交代的任务,她们低下头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很抱歉,她们有点怕生,如果你们经常来看她们的话,她们会变得活泼一点。”弗朗的语气充满歉意。   “没关系,我们只是来拜访您,见到她们也很荣幸。”   阿尔敏在一旁问道:“弗朗先生……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吗,如果您愿意允许的话。”   “当然了,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偶尔我会去教堂,这里的人们常常独自行走,不愿意交朋友。但是我……我还是很渴望交一些朋友,感谢你们。”弗朗对我们道。   我和阿尔敏带来的香草蛋糕、蜡烛糖,马芬蛋糕,以及营养液,弗朗将它们完全分成了三等分,分给了伊布尔、伊莱,克拉。   由于我和阿尔敏看到了弗朗的动作,弗朗不好意思地向我们解释,“我的院子里有很多植物,还有赔偿金,足够我生活了……很抱歉,我知道您们可能并非出自于同情,常年的独身生活令我的语言功能变得困乏。”   弗朗不安的摆弄着手势,对我们道:“我想把这些东西送给她们……可以吗。”   在他讲出来时,伊布尔,伊莱和克拉,她们三个朝我们看过来,那些蛋糕和营养液堆在她们面前,她们眼底泛出单纯的渴望情绪。   “当然可以,弗朗先生,您可以随意处置它们。”我对弗朗道。   角落里停放了一架施坦威钢琴,它的琴架上盖了一层琴布,钢琴在大约二十年前停产,现在只供给很少的家庭。   注意到我的目光,弗朗顺着看过去,他对我道,“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战前格朗瓦还没有成为废墟。我的母亲和父亲当时在那座城市……他们因为工作前往那里,后来那里的人类基地被摧毁了。”   弗朗:“尽管它现在很值钱……我并不想把它卖掉,母亲教给我的琴曲,我想教给这些孩子们。”   三个孩子,伊莱和克拉在弗朗说完之后,把那些食物全部放在自己背后,她们动作很轻。伊布尔并没有那么做,她仍然在堆自己的积木,将各种各样的积木排列成城堡的形状。   “弗朗先生,您这样做很有意义,”我对弗朗说,又问道,“她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阿尔敏:“年纪大概在13-15左右?”   “很抱歉,或许这是您们第一次见到来自地下室的孩子,我十分理解。地下室的孩子们大多数他们也出不来,伊布尔她们已经算是很幸运。”   “实际上她们都已经成年了,伊布尔年纪最大,她已经二十岁了,伊莱十九岁,克拉十八岁。长期不见太阳,加上营养不良,让她们看起来很瘦弱……尽管很瘦弱,但是她们非常健康,她们并没有得免疫力综合症。”弗朗向我们解释道。   弗朗意识到说非常健康没有任何说服力,他朝我们尴尬的一笑,那笑容出自无奈,毕竟他没有办法立刻改变她们的情况。   “弗朗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愿意帮助她们,令人感到动容,我们就在楼上,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以后可以联系我们。”我朝他微笑道。   弗朗闻言灰蒙蒙的眼睛涌出情绪,他同样朝我微笑起来,对我道,“谢谢您的理解……我很高兴,之后我会努力去拜访你们的,林问柳先生,阿尔敏先生。”   “我看到您在制作小提琴……能带我们去看看您的工艺吗?”我问道。   “当然可以,伊布尔,伊莱,克拉,你们暂时在这里玩一会,可以吗?”弗朗问道。   伊布尔点点脑袋,伊莱和克拉没有讲话,我和阿尔敏准备向弗朗道别了。   “很抱歉打扰您。”我在院子里对弗朗道。   “这没什么……我大概能明白您们的心情,愿意主动来到这里,我想我能够理解。”弗朗讲出来,他面上出现几分犹豫,在我看过去时,他在院子里一点点地掀开自己的袖子。   “请你们不用担心……随时来看她们都可以,我对她们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每个月在见她们之前,我都会注射雌性激素……这些激素让我不会对她们产生任何生理欲-望。”   弗朗露出自己的手腕,上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针孔。 第51章 隐喻   回去的路上, 我和阿尔敏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阿尔敏,我感到非常抱歉,是我的质疑太过于明显了吗。我刚刚似乎很不礼貌。”我在走廊处出声。   从我们这里,可以看到楼下的院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三位女孩从弗朗家里出去, 她们怀抱着弗朗送她们的食物和礼物,结伴离开了弗朗家里。   “……我想他十分敏感, 就好像能够看出我们在想什么一样。你不要再想了, 我们有时间可以经常去看望她们,弗朗先生并没有责怪我们的意思, 相反, 我认为他很高兴。”阿尔敏对我道。   我应了一声,朝阿尔敏微笑,我们一起回到家,这令我想起来白天答应张恒的事情。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张恒问了一嘴。   “我们去拜访了楼下的邻居, 是位十分善良的先生。”我对张恒道,有的时候, 我不应该以我污秽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说起来, 你的机器人实验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当然还没有实验,我今天又对它做出了补充,等下次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张恒说。   “那好吧,还有一件事, 张恒……我需要你帮忙。”   这样一推, 又推到了一周之后, 原本我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由于我收到谢意的消息, 他让我回去。   我把医院的嘱托完全抛在脑后,忘记了医生说过的,我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输水以及检查。一晃我在实验室待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当我在楼下看见谢意时,我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大半个月不见,谢意的表情说不上好。他一贯冷淡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我原本的安排是再去一趟实验室,由于谢意的出现这项安排作废了。   我坐上谢意的车舱,他带我回到他家,路上我给阿尔敏和张恒发了消息。我眼角扫到他的侧脸,他没有讲话,车舱里气氛古怪。   “长官,我最近这段时间在忙实验,看到您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很抱歉……没有及时回复您。”我对他道。   “嗯,林问柳,你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谢意说。   好吧,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又提了别的,“医院的事我忘记了,还好长官记得,长官您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你很好奇吗。”谢意侧过来看向我,眼底没什么变化。   额。   现在我能确定了,他很不高兴。   我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实验数据,原本还打算告诉他这样的好消息,因为他的反问我后知后觉,大脑瞬间宕机,我应该说些什么,避免他更加生气。   “我很好奇……长官,在我工作的空闲时间,我常常想起你,想知道您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失眠,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些,我都有想。”我认真地说。   “……”谢意没有讲话,他的气息平复了些,没有那么扎人了,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前段时间去了军区一趟,由于是军事机密,我不能告诉你。只能告诉你和核辐射有关。”   好吧。这样半说不说的。   “……你的实验还要多久才能做完,家里附近也有实验室,我可以帮你申请出入证。”谢意说。   我听出来了他的意思,这让我有点心虚,我想了想,对他道:“很快就做完了,我没办法在家里那边……这里有张恒,我和他一起分配了各自的实验内容,之后有很多内容需要商讨。”   他又在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把我们一起住的地方叫家,确实是他家,讲出来时气氛会变得有点奇怪。   “长官,我的好消息还没来记得告诉你。我的实验进展很顺利,如果接下来能够按照计划走的话,或许能够证实我的猜测……解决一部分关于核辐射的侵蚀难题。”   我讲出来,唇畔忍不住的扬起,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能够有成果出现,这对我来说很值得高兴。   我在他面前笑出来,他盯着我看,他的目光令我在意起自己的脸来,不知道我笑起来是怎样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或许黑眼圈更加的严重了,当我过度消耗自己时,我的脸上会看起来很差劲,难道现在也是吗?   “长官……我脸上有东西吗?”我问他道,下意识地摸自己脸。   谢意收回了目光,半天才开口,“不要太勉强自己。”   “谢谢长官,长官您也是……您工作那边还好吗?”我问道。   “一切都好。”谢意对我道。   回到熟悉的地方,接下来我还要和谢意一起去医院,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我在客厅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令我意识到什么。在我经常看书坐的沙发旁边,那里的茶几堆放着谢意买回来的东西。   咖啡、甜点、精密测量仪、漂亮的草稿本,还有不同口味的营养液……这些东西令我有些熟悉。   前段时间,在我失眠时,他问我喜欢的东西,我对他讲的,现在全部出现在家里。我很难不说服自己……这是他为我买来的。   “……长官,这些是给我买的吗。”我问道,拿起一本草稿本,上面的扉页印了很多玫瑰花。   “……顺手买的。”谢意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随意。   我对它们没有非要不可的欲-望,现在它们从橱窗里跳下来,全部跑到我怀里,我稍微睁大了一双眼,这或许是一语成谶。   “……你不喜欢吗。”我身后传来的声音,某个人正在我身后,谢意正盯着我,我猜他可能在观察我。   他总是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分明微不足道,在我心里的那一片海岸线掀起波澜,长出来许多绒毛,令我的心脏变得柔软。   “长官,我很喜欢。”我回答道,我抿着嘴巴,还有其他话想说,谢意又在我耳边开了口。   “喜欢的话就好,剩余的不用再讲了……林问柳,我只是送你一些礼物,你不用很有负担。”谢意对我道。   额。   我怀疑他有读心术,这令我看向他,他好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堵住了我的话音。   谢意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从我苍白的脸色,往下到我的脖颈,再到我的胸口,对我道:“……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去医院不至于要穿实验服。”   我还穿着白色的科研服,闻言稍稍愣住,应了一声,他在我身后,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又对我说,“也不着急,你可以休息休息。”   “……我知道了,长官。”原本我并没有感到疲惫,在他说完之后,我迟钝的察觉到身体的疲惫感,从深处席卷而来。   “长官,您还是离我远点,我的实验服上难免沾染核辐射……尽管它们很细微,还是要尽量避免。”我对他道。   我上楼时,谢意跟在我身后,听完我的话他毫无反应,他眼眸转过来看我,眼底冷淡。好吧,我选择了闭上嘴巴。   他可能对我施加了某种魔法,我空前的感到疲倦,这份疲倦占据了我的身体,令我原本主导的意志力变得放松下来。   它们导致了我上楼的动作变得缓慢,眼前一瞬间的发黑,毫无预兆的发生,我没有来得及立刻反应。   这种桥段在我身上发生的概率不到0.1,偏偏每次都在谢意面前,可能他今天不来接我,我会晕倒在实验室。   我的长官想必在军营里碰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他像是接沙袋一样把我接住了,我对上他锐利的目光,他眼底出现了类似于冷凝的情绪。   “……原本我以为,你经历过几次,至少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林问柳……你如果不想活了的话,可以申请让联邦政府枪毙你,用不着这么折磨自己。”   我眼前一片昏花,只看见谢意那样的表情,我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极速下降,实验室时身体经历历历在目,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伴随着谢意的嗓音,我知道他故意这么讲话,我无法反驳,直到他将我抱起来,我一边感到慌乱,一边环住他。   无法避免的时刻,我的脑袋磕在他胸膛上,耳边能够听见他的心跳,我先前认为,两个人无论离得多么近,没有办法了解对方的内心。   原来靠的足够近时,有机会能听见对方的心声。   “长官……十分抱歉,我忘记了去医院的日子。”我讲出来,目光不敢去看他,低垂着眼,视线里只有他冷漠的下颌线。   他被军装束缚起来的脖颈,喉结微微凸起,我碰到他的发丝,他低头看我,冷淡的气息不减。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到那个地步。林问柳……你应该想想对不对得起自己。”   他把我抱到房间里。好吧,我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当我抬眼对上他眼底,他俊朗的五官显出冷漠,下颌线绷紧,漆黑的眼没有表情地盯着我看。   我心底有某种预感,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讲不该说的话,或者真的承认他说的没错……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他总是这样,总是降低我心底的防线,令我竖起的理性心墙动摇……我和他原本不会产生的感情,有的时候,那份感情会忍不住倾泄而出。   “……长官。”我抓住了他的手腕,碰到他的手臂,我的掌心一片冰凉,我低下脑袋不去看他。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您那样讲话……我很难过。”   人类的对视有成千上万种隐喻,当我看向他时,我在他眼底中央,他的目光将我网住,我意识到他不满于我仅仅是道歉。   ……他眼眸深处的情绪,我没有勇气探寻。 第52章 圣心医院   “这是由于近期过度疲劳引发失温剂残余的病毒复发, 接下来需要好好休息,每个月仍然需要按时来医院。”医生对我道。   我在医院打了两个小时的点滴,体温逐渐地恢复,在打点滴时, 我不得不安分的待着。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碌, 这样停下来让我有些不适应。   “家属请在这里签字。”医生从打印机里拿出来单子, 我看着谢意在上面签字,签在我名字旁边。   我想说我并没有失去意识, 不用做病危检查, 最终我没有说出口。我安静地看着谢意做完了这些,我打点滴时, 他在我身旁坐着, 询问医生我的身体情况。   这里是离家很近的圣心医院,我看着点滴落下,护士过来给我拔针,我的所有单子都在谢意手里。   “长官,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我们现在回家吗?”我朝他微笑道, 努力想让我的笑容变得诚恳一些。   谢意转身看向我, 我的额头落下阴影,他摸了摸我脑袋,查探我的体温。我抬眼,他收回手掌, 我自己也摸了摸, 是正常的温度。   “嗯……还有一件事要做, 需要下楼去开一些药。”他拿着单子道。   我跟在他身后,这座圣心医院是由圣心教堂改建的。中央的雕塑是标志型的十字架建筑, 在十字架周围放了很多白色的玫瑰花。   这里每一间舱室分为不同的科室,我这种病毒类在二楼,往上有外科内科,心理科神经科,另外还设有核辐射治疗层,在地下一层。   我和谢意来到医药舱室,将单子输入编码之后,里面的药科机器人会为我们取药。药科机器人它们大多设置成白色,和医务人员一样穿着白大褂或者白色护士服。   “长官……我需要吃这些药吗。”我随意地拿起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应对低血糖和抗疲劳的补充舒缓剂。   “……这是医嘱。”谢意对我道。   好吧。他的回答令我无话可说。那些药在谢意手里,谢意仔细查看了每一种的服用方式。   他认真的神情令我晃神,我收回目光看向别处。看向正中央的十字圣像,那里的白玫瑰……一只手碰在了玫瑰花瓣上。   穿着白色茶歇裙的少女,她们出现在十字雕像旁,瞳孔深重的阴影与白玫瑰融合在一起,在她触碰到之后,她脸上出现了稍微意外的表情。   那些玫瑰都是培育出来的假花,它们引用了真的玫瑰花瓣,只是注射了一部分化学物质,让它们永远保持那样的状态。   我见到了伊布尔……她身边还有三名少女,我认出并不是伊莱和克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生病了吗。   伊布尔摸了摸白色的花瓣,在她露出意外的神情之后,身旁同样穿着白裙子的少女拽了一下她的裙子,她随之松开了花瓣。   她们的白裙子在圣十字像之下显得圣洁而端庄,包裹着她们枯瘦的身体,和这庄严纯白的建筑十分相符。   “林问柳,你对教义十分感兴趣吗。”我身侧响起谢意的嗓音。   闻言我才回过神来,我不由得看向他,他注意到了我的神色,我想了想,如实的回答。   “不算很感兴趣,长官,您应该清楚我的想法,如果不是置身在苦难之中,大概不需要信奉这些。”   谢意:“你看起来很像是虔诚的信徒……很喜欢教堂给予的那些东西。”   他说的是玫瑰币吗?这令我想起来当时我递给他玫瑰币,明明他也很喜欢,有一些美丽的事物,不论出处都很招人喜欢。   “谢谢您的夸赞,长官,接下来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休息……不会再去实验室了。”我对他道。   他这才看向我,眼底情绪莫名,这令我眨眼,我并没有对他说谎。   我对他解释道:“长官,偶尔的时刻,我会想要停下来……一直往前走总会有疲惫的时刻,是长官令我明白这个道理。”   我朝他微笑起来,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随之收回视线,我注意到他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这令我松一口气,他生气的时候变得很冷,常常有让我置身在冰窖里的错觉。   圣心医院一楼使用了落地窗,在外面能够看到里面忙碌的人们,他们穿梭在不同的舱室里,以正中央的十字架雕像中心,无数人路过那里,只有它在医院中央巍然不动。   我隐隐地明白,我不太愿意让自己停留下来。当我停下来时,我脑海里那些数据全部消失,被我心中的那片海占据。   它们掀起平静的浪潮,在我内心深处泛起涟漪。   我可以什么也不做,在家里坐上一天。我发现谢意时不时地看向我,他偶尔出门,我并不问他去做什么,在他出门之后,回来家里多了一盆白玫瑰。   “长官,现在并不是种玫瑰的季节。”我对他道。   如果放在阳台那里的话,现在是冬天,冬日的寒风会吹散它们的叶子,存活下来非常困难。   “可以放在家里养……据说不需要太多的阳光,”谢意对我道,又提了一句,“或者你做一个类似于太阳光的照明器。”   额。   他以为我什么都能做吗?虽然我确实能做出来,需要发电板和卫星感应器,连接到其他地方的光照进行反射……但是我不打算那么做。   “长官,我可以把它放我房间里吗?”我问道。   “林问柳,这是买给你的,你可以随意处置。”谢意说。   我把这盆白玫瑰放进我房间,原本我没有事情做,由于这个生命体的到来,我有了一些事可做……每天观察它是否能发芽。   为它松松土、抓一些虫子,收集光照之类的……偶尔带它去散散步。   佩德兰冬日的阳光更加惨淡,为了维持它周围的温度,我给它做了一个光热罩,可以维持它正常生长的温度,在它发芽之后,我带它出门收集自然阳光。   直到我的身体情况彻底恢复,这样谢意才能放心,我才会恢复我的实验工作,尽管我很想看看张恒和阿尔敏在做什么。或许张恒的大丽花机器人已经更新了好几代,阿尔敏不知道在为什么忙碌。   我散步的地方在长官家附近的花园,这里常常收留醉酒的人们,它离圣心医院并不远,进入冬季之后这里什么花都没有,只剩下光秃秃的草丛。   值得看的或许是这里的雕像,这里拥有最大的忒尔斯神像。忒尔斯是掌管秩序和司法的女神,她身着长裙翻涌出自然的形状,高高的扬起头颅,眼睛蒙上一层纱布,纤细的手臂掌握着天平,天平两侧落在垂直的高度。   我常常坐在这里,由于离圣心医院很近,常常有病人会在这里散步。我又一次见到了伊布尔。   这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其他缘分。   她的白裙子非常显眼,我已经见过她,令我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她跟随护士来到这里,护士为她介绍忒尔斯神像。   这时我正在长椅上坐着,连同我带来的白玫瑰,有时,我为了玫瑰的生长,会给它浇灌一部分营养液。   察觉到我的目光,伊布尔朝我看过来,她在护士身后站着,巴掌大的脸朝我扭过来,她在看我为花草浇灌营养液。   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讲,她只是站在那里,足以让我的动作顿住,让我意识到什么。她黑白分明的双眼,瞳仁里的黑几乎要吞噬一切。   “……到时间了,我们下周再来这里散步。”我听见了护士这样对伊布尔说。   伊布尔并没有看司法女神,她点点头,跟在护士身后,她也没有注意身旁的人们,这一切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吸引力。   第二周的同一时间,我再次来到这里,我再次见到了伊布尔,上次来的护士并不同,但是她讲的话和上一位护士相同,她们都给伊布尔介绍了这座花园的来历和历史。   或许她们有相同的任务……带领伊布尔来这里。   我看向她,她显然注意到了我,她的目光只是稍微停留,随之收回,看向天空的某一处,她并没有听护士讲话,而是在发呆。   这次我带来了两瓶营养液。   “……你好。”我突如其来的打招呼让护士吓了一跳,我朝护士微笑起来。   “你好,伊布尔……我可以和她讲几句话吗?我们之前见过面……伊布尔,你还记得我吗。”我开口道。   “……是你的朋友吗?”护士询问伊布尔,伊布尔没有讲话,她的眼珠迟缓地挪在我身上,对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这是她的自由活动时间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她在这里待一会,一会就好。”我对护士道。   护士面上有些为难,“先生,很抱歉,我不能这么做,我需要时刻注意她的安全。”   “那没关系……您可以在一旁,伊布尔……可以吗。”我问道。   伊布尔看向我怀里的营养液,我猜她应该喜欢这个,可惜我没有带来其他口味,她像是一株枯瘦的树苗,这些或许能为她补充养分。   “伊布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弗朗家里见过,那时候你在拼积木,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在养的白玫瑰,我想它也很高兴。”我将白玫瑰抱到她面前,尽管现在它只是一株玫瑰芽,刚从土里钻出来。   我抱着的玫瑰芽吸引了伊布尔的注意力,她微微低头,我注意到她在做这个动作时非常缓慢,像是不适应这么做,她盯着土壤中央的植物看。   “……”护士有些尴尬,在一旁对我解释道,“很抱歉,先生,她的语言能力有些问题,她常年待在地下室……您应该明白,她或许难以给予您回应。”   “没关系,”我微笑道,“她愿意看已经算是回应了……伊布尔,我经常在这里,已经碰到过你好几次……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碰面。”   伊布尔十分安静,她只是盯着玫瑰芽看,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尽管她已经二十岁,在我看来,她似乎更像一个孩子,在抬眼时掠过我怀里的营养液。   “这个……上次我发现了你是一个人来到这里,令我想起伊莱和克拉,请代我向她们问好。”我朝她微笑道。   我的内心难以平静,我担心我自私的赠予会给她带来困扰,如果我是为孩子买来她喜欢的糖果……那样还好。   这样的心情令我十分矛盾,当我与她对上目光时,我无法转移开,我意识到某种罪恶……在她面前用营养液浇花,这是一种罪恶。   我察觉到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类似于平静的挣扎情绪,她只停顿了一秒,接过了我手上的营养液。   “……谢谢。”我听见了她低低的嗓音。   我努力朝她微笑起来,在我的视线里,我察觉到,她接过这些营养液并没有和喜悦有关的情绪,更多的透出麻木感。   “你之后还会来这里吗,”我问她道,“我常常在这里,如果你不想听关于忒尔斯女神的介绍,可以来找我。我看过很多童话故事……如果你愿意听我讲故事的话,我会十分高兴。”   “………”伊布尔没有讲话,她只是看着我,眼底浓郁的黑色在眼下透出阴影,那一抹阴影像是太阳底下的沉色,难以消逝。   “很抱歉,先生,散步时间结束了。”护士对我道。   我看着伊布尔跟在护士身后离开,她并没有给我回应,我看着她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消失。   我有些明白弗朗的心情,当我看见在黑暗之中生存的人们时,难以避免的产生弥赛亚-情结……这种想法带来的行为结果因为未知,常常令我陷入迷茫之中。   我耳边再次响起海浪的动静,风吹在海域上翻涌出浪潮。我回忆起拉美斯死时那一幕……那画面在我脑海里愈发的鲜明,令我在原地驻足。   或许……我不该有这种想法。   如果我没有产生怜悯心,没有帮助列恩,那么拉美斯不用承受那些苦难。他不会失去希望……哪怕只有恨,恨往往比爱更加深重,能够掩盖一切生活的裂痕。   我消除了那一部分恨意,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当我路过教堂时,吟诵声响起,我在花窗之下看到自己的身体,人在有所求时会产生信仰……除此之外,是在产生愧疚心时。   佩德兰夜晚泛起的雾霾,在我背后缓缓生成血雾。 第53章 白玫瑰   “林问柳, 它需要去外面晒太阳吗。”谢意问我道,他看向我,眼里带着淡淡的不解。   我把那盆白玫瑰放在窗台上,闻言回复道:“长官, 它们并不需要晒太阳……是我想出去走走。”   “……不可以吗。”我抬起眼看向他, 唇畔稍稍抿起来, 发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我没说不可以,林问柳, 我只是关心它的生长状态。”谢意对我道。   好吧。   我又补充道:“长官, 我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就在附近……圣心医院对面的广场, 从家走过去很近。”   我知道他常常担心我, 我跟他讲这些,他可能会稍微放心一点。   “我碰到了从地下室出来的女孩,上次我浇营养液时她看见了,今天我送了她两瓶营养液, 可我并没有很高兴。”我朝谢意微笑道,把我的心事装成无用的事情讲出来。   “看来她很幸运, 林问柳……我还没有收到过你送的营养液。”谢意对我道, “尽管那些看起来很微不足道。”   额。   谢意脸上写满了理所应当,他的回答让我忽略掉原本的胡思乱想,忍不住的想反驳,我忍住了那么做。   “长官, 你想要的话……明天我会买给您, 什么口味都可以。”我对他道。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 没想到他应了一声,对我道:“你随便买, 正好家里没有了……总要留一部分准备餐食能用到。”   这令我扭头看他,他帮我分好餐盘,晚餐总是他在准备,我想到这里,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长官……每次和您讲话,您总是让我很意外,”我对他道,“您有过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谢意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当然有……林问柳,烦恼不一定要表现出来。”   “当然,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我很乐意你那么做。”谢意对我道。   “长官,是您总是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我对他强调道,收回脑袋,我在盘子里看着自己倒映的脸,我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烦恼吗?   “那是我的错,你刚刚讲的话。”谢意对我道,“在你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担心我干涉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了话音。只是在我盘子里放了一个荷包蛋,荷包蛋是小太阳的形状。   “我希望多见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谢意对我道。   人类的微笑会表现出友好,热情,以及温柔,我常常用微笑来欺骗人,大多数的时候,被他看出来了,我低头吃荷包蛋。   “长官,您的童话书能不能借我几本。”我吃一半想起来了这件事,我抬起脑袋。   “……可以。”我发现他在看我吃饭,有的时候我不太清楚他的心理。他偶尔表现出在意我,经常又冷冷地警告我,有时又鼓励我,有时又总是观察我的动作。   他让我吃饭的动作变得缓慢,他坐在我对面,我学着他的样子,在我吃完荷包蛋之后,我也盯着他看,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视线。   我反击失败,在吃完晚餐之后,去了谢意的书架那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童话故事了,只有那么一次,直到今天我发现,放童话书的位置多了很多书。   谢意又买了很多同系列的,这令我不得不怀疑,难道他看了一本之后在里面找到了纯真……所以买那么多。   我随意地拿了一本,把它带到我的房间里。这些童话故事的内容大多相同,是人类美好想象力的凝结。童话故事里哪怕最坏的人……放在现实里也是十分善良的人类。   在我读它们时,我脑袋里晃过一道身影,穿着白色茶歇裙的少女,她还会来吗?   第二天出门时,除了白玫瑰的幼芽,我还带上了那本童话故事。   冬日的清晨,忒尔斯神像身后蒙上一层迷雾,早上看不清楚路,这样的早上……花园里人很少,迷雾之间出现了一道身影。   伊布尔的背影……忒尔斯神像下,那里凋零了成片的桔梗花,我曾经见过,白色桔梗盛开时,它们圣洁而美丽。   她站在长椅旁,她像是在等待什么,这令我的心脏一瞬间停滞,某个瞬间产生的触动。尽管她前一天并没有答应……但是她还是来了。   迷雾之间,她回过头来,她枯黄的头发、阴影深重的双眼,反应缓慢的瘦弱身体,在神像下沾上清晨的光亮,这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她看到我了,露出来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尽管那神情十分细微,转瞬而逝。   在那具疲惫、已经面临枯萎的晦暗躯体上,某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她的灵魂,朝我释放了部分生命力气息。   那气息十分微弱,它一息尚存。   “伊布尔……早上好,实在是太好了………您愿意过来,我十分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我不知如何向她描述我的喜悦,只能在她面前重复这两句话,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我在她瞳孔里见到了自己的笑容,像是谢意给我煎的荷包蛋那样,当我真正露出笑容时,我眼底有一层柔和的光晕。   “……你好。”她不太习惯我的热情,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热情看起来不太好,我连忙向她解释道。   “抱歉……我有些太开心了,伊布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因为昨天你并没有答应我,所以今天见到你,令我非常意外。”我对她道。   伊布尔大多数时候十分安静,她只在见到我时透出来一部分情绪,剩余的时间回归沉寂,她看向我怀里的书册,我注意到她身侧的手指在摩挲自己的裙缝。   “……一会还要去医院。”她出了声,嗓音很低,我听清了她的声色,原本是非常动听的声音,只是她讲话似乎非常吃力,显得嗓音十分枯涩。   “抱歉,那我们现在开始吧……我带来了童话故事,这些故事内容我全部看过了,都可以讲给你听。”我对她道。   她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两人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在忒尔斯神像下,一片迷雾之中,我打开了那本童话故事书,我开始为她讲述故事。   原本我担心我讲的不好,我在空隙间看向她,发现她听的十分认真,我讲的那么枯燥……她却能听进去。   这令我心绪一动,我注意到她在看女神像之下的那些花,直到雾霾散去,她不曾打断我。   在我讲完故事之后,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我只能浅显的判断出,她大概是喜欢的,喜欢这些童话故事,但是她没有向我提出任何问题。   “……这类童话故事大部分都是这样,最后都会有美好的结局,像是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我对她道。   其他的问题我也想问,比如她什么时候过来的,什么时候在这里等我的,有没有吃早饭之类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有问出来。   她看向医院的方向,在迷雾散去之后,偌大的十字架雕像通过落地窗折射而出,我猜测她要离开了。   “……伊布尔,我们之后还能见面吗?”我问她道,我看着她,指尖碰到花盆边缘,我想有必要向她解释清楚。   “像这样,我们在一起讲童话故事,像你在弗朗家里那样……原本我担心你被他骗了,现在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可以吗。”   我看着她,她只是望向我,她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某个点,她并没有给我回答,在护士来时,她转身走了。   “伊布尔……你怎么在这里,现在还不到自由散步时间。”护士对她道。   她能经常从地下室出来,她出现的地点,目前我知道的只有医院和弗朗家……现在加了一处这里的花园。   以往的散步时间……她都会来到这里,为此我在这座花园坐了一下午,我看着医院里人来人往,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有出现。   可能她已经回去了。   当夜幕降临时,我也回去了,我怀里的白玫瑰在良好的环境下破土而出,它长出来了两片叶子,这令我十分高兴。   我在回去的时候没有忘记给谢意带营养液,除此之外,我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新的童话故事。   我在夜晚熟读它们,为了第二天能够讲故事更加顺畅一些。当她愿意倾听我讲的故事时,我觉得这或许比做实验更加有意义。   第二天……我又在神像下见到了伊布尔。她在同样的位置站着,和前一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快的发现了我,没有那么意外了。   “……伊布尔,很高兴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对她道,我今天特意提前来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她比我更早。   我在她身旁坐下来,原本我以为她不会回应我,我察觉到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在她坐下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每周只有两天时间。”她对我道。   这是只有两天能出地下室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我想了想对她道,“是每周的这两天吗……那么以后每周,我在这里等你。”   她看向我,我察觉到她的存在感非常低,我们坐在一起时,我听不见她的呼吸声,她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可以那样做吗。”我朝她微笑道,对她道,“这是新带来的故事,为了讲好故事,我昨天提前练习过了……或许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注意到她手里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想知道她的回答,只要在下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就好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来自城堡里的公主和勇士的故事……”在我给她讲故事时,我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白玫瑰上。   现在看不出来是白玫瑰,它长在光热舱里,我特意做成了盆栽的形状,她可能在好奇。   “摸摸也可以,”我对伊布尔道,朝她微笑起来,“不是这个季节的植物,所以我给它做了一个保温舱……它在冬天长起来很慢。”   伊布尔闻言吓了一跳,她收回目光,很快又看过来,在我讲故事的空档,我留意着她的动作,她缓慢地伸出手,去触碰玫瑰花叶。   在她触碰到光热舱里的生命体时,她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低头看了好一会,收回手。   她什么都没有说,看向医院的方向,在护士来时,她将掌心里一直藏着的东西递给了我。   “——伊布尔。”她起身离开。   我接过她留下的瓶子,瓶子上残留着温度,上面有度量标识,里面是一毫升的牛奶。 第54章 丢失的画   “长官, 我收到了礼物。”我向谢意展示了一番牛奶瓶,里面的液体像是块白色的钟乳石,晶莹剔透。   我朝他微笑起来。   “……我知道了。”谢意在进行视频会议,那边不知道讲了什么, 我瞅一眼, 看到了很多穿着军装的军区人员。   他那边挂了电话, 这才看向我,注意到瓶子里有什么, 他对我道:“恭喜你, 林问柳,你要把它保存下来吗。”   “这个好像没办法保存, 我倒是很想那么做, 长官,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问道。   “………没有。”谢意对我说。   “这是新朋友送的?”他又问我道。   我应声,掌心里的瓶子不知道放在哪里,我看向书架的方向, 那里的花瓶仍旧待在那里,里面有我放的玫瑰币。   随时揣在口袋里似乎不合适, 放在房间里我担心碰碎, 我把瓶子放在了花瓶旁边,这样看起来刚刚好。   “还有一件事,长官……这周我打完点滴我想回去工作,我的实验进行到一半, 是时候该回去了。”我对谢意道。   张恒和阿尔敏总是问我的情况, 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们具体解释。   “……嗯, ”谢意应一声,对我道, “这周我也会忙碌几天,打针我陪你去。你工作的话……希望不要再发生上次的事情。”   “林问柳。”他喊我的名字。   “当然了,长官,我会的。”我朝他微笑起来。   “长官,您知道吗?我看她经常去医院……她们是生了什么病吗,只有这种出来的方式?”我问道。   这个问题我并没有问伊布尔,我总觉得她一碰就碎,不想提起和美好无关的事情。   我从书架上又把玻璃瓶拿下来,它磕在书架的木头上会发出轻微的动静,空气中十分安静,我这才意识到谢意没有讲话。   安静的气氛中,我看向谢意,发现他正盯着我看,他眼底藏着的情绪,全部敛进深处,令我无法窥探。   “林问柳……你的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谢意对我道,“这次从边境地区送回来了一批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如果你能想办法救回他们……或许能从联邦政府那里拿到筹码。”   “比如对地下城放开,至少允许孩子们离开那里……诸如此类的提议措施,到那个时候,林问柳,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他的话令我怔住,尽管我只是和他提过,他却能看穿我心里隐秘的角落,那里藏着的几乎湮灭的火焰。   “长官,我的实验内容正是这个方向,现在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您讲这些话……我不知道我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一定会努力的,”我对他道,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送回来了一批士兵,长官,您不是说您的工作内容保密吗?现在就这样告诉我……”   “你在我看来,并不是外人。林问柳,你也跟我说过很多你做的实验,我想你的心血,应该更加重要。”谢意对我道。   “长官。谢谢你。”我对他道。   他显然已经听够了我的道谢,闻言没有任何反应,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唇畔忍不住地扬起来。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逝,在这一周里,我读了很多的童话故事。每当我出现在花园里,她总是比我更早的到来。   我心里充斥着某种想法,我想至少等她一次,于是我在这周见她的日子提前了大约一个小时。   佩德兰冬日的凌晨四点,这个时间往往是最冷的时候,尽管大部分建筑里都有暖气。比如医院、教堂,公用设施里。   我想起伊布尔穿的裙子,尽管那些裙子加了很厚的羊绒,我仍然觉得很冷,她们裸-露一部分皮肤在外面,如果今天见到她,我或许可以提议换个地方。   凌晨四点,这样的早餐,我只身前往花园。天空中泛起了雾霾,让一切建筑都在其中迷失,只有医院亮起若有若无的灯光,如同迷雾之中的一盏灯。   花园里有醉酒的言语,有嗡嗡的低声细语,我在迷雾之中远远地看到了一道白影,她坐在那里,维持着动作一动不动,脑袋微微地低下来。   当我看见她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因为她仍然在这里,令我的脚步停下来。   我看向自己携带的终端设备,是凌晨四点半没错。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她也提前了一个小时吗?   伊布尔……你在想什么呢?我看见你在冬日的长椅……你坐在那里,化成了一座雕像,与这里的死寂融在一起。   “……伊布尔。”我喊了她的名字。   起初,她并没有听见,直到我第二次出声,她才缓缓地抬起脖子,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们两人在迷雾之中对视,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伊布尔,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今天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没想到还是让你领先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早来一回。”我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显然有些意外,以至于这样的神色充斥在她眼底,她来不及隐藏,她看着我,手指无措地触碰在一起,张了张嘴巴,并没有讲话。   “……你冷不冷?”我问她道。   “不冷。”她回答我道,低下头又看向我,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可能是我这么早的到来,她没有想到。   “今天我带来了很多有意思的插画,我想要和你分享……这些都是我们之前讲过的那些故事里的插画。”我对她道。   我看着她肩膀微微塌着,枯黄的发丝垂落,这让她显得没有生气。她说不冷,鼻尖却隐约发红,她可能已经来了很久。   “伊布尔,今天我们去教堂怎么样……那里现在应该开放了,混在吟诵的人里,或许还能领到马芬蛋糕。”我向她提议道。   “……教堂。”她重复这两个字,眼里透出不解,当她盯着我看时,我下意识的微笑起来。   “对,教堂,这里太冷了……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可以吗。”我问她道。   她没有回答,我看着她手指不停地搓动,她有些不安,我静静地等待着,或许我的注视令她不安,我收回了视线。   “伊布尔,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不再看她,对她道,“你慢慢地想,再做决定。”   她没有讲话,只是将手指放在中央的插画上,我懂得了她的意思,把那一部分插画收拾好,递给了她。   “请帮我拿着……这里有一张是我自己画的,你能猜出来是哪一张吗?”   我起身,她跟在我身后,我们走出了花园,教堂在不远处,我察觉到她的脚步很慢,于是我放慢了速度,和她保持在同样的步伐。   因为我的话,她轻轻地去翻那些插画,这些插画都是用相纸打印出来的,它们的清晰度十分可观……这应该非常好认出来,我的简笔画混在其中。   她翻到了我画的那一张,她似乎有些不确定,她没有给我讲话,而是让我画的那张在前面,随之看向我。   “没错,这是我画的……伊布尔,你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好厉害。”   我和她对上目光,在她眼底一片深重之中看到了散乱的情绪,她手指搓在相纸上,那是我画的她。   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头发枯黄,眼睛很大,纯黑色没有高光,瘦弱的身躯被裙子包裹,呆呆地目视前方。   原本我想画的可爱一点,我在画画方面实在没有任何才能,这令我把她画的很像鬼娃娃。   她一直没有讲话,只是捏着那张相纸,令我有点担心,我不太好意思道:“很抱歉,伊布尔,你本人不长这样……我画的很不好看,以后我会多加练习的。”   我看向她,在我道歉之后,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相纸看,我在她周围画了很多的花花草草,还有绿色的草坪。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紧紧地抓着相纸,在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又松开。   在圣心医院旁边,这里有一间小小的教堂,里面有充足的暖气,总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如果在天亮之前来到这里,能够领到马芬蛋糕和营养液。   在此之前我没有这么做过,这对我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亮起的窗户灯光温暖,我和伊布尔来到门前,在门外听见了吟诵声。   有人正在做礼拜。   “伊布尔……这里,我们进去吧。”我转过头来,伊布尔在我身后,她像是一具人偶,在我出声之后才看向窗户里面。   她的眼里一片平静,看向教堂里面,既没有崇敬,也没有好奇心,只有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趁现在没人,偷偷进去吧。”我对她道,在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门自己打开了,穿着弥撒服的修女为我们打开了门。   “请进,这个时间天还没有亮,来吟诵完之后再走吧。”修女对我们两个道。   她为我们准备了马芬蛋糕和营养液,我和伊布尔在角落的位置,这里还保存着壁炉,壁炉里的柴火烧起照亮了一片墙壁。   伊布尔接过马芬蛋糕和营养液,她盯着看,又看向为我们准备食物的修女,温暖的壁炉使她一并染上了一层颜色,令她的五官变得更加清晰。   “伊布尔,如果你下次来的比我早的话,可以在这里等我,上帝会收容正在受苦的人们。”我对她道。   “快尝尝吧……如果凉了,这些食物会变得十分硌牙。”我微笑起来。   她仍然拿着那些插画,闻言动作慢半拍地尝了一口营养液,在她进食时,我注意到她的动作稍微迅速了一点,她有意控制着这种表现。   我于是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去看那些插画,翻起我带来的童话故事书,在壁炉前为她讲述童话故事。   在讲故事的空余,我和她讲话。   “伊布尔,你听了那么多故事……其中有喜欢的吗。你还没有跟我讲过,我很想了解,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再好不过了。”我问她道。   她已经吃完了食物,在我抬起头时,我注意到她的嘴边沾上了蛋糕的果酱,这令我稍稍意外,这时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些生气,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貌。   “伊布尔,你的嘴巴。”我指了指自己嘴边的位置,朝她微笑起来。   她稍稍地顿住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用手背蹭掉了果酱,她动作很慢,擦掉之后才回答我。   “没有。”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嗓音十分微弱。   好吧。这和我想的结果大差不差,我看见天边的黎明泛出来,马上要到她离开的时候了。   “伊布尔,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要回去工作了,接下来可能不会来医院了。我住的地方在弗朗家楼上……如果你去那里的话,我会去找你的。”我对她道。   “伊布尔……你还愿意跟我见面吗。”我问她道。   她没有讲话,像之前那样,她只是盯着空中的某个点,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猜可能我到弗朗那里自然会得到答案。   我和她一起从教堂离开,走在小路上,她在我身后,有的时候,我能察觉到她在看我。当我回头时,她并未在看我,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当护士出现时,她和护士走了,那些插画还给我,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离开时从不回头看。   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是我并没有讲出来,我和她的交集十分短暂,我翻起那些插画,我的动作随之顿住。   在我翻遍之后,我不得不确定,我画的那张伊布尔不见了。   这令我返回教堂,我们一共经过的地方只有这两处,天亮时,很多人来到教堂吟诵,我在壁炉前只见到等候在那里的人们。   没有找到我丢失的插画。   “您好,您有看见一张插画吗……打印在相纸上,上面画的是刚刚和我一起的女孩,像这样的尺寸,我或许把它落在这里了。”我见到了那名接济我们的修女,我努力地向她描述。   修女闻言看向我,她为我找出来了我们原本残存在那里的垃圾,并没有找到我的画。   “……对您很重要吗。”修女问我道。   “没有很重要……只是一幅画,我刚刚在这里丢失,我想找回来。”我对她道,言语之中透出轻微的失望。   修女朝我微笑了一下,她对我道:“很抱歉这里并没有它留下的痕迹……它可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您这样想就不会难过了。” 第55章 漫长的等待   我听见了来自楼下的钢琴音, 它的旋律温柔而宁静。当我被钢琴音吸引时,我看到了楼下等候的身影。   “阿尔敏。”我喊了一声,他随之看向我,朝我走来。他的步伐很快, 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在他的表情看到了几分含蓄的想念。   人的眼睛里是能够看见的, 那种想念对方的情绪。   “十分抱歉,这段时间我在医院……一直没有回来, 阿尔敏, 你还好吗。”我朝他微笑道。   “……还好,”阿尔敏说着,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对我道,“张恒哥在忙着制作你说的那个机器……等着给你惊喜。”   “那你应该上楼再告诉我,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对阿尔敏道, 在我上楼之后,我发现楼道里堆积了一部分科研垃圾。它们由金属废片、线管, 磁芯片组成。   “阿尔敏, 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张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在我打开门之后,他的目光随之顿住。   “………”张恒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表情有些奇怪, 对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原本还打算等你回来再给你看。”   在他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一个远距离的对焦观察仪, 张恒正在组装它的零件。   “张恒,这是给我做的吗……一个月的时间,这真是一个惊喜。”我对他道。   我非常好奇,想要上手摸,还没摸到,就被张恒拦住了。   “你先等一会,还没有组装完成,阿尔敏,你再帮我一下。”张恒叫阿尔敏过来,把一个块磁片交给了阿尔敏。   “需要重新打磨,再磨一公分左右。”张恒说。   我想到我这段时间相当于散心了,张恒和阿尔敏一直在为我的实验机器忙碌,情不自禁地有点过意不去。   “你别这么看着我,林问柳,我已经跟谢意长官联系过了……他说你在家里晕倒了才没有过来,”张恒说着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还是讲出来了。   “我和阿尔敏商量过了,以后你在实验室待着的时间需要被限制,到点了我会让阿尔敏去找你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额。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这规矩我干嘛要遵守。   我对张恒微笑道:“长官是担心我才那样说的,实际上只是我体内残留的失温剂发作,我已经去过医院了……平常生活我也会多注意,请放心吧。”   “还不到需要麻烦你们两个的地步……而且阿尔敏,他经常来找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好了。”这时,阿尔敏进来了,手上拿着刚磨好的磁片,我看着张恒把磁片装入机器,在放进去之后,张恒稍微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林问柳,看好了,这相当于一个小型卫星,它连接在观察磁片上,只需要把你想要观察的微观物质放在里面……它还具有真空模式,应该够你用了。”   张恒:“虽然我对你提出的猜想并不信服,但是我很愿意为你提供设备支持……你大胆地去做吧。”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阿尔敏又问我道。   “我身体现在很好,”我朝阿尔敏伸出拳头,轻轻地碰了阿尔敏一下,又对张恒道,“张恒……或许你可以尝试转型,去做科研器械,说不定能发一大笔财。”   “你的天赋点太多了。”我摸摸他给我做的仪器,张恒总是把形状做的很奇怪,明明是观测仪器,却做成了喇叭的形状,远远地看上去像是震声的小号。   我又补充了一句,“在进修审美之后的前提下。”   “林问柳,就算你这样夸我,我也不会很高兴的。”张恒对我道。   我忍不住笑起来,对他道,“我这并不是夸奖,而且你看起来很高兴……阿尔敏,对吗。”   阿尔敏从终端之中抬头,闻言嗯了一声,“张恒哥很开心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   “还有一件事,”张恒轻咳了两声,对我道,“在你不在的时候,根据我和阿尔敏的观察,楼下的弗朗……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那些女孩们之后也过来了,我在楼上偷听了几个小时,上次在做风筝,上上次在弹琴……还有一次在刷墙。”   我看向张恒,不知道他解读了什么,他有些无语,“林问柳,我是你想象的那种禽兽吗……我也是有良知的好吗。”   “如果楼下的邻居对那群女孩做什么,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尔敏也道:“小柳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那种人,”看张恒急于证明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想逗逗他,我忍住了。   “怎么称呼又变了,小柳哥……这听起来我像是卖烧饼的。”阿尔敏离我很近,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触碰到他的发丝,摸起来很柔软。   “张恒哥让这么喊的。”阿尔敏说,“不要摸我脑袋。”   张恒:“……阿尔敏,不要乱讲,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小柳哥,你不会再走了吧。”阿尔敏抬头看向我,他讲的十分淡定,似乎知道我对他示弱把持不住。   我感到十分抱歉,我见他这样,情绪产生的冲动让我下意识要答应,理智抑制了这份冲动。   我又把他的脑袋揉乱,对他道,“暂时不会走了,阿尔敏,可能还会去医院打针……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他闻言看向我,目光在我脸上流转,片刻之后收回视线,手指在终端屏幕上点了点,应了一声,“……知道了。”   “……我去实验室一趟,很快就回来。”我对他们道,收回了放在阿尔敏脑袋上的手。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明天再去吧。”张恒看了眼时间。   “只看一眼。”我朝张恒微笑道,“在凌晨前会回来的。”   在我下楼时,楼下的钢琴音已经停了,云层中的月色透出,月光散落,轻盈地落在我身上,在我去实验室的路上,我隐约知道自己肩负了什么样的使命。   实验室基地灯火通明,这里常常见到行色匆匆的科研人员,荧屏上放着政治家的演讲,我认出来那是希娜·达尔克。我换上了实验服,思绪偶然晃过一瞬间,我的绿植留在了家里,不知道谢意会不会好好照顾。   在我走时,我在实验室里放下了记录仪器。我观察着它们,查探这些液态分子会不会让阿尔法粒子聚集。   我将记录仪取出来,那些阿尔法粒子始终围绕在液态分子附近,它们无序混乱地转动,记录仪长达三十天,我坐在实验台观看其中的内容。   这个过程十分枯燥无味,这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毫无秩序,围绕着液态分子旋转,它们没有任何规律的轨迹。只是旋转,并不会聚合。   如果不聚合它们没有意义。举个例子,这就好像我拥有一个能力,只要人们回到家我可以杀死他们的能力。地球上不止一个人,存在不同的时差,每个人回家的频率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每个人都好比是一个阿尔法粒子。   而这个抽象概念上的家,是它们的旋转轨迹。只有做到让每个阿尔法粒子在同一时刻“回家”,也就是让它们聚合在一起……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它们。   我查看了整段录像,整个过程中,阿尔法粒子在混乱的旋转……它们没有哪一刻交织在一起,它们只是被液态分子吸引,并不会因为液态分子聚合。   点点的星光,淡蓝色的纹路,沿着中央的液态分子转动,它们转瞬即逝,如同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浪花,流行坠落时划过的绚烂。   我看完这些录像已经是凌晨了,过了和张恒约定的时间。我换下实验服,脑袋里充斥着刚刚观看的内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核磁爆里曾经出现过生命体特征,如果带入微观视角,某种层面上,这些粒子或许都有生命力……它们的生命轨迹永远不会重复。   液态分子只是吸引它们,如何才能让它们聚集在一起……如果它们能像人类一样简单易懂就好了。人类只需要利益重叠就能够聚集在一起。   我也可以尝试那么做,去破坏那些粒子,衰弱它们,比如利用爆炸来打乱它们的顺序……那样的话,不知道先炸掉实验室……还是先把我自己炸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凌晨时分,二楼的灯仍然在亮着,我知道张恒和阿尔敏在等我回去。我的头脑在此刻无比清醒,我回到家,张恒和阿尔敏都没有睡。   我的实验没有完成,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玩游戏,这一幕令我羡慕,我在他们两个身边坐下来。   “林问柳,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怎么样?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张恒问我一嘴。   “我想打乱那些阿尔法粒子,刚刚我在想,除了爆炸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对张恒道。   “……”阿尔敏看我一眼,张恒动作顿住,随之对我道,“林问柳,你要做实验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买一份巨额保险。”   他看着我的表情,顺口安慰我。   “请你耐心一点,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很想帮助你,但是我想,有的时候,有些问题需要你自己来想办法。”   “毕竟如果是你无法克服的难关,我可能更加难以克服……阿尔敏,这里还有个怪物。”   我闻言想了想,对张恒道:“张恒……这完全是谬论。你我之间无法克服的难关,或许在对方身上能够轻易的克服。”   “人类的智慧聚集在一起才是群星闪耀时。”我认真地对他们两个说,顺便按掉了张恒的终端屏幕。   “张恒,请你跟我一起为人类科研做贡献……不要再沉迷游戏了。”   “林问柳……你真是。”张恒的终端屏幕被我按灭了,他把终端放在了一边。   “你操心的那些事情……我会帮你想的。现在是休息时间了……阿尔敏,我们回房间睡觉吧。”   阿尔敏应声,我抱着枕头跟在阿尔敏身后。夜幕深重时,我看向窗外,很少见的时候,能够见到天边若隐若现的星星。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仅仅因为这件事并不能停止实验。在凌晨时,我看着阿尔敏的睡颜,轻轻地碰到他的发丝,和他告别。   人难免会陷入困境之中,这个时候停下来思考的话,往往不是正确的做法,什么都不用想,让自己不断地重复行动。只要行动就好了。   我的终端传来讯息,是谢意发来的照片,他每天都会给我发白玫瑰的照片,它的枝叶生长的非常缓慢,尽管如此,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来变化。   我下楼时,会路过对面的教堂,那片枯萎的玫瑰丛旁边,一直有军官守在那里。二十四个小时之中……每当我经过,他们守着通往地下城的入口。   在我的观察中,我意识到,那可能并不是入口,因为没有人愿意去那里。这座城市里……没有人愿意去地下城。有人守在那里,只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   我在空闲时间看了一些童话故事……或者一些哲学类的书籍,当我某一天凌晨从实验室出来,我不由得顿住。   弗朗家门口,我见到了一道身影。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二十分,伊布尔……她在弗朗家门外站着,没有人的时候,她后背靠着墙壁,身后是寂然无声的黑夜。   她只是等在那里……这令我想起我在医院时和她的见面,那个时候她每天出现在花园,她总是比我更早的到达那里。   她是在等弗朗醒来吗。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喊她,我的大脑先一步的反应,远远地喊了一声“伊布尔”。   黑暗之中,她转过身来,她看见了我,她眼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身体远离了墙壁,她在原地等我。   “伊布尔,你是在等我吗……现在这个时间会不会太早了点。前几次你也是这个时间出来的吗?”我问她道,由于我仍然穿着防尘服,它们是白色的,引得她看过来。   我对她解释道,“……很抱歉,这是我的工作,只是担心沾到实验室的液体,我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我刚刚从实验室出来。”   提起“实验室”三个字,她的目光某一刻出现了静止。她看着我,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一起,我听见了她很低的回复。   “门……十二点会开。”她对我道。   我想她说的是地下城的门,她没有否认,这是不是意味着……每次她来见我,会在花园等待五到七个小时。我很想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我心底产生的某种情感,让我并没有那么做。   “……可以晚点出来,我只是不想待在那里。”她对我道,声音十分平静,轻盈的像是落在耳边的一阵风。   伊布尔的手指无措地摩挲着,我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她紧张的时候会这样。   “……我想,弗朗可能还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怎么样……附近的酒馆,据说会收留失眠的人们,我们天亮时再回来。”我朝她微笑道。   她犹豫地看向我,我和她对上目光,注意到她瞳孔下眼睑处的阴影深重,那份阴影过分深刻,仿佛从骨相之中产生。   “……”她纠结了片刻,在我转身时,轻轻地拽住了我的袖子。   “一起去。”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偶尔,在她讲话时,她虚弱的身体会散发一部分活力与生命力,很快又消失了。 第56章 枯死的蝉   这是我第一次去佩德兰的酒馆, 有时我经过这里,匆匆地一瞥。冬天的夜晚十分漫长,至少在这里有温酒和暖气。   伊布尔有些忐忑,她跟在我身后, 好吧。我必须承认, 我的性别使然, 可能会给她带来困扰。   “伊布尔,我们在这里待一会, 然后就去教堂礼拜怎么样……这么说或许很奇怪, 希望你以后碰到别人不要这样跟别人走。”我对她道。   我想起弗朗对我的自证,现在我同样陷入了自证环节……这真是。   “或者我陪你在外面等待弗朗醒来, 说不定能看到夜晚的星星。”我朝她微笑道。   我们已经到了酒馆外面, 我注意到她在看里面,银灰色的大门里,橱窗透出燃烧的壁炉,那些火焰是假的, 它们只是一串数据做成的,伊布尔看的十分认真。   她站在橱窗外面, 我曾经说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个时候她正看向酒馆里,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应该那么比喻。   “……我们走吧。”我对她道。   她十分不好意思,跟在我身后, 微弱的灯光照亮这一片天地, 我选了角落的桌子, 她坐在最里面,依旧看着火焰的方向, 她保持的姿势十分僵硬。   半夜酒馆里大有人在,反正这个时代,无论做什么人们都赚不到钱,他们仅仅能靠赔偿金生活。战后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恢复经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会成为低迷时期的陪葬品。   “伊布尔,不要紧张,这里没人注意我们。”我对她道,机械圆桌上放置了花瓶,花瓶里是几株玫瑰。   在科技飞升的时代,什么都能够被模拟出来,无论是壁炉里的火焰、服务的机器人,还是花瓶里的花,尽管它们看起来十分逼真……它们没有生命力。唯有生命不能被模拟。   “……你想喝什么?”我点开终端系统给她看,她这才看过来,温暖的环境和悠扬的乐曲声会令人放下戒,她的姿势没有那么僵硬了。   “我很想为你介绍,很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对她道,注意到她看着终端屏幕,似乎有些无措,她不知道如何使用终端。   她的笨拙里掺杂着谨慎,我看她的手指放在了某一处,杯子里有五彩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很像是彩虹。   “喜欢这个吗,那我也要和你一样的。”我点了两杯温酒,另外还点了一些甜点。她全程看着我的动作,目不转睛的认真模样,令我注意到她。   我意识到她单纯的想法……她一直在等待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我讲的童话故事,我操作的终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她来说具有吸引力。   除此之外,她很防备我,在机器人上完温酒,她看我的动作,只有我喝了之后她才尝尝,我给她点的酒和点心,点心没有动,酒只尝了一口。   她坐在那里,不和我讲话,当我安静下来时,她看向窗外,看向那团迷雾与漆黑不见底的夜。   当天边升起第一抹光晕时,她起身,我和她一起离开。我们在同样的地方度过夜晚,并没有因此她向我敞开心扉,我们的关系依旧和之前一样。   我并不太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我与她之间无形中有一道门,那道门阻拦我们,让我无法前进,伊布尔在门后,她永远也不会向我打开那扇门。   快天亮时,我们回到了家楼下。   在弗朗家门口,那里有一群白裙子的少女,她们身高不尽相同,相同的是同样瘦弱的身体与深重的眼眶。   我看着伊布尔走向她们,她们身后迷雾深重,连接着地下城的入口。她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教堂前枯萎的玫瑰。   二楼的灯光仍然在亮着,当我回到家里,我听见了楼下的乐曲音,阿尔敏和张恒靠在墙上睡着了。他们在等我回来,并没有回房间里。   现在把他们叫醒实在有点早,我想起我的实验项目,我拿完衣服之后轻手轻脚的离开,出门时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关上门。   那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围绕着液态分子转动,液态分子趋于稳定,如果液态分子呈现不稳定的状态,它们是否还会继续围绕着液态分子。   实验内容充斥在我脑袋里,我一头埋进里面。这令我忘记了时间概念,阿尔敏过来给我送饭时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   “你不回去吗……昨天一夜没回来,张恒哥很担心你,他昨天没睡在等你。”阿尔敏对我道。   我早上回去的时候记得他们两个都在,阿尔敏总说只有张恒,这令我忍不住想笑,我一笑起来,眼前隐约发黑,我把双手放在桌面上。   “马上就回去……还差一点点,阿尔敏,我的实验快要完成了……只差一点,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吧。”我对他道。   “……”阿尔敏看着我,他眼底带着不赞同,半天才说,“那我在这里等你……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你去那个军官那里了吗。”   “阿尔敏,我昨天在楼下碰到了伊布尔,她十二点就从地下室出来了,在门外等弗朗……我不忍心,所以带她去了酒馆,带她喝了温酒。”   我对阿尔敏道:“你应该明白……我没办法熟视无睹。让她一直在楼下等待。”   还好,这种境遇或许马上就能改变。   我没有来得及和阿尔敏讲,我吃了午餐之后感觉好了很多,重新踏入了实验室,远远地,我能看见在外面等待的阿尔敏。   他在那里等我。   当我使用测量仪观察它们时,它们仍然呈现混乱无序的状态,在某个液态分子混乱的瞬间,它们无序的周期发生了变化,每隔大概28秒,它们会陷入更加严重的混乱然后聚集在一起。   那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聚集在一起,它们迸发出璀璨的力量,它们朝着同一个点聚集,那是液态分子纷乱前的位置。   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们,得以松一口气。   当我打开舱门时,阿尔敏看向我,我朝他微笑起来,由于我实在没力气,眼前发黑,我直生生地往前栽倒,是阿尔敏扶了我一把。   “……你没事吧。”阿尔敏摸我的脑袋,他很担心我。   “没事,阿尔敏,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想告诉张恒,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验证了某种可能性,它或许能够救下来很多病人……那些感染核辐射的士兵,这或许是来自上帝的指引。   当我把实验结果告诉张恒之后,张恒脸上出现了意外的表情,紧接着笑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们这平小房子里诞生的奇迹。   “林问柳,你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不,是我们三个太了不起了。尽管它仍然十分局限,液态分子里面有剧毒……如果运用在人体里进行手术,有两个巨大的前提。”   “第一是时间性,只适用于感染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以内的情况,第二是它的剧毒性,除非舍弃某个器官。比如人类的阑尾、扁桃体,这一类器官可以舍去。第三是手术风险,大概是百分之三十的风险。”   张恒眼底出现了光亮,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这些都是缺陷,但是难以掩盖它本身的价值……它或许能够改变历史。林问柳,我们这也算是熬出头了吗。”张恒笑起来。   我头晕眼花,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休息,在张恒的怀抱下喘不过气来,闻言我稍稍推开张恒。   “张恒……我有一件事想做,这件事是驱动我做实验的动力。如果实验能够运用在医疗手术,成功的话……我们拥有向联邦政府的提案权利。”   “我想使用这样提案权利。第一项和人鱼有关………想必你清楚我的想法,第二项是地下城的封禁……那些被困在地下城的孩子和女性……她们是无辜的。我想带她们出来,她们不应该待在那里。”   我讲出来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阿尔敏在一旁看着我,他纯质的眼底透出几分色彩来,映着我苍白的脸色。   “林问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你的实验,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张恒对我道:“你要拯救的是哪些女性?我建议你在提案上写清楚,如果不写清楚,那么只要心理上认为自己是女人,人人都能从那里出来。并且,这侵犯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你的提案可能并不会被同意。”   “你如果推行的是生理上的女性,那么这会遭到来自人权主义的反对。你只用生理去区分性别,以她们是否拥有子宫和生育能力来区分……这会被打上物化她们的表现。如果你不想被这么反对的话,我想你至少要先准备好辩证词。”   “你要为少部分的群体争取权利,在你之上……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击溃你。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们的性别不同,难以理解对方的困境。你的提议在上层女性领导人来看可能微不足道……我们之间存在生殖隔离。”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我想了想,对张恒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理解伊布尔的痛苦。我只是看见她不愿意待在那里,她从凌晨开始等待。我想让让她至少有机会逃离那里。”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我意识到我的一切形容在面对她时都是冒犯。因为她们已经成为了……成为了在人们看来不正常的样子。这种由于环境铸造的局面……我想尝试改变它。”   “我想让她们也有机会成为……成为希娜·达尔克那样的女性,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而不是被迫困在某个地方。”   “……我明白了。林问柳,我不得不承认,实际上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每当你做这些,你足以触动我。”   张恒:“我会在我空闲的时候看看法律知识,过往推行的法案之类的……很抱歉我能为你提供的帮助只有这些。”   “谢谢你,”我对张恒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尽管可能难以理解……张恒,谢谢你。”   我微笑起来,在我笑起来时,阿尔敏认真的盯着我看,一道阴影落下,他碰到了我的脸。   “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重……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和张恒哥会守着你。”阿尔敏对我道。   阿尔敏的手掌推在我背后,他将我推到房间里。当我沾上枕头,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我耳边在此时响起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开始是海浪声……风吹过沙子沙沙的动静。然后开始变了,变成了某种物体敲击在地面的声音,我明白那是什么了。   伊布尔的鞋子,当她走路时,她的身躯拖着鞋子在地面上发出的动静。   她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我想要清楚,是什么阻拦了我们,令她变得沉默不语。她明明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她仍然置身在迷雾中间,随时都会消失。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在我醒来时已经是夜晚,我循着光亮出了卧室。房间里开了灯,在料理台上,阿尔敏和张恒正在准备晚餐。   料理台上有鸡蛋清、炼乳,黄油和清奶油。这些东西看起来并不常见,在我出来之后,我的大脑仍然没有反应出来。阿尔敏先看见了我。   “……小柳哥,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你睡了一整天。”阿尔敏对我道,“我和张恒哥买了一些材料,张恒哥说你身体太差了,看见橱窗里的蛋糕,他要亲手做给你。”   “喂,阿尔敏。”张恒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不太满意。   “……谢谢。”我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起来,这一幕实在是太温馨,我看一眼张恒揉好的面团,很想用手戳一下,我并没有戴手套,于是作罢。   “嗯,”阿尔敏说,“还有一件事,哥……你看看楼下,有人等在那里,她是在等你吗?”   我走出门,在阳台的位置看到弗朗家门外,伊布尔等在那里。她在墙角的位置,我的目光稍稍顿住,我看向她时,她若有所觉地抬头。   “……伊布尔。”   我下了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身上缠绕的阴影更加深重,接近她时,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伊布尔,很高兴见到你,你是在等我吗?”我朝她微笑起来。   她并没有笑,我没有见她笑过,她穿着白色茶歇裙,手指并在一起,用死寂的瞳孔注视着我,眼里是挣扎过的平静。   那双眼令我联想到夏日结束之后枯死的蝉。   “……我调到医院工作了,以后我们不用见面了。”她这样告诉我。 第57章 歌颂   伊布尔只给我留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思考着其中的含义, 看向自己的手掌,这个时候,阿尔敏凑过来,他在我手背上抹了一些奶油。   “哥,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阿尔敏问道。   “……没有, 蛋糕烤的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朝阿尔敏微笑了一下, 看向张恒那边,张恒把蛋糕胚放进烤箱里。   “还要等二十分钟左右。林问柳, 开心一点, 我们已经破解了最大的难题,接下来只需要进行收尾工作……暂时结束了。”   “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 对张恒道,“对了,我明天要出门一趟,我需要先回去。”   “什么时候过来。”阿尔敏问我道, 他点出终端屏幕,我注意到他在看日历。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 我只是想见谢意。想告诉他这个消息……我想跟他讲话。   “阿尔敏, 大概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去医院的时候,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去。”我朝阿尔敏笑道。   他在我手背上抹的奶油,我全部都蹭在他脸上, 他并没有躲开, 转过来看着我, 用纸巾擦掉了。   “……我一定会陪你去的。”阿尔敏说。   张恒做的蛋糕很快出炉了,除了形状看起来有点奇怪之外, 闻起来十分香甜。上面抹了奶油和樱桃酱,另外放了不同的水果。   “做了这么多……张恒,我们吃的完吗。”我问他道。   “又不是只有我们,楼下的家伙,他还在弹琴呢……你们两个去给邻居送点。”张恒说着,拿起了一个瞅瞅,“形状不那么好看,食物讲究味道就好了。”   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阿尔敏。我和阿尔敏端着纸杯蛋糕,挑了几个形状正常的,在弗朗门外敲响门。   里面的钢琴音停了,很快弗朗过来给我们开门,我和阿尔敏手里拿着的蛋糕,他有些意外,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歉意。   “十分抱歉,我还没有去你们那里拜访过……感谢你们仍然记得我,这些食物,我并不需要……”弗朗对我们道,他脸憋的有点红。   “弗朗先生,不必客气,我们烤了很多纸杯蛋糕,想要和你分享,请你品尝一下……你不用紧张。”我和阿尔敏一起把那些纸杯蛋糕塞进弗朗怀里。   “至于拜访我们,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我对弗朗道,他不得不接住那些蛋糕,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笨拙。   “弗朗先生,伊布尔……她们还会来这里吗。”我问道。   提起这件事,弗朗先是愣住,随之像是一只泄掉的气球,他看向我,想了想说,“林先生,伊布尔说她最近交到了朋友,我想说的是你吧。”   “她很感谢你……她只告诉我她自己承担着某种使命,以后或许不会来这里了。不止她,还有伊莱和克拉……她们都不会再来了。”   某种使命吗。我想我和她只是短暂的交集,她看起来过分沉重,我不清楚她背负着什么,无法触及她的灵魂。   “我明白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我对弗朗道。   “哥,你尝尝。”回去的路上,阿尔敏把纸杯蛋糕递过来,他抬起眼,对我道,“请你不要太担心她,你说过的……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阿尔敏……谢谢你。”我笑起来,张恒做的纸杯蛋糕,绵延的甜味在唇腔里化开。   当我推开门时,张恒又烤了一部分。我猜可能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早午晚餐,都要换成纸杯蛋糕。   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因为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晚上没有睡那么久,当我下楼时,我在阳台看到了楼下有一道影子。   我原本以为是伊布尔……仔细看过去,那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我想我们没有很久不见,为何见到他时,我的心神跟着晃过去。   “……长官?”当我下楼,出现在谢意的视野里,他出现稍稍意外的神情。   我出现类似于雀跃的心情,耳边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注意到他穿着制服,可能刚从军区回来……路过这里,是来看我的吗?   或者是担心我,在实验结束以前,我总是在这个时间去实验室,如果实验还没有结束,可能就要被他抓住了。   “……”谢意目光落在我身上,稍停顿道,“正好路过来看看。”   “林问柳,你这几天有好好休息吗。”他问我道。   “我原本打算去找长官,看来我们很有默契……长官,您能送我一起回家吗?”我避开了他的问题,眨了眨眼,不想跟他撒谎。   谢意没有追究我的回答,对我说“可以”,他漆黑的眼珠敛着,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很像是在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要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唇角忍不住地扬起来,对谢意道:“长官,我这几天有好好休息,您不用担心我了,你看我……我很好。”   好吧,我又开始变得活泼了,我朝他微微展开双臂,这样看起来像是要上前抱住他。事实上我并不会那样做,谢意也不会任我抱住。   “吃的也很好,昨天张恒给我做了小蛋糕,他烤的蛋糕很好吃,我们昨天还在讲,如果以后我们不做科研人员了。他去卖蛋糕,我可以去帮他裱花。”我笑起来。   我在谢意身前停留,清晨佩德兰弥漫的薄雾,我们离得这样近,我能感受到他朝我敞开的心扉。只要我再往前两步,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林问柳,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谢意对我道,“因为你在我面前晕倒,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一幕。”   “让我有的时候,想直接把你关在家里。”   我搓搓自己的耳朵,他说的话很容易引人误会。我稍稍离他远了点。   “长官,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们回家吧,我有很好的消息想要告诉你。”   我朝他笑起来,手掌碰到他军装的袖口,侧头看向他,蹭过去时碰到他的手掌。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在我往前走时握住了我的手腕。   “慢点。”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他将我笼罩,认真地盯着脚下的阶梯。   谢意担心我摔倒,我看向他的手掌,这样的距离有点近了,我没有挣开。在阶梯之后,他自动松开我。   我仍然能够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如同雨后的花丛,珍藏在书册扉页的味道。   和他待在一起时,能够令我暂时的忘掉烦恼,我感到十分安心,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这令他对我更加有吸引力,我一个人时,耳边充斥的浪潮令我感到低落,他看向我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我靠在车窗旁睡着了,静静地犹如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梦里荒诞的现实全部消散,转化成美妙的童话故事。   “……林问柳,醒醒。”直到谢意把我叫醒,到了家楼下,远远地能够在云层里看见圣心医院的十字架,它是红色的,在天边若隐若现。   我和他一起上楼,到了家里,我看见了放置在玄关的光热舱,里面的白玫瑰已经长出来了好几簇叶子,还能够看见其中的花苞。   在临走时,我把它拜托给了谢意,谢意在它周围贴了好几张便利贴,便利贴上是他深刻的字迹。   写了几点浇水,一天需要浇几次,以及适合它使用的驱虫药和化肥……这些注意事项,谢意全部写下来了。   我被白玫瑰吸引了注意力,把它抱起来看了好久,它的珍贵程度不亚于阿尔敏送我的玫瑰币、张恒送的娃娃,伊布尔送我的牛奶瓶。   “林问柳,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谢意在我身后问。   额。   由于我的注意力都在绿植上,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道阴影落在我身上,谢意坐在我身边,他在我身边又说了一遍。   “……林问柳,还要好久才能开花,不用再看了。”   我察觉到这些白玫瑰的枝叶一并长在我心上,它们以我的心脏作为养料扩散,在我的心上开出了花苞。   “……”我迟钝地把白玫瑰放下来,看向身侧的人,谢意随意地坐下来,我与他对视,他眼底一片平静,瞳孔稍微移动了点点。   “……怎么了?”谢意问我,他伸出手掌,我猜他要来摸摸我的脑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长官,好消息我想一会再告诉您,我有一个请求。”我对他道。   我的理智和我的情感在拉扯,理智完全不是欲-望的对手,令我讲出来任性的话,我对他道:“长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拥抱。”   “……只是这样?”谢意修长的手指侧在脸边,稍微停顿,他看向我,手掌落在我脑袋上,随之一偏,把我揽进怀里。   我鼻尖撞上他的肩膀,他的嗓音落在我耳边,带着某种叹息。   “我明白你很辛苦,不要太勉强自己。偶尔……请你信任一下你身边的人。”谢意对我道。   触碰到他的瞬间,我压在心底的情绪烟消云散,只剩下平静,他身上的气息缠绕着我,让我放松下来。   “长官……谢谢你。”我对他道,后知后觉地抱着白玫瑰侧开,我们恢复了原本的距离。   谢意看着我,他什么都没说,指尖碰了碰绿植的叶子,他摸起来毫不客气,淡淡地对我道,“不客气。”   我察觉到他要把我的玫瑰叶摸塌了,我下意识地想阻止他,当我抬起眼,注意到他在看我,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边,这令我在意起来。   难道是我脸红了吗?我很容易红耳朵……刚刚没有成功抵抗自己的欲-望,因为他总是照顾我的关系,我……我忍不住想依赖他。   我似乎不应该要求他抱我。   “长官……您不要这样摸它的叶子,它现在还很脆弱。”我对谢意道,避开了他的目光,换了个方向。   “我要给您说的好消息……我的实验成功了,现在获得了理论上的成功,可以运用在感染核辐射的病人身上。”   “是吗……林问柳,这听起来很厉害。”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朝他看过去,盯着他看,他稍停顿,才对我道,“很抱歉,对于你说的那些实验,我一窍不通。如果能运用在病人身上……那将很有意义。”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有你这样了不起的科研人员存在。”谢意对我道,他似乎已经尽力了,我很少见他讲这种,这种夸别人的话。   这么想着,我扭回来,对他道,“长官,有没有人说过您夸人的时候很敷衍。”   “没有人那样说过,林问柳……我并不经常夸人。”谢意认真回答我道。   “您呢?您的工作怎么样了?”我问道。其实我还有最想问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回去了,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不会问出来,除非有那么一天,谢意愿意自己跟我讲。   “我的工作是接送边境地区的士兵回来……做交接工作。现在已经完成了,那些士兵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谢意说。   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人愿意接触核辐射病人,接触他们意味着会沾染核辐射,尽管被病人传染的可能性很小……这样也没人愿意做。   愿意照顾那些士兵的人们,她们舍弃自身安危,我想她们值得被歌颂。 第58章 生命的流失   “长官, 我们要去哪里?”一大清早,我被谢意叫起来,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我脑袋迟钝的没有反应过来,注意到谢意已经穿戴整齐, 我慢吞吞地洗漱, 手里拿着我前一天写的报告书。   实验结果尽管出来了, 需要申请专利写一份报告书,附带实验内容图片与录像过程。我的报告书还没有写完。我只在草稿纸上写了大致的内容。   “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想带你出门散散心。林问柳, 你要去吗?”谢意对我道。   我扭过脑袋, 这结果显而易见,我已经被他叫起来了, 很明显只有一种选择, 总不能说不去。   “我知道了,长官……我们要去哪里?”我对这座城市所知甚少,这几个月以来,我似乎一直很忙碌……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忙碌。   因为做实验?实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 我意识到, 我身上无名的弦崩地越紧。   “只是去佩德兰附近,林问柳,我们并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谢意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 他好像猜到了我在胡思乱想。   “郊区有些地方……风景很好, 值得去看看。”   好吧。郊区我只在防辐列车上见过, 那里连接着辐射地,往外走时有很多奇异的树林。   这样的清晨只为了出门散散心, 十分奇妙的感觉。我跟在谢意身后,走到玄关时,谢意停下来,我险些撞在他身上。   “长官,怎么了?”我问道。   谢意看一眼我,我有些疑惑,他紧接着从玄关的小型衣帽间那里,取出来了一条围巾。红色的围巾……我没见谢意戴过。   这样鲜艳的颜色,柔软的围巾蹭过我脸颊,谢意低头,像缠粽子那样把我的脖子围起来。   “今天外面有点冷……戴上这个。”   我要喘不过气了,我的手指碰到围巾,其崭新程度,有时让我误以为,这是他特意为我买的。   “长官……我自己来,一会要喘不上气了。”我对他道,他闻言松开我,我自己重新解开,让围巾虚虚地搭在我肩侧。   谢意说天气冷,在我出门之前我没有感知,出门之后冷气扑面而来,我才后知后觉,湿冷的空气像小刺扎在脸上。   我的脸蒙在围巾里面,出声道:“长官……您怎么知道今天会冷一些。”   我以为他会说直觉一类的,他只是瞅我一眼,随意道,“我看天气预报了。”   在清晨的冬雾里出发,我们穿过了佩德兰的街道,从市区到郊区,太阳在雾霾之中变得模糊,树木笼罩在其中,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我们置身在印象派的画作里。   谢意说的地方在佩德兰靠近市区的地方,这里连接着乡镇,它们遗留了一片自然风景,草坪是自然干枯的颜色,树木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叶子已经落完了,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枝头,它们在雾霾之中,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条河穿过草丛,在远处听不见水声,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楚,河流细弱的生命力,随着远处教堂的吟诵声缓缓流淌,如此寂静,生命力流淌在其中。   这里的空气比市中心更加好闻,我想是因为风的关系,在城市中央感受不到风声。当你来到人群之外,这里很少有人类出没……风声从远处飘荡而来,吹起发丝连接着草丛与天际,这是大自然的声音。   “长官,您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如果住在这附近,会不会认为这样的风景很常见,甚至会觉得孤独。”我对谢意道。   “偶然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这片风景,当时觉得好看,今天特意来看看,确实不错。”谢意看向我身旁的那片歪曲生长的青杨树。   额。这样的理由,倒是符合他。他的眉眼倒映在湖面边,我的身影同时出现,那一抹红十分突兀。   “林问柳,你很适合鲜亮的颜色。”谢意对我道,他看向我耳后。   我不由得愣住,随之微笑起来,其实我并不相信,红色只是添衬,本身没有活力的话,添衬的颜色像是生命流失的颜色。   “长官,您喜欢待在这里吗?这里寂静无声,很适合用来思考……只是待在这里,感觉能浪费很多时间。”我对谢意道。   这里有很多白蜡树的落叶,它们堆积在河流旁,我从地下捡起一片,触碰到落叶的纹路,沿着生命的虚线形成延伸的弧线。   “以前很喜欢。在边境地区,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的地方,我总能发现很多僻静的风景……它们有些和辐射地区交界,一半是这样的风景,一半是受辐射侵蚀的树林。那个时候……能够感受到,生命与死亡的交响。”   我静静地听着谢意讲话,他回忆起来时,看向远处天边,在雾霾尽头之处,那里一片漆黑,白日的光照耀不到那里。那里是他所说的辐射交界线。   “有机会我也想看看,”我捡起来一部分落叶,来到这里,只是和他讲话,在风声迎面而来时,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   自然能够带走人身上的浊气,当置身在其中时,人类才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所有的烦恼与局限随之散去。   “长官,原本我们也见不到那样的风景。这并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局面……或许只是我们这代人的考验。我们注定要生活在光明与黑暗的阴暗面。”   “秋冬的季节……这总会过去的。”我拿起捡来的树叶到了谢意面前,我抬眼看向他,掌心摊开,他眼底映出我的神情。   谢意看着我,他沉邃的眼底透出一片柔和,我意识到,他在看向我时,好像我掌中的树叶,我轻轻地将它们托举起来。令我联想到我照顾的白玫瑰……我对待它们总是充斥着某种怜惜。   这样湿冷的空气,雾霾带给我们一层湿气,让我们在肃穆的冬日阴影更加深刻,白昼变得遥远,我们朝它走去时,它始终在天边。   我走在这条路上,很像梦里的场景,梦里我一个人踏进迷雾深处,如今我回头去看,谢意在我身后。   我们静静地没有讲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灵魂照耀对方。   “长官,前面有教堂,我们要去看看吗?今天是周一,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我对谢意道。   无所事事的日子,我们来到教堂前。环绕着教堂的土壤靠近墙壁,那里种了很多南庭芥。现在并不是南庭芥盛开的季节。   这座教堂……它十分的小,由石拱门堆砌而成,两侧是水泥和灰色砖头堆砌的院子,南庭芥围绕着它们,其中还掺杂了很多风信子和苹果花。它们看起来并不规律却透着奇异的美观。   我只听见了风声,周一的礼拜堂,这里没有人过来,里面只有两张简陋的桌子,十字架……我猜也是用水泥浇筑而成的。   角落里放置了一架钢琴,我见谢意到了那里,墙壁上写了很多字,这种涂鸦艺术,总是充斥着人类内心一片圣洁。它们用希腊语抄写了诗歌。   我随身携带纸和笔……这常常令我想起来,我原本的工作。当我拿出纸和笔,我开始延续我没有写完的报告书。   当我埋头写字时,我耳边传来钢琴音,那是吹奏和平的进行曲,以钢琴弹奏出来,我猜这曲子可能常常在战场上出现。   谢意在我的余光中,当我抬头看向他时……他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令我产生某些错觉,此刻这间神圣的教堂成为了我们之间的净土,我们灵魂的安息日。   “长官……我以前并不知道,你还会弹琴。这是和平之声吗?”我问他道。   谢意掌心触碰到琴键,他看向我,对我道,“林问柳……你想了解我吗。”   他总问我这样的问题,似乎知道我永远不会正面回答。想与不想,它们之间模糊的界限,我处在正中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我看向掌心时,那里出现了我勾画的墨点,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首曲子事实上是用来安抚逝者的……每年死去的人们,只会在他们死后我们才能听见。在你低头写字时,林问柳……很抱歉,我只会弹这么一首曲子,这可能有点煞风景。”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看向他,与他对上目光,他认真的跟我解释,这令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长官,我并不觉得煞风景,感谢你愿意为我奏乐。我很荣幸。”我对他道。   “而且……您带我来到这里,我十分开心,我难以描述内心的情感。当我置身在这里时,身体轻盈了许多,那些困住我的事情,我能短暂抛在脑后。”   甚至令我萌生了某种渴望,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我们两人命运的序曲,在这里结束,故事在这里落幕时,铸就一瞬间的永恒。   可这终究只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它永远也没办法实现。我既不会讲出来,也不会令它长久存在,只需要回到佩德兰……回到那个地方,这一切都将消失。 第59章 十个名字   深夜, 我看向楼下亮起的灯光,这是我常常想问的,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无声的亮起灯盏。   “长官。”我在楼上喊他, 隔着围栏他看向我, 我朝他微笑起来。   “你的工作做完了?”他问我道。   我点点脑袋, 拿了工具下来,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叶子, 我把它们全部放进压花板里, 压花板可以将它们做成标本,并且不会令它们的色彩消失。   “那个, 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明天去医院, 我和阿尔敏约好了,我们一起去。”我看向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可能会不高兴。   他对我产生的占有欲, 令我想起猫咪霸占鱼干时的理所当然。我在冰箱里看到了一些做蛋糕的材料,他要学张恒给我做小蛋糕吗?   我歪起脑袋看向他, 他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 在我身上稍稍停顿,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知道了,”他问我道,“晚上也要和他回去?”   “不回去。我的实验报告在家里写。”我若有其事道, 其实可以回去。只是我想多在家里待一会, 他肯定不知道。   “长官, 请你放心,只是输水, 我自己会……那些流程,您之前已经教过我了。”我对他道。   “嗯,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谢意对我道。   我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我和阿尔敏约定了时间,他在楼下等我。我提前为他准备了一些饼干,我用便当盒把它们装起来,这是带给阿尔敏的礼物。   下楼时我看了一眼,谢意卧室的方向,除了第一天进去过,之后未曾踏足。我也为他留了一部分。我盯着他的卧室看了片刻,重新上楼。   我在他门口停留,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我开口道:“长官,我要出门了。我烤了一些饼干在微波炉里,您记得下楼吃早餐。”   讲完我就走了,偶尔的一次,我为他准备了早餐,心情很奇妙。   阿尔敏在楼下等我,他的冬季衣服是海格寄来的,还有我和张恒给他买的。银灰色的大衣,远远地看上去像是裹了一层雪,他守在银杉树下,远远地瞧见了我。   “……哥。”他朝我看过来。   我微笑起来,离得近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变得发红,他等待我的时间,一直在玩终端。   “早上好,阿尔敏,你来多久了……如果来的很早可以给我发讯息。”我对他道,把装有饼干的盒子交给他。   “我没有来很久,这是路上吹风的缘故。”他对我道,接过来盒子,又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不然是给谁……走吧,圣心医院离这里并不远。”   我看着他低头,打开盒子看里面的饼干,每一件食物都能在他那里变得十分新奇,这让我忍不住临摹他的眉眼。   “阿尔敏,我和张恒商量过了,等今年过去以后,送你去上学……怎么样?虽然现在开设的学科十分有限,我们觉得应该送你过去。之后你想去军区或者其他行业,都是你的选择。”我对他道。   “哥……这个年代,上学或许没有任何意义。”阿尔敏对我道。   “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时代浪潮终究会往前发展,无论如何,学□□没错……说不定过几年会迎来改革。”   我朝他微笑道:“我和你张恒哥的报告书上交以后,可以拿一笔专利费用,那笔钱可以用来给你交学费,你可以去学任何你想学的事情……还能碰到很多同龄人。”   “不要。”阿尔敏一口拒绝了,继续看手里的终端,“哥,我的志向就是在家里待着,我也不喜欢同龄人,见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去学校还不如在家里看张恒哥做东西。张恒哥就是科普课堂。还有……你们也没比我大多少。”   好吧。孩子可能到叛逆期了,我没有再讲他不喜欢听的话,到时候让张恒讲一讲,他可能会改变主意。   当我走在路上,我注意到今天路边的行人格外的少,路上有很多军区工作人员守在这里。在圣心医院对面,那里有忒尔斯花园……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狭小的教堂。   教堂的花窗折射出光芒,在砖瓦之下,我看到了很多的士兵……他们身旁跟随着包裹纱布的人们,他们有些在担架上,有些跟随士兵,白色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跟随队伍进入医院。   这一幕令我想到三年前见过的景象……那是在科院附近的大教堂。那里的落地窗勾落很长的阴影,同样的受核辐射侵蚀的士兵,他们身体包裹了纱布,灰败残存的面容,低下的头颅,在他们身上能够看见战争的痕迹。   无论结果,都已经是输了。   “哥……那些,是从外面回来的士兵吗?”阿尔敏问道。   我明白为什么路人这么少,整座医院都变得冷清,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尽管他们是联邦政府光荣的象征……这份殊荣沉重的落在他们肩膀上,压着他们的躯体难以前行。   “阿尔敏,今天我们或许来的不是时候。”我对阿尔敏道,“听着……对面有一座忒尔斯女神像,你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阿尔敏闻言没有动,他看着我道:“我跟你一起去。这没什么……核辐射并不能通过人体传染,那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你一个人去的话,我会很担心你。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去,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哥莫名其妙的消失。”   我看进他眼底,在他眼底看到了认真的神情,这让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我很清楚的知道,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在楼下等我,十分钟……阿尔敏,我只需要去取药物。如果十分钟之后我没有回来,你再去找我,好吗。”我对他道。   他勉强答应。我踏入清冷的医院,中央的十字架雕像,那些白玫瑰依旧盛开着,前台只有一名护士留守在那里,除了那些无法离开医院的人……剩余的人们都避开了最近的日子。   “你好,我来取失温剂的药剂。”我对护士道,把我之前留存的单子递交给护士。   机器读取之后,我收到了很遗憾的消息。   “对抗失温剂的针剂暂时无法存取……最近地下室已经塞满了战场回来的士兵,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在那里忙碌。您可以三天之后再过来。”护士对我道。   我十分理解,相关的文件我们已经发给医院,将液态分子用于核辐射手术之中,这是自愿签署的协议……辛苦这里的医护人员。   隔着医院的落地窗,我看见了一道身影,瘦弱的身影,换上护士服的伊布尔……对方侧过脸来,我认出来是伊布尔。   我出了医院,她在忒尔斯神像那里,我下意识地朝她走过去,她听见了动静,在转头时与我对上目光。   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她看上去更加消瘦了,护士服在她身上十分的违和,白色的帽子上有十字架的图案,遮住了她枯黄的发丝。   “……伊布尔。”   她稍稍愣住,刚刚在看中央的忒尔斯神像。   “伊布尔……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我到了她面前,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我们说过了不会再见面了。   或许她其实并不想见到我。   “你还好吗……你说调到医院工作,是在圣心医院?”我问道。   在我看向她时,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意外,很快归于平静之中,她的手指弯曲,嘴唇翁张,好一会才讲出来话。   “……我很好,最近在培训。”她对我道。   我发觉她在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让我感到熟悉……我在那些士兵身上看到的东西,那些感染核辐射的士兵。   这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只知道她的情况更加糟糕了。我很想告诉她,告诉她请等待我。我想为她带来黎明。   只需要……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在专利申请之后,我会向联邦政府提出法案,会为她们辩驳,让她们免受一切差遣。   最终……我都没有讲出口。我感到十分沮丧。   “我来这里取药。他们告诉我三天之后再过来……你的培训怎么样?伊莱克拉她们也在这里吗?”我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情况,我努力地向她保持微笑。   “你生病了吗。”她轻声问我,看我一眼,又低垂目光,盯着空中某一个点出神。   “嗯……前段时间生的病,这是最后一次了,需要注射针剂,或者打点滴,原本是今天,现在推到了三天之后。”我对她解释道。   在我说完之后,她毫无反应,我察觉到她仍然在出神,她在想什么事情……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目光了无生机。   “……伊布尔?”我喊了她一声。   她这才受惊吓反应过来,她看向我,她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脸色惨白,这是我第一次看她露出微笑,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令人联想到墓碑前的白玫瑰。   “三天之后……我们的培训就结束了。伊莱、克拉、坎贝尔、克里斯汀、茱莉亚、艾米丽、菲奥娜、拉库尔,桑迪……我们都在这里。”   “你如果需要打针的话,我可以为你服务。”她对我道。   “我明白了……伊布尔,三天之后我们再见。我或许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到那时见面我们再聊。”我对她道。   我和她道别,临走时注意到乌云遮蔽了天空,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划过,落在耳边形成震声的雷鸣。   闪电照亮忒尔斯圣洁的面庞,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伊布尔仍然在那里,她的白裙子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第60章 生命力   “阿尔敏, 失温剂的解药暂时没有,需要过几天再过来,”我对阿尔敏道,随即微笑起来, “不用担心, 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到, 到时候再过来也不晚。”   阿尔敏:“他们没说具体的时间吗……那哥的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就在这几天,阿尔敏, 到时候我打完针会去找你的……没关系,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我对阿尔敏道, 我伸出手去触碰空气, 隐约能够碰到沾湿的雨水。   佩德兰在下雨。   从我来到这里,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或者在我昏迷的时间下过雨,我感受到空气中的湿度变化。   当我回到家, 我接到了来自希娜·达尔克的电话。她找我是讲医院投入手术试行的计划。   “你好,林问柳博士, 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休息。我们收到了你提交的实验报告, 向感染核辐射的士兵们征求了意见,他们愿意做手术的投票占比百分之九十九……非常感谢你,我们会尽快安排第一批感染的士兵在二十四个小时以内完成手术。请你等待我们的联系。”   “好的,感谢您。”我对希娜道。   “感谢你为联邦政府做出的贡献, 你是人民的英雄。”希娜对我道。   电话挂断之后, 房间陷入平静之中。我看向窗外, 窗外模糊了一层雨雾。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下雨了。   楼下有香味飘过来, 我不由得放下终端跑过去,我探出脑袋,看到料理台旁的人影。谢意在烤箱前,他买了模具用来做蛋糕,还有很多水果。   我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比如军区上校的薪资,谢意的生活水平和我们相比,我们并不在一个层级。   “长官,你在做蛋糕吗?”我问道,事实上我已经下楼,看清了他的动作,我凑过去,想给他帮忙。   “嗯,林问柳,你不用在这里,去休息……今天打针了吗。”他对我道。   “没有,出了一些小意外,要过两天才能去。长官,刚刚希娜跟我联系了,士兵们大部分都签署了协议,愿意承担百分之三十的风险进行手术。她说待会告知我手术结果。”我对谢意道。   他说不让我帮忙,我于是把水果放下来,其实我有一点在意。在意希娜说的结果。   “不用太担心,没有你,他们原本只有死路一条。你带给了他们希望。”谢意对我道。   我重新回到沙发旁边,从书架随意拿了一本书,外面在下雨,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天已经黑了,给人已经夜晚的错觉。   “长官,那些士兵们……他们为什么会感染核辐射,是因为在核辐射地区待了太长时间吗。”我问道。   谢意:“有些是那样,有些是被同伴感染,很小的概率……大多数时候,因为避开核磁爆不得已在核辐射区域逗留。”   “长官,核磁爆出现的位置十分随机,要怎么预判它们的位置呢?”我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困扰我已久,谢意闻言看向我,眼底透出几分认真。   “……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了,长官,您也可以不回答我。”我说。   “林问柳,这存在着幸存者偏差。那些被核磁爆带走的士兵,他们不会再回来了。遗留下来的一部分……他们或许能够在面对绝境时产生抗拒意识。当核磁爆再次出现时,这种绝境意识会冒出来……你可以认为是凭借直觉。”   谢意对我道:“我们依靠直觉在那里生存,如果直觉不准,会被核磁爆吞噬……留下来的,或许总有被带走的那一天。”   “……你现在明白了吗。”   额。现在告诉我这只是依靠直觉,这种不能用规律总结的第六感……听起来十分不靠谱。   “长官……您好像在跟我开玩笑。”我对谢意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大多数时候,真相往往荒谬又合理。   我的终端再次响起时在五个小时之后,谢意烤好了蛋糕。他坐在我不远处,我们两个手里拿的都是童话故事书,我很难不认为是他在学我。   来电人是希娜·达尔克。   “林博士,你好,手术已经完成,初步统计死亡率在百分之三十,剩余的士兵……他们身上的核辐射已经全部消除,你救了他们。现在有一名士兵已经醒来,他选择摘除了自己的左眼……他想和你讲话,你愿意和他通话吗?”希娜·达尔克询问我道。   我耳边一侧是雨声,一侧是希娜的声音,听到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时,和最初的数值非常吻合,雨声如同落在我心上,令我心脏的位置湿漉漉的。   对面的谢意看过来,在他看过来时,他眼底充斥着平静与内敛,他能够听见,我莫名觉得,他在支撑我给我力量。   他的眼神在告诉我,需要富有勇气。   “您好,可以……可以通话。”我对希娜道。她现在守在医院吗?我脑海中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样看来,她十分了不起。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紧接着,我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听见了哽咽的声音,隔着电话,我察觉到要跟我讲话的士兵哭了。   他似乎想控制住自己,我听见他用法语向我道歉,看来他是一名来自原法兰西的士兵。他的哭声很低,在病房里回荡,透过终端传来。   “很抱歉,我十分的失礼……抱歉,据说您是一位来自科院的研究人员。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谢……原本,我以为我要死在战场上。死在我原本祖国的怀抱。”   “感谢您……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很抱歉我讲不好汉语,感谢您………谢谢您,让我重新获得生活的机会。”   空气安静下来,我在半空中和谢意对视,他漆黑的瞳孔衬映雨天,眼底透出的神情,耳边的哭声愈发分明,我的心脏被一团棉花堵住。   仍然有百分之三十的士兵死去,我想我做的还不够好,由于我的才能十分有限,我在有的时候又十分笨拙……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感谢。   我讲不出话来,我耳边只剩下寂静的雨声,这令我十分无措。在这时,我的指尖被碰到,谢意朝我走来。   “林问柳……没关系,不用紧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谢意笼罩着我,他握住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   这令我下意识地眨眼,堵住我胸腔的那团棉花,几乎要从我嗓眼里挤出来,人类的情感能够共通,他的哭声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我应该说抱歉,抱歉,我让你失去了一只眼睛。”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希娜的嗓音随之传来,“林博士,抱歉……他说自己暂时控制不了情绪,之后有机会再打给您。他很感谢你,你救了他,请你不必自责。”   我周围安静下来,终端显示通话已经结束,大雨冲刷着整座城市,我的手腕仍然被握着,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长官……计划和我原本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偏差,为什么我还是高兴不起来。”我对谢意道,我看向他,由于我暂时失去了微笑的能力,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谢意什么都没有讲,他只是握住我的指尖,对我道,“这样的痛苦,迟早会结束。林问柳,不用再想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之后去医院看看他们。”谢意对我道。   我记得这个夜晚的雨声,我品尝了谢意做的蛋糕,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时,我打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冷风扑面而来,整座城池都陷入大雨中,雾霾遮住了大部分的建筑物。   这片土地总有人在痛苦,痛苦并不会持续太久,永远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当结束的那一天来临,会是崭新的苦难开始。   三天转瞬而逝,我再次来到圣心医院。   在这里,我见到了伊布尔、伊莱、克拉、坎贝尔、克里斯汀、茱莉亚、艾米丽、菲奥娜、拉库尔,桑迪。   她们统一穿着护士服,在中央的十字架前,白玫瑰正开的十分鲜艳,它们受医院的暖气和光热影响,糜烂出冬日的氛围。   这群来自地下室的少女,我偶尔见到她们,只见过她们其中的一部分,我第一次见她们聚集在一起。她们如同医院盛开的白玫瑰一样,我感受到了她们的生机。   第一次,感受到她们的生命力,她们正在焕发生机,以护士的姿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伊布尔所说的使命。   伊布尔:“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请跟我来。”她对我道。   她低低的嗓音并不那么清晰,朝我虚弱的一笑,一碰就碎的花瓶,在此刻缓缓地成型,她的精神令她显得格外漂亮。   “您最后一次的治疗……由我来负责。尽管我刚刚通过培训,我很会扎针,保证并不会弄疼你。”她忐忑地讲出来,似乎担心我会介意。   “没关系,伊布尔,拜托你了。”我对她道,我想要把好消息告诉她,由于我转瞬而逝的念头,我想打完针再告诉她。   “她们在等你吗?”我看向她身后的少女们问道。   在我躺上病床时,舱门隔绝了九名少女的面容,她们的白裙子一并在视线里消失。   伊布尔朝我笑起来,她惨淡的笑容透出了生命力,那生命力犹如枯蝉从土里破土而出。   “她们不会等我。我很快也要跟随她们一起……医院底下,还有一百多名士兵等待我们治疗。” 第61章 审判日   我看着滴水瓶里的液体滴落,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伊布尔的面容消失了。   滴答——滴答——   耳边是机器运作的声响,我的心脏迟缓地跳动,我隐约之间看见伊布尔打开门,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她朝门外走去, 那里等待着的少女们, 她们聚在一起,在门外唱起了歌, 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轻声的曲调, 冰冷的眼眶,她们和医院融为一体。   我不明白这首歌曲的意义, 我想要询问她, 当我朝她走去时,门关上了。   整座医院陷入寂静之中,四周透出光亮,外面的白昼把整座医院浸透。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被困在这里。   我寻找着方向, 不断地朝入口处走, 我意识到,当我越想靠近它,它总是离我越远。   这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我明明只是注射了药剂, 我闭上眼躺在这里……我睡着了吗。   医院外面在下雨, 佩德兰的乌云并没有散去。倏然一道雷声在我耳边炸开, 它照亮了整座医院,我因为这道雷声睁开了双眼。   “轰隆——”一声动静, 我发觉我自己仍旧躺在病床舱,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额头和掌心冒了一层冷汗。   医院的壁灯因为雷声变得不稳定,它们忽明忽暗,过了多长时间了……看来我在医院睡着了。我看向终端,我睡了五个小时。   “……伊布尔?”我喊了她一声,没有任何回应,我想她可能在忙其他的事情。   药瓶已经空了,我取下滞留针,用医药棉签将针孔堵住。当我走出病房时,我发现医院似乎停电了。   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上面,前台空荡荡的,闪烁的灯光照亮中央的十字雕像,恍惚之间我看见了折射而出的光,像一道人影倒映在其中。   我脑海里充斥着伊布尔、那些女孩,还有我前一天通话的士兵……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这令我十分的在意,医院停电了……他们还好吗?我很想去见见他。我这么想着,当我来到电梯间时,这里的电梯仍然有备用电源。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很少下雨的地点,我想明天一早,或许能够看见结冰的冰层,明天会降温至零下左右。   电梯舱缓缓地下行,它在地下一层停下,这里是核辐射士兵们治疗的地方。当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我意识到这里也停电了。   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忙什么呢?或许正在进行紧急检修。有些奇怪的是……这里十分安静。   在地下一层中央,这里放置了很多营养舱,舱位用来安置感染核辐射的士兵,为他们提供基础的辐射隔离。我大致数了数,这里有上百个舱位。   闪烁的灯光亮起,营养舱里躺着的士兵们,每个牌子上有他们的姓名和年纪,以及感染核辐射的日期。   太安静了。没有任何声响……他们全都睡过去了。   当我朝他们走去时,我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这时,我听见了电梯舱传来的紧急动静,“砰——”地一声,电梯的电源发生了跳转。   电梯门打开,医院的电源在这时得以恢复,“哗啦”一声,所有的感应灯亮起来,眼前骤然明亮。空中“轰隆”的动静,谢意、阿尔敏,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电梯里。   我注意到谢意和阿尔敏的表情有些奇怪,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营养舱里的士兵面色有些反常。他们因为感染核辐射身体裹上纱布。   他们双眼紧闭,裸露在外的皮肤泛出青紫,那样的颜色,看起来十分古怪。   “哥——”阿尔敏喊了我一声,声音贯穿整个地下一层,落在墙边激起回声。   当他的视线触及我时,他混乱的气息才得以平息。而他身旁的谢意……谢意下颌线微微绷紧,正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想仔细看看营养舱里的士兵们,我的视线被他们挡住了。   “林问柳……你身体还好吗?”谢意握住了我的手腕,在触碰到我时,我注意到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谢意长官,很抱歉,现在可能要先对他进行身体检查。”长官身后的工作人员开口。   “……”我的身体应该出什么问题吗。我察觉到了某些地方不对,这令我不敢去想象,每个环节……它们在我记忆中浮现。   我刚刚从治疗舱里起来,先是发现停电了,然后来到了地下一层,我想我的表情已经能说明一切,我朝谢意和阿尔敏看过去。   “林问柳……你先去做个身体检查,听医生的话,好吗,”谢意看着我道,“等你安全之后……我会去找你。”   我看到谢意眼中的神情,尽管现在的一切都十分混乱,当他向我请求时,我没办法不答应。   “我知道了,长官,”我对谢意道,“请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我的身体或许没有问题。”   我跟着医护人员离开时,阿尔敏陪在我身边,他纯质的眼底压了一些东西,我远远地朝着谢意的方向看过去。   谢意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员留在了地下室。   “阿尔敏……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不太明白。”我看向阿尔敏,阿尔敏只是握着我的手腕,他唇角抿着,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哥……我们先去检查,待会我再告诉你……好吗。”他对我道。   我有点不明所以,周围医院工作人员的表情令我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我被带到了治疗舱,在那里做了全套的身体检查。   机器在我身边运作起来,我看着我的身体连接了各种仪器。医院的工作人员十分镇静,他们有序地坐着这一切。   舱壁顶上的灯光反射下来,它们映照着阿尔敏的侧脸,阿尔敏坐在我身边,他看着那些机器,我这才发现,他今天忘带了终端。   他紧紧地盯着屏幕,我察觉到他十分紧张……他在紧张我的检查结果。这里隔绝了外面的动静,只能看到窗外的雨幕,雾霾遮掩了整座城市。   直到连接在我身上的机器停止了运作,我从治疗舱里起身,身体的检查结果从打印机里打印出来。   那份检查报告落入阿尔敏手里。   “阿尔敏……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朝他微笑起来。   “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那些地下一层的士兵……他们怎么了?”我问道。   阿尔敏坐在床边,他按住我的手掌,我感受到他的脸颊埋在我掌心,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机器发出的声响动静。   “……哥。”阿尔敏埋在我掌心开口,他对我道,“我可以告诉你……请你不要难过。”   我在这时听见了窗外的雨声,雨势转大,它们落在落地窗上,打湿了远处的天空,乌云遮蔽视线,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   阿尔敏的声音一并融合在雨幕中,带着歉意。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掌,令我感到疼痛,那疼痛非常细微,在我能够忍受的范围。   “哥,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是听到消息之后赶来的……对不起。我偷偷跑到这里,因为我知道哥可能会一个人来输水,我担心你。”阿尔敏低低地讲道。   “原本我在外面守着,外面雨下的很大,后来我听见了医院里的动静,医院停电了。谢意长官带了人来到这里。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些情况。地下一层的士兵们……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阿尔敏陷入了某种挣扎里,我不明白他在挣扎什么,我仍然保持着微笑的神情,这表情令我感到非常费力。以至于维持它已经耗费我全部的力量,我的面具几乎摇摇欲坠。   “……是吗。”我开了口。我努力保持着镇定,手指蜷缩在一起,窗外的雨连接我的身体,它们令我整个人变得湿漉漉的。   “哥……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有人给那些士兵注射了毒药。你的注射剂里也有那些成分,幸好,并不严重……你的身体没有大碍。”   “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去那里查看士兵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哥,你不用担心,对不起。”   阿尔敏的话音落在我耳边,明明每个字我都能听见,连在一起却让我不那么想理解。   我脑海里晃过一道身影,那些穿着白裙子的身影,我明明……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告诉伊布尔,告诉她或许有希望能从地下室出来。   这两者之间或许没有任何关系,我仅仅是感到遗憾。   某些情绪迟缓地来临,它们钻进我的身体缝隙,让我没办法动弹,我想要做出这正常一点的表情,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坐在这里,眼里倒映着阿尔敏的神情。   他跟我说了什么……我耳边响起海浪落下的声音,沙沙地作响,紧接着嗡鸣起来,令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窗外的暴雨浇筑我的身体,一道雷鸣自天际落下,我在这时看向落地窗外,那里空旷一片,建筑物在其中隐藏身影。雾霾之间有几道身影出现。   伊布尔……伊布尔在雨中。她手里拿着针剂,在她身边的女孩们,她们穿着护士服,滂沱的大雨打湿她们的身躯,她们身体被浇透。十道白影汇聚在一起,她们的身姿瘦弱不屈。   她们不远处,忒尔斯神像之下,我看见了持枪的谢意。我常常意识到,当长官出现时,往往意味着审判日的来临。   ……这一切全都混乱不堪。   我的身体落下一根稻草,它轻飘飘地要将我压垮。 第62章 理性的苛责   我见到了很多人, 他们来到医院,又从医院离去。那些士兵……它们在地下一层安息。我看着他们被抬出来,裹着纱布的身体充斥着死寂。   雨水落在我身上,它们打湿我的身体, 对面的教堂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 吟诵声传来, 仿佛在为这些士兵送行。   伊布尔面容非常平静,她的眼眶染上雾霾, 她们被带走, 在车舱之中越来越远,直到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   直到吟诵声消失, 她们也一并离开这里。   我总觉得……我不明白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受害者、施恩者, 帮凶……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冬季的雨令人感到寒冷,它们侵蚀着我的身体,令我无法思考,当我看向教堂的方向, 看向忒尔斯神像时,我的眼睛砸入雨珠, 变得刺疼。   我想我仍然能够保持冷静……我至少要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这是伊布尔所说的使命吗?   伊布尔, 你想要做的事情是这个吗?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如果是有人逼你那么做的话……我情愿相信。   她只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姑娘。   “……林问柳。”我身旁有人撑了一把伞,黑色的雨伞将我笼罩在其中,我看向谢意, 他的军装沉肃伐冷, 眼底泛出的情绪将我包围。   他握住了我的手指, 触及我冰冷的体温。   “……我们回去。”   “长官……她们会被判刑吗。”我问道。   谢意应一声,雨伞遮住了背后的雨幕, 令他的眉眼变得更加深邃,翻出的眼珠沉敛冷静。   “林问柳……你或许需要提供证词。至于是否会判刑,按照常识来说,她们害死了一百多名的士兵……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   我想起伊布尔,她常常充满忧虑,我没有见过她快乐的时候。哪怕她来到地下城以外,她总是紧绷着,她的灵魂总是充满死寂。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长官,我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了解一番再做判断。”我想朝谢意微笑一下,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我的脸色十分苍白,笑起来很难看。   “我尊重你的选择。尽管我并不赞同,林问柳,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原本她们为你准备了毒药,只是注射最后关头她们没那么做。不然你可能无法安然无恙。”谢意对我道。   “监控室里的监控看的十分清楚,尽管中途发生了意外,电路板损坏影响了电路,监控和它们并不在一条线路上。证据非常充足。”   “她们在为那些士兵注射毒药之后,还在那里唱了一首歌,林问柳,很明显……她们是有备而来。”   我想起伊布尔苍白的微笑,她告诉我自己很擅长针剂,可以为我治疗。这个时候我应该生气吗?可我为什么毫无感觉,除了一股巨大的疲倦感席卷我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长官……我觉得她们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很感谢你为我担心……我会了解这背后的一切,再考虑做证词。”   谢意看向我,他注视我片刻,并没有再讲什么,他的沉默是默认的意思。   我和谢意回到家,雨势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事态看起来十分严重,如果按照民意的话,她们大概率会被判处死刑。   任何人一旦支持她们,会成为反联邦政府的帮凶。   有的时候,我的内心常常充斥着一种声音,它让我尽可能地去了解事情的真相。那份真相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它往往难以启齿,压抑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好,我是林问柳,我想请问您,聘请律师的话……啊,是最近发生的一起案子,那些来自地下室的女孩,您知道吗?”   我用终端的数据找到了佩德兰律师所的电话,当我打过去时,提到那些地下室的女孩,对方原本客气的态度话音一转,想必这里的发生已经所有人都知情。   “啊……十分抱歉,还请您另请高就吧!那是一群恶魔的孩子,她们不配让律师为她们辩护。我们的士兵在前线战斗,她们却害死了他们……想必上帝也不会原谅她们!”   “抱歉……您是哪位?如果您支持她们的话,我想我需要把您一起送往法庭。我认为您是邪恶的帮凶。”   “不可原谅……这种反人道的恶魔!她们一定是撒旦派来的,上帝不会允许我为这种人辩护。请您再也不要打电话过来。”   通讯录上有三十多页电话号码,我一个个的打过去,一部分已经不再做律师这个行业,有的换了通讯号码,剩余的都不愿意接手。   我十分能够理解,当我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那边传来了清晰优越的女声。   “你好,我是佩德兰律师所的夏洛特,请问您有什么事情……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你好,我需要法律援助,”我对她道,“是这样的,今天发生的案件,不知道您有没有看新闻……我是伊布尔的朋友,我认为她并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我想请您协助我一起调查背后的原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情绪激动的律师,我的心脏稍微提起来,或许她愿意。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夏洛特女士,我可以请求你吗?”   “……我很抱歉,先生,这个案子我不能负责。您不必再请求了……不会有人愿意负责这个案子,您还是死心吧。”她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看向终端屏幕,她说的是不能负责,不是不愿意负责,或许我请求她,她会答应。我耳边恍惚又出现了声音,海浪声、暴雨落下的动静,枪-声……它们混合在一起,侵扰我的思绪。   “林问柳,过来吃饭。”料理台亮起明亮的灯光,我看向那边,谢意神色如常,他刚刚听完了我全部的电话内容。   我到了料理台前,他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盯着他看,他帮我倒了一杯牛奶。   “……林问柳,不要盯着我发呆。我不能帮助你做任何选择,有人同意了吗?”谢意对我道。   “没有。”我说。   “长官,您觉得我也是撒旦的孩子吗。”我抱着牛奶问道。   原本我的神色十分认真,对面的谢意闻言看向我,他稍稍停顿,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把我抱着的牛奶拿走了。   “林问柳,那是西方的体系,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可能觉得自己讲话有些冷漠,又向我补充了一句,对我道,“在我看来,你像兔子一样很善良。”   我低头吃晚饭,谢意的话令我意识到,他并不在乎我做什么决定。我猜如果我今天坐牢了,他可能会在牢外等我出来为止,然后再给我做晚饭。   “长官,谢谢你。”我郑重地向他道谢。   夜晚,我在终端上查找了夏洛特所在的事务所地址,我认为我有必要见她一面……如果她愿意改变主意的话。   原本我为伊布尔写的申请书,关于向法院提出的建议,它们在我床头厚厚的一沓,我看着它们,触碰到时感到沉重。   很多时候……事情总不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它必定会发生偏离。这个时候,人们需要学会接受并且习惯。生活必定会脱离人的意志。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我前往了佩德兰律师事务所,我来的非常早,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寻找在刊物上符合夏洛特模样的女性。   当她出现时,我一眼认出来了她,她长相十分英气,气场强势,在人群中十分醒目。我目测她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她正在讲电话,我从电话亭里冒出来吓了他一跳。她看向我,原本不高兴的神色在看见我之后稍微缓和。   “我想先生……您就算有事情找我,也不用这种方式,您或许可以从前门预约。”夏洛特对我道。   我感谢我的母亲赐予我一张温和没有伤害力的脸,它常常让人们为我心软,以至于事态能够拥有转机。   “很抱歉吓到了您,夏洛特女士……我们昨天通过电话,我姓林,因为着急见到你,所以我忘记了预约,请你原谅我。”   显然,她在我开口讲话时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她打量着我,手里的终端已经挂断。   “是你啊……上帝保佑,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我并不希望我们事务所门前会出现冻坏的尸体。”   我在路上淋了雨,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袖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跟我来吧。”她对我道。   我跟随她来到事务所,她领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热腾腾的咖啡,它们含有的营养液比较低,大多是咖啡液。   “亲爱的,你特地来找我,诚心十分令我感动,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桩案子我不会接。”   夏洛特在我对面坐下来,她有一双十分澄明的眼睛,看人时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人内心的想法。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的身份……您是出于什么身份这么做,她是你的爱人吗?”夏洛特问我道。   “很抱歉,我并不是,我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我和她是朋友。您能不能告诉我……不接的原因,您似乎并不是不愿意接。”我静静地对她道。   “你想听原因?”夏洛特笑了起来,她脸上出现神秘莫测的表情,“我想您知道吧……她们来自地下城。”   “我想这并不是理由,夏洛特女士,来自哪里……这很重要吗?”   “林博士,这当然不重要,但是往往不重要的事情越重要。抱歉,我刚刚装作不认识你……事实上,您上次出现在法庭,尽管我没有出席,我知道你。”   “如果来自哪里不重要的话,我也不会因为认出你才将你带到这里。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浪汉,我不会理睬您。”   夏洛特:“我可以告诉您原因,但是需要您和我签署一份协议,告诉您之后……您不能再为她们辩护,怎么样?”   这要求听起来十分不合理。   我对她道:“夏洛特女士,我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林博士,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仅仅因为你们是朋友……这听起来十分荒谬。”夏洛特看向我,她对我道,“或者您是把自己幻想成救世主……如果您有这种癖好的话。”   “你可以那么想,我并不需要您的理解。”我对她道。   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的十分灿烂,笑声在事务所里回荡,她笑的眼泪要出来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纸巾时,她坐直了身子。   “林博士,很抱歉对您如此冒犯。我在成为律师之前,首先是一名女人。这个世界仍然有理性的人存在,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愿意告诉您我不愿意接这桩案子的原因。”   夏洛特收了笑容,她脸上神情发生了变化,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我想知道的真相。   “您知道的……她们来自地下城。或许您在医院见到过她,在那里和她们成为朋友。原本地下城的人们很难获得阳光,更不要提走出来,但是她们的性别允许联邦政府给她们开特例。”   “战后人口失衡严重,她们从具有生育能力的那一刻起,就和联邦政府签订了协议。她们每个月都要去很多趟医院,去那里检查身体,医院负责让她们的身体维持最低的健康标准……为她们提供阳光、新鲜的空气,离开那里的时间。”   “而她们则负责出卖自己的生育能力,提供卵-子来完成联邦的人口复兴计划。这份协议大约从她们十四岁开始,签订时间为四十年。她们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十四岁之后有机会能够出来。”   “如果您有机会去过地下城,你会知道她们的生活有多糟糕。我曾经因为接手的案子去过那里一趟……居住地的恶劣这些暂且不提,由于她们和联邦签订的条约,她们的行为几乎二十四个小时受到监控。那些房子里有监视器,在她们身上需要随身携带录音器。”   “录音器可能在她们的牙齿里、可能在她们的任何器官,其中最多的是在她们的耳骨那里。一旦她们想要尝试摘下来,整只耳朵都会被扯掉。”   “当然了……我们的联邦政府十分为她们考虑,对她们进行额外照顾。当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回来时,医院里没有人愿意接手,联邦以自愿为由让她们去做……除了生育能力以外,榨取她们剩余的全部价值。”   “直到她们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吸取为止。”   “我不想为她们辩护。这是她们全部牺牲换来的反抗……一旦我为她们辩护,为她们添上其他罪名,这可能会令联邦乐得其成。毕竟联邦从未逼迫过她们……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   “她们用鲜血铸造的历史,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毁掉。”   夏洛特看向我,她稍微停顿,对我道:“林博士,据说您是她们唯一放过的在场人员。您大概率会出席法庭……以证人的身份,希望您能知道,这是一场命运注定会酿成的惨剧。”   “无论您为哪一方辩护,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条路上……只有通往错误的道路,不存在任何正确的选择。”   “我们的法庭……只剩下罪恶。” 第63章 光明与阴暗交织   柏拉图认为, 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毫无意义。   我无法去评判她们做的对不对,这背后的故事过于残忍,令我许久没有缓过来, 或许我根本没有任何评判她们的资格。   那些士兵呢?他们难道不无辜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这份代价?其中的冤屈应该向谁陈诉。要责问她们吗?谁又替她们不鸣?   我从事务所离开, 那杯咖啡没有动, 当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上,这里的人们在为各种事情忙碌。天边的乌云未曾散去, 它们仍然在那里。   当我路过圣心医院时, 我意识到这里已经被围绕起来,军区的工作人员暂时守在这里。墙壁边放置了许多白色菊花, 用来悼念死去的士兵。   我来到医院对面的忒尔斯花园, 女神的双眼在被雨水浇灌之后更加深重,她全身的颜色变得发污,那些洋桔梗只剩下一地的残枝。   这里空旷无人,角落里有流浪汉, 他们什么都不必操心。我十分地羡慕他们,或许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有一位哲学家叫做第欧根尼, 他宣传的犬儒思想令那个世纪以后流浪汉数量增多, 人们常常讽刺不以理解。我想……这是那些人们并不明白,高尚的美德不需要任何装点。   仅仅因为身份而去看待他人,这样做和审判又有什么区别,这里不是法庭……人人却都是法官。   我现在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渺小人类中的一名,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我不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吗?他人的命运无法改变, 更不应该插手。   我只是偶尔想向上帝提问……是否是我的插手才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不……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傲慢了,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我只是旁观者, 我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命运来临时,我只能用无能的沮丧来迎接。这些苦难……全人类的苦难,在这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要向他们下跪吗。   无论是跪着迎接它们,还是低下头颅做出崇敬的模样,或者站起来像西西弗斯那样推举着石头去反抗……都无法改变,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能做的……我只需要沉默地接受,这样就足够了。   是谁在墙壁上写下人类宣言?劝导人们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是谁在指引人们寻找真理?告诫人们真理在仁爱之中永垂不朽。   是谁在黑夜之中低语?抚慰我们终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我无形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站在真理的尽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在我看向他时,我清楚的能够知道那是谁。   ——那是全人类的良知。   那些洋桔梗,在它们枯萎的时候,忒尔斯会为了它们而哭泣吗?我想她宁愿为了一株洋桔梗哭泣,也不会为人类的正义而哭泣。这里没有正义,只有身份和立场,无时无刻不在诞生罪恶与腐朽。   人类值得唾弃吗?他们却拥有全世界最高贵不屈的灵魂,尽管他们常常劣迹斑斑。   上帝……我有时想要询问您,我在通往良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在这里迷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偶尔……我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我想,我应该悲伤或者流泪,这样的话对得起那名士兵向我表达的感谢,对得起伊布尔对我仅存的善意。可我的流泪只能在心底流淌。   最大的不幸……当良知应对考验时,仅仅发生第二次,我居然开始习惯了。   我眼里的河流已经干涸。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拥有感情吗?我想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思想……很早以前就已经论证过了。当人类触碰它们时,它们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我触碰到它们时,它们有感觉,我却毫无感觉。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我不懂它们的交流,我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理解……如同人与人之间的误解。   这种难以理解产生的沟壑……它永远难以跨越。   我坐在这里,听风声在流淌,乌云在我头顶飘过,让我在此化作雕像,我情愿永远以局外人的姿态注视人间,直到我躯体凋零摧毁。   从白昼到夜晚,总有人路过这里,路过圣心医院,路过对面的教堂。有人仍在朝拜,送来的鲜花在忒尔斯脚下,人在面对苦难时,温和的接受就是一种朝圣。   朝圣之路十分漫长,它贯穿了我们整个一生。   我耳边出现了细弱浪潮的声音,它们贯穿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并非没有记忆。它对能够侵蚀我心智的记忆十分了然,当我变得脆弱时,它开始腐蚀我的心灵。   ……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的掌心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从里面钻出来血水,它们往下流淌,黏连住我的身体。   当我起身时,我每走一步,那些流淌的鲜血缠绕着我的裤脚,在地面上留下挣扎的痕迹。我垂下手腕,任它们侵蚀我的身体。   人群之中的漠然面孔,我看见了某道身影,他站在那里,待在圣心医院外面……落地窗的位置。当我看到他时,那些血迹全部消失了。   阿尔敏在医院门外守着,他似乎很烦恼,我看见他纯质的眼底充满情绪,那些纷繁的情绪……失落、担忧,愧疚之类的。   我常常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我。只要还有人爱我,我不能舍弃自己。我不能丢下自己的灵魂。   “……阿尔敏。”我开了口,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他朝我看过来,眼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消散殆尽。   “哥。”他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住,我这脆弱不堪的身体贴上另一具躯体,他带来我无法产生的温度。   “我去你家楼下没有等到你……所以来这里了。哥……不冷吗。”他低头去碰我的手腕,言语之中透出爱的不满。   我努力地朝他露出微笑,这个举动并不怎么困难,当我习惯的时候,总能做好。   “阿尔敏,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只是来这里走走。看看花园里的风景,那里很漂亮。”我对他道,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担心哥,哥一定会愧疚自责……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来找你。”阿尔敏对我道,他捧起我的手掌,脸颊碰到我的指尖。   “哥,请你不要再那样……不要再在神的面前问责。我们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我请求你……可以陪我一会吗?”他低声道。   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石,深褐色的颜色,我喜欢他的眼睛,很单纯的原因……因为它并不是非黑即白,毫无倾向。   “是你陪伴我,我明白,谢谢你。”我对他道,“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情。”阿尔敏对我说。   他这样的许诺我不敢应承,为了谁也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希望这些道理他能早些明白。我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这座城市的任意角落。   “阿尔敏,我非常高兴你能来找我,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请给我一部分时间让我单独待着。等我调整好状态,我会来找你的。”我将他送到楼下,朝他微笑道。   “……哥,我希望你安然无恙。”阿尔敏对我道。   “我一直都会安然无恙。”我说。   这座城市无处是我的安身之所,处处都是我的安身之所。当夜晚来临时,它弥漫起雾霾,雾霾将人的身影吞噬。   人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我路过其中的建筑物,有教堂在夜晚仍然吟诵。他们在祈祷吗……还是在忏悔。   很早以前,人类就已宣告上帝已死,仍然有人在不断地相信上帝仍在人间。它在不幸的时代出现,去抚慰人的心灵。   吟诵声形成的曲调,令心头的那些沉重全部扫去,我在迷雾深处停下来,我在教堂外停留,坐在墙边听着里面的曲调传来。   它更像是摇篮曲,我在摇篮曲中安然入睡。我进入睡梦之中,梦里混乱无序的真实离我远去,我来到一个梦幻的乌托邦。这里像是我书里看到过的童话世界。   一个没有残酷、谎言、恶行,充满诗歌与梦想的世界。人们在这里居住……它看起来很像是被核辐射侵蚀的森林。   远处传来的悠扬曲调,令人们联想到故乡,回到了那里,回到诗歌里,回到梦想之地。   来自古老人们传承下来的吟诵声,它落在我耳边,那是生命力的体现,生生不息连接着世世代代的人们。   我睁开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我身上,乌云散去,夜晚的黎明悄然将至,我靠在教堂外面的墙壁,做了一夜奔赴的旅人。   这或许就是我的使命。   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它们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我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在温和宁静的早上,我前往了联邦法案提议局,将我的提案递交上去。那是一封对地下城的孩子、女孩,弱势群体的处理提议信。   我站在阳光之下,在我脚底生成了阴暗与光明的交织地,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斑驳的灰暗。   同一天的早上。   我并没有出席法庭,我放弃了做任何证明。在法官判决之前,伊布尔用针剂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三天后,隔壁传来枪响,我的邻居弗朗在家中自杀。 第64章 自我意志与表象   “三二一, 诺尔拉,展开你的翅膀让他们看看!”半空中,一个小型机器人缓缓地张开翅膀。它由原本的大王花改造成一个昆虫,花瓣成了它的翅膀。   张恒有点紧张, 紧紧地盯着机器人, 直到诺尔拉慢吞吞的成功展翅, 他才稍微松一口气。   “林问柳,怎么样?还不错吧。”张恒小小得意道。   我在阿尔敏身旁, 闻言应一声, 朝张恒微笑起来,“确实不错, 张恒……你有没有觉得它的造型变得更奇怪了点。从花变成了虫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阿尔敏闻言从终端里探出头, 对我道,“哥,张恒哥是和我一起看了动画片之后,改的模型。”   他看向我, 深褐色眼底充满了温柔的包容情绪。我和他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在医院的事情对张恒保密。   "阿尔敏, 我只是从里面得到了灵感, 那叫什么来着……奇美拉。没错,它们都很可爱,我把它们做成机器人算是一种致敬。"张恒轻咳道。   “林问柳,研发基金已经下来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旅行一趟?尽管佩德兰州很小……我们可以去周边地区逛一逛。”   “嗯, 你和阿尔敏去吧,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朝张恒微笑道。   这是我骗他的,事实上我什么事情也没有, 我成天无所事事。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让我也参与参与。”张恒凑过来问道。   我笑着把他推开,“不能告诉你,好不容易得空能够休息,你去做些自己的事情吧。”   “这倒也是,”张恒说,“我的机器人还存在一些问题,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先把它做好……再提高一下它的灵活度。”   “本次产品发布会到此结束,固定观赏官林问柳和阿尔敏,下次我们还会再见的。”张恒用拳头攥成了话筒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眼角扫到身旁的阿尔敏,注意到阿尔敏的脸有点红,我问道,“阿尔敏,是生病了吗?”   阿尔敏低头看着终端,闻言回复我,“有一点低烧,可能因为那天在外面待的时间有点久。”   “哥,我没事,放心,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阿尔敏说。   “没错,你放心吧……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好孩子。”张恒若有其事道。   阿尔敏立刻反驳,“张恒哥,我不是孩子。我马上十八岁了。”   “那也还差半年的时间……按照元历马上要新一年,你小柳哥二十四,我要二十五了。”张恒给阿尔敏算道。   “哥……哪有你这么算的,你们都还没有过生日,所以不算。”阿尔敏强调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时间流逝时毫无所觉,他们两个人认真谈论的模样,我想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阿尔敏,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我对他道。   “……记得来看我们。”张恒说。   阿尔敏定定地看着我,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已明白他的意思。我对他做出承诺,“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微笑着和他们道别。事实上我并没有回家,我没有去谢意那里,佩德兰的市区某一刻令我感到厌倦,我花了大量的时间逃避这里。   远离市区的尘嚣,自然的空气更加新鲜,充满雾霾的郊区,前方是一片看不见的朦胧,它们充斥在我胸膛,令我的心情短暂明朗。   我来到佩德兰郊区,让出城的绅士捎带我一程。我给了他一千布朗。   从分明的建筑物到人烟稀少的郊区,我在这里四处游荡。住在这里的居民他们很多是在为住宅区的人们服务。像挤牛奶、打扫庭院、陪伴孩子,这一类的工作,很多人并不愿意交给机器人。   人无法在孤独之中前行太久,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往往会进行反刍。人们会开始怀念过去。   这里种植了大片的白蜡树,它们大约高十米到十五米左右,地面铺散了一层马蹄石,树影在迷雾之中幢幢。我能够见到很多动物的身影。   穿行的松鼠、牛、小鹿,矮脚马,狐狸。它们在迷雾之中转瞬而逝,安静的河水缓缓流淌,这里很像是我梦中的地方。   我在这里一坐能坐一下午,或许我应该找点事情做。比如去听一场讲座、看几篇科研论文、戏剧演出,公益宣讲之类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我对那些都提不起兴致,我在冬日寒夜教堂外做的那个梦,令我产生向往,我开始寻找和它相似的地方。在佩德兰的郊外,我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整天。   由于胃是情绪器官,大多数的时候,我感受不到饥饿,并不意味着我不进食,我在临走前会保证自己身体机能准备充分,足够我每天的活动量。   我在野外听荒野的风声,它们掠过平静的河面,我幻想着自己能够遇到某个长者,他能够为我指点迷津,像船夫指点悉达多那样,让河流包容我身上的一切污秽。   “大自然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学习它们一样沉默无声,一切来临时,我们只需要保持缄默。”   来自心底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坐在河边,当我盯着河流看时,它匆匆而过,我意识到我每分每秒注视的河流都不是同一条河流。人不可能看见同一条河流,它如同忒修斯之船一样不停变化,生生不息。   水面上倒映出我的面容,我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我也并非昨日之我,明日之我非今日之我。   我在河对岸发现了一棵南洋杉。它的叶子在冬天依旧保持着锃亮的绿,那样的夺目,在迷雾之中如同一颗宝石。它深深地吸引了我。   注视着它,它在我的视野里变得绚烂夺目,我没有办法再关注其他的植物……它在河对岸,我想去寻找它。   如果这个时候这里出现一道桥,能让我直接到它面前就好了。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人眼前看到的东西,和真理一样,往往近在眼前,却又需要迂回漫长的路才能抵达。   在这时,我听见了来自教堂传来的吟诵声,有谁在那里练习……由于我并不知道那里有谁,我的想象把他勾勒成天使、虔诚的信徒,上帝使者之类的。   它吸引了我,我看向远处的南洋杉……等我明天来到这里,如果我还能看见它,我会去寻找它。直到亲手触碰到它的叶子,聆听它的心事为止。   我来到教堂隔壁,我并没有踏入里面,尽管它向我敞开门。没有哪种梦幻比想象更加美好,我在这里,隔着墙壁听里面的吟诵声,这令我感到十分幸福,我不愿意去戳破这场幻梦。   ……这或许是一场堕落。堕落总是十分容易,当你开始远离真实的世界,进入幻想,进入想象,那便是堕落的开始。   为何要这样说,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开始,资本主义擅长为人类制造这种幻想,他们令人们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来抵抗真实的惨痛。   啊!我也要开始这样堕落下去了,我心甘情愿这样做,让我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忘记那些痛苦。只要能够让我离开那些声音,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帝,请允许我活在佩德兰的迷雾里。   有时候我又开始幻想,我在教堂外听着吟诵声,我想抛弃健康的身体,如果我是个残疾人就好了。让我失去双腿、失去双眼,失去听力,这样的话我或许不会那么痛苦。   我总是在感受,那些细微的苦难,它们进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百骸,令我苦不堪言,伴随着我的呼吸全身阵痛。   可若是我那么做,我将听不到美妙的乐曲,我没办法自己来到这里,依靠别人注定会变得不幸。往往是最大不幸的开始。   我坚信,我是十分渺小的存在,这世上总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能更加勇敢的对抗那些苦难,对抗自己的怜悯之心。我是一个懦夫,我应该被沉入河流深处。   我不想再见到太阳,它的明媚让我自惭形秽,我见到自己的头身,当我放弃光明时,我的身体长出了动物的残肢。它们从我身体深处冒出来……这是一种啮齿类动物。它们生活在地下深处,会互相撕咬,这是中世纪黑死病的源头。   耳畔的声响,当吟诵声停止时,人们离开教堂,离开这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面对残酷的真实。我们的宗教,我们的神学,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故乡,全部都是避难所。   风声沙沙地掠过我耳边。我是谁?我是否承担着某种使命?那些重要吗……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寻找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到底在哪里。哪怕我抵达,那又怎么样呢。   我要学流浪汉那样摒弃身上的一切杂念?去做犬儒主义的信徒?回到佩德兰去……去那里的酒馆。那里每天都有人沉醉在伏特加里。醉醺醺的带走一切烦恼,回到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同胞。   有的时候,我会陷入沉思,我所拥有的感性天赋,这给我带来了什么……它什么都无法带来。那又怎样?我要学着像人们那样给自己定义价值吗?凡是无法带来利己的品质全部舍弃,投身进入崭新的器皿,在那里收敛自己的灵魂。   当我靠近白蜡树,它的树枝在冬天陷入沉眠,我听着它轻轻地呼吸,我的心灵在这时被进化,我想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回到我原本的地方。   天黑了,迷雾遮掩了树木的形状,再往前一步才能看到河流,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来自于古老的经历。   我乘坐车舱回到了佩德兰,佩德兰的深夜不像郊外那样黑暗,它更加明亮,这里充斥着人类。在我抵达之后,我发现我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我感到难以呼吸。   看一场戏剧,去见证人类最伟大的艺术之一,我来到戏剧院之外,现在……仅仅是现在,我对伟大的艺术没有任何兴趣。无论是俄狄浦斯王的悲痛,还是奥杰塔的悲惨命运,罗密欧为爱对抗一切的决心……我暂时不太想了解。   我来到了教堂。   玫瑰经更加适合我,我在这里能够见到怀有信仰的人们,他们做礼拜时的庄重,壁炉前的火光,十字花窗瑰丽的景象。   当我安静下来,我倾听经文的注脚,我在平静之中寻找自己,抚慰我荒芜的思想,它能够引领我度过漫漫长夜。   在夜晚,我把我的思绪交给上帝,由它引领我走向真善美,我什么都不用做,思考太多招致痛苦,如果把自己的思考能力交给他人来引领,这总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我忘记一切,我留在这里,我听着钟声回荡。   尽管整夜都没有休息,我却十分精神,□□的疲惫不足为惧,我的精神收受到了洗涤。我还能继续前进,在迷失的方向……不断地前行,直到我回到原地为止。   清晨,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我丢掉了一切,我感到浑身都轻松了。   我脑海里晃过的画面,我见过的那些白蜡树,它们在我脑海中勾勒成经典的画作,我把它们画下来更好……可惜我没有创作绘画作品的天赋。我应该拜读一下艺术大师的作品,比如玛格丽特、达利,基弗,前者的超现实主义很符合当下的社会现况,后者符合当前人类社会的心理状况。   我不该回到那里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来到了同样的地方,冥冥之中命运在指引我,我想是这样的。   人们难以对抗心中的欲-望时,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像我刚刚想象的那样,我把它称作为上帝的指引,这并非我的个人意志。我短暂地抛弃了自己的思绪,将它交到名为堕落的容器之中。   我来到了前一天等待的地方,我等待着一名绅士,我渴望去到那里,去到那一片充满白蜡树的迷雾森林。我想要见到对岸的南洋杉,如果它还在那里,我会前往寻找它。   “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您今天也要去城外吗?”他问我道。   我微笑着朝他点头,他总是看向我,在车舱内和我闲聊。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去那里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我道。   我诚实地回答他:“我什么也不做。那里的风景很好,我总是在那里看风景。”   “……您看样子像是住在佩德兰,像您这样的客人我见过许多。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您要跟我去吗?” 第65章 雾都农场   这位先生所说的好地方, 在乡下的一片农场。这里的农场已经全部自动化,他们只负责看守机器记录终端上的数据。   农场里办公的地方,用银灰色的防辐射板铺设了两间屋子,这一片是私地, 主人很少过来, 办公室由一排书架、两张桌子, 几台终端设备组成。   其中一张桌子,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改造成了自动化棋牌桌。当你坐下来, 有十几种桌牌游戏可以玩。所谓的好地方, 就是这样的小型赌场。   他或许看错人了,我并不是来自城里的大少爷, 我是一位愚民……而且这类游戏在我很早的时候已经算过了, 如果让我加入,相当于我在作弊。   牌数是固定的,人数是固定的,按照概率和自己手里的牌去猜测, 几乎不会输。   游戏十分无聊,但是人类聚在一起总是有趣的。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老爷”和“夫人”, 讲着联邦新推出的制度, 讲对于核磁爆不实的猜测,讲全人类的未来。   他们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样的时候,茶叶是重要管制, 他们负责这片茶场, 除非茶场主人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 不然总有拿到茶叶的机会。   “林老爷,您要一起来吗?听说你们城里许多人都见过核磁爆……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没有亲眼见过, 真想瞧瞧啊。”带我来的那名绅士得知我的姓氏之后就叫我林老爷,他扯住我的袖子,恍惚间我的衬衫好像变成了某种宽长的袖袍。   资源的匮乏令文明倒退,这里还有文明吗!?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也没有见过,据说瞧见的人都死了,如果不是军官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见比较好。”我回答道。   “那些军官……他们可真厉害。听说他们能够控制核磁爆,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太厉害了。”他说。   谁知道呢,我露出礼貌的微笑,他清了清嗓子,又对我道:“像我们这种对联邦没有任何贡献的人……我们只能待在这里。这里没什么人,反正机器人能做一切的事情,我们只要看守好它们就好了,这令我们同样的失去了财富……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这里。”   “别看我经常进入佩德兰,我十分羡慕您们,我只是去见主子,你们却能够一直在那里生活。如果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既没有房子,也没办法获得任何收入。领救济金会让我们变成流浪汉。”   “这样的安稳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哪天我也能到达那里该多好。”绅士对我道。   对此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或许许多在雾都的人们羡慕他们,还有那些地下城里的人们……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正在这里。   “……都怪这样的时代,一切都颠倒了,一切都变成了不该这样的样子。等我进入佩德兰……我要尝一尝那里的伏特加。”   “首都的伏特加一定比这里的更加浓烈、更醇厚,让人感到香气飘飘。”   “林老爷,您要玩会牌吗?”   好吧,我喝了他们的一杯茶。这令我放下原本的抗拒,我接下了其中一个人的位置,坐在了人群中央。   他们在我耳边讲话,那欢快的笑声令我忘记了我原本的烦恼,我情愿和他们待在这里,我输了不少钱,用我输的钱买来了他们的高兴。   夜幕来临时,他们都舍不得我,他们赠送了我用天然玫瑰花瓣做的鲜花饼、可口的胡萝卜蛋糕,红茶面包以及鲜鸡蛋。   据说这些都是用舍弃的残次品食物做成的,他们在这里检查食物,这令他们有机会得到更多天然蛋糕。   我向他们道谢,他们祖孙三代住在两间屋子后面,那里有一个院子。这是没收他们的地之后给予他们的工作,让他们能够一直拥有红茶蛋糕和茶叶。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佩德兰的伏特加并不浓烈,它兑了清淡的营养液,入喉时伪造出浓烈的口感,那感觉转瞬而逝,快的令人以为是喝了一口甜酒。   如果想喝到浓烈的伏特加……那是上层人的特品,需要到列恩那个程度。   列恩·达尔克。我想起了他的诅咒。当你抛弃你的命运时,它迟早会再次降临,以更加深重的方式。   我想起他讲过的话,他的脸已经在我记忆中模糊。我只记得他拥有花窗一样的双眼,常常微笑,站在非常高的位置看人。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这令我意识到我该回去了,至少换一身衣服,我的衣服上沾满了烟草、烈酒,鸡蛋糕,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令我显得邋遢。   我不想做邋遢的林老爷。   我花了一个小时回到家。站在门外时,我脑袋清醒了一瞬,不知道谢意在不在家,我不希望他在家。   怎么看,我这幅模样都像是从哪里鬼混之后回来。   “叮咚”一声,舱门识别我的脸之后自动打开,我走进玄关,关门之后,我眼角扫到了什么,沙发上有人。   谢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落在我身上像是很细密的刺扎在上面。他的眼睑薄而长,眼珠漆黑,看人时常常令人觉得锐利,像是两道刀子刮在皮肤上。   我的皮肤在空气中感到疼痛,我看向他,手指下意识地不规律蹭动,我察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他可能知道了什么……我没有在实验室,也没有在张恒那里,我在外面流浪。   “……长官,你好。”我想要朝他微笑,刚刚练习过的,这一会做出来却很困难,我的嘴角没办法向上扬起。   额。没关系的。就像哈德桑喜欢醉酒、查尔林常常收集蓝色的袜子用来卖钱、赫尔默森喜欢教修女做物理题,海娜迷恋处男……我只是偶尔赌博,有什么关系。   如果把全人类的陋习汇聚在一起,大概这世上会成为名为欲-望下行的修罗场。   “林问柳,我不想问你去了哪里,”谢意收回了目光,他看向手背上的终端,嗓音冷淡了几分,“希望某一天,不要让我在执勤的时候碰见你。”   执勤是他的工作,他偶尔会负责监测佩德兰附近的核辐射。碰到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他,何况这并不违背法律。   “长官,感谢您关心我……我这几天在忙于看风景。”我对他道。我把我带回来的点心和茶叶藏起来,原本我是打算送给他的。   现在看来我不能那么做,如果我送给他,他大概率会生气。   “还有……阿尔敏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他在楼下等了你很久。”谢意的嗓音在我身后传来。   我的步伐稍微停顿,在我出门时我没有带我的终端,某种程度上,我并不想任何人联系我。   很少见的时候,担心会令我感到负担。我同时又十分愧疚……阿尔敏很在意我。下次我该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礼物。   冬天没有玫瑰,花草很少见……少见常青树。我想起那株南洋杉,那是冬日里的常青树,我可以采摘一部分枝叶送给阿尔敏。   我和谢意没有讲几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我知道他因为我不回家在生气,我并不想安慰他。安慰他我可能要做出一些承诺,答应他不再出去之类的……我想待在外面。   想到这里,我卑劣的心思冒出来,甚至有些期待,他把我赶出去。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逃避他。   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不由得怔然……人原来可以差劲到这个地步。   或许……我不应该出去,我待在家里更好。   临睡前我暗暗发誓,下定决心留在谢意身边。我梦里梦到了那株南洋杉,它依旧吸引着我,在我醒来时,我把前一天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幸运的是……佩德兰很少下雨,更少闪电雷鸣,我不用担心违背誓言在路上出事故。   我抱了谢意放在书架上的花盆,不过几日之间,我已经十分熟悉出城的路。我带了一部分的现金,还有一柄精致的金属刀,它用来斩断南洋杉的树枝。   “林先生,今天……你还要去玩吗?我的妻子为你准备了胡萝卜蛋糕,还有我的孩子们,他们都期待再见到你。”绅士向我搭话道。   我闻言回复道:“我需要先去采摘南洋杉……你方便的话,或许能带我到那里。”   “您说的是教堂附近的南洋杉吗?我知道它在哪里,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反正我除了这样该死的工作……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我的主子让我每天去佩德兰,从不让我在那里停留,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如果你哪天能带我去那里,哪怕只是在酒馆里坐一会,那再好不过了。”   “……当然可以。”我对他撒了谎,原本我不打算答应,我下意识地这么做,我明白,答应他他会开心。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您以后可以随时过来。”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抵达佩德兰的郊外,我采摘了南洋杉的枝叶,当我触碰到它时,它针叶刺痛我的手指,我用小刀将它的一部分割下来,放在花盆里面。我想把常青树作为送给阿尔敏的礼物。   我和这位管理农场的先生一起,我又来到了这间屋子。由于谢意前一天的话,我承认我很在意他,所以我今天没有参与,我只是抱着我的南洋杉枝坐在旁边。   “林先生,您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佩德兰?”我身旁的农场绅士问道。   “……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我回答他道。   这句话或许上帝听见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许愿的意思,它替我实现了愿望。   “砰砰砰”几声敲门声,绅士的孩子去开了门,我和他们祖孙三代一起待在这间屋子里。   “例行执勤。”低沉的嗓音传来。   我下意识地摸自己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半天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扭头看过去。   门外的谢意面容冷漠,视线落在我身上。   “……” 第66章 温暖的回礼   “我们查探这里的核辐射程度, 顺带着检查农场的防辐射设备,没有其他的事情。”谢意开口道。   他站在那里,侧脸清晰分明,微微垂眼讲话, 仿佛真的在认真的检查这里的设备。尽管他只讲了这些, 他身旁的农场绅士已经被吓坏了。   “十分抱歉!今天原本是休息的日子, 我们就想着在这里待一会……您尽管检查,请进。”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谢意微侧脸看向我, 我抱着南洋杉稍稍愣住,下意识扭开了脸。   半个小时之后, 我跟随他离开这里。   我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 这意味着我以后不能来这里。我看向他的侧脸,他对于这一家人做的纸牌游戏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需要绅士先生去一趟佩德兰领取新的核辐射电板。   第一次见到谢意的同事。他们似乎都不喜欢讲话,沉默不语的侧脸, 谢意与他们简单交流,他们带着绅士先生离开了。   只剩下我和谢意在这里, 我们两人都没有讲话, 他看向我怀里抱着的南洋杉,侧目看我一眼,眼帘压下阴影。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在和他们打牌。”谢意对我道。   他并不会处置我。我的内心依旧感到怪异,我想那是心虚, 还有自己没应承自己的承诺, 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长官, 只有昨天……我以后不会过来了。”我对他道。   谢意闻言看向我,他没有带我回去, 而是带我来到了农场附近的荒田。这里很像他上次带我来的地方,充满了肆意生长的树木,树林和迷雾勾勒成迷幻的景象。   “林问柳,并不是所有陌生人都像你遇到的那样……你很幸运。如果你想来到这里,可以告诉我,我知道很多景色好的地方,都能带你过去。”谢意缓缓地对我道。   我注意到他注视着我的眉眼,他深邃认真的模样,在看向我时,我的心总是向他倾向妥协。   这令我有些沮丧,我想告诉他,我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那么的美好,我在遗弃自己的过程中,并不希望他找到我。   “长官,我知道了。感谢你担心我……我以后会注意的。”我对他道。   “……林问柳。”他叫住我,下一秒,他来到我面前,面对他的视线,我站在原地没动。   谢意握住我的手腕,我们身旁只有一片枯木,这样的镜头,看起来像是他要带我私奔一样。   “……长官,我在。”我慢吞吞地对他道。   “不要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把它们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那不是好的做法,希望你能够明白,不要再为此难过。理智的人去适应环境,不理智的人尝试改变环境。前者才是正确的做法,但是历史往往因为后者才能改变。”谢意对我道。   他讲话的语调并没有那么冷漠,在看向我时,声音低缓了许多。他在安慰我吗……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出现了稍不自在的情况,这样的行为并不适合他。   谢意微微皱眉,漆黑的眼底倒映着我苍白的脸色,我有些困惑,他眉头舒展开,表情之中透出些许无奈。   “即便沮丧发作……也不能逃避,林问柳,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现在只是想休息……我可以陪伴你。请你不要再没有任何言语的走掉,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谢意对我道。   他这幅模样,由于他模样生的好,符合我差劲的喜好,我看他微微低头的样子,觉得他呼吸的那片空气如果不美好我会不舒服。   我的身体几乎先于我的意志想要答应他,什么都要答应他,无论他对我提出什么要求。   我的理智回笼,令我不能这么做。   “长官,我知道了。我最近都会在郊外,我认为郊外的空气更好。”我艰难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每当看见他,我心底深处的喜恶浮现出来,我忍不住临摹他的眉眼,想要离他再近一点,和他发生一切能够发生的关系。   尤其我现在的自控能力濒危。   我在佩德兰,当我行走在那里,我的耳边会出现浪潮的声音,那声音裹挟着我经历的一切,它们侵蚀着我的意志,令我十分痛苦。   ……我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   空气陷入沉默之中,他锐利的目光令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看向他时,情绪总会被他带的偏离。我不喜欢自己的意志被他人左右。   尽管我十分喜爱他。   “谢谢您安慰我……每次都是如此,给您添麻烦了。”我对他道。   “……并不麻烦,林问柳,有的时候,我很喜欢你出现这种状况。”谢意的嗓音传来。   我眼角扫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剩余的话他没有讲了,我没有追问,跟在他身后。   在这迷雾森林深处,有一座闭目的祈祷天使雕像。她的翅膀半展开,由于这里没什么人过来,她身上爬满了藤蔓,犹如被尘封在这里。呼啸的风吹过来时,连带着天边的迷雾,在雕像前侵蚀而过。   “这里原本是一片庄园,后来它的主人把它卖掉,于是废弃了。以前这里住着日耳曼人,他们其中的民族喜好幽暗阴森死气沉沉的建筑物。”谢意对我解释道。   我不由得看过去,天使身上长满了霉斑,从玉石表面渗出来,令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你如果想在这里多待,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会。”他对我道。   这里只有幽寂,我坐在雕像旁边,树林深处不知道通向哪里,我大概知道,那里通向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有核辐射的地区,那里生长了一片黑暗森林。   “长官,您没有别的任务吗?”我侧头看向他道。   “没有。”谢意回答我。   好吧。有他在我身边,我没办法静下心来,虽然并不会胡思乱想了。我看看怀里的南洋杉,又侧眸看向他,正好和他对视。   谢意看见了花盆里放着的小刀,他朝我伸出手,我看了看,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把小刀递给他。他从天使雕像旁拿了一枝枯枝,我看着他用小刀在枯枝上划出痕迹。   “长官,您还会木雕吗?”我问道。   “嗯,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有这个活动,会一点点。”谢意回答我道,我看着木头在他手里变得十分灵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看,风声在我耳边驶过,他侧目神情认真,修长的手指拿着刀子,木头在他手里一点点地生出形状。   他雕了一只兔子,我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在专注做着某件事,我被他吸引,直到他放下刀子。   那只兔子送给了我。   “以前……很久以前,还在科研中心的时候,你送给我一条人鱼。林问柳……现在回礼。”他对我道。   谢意雕刻的兔子活灵活现,表情看起来是在微笑,手里拿着的是一朵玫瑰花,神态温良可爱。   我想起来很久远的记忆,那时他帮了我,我送给他我自己缝的格尔斯……没想到他还记得。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   “谢谢你……长官。”兔子雕好像仍然有余温,我捏在掌心,眼角扫到他在我身旁,这感觉十分奇妙。   原本孤寂的世界,另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没有那么的寂寥,我们在一起度过这些时光,时间不再漫长难熬。   “我会好好珍惜的。”我又向他强调道。   “……”谢意在我身旁开了口,“只是随手做的,你不用把它当成宝贝。”   他让我不要当成宝贝,原本我是打算藏起来的,因为他这么讲,我有点不好意思,把那枚兔子放进我口袋里。   “长官,这是我给阿尔敏准备的礼物,这株南洋杉,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想把常青树的枝叶送给阿尔敏。您觉得怎么样。”我问道。   “当然可以,林问柳,很荣幸你询问我,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和他等待的时间一样长,我也想得到一半的礼物。”   我看向我的花盆底部,他讲的是认真的吗,我对上他的眉眼,他眉眼愈发深刻,深邃分明,比迷雾更加晦暗不清。   “那分给长官一半。”我对他道。原本我只砍了四枝,现在只剩下两个,当我把那两根树枝递给谢意时,他用手帕抱起来放在口袋里。   我看着他的动作,令我不太能理解。南洋杉……据我了解,并不算珍贵的东西。   “长官,这只是我随手捡来的,请您不要把它当成珍贵之物。”我对谢意道,和他讲了一样的话。   谢意随意地应一声,我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眼底落下光芒,星星点点的点缀在那里。   夜幕十分,我和他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摇下了车窗,我正看向窗外,他轻声咳嗽了一下。   “林问柳……童话故事,要不要听?”他问我道。   谢意的喜好并不在童话故事,他看过的都是我看过的,我的情绪被他注意到了吗……他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不由得朝他看过去,他对我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看了一些书……那里面的故事,有些和军营里我听过的很像,故事版本不太一样。”   “你要不要听不同的版本。”他问我道。   我看向他,他的问话令我难以回答,我麻木的心脏迟缓地跳动,谢意的长相偏冷漠锋利,他对我讲出这些话,却让我有错觉,变成令我感到温暖的长官。   有的时候,我很想问他。那些故事……只会讲给我听吗。 第67章 祈祷   清晨, 我迎着微风来到张恒这里,是长官送我过来的。谢意远远地看着我,我朝他微笑了一下,抱着花瓶敲开门。   “来了……林问柳, 是你吗?”张恒给我打开门, 看到是我之后松了一口气。   “你可算过来了, 你再不来,我要去你家楼下找你了。”张恒对我道。   我进门之后没有看到阿尔敏, 闻言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张恒, 是你想我了吗?”   “不是我,是阿尔敏, 他生病了。从昨天开始发烧, 我在照顾他。他醒来的时候问我好几次,你回来了没有。”张恒对我道。   我闻言稍稍愣住,跟在张恒身后,张恒轻轻地敲了敲门, 对门里道,“阿尔敏……你小柳哥过来了, 我开门了啊。”   房间门推开, 阿尔敏躺在床上,他身上蒙了被子,屋子里暖气开着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他紧闭双眼,脸上发红, 并没有醒来。这样看, 很像小孩子。   墙壁只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我碰了碰阿尔敏的额头,不由得问道:“怎么会发烧……是受凉了吗?”   “估计是……他总是出门。可能去找你了, 我不清楚,回来之后就发了烧,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张恒对我道。   掌心触碰到一片滚烫,阿尔敏察觉不适,眼睫发颤,我摸摸他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很快我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观察一天……如果烧再不退,或许要去医院。”我对张恒道。   “嗯,没问题。你不用紧张,他身体一向很好,估计是天天出门着凉了。”张恒说,又对我道,“你如果有事情去忙,不用担心,他交给我照顾就行。”   “我只是听说他好几天没找到你人,有点担心你,见到你了就没事了。”   “………”我闻言安静片刻,我没办法告诉张恒我最近都做了什么,他的话轻飘飘地落在我心上。   我对他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他。”   那盆常青树我处理好了枝子,放在阿尔敏窗台,我看着阿尔敏的侧脸,希望他能够早点醒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讲。   “……知道了。”张恒对我道。   我从家务机器人的肚子里找到了干净的毛巾,用毛巾蘸了水放在阿尔敏的脑袋上,他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为他擦完脸颊和手掌之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好了点,侧脸安详,我把毛巾放回机器人那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我注意到张恒在画新的图纸,那是机器人的模型,我在他身边坐下,隔了一段时间重新坐在这里。我看到了我之前演算的草稿纸,它们堆积在那里。   楼下的邻居死了,不会再有钢琴音传过来,坐在窗边只能听见依稀的风声,落在耳边,连带着冬天模糊不清的雾霾。   “林问柳,你听说了吗。最近联邦大楼那里出现了涂鸦。”张恒对我道。   “我不太清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问道。   “没什么……或许是住在南区的人们,他们不太满意,仅此而已。关于对地下城的处理,听说有人提议把那里的孩子接出来,联邦拟了草案……一部分人在抗议。”   张恒:“看来你没有看最近的新闻……还有另外一件事。在那些士兵死了之后,因为没有公布具体死亡原因,现在圣心医院没人愿意去了。”   “抱歉,你不在我总想和你讲讲话,我应该和你讲一些好消息。比如我们申请的专利……查尔林似乎给你写了信,你有看终端吗?”张恒对我道,他看向我。   额。我好几天都没有看终端信息了,我想它们有可能堆积如山。大概很多人找我,比如政客的询问,来自记者的联系,各方面的祝贺之类的……讯息堆积的越多,我越不想看。   “我最近都没有看讯息,查尔林给我写了信……你看过了吗。”我问道。   “……”张恒好一会才说,“他联系不上你才联系的我,我当然没看了,我放进了你抽屉里。你可以看一看……或许是关于实验内容的。”   我坐在原地没动,尽管他这样说,我现在并不想知道,我站起身,对张恒道:“我去看看阿尔敏。”   当我推开房门,查探阿尔敏脑袋上的毛巾,毛巾已经变得温热,我重新为他换了毛巾。在我擦他的手掌时,他沉重的眼睫颤了颤,我对上他睁开的双眼。   “……哥。”阿尔敏稍微停顿,他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   “我在呢,阿尔敏,你还好吗……你生病了,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我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脑袋,脑袋上的温度似乎消下去了一点。   我的手指随即被握住了,阿尔敏紧紧地抓着我,他用那双纯质的眼盯着我看,深褐色眼底出现不安的情绪。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干涩,我想起来给他倒点水。   “……我没事,请你暂时不要走,好吗。”阿尔敏对我道。   他这样讲,我于是坐下来,指尖传来灼烫的体温,我对他道:“我不走,阿尔敏,我想起来给你倒水……如果你不想让我走的话,我让张恒过来。”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脑袋很晕……哥,我是生病了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们两人对话外面张恒听见了动静,张恒进来了,张恒看着床上的阿尔敏,稍微松了口气。   “阿尔敏,醒了……感觉怎么样?”   “张恒哥,我睡了多久。”   张恒:“从昨天开始,还好你醒来了,不然我和你柳哥打算把你送到医院。”   “……无论怎么说,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我对阿尔敏道,“等你好点……先好好躺着,饿不饿?”   阿尔敏点点脑袋,我和张恒去煮了一些粥,喂给阿尔敏,喂完之后他又睡着了。睡颜看上去十分安静。   “……又要走了吗?”阿尔敏睡着之后,张恒问我道。   我应了一声,朝他微笑了一下,“我去楼下走走。”   张恒收回了目光,他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可能因为我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张恒明显很担心我。我并不想被这样牵挂。   我下了楼,原来平日里这么安静,没有了钢琴音和小提琴的弦音,下楼时的动静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楼下转角的地方,这里有安置邮筒,信件通常放在里面,我带出来了查尔林给我寄的信。它原本在这里,后来被张恒拿上楼,现在又被我拿下来。   信封上的火漆印,硬边摸起来很像金属,我打开它,不知不觉地走到教堂附近,教堂里传来的歌声、吟诵声,这些吸引着我。   里面是一封邀请函,查尔林简单的向我祝贺,随即道明原因,他们完成了初步的实验计划,卡在某个节点,下一步需要冒险前往南方基地。   信件如下。   :亲爱的林博士,首先允许我冒昧地写下这封信,我听说你完成了阿尔法粒子的聚合分离,为那些士兵们拉高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生存率。我由衷地感到高兴,替那些士兵们、替我们的联邦政府,替我们的人们。   你在佩德兰可还安好?那里常年充斥着雾霾,如果经常走在迷雾里,会令人感到沮丧充满灰蒙蒙的情绪。   在一次醉酒中,哈德桑说漏了嘴,他的师弟赫离研究过这些内容,我们打算前往南方基地。他师弟曾说过……发现了某种物质。那种物质从人鱼身上获得。   我们在物理学大厦,已经近百年没有新的发现,那种新物质的发现也许能够改变人类科技。   ……科研中心没有任何发现,我需要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走之后,这里抓来的人鱼,它们常常因为难以适应环境而陷入昏迷之中。   我们将在三个月之后前往南方基地。林,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请随时联系我。   希望上帝亲吻你的脸颊。让你永远幸福、安宁,仁慈。   ——查尔林·戴维斯   我抓着那封信,将它攥成任意的形状。教堂里灯火通明,这时有风吹过来,它们在空中产生形状,吹过枯落的树枝,吹过我的脸颊,让我感受到整座城市的阴影变化。   那封信被我放进了邮筒前的纸盒里,纸盒放在这里,只是为了处理废弃信件。   我控制不住地朝教堂走去,那里有光明,有音乐,有美好的幻想。我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看着人们在这里朝拜,十字架的圣光透过花窗变得五彩斑斓,绚烂而夺目,如同真理散发而出的光芒。   ……为谁而祈祷。   我想为教堂前枯萎的玫瑰,为这座阴郁连绵的城市,为全人类……为病床上的阿尔敏。我为他们祈祷,希望能够带来幸福和安宁。   有些玫瑰没有感受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它们已经在冬日枯萎。这座城市里还有人没见过太阳,靠着制造出来的阳光生活。全人类的苦难数不胜数,难以去比较谁的更胜一筹。   当夜晚来临时,教堂的光随之黯淡下来,我看了下时间,距离阿尔敏睡着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我应该去看看他的状况。   我回到了家里,它离教堂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我注意到没有开灯,到家之后发现张恒睡着了,他面前是一片杂乱的机械用具。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已经做出来了机器人的轴心。   “……张恒。”我喊了他一声,他睁开眼,我拍拍他的后背,又去了阿尔敏的卧室。阿尔敏仍旧闭着眼,脸色看上去好了些。我摸摸他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烧退了下去。   我在料理台准备了新鲜的蓝莓、营养液兑面粉,按照说明书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当我把做好的面包放进烤箱时,“叮咚”一声,张恒也醒了。   “……林问柳。”他抬头看向我,又揉揉眼睛,面上出现了类似于惊讶的表情。   “居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还在做梦呢。你在做饭吗……这真是百年难见。”张恒对我道。   我常常嘲笑张恒做的形状,我烤出来的面包形状看起来和模板一模一样,但是味道不顺人意。我还为阿尔敏煮了粥,腌好的螃蟹把它们和营养液一起煮,味道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阿尔敏醒没醒,”张恒去敲了阿尔敏的门,对里面道,“醒了啊,阿尔敏,你柳哥给你煮了粥和蛋糕。”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他下厨。”张恒若有其事道。   额。事实上,阿尔敏早就见过,在海边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杀鱼,那个时候阿尔敏还评价过。   我拿了面包和蓝莓果酱,张恒盛了粥,这一幕实在有点好笑,某个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做童年的游戏。我们扮演着某种角色,来照顾扮成孩子的阿尔敏。   阿尔敏脑袋上冒了一层汗,脸上的温度退了下去,他发丝沾湿了一部分。我注意到他深褐色的眼底变得晶亮,在黑夜如同被洗涤过,他认真的盯着我手里拿着的面包。   “哥……我饿了。脑袋好像没有那么晕了。”阿尔敏对我们道,他慢慢地坐起来,窗边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我在他背后放了一个靠枕。   “味道可能不太好……阿尔敏,我很抱歉。”我对他道。   阿尔敏没有讲话,张恒坐在床边,他们两个分了我烤的面包,张恒吃下去面色变了一下,然后继续咬了一口。   “也没有很奇怪……林问柳,你做的挺好的。”张恒对我道。   阿尔敏跟着点点脑袋,我看他吞咽的很困难,他对我道:“哥做的很好吃。我会全部吃完的。”   “阿尔敏……不用勉强自己,你不能吃太多,生病消化能力会降低。”我对阿尔敏道。   “……哥,晚上能陪着我吗。”阿尔敏在床边问道,他脸颊看起来添了一层脆弱的阴影,令我不能够拒绝他。   某一瞬间,我的内心有些慌乱。   白天我并没有在这里,在他睡着之后,我去了教堂,去了外面,这令我感到沮丧。   我朝他微笑道:“当然了……阿尔敏,我会陪着你,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黎明来临。”   当我坐在他身边时,我的耳边充斥着诗歌、吟诵,音乐,这些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尽管我的身体在这里,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   “哥……你前几天去了哪里?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吗?”阿尔敏问我道。   “嗯,去了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等你好之后我们一起去……你看窗台,我给你带回来的南洋杉。它生长的地方十分贫瘠,但是它长得很好。我在迷雾里看见它,忍不住被它吸引。”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它。” 第68章 生命的金枝   清晨,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透出庄严的寒冷。舱室里十分暖和,我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里映照着窗外的景色, 我推开了窗户。   佩德兰下雪了。   我在这里迎来了第一个下雪天, 灰蒙蒙的天空和雪色非常映衬, 这座城市如同开了特效滤镜,变得美丽异常。   “张恒, 外面下雪了。”我朝外面喊了一声, 这一声吵醒了阿尔敏。外面的亮堂照亮昏暗的房间,阿尔敏下了床, 他走到窗户旁边。   病气仍旧充斥在他周围, 经过三天的时间,脸色看上去好多了,阿尔敏认真的盯着外面看。   “……林问柳,你叫我了?”张恒敲了敲门, 他推开门,我们三人同时看到了外面的景色。   “真是难见……下雪天, 外面好冷。”张恒搓了搓胳膊道。   “哥, 海边也下过雪,海面上会变得像撒了盐一样,我和哥哥会在海边玩……和这里一样漂亮。”阿尔敏对我道。   “嗯,看来今天是令人期待的日子。”我摸了摸阿尔敏的额头, 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他恢复了精神, 纯质的眼底神采奕奕。   “……今天早上吃蘑菇汤怎么样?”我问道。当我问出来时,他们两人同时看向我, 张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问柳,你歇着吧,我来做,蘑菇汤而已……我去把前一天摘好的蘑菇拿出来。”张恒开口道。   阿尔敏点点头,“让张恒哥来吧。”   他们两个不给我展示厨艺的机会,我只好看着张恒和阿尔敏在料理台忙碌。他们两个的动作看起来笨拙而又娴熟。   我扭头又看向窗外,走到阳台那里,去触碰落下的雪花,冷风刮在脸上产生疼痛,细微的疼,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飘窗传来食物的香味,我身旁落下一道人影,阿尔敏到了我身旁。   “哥……今天要出去走走吗?我可以和你一起。”阿尔敏对我道。   他看向我,“你最近都在照顾我,我一直在床上躺着,我想我们应该出去透透气。哥……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那株南洋杉吗?我很想去。”   有的时候,我认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比如这样的时刻,当我注视窗外时,阿尔敏在注视我。   “你的病还没有好……”我刚开口,阿尔敏握住了我的手腕。他让我的手掌贴近他的脸颊,触碰到他,他微微低头看着我,我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哥,已经好了,我会裹得很严实。难得今天是下雪天……我想陪你出去走走。”   “喂……你们两个,又要出门?”张恒掀开了帘子,后面跟着小机器人,他对我们道,“要出去的话带上我,你们两个每次都偷偷跑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我不想当空巢老人。”   阿尔敏:“哥,我前几次问过你,你不愿意出门。”他小声抗议道。   “不管了,反正你们这次出门要带上我,这次下雪天,我也想出门转转。”张恒说。   蘑菇汤在咕嘟咕嘟的冒泡,张恒打开了焖盖,里面是紫色的汤,看起来像是女巫的魔法药水。   张恒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看起来有点奇怪……橄榄酱放的有点多。”   “阿尔敏,你来尝尝味道怎么样。”张恒先给阿尔敏盛了一碗。上面撒了茴香碎,另外烤了吐司和贝果。   舱室里十分温暖,外面在下雪,我们在一起吃早餐。我看着阿尔敏稍微停顿的注视,他皱着眉头尝了一口,然后舒展开了神情。温暖的气氛仿佛能够浸入我心底。   “很好喝……小柳哥,你尝尝。”阿尔敏对我道,朝我笑起来。   我稍稍愣住,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他深褐色的眉眼变成了宝石一样夺目,尽管仍然病气,却生机盎然。   “张恒……蘑菇汤的配方是你自己写的吗?”我不由得问道,如果是按照教程,大概做不出来这个颜色。   我这样问道,在尝过味道之后,意外的鲜甜,这些调料和汤汁中和,并不难喝。   “我凭感觉,林问柳,可能因为我有做饭的天赋吧。”张恒对我道。   “我煮了很多,你们多喝点,浪费可耻。”张恒说。   “哥,待会出去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看到他眼底的期待,只是在外面待一会……看的出来因为下雪天,我们的心情都有在变化。   雪十分明亮,让这座城市褪去了灰蒙蒙,变得比平时更加有生气。   “问你张恒哥。”我说。   张恒:“那当然是出门了,阿尔敏,你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一会我们要再给你找一件大衣,你穿上。”   吃完早饭,我在一边看着,张恒给阿尔敏找来了大衣,让阿尔敏披上,我左看右看,又给阿尔敏戴上围巾。   他的面容被围巾遮住,由于他个子高,并不显得臃肿,反倒能撑起来,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很好……我们出发吧。”   我熟知前往郊外的路线,以往是我一个人去,现在带上了张恒和阿尔敏。我不由得侧眼看过去,张恒在看外面的风景,他能够和车夫聊起来,阿尔敏则是在看我。   “……阿尔敏,有话要跟我讲吗。”我对他道,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我身旁的位置空着,张恒则在阿尔敏旁边。   这种小型的防辐列车,它们在雪里穿行,雪花飘荡在窗户上形成一层雾,用手指戳在上面,能够戳下一片清晰的痕迹。   “没事。”阿尔敏对我道,他穿的大衣,有点像日耳曼人的服饰,脸颊埋在围巾里,我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双眼,眼底透出的明亮。   我看出来了,他十分高兴。   “哥……我们以后能经常出门吗。就像这样,还有张恒哥……我们很像一家三口。”阿尔敏低低地讲道。   张恒听见了,闻言太阳穴抽动了一瞬,在旁边道:“阿尔敏,你这是什么鬼形容,哪来的一家三口……家人还差不多。”   说着,他在阿尔敏肩膀上拍了拍,“一家三口是形容一个小家庭。”   空气里安静下来,能够听见小型车舱碾过马路的声音,城市的风景在身后愈发的远去。   “你们是我的家人。”阿尔敏道。   这么一句话,我听着不由得愣住,张恒和我一样的反应,我看着张恒眼睛瞪得很大,我猜我的表情可能和他差不多。   “知道就行了,你小子,突然肉麻什么。”张恒道。   “阿尔敏,你也是我们的家人。”我微笑起来,车窗倒映着我苍白的侧脸,我对他道,“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出来,只要你想……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张恒闻言看向我,他的表情欲言又止,片刻,他挣扎了一番对我道:“林问柳,至少是在不忙的时候。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工作职责。人类的科学家,怎么能每天都在湖边散步?”   “如果你是一个作家,或者一个画家,这样无所谓,毕竟常常走在湖边,哪怕湿了鞋子,能够得到想要的灵感。你去一趟挪威的森林……你的心灵被净化了。”   “你让一个水泥匠前往森林深处,让他去看自然景色,这没有任何意义。知识和研究结果不会就这么进入脑海里,森林只是短暂的避难所。”张恒毫不客气道。   “哥,你别说了。”阿尔敏在一旁道,“小柳哥刚刚完成实验,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只是说说,”张恒说,“阿尔敏,你太小看他了,他做分离实验花了多长时间。他能做的远远不止如此。可他现在什么也不做……他的才能全部奉献给了森林和湖泊。”   “拥有异于他人的才能,越抗拒,才能越会深重,越远离,越痛苦。这是我先前发现的……”剩下的话,张恒没有说了。   “张恒……感谢你对我的提醒。”我看出他的犹豫和担心,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十分抱歉。”   除此之外,我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要讲什么。   “你不用向我道歉,林问柳,我们这只是在闲聊。仅仅是按照我的个人经验……我也曾像你一样痛苦过。”   “我们的痛苦就像雏鸟面临展翅。迟早都有展翅的那一天,除非你折断自己的翅膀,那样的话大概活着很困难,只要仍然在生活,迟早需要面对。当你展翅之后,会慢慢地习惯飞行。那些考验和忧虑也会抛在脑后。”   我安安静静地没有讲话,这个时刻,我看向窗外,窗外的鸟儿们在忙着寻找食物。它们的羽毛灰暗而五彩斑斓。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我对张恒回复道。   “哥,今天出门,我们不要再聊那些了。那些暂时和我们无关。”阿尔敏开口道。   “……我们到了吗。”   窗外的风景变得一望无际,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在家里煮汤,点炉子,在充满暖气的舱室里看书。我们三个却出来看风景。   “到了。”车夫对我们道,列车停下,我们到地方了。   车舱里十分温暖,一下车,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遗留的暖气。天地之间都覆盖了一层白,这白色过分肃穆,洒落在迷雾中,一切都变得梦幻美好。   “我们需要走一段路……这附近可能有教堂,只需要花费一千布朗,我们能够得到温热的茶水和一本残缺的玫瑰经。”我对他们道。   远处的树林和河流被白雪覆盖,它们看起来十分遥远,银灰色的舱室变成了笨重的壳,它的脑袋上顶了一片白色的云,厚重地压在上面,使建筑都不再冰冷。   “在那里……那里有十字架,看见没有。”我指给他们两个看。   张恒看向远处,阿尔敏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对我道:“我看见了,哥,那个十字架在的地方。我们要走过去吗?”   “当然了,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能在路边见到小动物。它们会出来觅食。”我微笑道。   我们的鞋子踩在雪地上,底下是枯萎的草丛,会发出沉闷的动静,这动静十分有趣。身后只有一条通往市区的道路,我已经见过这里初冬和深秋的景色。   “在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来这里。这里的景色会更好,如果不是迷雾天的话……可以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对他们道。   “那我们春天再过来一趟。”阿尔敏对我道,他在我身后停下来,喊我的名字。   “……小柳哥。”   我闻言下意识地转身,在我转身的瞬间,阿尔敏用手腕的终端点下拍摄按钮,我侧脸的模样被定格在像素里。   “让我看看。”张恒凑了过去,又瞅我一眼,对阿尔敏道:“真看不出来,阿尔敏,你很有摄影天赋啊。”   “这个地方确实很漂亮。”张恒又补充了一句。   我微笑起来,我也想看看张恒给我拍成了什么样子。我刚走过去,阿尔敏把终端关掉了。   “哥,你现在不能看,这个我要收藏起来。”阿尔敏对我道。   我领着他们两个来到了教堂,教堂顶上的十字架覆盖了一层雪,它在院子里,周围的植物都被打理的很好,能够看出来主人一大早就给它们化了雪,它们锃亮的叶子微微垂落。   “张恒哥,这是什么植物,我没有见过。”阿尔敏问道。   “这是檞寄生……它好像结果了,你看那些白色浆果,它被称为生命的金枝。看来我们今天很幸运,能够遇见它。”张恒微微俯身,他去触碰植物的叶子。   我和阿尔敏看着张恒的动作,不知道张恒在想什么,他做出这个行为,通常是用来把机器人做成这样的形状。   这是我猜的,并不意味着他真的这么想。   “林问柳,阿尔敏,你们过来看它的叶子,这个脉络,用来做磁场传感器脑袋上的额纹似乎不错,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恒哥……你不用再惦记你的传感器了,无论怎么样的额纹,影响都不大。”阿尔敏开口道。   我不由得笑起来,猜到了阿尔敏的想法,对张恒道:“张恒,你可以拍下来,你不是已经把传感器做成了洋葱的形状,在上面加檞寄生……这两者之间毫无联系。”   “嗯,在我看来很有意义,”张恒拍了好几张照片,轻咳嗽一声,“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林问柳,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   阿尔敏点出终端,对张恒道:“哥变卦的好快。”   我闻见了空气中飘来的茶香,对他们道:“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进去坐坐……能够得到上帝的馈赠。”   “你这样讲……很像基督徒。”张恒对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信仰。” 第69章 雪意寒夜   “不算是信仰吧, ”我对张恒道,“偶尔可以短暂地相信,毕竟人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交给神明总是很容易。”   “……跟我来吧。”我对他们道。   我们一起踏入教堂, 里面传来吟诵声, 混合着管风琴的声音, 我去过很多教堂,这种小教堂在郊区随处可见, 就和佩德兰市区的酒馆和咖啡厅一样。   要描述佩德兰的特色, 想必正是这三样。酒馆,教堂, 咖啡厅。   我付了三千布朗, 我们得到了热茶和营养液勾兑成的面包,用营养液做成的食物,总会有发粘的感觉,里面添加了蜂蜜, 缓解了这一点。   “今天似乎有新生儿在接受洗礼。”我对他们道,我们在后面的位置, 前面有修女和牧师, 牧师在吟诵着什么,那或许是某种古老的经文。   “这是我第一次过来,楼下的教堂我每天经过,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张恒对我们两个道, 我们两个没有讲话, 半天, 他明白了什么。   “你们两个都去过了?”张恒问道。   “张恒哥,我去过了, 小柳哥也去过了,就在楼下,肯定会过去转转的。”阿尔敏道。   “……”张恒开口道,“好吧,我总认为没必要去,可能因为我认为做事需要有目的。我没必要去那里,我认为是浪费时间。”   张恒喝了一口茶,这种茶是袋装的,先用热水冲泡,然后放进特殊材料的袋子里,能够在短的时间里保温锁香。他喝完之后瞅瞅茶名。   “偶尔这么来一次也不错。我们参加了新生儿的洗礼,这算不算是运气好。”张恒说道。   阿尔敏:“应该是吧,哥,我在城里没怎么见过孩子。”   “按照联邦发的生育率统计,不足百分之零点五,这么看,今天我们确实很幸运。”我微笑道。   “张恒,偶尔需要不抱目的,不然生活太无趣了,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一切都是已知的。”我对他道,我耳朵仍旧留意着牧师讲的经文,显然听不懂。   这并不影响我翻译。   “来都来了,张恒,牧师说接受洗礼的人都会沾上好运,你很快会得到一个孩子的。”我对张恒道。   阿尔敏闻言看向我,纯质的眼底情绪莫名,半天没有讲话,“………”   “喂,林问柳,这个不用祝福了,我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张恒搓了搓胳膊,神情有些古怪,对我道,“这种好事还是先紧着你吧。”   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常常开我的玩笑,好不容易逗他一次,没想到当真了。   “怎么能,张恒,你那些机器人不都是你的孩子吗?你想象一下,某一天它们会说话了……它们叫你父亲之类的。”我说着,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   “………”张恒脸一黑,“你还是闭嘴吧。”   阿尔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哥,牧师真的是那么说吗?”   我同样扭了过去,小声道,“不是……我骗他的。”   “那牧师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和阿尔敏同时笑起来,直到修女来到我们面前,参加吟诵礼,会得到玫瑰经的残卷。分发玫瑰经残卷的修女长得十分美丽,她在张恒面前停留,露出善意的微笑。   有的时候,我大概懂得,张恒的长相更加偏传统东方男人,他总是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和科研无关,对他来说都是片叶不沾身。   这份气质总是令人在意,修女在递给他玫瑰经时蹭过他的手指,我看着修女盯着张恒看,张恒毫无所觉,仍然在研究袋装茶水。   “……你还需要茶水吗?”修女开口问道,停留在张恒面前。   张恒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跟他说话,闻言稍停顿回复道:“这方便吗……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泡出来的,味道和我泡的似乎不太一样。”   修女微笑起来,“我们用的茶会在泡之前冷浸一夜,这样香味更加醇厚。您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送您一些茶包。”   我和阿尔敏在旁边听着,我们两个目不斜视,装作不经意,我察觉到张恒毫无所觉,他真的在研究茶怎么泡才能更好喝。   忽然,我的手背被戳了一下,阿尔敏侧头看向我,他眼底闪烁一片,“哥……跟我来。”   我的手腕被他握住,他带着我离开了教堂,我扭头看了一眼,张恒跟着修女走了。直到出了教堂,阿尔敏才松开我。   “张恒哥可能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我们出来走走怎么样。”阿尔敏对我道。   我们已经出来了,我对他道,“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这感觉像是上课的时候逃课一样……张恒哥被我们丢下了。”阿尔敏说。   我笑出来,这个形容十分有趣。   “哥,”阿尔敏停下来,他在雪地里俯看我的眉眼,微微俯身,凑过来对我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希望你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开心心的。”   我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阿尔敏从窗台上搓了一个雪球,把那里的雪弄的乱七八糟,他用两个雪球堆成了一个小雪人。   “张恒哥他是担心你……才那么讲的。每次哥出去,他都会问的很详细,担心你又被带走了。”阿尔敏说。   “嗯,我知道。阿尔敏……你要去看那株南洋杉吗?”我问他道。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那片树林紧挨着河流……在河对岸的位置。”我朝他微笑道。   阿尔敏朝我看过来,他的手指被冻得发红,眼睛却十分明亮。他点点头,对我道:“河边有石子吗?我想捡两颗石头用来做雪人的眼睛。”   “我没有见过,阿尔敏,可能是我总是留意河边的景色,很少观察地面。难免会这样……注意力被一方面吸引,难以注意到其他的事情。”我说。   “那哥……我们一起去找吧。”阿尔敏对我道,他侧过脸,雪光在他侧脸变得十分柔和。   “我也想,以后经常这样和哥出来,”阿尔敏看向远处,在教堂附近的房子那里,有奶农在帮农场的奶牛挤奶,他们看起来忙碌却又安然。   “什么时候,我有钱了可以包个农场,让哥和张恒哥一起住进来……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生活。”阿尔敏说,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向往的神色。   “这当然可以,目前看来已经快要实现了。我和你张恒哥目前都没有要找伴侣的打算……阿尔敏,倒是你,你在佩德兰那么久,有遇见喜欢的姑娘吗?”我朝他微笑道,打量着他的神色。   问到这个,阿尔敏有些害羞,他侧过脸去,脸上的雀斑泛出淡淡的粉色,安静了一会没有讲话。   在我以为有的时候,他对我道:“没有……哥,我只想和哥哥们在一起。”他说。   听见这个回答,我的思绪晃过一瞬,会不会是太依赖我和张恒了。如果他的注意力能多放在其他事情上,或许会更好。   毕竟亲情和爱情相比,往往是后者更容易令人成长。   我们来到了河边,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河对岸,由于下雪,河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眼前都是白色,难以分清河边的枯草和小道。   “阿尔敏。”我喊了他一声,随之抓住他的手腕,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我对他道,“小心一点,这里的草地很有可能因为充满雪水会陷进去。”   空旷的景色容易显得人类十分渺小,雾霾之中的白色将人眼睛填满。我牵着阿尔敏穿过这条河流。   有的时候,我察觉到阿尔敏在看我,他的眼睛在注视我时,我似乎能够触摸到他的灵魂。让我了解他的灵魂底色,过分的亲近……令我感受到血缘以外的亲情。   他像是一头跟在我身后的小兽,跌跌撞撞、时而停下来,总是用那双纯质的眼睛盯着我看,透出温和的依赖情绪。   “哥,我喜欢下雪天。”阿尔敏对我道。   “嗯,知道了,”我说,“佩德兰的冬令时下雪天不超过十日。今年大概还有机会见到……下次下雪天,我们可以买点橙子回去做蛋糕。听说吃橙子会得到祝福。”   阿尔敏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这里的树林幽静而神秘,它们本身带有某种古老的语言,在经过时代的变化屹立在这里。它们如同伟大的雕像,巍峨又参然,风沙沙地驶过,耳边能够听见来自树木的声音。   当风吹过时,它们的脉络会因此动摇,枝叶缓缓飘拂,虫子在草叶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它们孕育了很多生命。   我带他来到了那棵南洋杉前,南洋杉落了雪,不难看出来它的枝叶锃亮油绿,在这片雪地焕发着生命力。   “就是这里。阿尔敏,我为你带去的常青树,它原本属于这里。”我对阿尔敏道。   阿尔敏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上半张脸,他双眼注视着南洋杉,眉眼随之稍微弯了起来,笑起来时眼睛显得更加深邃动人。   “哥,好漂亮……我很喜欢它。”   “你送我的树苗也能长成像这样的大树吗?”阿尔敏摸了摸南洋杉的叶子。   “当然了,阿尔敏,大概需要很久的时间……接下来都要精心照顾它。”我回答道。   “嗯……我也想长成这样,它看起来十分漂亮,高大,像哥一样。”阿尔敏说道。   这个形容令我想笑,我朝他比划了一下,对他道:“你已经比我高了,一定会长得像他一样高大。何况阿尔敏也很漂亮,像宝石一样。”   我的夸赞令阿尔敏变得不好意思,我看着他俯身,在雪地里扒开那些枯草,露出底下铺着的鹅卵石。   “哥,这里有鹅卵石,看来或许之前是个公园之类的……你看这些石头,它们圆溜溜的很光滑。”阿尔敏给我看。   我闻言也俯身,按照他说的扒开草丛,这里埋藏着很多鹅卵石。如果真的是作为公园来建造的,这位设计师想必是很浪漫的人,他在这群鹅卵石里放置了很多彩色的石头。   用化学物质染出来的矿石,它们的颜色看起来透明而绚烂,阿尔敏要找的就是那样的石头。   阿尔敏耐心的翻找石头,他低下头看地面,出声问道:“哥,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很漂亮的孩子。我的肤色不黑也不白,脸上有很多雀斑,头发也是半卷不卷。”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说着看我一眼,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不由得想笑,偶尔他会这样的孩子气,想让我讲一些话来安抚他。   “当然了,阿尔敏……你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就像这些五彩斑斓的石头,我只能够看见你,其他孩子看不见。”我对他道。   长久的缄默。阿尔敏没有讲话,他变得非常腼腆,半天才开口。   “哥在我眼里也是……白色的,最漂亮的花瓶,像雪釉瓷一样。”   我想这个或许是指我常常半死不活的脸色。我眼角扫到了什么,在河对岸,迷雾中央出现一道人影,他在朝着我们招手。   “你看那边……阿尔敏,你张恒哥在跟我们招手。看来他完成了对茶艺的探索。”我微笑起来。   阿尔敏循着我的方向看过去,远处仿佛传来了人声,从雾霾深处来,张恒在喊我们。   “林问柳……阿尔敏。”   “看来我们该回去了。”我和阿尔敏捡了很多漂亮的石头。   当我们走近时,张恒的身影愈发明显,我注意到他手里多了一些东西。茶包和透明材质的袋子,那袋子或许用来装石头正合适。   “你们去哪了,”张恒对我们道,“又背着我偷偷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阿尔敏闻言从终端里探头,“是张恒哥和修女聊的太入神了。我们说过了。”   “是吗?”张恒对阿尔敏的话深信不疑,提起这个,他对我们晃了晃手里的茶包,“这是她送给我的,我已经学会了泡茶的手艺,等回去我要试试。”   有这么一个故事。据说你的朋友突然和异□□好,又带回来了很多战利品,这或许是用某些东西换的。我偶尔想要逗逗他,问问张恒最近在哪里发财。   我没有问出来,担心他会讲我。   “张恒,给我一个这个。”我指了指他手里的塑封袋,那原本是用来装茶的,张恒递给我之后,我把漂亮的石头全部放进去了。   “这些……全部都是阿尔敏的战利品。”我晃了晃,朝阿尔敏微笑道。   阿尔敏注视着我,他嗯一声,拿着那些石头,我再看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没有了,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你们两个……还像是孩子一样。”张恒说。   我们在寒风天里等待列车经过,站台人很少,在接近傍晚时,列车才到达,天边的夕阳只留下非常淡的痕迹。   黑中透出的橘红,颜色非常浅,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当我们坐上列车时,只剩下铁轨经过的声音,落在耳边呼啸而过。那些树林全部变成粗犷的线条填充在窗户上,窗户成了变幻的画板。   我们静静地都没有讲话,我注意到张恒在看向窗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并且看的十分入神。   我的肩膀上落下重量,阿尔敏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林问柳,”张恒侧过脸来,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对我道,“下次……还一起来吧。”   他的话令我感到意外,闻言他轻声咳嗽,对我道:“我并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只是意外的经历也能带给我科研灵感,这里的茶也很好喝。如果我不是科研人员的话,我大概会选择过这样的生活。”   人在距离之中总会产生美好的错觉,事实上,在这里居住的人们,他们因为在郊外被限制自由,很想到佩德兰的市区。   “嗯……那样再好不过。”我对张恒道。   我看向阿尔敏的侧脸,车厢里放着战前的和平宣言之歌。它的曲调那样悠扬,那样的美好,如同一场恢宏的美梦。   是谁降临人间,带来美好的意志。   是谁在为我们凋零的土地哭泣。   是谁留有残垣,赐予我们最后的净土。   是谁教会我们感念,怜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切赞美与诗的具象,化成五彩斑斓的人间。   且让乌云散去,再无黑暗阴冷的夜晚。   我们在黎明吟唱,终有一日会再见面。到那时,我向你诉说我的爱意。   “轰隆——”一声,防辐列车在站台停下。   “阿尔敏……醒醒,我们该回家了。”我肩膀上传来重量,阿尔敏双眸紧闭,我的嗓音十分平和。   “阿尔敏……”   车门打开时,冷气扑面而来,以及我触碰到的冰凉温度。   ……阿尔敏并没有醒来。 第70章 消失的繁星   “阿尔敏……阿尔敏?”我摸向阿尔敏的脑袋, 他的体温十分正常,手掌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张恒的神色变了些许,他推了推阿尔敏的肩膀,“阿尔敏……?”   我收回了颤抖的手掌, 某个瞬间, 我的心崩成一条紧实的弦, 随时都有可能断开。我努力地维持自己的情绪,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在二十分钟之后赶到, 我和张恒坐在长椅边, 我们两人进行了简单的对话。   “平常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身体不舒服之类的。”我问张恒道。   张恒闻言回复我:“没有。很抱歉,林问柳, 我只知道他发烧了, 除此之外,我不清楚他的身体。”   “先不要着急,可能是太累了……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张恒对我道。   他明明在安慰我,他自己的神情却十分的糟糕。我们扶着阿尔敏坐在长椅上, 阿尔敏昏迷过去的侧脸安静恬淡。   随着刺耳的声音逼近,闪烁的灯光呼啸而鸣。救护车到达站台, 我和张恒随着医护人员一并上车。阿尔敏躺在床舱上, 我仔细的回忆着最近的一切。   在我回忆时,我意识到……我对于那片记忆十分模糊。我只记得自己在照顾他,事实上我的心在外面,时间一天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身体情况……除了第一天的体温之外, 我没有对他做其他的检查。   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个人经验, 在他的烧退了之后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医院之后,阿尔敏被推进舱室里检查, 灯牌亮起,我和张恒只能等在外面。由于我的脑袋乱糟糟的,我只能感受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我的脸色想必不是很好,以至于张恒叫我时我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向我时神情有些惊讶。   “林问柳……你在紧张吗,不要紧张。不用担心……他是个好孩子,上帝总会眷顾他的。”   我努力地朝张恒微笑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指尖出现了幻影。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我每天什么都没有做,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阿尔敏经常去长官楼下等我,我对于他等待的时间一无所知,当我得知时,我只会在见面时感谢他,给予他希望,让他以为等待永远会有好的结果。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我的脸颊埋在掌心,医院惨白的灯光令我喘不过气来,这里的空气压在我肩膀上,沉重的逼着我窒息。   “砰”的一声,灯牌变得灰暗,医护人员从舱室里出来,她手上的终端设备亮起,看向我们两个,“……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我是。”我和张恒同时出声,张恒拍在我肩膀上,随即对医护人员道,“我们两个是他的监护人。”   走廊静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医护人员的嗓音清晰而平静。   “如果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之前为什么没有带他来做身体检查,他之前是否经常出入核辐射感染区域。或者是核辐射病人有过长时间的接触。”   “很不幸,”医生对我们道,“现在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尽管核辐射感染几率万分之一……但是仍然存在。他是那万众之一的不幸。现在只能进行手术,尝试修复他身体里的骨髓系统。”   对方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耳边嗡嗡作响。远处的钟声响起,有人似乎在我耳边吟诗。   ——当你在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你也要再错过群星了。   我心底出现了裂缝,干涸的眼泪从裂缝里流出来,浸湿了我的身体,让我整个人变得灰蒙蒙的。   “同时你们也很幸运……前段时间科研成果的引进能够治疗核辐射感染。手术需要剔除他的一部分器官,我们建议选择他被感染的地方……以及,由于治疗已经延迟,他术后仍然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复发。”   “感染的地方扩散,可能会令他变成植物人、偏瘫,或者智力系统受损。”   “最佳的手术时间还有八个小时……你们尽快做好决定。”医生留下这句话之后离开,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张恒。   我和张恒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也许能够明白,和我相比,他的自责情绪可能会更加严重。我们两人如同一起被丢进阴暗逼仄的山谷。   前方只有一道渺小的缝隙,透出微弱的光。   “……至少还有希望,这件事需要告诉阿尔敏,我去看看他有没有醒来。”我对张恒道。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努力保持镇定比较好。在我侧目时,我稍稍顿住,在我瞳孔里的张恒,他的眼眶红了。   显然,让我看到他这副模样,他十分的丢脸,他用自己的手掌遮住了半边脸,别过脸去,尝试把泪意压下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那痛苦仿佛能够感染我,压在我心头,我想要安慰他,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张恒,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不要难过,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总会有办法的……没关系,我想我们应该先见见阿尔敏。”我对张恒道。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我们一起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我走在前面,眼角能够扫见他在我身后。   在我踏入舱门时,我听见了张恒的声音。   “……他常常出门,我很少过问他。如果我有问他一句……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想,这句话应该我讲。令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海格身后,那里拥有蔚蓝的大海和平静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带他离开,等待他的或许是另一种命运。   “……哥。”病舱里,阿尔敏已经醒来,在看到我们之后,他迷茫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我怎么会在医院……是我又生病了吗。”阿尔敏问道,他在看清我们的表情之后,话音稍稍地顿住。   他的目光掠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张恒,眼里带着不解,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病号服,神情之中带着若有所思。   “……可以告诉我吗。”阿尔敏问道。   我坐在他身旁,他令我想到南洋杉,在冬日仍旧郁郁葱葱。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我努力地朝他微笑起来。   不应将伤心和难过带给他。   “阿尔敏……有些严重,需要做手术。很抱歉……很抱歉哥哥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   “你感染了核辐射,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需要切除你感染的部分……甚至在手术之后,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偏瘫,或者智力受损。”   我越讲,阿尔敏的面容在我眼里,言语随着空气变得沉重。   我朝他微笑起来,这笑容与我苍白的脸色十分不匹配,甚至有些难看,它如同某种乌云一样,尽管我努力驱散,仍旧驱散不开。   “哥……你在担心我吗?”阿尔敏看向张恒,又看向我,他伸出手掌,碰到我的脸颊,又抓住了张恒的手腕。   “你们不用担心……听起来似乎很严重,我会做手术的。很抱歉……让你们这么为我担心。”阿尔敏对我们道。   他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些信息一下涌向他,他不知如何做出反应,反倒迟钝的安慰我们。   张恒在我身边站着,我意识到他变成了即将倒计时的沙漏,因为承受不住而岌岌可危。   “阿尔敏……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们。”张恒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手术的问题。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还是要一起生活。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还要去郊外的教堂。”   张恒回握住阿尔敏的手掌,他双眼通红,被洗涤过后掺杂着红血丝。阿尔敏低头看着,他似乎在发呆,片刻之后朝我们露出微笑。   我意识到他变得爱笑,身上拥有了某些和我相同的特质,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当他不想让别人感到为难时,开始掩饰自己微笑起来。   “我知道的……哥哥们不会丢下我。我想考虑一下……张恒哥,可以单独跟你讲吗。”阿尔敏看向我。   他深褐色的眼底一片平静,在他看向我时,我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长大了,变得陌生而又熟悉。   我稍稍地愣住,这是让我离开的意思,我微笑起来,装作并不在意。   “那阿尔敏……你有任何事,随时叫我,我在门外等你。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肚子饿不饿,哪里不舒服也要讲。”我稍稍顿住。   “不用了,小柳哥,只有一件事我想和张恒哥单独讲。马上就会好。”阿尔敏对我道。   我出了病房舱,舱门关闭,隔绝了里面的声音。我靠着舱壁,思绪有片刻的停滞,盯着空中的某个点看,这令我十分在意。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和张恒讲。   原来我十分在意,他对我是否和对张恒一样,大概像孩子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总会忍不住落寞。   不知道过了多久,舱门打开,张恒出来了。   “他说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张恒看向我,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我,那里面的情绪,令我分辨不清。   “……我知道了。”我对张恒道。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我身旁坐下来,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   “林问柳……你相信这世上有爱吗。”张恒问我道。   现在我想我没空思考这个问题,所有的爱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它们终究会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失。   “我相信应该有……张恒,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对张恒道。   张恒没有讲话,他只是看向我,用一种我不明白的眼神,他变得沮丧起来,闭眼起身。   “也是……我们怎么会明白。让他安静的待一会吧。”张恒说。   他走了,我没来得及询问他,问他阿尔敏对他讲了什么……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有些问不出来。   这个问题我想我永远不会有答案。   我在外面敲了敲舱门,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在外面,你随时能够喊我。”   医院的长椅上,这里往往发生的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某个结果。我在这里坐着,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在深夜浮起一片迷雾。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里面传来动静,我身旁的门打开,阿尔敏对我道:“哥……进来吧。”   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我迟钝的反应过来,舱门关上,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阿尔敏在我身旁坐下来。   外面漆黑一片,空气十分安静,阿尔敏看向我道,“哥……很抱歉,刚刚和张恒有一些事情讲,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我以为,可以在你身边再待久一点。”   阿尔敏眼底出现片刻停滞,又对我道:“哥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很幸运了。明明你才更加让人担心。”   我的手指被他握住,我看着他的侧脸,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想做的我无法做到,我不能做的我一样办不到。   “阿尔敏……抱歉。你不用太担心,上帝一定会眷顾你的。据说,如果心里那样想的话,上帝能够听见人们的感念。”我对阿尔敏这样讲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它们充斥着无序。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反正……原本我也没事做,那些科研什么的,其实我已经想放弃了。它们总是带给我绝望,令我感到沮丧……我不想再进行下去,我想找其他的事情做。”   我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就算是最坏的结果,请你不用害怕,我会照顾你,尽管我常常做的很不好,我会努力改正。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一股脑的讲出来安慰的话,话音还没落,身侧的阿尔敏抱住了我,我的鼻尖蹭到他的肩膀,眼角扫到他的发丝,我维持着动作没有动。   “哥……你不用这样。不要自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医院等你,那个时候……你常常不回来,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你。无论是在教堂外面,还是医院附近……那位长官楼下。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的等待是在浪费时间。”   “请你不必因为令我等待而怪罪自己。是我想要那么做……等待的时间令我感到安心,我知道哥不一定会见我。只要能在间隙之中看你一眼……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从哥带我走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为你而流逝。即便以这种形式分开……这段日子在我看来十分值得。”   “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我可能会像哥喜欢看的童话故事那样,变成天上的星星。只要哥仍然想念我,我会一直存在。” 第71章 美丽新世界   等待的过程十漫长。   我守在门外, 和张恒各自坐了一边,我侧脸时能看见他,我和他同时安静下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顶上的手术舱灯牌仍然在亮着。   “林问柳……你要休息吗。不要太辛苦了, 要不你先去休息休息。”张恒对我道。   我摇摇头, 对他道:“没关系, 你累了吗……张恒,你可以先去休息舱。”我对他道。   尽管护士已经提醒过我们, 让我们不要待在这里。我想张恒的心情和我一样急切, 我们都在等待某个结果。   直到手术舱的灯光熄灭。医生和护士从里面出来,他们摘下了口罩, 平静的向我们传达了好消息。   “手术已经完成了, 病人暂时没有危险,体内的核辐射已经基本去除,剩下的需要交给免疫力处理。他现在打了镇定剂睡着了……这段时间有值班的医护人员。两位还是回去休息吧,天亮时再过来。”   护士委婉地对我们道:“你们两个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我们并不想再多接受两名晕倒的病人。”   这番话让我愣住,我很想去看看阿尔敏的情况,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病房里, 令人放心不下。   “……现在能去看看他吗?”张恒问出来了我想问的。   护士:“暂时不能。现在禁止探望,仍然在观察期间。我们十分理解两位的心情……请两位再辛苦一段时间。”   很多时候。人的理性是距离人最远的一层迷雾,置身在其中时毫无感觉,常常被感性覆盖, 被各种情感包裹, 无法触碰到理性边缘。   护士离开了。   我对张恒道:“张恒……你先回去休息吧, 明天早上阿尔敏或许想喝粥之类的……你为他煮饭,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   “林问柳……尽管我很不想那样做, ”张恒对我道,“我们等在这里似乎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离开……明天早上再过来。”   “请你照顾好自己。”张恒对我道。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提出来,一起回去之类的。我猜他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沉浸在某种突如其来的事故中,彼此的心情都十分糟糕。   我看着张恒离开,他的身影在走廊上拉长,那道影子在墙面上一点点的消失了,直到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   ……我又能到哪里去。   深夜的街道十分枯寂,它们在诉说着某种凄凉的平静。尖拱顶撑起来的建筑像是一根根极其巨大的刺,它们泛着银灰色的光亮,在这片土地上矗立。   我在深夜回到了长官家里。   当我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我在门外驻足,理智支撑着我。在我感到疲惫时,这里总会令我感到安心。某个人……我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我只在烦恼时想起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这十分的不公平。   舱门处透着光亮,在我犹豫的空档,舱门识别到我的面容,自动打开了门。我和里面的人对上视线。   谢意身上的军装没有来得及换,他似乎也是刚刚回来,那双漆黑的眼在看见我时,眼底闪过的情绪,那样的情绪……是类似于柔软物质的没有棱角。   “……在门外站着干什么。”谢意开了口。   我的犹豫被吹的一干二净,我进了屋子里,这里依旧一尘不染,舱门自动关上。我们好几天没有联系了,我在照顾阿尔敏时……谢意似乎给我发了很多讯息,我没有来得及回复。   玄关处,这里的储物柜上,放置了我养的那株白玫瑰。谢意送我的白玫瑰,在我不在时,谢意把它们养的很好。   旁边还有一株小小的植株,那是我送给谢意的南洋杉。它们依偎在一起,形成了小片的绿色。   注意到我的视线,谢意对我道:“这几天我在军区……每天回来的时间不规律。所以给它们浇水的时间并不固定。”   说着,谢意走了过来,他去查探白玫瑰和南洋杉的情况,低头去触碰它们的叶子。我看着他的动作,当他靠近我时,我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很像冬日雪后的味道。   “还好,看来没什么问题。”谢意检查完之后放下它们,他视线一转,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玄关并不大,我们两个都在玄关的位置,他五官的影子笼罩在我身上,侧眸看我时,我们气息交缠,令我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倒是你,这么晚了又不休息,生病了吗?”谢意手掌放在我脑袋上,我迟钝的反应过来,我可能在外面走了很久,从医院走到这里。我也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我眼里只有谢意的面容,他自然而然的关心我,好像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一样。是这样吗?   我只记得每次在我失眠时,他会提灯坐在我身旁,跟我讲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在我遇到困难时,他总是表现得十分镇定,只关心我的身体,笨拙的抚慰我的情绪。   令我想依赖他。   我想触碰他的体温,沾到他的气息,把他短暂的作为自己的栖息地。   “长官……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我对他道,朝他微笑起来,抬起眼看他,他是不是又会觉得我常常苦大仇深?   我知道自己这样约摸是不讨喜的。   可怎么办……我一见到他,开始变得脆弱,会忍不住向他倾诉我的痛苦。我总是难以释怀,遇见的每一种困难,在我看来都十分棘手。   “这样吗?我并不在意那些……你和我讲,我只会认为你并没有错。林问柳,”谢意对我道,“我只关心你有没有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其他的事情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让天塌了吗。能有比这更加大的错误吗,说来我听听。”谢意随意地问道。   他眼中的底色漫不经心,显得我的严谨十分荒谬可笑,我后悔跟他讲这些,他让我感到生气,这样的情绪更让我讨厌了。   我不应该跟他讲。   “长官……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并不是那样的。”我对他道,其余的话我讲不出来了。   “十分抱歉,你看起来似乎很伤心,你半夜回到这里,我感到很高兴。你能把这里当成半个家。”谢意对我道。   他碰了碰我的发丝,我是感觉不到的,这是我的眼睛告诉我的,他手掌蹭过去的时候,让我以为他要对我做什么。   像戏剧舞台上的情节,两个主角相遇,互相抱起来安慰对方。这种事情可以和其他人做,和他做却让我不自在。我可能会僵硬的变成一具木偶。   “你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你已经回来……我认为你应该先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天醒来再说……怎么样。”谢意对我道。   我垂下眼角,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我被他牵着离开玄关,当我离开这里,和他一起上楼时,我后知后觉,慢吞吞地看向他,思绪跟着变慢了。   “你的房间你不在时我有打扫……明天早上我会来叫你。林问柳……好好休息。”直到我坐在床边,他才松开我。   在他要离开时,我的思绪迟钝了一瞬,身体先做出了反应。我拉住了他。   “………”谢意低头看我,“林问柳,你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   我并没有讲话,我的嘴巴抿起来,我看向他,我只是不想让他就这样走了。   “长官,今晚请留下来。”我对他道。   在我入睡之前,我看到谢意的侧脸,他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我看着他拿起了桌边的草稿纸,那是我用来做练习用的,上面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计算结果。   他在那里,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耳边仿佛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它们抚慰着我的心灵,让我陷入平静之中。   我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医院。阿尔敏跟我讲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它们在我耳边回荡。   ……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什么都没有讲,那些答案在我心里。   我并不想让他变成繁星,尽管人间充满痛苦,在这灰蒙蒙的土地上……我仍然希望他留在这里。   ……阿尔敏,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些童话故事,放在你床边的那些书,它们充满了美好的幻想,是人类永远无法到达的美丽新世界。   那里的秩序在人间并不适用,无论我们的时代如何更迭变幻……我们永远也无法到达那里。永远。   历史总在不停地发生变幻,本质上没有任何变化,一个时代的开启总是繁华昳梦,落幕时总是惨淡灰暗。   ……即便如此。这里一片荒芜,一片深暗,我仍然想要你留下来。   ……阿尔敏。   为何你那时的表情如此平静,如果你责怪我,或许我能够原谅自己。   “……林问柳。”我耳边出现了声音,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了谢意的身影。   “该起来了。早餐记得吃……一会要出门的话我送你。”谢意对我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这里坐着,当我起来时,我注意到我的被子外面,谢意的外套放在这里。   夜里的梦境如何绚烂,终究会消失,在白昼来临时,这是新的一天……永远都会如此。   我看向窗外,太阳一出来,外面的雪全部化掉了。它们消失的那样快,仿佛不曾存在过。   谢意在料理台那里,我从楼上往下看,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抬头看我一眼,目光稍稍停顿。   “林问柳……你没事做吗。没事做的话去给你的玫瑰浇浇水。”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下楼,走到了楼下的机器人那里,从它的肚子里找到了浇水壶。花洒装了一部分驱虫剂,我听话的去给玫瑰和南洋杉浇了水。   它们的枝叶正生长的茂盛,绿油油的,看起来十分养眼。   “林问柳……浇完水过来拿牛奶。”谢意对我道。   我扭头看向他,闻言去了冰箱那里,我发现了谢意的癖好,他总是喜欢把冰箱塞满,牛奶营养液和各种果汁排列整齐。他喜欢喝乌龙茶,最不喜欢红茶,红茶只有一小包,是烤面包的时候用的。   牛奶拿了两瓶,我按照他说的倒好牛奶,他在我对面,明明早餐只需要摆盘,他做的看起来十分有仪式感。   “林问柳……把盘子端过去。”他又使唤我道。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眼底笼罩着我的身影,在我端起盘子时,他的指尖碰到了我耳侧。   “要吃荷包蛋吗?”他问我道。   我点点脑袋,耳尖动了动,我的思绪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面对面吃早餐,我用叉子叉起荷包蛋,盯着盘子里的食物看。   有的时候,我会因为不自信而有一些疑问。尽管我已经知晓答案,我希望谢意能够告诉我。   “长官……关于我的研究项目,现在仍然有百分之三十的风险,我想降低这个数字,您觉得有可能吗?”我问他道。   当我看向他时,他神情之中的冷淡散去,变得沉稳而明朗。   “……你在烦恼的事情是这个?据我所知,天才总是不满自己的不完美,这样的缺点令他们成为完美的残次品。”   “林问柳,你已经做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不可能。大胆的去尝试……即便可能遭受骂名,可能费尽心血一无所得。这才是世上常常在发生的事情。”   谢意对我道:“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结果,很多时候做了并没有答案。问题在于你的选择,你选择继续往前走下去……还是要停在这里。无论是哪一种,这些在我看来并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你少点烦恼。”   我认为是有可能的。   谢意看向我时,我隐约知道了内心里的答案。很多时候,我只是担心,哪怕我算出来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像已经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样……我不愿意再想起,不愿意再面对。   我想要告诉长官。无论哪一种选择,它们抵达同一个终点,那终点只有无尽的痛苦。我在这条路上,前行或者迷失,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这样……我仍然需要义无反顾地往前。   那里有一片蔚蓝色的海岸,阿尔敏在那里,我想要抓住他。   “长官……谢谢你,我明白了。”我朝他微笑道。   离开这里时,我带上了我的草稿纸和我的签字笔。等候病房外的时间,我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我计算的速度……当它们的答案在病毒蔓延之前,上帝会给予我另一条通往解脱的道路吗? 第72章 勇者的故事   我再次来到医院。当我守在这里, 我在走廊外面,张恒在我对面,他正在打电话。我很少见他和科院的人联系。   在他的科研尝试失败时,那个时候, 他独自待了一段时间, 据我所知并没有和其他人联系。导师, 过去的同学,还有朋友。   “你好, 我是张恒……对, 这么久没有联系,找你是想问问……之前你们接触过的核辐射病人。他们在治疗之后需要注意些什么, 才能避免延迟手术造成的隐形感染。”   据说, 人隔了很长的时间去联系过去的朋友,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求助。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把路过的浮木都当成救命稻草。   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尚有待商酌。如果我和他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去质疑他,我不会在走廊外面计算数据。原本被我丢弃的实验数据, 它们又被我捡了回来。   归根到底, 最后它们仍然找上了我。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   “好的……谢谢你,不用了。”   “病人醒来了。”医护人员对我们道,“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他。”   张恒刚关掉终端,笔尖在纸上留下深重的点。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我把草稿纸攥成一团和笔一起揣进口袋里。   “您好, 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终端可以带进去吗。”张恒问道。   护士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对他道:“当然可以,核辐射来自体内, 终端不会有什么影响。潜伏期大概一周的时间,如果这一周里他没事,接下来复发的可能性非常低。”   病房舱里,阿尔敏坐了起来,他穿着病号服,手术在他身上看不出来什么影响,他看见了我们,朝我们笑起来。   这场手术让他丢了半片肋骨、一个阑尾,以及一颗睾-丸。   “哥……我睡了多长时间,你们还好吗。”阿尔敏对我们道。   说起来惭愧,前一天晚上我休息的很好。仅仅因为这一件事。阿尔敏刚做完手术,我那样安然无恙的睡着了。   事实上,这是一个伪命题,就像遭遇灾祸的母亲带妆去医院一样。来自人类道德层面的谴责,这是永无止境的。   “我们很好……阿尔敏,医生为你注射了镇定剂,里面有催眠的成分,你从手术之后睡到了现在。”张恒说。   “倒是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抱歉,张恒哥,我没什么感觉,麻烦你们为我担心了。”阿尔敏说着,又低下脑袋,深褐色眼底浮现出古怪的情绪。   “有一点点的不习惯……小柳哥,这影响我以后的生活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理解他的心情,不由得失笑,对他道,“阿尔敏,没有影响……不要嫌弃自己的身体。”   阿尔敏应声,收回了目光,又问我们道,“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大概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就能出院了。”张恒回答,问他道,“阿尔敏,你饿不饿……我给你熬了一些粥,现在喝了吧。”   张恒带了保温盒过来,那是他为阿尔敏准备的早餐。里面有粗燕麦、荷包蛋,苏格兰粥,以及一些黄瓜片。   “哥……你们吃饭了吗?”阿尔敏问道。   “我们已经吃过了,阿尔敏,你放心,哥哥们就算担心你,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张恒回复道。   阿尔敏把那些黄瓜片吃完了,由于我和张恒一直盯着他看,他察觉到我们的目光,对我们道:“张恒哥,小柳哥,你们不用一直在医院陪着我。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做吗……只用来陪我一会就好了,不用长时间守在这里。”   我闻言扭过脑袋,手掌碰到我口袋里的草稿纸,我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没什么事情,可能需要计算数据,我在哪里都能做……你让我丢下你回家做,我放心不下。”   “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你张恒哥也有事情要忙,我也需要偶尔出门。”我向阿尔敏微笑道。   阿尔敏:“……最好是这样。哥,我现在能玩游戏吗?”   张恒去问了护士,护士说可以,只要不伤害眼睛的情况。除了玩游戏,阿尔敏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我坐在阿尔敏旁边,看着阿尔敏在终端上点出来自己的星球。他的星球上给自己换了一套病号服……这是意味着自己生病了的意思吗。   “阿尔敏……你玩的这个游戏,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玩。”我对阿尔敏道。   张恒出去办手续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把我的终端调出来,这上面只有邮件和电话,以及我的工资卡,看论文的工具,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哥……你认真的吗?”阿尔敏看向我,对我道,“不要。我玩游戏可以,哥玩游戏是不务正业。”   “阿尔敏,哪有这样的歪理。”我不由得说。   “哥还是看书吧,不然之后张恒哥肯定会说我,带你玩不好的东西……不如让哥看看童话故事。”阿尔敏说。   “张恒哥是不是在粥里放安眠药了,我为什么又困了。”阿尔敏说。   他很快丢下终端靠在床边睡了过去,我看着他的侧脸。临摹着他的五官,他垂落的睫毛。   总是装作没事的样子……阿尔敏一定很辛苦。   我轻轻地关上了病房舱门,口袋里的草稿纸重新拿出来,张恒回来时,我对他轻声低语,“他睡着了。”   张恒:“……你在这里看着。我了解到有一位病人和阿尔敏有相同的情况,他后来痊愈了……我要去拜访一趟。”   我点点头,算完的草稿纸被我丢进垃圾桶,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不能完全坐住,会打开舱门进去看看阿尔敏。   他仍然在睡着,我碰向他鼻尖,当触碰到他的气息时,我的心得以安宁。   一整个上午,他并没有醒来,下午时,他醒来玩了一会游戏。傍晚时又睡去,我没有等到张恒回来,一个人下了楼。   医院的消毒水气息十分难闻,这附近的街道人来人往……我很少见到这么多的人,他们四散很快远去,我朝着偏僻的地方走。   远远地,我看到了一座孤僻的教堂。它吸引着我的视线,尖拱顶上的时钟缓慢地转动,我想总是有人为信仰停留。   修女正在做弥撒,她们准备了松饼和柏酒,将风笛的声音一并献去,下午光线不好,她们点了蜡烛。   那些蜡烛在银器里,燃烧时留下圣洁的烛泪。   这是向主祷告的时间,我有心事才来到这里,我总是在这里停留,并没有祈求过什么事情。   现在我想在这里祈求,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请放过那个孩子……医院里的阿尔敏,请不要带走他。   如果上帝同意的话……我以我的命运来换他所遭受的一切。赐予他温和、平静,健康。   我睁开眼,十字架前的蜡烛已经熄灭,圣经的吟诵声落在我耳边,我参加了这里的仪式,得到了一份圣经残卷。   为阿尔敏准备晚餐。我走过佩德兰的街道,在这里为他买到了新鲜的牛奶、刚刚烤好的海绵蛋糕,以及海鲜汤食饭。   回到医院时,张恒已经回来了,阿尔敏也醒来,张恒守在阿尔敏床边,正在跟阿尔敏讲什么。   “我去看了那位病人……我想这还是和实验原理相同。当体内的细胞活跃时,核辐射会重新激活开始侵蚀身体。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保持低活跃……不能吃太多的食物,心情需要维持平静,体温不能过高。”张恒开口道。   我把买回来的晚餐放在隔板上,床舱上能够自动调整成进食模式,让阿尔敏能够坐起来。   阿尔敏闻言看过来,对张恒道:“哥……这可信吗?那我吃多少才比较合适。”   “正常饭量的三分之二左右。”张恒认真道。   “房间里的温度不能太高,经常开窗户透气。”张恒一条条地讲。   尽管我并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还是按照他讲的给阿尔敏分了餐食,阿尔敏平常饭量的三分之二。意味着他只能吃半块海绵蛋糕,牛奶也是一半的量。   “……我知道了。”阿尔敏回答道,又看向我,“哥……你去哪里了。”   “我下楼透透气,顺便给你买了这些。”我朝阿尔敏微笑起来,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尔敏,海格那边……他给我发了讯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哥哥?还是由你自己跟他讲。”   “我自己跟他说吧,哥,他过来一趟很不容易。”阿尔敏说。   阿尔敏在吃饭时,我注意到张恒在摆弄什么东西,他一并带回来的机器人。半天我才发现,他带来的是褥子和床垫。   “张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下?”我忍不住问道,有点不高兴。   “告诉你干什么,你还是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他就行,林问柳,你不是还要计算数据吗……回家更好,你明天早上再过来。”   我无法接受,在我买饭的空档,张恒居然回家把被子带到了这里,他打算夜里在这里住。   “那怎么行,我也要留下来。”我对张恒道。   “我前一天回家休息的很好,可以留在这里,我还带来了故事书,要给阿尔敏讲故事。”我解释道,晃了晃手里的童话故事书。   “喂,林问柳,这是我应该说的吧。你不要和我抢了……你至少还能计算数据,把照顾他的机会留给我吧。我不想一个人回到家里。那是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待在那里。”张恒不客气道。   “………哥。”阿尔敏在空隙间看向我们两个,对我们道,“你们两个倒是问问我的意见。晚上明明有护士守在这里。”   “我更宁愿麻烦护士,何况这里每天都花了好多钱……护士姐姐说了她每照顾我一个小时都能拿到一千布朗。她很乐意照顾我。”   阿尔敏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我还想留一部分自尊。”   我闻言对阿尔敏道:“阿尔敏,你白天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晚上可能睡不着了,至少让我们陪你待一会……听哥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没错,没错,我带来了机器人,可以在医院里试试它的新能力。”张恒附和道。   阿尔敏:“……”   我朝阿尔敏眨眨眼,“阿尔敏,要上厕所也要跟哥讲,你憋着不告诉我们,我们会寝食难安的……有的时候,自尊没有那么重要。”   “……”张恒,“林问柳。可以了。”   “哥总是这样。”阿尔敏看向我,某个瞬间,我意识到他和我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在他做完手术之后出现……或者是他在和张恒单独讲话让我出去时。   他轻轻地将我推开了。   我装作并不在意,朝他微笑起来,在他床边守着,打开了我经过橱窗买下的童话故事书。   “阿尔敏,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勇者的故事。讲的是勇者披荆斩棘战胜恶龙……并且没有成为恶龙,拥有十分光明的结局。我很喜欢……可以讲给你听吗。”我触碰到书页,问阿尔敏道。   阿尔敏看着我,当我侧过脸时,总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我朝他看去,他不愿意和我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避开我。   “绝对的正义光明……这种故事常常看起来十分老套,后来人们希望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类似于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更加贴近现实。我不喜欢那些,我理解美好往往难以坚守,光明的结局更加难能可贵。”   “坚守的过程总是十分困难艰辛……却是伟大而高尚的一件事,值得被歌颂。”   我朝阿尔敏微笑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一座王国,因为这里背靠悬崖,恶龙盘踞在这里,它隔断了王国与外面的联系。恶龙要求国王用公主去换子民的性命,国王拒绝了。他对恶龙道「尽管我是这片土地上名义的国王,我却绝不能以权力去夺走任何人的性命。更不能以女儿的自由作为交换……这份和平是短暂的,除了我自己的性命,其余的我都无法交给你」”   “国王的话引起了恶龙的不满,恶龙把国王杀掉了,并且留下了公主。民众对于国王的决定十分愤怒,他们打算将公主送给恶龙。然而……凡是要将公主献祭的那些人们,他们受到了恶龙的诅咒,全部都死掉了,这片土地的人们苦不堪言。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送去了公主恶龙还是要伤害他们?”   “直到勇者来到这里,他为了解救这里的人们,亲自扮成公主去让人们将他献祭,当他见到恶龙时,对恶龙说「以正义之名,我必须斩除你」。恶龙反问道「是你们人类的美德不够高尚……我何罪之有?如果他听话地把女儿献祭,我不会杀他,如果人们没有用他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安全,我也不会杀了他们……杀掉他们是来自上帝的隐喻」”   “勇者对恶龙道「你拥有俯视的权力,自然可以轻易定义高尚与美德。倘若让他们都具有与你相应的能力,他们不杀掉你已经是美德……对于一切弱小者来说,美德并不存在,道义同样不存在,无论如何选择,他们只能任人宰割」”   “「公平首先是修正权力」勇者斩下了恶龙的头颅,恶龙在临死前下了诅咒。它让勇者变成了自己的模样,让勇者变成了一头恶龙。除非有一天人类愿意接受他,否则他永远不会有变回来的那一天。让人们接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恶龙,这样并不存在的可能性……变成恶龙的勇者深深的清楚,他并没有回到王国,而是一个人在悬崖边生活。”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有人不经意的见过他,他并没有请求人类接受他。他大多数时间生活在悬崖边,他拥有践踏人间的权力,当他选择不去行使自己的权力时,便是美德的最高峰。”   “死亡之后的勇者来到了天堂,在这里空无一人。传统的教义都是谎言,践行美德什么也无法得到,只有孤独与苦难,只有空荡无名的自我歌颂,在死亡之后……也没有光芒与上帝的赞歌。”   “即便如此……勇者仍然在路上,他认为,总有一天,他能够遇到更多的人,自始至终践行美德的人们。他们都会来到这里,到那时他的灵魂不会再孤寂。”   阿尔敏静静地听完了故事,他眼底变得十分明亮,他朝我笑道:“哥喜欢的故事总是这样的特别……总是听起来很辛苦。”   “我不能理解。但是我懂得一些。如果哥要成为勇者那样的人,我想变成哥走在路上的明灯,或者是路过哥的鲜花和河流。”   我闻言脸一红,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只是喜欢这样的故事,这并不意味着……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张恒:“我大概会成为劝说勇者的民众之一,拦着勇者不要去送死了。”   我和阿尔敏同时笑起来,我并不擅长使用终端……但是我现在有那样的念头,我想记录这一刻。   把阿尔敏宝贵的笑容变成永恒。 第73章 海的那边   我在医院待了很晚, 直到阿尔敏休息,我回到家。长官家里仍然亮着灯。   有些时候,我不太明白,怎么会每次都这样凑巧, 是他在等我吗?这个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他在等我。   “林问柳……今天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是解决了吗?”谢意问我道。   “嗯……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仍然不能懈怠。”我朝他微笑道。   “长官你呢……你的工作怎么样?”我坐在他身旁,对他道, “还是像之前那样吗, 去郊区的农场看看之类的。”   “………”谢意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林问柳, 那是很少见的时候。何况那一天我知道你在哪里,我故意过去的。”   “我只是想与你见面,让你离开那里。”谢意平静地说。   我稍微愣住,闻言收回目光, “长官,那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嗯, ”谢意说, “等我们退休了可以去那里生活……每天给奶牛挤挤牛奶,烤一些胡萝卜蛋糕,煎黄油……听起来很不错。”   好吧。我和他讲的并不是一件事情。他这样随性回答,能够轻易的将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变得渺小。   那些理想、同情, 怜悯, 以及使命之类的。   “长官, 我要上楼了……您早点休息。”我对他道。   谢意闻言看向我,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不由得站住,等着他跟我讲话。   “……林问柳,明天用我送你去吗,你晚上回来的话。”谢意对我道。   我眼睫扇了扇,对他道:“当然可以……长官,明天我也会回来的。”   这一周内可能我都要过倒数日的生活。我在夜晚做梦时,总是梦到多姆阿莱勒的那片海。当我目送格尔斯远去时,阿尔敏在海边看着我。   我朝他走去,他在审判台上庇护我。恍惚之间我见到了忒尔斯女神像。她在法庭中央,尽管蒙上了眼睛,仍旧注视着我的方向。   无声的静默之中,我站在法庭中央,当我逃脱了审判时,是否连带着罪恶一同逃脱了……我并不知道答案。尽管法庭能够审判我,道德能够审判我,我的良知却能够宽恕自己。   这样的梦令我陷入某种恐慌里,未知的恐慌,海那边的阿尔敏,我忍不住在梦中追逐他的身影。   我在凌晨醒来,大概凌晨四点钟左右,我坐在窗边的位置,眉眼轻轻地低下来,温和地在草稿纸上留下笔记。   钢笔沙沙的声音,黑色的墨汁连串成字符,它们十分鲜明,形成优美的乐章,这乐章往下蔓延没有尽头。   我大约工作了两个半的钟头,门外传来动静,谢意起床了。他轻轻地在我门外敲了敲,我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长官,我已经起来了,早饭需要我帮忙吗?”我应声起来,打开了门舱,谢意在我门外,他看上去要出门的样子。   “现在还早……林问柳,我要出去走一走,你要去吗?”谢意问我道。   这样的天气,外面仍旧雾蒙蒙的,我原本应该待在家里,面对他的提议,我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下楼,当我走在他身后,他穿着的是常服,看起来很随意,黑色的发丝放下来,俊脸显得轮廓更加清晰,矜冷而淡漠,气质不容忽视。   这可能由于他走路十分板正,像是优雅的钢琴案板,适合远远地欣赏,离得近了令人有压力。   谢意显然不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他只是侧目看我一眼,和我讲一些有的没的。   “林问柳,听说你来自于收养家庭……继父继母都很有名,叶教授?据我所知他对你很好,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   上次战争在三年前,上上次在二十年前,这两次战争都被称为战后。我是第一次战后遗留下来的孩子,幸运的被科院教授收养。我的继父继母,分别是科院的叶教授与上任州长贺女士。   他们待我很好,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很亲密……他们十分尊重我的意见。至于我为什么不跟他们联系,大概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要如何向长官说。   “长官……您可以认为我是自以为是。我总觉得自己……就像经历上次的法庭事件一样,大概在很久以前,我就有这样的直觉,自己总有一天会走一条特殊的路。”   我对谢意道:“您可以理解为我知道自己会捅出篓子来,我并不想连累他们。还好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只是收养家庭,就算我哪一天背负罪名,也不会连累他们。”   “还有,他们对我过于好了,我有些不适应。”我挠挠脑袋,对谢意道,“在我看来,尽管是父母,与孩子之间也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对了,长官……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记得我从来没有跟他讲过。他是向别人打听了我吗?   “……这些并不是秘密,你的养父养母出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在军区里打听到了。”谢意回答道。   “林问柳,你总是这样认为吗……人和人之间需要保持距离。”谢意看向我,发丝压着他的眼珠变得漆黑,其中的锐利透出来。   我面不改色道:“……我认为我和长官已经没有距离可言了。”   这原本是我不想看到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这样,这样一起生活。他家里成了我半个家。   “嗯,我不希望你和我之间有距离。”谢意理所当然道。   额。这让我没有话讲了,他是我上司……尽管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总不好讲出来反驳的话。诸如人和人之间一定会有距离的……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让我闭嘴。   “长官,总是讲我的事情,这样并不公平……长官的父母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提到这个,谢意安静了一会,对我道:“林问柳……你想知道的话,我很愿意讲给你听。   谢意面上落下一道阴影,“我的父亲母亲在第一次战争后被卷入政治事件,他们因为反对□□而被报复牺牲了。之后我被送去了军区……我上次跟你讲的战友,我的父母把我拜托给他父亲。在他去世之后,他的父亲没两年也自杀了。”   “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受政局变幻的影响,他们参与其中,无法在里面全身而退。尽管他们的牺牲换来了英名……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在讲这些时,我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绪。他在看我,似乎有更深的含义,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长官……很抱歉,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能够幸福美满。□□的牺牲只是短暂牺牲,意志能够留下来……这很有意义。”   谢意看我一眼,对我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有的时候,我认为这或许是命运。”   “越是逃避,越是不得不面对。”谢意伸出手,抓住了一片迷雾,他又松开,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总之……叶教授与贺女士十分关心你的情况。哪怕你不想见他们,至少写封信。”谢意说。   “长官,我上个月刚刚写过。”我闻言回复道,明明我在家的时候他们总是讲我,说我只会待在实验室里。等到我出来了,又担心我乱跑。   “我是不会和他们见面的……除非哪一天,我再也不进实验室了,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或许会回去。”我强调道。   我已经察觉到,我在被推着走向某条不可挽回的道路。在到达终点之前,我不能回头。   雾霾的小道上,两旁的橡树枝叶密密麻麻,它们在迷雾之中互相缠绕,令整座城市色调变得阴郁而湿冷。   我注意到橡树旁的落叶砖里,那里有细微的动静,小动物在其中移动,声音隐藏在细微的风声里。   谢意看向我,他眼底包容而平静,对我道:“……林问柳,随你。”   我们散完步之后回去吃早餐,他送我去医院,当我到达医院时,时间仍然很早。   医院门口有售卖花束的孩子,这些新鲜的花枝十分昂贵,大多是孩子们从别人院子里摘来的……有些是野花,扶郎花和雪钟花之类的。   “先生,要买束扶郎花吗……今日新鲜摘的。”花童拦住了我。他看起来未成年,金发碧眼,大约十五六的年纪。   五分钟后,我拿着一束扶郎花上楼。熟悉的舱道,仅仅几天的时间而已,我敲了敲门,不知道阿尔敏醒了没有。   “哥,进来吧。”阿尔敏的声音传出来。   我推开舱门,张恒已经过来了,他做的小型机器人正围绕在阿尔敏身旁,为阿尔敏端茶倒水,阿尔敏的表情有些无奈。   “哥,怎么还带了束花过来?”阿尔敏目光稍定住。   “在楼下买的,顺手买了……阿尔敏,放在窗户边似乎很合适。”我对他比划道,把扶郎花放进了花瓶。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我问道。   阿尔敏:“哥……我感觉不太出来,似乎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张恒道,“比如情绪激动啊,或者是吃的多了不舒服之类的,哪里发热……有吗?”   “………”阿尔敏看向终端屏幕,回复道,“没有。张恒哥,我不需要喝茶……可以不用让它忙碌了。”说的是张恒带来的小机器人。   “阿尔敏,它还有其他的功能。”张恒说着,连接终端按了某个按钮,按下之后,小机器人把茶碗放下来,背后长出来了紫色的翅膀,朝阿尔敏飞过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笨重的飞到了阿尔敏肩膀上,开始为阿尔敏按摩肩膀。   “………”我看了好一会,阿尔敏纯质的眼转过去,按了一下小机器人的开关,这下消停了。   “张恒哥,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把它做成虫子的形状,看起来很奇怪。”   “翅膀也很奇怪。”阿尔敏道。   “好吧,阿尔敏,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它。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好看,我就按着做了。”张恒解释道。   我猜那个时候阿尔敏很有可能在玩游戏,阿尔敏敷衍的时候会说好听的话。   “哥,你吃过早饭了吗……没有和张恒哥一起过来,你在那位长官那里吗。”阿尔敏问我道。   我点点头,在阿尔敏身旁坐下来,“长官送我过来的。”   “………哥昨天讲的故事我重新看了一遍。”阿尔敏说道,他身旁放着我前一天讲的童话故事,勇者的故事。   我闻言不由得拿过来,张恒也随之凑过来,发现阿尔敏在上面写写画画,画了很多东西。   “阿尔敏,这种故事没什么好研究的……这些偏向哲学的故事,深究起来除了令人痛苦,其余没有意义。”张恒道。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阿尔敏,你想说什么……我很高兴倾听你的想法。”   “哥,我原本没什么感觉。从我生病到现在,昨天晚上一个人待在医院,才意识到……很想哥。我想成为像哥一样的人,并不想……就这样草草的结束。”阿尔敏对我道。   他深褐色的眼眸,忧郁而宁静,如同被星星填满的宝石,灿烂而夺目。   “如果我心态转变的话……会像哥说的那样好起来吗?”阿尔敏在问我们,也是在问自己的身体。   空气中安静下来,我和张恒同时被触动,内心如同塌陷了一片,在缝隙之中流出眼泪。   “当然……阿尔敏,”我对他道,我握住了他的手腕,触碰到他的脸颊,“一定会的……上帝会眷顾心怀希望的人们。”   “没错……阿尔敏,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张恒开口道。   我眼里映着阿尔敏的笑容,时间在我耳边的流逝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一周的时间……只要这周过去。   阿尔敏能够出院……我们能够回到原本的生活,我们三个永远生活在一起,像从前那样。   “张恒哥,你在家的话,小柳哥送给我的那盆南洋杉,你记得浇水。”阿尔敏对张恒道。   “阿尔敏,哥哥还有个问题,”我朝阿尔敏微笑道,“晚上……哥能不能留下来照顾你。如果你睡不着的话,哥一直都在你身边。给我这样的机会……好吗。”   我诚挚地问出来,看向阿尔敏时,阿尔敏稍稍顿住,随即扭过了脑袋。   “……小柳哥可以。”阿尔敏说。   张恒闻言瞪眼,“我呢……阿尔敏,这样不公平,我也要留下来照顾你。你小柳哥什么都不会做,留他下来没什么用,说不定还要你照顾他。”   “阿尔敏,你还是选我比较好吧。”   我反驳道:“张恒,这算什么话………我照顾他没有问题,你放心吧。”   “嗯,”阿尔敏点点脑袋,“张恒哥,没关系,原本我和小柳哥经常一起睡觉,我习惯了。”   我完美的胜出了。   深夜,我守在阿尔敏床侧,病房舱里只亮起微弱的灯光。我看着他的侧脸,时不时地,我会触及他的鼻息,查探阿尔敏是否还有呼吸。   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样的时刻。除了祈祷……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人类在无能为力时,会祈祷神的眷顾。   我在他床侧睡着了。睡着之后又梦到那片海域,深夜的暴雨翻涌着海面,阿尔敏在海的那边提着一盏灯。   梦里我朝他走去,我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会拉住我的手腕,我们会回到舱室里去。   海浪朝我扑来时,阿尔敏并没有拉住我,他把那盏灯给了我,在梦里,我梦见他在微笑,闪电映出他的面容。他深褐色的眼眸,雀斑在脸颊上熠熠生辉。   上帝啊……你是否能够听见我的祈求。不要让他离开我身边,不要将他带走。   我从噩梦之中醒来,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我嘴唇在发抖,当我看清阿尔敏的脸……我下意识地去触碰他的额头。   直到确认他安然无恙。 第74章 晨昏的钟声   深冬的凌晨, 阿尔敏睁开眼,他眼底模糊不清,碰到我的手腕,低声问道:“哥……你怎么了。”   我因为他的询问回过神, 意识到我仍然把手掌贴在他额头上, 他以为自己又发烧了。   “没事……阿尔敏, 很抱歉,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我收回手, 我想我的脸色很不好。   阿尔敏视线稍微停顿, 随即变得清醒,他稍稍上前, 抱住了我, 我感受到他的体温,鼻尖触碰到他穿着的病号服。   上面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很好,没有发烧, 心情平静。”阿尔敏安慰我道。   “没事的……哥,别难过。”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阿尔敏。”我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 我总以为,这样能够完全抓住他。   “你上来……我们一起睡好吗?”阿尔敏挪开了地方,我们躺在病床舱上,他侧目看我, 眼里一片明亮。   “以后我要当写童话的作家, 用童话故事来换哥的眼泪。”阿尔敏朝我笑起来, 他眼睛微微弯起,深褐色眼底憧明, 映出一片光影。   月牙泉一样的动人。   “阿尔敏。童话故事的作家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你要做的话,我支持你。”我对他道。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应一声,把被褥盖在我身上,对我道:“哥,我知道。好了……我们休息吧。梦境里有通往童话世界的大门。”   “哥,晚安。”他对我道。   我重返梦乡,没有再做梦,闭眼只有无尽的黑暗。它们笼罩着我,直到我失去意识。   天亮时,我睁开眼,窗户打开了,透出外面的寒冷。阿尔敏起床了,他站在那里,完好无损。   “哥,早上好。”阿尔敏对我道。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朝他微笑起来。噩梦令我的精神有些失常,我大概明白了对人类最大的惩罚。   什么都不用做,让他陷入漫无止境的等待,只有等待,在这无穷尽蔓延的痛苦之中。   这一周里……我和阿尔敏待在一起。前三天是最难熬的三天,那三天里我甚至不记得我自己做过什么。我只是留在阿尔敏身边,他玩游戏时我在计算实验数据,我不愿意去实验室,这令数据结果停留在某个阶段。   我给他讲了很多童话故事……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让我意识到,我平日生活的枯燥无味。   偶尔会回复谢意的讯息,我是一个不擅长交流的人……和我的家人朋友交流并不频繁。当我打开终端,我发现,不知不觉和长官的联系变得十分密切。   马铃薯和西红柿选哪一个……今天的天气绿植是否放出去,西装的袖扣戴哪个,荷包蛋的形状,这些全部都要来问我。   我原本想要视而不见,他总是给我发……让我不得不回复他。   当一百六十八个小时进入倒计时,我和张恒守在病房舱,我们两个哪里都没有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等待时间过去。   阿尔敏坐在床边玩游戏,我的草稿纸上画了很多无意义的字符,张恒在摆弄他的机器人,我们同时陷入某种平静之中。   这个时候我厌恶自己对数字的敏感,我心里在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脏跟随跳动。   “阿尔敏,待会可以准备出院手续了。虽然很晚了,家里冰箱还有黄油和红茶,我们回家把蛋糕胚烤了……前两天我在旧集市买了个小火炉,可以用来烤面包和烧茶,一起试试怎么样?”张恒开口道。   倒计时结束时,阿尔敏放下了手里的终端,他说了一个“好”字。   结束了。   我耳边依旧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掌心冒出来一层冷汗。远处教堂的钟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尽管是傍晚的钟声,却令人感到十分亲切。   “阿尔敏……我们可以回家了。”我开口道,朝阿尔敏微笑起来,他放下了终端,我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我抱住了他,侧目时和张恒对上目光,我们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这是最近半个月头一次能够放松,可以喘口气。   “护士告诉了拆线时间,在一个星期之后,到时候还要来一趟。如果不想来的话,到时候我们叫个私人医生就好了。”张恒说道。   阿尔敏在医院的东西并不多,我庆幸于人的心情可以转变的如此之快,在倒计时结束之后,我似乎浑身轻盈了。   我们三个去办理了出院手续。机器人跟在我们后面,它的肚子里放着我们带来的书本和饭盒。   离开医院时,我注意到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雾霾没有那么严重,远远地能够看到尖拱顶建筑物,也能见到窗台那里的扶郎花。   “如果是夏天的话,这样好的天气,应该能够见到红色的天空……阿尔敏,之后我们一起去看吧。”我对他道。   阿尔敏点点头,他表现的和之前一样,依旧沉迷终端,我注意到他看终端的时间并不怎么多,常常在看我和张恒,也在听我们讲话。   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可以向未来许诺,能够讲以后。   “哥……很喜欢夏天吗?”阿尔敏问我道。   “嗯,最喜欢夏天。夏天的炎热很有生命力,有很多植物,五彩斑斓又绚烂。”我想了想对阿尔敏道。   “阿尔敏呢……阿尔敏最喜欢什么季节。”我问道。   “哥,我没有什么喜欢的,”阿尔敏说,“可能我和大部分人一样……对待四季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感觉它们在不停变幻,并没有哪个最喜欢,哪个最不喜欢。我觉得都很好,也都很不好。”   张恒在一旁赞同的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每个季节都有值得看的风景,都很有趣。”   “这样说也没错,是我狭隘了。”我笑道。   “哥之后还要去实验室吗?”阿尔敏问我道,“还是打算去郊外……去那里的教堂。”   “还没有想好。阿尔敏,当然是先在你身边照顾你,现在可不是在医院,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能再找护士了,只能找哥哥们。”   “………”阿尔敏,“哥,我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阿尔敏又对张恒道:“哥,我想吃橙子蛋糕。”   “橙子,家里应该还有吧……如果没有的话,让林问柳去买。”张恒说。   朦胧的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它拉长了我们的影子,像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远处传来的悠扬曲调,仿佛在为我们送行。   我们一起回到家,阿尔敏去房间里整理东西。我和张恒趁空隙的时间,把炉子点开,我们从冰箱里找到了橙子和胡萝卜。   张恒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炉子,我猜应该是战前产物,它上面印了当时宣扬和平宣言的标志,花纹图样五彩斑斓,生锈之后依稀难辨。   在佩德兰的冬天,我们升起炉子里的火,上面放置了温水和隔离盘,烤好的橙子蛋糕和热茶放在上面,用餐具把一磅蛋糕分开。   “阿尔敏,来尝尝,你张恒哥烤的橙子蛋糕,这次难得形状做的不那么奇怪了。”我朝门内喊道,阿尔敏打开了门,他的头发放下来了,房间里亮了一盏小灯。   “头发有点长了,阿尔敏,明天我们出门去把头发剪了……怎么样?”我笑道。   “我也要去,我的头发也该剪了。”张恒说道,他倒了一杯茶,用的是上回修女送的茶包。   “我按照她说的泡……味道确实好很多。”   阿尔敏坐在我身旁,我们三个人围绕着炉子,橙子蛋糕上放了切成块的橙子,还有小银叉子。这是张恒买的餐具,张恒在每一份上面都刻了我们的名字。   “这个张恒哥选的叉子吗?”阿尔敏问道。   “嗯,路过顺便买了……阿尔敏,明天剪完头发顺便去逛逛怎么样?平常我们还是太拮据了,我和你小柳哥拿到的专利费……最起码这几年生活都不用怎么操心了。”张恒大方道。   “张恒,阿尔敏可能用不到你给他买,他自己接了很多实验室的单子,用终端赚了不少钱。”我微笑道。   阿尔敏闻言眼中稍稍地变化,应了一声,“嗯……蛋糕很好吃,谢谢张恒哥,我自己有钱,张恒哥不用担心。”   空气里飘着橙子香和红茶香,剩余的橙子张恒做成了牛奶,把它们兑在一起。留下的橙子皮,他全部收集起来了,我注意到了。   张恒对我道:“剩余的橙子皮,可以做个小桔灯之类的,说不定能用到……先留下来。阿尔敏房间里缺一个台灯。”   “……我跟你一起做吧。”我对张恒道。   “哥……除了台灯之外,能不再给我做一个放终端的架子,我的桌子上缺一个。能变形最好了。我看很多孩子都有。”阿尔敏道。   “那当然了,其他孩子有的,阿尔敏也要有……只是一个架子那么简单,我用那些废铁很快就能做成。”张恒道,“让科学家做这个,简直是大材小用。”   我不由得笑起来,阿尔敏看着我,他对我道,“哥今天笑了很多次。”   “有吗,”我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眨了眨眼,唇畔又忍不住扬起来。   “那当然了,阿尔敏,你出院了,我们都很高兴。我们只想让你安然无恙。”张恒说。   “嗯,我知道。”阿尔敏说。   他吃着橙子蛋糕,我注意到他在打字,凑过去看一眼,是写给海格的信。我不小心看到了内容,大概意思是一切平安,简单的汇报日常。   “哥,不要偷看我的屏幕。”阿尔敏扭过来对我道。   “我不是故意的,阿尔敏,抱歉。”我对他道,挠挠自己的脑袋,收回了目光。   我们一起吃完了整磅橙子蛋糕,牛奶也全部喝光。我们在炉子旁边坐着取暖,直到炉子的火熄灭,到了休息的时间,我们各自回到房间。   阿尔敏已经把房间收拾好,没有台灯,暂时用蜡烛代替。亮起的小小烛光,我坐在床边,他在桌子旁。   “哥……明天不回去吗?去那个长官那里,我看见了,他总是给你发信息。”阿尔敏对我道。   “不回去,阿尔敏……你似乎不太喜欢他。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问道。   “……我才没有,”阿尔敏说道,“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能和哥一起,仅仅因为这个。”   “我想和哥一起生活。”阿尔敏斟酌着字句,我注意到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不太懂这个年纪孩子的心事,他对我产生的占有欲,我大概能够理解,我面对他时,总是变得无限纵容。   “可以,阿尔敏,你想去哪里生活?去海边怎么样,”我认真对他道:“等我把这里的实验工作忙完……我们一起去海边怎么样?”   尽管那里资源匮乏,但是那里远离人群,远离核辐射,尚存在净土。   阿尔敏:“……哥,你认真的吗?”   他深褐色眼底翻出的神色,一瞬不眨地盯着我看。   “当然是认真的,只是我意识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离开这里。再稍微等一段时间……可以吗。”   “我可以等……哥,你的每一句话,在我这里就像上帝的旨意。”他对我道。   “嗯……海边偶尔能够看见星星,比这里的天空要漂亮。”我看向窗外,床边的蜡烛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之中,我侧目能够看见阿尔敏的脸颊。   “我现在就想到达那一天。”阿尔敏在我身旁道。   “阿尔敏,我们的人生中,很多的时刻,能做的只有等待。那一天……在不远处,我们终有一天会抵达。”我对他道。   “明天……去为你买一罐星星怎么样。每天数一颗,数完了我们就去海边。”我对他道。   他嗯一声,在我身旁闭上眼睛,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手掌碰到我的手腕,传来温凉的触感。   “不买也没关系,哥……我跟你讲过。我可以忍受。”阿尔敏轻轻地说。   窗外夜色深重,我们在黑暗的窗台下轻声讲话,对话变成了精灵的言语。像往常一样,计划着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计划着以后的未来。   寒气透过窗台缝隙传进来,我在入睡时恍惚间听见了楼下传来的钢琴音。楼下的邻居已经去世了,或许是教堂传来的……半夜有人在那里念诵。   那曲调悠扬偏长,绪绪落在耳边,让我的思绪跟着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来到了我想去的地方。蔚蓝色的大海,它们充斥着阳光明媚,海水在其中波光粼粼。没有恐怖的风暴,也没有漫长的黑夜,只有阳光和温暖。   海边的小屋里,我和阿尔敏在这里,我们在这里生活,这是不远处的将来。   我并没有在那里待太长时间,我想起还有没做完的事情。眼前的事情……我要带阿尔敏去剪头发,去给他买冬天的新衣服。我们没来得及过圣诞节,现在并不晚,给他准备一些礼物,带他去做弥撒诵玫瑰经。   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这么的走啊走啊……直到抵达出口处,这里是梦境结束的地方。   凌晨,我睁开眼,半夜的风把窗户吹开了。我起来关窗户,冬天的寒气侵蚀着我。   阿尔敏被吹的脸色很差,我重新为他盖上被褥,现在太早了……天亮了再喊他更好。   我在床边盯着他的侧脸看,他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面容平静,如同陷在美梦之中。   天亮时,我喊他起床。   “阿尔敏,起来了,今天我们一起准备早餐怎么样。”我轻轻地晃了晃他,我面上仍然带着微笑。   “阿尔敏。”   时间陷入了某种死寂之中,诡异的静谧落在我耳边,它们争先恐后地朝着我身体里涌入,我察觉到阿尔敏仍然是那个姿势。   他没有任何反应。   外面在此时响起了钟声,或许是有人死了,正在做祷告。钟声低垂而沉重,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缓缓地去触碰他。   ——冬天的早上,阿尔敏睡了过去。 第75章 安息日   下雨天, 潮湿的冷气朝教堂里蔓延,那水汽朦胧的罩在我身体上,令我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我仍然在梦里,回到了那个海边, 我要到那里去。   身旁传来嘈杂的人声, 有的时候, 我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蠢笨。在这样的场合,理应保持成年人的体面。   难道要像一个孩子一样不愿意接受现实, 大吵大闹之后再接受吗?   “这是很少见的现象……哪怕一周出院了, 复发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不意味着没有几率。十分抱歉, 请你们节哀。”   “葬礼申办需要他的身份证明。他的全名是阿尔敏·莫里斯。出生在多姆阿莱勒, 我们建议葬礼在佩德兰办。如果使用防辐列车带走他的遗体……回到那里,即便是冬天,可能遗体情况不容乐观。”   “……你们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我理所应当的保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当我西装革履,戴上名为绅士的面具, 在正规的场合保持着体面与克制。这令我难以呼吸。   灵魂某处破裂, 它们挣扎着想要从身体里出来,我的外表有些支撑不住。我保持着礼仪与微笑,这一切令我疲惫不堪。   “是的……葬礼在佩德兰办。我们并不会给医院添麻烦,我是他的亲人。”我回答道。   回答完一切问题, 工作人员给我们开了一张死亡证明。凭借这个证明确认火化时间, 在葬礼结束之后。   白色的菊花, 它们花枝枯白,细密的枝叶令人联想到死亡圣洁的花束, 我触摸着菊花的花瓣,它们和阴沉沉的下雨天十分相配。   “……都好了吗?”门口处,张恒站在那里,他和黑白的写字牌相邻。他平常很少穿黑衣服,配上他惨白的脸色,像我怀里凋零的菊花。   “好了。”我朝他微笑道。   “……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讲话,我只记得那是很长很长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葬礼办了整整一周。我和张恒没有邀请什么人来,我们安安静静的在教堂度过了一周。这一周的时间,牧师和修女为阿尔敏祷告,让上帝引领他的灵魂前往安息之处。   管风琴的曲目压抑而醇厚,如同生命的序曲,它们随着风声落下,又轻飘飘地挥离人间。   阿尔敏安静的躺在棺椁里,周围的永生花束围绕着他,衬得他的脸色宁静祥和,像他睡着时那样。他走的并不痛苦。   或许他一直都很痛苦……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并不会向我们说这些。他总是安慰我们,在生病时表现得毫不在意。   “愿上帝给予我们爱和恩典,相信那流泪撒种的……神必使他欢呼收割。永生花为阿尔敏·莫里斯铺开福音,令我们不再悲伤,不再流泪,不再痛苦,重塑这感念爱的人间。”   牧师在棺椁旁为阿尔敏洒下圣水,阿尔敏脸上落下水珠,他毫无反应,我多么希望……他在此刻醒来,让这些仪式全部都变成一场闹剧。   这些并不会发生,如果按照我想的那样……现实世界拥有它独特荒谬而统一的运转方式,绝不屈从于个人意志。   棺椁穿过永生河,这里是用水泥石砌成的地上河,河流平静而幽寂,它们是死水汇聚而成的。据说只要穿过这条河,逝者会和生者在这里分离。   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人体在焚烧时,被称为净化的洗礼。事实上这并不怎么体面,在焚烧时的气味声响,全部随着扩散而出。活生生的人体变成一摊骨灰。   “林博士……我在新闻报道上见过你。我哥哥因为你的科研项目而好转,他也做了那通手术,十分感谢你……请你不要难过,他们死在这里,至少能够拿到骨灰。很多战场上的人们,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核武器爆炸的时候,砰的一声,之后会变得非常安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有人在跟我讲话,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眼里只有那团燃烧的火焰。我朝对方微笑起来,我的笑容令对方愣住。   “……谢谢你,或许是这样。”我对他道。   对方显出几分尴尬来,变得手足无措,小声对我道:“您……您不怎么难过就好,原本我还担心您。您没有哭泣……实在是太好了。”   在葬礼上没有落泪,这是十分失礼的事情。我的难过没有充斥在眉眼间,它只是轻轻地飘过,在我灵魂上留下一道伤痕。   经历了一个多小时,那团火焰逐渐地越来越小,它熄灭了,变成一缕渺小的青烟飞散而去。   我们抱着骨灰盒从教堂离开。可以不请教堂置办葬礼,我们自己可以办,我只是不想阿尔敏错过神的祝福……尽管神的祝福并不一定存在。   回到家时已经在深夜,这是原本我们三个一起生活的地方。直到现在,阿尔敏的帽子放在出门玄关的地方,那里还有他的手套和围巾,他的很多终端芯片。   这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我和张恒在同一处,我们并没有讲话,沉默的气氛充斥在我们之间。我明白的……我们的心情并不允许,它现在跌入某个密封的盒子。   我和张恒各自被关在里面,某一天,我们从密封的盒子里走出来,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看不见那一天。   “我出去走走,需要我给你带咖啡吗?”最终,我留下这么一句。   张恒看向我,他眼中尽是疲惫。   “不用了……林问柳。”他对我道。   那一天,我出了门,就像不久前的一天,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听见伊布尔死讯的时候?还是列恩被送上法庭时……或者拉美斯被枪毙的那一刻,我的心陷入死寂之中。   我在这座城市游荡,此刻,我已经知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如同一个吟游诗人,在路过时,总会被富有诗意的黎明吸引……但那并不是属于我的黎明。   明天……它仍旧离我十分遥远,需要我走很长的路,甚至到我生命的尽头,我未必能够见到他。   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我只记得自己来到了长官楼下。楼上的灯在亮着,我在外面待了一夜。   天快亮时,我从那里离去。我清楚,楼上属于我的安息地,谢意在那里,他总是充斥那一类角色,在我疲惫时,我停靠在他身旁,短暂的休息。   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在深夜听巷子里传来的动静。彻夜通明的实验室、吟诵声充斥的教堂,黯淡的酒馆,墙壁上凋零的蔷薇。   身躯非常疲惫,我却不想停下,直到耗尽我的全部力气为止。只要我仍然在路上,不会有时间用来胡思乱想。当我停下来时,阿尔敏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深夜的迷雾,它们笼罩着我,迷雾深处,我仿佛见到了蓝色的火焰。它们凝聚在一起,汇聚成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在向我招手。   ——过去。我听见他在说。   我朝那道身影走过去,当我踏入迷雾之中,冷气充斥在我周围,它们刺痛我的皮肤,那道身影消失,我骤然清醒过来。   前方是一处正在施工的路段,它上面写了大大的警示牌,暂时是一座废弃的大楼。我来到这里,不知是受了什么的指引。   阿尔敏……是你吗。你在怪我,如果我那天晚上,能够早些察觉……早点送你去医院,是不是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一旦停下来我会开始自我反刍,这份痛苦无时无刻不在阉割我,将我的心绞的皮开肉绽。   我来到了温暖的橱窗前,隔着落地窗,我看见了温暖的一家三口,这么晚了,他们仍然围绕着火炉聚在一起,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幸福。   我的意识被吸引,令我无法挪动步伐。这样的画面充斥在我瞳孔里,我难以动弹。我的心倏然一震,身体难以忍受的弯下来,犹如一道棒子将我打垮了。   双手不受控制地弯曲,嗓间想要发出声音,我有话想说……我张开嘴巴,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所有的言语,全部化成了无声的发泄。   阿尔敏……阿尔敏。   原本我们应该这样的,属于我们的幸福,它为何如此短暂?为何这么早的离去……上帝,你为何如此残忍。   我察觉到了一些极端的情绪,我对那些信仰之类的……头一次产生了怨憎。在我意识到时,我有些恍然,不应该是这样的。自身的无能为力,转化为愤怒,这是最低级的情绪。   不应该有。可我不过是一个低级人类……我的喜怒哀乐,我无法完全自我掌控。甚至我想要流眼泪,却发现眼泪已经流干了。   生活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离别,令我束手无策,难以应对。我既无法做到安然无恙,又无法完全怨恨,我在两者之间游荡,陷入自我扭曲之中。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我应该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去榨取自己所有的价值。有科研才能,献身科研事业,我的才能并不属于我自己,它属于全人类。   那么我是什么呢……我存在的意义,我无法感知,我只是浑浑噩噩地待在这幅躯壳里,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流逝。   感受太多总是令人厌恶,这些都是奢侈,一个敏感的人,他往往不适应生活在群体之中。在群体里,意味着要抛除一部分自我。   我总要回归群体之中。   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我来说没有概念,我有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时在教堂外面,有时在地铁站的通道边,有时蜷缩在酒馆外面。   路过的人朝我投来目光,我想我看起来并不像流浪汉,我察觉到他们在同情我。我朝他们微笑起来,还好认识我的人并不太多……某个小女孩施舍了我半磅粗粮面包。   当清晨的光照在我脸上时,我恢复了理性,那些痛苦和悔恨全部被我压在最深处的角落,我戴上了绅士面具。由于我的皮囊总是给予女性好感,总是有路过的女性不忍心而打赏我。   某一天,当我的科研工作结束,我或许能够去感受平凡的生活。   我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前往了教堂。佩德兰的冬天只有两个半月,在冬天的尾巴,已经显出春意。春天来了,它伴随着阳光与温暖,榆树上冒出来了新的枝芽。   内堂里有人在诵经,我看见了修女的身形,她们泡的茶总是柔软而芬香,我收到了一份玫瑰经残卷。   “看您在教堂外面停留了三天……我很抱歉,并非有意窥见,您能来到这里,我很高兴。”修女对我道。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夜晚可以待在这里,冬天的寒风它们过于残忍,上帝会收留失落的人们。”   我接过了那杯茶,十字架透出的光亮折射在我面前,它通过花窗形成五彩斑斓的光影,修女的笑容映照其中。   “……谢谢您,我并非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对她道。   我想起来,这些张恒或许会喜欢,它是用玫瑰冷泡的,里面加了一些锡兰红茶和羊奶粉,泡出来却是咸的。   “您愿意的话……能否送我一些茶。我想带给我的朋友。”我对修女道。   修女闻言微笑起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我塞了一些茶点,它们用了布包装起来,上面绣了天使和圣母。   我的理智回归,接下来,我不可以再错过繁星。我残余的爱仍然在人间。阿尔敏……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再来梦里见我。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见到张恒之后,我应该怎么跟他讲……他可能会问我这几天都去做什么了。   我可以直接跟他讲,原本我的心情很糟糕……现在我已经调整回来了。接下来我们一起去一趟多姆阿莱勒怎么样?把阿尔敏的骨灰送回那里去。   红茶是从修女那里得来的,她们受到了来自上帝的馈赠,泡的茶味道都很好,并且善解人意,她们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之一。   我在心里已经组织好了措辞,碰到自己的嘴角,我微笑起来……这样笑的话就可以了。   楼下的院子十分安静,隔壁的教堂在奏曲,这曲调十分熟悉,是我听过的那首布尔什维克主义进行曲。它们曲调宛转,落在耳边轻轻敲击心灵。   “张恒。”   我推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迎接我的只有寂静。张恒并不在这里,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深重的黑点。   他离开了。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最后什么都没说。他认为我一切都明白,他无法待在这里的原因,以及无法和我见面的原因。   明明我们被困在一处,却没办法互相释怀。   这一切的一切,画上一个尘封的句点。 第76章 漫游者   我记忆中的这个冬天……为何如此漫长。那些片段充斥在我脑海里, 昏沉的大海边,我没能看见阿尔敏。只有一盏空空的小灯留在那里。   ……有谁在我身边?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记起寒冷的夜晚,我见到的橱窗,我在教堂外面听见的吟诵声, 这些……我想起来了, 我在外面流浪了几天, 还收到了赠予。   我的意志支撑着我,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寒冷而失去活力。是谁在我晕倒之际接住了我, 我耳边出现的嗡鸣声, 如同撞进了一片嗡嗡的玫瑰经里。   睁开眼之后,我看清了自己在哪里。在长官家里……我身旁的人, 谢意正垂眸看我, 他掌心的毛巾,铺在我脑袋上。   “林问柳……你再不醒过来,我要把你送去住院部了。”谢意对我道,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讲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冷漠。   我脑袋仍旧晕乎乎的,感激地看向他, 我想和他讲话, 高烧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只是抬起手腕已经费了我很多力气,我侧过头又睡了过去。   难道我……要这么死掉了吗?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我晕晕沉沉的, 谢意的面容在我眼中变得模糊。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刻。   那一幕在我记忆里变成了旧相纸, 他来到科研中心, 成了我上司。年轻冷淡的上校,我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在他床上, 他在照顾我。   我直觉并不会如此,这样病死属于浪漫主义的死法,当我情愿如此时,上天才不会这么好意的安排给我。   多是让我经历惨败的病痛,让我从病痛中醒来,经历反复折磨之后,既死不掉,也无法解决生病的身体,只能苟延残喘的继续活下去。   我在期间醒来几次,除了谢意,还有其他人来过。那些白衣天使……医院里的医生们,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我敬畏他们,同时厌恶他们。   长官……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来。原本,冻死在街头可能是我的宿命。   你总是对我不忍心,这样的情感充斥着我,守在我身旁,伴随着可以触及的温暖,这温暖令我感到痛苦。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我这样的人,似乎总是带给别人不幸。   最浓烈的伏特加,当他进入喉咙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热烈是否会带来沉醉,令人彻底忘记烦恼和痛苦?   或者是在橘子园里,与世无关的地方。那里只有迷雾和草木,每天为了生计而忙碌,再没有烦恼要想其余的事情。   我意识到,我又开始幻想了……我总是幻想根本不属于我的生活。我应该睁开眼看看,谁正在因为我的逃避而受苦,在我昏迷时,我身旁的人会为我病重的身体承担代价。   “………林问柳。”我听见了朦胧的低语,宽厚的掌心碰到我耳边,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发丝,我从未见过长官这样的一面。   尽管他常常叫我的名字,这样的语调,令人想起夏天被烤好的面包,柔软呢喃的吟诵。   “不要难过。一切都会过去……总会有遗忘的那一天。”   我听见了谢意的声音,他掌心放在我眼皮上,遮掩住了我的视线,我听见了一声轻叹。   黎明与繁星同时离我远去,我在白天与黑夜交织的缝隙里,它们都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归属于哪里。   我的意识在无止境的漫游,它们有时候躲起来,不愿意去看过去发生的回忆,也不愿意去探寻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有时间依旧在流逝,偶尔我的意识在冒出来。   大多数时候,谢意在我身边,我察觉到他在照顾我。为我擦拭流下的汗水,给我打营养针剂,在我身旁和别人讲电话。   他长久的注视我,那份注视深沉而漫长,并不是在看他的养的植物,也并不是他常常使用的袖扣。   就像我藏在书架后来的牛奶瓶、玫瑰币,长官送的兔雕一样。我把它们全都藏起来,那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感到他心情低下。   不必难过……我只是睡了一觉,他仍然在我身边,我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当他为我处理身体时,我意识到我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我多了很多时间,思考变得漫无目的。   某天……我睁开双眼,他仍然在为我擦拭身体。我与他对上目光,他动作顿住,久久的注视着我,空气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我的手腕被他握住,我眨眨眼,手腕处的力道有些重,他要把我捏碎了。   只是一段时间保持沉默,再开口讲话变得十分生疏,我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林问柳。”谢意俯身看我,我和他面对面,其实我可以更早的醒来。在几天前……几周前,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听他的动静。   谢意眼底锐利而深幽,那样的盯着我看,他的手掌压着我的肩膀,让我以为他会揍我,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做。   我讲不出来话,原本应该向他道歉,只能微微侧开脸,不好意思地朝着他微微一笑。   他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最终,他只是捏了捏我的肩膀,指腹侧面触碰到我的脸颊,问我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晕过去了半个多月。医生说你是装的,我并不愿意相信。”   我盯着他的手掌看,闻言讲不出来话,我只是感到非常疲惫,那份疲惫笼罩着我,在我身体上划了很多道伤口,一动作就感到疼痛。   我朝他摇摇头,他碰到我的额头,掌心贴在我脑袋上,对我道:“我会再请医生过来一趟……为你检查身体,我可以那么做吗?”   视线另一侧的落地窗,窗帘遮掩了一部分,我看到了外面的一片梧桐树,它们长出来了新的枝芽。大自然的变幻如此迅速,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谢意仍然在讲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我只是听着,他的唇畔在我面前张合,随之稍稍皱眉,没有再跟我讲话了。   他仍然不放心我,在晚上时,我睡觉的时候,守在我身边。我扭头朝他看过去,月光照亮他的侧脸,这种感觉,好像床边多了一盏灯。   长官是森林里的萤火虫,我是某株被照亮的植物,大概是含羞草之类的。当他接近我,我会下意识地封闭自己。   灯……我想起来,原本我和张恒说好了,我们要给阿尔敏做一盏小桔灯,阿尔敏的房间里黑通通的,在深夜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样的黑夜,我突然感到心脏一疼,疼痛感过分真实,我的心脏缺失了重要的部分。只要想起来,筋脉牵扯着我的伤口,在上面轻轻地撒了一层盐。   “……林问柳。”我要埋进被子里,我的手腕被谢意握住,他看着我,与我对上目光,宽厚的掌心传来温度。   “是做噩梦了吗。不用担心……那都是假的。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让它们有可乘之机,请你好好休息。”谢意对我道。   我的思绪被驱散一部分,我的双眼蒙上一层月光,温和的月光刺痛我双眸,令我想要流泪。它们在我眼里干涸,我盯着谢意看,手指弯曲蜷缩。   “……谢意长官。”我轻声开了口,拇指勾着他的掌心,由于疼痛,我的心脏贴在床板的位置,它每跳动一下,都令我口舌发干,我冒出来一层冷汗。   “长官……是马上要春天了吗?”我问他道。   谢意对我道:“林问柳,春天已经来临了,在你昏迷的时间,楼下的梧桐树长出来了新芽,过不了多久,它们会展开枝叶……这座城市会恢复生机勃勃。”   “等你好些之后,我们可以一起下楼看看。”   我的心在冬天病死,它会在春天痊愈,直至轮回终结。   交谈之后……我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第三天……他一直在我身边。当我醒来时能够看见他,在我入睡时,仍然瞥见他的身影。   十天的时间转瞬而逝,某一天,我发现窗外的风景再次发生了变化。梧桐树的枝芽开始长开了,它们在风里缓缓地变成新绿,偏嫩黄色的绿,星星点点的停留在枝干上。   我想要出门看看。   这个房间……我在这里待了很久,这里成了我温暖的巢穴。我在舱门前停留,当我推开门时,门外的谢意动作顿住。   我们两人面对面,他看着我,我注意到他瞳孔深处的情绪,那份情绪能够感染我。他总是用冷漠的面庞来照顾我。   有的时候,疏于防范,能够让我窥见他的想法。   “长官……我看楼下的树好像发芽了,我想去看看。”我对他道。   “好……”谢意一口答应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我的脑袋,对我道,“这当然可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那样做,我盯着他看,轻轻地凑过去,用脑袋触及他掌心,朝他微笑起来。   “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好起来了。”我对他道。   “……可以吃完早餐再过去吗。”我问谢意道。   “……当然可以。”   谢意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我们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人并不能让感性维持太久的时间,当理性恢复时,那些难以忘怀的……被称之为惨痛的事物,它们全部悄无声息的藏起来。   用剩余的日子,来隐藏某个漫长的寒冬。   “林问柳,尽管这是出于担心,我想我会和你一起去。”谢意对我道。   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料理台边,我盯着壶里的红茶看,我对他道:“原本就是想和长官一起去……长官,我知道一种泡茶的方法,能够把冷泡茶变得很好喝。”   “我想试试可以吗?”我询问道,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允许。   我从谢意的茶柜里找到了玫瑰红茶,它们搁置在铁盒里,我把它们倒出来一部分,找了空余的茶壶,浸泡时间需要一晚上。   大概十个小时左右最佳,羊奶第二天再加。   早餐做好了,食物进入胃部,我很久没有吃饭,尽管它们是温热的,咽下去之后依旧反胃。它们在我胃里翻江倒海,引起我的胃一阵抽疼。   我忍着疼痛,脸色或许有些苍白,引得谢意看向我,他给我倒了一杯牛奶。   “难受的话先喝这个……太久没有进食,身体需要适应的过程。”谢意对我道。   我应声,冒出的冷汗令疼痛得以缓解,他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以至于他罕见的拿反刀叉。   我们两个人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自如的把用反着的刀叉进食,我视线里晃过他指尖,思绪某一刻产生混乱。   “天气开始回暖……还会有倒春寒,这是我们民族的说法……林问柳,请戴上这个。”谢意用围巾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红色的围巾,这样的亮色触到我脸颊,我埋在里面没有讲话。   下楼时,他时不时地侧头看我,我收回目光,蔓延在我们之间的气氛……这气氛低微却持久,笼罩着我们,让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欲言又止。   “如果你想在外面过夜……我可以和你一起。林问柳,酒馆之类的地方,至少找个有暖炉的地方,我不想你的身体受苦。”谢意对我道,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掠过我脸侧。   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角,他讲出来这样的话,我触碰到他时,下意识地收回手指,高烧的感觉在我身上重现,我好像又要发烧了。   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委婉而生动,他知道我在外面当流浪汉,决定和我一起不回家,陪我一起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可以这样解读吗?   “长官……我不会再那样了。”我轻轻地对他道。   “………那样的话也没关系。”谢意停下来,他认真的对我说,“我以前在战场上也是这样生活……并没有哪种生活是最好的。”   “如果那样能令你好受一些的话。”谢意补充道。   是这样吗?可是我们……我们的关系。长官,值得你那样去做吗。   我在心里情不自禁地问,我和他一起来到楼下,军区院外,这里的梧桐树冒出的绿意,它们仍旧光秃秃的,只是在它们身旁停留时,能够闻到若有若无的气息。   春天的气息,它们悄无声息的来临,佩德兰的暖阳远远地悬挂在天边,它们穿透迷雾,笼罩着这座城市。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看向身侧的谢意,手指轻轻地触碰他,不经意的碰到他指尖,这是我无声的答案。 第77章 指引   “长官, 您回来了吗?”从玄关听见了动静,我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地喊了一声。   “嗯,林问柳, 你在准备晚餐吗。”他换下了外套, 房舱里暖气开的很足, 我闻言应声,在料理台忙碌。   这里放着我刚刚打好的鸡蛋、营养液, 我的一部分手稿, 和小型的精微计算器。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我对他道, “对于核辐射的分离实验, 我找到了更有效的办法,可以大幅度的降低风险,提高手术的成功率。”   我朝他微笑起来,在我堆的那些草稿纸上……最近我都在因为这件事忙碌。谢意偶尔回来的晚, 我会为他准备晚餐,他陪伴在我身侧, 这样的日子, 已经过了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明明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却不愿意提起,在这生机盎然的春日,我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原本需要器官协助手术进行, 现在可以转移到皮肤组织上, 只需要切除掉一部分上皮组织就好了。”我向谢意解释道。   谢意闻言看向我, 他眼底隐约带着几分情绪,对我道, “林问柳,恭喜你……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我们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个相逢的瞬间,当他看向我时,我周围的空气似乎停滞了。   这种感觉随着我和他接触,越来越深。对视时,好像空气糅合在一起。   “现在只差把它们整理一下,我的工作算是完成了……长官那边怎么样?空下来的时间,明天一起出门怎么样。”我问他道。   我并不擅长做饭,我做的晚餐,不过是把谢意做的食物从冰箱里取出来,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当然,”谢意对我道,“我的工作并不忙碌。明天的话,我们可以出门。”   我哦了一声,我把煎锅里的牛肋骨捞起来,当我这么做的时候,谢意来到了我身后,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来吧。”他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并没有戴手套,于是我给他让开了位置,看着他熟练的处理食物。   我盯着他的动作看,热腾腾的食物放在盘子里,谢意取了西芹碎撒在上面,还给我切了小块的胡萝卜。   “……怎么了。”谢意问我道,我看他的时间有点久。   “没什么,长官,明天去郊外怎么样……我想去那里看看。现在那里想必一片生机。”我朝他微笑道。   谢意应声,“那里靠近奶牛场,有一大片草原,就在上次我们去过的河流那里,现在过去的话能够看到新长出来的草茬。”   “你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林问柳,头发应该剪了。”他触碰到我的发丝。   提到这个,我握着刀叉的动作稍微顿住,低下头看着餐盘里的食物,事实上我并不想去剪头发。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谢意看出来了我的想法,他对我道:“林问柳……你不想出门剪的话,待会我可以帮你。”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我闻言看向他,眨了眨眼,“长官,真的可以吗?”   “……可以。”   因为谢意要给我剪头发的缘故,我进入了他的房间,这是他的私人领地。门舱打开,他去衣帽间找工具,我打量着他的房间,简单矜冷的灰色色调,柜子那里看到了一些地图和手稿。   “林问柳,过来。”谢意喊我道。   我闻言走过去,他找到了工具,让我坐在镜子前,他在我身后的位置,坐在床边,指尖碰到我的发丝。   “只稍微剪短一点,可以吗。”谢意碰到我耳朵了。   “当然可以。”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我其实看不见自己的脸,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我的脸色更加苍白,形成惨淡阴郁的肤色。   加上我死气沉沉的气质,谢意在我身后,我是一具尸体,他大概是一副用来收敛尸身的冷漠棺椁。   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活泼一点,于是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镜子里的我看起来更加奇怪了,我并不是那种柔弱的长相,这样瞪大眼看起来很吓人。   谢意显然注意到了,他动作稍微顿住,对我道,“林问柳……你在缓解气氛吗。”   我没有再动作了,低着眼皮看自己的手腕,偶尔看他一眼,剪刀咔嚓的声音落在我耳边,银质的剪刀,在谢意手里像是一件艺术品。   “长官,您会的真多。”我对他道。   我扫见他的指尖,他嗯一声,对我道,“其实我这是第一次给人剪头发。”   “………”他冷淡的语气十分随意,我在他放下剪刀时看向镜子,他把我的头发修的还算整齐,剪短了一部分,眉眼显露出来,额头空荡荡的。   由于前后并不一致,我转转脑袋,发现左边的头发稍微长一点,右边的短一点,我看向谢意。   “……”谢意轻声咳嗽,他触碰我的发丝,“林问柳,只是稍微有点不一样,下次就会有经验了。”   他安慰我道:“你这样也很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夸赞我的外貌,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发,作为回馈,我对他道,“下次我也给长官剪。”   “……不用了。”谢意对我道。   我应一声,他的房间里都是属于他的气息,笼罩在我身侧,我有些不自在,我站起身,又瞥一眼镜子。   “长官……那没什么事情,我要回去休息了。”我对他道。   我看向他,这句话讲出来有点怪怪的,他也在看我,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林问柳……要下盘棋再走吗。”   长官喜欢下围棋。   棋牌室在尽头的房间,谢意房间里也有围棋,他打开了一盏灯,我们在窗户边下棋。我看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谢意的眉眼变得更加深邃。   我想了许多词语来描述谢意的眉眼,他的眉眼更像傍晚时的长河,暗流涌动,邃深而锐利,看不到尽头。   “长官,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我看向他道。   在我放置的草稿纸那里,拟了专利方案,我在那上面同样写的有张恒的名字,这原本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实验。   谢意看见了,他从来不会多问。   谢意:“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我说,“长官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们拥有很深的信任。”   “林问柳,看来你说谎的时候并不会眨眼,”谢意落下一子,对我道,“我想问的问题很多……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长官,人的表达只能表现出一部分自我意识,我无法确认自己能够表述多少……但是我愿意将这些努力告诉您。”   “嗯……你这是在哄骗我。”谢意说,“你的那位朋友,我有一些他的消息,你想听的是这个吧……张恒去了科院,他收到了科院的邀请,去研究记忆型机器人了。”   我有些惭愧,我的小心思总是被谢意看出来。他能从我的别扭里了解到我真正的用意,令我想要问他,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我装作不在意道。   “那很合适他,听说他十分得信任,你不必担心他。”谢意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封堵住黑子的去路,我注意到谢意在看我,我努力朝他解释道:“长官,我并没有愧疚,也没有打算见他,只是这样……听到您说这些,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们已经不适合再见面了。”   尽管我十分想念他。   “林问柳,人有的时候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样……勇者踏上路时同样是孤身一人。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勇者,需要各自面对自己的恶龙。”   “谢谢您……长官,您说的对。”   “还有一件事,”我对他道,我讲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原本我是打算明天再交给他的,在他照顾我的空档,他不在家时,我为他做了一对袖扣。   “长官……这个,我想现在给您。您不在家的时候,我收拾了机器人……家里也有很多您收藏的漂亮石头,这些是我用切割机打磨而成的,我觉得很漂亮……想要送给您。”   棋盘上多了一对图案,萤火虫与小蘑菇。森林里的两个渺小存在,我莫名有些脸热,因为他看我的目光,或者是掌心里发烫的物件。   灰暗的月光蒙在上面,难掩雾面的光辉。之所以给他做这个……他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恶龙。这是给他的道别礼物。   我意识到自己该上路了。   “我在修理仪器时顺便做的,它们可能不是那么好看。对我来说……如果佩德兰是一片充满迷雾的森林,那么我是生长在阴暗潮湿角落的生物,就像这株蘑菇一样。长官像是萤火虫,常常照亮我,我很感激您。”   “………”谢意低头看着那对袖扣,他在掌心里摩挲,对我道,“林问柳,你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演舞台剧。”   额。我差点忘记了,他这样的不解风情,我注意到他的动作,看来他很喜欢,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长官……您晚安,我们明天见。”我朝他微笑道。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剩余的工作一个夜晚可以处理完。从夜晚到白昼,整理完之后我看向窗外的天色,黎明驱散了迷雾,天边破晓翻出一片白。   隔壁传来动静,我过去开了舱门,对谢意道:“早上好,长官。”   “早上好,林问柳,我去准备早餐……你的黑眼圈,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谢意问我道。   “有点,可能是要出门了,我有点紧张。”我朝他微笑道。   “不用紧张。”谢意触碰我的额头,我看向他,他对我道,“一切都来得及,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们再回来。”   我朝他微笑起来,“我知道了,谢谢您,长官。”   我跟在他身后下楼。   “长官,我要提交的申请昨天已经写完了,能不能麻烦您明天帮我交上去,您工作的地方离得很近。”我对他道。   “……当然可以。”   我们一起坐上前往郊区的列车。佩德兰的春天有不一样的风景,我看向窗外,据说有的艺术家会画窗外不同的风景。出来时天气仍然是好的,出门后开始变得阴雨绵绵。   在下车时,我们意外碰到了长官的同事,我在不远处等候,谢意和对方讲了几句话,那是西语。   战后统计,每个人平均会的语言大约三种往上。   我看着他朝我走来,他的同事面容模糊,军装笔直,帽檐遮住面容,令人感到严肃低压的气场,和佩德兰的阴雨天很像。   “长官……他是刚从前线回来吗?”我问道。   “嗯,他从西部回来……听从上层的指示,前线形式十分严峻。”   尽管我们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联邦政府依旧不满,讨伐党……他们躲在了西部和东南部,那里仍然有残存的净土,仍有未被开采的丰厚资源。   “我们的土地……想要复原大概需要两百年以上。联邦签署的停战协议刚好是两百年。”我朝他微笑起来。   “当然,这其中牵扯了诸多元素。林问柳,那些和我们无关,我们的寿命无法抵达那一天,看不见人类未来的命运。”谢意说。   郊外下起了小雨,风声呼啸而过,吹散在我耳边,远处的草原成为一片悠然的绿,这里的空气很好闻,有原野的味道。   “有核磁爆的存在……短时间内,至少不会发动战争。”谢意说。   我头顶上多了一片黑色,谢意撑起了一把伞,我们一起走在泥地里,松软的泥土沾在靴子上,雨声落在伞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长官……上次我们一起来这里,我总想再来一趟。秋天的风景冬天的风景不同,这里的春天……如果等到夏天,可能又是另外的风景。”   阴郁的天空,灰色的建筑物,吹向天际的长风,流动的绿色,它们形成了一副完美的画卷。   谢意撑着伞看向我,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与背后的风景融合,定格在他瞳孔之中。   “夏天……我们也能过来。”谢意对我道。   所有的期望,都需要等待。   “长官……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来到这里,算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   谢意眼中的情绪在消散,他盯着我看,尽管他撑着伞,他依旧被细密的雨淋湿了。   我朝他微笑起来,算是为我们的离别装点一份体面。   “原本我应该更早的离开这里……长官,感谢您陪伴我。我要去一趟多姆阿莱勒,把阿尔敏的骨灰带到那里去。”   “除此之外……查尔林给我发了一封邀请函,对于人鱼能够产生的放射性物质,南方基地存在……我打算和他们一起前往科隆。”   在这一天,我舍弃了所有的心绪,踏上了我自己的道路……命运展示在我面前,我无论如何迷途,最终指向只有一条。   我并没有什么留恋,除了谢意,他在我眼前,犹如我耳边的心跳,我唯独对他不舍。   ……他会责怪我吗。   我看向他眼底,他眼底流露而出的情绪,风声在他耳侧流连,他长久地陷入沉默之中。   “……我明白了,林问柳,如果这是你的回答的话。”   至于这是什么问题的答案,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第78章 贝诺兹的离别   我前一天并没有休息, 尽管我非常困乏,我却久久的没能睡着。我脑海里浮现出谢意的面容,他对我讲的那些话……属于我们故事的篇章,理应走到这里。   他的面容, 他的眉眼, 总是浮现在我脑海里……令我心绪混乱。   我大概是凌晨之后睡着的, 我前一天在终端上买了前往多姆阿莱勒的车票,车票时间在下午。   一整个上午, 我没能醒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在我醒来之后,我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我的行李并不多, 我带走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珍贵之物。   “……我送你去车站?”谢意问我道。   从我醒来到吃午餐,我们并没有讲话,他大多时间都在看我,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那目光悄然的藏在注视中,令我难以抵抗。   我没有和他讲话, 我怕我一开口, 会请求他让我留下来,或者请求他随我一同离开。我并没有那样的资格。   “……好。”我对他道,嗓间的食物令我有些难以下咽,我朝他微笑了一下, 尽管微笑十分勉强。   “南方基地……科隆那里, 我曾经去过那里, 参与过爆炸实验。林问柳,希望你能够平安。”谢意对我道。   “长官, 我会的。”   我们两个像平常那样吃完了午饭,风平浪静的一个午后,佩德兰春日的艳阳天,他送我来到佩德兰的贝诺兹车站。   贝诺兹车站,这是几百年前遗留的建筑,它们没有任何变化,站台上的人们十分稀少,在大片的云层下显得十分渺小。列车的钟点在倒计时,呼啸而过时带起一片残余的风声。   我想起一年前的日子,那个时候,谢意和我一起,我们乘坐防辐列车离开科研中心,当时我在想什么呢?   谢意注视着我,当列车擦过时,他的目光变得寂静而漫长,犹如在他眼里晃过了一个世纪,列车的呼啸声落在耳边形成悠久的弦音。   “长官……以后我还能联系您吗?”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风声里被压的很低。   “……当然。林问柳,我会在这里等你。”谢意低声对我道,他低垂的眼眸,我从中看见了自己。   他久久地注视着我,直到列车到站,有旅客下来,车舱里响起提示音,我该走了。   “长官,再见。”我对他道,春日的一天,我踏上了防辐列车,我的内心能够称得上平静。   车舱里十分寂寥,出行的人们,他们没有欢声笑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与隔阂,有些人看向窗外,有些看向终端,他们的表情漠然而平淡。   我看向窗外,谢意仍然站在那里,我侧眸时,与他隔窗对上目光,他眼底仿佛有千言万语。   如果这是一出舞台剧,我现在应该下去,赶在列车发动前,我朝他飞奔而去,气喘吁吁地到他面前,和他拥抱在一起。   然而,生活既不是舞台剧,也不是童话故事,没有那样的戏剧圆满。   我行李里装有阿尔敏的骨灰,他生前的物品,那些东西沉重的躺在我身边,当我注视它们时,我的心脏平静的如同一摊死灰。   “嗡——”随着列车发动,我看向窗外,久久地难以收回目光。我注视着那道身影,长官的身影在视线里一点点地变远,直到他变成渺小的黑点消失。   ……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我感到十分的疲惫,窗外的风景在不停变幻,我希望这趟列车永远没有终点。   我明明理所当然与他分别,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却又变得灰蒙蒙的。名为感性的情感从我心底冒出来,让我开始痛苦。   有的时候,人很喜欢沉浸在痛苦的感觉,这样如同在朝伟大的悲剧献身,做了某个沉重的决定……好像承担着某个使命一样。   我现在正是如此,伟大的悲剧,以及抛弃一切的轻盈……我在其中摇摆不定,没办法完全舍弃它们任何一方。   同时,我也明白……那些被感性侵蚀产生的情感,随着时间的冲刷,它们总有一天会沉底,不会再浮上来。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忍受。   黑夜,车窗外什么都看不清,我在晃荡的车厢里醒来,颠簸的路程,通过核辐射区域时,车窗外的植物变得逼仄骇人。   它们变异的枝桠贴着轨道生长,沿路擦过车窗,黑洞洞的树皮上长出来的躯干,远远地看上去很像人的眼睛。被砍掉的枝干……它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在生长,生长出来的口器上扎满了刺。   防辐列车穿过这片幽寂的森林,那些渗人的树枝,它们裹挟着列车,我猜用不了多久……它们会把这里的铁轨全部侵蚀。   联邦如果要清理它们,大概需要漫长的时间。   我在夜晚长久的注视窗外,看那些被核辐射侵蚀的植物。我在想它们与普通植物的区别,我在冬日见到的南洋杉……它们之间的区别。   铁轨摩擦而过时产生的嘶鸣声,落在耳边成为序曲。我想……它们最大的区别是,这些植物它们没有了生命力,以枯萎的死亡姿态在生长。   那些光明与养分全部消失,只剩下枯败的繁荣,朝着死亡高歌而去。   凌晨五点三十分,我到达了多姆阿莱勒。   这片海域如我第一次见它的那样,佩德兰的雾霾不在这里蔓延,这里的阳光充沛而明媚,照耀在海面上,蔚蓝色的天空与海洋形成倒影。   我见到了海格,带来了阿尔敏的遗物。当我把它们交出去时,我在沙滩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它们深重的落在我脚底,连带着海格湿润的眼眶。   “抱歉。”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讲什么,海格的眼泪令我喘不过气来,或许那场海浪……阿尔敏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   我应该死在那里。   “林博士……我想这并不能怪你。我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从他选择跟你走那一天……我应该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十分抱歉,我只是不太适应,还没有做好弟弟离开的准备。”   海格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抱着阿尔敏的骨灰盒,轻盈的盒子,将他整个人都要埋进沙子里。   “感谢你来到这里……感谢你把他送回来。”海格对我道。   海格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们靠近大海生活,要为阿尔敏准备海葬。在他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远远地能够看见科研中心的大楼,那个反光的蜗牛壳,它仍然矗立在原地。海边的浪花朝着沙滩冲刷,我的影子被稀释而去。   海浪在沙滩上翻涌留下的痕迹,浪花的声音,常常困扰着我的梦境,我又来到了这里……我不知这是否是某种指引。   我在这里从白天待到夜晚,夜晚来临时,我前往科研中心,去那座我曾经来过的光之教堂。我的口袋里只装了一张皱巴巴的邀请函,那封邀请函曾经被我丢弃。   那座院子里的小屋,它逆光的十字架,夜晚微薄的月光洒落,十字架照亮我的身影,春天的季节,这里的玫瑰重新开了。   教堂里有钢琴音传来,它们连结着吟诵声,混合在一起,落在我耳边,灯火通明的窗户,我的脚步似乎变得轻盈了。   “砰砰”两下,我敲响了门,在深夜打破了平静,曲子戛然而止。   我听见了“嘎吱”一声,海娜为我打开了门,她看见我时微微意外,随即朝我笑起来,稍稍地向后退开,露出教堂里面的人影。   海娜:“你们瞧瞧……是谁过来了。查尔林,快来看看,你心心念念的林博士,他来到了这里。”   我身上承载了一路的月色,我看见了门后坐在祷告席上的查尔林,修理怀表的赫尔默森,以及醉酒的哈德桑。   “你们好……很抱歉,约定好的时间在一周前,有些事情推迟了。”我朝他们微笑道。   “天哪!林……很高兴见到你,晚上好,这样的夜晚,我原本还在向上帝请求,明天是我们动身的日子,再见不到你,上帝将会听见我的哭泣。”查尔林眼中浮现惊喜的神色,他那样的表情,眼底在发光。   他大步朝我走来,随之抱住了我,过分的热情令我无所适从,他用力的拍了拍我的后背,我险些以为自己要散架了。   “欢迎你来到这里。”赫尔默森对我道,他对我的脸色没有上次那么严苛,充满了平静。   “嗝。”哈德桑喝了酒脸上涨红,笑眯眯地看向我,“林博士,很高兴你的加入,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喝酒。”   “天啦,很抱歉让你看到他这副模样,”海娜对我道,“林博士,请你不要介意,哈德桑醉酒的习惯仍然没有改掉。你放心……工作时他并不会这个样子。”   我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会和农场里的住户们赌博一样。我朝海娜微笑了一下。   “没关系,”我伸出手掌,和查尔林握了一下手,“很荣幸能够加入你们……今后我们一起努力,为人类科研事业奉献一切。”   “有关你做的分离实验……林博士,可以再聊聊吗?类似的分离实验,人类在经历鼠疫时,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分离成功,你实在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当这里你曾经的同事谈论你时,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查尔林对我道。   他的性格怀揣着天真的热情,讲话时表情非常生动,洋溢的热情能够感染人。   “我想,当我被送上法庭时,人们对我的谈论又是另一回事。分离实验并不难,毕竟现在的科研设备已经十分先进,并且有我的朋友跟我合作。我认为……合作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我回答道。   闻言海娜笑了起来,她坐在祷告席旁,我注意到她在玫瑰经旁写的一些数据,那些大概和铀链式反应有关。   “林博士,谦虚实在是高尚的美德。您还有您的朋友……您们都十分了不起。我们曾仔细看过您发布的实验报告,其中的一部分实验我们也做过,但是没能完全推导出来。我们非常高兴,你们的实验报告发布之后……那天查尔林高兴的告诉我们,我们似乎隔空与您在思维上产生了共鸣。”   查尔林:“没错……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赫尔默森……我说的对吗?”   赫尔默森闻言在间隙里看向我们,回答了查尔林的问题,“我年纪已经大了,很遗憾,并没有产生你说的那种……类似于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的情绪。”   另一边的哈德桑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拿着酒瓶颤巍巍的坐起来,“查尔林大概和一百位科研人员有过共鸣……他当初也是这样哄骗我的。”   “我并没有讲错,”查尔林解释道,“林,我想接下来的项目你会更加感兴趣……我们要前往科隆去,那里有以赫离为首的科研人员……他们曾经在那里做过有关人鱼的实验,找到了人鱼身上隐藏的东西……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   “那是可以拯救人类世界的物质。”查尔林注视着我,他眼底浮现出单纯的渴念,对我道,“林,我们会在其中获得一个平衡,如何复刻那种物质产生的效用。当然,它具体有什么作用……我们还没有见到。”   “等我们到达那里……一切都会揭晓。”   赫尔默森在调整他的怀表,怀表的轴心在抽动时,机芯发出的动静,缓慢地转动,那声音落在我耳边,像是钟声在敲响。   玫瑰经翻开一页,海娜在上面简单的绘制出了科隆基地的地图。她的笔迹鲜明,在每个区域都有标注。   海娜:“我们已经向政府申请了修缮基地,一周前那里的车站和补给站已经修复完毕,我们可以乘坐防辐列车到达那里去。那里的部分终端数据已经复原,这里……炸毁的实验室最底部,那里原本有一个鱼池,用来放置搁浅的人鱼。”   “由于这项实验的保密项目,参与的人员十分有限,”海娜,“我们面对的困难远比想象之中更多。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到那里去。”   查尔林:“这里原本有一座十分出名的建筑物,科隆大教堂……现在成了一片废墟。实验基地就在那不远处,我们到达那里去,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这是最坏的结果,我想并不会那样。”   “我们的科技停滞不前了很长的时间……如今生活在这片废墟里,我认为……上帝不会抛弃我们。” 第79章 暮光森林   四月份, 我乘坐防辐列车来到了科隆。这是一座原西德城市,它位于莱茵河北岸,由于战时的轰炸,所有的原建筑物尽数毁散, 后来复兴了一段时间, 留下来修建后的残垣。   我一直看向窗外, 穿过核辐射区域时,柏林墙已经消失, 鲜少有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 阳光之下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听着,伙计, 如果你觉得日子难熬……林博士, 就像这样,我们可能要花费大概一百天,幸运的话能够找到答案。每一天像这样在日历上奖励自己。”哈德桑朝我比划道。   他嘴巴里叼了一根烟,帽子遮住他的额头, 灰色的眼睛抬起来,叼着烟带着笑意, 向我展示他做的日历。   “每天奖励自己一瓶伏特加, 当然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奖励。海娜,你可以改成烟,每天换着抽……这样我们的生活不至于完全失去希望。”哈德桑说道。   海娜噗嗤笑起来,“喂, 哈德桑, 我并不会像你那样克制自己。我想抽烟的话就会抽, 每过一天才能奖励自己,那样的话太难熬了。”   哈德桑:“没有坚持之后获得的奖励是无趣的, 海娜,你还没有明白坚守的乐趣。”   “林,你抽烟吗?”查尔林问我道。   “我不抽烟。”我回答道,原本我尝试过,在实验室压力很大的时候,后来发现烟草过分昂贵,拮据的我放弃了。   这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次的,只是我不感兴趣,烟酒我并没有十分喜欢。我想了想,对查尔林补充道。   “我会玩一些纸牌游戏。”   “那想必十分有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玩,纸牌类的游戏……海娜最擅长,对于我们来说,能够轻易的算出牌,接下来只剩运气的博弈,”查尔林感叹道,“海娜可是十足的赌徒。”   我微笑起来,脑海里晃出一道身影,我的长官。他并不抽烟,也不喝酒,除了下围棋和看图纸之外,我并不知道他其他的爱好。   “瞧瞧,你们在教给林博士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我们的心思应该放在实验上。”海娜纠正道。   “穿过这片核辐射区域,我们就能见到魔法森林,它位于莱茵河附近。原本被污染了,经历了五十年,它的一部分流域恢复了清澈……来了。”海娜看向窗外道。   我随之看向窗外,有一部分轨道建在桥上,巨大的拱桥横断了莱茵河,两侧受核辐射侵染的植物与魔法森林的阴绿交织,这看起来十分的梦幻。   魔法森林如其名,以生长的树木著称,它们又被称为暮光森林。我看见了高大的椴树、山毛榉,欧榛,云杉……它们的枝干在春日里汇合在一起,挨着临侧被核辐射侵蚀的枯木。   莱茵河缓缓流淌,它穿过拱桥,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部分池水是碧绿的,另一部分堆积成灰色和深色,在边缘处汇聚。   它们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余下的风景,除了天空和依稀的草木,再无其他色调。   五十年重新生长的树木,它们看起来仍旧萧条。我们抵达了科隆,它的站台建在离实验室并不远的位置,这里的建筑物更像是一座小镇……看起来是那样的。   稀疏的房子,披上了银灰色铁皮,它们有着尖圆的拱顶,房子紧密的挨在一起,四周没有门窗,这些房子没有人住。它们还没来得及修缮完成,战争再次席卷了这里。   “半年前,这里还只有一些铁皮房,原本的地上实验楼层被炸毁了……联邦对它们重新修缮,看起来似乎体面了一些。”海娜道。   在我们面前的是新建设的实验基地,它的地上呈椭圆形隆起菱形建筑,银灰色防辐射板裹了一层,在太阳底下泛着枯燥的光。   “赫离他们……那些科研人员,他们原本住在后面,那片园子。我想我们之后可能也要住在那里。”海娜指了指后面的那些红房子。   “今天我们只需要适应环境,在附近转一转,各自安顿好……我们晚上再汇合,在地下实验室。”海娜微微笑起来。   她在教堂时,很像那里的修女,圣洁而高贵,此时此刻,她脱去了围裙,眼神变得犀利分明,我猜测平常他们这个队伍……她想必是领导人。   “我要先去实验室看看。”查尔林道,“林,你要跟我一起吗?”   我摇摇头,对他微笑道,“我想先去住所看看。”   “我要去镇上……补给站,那里有酒卖吗?”哈德桑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赫尔默森没有出声,他在海娜开口之后,最先离开了我们,我注意到他去的是后面的住所方向。   “或许有,或许没有……哈德桑,希望你遵守你的诺言。十二点之前是禁酒的。”海娜开口道。   我和他们分别,他们的对话声在我身后远去,我来到了实验室后面的园子,这里生长了大片战后种植的树木。红房子,它们分为上下两层的阁楼,一楼供这里的工作人员居住,我们的宿舍楼在二楼。   我们的房间离得不近也不远,联邦可能考虑到了我们每个人的性格,我很幸运的分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它是末尾的阁楼,靠近森林和湖畔。同样地,离实验室更远。   一楼的住户,在我路过时,我大致看了一下,想必是个女人。我有这样的猜测,因为楼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帘处放置了一些干苦菊、红茶,纳豆,它们分类严谨,可能和从事的职业有关。   我的这些猜测……我收回了目光,这样并不礼貌。   从我房间的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树林,湖畔,远处若有若无的黑色建筑物,那可能是教堂的残余。   近的地方……我注意到,离这里不远处,树林里,靠近湖边的草坪上,那里有一匹汉诺威马。它有着黑色的皮毛,在远处散发着柔顺的光泽,被拴在了湖畔边。   它吸引了我的目光,大概像湖边发现了黑天鹅一类的……我十分好奇,我的房间里很多自动化的家具,我对它们只感到厌倦。一切人类制造的电子产品……它们令人乏味。   我下了楼,置身在树林里,这让我暂时忘记了佩德兰的雾霾天,这里阳光明媚,我能见到更多的植物和动物。   通过窗户视角判断的方向,我朝着那边走去,只为远远地那一眼,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见到了湖边的那匹汉诺威马。   它正在吃草,柔软的草叶,它能够分辨出哪些是食物……哪些更加美味。察觉到我的到来,它只是侧目看了我一眼,它的眼睫毛很长,轻飘飘的甩了下尾巴。   不知为何,随性的散漫气质……这令我想到了某个人。长官如果知道我把他和马联想在一起,大概会闭眼喊我的名字。   我并没有去打扰它,而是在它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我背后靠着树木,能够闻见青草的香气,湖畔的凉气吹散而来,这是一个平静舒适的小镇。   因为政治分歧,著名的物理学家赫离·穆勒离开了佩德兰,他带领一部分科研人员在这里建造实验基地。后来……后来这里被炸毁了,我并不知道赫离的结局。   我想起谢意曾经给过我……赫离的部分手稿,他的实验项目和我们重叠了不少,这或许是查尔林所说的。我们的思想隔空在共鸣。   马儿的主人并不在这里,直到天黑,我在这里待到了和海娜约定的时间,我没来得及去实验室参观。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待在那里,我认为没什么值得看的。   那些实验设备之类的……我想不会和科院与科研中心的有太多出入。   没有雾霾,夕阳出现的余韵分外明显,它们在天边烙下红痕,在树林深处消失。   我推开实验室的舱门,再次来到了这里,无论是哪个实验室,它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来到这里。   这是我的工作,同时是我肩负的使命。   “很高兴见到你,林博士,晚上好。”海娜已经换上了实验服,白色的防尘服令她五官变得肃然,微笑起来依旧动人。   我同样的换上了防尘服,这间房舱作为实验室,由于我们是一个小组,各自分配的工作任务却不同。   “联邦派给我们的工作人员,他们能够辅助我们做实验,实验内容项目……在这里残存的样品,我们每个人都会拿到一份。由于它的特殊性,原本接收它们的科研人员已经写成实验报告。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第一是研究它的作用,这十分的棘手,我们需要分派不同的人手,朝着各自的方向去走。”   “这里的会议室,每周会在这里交流汇报……第二,是寻找它产生的原理。我们现在拥有的信息十分少,大部分数据都被销毁了,只能在这里复原他们的实验……他们到底是如何从人鱼身上取得的。”   海娜说到这里稍微停顿,她把样品发给了我们。我来到了这里,现在大概明白了,先前我所遭遇的那些……为何联邦如此坚定对人鱼的实验,原来是这种物质早已被发现。   样品是一个透明的摇瓶,从肉眼去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可能装的是一些特殊的气体。   海娜:“这里面装的东西,赫离称它们为金色潮汐……它在肉眼注视的时候,会分散成气体分子,用监视器观察时,聚合形成液态分子。”   “由于它的两种形态,实验会变得非常麻烦。我们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些棘手的事情。” 第80章 小镇灰烬   摇瓶在我手中, 我们分成了两组,我和赫尔默森现在要去地下四层的鱼池实验室。海娜、查尔林,哈德桑,他们负责检查楼上的设备。   我们坐老式悬浮电梯下去, 机械舱门缓缓打开, 我注意到赫尔默森在触摸他手腕上的怀表, 他常常做这个动作。   “赫尔默森先生,您看起来很喜欢它。”我和他搭话道。   转动机芯, 修理表面, 这样的动作,我见他做过很多次。   赫尔默森闻言停下动作, 他有着古老的绅士气质, 总是戴着的贝雷帽遮住他的一部分额头。他不苟言笑,常常显得面无表情。   “这是我女儿送给我的,我很珍视它。”赫尔默森回答了我的问题。   “您有女儿……她多大了?”我不由得问道。   “林博士,她在三年前死于战争。”赫尔默森十分冷静的回答我, 电梯舱门打开,我在原地因为这个回答而停住。   这真是不该问的问题……我应该说些别的。我向他道歉道:“十分抱歉, 赫尔默森博士, 请您原谅我。”   “你并不用道歉,林博士,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是物理学家,我的女儿, 她送给我的这块怀表, 在我心里, 她仍然陪伴着我。就像量子之间互相纠缠一样……尽管,它们之间的联系也有消失的那一天。”赫尔默森踏出了电梯, 他压了压帽檐。   “感谢您的提示,赫尔默森博士。”我对他道。我苦涩干燥的语言,我不由得抿起嘴巴。   这里已经被工作人员整理过,由于炸弹炸毁了大部分的设施,留下了许多废弃设备,它们看起来像是陈旧搁置的陈仓。堆积着巨大的鱼池、压强器,浮动装置实验,还有一架手术台,几乎全部包揽了。   墙壁上仍然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至于是谁的血迹,人鱼?或许是守在这里的科研人员……这些并不重要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居然已经适应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忍不住想问,那些战场上的士兵,他们在见惯鲜血淋漓之后……也会习惯吗。   “据说是在这里发现的,”赫尔默森道,“他们同样曾经捕获了人鱼,并且取得了比我们丰厚的实验成果。这里的设备或许值得研究……我们在科院抓来的那些人鱼,它们大部分半死不活。”   “唯一值得研究的一条……还逃走了。”赫尔默森闻言看向我,我听出来他说的是格尔斯。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和他对视,坦然迎接他的审视。   我对他道:“赫尔默森博士,我要参与的实验只与这些新发现的物质有关……如果是为了人鱼,我想那些我并不会参与。”   想必我这幅姿态在他人眼里十分做作。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还要区分哪些能做研究,哪些不能做研究。我姑且称我的行为是最后的挣扎。   “林博士,我并没有那样的打算。很抱歉冒犯你。”赫尔默森对我道。   我很惊讶他会向我道歉,他紧接着对我道,“我对实验项目并不抱乐观的态度,这摇瓶里的两态物质,也许它们毫无用处。”   闻言我稍稍放松了些,朝他微笑起来,“我们总要研究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它们的用处在当下无法体现,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用到……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赫尔默森博士,很感谢您和我讲这些。”   我走到终端操控台前,鱼池和墙壁上的特殊设计用玻璃门隔开,我按下终端的按钮,注意到机器毫无反应。   赫尔默森在我身后道:“没用的……线都被他们切断了,感谢这些专业机器,它们设定了防爆程序,还残存在这里……要修复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赫离留下来了资料,如果他有心提供了假的资料,那样的话只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赫尔默森道。   确实如此……我收回了触碰的手,这里是赫离生前的工作室,我很抱歉用生前来形容。据我的猜测,他或许死在了这里。   终端设备摆放的十分整齐,除此之外,这里有他残存的手套盒、配齐的眼镜片,他放置在这里的书籍,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   “看来赫离前辈是一位十分细腻的绅士。”我对赫尔默森道,赫离的大名我早在科研中心听过,被称为怪胎、极端者,这一类的名词常常用在形容天才身上。而赫离,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我想带走这本书……可以吗。”我问道,书籍能够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只是看见了它,谋生了这样的想法。   赫尔默森:“林博士,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我和他一起从鱼池实验室离开,赫离原先的住所已经被封锁了,他的所有东西都被送到军区研究,剩下能够留下来的,都是确定没用的东西。   被我带走的书籍,叫做暮光森林树木手册,是五十年前复建这里的宣传手册,为了复原生态环境,这里移植了许多适宜科隆气候的树木。   “前辈,我先回去了……写一份计划手册之类的,明天我们再见。”我对赫尔默森道,我们已经到了楼上,我注意到查尔林和海娜在修复设备,他们看起来十分纠结。   至于他们在纠结的事情,我想第二天查尔林会告诉我的。   “这十分罕见,林博士……我第一次听说需要写方案。”赫尔默森调整了一番怀表,对我道,“我们小队并不需要这些。”   我朝他微笑起来,“看来我仍然需要适应,写下来有助于我理清思路。”做实验停下来时可以重新再推理一遍,我更容易发现问题。   “林博士,你要走了吗……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查尔林对我道,海娜一并朝我微笑,跟我轻轻挥手。   我朝他们微笑,挥手离开了实验室。从实验室到我们住的那片红房子,由于这里靠近森林,小路非常幽静,我对它很有好感。   那匹汉诺威马……它出现在我脑海里,当我想起它时,直到它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愣住。   红房子阁楼顶上亮起灯光,一个女人牵着我见过的那匹黑马,她正在收理我白天见过的那些药材。   她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古铜色绸缎一样的皮肤,衬得她的五官十分英气,棕色的卷发披散在身后,我猜她可能是混血。她披着纱巾,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一种忧郁而高雅的气质。   我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我要跟她打个招呼。我站在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些迟疑。   每个短暂相遇的人们……我和他们的缘分十分浅薄,或许我远离他们更好。   我看见了她,她同时也看见了我,我并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直接上楼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深夜,我工作到很晚的时间,我的房间里,书桌在窗户边,我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我写了一份实验计划,从赫离那里得到的书我没有时间看,暂时把它搁置在角落。   “首先是要做分离实验,气体与液体都需要分离,去研究它的构造和成分。液态需要机器人来完成实验,林博士,让卢卡来帮你,他专门负责机器人这一块,他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实验。”海娜对我道。   我见到了卢卡,他是一个羞涩的小伙子,我见他时,他穿着牛仔衣和背带裤,外面套了实验室的白大褂,他的口袋里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卢卡原本是这里的居民,他和娜塔莎都是……林,你见到娜塔莎了吗?她实在是太漂亮了,”查尔林比着手势道,“我真羡慕你能跟她做邻居。”   “我见到她了,她养了一匹马,还在楼下晒了很多药材……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我问道。   “她原本是一名外科医生,丈夫死之后不再做医生了。她现在的工作是照料镇上的马场。这里什么通讯设备都没有……如果要和外界联系的话,只能通过站台那里的邮局,林,昨天这个我忘记告诉你了。”查尔林对我道。   哦。这个让我想起来了,我总是反应迟钝,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我看向自己的终端,收件箱那里空空如也,谢意没有给我发讯息。原来不是他在生气,只是我这里通讯中断了。   如果我要和谢意联系的话,我要去站台那里给他寄信。听起来很麻烦,这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我和长官是那样的关系吗?   “卢卡是一名零件修理工,有一回这里的工作人员把机器人送过去维修,他拆解完之后重新复原……军方把他招公了,他在组合零件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你好,林博士。”卢卡对我道,他的手摩挲在口袋里,带着羞涩的笨拙。   “你好。”我朝他微笑道,主动伸出手,他稍微愣了一下,我们握了一下手,在海娜笑起来时,他的脸变红了。   “真是可爱的助手呢。”海娜笑道。   哈德桑哈哈大笑起来,他并没有喝酒,整个人看起来很爽朗,和醉酒的他完全是两个人。醉酒的他总是看起来很颓丧。   “提取的话我大概需要花费一周时间左右,”查尔林道,“如果我提前结束了,我会再进行下一步,我们下周在这里再见。当然,林,我们随时也能够交流。”   哈德桑笑眯眯的说,“当然了,海娜,我能用大概三天的时间……如果你们有谁提前分离出来了,请告诉我,我认为分离并不是那么的重要。我对它和人鱼之间的联系更有兴趣。我做完我的工作之后会去酒馆。”   “孩子们,如果你们想找我的话,去镇上的酒馆就好了。”哈德桑说。   “我会去做它的混合实验……这是我擅长的方面,它能够和任何种物质产生反应的方向,在下周之前,我会列出方向给各位答复。”赫尔默森说。   “那么我负责对残余的终端数据进行整理,昨天我和查尔林复原了一部分,和赫离的初期实验有关。”海娜说着,看向哈德桑,“哈德桑先生,你明白的,我们的实验至关重要,赫离是你的师弟,你对他的了解……这些信息对于我们来说十分关键。”   “海娜小姐……请你不要再为难我这个老头子了。赫离比我小了二十岁,我和他一点话题都没有,在实验室里我们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他是一个无趣的小子,并不善言语。”   哈德桑:“何况,你没有信心吗……他们在研究的东西,我们发现只是时间问题。海娜小姐,请耐心一点,等待并不是一件坏事,它会给我们更多的答案。”   “林博士,你认为呢?”   我朝他们微笑起来,对哈德桑道:“哈德桑先生,我认为您说的有道理,海娜小姐……我要带着我的助手去完成工作了。如果我的工作提前完成,我会去湖边散散步。”   “林,你这样健康的习惯,我要向你学习。”查尔林感叹道。   我带着卢卡离开会议室,卢卡紧跟在我身后,我注意到他在偷看海娜,被我发现十分的拘谨。   “她很漂亮……是这样吗。”我对卢卡道。   卢卡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又是科学家,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林博士……很抱歉,我失态了。”   “我一直都住在这里,这里的姑娘她们没能读书,能去佩德兰的很少……我们在这里只负责繁衍。我想起了我姐姐,原本,我姐姐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科学家。发明出来复原被核辐射侵蚀的土地……那一类像魔法一样的东西。”卢卡结结巴巴的说,说完他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林博士……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没有,卢卡,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讲这些,她的梦想十分可贵,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到佩德兰去,那里有女子学校。”我对他道。   我的话令卢卡愣住了,他停了下来,随即不自在地低下眼帘,“谢谢您,林博士……感谢你的祝福。我姐姐她在年初过世了,我们这里不能打掉孩子,联邦禁止避孕措施,我姐姐她在生第十个孩子的时候死掉了。”   “我能来到这里已经很高兴了,至少有了一份正经的工作,”卢卡又羞涩一笑,“我姐姐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会很开心。我的外甥和外甥女……我之后可以送他们去佩德兰。”   “十分感谢您的祝福。”   空气安静下来,我看着他羞涩的笑容,久久没有言语。 第81章 离群索居者   “林博士, 如果需要操控它,只要在这里调整它的数据就好了,它能够进入真空环境,接下来只需要等到这种物质进入液态, 我们可以用分离器分离出一部分。”卢卡在我身旁, 他简单的向我展示了一番。   “这些数据我来负责就好, 在此之前我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前两天的观察下来,实验未能完成, 这种物质它十分的戒备, 我觉得可以称它们为上帝分子。它体内的液态分子在被观察时十分的活跃。”   卢卡:“我今晚会尝试不守在这里,让机器人代替我重复前两天的步骤, 如果它能取到……我想这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些液态分子能够感受到人类意志之类的。”   “上一个出现的是核磁爆, ”我对卢卡道,“尽管这还没有被证明,但是目前仅仅有生命体测量仪能够探出来,核磁爆里可能有高能量生命体。”   “卢卡, 辛苦你了。”我朝他微笑道。   “我还好……林博士,您要去休息吗?接下来的实验我们还是不在场比较好, 不用守在这里, 您休息休息吧。”卢卡对我道。   “您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我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卢卡话音顿住,他表情有些不安。   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 工作的时候忘记时间, 这对我来说是常有的事, 我看着他不安的模样,很想拍拍他的肩膀, 让他不用担心。   “卢卡,感谢你提醒我,我忘记了时间……今天我会好好休息的,你也是一样,请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我对他道。   “我会去湖边走一走……接下来的工作要拜托你了。”我说。   “林博士,请放心交给我,我会好好完成的。”卢卡像模像样的跟我行了一个军礼,他站的十分板正,我被他的动作逗笑。   我离开了实验室。这三天我都在实验室,我们的工作内容初期似乎并不难办成,在这三天里,我观察了摇瓶里的物质三天。   当人们观察它时,它是一团挥散的气体,人们不在看它时,它会聚合形成液态。如果这用在监视器上……我想再没有比它更完美的存在了。   我出来时注意到现在已经是傍晚,离太阳落山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天空尽头大面积的绯红,掺杂着昏暗的光线,整片森林变得阴郁。   湖面上波光粼粼,回去的路上,我远远地看到了那匹汉诺威马。它吸引着我的注意力。至于原因……这样的环境,有生灵出现在湖边,它像是森林埋藏的一颗宝石。   我在它附近停下来,坐在云杉后面,它像伞一样的枝叶挡住了我的身体。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它正在吃草,我想它的性格应该十分温顺,当它察觉到我在树后面时,它只是远远地看了我一会。   在察觉到我没有危险之后,它继续低头吃草,马粪堆积在云杉旁边,它似乎受过教育,知道不在草丛里排泄。   它黑色的皮毛十分光滑,眼睛像是哑光的丝绒,这样的一匹黑马……我似乎能够通过它的眼睛触碰到它的灵魂。   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春天的嫩草长得很快,几天的时间,这里的草坪开始转绿,它们的颜色逐渐深邃。   天色完全暗下来,我身后十分的安静,直到我扫到一角裙摆,我见到了娜塔莎。   我的邻居娜塔莎,她是马场的工作人员,这匹马是她在负责。她来到我面前,与我对视,我看向她,她在朝我摆弄手势。   那是一种日耳曼人的手语。   她对我说:——您似乎很喜欢它。   我注视着她美丽的面庞,惊讶于她使用手语,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她的意思是她没办法讲话,但是能够听见。   “您好……娜塔莎,很抱歉,前几天我们见过面,没能向您正式问好。我是来到这里的科研人员,我叫林问柳,我知道你的名字,是从同事那里知道的……如你所想的那样,我确实很喜欢它,我能够知道它的名字吗?”我问道。   我开口时,娜塔莎认真的注视着我,她点点头,并没有微笑,我却能在她眼底看见柔和,她触摸马儿的面颊。   她朝我摆弄手势。   ——它的名字叫做多莉,是正统的温血宝马。她和其他马有些不同,她只喜欢待在这里。她是一匹马群里的黑马……我指的是另一层意思。她不喜欢待在马群里,与其他的马格格不入。   ——原本农场主打算把她送到屠宰场,那才是她的归宿……后来我把她带到了这里。一匹马群里的黑马,农场主担心她会带坏其他的马,允许她单独待在这里。她没什么坏心思,平常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湖边吃草,她只是喜欢独处,仅此而已。   ——感谢您喜爱她。   “是我要感谢您才对,我也要感谢多莉,她情愿让我待在这里。好几次,她看向我,她是这座森林里最动人的宝石,我很高兴见到她……娜塔莎小姐,我们现在要一起回去吗?”我问她道,我因为和新邻居相谈而高兴,这份欢乐之中轻微的忧愁,它们转瞬而逝。   她对我道:——我也听过您的名字,很感谢您来到这里。前几次,我想跟您打招呼,因为我讲不了话,我们都错过了。   娜塔莎朝我微笑起来,她的眼睛在森林里像是清澈的泉水,卷发被她扎成马尾挽在身后。尽管她穿的粗布衣裳非常简陋,当她牵起马时,她身上有一种无形的高贵气质,我难以形容。   如同我见到的许多著名画作,波提切利笔下的那些圣像画少女,神性之中具有的人文主义光环……那一类的作品。   “是多莉让我们在红房子之外相遇,多莉……她十分的温顺,似乎是这样。”我同时朝娜塔莎微笑起来。   娜塔莎摇了摇头,她食指稍微弯曲下来:——她的性格并不怎么好。和您想的相反,她只是在蔑视人类,我认为她是一匹高智慧的马儿。她在湖边能够思考的事情很多,这是我认为的,似乎听起来很荒谬。   “不,我认为这十分有趣。”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我和娜塔莎同时笑起来,我们来到了红房子楼下。   楼下的灯光在亮着,娜塔莎在楼梯口那里放置了一部分新鲜的苜蓿草,多莉有专属自己的马鹏,它被布置的十分温馨。   娜塔莎对我道——这些用来给她做成苜蓿饼,里面加上一些羊奶,她会非常喜欢。   “您照顾她十分周到,娜塔莎小姐,有空的话……您或许可以来我家坐一坐,在我们互相空闲的时候。”我朝她微笑道。   她稍微愣了一下,偶尔她会垂下眼,她的气质令我想到一位故人。伊布尔……伊布尔总是这样的忧愁,她的烦恼身体的容器几乎要装载不下。   娜塔莎微笑着摆弄手势:——我会的,十分感谢您,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称呼我为小姐了,您是一位绅士。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娜塔莎小姐。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我对她道。   我的思绪被吹散,楼下的小姐十分善良高贵,她还称我为绅士……我很想分享给某位上司,不知他听见之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回到家里,我坐在书桌前,我更加关心的是今天晚上的实验结果。我打开了纸张,我的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深重的墨点。   我停下来时,就会想起谢意。   他有给我写过信吗?我主动给他写信,我有很多想跟他讲的话,我不禁懊恼起来。诸如刚刚那类,只是碰见了邻居,邻居夸了我,我的实验遇到的困难……我的猜测和想法,这些之类的,我想告诉谢意的,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把这些细微的烦恼告诉他,只会让他担心我,我应该和他说些别的。我在想念他之类的……这种暧昧的言语我永远也写不出来。   我在窗边坐了一个小时,最后一个字都没有写。   窗外是十足的美景,我睡了过去,前几日的休息缺乏,令我的睡眠时间格外漫长。直到第二天中午,我在日上三竿来到实验室,从卢卡那里得到了好消息。   “林博士!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不,是四个小时,这个好消息,我原本想早晨告诉您。感谢上帝……请您过来瞧一瞧。”卢卡整张脸涨红,他眼里像繁星一样璀璨。   我从终端屏幕上看到了机器人手里的分离针,那是一个封闭型特殊材质的透明针,在它封闭的针管里,有十分细微、难以察觉的地方,那里有液体在挪动。   “这是凌晨四点的监控,那时候我们都不在,它出现了……林博士,我们成功了。”卢卡对我道。   原本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我的内心却波澜不惊。如同预料的一颗石子落在我心上,某样事实被验证,这意味着要推翻之前全部的结论。   “真是一个好消息,卢卡……十分感谢你,看来我们可以提前收工了。”我朝他微笑道。   “林博士,我还以为您会很高兴,继续研究下一步呢。”卢卡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请原谅我,我很为您高兴。”   “这只是最初始的工作,卢卡,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消息,对接下来的实验。这是上帝为我们开了一道小小的闸门,可能之后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只是无意义的循环而已。”这源于我多年做实验的经验。   “林博士,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卢卡朝我笑起来,“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工作也能够顺利进行。”   “首先,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海娜他们。”我对卢卡道。   我们一起离开实验室,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不知道他们几位的生活习惯。当我和卢卡下楼时,我只碰到了海娜和查尔林。   “林,中午好!你这个时间下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查尔林问我道。   “这才过去了三天而已,林博士,你要给我们惊喜吗。”海娜看向我。   “很抱歉,两位,这确实是惊喜,可能也是惊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   “好消息。”   “坏消息。”   查尔林和海娜同时开口,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查尔林先笑了出来。   “林,你不要再卖关子了,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吧。”   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对他们两个道:“我和卢卡用机器人做了实验。前三天我们夜晚也待在监视器前,没有捕捉到它的液态拟态。只有昨天我们不在,就在刚刚,我去了楼上,分离实验成功了。”   “监视器记录下来了昨天晚上的一幕。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当人类意志存在时,它们会自动分散自己。意味着接下来我们所有的实验,首先要想办法解决这一难题。”   “Mygod!”查尔林吃惊的表情难以形容,他重复着两句话,“我的天哪……如果这是真的话,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海娜沉默了片刻,对我道:“林博士,感谢你和卢卡的努力,你提前解决了这些,确实……它为我们带来了更大的难题。”   “嗯,确实如此,伟大的海娜女士,我想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各位。”我朝海娜微笑道。   “不,林……你怎么能现在就结束呢!我们还有很多地方不了解,我想我们需要先行去会议室。”查尔林试图阻拦我。   “那是周日的事情,我们会议室再见。查尔林,我需要享受我剩余的时间。”我朝他摆摆手。   “卢卡,接下来你可以放假了,暂时的……剩下的交给我,至于我们的发现报告,我写完之后,你需要作为我的助手签字。你是第一个发现人。”我对卢卡交代道。   “……林博士。”卢卡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我踏出了实验室,森林的风声穿透这里,落在我脸颊上,在我耳边形成了嗡鸣声。我回头看了一眼。   银灰色的建筑物坐落在我身后,我观测到的液态物质,那一摊透明的东西,它像是某种粘液,如同大海的一滴海水。   我收回了目光,可能它正在注视着我,直到我远去。我来到了科隆通往佩德兰的站台,这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驻守这里的工作人员。   天空连接着旷野,这里有十分古老的信箱,它是红色的,看起来很像电话亭。   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某个人有没有给我写信。 第82章 东方之子   “听着, 哪怕观察那些气体分子要困难的多,我们仍然要尝试,说不定会得到意外的结果。现在的情况尽管说不上好,但是也不太坏, 最起码它仍然符合物理学……就这样。如果它推翻了量子论, 那个时候或许我们才是濒临绝望的时刻。”查尔林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哈哈哈……查尔林!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 说不定反倒是崭新的开始。那样的话会开辟出一个新的时代。”哈德桑笑眯眯道,他说话时胡子在抖动。   “我并不认可这种物质上从人鱼身上得到的, ”赫尔默森道, “根据赫离留下来的残存数据,和我们手里的数据基本吻合。人鱼体内拥有的酸性基胺, 他们每一个器官……都不可能产出这种物质。这不符合他们的身体构造。”   “我的看法和赫尔默森相同, 但是赫离留下来了它们……他的用意我们没办法去问他。这种物质的来源,仍然是未解之谜,可以确定的是……一定和人鱼有关。”海娜说。   “……林博士,你怎么看?”海娜看向我, 她眼底的神色,像是墙面盛开的蔷薇, 热烈而张扬。   “我认为, 主要侧重于它们常常隐身不想被发现的液态拟态。我会继续针对它们的液态进行实验。”我对海娜道。   “卢卡称它们为上帝分子并没有错,”查尔林说,“它们并不想被人类意识发现……我想这从微观层面来说它们有自己的意识。这个意识并不是首次进入我们的视野,可能微观分子都有自己的意识, 这进一步被论证了。它们随着时间在空间上运动, 意识就藏在这些运动之中。”   “这么比较的话, 我想更接近人类,”我对查尔林道, “就像人类被观察时总是不自在,人们总是在意他人的看法,带有意志的观察会令人感到疲惫。”   闻言哈德桑哈哈大笑起来,我逗笑了他,他夸张的拍了拍查尔林的肩膀,笑的那双浑浊的眼变得清澈。   “我的上帝啊……林博士,我现在明白你一个人住在最偏远地方的原因了。这倒是可以解释。可能每一类粒子它们有自己的性格,我们手上的它们刚好是最明显的特例。”   如果我是那些粒子,好吧……我可能会在人类观察我的时候假装我没有思考能力。当然,只要是伪装,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这个马脚过去一百年、两百年,几个世纪,总有一天会被善于思考的人类发现。   我的思绪逐渐地跑偏,谢意并没有给我寄信。这是令我在意的一件事。   “一周汇报一次,我想接下来的实验会变得十分漫长,各位如果要找我的话,可以去我的实验室那里。”我朝他们微笑道。   “幸好有林博士在,林博士擅长写总结报告,他总是很有条理,他的报告书能让我们空谈的实验更加有信服力。”哈德桑开口道。   “我十分赞成……林,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实验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你愿意和我聊其他的再好不过……例如娜塔莎。”查尔林对我道。   “如果实验能够顺利完成的话。”我对查尔林道。   我离开了会议室。和我想的没有错,赫尔默森和海娜在侧重于这种神秘物质与人鱼的关系。他们似乎已经笃定,这种物质一定有所作用……来源更加重要。   查尔林好奇心很重,他想彻底研究清楚这是一种什么东西,哈德桑更关注的是实验本身。而我……我和查尔林的倾向一样。   我们仍然有所不同。   我在实验室里待了漫长的时间,被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它们始终是气体的形态,自从离开摇瓶之后,第一次的液态是最后一次的液态。   “卢卡,进展怎么样了?”我问道。   卢卡一直守在终端前,闻言对我道:“林博士,它一直都这样,在瓶子里待着……尽管我们离开了,它也没有再变成液态。”   “我看了三天的监测数据,显示器上,它在以气体的形态运动。还有一样发现……它在被分离之后,运动速度明显变慢了。肉眼看不出来,如果把它们的运动轨迹放慢一百倍,能够计算出它们的运动速度,减缓了大约十分之一。并且这十分之一随着时间的运动在不断的增加。”   “卢卡,它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多长的时间?”我问道。   “从分离之后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是第四天。”卢卡对我道。   “林博士,要继续观察吗?”卢卡问我道。   我点点脑袋,“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等到它的运动速度不再下降,或者濒临某个临界点为止。”   卢卡:“我明白了,林博士。”   我在实验室待到傍晚,直到外面天黑,想起查尔林说过的话,我去了一楼,注意到他仍然埋头在实验室里,从外面的玻璃窗能够看到他认真的模样。   他注意到了我,我在外面等了一会,他朝我招招手,随之换下来了实验服,从里面出来了。   “林!十分抱歉,你居然真的会等我,我很感动。”查尔林眼睛十分明亮,他的喜悦很能感染人,他朝我笑起来。   “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我们要去镇上的酒馆吗?”我问道。   “那当然再好不过,不要被海娜知道就好了,如果她知道的话,我可能要遭殃了……她交给我的数据我还没有算完。”查尔林说。   “我想我们应该碰不上她……她和赫尔默森在一起工作,碰上哈德桑的可能性更大。”我想了想说。   镇上的酒馆,离我们的研究基地有一段路,它并没有很远,大概是从红房子到这里的距离。我注意到亮起的一片灯光,有牛奶坊和粮仓,酒馆、咖啡馆,面包房,防辐射舱,满足这里的基本需求。   我和查尔林在酒馆坐下来,他要了一杯伏特加,为我点了龙舌兰。仍然有很多特调的酒,他似乎并不喜欢。   “林,你的酒量怎么样?”查尔林问我道。   我实话实说道:“不怎么好。”   查尔林闻言笑起来,“你实在是太诚实了,实际上我也不怎么好……这是哈德桑喜欢的两种酒,我们算是来尝尝。”   “……”我对他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跟我聊娜塔莎。”   “那只是个美丽而凄惨的姑娘,林,我想她一定非常善良,她把那匹黑马照料的很好,我有的时候能够碰见她牵着马。”查尔林说。   “我想跟你聊的是一些别的……林,在此之前我和你并没有一起做实验的机会。现在我们离得很近,你总是给人那样一种感觉……对未来的忧郁?我是否能够这么形容。”   查尔林的眼神明亮,他注视着我,斟酌着字句,他晃了晃酒杯,把那一杯酒液投射进我眼底。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未来,我能够这么说吗?”查尔林对我道。   我闻言稍稍顿住,面对他的注视,我垂下眼,一并低着头看酒杯,我听见了自己的轻声回答。   “查尔林,这并不是针对这场实验,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这样了。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么没有活力的我……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对核辐射的研究并不抱有乐观的态度。”我缓缓对他道。   “我明白……林,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一点。我见过很多脆弱的瓷器,你有些像它们。作为你的同事和朋友,我想让你幸福,你很有才华……如果上帝见到你这样的忧愁,我想它也会为你难过的。”   “请你相信……你一直做的很好。我们在多姆阿莱勒能够听见你的美名,人类称赞你为善良的东方之子。你拯救了很多士兵的性命……包括阿尔曼部长,后来他再提起你的时候,只剩下了妥协的沉默。”   “我们接下来也一定……能够改变这样的局面,还我们生长的星球一片绿洲。那些被侵蚀的土地,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查尔林对我道:“只要想起这个……我们有这样的崇高使命,我认为这一切都值得,值得我去奉献一切。”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从哪里开始讲起,我同样的害死了很多人……因为我的科研工作,那些躺在停尸房的士兵们,我仍然记得他们。   查尔林……很多的时候,尽管出于好的用途,我们的研究是为了全人类。有的时候,也能够毁灭全人类。科技导致某一部分人们拥有特权。特权总会导致人类缺乏同情心,会蔑视他人的苦难。   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们的武器能够扭转战局,也能够把我们推向毁灭之地。   我们仁爱,我们伟大,我们聪明,我们高尚,我们善良,我们无私。同时,我们邪恶,我们低劣,我们渺小,我们自私,我们精明,我们永远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只要一有同类侵犯我们的利益,我们可以立刻把同类打上敌人的印记。   人类身上拥有的对立与统一,上帝在造人时,将所有的品质赐予我们。用时代来验证哪一方会取得胜利。   毫无疑问,永远永远,无论时代怎样的变化,无论文明如何变革,政权如何更迭,低劣的一方总是能轻易取得胜利。   美德以鲜血淋漓来铸就,时代的浪潮落下时,能够轻易地将我们驻守的文明大厦掀翻。   “查尔林……我在大概三年前,那个时候我在科院。我的所有课题都和核辐射有关,当时战事在西线。我向联邦提了一项提案,关于对反核的使用,我的提议方案是改善武器,这样我们在对抗敌人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能够不重创土地,至少在五十年内……土地能够恢复使用。”   我对查尔林道:“我的提议并没有被采纳,并且联邦派了人过来,由于我的实验内容性,他们怀疑我可能与某些党派有联系,因此监视了我半年……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认为这十分的荒谬。当时我仍然十分年轻,后来我离开了那里,去了人鱼研究所。”   “我总是在一段时间内质疑自己,怀疑我是否有改变现实的可能性。我的研究……对于阿尔法粒子的分离,现在被用在战事士兵身上。有的时候我在想,明明是我做出的项目,可我并没有让所有人使用它的权力。它现在只给战场上的士兵使用,甚至有军功的士兵们才能优先被救援……战场上的军功,杀掉更多的敌对派系的平民,这种毫无意义的功劳,十分令我厌恶。”   “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它也无法让普通的民众使用,我们能够见到的人们,他们都是幸存者偏差。很多人,他们既没有财富,也没有权力,他们感染核辐射,由于拿不出来十万布朗的注册费,他们无人问津。有对比的死亡,我认为这更加残忍。”   “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无力改变,这令我厌恶自己。我所做的科研实验没有意义,它除了增加杀戮和掠夺……有的时候,我不明白人类该不该被挽救。”   “如果有个按钮按下让全部人类都灭绝,真有那么一天……由于我的懦弱,我想我无法按下,接下来的每一天。只要人类仍然在这片土地上造成伤害,仍然在互相虐待,仍然饱受苦难,我就没有一天不自责。”   “这样……实在是太痛苦了。”   非常荣幸,由于我自相矛盾的懦弱与怜悯心,我接下来的一生,可能都处在这种痛苦之中。   我对查尔林道:“很抱歉……查尔林,我讲的有些多了,很抱歉让你听见这些。”   “林,你不用向我道歉,我明白你的痛苦。很多时候……我也有类似的烦恼,只是我并没有那样的愧疚心,我为此感到羞愧。林……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没办法改变太多的事情,感谢上帝赐予你非凡的才能与怜悯心,尽管这会招致痛苦,我想……这仍然十分了不起。”   查尔林对我道:“我们的明天……我们无法预测它会不会变得更好。我们要坚守的道路并不同,人类的文明总是在曲折之中前进,它偶尔会倒退,却总是在向前的。请你仍然怀揣着希望……剩下的,我们究竟会如何,上帝总会给我们答案的。”   “仍然有美好的人类存在……上帝总会为他们留下一条生路。”   “感谢你,查尔林,感谢你和我讲这些。”我朝他微笑道。他的能量很强,过分的耀眼。   “林,让我们不要再为明天忧虑,醉死在今天就好了……你会愿意在别人面前醉酒吗?”查尔林问我道。   “那应该我来问你,查尔林,你是怎么想的。”   查尔林:“我认为在朋友面前可以接受……如果是不信任的人,那将是非常糟糕的体验。”   “确实如此,只是一杯酒的话,能够接受……查尔林,让我们敬今天,这样美好的夜晚。”我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我和查尔林在酒馆里待到了接近半夜,隐约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各自从酒馆离开,他仍然要前往实验室,我回自己的红房子。   就像他说的那样……查尔林的乐观能够传染人,抚平了我一部分内心的阴霾。我喝了一些酒,当我点开终端时,我的收件箱空空如也。   原本我们说好了仍然联系,现在通信中断了。我走在湖畔边,寂静的湖水它们如同一面镜子。人走在旁边,倒映出黑影。   这里并不是佩德兰,森林里不会浮现出迷雾,它的夜晚清晰可见,那些树的影子……它们的生命力,盯着时会令人着迷。   我想我仍然是喜欢大自然的,我在野外能待很长的时间,就像现在这样,我坐在湖畔边,我的掌心碰到湿漉漉的泥土,它们令我感到舒适。   人在自然之中能够感受到的,这样温和的良夜,它将我完全吞噬,我的意识短暂地消失,沉浸在其中。   我远远地看到了那处红房子,它亮着微弱的灯光,毗邻森林旁。娜塔莎还没有睡去,她在做什么呢?楼上属于我的房子,它仍然灭着灯。   多莉……她可能已经休息了。   我耳边有虫子的动静,我从湖边坐起来,朝着那处灯光走去,有光的地方总是吸引人。   离那处光亮越来越近,我的邻居,娜塔莎,她并没有休息。她晾晒的药材搭在棚子上,我和她对视,她朝我微笑起来。   娜塔莎朝我比着手语。   ——林先生,您今天回来的真晚,看起来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朝她微笑起来,摇摇头,对她道:“并没有,只是和朋友在镇上的酒馆待了一会。倒是你娜塔莎,你好像刚刚回来的样子……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屋檐下,我注意到她穿了一身黑裙子,帽子也是黑色的,她从外面收回来的那些白色菊花,和这样的黑夜搭配在一起,总令人有不好的联想。   娜塔莎比着手势,眼中收敛了情绪。   ——今天……应该是昨天,是我丈夫的祭日。我去看他了。   “很抱歉,”我对她道,“请代我向他问好。您的丈夫……他是死在战场上了吗?”   娜塔莎温柔地垂下眼,手势也变得慢了很多。   ——是的。先生,他当时和这里的科学家有联系,某一天他出了门,说要去见一个人,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第83章 衰变   夏天的清晨, 当我起床时,外面的阳光过分刺眼,它令整片森林变得明亮。这座阁楼的隔音并不怎么好,我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动静。   早上, 娜塔莎正在忙碌。如果我记得没错, 她通常会五点钟起床, 去马场一趟,三个小时后回来, 为多莉准备早饭。   “砰砰砰”传来动静, 我的房舱门被敲响,我前去打开门, 娜塔莎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一并为我准备了早餐。   ——林博士,这是我前几天特意晒的香蒲,它们做成饼干十分可口,请您尝尝。   她朝我比划手势道。   “谢谢你, 娜塔莎……我十分感谢,抱歉,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我对她道。   她微笑起来, 告诉我她还有工作,随之离开了。我能够看见她的裙摆蹭过楼梯,在红房子的屋檐下添了一抹色彩。   娜塔莎送来的饼干被我当做早饭,我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感谢联邦至少在这里提供了咖啡机。   “林博士, 早上好。”卢卡向我打招呼道。   “早上好, 卢卡,接下来我要去会议室, 我想我们需要一起。关于实验体的数据,我们可以一次性汇报给他们。”我说。   “我明白了,林博士。”   我和卢卡来到了会议室。我们开会的时间逐渐变长,从一周一次,变成两周一次。现在距离上次开会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事实上,我们各自在私底下都有交流。   会议只是把所有已知的数据进行整合。   “林博士,卢卡,早上好。”海娜朝我微笑道。   “早上好,海娜女士。”我对她道。   我和卢卡在查尔林身旁坐下来,查尔林正在痴迷和实验体有关的数据,我想那和它们的质量与运动速度有关。   我看着大家都到齐了,对海娜道:“我这边在做的观测数据,我想还是由我先来汇报比较好。经历了两个月零三周的观察,我们的实验可以得出……这种物质,一旦对它们进行分离,我们可以把分离前的实验体称之为母体,它们和母体分离之后运动速度会变慢。我们做了两次分离实验。一号分离体仍然在监测之中,二号分离体已经回归母体。两次分离可以共同得出,它们分离母体之后不会变回液态拟态。由于分离实验尚且不足,只存在可参考性,这一结论尚难以界定。”   “我想剩余的重复实验……这些可以交给实验室的其他工作人员。”海娜对我道,“林博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可以开始准备下一步,以这个结论为基础的情况。”   “我想这是可以论证的,”查尔林眼底十分明亮,看着我道,“林,我在这两个月里分别检测了它们的质量与运动速度比,约等于零点六一八。每次检测结果不一样,但是都在朝着这个数字靠近。它们在不断地朝着黄金比例靠近……这非常不可思议。”   “按照目前的拟成立结论,我们可以假定这一纬度成立,这些分子它们单独成立的纬度……可以得到它们大概由一定数量的分离体构成母体。分离体离开母体之后无法转换成液态。逆推理为一定数量的分离体聚集在一起能够使它们转变成液态……这一观点仍然需要得到论证。”   “孩子们,我想这既是它的特别之处,也是某些个例。我们这里,只有它这么一种特殊的存在,它们的个体粒子无法摆脱群体生活,必须要依存母体才不会衰弱。”哈德桑开口道,“我想是时候进行实验了……它们会有意避开人类意志。这样的特性,我们需要研究明白才行。”   “哈德桑说的没错,我们两个最近会模拟无人实验室对它们进行实验,恒定它们具体的所谓规避人类意志的界限。”海娜开口道。   “我想我需要离开这里一趟……回到人鱼研究所去。”赫尔默森开口道,“这些物质,它们绝不可能在人鱼身上产出,我想我要去见见那些深海里的家伙们。我打算和它们一起出海。”   “赫尔默森,你知道的,那些人鱼,它们和人类有同样的意志力。你妄想从它们身上得到答案……大概是让人类出卖自己的生命,答案显而易见。”海娜对赫尔默森道。   赫尔默森闻言道:“是这样没错,但是总有一些问题,我想搞清楚。我需要去一趟深海……各位,我会尽量赶在冬天前回来。”   我看向赫尔默森,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与他对视时,我们仿佛隔空与对方进行了对话。   “哈哈哈,这是一件好事……赫尔默森,我十分支持你,你去吧。”哈德桑大笑起来他,他拍了拍赫尔默森的肩膀,“我想你可能已经做了实验……实验结果如何。”   “哈德桑,请不要冒犯我,”赫尔默森沉默片刻,对我们道,“很遗憾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根据我的实验,它的气体形态无法在非真空的环境存活。对待环境要求很高……具体的数据,我会在之后发送给各位。”   赫尔默森:“换一种说法,实验体,它们十分胆小……一旦发现空气中聚集着大量的非同类,它们会焦虑而死。我对它们的观测,它们最活跃的时候是在真空环境里。真空瓶里的其他微观物质越少,它们越活跃。反之……把它们放在我们呼吸的这片空气里,它们会立刻衰竭消亡。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氧气,氮气……都是它们的敌人。”   “………”会议室陷入片刻的沉默之中,我稍稍愣住,这真是十分有趣的形容。我想,我们正在研究是的一群社恐粒子。   它们害怕人类意志、害怕同类,害怕离开母体,喜欢聚集在一起生活,喜欢独自生活在没有其他物质存在的环境里。   “这真是……”海娜有些头疼,“看来它们已经全部死亡了。赫尔默森,希望你的旅程能够顺利,会在圣诞节前回来吗。”   “……这要看上帝的旨意。”赫尔默森道。   “真是一群可爱的小家伙……赫尔默森,你用它们的死亡得到了实验结果,这太残忍了。”查尔林对赫尔默森道。   “各位,再见。”赫尔默森对我们道,他严谨的面庞,怀表隐藏在黑色风衣之中,他就那样离开了。   “林,你要和我一起去用午餐吗?”查尔林问我道。   “很抱歉,查尔林,我需要重新拟定实验方向,这次不能一起去了。”我朝他微笑道。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查尔林说。   我朝卢卡挥挥手,卢卡的工作暂时结束了,接下来的观测实验交接给其他的工作人员。我需要抽出一部分时间用来思考。   进入电梯舱门,原本我要去的是自己的实验室,思考着赫尔默森讲的那些话,我有些走神,犯了很小的错误,我按错了电梯键门,直到电梯到达底层。   我才意识到,我来到了鱼池实验室。这里已经被清空,由于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暂时搁置在这里。   它爆炸后残留的灰烬与陈设,与楼上修复好的基地格格不入。偌大的鱼池空缺着,它沾染了腐蚀的锈迹,我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坐在赫离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鱼池一共有两个,墙壁上已经停止的压强机设备。我看向角落的地方,那里有很微弱残存的血迹……赫离曾经在这里做的实验。   终端屏幕、眼镜盒,他的书已经被我带走了,他做实验时会想些什么呢?这里在地下四层,空气冰凉,隔绝了外面的太阳,舱门缝隙中落下交织的阴影。   空气中残余的腐蚀味道,它们很不好闻,令我产生一些不美好的回忆。我接触过的人鱼,有一条在临死前……拉美斯身上的味道,和这里的空气有点相似。   我于是离开了这里。   来到了湖畔边,春天过后,这里的草丛生长的十分茂盛,许多虫子在里面藏身。湖里时不时产生的动静,荡起一片波纹,我在湖边寻找多莉的身影。   没多久,我看见了多莉,不止多莉,还有牵着她的娜塔莎。今天并不是休息时间,她同样的看见了我,我们在森林里相遇。   “娜塔莎……你今天回来的很早。”我对她道。   多莉在娜塔莎面前十分温顺,她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娜塔莎的手腕,低下头吃草。娜塔莎微笑起来,朝我比划着手势。   ——今天上午镇上出了小小的事故,我去帮忙了。   我想起来了,她是一名医生。   “娜塔莎,我听说你是一名医生……是有人受伤了吗?严不严重。”我问道。   我们来到这里,联邦派了医生过来,会定期对我们的身体进行检查,我们的医生并不为镇上的人们服务。   ——还好,他不小心从高处摔落,脑袋破了一个口子,我给他做了缝合手术。你呢……林博士,白天很少见到你。这是多莉告诉我的。她已经把你当成可以接受的人类了。   我闻言不由得神情柔和了许多,我想去触碰多莉的皮毛,她晃了下自己的尾巴,我并没有伸出手。   “今天我们开了会议,下午没什么事,所以我来这里看看。还有其他的原因……我认为这里十分适合思考。”我对娜塔莎道。   当我讲出来时,我意识到她在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向我,她漆黑的眼底充斥着的情绪,那情绪过分怪异,令我不由得注意到。   “娜塔莎……是这样的习惯听起来有些古怪吗?科学家应该待在实验室之类的。”我朝她微笑起来。   娜塔莎注视着我,她用手语缓缓地表达出来,眼底出现一片忧伤。   ——并不是那样的。林博士……我想我可能有些冒犯。曾经,有一位科学家,他很年轻。他曾经在这里工作,我见过他……他常常待在湖边,我不小心碰到过他几次。   ——就在刚刚……您说的那两句话,他曾经跟我讲过。我只是有点吃惊,这世上原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您与他的气质有些相似……又有所不同。他没有您这样爱笑,总是看起来很消沉,像是夜晚的扶桑花。   娜塔莎的话令我稍稍怔住,她眼中的神情,仿佛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影子。我知道她说的是谁……走在我们前面的赫离前辈。   我与他有些相似吗?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娜塔莎,我没有见过他,尽管我听说过关于他的诸多传闻。可能……有些人的气质总是相似的。”我朝娜塔莎微笑道。   娜塔莎面上松了一口气,用手语对我道。   ——我只是感到意外……你们会讲出来一样的话。他同样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科学家……我丈夫生前和他关系很好。我先前说过的他临终要去见的……正是他。我想,我丈夫可能是想让他离开这里,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成为战事中心。   “我想,您的丈夫是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他也十分值得尊敬。娜塔莎……十分抱歉,再次讲起这些令人伤心的事情。”我对娜塔莎道。   娜塔莎摇摇头,她朝我微笑起来,她看向我时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又朝我摆弄手势。   ——我知道一些。那名科学家被人称为叛变的□□。我的丈夫援助了他,这原本是不允许的,我……我并不这么认为。看见您时,我想我明白我丈夫的选择。   ——有些人们,就像多莉一样,他们并不那么合群,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错误的。当我看见他一个人待在湖边,我认为他十分孤独……不被常人所理解,类似于这种情绪充斥在我脑海里。   ——我觉得,他们不应该被伤害。   “娜塔莎,感谢你跟我分享这些。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想这些不能告诉别人。”我朝她微笑道。   娜塔莎也朝我微笑起来,我们一起离开了这片森林。回到了森林边的红房子。   我坐在桌边,视线触及的地方,扫到了那本赫离留下来的树木手册,我有片刻的出神。   “它们十分抗拒非真空环境,一旦把它们放出来,它们会发生衰变消失。”   我在窗边坐到了夜晚,在我的草稿纸上,我画出来了它们的衰变反应。当它们聚集在一起衰变时碰撞,这一反应与铀链式反应十分相似。甚至它们的条件更加容易。   深夜。那些微观粒子碰撞在一起,它们的液态缓缓消散,犹如中子与原子相撞,它们连结在一起,形成电流声与炸弹爆炸的轰鸣,在天边炸出一朵蘑菇云。   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我们的未来,随着它们碰撞,全部消失了。留下了废土与变异的森林,很少见的人们,他们穿行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远处天边形成的核磁爆,它们隐约可以窥见,从未来跨越时间的长河,化成残垣的风暴吞噬剩余的一切。 第84章 漫长而迟钝   ——早上好, 林博士,现在天还没亮,您就要去工作了吗?   我在楼下碰见了娜塔莎,屋檐的灯仍然在亮着, 我闻言点点头, 注意到她穿戴整齐, 我对她道:“昨天休息的很早,今天醒来的也很早, 我打算去实验室看看……倒是你呢?娜塔莎, 你今天也格外早。”   娜塔莎忧心忡忡,她努力朝我微笑, 摸了摸多莉的面颊, 朝我比着手势。   ——多莉出了一些小状况,她似乎吃坏了东西,昨晚吐了,我打算带她去看看兽医。   “原来是这样, 娜塔莎,需要我帮忙吗?”   她朝我摇摇头。   ——您去工作吧, 我想多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上帝会保佑她的。”我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看向架子上摆放的苜蓿饼,多莉并没有怎么吃,她看起来有点萎靡。   我和娜塔莎告别,这个时候天还没亮, 凌晨四点的湖边, 夜晚的暮色没有褪去, 它们笼罩着整片森林。我经过它们,静悄悄地穿过, 实验楼灯火通明。   经过一楼时,我看到了查尔林。他在实验舱外面睡着了,长椅成了他蜷缩的地方,他手里还拿着一沓资料。   闪烁的灯光打断了他的睡眠,他睁开眼,我刚好停在他面前,他瞬间清醒了,疲惫的眼底一瞬间被亮光遮掩。   “林,我这是在做梦吗?我原本走在名为真理的道路上,然后我就看见了你。林……你上来自上帝的指引吗?”查尔林问我道。   我在他身侧停下来,闻言不由得唇畔弯起来,俯身对他道:“查尔林,现在是梦醒时刻。我不是来自上帝的指引,我只是路过这里,你看见了我。我想你需要回去好好休息。”   “实验……只差一点点了。林。哈德桑简直是天才,他提出来了镜面反射实验。将母体投射至分离体在一个空间里。然后再对它们进行观测……”查尔林对我道,他提起实验来十分激动,那些疲惫全部一扫而尽。   “只是这过程十分缓慢,我们需要去等待……最少半年的时间。”查尔林道。   “这时间算不上很长,我想等待是值得的。”我朝查尔林微笑道。   “林,你为什么来这么早?你有新的实验方向了吗?”查尔林问我道。   “并没有,”我回答道,“我只是起来早了,来这里看看。查尔林,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要去工位思考了。”   “再见……林,你也不要太辛苦了。”查尔林对我道。   我告别了查尔林,来到了我自己的实验室。实验室空无一人,卢卡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他剩余负责的工作很少。这里静悄悄的,只有真空瓶仍然架在仪器上。   监视器里显示出它们的液态,看起来很像粘液机器人,它们的身体透明。这是在实验室里的颜色,至于它们名字的缘由,我等到天亮,当第一抹光亮照在实验室。   我拿着它们到了太阳底下,尽管它们现在是气体形态,它们仍然在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有金色分布的地方,正是它们所在之处。   哈德桑那边的实验,他提出的镜面实验虚化了人类意志,如果实验失败,只能说明,人类低估了这种物质的纬度。如果实验成功了,那么它们能够被破解。   关于我的实验,我需要对赫尔默森已经做过的实验进行重复,验证它们在碰撞时产生的能量值。我希望它能够在可控的范围里。   我接下来要做的实验……它需要大量的计算,我并不知道得出结论需要多久。   时间……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于时间的概念,并没有明显的感触。例如计算复杂的数值,需要大量的时间。每一天做重复的事情,这些可以被称之为功率。人类用生命去换取功率,这些可能毫无意义;无论如何,人生的意义……可能在于得到某个结果。   这个结果并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我们在奔赴过程中,得到结果的机会十分渺茫。结果需要十分的努力、一部分的天赋,恰到好处的运气,这些是成功的要素。   问题出在,如果成功的要素需要一定区域的数值,人们并不总能凑齐它们。有些人缺乏努力,有些人缺乏天赋,有些人则没有运气,缺乏哪一样都难以得到结果。   即便如此……那么没有天赋的人们。只要他们仍然在努力寻求,他们的灵魂仍然在熠熠生辉。我坚信人类的意志,能够远超虚无缥缈的运气与天赋。   持之以恒的保持耐心与审视……只需要这样,这样就够了。由于我难以看见未来的答案,只要我仍然在渴求它,它总有一天会告诉我。   “林博士……您还在实验室吗?海娜小姐让您最好休息一下。这样下去,可能要请医生过来了。”   我不知道在实验室待了多长时间,直到卢卡来到这里,他常常在我身边待着,帮我做一部分的工作。   窗外一片漆黑,我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从我一周前更换的衣服来看,可能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我住在这里,在角落的位置,那里搭了一张能够称之为床的支撑物。我还准备了一些漱口水、洗脸的肥皂,去味剂,至少这样不会闻起来臭臭的。   “他们都很担心您。”卢卡忧心忡忡地对我道。   “卢卡,我在这里也能够休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每天最低维持了四个小时的睡眠,这还没有算我的休息时间。我不去食堂因为我准备了很多营养液……尽管它们没什么味道,但是能够补充我需要的养分。请你转告他们,不用担心我,我对自己的身体有认知。”我朝他微笑道。引起别人的担心,这是变相的给人添麻烦。   “林博士。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的工作可以先搁置……海娜小姐说了,并没有给您定什么任务,希望您不要有压力。您这个样子,会让他们担心您。请您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卢卡磕磕巴巴地说,看起来十分紧张。   好吧,我只是喜欢一次性把事情做完,然后可以休息很长时间,停滞下来让我不舒服。   我闻闻自己的袖子,回去洗个澡似乎也不错。我对卢卡道:“我明白了,我会回去的,卢卡,你不用为难,我会自己和海娜小姐说的。”   我们一起离开了实验室。初夏经过时间的沉淀演变成为盛夏,现在已经到了夏天的末尾,它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怀缅季节没有意义……越是怀念,越是沉浸在这种气氛之中。   每一年盛夏都会重来,仅此而已,这样就够了,是对于人类最大的馈赠。我们仍然能够在盛夏重获新生。   经过电梯舱时,我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卢卡在盯着我看,这令我想起来。很久以前的时候,我常常站在谢意身侧,那时候我总是看他。他是否像我如今看卢卡看的那样清楚?   “卢卡……我想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我询问他道,我又有些担心,我在实验室待了太久,可能我会看起来更加阴郁。   卢卡脸上出现难以形容的神情,他低下头,又抬头看我,眼中触动片刻,对我道:“林博士……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我看着他的表情,好像要和我讲很重要的决定,他是准备辞职了吗?或者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消息。   “对我来说很重要,”卢卡说,“在前几天……我收到了一笔专利费。您之前让我签的字,我认为……我认为我不该拿这笔钱。”   卢卡嘴唇动了动,他对我道:“我不理解……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脸上红起来,由于不安,他的手掌蹭着实验服侧面,整个人十分局促,他的眼眶有些红,似乎怕我责怪他。   我满脑子都是实验体,这个时候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卢卡,那笔钱并不是我给你的……那是联邦发下来的专利费。请你不用贬低自己的努力,你确实是第一个发现分离体的人,何况,那些日子,你比我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更长。”我对他道。   “可是,”卢卡说,“这样的话,您难道不担心吗……我抢占了您的功劳。有些人们……他们会愚蠢的以为我比您更加伟大。明明我只是深夜正好守在那里,这一切实验都是您提出来的,我只是……我只是恰好守在那里。”   卢卡脸上出现了类似于羞愧的神情,他的目光纯净的令我联想到佩德兰刺穿迷雾的阳光,它们总是令黑夜无所遁形,带给人温暖。   “卢卡,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朝他微笑起来,那些明亮的光芒,它们穿透我的身体,照进我心灵的裂缝,令我感到温暖。   “我想……你不用担心。人们那样以为……那又怎么样呢?伟大并不是通过人类的看法去判断的。那些功劳同样也算不了什么。我的目的是为人类科研做出贡献……并不是为了成为最伟大的科学家。”   “何况……你正好守在那里,这已经够了。很多时候的正好,对于科学研究来说非常重要……请你不必估量一瞬间的价值,它们可能创造了永恒。”   我讲起这些看似毫不在意,事实上,只是这些恰好不在我追求之列。我没有在意的事物吗?我有在意的某个人……不然我也不会常常前往站台,去那里看某个人有没有给我写信。   我认为我十分的渺小,撑不起那些,诸如伟大之类的字眼。它们令人感到沉重,我不想背负它们,姑且称我为懦夫更加合适。我宁愿懦弱的无耻,不愿伟大的悲壮。   “这和我原本想的并不同。”卢卡说道,他涨红的脸,眼眶之中眼泪落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很抱歉……林博士,让你看到我这幅模样。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感谢你和我说这些。您……您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卢卡再次向我道歉。   我想为他擦擦眼泪,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换衣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并不想看见人们哭泣的模样。   “卢卡,没关系,感谢你和我讲这些……让我意识到,我这样做并没有错。你的眼泪,它们是最好的称赞,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心情。”我对他道。   “如果您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我认为自己可以随时为您付出一切。”卢卡郑重对我道。   我想我承担不起这份重量,不由得笑出声,“并不用这样。卢卡,你应该为自己能够付出一切。我只是正好与你相遇,仅此而已。”   “感谢你送我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走,我很享受回到家的这段时光,它们令我放松。”我朝卢卡摆摆手道。   我们就这样分开了。我沿着湖畔往回走,当我回过头时,卢卡仍然站在那里,他注视着我,他的双手微微合十,仿佛在为我祈祷。   回到那处红房子,我有些时间没有回来了,楼下的灯光在亮着,娜塔莎我想她正在厨房忙碌,我闻见了厨房飘过来的香气。   必须要做的事情。洗澡……以及休息,整理房间。这些事情按照顺序做完之后,我在窗户边坐着,这个时候回实验室并不是明智之举,我应该强制自己休息一天。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疲惫的思绪短暂消散。第二天,当阳光穿透窗户落在我脸上,我身上都浸染了阳光的气息。   那些灰暗的疲惫,全部在阳光下无影无踪。   临走前,我无意间看了一眼日历,今天的日子……今天似乎是我的生日。一年的时光转瞬而逝。   仅仅是代表我又长了一岁,我应该恭喜自己,在我无数个想死的瞬间,这乏味的人生……我终于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呢?   不……还有一部分,我留在这里,光明与爱十分匮乏,它却幸运的降临在我身上。我有很多话……很多话,我想告诉远在佩德兰的某个人。   可我的实验还没有做完,我想再等等,等到我结束这里的一切,我能够再见到他的时候。   “林博士……有您的一封信。”   科隆的盛夏,我仍然记得这一天,阳光那样的热烈,落在人身上照的人睁不开眼,燥热的天气令一切都放慢了。   我在站台等到了某个人寄来的信,在我生日这一天。   幸运偶尔并不总是伴随人们。当我对时间没有概念时,我不知道他等待了我多久。人与人之间隔得那样远……短暂的分开,让思念变得漫长而迟钝。   那是一封空荡荡的信封。谢意什么都没有写。   ——他只是将我送他的临别礼物……归还于我,仅此而已。   我手掌里那对袖扣,它们通过光的折射,变得滚烫而沉甸,几乎要将我灼伤。 第85章 理性的光辉   “哈德桑的镜面实验成功了, 只要不直接观察它们,我们能够通过镜面反射来将它分离。这个实验内容原理十分简单,只需要在它的观测仪器旁放置一面镜子。我们所有的机器全部按照相反的方向放置,做实验时我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是对着镜子做……这样的话, 我们自己欺骗了自己的意志, 也就不存在意志的存在。”   “就像人类一样,人类在欺骗自己这方面尤其擅长……这样的实验, 我们再拿手不过了!”查尔林说道。   他眼底透着光亮, 对我道:“林,我们成功观测到了它的内部。它具有放射性与核裂变现象……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想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它本身的特质。它两种拟态的特性……如果能够计算出来它们的半衰期, 它能够运用在干扰电磁波里……我想这将会是一项伟大的壮举!”   查尔林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距离我收到那封信过去了大概两周……或者三周的时间。我原本忙于实验,直到我在实验室待的头晕目眩,我后知后觉停了下来。   截面的小蘑菇, 它从袖扣底部掉下来,上面磨损了一小片痕迹。   “林博士, 你还好吗?”海娜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事实上, 直到现在,我的脑袋仍然一片空白,它充斥着混乱的实验数据,耳边嗡嗡作响, 查尔林的手舞足蹈与担忧的面庞在我面前重叠。   “抱歉, 我可能需要休息了……大概需要几天的时间调整状态。”我朝他们微笑起来, 手指迟缓地弯曲,将那两枚袖扣收拢起来。   “查尔林, 我想你是对的……接下来漫长的运算。在我处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我会和你一起进行。”我对他道。   海娜:“林博士,请你好好休息。我想这里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让我们烦恼,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请随时联系我,我愿意做你的倾听使者。”海娜说道。   “谢谢你……海娜小姐。”我朝她道谢道,当我离开这里时,我才回过神来,垂下低微的眼皮,一股巨大的疲乏席卷着我。   我不明白长官的意思。   把东西还给我……是要和我道别的意思吗。他并没有给我寄信,唯一联系我,归还我送他的礼物……事实上,这样才是正常的发展。   如果按照我期待的那样发展,他仍然在等待我……诸如此类的幻想,这些只是我强加在他身上的欲-望。   和自己的期望不符,这才是常见的。人类需要理性,理性的光辉能够令人回归真实的世界。没有哪个人类能够完全令事物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除非他完全掌握了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他妥协了,明白一切的一切,自己只能够接受。   柏拉图曾经虚构过谎言,他为了美化爱情告诉人们,起初人类有两具身体,后来他们分开了,人终其一生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我想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另一半真的属于自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思绪能够传递……他能听见我的心声。   时间和空间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分开,让我们难以认出彼此,滋生而出猜忌与无望,令我们在这距离之中越走越远。   我是否能够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我仍然要待在这里,我看不到终点,只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可今天我只想把它们全部丢弃。   让一个人等待自己……那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任何人都没有义务与必要,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去让自己的心反复受时间的经磨。   我太自私了……只是担心他可能不会再等我,这样的滋味充斥在我胸腔,它们令我的心情变得苦闷难堪,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没有办法继续待在实验室。   上帝……我想请问您,您也要从我身边夺走他吗?我只剩下他了……请您不要带走他。如果连这份最卑微的爱都消失不见,我不明白我停留在人间的意义。   我的职责,我的使命,我的身份,我对它们毫不在意,我只在意我身边的人类,那些可爱的人们,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有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秉性,我的那些毫不在意,能够称之为人类身上拥有的美德。而另外一些时候,当我心中的渴念,它们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时,我变得刻薄而自私,被名为爱-欲的阴影侵蚀。   我想占有某个人……仅此而已。他的全部时间,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的身体和心灵,我想全部属于我。我不想让他遇见某个人,想到他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类……上帝,您这是在凌迟我捧在掌心的心灵。   仅剩这么点儿了……我所珍惜的情感,请您……请您不要带走它们。   除此之外,我没有话可说了。   缄默是我生命唯一的底色。   我沿着湖畔森林,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先前我没有走过这么远,当第一片落叶飘至我肩侧,树上一半的树叶开始变黄。   夜晚的暮色,它们更轻易的来临,秋天来了,白昼会越来越短,天亮的不那么容易,临近傍晚时黑夜笼罩着这片森林。   我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娜塔莎。她在门外忙碌,阁楼外的花盆那里,她正在整理它们,她似乎烤了很多的松饼,我闻见了香味。我很想和她问好,我的嘴巴在夜色中一并被缝上了。   ——晚上好,林博士,您还好吗?   娜塔莎朝我比划手势道。   “还好,感谢您的关心,娜塔莎。”我对她道。   我们只讲了这么两句话,我注意到我上楼时她仍然在看我。或许是我总藏不住自己的心事,当我失落时,我隐藏在皮囊下的了无生机,它们全都从缝隙冒出来。   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明天仍然是新的一天,我还有尚未完成的实验。早晨阳光穿透窗户照进来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这么想着,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的身体并不那么争气,我总是想起长官,因此难以入眠。   很长一段时间以前,我仍然住在长官那里的时候,我想起来,我们常常一起下棋。他似乎习惯失眠,会在每个我失眠的夜晚陪伴我。尽管他并没有那样说。   我应该想一想其他的事情,值得高兴的事情。除了长官之外……张恒可能在哪里研究新型机器人,那是他喜欢的东西,那里才是他的归属之地。至于我们先前说过的……一起舍弃六便士,去追逐月亮之类的,我想我们已经做到了。这样的诺言,总是难以实现,没办法贯穿一生。   至少我们已经走过了一段路……这样,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想起了格尔斯,那条冷酷热烈的小人鱼。他已经逃离了人类,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永远永远……最后一面我们有好好的告别。   阿尔敏……阿尔敏,我带你离开了多姆阿莱勒,我陪伴你走过了生命最后一程,我已经知足,我再也无法祈求更多。上帝已经令我受尽了折磨。   那些玫瑰币……那是我最珍贵之物,它们永永远远地陪伴着我,犹如天上的繁星,这样就足够了。   原来,曾经我有过许多幸福的日子,有他们的陪伴,他们不断地照亮着我。   他们在我梦里出现,恍惚之间,我回到了在人鱼研究所的日子。我在鱼池边给格尔斯喂食,离开实验室时,我和张恒一起前往食堂,走在路上时担心碰到长官,搬去了多姆阿莱勒,见到了海格身旁的阿尔敏。   我们各自回归原本的位置,这是最完美的幸福结局。   “……林博士。”恍惚之间,我听见了耳边有人在呼唤我。我的脑袋变得十分沉重,身上失去了力气,这让我回忆起被注射失温剂时的感受。   是谁在呼唤我……楼下的邻居,或者是查尔林?还是海娜,或者哈德桑。我并不知情。   “……林博士……他还好吗?”我听清了,那是海娜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这是我的房间,靠近森林的红房子。我身边有很多人,他们都来到了这里……海娜,查尔林,娜塔莎,哈德桑,他们都在这里。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娜塔莎的面容在我瞳孔里变得清晰,她比着手势,我看懂了她的手语,她在讲我的身体,原来我生病了。   ——不太好,他发烧了,烧的十分严重。如果明天之前不退烧的话,需要采取干预治疗。   “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好,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平常太辛苦了……我想在他醒来之后,我们需要规定一下他的工作时间,他实在太忽视自己的身体了。”海娜在我身旁道。   “林?你醒来了吗……你看看我们,你有什么烦恼吗,请你尽快醒过来。上帝保佑……请赐予他平安健康。”   “我想他这几天看起来并不高兴,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微笑,可能有什么事情在困扰他。他这几天的气质很像赫离,我那个年纪小的师弟,他总是一个人待着不怎么讲话,那种气质相形疏离………”   他们的声音在我耳边逐渐变得遥远,我的身体变得沉重,我察觉到脑袋上放置了冰袋,我再次昏睡了过去。   我并没有想发烧,我的胃部在灼烧,可能是没有进食的缘故,我记不清了,自己怎么吃的饭,可能吃了,可能没有。我的胃很不舒服,我并没有怎么吃东西。   身体总是在和我作对,我残存的心思,有的时候,我想让自己就这样死掉,我是一个懦夫,我无法坦然的面对别人对我的关心。   我更情愿自己一个人待着,一旦有人靠近我,会让我想到那些不幸。某一天我总会和他们分开,到那时,离别会化成锋利的刀口在我身上留下伤疤。   “……林博士,你什么时候醒过来,我还有话要跟您说呢,请您早点醒来。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纵容您留在实验室,请求您……快点醒来吧。”   “林博士,尽管我们的科研工作十分重要,我想你的身体更加要紧。这话我只跟你讲……我们的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因为本身拥有而忽视它,那样的话您会遭受厄运的。请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们是同事,更是你的朋友,作为朋友来说,我只希望你能够拥有良好的体格。剩余的……它们只是锦上添花。”   “林,我又来看你了,十分抱歉,我放心不下你。尽管我们不常常见面,你总是路过我窗外,那样的时刻,令我感到十分美妙。”   我耳边传来的声音,他们的安抚令我感到惭愧,我想我可以忍受,我的意识想要尽快醒来,我的身体却并不那么想。   它似乎非常疲惫,有意延长了我醒来的时间,让我的意识困在这幅躯体里,令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夜晚,我的体温升高,我的思绪随之消失了,我隐隐能够察觉到,自己在陷入昏迷。我发烧过几次……有那么一次。   有那么一次,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由于这次我十分清醒,仍然有意识,误打误撞令我记起来了,那时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仍然在人鱼研究所,某一天,我在给格尔斯测温时不幸被他咬了一口,之后注射了血清。那时是谢意在照顾我。   针管里淡蓝色的液体,注射血清拥有的副作用,某些我努力维持的体面与理性全部消失,当谢意在我面前,他注视我时,我心里凝聚的情感全部倾泻而出。   “林问柳……你很怕疼吗?”我听见谢意这样问我。   “长官……我不怕。”我对他道。   “我有问题想要问您。”   “你说。”   “我看过很多童话故事,我仍然不太明白……很多事情。比如一个人会在意另一个人,与他走在一起时,总是侧目看他,追逐他的步伐,跟随在他身后,想要触及他与他气息交缠。这些……这是怎么样的情感?”   “可能是喜欢,倾慕,爱……这一类的情感。林问柳,你对某个人有这样的情感吗。”   “当然有了,长官,如果生活是一部童话故事,我想,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常常用来构成别人的故事。我就算喜欢某个人,也不会主动朝他靠近,理性会克制我的情感。但是有的时候……很少见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要询问,我这个人,有对他产生意义吗。”   “这样的情感……他是我生活全部的感性,用来打破我维持的理性体面。长官……您认为呢。”   “……林问柳,我并不明白你的那些烦恼。如果你让我代入被你爱慕的那个人。你侧目看的人是我,总是追逐我的步伐,跟在我身后,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没有你那样的烦恼。”   “……对我来说,你本身就是意义。” 第86章 答案   “林, 你的身体真的好了吗?我想你不用勉强自己。你看起来就像窗外的白色雏菊一样,和它们一样的苍白脆弱。我想,上帝并不想你这么早的工作。”查尔林对我道。   我闻言摸摸自己的脸颊,我在一周前醒来, 已经休养一周了, 这段时间里, 娜塔莎常常照顾我,他们也经常来看我。   “没关系……查尔林, 我已经好多了。”我朝他微笑道。   “真的是这样吗?林, 如果你不舒服,请你随时告诉我。”查尔林担忧道。   我手指碰到我口袋里的两枚袖扣, 袖扣我已经重新粘好。我脑海里晃过谢意的面容, 很少见的时候,我的感性战胜理性,成为新的理性,让我敲开自己的心墙。   在这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为止, 等到了那一天,我会去见他。   长官, 我常常想拥有您那样的理性。您总是对待周围的事物毫不关心, 好像明天世界末日,您也能适应这种生活转变。   您身上的生命力……常常会感染我,让我有更多的信念留在这里。   我……我无法劝说自己,如果就这样放弃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仍然想要见您。只有这么一件事……它仍旧支撑着我。   我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 我仍然有信念, 我留在这里。我从湖畔边经过,去到我居住的那所红房子, 去到实验室,沉浸在漫无天日的计算之中。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从夏天的末尾到秋天,整片暮光森林,它们落了叶,树枝变得光秃秃,仍旧有一些常青树。直到冬天来临,整片湖变得寂静,这里冬天的景色也十分漂亮。   我的冬季衣服是卢卡帮我置办的,似乎我总是穿着一件大衣,他觉得我并不那么体面,他从我的薪水中帮我挑选了一些衣服,它们简单而舒适,我十分感谢他。   大部分时间,我和查尔林待在实验室,做关于这种物质的实验。我们的计算非常枯燥无味,如果中途出了错,意味着大部分数据需要从头来一遍。   赶在圣诞节之前,赫尔默森回来了。他到达了科隆,我从海娜小姐那里了解到,他出海了数次,分别去了人鱼研究所与科院。对于他的回归,我们短暂的放下了手里的实验,为他开一场庆祝仪式。   镇上的酒馆,我们在这里见面,门外布置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它连接着屋檐。酒馆小姐为我们烧了热红酒,在里面放置了许多水果,鲜美的气味充斥着节日气氛。   “赫尔默森,欢迎你回来,伙计,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们有多么的寂寞。”查尔林对赫尔默森道。   “我并不信你的鬼话,查尔林……我想你并不会感到寂寞。”赫尔默森回答道,他看起来沧桑了些许,阳光晒裂他的皮肤,他变得黝黑而粗糙。   海娜:“不相信才是正确的做法。赫尔默森,你的表情不要那么严肃,今天我们不聊别的,只为你庆祝。你能够平安归来,这是最大的幸运。”   哈德桑笑起来,他今天特地穿了红色的外衣,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像圣诞老人。他笑眯眯道:“伙计们,我想我们应该先尝尝热红酒的味道,老板娘的手艺我十分信得过。”   “赫尔默森,欢迎你回来。”我对他道。   “我想我可能会有些扫兴,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发现,”赫尔默森道,“我出海了二十次,并且去了一趟科院,在那里解剖了一具人鱼尸体。我有能够确定的事情……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人鱼全身上下没有能产生这种物质的器官。它们的身体也无法与这种物质产生反应。”   “或许,这只是一场骗局……赫离在欺骗我们。它本质上和人鱼没有任何的关系。赫离想要隐瞒这种发现,我想这或许是更有可能的。”   “赫尔默森,尽管它可能和人鱼没有关系,但是它存在……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查尔林对赫尔默森道。   “何况我们已经快计算出他的半衰期,以及他与可吸收中子的材料进行反应,或者运用在监视器里……我们可以保证发明出最厉害的监视器,并且能够干扰电磁波。”   “只需要它能够和某种元素发生反应,最好能够中和它的厌氧特性。我和林的计算过程已经到后期了……很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得到答案。”查尔林高兴的比划着手势,他眼底一片明亮。   我同样的微笑起来,很多实验只需要达成理论,一旦理论成立,剩余的实践只是时间问题。   “是这样,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手上的资源十分有限,仅仅依靠赫离留下来的那些残羹剩饭。如果我们的资源用完了……我们又无法得知这种物质的来源,那么我想我们的实验会变得非常可笑。”   赫尔默森道:“就像我们对人鱼的研究。我们现在研究它们,能够得到的一切,它们身上有价值的事物,可是我们不告诉后辈们。我们如何发现它们的,它们隐藏在哪里……过不了多久,只需要一个世纪,关于人鱼是否存在,这会成为一个议题。人们会认为这只是怪谈奇说……或者是童话故事,仅仅是我们假想出来的产物。”   “当它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它就是不存在。”   “孩子们,我想那并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哈德桑打了个酒嗝,对我们道,“我们负责联邦交代给我们的事情就好了。知道它们在哪里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是科学家,并不是勘探员。剩下的问题留给未来去解决……我们只需要解决眼前,这样就足够了。”   “上帝对我们的考验……它实在过于漫长曲折。我想其中的含义,在于让我们爱上过程,仅此而已。”查尔林道。   “林,你说呢?”他问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感谢各位,在这里的时光令我感到宝贵。”我回答道。   海娜:“赫尔默森,或许我们应该聊聊别的。聊起实验,我的头要开始疼了。”   “别的,你想知道什么呢……海娜小姐,我倒是有别样的经历,可以告诉你。我在出海中遇到了三次核磁爆,这样的频率,据说比以前高出很多。我亲眼看到被核磁爆侵蚀的森林,那里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起,一切一切……全部都消失了。它们已经很接近人类生活的地方……就这样,有时候我在想,或许在我们得到答案之前,核磁爆会将我们全部吞噬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明天……都会被侵蚀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想法常常令人感到懈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她被战争带走了,留下来的人们……他们活在这世上,只是活着,没有其他的含义。我们为了活着而活着。”   “不,赫尔默森,我们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才会来到这里,”查尔林对赫尔默森道,“你出门这一趟,想必十分辛苦,长远的悲观是智慧的做法,它却并不利于人们生活。我们的家人牺牲了,我们继续前进,是为了避免,日后仍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灾难再次来临时,我们能够有还手之力。”   酒杯碰撞在柜门上,我靠着墙壁,看向窗外的天空,查尔林的眼睛很像月光下的湖泊,它那样的充满光明。   我对这样的未来并不抱有希望,当我看向窗外时,我耳边出现沙沙的声音。海浪在我耳边落下,它们席卷着浪潮覆盖深重。云层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电流物质,它们碰撞相遇,令微观世界变得实体化。   如果宇宙存在很多纬度,纬度之间重合却互不干扰,各自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当它们互相渗透时,意味着文明互相倾斜,总有一头会赢得胜利。   人类赢得胜利,我们会到达新的纪元,某天前往星际时代……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命运的砝码它十分公平,如同茨威格书写的那样,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有价格。   每向前一步,需要有无数人为之背负惨痛的代价。   我们把地球几乎毁掉,见到了那些聚集的微观物质。粒子流对撞时,它们形成的云层迸发出极光一样的色彩,凡是见到它们的人类,都会被带到崭新的纪元。   那里没有悲欢离合,没有喜怒哀乐……一切归于无声的寂静。   死亡变得轻描淡写,它仅仅成为某个数字。   “林,很抱歉,这样美好的夜晚,我的计算结果已经完成了,我想把它交给你。由你来对它们进行最终审核……我计算的是它们的链式反应,我想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尽管结果可能很遗憾,我想至少我们努力过。”查尔林对我道,他朝我比着手势,这一方面并不是他感兴趣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它们的链式反应那意味着什么。从目前的数据来看,如果它们能够进行完整的链式反应,可以代替铀元素。我们的洲际-导-弹大概能够发射到任何地方。   “我明白了……查尔林,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完成它。”我朝查尔林微笑道。   回去的路上,我发现下雪了。雪色令夜晚变得清晰可见,湖泊上撒了一层盐,森林里十分静谧,我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我想起来了几年前,大概是三年前的时候。那时候我仍在科院,某一天我从实验室出来,下雪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实验室待了几个月,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我所做的决定,我放弃我所有关于核辐射的研究。   冥冥之中我意识到……自己又走回了这条路。我在这时总会想起列恩·达尔克。他的那句话如同诅咒一样。   人类的命运,无论如何逃避……最后终究会有面临的那一天。我放弃的那些东西,它们全部都找上了我。   接下来的科隆在圣诞节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达到了二十厘米。由于计算需要在实验室进行,那里有量子计算机。我在两端之间奔波,一部分计算过程在家里进行。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有的时候,卢卡会来到实验室,他会在我出来时检查我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我想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总是令他们担心,这令我很不好意思。   “林博士,实验室的温度能够调整吗,如果您整个冬天都在低温环境下,我想您的手会冻坏的。它们会生出来冻疮。”卢卡担忧地对我道。   “可以……卢卡,我只是忘记了,十分抱歉。”我对他道。   “还有……娜塔莎,这是她煎好的松饼,她让我交给您,她知道您每天只喝营养液之后非常震惊,她说镇上有很多健康的食材。”卢克又说。   “卢卡,我知道,我想我并没有处理它们的能力。请你替我向娜塔莎问好,我很喜欢喝营养液,它们方便又美味。”我对他道。   “林博士……”卢卡还要说什么,我挥手和他道别。   有的时候,当我经过红房子时,能碰到娜塔莎。冬天了,多莉很少再去湖边,她大部分时间在马鹏里待着,那里十分温暖,娜塔莎为她准备了挡风玻璃。   娜塔莎牵着她的缰绳,为她处理她吐出来的东西,当我路过时注意到,多莉吃坏了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你有好好吃饭吗……多莉最近偷偷跑去了湖边,她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吐出来之后好多了。   “感谢您送的松饼,它们很美味,感谢您。多莉现在的情况好些了吗?”我问道。   娜塔莎神情变得柔和,朝我比着手势。   ——已经好多了,她今天吃了很多食物。   “那样的话太好了,娜塔莎,我们改天再见。”我和她道别。   剩余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待着,累了我可以休息,醒来之后可以直接工作。我的桌上堆积了很多草稿纸,有些是查尔林提供的数据,我和他的笔迹在其中混合。   三月份的某一天,我携带计算出的数据前往实验室。实验室静悄悄的,当我把数据输入进去时,量子计算机屏幕上缓缓形成了图案。   所有的自由中子朝着原子撞击而去,它们迸发形成能量,源源不断地进行下去,形成完整的链式反应。   一切答案都在这里。   它们快速裂变所造成的能量,是铀元素或者钚元素的成百上千倍不止。在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粒子流对撞的声音。   ——来自上帝对人类的哀鸣。 第87章 湖边的手稿   清晨, 我下楼时,娜塔莎还没醒来。多莉正在进食,我注意到她咀嚼的动作非常奇怪。没一会,她吐了, 吐出来的呕吐物, 类似于纸屑一样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告诉娜塔莎, 我还没有去过她家,男士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这十分的冒犯。   多莉……我想了想, 仍然还是敲了敲门,娜塔莎听见动静很快出来了。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 朝我比划着手势。   ——林博士, 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多莉,她又吐了。她看起来很不妙。”我对她道。   这时,娜塔莎注意到了多莉的情况,她抚弄着多莉的鬃毛, 安抚着多莉,朝我投来感激的眼神。   ——感谢您。林博士, 我想这是昨晚还没有吐完的残渣。如果她今天还没好, 我会带她再去看看兽医。   “打扰你我很抱歉。”我对她道。   她朝我微笑起来,我向她告别,“我现在要去实验室,娜塔莎, 我们晚上再见, 希望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再见。她向我挥手道, 同样的向我表达了美好的祝福。   我来到了湖畔边。它们的雪已经化了,只有圣诞节前后下了一场雪, 最近的日子,枝叶上开始冒出来新的芽,四季轮换的如此迅速,令我还没有完全适应。   那些草儿们,它们重新从土壤里冒出来,嫩黄色的根部,伴随着春雨过后,它们生长的茂盛无比,空气中都是它们的气息。   我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但是我意识到……接下来的实验,越是接触它们,我越是感到痛苦。我意识到我离真相越来越近,它们争先恐后地伸出触手,要将我拉进名为残酷的深渊。   “林,我想我们再次进入了困顿期。这是另外一场寒冬。由于它们排斥其余物质的特性,没办法和任何物质发生反应。我并不清楚研究它们有什么作用。难道上帝产生它们……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有它们的存在,仅此而已吗?”查尔林对我道。   “我想是有的,它们本身具有的特性,并不需要和任何物质反应,”我对查尔林道,“比如当它们转换形态的时候,可以干扰电磁波。”   “查尔林,或者,它在碰撞时发生反应……假如像核能源一样,能用在很多领域……”我还没有讲完,查尔林打断了我。   查尔林:“你所说的……林,那不可能,因为它们的链式反应只会在一瞬间完成,完成之后什么也不剩下。它们并不会像铀的同位素那样热中子会源源不断地轰击原子核。可能它只适合用在制造武器上……上帝赋予它的使命,就是毁灭人类,那样的话我明白赫离为什么要留下它们。”   对于我已经完成的实验,我很抱歉的想要告诉他,是他想的那样……这种物质,它们的特性只能用来制造武器。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将我完成的实验告诉任何人……我总觉得,我应该暂时保持缄默。我又在等待什么呢?   “我想,如果它能顺利的完成链式反应,它的能量大概能毁掉一个洲。亚洲国家或者美洲国家……本来我们仅剩的土地,它们的面积不到四十万平方公里。”我对查尔林道。   “是那样没错,尽管仅剩下来的土地……它们并没有在一起。它们分布在不同的位置,彼此的政党关系也不同,如果真的有这种武器存在,我想两方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在对方身上,不允许异端的存在……没错,我想这是会发生的事情。”   “毕竟我们的历史已经见证,正在反复发生,人类大多数时候,没有理性可言。”   查尔林耸了耸肩,“那样的话,我想实在糟透了。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提前告诉我,我会先辞职,在战争开始之前我要去一趟佩德兰。听说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我想先完成自己的心愿。爱上某个人……我偶尔会想进行这样浪漫的事情。”   我朝他微笑起来,久久的没有言语,这也算是人类科技向前了一大步……那么这样,是对的吗?   “林博士,我有话想跟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走走吗?去镇上,或者湖畔森林,都可以。”卢卡对我道,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当然,卢卡。”我对他道。   原本,我在实验室也没有什么事情,下楼时,我注意到他的表情闷闷不乐,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卢卡,你有什么烦恼吗?”我不由得问道。   “我原本很早以前就打算告诉您,但是您生病了……那之后您一直在忙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林博士,我想告诉您,我十分的尊敬您,在和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您身上感受到了很多可贵的品质,您常常令我敬佩。”卢卡一股脑对我道,他的脸红起来,眼里充满担忧。   “谢谢你……卢卡,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你身上美好的品质同样吸引人。”   “我……我是想告诉您,”他看着我,对我道:“我在接受培训时,除了要帮助您之外,我还被下达了其余的任务。我听说您曾经被送上法庭……以反人类利益的罪名。见到你之后,我并不相信那样的传言,就算是那样,尽管我受的教育非常有限,我仍然认为您不会有错。”   “他们让我监视您,如果您有异常的反应之类的……随时汇报给他们,他们给了我通讯的电话,可以联系到外界。上帝保佑,我从来没有使用过它哪怕一次……我只关心您有没有好好休息,除此之外……我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   “我总觉得……不应该对您有所隐瞒,您的一切,我除了看到你进出实验室之外,其余的事情我都不知情,以后也会尽量少参与。我找您……只是想告诉您这些,您那样对我,我不想愧疚,只想告诉您一切。”   卢卡对我说道,他一次性讲了太多话,似乎担心我责怪他,变得十分拘谨,肩膀紧紧地绷着,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裤缝。   “……我知道了,卢卡,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对他道。   “林博士,您好像并不意外。”他半天开了口。   “我想不止你,这里还有很多其他人,需要注意我们的行为举止之类的,也是为了保证这里民众的安全。”我组织着语言,尽管这解释听起来十分的不可信。   这种事情情有可原,担心自己的科学家不愿意奉行职责之类的,如果像赫离那样背叛,后果会更加糟糕。有了赫离那样的先例,联邦信任某个人……那是不存在的。   “卢卡,你不用紧张,我们在来之前,早已经签了卖身契……你想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我朝他微笑道。   “是这样吗……林博士,我以为,您知道的话会很失望,这样的怀疑并不合理。没有缘由的去怀疑某个人……如果在法庭之上,清白的人想要证明自己无罪通常很困难。”卢卡解释道。   “确实如此,卢卡,我想你很适合从事法律工作。”我对他道,他跟在我身后,闻言停下了脚步。   “林博士……您为什么如此认为。”   “你身上拥有善良的特质。很多关于公平正义的职业,他们需要这样的品性。善良会令人们反复寻找真相,能够规避正义迟到。”我对他道。   “谢谢您……这样夸我,我很感激您。”他对我道。   “不用一直道谢,卢卡,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思考,可以吗?”我朝他微笑道。   “当然可以,林博士,如果您有需要的话,除了实验以外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助您。”卢卡说。   有的时候,我认为人类身上具有敏锐的特性。他是如何通过我细密的变化得知我的心思……我无从得知。   “再见。”我对他道。   我告别了卢卡,一个人来到森林湖边。这里的道路我已经十分熟悉,最远走到哪里,大概能够走到站台那里,湖边的气息寂寥。   这里十分安静,用来思考再好不过,在我想要思考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想去想。   我坐在湖畔边,注视着远处的天空,那里一片明亮,属于春天的阳光,它明媚而柔和,笼罩在这片森林。路过的旅人停驻,它们都能感受到阳光。   久久地在这里停留,直到多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黑色的皮毛油光水亮,能够看出被养的很好。她甩了甩尾巴,在湖边走着,看样子她是在这里散步。   她总是吃湖边的草……这才吃坏了肚子。我看向四周,娜塔莎并没有过来,看来她是一个人来到的这里,她是一匹聪明的马,并不会迷路。   “多莉,下午好,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第一次跟她讲话,她并没有理睬我。   尽管她没有搭理我,我却很担心她,当她在咀嚼某种纸质时,我回忆起被她吐出来的那些纸屑。   我朝她走过去,夕阳落在多莉的皮毛上,它们闪闪发光。她吃的是树木根部的草,它们十分软嫩,在我过来时,她松开了嘴,我得以看到在她马蹄下的纸张。   某个人把纸张留在这里……它们原本埋藏在地底,由于多莉翻找草根被带起来,我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出于某种缘分,我认出来了上面的字迹。在大约两年前的时候,我的长官曾经给过我赫离的部分手稿。   那是用西语写的署名。   ——赫离·穆勒 第88章 信念的埋葬   上面的内容如下:   ——今天是晴朗的一天, 我想我应该去走走,湖畔边种的那些欧榛和山毛榉,我很喜欢它们。关于我的实验记录,我需要抽空整理一下, 把它们都记录下来。基于现在的形式不容乐观, 我仍然在做选择。   纸张底部有赫离画的几棵树木, 看起来十分眼熟,我认出来了, 那是湖畔边的椴树和山毛榉。   这些纸张, 我想这是赫离的日记。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令我想起来,我从地下鱼池那里带走的树木手册。   我回到了家里, 重新翻开了那本暮光森林树木手册。湖畔边的树木是著名的建筑家按照比例设计, 它们符合人类的视角美学。   发现日记的那棵树,我按照记忆里的大概位置将它们描绘下来。手册上记录了每棵树的种植时间,它们的生长时间与纬度比……这样的数字游戏,我花了一番功夫得以解开。   拥有同样的答案, 那些树木的位置,我前往了湖畔森林, 找到了赫离余下的日记。我把它们整理了下来。   内容如下:   6月19日, 晴。   直到今日,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从佩德兰来到了这里,当我见到这里的人们时,他们平静安详的生活……我不知这是否是一种罪恶。   人和人之间因为信仰不同而产生分歧……这十分常见, 它依旧令我苦恼。   我与我的同伴们, 我们带走了两条人鱼, 我和他们拥有的共识……这种生物不应该被伤害,也不能被伤害。   在我走的时候, 执政法官询问我,仅仅是因为这么小的问题?是啊……在他们看来,这是很小的一件事,不伤害某个种族之类的,这对于人类来说,需要极其极高的道德感。如果这样要求,人类的素质却参差不齐,如何统一?这又是一个问题。   明知伤害某物能够得到利益,除非找到更方便更快捷的可替代物之前,我们并不会舍弃利益。   利益令我们角逐,让我们在巨大的戏剧舞台上扮演各自的角色。一旦参与不可退出,如果谁要退出,谁就要背负罪名。   我现在背负着这样的罪名,我并不为自己做的选择后悔,我唯一愧疚的事情,是曾经那些爱过我的人们。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令我痛苦。   妮可与凡恩,他们是一对恩爱的人鱼,因为救了某位航海人员被带到这里。现在我把他们救出来了。   鉴于人在自己写下的日记里也会撒谎,我们总是擅长美化自己的罪行,我想我会尽量以理性且中肯的语言来描述这里的一切。日后如果有人能够拿到这份笔记,我想,拯救人类……或者毁灭人类,这样的选择,交到你手里。   请原谅我不知如何抉择,如果你看到这些字迹,请将它们全部读完。我奢求有人能够与我感同身受。   当你看到这封日记时,我可能已经逝去。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人的一生如何能够抵达终点,只需要提前看到自己的未来。我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未来。   是死于联邦政府士兵的一颗子弹,还是我自己扣动扳机,这仍然不得而知。   那么,首先我要描述关于我们对于某种崭新物质的发现。妮可与凡恩,他们曾带我们出海,那种拥有液态与气态的物质,我将它们命名为金色潮汐。   人鱼生活在深海,他们受压强影响,视网膜比人类更加发达,能够捕捉到更加细微的物质。某些微观物质……当海底深处的地壳发生运动时,每当这个时候,人鱼会进行大迁徙。   他们从深海里涌出来,携带着巨大的海浪,随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向新的栖息地遨游。地壳运动冒出来的液体……它们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人鱼会在海浪之间追逐它们。   那个时候,我仍然以为这是上帝对于人类的馈赠,当我们的科技停滞不前时,人鱼出现了,他们为我们带来了金色潮汐。   有妮可与凡恩的帮助,我们成功捕捉到了一部分金色潮汐,并将它们带回实验室。我们在海边向妮可与凡恩道别,并教给了他们如何识别追踪器以及摆脱的方法。   直到如今……我仍然想念他们。妮可是蓝色皮肤的人鱼,她很像名为蓝色的公主,很抱歉我用这样的形容。凡恩则是一条白色的人鱼,他有黑色的头发与蓝色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颜色像大海一样深邃无比,那是属于自由的颜色。   任何人不应该限制它们的自由,他们在大海深处生活。我希望某一天……他们能够只成为传说,而并不是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   回到金色潮汐来,这种物质它们十分的胆小,并且能够观测到人类意志。这证明了微观粒子拥有自己的意识,人类并非宇宙独一无二的主宰。   我们总是沉浸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里,忽视其余的一切,我们的生存环境过于容易,我们总是祈求更多,直到将一切全部毁灭为止。   人类在掌握资源之后,会将资源分成少部分和多部分,多部分的资源掌握在少部分的人手里,而少部分的边缘性资源施舍给大部分人。我们将一切分成三六九等,上到意识形态,下到皮囊与出身,这一切都限定在框架里,只为了能够重复资源掠夺。   这种生存方式是否合理?文明诞生在人类社会,如果一切都是合理的,只能说明……我们就是这样卑劣的种族,仅此而已。   至于我们更适用于哪种体系,我想这需要时间来验证,如果让我去研究……以我有限的生命,我恐怕无法得出结论。   这种物质,它们能够观测到人类意识,哪怕人类在地壳运动时出现,也无法捕捉它们,仅仅人鱼能够做到。写下这些内容令我十分不适,我并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以我人类的立场,我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日后人鱼因为我留下来的日记遭到杀戮,我想我会在地底不得安宁。   它们的这种特性令实验变得无比艰难,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用来观测它们,在这期间,当我的实验做的艰难时,我总会来到湖畔边,在这里待很长时间。   我认识了镇上的人们,农场的伙计,他的名字叫尤利安,他在镇上的农场工作,他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妻子叫做娜塔莎。   当我在湖畔边思考时,我碰到过尤利安几回。他有着不符合日耳曼民族的爽朗与阳光,他灰色的眼眸常常带着笑意,见我总是待在外面,询问我的情况,带我去看望娜塔莎。   娜塔莎会做玫瑰茶与松饼,他们热情的招待我,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到人类的幸福。在这小小的镇上,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生活十分幸福,我无意间闯入他们的生活。   我没有喜欢过某个人……如果我余生有时间,我想要爱上一位像娜塔莎那样的女性。她十分漂亮,笑起来时高贵优雅,她的嗓音像鸟雀一样动听,很吸引我。   看到这封信的后辈……我想我现在正在与你对话,如果你正好认识他们夫妇,我想告诉你他们是很好的人类,请你善待他们。   至于我漫长的实验……它们十分枯燥无味。我不知你是否了解过物理,下面我将用简单的语言来陈述我的实验结果。这种物质它们的作用,它们给人类世界带来的影响,它们产生的意义。   首先,它拥有的两种拟态,气态分子几乎没有作用,只能用来观测。它的液态能够通过复杂的实验进行分离、它们并不活泼,更喜欢待在真空环境里,当它们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内部自由中子与原子核会碰撞产生能量。   我们发现,它与铀同位素的核裂变反应非常相似。因此我对于它的链式反应进行实验。在这里,我要先向你介绍铀的同位素。   它常常被运用在核领域,更是熟知的武器领域,能够被用来制造原子-弹或者洲际导-弹。这种物质与铀有所不同,铀所产生的裂变反应能够用在其他领域,例如发电、代替化石能源,生产放射性同位素运用在工业领域,如半导体材料,活化分析以及卫星航天……这些领域它都做不到。   它能运用的两个方面,第一是制造武器,瞬间的链式反应,令它们成为制造武器的不二之选。它反应的裂变能量是铀的数百倍,如果制造洲际-导-弹,能够大约炸毁五十万平方千米。   第二是运用在监视领域,用来干涉电磁波、比如运用在防御方向,能够建立完成的防导系统。如果运用在日常监察领域,我想它能够覆盖的方面更加广泛。   下面请让我们假设一下,我想如果得到了这份资料,我想联邦政府首先会用来制造武器。当他们得到武器之后,不会再存在南方基地,以后也不会拥有另外的意识形态。   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片净土,只会存在一种意识形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朋友,我是一名先见的悲观主义者,我想等待的只有两种结局。   再分裂或者一切都被毁灭。假设人们的土地是有限的,资源是有限的,文明是停滞的,那么等待人类的,这两条路都通向末日。   这是十分悲观的看法,也有乐观的想法,假如联邦得到了能够炸毁整个美洲的武器,出于人道主义他们没有那么做……世界走向和平,这是幸福美满的结局。   当我看到这两种结局时,我感到自己走在一片黑暗里,由于我目前的处境,我很难看到光明。光明……首先有立场问题,像我这样的罪犯,无法企及。   某一天……我做了决定,我把它们全都写了下来,如果你是破解了那本树木手册找到了它们,我十分的荣幸。隔了漫长的时间我们能够对话,在空间上我们的灵魂正在共鸣。   如果你只是凑巧在土壤里发现了它们,我也很高兴。这世上让我高兴的事情并不多,这可能是其中之一。   我的名字叫做赫离·穆勒,我出身在东正教家庭,我在很早以前抛弃了我的信仰,我从小到大的几乎没有朋友。我常常难以在人群中生活,人们的言语与目光都令我感到不适。   人类我并不喜欢,但是这世上仍然有很多我喜爱的事物。比如这里的湖畔森林,娜塔莎烤的松饼,尤利安醉酒后哼唱的歌曲……它们都令我感到幸福。   我的朋友,写到这里,我仍然想要告诉你,你拿到的这些数据,无论是把它们交到联邦手里,或者是将它们烧毁。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这一刻,我们的命运连结在一起。   这份数据存在的特殊性,毁掉它们,我们如果想要计算出来大约需要五十年的时间,这意味着历史的飞跃或者退后。   我们已经见证了太多的毁灭。当邻国灭亡时,我们因为民族-情结而庆幸,全世界的相邻国家都有一部民族怨史。当敌对国家灭亡时,我们因为对手的灭亡而欢呼,当联盟组织的国家灭亡时,我们因为遗留下来而庆幸。   有那么一句话,我想常常用来警戒人们,人们仍然不以为意。丧钟为谁而鸣?   我们习惯了死亡,习惯了覆灭,习惯了埋葬自己,我们同样的埋葬了光明与希望。   尽管如此,人类世界如此晦暗,我仍然认为残存光明。五十年的时间……哪怕只有片刻的光景,如果人类的文明向前一步,那个时候或许有不同的答案。   这些仅仅是我的片刻沉思,我所经历的灰暗与麻木,战争令我的思绪全部消失,我不再仇恨……仇恨没有意义,我渴望有和平的那一天。   当我写下这些时,我在深夜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在科研基地底下四层,那里有鱼池,原本是照顾妮可和凡恩的地方。我常常在那里工作。   如果你在那里见到残存的鲜血,不必感到惊慌,那是我为自己寻觅的埋葬地。   ——10月23日,终。 第89章 违背道德的人   “林博士, 你有什么烦恼吗?”海娜问我道。   我闻言看向她,量子计算机的显化只是我在模拟,真实的数据,它们的计算仍然十分庞大。有赫离的数据作为支撑, 计算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问题在于……我应该怎么做。   我朝海娜微笑起来, “何以见得……海娜小姐。我看起来很像是有烦恼的样子吗。”   “是那回事, ”海娜对我道,“如果你在为实验的事情烦恼, 我或许能够帮助你。别的……我想我可能无法帮你。”   “海娜小姐,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假如……假如有那么一天, 我们制造出来的科研成果, 类似于一个按钮,消灭除我们之外的所有人类。到那时……你会那么做吗。”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问题,林博士,这个世界上现在存在的, 只有我们与敌人。如果你把这个选择交给人们群众来投票,我想答案显而易见, 民众的意志……人们很容易被引导。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世界变成了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他们到死也不会后悔的……直到世界上只剩下他们自己。”   “你来问我的话,我当然是选择不那么做。尽管只剩下敌人,他们仍然是我们的同胞, 很多年前, 他们可能在美洲生活过, 可能从东方来到佩德兰,后来又离开。他人的死亡就是我们的未来。”   海娜朝我笑起来, “林博士,我以为,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答案更加清晰,没想到你会来问我。”   “海娜小姐,我和你想的一样,尽管这么做很自私,有的时候我想抛弃自己的立场与职责。去背离一切,感受生命的轻盈。这算是什么……背德者。这被称为违背道德的人,没错,是这样的。”   “请你放心,无论他人如何审判你。这世上总有人……他们会明白我们,或者在很多年后,历史重新改写的时候,我们种下的前因,那时候可能是另一番景象。”海娜对我道。   我和她相视一笑,我们的谈话风轻云淡,彼此却能交换意见,这感觉十分奇妙。她给了我力量。   “很多时候,我想我们应该理解。经历过战争的人们……他们什么都不剩下了。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仅此而已,他们会期盼世界毁灭,这样的话,他们能够结束自己的生活。我们……我们的存在,比他们要幸运,至少我们不用为很多事情烦扰,我们只用期盼世界更加美好一点,我们比他们更加理智。我想我们的作用,是把这种理智带给民众,在他们困顿潦倒,放弃生活的时候……去拉他们一把,把那些残存的光明分给他们一部分。而不是去嘲讽他们的选择。海娜小姐,我是这么认为的,您觉得呢?”我对海娜道。   我想我们的关系……可以讲出来这些。世界诞生于女性的裙摆之下,她们更加细腻,我想她能够理解我。   “林博士,是这样的……你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你是怎么做到,一边看起来对这个世界毫不怀抱希望,一边又残存微渺的光芒,你一直在因此烦恼吗?”海娜了然的看过来,她眼底含着的温柔微光,唇畔扬起来。   “事实上,我也一直为此而纠结。我是完全的理想主义者,这让我没办法舍弃希望,我总认为……尽管看起来很悲观,总会好起来的。这支撑着我的生活。如果一切仍然是这样,我并不愿意那么想,会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何况……我仍然有很多喜爱的事物,很多人……我在佩德兰碰到的很多人,我爱他们。”   我对海娜道:“有一些时候,我非常的痛苦,这是大多数的时候,偶尔……生活会带给我光明与希望。那些存在过的光明,它们抓住了我,让我在想要放弃自己,放弃全部的时候……将我带回人间。”   “海娜小姐……很抱歉和你讲这些,现在,我的感性再次战胜了我的理性。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令我感到颓丧。”   “不必抱歉。林博士,是我应该感谢你,和你的对话总是充满意外。你是我遇到过喜爱的人之一,其余的人……除了查尔林他们,几乎没有了。”海娜对我道。   “嗯……我也要感谢你,海娜小姐,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闻见了松饼气息,我想我需要去一趟娜塔莎那里,我们改天再见。”我向她道别道。   “再见,林博士,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我和海娜分别,回到了我居住的那处红房子。我想用不了多久……我要和它道别了。   “娜塔莎……你在家吗?”我在门外喊道,我看见了里面的灯光,玫瑰茶的气息,她为我打开了门。   娜塔莎朝我比划着手势,她的微笑十分明亮。   ——我今天一整天都闲着,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最近你一直待在湖边……看来你的烦恼结束了吗?   “你真是敏锐,娜塔莎小姐,我能进去坐坐吗……你能否和我讲一讲尤利安的故事?”我在她身后道。   娜塔莎闻言稍稍愣住,她脸上出现意外的表情,随之笑容消失,那张脸显出几分挣扎,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悲伤,悲伤十分柔和。   ——林博士……您是如何得知的。   我想起赫离的日记,赫离说娜塔莎有一副好嗓子,现在的她讲不了话,这令人感到遗憾。   “是赫离……他告诉了我。他很喜欢您和您的丈夫……我们能进去坐下来讲吗?”我对她道。   我来到了娜塔莎家里,这是我第一次进来。这是一间非常温馨的屋子,墙壁上挂着她与尤利安的结婚照,尤利安……像赫离写的那样,是十分爱笑温柔的人。   在这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发现了赫离的日记,我有事需要请她帮忙。   人们常常在做选择时感到忧虑,有的时候,未来会在人们面前铺陈开来,如何选择……面前只有一条道路。   “我在这里的工作要结束了。我已经明白自己的选择,娜塔莎,在那之前……我需要写一封信,有个人,我仍然想要见他一面。”   “……你愿意帮助我吗。”   娜塔莎缓缓地朝我比着手势,她微笑起来,眼底明亮而温柔。   ——当然可以……林博士,我可以帮助你。在这里的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去我的老家,那里没有被核辐射侵蚀,我会在那里做赛马的女郎。   ——当你提出来帮忙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尤利安。爆炸发生的当天,我在避难所,尤利安离开了,他义无反顾……我现在明白了他的感受。就像今天你对我的请求,上帝在我耳边出声,让我那么做。   ——只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我会让我的朋友一起来帮助你。可能您会忘记一切……忘记那些您曾经爱过的人们,这样值得吗?   “娜塔莎,尽管我会忘记他们……我想有些事情是能够确定的。他们仍然会爱我……那样的话,总有一天我会一切都想起来的。”   “在那之前……我要见一个人,这是我的执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事实上,我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我终于有了给他写信的理由。尽管这是一封离别信,由于很快就能见到他,这等待的时间都变得欢愉起来。   信件我在靠近窗户的桌边写完,随着火焰的燃烧跳跃,赫离的笔迹与纸张全部吞噬,那些数据全部消散。   给长官的一封信:   ——尊敬的长官   首先,我要向你认错。我犯了一个错误……这错误或许你知道。在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互相了解,大多数时候,你能够看出来我的想法,我的举动,以及我要做的事。   这样的错误……它并不是我的某个失误,我想用稍微谦和的说法,这是命运推举使然。我常常和你聊起关于人类的命运……我自始至终对它们十分关心。随着我的科研实验不断地进行,它逐渐地给我揭开一些真相。   对于实验结果,我想这关乎着人类的命运。人类的命运,不止是我们……有地下室的那些人们,有军区的士兵们,有居住在海边的人们,还有世界尽头另一片大陆,我们曾经的同胞。   很多的时候,我认为你非常理性。你走在我前方,总是影响我,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加广泛的认知。我想向你学习……我在你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我仍然学不会。   我做出来了选择……我并不后悔,我可能会成为罪人,成为□□之类的。我感到非常抱歉……你向我说过你身边的人,他们都受到政治的影响,现在我也要奔赴向这一条路。   在这里的时光,它们漫长而短暂,我常常想起你。从你寄给我袖扣那一刻起,我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感到失落,大约是凝望月亮时的心情,整片天空都变得沉重。   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它灰蒙蒙的,像佩德兰的天空一样。尽管如此,我明白自己选择的后果,我需要用后半生去承担,这是属于我的使命。   审判……我从未抱着侥幸的心态,我知道它们终究会来临。   在那之前,我仍然想要见你一面……我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故,那时候我向你询问意义……我想那时你已经明白。   ——爱在离别中愈发深重。   我来到了站台,列车通往贝诺兹,它们大部分时间停滞着。当我看向远处的天空时,逢到雨季,天空一片暗色,冷风呼啸而过,携着草木摇曳生姿。   草木和人一样,盼望着平静,狂风骤雨时有来临,它们难以幸免。不平静……这是常态。路过它们,我想询问。   准备好迎接暴风雨了吗? 第90章 如你爱我那般   “联邦发来了指令, 会派军区的人过来……这是不是宣告我们的工作要结束了?”查尔林问道。   海娜:“查尔林,很不幸的告诉你,并不是那样。派人过来,只是近期核磁爆肆虐, 需要军官来附近检测, 如果核磁爆真的来到这里, 我们的工作确实会结束……研究将会暂停。”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们等同于白忙活一场,”海娜叹了口气, “这里的实验……重新启动那一天, 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一天。”   “海娜小姐,我想你不用那么悲观。”哈德桑笑起来, “至少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 我想这就足够了。”   “理论上是这样,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是我们不可否认的是,”赫尔默森道, “人类在自然面前毫无胜算。如果核磁爆来到这里……那么是上帝抛弃了我们,仅此而已。”   “派来的军官……海娜小姐, 您认识他们吗?”我询问道。   海娜闻言看向我, 朝我微笑道:“林博士,我想你应该对他非常熟悉,是你的前上司。谢意上校,他在军区可是赫赫有名。”   我不知这是不是巧合, 我刚刚给他寄过去信, 他就要来到这里。想到这里, 我有些困惑……我期盼他收到信,又期待他仍然没有收到。   这种复杂的情绪, 随着我与他见面的那一天,我原本是想留下来的,好吧……我只是没有事做,我和海娜小姐一起去了站台。   当防辐列车呼啸而过时,没有哪一刻,风声如此明媚动人。列车缓缓地停下,我扫见了熟悉的军装,长官与同伴一起来到这里。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临摹过谢意俊朗的五官,他站在那里,像一道风那样出现在我面前,漆黑的眼瞳冷淡地晃过来,如同一柄烈鞘。   海娜小姐开口道:“谢意长官,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很荣幸。”低沉的嗓音传来。   “我们为你准备了接风宴,他们都想与你说说话,长官……您看呢。”海娜说道。   谢意:“感谢你们为我倾心准备,我想并不用……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我的下属说。林问柳……可以吗。”   他在喊我的名字,视线转在我身上,那目光轻描淡写,令我浑身不适,我不适的原因……我察觉到他的不愉。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林博士……麻烦你了。”海娜朝我微笑道。   她和剩余的军区工作人员一起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和谢意一前一后地走着,我们远离了站台,直到人声消失,只剩下草丛里虫子的动静。   我有太多话想说,到嘴边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我侧目看向他,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和我记忆之中一样。   “长官……您是因为核磁爆来到这里吗?”我开口问道。   “……林问柳,你一定要跟我聊工作吗。”谢意冷淡地问道。   额。我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他总是这样,令我摸不到头脑。由于我十分想念他,我选择包容他,我换了个话题。   “不聊这个,长官……您路上辛苦了。我给你写的信,你有收到吗?”   “收到了,”谢意说,“路上并不辛苦。林问柳,你知道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我与他对上目光,他眼底锐利分明,眼珠将我完全包住,他这样盯着我看,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那……您对什么感兴趣。”我问他道。   围绕在我们周围的气息,我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周围的那些山毛榉树,它们的枝叶摇曳,落下的阴影将我们笼住。   谢意朝我走过来,我实在有些迟钝,我呆在原地没有动,他微微低头看我,直到他碰到我的脸颊,指侧在我唇畔边摩挲。   “……张嘴。”他命令我道。   我身为他的下属,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那样做。在我那么做之后,我眼珠里倒映着他的面庞,下一秒,属于他的气息肆虐令我难以动弹。   ——他在吻我。   我想我们……我们还没有互通心意,他明明把我送他的礼物还给我,现在一见面却直接亲我,这似乎并不合理。   尽管如此,由于我十分在意他,他轻轻地咬我的嘴巴。他对我做这些亲密动作,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倾斜,我的脸开始发热涨红,心脏剧烈的几乎要跳出胸腔。   我很想询问他。   “长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我稍微推开他,他把所有人支开……说有话跟我讲,就是为了亲我吗?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我对什么感兴趣,你不明白吗?”他眼底的深邃晃过,语气稍微停顿,仍然盯着我的嘴唇看。   他令我无话可说。原本我想象的并不是这样的……我想象中,我们再见面,有很多话要讲,我要伤心的跟长官讲我的志向。   他总是这样破坏气氛。   “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您为什么要把我送您的礼物寄给我。”我对他道。   “………”谢意看向我,他对我道,“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我寄给你,只是因为它们不小心被我弄坏了。我以为那样的话,你会主动联系我。”   我稍稍愣住,颇有些不自在,不愿意承认原来有些事情只是我在胡思乱想,我又对他道:“那您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   “你在做研究,我担心打扰到你。林问柳……你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谢意反问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看着他扭过头去,他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现在我们来聊聊其他的事情,林问柳,请看着我,”谢意将我的脑袋转回来,我不得不看向他,他漆黑的眼眸,像天空上永不落幕的繁星。   “我清楚你的选择,你要做的事情我早已预料到……我也已经考虑清楚。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的话,除了支持你以外,我别无选择。如果你成为□□……我会努力为你申请减刑,甚至利用我的职责包庇你,很抱歉告诉你,我就是这样肤浅的人。”   “你所有的想法……有的时候,我认为我并不清楚,你的善良令我无法企及,我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了。我的爱,与你相比它们十分渺小,人类的命运那些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你……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我首先要知道你的行动走向,接下来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在对得起我的职位荣誉和舍弃它们之间……显然,我是一个道德感不足的人。我仅仅是想和你生活,仅此而已。”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林问柳,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还是你说的那些缠绵的话,全部都是在骗我。”谢意静静地看着我道。   他眼底那样的清晰,其中包含的情绪在我面前显露无余,目光如同在将我一寸寸凌迟。   “长官……我想这不需要您再问,我喜欢您,仰慕您……我想和您永远生活在一起。我爱您。我的这些情感,从我询问您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已经存在了,并且越来越沉涩。它们控制着我,常常让我舍弃我引以为傲的理性,让我向您走去。”我对他道。   我的心情难以描绘,它们沉涩枯寂,却又充满欣喜,只因我注视他的面庞,在他质问我时,因为被在意而感到庆幸。   对视时,我们的灵魂轻轻地碰撞在一起。   我讲出来这么多,我后知后觉又有些羞愧,我的情绪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侵蚀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我早点给他写信……早点见面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会无心实验,他影响我的全部心绪。   “长官……您呢?您会和我一样吗?”我出声道。   “林问柳,我想我也不用回答了。你认为我是很热心的人吗,会那样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远来到这里。这里这样偏僻,距离佩德兰两千多公里,你认为我只是顺便过来?”谢意稍微停顿,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转而沉默下来。   “……我和你一样。”半天,谢意回答了我。   他这样正面的回答,我扭过去看他,剩余的话都咽在肚子里。   “长官……我很高兴,您这样讲。”我摸摸自己的耳朵,它们现在很热,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我又变得不自在。   “我住的房子……就在不远处,您要过去看看吗?”我对他道,“我楼下的邻居,是一位很好的姑娘,我们说不定能碰见她。她养了一匹马,那匹马是汉诺威马,很有性格,常常去湖边散步。”   我对谢意道,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为何,他放慢了脚步,我眼角留意着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他抓住我,我们的指尖碰在一起。   “嗯……林问柳,我认为你身边的人类并不会差。哪怕是低劣的人类,像我一样……也会被你折服。”谢意低声道。   他的话音落在我耳侧,我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讲自己。在我看来……他和低劣完全沾不上边。   “长官,感谢你这么夸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尽管我很开心,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现在很幸福,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你向我表达爱意……我幸福到现在死掉也没关系。”   我意识到自己的形容不大妥当,下一秒我的嘴巴就被捂住了,我看向身后的人,谢意神情略有些绷着。   “可以了,林问柳,我知道了,你很开心,剩下的不用讲了。”   “我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对我道。 第91章 命运的洗礼   ——林博士, 这是你的朋友吗?   娜塔莎朝我比划手势问道,她眼中带着好奇的神色,我头一次见她换上手术服,显得优雅而沉肃。   “算是……娜塔莎, 他是我跟你讲的那个, 我一定要见到的人。长官, 这是娜塔莎……或许您看得懂手语。”我对谢意道。   “你好。”谢意朝娜塔莎伸出手,他们两人礼貌的握手, 娜塔莎凝望着我, 眼底带着笑意。   ——你们看起来十分般配。林博士,我很久没见到你这样开心了, 好像所有的烦恼暂时忘却了一样。   “谢谢你, 娜塔莎,我想这正是爱的魔力。它令我短暂的忘记了痛苦。”   闻言娜塔莎摇摇头,朝我轻轻地比划手势。   ——请你不必难过,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手术我之前为患头风病的人们做过, 只需要操控微液机器人,开颅之后破坏您的一部分前额叶组织。它会为您自动缝合伤口, 至于风险,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   “我明白的……娜塔莎。我只有一个请求,我的长官等候在外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很抱歉,我在为你做手术时没办法招待他。   “没关系的。娜塔莎, 感谢你……答应我这样的请求。”   我看向身侧的谢意, 他显得十分镇定, 眉头微微皱起又舒展开。他凝望着我,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   “林问柳……手术会疼吗。”他问我道。   “长官, 您糊涂了。我想娜塔莎不会忘记给我注射镇定剂和麻醉剂。我不会感到任何疼痛。请你放心好了。”   “只需要等待四个小时,这很辛苦……长官,请等待我。我需要这样一份手术数数据。”   “好了,我要进去了。长官。”我对他道,他一直抓着我的手腕,这令我很不好意思。   直到他松开我,我总觉得他的目光仍然粘连在我身上,化成一缕灰缠绕着我,跟我一同踏入了手术室。   手术室是临时整理出来的房间,娜塔莎费了一番功夫,这里的灯光变得像医院的手术灯一样。它们明亮而刺眼。   除了娜塔莎之外,还有两名女士,她们同样的穿着手术服,纯白无染的天使颜色。当我眼前出现注射剂时,灯光晕染我的视线逐渐模糊。   关于护士与针剂的记忆,这令我想起来伊布尔……她为我注射药物时在想什么呢?那份原本鲜明的记忆,现在被新的记忆所覆盖。   这是人生的魅力与残酷,只要人们仍然活着……那些过去往事,它们总有一天会被抛弃,被新的苦难所取代。   忘记一切……这是我对命运参透的最好答复。关于我做出的实验推断,它们会和赫离的日记一起消失。   我的意志逐渐消散……原本我做了最坏的结果,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都不记得。显然,命运并不会让结局变得那么好,也不会变得那么坏,它们常常荒谬而中规中矩。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我意识到我对它们没有概念。当我睁开眼时,十分不幸的是,我什么都记得。如同在手术台上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林博士,你还好吗?   “娜塔莎……我想我挺好的,我仍然记得,这算是好事吗?”我对她道,下意识地触碰自己额头。那里被包裹了一层纱布,它们触感非常柔软。   ——我想,这应该是好事。林博士,它或多或少有一些影响。您能记得再好不过……您只是需要一份手术报告,能规避风险,这很幸运。   “谢谢你,娜塔莎……我想先出去看看他?可以吗。”我朝她微笑道。   ——当然可以。   谢意在门外等着我,他站在舱门的位置,他离我那样远,却好似一直在我身侧。当他注视我时,我朝他微笑起来。   “林问柳……我需要问你吗?你还记不记得我之类的。”谢意对我道。   “长官,我觉得没什么不同……我似乎只是睡了一觉。这种问题不用询问,我仍然记得你,记得在前天,我们刚刚亲吻过。”   “娜塔莎,非常感谢你……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才好,请你为我指一条明路。”我对娜塔莎道。   娜塔莎眼底一片柔和,朝我比划手势道。   ——林博士,不必客气,你想那样做的话……我打算今天晚上动身,你可以去站台那里送我吗?   “当然可以,娜塔莎。我很荣幸……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   ——我们仍然可以联系。林博士,有空的话,我会给你寄信,请你告诉我能联系到你的地址。   我告诉了她谢意家的地址,我未来会去哪里,仍然是个未知数,能够预见的住所,是谢意在的地方。   “我想我会怀念你烤的松饼,玫瑰酒,以及多莉……娜塔莎,希望日后我们仍然能够相遇。”我对她道。   ——我向上帝祈求如此。   傍晚前夕,娜塔莎收拾好了行李。她牵着多莉,准备了一些处理多莉粪便的袋子,很多的苜蓿饼和防止马类吐泻的药物。   她送了我很多玫瑰茶,告诉我在她的家乡那里,那里有一片玫瑰园,通往马耳他骑士团的后花园。那里又被称为上帝邂逅的地方。   我们来到了站台,娜塔莎戴着纱帽,她牵着那匹黑马,朝我们微笑着告别。   ——林博士,我们后会有期。和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邻居。再见了,我亲爱的邻居。   “再见,娜塔莎,祝你拥有美好的旅程。”   列车缓缓地行驶离开站台,直到它在我视线里消失,一切归于寂静之中。我注意到天色,最近的天气不太好。   “长官……我们回去吧。”我对谢意道。   我注意到长官在看不远处的天空。当他认真的凝望天色时,他的背脊停止如同一把利剑,刺破天空夜色,在起风时回眸。   “林问柳……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我想,最近几天,或者一周左右的时间,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去一趟交界处。”谢意对我道。   “请你在这里等待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眼底一片沉珂。   我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回去路上,我问他道:“长官……这预感来源,是直觉的倾向之类吗。”   他向我描述过对核磁爆的感知,那是在战场上待久之后的直觉。我不太明白那种……毫无依据的直觉之类的。   “嗯……如果碰到过几次,由于恐惧而产生记忆。类似于与死神擦肩而过,当醒来的时候,一区二区的同伴全部牺牲了。有那么两次,我因为被分配的战场位置而幸免,它们离我很近……近的能够感受到身体被支配的那种震慑感。”   “那些被核辐射侵蚀的树木,它们对于核磁爆的感知更加强烈。如果核磁爆要来了,它们会把根部向下延伸数十米……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所以……我和我的同伴,明天需要前往那里,那里的植物会给我们答案。”谢意对我道。   第二天,谢意离开了,他和军区的工作人员一起前往被侵蚀的森林。   我仍然在实验室与红房子两点一线,等待的时间里,我什么也没做。我想我在某方面变得迟钝……手术对我来说并非没有影响。   它们令我丧失了对数字的敏感度,我原本的实验,有些对我来说如同天书,我忽然变得不能理解了。   “上帝啊,请求他们回来能够带来好消息。”查尔林每天都在祈祷。   “这么回事……我们是没办法决定的。查尔林,我们能做的只有听上帝的指令。”海娜对查尔林道。   赫尔默森:“实验中遇到困难,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没错,孩子们,我们只需要接受……接受命运的洗礼,这样就足够了。”哈德桑大笑道。   一周之后,谢意回来了。他回来时,科隆拉起了警报,那一天的傍晚夕阳非常鲜红,红的如同一代人洗礼的鲜血。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天,他出现在夕阳尽头,那一抹红色的余韵,它们和夜晚极其相称,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灾难塑响哀乐。   核磁爆要来了。   我、长官,海娜,查尔林,赫尔默森,哈德桑,我们与镇上的居民一起转移到地下避难所。地下避难所是军用设施,这里的舱室配备齐全,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面窗户,连接着地面上的终端系统。   我们能够通过这扇窗户看到地面上发生的景象。天色被浸染的越来越红,直到出现极夜的现象,核磁爆席卷而来。   没有任何声音,云层里的电流粒子它们互相碰撞,迸发出绚烂无比的色彩,天边出现了鲜艳的极光。它们推倒了实验室的大楼,银灰色的建筑,它们为了防辐而建,在核磁爆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毁灭。   那些湖畔边的树木,它们全部成了陪葬品,连带着湖畔一起,被卷入撕裂口子的深渊,随着混乱的粒子流吞噬消散。   “滋”地一声,整栋大楼倒塌,影像随之也毁了。   我们沉默的注视着一切,躲在地下的角落,某个瞬间,我想我们的灵魂蜷缩在一起。   我们的实验,我们的科研成果,那些尚未转移的贵重机器……它们全部毁掉了。   “不……亲爱的上帝,不该是这样的,”查尔林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只重复着一句,看着一切变成了灰烬。   “我们……我们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你就要毁了这一切……”查尔林发出哀鸣,他跌坐在地,伤心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一切……全部都毁了。” 第92章 理智的反叛   “长官, 这是我们人生之中很少见的时刻。我们会被风暴裹挟着往不知名的方向走。任命运摆布,是离别还是从头再来……这一切,重新归于原点。”我朝谢意微笑道。   谢意看向我,他应声, 注视着窗外的天色, 回复我道:“我认为这很容易适应。人们很快就会习以为常,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出现的时候, 人们可能会感到悲痛,或者难以接受。次数多了……除了接受, 人们毫无办法。”   “我始终认为, 无论是爱或恨,这种诸如此类情感,甚至更加低微的,热爱生活与某个产生的意志, 哪一种意志长远,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这个世界令我们不断遗忘信念。”   “就像我现在询问你, 最初散发的某个信念……你仍然记得它吗。”谢意看向我道, 他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   他的问题令我怔住,我想起在我童年时期。那个时候我待在科院,受我养父养母的影响,我对物理天文很感兴趣。   我始终认为自己承担着某个使命, 尽量的疏远他人, 现在想起来, 我所谓的使命,不过是怜悯与思考。因为怀有这些情绪, 我知道命运的道路通向哪里,它前行的道路艰难险阻。   “长官……我想我仍然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我第一次通过养父的望远镜观察星空。那个时候……我很惭愧,我的信念如同我看过的童话故事那样。我想成为很多故事里纯粹的主人公,像他们那样生活。为某一件事用尽一生,去恪守某个信念。”   “像勇者那样坚守正义。可能,我认为的正义它们有些偏颇,却能为一部分人免除灾难。而除此之外的人们,他们并不会受其影响……我想维持这份平衡。”   “长官,这听起来……可能十分愚蠢。我明白,人们会如何去看待这一类人。我不太精明,也不擅长算计……那些利益与名誉,我可以轻易舍弃它们。我的期盼很微渺,只想去感受身边的爱……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想再失去剩下的。”   “感谢您听我讲这些……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感谢您。”我对他道,匮乏的语言令我丧失表达,我眨眨眼。   向旁人去剖白自己的内心,好像在把我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这令我很不适应。   “林问柳……你可以那样去做。我并不觉得愚蠢,请你不要用这样不好的形容。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品德。尽管我早已知晓……在很久以前。”谢意对我道。   “长官……很久以前是多久。”我问他道。   窗外的风暴侵蚀着这片土地,整个地下避难所随之轻微的晃动,风声传进来,它们汹涌而澎湃,如同一把利剑,誓要把这一切全都吞噬了。   毁灭一切,葬送一切。   我听见了那来自云层的低语。   它们在我耳边形成嗡鸣,谢意看着我,他眼底认真而专注,他的嗓音祛除了那些混乱的杂音。   “从我第一次见你那时起,你的明媚与你的良善,它们都吸引着我。”   假如世界在此时此刻坍塌,长官向我说的情话,它们那样的动听,让我想要亲吻它们。   爱……这一类的情感,它们令人失去恐惧,唯有圆满。   我们在地下避难所待了整整七天。七天之后,联邦派了人过来,我们从地下转移到地面。   这座科隆的小镇、我们的实验室,它们都变成了一片残垣,只剩下底部根基残留,余下的所有全都被核磁爆带走。我常常散步的湖畔与暮光森林,它们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荒地。   入目之下是无尽的苍凉与荒芜。   “天哪……一切全部都消失了,这像是帽子戏法一样。上帝,您瞧瞧,这简直是给我们开了巨大的玩笑。”海娜叹息道,她为这幅景象动容。   “我想,我们需要转移阵地重新开始。”赫尔默森看了眼怀表,机械轴心的转动。   以往,当我听见轴心的转动时,我能感受到时间。没错……秒与秒之间,它们仍然存在缝隙,我能够抓住那空隙。   如今,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人们口中从天才变成普通人,这一刻我意识到……我丧失了自己的才能。   “没错,孩子们,我们只需要重新开始。珍惜这样的日子,剩下的时光也是绝无仅有的。”哈德桑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查尔林的肩膀,“查尔林,请你不要再难过了……至少我们仍然活着,你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庆幸。”   查尔林仍然高兴不起来,他表情低落,半天才挪动了一下嘴唇,“我想……某天我们只因为活着而庆幸时,那是十足的悲剧!我们已经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期待了……只期待活着,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实在太糟糕了。”   “查尔林,你错了。”哈德桑对他道,“从开始到结束,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它们并不重要。世界在你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我闻言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一幕令我感到温暖。无论是海娜小姐的笑容,查尔林的低落,赫尔默森的冷静,还是哈德桑的开怀……我想,它们都值得留念。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遗憾。各位……尽管现在并不是告诉你们的好时刻,我觉得不应该对你们有所隐瞒。我可能无法参与接下来的实验……非常抱歉。”   我看着他们意外的表情,谢意在不远处注视着我。联邦派来的军区工作人员,谢意正在和他们讲话。   我与对视,他久久地注视着我,最终我的理性战胜了我的本能。   对于是否接受审判这一个问题,理智的人应该清楚,我的选择违背了联邦的意志,以及人们的意志。我在人类立场上显然犯了大错。我可以不接受审判……依然那样生活。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并不该那么做。   理性的光辉难能可贵……在于它能够不依照某一部分意志去看待事物。而是更加全面的去看待立场所产生的问题。   如果我不接受审判,我的行为显然成为了某个漏洞,这与我预想的并不相同。首先,我的选择承载着结果而产生,如果没有这样的结果,那么意味着评判的失衡。评判的失衡……这比个人意志引发的结果更加严重。   当我因为放走人鱼而被陪审团宽容对待赦免罪行时……我能够宽恕自己。现在……我无法宽容并不承担责任的自己。   我站在这里,并非我本身,我身后承载着联邦的意志……联邦的意志它们可能不那么重要,除此之外,仍旧有人们的意志。那些受核辐射困扰的人们……他们仍然对我这类科研人员充满希望。   对于那类物质的研究,现阶段的研究它们弊大于利,我选择了隐瞒并放弃它们。可能在不久的未来,在科技进步时,它能够有更大的用处。我需要为我放弃长远偿还代价。   对此,我仍然感到歉意。长官……我总是这样。我这样的人……我对自己的未来同样充满了担忧。反叛这个世界注定要以牺牲为代价。   尽管我常常缄默,在我生命的血液里,它们流淌着涌动。只要我不停止思考,它们绝不会停下来。   “林问柳……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长官……我的内心里有一道声音,它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想我会回报您的爱。我在这个世界无处容身,您……您那里,是我唯一的归处。除此之外……我无处可去。”我对他道。   “我明白了。林问柳。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无法动摇你的立场。但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你要审判自己……我会想办法解救你。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明白吗?贿赂绝对会比坚守更加容易,我已经能够看到未来,我会胜利。我会收留落败的你。”谢意说。   “我明白……长官,我想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并不会失落。我向自己的良知勇敢的迈出了一步……这样就足够了。如果是比较坏的结果……您落败了,我也不会觉得难过。这证明我们这片土地上,仍然有坚守公平正义的人类,应该那么做。”   “我很抱歉,我们刚刚见面,我就要离开您。但是请您记得我,这是我的私心,请您不要忘记我。如果我的后半生,它们仍然有空余的话,我想全部献给您。”   “林问柳。请你不要再向我道歉。你值得我这么做……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除非我先忘记自己。我会向联邦为你申请减刑……如果你的后半生有空余,我们仍然可以去很多地方。佩德兰的郊区……你喜欢那里,我们可以去到那里。那里有一片靠近海的悬崖,它被称之为世界尽头,我们可以到那里去。”   他低敛的眼眸,漆黑里的瞳色,映照着我的身形。我想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3章 自白   我是一名□□。   首先, 我要陈述我的罪行。我的罪行有违人类利益。由于我经历了漫长的开庭,经过法官的反复斟酌,最终判处我十年的有期徒刑。   我被送往了联邦监狱。在监狱里,我接受了反复的审问, 那些审问大多数和我做的实验有关。直到某天狱长告诉我, 如果我解出来了某道实验题目, 就能直接赦免出狱。   我很想那么做,然而我解不出来。那些我以前做的实验, 我再也无法计算第二遍。从那天以后, 再也没有人来问我。   据说,我的养父养母, 他们极力地向政府争取我的免刑, 加上我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我的刑期最终减免七年。   三年的时间,一共一千零一百天。事实上,在这里的时间, 它们非常充实。这里没有任何终端设备,我会在早上早早的起来, 跟随我的狱友们去跑步, 然后服用早餐。上午和下午我会去纺织厂和炼铁厂工作,晚上空闲时候还能够看书。   这样的生活……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不过是第一天我来到这里的重复。直到我出狱的那一天,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关键在于,我抛弃了任何希望, 我接受我自己的一切, 那些朝我侵袭而来的命运, 我全盘接受。   我的愿望……能够早点出去,见到某个人, 那是我的希望而已。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监狱里,我学会了另外两种语言,这让我能够看更多的原著书籍。原本我学习语言只需要一周到两周的时间,现在变成了半年的时间。还好我在监狱里待的时间足够久。   我还被评为了最佳罪犯,狱长夸我是最认真学习的三好罪犯。他在我临走那一天跟我讲了一些话。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你会犯罪。林博士,我与你接触的这些时间,让我怀疑法庭的真实性。”他这样对我道。   好吧,事实上,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他这样以貌取人,像他所臆想的那样,法庭并不真实,并不是那样的。   “感谢您,狱长先生,感谢您三年以来的照顾,我在这里待的日子十分开心。感谢您……再见。”   “我可不希望与你有再见的那一天。林博士,希望你不会再来到这里。”他对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来,他让我带走几本书,因为我常常待在图书馆不愿意离开。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籍,“狱长先生,我真的拿走了。”   “你尽情拿去吧!”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对他道,“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的存在吗?”   我想……这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人鱼……林博士,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并不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几年前倒是有过关于它们的报道。”狱长先生对我道。   “还是不要有这种东西了。不然它们来到人间……一定会大吃一惊。人间那样的污浊,不像海里那样干净澄澈。”   “是……我和你想的一样,先生,再见了。”我对他道。   监狱的舱门缓缓打开。   我见到了等待我的人。谢意在那里,春天的暖阳照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瞳孔,他面庞如旧,原本笼罩的阴影悉数散去。   “……林问柳。”他轻轻地喊我的名字。   “长官,您一大早来接我,辛苦您了。”我对他道。   我朝他笑起来,笑容有些羞涩,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了。他看起来很想我,原本我还担心……每次他给我写信,字句总是不多。我明白他是不善表达的人。   “长官,我可以抱抱您吗?”   我撞进他怀里,他的衣领蹭到我脸颊,我感受到他的力道,当我们相拥时,灵魂好像归在了一处。   “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他漆黑的眼底盛着我的神色,我从他的语气听出了担忧。   “很好,长官,我最近早睡早起,昨天也是一样。除了想见你之外,我没有别的事情。”我对他道。   “那就好……林问柳,我很担心你。对了……你的朋友,张恒,他今天一起过来了,他想见你,你要见他吗?”谢意对我道。   他稍微松开了我,我视线处晃出来了一道人影,在不远处的钟楼之下,张恒站在那里。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又好像昨天刚刚分开,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原地注视着我,他的表情非常平静。   “长官……我想他可能有话跟我说。我去见见他,你在这里等待我,好吗?”我对谢意道。   我朝张恒走去,我与他对视,张恒在钟楼下面,巨大的钟摆落下圆形的阴影,时钟在此刻敲响。   风声带来沉默的寂静,张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向我,却又收回目光,开口道:“那个……你还好吗。听说你是自己认罪来到这里。”   “还好。似乎是那个样子……你呢。你在科院还好吗”我对他道。   我察觉到萦绕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别扭,那份别扭的情感,裹挟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张恒似乎在尝试清除它们。   “我挺好的。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当时我没有跟你讲,那是我和,”张恒语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对我道:“那是我和阿尔敏的约定。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他已经死了。”   张恒:“当时……他生病的时候,那个时候给他做的手术,后遗症可能会变成残疾人或者植物人。他支开了你,跟我聊了一些……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可能你觉得这件事已经不要紧,或许你已经忘了,我仍然要告诉你。”   “张恒,”我对他道,“我都记得……当时,我因为这件事有些介意,觉得他更信任你一些。我把他当成孩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感受。”   “好……那我告诉你。他当时只是和我约定,如果他不幸变成了残疾人,或者植物人,让我把他送回多姆阿莱勒,他再也不想见你。他觉得在你身边,你那样的照顾他,他因为对你产生的好感而愧疚。那种好感……我想是某种占有欲,他认为那是不好的情感。”   张恒看一眼我身后的方向,对我道:“很抱歉。或许这件事不应该告诉你,我认为这是他的心意,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或许不公平。”   我在原地久久停留,并没有回应。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我想起那个孩子,只有愧疚与后悔,至于他所有对我的情感,我已经把它们全部埋葬了。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另外,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来我这里。听说你现在没办法做实验了……我手上仍然有一部分专利,我想在上面加上你的名字。这样……至少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张恒说着,他仍然有些别扭,语气颇为不自在,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他注视着我,那情绪落在我身上,仿佛能把我烫伤。   “不用。你不用那样……张恒,谢谢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你不用这样担心我,我在监狱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它们可以保证我,就算我不做实验,我也可以做其他的。比如烤面包,做文字翻译,这些之类的,我不认为这些工作很辛苦。”我有些无措道。   “谢谢你为我考虑……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对他道。   “我想,我们以后仍然能见面。这就足够了,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我和张恒告别,我察觉到我们在互相触碰彼此,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伤口。我常常以为过去总会过去……事实上并不会,那些在灵魂上留下来的伤口,它们一直存在。   在不经意的时候,会开始变得刺痛。   “……结束了吗?”谢意问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来,看向远处的天色,这是难得的好天气,佩德兰难得晴朗。   “嗯……长官,一切都结束了。您似乎应该跟我讲一讲,我不在的时间,您都在做什么呢。我对这些事情非常好奇。”我对他道。   “并没有做什么,你听了之后,一定会觉得我很无聊。”他对我道。   “那您能不能给我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有一些好消息。由于核磁爆近几年的无规律出现,联邦和南方地区的组织签署了和平条约,提出了绿洲行动的计划。计划为时五十年……五十年里致力于复原被核辐射侵蚀的土地。另外还有一件事,人鱼研究所受到核磁爆影响,那里的人鱼全部都逃走了。”   谢意:“我想过不了多久……它们的存在会变成类似于传说一样的东西。不存在人鱼研究所,它只在童话故事里出现。”   说到这里,我对谢意道:“长官,我看过很多关于人鱼的童话故事。我想……在很多时候,某一段时期的研究并不能作为科学依据,一旦他们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好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让这一切全部归于原位,仅此而已。” 第94章 过去从未逝去   “林问柳, 你收拾好了吗?”谢意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稍等一下,长官,我想先看一下信件。”我对他道。在六月份,我收到了娜塔莎和卢卡寄来的信件。   里面附带有几张照片, 娜塔莎在马上英姿飒爽, 她笑容满面, 阳光在她身后非常明媚。卢卡和他的侄子侄女们,他带他们去了学校, 在佩德兰的郊区那里安了家。   “要现在写回信吗?”谢意在我身后问道。   我摇摇头, 把那些信件都放入抽屉里。   “之后再写,长官, 他们过得很好, 我很开心。至少……他们之前跟我讲的愿望,都实现了。”   我找了一份翻译的工作,工作内容是负责几种语言的校对与审查,薪水并不高, 但是足以维持我的生活。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看向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在我瞳孔里, 谢意向我俯身,是我眼睛里有东西吗?   在我疑惑的空档,我的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摸摸脑袋, “长官, 这是在看眼睛吗?”   “嗯, 骗你的。”他随意地对我道。   我的那些玫瑰,它们被长官照料的很好, 所有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都记得它们。现在它们已经生长的非常茂盛,我和长官将它们移植到院子里。   佩德兰的郊区,这里是我和长官的新家,我们选了带院子的宅院,离河流和树林很近。这里不远处还有一处教堂。   它由一间棋牌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琴室,厨卫以及院子仓库组成。院子里的土壤,我和长官有效地利用它们。它很快有了生活的痕迹。   “长官,或许我们可以买一些种子。种一些西红柿和胡萝卜,欧芹之类的。”我对谢意道。它们能够用来做菜。   “林问柳,那样的话,这片花池就要毁了,它会变成菜园。”谢意对我道。   好吧。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看向角落里的南洋杉,它逐渐的展开了枝叶,我对植物很有兴趣,然而对于养育它们并不擅长。长官似乎更适合这件事,被他养的植物都长得很结实。   “长官,我前几天答应了教堂里的修女,我想我们需要先去一趟教堂。我答应了她要去吟诵,念一念玫瑰经。我们一起去好吗?”我对他道。   他当然不会拒绝我,跟在我身后道:“林问柳,如果你喜欢喝玫瑰茶,今天出门,可以考虑买一些回来。”   他以为我是为了玫瑰茶才过去念经,我想了想道:“这是一个好提议。长官,我很抱歉,我上个月的薪水用来买了胸针和宝石,我觉得它们打磨完成之后很好看。”   提到这个,我有些羞愧,我……我的爱好非常广泛,当我不再做实验之后,我对生活的一切感到好奇,它们都吸引我的注意力。为此透支了我的薪水。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买。”他对我道。   “长官,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您才好。您……您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爱您。”我下意识对他道。   “………”谢意沉默了一下,对我道,“林问柳,那些玫瑰茶,它们值不了多少钱。”   “尽管如此,我也想向您表达爱意。”我对他道。   我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充满好奇,尤其是大自然……我更喜欢和它们接触。原本我独自一人时,总是思考很多事情,它们令我忧虑,后来谢意来到我身边,他替我抚平了那些忧虑。   谢意:“你……让我常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来到了家门口的教堂,它十分的破败,如果用来形容的话,大概是战后独特的风格。这里的修女常常为此苦恼,如果有某个大人物愿意来这里就好了,说不定会有人愿意做慈善为这里修缮。   修女选中了我,我……尽管我看起来很体面,我很抱歉,我并非她想象之中的富有,没办法翻新这里,但是我能够路过来这里念念经。   “您来了……林先生,欢迎您,您能过来我很开心,我为您准备了茶点和面包,还请您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修女对我道。   “很抱歉打扰你,爱莎,感谢你的招待。”我对她道。   她笑眯眯地说,“不用客气,林先生,你来之后,很多太太小姐要过来,给我们这里添了一些人气,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这样下去……我们这里迟早要纳入新一轮的修缮。到时,我一定要亲自感谢您。”   对此我并不知情,她能言善道,总是会讲好听的话,我把她递给我的茶点拿给谢意。谢意总是没有表情,我只好递到他嘴边,他看着我,唇畔动了动。   “长官,请您尝一尝,爱莎烤的点心很棒。”我对他道。   “这里的孩子们呢……他们怎么样了?”我询问道。   爱莎:“孩子们,他们去种树了,现在联邦组织了一些公益活动,只要去边境地区种树,能拿很多救济金。他们都去了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林先生,再次感谢您。您教了他们很多语言,他们常常念叨你。如果没有你……大概他们没有那样的工作机会。”   “不用客气,爱莎小姐。”我对她道。   临走的时候,爱莎小姐送了我很多玫瑰茶,她总是这样慷慨,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明她自己过得非常拮据,我想我下个月的薪水可以用来给这里的孩子们添置一些衣服。   “长官,您瞧,那是孩子们种的蔷薇,它们在夏天开了满墙,我认为非常漂亮。”我对谢意道。   谢意显然也注意到我说的风景,属于教堂的墙壁,鲜花把十字架和诗歌都遮掩了,粉色的花瓣,它们盛放着,仿佛从诗里长了出来。   “很漂亮。林问柳……能告诉我诗的含义吗。”他对我道。   “含义是……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我的梦里去。”我对谢意道。   这是战后的反战诗歌,它们被雕刻在墙壁上,常常能够在灰败的墙壁见到。   “有的时候,我在想,人类的痛苦,总能诞生出来灵感,它们与美的含义同样,消极的指向更加深邃。”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思考了一下,对他道:“似乎是那么回事。长官……您说的没错,幸福的人,他们都在努力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感受。痛苦的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意义,沉思会带来深邃,这份深邃永远夹杂阴影。”   “这痛苦不分时代,只是在某些特殊时期,更加明显,变得群体化。”   “长官,很高兴能和你交流。我认为……我们很多时候的对话,都让我感到幸福。”我对他道。   “林问柳,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讲。我以为,总是你带给别人欢乐,没想到你也是这样想,我同样很高兴。”   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白崖,那里又被称作世界尽头。今天难得的好天气,我和谢意花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远处蔚蓝的天空,它们与悬崖连接在一起,底下的沙滩一望无际,海与天衔接交织,浪花扑簌朝着沙滩蔓延。   “原本这里是保护区,现在放开了,有一些渔民在这里生活。远处那里的资源舱……那里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我见到了三两道人影,远远地注视着海面上撑起的小船,浪花翻涌而过,我耳边出现了海浪声。   微风从远处吹至我的面孔,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到大海。当我看到那艘小船靠近时,渔民手里提了一盏油灯。   远远地,仿佛过去的人影朝我走来,阿尔敏提着灯,他站在那里,等待着我过去。   海洋里诞生的一种生物,叫做人鱼。它们的眼眸如同大海深邃无比,它们的性格暴躁凶烈,它们并不好相处。但是它们有时非常可爱,它们漂亮而坚韧,它们有血有肉。   人类的追踪器射向它们时,它们会发出尖锐的哀鸣。那哀鸣声贯穿我的耳膜,它们很快又归于平静之中。   那海平面翻涌而起的浪花,下一秒可能会出现偌大的鱼尾。在我的梦里,格尔斯从海里钻出来,他甩甩身上的水珠,蓝色的眼睛不大高兴。   或许他会讲我为什么从来不去看他。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想他,所以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提着灯盏的阿尔敏……他朝我走来,分神去看终端,冷淡地告诉我他的回答。他不会跟我去佩德兰,他想永远的待在哥哥身边。   伊布尔,伊莱,克拉,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时,她们如同枯木,穿着茶歇裙的少女……我应该前往地下室解救她们。   还有那条叫拉美斯的人鱼,有着花窗一样眼眸的男人。列恩·达尔克,我早些察觉他的面具,去挽救岌岌可危的拉美斯。   再早一些……通过信件对话的赫离,我想见见你。   浪花浮去时,那些浓烈的情感,它们交织汇聚而成的阴影,全部随之褪去了。   我意识到的一件事。   ——过去从未逝去,它一直存在,终究会随着时间……总有一天,它们会浮上来。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