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有话要说   作者:叨叨捞   文案:   外冷内冰受 × 大智若智攻   佘初白_ × 郎澈> <   身心俱疲的佘初白在一个雨夜意外捡到一条黑溜溜的小狗。原以为是只聪明帅气的德牧,养着养着竟然成了拆家的二哈。   某日,佘初白在公园遛狗,迎面走来一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你牵着的这不是狼吗?”   周围路人齐刷刷投来目光。   佘初白波澜不惊:“是蓝湾牧羊犬,带一点狼的血统。”   那人以一种绝对权威的语气道:“我是动物学博士,我敢赌上名誉百分百肯定这是一条纯种狼。”   佘初白脸有点僵:“您再仔细看看,谁敢养狼啊,不要命了。”说着悄悄抬起膝盖,踹了狗屁股一脚暗示。   “……”忍辱负重的獦狚瞳孔变圆,摇起尾巴:“汪汪!”   *獦狚gé dàn:山海经中的一种凶兽,借用下名字,本文中约等于狼。   *一些个电波系碎碎念日常。   *狼攻。   一句话简介:不要再拿我的尾巴擦手了!   标签:福瑞控,狗好人坏,日常搞笑,前世今生 第1章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佘初白,28岁,平凡广大的为美好明天奋斗中的社畜大军的一员。   干的是苦逼乙方,室内设计师。   每天的日常就是通宵达旦对着电脑画稿,以及风雨兼程奔波在装修工地的第一线。从业三年,他遇到过无数千奇百怪的客户。所以眼下这一个正在沟通中的,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请问是婚房吗?”   “不是。”客户刚否定完,立马又改口道,“也可以算是吧。水电线路都埋过了,算上阳台86平。”   “这样啊,86平做两居比较合适,三室也行,主要看您的未来规划,考虑到结婚生小孩要几胎……”   “不结婚不要小孩。”那头无精打采的男声瞬时变得异常有力,斩钉截铁完,轻哼着像在自言自语,“嗯……弄成一居室怎么样?”   怎么又算婚房又不结婚的。   但佘初白并未就此追问,于公并非必要知晓的信息,于私他也压根不感兴趣,于是平稳地继续往下推进。   “当然可以。您有偏好的装修风格吗?”   初步沟通结束后,客户发了一堆奶油极简风的精修家装图,一看就是从某红书保存的。佘初白叹一口气,想着,这人一定没经历过无框门、隐形踢脚线、微水泥自流平的摧残。   记下客户需求,同步文档,佘初白关了灯,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   今夜的星空十分暗淡,缥缈的星光护送着心力交瘁的佘初白步行回家。   他住的地方离公司仅有两公里,偶尔走路,多数时候扫辆共享单车。   租住的一居室三十多平,虽然身为室内设计师,但佘初白不怎么设计自己的租住空间,保持整洁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佘初白有一个需要严格保守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一名公司同事,或者客户知道他在住自茹。   更糟糕的是,佘初白完全可以忍受那些千篇一律、乏善可陈的家具摆设,不做改动,只额外添置了一些必需品,例如那只靠在冰箱旁的原木餐边柜,用来摆放制冰机与众多调味酒。   不工作时,除了喝酒,佘初白最常干的消遣活动是沉迷网络游戏。但他不在乎对抗的输赢,玩的就是一种,心跳的感觉。   这么说吧,英雄联盟玩亚索,王者荣耀玩守约,守望先锋玩半藏,炉石传说玩脏牧……懂的都懂。   第二天,快到下班时间,佘初白收到昨天那名客户的新消息——「还是改成两居室」。   佘初白心如止水,面不改色地将已画到尾声的CAD文件保存并丢进新建文件夹,另起一稿。   这点小要求不值一提,比起他曾经接待过的某位异想天开妄图在阳台上开凿出个游泳池的白日梦想家。   窗外雷雨交加,黑压压的乌云带来很强的压迫感,层层叠叠铺满视野。佘初白莫名心颤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喝了一口冰咖啡,转移注意力。   工位上的人渐渐走空,佘初白观察着雨势,不着急走。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整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工位面对面的柳似云,两人同期进的公司,关系还不错。   柳似云起身伸了个懒腰,摘下一只耳机,与佘初白寒暄:“还不走吗?”   佘初白:“我等雨小点再走。”   “啊?下雨了吗?”柳似云沉浸在耳机播放的都市怪谈中,丝毫没有察觉,她将两只耳机都摘下,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可不正是倾盆大雨。   “那我也等一会儿好了。”说着,她坐回原位。   “你不是开车的吗。”佘初白稍感意外。   像他这种没有代步工具的人,才会轻易被一个雨天困住。   “唉。”柳似云叹了口气,点开叫车软件,“前两天被人追尾,拖去修了。哇,现在打车要排一百多号啊。”   “嗯,雨天嘛。”佘初白不走心地回应。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柳似云手一松,手机屏幕扑倒在桌面上,“还是问问我妈有没有空吧。”   谈话间,天花板的白炽灯突然罢工,可怖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应该是电压不稳,马上又亮了。   “好像恐怖片的开头,死神来了。”柳似云压低嗓音,带点恐吓调侃的意味。   “真正的恐怖不该是你被强制关闭的电脑主机吗。”佘初白说。   “啊!”柳似云先是本能的一慌,随后又马上松懈下来,“没事,我保存了,control S已经刻入了我的肌肉记忆。”   雨势丝毫不见收小,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佘初白起身准备离开,随意地扫了柳似云一眼:“你一个人会害怕吗。”   柳似云开玩笑般打趣:“哇,那你要留下来陪我吗,改走暖男路线了啊。”   佘初白没有停顿,将滑椅推进桌板底下:“趁死神赶到前,我就先撤了,祝你好运。”   “死神已经盯上你了,逃到哪里去都是没用的。”柳似云眯眼瞄准,咻的朝他掷了一只笔。   佘初白一扬手抓住,将笔笑纳,精准地投进自己桌上的笔筒:“谢了。”   尽管99%的时间都在用电脑绘图,但偶尔灵感迸发,也用纸笔快速记录草稿。更何况,柳似云扔的那只是樱花。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外冷内冰呢。”身后传来柳似云的精确点评。佘初白不为所动,拿起伞往外走。   与其担心只身独挑咒怨闪灵寂静岭的柳似云会被区区跳闸吓到,还不如担心担心如果他留下来会被柳似云怎么整。   雨线如断针般直扎大地,佘初白伫立在写字楼出口,抬头望了一眼,抖抖手腕撑开伞,走入瓢泼大雨中。   豆大的雨珠砸在格纹伞面上,啪嗒啪嗒,像一个重重的铁锤狂躁地敲击着佘初白的脑壳。   佘初白的偏头痛常在阴冷潮湿的雨天发作。他一只手抓着伞柄,另一只手不停揉着一侧的太阳穴,斜着身子往家走。   突然,一阵狂风迎面袭来,不给佘初白任何心理准备就粗暴地将他头顶的伞面掀翻,滴滴答答的雨水漏了下来。佘初白只能二选一,忍着阵阵钝痛,腾出手去将伞面翻下来复原。   人倒起霉来止都止不住。   刚处理好雨伞,一辆不长眼的大卡车就擦着人行道疾驰而过,掀起一股冰系冲击波,伤害在倒霉蛋佘初白身上打了个大满贯,一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浇了个湿透。   佘初白愣了愣,几天来积攒的怨气怒气统统爆发,拔腿就朝着卡车行驶的方向舍命狂奔。   恰逢红灯,那辆卡车缓缓减速停下,佘初白铆足一股劲,边跑边把雨伞收拢扣好,攥在手中。   反正都湿透了,撑不撑的还有区别吗。   雨点模糊了佘初白的视线,离看清车牌只差一点点距离了,天却不遂人愿,绿灯亮了,卡车轮毂突突突向前滚去,眼见报复的机会即将溜走,佘初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抡圆胳膊,奋力将手中的折叠伞当做手雷扔出去。   同时伴随着一连串优雅的国骂。   嘭——   他听见响亮的一声,卡车右侧的后视镜被砸中了。紧接着,银色的玻璃亮光闪了闪,在漆黑一片的夜里转瞬即逝,扑簌簌地坠落淹没在黑沉沉的积水中。   那是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所以连佘初白本人也没预料到,能扔得这么准,且如此有杀伤力。   看来宝刀未老。   佘初白慢下脚步,有些心虚地将手背到身后。   在这之前,绝对是他这个落汤鸡比较占理,此举过后,形势就完全逆转了,要是卡车司机停车下来索要赔偿……   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那辆卡车被这么一砸,丝毫没有掉头理论的意思,反而开得更快了,仿佛比他还怕被人逮着,一个甩尾急转弯,与沥青地面刮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形状模糊的东西从后车斗掉了出来。   那一块方正的东西沿着马路牙子磕磕绊绊地滚了一路,直到被排水渠盖子卡住才停下翻滚。   佘初白加快脚步走过去。   是一个小号铁丝笼,笼子里关着一团黑得看不清物种的活物。佘初白捡起笼子走了几步,停在一盏昏黄的路灯底下。   影影绰绰的光线漂浮在那团黑物上,仍然照不清那是一坨什么东西。   湿哒哒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头发也毫无形象可言,佘初白没空去在意,他拨开笼子门上的卡扣,掏出那只小东西。   一种温热的触感,一瞬之间俘获了他。   佘初白扔掉碍事的笼子,双手捧着那团黑毛球翻了一圈,找到它埋在皮毛下的小脸,眼睛尚未睁开,也许是被雨水打着,那团东西很轻地“嘤”了一声。   是一只小狗。   因为寒冷而止不住浑身哆嗦。而每一次求生的颤抖,都生动地落在佘初白的掌心里。   下意识地,佘初白朝着那只,还没有他一个手掌大的小狗,呼了一口长长的热气。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就像冬天朝自己冻僵的手哈气一样。   那只小黑狗,短暂的,接收到这股热流之后,安定了一秒钟。   这座城市的大雨好像也停了一秒。 第2章 黑吃黑   佘初白将小狗揣进衣服底下,朝家狂奔。遮雨效果聊胜于无,好在离家不远。短短几百米的路程,那只小狗时不时就会发出嘤嘤的奶叫声。   佘初白后悔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但也没法把狗放回去了。   假设从没捡起来过,那顶多就是不爱多管闲事,而现在,他要是再把狗扔回笼子里让它在冷冰冰的雨中等死,那性质就变了,无异于蓄意谋杀。   尽管把它带回家后,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蜷缩在掌心的小狗一直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剧烈。   佘初白感觉身后有个戴着兜帽扛着镰刀的死神在拼命追赶,而耳边又是极不协调的一声声尖锐细嗓的中式戏腔:“纳命来~~”   喘着粗气推开家门,佘初白顾不上脱掉湿衣服,胡乱抽了一大团纸巾,包在小狗身体四周,吸干水分。他看着手里这一坨东西,忽然幻视被锡纸紧紧包裹的烤红薯。   佘初白不禁失笑。   小黑狗似乎受到刺激,长长地嘤了一声。   “我做了什么孽吗。”佘初白自我叩问。   这个时代,喜欢或是讨厌香菜,仍有一席争论之地。然而,若是有一个人跳出来铁骨铮铮地说不喜欢小猫小狗,恐怕要被无数道诧异的目光钉成筛子了。   在公司里,佘初白对那只被唤作“总经理”的胖橘猫,向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那只臭猫仗着有名无实的辈分,在宽敞明亮的一整层办公区里那叫一个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甚至,随地拉屎都不会有人责骂,还多的是人争相铲屎。   所以当佘初白上完厕所回来发现画图软件被这只臭猫用肥嘟嘟的爪子踩到意外崩溃无法恢复时,也只能默默忍气吞声独自咽下所有苦楚。   更别提小时候被狗追着咬,现在屁股上还有道浅浅的疤痕;还有公鸡,抖擞着红彤彤的鸡冠对他围追堵截;哪怕他长成一个体型健硕的成年人后,仍然会被偶然路过的景观湖的一群恶霸大鹅围殴。   因此,天生没有动物缘的佘初白,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捡一条狗回家。   虽然现下想来不可思议,但那时根本没有犹豫。仿佛这个决定避开了他的大脑中枢,直接传达到了他的行动四肢。   家里只有一条毛巾,佘初白忍痛从架子上拽下来,把狗卷进里头。像一个墨西哥鸡肉卷。佘初白觉得自己大概饿疯了,就这么一会儿,已经饥不择食到想吃了这条狗两次了。   简单料理完狗,佘初白打开手机,点了个外卖,然后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进了浴室。   吹完头发出来,外卖刚好送达。佘初白解开塑料袋,人类食物有咖喱便当手枪腿贡丸瑞士卷,给狗点了一瓶舒化奶。   办公室的同事们,也都是设计师,人均一猫半狗,午歇时经常聊起自家的毛孩子。佘初白耳濡目染听多了,也知道猫猫狗狗不能喝牛奶,不能吃巧克力,不能栽常春藤、龟背竹、风信子等等等等。   简而言之,动物与植物,不可兼得。   佘初白大快朵颐之后,找出积灰许久的电煮锅,拧开瓶盖倒了小半瓶舒化奶,温火煮到咕嘟嘟冒泡泡,倒进一个小碗里。把安睡的狗从毛巾中拆出来,拍拍脑袋,示意它进食。   不知道小黑狗是不饿,还是没睡醒,站都站不住,扑通一声平坦趴下,像一张单薄的煎饼摊平在地板上。   佘初白蹲下把奶碗推近,嘬嘬引诱几声,那只狗仍是意兴阑珊,眼皮都不抬一下。他辛辛苦苦热的奶,天价二十块一盒(分摊一半的配送费),这臭狗崽子竟然还不喝。   佘初白容忍不了这样的事。   就算他面对甲方低声下气惯了,现在是怎样,连一条狗都要给他眼色看,给他添堵吗?   佘初白拎起睡眼惺忪的狗,捏着它的脸颊,迫使它张开小嘴,无视小黑狗嘤嘤嘤的乱叫,另一只手拿起碗,咕咚咕咚就往狗嘴里倒。小黑狗受惊呛到,像泥鳅一样摆动身体,短短的尾巴擦过佘初白的手背,使他稍微冷静下来。   “让你喝奶是为了你好,饿死了我可不管埋你。”   佘初白放缓动作,撂下一句狠话——比起威胁听不懂人话的狗,更像是安慰自己。   夜幕低垂,佘初白累到连游戏也不想打开了。他躺到床上,刷着朋友圈,看见柳似云在晒自家金毛照片。佘初白顺手点开柳似云的头像,拍一拍发送:「平安到家了吗?」   柳似云:「哇,你真的被鬼上身了吧,竟然还会关心我。」   佘初白决定省去礼貌性的迂回铺垫,单刀直入:「捡了只狗。」   他把充当狗窝的快递纸盒端近了,对着闭目昏睡的狗卷拍了一张照,发送过去。   柳似云:「哎哎哎?你终于也要养狗了?」   佘初白:「不养,意外捡到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柳似云:「快放弃负隅顽抗吧!加入我们狗狗大队!反猫复狗!」   几句玩笑过后,柳似云传授了他一些经验,同时告诉他一个噩耗:没有狗妈妈带的奶狗,每两个小时要喂一次。   操。   这是什么催命鬼。   甲方都不带这样催他的。   佘初白定了两小时后的闹钟,赶紧闭上眼,强迫自己快快睡着。   与此同时,一片荒凉的城郊,颠簸了近千公里的卡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卡车司机下车后,与接头的农夫低声对上暗号,放下货厢栏板。深更半夜,两人小心搬运着货物,移到加盖的水泥棚里。   卸货完毕,货厢前部空空荡荡,车尾的十几箱蔬菜农货留在原地无人问津。一一核对着交货名单,那名农夫突然变了脸色:“怎么少了一条哈士奇?”   “你数错了吧,再好好数数。”   “我都数两遍了,就是少了一条!还是最值钱的刚出生的那一条!是不是你偷走了!”   “你他妈有病吧,老子偷你狼干什么,以为老子跟那些变态有钱人一样脑子有坑啊?”   “不是狼,是哈士奇!”农夫对自己发明的黑话有种固执的坚持,“那它哪去了,我说过,哪怕货物有一点点损失,我都不会付……呃——”   他的话无疑是被打断了。   货车司机一只手捻烟,另一只瘢痕累累的大手扼住老农的咽喉,缓缓向上使力。   “别他妈给你脸不要脸,说好的八万,一分都不能少,还有修后视镜的钱,也不知道大马路上哪冒出来个傻逼砸别人车玩,要不是给你运这些玩意儿生怕摊上交警,老子非得让他赔个万八千的,这钱得算你头上,加一起十万,现金,听明白了吗,老子没工夫跟你磨磨唧唧。”   “哪来的后视镜要两万一个……”窒息感陡然加重,脸憋得通红的农夫说不下去,胡乱点头,“我给我给!”   货车司机重重哼了一声,松开手。   呼吸顺畅后,农夫还是不愿意付全款。毕竟损失的那一只小狼崽,就能抵这趟运输费了,他心痛。   正当农夫想尽法子拖延扯皮,而司机按捺不住又要再一次动手时,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这片不毛之地迎来了许多意外之客。   包围部署完成后,对讲机传出一声铿锵有力的指令:“行动!”   霎时间警铃四作,亮如白昼。   被麻醉已久的生灵纷纷被唤醒,以喉咙作乐器,汇入宏大的自然乐章。一些低沉怒吼,一些尖细渗人。铁笼与铁笼之间磕碰出铮铮的声响。   “卧槽,你他妈报的警?”   “你傻逼啊,黑吃黑有找警察评理的吗?”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滔天巨浪朝慌乱的两人涌来。   “都别动,举起手来!”   蹲过几年的卡车司机试图逃跑,刚转过身就被人按倒在地,而另一名没有经验的农夫,早已把自己的裤腿尿湿了。   --------------------   身价十万,但零元购 第3章 杰西卡   佘初白睡着睡着,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喘不上气。他冷不丁惊醒,拧亮夜灯。   那只奶狗不知何时,从床头柜上的纸箱里逃逸,一路翻山越岭爬到了他脸上,一条毛茸茸的短腿恰好横在他鼻孔下方。   佘初白将这个企图谋杀他的狗崽子丢回纸箱里,看了眼时间,离预定的闹钟还有五分钟。   饿得还真够准时的。   佘初白倒了奶,看着小狗甩着一截小小的粉红舌头,乱七八糟地喝奶,活生生把自己从纯黑犬溅成了斑点狗。   佘初白抽了张纸,把它擦干净,尤其是嘴边那些湿得打绺的短毛。   喂足奶水,那只小狗仍是不安分,总想着往床上爬,身体不时瑟缩一下。佘初白找了个空瓶,灌了半瓶温水,晃均匀放到狗身旁。   狗立刻就不乱动了,紧紧依偎着温水瓶,舒服得打起哈欠。佘初白扯过毛巾,当成一条小被子给它盖上。   清早,电视频道只有新闻在播。   “近日,我市成功破获一起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案,当场抓获主要犯罪嫌疑人3名,随后其余2名同伙也悉数落网。据供述,犯罪嫌疑人李某在机缘巧合之下,捕获一只野生狐狸,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其售出高价,尝到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伙同村民王某、卞某,四处非法狩猎野生动物,而卢某、莫某则负责寻找买家,秘密运输。目前,警方已将犯罪窝点一网打尽,缴获的野生动物均交由林业局处理。以下是详细报道……”   佘初白撑着下颌虚视屏幕,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人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下眼睑,佘初白对全天下的母亲打从心底里敬佩不已。是怎么受得了每两小时就要被吵醒一次,给咿咿呀呀乱叫的讨债鬼喂奶还能忍住不掐死它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狗已经不必他强迫喂食了。把奶倒出来,小狗会闻着味,摆动尚未驯服的四肢,踉踉跄跄爬过去喝。小舌头舔来舔去,甩得地上都是。   “啧。”佘初白忍不住嫌弃一声。   小黑狗将一盆舒化奶喝光了,意犹未尽地咂嘴回味,佘初白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堵在小狗嘴上。   小狗顺势吮吸着他的手指,像婴儿咬奶嘴那般。佘初白感受到一种独属于初生乳牙的不尖利的轻柔咬合,热热的,痒痒的。   玩了会儿,佘初白用纸抹干地面,然后对折一半,把没有吃相的狗拎起来,拭去它脸上和嘴角的奶渍,最后又折成四分之一,刮刮自己的指甲缝,把用完餐的狗丢回纸盒。   小黑狗特别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一躺下,就立刻睡着了。一睡醒,又饿得嘤嘤叫。   佘初白眯着困乏的眼皮,羡慕起了一条狗。他也想毫无负担地大声喊出:我不做人了JOJO!   明明是双休日,却一天都没休息好,佘初白的血条勉强还剩一半,而蓝条早已大空特空,一个技能都放不出来了。   公司宠物友好,佘初白上班时拎了个环保帆布袋。   把哼哼唧唧的奶狗拿出来那一下,佘初白感觉全办公室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她们本人。   佘初白与一拥而上的爱心人士寒暄几句,随机选中一个幸运儿,将狗送进免费托儿所,一头扎进堆积的工作中。   计划得逞。   小狗原本有些畏首畏尾,经过半天热情洋溢的夸赞洗礼,变得活泼许多,也好动了许多。在佘初白的办公桌上爬来爬去,将键盘鼠标当成路障翻越,把放到一半的视频关闭退出。   “天,你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吗?”佘初白将小狗塞回环保袋,扭着两条带子打了个牢固的结,使它无法挣出。   啾——挡不住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黑不溜秋的眼珠不明所以地转啊转。   顶着这阵委屈无辜的、略带控诉意味的视线,佘初白的午饭吃得更香了,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下午,量房回来的柳似云惊喜地扑到佘初白的工位前。她抱起小狗,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与佘初白对话:“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佘初白:“还没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不对,他又没有要养,只是暂时收留。佘初白感觉自己被夺舍了。   柳似云托着狗举起来,前前后后端详了一圈说:“黑得好纯哦,一根杂毛都没有,要不然就叫小黑?或者煤球?”   也太烂大街了。佘初白不予评价。   柳似云又喃喃自语:“好小哦,这么小的狗正规犬舍都不会卖的,绝对都还没满月。是什么品种的,还是中华田园犬?”   “你都看不出来,我就更摸不着门道了。”佘初白耸耸肩。   “那是公的还是母的,你肯定也不知道吧?”   佘初白点头。   柳似云把狗翻了个面,正对着肚皮底下摸了一会儿,做出判断:“是女孩子哦。”   佘初白把握时机委婉道:“女孩子就不好叫什么小黑煤球的了吧。”   “是哦,那你想叫什么?”   “杰西卡。”佘初白脱口而出。   在他还没转行之前,还待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合作的十个女生里就得有一个叫这名。佘初白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好听,好记,好念,不像他当时的boss——Cynthia,时常rectify他咬舌音没发对,push他要多多practice。   那真是一段噩梦般的经历。   “你看杰西卡手上有爱心哎,好萌。”柳似云的语气像发现了新大陆,又像是哄小孩玩,“噗噗,发射爱心光波。”   佘初白凑过脑袋看,小狗右前掌上有一颗小小的白色斑点,一个残缺的圆,硬要说也能与爱心沾点边。   这个形状……佘初白不由得一怔,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悄悄摊开手掌看了一眼。他的左手心,也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深色胎记,与狗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诡异的巧合。   “杰西卡,你是什么狗呢……”柳似云捏着小狗的两只前爪,逗弄着搓来搓去,“拉布拉多吗,但看耳朵又不像,是德牧吗……”   佘初白垂下手掌,决定略过这桩令人不快的巧合不谈,自然而然地问:“德牧有纯黑的吗?”   “那当然,少见多怪了吧,萨摩耶都有纯黑的。”   佘初白还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地去搜黑色萨摩耶长什么样,在看到确凿照片后,不再质疑柳似云的说辞。又去搜了纯黑德牧的照片,左滑右滑,重复与眼前这张小狗脸做比较。   最后,两人一致同意,比起憨态可掬的萨摩耶,杰西卡更像是英姿飒爽的黑德牧。   于是,在这个晴空万里的下午,两人琢磨了没两分钟就一拍脑袋,草率地拍板定案,杰西卡是一只纯黑色的母德牧。   --------------------   正确率:竟然是零耶 第4章 重赏之下必有匹夫   奶狗长得飞快,仅仅过去两周,耳朵就立了起来,原本瘦瘦小小的身材,也鼓成了一个300ml小瓶装的可乐。尾巴则像小辣椒一样,挂在屁股后头晃悠晃悠。   单纯的喝奶已经无法满足营养需求,在柳似云的推荐下,佘初白购入了一款精品幼犬狗粮,没牙咬不动,就倒进奶里泡软一些。   但这狗很挑食,瞧不上他买的狗粮,一口也不肯屈就。佘初白也不惯着,不闻不问,反正饿的也不是他。   硬生生僵持过了两天,弹尽粮绝的小狗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一头扎进狗粮盆里,吭哧吭哧。   吃完犹嫌不够,还跑到佘初白脚边,眼巴巴地咬着他的裤腿。   佘初白心情愉悦,吹着口哨,赏了它半个鸡蛋黄。   杰西卡是公司里的明星。   来看它、逗它的同事,有时会把佘初白挤得根本无法靠近自己的工位。甚至还有不是一层楼的同事,专门跑来拍两张照,简直就像是闪光灯咔嚓不停的明星发布会。   佘初白思维发散开来,要是哪天他精神压力大到没法工作了,就辞职,带着狗上街乞讨,说不定也能凑合度日。   从现在开始训练杰西卡一些杂技表演,例如:坐下、握手、起立、装死、跳火圈(他知道最后一步跨得有点大了),应该还不算太晚。   但狗带来的麻烦也不少。   杰西卡身为一只狗,没有人类眼中的阶级观念,总是没轻没重地去招惹位高权重的“总经理”,也许是将它当成了罕见的四肢爬行的同类。   狗鼻子灵敏,善于追踪,无论橘猫怎么躲,都难逃魔掌。隐蔽的角落里不时就会传来两种动物哈气斗狠的声音。   开着飞机耳的橘猫神态戒备,尾巴高高竖起像天线,挥动着前爪驱赶。而杰西卡同样虎视眈眈,紧盯着橘猫不放,伏低身体做出战斗的预备姿势。   大小也算个领导,得罪不起,佘初白赶紧把狗抱回来,拴在桌子底下。   会议室内,设计总监一页一页切着PPT,介绍项目:“这个酒店老板就喜欢欧式古典风,一定要在天花板上搞幅壁画,你们看看有办法没。”   说完,幕布上赫然跳出许多作为参考范本的繁复华丽的欧洲教堂天顶画。   柳似云瞄了一眼,悠闲地将双腿架到一块:“嚯,这得想个法子把达芬奇复活了。”   “……”设计总监白她一眼,又转向佘初白:“小白,我记得你是不是美院的,有没有这方面的人脉,稍微有点那个意思就成。”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重赏之下,必有匹夫。”   设计总监被这一对活宝气得够呛,抓起果盘里的两个荔枝,往一人头上丢了一个。还嫌不够解气,又转头对着助理说:“跟行政提一下,看看以后水果能不能换成榴莲。”   组会不温不火地开了一小时,外头忽然传来两声响彻天际的动物嚎叫。   佘初白心头一跳,第一个冲出会议室查看情况。   杰西卡竟然咬断了狗绳,又逮着了猫,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虽然从体型来看,橘猫起码是小狗的两倍大,但就战况而言,杰西卡并没有明显落于下风。   小狗周身散发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狠劲,皱着鼻子,眼神凶戾,不服输地呲牙示威。   佘初白急忙弯下腰,一把按住狗,拍着它的脑门训斥。   “嗷!嗷!”杰西卡不甘抵抗,绝不屈服于暴政。   直到佘初白伸手捏紧它的嘴筒子,使它无法再发声。   “唔……唔……”杰西卡用鼻腔发沉沉的低鸣,不屈不挠。   柳似云紧随其后跑出会议室,关照安抚受到惊吓的“总经理”。十多斤的橘猫抱着沉甸甸的,柳似云给它开了袋小零食安慰。   被镇压平息的狗崽子忽然间又暴躁起来,后腿一蹬脱离了佘初白的控制,直冲猫扑过去。   佘初白心里暗骂一声,拔腿就追,赶在猫狗大战再次打响前,及时制止。这回他不再客气,掐着狗后脖的一层肉将狗拎了起来,狗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   柳似云踱着步子过来,手里握着猫的零食肉干。   她伸出手在狗眼前晃,肉干在左边,杰西卡就眼巴巴地望着左边;肉干去了右边,杰西卡也立刻看向右边;直到肉干进嘴,杰西卡吧唧吧唧嚼得津津有味。   佘初白震惊了。上次他扒开狗嘴看,乳牙一颗一颗就米粒点大,牙都还没长齐竟然就想吃肉了吗。   那它一直追着橘猫,该不会是想……   不,绝对不会。杰西卡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不会也绝对不能那么残暴。   不经意间,佘初白瞄到小狗黑黑的鼻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粉色划痕。大概是被猫挠破的,但怨不得别人,是谁先惹事的有目共睹。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思考一个非常滑稽的问题,如果狗被猫咬了,需要打狂犬疫苗吗?   下班带狗回家时,杰西卡鼻子上的那条小伤口就已经不治而愈了。   佘初白骑着单车,闷热的夏风迎面拂过,吹得人燥燥的。坐在自行车篮里的小狗却很是惬意,高抬脑袋,迎风嗷嗷叫撒欢。   佘初白心中只有惆怅,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惆怅。   比如此时他正常吃着外卖,狗就孜孜不倦地往他腿上跳,明目张胆地觊觎他手上的炸鸡。   佘初白微动手臂,拨开闹腾的狗:“你不能吃,太油了。”   “嗷呜!嗷!”显然狗不明事理,不肯善罢甘休。   佘初白被烦得没边,一口咬掉炸鸡酥脆的外壳,撕了一点点白色的肉条,扔给地上的狗。狗迫不及待地,咬着他的手指叼走了肉。   “嘶。”佘初白收回手,看着手指上那个小小的牙印,心情复杂。   杰西卡不仅不懂见好就收,而且相当贪得无厌,又仰着脖子嚎了许久,但佘初白没有再心软。   沮丧的狗低下脑袋,慢慢踱近佘初白脚边,退而求其次,舔起佘初白露在外面的小腿。   佘初白浑身一震。这狗还想吃他?反了它了。   “吃吧你就,早死早超生。”   佘初白将手里啃了一半的炸鸡腿扔向远处,狗看也不看就兴奋地追过去,叼进嘴里。   远远看着狗大口开啃,佘初白突然想起鸡骨容易卡喉咙,严厉地喊了“杰西卡”两声,那狗置若罔闻不理睬。佘初白啧了一声,过去一把抓起狗,扼着喉咙那块微微压迫,强硬地命令:“吐。”   狗不听他的,依然把有可能划伤它脆弱食道的鸡脆骨当成什么宝贝咬得很紧,佘初白只能发挥物种优势,强行从它嘴里抠出来。   扔掉不成形的鸡骨架,佘初白把满手的狗口水重新擦回狗身上。再去挤消毒液仔仔细细清洗双手。   “呜——”小狗像一节老旧的火车头,长长地鸣着汽笛,以此申明心中的委屈不解。   不论是佘初白出尔反尔,狗口夺食,还是更根源的他对它的那种反复无常的态度。   第二天一早,心胸开阔不记隔夜仇的杰西卡跟在冷脸的佘初白脚边绕来绕去,自觉叼起鞋架上的环保袋。天天跟着佘初白出门上班,已经养成了习惯。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穿好鞋,走到门外,用鞋尖顶着狗肚子怼回屋内:“以后你就老实呆家里。”   嘭——   门被干脆利落地关上。   小狗绕着门边着急打转,试图用脑袋撞开门,把自己撞得都眼冒金星了,门板依然纹丝不动。坚持不懈尝试了一个上午,这个无法撼动的残酷事实最终击垮了它。   忙碌一天的佘初白下班归来,提着超市的手提袋,一推开家门,彻底傻眼了。   这哪是他家?   这要真不是他家就好了。 第5章 我拆我拆我拆拆拆   室内地板上流淌着颜色不明的液体,破碎的玻璃水杯,梅花爪印如同印花图案不规则地沿路蔓延,被撕咬的纸巾棉絮东一堆西一团,看得佘初白心脏骤停。   尤其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一坨一坨的物体。   杰西卡很早之前就学会定点如厕了,否则佘初白也不会收留它养到现在,而这些明晃晃的shit堆在地上,很难说不是一种故意为之的挑衅行为。   佘初白丢下袋子,捋起袖子,怒吼着杰西卡的狗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躲是吧,看你能躲多久。   深深呼吸,佘初白去拿扫把清理地面,同时也没有放弃搜寻唯一嫌犯的踪迹。握着扫把用力捅进床底下,被一块颇具分量的物体挡住。   佘初白趴到地上,侧头去看,可不正是那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就躲着不出来的狗东西。佘初白狠狠捅了几下:“给我滚出来。”   声音不大,但足以令狗不寒而栗。   狗怯生生地“嘤”了一声,一瘸一拐更往里躲了点。   佘初白挥动扫把,只带出来几块不知藏了多久的小肉干。   床底下很黑,佘初白只能依稀看见一小团模糊的黑色轮廓。   “我数三声,你别惹我了啊。”佘初白冷声警告着,“三,二……”   佘初白忽然伸长手臂,将扫把抻到最远距离,压到狗身上按住,在它有所反应之前,一把拖出来。   “嗷!嗷!嗷!”小狗惊叫得就像是有人把刀架在它脖子上。   佘初白两手抓着狗,只见那狗眼里泪光流转,水汪汪的,不断楚楚可怜地小声哀鸣着。在清晰的光照下,佘初白才看清了,狗的后腿上,扎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碎片。   “……”   到底是什么样的蠢狗啊。   如果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就是由这样的小狗缝缝补补,那恐怕,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满是窟窿的陨石洞坑。   拔出玻璃碎片时,杰西卡撕心裂肺地长嚎一声,但没有更进一步的抵抗行为。佘初白依照生活常识,涂了点碘伏,包了层纱布。   还好狗表现得还算配合,不然佘初白不能保证它完好的屁股和受伤的小腿哪一个会更疼。   这条早上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狗,此刻彻底蔫巴了。   佘初白把狗关进笼子,继续收拾烂摊子。早上刚清过的垃圾桶又满了出来,佘初白换了新的垃圾袋,然后打开手机点外卖,把超市买的鸡胸肉丢进沸腾的热水中。   外卖到了,鸡胸肉也差不多放凉了。佘初白把肉撕成条状,放到虚弱养病的杰西卡面前。   小狗顿时精神抖擞地蹦了起来,什么疼都忘了,吭哧吭哧把整张毛脸埋进狗碗里。   之前那副病殃殃的样子该不会是装的吧?佘初白不禁怀疑。   佘初白点开手机,在先前发布的领养贴的一堆留言中,挑中一个看上去最有钱的,私信联系。   原本还有三分犹豫,这下多谢狗替他做了决断。他远远瞥了一眼心无旁骛狼吞虎咽中的狗崽子,想着要养这么个无底洞,没点经济实力还真不行。   盛夏是雷雨季,但熟睡中的佘初白并非被雷惊醒,而是被狗子慌乱的叫声,以及不停跑酷撞床的动静搞得无法再装睡下去。   他胸中揣着一团火,垂下一只胳膊在床边捞了捞,不费什么力气就在捉住了那只不知在发什么癫的狗。   一只手就能全部握住,还真是很小的一只狗。   漆黑的房间里霎时亮如白昼,闪电划破夜幕后两秒,震耳欲聋的雷声铺天盖地,仿佛那道雷就劈在头顶上。   手里的狗剧烈挣扎起来。   雷来得快去得也快,轰隆隆的雷声没两分钟就停了,但狗全身细密的战栗没有消退,一种情有可原的恐慌。   和捡到它的那一天似曾相识。   “你上辈子是被雷劈死的啊?”佘初白至今没发觉与狗讲道理是白费口舌。   小狗发出嘤嘤呜呜的哀嚎。   佘初白叹一口气,把狗放在身上,哄小孩似的拍拍背。   夏天的佘初白睡觉时一般只穿裤衩子。   小狗哼哼唧唧地趴伏在佘初白胸口,柔软的毛发与光滑的胸膛零距离接触,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一下。佘初白渐渐习以为常,人类幼崽看到什么都往嘴里塞,小狗幼崽看到什么都想舔一下。   他没有当一回事,但接下来,这只狗完完全全突破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虽然从狗的角度看,只是一种本能驱使,人类七老八十了也还在喝牛奶补钙,它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渴求哺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佘初白上身僵直,疼倒不是很疼,但这份不适感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他抓起那只狗,用背毛在胸前抹了两下,擦去湿哒哒的狗口水,随后,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随便往某个方向一扔。   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的狗叫得就像是叉着腰在跟人吵架。   佘初白点开手机,在一片扰人心神的汪汪汪中,给选定的领养人发送:「没关系,你忙我送狗上门,发下地址,明天就送过去。」   「那太好了!会不会太麻烦你,路费我包,你打个商务车吧。」   佘初白恨不得坐火箭连夜把这块烫手山芋送走。又在心中默念两声对不起,把那位领养人的电话存下来,备注为“自愿的倒霉蛋”。   虽说要亲自送去,但毕竟白天要上班,佘初白下班回到家才开始着手准备。   他把狗窝狗粮狗玩具收到一块,刚开始小狗看他拿玩具很高兴地守在他脚边翘首以盼;然后佘初白开始卷狗窝,小狗急得跟他拔河,以付出一颗乳牙的代价惨败;最后佘初白把它最在乎的零食一袋一袋塞进狗笼里时,反倒不见狗的踪迹了。   他正纳闷,就听见静悄悄的沙发上忽然摔下一声巨响。   佘初白隐隐感觉不妙,回过头,只见他坚挺的服役了四年的手机,以十分凄惨的姿势不得善终。   佘初白放下手中一切走过去,那狗瞬间逃之夭夭,远远躲着他藏进床底下。   佘初白拾起手机,不光是屏幕摔裂了,背板上是更是有两个深深的圆形孔洞,被狗牙咬穿了。   怎么不电死它。   佘初白泄力坐到沙发上,黑漆漆的床底冒出两点绿豆大小的亮光,两颗狗眼珠子关切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现代人没了手机,不说缺胳膊少腿,也是寸步难行。原定的计划被迫泡汤,这狗短时间内是送不走了。   佘初白沉沉地闭上眼,随后又没有表情地睁开,阴森森地朝着那块昏暗不明的低处冷笑。   “不想走?那你可有好日过了。”   小狗懵懂且水灵的眼珠眨了眨,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唧。   它还太小,就算以人类标准放大十倍,也尚处于一个稚嫩无知的年纪,所以不认识“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第6章 幼犬花期   撂完狠话,佘初白也不能真的拿狗怎么样。虐狗是只有杀人犯才能干出来的事。   一些放在人类身上罪大恶极的行径,一旦安到狗身上,就天然拥有了豁免权。难道佘初白还能叫狗吐钱出来赔他手机吗。   一只零元捡来的狗,凭借自身不懈的努力,在短短一月内通过咬坏抱枕、手机、Apple pencil,成功让自己的身价挤进了万元户的行列。   狗不是天使,而是恶魔,这是佘初白最新版本的感悟。   月末,佘初白就近找了一家宠物医院,很小型,除去门面接待厅,猫狗病房(也就是一间间铁笼),就只剩下一间医生的接诊手术室。佘初白登记完基本信息,等了二十分钟,前面的人牵着一只雪球般的萨摩耶出来。   两只狗短暂对视一秒,然后像开锅一样吵了起来。佘初白用力按下狗脑袋,加快步伐,带它进去打疫苗。   兽医戴着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弹了弹针尖。佘初白按着狗固定,不让它乱动。   “嗷呜——!”   针尖扎入皮毛,狗不出意外开始鬼喊鬼叫,但持续不到两秒钟,疼痛感就消失了。因此狗大张着嘴,愣愣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兽医对杰卡西显得颇感兴趣,与佘初白闲聊:“这狗什么品种,长得还挺新奇的。”   “应该是……德牧吧,随便捡的。”佘初白心里也没底。   “噢。”兽医摘掉手套,将狗子抱到空中四处检查,“不是说母狗吗,这是公的啊。”   “啊?”佘初白一愣。   兽医将狗肚子上短短的一层绒毛捋开,指着肚脐处的一处小凸起,几不可见的小点,指正:“你看,公的。”   佘初白伸手感受了下,面上浮上些许同情:“这么小,以后会不会被别的狗瞧不起。”   “哈哈,”兽医笑了两声,“区别不大,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带来做绝育了。”   “……”佘初白有点可怜这条狗的既定命运。   走出宠物医院时,登记信息的前台非常有服务意识地微笑着挥手:“拜拜杰西卡。”   佘初白这才意识到,要给狗换个名字了。一条公的,叫“杰西卡”未免不太合适。   那叫什么好呢?   算了,他不想再多费心思了。虽然是他自作主张地认错,但心中免不了存着一股被欺骗的愠怒。而且名字什么的,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狗蛋。”佘初白喊道。   怀里的狗很激动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表达不满。   佘初白拍拍它的脑袋,强行镇压:“贱名好养活。”   天空晚霞连成一片,红彤彤的晕染了半边天际。佘初白驻足观赏了一小会儿,拿出手机咔嚓拍下一张。又把狗举起来,与晚霞合照一张。   奶狗时期没拍多少照片留念,怎么转眼之间就要长大了。   幼犬的花期也太短了。   到家楼下,佘初白停好共享单车,把小狗从自行车篮里提溜出来。刚掐住身子,又立刻丢了回去。   好烫手,这大黑背也太吸热了。   日头彻底散去的傍晚,佘初白又带着狗来到一处商厦中庭,他在朋友圈里看到了柳似云发的活动宣传,想着来碰碰运气。   带着志愿者工牌的柳似云也一眼就瞄见了佘初白,他径直朝她走过来,目标明确,不像是偶然经过。小黑狗被佘初白牵着,不跟随主人走直线,而是随心所欲地往左右探索边界。   不知怎么,比起宠物,柳似云更觉得那狗像是佘初白的某种时尚搭配。一人一狗全都一身黑,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若非同事多年,知根知底,她应该不会主动和他们搭话。   “你养狗还养上瘾了啊?”柳似云说完低下头,换了一种温柔亲切的语气问,“还是我们杰西卡想要个伴?”   佘初白收紧狗绳,将狗一把提了起来,单手揽着夹在臂弯里。小狗两只前爪搭在他手腕上,后腿悬空,不是很自在。   “不是,我想看看,有没有人想收养它。我把疫苗都打好了。”佘初白指指怀里很不安分,动来动去的狗。   “……”柳似云无言半晌,“你来砸场子的?”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公益性质的宠物领养日活动,许多被救助的流浪猫狗缩在笼子里,等待归宿。   佘初白不帮忙分担就算了,居然还临时倒插一脚,扰乱市场竞争。   “我听说大了就难送出去了,”佘初白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还不算太晚吧。”   柳似云还没作答,小狗张开嘴,哇的一声一口咬下去,使出全身力气啃在佘初白的手腕上。   佘初白没什么反应,柳似云大为惊愕地提醒:“它在咬你哎。”   佘初白向下瞥了一眼,泰然自若:“晚了,打过疫苗了,咬不死我了。”   “……”柳似云消化好半天才说,“我看你养着就挺好,谁也别去祸害谁。”   现场的流浪动物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观察,确定性格适合家养才会开放领养。   有意向的领养人也需要填表登记,经过严格筛查后择优录取。并不是谁想要就能当场签字画押拿回家,那么简单的事。   “是所有的狗都这么癫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佘初白问。   “……always。”柳似云接上他的梗后,又给出真诚回答:“狗随主人,看你怎么养了。”   不说还好,说完佘初白就更想不通了。   如果说狗的习性也是从小耳濡目染,那么他身上好的一面,例如情绪稳定和举止得体,狗是一点也没学去。   虽然无法否认内心深处潜藏的邪恶因子,时常在想引爆地球,但大部分时间里,佘初白表现出来的行为一直很守序。   但这只狗无疑是混乱邪恶的具象化身。   一计不成,佘初白又心生一计,指着一只缩在角落里的黑白相间的猫说:“那我能不能用它换一只猫,那只看起来挺乖的。”   柳似云:“那可是奶牛猫,它挠坏了我们基地三个笼子。”   “……”真是猫不可貌相。佘初白目光扫过一圈,不肯轻言放弃。   活动现场人来人往,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佘初白脚底下的狗。与养尊处优的狗蛋相比,那些畏首畏尾的小可怜显得满脸苦相,很没活力。   柳似云发觉了这一点,抓起一个义卖的飞盘,往佘初白手里一塞,摆手驱赶:“别给我捣乱了,找个公园玩去吧。”   佘初白低下头,小狗盯着他手里的荧光飞盘,已然兴奋地踮着后腿站了起来,扒拉他的裤腿。   佘初白也不是没和狗玩过抛接游戏。但那时他手边只有一个硬式棒球,狗也还更小只一点,把嘴张到最极限,弹崩了一颗乳牙也没啃下那颗硬骨头,以致于那颗球也因此滚丢了。   之后佘初白也就渐渐忘了这回事。   训练。   对,狗就像人一样,只要训练就能成长。也许只要通过游乐活动消耗掉狗的精力,它在家里就不会那么疯了。   佘初白决定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佘初白牵着狗,拿着飞盘,来到一个湖心公园。   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佘初白挺直后背,一只脚踏平,摆出投球的专业姿势,凝神运气,甩动手臂,瞄准远方。   咻——   荧光黄的橡胶飞盘乘着风,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出一段距离——完美命中湖心。   如果是有重量的扁平石块,可能会在湖面打几个漂亮的水漂。   然而,那是飞盘。第一次登场,就永久退役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狗蛋已然兴冲冲追到湖边,一个急刹车,不知所措地望着着漂在水面的飞盘渐行渐远,又转头看看佘初白,黯淡的眼神在表达非常非常的失望。   佘初白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次机会竟然是砸在自己手里。   如果就这样判狗出局,似乎有失公允。   佘初白又想到,他自己训不了狗,可以去找别人训,现代社会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善,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佘初白坐到长椅上,搜起宠物学校。打字时,狗蛋又突然吠着朝路过的狗冲过去,佘初白及时收回狗绳,狗像电影中专门负责出丑的反派喽啰,被牵引绳的弹力一拽,屁股着地蠢蠢地被拖回来。   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佘初白重新垂下眼睛看手机。   搜索引擎的结果跳了出来,但第一页除去前排几条不值得信任的标有广告小字的标题外,剩下的清一色都是揭露虐狗的新闻。   佘初白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一刻也不得安宁,正在将他鞋带咬散的烦人精,想着,要揍狗,也不用花那个冤枉钱,他自己来就行。   --------------------   狼狼:已老实,求放过 第7章 像鬼一样缠着他   佘初白加完班回到家,马不停蹄,赶紧带狗出去遛。   将近午夜十二点,小区里鲜少有人走动,只有聒噪的蝉鸣孜孜不倦。   路过一滩浅浅的水洼,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月球赫然倒映在水中。佘初白抬起头,遥望夜空高悬的满月,微微有些出神。今天农历是十五吗?   狗分辨不清现实与倒影,直愣愣地嚎叫着扑向地面的水中月,一瞬间,明黄的皎月被荡起的涟漪打散,不复存在。   狗崽抽条之后,最大的变化,是不好控制了。   虽然小时候就初露端倪,但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闹腾的性格在狗里也是独一档,只要佘初白待在家里,就没有一刻是能清净的。   他吃饭,狗眼巴巴地盯着乞食;他看电视,狗把玩具叼过来丢他身上;他上厕所,狗跟进来咬裤脚;他洗澡,狗对着浴室门直叫唤生怕他淹死;最烦的是晚上睡觉,狗蹦蹦跳跳的也要跟上床。   以前只是想想,现在个子高了居然真的跳了上来,轻松得像一只猫。   佘初白没有迟疑,一记冷酷的佛山无影脚将狗踹下床。   “呜——”狗哼着幽怨的鼻音,在床边绕来绕去。   佘初白关了灯,黑暗中两颗亮光眼珠像鬼火浮浮沉沉,佘初白翻了个身面对墙壁,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那太阳大的,把狗烫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踩在被晒得滚烫的沥青路上摇摇摆摆,仿佛回到四肢尚未驯服的婴儿时期。   佘初白无可奈何,将原定的遛狗行程变为了夹着狗散步。他掰过狗爪看,粉色的肉垫泛着红,但没破皮没起泡,无大碍。   佘初白不免又注意到狗爪上的浅色胎记。   他翻过自己的手掌,放到狗爪旁对比,他手上的颜色较深,狗爪上的淡淡的,仿佛能严丝合缝地嵌合上。   佘初白想起有些时候,这狗盯着他看的姿势说不出的怪异,脖子后仰180度,一颗狗头倒过来看着他,令人心里毛毛的。   一个失意的人捡到一只流浪狗,但接下来的展开却不是轻松治愈向的日常番,而像是捡了个恐怖谷效应的怪娃娃回家。   不然这狗为什么像鬼一样缠着他,怎么都送不走。   佘初白拎起狗转着圈打量,不像安娜贝尔把作恶多端都写在了脸上,但也不像玲娜贝儿一看就单纯无害。   原来狗也有眼睫毛啊。佘初白单手托腮,心猿意马地观察着,还有细长的胡须和几根突兀的眉毛,因为黑得混为一谈所以从没认真注意过。   正看,侧看,长相都算是狗中翘楚。   如果性格能乖巧温顺一些就无限趋近于完美了。   把视线从狗脸上移开向下,佘初白发现它身上的毛,打结的打结,成绺的成绺,远看还好,凑近了全是一片一片的蘑菇云。   好像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洗过澡。   佘初白这个月买了新手机新画笔,预算已经超支,于是决定自己动手。狗的洗澡钱不算什么,但狗要是把人咬了,把宠物店拆了……佘初白冒不起这个险。   “嗷!嗷!嗷!”狗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激烈反抗,四个爪子在浴室瓷砖上不断打滑,发出令人牙碜的噪音。   佘初白发挥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捷,永远先狗一步,截断它的退路。即使狗百般尝试,仍不能逃脱制裁,毕竟体型差距摆着。   给狗洗一次澡,比加一次班赶两份deadline还累,这是佘初白关掉花洒时的感悟。   犬科动物与生俱来的习惯,毛发一旦沾水就像个旋风陀螺狂甩身体,飞溅的水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落到了佘初白身上。   浴室地漏,堵塞着大量泡沫与黑乎乎的狗毛,下水流速缓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佘初白刚把吹风机插上,风筒响了两声,湿漉漉的狗就咋咋呼呼地撞门去了。门撞不开,又躲到墙角,对着吹风机狂吠,亮出尖锐的犬牙。   佘初白看着胳膊上条条道道的抓痕,觉得是时候了。这种情况下他施展一些拳脚功夫,基于人道主义,不应该受到谴责。   之后,佘初白把吹半干的狗丢到阳台上,锁上推拉门,然后,处理起自己的伤口。伤并不深,只是挠破了表皮,随便涂了点碘伏了事。   更多的疲惫是心灵上的。   被隔绝在外的狗蛋趴在透明的玻璃门上,两只前掌不断拍打玻璃门,依稀可见肉垫上那颗浅浅爱心,变成了一颗追着佘初白诅咒的邪恶印记。   佘初白走到餐边柜前,取出一个海波杯,又到阳台,薅下六七片薄荷叶。把伺机逃回屋的狗踢出去,重新关上阳台门。   佘初白将薄荷叶揉了揉扔进杯底,打开冰箱,拿出一颗青柠,暴力捏出汁液,将果肉残渣丢进垃圾桶。接着回到餐边柜,拿出朗姆酒吨吨倒了半杯,又从制冰机抓了一把冰块,最后,噗嗤一声拉开一罐雪碧,倒满手中的玻璃杯。   佘初白没心情用精确的量酒器,只想尽快给自己弄一杯降温的冰饮。   杯壁与冰块碰撞出悦耳的清脆声响,不巧又冒出两声恼人的狗叫,伴随着呕吐声。   佘初白回过头看,狗似乎认为他摘的薄荷叶是什么好东西,也有样学样张嘴就啃,嚼碎了才察觉味道不对又尽数呸呸呸吐出来。   佘初白怕剩下的半盆薄荷也被糟蹋,只好把狗放了进来,用他本人的肉身,代替那株难得种活的薄荷受罪。   浅饮一口自制的不拘小节版莫吉托,佘初白长出一口气。   狗不知疲倦地在他脚边叽叽喳喳,佘初白赏它一个冷厉的眼神。   “你也想喝酒啊?”佘初白又抿一口,清新酸甜的滋味在口腔漫开,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你一只狗有什么好烦的,也要借酒消愁。”   “嗷呜!”狗蛋直往他身上扑。佘初白持之以恒地将它推开。   好久都没有吃过独食了,也有没安安静静地睡过一个好觉。甚至连一个人关在出租屋里闷头灌酒的乐趣,也被剥夺了。   佘初白扫了一眼上蹿下跳的狗,顿时怒从心头起。   佘初白擒住狗腿,掰开它的狗爪,掏出指甲剪除去万恶之源。   “嗷呜——嗷呜——!”   佘初白拍了狗头一记,语气不善:“闭嘴,再嚎把你舌头也剪了。”   不知狗是听懂了害怕,还是听不懂无所谓,反而叫嚷得更起劲了,音量分贝大幅超过扰民标准。   “你今天不挨顿揍不舒坦了是吧?”   一阵太过凶残而不得不马赛克的搏斗后,狗彻底老实了,虽然偶尔反射性地还有一些躲闪的势头,但显然是没那个胆量嚎了。   晚上,狗又扑腾着跳上床。   佘初白不再去拦,任由狗爪啪嗒啪嗒,将他的身体当成小山翻越。脑海中自动播放无数个大同小异的短视频,魔音阵阵:   “咦~小狗不许上床,切~哪那么多规矩啊,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天天上,都上八百回了你不知道吧。”   佘初白拽过被子盖住脑袋,十分庆幸狗只会汪汪汪不会说人话。   关了灯,佘初白开始酝酿睡意。   身旁有一团热烘烘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比他先一步会见了周公。   佘初白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柔软的狗毛。   自从养狗以后,自愿或非自愿的,生活作息变得规律,时常到公园呼吸新鲜空气,游戏已经很少打,偏头痛也很久没犯过了。   这条狗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佘初白有时会荒唐至极地这么认为。   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这只本该在凄凉雨夜默默夭折的小狗,无论将来养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觉得对不起它。   想着想着,佘初白也渐渐进入梦乡,做起了一个异常生动的梦。   梦里他被一匹魁梧奇伟的黑狼追逐着,那匹狼巨大得根本就不可能是现实存在的生物,而像是某种CG特效的产物。   背景也很像什么古装奇幻片,一片荒芜的深山老林,一名白衣剑客被恶狼逼到高耸的悬崖边上,落石滚滚,咆哮的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 第8章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佘初白数不清第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   毫无例外都是噩梦,常见的剧情有从高空坠落,错过重要的考试、航班,以及新鲜出炉的被怪物追杀。   据说都是压力大的表现。   佘初白揉揉双眼,把枕头上的狗扔开。舔得他脸上到处都湿哒哒的,难怪会做那种被怪兽吃掉的梦。   佘初白起床打开冰箱,给狗放饭。   租的一居室严格来说并未设置厨房,只在入户拐角处附设了个横隔的台面,上面搁着电磁炉。   佘初白也几乎从不下厨,但为了狗不得不破例。   这狗很挑食,换了几个牌子的狗粮,都犟着脑袋快饿死了才勉为其难吃上两口,只有在端出新鲜煮熟的肉时,才会像真正的狗一样流着哈喇子垂涎欲滴。   其实连煮这一步骤也可以省去。   那天佘初白洗完肉放着,等水开时去了个厕所,回来晾着的生肉就不见了。   当佘初白看见狗津津有味地啃着鲜红淌血的生肉,第一反应就是把肉从狗嘴里抢救回来,做完才意识到多此一举。   他看着手中被啃得七零八碎的生肉——煮,还是不煮,成了一个问题。   理智上他当然明白,狗是由狼驯化而来的,吃点生肉也无可厚非。但心理上,接受不了。   佘初白把煮熟冷藏的鸡胸肉混上狗粮,拨到狗盆里。   急不可耐的狗立刻跑去吃,但吃着吃着突然不动了,眯着眼睛,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朝后仰,不知道又在做作什么妖。   佘初白停下手中事务观察。   十秒过去。   “啊——丘!”一个奶声奶气的喷嚏,顿时让佘初白显得很像个傻子。   狗重新低下头,吃饱后,又跳回床上,躺在佘初白体躺过的地方,鸠占鹊巢,舒舒服服地要睡回笼觉。   佘初白不会让它这么好过。   他半强迫地把狗闹醒,夹在一侧臂弯里,走去卫生间。一面对着镜子刷牙,一面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狗懵懂无知的表情倒影在镜面中。佘初白用尾指抹了一把嘴角的泡沫,递到挣扎扭动的小家伙嘴边。   这狗也真是蠢得可以,闻也不闻,张嘴就舔。   “噗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吐得出牙膏沫,嫌弃得狗都皱出了眉头。   佘初白乐不可支,心满意足地将狗放回地上。余光一扫,又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想凑近点仔细检查,谁知那狗又一意孤行玩起了追赶游戏,满屋子乱窜,净往一些狭窄低矮的地方钻,让佘初白一通好逮。   大清早的,微信步数就刷了好几百,皮肤上也浮出一层薄汗。佘初白将逮捕归案的狗举起来,四目相对,近距离地盯着狗的眼珠看。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有点变成金瞳了。   佘初白记得以前是蓝黑色的,点开手机相册印证,又去查狗眼变色是什么毛病。   得到结果,狗狗出生时眼睛上覆有一层蓝膜,随着年龄增长自然褪去,一只狗真正的瞳色才会确定下来。   不是什么毛病就好。   佘初白从狗脑袋撸到狗尾巴,用手粗略体检,没有摸到异常。那条狗任他摆弄着,傻傻地张着嘴吐气。   “在梦里追我的是你吗。”佘初白莫名被狗感染,也说起傻话,“小白眼狼。”   入夜,佘初白一边喝着助眠酒,一边看纪录片。   屏幕上,大自然的秀丽风光与野生动物厮杀啃噬的残酷画面形成鲜明对比。而狗蛋,也聚精会神地盯着狼群结队打围牦牛的场面。   森林中,狼群呼朋引伴,仰天长啸。   “嗷呜——”狗蛋也伸长了脖子跟着嚎。   佘初白迅速出手捏住嘴筒子,制止扰民行为:“好好一条狗,学什么狼嗥。”   不过,这狗的确,越长越像狼狗了。尤其是尾巴,大大的一耸毛,直直披挂下来。一想到这,佘初白胸中就燃起一团火。   “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摇尾巴,啊?是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给你吃给你喝,让你有个遮风挡雨的家吗?”   佘初白半眯着眼,捉着狗质问。口中的酒气呼在小黑狗懵圈的脸上,熏得后者只能闭上了眼。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一些惊人的变化都变显得不起眼了。   就像养小孩,不站在墙边比对着那一根刻着身高线的立柱,就不会直观感受到,孩子竟然已经从免费乘车过渡到了需要买儿童票。而佘初白,是从体重秤上发现这一情况的——狗子已经从三斤长到了三十多斤。   抱起来沉甸甸的,睡觉时压在他身上更是一块秤砣。   浑身覆盖的皮毛又厚了一圈,在最外面纯黑的一层毛下,稀疏地冒出了一些不醒目的灰白色毛发,像是掺杂了狼基因的混血狗。   脸上的幼态逐渐褪去,吻部变得狭长,但不至于长成let me do it for you。   唯一没有变的,是与黑背熊腰的雄壮身材,过于不相衬的奶狗音,叫起来仍是嘤嘤嘤的,也不知道狗的变声期什么时候才来。   这半年间,佘初白经历了一次加薪,狗也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气质超群的成年狗。   与此同时,一项重大的决定,也落到了佘初白头上。   出门遛狗时,看上狗蛋,来说媒提亲的家长络绎不绝。佘初白心头不免涌上一种老父亲般的自满之情,但同事们都建议尽早绝育,他还在摇摆不定。   突然,佘初白脑海中冒出一幅四世同堂的合照。   狗蛋与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庄严地坐在画面最中间,黑白分明,旁边依次排列开的是儿女辈的或黑或白的串串狗,视线再往下,一堆黑不黑、灰不灰、白不白的子孙辈在草地上欢快打滚。家族树繁茂地开枝散叶,每一片叶子上都嵌着一张傻傻的狗脸,无限裂变下去。   而狗狗树的幕后缔造者——佘初白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温情或是感动。   他设想着,每只狗头上都悬着一个狗粮盆,他化身为一个卡通小人进入画面,拖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麻袋,井然有序、不眠不休地往每一个狗粮盆里哗哗倒豆子。   佘初白翻了下今年截止目前的账单,已经超过去年整整一年的花销。   也许繁育的狗崽子能拿去卖钱,品相好的话,能帮他赚回一大笔,甚至扭亏为盈。   但那样,感觉就变质了。   他与狗的关系,从如父如子,变成冰冷的商人与商品。   佘初白权衡了一下,无痛当爹的感觉,比金钱更令他满足。   “喂你好,我想预约一下给狗绝育。”佘初白拨打着宠物医院的电话,“公的,六个月大,还没发过情,针打全了……”   狗蛋身体素质不错,除了打疫苗,再没去过医院。佘初白一边与电话那头的人交代情况,一边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狗脑袋。   似乎被某个词汇刺中,悠闲打盹的狗蛋骤然睁开双眼,眼珠子瞪得贼大,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佘初白愣了一下,关掉免提,举起手机贴近耳边继续对话。不时,用眼神扫一下表情警惕、躲得远远的狗。   难道这狗不仅学会了开空调、看电视,还能听懂人话了?   这也太夸张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   狗狗我啊,好日子到头了 第9章 你也是二次元吗   验收完一个大项目,设计总监临时宣布了团建这一“喜讯”。所有人脸上笑嘻嘻,实际心里,骂什么的都有。   更因为是临时起意,没订到包厢,十来号人围着三张小方桌拼成的大长桌,不像休闲聚餐,而是延续了会议室里等级分明的规制。   设计总监独自坐在宽裕的短边,余下十来个人熙熙攘攘挤着,一夹菜胳膊肘就磕磕碰碰。   佘初白与柳似云比肩而坐,没多久,两人就开小差说起了悄悄话。   柳似云:“怎么好久都没见你带杰西卡来上班了。”   “谁?啊,那个啊……”佘初白愣了一下才想起狗蛋的曾用名,简单为它更正了下性别,至于它性格中的许多劣性基因,选择家丑不外扬,简单搪塞,“长大了带来带去太麻烦了。”   柳似云吸了两口饮料,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心不在焉地说:“也是,既不好带,也不好管。小时候还能塞进包里,大了抱都抱不动了。”   柳似云养的是一条金毛,与现在的狗蛋体型不相上下,这一份重量对佘初白来说并不成问题,他就是单纯嫌,狗,烦。   这份真情实感,无法对一个爱狗人士和盘托出。于是佘初白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突然染头发了?”   柳似云相当温婉古意的一袭黑发,变成了金黄色的波波头,实非当下流行的风格,更不符合她本人的气质。她染的金色非常浅,第一眼总被人认为是假发。   “哦这个啊,”柳似云揪起一簇发尾搓搓,不以为意地甩到身后,“我妈老是数落毛毛满屋子掉毛,这下子她就分辨不出来了。”   佘初白知道柳似云是本地土著,目前仍与父母同住中,但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一只狗顶罪而牺牲自我个性。   甚至,他能进一步想象出那个场面,柳似云捏着一撮狗毛,笃定地对理发师说就要这个颜色时,理发师虽不理解但照做的神情。   佘初白十分庆幸刚刚没有说出嫌狗烦的真心话。   就他本人来说,狗蛋要是敢咬掉他一根头发,他就会拔下十根狗毛来报复。   “你看,那一桌是不是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顺着柳似云示意的方向,佘初白看见了独自一人落座于不远处的一位女客。   半扎的齐肩中发,因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细节,手指忙碌不停,敲打着手机。大夏天的,却穿着成套的西装马甲,斜条纹领带规整地别在马甲内,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就在佘初白默默打量的当间,一名服务生抱着菜单上前询问,而那人头也不抬,只冷酷地一挥手,又无声地将服务生屏退了。   桌上除了一杯白开水,什么也没有。   柳似云兴致勃勃地推理着,玩起侦探游戏:“你说她在等谁,男朋友吗,都快一个小时了。”一阵小小的停顿后,又继续说,“可是,约会也不会穿成这样吧。”   “也许是女朋友。”不是佘初白对中性风穿搭有什么意见,只是蕾达太响难以忽视。   柳似云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眼神亮了亮,短促而透亮的一束光,很快又掩盖在不动声色的眉眼之下。   “无论是谁,迟到一小时,换我肯定不乐意了。”柳似云说。   佘初白夹起一块生鱼片,掂量许久送入口中,打破了二十年来不吃生肉这一原则。果然如他所料,不喜欢,不适应,强行咽下。   “看她表情,的确也不像高兴吧。”佘初白回。   “可是也不像生气啊。”柳似云迫不及待接道,“沮丧或者难过,根本就像没情绪一样。”   佘初白不理解柳似云放着满桌子名贵食材不动筷子,如此执着于探究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干什么,又多瞧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消散,服务生上了甜点,这一场聚餐终于进入了尾声。   同事们七七八八地散了,佘初白拿着一只不相衬的女士小香包,等包主人去完洗手间回来,顺路捎他一程。   柳似云边洗手边照镜子,不自觉就盯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连自己都觉得万分陌生。   是不是太浮夸了点,这一头黄毛,哪怕最叛逆的十五六岁,用火星文装饰QQ空间的时候,也没挑战过这种造型。   “啊。”柳似云不禁漏出一声惊讶。   镜中另一侧,那个她注意了半天的西装女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另一个洗手池前。   虽然柳似云直白地发出了一声惊叹,但那人连眼神也没晃一下,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哗啦啦的水流掩盖了柳似云心底的谩骂。   拽什么拽,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柳似云垂下眼睫,狠狠地搓了搓手。她转身去抽纸擦手,纸巾盒里却空空如也。正想随便甩甩算了,余光突然瞥到一小块白色物体,躺在一只洁白的手掌心上,由远及近,靠近她。   “谢……”柳似云的后半个“谢”吞了回去。   原以为是雪中送炭的擦手纸,转过脸看清了,才发现是一张薄薄的硬壳纸片。   “名、名片?”柳似云皱着一边眉,犹疑地问。   西装女面不改色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柳似云抿出个七分从容、三分困惑的微笑,忍痛将手在新买的裙子上抹了抹,才将名片接了过来。她低头查看名片上的信息,再抬起头,想稍作询问时,那人却已不见了。   柳似云大脑乱乱的,走向佘初白时,仍不知所措地捏着名片一角,心有千千结。   车前窗覆满浓黑的夜色,那张疑点重重的名片随意横陈在仪表台上,柳似云琢磨着念了出来。   “万事屋……这是哪个公司的名字吗,还是什么机构?”   佘初白松散的坐姿瞬间挺直了,斟酌了半个世纪才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二次元……那一类的吧。”   “二次元……”柳似云重复一遍,瞄他一眼,“你也是吗?”   佘初白猛然咳嗽起来,赶忙摇头否认。又磕磕绊绊地补充说,只是偶然看过那部动漫。   柳似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名片上自称为“阿秋”的女人的外表形象,与她一直以来认知中的二次元,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又悄悄瞥了一眼从头到脚一身黑,打扮得像什么不可接近的高冷潮男一样的佘初白,心中默默刷新了对二次元的刻板印象。   “谢了。”抵达小区门口,佘初白解开安全带下车。   车门关上后,柳似云并没有立即启动车辆回家。她掏出手机搜索“万事屋”这三个字,正如佘初白所言,跳出许多动漫图片。   “好大一只狗啊,好可爱。”柳似云趴在方向盘上,喃喃自语。   佘初白脚底生风,生怕柳似云再多问一句。   那段不堪回首的中二病青春期,他已决定永远尘封埋在心底。什么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为miku献上心脏,用一生节操换银他妈永不完结之类的,每想到一个字都会脚趾扣地。   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的那一天,佘初白很有仪式感地将冰箱里的草莓牛奶扫空,全部换成酒精饮品和苏打水。   并非完全否定那些草莓牛奶带给他的快乐,而是在年纪渐长之后,准确来说,就是毕业工作后的这短短几年,他的热血早已被熬干蒸发了。   现在,就算是把他连人带骨灰一块烧了,也“燃”不起来了。   仿佛是为了将那一段羞于启齿的时光甩在身后,佘初白越走越快,希冀躲进现实里,将过往关在门外。   一拧开家门,却整个人目瞪口呆。   眼前这个……貌若潘安,形似禁婆,戴着情趣兽耳、露着情趣兽尾,的变态暴露狂,是谁?   他此刻,应该乍然清醒,还是干脆昏过去算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吗。 第10章 有了点人样   “那个……”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两腿岔开蹲在沙发上,另两条胳膊撑在身前,微微弯腰向前倾身的怪人慢吞吞地说着。   完全就是狗的坐姿嘛。   仿佛是为了过审,虽然不着寸缕,但关键部位恰好被飘然垂下的深黑长发遮挡。也太像打码之后的18X漫画。   “闭嘴。”佘初白深深呼吸,砰的将门关上,抬脚往里走,“一条狗用什么低音炮说话。”   “可是……”化成人形的狗蛋心有不甘地小声嗫嚅。   “凡事有个度,你再用这种烦人的声音讲话,就从我的地盘滚出去。”   狗蛋沮丧地垂下脑袋,似乎不太适应这副躯体,摸摸手臂,又抬起一只后腿想去挠耳朵,但如今这个身材够不太到。   虽然修正了一直以来困扰着佘初白的声画不和谐这一缺点,但现在这样,是不是太过犹不及了啊??   毫无预兆就突然变成人也太不礼貌了吧?!   而且,就算佘初白能平心接受这一切,再退一万步来讲,一身黑的狗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白得发光仿佛一辈子没晒过太阳的男人啊?   虽然狗的肉垫是粉嫩嫩的没错,但拟人的话果然还是应该变成黑皮吧。   佘初白:“坐下。”   鉴于这亦人亦狗的东西原本就坐着,所以听到指令后只是疑惑地歪了下头,佘初白暂且可以接受。   佘初白朝前伸手:“握手。”   眼前像狗的人眼神飘远,两只手掌焊在原地,小幅度歪着的脑袋大幅转向另一侧,假装没听到。   佘初白掏出兜里打包的两块生鱼片,没有提前出声提醒,随便朝空中一丢,下一秒,一个大张的嘴巴就准确无误地叼住了那块肉。   这下佘初白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人如假包换就是他的逆子狗。   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佘初白从衣柜外侧随便找出一套衣服,丢到那个一丝不挂嚼嚼嚼的裸男身上。   “这个……”咕咚一声吞咽后,狗蛋低沉的嗓音里充满困惑。   佘初白忍无可忍,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一记暴扣:“闭嘴!”   从前的毛量在狗中还算中毛犬,现在却不知怎么变异成了及腰长发,共通点是不论哪样看上去总是毛茸茸的。   “嗷呜!”狗蛋吃痛叫出声,一只手捂着后脑勺揉。他拿着佘初白丢给他的衣物翻来覆去,不知如何是好。   “把手抬起来。”佘初白不自觉使用训狗时的语气命令。   狗蛋微微偏头,侧向一边,以示不解。佘初白只怕眼睛里长针眼,想着速战速决,帮着这狗不狗人不人的东西,穿上遮体衣物。   指示着这个毫无羞耻心的半兽人岔开双腿,抬起一只脚时,佘初白只感觉两眼一黑。目不忍视,艰难为他提上裤腰。   可人类设计裤子时,显然没考虑过那条碍事且不自知的,摆来摆去擦过他手背的,大黑尾巴。   恼火的佘初白一下攥住那条粗大的尾巴,拧了一把。   “嗷呜!”狗蛋一个激灵,往上一蹿。   顿时响起一道布料撕裂的声响,大概是从裆部传来。   这是佘初白最常穿、最喜欢的裤子之一,所以它就挂在衣柜里最顺手的位置。如今,含恨而终。没时间为它默哀,佘初白又匆匆去衣柜取了一条更为宽松的短裤,弹性松紧腰,才勉强使狗脱离有伤风化的状态。   全程,四肢健全的狗蛋只会眨眨眼珠,歪歪脑袋,一副除了卖萌什么都不会的模样。   明明只是帮人穿衣服,活动量不大,前后耗时不超过五分钟,但佘初白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累趴了。   他快步走到酒柜前,不做挑选,随手拿起一瓶,对准瓶口咕咚咕咚直灌。现在除了喝酒,还有更好的冷静下来的方式吗?   就在他背叛摒弃二次元之后,又被哪个二次元的记仇的神从背后重重刺了一刀吗?   狗夜叉?   某不符合三次元逻辑的半兽人紧紧尾随着佘初白,头顶竖起两只硕大的兽耳,不停动来动去。   完全不体谅佘初白此刻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   佘初白放下酒瓶,对那双狗眼里透露的渴望视而不见,不耐烦地掸掸手,“就算你现在有了点人样,但本质上还是一条狗,喝不了酒。”   狗蛋张张嘴巴,似乎有话要说,但忌惮着佘初白威慑的眼神,只好闭上了嘴,不情愿地用鼻音哼哼两声。   总共三十六平的空间,之前住佘初白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再加上一条身长一米的狗,堪堪勉强容纳。可是眼下,这个高大魁梧的半兽人……佘初白感觉屋内可供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且污浊了。   每次稍一转身,就与另一个称不上人的人,摩肩擦踵。   佘初白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变成人还不够?还想怎么着?”   狗蛋趴下毛耳朵,呜咽一声,语调中满是百转千回的幽怨。他眨了眨淡金色的睫毛,忧郁地望向地上空空如也的食盆,小心翼翼地嗷了一声。   “……”   这也怪不了我,佘初白心想。谁叫他一回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了一跳,人在极度惊讶的情况下,忘记给狗喂食也不算什么大疏忽。   是它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狗不做,突然变成人干什么。   佘初白捞了一量杯狗粮,余光瞥见两眼放光的饿狗,又加了一杯,堆得像个小山包。   佘初白端着狗盆,习惯性地走到那块铺着地垫的空地,回身看了眼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的半兽人,因为太近,差点亲上。佘初白猛退一步,握拳想揍又忍下,一击杵在肩头,把人逼退了两步。   佘初白把食盆放到稍高的茶几上,一道漆黑的人影立即倾覆下来。什么叫狼吞虎咽,从人形来看,更为生动形象。   狗蛋两条胳膊垂在身侧,仍像狗一样只用嘴巴吭哧吭哧刨,然后,嚼也没嚼,混合着口水吐回原处。   “……”佘初白觉得这下不揍真不行了。   狗蛋皱着眉头,鼻子很用力地嗅了嗅,靠近盛满狗粮的食盆,又尝试性地含进去一点。不到半秒,又尽数吐回盆里,脸上浮现出只有人才能做出的嫌弃表情,仿佛刚刚入口的是什么“干净又卫生”。   强行逼迫一个人吃狗粮,似乎是有些不人道。   佘初白虽然偶尔暴力,但并不是倒行逆施的暴君。他慢慢松开拳头。   虽然对于广袤宇宙来说,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但对于围绕着他一个人运转的世界,维持世界的合理秩序是他应尽的责任。   佘初白将解冻好的牛肉丢进锅里。   立即冒出一个脑袋顶到他脸上,迫不及待的目光望向咕嘟嘟沸腾的锅底。   --------------------   点击开启游戏Doggy: Become Human 第11章 一条狗长这么帅   盘腿坐在地上,耳朵尖尖地立着,无视了随着盘子一同附上的筷子叉子,直接用两手抓着新鲜出炉的熟牛肉,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嗷呜!”   被烫得吐出舌头,手却不肯松懈地抓在肉上,左手倒右手,以最笨拙的方式给肉降温。   一块最简单不过的肉排而已,也搞出大动干戈的阵仗。佘初白一脸麻木,从他身后走过。   “嗷呜——!”又是一声吵闹的狗叫。   佘初白坐到沙发上,没什么歉意地开口:“没看见,不是故意踩你尾巴。”   半兽人沉浸在进食的喜悦中,两只耳朵沦为装饰品,也根本不在乎被践踏的尾巴。   佘初白拿起电视遥控。   视野左下角有个令人心烦的遮挡物,毛耳朵动来动去,佘初白竭力想忽视,但做不到。   电视上转播着MLB全明星赛,佘初白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将视线从另一个(姑且称之为)人的身上移开片刻。   靠,一条狗长这么帅干什么。   无论是精神抖擞竖立着的毛茸茸的耳朵,还是垂在地板上的蓬松光泽的粗壮尾巴,就连小腿的那一侧肌肉线条,都堪称流畅健美。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还是那一头蓬松盈动的乌黑头发,不知令多少程序员艳羡。   吃什么长的,佘初白很难相信光从一个人的发型上,就能看出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这狗得是条混血狗吧,眉骨高,眼窝深,鼻梁挺,嘴唇不薄不厚抿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是整形医院会在印在宣传手册上的类型。   就是吃相太不雅观,有点破坏整体美观度。   佘初白摇摇头清空思绪,努力将注意力固定在战况白热化的棒球比赛上。没两秒,噔的一声,进食完毕的狗蛋跳上沙发。   即使长出了人类的手臂脚趾,但仍是像狗那样双腿起跳。   不容小觑的体重带来剧烈震动,使佘初白整个人也凌空往上弹了一下。   吃饱喝足的狗蛋,蹭到佘初白身旁,将大大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还是狗的时候,经常这样撒娇。   佘初白心如止水地抬起一只手,目不斜视,撸了撸狗头。触感一如往常,是人类头发抹多少护发素都无法达到的柔顺程度。   一张温热的嘴唇亲密地贴在佘初白颈间,呼出的热气比以往更烫了几分,舌头也变了,不再沾满口水湿滑黏腻,而是清爽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现在舔着他的方式不再像活泼的宠物对主人的讨好,而像是……一个陌生人在亲吻他。   一想到这,佘初白就无法再粉饰太平下去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俯视着眨巴眼珠一脸疑惑的狗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这几天来重复过无数遍的四个大字——“离我远点”。   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佘初白只能借酒消愁,越喝越刹不住车,干脆酩酊大醉沉沉昏睡过去。   一夜酣睡无梦,压在佘初白身上的桎梏,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他已经渐渐分不清,与他同床共枕的究竟是狗还是人。   “马丁——!”佘初白在心中呐喊,“已经是新一天的早晨了,你可以变回去了!”   不愿接受现实的佘初白睁眼确认,周遭事物依旧维持着不遂他意的状态,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狗子翻身躺平,呈一个“大”字张开四肢,霸占了一整张床,没心没肺地继续呼呼大睡。   佘初白忿忿不平地洗漱完,拿出一桶方便面,打算给自己弄顿简易便餐。   狗闻到汤料包飘出的香味,一眨眼就瞬移到了佘初白身旁,将本就不够明亮的顶灯光线彻底挡了个干净。   佘初白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又拿起一桶泡面撕开,倒入开水,伴随着轻声的咬牙切齿,像一名魔药女巫正在往锅里丢抹布青蛙之类的。   “吃,使劲吃,你也决定吃想吃的东西,过短命的人生了是吧。”   一对黑色的兽耳小小地往后撇了一下,本能感到畏惧。   狗蛋蹲坐在沙发上,舔着光滑的手背,虽然厚厚的皮毛被优化掉了,但仍习惯性地做着清洁仪式。   佘初白把两桶方便面掀开,一左一右搁到茶几上,又折回去拿了两双筷子。毕竟用手抓面条吃也太磕碜了。   狗蛋历经千辛万苦,才勉强学会用筷子夹住几根泡面。饭还没吃上一口,手背已被佘初白翻过来的筷子头敲红。   狗终于如他所愿学会使用餐具,佘初白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狗大张着嘴,四颗异于常人的犬牙尤为醒目,肉粉色的口腔一览无余,佘初白再一次掉转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打到对面人的手背上。   “你刷牙了吗?”佘初白问。   狗蛋茫然地偏了下头。佘初白其实也不需要狗的回答,他心中悬着明镜。   佘初白竖起一根食指,套上宠物用牙刷,挤上狗用牙膏。   还没靠近,狗蛋就紧紧闭上了嘴,警惕地往后退。   这两样东西买了很久,也吃灰了很久,佘初白几番尝试,从未得手。几次人仰马翻的双输结局后,佘初白也懒得再管什么狗的牙结石。   但如今狗幻化出了人样,人不刷牙就吃东西,在佘初白看来是难以容忍的。   狗远远地躲着,抗拒他的接近。佘初白耐心告罄,直接先揍服,再从容上手,一只手掰开狗嘴,另一只手将牙刷捅了进去。   “唔……!”狗发出挣扎但徒劳的哼声。   贴着洁白的牙釉质,当成搓衣板刷了一圈,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没放过。佘初白一边无痛当妈,一边想,这狗牙口真不错,也没蛀牙结石什么的,比他一个定期洗牙的还健康。   不对,他为什么要跟一条狗比?   因为是宠物专用牙膏,所以不用水漱口也没关系。但佘初白还是觉得漱漱更干净,往狗嘴里灌了半杯水,捏着下巴充分摇晃后才松开手。   狗没有耽搁一秒,立即将嘴里的奇怪味道吐了出去,主动拿起杯子反复接水漱口。   佘初白回到沙发上,端起泡面,折腾一通,已经冷了。   没有变得干净清爽,整体形象反而更凌乱不堪了的狗从卫生间摇头晃脑地出来,长长的发尾沾上水珠,以一种调皮的弧度卷翘着,仿佛精心打理过的湿发造型。   T恤领口湿了一圈,露出的紧实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性感。   不,先停一下。   他疯了吧。   竟然觉得一个男人性感?   --------------------   狼狼日记:我,太帅了万人爱,太帅了很无奈~ 第12章 野啊宝贝   一桶泡面被狂风卷残云般消灭,佘初白抽了张纸,给嘴角沾满油渍的狗擦干净。没吃饱的狗却心急地把伸到嘴边的纸巾也误认成食物,张开大口就是吞。   圆满的一顿进食,以佘初白的一记重拳,铿锵一声捶在狗头上作为结束。   接下来,该是遛狗放风的例行流程。   佘初白拿起狗绳,试了试绑哪里都不合适,又放了回去。他的精神状况无法支撑他出门遛狗,而且看这狗也不急着上厕所的样子,应该没事。   佘初白坐回沙发上,拆开一包薯片,打开昨晚错过的赛事重播。他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瘫在柔软的沙发上,成为一颗标准的沙发土豆。   狗蛋自己瞎玩了一会儿,没多久,也跳上沙发,缩着挺拔的身躯,侧躺下来,毛茸茸的脑袋枕到佘初白大腿上。   佘初白注视着电视屏幕,左手吃薯片,右手撸了撸狗头。   一些薯片碎渣从上方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狗张开嘴接住,饶有滋味地舔了舔嘴角。   佘初白熟视无睹,眼睛与耳朵的注意力放在电视比赛上,但手很不争气,戒不掉换着花样把玩狗耳朵。   耳朵背面的毛与身体的背毛是浑然一体的,墨黑,柔软中带着很强的纹理感,顺毛倒毛一下就能感受出来。   但耳朵前方,耳廓直到耳道覆盖的细小绒毛,颜色较浅,接近庚斯博罗灰,这部分的耳毛是最服帖丝滑的,无论正逆,摸起来就像蒲公英一般轻柔。   佘初白摸一下,狗耳朵就会像含羞草那样闪动一下,然后又轻轻弹回到他指尖上,蹭得人心软软的。   有时并拢耳根,变成圆滚滚的兔子;有时往后压倒,变成光秃秃的海豹。   佘初白乐此不疲。   玩着玩着,佘初白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狗耳朵尖上,是一根聪明毛也没长啊。   难怪这么笨。   “玛卡巴卡玛卡巴卡——”   佘初白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座机号码。   “你好哪位?”佘初白用沉稳的语调接起来,大部分找他的电话都是工作往来。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是一个礼貌又不乏活力的女声。   “宠物医院?绝育?啊……对,我是预约了这周末的手术。”佘初白越说声音越虚,他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短短几日,情况风云突变。   那个本该禁食禁水去绝育的狗,此刻正吃饱喝足趴在他大腿上,迷迷糊糊打着盹。   吃饱就犯困,吃了睡,睡了吃,要变也应该变成猪,怎么会变成人?   “嗯嗯我在听,不好意思,临时出了点状况,帮我取消明天的手术预约吧。”佘初白轻声推辞着,“不用延期,我改变主意了。啊……是,我知道绝育对狗好,就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没事,狗没事,很健康。”   狗蛋适时动了动腿,肢体灵活,面色红润,健康得佘初白都觉得有点超过。   挂了电话,佘初白唉声叹气。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啊?他给自己预约个医生还差不多。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佘初白抱着酒瓶子,如痴如醉。不适当醉一醉,这荒诞的日子他真的很难心平气和地过下去。   第二天,宿醉的佘初白眉头紧蹙着醒来,在狂响的门铃声折磨下,极不情愿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去开门。   “快递!顺风快递!”门外一个粗犷的男声叫喊着,“出来签收一下!”   佘初白打开门,睡眼惺忪。穿着制服的快递员与他简单核对了下收件信息,揭下面单喊他签字。   佘初白眯缝着眼,瞄到地上的大纸箱,头脑慢慢清明,是两个月前买的进口狗粮。说断货了,要等清关,一直拖到现在才送达。   佘初白潦草地签下名字,将纸笔递回给快递员。   正当他弯下腰,拖着那箱狗粮进屋时,头顶冷不丁冒出一句惊叹:“卧槽,玩这么野。”   佘初白大脑空白了一瞬,僵硬地将纸箱往墙角一踹,直起腰转过身,看见赤裸上身、长发披散、兽耳耸动、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两股之间长长垂挂下来的狗蛋正在朝着这边探头探脑,佘初白又回头看了一眼面露窘状的快递员。   “不、不好意思兄弟,我没有别的意思。”   佘初白面色铁青,攥着门框:“你看得见他?”   他没有用手去指,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正准备光速逃离现场的快递员顿住脚步,困惑地回过头道:“呃,先生,盲人是不允许送快递的。”   --------------------   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幻视也没法闭眼生活,所以一直让狗闭嘴减少幻听   (没有精神病,只是脑回路怪怪的电波系) 第13章 我不是狗神   吱呀——   门被一阵风吹回,智能门锁咔的一声,利落地扣住了锁芯。   佘初白怔怔注视着厚实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朝玄关柜架伸出手,摸出一根棒球棒。   他转过身面向室内,抛起球棒往空中一甩,笔直的棍身在空中翻滚转体,落下时又被一只青筋紧绷的大手稳稳握住。   这是一个很具有视觉威慑力的动作。   佘初白竖起球棒,果断朝非法侵入者横扫挥去。   唰——   带起一阵凌厉的空气振动。   倏地,一脸傻乎乎的、亲昵地踱步接近中的男人立时闻风丧胆,毛发炸开连连后退。那步势,那弹跳力,绝非一般人可比拟。   “嗷呜——”扶着墙壁站稳后,男人意义不明地嚎了一声。   “你谁?我狗呢?”佘初白步步紧逼,用球棒砰砰拍击着手掌恫吓,气势十足。   球棒是坚硬的金属质地,哪怕是第一次上手,随便乱抡也能打人个脑震荡,到了佘初白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中,更是开瓢行凶都不在话下。   手无寸铁的男人目光炯炯,紧盯球棒防备的同时,一并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说话,还装哑巴?”佘初白冷声逼问。   “是你……”男人步伐谨慎,音量也很含蓄,“不让我说话的。”轻声细语的尾音饱含着浓浓的委屈。   “我就是……你的狗啊。”听上去不是很情愿。   “一开始我就想跟你说,你让我闭嘴,我一讲话就凶我,还让我滚出去。”有条有理的控诉。   “你就是……狗蛋?”佘初白一左一右拧成高低眉,不死心地再三确认,“这是什么我听不懂的玩笑吗?”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佘初白很难相信田螺姑娘忍者神龟白蛇传这类动物异变的故事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发生在自己身边。   佘初白环顾屋内四周:“还是什么偷拍整蛊节目?摄像头在哪?你们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私闯民宅,我会提起诉讼索要一大笔民事赔偿,告到你们破产。”   男人越听越晕,标志性地歪了歪脑袋,佘初白探查的视线随之上移。   只见那对大号兽耳动了动,随后,毛茸茸的尾巴绕到身前,男人双手托住自己的大黑尾巴,捋了捋尾巴尖上的一撮白毛。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佘初白看着这不堪入目的一幕,骤然闭上了眼,立马又警觉地睁开,神态警戒。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兽耳兽尾这些,也不是不能做得很逼真。虽然他还没想通一个变态孤身闯入他家cos成他的狗会是出于什么邪门的目的。   男人朝佘初白摊开右手手掌,一个浅色的心形胎记赫然映入眼帘。   这种细节相对来说就有些难以伪造了。   男人小心谨慎地缓缓朝着佘初白靠近,几乎就要触碰到佘初白左手的同款胎记,五指对齐以兹证明,佘初白乍然如梦初醒,一棒拍开。   男人捂着自己红肿的手呼呼地吹。   佘初白严防死守着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球棒有节奏地砰砰捶击着地面,漠然道:“还有要说的吗?”   男人表情迷茫,糊糊涂涂,自身也不太笃定地回忆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睡醒,就很奇怪的,变成了这样。   “但我还记得你。记得你给我东西吃,带我出去玩,抱着我睡觉。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跟你说……”   男人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佘初白两眼。末尾隐去的话是“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揍我让我闭嘴”,无需赘述。   佘初白面无表情:“我没有抱着狗睡觉过。”   抛开事实不谈,他只是有时候下巴痒,正好抵在狗头上蹭蹭而已。   “呃……”男人顿了顿,很识时务地改口道,“那……那可能是我趴在被子上,你翻身时不小心把我卷进去了。”   佘初白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勉强默许了这个说法。   男人犹犹豫豫,慢吞吞地说:“还有,我一直很想说……我不是狗。”   “那是什么?”   在这个或许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佘初白竟也莫名被勾起了些好奇。狗妖,狗精,会有狗神吗?   如果是前两者,有可能他会成为一桩离奇自杀冤案中的化名某某。后者……会搓出一个金制雕狗神灯送给他吗?   男人眼神闪烁,唇角抿出弧度,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一定要说的话……更接近于狼吧。”   “谁在乎?!”佘初白顿时火冒三丈。   狗妖还是狼妖,很重要吗?   他,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接受过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二十八年来一次也没有经历鬼打墙、鬼压床等灵异事件,每次客户提出看风水时都在内心默默唾弃封建迷信,崇尚科学的全日制本科毕业生——   依靠知识积累所塑造的世界观,顷刻之间轰然坍塌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后,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佘初白真想把福尔摩斯拽过来当面问问他你信么。   见佘初白一动不动神游物外,男人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望了一眼门后的大纸箱,吞吞口水,歪着头一脸为难地说:“所以,以后我可以不吃那些难吃的豆豆了吗?”   佘初白陡然回神,捏紧了双拳。   狗粮六十一斤,比超市里卖的生牛肉还贵。   他不吃,谁吃? 第14章 犟人犟狗   不大的房间内,冷峻的空气持续蔓延,佘初白缄口不言,男人也找不到好的话头。   就这样维持着诡异而无声的氛围,一直僵持到夜幕落下,佘初白一只脚刚踏上床,余光就瞄见身后紧随而来的来历不明的半狗人。   佘初白冷冷地用眼神逼退,从衣柜找出一床薄毯子,往沙发上一丢,冲着男人一指。   男人不情不愿地低着头,肩膀往下塌陷,低声嘟囔:“以前,我都可以睡床上的。”   佘初白在心中默念两次平心静气的咒语,将少儿不宜的脏话摒去,大度地提供了两个选择:“滚。要么滚去睡沙发,要么滚去睡大街。”   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个狼妖狗妖的驱逐出去,但毫无疑问,一旦他在外头闯出什么祸端,第一个就会把自己供出来,将各路人马带到他家门前指认。   男人申诉无门,只能在局促的沙发上蜷缩身体就地躺平,不多时便打着瞌睡梦到了便利店的烤肠。   香喷喷,热乎乎,一入嘴满满都是油滋滋的香味。   每次佘初白遛完狗,都会买一根烤肠犒劳自己,也会视情况分他一两口。   不是咬一口吐地上,而是放在手里喂给他,虽然不是出于什么温情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本人有点洁癖不许狗捡地上的东西吃,但男人还是会为佘初白今非昔比的态度,而感到一丝丝伤心。   尤其是前几日他这副模样也并未引起多少反感,但今天,一下从天堂掉到十八层地狱。   至少梦中,他们还是曾经两情相悦的模样。   听着低沉均匀的呼吸声,佘初白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就算马上睡着也睡不了多久。借着路由器的一点微光,他一筹莫展地望向沙发上那一块鼓起的不明物体。   他倒是想睡,第一回刚眯着就梦见狗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给吃了,蹑手蹑脚地去把球棒拿过来压到枕头底下,才心有余悸地再次闭上眼。   然后,脑海中无法控制地,不断重播他养狗以来的日常点点滴滴。没喂过奇怪的东西,没接近过什么强辐射地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好好的一条狗,会突然变异成一个人,还是这样的一个人。   变成毒液异形那样的,一秒也不会犹豫,直接来上一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痛痛快快。   但偏偏,雨渐渐。   都怪那一个大雨天,淋得他老眼昏花,看都没看清是什么,就把这么个棘手的玩意捡了回来。   佘初白一夜无眠,躺着也是难受,很早便起床洗漱。   窝在沙发的男人听见响动,将印花毛毯往上拉了拉,悄悄睁开一只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佘初白毫无波动地移开眼神,将他当成空气,不置一词,带上门出去了。   男人撇撇嘴坐了起来,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感觉有点冷,有点饿。   午休时间,佘初白与柳似云坐在一桌,吃着各自的外卖。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佘初白佯装随意地提起:“你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家毛毛变成人了怎么办吗?”   话一出口,佘初白就后悔了。柳似云养的是温顺亲人的金毛犬,跟他家里那个混世大魔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柳似云兴致缺缺地扒拉着轻食沙拉,闻言抬头瞥他一眼:“你又看了什么动漫啊。”   “都说了我不是二次元!”佘初白极力否认,意识到失态之后,又沉默假装无事发生。   柳似云抛来一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安慰眼神:“小时候我也很喜欢看百变小樱和那个……是叫圣少女吗?也常常幻想我要是也有一只小可就好了。”   佘初白无法称那段跨度长达二十年的时光为“小时候”,也不会将子供向动画纳入“二次元”的范畴。诚然,每个人的启蒙都离不开这些合家欢卡通片。   柳似云彻底撂下叉子,决定放过那些生菜叶子也放过自己,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最近也在看一部动漫,但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主角随时随地在抠鼻屎啊。”   “你在看银魂啊。”佘初白面不改色地将食物送进嘴里,丝毫未受到影响。   柳似云用“你果然很懂”的眼神打量他。   佘初白无力地张张嘴,最终放弃:“……算了,我就是年近三十的二次元又怎么了。”   柳似云轻轻一笑。   “你还要狗粮吗?”佘初白表情平淡地问,“刚拆封,二十磅装的。”   “又不吃?你家狗是要吃唐僧肉啊……”次数多了,柳似云也见怪不怪了,“要肯定要,基地的流浪狗又不挑。这回你又试了哪个牌子?”   佘初白先是愕然一愣,因为被柳似云歪打正着蒙中,他饲养的的确是个妖怪,很快又恢复镇定,寻常地报出狗粮品牌名。   柳似云有些意外他还挺舍得,又摇着头劝他放弃跟狗较劲吧。   一个无论多贵多好的粮都不乐意吃,一个又认定狗就是要吃狗粮,不惜买遍大江南北,一人一狗也是犟到一块儿去了。   下班后,在家门口罚站了十分钟,做了好几番心理建设,佘初白才鼓足勇气推开门。   很好,还是一个标致魁梧的狼人。占地面积大,消耗金钱多,破坏能力强。   凡事都有两面,往好的一面想,他既没有精神病,也没有妄想症,视觉神经正常运转。   唔呼,该开个香槟庆祝吗。   沙发上,男人像个人一样坐着。   小腿搭着沙发坐垫垂下来,一头娟秀的黑发潦草地披散着,两手放在身侧,伪装得很自然,只有尾巴左甩一下,右晃一下,深深暴露着非人的不适感。   佘初白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有几秒的时间,佘初白从显示屏的反光中,窥见男人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方位,膝盖并着膝盖,弱小无助有很多委屈要倾吐的样子。   “敌军还有30秒到达战场,碾碎他们!”慷慨激昂的游戏音效乍然回响在并不宽敞的房间内。   佘初白瞥见男人骤然惊得竖起尾巴,然后又老实巴交地坐回沙发上,抬起双脚杵在茶几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深深埋下脑袋。   佘初白酣畅淋漓地打了几把匹配,侧头一看,那具微微晃动的躯体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在叫嚣着无聊郁闷要死不活。   算起来,快一周没出门了。   怎么?还要他一个人去给妖怪做心理辅导不成?   佘初白果断回过头,继续用电子游戏塞满难捱的空白时光,逃避不愿面对的现实。   电视被打开了,听声音,换了几个台,最终停在某个播着动物纪录片的频道。   佘初白同时调高电脑扬声器的音量,一山更比一山高。   在两股水火不容互相作对的电子噪声中,佘初白神奇地准确捕捉到了一阵咕噜噜的肠鸣声,暂停敲击键盘的手,移到小腹确认了下,并非来自他本人。   佘初白转过电竞椅,倔强的狗一瞬间偏过脑袋,躲开他的视线,揉着肚皮的手也立刻藏到了身后。   佘初白转回椅子,默默打开外卖软件,按距离排序,在销量最高的鸡排饭后面点了两次加号,确认付款。   佘初白没考虑过他不在家时,狗这一天吃什么,但冰箱里该有的都有,总不至于饿死吧?   傻成这样,应该没有什么危害性吧?   二十分钟后,外卖送达了。   佘初白把外卖搁到餐桌上,拿出两份一模一样的套餐,附赠了两份纸盒装的廉价饮料。   佘初白坐到椅子上,打开餐盒盖子,掰开一次性筷子对着刮了刮。   米饭还很热,蒸腾的食物香气瞬间萦绕满屋。   佘初白拆下果汁纸盒上的吸管,插进去浅喝一口,做完了用餐前的所有准备,近距离目睹他一举一动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说,不敢有任何动作?   虽然从外形来看,他无疑是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壮年男性,但智力水平,仍处于未开化的狗的阶段。   无法理解佘初白此刻矛盾重重的所思所想与复杂情感,他只有最本能的动物感受。而这份本能令他清楚无比地感受到,佘初白不开心、不待见,不如从前那般对他亲近,喜欢。   男人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在得到准许前擅自发言。每次他一要说点什么,佘初白脸上的不耐烦就达到了顶峰。   佘初白夹起一筷子白饭,抬眼看向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嘴唇发愣的男人,冷声说道:“吃饭还要我请你吗?”   --------------------   哪里好像…有只小狗…碎…掉…了… 第15章 守护神   这是佘初白有生以来,最深刻贯彻“食不言”的一餐。   他吃得不声不响,对面的饭搭子也一声不吭,当然,因为无法熟练使用筷子,中途难免弄出几次脱手又迅速拾起的磕碰声。   罕见的,佘初白率先完成了光盘行动。   而总是狼吞虎咽,吃完自己盆里还扒拉他饭碗的狼某人,却迟迟没有吃完。   一方面是不太会用筷子,但更大一部分,据佘初白观察,是因为不专心,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佘初白放下筷子,擦擦嘴,将外卖盒扣回去。然后,淡淡地问:“有话要说?”   虽然初衷并非鞭笞,但听着就很不怒自威。   分明感受到威慑的男人连忙摇头,不能更战战兢兢地逃避交谈。   佘初白哼了一声,用牙签剔牙。吃完了也没离席,将杂事统统搁置,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对面的人,半天后,摆出一副堪称奇景的要促膝长谈的平和架势。   “你不是妖怪吗,为什么还有五谷杂粮的需求?”   如果能省下伙食费,那将令他不胜感激。   唯唯诺诺嚼着米粒的男人一改卑微做派,立刻原形毕露嚷嚷起来:“当然不是啊!”   佘初白的目光在他乌黑油亮的耳朵与尾巴之间来回巡视。   男人语气弱了一些,耳朵也垂了下来,小声咕哝:“我又不吃人。”   佘初白思忖着这话,有几分道理,又低头审视自己的体魄,觉得话也不能这么说。   是他没有给它机会。一他把它喂得很饱,二它不一定打得过他。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无论精神层面还是物理层面,佘初白都自认为比对面那个夹着尾巴做人的生物更高一等。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佘初白撑着下颌,发出灵魂深处的质问。   男人鼓囊的腮帮子僵住了,半晌后,咕咚一声咽下食物,垂眸低声喃喃:“我……不记得了。”   “好嘛,还失忆了。”佘初白一拍双手,少见的滔滔不绝,“失忆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要么你就是主角穿越重生了,要么是大反派被主角打到失忆遁走,等一个机会东山再起,再去找主角报仇。”说到这,佘初白顿了顿,有点担心引火上身,“我不会就是那个倒霉主角吧。”马上又自我否定,“不会,我一不是孤儿,二不是赘婿,三没有后宫。”   狼狼听不懂,眼中全是困惑的圈圈在转。   佘初白换了一种浅显易懂的方式,指着那两个多余的零部件问:“你看看你那耳朵,你那尾巴,不是狗妖是什么?”   被点到名的耳朵与尾巴同时应声而动,男人咬着嘴唇,很有原则地纠正:“狼。”   “狼啊狗啊,都是犬科动物,祖上都是一家,有什么区别。狗还更可爱一点。”佘初白全然无所谓。   狗怎么配和狼相提并论!他决不屑于去做那种摇尾乞怜,尊严尽失的下等坯子!   男人在内心狠狠驳斥。   佘初白不记得昨天他用球棒打到的是男人的哪只手,因为两只手看起来都一样,修长匀称,没有伤痕。   佘初白怀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期待,问:“那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男人放下筷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佘初白适当给出提示:“比如说,腾云驾雾,移形换影,点石成金,之类的?”   男人缩着背,摇了摇头。   “再不济,飞檐走壁,长生不老,血能治病?”   男人张开双手,注视着自己青紫色的血管,盯了好一会儿,啊了一声,随后又断然摇摇头。   佘初白不死心地最后问:“最起码,能把你这耳朵尾巴,收起来吧?”   精致的五官用力挤在了一起,便秘似的,静候半晌,纹丝不动。   佘初白长出一口气。这既意味着他暂时很安全,也代表没有特技表演看了,失望地连连叹声:“妖怪里也有纯花瓶的么,难怪混成这样,连狗都比不上。”   受不了这份屈辱!男人的尾巴陡然炸成一个大黑毛球,重重哼了两声。   除了哼哼好像也干不了别的什么。   佘初白顺手抓过那条膨胀的尾巴,用手指梳了梳毛,竟然还有些怀念这柔滑的触感,碎碎念着:“尾巴,也就剩个尾巴了。有什么用呢,卖给福瑞控吗。”   男人听不懂最后的词,但听懂了佘初白想将他转手与人,求生的意念使他乱了阵脚,下意识呲起牙耍狠,用力将佘初白推开。   一时重心不稳,后仰摔在地板上的佘初白愣住了。   天花板的灯真亮,真刺眼。   好久没揍狗了。   由于实力悬殊,这场肉搏没两分钟就落下了帷幕。   佘初白是一个颇有见识的现代人,知道狼是铜头铁腿豆腐腰,瞄准弱点攻击准没错。   男人趴在地上,痛苦却不失英俊的脸庞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两条手臂伸长了扑腾,痛呼不已。   佘初白俨然大获全胜之姿,架着二郎腿坐在男人背上,手上攥着战俘的命门——一束大黑尾巴。   “我是人,你是狗,我就是你的主人;我把你从街上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说是你爹也不过分;狗要对主人顺从,儿子要对爹孝顺,知道了么,狗崽子?”   “狼……狼……”被压在地板上的男人拼了命也挣不脱,只能忍气吞声服软,“知道了……”   佘初白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狼妖,揉着指关节放松。   嗯,养着也没什么问题,不听话了随时可以揍服。   男人身体上的伤不重,心却啪叽一下碎了。   原先没考虑过,但一经佘初白提起,心中就萌生了一个无法扼制的念头,思考起自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和每一只狗也不一样。   不对!停止堕落!怎么可以和狗相提并论!   第一次,卧在沙发上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怅然若失。男人爬起来走到窗边,一轮巨大的满月高高悬挂在夜空,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嗷呜——”一股无法压抑的生理冲动,使他扯开嗓子仰天长啸。   终于松懈紧绷的神经,准备睡个好觉的佘初白先是一吓,弄清事态后,毫不犹豫又是一记扫堂腿。   不知是凑巧,还是学聪明了,男人一个侧身见招拆招,恰好避开了那不致命也半残的一击。   “我想起来了。”男人一脸正色。   “什么?”佘初白被那股严肃的神色看得一愣。   “我有一个要守护的人。”   银色的月光洒在墨黑的蜷曲长发上,在黑夜中,仿佛一道瀑布流动着粼粼的静谧微光。那坚定又清澈的眼神,透出一种神圣的光芒。   佘初白莫名被唬住了。   但比极光还短暂。   “守……护……神?”   佘初白对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表示充分的质疑。   没有能力,没有智力,的神?   连他一个普通人类都打不过,又能守护得了什么?   佘初白只当是疯人说疯话,听过就算了。   虽然某种程度来说,作为暖床犬的那段时间,多多少少是守护了点他的睡眠,但那已成往事随风而逝。现在,给他添的堵只多不少。   翌日清晨,佘初白补眠睡过了头,虽然公司并未设置严格的考勤制度,但约了客户去逛家具城。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佘初白叩叩敲响浴室门,不耐烦地催促:“好了没,快点滚出来。”   “噢,马上!”门内传来殷切的回答。   一阵乒乒乓乓的东西坠地又被慌忙拾起的声响后,卫生间门打开了。   恍若仙境般的缥缈浓雾朝着佘初白漫过来,氤氲的水汽之中,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甩着湿漉漉的海藻般的黑发,俨然刚出浴完。   佘初白目不斜视拧住那股骄傲的秀发,同时抽出一条浴巾围住不知羞耻的原始人,无视那“疼疼疼”的叫喊,一脚踹离视线范围。   拧开水龙头蓄满瓷盆,佘初白将整张脸浸入冰凉的冷水中,憋气冥思,扫空杂念。   即使时间紧迫,但这什么也不做的,安静的、与世隔绝的三十秒,对佘初白而言是必要的。这能让他好好整理思绪,冷静应对日复一日的扯淡生活。   呼——吸——呼——吸——   猛地呛水抬起头,拽下毛巾胡乱擦脸。   佘初白按开下水口,看着水流慢慢打着旋溜走。   有时也会希望自己卷进水里一同流走,不用再面对这荒诞的世界。   将须后水摆回已然乱了秩序的置物柜上,佘初白对着满是水渍的镜子叹一声气。今天也不是世界末日,只能缓缓走了出去。   --------------------   刚变成人比较虚弱打不过,以后就   更不敢打了   > < 第16章 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佘初白一边跟着音箱里的低哑女声轻轻哼唱,一边咔嚓咔嚓挥舞手中的剪刀,仪式感拉到满分。   虽然被削落在地的三千烦恼丝,并非出自他本人。   正在进行形象改造的男人也压根听不懂这伤感情歌,只是被简单下令绷直身体别乱动,却怎么也忍不住微微发颤。   耳部的触觉神经十分敏感,刀刃交叉带起的微风令他惶惶不安。   理发师佘初白却是悠然自得。在网上随便搜了几个剪发教程,就自信满满地上手了。   起先准备效仿一刀切的菜刀理发,但男人盯着寒光凛凛的菜刀抵死不从,佘初白只好选择了没那么效率的一般剪子。   毕竟除了去漫展cosplay,那一头累赘的秀发实在是没什么用。要带这么一个异形出门,各方面还是能低调就低调点。   佘初白绝对不是对浴室地漏上团团缠住的发丝感到厌烦。   大刀阔斧修剪到齐肩的长度,佘初白绕到正面瞧了瞧,掂量着还可以再剪短一点。   他挑起一绺狼人靠近耳侧的鬓发,视线不由得飘到那两只硕大的兽耳上,忽然一下子停止了哼唱。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皮卡丘头上那两根又尖又长的才是耳朵,但要给它戴上耳机的话,果然还是会画在脸颊两侧吧?   “……”   佘初白手指头抽抽了两下。   只要在再往下探两三公分,就能触碰到正常人耳的位置。   毛茸茸的兽耳之下,还会有一对正常的肉色人耳吗?   还是平滑的什么也没有?   无论哪种构造,都很值得深究啊……   离真相,仅仅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佘初白微微颤抖的手指顺着漆黑的发丝抚下去,答案近在眼前。   冷不丁,心底响起一道焦急的呐喊:喂,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啊……!   佘初白骤然清醒缩回了手,合上剪刀,掸掸手撤掉垫在男人肩上的毛巾。   男人的发型从一头古色古香的黑长直,摇身一变,成了现代摩登的狼尾鲻鱼头。   佘初白托腮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在未来的职业可能性上,又添上了理发师一项。   虽然模特本人底子不错,但他的手法也可圈可点。   佘初白让男人坐在原地别动,取出拍立得相机,对着赏心悦目的成品调试角度,按下快门。   相纸被静置在掌心,徐徐的,空白相纸上浮现出色块,然后是模糊的轮廓,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图像愈来愈清晰,最终定格成一张不错的人像摄影。   佘初白将它钉在起居室正中央的软木板上。在他拍摄的天空、湖水、绿草如茵中,是有史以来第一件人物作品。   不过。   佘初白的视界稍微放广一些,还是将这张新鲜出炉的拍立得挪到了更为合适的位置。与黑乎乎的煤球犬归为一档。   就像手机相册中的海量照片,也会被系统自动识别分类。   虽然刚更新该功能时,佘初白并没被触动,在柳似云大呼小叫的“竟然是‘毛茸茸的朋友’而不是‘宠物’哎也太sweet了”中,佘初白只感到隐私被侵犯。   但现在,好吧,偶尔他也承认在某些时刻的确提供了一些便利。   翻箱倒柜,佘初白搜出一个许久之前买的针织帽。   黑色薄款堆堆帽,购于他心血来潮烫了个羊毛卷的第二天,使用时长仅一周,第二个周末,佘初白就果断换了家理发店又去拉直了。那之后他对发型的选择变得十分保守,这顶帽子已经搁置多年。   佘初白双手撑开帽子边缘,套到男人头顶上,两只兽耳从视野中消失,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突兀地冒出两个显眼的三角形。   佘初白取下帽子,折着两只兽耳往下压,又拨弄一些碎发盖到在兽耳上遮住。调整到平整的程度,才又套上帽子。   折耳狼。佘初白想想就觉得好笑。   连衣服都是刚学会穿不久,自在惯了的狗蛋无所适从地抬起手,抓挠头顶。   佘初白啧了一声,拍掉他的手,又拿出两只黑色一字夹,别在帽子与额发接壤的两侧,固定好。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女生盘发专用的细发夹,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对形象造型有点追求的设计师。   接下来,佘初白试着将男人鼓鼓囊囊的尾巴塞进宽松的工装裤里。   但无论怎么摆放都很奇怪,好在佘初白头脑够灵活,马上转换思路,翻出一件宽松卫衣,用胶带将尾巴粘到男人背上固定,又披上一件长度过膝的风衣外套,完成尾巴不可视化的最后一步。   “不舒服……”完美融入人群的狗蛋嘀嘀咕咕。   “做人就没有舒服的。”佘初白随意搪塞。   此时刚过九月,天阴傍晚,街上大多数人只穿半袖。   佘初白也是,简单的白T恤加卡其裤,而紧挨在他身侧的男人,不仅长袖长裤,帽子更是紧紧地包裹着茂密的发量,其闷热程度可想而知。   “热。”男人持续抱怨着。   “家里凉快,不是你非要出来?”离开舒适的空调房,踏入滚烫空气的佘初白不剩多少耐心了。   虽然肉眼可见男人体温飙升,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但额头依然光洁干燥,一滴汗也不会流。   佘初白想,还真是狗,没有汗腺。   即使在出门前,佘初白反复叮嘱过“不要乱跑、不要说话、不要盯着别人看”,男人也似乎真的铭记在心点点头,但佘初白并没抱着多少期望。   是狗时一天能给他捅八百个篓子,变成人就会乖乖听话了吗?   虽然男人也并非对摩登都市一无所知,起码在交谈的蛛丝马迹中,佘初白获悉他仍保留着狗形态的记忆,就像蹒跚学步的幼童,虽不明白社会运行的逻辑,但行为准则多少有点些常识。   用狗的两只眼睛去看,用狗的四只爪子去踩,未必不比人了解得透彻。   然而,刚走上人行道,佘初白就意识到,他太乐观了。   一只手鬼鬼祟祟地摸到他身上,一连被甩开数次仍锲而不舍,拽着衣角不肯撒开。   每当有一辆车从马路边缘飞驰而过,那阵抓着衣角的力气就会陡然加重。   是狗的时候也没这么怕啊?   虽然以前每次过红绿灯,都是佘初白抱起来走过去的。   佘初白由此明白一个道理,每一次小小的溺爱,都会在不远的将来狠狠反噬。   “要不然……我们……回去吧。”男人极小声地说着,“不想出去玩了。”   过去无法挽回,但佘初白不会一错再错,放任孩子成为一个脱离社会,闭门不出的御宅族。   佘初白握住那只轻颤的手,眺望前方,语气稀松平常:“跟上。”   原本落在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平齐。   男人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想说这样更热了,但偷偷瞄了一眼佘初白,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四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带来很强的压迫感,比最年迈的参天古树还要高大,一眼望不到头。   大树纵然还可以伸手触摸,偶尔也会落下温柔的叶片,而这片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任凭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固若金汤,反倒像一个坚不可摧的陷阱。   好在,他还有可以依靠的向导。   男人侧脸看了看神情淡然的佘初白,仰起头,灰暗的眼中亮起了些色彩。 第17章 唯一的傻帽   佘初白想死。很想。   为什么他知道让狗戴上帽子,却没有顺手给自己也拿上一顶。   耳朵与尾巴都隐藏得堪称完美,但他们走在路上,回头率还是达到了百分百。   靠!男同有什么好看的啊!   不……不是,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就这么值得关注吗?   不过,如果是别人,他应该也会悄悄瞧上两眼。   如果以为这就是极限,那就大大低估了老天爷为他设置的人生难度。   自动扶梯上,被紧紧熊抱住的佘初白几次呼吸停滞,热,闷,想死。   不夸张地说,佘初白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夸张的注目礼。   紧邻的另一侧扶梯平稳下行,一位戴着墨镜的乘客甚至不顾表面礼节,特意捏着一只镜腿推下鼻梁,就为了更清楚地打量他们两眼。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的确有伤风化。   但佘初白能怎么张口解释?扒在他身上的这个人,其实是个狗来的,抱着狗坐扶梯,就很常见了吧?   又是一笔孽债。   出门可供选择的娱乐活动并不多,毕竟不能指望一只狗看懂电影或是玩剧本杀,佘初白选择了最没门槛也最好办的——吃饭。   在手机上团了一份三人套餐,佘初白直奔火锅店而去。昔日门庭若市的店铺此时显得冷清,不过这更合佘初白心意,人少就代表着事也少。   果不其然,无需排队等号,服务员直接领着两人落座,佘初白挑了个转角靠窗的位置。   明明店内没多少顾客,菜上得却很慢。佘初白想,难怪生意不佳。   枯燥的等待,现代人佘初白玩着手机,而原始人狗蛋无所事事,东张西望。   突然,两名结伴而行的女生朝他们这桌笔直走来。更准确来说,是一人生拉硬拽着另一个面带忸怩的女生,走两步退三步。   佘初白从玻璃倒影中瞥见这一幕,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稍稍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浑然不觉的男人,又对着手机屏幕扫了自己一眼,虽然自己也不差,但这一对比还是略微有些相形见绌。   不出所料,两名女生将脚步停泊在靠近男人的一侧,轻声开口:“那个,不好意思能问一下……”   “他没有微信!”佘初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猴急抢答。   “嗯?”   余下三人发出异口同声的诧异。   狗的疑惑很好理解,他不知道微信是什么。那两个女生的,佘初白也不是不能猜个七八分。   呆了片刻,领头的女生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澄清:“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的帽子很好看,方便给个链接吗?”   男人闻言,抬起手去摸头顶,隔帽掻痒。   会错意的佘初白本该尴尬,却没有那个闲工夫,生怕某人某个不该暴露的器官漏出来,一下从座位起身越过桌面按下男人乱挠的手,又回过头对那名女生说:“没链接,实体店买的。”   “哦……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虽然话题一直围绕着男人头上的那顶帽子,但他本人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发言权全权交由另一人代理。   两名女生的背影匆匆远去,一些八卦暧昧的絮絮私语飘到佘初白耳畔,令他哑然失语。   什么包养,只是饲养!这一字之差的意义可太重大了!   不多时,服务员推着个小车把菜上齐了。   鸳鸯锅底沸腾煮开,佘初白往里下各种丸子菌菇粉条,然后把被片得纸一样薄的肉片涮了涮,一变色就立即捞出来放盘子里。   他勤勤恳恳扮演着服务生的角色,与此同时,一毛不拔光享受的大傻狼不仅没有心生感激,反而看着很不得劲。   嚼嚼嚼,皱着眉头咽下,拿起水喝一口,咕噜噜漱着腮帮子。   “不好吃?”佘初白问。   “嗯,味道好大。”男人立刻答。   指的是羊肉的膻气。   这世上对羊肉的赞美有两种,一种是夸它完全不膻,而另一种恰恰相反,吃的就是那独一无二的膻味。   佘初白毫无疑问是后者。   他环顾人烟寥寥的店内,又瞄了一眼男人头顶吸满火锅味的针织帽,想,信了他是狼的自己才是这里唯一的大傻帽。   走出火锅店,男人脸上的表情并不能用称心如意来形容。   吃食是一方面,更显著的是,他总是时不时就要挠一下头顶,耳朵被折下的位置。   佘初白决定好人做到底,领他走进一家价格适中的快时尚服装店。   关于店铺的选择,佘初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类店里一般顾客很多,不会有导购亦步亦趋跟着推销,也不是单纯的饰品店,没有隐私的试装空间,不会暴露那对毛耳朵。   拿上一大堆帽子,又随意拿了两件衣服做掩护,两人朝着试衣间走去。   门帘大大方方敞着,当两人同时步入一个狭窄格子间时,佘初白似乎感受到了幽幽飘来的一阵视线。   摘掉针织帽的一瞬间,两只毛耳朵迫不及待地竖了起来,紧接着,男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扭动僵硬的脖子。   空间逼仄,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佘初白火速将手中的棒球帽、毛毡帽、渔夫帽一一扣上尝试。   “紧不紧?”指的是帽围。   “舒服吗?”问的是耳朵。   “要这个?”   “咳咳!咳咳!”隔着一道门帘,外边的店员拼了命地咳嗽。   佘初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其中可能产生了天大的误会。   经历着一场盛大的社会性死亡,佘初白火速为男人选中一个宽檐版型、遮挡能力强的渔夫帽。   “等下……”男人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后探去,“这里也不舒服。”   “说就说,动什么手。”   佘初白火急火燎地收回手,随后忿然掀开门帘离开试衣间,飞快扫视一圈,拎了一条最肥大的阔腿裤回来。   顷刻间,一条大黑尾巴顺从地心引力飞流直下,佘初白掸掸飞起的浮毛,将撕下的胶带揉成一团,揣进兜里。   出门时的行头换去了大半,一身松松垮垮,颓废的气质更加重了。   变装结束,佘初白走出试衣间,刻意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很大,以此证明问心无愧,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   站在收银台前,佘初白盯着被扣走的余额,突然心神恍惚。   他养一只小狗治愈心灵理所当然,但是,养一个弱智男人是为了什么?   --------------------   再长长就不弱智了(大概吧 第18章 狗姥姥逛大观园   肉体上的束缚不存在了,精神也随之放松,男人一举一动自如多了。   两人在商厦闲逛消食,佘初白稍微尽了一下人类的地主之谊,带着狗姥姥逛大观园。   经过一家网红奶茶店,难得没什么人排队,佘初白一直没机会尝试,就点了两杯。   佘初白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先是端着杯子仔仔细细摸了一圈,举高杯底查看,再翕动鼻翼嗅闻,确认无毒后,才效仿佘初白的动作插入吸管,低头嘬了一口。   眼睛里往外冒的是小星星吗?   佘初白第一次发现,原来狗眼能睁得那么大。   水汪汪的都快能反光了。   然后,仿佛抽水机鼓足马力,咕嘟咕嘟咕嘟。   哧溜——   一口就见了底。   “……”佘初白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分享自己这杯。   算了,也不太好喝,就当湿垃圾桶了。   当男人将两杯700cc的大杯奶茶一饮而尽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闹着要上厕所。   佘初白真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了不知道多少堑了。   这一只狗给他带来的麻烦,比所有事逼客户加在一起的总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关键是,这只狗还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收益,精神上的马上也快入不敷出了。   走入男厕,佘初白及时止步。   两个人用同一个试衣间都被误会了,两个人蹲同一个坑,佘初白怕背上行政拘留。   佘初白把男人推进隔间,自己就在外部便池解决。洗手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匆匆擦了擦手,走到外面接电话。   佘初白的社交关系简约到孤僻,除了外卖快递以外,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业务往来。果不其然,这通也是。   卫生间门口人来人往,佘初白走远一些,远离喧扰。   “不忙,您有事就说吧……那两个房间真的不能打通,那是剪力墙……对,不是承重,但也不能砸……一定要砸的话……”   佘初白心想,那你就砸呗,谁能砸得过你啊,先用八十的大锤把家里的墙砸了,再用二百五的脑子去撞局里的墙,这辈子就跟墙不共戴天上了。   玻璃反光倒映着一个虚伪的假笑,从佘初白脸上挤出来。这应该算工伤。   “会有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您没看到那个新闻吗,一家健身房装修强拆导致整栋楼墙体开裂,造成1.68亿的损失。”   听筒那头的嗓门弱下去一些,但仍未完全死心,从拆掉整堵墙,迂回改为掏个门洞。   佘初白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轻轻揉上太阳穴。   就在此时,一名商场的保洁人员驾驶着洗地车龟速行进,在这一片空地来回转圈清扫,为了躲避噪音,佘初白又走远了一些。   等他应付完这位师承巩汉林,心系钟无艳的大锤爱好者,时间已然过去了二十分钟,佘初白才意识到,某只狗怎么还没出来。   佘初白重新回到男厕,外边没有,又不记得具体是哪个隔间,只好硬着头皮每扇门都敲一下试试。   被凶神恶煞的骂声顶了回来。   无论音色还是态度,都不可能是他的狗。   佘初白走出卫生间,绕着方圆十米找了两圈,一根狗毛也没见着。   本就烦闷的灰色心情逐渐下沉,冻结成一片寒气逼人的冰雾。   //   第一次解锁公厕体验的獦狚,觉得这并非什么难事,至少不值得佘初白对他三申五令,耳提面命。   然而当他乖乖照做后,出口并没有奖赏在等待,甚至,连人影都没了。   他擅长等待。   虽然佘初白主观臆断那是等待主人的等待,但实际上是等待猎物的等待。   放慢呼吸,屏气凝神。   一只蝴蝶飞了过去。   等他喘着粗气,终于放弃扑捕那只可恶的黄色蝴蝶后,已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虽然还在同一层,但眼前的景象却是完全的陌生。   心底涌上一瞬间的慌乱。   那一点点的情绪涟漪,还来不及壮大成为沮丧或恐惧,头顶上方就传来了“登登等灯”的广播提示音。   接着响起温柔和煦的女声:   “狗蛋小朋友,狗蛋小朋友,听到广播后请速到一楼服务台,你的家长正在找你。”   “……”   一楼,电扶梯,从三楼跳下去应该也不会死。   毕竟,他可是身段敏捷的上古神兽。   抵着护栏向下望,再三思索,獦狚还是跟在几个人身后,勇敢地迈上自动扶梯,以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死死攥住缓慢移动的扶手。   到了一楼,他也不知道服务台在哪,就四处乱走。   //   寻人广播放送完十分钟,依旧不见一点踪迹,靠在服务台等的佘初白有些不耐烦。   他无意中与商场工作人员对上眼神,对方露出一个讪笑,询问:“要帮你再广播一遍吗?”   佘初白沉吟两秒,远远瞄到一个背影,大高个,一身眼熟的装扮,在人群中不停东张西望。   佘初白礼貌且冷淡地对广播员说:“不用了谢谢,找到了。”   说完,疾步捏着拳头过去。   “吁。”广播员松下一口气,与身旁另一名同事闲聊,“还好找到了,不然不知道要几点才能下班。”   正在键入工作日志的同事头也不抬,随意回道:“起那种名字的家长,也不会多在乎自己小孩吧。”   广播员的目光追随着那名英年早婚的男人探究打量,忽然一下子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那是小朋友?!现在的10后都是吃什么长的!”   “嗷!”一记吃痛的狼嚎。   佘初白松开五指,声音冷得像冰窖:“去哪了?”   “没去哪……”獦狚不敢吐露实情,为了追蝴蝶,把自己搞丢了。   佘初白继续冷脸问责:“那来得这么慢?”   “我又不知道服务台在哪。”听着也有点小脾气。   “你不会问路?商场里走来走去的都是鬼?”   “你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   “……”   还学会顶嘴了。   佘初白满腔怒火正要发泄,突然,一个活力满满的女声朝他跑过来。   “呀!小白,好巧!”   佘初白暂停家教,回过头看。   “你也是来看哪个家长那么不负责任的吗?看到了吗,是哪个是哪个?”柳似云不住朝四周乱瞟,寻找可疑目标。   “……”一支暗箭正中胸前。佘初白若无其事地扭动脖子,语气淡漠:“不是,没看到。”   “噢……好吧。”柳似云这才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人,深深瞅了两眼,心直口快地问,“这是你朋友?混血?”   “啊,是。”混的狗血。佘初白尽量简短,不漏破绽。   “要一起看电影吗?”柳似云盛情邀请,“我请你们。”   “我们打算回去了。”佘初白婉言谢绝。   “好可惜,我会员卡里还有一千块没花掉,竟然告诉我年底就要清零了……”柳似云把握住佘初白不设防的一瞬间,微笑着放冷箭,“为什么不看,是因为讨厌我还是讨厌电影?”   “……”少见佘初白如此吃瘪,说不出话的时刻。   影院在商场顶楼,三人一前一后走向直达电梯。   獦狚在心中默默腹诽,有这个干吗之前要坐那个。他对电梯已经搭得很习惯了。   小狗时是被抱着,大狗了就用两腿夹着他的脖子,对他严防严控,好像他是什么会突然发狂咬人的蠢狗一样。   也许是男人埋怨的眼神太过直白,柳似云又留意到他一直一言不发,就旁敲侧击地跟佘初白搭话:“怎么称呼你朋友?”   “……”佘初白再一次噎住,“叫小狼就好了。”   “喔,也是二次元吗?”柳似云难免联想到小时候最爱看的魔卡少女樱。   “……不是。”佘初白绞尽脑汁,“姓郎。”   柳似云:“哇,那很少见哎,跟郎朗一个姓。”   “是。”佘初白扯扯嘴角。   也启发了他,刚刚为什么不说是狗勾的苟。   抵达电影院,柳似云选了一部正在热映的类型片,取了四张票。   佘初白早先没有问出口的“你一个人啊?”,也因此改为了“还有人要来?”。   “谁知道呢……”柳似云低声呢喃,“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最后无所谓地扁扁嘴。但看上去还是有点黯然神伤。   佘初白虽然不善社交,但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只可惜他安慰人的手段十分有限。   “爆米花就我来吧,”佘初白走向零食窗口,“喝的要吗。”   “要!”柳似云立刻恢复元气,露出笑容,“但是不要冰的哦,我的心已经瓦凉瓦凉的了。”   佘初白淡然笑笑,又将头扭向另一侧:“你还能喝得下吗……小,狼。”   叫起来真是拗口。   --------------------   獦狚gé dàn:山海经记录的一种凶兽   【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獦狚,是食人。】 第19章 清澈的愚蠢   106分钟的正片放映完毕,舒缓的片尾曲悠悠响起,柳似云身旁的座位始终是空的。   乍然亮起的煞白光线刺入瞳孔,佘初白反射性地闭了一下,再睁开,大部分观众已经响应号召,窸窸窣窣起身离席。   走出影院,也才九点,对现代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某个不知道从哪个年代来的狼人,已经频频打起哈欠,甚至早在观影途中就毫无负担地睡过去了三回。   “片子有点无聊啊。”柳似云说。   佘初白违心地回:“还行吧。”   柳似云的表情看上去颇为自责:“早知道就直接浪费钱了,现在还把时间也搭进去了。”   佘初白:“起码爆米花挺好吃的。”   柳似咧嘴一笑:“是。”   走进电梯,柳似云按了负一层,佘初白按了一层。   柳似云:“我送你们回去吧?应该顺路。”   佘初白:“不用,走路就到了。”   “你们两个都是吗?”柳似云侧脸望了一眼那个沉默寡言的神秘帅哥,“你朋友比你还高冷,哈哈。”   “他是哑巴。”佘初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正当柳似云以为豁然开朗(一晚上都没说过一句话,只用点头摇头来回复),打算为自己无心的冒犯道歉时,就听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我不是。”狼某重磅发言。   “……”佘初白正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又听见被冷落了一晚上的狼某持续大发脾气。   “我要坐车。”   “……”那你去坐也别回家住别人车上得了。   佘初白唯恐事态更恶化下去,闭口不言只呵呵干笑两声。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蹭车了,佘初白说服自己放下心理负担。   基于礼节,他选择坐到副驾,但还是先将后排车门拉开,把狼某送上后座后,才绕到前方上车。   柳似云不解地看了两眼绅士得很诡异的佘初白,没有当面问出口。   走路十五分钟的路程,开车要不了两分钟,但车内干巴巴的气氛,度秒如年。   佘初白主动挑起话题,将不久之前的那通工作电话抱怨给柳似云听。   果然同病相怜的人才能真正感同身受,柳似云听完也忍不住卖力吐槽。   “敲敲敲,一天到晚就想着敲敲敲,大白墙又不是非常六加一的金蛋,敲出个林永健来他们就高兴了。”   这些话,刚变身为人的獦狚注定听不懂,更无法参与其中。   “就是说啊。”佘初白只用随便丢出一句,柳似云自会喋喋不休地发挥下去,一转眼目的地就到了。   佘初白下了车,后排的男人见状也要跟下去,但受限于不知道怎么开车门,只是慌忙地用蛮力怼着车窗。   “你也在这里下吗?”柳似云转过头问。   男人内心急得团团转,生硬地朝她点头:“嗯。”   “哦,好。”柳似云悄悄揣测着,“你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室友吗?”   狼某无法作答,他不理解“室友”的含义。   佘初白从外面拉了下车门,锁着开不了,又绕回前方,从副驾车窗往后伸手,同时不忘解释:“他没坐过这车。”   后车门轻轻弹开。狼某很着急地跳下了车,仿佛生怕被丢下。   佘初白将前后两扇车门都关好,朝柳似云挥手:“慢走。”   //   回到住处,佘初白明白有件事不得不办了。他朝着男人问:“要不要给自己起个名字,还是继续叫狗蛋就好。”   “不要!起名字。”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不要起名字还是不要狗蛋啊……”只是顺口的话,并非真心存疑。佘初白隐隐头疼,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典。   “不要叫狗蛋。”男人很认真地答复。   佘初白将字典抛过去。   密密麻麻印刷着方正汉字的纸页在空中一阵飞扬,不足手掌大小的一本,却承载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男人接住字典,装腔作势地翻开几页看看,又忽然合上字典往佘初白面前一递。   “你帮我取吧。”很信任,不卑不亢的语气。   果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佘初白双手插袋,耸耸肩:“你自己取,我给你取了又不满意。”   獦狚硬着头皮把字典拿回来。   字典是带双色插图的精装版,男人翻了几页,又扔回去。   “你帮我取。”执着地重复着。   “那你到时候别又挑刺。”佘初白说。   “取个人名。”最低的要求了。   “行。”佘初白畅快答应,“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先给你定个姓氏吧,也不用跟着我姓,你就姓……”佘初白浅言辄止,停住卖了会儿关子——   “苟。”   獦狚头顶倏地冒出一簇愤怒的小火苗,面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   “咳。”佘初白清清嗓子说道,“真有这个姓,姓的人还不少呢。跟狗蛋的狗不是一个字。”   獦狚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不要你就自己取。”佘初白撂挑子不干了。   獦狚咬着下唇,委曲求全:“……那全名呢。”   “苟富贵。”佘初脱口而出。   “换一个。”獦狚摇头。   “苟不教。”   “再换一个。”獦狚愤怒地摇头。   “苟勾。”   终于意识到被戏弄的獦狚头也不摇了,只是极致地怒目而视。   佘初白思维彻底发散:“要不给你整个洋气点的英文名吧,”脑海中自动跳出,“玛里苟斯,卡雷苟斯,辛达苟萨,喜欢哪个?”   獦狚夺回字典,矢志不屈:“我自己取。姓郎,叫……”   开始漫长的翻字典的流程。   有示意图的文字统统舍弃,因为一般都是名词器物,最终,抓阄盲指了一个。   佘初白低头一看,好家伙。   “吠。”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跟他取的“苟不教”也是异曲同工了。   “是什么意思?”獦狚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恶作剧即将得逞,反倒叫人于心不忍了。佘初白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灵光一闪,唰唰快速翻动字典,找到特定的那个字,点明方向。   “这个吧,郎澈。”   “chè?”獦狚茫然地歪着头。   “就是清澈的澈。”   “噢。”獦狚若有所思,“清澈的……河流吗?”   “嗯,清澈的。”愚蠢。佘初白没有说出口。   临睡前,佘初白收到柳似云发来的消息。   「啊啊啊我今天是不是不小心当了电灯泡,之前没反应过来,打扰你们约会了,抱歉抱歉。」   “……”佘初白瞥了一眼津津有味正在把字典当成画册看的郎澈,心想,这一下反应得也太超过了。   「不是,你想多了。」   「嘿嘿,这样吗。你朋友好帅哦,是模特吗。」   「要给你介绍吗。」   「我不喜欢那个型的。」   佘初白没有回复,又审视郎澈一眼,再出色的外表没有内涵也很难招人喜欢啊。   「也不喜欢那个性别的。」   佘初白放下手机,出乎意料的坦诚啊。   --------------------   从前的狗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澈!   (满语中“钮祜禄”是“狼”的意思,后部分改姓为“郎”) 第20章 我可以做到   一居室本就不开阔的地面,此刻更是铺满了图文并茂的点读挂图,分类从蔬菜水果到植物动物到交通工具,是应用于婴幼儿早教的常见道具。   郎澈盘腿坐在地上,被四面八方的彩色挂图层层包围,他略微倾身,手指按到微微凸起的印刷图案上,立时响起字正腔圆的发音,以及一段加深记忆的趣味小故事。   过了半个小时,依然玩得乐此不疲。   商品页面的推荐年龄是七个月到三周岁。佘初白曾担心过会不会太幼稚,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这哪是狼啊,分明就是狗。”低处传来一声愤懑的诘问。   佘初白蹲下去看,挂图上的示例照片还真不是狼。虽然远看难以分辨,但凑近了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一只标准的黑背德牧。   佘初白随口敷衍:“都是犬科动物,差不多。”   “凭什么?既然差不多,那为什么不说狗是狼科动物?”郎澈较真地仰起头盯着他。   佘初白看了两眼那两只竖得高高的狼耳朵,没有说话。他一个局外人,无意介入这两者的种族争端中。   “这些弯弯扭扭的是什么?”郎澈指着汉字上的拼音字母。   佘初白:“汉语拼音。”   郎澈偏偏脑袋,以示不解。   “啧,”佘初白不耐烦道,“反正小孩子都是从这些开始学。”   “我又不是小孩。”郎澈嘟囔。   “对,你只是个简单的弱智。”   郎澈下意识绷紧唇线。虽然听不太懂,但从语气判断,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佘初白白天去上班,郎澈就独自关在屋子里学拼音。   但与所有扼制不住玩心的学龄前儿童一样,只要佘初白一走,手中的课本就会立刻不翼而飞,转而,电视机的超清液晶屏开始大放异彩。   隔天,佘初白不露声色地把遥控器的电池抠了。再告诉郎澈电视坏了,用不了了。反正他有手机,不看电视也没什么损失。   郎澈只能重新啃起无聊的书本。   自学的掌握程度毕竟有限,佘初白搜罗到一些扫盲网课,他在家时,就拿平板放给郎澈看,但是去上班,平板就会带走,工作上要用。   为了避免失联的意外再度发生,佘初白耗巨资购入了一款大天才电话手表。功能不多不少,刚好满足基本需求,不附加娱乐消遣功能。   他太清楚有了手机之后,人的自制力有多不堪一击。   但只过去半天,不停滴滴滴的新消息提醒就让佘初白后悔了。早知道还是买个只能接打电话的老人机就好了。   微信对话框内,未读的语音消息接连不断地跳出来,每条都只有三五秒。   在听了几百条“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怎么念”“面包好干”“没有水喝”等事无巨细的没话找话,以及时不时穿插着误触摄像头拍下的半张人脸或是动态残影后,佘初白面色铁青地摘下耳机,走出办公室,拐到没人的楼梯间,放声怒吼:   “别烦我!”   盘腿坐在地上的郎澈吓得狼躯一震,手腕弹飞差点打到自己的头。   因为佘初白之前的每条回复都是刻意压低的轻声细语,办公环境不便大声嚷嚷,郎澈需要十分贴近耳朵才能听清,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他尾巴毛都炸开了。   郎澈撇撇嘴,不再去烦佘初白,孤孤单单地研究起手表里其他功能。识字艰难,就看着UI图标乱点。   小巧迷你的手表顿时传出欢快的儿歌:   “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   但这里并没有任何池塘让他玩耍,要么是很深的人工湖,要么是很浅的水坑。下一首——   “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哒啦滴哒啦……”   种子?他是肉食动物,用来抠牙缝都嫌馊。下一首——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   这是莫大的侮辱!绝对是对狼格的侮辱!   郎澈气愤地用力戳手表,想关掉音乐,却因操作不当又被迫听了好半天报羊名,才得以解脱。   尤其是那句“就算狼群把我追捕,也当做游戏一场”,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佘初白下班回来,看见满脸写着“不愉快です”的郎澈,以及被无情丢弃在一旁的电话手表,不明白又是谁惹到他了。   明明送给他的时候,亲手帮他扣好的时候,还喜洋洋地咧着一张大脸,像捡到了宝一样,拎不清状况地朝他这个赠与人嘚瑟显摆。   “我要出去玩。”郎澈臭着脸说。   “写完了?拿来我检查检查。”   佘初白定下的规矩很简单:做完十页习题册,即可兑换一次出门玩的机会。   这是一笔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交易。带郎澈出一次门,前期后期种种准备工作,累身累心,而郎澈只需稍稍花点时间,在田字格内临摹抄写或是计算十以内的加减乘除。   佘初白伸出一只手等着。   郎澈转动眼珠露出大片眼白,最后闷闷地泄气去将啃成两截的铅笔捡回来,翻开灰扑扑的练习册——铅笔与橡皮在他手中并不能很好地和谐相处。   一上午写了一页半,那就还差……多少来着?   门铃响过,佘初白吃着外卖大快朵颐,郎澈则继续咕噜噜挨饿。   郎澈在佘初白铁面无私的表情与触手可及的另一份外卖之间来回偷瞄,小声说:“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想吃我就拿去喂流浪狗。”   “……”郎澈咬紧牙关,抵御着肉体心灵的双重折磨,一只手捏住鼻子阻绝炸鸡香喷喷的诱惑,另一只手紧握铅笔,一笔一画尽量写得端正。   因为早前试图蒙混过关的潦草字迹已被打回过一次。   残羹冷饭不好吃,长埋冰雪的冻僵肉干与体温尚存的鲜活食物没有一点可比性,但比起冰天雪地饥肠辘辘寻遍整座山头,也找不到一口粮食的绝望,腮帮子疼怎么也比饿肚子好很多。   “叮!”微波炉完成任务。   郎澈饿狼扑食,被灼热的蒸汽烫得叫了一声。佘初白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兀自浅酌一杯,然后去卫生间洗澡。   柔和的水流冲刷着一天的疲惫感,潜意识中还是无法相信。   狼不是自然界中最智慧勇敢的动物之一吗?那东西蠢得边牧都能打他三个来回。   夜深了,佘初白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加班。他起身倒水,幽幽的蓝色荧光斜映到沙发上,郎澈局促地折叠着双腿,沉闷的呼吸声时有时无。   面容精雕细琢,行为不拘小节,大脑无迹可寻。   与修长的身材不匹配,只在腰间披着一条一米长的小毯子。但在还需要开空调的时节,也并不会冷。   再说,狼本来不就很耐寒吗。   佘初白随手拿起摊在茶几上的练习册翻了翻,比他小时候做的难了许多。   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适得其反了。   隔天,佘初白找出很久之前别人送的一盒拼图,整整一千片,不知道背后居心是祝他快乐还是给他添堵,佘初白连包装都没拆过。   “你把拼图拼好,也可以换一次出门的机会。”佘初白说。   郎澈懵懵懂懂地接过纸盒,长长的指甲刺啦一划,将那层透明塑料薄膜四分五裂。   “我可以做到。”郎澈挺着胸膛许诺。   佘初白被那刺啦一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果断掏出抽屉里的指甲剪。   郎澈站着不动,抬起手臂张开五指,静静垂眸看着佘初白捏着他的手指关节,认真地把指甲一个一个剪平。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郎澈感觉时光倒流,他与佘初白之间不再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但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佘初白冷漠地错开视线,用酒精棉片擦拭着指甲剪里里外外,恢复到疏离的状态。   该说不说比狗时乖多了,但佘初白却总感觉浑身不舒服,哪里怪怪的。   虽然他仍用对待狗的方式对待郎澈,但郎澈用那种看主人的眼神看他,就非常不伦不类。   一直到隔天出门,佘初白的视线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秒钟,郎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有咬沙发,没有翻垃圾桶,当然更没有把一身黑毛蹭到刚洗好的床单上。   地上散落着纷乱的拼图碎片,郎澈随机拿起一块拼片,又扫了一眼满地大同小异的颜色图案,骤然迷失在困难重重的纸质海洋中。   等他终于开窍找到规律,优先收集定位边缘边角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四十分钟。   零散的碎片形成由外至内的大体雏形,郎澈渐渐琢磨出乐趣,进度过半,他有信心今天就能换来一次出门的奖励。   到时候佘初白就不能再把他当成空气了。   突然天地之间一声巨响,一个闷雷在空中炸开,顷刻,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到窗玻璃上。   郎澈愣了愣,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磅礴的雨势,而后“啊”了一声跑到阳台,把窗户关上。   还是迟了一点,晾干没收的衣服又变湿了,郎澈郁闷地想,可能又要挨骂了。   郎澈坐回原地,由于降雨,天一下子黑了,又起身去开灯,继续拼图的宏图伟业。心却愈发静不下来,烦躁地将不适配的拼片硬怼上去。   扑通,扑通,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隐隐嗅到这个似曾相识的雨夜飘满了不祥的气息。   郎澈从一地碎片中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好晚了,还没有回来。   他摇摇脑袋低下头,不管不顾将剩下的拼片用蛮力统统按在一块。   --------------------   人类是这样的,小狗只需要朝主人扑过去就可以了,但主人使用冷暴力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第21章 今天的风儿也很喧嚣   没被天气预报勘测到的一场雷阵雨,任性不讲理,想下就下了。就和某只任性的狗一样,想变成人就变成人了,一点也不管别人死活。   急匆匆的步伐戛然停在公司前台,佘初白与最后一把公用雨伞失之交臂。巨幅落地窗外,雨下得就像依萍向陆振华要钱那天一样势不可挡,铺天盖地的湿冷空气迎面袭来。   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佘初白预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偏头痛即将登门拜访。   以前一个人忍忍就能捱过去,现在回到家了也不能真正休息,佘初白想了想,转身刷开门禁卡,回到工位。   柳似云见他折返,好奇问道:“落东西了?”   “下雨了。”佘初白答非所问。   “是啊,突然下得好大。”柳似云嚼着一块软糖,“最近天气预报都好不准。你忘记拿雨伞了?”   “我早上就没带。”佘初白说。   “嗯……应该很多人都没带吧,糟糕了。你有注意到谁特意带了伞的吗,说不定那个人就是隐藏的超能力者——未卜先知!”   佘初白扯动嘴角笑了笑,随口回了句“没注意”,从桌上摸了只笔扔进包里,又要抬脚离开。   “喂。”柳似云及时喊住他,“真不坦诚啊你。”   佘初白转过身,承认得很委婉:“我只是看你很忙。”   “切,帮我接杯热水,大概再过十分钟就好了。”   “要多热的?”   “温一点就好了。”   佘初白解下背上的斜挎包,拿起柳似云的保温杯,来到茶水间。开水五秒,冷水十秒,轻微摇晃混合均匀。   佘初白将灌满的保温杯搁下,无所事事地站着等。柳似云手头上还有少量工作没完成,一边做一边念叨着。   “以后我买房一定买毛坯,清拆真不知道能拆出多少惊喜来。”   佘初白深有同感,但现实却不容人选择:“还有几个开发商卖毛坯,全都是用差不多的廉价材料精装修。”   “四白落地也行啊……”鼠标停留在3Dmax的渲染界面,柳似云起身关掉显示器,第二天再来验收效果图。   蹭车次数多了,佘初白委婉提出分担油钱。   柳似云:“你看不出来我这是电车吗。”   佘初白:“那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吧。”   “好喔。”柳似云并不推拒,“问你哦,要怎么确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二次元?”   她回忆着几次打枪一般的聊天,各说各话,每次投其所好都石沉大海。   佘初白:“看看头像朋友圈什么的吧。”   “如果像你一样隐藏得很深呢。你们二次元有类似接头暗号那样的东西吗?”   “嗯……”佘初白思忖片刻,灵光一闪,“啊。”   “什么什么?”柳似云殷切地问。   “今天的风儿,也很喧嚣啊。”话音落地,佘初白羞耻得想撞墙。   “?”柳似云一如既往,对二次元表示不理解。   无论是那句台词本身,还是那之后佘初白尴尬无措的独角戏。   推开车门跑进楼道,佘初白难免还是淋到一些雨水,但相较于其他几位在大雨中披着外套狂奔的落汤鸡,已是十分幸运。   电梯故障,佘初白一层一层爬着楼梯上楼,十一楼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当他心绪不宁地打开家门,屋内却空无一人,鸦雀无声,寂静得仿佛独立于这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之外。   佘初白放下包,拧开厕所门,干净整洁。没有人,没有狗。打开衣柜,同样一无所获。   佘初白冷静地拨通电话号码,提示关机,查看手表GPS定位,显示离他很近。沿着室内动线来回走过两遍,佘初白找到了那只正在床头插座充电的大天才电话手表。   佘初白拿起手表,提示充电中无法使用。   什么垃圾玩意。   佘初白拔掉充电器,长按开机,左右滑动着那一小块正方形屏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还有什么好找的?不都一眼望到头了。   捡到他的时候是雨天,他不告而别的时候也是雨天。   一个再好不过的平淡结局。   从今以后不用再时时刻刻惦记着家里有条狗,考虑他的吃穿住行,甚至无厘头地担心起那个胆小鬼会不会被雷声吓到躲进衣柜之类的。   佘初白放下手表,坐到沙发上深深呼吸,这一路的运动量对心肺功能也并不是毫无影响。   无意间,手背蹭到了堆在沙发上的毛毯,没有整齐叠好,而是随意地团着。依稀还能闻见淡淡的狗味,佘初白一下子来气了。   一条不懂感恩的臭狗。   练习册摊在茶几上没写多少,铅笔被咬成坑坑洼洼的两截。那条忘恩负义的臭狗最好铅中毒惨死街头。   又没多威逼,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他日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想着想着,头就疼了起来。   佘初白摸到药箱,吞了两粒止痛药,又从制冰机挖了一颗冰块,含在嘴里,用舌尖推着冰块往上颚顶,关灯平躺到床上,缓缓等疼痛消减。   昏昏沉沉躺了半小时,脑中的钝痛不再那么强烈,佘初白睁开眼看了下时间,九点多了,雨也小了。   他还没吃晚饭,不知道电梯修好没,点外卖的不确定性太大,就打算去小区门口的小炒摊随便吃点。   佘初白在黑暗中行走,突然踩到什么硌脚的东西。打开灯,才看清是两块拼图碎片,顽强地黏在他脚底板不肯掉下去,佘初白弯腰摘掉,狠狠往地上一扔。   小雨淅沥沥的若有似无,佘初白没在玄关找到伞,想不起来上次用完放哪了,就随意地一拉卫衣兜帽,扣到头顶上。   佘初白走到屋外关门,远远瞥到沙发上那条碍眼的毛毯,大步走回室内,将毛毯抖开叠成一个小方块,夹在臂弯乘电梯下楼。   走到小区的垃圾站,佘初白正要将手里的东西投进可回收垃圾箱,忽然有人高声喊住了他。   “哎哎等一下!你手里的被子是要扔吗?”   佘初白循声望去,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生。   被大妈拦下索要水瓶纸箱很常见,但被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孩截住还从未发生过。   “你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高马尾女生说。   佘初白本来就要扔,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点点头递给她。   “太好了谢谢你,你真是太好心了。”女孩转身呼朋引伴,“抓到了吗,你们看看我找到了什么,这样它就不会挨冻了。”   此时,一男一女结伴从暗处走出来,在路灯的照耀下,身形逐渐变得清晰。   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棕色小狗,卷曲的毛发湿漉漉地贴在眼皮上,一只后腿不自然地抽抽着,还有血迹,似乎是受了外伤。另一人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吸着狗毛上的水分。   高马尾女生抖开毯子,裹住受伤的小狗,三人站在原地讨论起下一步要怎么办。   一群爱心人士。   佘初白自认并非什么她口中的“好心人”,对狗也是讨厌得不得了,默默转身离开。   他来到热火朝天的小炒摊前,点了一份大满贯炒米粉。   “葱香菜辣椒要吗?”摊主一边抓粉一边问。   “都要。”佘初白点头。   食材下锅,声势浩大,升起的烟雾也大。隔着朦朦胧胧的烟火气,佘初白感觉自己活见鬼了。   不远处,一个身形瞩目的男人单手撑着一把透明雨伞,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把折叠伞,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那人阴郁的表情骤然放晴了,健步如飞地朝佘初白跑过来。   发梢飞扬,一路溅起不少雀跃的小水花。   扑通,扑通。心脏跳动了两下,一下是他不愿承认的喜出望外,另一下是更加不会承认的自责惭愧。   佘初白迅速扭头对小炒摊老板说:“再要一份炒粉。”   “也是所有小料都加吗?”   佘初白低头搂了一眼,说:“不要葱和洋葱。”   --------------------   因为狗狗不能吃葱类 第22章 修罗场   郎澈站在佘初白身侧,头顶的透明雨伞将两人都笼罩了进去。   “没雨了。”佘初白示意。周围已经没几个人撑伞了。   “还有一点点。”郎澈坚持。   佘初白不自然地挠挠脖子:“还记得路啊。”   “嗯,记得。”郎澈小声地幽怨道,“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音量逐一递增,强调得很刻意。   佘初白将脸扭向另一侧,轻咳两声之后才别扭地说:“坐车回来的。”   对他而言,坦率是不曾流淌在身体血液中的因子。他更擅长的是另一种代代相传的以找茬挑刺来表达关心的过时方式。   “给你的手表呢,不是说了去哪都要戴着吗?”   不否认初收到时的欣喜,但戴久了觉得累赘也是事实。更何况,他又不是狗了,出街为什么还一定要戴着项圈手圈。   但郎澈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似懂非懂地转了下手腕,小声说“哦”。   大铁锅内淋入酱油,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扑鼻香气。   这边热火朝天地炒着米粉,不远处,曾与佘初白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人小队正缓缓从小区门口走出来。其中一人看见佘初白,热情地朝他挥挥手。   佘初白礼貌干笑一下,不自觉将视线投向那只瑟缩着的受伤小狗,想起某人小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怜惜。   三人越走越近,明明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领头的女生却又再一次真诚向佘初白道谢,然后指着怀里被毛毯包裹着、只露出半张脸的小狗:“等它治好了,你要不要收养它?”   一刹那,佘初白感受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   这修罗场一般的既视感是什么?   “那是不是我的……”郎澈阴沉发问。   佘初白赶忙打断,一把揽过郎澈的肩,往旁边的烧烤摊一钻,侧身挡在郎澈面前,阻止两方人马视线交汇。   佘初白扯开嗓子:“来十串烤羊肉!”最大的声音,最大的心虚。   等那三人走远了,佘初白才回到炒粉摊,付钱并拎起两份打包好的炒米粉。一抬头,头顶聊胜于无的遮蔽没有了,郎澈无言地将雨伞收了起来,捏在身后。   吹着细蒙蒙的雨丝回到家,佘初白大步流星,将餐桌上的杂物统统扫开,摆上热腾腾的食物。   郎澈停在门口,将滴着水的雨伞撑开,放在玄关空地上晾着,然后慢吞吞地摘掉帽子,轻轻甩着头发,抽纸擦拭低垂着的毛耳朵,最后将洇湿的裤脚拧了拧,往上折了几圈,才往屋内走。   “……”佘初白食不下咽。演这一套装乖给谁看呢,什么时候这么懂事过。   郎澈双腿并拢坐到餐椅上,自觉用起分给他的那一半食物。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佘初白反复告诫自己,他没有心,所以也不可能会良心痛。   然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的郎澈神情淡然,发尾垂挂着一两颗水珠,他赤着上身站在沙发边上,凝眸看得很认真。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情况一目了然。直挺挺站了半晌,郎澈最后才把质问的目光投射到佘初白竭力维持平静的脸上。   “我的被子呢?”   ……送给别的小狗了。佘初白说不出口。   佘初白假装忙碌霸占着沙发,手中的电容笔快要在平板上擦出火花,不断重复无意义的操作,复制,粘贴,撤回上一步。   同时,面不改色地编瞎话:“风太大被吹走了,今天你睡床吧。”   郎澈抿起唇,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出拙劣的谎言以及毫无表示的人类,过了半分钟,“哼”的一声,扬首大步迈向柔软的床。   ……臭小子,连谢谢也不知道说一句。佘初白用力捏紧笔杆,以后千万别让他逮到机会。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被子摩擦的声音,身体翻动的声音,不多时,这两种不算太吵但也让人静不下来的杂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稳低沉的呼吸声。   装模作样的佘初白终于也可以卸下心防。   他去衣柜里取了件长款风衣充当薄被,躺回沙发上,却是辗转难眠。   一股烦人的狗味萦绕在周身,不仅因为郎澈长期睡沙发腌入了味,更因为盖的风衣也是那天他穿过的,就一件嫌麻烦也没送洗。   沙发只有一米五长,佘初白只能屈起双腿,催眠自己是一只皮皮虾。不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成了长颈鹿,脖子被高耸的沙发扶手抻出二里地。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佘初白踮着脚猫着腰,在自己家里,出演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偷角色。刚走到床边,手还没碰到枕头,就被一阵强劲迅猛的力道捉住了手腕。   黑暗中,两颗夺目的24K钛合金狗眼,光芒四射。   警醒的郎澈看清来人,愣了愣。   佘初白扭动手腕挣脱,若无其事地抽走被郎澈肩膀压住一角的枕头,不作解释,走回沙发。   小夜灯亮起暖黄的光,郎澈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揉眼睛:“还是你睡床吧。”   “不用。”佘初白撂下果断且冷酷的两个字,又将自己强行融入沙发的逼仄空间中。   郎澈呆怔地观望了一会儿,直到小夜灯自动黑掉,也扑通一声躺回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佘初白没睡多久又爬起来去上班。关门前,看见郎澈踢开被子露出大尾巴,闲适地呼呼大睡。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为什么要养这么一个宝批龙在家里。   部门会议上,设计总监一脸喜气地宣布接下个大活,一家刚刚兴建的高端民宿,商议事宜派人去实地勘察。   原则上是自愿优先,然而除了几名涉世不深的实习生,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公费旅行的幻想暗暗祈祷被带上,其余的老员工都默默避开了眼神。   毕竟那仨瓜俩枣的差补饭补,实在难以抵消长途飞行的疲惫再加上之后各项报销的冗杂流程。   没人举手,设计总监直接点名:“小白,你怎么说?”   佘初白正襟危坐道:“不凑巧,刚接个新项目。那业主很事……是精益求精,事事都要三方到场校对。又不是独栋,就个联排,我说随便装装得了,他非要方方面面都顶配。当然,装完一套下来利润肯定没有民宿高,我也可以推了他……”   “停停停,凡尔赛早就不流行了。那你呢,小柳?”总监转移目标。   柳似云眨巴眨巴眼珠,张口就来:“我去不了呀,我限高。咱们自驾去吗?”   反正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你就一米六,限高也限不到你头上。”总监翻了个白眼,对这两人恨铁不成钢,“你俩就混吧,哪天给公司混倒闭了,看你们还上哪带薪拉屎去。”   走出会议室,一对“差生”相视一笑。   而两人推诿的动机也出奇一致:家里还养着狗。   气温一夜转凉,下班后佘初白点着外卖往家走,在楼下社区店买完水果出来,正好外卖也到了。   佘初白喜欢这种精确统筹过后的准时准点,心情愉悦地拎着吃的喝的上楼。   一推开门,好家伙,狗还在床上躺着。从天黑睡到天亮,又从天亮睡到天黑,佘初白做梦都不敢过这样的生活。   佘初白用脚带上门,喊了两声,床上那座鼓起的小山丘依旧一动不动。   佘初白放下沉重的大袋小袋,揉着肩头走到床边,低头一看,嚯,脸都烧成小火山了。   不会吧,昨天也没淋到多少雨啊。   佘初白俯身用手背探了一下,热度惊人。又找出体温枪,拨开蜷曲的额发,对准额头滴了一声,显示屏立刻变成了警告的红色。   再定睛一看。   50°C   ??! 第23章 经常…的朋友都知道   五十度是人能烧出来的温度吗?   佘初白又将体温枪对准自己,显示也有45摄氏度。还好只是体温计坏了。   如果萎靡不振病殃殃地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人的话,佘初白会毫不犹豫背起他送往医院。   要是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是狗也简单,送去宠物医院,多少钱都给他治。但这不人不狗的,真叫人犯难。   望着那一对无精打采耷拉着的狼耳朵,佘初白低叹一声,打开手机搜起兽医百科。   关于狼的可用信息一条也没有,转而看起狗的,反正同宗同族。   第一步是确诊病情。   用温度计插入狗的肛……哪里?   佘初白低头看向未卜先知提前退休的温度计,想着,如果没坏,可能也会不堪受辱自缢身亡。又看了眼不清不楚呻吟着的病狗,想让温度计也帮他往房梁上多抛一根粗麻绳。   总之,为了避免一尸三命,这一条姑且跳过。反正肯定是发烧了,手都能摸出来,没必要那么严苛校准。   第二步,给狗降温。   与人的物理降温方式大差不差,额头敷冰块,温水擦身体,打开空调冷风降低室温。   有了前一条的铺垫,这些佘初白做起来并不难。   高烧中的郎澈浑浑噩噩地翻身,很不配合地持续不断地将冰袋甩下来。佘初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冰袋放回去。   “妈妈,妈妈。”意识不清的郎澈梦呓喃喃。   “你哪来的妈妈,我是你爹。”佘初白拧了一把湿毛巾。一边想死,一边抬起郎澈的手臂,擦拭腋下。   “妈妈,妈妈。”郎澈悲伤且执着地重复着。   除了尾巴,身体每一寸都擦过了,佘初白将温热的毛巾扔回脸盆里。   “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你妈在黄山站岗呢。”   “呜……”不肯接受的呜咽。   叮咚——门铃响了。   外卖点的退烧药与体温计送到了。   狗用的退烧药稍微有点讲究,但也不难买,就是成分温和一些的儿童用药。   佘初白拆开药盒查看说明书,照理来说小狗应该遵循幼童剂量,但他瞟了一眼,郎澈这体重成人得不能再成人了。   佘初白平时只喝瓶装水,家里没有烧水壶,于是用电煮锅烧了一点热水,再泡开感冒冲剂。   “起来吃药。”佘初白搅拌着颗粒,将人拽起来。   半死不活的郎澈还在翻来覆去地喊妈妈。   “你不吃药马上都能见到太奶了,还惦记什么妈妈。”   扒开郎澈的嘴,将胶囊和冲剂统统灌进去,佘初白恍然发觉这一幕又重演了。只是那时,他往小狗嘴里倒的是甜甜的舒化奶,而现在,是略带苦味的感冒药。   郎澈皱起眉头,干呕几声想吐出来,佘初白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堵死出口,静候片刻,等郎澈被逼无奈将药咽进肚子才收回手。   忙完这一通已是深夜,佘初白的胃发出不满的抗议,一直没顾上吃晚饭。   被遗忘的面条冷成一坨,佘初白就着锅里剩的一点点热水,重新煮了煮。   他瞥了一眼床上安分睡着的郎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到时候还要他亲手一口一口喂,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吃完了晚饭。   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不太习惯。   另一份没人吃的冷汤面被送进冷藏室,孤零零地守着冰箱里的那盏暗灯。   解决完温饱问题,佘初白走到阳台,将阴干的衣服收下来。遥望城市灯火通明,浩瀚而渺小,每一栋楼,每一扇窗,每一户人家。   生死有命,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爷的旨意。   佘初白理智地知道,个人意志的祈望,对于宿命结果丝毫不能造成影响。   尽管如此,即便如此,但他还是恳切希望,希望郎澈能够熬过这一关,回到从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哪怕会给他带来麻烦也可以的模样。   毕竟常不常干的朋友们都知道,X人容易抛尸难。   这么大一坨!   小狗时还能将就找块地埋了,但现在,别再给他制造难题了!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吧!   绝对不能死。佘初白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顽固的念头。   他瞄到茶几上刚买的柑橘水果,联想到郎澈平时的饮食结构,单一的肉类占了90%,免疫力低下有可能是因为缺乏维C。   佘初白三两下扒开一个橘子,强硬地掰开恬静安眠的郎澈的嘴,像扔垃圾一样丢进去。   “唔唔。”不肯咽下的反抗,抵着舌尖往外推。   “不吃就死。”佘初白冷冷道。   抵抗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之后,弱弱地蠕动牙齿,将橘瓣叼回嘴里。   喂了两大个橘子,佘初白觉得差不多了,抽纸擦手。柑橘香气在指间飘逸,勾得佘初白也剥开一个橘子自己吃。   呃,好酸。   佘初白蹙眉看着手里的橘子,又看看一张脸皱成老头的郎澈,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大半个橘子丢掉。   看来他没什么挑橘子的天赋。   半夜,郎澈睡醒了。趴在沙发上打盹的佘初白也被惊扰醒来。   昏睡两天的病号恢复了大半,正在精神奕奕地打开冰箱搜寻吃食。灯没开,室内只有一束从冰箱里投射出来的微光,斜照在黑漆漆的的地板上。   佘初白眯着双眼,远远看着一晃一晃的尾巴尖,轻轻勾起嘴角。   佘初白阖上眼皮,心想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然而那之后塑料袋刺啦刺啦的声响,微波炉清脆的一声叮,以及哧溜哧溜的嗦面声,逼得他不得不从沙发上弹起来,狠狠赏扰人清梦的闹事者一个爆栗。   打开灯,佘初白将下一顿的药翻出来配好,扔给郎澈任他自生自灭。随后,面对着怀念的大床直直倒下去,沉入酣睡。   第二天早上,佘初白错过了闹铃,索性请了一天假。等他自然醒来,已经过了中午,瞅见狂轰乱炸的手机消息,才想起今天约了业主一起验收水电走线。   他急匆匆爬起来,一边洗漱,一边快速浏览群内消息跟上进度。随后,动作蓦地一缓,压在心头的大石倏然落下,柳似云已经在赶往代班的路上了。   佘初白伸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重新窝回被子里,真情实感地向柳似云道谢。   柳似云很快回复:「所以你干什么去了?」   事实情况有点难解释,但好在有个现成的理由可以让他张冠李戴:「发烧。」   「你?你会生病?你竟然会生病?三年都没见你请过病假唉!我都偷偷怀疑过你是不是外星人!」   “……”佘初白的确不会,病的是一只脆弱小狗。   「被你发现了,可惜举报外星人没有五十万。」佘初白轻松地开着玩笑,突然意识到——他腾地坐起身,环视空旷冷清的屋子,狗又哪去了?   病刚一好就乱跑,佘初白有些无奈地抵住额头。   现在这样,已经不能再给他套上项圈,栓在笼子旁了吧?   --------------------   小狗惊恐.jpg   (其实在暗爽) 第24章 贱嗖嗖的魔盒   佘初白点开通讯录,拨打那串预存为“狗”,但实际登记在他身份证名下的电话号码。   这次倒是一下就接通了,只是接通之后,也没有其他声音。还是佘初白先试探性地“喂”了一声,对面才也响起含糊不清的音节。   佘初白忘了教他接到电话要说“喂”,如同写信要以并不真心的“亲爱的”开头。还是说,其实他太老派了,这两样都已不是必要礼节了。   “你去哪儿了?”佘初白问。   郎澈答:“没有吃的了。”   怎么可能,佘初白来到冰箱前,打开门,仿佛刚被飓风席卷过,连生鸡蛋也没有一个了。   砰地关上冰箱门,佘初白又问:“你身上有钱吗?”   但并非关切,只是烦扰不会又要去收拾烂摊子吧。   背景音穿插着七嘴八舌的嘈杂人声,郎澈磁性的声线从中脱颖而出,还算好辨认。   “他们说手表扫一下就好了。”   佘初白给电话手表绑了亲情卡,但没有设置封顶限额,得赶紧改一下。羊毛出在羊身上,别把他薅秃了。   “噢。”佘初白心不在焉,手指在300与500之间纠结。   “我很快就回来了。”不知怎么,郎澈的语气中夹杂着很浓的安抚意味。   “……”又没人在意这一点!   佘初白一句话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厨余垃圾堆得像座小山,佘初白冲着空气挥了两拳,然后认命弯下腰,拆开一卷新的垃圾袋。   佘初白空着肚子清理卫生,等着郎澈带吃的回来。如果这个不孝子只买一人份,那么以后这个家里也只会有一人居住。   门铃没响,嗒的一声,门自己开了。   佘初白吃惊地看向门口,见到熟悉的面孔,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你知道门的密码?”   “不知道,不太能记住。”郎澈说着侧身进来,将一大袋子食材搁到料理台上。   佘初白眼睁睁看着他拿出一盒又一盒生肉,像是偷懒只有两帧反复播放的动画,直到塑料袋瘪得摊在台面上,才出现了两根可怜的菜叶子。   “……”一个月的零花钱,一天就给他花光了。   “你不知道密码,那你怎么开的门?”   佘初白站得不远不近,盯着郎澈上下打量,模样身材都没有变,穿的衣服也是老一套,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就像大家来找茬卡在某一关,越心急越找不到不同处。   “不记得数字,但记得位置,以前你抱着我按过很多次。”郎澈云淡风轻地说。   佘初白脸色微变:“……还是狗的时候的事就别提了。”   “狼。”郎澈持之以恒地纠正。   狼啊狗啊的……佘初白瞬时茅塞顿开,绕着郎澈转了两圈,各个角度搜寻无果。   “你的耳朵呢?!”   郎澈没戴帽子,微微自然卷的黑发慵懒而随意地披散着,标志性的兽耳却不翼而飞。   “不知道。”郎澈的回答也很随意,但不像发型那般具有欣赏的美感,满满的只有敷衍。   佘初白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我好糊弄是吗?没了耳朵你怎么听见我说话的?”   正在料理食材的郎澈,停住手上动作,将黏在菜刀上的肉片薅到案板上。随后,转过身来面对着佘初白,抬起一只手,挽起一边的秀发,亮出一只栩栩如生的人耳。   “!!!”   好歹提前给个高能预警啊!   更过分的是,那只耳朵还突然表演起才艺——一抽一抽地动了动。   佘初白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能忍住好奇心不去打开魔盒,但这贱嗖嗖的魔盒追着他就要开就要开。   展露在佘初白眼前的是一只十分逼真的人耳,有着清晰的耳廓耳道耳垂,肤色的光泽与阴影都很自然。   难以相信,也很难问出口,是以前就有吗,还是新长的?   无言对视良久,郎澈不解地歪了下头。   这个熟悉的动作唤回了佘初白的少许元神,他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捏了捏郎澈的耳垂,体温正常,不是硅胶仿造的道具制品。   “痒。”郎澈偏头躲了一下。   佘初白大脑一片空白,怔然垂下手问:“那尾巴呢?”   郎澈摇了摇头。   佘初白无法接受这个晴天霹雳,比狗变成人更不能。   郎澈完全读不懂空气,侧过身,翘起屁股问:“也要摸吗?”   “滚。”佘初白双目失神,扶着沙发坐下。   现实在他眼前坍塌了,再一次。   他像一个突然溺水的人,急需抓住一个现实的支点。   打开微信猛刷朋友圈,看着那些喜欢的不喜欢的人,依旧高谈着那些他支持的不支持的言论,发布着那些好看的不好看的照片,世界如常运转着。   这庸庸碌碌的一切简直太美好了。   佘初白猛跳的脉搏渐渐恢复平常,他注意到朋友圈里一个关键词出现得尤为频繁: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佘初白远远眺望一眼窗外,并没有落叶在飘。   什么时候已经到秋天了?   佘初白给柳似云发了三百红包,请她与业主、工地师傅喝奶茶。   又觉得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点开外卖软件,无意间瞄到那高大挺拔、但就是像有多动症一样停不下来微微摇摆的背影,将一的数量改为三。   饭桶,水桶,迟早给他吃垮。   不久,两大碗形状不明的物体降落在餐桌上。   佘初白收起手机,情不自禁涌上一股老父亲般的成就感。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点欣慰凝固在脸上,佘初白凝神细看,从疑似铁锅乱炖的东西里捞起一片白色的肉,问:“这是什么?”   郎澈漫不经心:“鸡肉。”   佘初白又换成另一片红色的:“这个?”   郎澈:“牛肉。”   翻搅两下,还有第三种介于鸡肉与牛肉之间的粉色。佘初白已然没心情问,郎澈却贴心地学会了抢答:“还有猪肉。”   佘初白胃口全失,撂下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吃。”   郎澈也没有硬劝,而是将佘初白用筷子拨弄过的那一碗炖肉端到自己面前,很不嫌弃,很不伤心,咔咔炫了两碗。   ……没有品味的东西,茹毛饮血的野人,变成普通人的狗。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佘初白给自己点了份酸菜鱼。   两份外卖都到了。   佘初白在餐桌上用餐,郎澈坐在沙发毯上,嚼着韧性十足的珍珠,安安静静玩着拼图。   那一堆乱糟糟的拼片在地上横尸了两天,直到此时才终于被记起。   佘初白一边吃一边观察着。   当养了半年的狗变成一个福瑞大帅哥,佘初白没感觉到赚;当毛茸茸不留痕迹完全退化成人,佘初白只觉得亏到姥姥家了。   没了毛耳朵,没了毛尾巴,能证明眼前这个英俊但陌生的男人曾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狗的切实证据,不复存在了。   佘初白打开鞋柜一通翻找,在一堆吃灰闲置已久的狗绳胸背铲屎袋中,找出一条小小的皮质项圈,银质狗牌上刻着他的手机号码,防走失用。   尽管宠物用品在郎澈变异的初期就七七八八地弃用了,但这条项圈实际的报废日期还要早得多,因为佘初白偶然刷到一只独自居家的宠物猫因为项圈卡住而意外窒息死亡的帖子。   但如今,应该是没有这个危险了。   佘初白大步流星走到郎澈跟前,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将狗项圈绕到郎澈手腕上试了下长度,用指甲扣了个印子。   回到工作桌前,敲敲打打半个钟,将原本的狗项圈改成了小两号的手链。   只是需要一个能时刻提醒自己的标记。   郎澈脸色不太好看,佘初白伸入一根手指试了试,围度适中,并不会太紧。   “怎么?不想戴?”佘初白挑眉问。   “你又把拼图踩坏了。”郎澈低垂着眼眸,情绪不明地说道。   佘初白挪开一只脚,将踩散的拼图踢回去。   上一次是没开灯太黑没看见,这一次也不是故意的,因此他不觉得这很值得被谴责。   “反正你都是在瞎拼,不对也硬按进去。”   “那天是因为急着出门。”郎澈抬起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他,那样真挚的眼神让任何人也无法质疑,“怕雨太大,急着去给你送伞。”   --------------------   宣判:狗好,人坏。   (因为主人说拼完图才能出门,所以笨蛋小狗…… 第25章 你闻起来不好吃   “能闻出来哪个更甜一点吗?”佘初白一只手上攥着两颗橘子,举到郎澈面前。   郎澈低头嗅嗅,毫不犹豫指向颜色更金黄的那一颗:“这个!”   佘初白把两颗橘子都摆回货架,淡淡道:“去挑几个最甜的回来。”   郎澈重重点头,将这当成一桩严肃非常的任务,两手交替刨翻着掘地三尺,直到被超市员工呵止,才不甚如意地将手里七八个橘子放进袋子。   两个最大号的超市购物袋,装满了丰厚的战利品。   一左一右分别架在两侧臂弯,虽然不算太重,但纸巾抛货占了一堆,体积庞大。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后边,冒出一张愁眉微蹙的帅脸。   佘初白望着汽车屁股远去,原地只留下一阵难闻的车尾气,看了一眼走得摇摇晃晃的郎澈,问:“拿不动?”   “拿得动!”郎澈一下倔脾气上来,不想被人看扁,尤其不想被佘初白看扁。   佘初白查了下班车时刻表,下一趟要等半小时,步行回去也只用二十分钟,于是就地启程。   从这家大型连锁商超走回家,沿途会经过一个承载满满回忆的开放式公园。   正是佘初白以前最常遛狗的地方,也可以说是见证郎澈一步一步……一步登天长成如今这样的地儿。   其实走外边的人行道更省事,但佘初白舍近求远,拐入公园,漫步在那些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道上。   郎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目光到处瞟,似乎也有些怀念。   穿过树叶微黄的林地,沿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郎澈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坪上自由奔跑的小狗,每途径一个,嘴里就念念有词:   “面包狗。”   一只日本犟种四爪抓地,身体后退梗着脖子,牵引绳绷成笔直的一条线,不服气地与主人角力拔河。   “棉花狗。”   来自西伯利亚的笨蛋美人,一不小心踩空翻倒在地,脸上依然挂着大大的傻笑。   “卷毛狗。”   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浪子泰迪。   “矮子狗。”   摇晃着蜜桃臀的短腿柯基。   “煤炭狗。”   正是佘初白最初期待的平替版德牧警官。   听着郎澈一路用数落贬低的语气给各种狗起外号,佘初白终于忍不住:“以前不都是你朋友吗?”   “才不是。”郎澈傲娇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那你老是屁颠屁颠追在它们屁股后头干什么?”   “那是想吃……”郎澈及时住口,因为编不出借口,索性缄口沉默。   想吃……了它们?   初秋的微风莫名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意,佘初白将手机揣进口袋,陡然加快脚步。   “哎……等等!”郎澈小声呼喊,左看右看没人注意他们,才迈开大步追赶。   佘初白坐在沙发上,握着许久不见的金属球棒,稍一转动,凛冽的寒光晃过另一人的眼帘。   隔着茶几遥遥相望,郎澈光脚坐在地板上,小心地扒开一包家庭装曲奇饼干,因为归程途中失手掉到地上,难免有些磕碎。   他把碎掉的饼干渣渣倒在自己手心,完好无损的整片推到佘初白那一侧,又去泡了一壶热茶来。   佘初白面对着摆盘精致的下午茶无动于衷。   郎澈将饼干碎渣舔舐干净,才在一片僵滞压抑的氛围中,讪讪开口:“以前没有东西吃嘛……”   “我没给你东西吃?”佘初白的声线直逼零度。   “不是……更早以前,在山里的时候。”郎澈的记忆时有时无,支离破碎不成型,也无法说得更明白,“饿了就只能抓一些兔子和鹿来填饱肚子,就养成了习惯,”郎澈吞了一口微涩的茶,中和口腔里弥漫的腻人的甜,“以后不会了。”   弱肉强食,佘初白尊重自然法则。类比来说,他吃猪肉也是同样,但食同族血肉,就大大不同,涉及到伦理问题了。   不过那只是因为潜意识中,他仍将郎澈视为狗,所以初闻时才会那么惊骇。   但实际上,郎澈是游离在食物链之外的非科学生物,这么一想,佘初白就释然多了——他只用操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就可以了。   佘初白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一番,警惕地问:“真的没有吃过人?”   “没有!”郎澈拔高音量,用力摇头。   佘初白将信将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刚拿起曲奇饼干,就听见郎澈又小声嘀嘀咕咕:   “你闻起来也不好吃。”   咔的一声,黄油曲奇断成两截,握了半天的球棒到底还是挥了出去。   佘初白对“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糟粕谚语一直深恶痛绝,果然,每个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以后家务都你做,地每天拖一次,扫把拖把在阳台,有点眼力见儿,衣服换下来就拿去洗,过来教你用洗衣机。”   说着,佘初白对自我定位究竟是家长还是奴隶主,也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动摇。不过,这两个角色的分界线本就时常混淆。   寄人篱下的郎澈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抱起脏衣篮走到阳台,佘初白打开洗衣机,指示着郎澈一股脑倒进去,加入洗衣液,设置合适的水位模式。   嘀的一声,滚筒卷着衣物开始转动,机器没有怨言地运行着。   郎澈凑得很近,睫毛都几乎贴到透明盖子上,他回过头问:“为什么你的衣服都是黑色的?”   佘初白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两下:“你要是萨摩耶,就都是白衣服了。”   那抚摸的手法,和撸狗时如出一辙。   郎澈突然变了脸色,怫然不悦地扭开头。佘初白愣愣,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说是家务全权包揽,但佘初白一一列出的要求中,并不包含下厨烹饪这一条。毕竟,他的初衷是享受,不是受刑。   每天晚上,佘初白都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掀开锅盖的表情像在拆弹。还不如给他来盘英国名菜仰望星空,起码菜名有诗意,死得也有美感。   冰箱里的生鲜食材消耗完之后,佘初白就机智地不再补充了。   “没吃的了。”郎澈站在冰箱前,固执地与嘀嘀嘀的关门提醒对抗,对着空荡荡的冰箱不肯挪步。   “这个月没发工资,你先啃点饼干凑合。”佘初白说。   虽说蔬菜生肉没了,但面包饼干方便面一类的干粮储备还很充足。   郎澈失望地关上冰箱门,眼神幽怨:“要吃肉。”   佘初白拆开一包火腿肠,取出一根扔给他。   郎澈敏捷地用嘴叼住,再用手拿下来,隔着塑料包装嗅嗅,不感兴趣地搁到一旁。   佘初白并不惯着:“挑三拣四,不吃就自己赚钱去买。”   郎澈对现代社会中的“以劳动换取报酬”的认知,仅限于佘初白带他参观领略过的那栋方正写字楼。格子间里每一个人都死气沉沉,目光涣散地敲打着键盘鼠标,这两者都是他还无法驾驭的工具。   虽然工作赚钱的门路暂时走不通,但郎澈马上想到一招更方便、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捷径。   “那我可以自己去狩猎吗?”   佘初白啃火腿肠的动作顿了一顿,漠然抬眼审视他。   郎澈火速补充:“不吃猫猫狗狗。”   佘初白一口吞下火腿肠,并不太当回事:“可以啊,如果你能在这附近能找到野兔野鹿的话。”   开什么玩笑,这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哪来的野生动物,最近的一座山都要两小时以上的车程。   “我有看到松鼠和黄鼠狼。”郎澈如实说。   “黄鼠狼?哪里?”佘初白惊诧完,意识到这不是问题关键,不留情面道,“好啊你去抓,抓到就和黄鼠狼一起有多远滚多远。”   距离“以后不会了”的承诺,过去尚不足48小时,佘初白由此懂得,狼的信用保质期比一份罗森便当还短。   哪条路都行不通,勉强用碳水化合物果腹的郎澈闷闷不乐地想,到底是谁在挑三拣四啊。松鼠肉虽然没有猪肉好吃,但艰苦时期,还这么穷讲究。   佘初白养不起他了,他可以去抓一些小松鼠来养佘初白。   又一盘算他们的体积,不是“一些”而是“很多”,也不知道公园里有没有那么多……   默默练习数数,一只松鼠,两只松鼠,三只松鼠……很快与饥饿为眠睡了过去。 第26章 垃圾桶里有什么   虽然郎澈不是太聪明,但每当佘初白提着大袋小袋熟成食品回到家,面对他的疑问,总以“同事施舍的”“赊账”“路边捡的”之类的敷衍,也太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但衣食住行都依托于他人,尚不能独立自主的郎澈,除了嘟嘟囔囔,也没有更好的表达不满的方式。   而佘初白对于他有一时没一时的抱怨,从给点面子糊弄两句,干脆进化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某一天,郎澈弯腰搓洗着拖把,突然开化,想明白了这其中显而易见的缘由。   当天,从佘初白进门脱鞋开始,郎澈就形影不离地跟着,走到哪跟到哪,化身为人形复读机,直到佘初白无法再装聋作哑。   “你是不是不想吃我做的饭?”   “你是不是不想吃我做的饭?”   “你是不是不想吃我做的饭?”   “你有没有吃过你自己做的饭。”佘初白反问。   “不好吃吗?”郎澈真心疑惑,比起肉类大乱炖,难道那两个酸得倒牙的橘子还更符合人类口味吗?真奇怪。   “不好吃。”佘初白说,“狗的味觉不是很灵敏吗,你舌头被烫坏了吗。”   郎澈闻言吐出舌头,真的用手去捏了捏感受,而后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坏。”   然后才想起来反驳:“不是狗。”   佘初白对这不卫生的一幕不忍直视,别开了眼:“反正不好吃,别做了。”   “会越做越好吃的,熟能生巧。”也不知道郎澈哪来的自信。   佘初白瞥了他一眼,语速缓慢:“都学会成语了。”   郎澈自豪地昂首挺胸,微微点动并不智慧的头脑。   佘初白:“那锄禾日当午学了吗,知道粒粒皆辛苦吗?”   太深奥了,郎澈搔搔头发,答不上来。   “算了。”佘初白莫名回想起童年几段类似的经历,被父母盖章为无理取闹的未实现的愿望,经济独立后也无法弥补的空洞,他不想最终也变成那样。   郎澈以为那一句“算了”是商谈中止的信号,没想到隔了几天,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一堆尺寸超级迷你的“袖珍厨具”摆在茶几上,已是佘初白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一只比手掌还小的铁锅,一簇跟打火机同等微型的火苗,煎了五锅蛋还没有感到半饱的嘴。郎澈花了一点时间,才领悟到一件事:佘初白不仅仍然把他当成狗,还把他当成小朋狗!   这一堆分明就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   意识到这一点后,郎澈把这堆归类于“玩具”而非“用具”的东西通通塞进了看不见的地方。   幼时的兴趣大多都是三分钟热度,佘初白没有在意,甚至连一点相关的话题都没费心提起过。   计划是最无用的安排,期待是刺伤自己的利刃,这是佘初白做设计多年以来的心得。他已经习惯不对自己控制范围以外的任何事物抱有期待,预算总是要超的,工期总是要拖的,骂是一定要挨的。   他想这就是人生,除非赶在deadline之前dead。   上个破班,画个破图,摊上个垃圾包工头,不知怎么就被迫干起苦力,拖着清拆的建筑垃圾下楼。   但这一切,他都能承受,生活这颗包装精美的糖,拆开来其实是嚼过又嚼的甘蔗渣,他都能接受。但那些寥寥寥无几的小确幸,尤其是那平静湖面偶然泛起的一点点光,唯一真实可靠的一点点甜头,也彻底沦为垃圾时,他跌至谷底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   郎澈实在太过心焦,所以当他终于放松下来,从铺天盖地的腐臭中嗅到那一抹隐隐约约的熟悉气息,感到不妙转过身确认时,佘初白已经抱臂静静看他翻了十分钟的垃圾箱。   早过了是非不分的阶段,眼神闪闪烁烁,屡教不改明知故犯同样的错。   郎澈僵直站着,不知该怎么和佘初白解释。佘初白也不开口,似乎在比赛谁更能忍耐。   一名不知情的拾荒大妈走了过来,扫了一眼遍地狼藉,指着郎澈的鼻子教训:“年轻人有手有脚不去找个正经事干,把我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   虽然都是丢掉的垃圾,但从公共领域变为这位大妈口中理直气壮的“我东西”也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   一年前,为了争夺这些废纸板塑料瓶,几名大爷大妈大打出手闹了挺久,佘初白平时见到都是躲着走。   被陌生人稀里糊涂凶了一通,郎澈却没有挪动一下。   “哎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看你穿着打扮也不像流浪汉,脑子不好是不是,难怪跑来翻垃圾桶。”   “你不是一样。”郎澈平平地说,没什么语气,如实陈述,但听起来就很像挑衅。   “娘希匹…%¥@…”一段被消音屏蔽的破口大骂。   佘初白忙把站着一动不动的郎澈拉走。   初生牛犊不怕虎,实在令人钦佩。也可能是听不懂方言。   身后大妈的骂声仍不绝于耳:“有人管的不好好管,还以为没人管的小赤佬!”   佘初白忍住回头对骂的冲动,此刻还有更要紧的事处理。   走出很远,周身萦绕的异味却久久不散,一阵不凑巧的风吹来,佘初白捏着鼻子退远了两步。   该骂的已经有人代劳,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佘初白只好亲自上阵,板着冷若冰霜的脸出声:“我有把你饿成这样?”   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一直置身事外的郎澈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缓缓摇头。   “狗是吧,就改不了喜欢翻垃圾桶?”   “才不是!”郎澈激动起来。   佘初白骂也骂不动,静静对峙了一会儿,率先放弃:“算了,谁管你。”   他转过身往家走,那阵难闻的味道没有跟上来。   这会儿又没有一点狗样了。保留缺点,改正优点,到底都成长了些什么?   郎澈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站在路灯下。一道昏黄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身子,另一边融在黑暗里与落寞拖长的影子相依为伴。   他缓慢地抬起手,指缝间捏着一条细细的皮质手链,刻着属于他的11位数字编号。   手链是找回来了,可是他却被丢掉了。 第27章 狼儿当自强   那句冷冰冰的话语反复在郎澈耳边回响——   “算了,谁管你。”   不管就不管,真以为他是不对人摇尾乞怜就活不下去的哈巴狗吗!   狼儿当自强!   郎澈快步走出小区,虽然胸中豪情壮志、自命不凡,但现实情况却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陌生人极尽打量的目光让他感到很是不安。那些眼神是什么意思?   郎澈摸了摸头顶,耳朵没有冒出来,但那些窥视的目光仍不断地钉向他——哪里出错了吗,看出他不是同类了吗,还是会对他赶尽杀绝吗?   一阵巨大的恐慌由内而外席卷了他。   郎澈下意识抬起手腕想拨打电话,手指刚戳到屏幕上,紧邻的那条手链就提醒了他那人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不念旧情,对他弃之不顾,于是赌气的念头又卷头重来。   咕噜噜。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抗议。   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   柳似云降下车窗,沉闷地抽了两口尼古丁,又被放鸽子了。虽然对方事出有因,道歉的态度也很诚恳,但该不开心的还是不开心。   她把手搭在车窗框上,凉飕飕的夜风吹拂面庞,百无聊赖地放空着。   突然,意料之外瞄到一张半生不熟的脸,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帅得有点突出的男人坐在便利店的透明玻璃前,似乎在拍大胃王挑战。   柳似云当即决定去找点乐子。   “哎呀好巧,你还记得我吗。”柳似云做出一副困扰又庆幸的模样,“我手机突然没信号,你能先帮我付一下吗?”   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瓶酸奶。   郎澈抬头望去,他当然记得。   虽然在柳似云认知中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但郎澈的记忆又是另一番说法了。在他还是毛茸茸的时期,所有接触过的人里,哪怕加上佘初白(不对,是尤其要加上佘初白!),最令他感到友好亲切的也非眼前这位莫属了。   这个结论甚至无需经过长久的相处,而是第一眼就能确定——某种爱狗人士的磁场。   “不记得了吗,我是小白的同事啊,我们一起看过电影的。”柳似云进一步提醒。   “记得!”郎澈噌地站了起来。   两人一齐走向收银台,柳似云微笑递出酸奶,收银员扫了一下条形码,郎澈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腕。   柳似云有一秒钟半边脸抽了抽。   如果没看错的话,不,她绝对没有看错,她送给外甥女的十岁生日礼物,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儿童电话手表。   “好了。”收银员说。   郎澈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腕,走回座位。   柳似云额角跳了跳,好奇心与一股隐隐约约的正义感,驱使她跟了上去,冒着被指责厚脸皮自来熟的风险,坐到郎澈身旁的位置。   “你不会……还是初中生吧?”   柳似云侧过脸斟酌问出的同时,也很想死命摇晃佘初白的双肩质问你是不是人啊未成年都……   “不是。”郎澈说。   柳似云的心刚宽下一秒,就听见郎澈继续说:“我没上过学。”   “……”   现在还有义务教育没普及到的地方吗。   柳似云用力一捅吸管,沉默地嘬了一口酸奶。   她端详着郎澈的气质装扮,怎么看都不像是贫困到念不起书的家世。   一头蓬松黑亮的秀发,肤质说不上吹弹可破,但也没有久经风吹日晒的痕迹,至于穿着的衣服……这套小白是不是也穿过?   虽然那时佘初白轻飘飘地打回了她的猜测,但柳似云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要不要吃?”郎澈握着一大把壮观的烤肠花,抽出一根,递给柳似云。   “不、不用了谢谢。”柳似云一时语塞,又吸了一大口酸奶冷静,抚平思绪后才心平气和地问,“我记得你叫小狼对吧?”   “郎澈。”他接下来的话让柳似云更加摸不着头脑,“我有名字了,清澈的澈。”   “哦……”柳似云也自报家门,将自己的姓名介绍了一遍。   郎澈点点头说:“我知道。”   “啊?小白跟你提起过我?”柳似云颇感意外。   郎澈顿时无言沉默。   当然没有,佘初白根本不在乎别人是死是活,对大千世界一点也不关心,更不会八卦嚼舌根。有时候,郎澈觉得他都不关心自己。   “嗯。”郎澈撒了个小谎。   不然要怎么说,我曾经趴在你的工位上,咬坏了你的工牌吗?   “真的?!他都怎么说我的?”柳似云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郎澈真切体会到,一个谎言需要用另外一千个谎言去填补。只能随便硬扯点好词:“说你很善良,漂亮之类的。”   柳似云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这还用他说吗。”   “嗯嗯。”郎澈疯狂点头,浑水摸鱼。   “终于有信号了,我把刚刚的钱转给你。”柳似云摁开手机。   “不用了。”郎澈并不是假大方,虽然余额里只剩下二十块,前途叵测连今晚睡哪都没着落,但多个八块五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让他多活半顿。   “那谢啦。”柳似云也不拘泥于这点小钱,话题一转,“对了,杰西卡还好吗?好久没见到它了。”   “杰西卡?”郎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啊,小白养的那只小黑狗,你没见过吗?”柳似云脸上的诧异达到了顶峰,室友养的狗怎么可能不知道。   “哦,哦哦。”郎澈遽然避开目光,绞紧了手指。   “啊是不是后来改名了,说来也好笑,当初还以为是女孩子呢,”柳似云单手托腮,注视着郎澈微变的神色,“你见过它小时候的样子吗,超可爱的。”   郎澈大脑已经下班,只能尽力绷着脸糊弄过去:“嗯……”   “见过?那也就是说你和小白在一起很久了?”   “嗯……”   “真的假的?不敢想象哎,你知道我说的在一起是哪种在一起吗?”   “嗯……”   “难道那狗是你们一起养的?”   “嗯……”   “哇这是我今天听到最感人的事了。改天我们一起带狗去露营吧,我开车来接你们,我带上毛毛,你们带上……杰西卡现在改叫什么了?”   “……”郎澈不能叫郎澈。   “怎么了?”柳似云察觉郎澈脸色异常苍白。   郎澈苦思冥想,慢吞吞地、伴随着一点波澜不惊的悲伤说:“没有狗了。”   “没有?那是什么意思?丢了?死了?”柳似云的情绪层层递进,由尖锐的惊讶逐渐演变成暴怒。   “不是不是,还活着。”郎澈赶忙摆手澄清,再三思索,郁郁寡欢地垂下眼睫呢喃,“就是……他好像……不养了吧。”   如今的处境,一言以蔽之的话。   “弃养了?小白把狗给谁了?还是随便丢了?”柳似云大为震怒,甚至拍桌站了起来。   郎澈慌慌忙忙也跟着站起来,他闻见了。   --------------------   是哪个笨狗告黑状被当场抓包 第28章 尽在本狗掌握中   两又四分之三秒后,一名客人两手空空地从便利店里走出去,随后,佘初白擦过那人的肩走进店内。   面对着不太常见、氛围奇异的景象,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却十年如一日,冷淡得像白开水。   柳似云面红耳赤,郎澈扭扭捏捏地站在她身旁,紧紧抿着嘴。   这是什么活见鬼的场景。   下一秒,柳似云气势汹汹地冲着佘初白走过来。佘初白莫名慌了一下,从最近的货架上随手抓起个东西,假装是偶遇。   “好巧。”佘初白抢先打招呼。   “你的狗呢?”柳似云没有铺垫任何废话。   “什么?”佘初白实打实愣住了。他怎么也不会预料到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开场白。   “你的狗呢?你是不是把它遗弃了?”柳似云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真干得出来啊?哦对,那一次领养日你就想把它送走,我以为你不是认真的啊!你好歹也跟我说一声,让我帮它找个好下家啊!”   佘初白纳闷地听着听着,逐渐清晰明了的目光越过柳似云的头顶,直直射向她身后某个唯唯诺诺不敢正视他的亲自造谣传谣的狗崽子。   “呵。”佘初白抱胸冷笑一声,朝着那个极力躲避但二十平的便利店终究是避无可避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问你呢,你说说看我狗呢。”   一瞬间,柳似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刚怎么凶佘初白的,此刻统统变成回旋镖,分毫不差地扎到郎澈身上。   “什么情况?是你把他的狗搞丢了?!”   显然涉世未深的郎澈的理解能力、随机应变能力、倒打一耙能力都远远不如社会老油条佘初白。   郎澈徒劳地张了张嘴唇,没有比哑巴吃黄连更贴切的形容。   人类怎么会这么狡诈!明明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怎么突然一下子身份对换,反倒成了被谴责围攻的对象。   “丢多久了?哪里丢的?不赶紧去找还在这里愣着干吗!”柳似云急冲冲地要拽着两人出发寻狗。   “没丢。”郎澈硬着头皮说。   柳似云疑惑地等着下文,佘初白则暂时静观其变。   “我就是。”郎澈实在编不出来,索性破罐破摔。   他直觉柳似云是值得信任的人,虽然个子小小的,但就让人感觉很可靠。   “把狗送去洗澡了是吧。”佘初白接上他话的间隔不超过半秒,镇定自若地处理危机。   为狗擦屁股善后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回,已经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急中生智的本事。   郎澈眼珠眨了眨,随后附和着佘初白的言外之意,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什么啊……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柳似云歪头揉着一侧太阳穴,“你们两个都喝醉了吗?还是在耍我玩?”   滴酒不沾的郎澈摇摇头,牢牢把嘴缝上,眼下哪有他开口说话的份。   “我们在吵架。”佘初白从容不迫地说,“你别听他的,忙你的去吧。”   柳似云:“我不忙,我就喜欢看人吵架。”   三角站位,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该吵架的两个人却一声不吭。   还是柳似云受不了先开的口,从语气中无法判断是想当和事佬调停,还是想当绝对裁判的公正漂亮。   “所以你们是因为什么吵的架?”   一人一狗达成难得的默契,持续一言不发。   毕竟,狗翻垃圾桶,和人吓唬要丢掉狗,很难说哪个更罄竹难书。   柳似云不受冷场影响,有条不紊地往下捋:“你们一吵架就折腾狗?”   狗想的确只有他受委屈被折腾,流落街头凄凄惨惨。   人想那狗是真会享受,一口气买二十根烤肠,吃得那叫一个美,哪需要他担心出来找。   “你偷了他的狗?”这一句柳似云是单独对着郎澈问的。   不知何时起,这一环节似乎已经成了情侣分手的固定曲目。   佘初白唯恐郎澈一不过脑又说出什么“我就是他的狗”,于是当机立断,朝郎澈伸出手掌,眼神威慑:“和好。”   用同样的动作训练狗握手时,从来没成功过。但佘初白那时就知道,狗能听懂他的指令,只是一身反骨不屑于配合。   此时的情况同样也没有好转,郎澈不情不愿地皱起眉头,无事发生静默地度过了两秒。然而,在佘初白稍有一点迹象要收回手时,郎澈又迅猛伸手抓住。   台阶溜走就没得下了。郎澈还是略微懂一点审时度势。   起初和平握手的两方都并不怎么真心,只是事态发展下的一种妥协与息事宁人。   但是炽热的体温一旦触碰,那阵透过皮肤的温暖就令人,哦不,令狗瞬间冰释前嫌,卸下虚张声势的气焰,抛去人类皮囊严格别在胸前的矜持与心高气傲,又变回了一条看不见尾巴的狗。   “……”柳似云感觉自己吃饱了撑的,到底有多闲为什么要来管男同的事。   她看见郎澈握住佘初白手的下一秒,就整个人朝着佘初白扑了过去,紧接着一个毫无芥蒂的亲密熊抱,甜蜜且恶心地把头埋到佘初白肩膀蹭蹭。   很想自戳双目。   佘初白一边强忍不适,一边把这出握手言和的兄弟情演到底。   全然不知他人眼中的剧情已经朝着另一个信马由缰的走向一路狂奔。   “我们店里不能拍短视频的哦。”便利店员走近提醒。   “没在拍。”   “啊?那你们在干什么?”   被盖章为表演型人格的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店铺。   柳似云突然收到条消息,整个人就像是重新开机充满了电,风风火火地走了。   只剩下半尴不尬的一人一狗,一方顺着台阶下了,另一方也不好再把台阶抽回去。   郎澈单手握着没吃完的十根烤肠,一把全都递到佘初白嘴边:“给你。”   “不吃。”佘初白表情冷淡,不为所动。   郎澈哼了一声收回来,咂咂嘴继续一人吃独食。   佘初白瞥了一眼,不禁暗自质问,花着他的钱,还给他摆脸色,凭什么?就凭那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吗?   “偶尔不能变回狗吗。”佘初白说着,“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人认定我虐狗丢狗对狗怎么了。”   郎澈闲庭信步,不以为然地说:“你还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佘初白怔了一下,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但这两者性质大不相同,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他没太所谓,但虐狗是危及人格的指控。   郎澈优哉游哉:“反正你那么会编瞎话,有什么你糊弄不了的。”   “……”佘初白觉得这狗丢了也就丢了吧,没什么好可惜的。   郎澈吃完烤肠,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丢掉竹签,又跑回佘初白身边,眨着亮晶晶的双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么找到我的?”   据他观察,人类是很笨的动物,听觉嗅觉都如同风烛残年的年迈老狼。   佘初白:“谁出来找你。”   郎澈猛地侧过脸。   佘初白:“出来买东西,知道你在那儿我死也不会去。”   说完步伐也没有放缓一下,反而突然提速,捏紧了手中一盒莫名其妙的口香糖,大步流星朝家走去。   郎澈停在原地,嘁了一声,在佘初白看不见的背后勾起唇角轻轻地笑,才又加速追赶。   “又——瞎——编。”郎澈拖着长长的散漫语调,反超佘初白跑到前头,一只手臂横在脑后,转过身悠闲地倒退着走,目光始终停留在对面人的脸上。   “滚开。”佘初白眉头微蹙。   “家楼下就有便利店,你跑这么远还不是为了……”   耍宝不走寻常路的报应马上就到,郎澈小腿肚撞到挡车的石墩子,骤然失去平衡,惊慌地向后倒去。   佘初白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仰着腰身定格停在半空的郎澈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一切尽在本狗掌握中”,真叫人看了火大。   佘初白没有迟疑,把手松开了。   “呃啊!”   与水泥大地来了个零缓冲的亲密接触,郎澈捂着后脑勺爬起来,望着佘初白冷酷无情匀速缩小的背影,又拔腿跑到佘初白前面,这次是正常的背对着佘初白,一只手不停在揉后脑勺。   “疼疼疼,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长包了。”   佘初白面无表情:“你脑袋里除了包还有什么。”   --------------------   笨小狗还不知道自己随身戴着一个可以精确定位的项圈 第29章 一杯就倒   一块方糖,四滴苦精,加入一点苏打水捣碎混合,添加足量冰块,再斟入两次波本威士忌,最后将一小片橙皮揉搓挤压,置入酒中装饰。   一杯历史悠久的古典鸡尾酒,金黄复古,很适合秋天。   佘初白自学调酒的初衷很简单:一他喜欢喝酒,二他不喜欢去酒吧。抛开经济因素不谈,闹哄哄的环境与三不五时的搭讪也让他无所适从。   说来有点罕见,他去酒吧竟然就真的只是为了喝酒。   小方餐桌另一侧,郎澈趴低腰身将下巴怼在桌面上,眼巴巴地盼望着解锁他的饮酒初体验。   古典度数稍高,不太适合新手入门,但这恰恰正中佘初白下怀。   最好之后再也不会没完没了地缠着他要酒喝。   怎么什么都馋,不管吃什么都要分一口,是所有狗的天性吗?   叮啷当啷的搅拌声中,酒香开始逸散。   放下搅拌勺,佘初白将洛克杯往前推了推示意。郎澈立刻心领神会抬起头,猛动鼻子嗅了嗅。   橙皮的芳香与浓烈的酒气,通过鼻孔直往天灵盖钻,未饮就先醉了三分。   佘初白看着郎澈生涩地双手托起杯子,小心谨慎地抿了一口,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饮酒的场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那时他还没毕业,在一家4A广告公司做美术,周围同事无一例外全是疯疯癫癫的酒蒙子——没灵感时就喝酒找灵感,熬夜赶方案也喝酒提神,甚至提离职前一刻都还在微微摇晃玻璃杯,幻想自己也是《广告狂人》里那个魅力爆棚的唐。   办公室里永远是一股美酒加咖啡的气味,如此这般的环境熏陶下,佘初白出淤泥而微染也不奇怪。最夸张的一次,喝大了错过了毕业典礼,在散场落幕时,才急急忙忙跑去拿毕业证书。   虽然他从那段激情燃烧肝脏更燃烧的岁月中挣脱了出来,但喝酒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啧。”郎澈舔舔舌,搁下酒杯,五官骤然挤到了一块。   佘初白单手抓着杯沿,惬意地浅饮一口。   首先登场的是不同寻常的淡淡苦味,混合着植物芳香,很快柑橘与玉米的甜味奋起直追后来居上,熨帖了味蕾的期待,流过喉咙,辛辣的痛觉瞬间唤醒了每一根沉睡的神经末梢。然后,胃里慢慢暖起来。   郎澈微垂着头,仔细审慎地盯着酒杯,犹豫不决。   馥郁的香气与回甘充斥舌尖,令人既向往又畏惧。刺激的痛与难平的瘾两相博弈着,最终,还是没能抵住诱惑。   佘初白眼神上挑,冷笑一声。果然不是错觉。   闻声,郎澈僵了一下,滚动喉结咽下酒水,立马恢复到若无其事的状态。   “你当我傻是吧?”佘初白用力放下酒杯,十指交握,开始热身活动手指关节。   刚才明明就在郎澈头顶的两只黑色兽耳,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第三次了。   要是佘初白这次再听见语气轻快的“你是不是看错了呀”,佘初白发誓会把眼前这个胆敢诓骗他的狼妖揍到满地找牙。   郎澈眼珠子左转右转,忙得快要起飞,咬唇抿着残余的一点点酒味,又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有意识地让毛耳朵重见天日。   其中一只冒出来的时候,有点延迟卡了一下,似乎是没找准位置。   他对这项技能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所以前两次,才会不小心露馅。   不过那些时刻佘初白也不是太清醒,一次是刚睡醒,另一次是急着上厕所,因此郎澈师夷长技以制夷,跟着佘初白有样学样,堪堪有惊无险地“糊弄”了过去。   “尾巴呢?”佘初白问。   酒壮怂人胆,郎澈大喝一口,然后噗的一声,身后凭空冒出一簇壮观的大黑尾巴。黑乎乎的狼尾自然上翘着,左摆一下,右晃一下。   佘初白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我好骗是吧?”   黑尾巴瞬间停止了摆动,炸毛竖得笔直,像一根撒满竹炭粉的芝士热狗棒。   郎澈闭眼狠下心,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萌生出一股奔赴刑场的悲壮之感,刚憋出一个音节,就直直栽了下去,砰地砸在地板上。   佘初白观看着这演技拙劣的一幕,低嗤冷笑,用脚踢了踢:“还装?”   地板上的物体像死了一样寂静无声。   佘初白更用力地踹一脚,仍是一动不动,啧了一声,蹲下试探鼻息,平稳而缓慢。佘初白瞄了一眼郎澈的酒杯,只剩下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圆冰,又啧一声。   人心不似冰块那般透明好看穿。   即使对心中猜测抱有九十九分的把握,但因为那剩下的百分之一,还是不能武断下定论。   这个社会还是太法治了。   郎澈醉晕过去,或者装晕过去的几小时里,佘初白扒开剩下的橙子吃了,又叫了一份外卖,大声外放了两集情景喜剧,打了两把手游,郎澈依然呈现着如同犯罪现场等待法医尸检的遗体般的纹丝不动。   佘初白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脚趾不时就会撞到那坨障碍物,于是将地上的尸体搬运到了沙发上,自顾自洗澡吹头,关灯,上床睡觉。   浑身被蚂蚁爬了三遍的郎澈偷偷睁开一只眼,松了一口气,动作很轻地换了一个舒适点的姿势。   屋里的灯瞬间亮了。   郎澈抬到一半的胳膊僵硬地停滞在空气中。   “呵呵。”佘初白冷笑着又关了灯。   接下来的一整晚,郎澈不敢起来活动,因为太饿又睡不去,昏昏沉沉地忍受煎熬。   捱到半夜,直到佘初白沉重的呼吸声趋于规律,郎澈才悄悄摸摸爬起来,啃点冷面包,缩回沙发上勉强入眠。   次日清晨,佘初白出门上班。门关上那一秒,腰酸背痛的郎澈立即从沙发上弹射起步,钻进余温尚存的被窝,尽情摊开四肢补眠。   他舒舒服服地占据着床,因为困意而放松了警惕,等嗅到那股绝对不会认错的气息时,那人的方位已经近在咫尺,陡然睁开双眼。   佘初白冷酷的面孔高悬在视野上方,郎澈一下惊坐起来,结果就是脑袋撞脑袋。   “我次奥……”佘初白揉着脑门,把少儿不宜的脏话憋了回去。   郎澈正欲找补说辞,佘初白转身拿起遗忘的平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睡醒把杯子洗了。”   昨天喝酒用过的器具,都还在洗碗池里搁置着。   郎澈停下慌乱的动作,愣了一下,慢慢躺回枕头上,难以抑制的幸福感汹涌澎湃,小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做的。”   虽然佘初白已然关门走远听不到,但郎澈就觉得,他能感觉到。   --------------------   小狗你也真是的……(扶额苦笑)   握个手推三阻四,让你洗碗屁颠屁颠的   【后天入V更两章~~库库键盘敲冒火】 第30章 养宠与恋爱的性价比   佘初白下班回来,看见他从夏天盖到冬天的唯一一床被子,平铺晾在在阳台上。   怀着疑惑走近看,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他。   晾着的不是单独的被套,而是连被芯带鹅毛,一起湿哒哒。虽然没有往下淌水,但冰冰凉凉盖一晚保准得风湿。   佘初白忍着手背暴起的青筋,没有直接动手:“我让你把杯子洗了,不是被子。”   这狗是蠢到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找茬?   “也洗了,都洗了,洗得很干净,你可以检查。”听他欢欣鼓舞的语气,似乎还在邀功等夸夸。   “……”算了,打他都嫌手疼。佘初白缓缓自己泄掉满腔怒气。   他打开柜子一通翻找,只找到一条单薄的备用被套,凑合活吧。   在佘初白印象中,应该存放于柜子里的某样东西不见了。于是问郎澈:“你动我茄子了吗?”   “茄子?冰箱里没有茄子啊。你想吃茄子?”郎澈说,“现在太晚了超市都关门了我明天去买,茄子又不好吃皱皱巴巴的……”   为什么能这么啰嗦,如果不打断他是不是能一直说到地老天荒。   佘初白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么沉默寡言的性格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一只话痨狗。   “茄子玩偶。”佘初白用手比划着,“大概这么大,毛绒玩具,是不是又被你咬坏藏起来了?”   佘初白并不是跟小狗一样衷情于毛绒玩具阿贝贝,只是那个爆款网红茄,每个会画画的人看了都会心动手痒。   “……”郎澈倏地把脸扭开,低声埋怨,“谁咬了,整天把别人当狗看。”   “你不是狗我养你干什么?”   郎澈一天的好心情算是给毁完了,鼓起腮帮子,默不作声生闷气。   但佘初白好像对此毫无察觉。   不对,是察觉了也根本无所谓。郎澈越是动脑思考,越是把自己气得更狠。   佘初白躺在床上,面对着阳台坨成一团的羽绒被,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映入眼帘的是更令人心烦意乱的全自动家庭闯祸机。   虽然貌似窝窝囊囊地缩在沙发上,但其人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免疫所有言语攻击。   揍了也一样不长记性。   佘初白将薄薄一层的被单往上拽了拽,问郎澈:“你冷吗。”   郎澈回答“不冷”的语气倒是有点冷。   “雪橇犬。”佘初白说完打开空调。   郎澈哼了一声,并未出言争个口舌之快,而是将纯天然毛茸茸的尾巴团到腰上,看上去的确不像会冷的样子。   空调的制热效果远不如制冷显著,微乎其微的暖风,挟带着大量挥之不去的难闻气味。   佘初白关了空调,有点怀念之前抱着狗睡的日子。   “能把耳朵缩回去吗?”佘初白问。   郎澈依言照做,像个上台表演的提线木偶。   “尾巴呢?”佘初白又问。   郎澈挪了下屁股,也神奇地消失了。   “变回狗?”   郎澈下意识动动身子,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办不到。”   “变回狗的话,就可以睡床。”佘初白抛出诱惑的橄榄枝。   “……”郎澈为长远计议作出取舍,痛彻心扉地否决,“变不回去了。”   “可惜了。”佘初白打着哈欠,关了灯。   凝结的空气走过一分一秒,哐当一声,床上砸上个巨物,把佘初白震得往上弹了一下。   郎澈手脚并用蹲在床上,学习鸵鸟尽力将脑袋埋低。   “你想摸我的话也还是可以摸。”   “不想。”佘初白干脆了当地拒绝。   摸狗头讲究的是摸圆滚滚的整体,单摸两只耳朵能摸出什么,毛都没几根,摸到血管还怪吓人的。   郎澈将尾巴绕到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床单。   嗯……这勉强还有一点吸引力,佘初白近近看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比起之前又大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发毛了。   见佘初白迟迟没有动手,郎澈扭转身体,主动将尾巴送到佘初白脸上。轻柔的狼毛拂着脸颊,痒痒的,使佘初白不由打了个喷嚏。   郎澈吓了一声躲开,没有及时撤离的尾巴一整根从佘初白脸上唐突地拖过。   佘初白感到遭受了奇耻大辱,类比一张垫在屁股底下的纸巾,让他用来擦脸。   本来今天的日程安排中是没有揍狗这一条的,但架不住有人上赶着。   皮实,抗揍,不记仇,这是多好的一个狼肉沙包。   四肢的血液开始活络,体温也随之上升,驱散了寒意。佘初白意思意思给了两个手刀又躺下了,酝酿睡意。就寝闹钟救了郎澈的狗命。   郎澈放轻动作,紧挨在佘初白身侧躺下,没遭到驱赶,兀自暗喜摇动尾巴,不经意地盖到佘初白大腿上。   闭着眼,佘初白就当自己在梦游,伸手抚摸温暖柔软的毛团,幻想他只是在玩羽绒服上的毛领。   很快两个人都睡着了。   他的狗又回来了。   第二天,佘初白一睁开眼,就是一个无比贴近的大脸盘子。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后悔,与往常每一天无异。   不过以前后悔的都比较笼统,例如上学时怎么没有好好念书,睡觉前怎么停不下刷手机,而此时后悔的,形象而具体。   郎澈还在睡,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扇动,落在佘初眼里根根分明。   没有脑子就是睡得香啊。佘初白不禁感慨。   窗缝没有透进晨光,闹钟也还没响,佘初白估摸着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如果能睡着的话。   只要忽略掉压到他腿上来的狗腿,圈在他腰间的狗爪,反客为主把他当成陪睡公仔的狗。   适时,郎澈张合嘴唇,伴随着难以辨别的梦呓呢喃,整张脸都埋到了佘初白颈间,磨蹭两下又安然停歇,睡得很是入迷。   佘初白不可能不去想,这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说来稀奇,他竟然同时达成了“坐怀不乱柳下惠”和“从此君王不早朝”两项成就。   困意是其中最大的助力。   毛茸茸的触感很容易就使人感到舒适依恋,抗拒理性思考,沉沦于最原始的本能。   比起酒精,也许这会是更好的助眠手段?   佘初白再一次醒来时,最直观的感受是充足的休憩感,睁开眼时无需挣扎犹豫,是欣然向往的。   当然,睁眼之后的现实情况,又要另当别论。   瞳孔并非梦中的金色,但也淡得相当接近。   介于可可蛋奶与布莱垦棕之间,那个不上不下,不常被客户选中的颜色是什么来着?   得去公司翻翻色卡。   总之,那浅色的深邃双眼,慢慢地朝着佘初白地眨了眨,丝毫不觉得两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搂搂抱抱有何不妥。   这理当是监护人佘初白需要教会他的内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这种无法自洽的矛盾感时常困扰着佘初白,该把郎澈当成一个人,还是一只狗?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还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随便什么东西。   两人静静对视着,仿佛时间被按了暂停。   郎澈浅浅笑着,注视着过于平静反常的佘初白,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他抓住佘初白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   “你看,我的心跳跟你是一样的。”   有什么东西裂开很大的一条缝。佘初白猛地一下缩回手,疯狂摇头坚持本心。   “不对,你是狗。”   不顾躺着的人是什么表情,佘初白匆匆跳下床洗漱,赶去公司上班。   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打开电脑,无所事事地发一会儿呆,同事们渐渐聚集,熙熙攘攘的人声唤回了佘初白混沌的意识。   肉包油润的香味,咖啡醇厚的香气,接水倒水,水杯与不锈钢勺磕碰的清亮声响。   翻找半天无果,佘初白目光投向前方,问对面工位的柳似云:“你那儿有乳胶漆的色卡吗?”   “喏。”立刻,柳似云将手边的递过来。   佘初白两手展开五颜六色的色卡,很快找到那个颜色——奶咖。   牛奶加咖啡,一杯适合冬日的热拿铁。   午休时间,柳似云和两个同事聊得热火朝天。佘初白拎着外卖路过,被她一拦,顺势加入了话题圈。   柳似云中气十足:“小白你说,养宠物是不是比谈恋爱有性价比多了?”   虽然差距并不明显,但她能感觉到佘初白对小狗还是比对郎澈温柔一点。   佘初白解着外卖袋子,语气随意:“应该吧。”   预设落空,柳似云不满地嘟囔:“什么应该,我还以为你是坚定不移的盟友呢。”   同事A:“你看吧,他也不认同。”   同事B:“虽然都养宠物,我也养啊,但人果然还是能提供一些猫猫狗狗提供不了的情绪价值吧。”   佘初白缓缓说道:“说不上认不认同……”他擦擦筷子,将溏心蛋与肉燥饭搅在一起,严谨地给出回答,“我没谈过恋爱,所以没法比。”   “蛤?!”三人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叹。   在三道沉默打量的目光中,柳似云最先开口:“不是……那个……你是还在深柜吗。”   “什么?”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但足以表明震惊与不知情。   柳似云贴心地模糊掉关键词,隐晦地问:“那个……小狼……你室友,不是吗?”   “他,是什么?”佘初白后知后觉领会,但反应也相当平平,“不是啊,只是室友,上次不就说过了吗?”   “可是他说你们是。”柳似云没有犹豫就把郎澈卖了。   佘初白骤然捏紧了筷子。垂眸思忖片刻,简单结案:“误会。”   他相信郎澈只是在表述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并不是有意以讹传讹。   一只心智不成熟的狗,就像幼儿园里成天胡说八道的小孩,并非抱有什么目的,只是电视看太多脑子看坏掉了。   柳似云梳理着脑海中的回忆细节,不确定该听信哪方说法。   其它两名同事与郎澈没有交集,插不上话,而是更在意:“小白,你真的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佘初白点点头。   同事A:“不会吧,明明你这种寡言内敛的冰山男很受欢迎的啊。”   同事B眼神委婉:“为什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吧。   不过佘初白并不是因为什么心理阴影或者生理缺陷,他的理由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佘初白平淡地说。   乍一听,还有点像鸡生蛋蛋生鸡的哲学题。   究竟是先遇到喜欢的人才开始谈恋爱,还是要先谈恋爱,才能确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同事A面露同情:“不会吧,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人吗?”   同事B接道:“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些人就是喜欢海王渣男那一类的,就要轰轰烈烈,品尝爱情的每一味苦辣酸甜,不被悔恨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就不会回头。”   佘初白默然不语,嚼嚼米粒。他的道德底线虽然不高,但应该也没有那么低。   只不过是在二十岁之前,太过沉浸于纸片人光怪陆离的世界,错过了该对身边某个人情窦初开的青涩阶段,而二十岁之后,又根本无法让垂垂老矣的心脏跳动起来。   他是一个很耐得住寂寞、很享受独处的人,因此并不认为“谈恋爱”是列在人生目录上的必选项。   佘初白下班走到小区楼下。   不出所料,郎澈徘徊在几个热炒摊之间使劲闻香味,见到他,扬起一个耀眼的笑容,挥动手臂跑过来。   双腿并拢,扑通蹦到他面前,立正站好。   比起狗时也算稳重了一些,没有冲上来又舔又扒拉。   只是迎接地点,从门口玄关拓展到小区花园,社区超市,共享单车停放点,猝不及防不知道突然从哪一个转角冒出来。   郎澈提着两份热炒,走在佘初白前面一点,时不时转过身,倒着走,笑着看他。   “不用你出来接我。”佘初白说。   郎澈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佘初白:“算了,你想接就接吧。狗的本能。”   郎澈彻底不笑了,黑下脸转过身,不等佘初白,跑得衣摆都飞了起来。   “不接了!”   --------------------   成功晋升陪睡犬   (拜托不要发到网上去,我家里人不知道我在干这个) 第31章 Sugar Daddy   阳光晴好的午后,佘初白一条胳膊撑着后脑勺,屈起一条腿,躺在沙发上投屏刷剧。   训练有素的工作犬郎澈则勤勤恳恳弯着腰,扫地拖地。   人影晃过来晃过去,佘初白不耐烦地掸掸手,郎澈嘟哝着去了卫生间,清扫浴室。   不一会儿,佘初白听见抹布刮过镜子的渗人声响,大喊一声“关门”,随后,哐的用力一声,杂音减小了许多。   安宁没能持续多久,突然传出一声高八度的尖叫,再然后,啪的一声打中什么,最后淅沥沥的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了。   郎澈衣服湿了半边,稍显狼狈地走出来。   他蹲到佘初白面前,摊开掌心,展示一个很小的黑点,细看能辨认出是一具蜘蛛尸体。   佘初白认得这种蜘蛛。南方很常见,以蟑螂为食,活着的时候身形出奇纤长,看着吓人,但其实胆子比沙粒都小,死了就会迅速缩成一小团。对人体无毒无害,甚至还会有人专门网购这种蜘蛛来铲除蟑螂。   郎澈眉眼低垂,显然在寻求安慰:“被咬了。”   佘初白淡淡道:“完了。”   郎澈刹那心里一沉,火速将手中的蜘蛛尸体丢出去,不停抽纸擦拭:“有毒吗?很厉害吗?”   佘初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眼都不带看他:“这下变成金刚狼和蜘蛛侠的杂交品种了。”   “……”郎澈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具体哪里不好,又说不上来。   佘初白玩着手机,偶然刷到一条CardiB的短视频。原话翻译过来大意是这样的:   “如果你既没有在工作,也没有在上学,那么至少去给自己找个sugar daddy吧,你们这群懒鬼! ”   佘初白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兴致盎然摆弄着新手机的郎澈——手机是二手收的,但对郎澈来说是崭新的体验——情况完全吻合,既不上学也不上班……   佘初白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三十不到的年纪,连daddy都不想做,更别提sugar daddy了。   是时候鞭策郎澈除了家务活以外,再找点其他事干了。   “这样你以后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了?”郎澈解下手腕上被淘汰的儿童手表。   佘初白还来不及作答,郎澈就一展喜新厌旧的本性,甩开手表,举起手机咔嚓咔嚓试用拍照功能:“没关系,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佘初白感觉自己真是被不得了的东西缠上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可以做法事驱驱邪。   佘初白提出让郎澈去找个班上的想法时,郎澈既没有强烈地反对,也没有热情高涨的干劲,只是言听计从地哦了一声。   “那我去哪里上班?”郎澈问,等待着被安排。   “也是,你这样的能干什么呢……”佘初白蹙眉沉思,目光在郎澈耸人听闻的狼耳朵狼尾巴之间来回巡视,忽而灵机一动:   “哗为!”   郎澈歪着头,持之以恒不理解。   佘初白扫兴地解释着:“就是你手机出生的地方,狼性文化什么的……唉算了。”   一个构思精巧的笑话,佘初白洋洋自得地回味了好一会儿。郎澈摸不着头脑,很奇怪地盯着他。   把佘初白都弄得意兴阑珊了。什么时候才能懂他的幽默啊。   回到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一个狼妖,一个网课刚上到初中的半文盲,更棘手的是,一个没有身份证的黑户。   要找这么一份工作,既不能引人注目引起骚乱,就把靠脸吃饭的职业统统排除在外,可惜了这一身优越条件;又不设学历门槛,最好连身份证门槛都没有。可是郎澈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至于那些最不挑的体力活……   狗在搬砖,狗在扎钢筋,狗在搅水泥……   虽然思考时用的是文字,但脑海中,自动就浮现出两条腿站立的大黑狗,做着上述动作的画面。   佘初白很艰难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这么一通排除法之后,没剩下多少工作可供选择。   好在,一个人可以是一个名字,一张身份证,这些佘初白无法伪造的;也可以是一串手机号码,一个四位数尾号,佘初白能够赋予的。   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完成注册,成为骑手,接下来,还要买一辆电瓶车。   但直接让郎澈骑着电瓶车上路,佘初白有点不放心。   于是在周末闲暇时,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目的是训练郎澈的平衡感,以及学习交通法规。   非机动车道上掉着不少梧桐落叶,自行车轮从叶片上碾过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郎澈蹬着自行车,速度很慢,佘初白在毗邻的人行道上行走,一只手抓着车把手之间的横杠,掌控速度。   “以前都是你载我的。”郎澈嘀咕。   “看路。”佘初白毫不留情地将那张谈话时不自觉侧过来的脸拍回去,啃一口甜筒,不以为然地说,“你现在要是能坐进去,我也不介意载你。”   那时他才几斤?装进袋子放车篮里刚好,现在都快比他还大只了。   猪吃饲料都没这么能长。   绕着城市公园转了一圈,佘初白感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才放手让郎澈自由骑行,专心享用起融化的冰淇淋。   顺着风,郎澈越踩越快,飘落的梧桐黄叶擦过飞扬的发梢,被气流吹得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才悠悠荡荡归于尘土。   佘初白将蛋筒一口咬进嘴里,迈开腿跑起来。   以他的体力,追着跑个几公里还是小菜一碟。   然而,没跑出几十米,闻不见气味的郎澈就捏紧把刹降速,频频回过头看。   佘初白皱起眉头,严厉地大声喊:“看前面!”   忽而刮起一阵诡异的大风,一张巨大的梧桐叶猝不及防盖到郎澈脸上,将视线遮挡了个干净。郎澈抬起一只手去掸叶片,歪向一侧的车身难以维系平衡,哐当一声,连人带车翻倒在人行道上。   后方的电瓶车见状紧急刹车,差一点就要酿成连环事故。   佘初白从匀速慢跑飙到百米冲刺,先是向骂骂咧咧的外卖员连声道歉,之后再伸手想将郎澈拉起来时,人已经自己默默地爬了起来,又默默蹲下扶起自行车。   车没摔坏,但郎澈的一边膝盖被磨破了。醒目的裤子破洞下,露出几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口子。   郎澈死死抿着嘴不声张的表情,不好说是根本不痛,还是因为怕挨骂而不敢说。   往前几米就是一家药店,真会挑地方摔。   要不是没有讹诈的对象,佘初白都要以为郎澈误入歧途搞上碰瓷了。   付完钱走出药店,佘初白幡然醒悟,他不正是那个冤大头吗?   郎澈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卷起一条裤腿,佘初白瞄准伤口,呲呲按了两下喷嘴。   “嗷——!”郎澈立刻疼得大叫,抱着膝盖想躲,挨了一个眼刀,又颤颤巍巍地把腿伸直。   佘初白冷哼一声撕开两个创可贴,狠狠按上。   郎澈疼得牙关打颤,强忍着闷哼,再之后,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佘初白将酒精盖上,和创可贴一起揣进兜里。   郎澈埋头悲切呜咽着,他记得小时候佘初白也给他上过药,但那次绝对没有这么钻心刺骨的疼痛。   由此联想,人类真是很脆弱的一副躯体,小小一点擦伤竟然就如此难以承受。   与风和日丽的自然环境界限分明,被阴暗气息环绕的郎澈,似乎正在掩面泣不成声。   佘初白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太过了吗,还是该买碘伏的吗。   算了,现在痛一下长点记性,好过将来哪天横穿马路被车撞死。   跪在大马路上抠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碎片,这一幕绝对会让佘初白连续做上好几年的噩梦。 第32章 公园20分钟效应   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半刻钟,虽然没被人当成乞丐丢硬币,但却遭到了药店老板的委婉驱赶。两人虽说不是一左一右镇关西,坐得不远不近更像堵门闹事的。   佘初白起身拍拍屁股,朝着行动不便的郎澈伸手:“要不要背你回去。”   郎澈仰起头,高处的阴影投射到眼中,显得佘初白更加高大了几分:“小时候都是用抱的。”   佘初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不耐烦地回:“小时候小时候,你看看你还小吗。”   郎澈噘嘴站起来,佘初白搀扶着他,一瘸一拐走了一段。   经过公园,郎澈望着草坪上惬意野餐的人们,目光中满是向往,有话不直说:“今天太阳好好。”   佘初白在心中默默翻白眼,撒娇装可怜真是有一套。   “那就去公园里坐一会儿吧。”佘初白的回答就像游戏里的NPC,没有感情起伏,只是一种固定程式。   长椅落满灰尘,佘初白掏纸擦了擦。两个人坐一张刚刚好,不会太挤,也不会留有一段隔阂疏离的距离。   公园里有不少人在摆摊,套圈飞镖打气球,生意冷清,另几个卖冷饮糖葫芦棉花糖的,稍微还有点人气。   顾客多是蹒跚学步的学龄前儿童,缠着父母撒娇耍赖,而那些深知糖精色素危害的大人,一边瞪着吆喝煽动的摊贩,一边无奈掏钱。   这一幕不断反复上演,结局大致分为两种,HE的小孩如愿以偿,舔着廉价甜蜜素心满意足,BE的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再被强行抱走。   佘初白记不太起他小时候是哪种了。   日头偏移一分,暖洋洋的光线将人也晒得懒洋洋的。   远远看着木桩上的糖葫芦一串一串减少,只剩下最后几根,佘初白侧过头,问郎澈:“要吃糖葫芦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   又是一片无言的寂静,半小时过去。   就这样坐在公园长椅上虚度时光,佘初白感觉内心深处干涸已久的某片栖息地又重新一点一点焕发生机。   花儿开放,鸟儿歌唱,河狸筑起堤坝,三三两两的野生动物从堤坝上列队走过。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他们面前连一只狗也没路过。   佘初白天生不喜欢小动物,但就像被诅咒一般,他越是不喜欢,那些没眼力的小动物越是围着他打转,以玩耍亲近之名行欺压之实。再长大一些,他的体格足以支撑他不再畏惧那些没分寸的鸡鸭猫狗,也逐渐修炼出一种令小动物们不敢近身的气质。   但再怎么说,在遛狗圣地连看也看不到一只,简直就像是,另一股神秘力量将那个诅咒硬生生掰到了两极的另一端。   佘初白侧目看了郎澈一眼,勉为其难地想,可能也还算小动物吧。   小孩子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即使是被汉尼拔抚养长大,也只会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既温柔又绅士,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是天底下最值得崇拜的人。   正如郎澈对他的盲目信任与依赖,也只是一种没有对照组的无知。   一个又一个由思考引发的幻想就像云朵,在佘初白眼前悠悠飘过。   佘初白从椅子上起身,去买了一根棉花糖。老式的,像蛛丝一样一圈一圈绕到竹签上。   等待棉花糖制作时,一只拉布拉多跑到佘初白脚边,朝他摇尾巴。   佘初白微微弯腰摸了摸,得到回应的拉布拉多立刻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抱到佘初白腿上,将脑袋往上凑。拽着牵引绳的主人在旁解释,这狗有吸人的习惯,没人摸就会不开心,二人一狗的场面很是融洽有爱。   突然之间,欣喜地汪汪叫着的拉布拉多倏地噤了声,从他腿上滑走,紧张地回头查看,马上面露惧色,夹着尾巴跑远了。   佘初白也回过头看。   郎澈坐在原地,在佘初白看向他的一瞬间,猛地将眼中的凶戾藏好,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一只手揪着发尾,吹着口哨眼神飘远。   ……佘初白曾在无数本漫画中看过如出一辙的心虚表现。   不是吧,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是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自己不是狗吗,那还跟另外一条狗争风吃醋。   佘初白握着一个又大又白的棉花糖,走回长椅坐下,第一口递给郎澈,郎澈摇着头躲开。   看来肉食动物不喜甜。   佘初白低头咬了一口,嗯,果然不好吃,只是看起来可爱。一整团吃完,就跟什么都没吃过一样。中国人有自己的舒芙蕾。   佘初白起身扔签子的时候,郎澈突然两眼放光。   烤肠摊摆出来了。不是一根放一格的切花淀粉肠,而是一群躺在烤肠机上匀速翻滚的纯肉肠。   郎澈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肠看,哪怕哈喇子滴下来,也没有主动开口要。佘初白只好扮演一个称职的家长:“要吃烤肠吗。”   “要两根。”郎澈立马图穷匕见。   佘初白:“只能吃一根。”   “哦,那好吧。”郎澈乖乖点头。   佘初白继续说:“吃完就一口气走回家。”   郎澈点头应允,丝毫不考虑仍在隐隐作痛的膝盖的意见。   烤肠机刚通电没多久,肠且生着,佘初白就站在旁边等。闻着诱人的香味,又扫了一次付款码。   他宁愿站在风口等,也不愿跟口水直流的狼妖呆在一块儿,哪边生命安全更有保障他分得清。   郎澈晃着健全的那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望着佘初白。   有时会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他一眼,很少的时候,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还老实待在原地。更多时候,都不会看他。   郎澈现在也有手机了,他不觉得手机比人好看。   工作群临时要召开一个线上会议,佘初白回复完消息,刚出炉的烤肠也没心情吃了。他疾步走到长椅旁,催促郎澈起身,将两根热腾腾的烤肠都塞给他。   郎澈却迟迟没有伸手接,一门心思盯着远处出神。   佘初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名笑容洋溢的小女孩正在草地上逆风奔跑。她身后,无数个五彩斑斓的泡泡纷飞翱翔,闪闪发亮地漂浮在空气中。   佘初白收回视线,碰了一下郎澈的头发:“干什么,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吗。”   郎澈仰起头,眼中那种强烈明艳的色彩淡去,某种不可捉摸的欲念也随之消散,嗓音低沉:   “我在听泡泡破掉的声音。”   啪。 第33章 我闻到   大片斑驳的树影倒映在车前盖上,郊区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野蛮生长,是市中心整齐划一定时修剪的香樟Plus版。   佘初白坐在副驾,光天化日,却惶惶不安得频频抓紧扶手。   早知道就去后备箱和那些瓷砖样品坐一桌了。   柳似云担任着司机一职,津津有味地听着缓缓从车载音箱流出的恐怖奇谈播客。   不幸中的万幸是,柳似云并不会像他一样因为那些骤然激烈的鼓点而大惊小怪,佘初白还赶得及在车祸发生前给自己买上一份人寿保险。填到受益人一栏时,眼前不可避免地闪过一只狗的身影。   万一他出什么意外挂掉,父母朋友难过一阵子,总还是能回归正常生活。但郎澈的处境就……不能再心慈手软,要逼着他赶快适应社会,独立生存。   想着,就给郎澈发去一条消息:   「在干吗,有在好好认路吗?」   安全系数最高的电瓶车,佘初白都没给自己买一辆用于通勤,但为了只狗,几千块洒洒水就出去了。   很快收到郎澈的回复:「有。」附一张运动中的模糊街景。   佘初白:「骑车别玩手机。」   二十秒后,郎澈又拍了一张靠边停车的照片,然后是傻里傻气的自拍,又发:「没在骑了。」   不论何时,两条岔路,总是拐向刻意曲解的那一条。佘初白沉沉闭眼,不想管了。   车内,低哑做作的播音腔戛然而止,一个电话打了进来,CarPlay中控屏上显示的备注名是“妈咪”。   没带耳机的佘初白正在思考要不要捂住耳朵避嫌,柳似云就大大方方按了接听,当下传出一个焦急中又掺杂着几分欲言又止的中年女性声音。   “囡囡,你现在在上班吗?”   “怎么了妈咪,下午两点我不上班还能干吗。”   “忙吗?”   “还好,正在开车回公司,刚去完工厂回来。”   “你在开车啊……那你先靠边停一下吧。”   柳似云虽疑惑但照做,缓缓踩下刹车,靠边停稳时,恰巧被后方的一辆大卡车超了过去。轰隆的声响盖过了车载音箱,只依稀听见柳母的最后几个字是“在医院”。   嘈杂声远去,柳似云的心揪了起来,急忙追问:“谁在医院,是你还是爸爸,哪家医院?我现在立马过来。”   柳母的声音小了一些,支支吾吾:“毛毛呀。”   “什么?!”柳似云的音量接近于咆哮。   柳母继续说:“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开始不舒服往外吐东西,我们一发现就抱来医院了,护士问我毛毛的既往病史……”   “知道了,我很快就过来。”柳似云通过电话传达的语气很冷静克制。   但两米之隔的佘初白亲眼见着她眼里涌上泪光,以及把刹车当成油门踩了两次,在车辆一动不动之后骂了句脏话。   柳似云重设导航路线时,佘初白斟酌着说:“你还好吗,要不要换我开。”   柳似云的下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一言不发解开安全带,跑到后座,拔下连着CarPlay的手机,又给柳母拨回去追问细节,按捺不住心急如焚的哭意。   佘初白默默将听到的宠物医院名字输入车身自带的导航系统,飞驰前往。   车还没停稳,柳似云就扔下抹泪的纸巾跳下了车。   佘初白锁好车,拿上柳似云遗落在车上的手提包,抬头仰望了一下气势恢宏的大字招牌。   整整一栋楼都是宠物医院的地界,原来正规的宠物医院是这样的。   如果他第一次带郎澈来的就是这种地方,是不是早就能发现其实不是狗了。   兜里的手机一直震,不停有新消息传来。   佘初白一边寻找柳似云的身影,一边抽空扫了一眼,全是郎澈琐碎黏人的废话,顺手设置成免打扰。   不是狗又是什么。   接诊室内,一只大金毛病恹恹地趴在问诊台上。医生戴着口罩手套,正在触摸检查,母女二人则站在对面焦灼等候。   门半掩着,佘初白默默侧身进去,想把手提包交给柳似云就安静离开。   冷不丁,门外头响起高低错落炸开锅的动物叫声,排队候诊的小动物们似乎都在一瞬之间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就连虚弱趴着的毛毛都勉力撑起两只前腿,冲着门口吼了几声。   问诊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外边“夹道欢迎”的狂热吠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让佘初白既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面孔。   原先,郎澈脸上的表情堪称凶神恶煞,推门而入见到一群人后,又莫名茫然不知所措,呆呆站着发愣。   “你怎么在这儿?”佘初白问。   柳似云这才有心思去注意诊室内多出的两个男人,眼神中更是明晃晃地把佘初白也连带上疑问“你们怎么在这儿?”,但她更为迫切地先抱住了应激吃力喘着的毛毛安抚:   “好了好了,都是妈妈的朋友,不是坏人。”   就连一旁的兽医沈依也微微诧异地嘀咕了一句:“还有金毛讨厌的人啊。”   毕竟,金毛的座右铭名声在外:哪有坏的人,哪有好的狗。   全场只有佘初白最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   但也并不完全尽然,他把郎澈拉到角落,又小声问了一遍他怎么会来。   郎澈讪讪地硬着头皮说:“我闻到了。”   佘初白皱眉等着更详尽的解释,郎澈只好如实供述:“我闻到你跟很多狗在一块,给你发消息也不理我。”   末了又欲盖弥彰地特意补充了一句:“我怕你被咬,过来保护你。”   ……是怕他另寻小狗吧?看那推门而入时好似要捉奸的表情。   佘初白掏出手机翻看。   郎澈发送的消息时间线吻合他的说法,只是骑着电瓶车到处逛时恰好经过这一片。佘初白屏蔽了没看到,因此错过了制止他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机会。   郎澈悄悄拽拽佘初白的手,躲到他身后,将鼻子埋到佘初白肩膀上堵住。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经过嗅觉细胞的数倍放大,呛得令狼难以忍受。   这一边相安无事后,医生沈依继续问诊:“什么时候开始吐的,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能吃的,巧克力、洋葱、葡萄葡萄干,或者鸡架鸡骨头之类的?”   柳似云看向母亲,柳母赶忙摆手否认:“绝对没有!这些我们都知道的呀,都好几年没吃过葡萄了,就怕它翻垃圾桶误食葡萄皮。”   “那是怎么回事……先去做个胃窥镜看看吧。”医生开始在电脑上拉检查单。   “唔……汪呜……”毛毛有气无力地哼唧着,没人当一回事。   医生轻点鼠标,在打印机沙沙吐纸的声音中,郎澈突然开口:“它说它吃了一种黑黑的,甜甜的,一抿就化了的东西。”   --------------------   狗狗翻译官上线   一路使劲闻闻闻:(哇)是主人!(咦)还有很多别的狗?(怒)他竟然背着我在开impart! 第34章 骂得好难听   ……???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个拥挤的小小角落。   佘初白心头一跳,不自觉并紧手指,好像生怕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漏走。   “它……‘说’它吃了?”医生抬眸看向郎澈,强调重音时,鼻梁上的镜片反了一下光。   佘初白浮夸地扯开嗓门,试图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巧克力!那一定是巧克力吧!狗不能吃巧克力的!”   从未这么大声喊过,更不曾这般装傻充愣,活脱脱成了小品演员。   柳似云愣了许久,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打量着郎澈,又问母亲:“家里有巧克力吗?”   “没有呀!我跟你爸都几岁了还吃什么巧克……”柳母忽然收声,“中午吃完饭,你大伯带莉莉来玩了一会儿。”   柳母掏出手机,等待电话拨通时,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电话那头却依旧坚称什么都没给毛毛吃过。   柳母又打电话给柳父,没几下就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翻出了巧克力的包装纸。   “都几岁人了!做错事还不敢承担!”柳母气愤地大声嚷嚷。   “现在催吐可能来不及了,直接送去洗胃。”沈医生抱起狗,呼喊助手,“小卫!准备一下紧急加一台洗胃手术。”   还没出现抽搐发狂的症状,快一点还来得及。   度秒如年地在手术室门口干等,柳母没有一刻停下埋怨,拿出手机又要打给亲哥质问,狠狠骂上一通解气。   柳似云叹了一声,静静抱住母亲,将脸靠到她肩上。柳母只好收起手机,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抚慰。   两个傻站在旁边的男人显得有点多余。   佘初白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只能强行将包挂到柳似云手上,对上眼神后,做贼似的火速避开。   柳似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视线飘向郎澈,又回到佘初白脸上,温和地说:“要不要去问问看医院里有没有蛇。”   佘初白:“?”   柳似云:“也许明年就能送他去霍格沃茨上学了。”   惴惴不安的忐忑被轻松的玩笑化解,佘初白虽然没有大心脏到认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也渐渐不想这么早就开始杞人忧天。   两人走出宠物医院,又是一阵备受关注的“热情”欢送,佘初白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走到空旷处,佘初白上上下下将郎澈扫视一遍,问:“怎么回事,那些狗一见你就叫?”   郎澈垂着头,闪烁其词:“我哪知道。”   “你不是能听懂吗,它们都说什么了?”   “骂我,骂得好难听。”   “……”佘初白一时分不清真假。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叮嘱:“以后别让别人知道你听得懂。”   郎澈抬起明亮又纯真的眼眸,凝视着佘初白,沉闷开口:“刚刚,不该那么说吗?”   不说的话,毛毛可能就那么不清不楚地含恨而终了。   “不……”佘初白最终被良心打败,抬手摸摸郎澈的头发夸奖,“你做得很好。”   也许只要委婉一点,加点修饰手法遮盖一下就好了。   说话是一门艺术,而艺术比起基础的语数科可难教太多了。蹉跎半日,却离独立自主的终点站更遥远了。   郎澈迈上电瓶车,朝佘初白抛去一个邀请的眼神,又拍拍背后余下的空间:“现在我可以载你了。”   佘初白靠着车站了会儿,不是很情愿地抬起一条腿,跨过车座。   虽然两人体型都偏瘦,但毕竟一米八的高个儿摆着,手长腿长的很占地方。   几乎是紧紧贴着郎澈坐下,佘初白的双手有点无处安放。   郎澈拧动油门,洋洋得意地说:“我已经很会开车了。”   “哦。”微风吹到脸上,佘初白没什么看法要发表。   郎澈继续自夸:“也记得路,都不用看导航。”   “哦。”佘初白持续走神,不知道毛毛最后能不能救回来。   郎澈对他的敷衍回答很是不满,哼了一声,故意挑事突然踩下刹车,让佘初白猛地扑到了他背上。   要不是顾及行车安全,佘初白会用一个狠狠的肘击给他点教训。   马路边沿,慢慢悠悠的电瓶车不断被自行车超过,郎澈神采飞扬地对佘初白唠叨着一天见闻。   中午吃了什么,哪里到哪里其实有近路,好几个摆摊的又因为抢地盘吵架了……   佘初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发消息给柳似云,等了一会儿,得到令人松一口气的回答。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郎澈忿忿地松开一只手,往后掐了佘初白一下。   原本想掐大腿,不知怎么就摸到了腰上。   佘初白面不改色地打掉不老实的狗爪,将手机揣回兜里,说:“晚上去外面吃吧。”   郎澈愣了一愣,距离上次外出下馆子仿佛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   是奖励,还是庆祝?(……约会?)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佘初白又说。   是什么都不计较了,郎澈粲然扬起嘴角:“好。”   先将电瓶车停到小区车棚充电,郎澈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他说衣服上沾了太多狗味太难闻。   佘初白懒得上去,就站在楼下等。   忽然,灌木丛里钻出一只三花猫,体型圆润饱满,翘着细细的尾巴左摇右摆,迈着婀娜多姿的猫步靠近。   佘初白常看见小区里一个老太太拎着透明塑料袋,到处撒猫粮咪咪咪。因此小区里的流浪猫都不太怕人,时常蹭着路人的裤腿讨口子。   佘初白站着一动不动,三花猫踩在他有点小贵的鞋上仰着头喵喵叫,佘初白把脚挪开,猫又追上来蹭脑袋。   为了不让这只猫太难堪,佘初白配合地蹲下摸了摸猫脑袋。没两下,三花猫就躺倒露出肚皮。   佘初白揉着那一片手感极佳的细绒毛,冷静自持地说:“不好意思,没带吃的,先赊着。”   “你在干什么?!”身后乍然响起一道惊雷。   这道声线佘初白再熟悉不过,但语气却是十分陌生的冰冷森然。   佘初白直起身,将满手的猫毛在衣服上抹了抹。忽然想到,他在宠物医院待的时间更长,照理来说衣服上的气味应该更重,但郎澈没有让他也去换掉。   佘初白转过身,只见郎澈穿着他最正式的一身行头,精心打扮,似乎还用摩丝抓过发型。   不知道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佘初白不打算再放纵他将荒唐的正宫戏码演下去,浑不在意地说:“你又不能变回狗,我看看能不能捡只猫回家。”   郎澈猝然怒目圆睁,气得说不出话,浑身散发出恐怖的低气压。   三花猫没有被吓到,反而又咪咪嗲叫两声。   郎澈阴沉沉地说:“它说它不想跟你回家。”   佘初白不屑一顾:“猫的话你也听得懂了。”   郎澈一甩头,拽过佘初白的手就大步流星地走。   佘初白的思绪一直游移在甩开与不甩开之间,还没做出决断,郎澈就先松手了。   佘初白看着头顶的连锁招牌,迷茫咕哝:“披萨……为什么会想吃这个。”   郎澈的回答合情合理:“没吃过。”   佘初白陷入无穷无尽的思考中。   人类长久以来对狼的了解是不是都太片面了?怎么会一个狼爱吃蛋黄派,一个狼爱吃洋垃圾。   郎澈两眼亮晶晶地将嘴里咬着的芝士越拉越长,佘初白总感觉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直到,置顶群里猛跳消息。   设计总监在群里疯狂@:「白云组合,你们两个,班上到哪里去了??还不把样品瓷砖拿来,是准备让客户拿我的脸去贴地板吗??」   --------------------   嫡长狗发卖庶猫   (架空在一个电瓶车载人还不违法的时代) 第35章 神奇动物   上午十点,柳似云从茶水间泡完咖啡出来,经过佘初白的工位,拍了拍他的肩说:“午饭还没点吧?”   佘初白摘下一只耳机,点点头。   柳似云:“我一起都点了吧,昨天谢谢你了。ShakeShark怎么样?”   又是洋垃圾,还是贼贵的洋垃圾,这个月已有一笔电瓶车的大额支出,差不多该节衣缩食了。   “我就算了。”佘初白说着,“HR没找你谈话吗。”   “没有。”柳似云喝了一口咖啡,导致一句话大喘气,“只是扣了我的工资。我请你啦,说到底你旷工也是我害的。”   佘初白:“上次我还欠你一顿饭,算抵消了。”   柳似云想了很久才记起这回事,佘初白曾因几次蹭车而许诺请客,原来不是客套话还很当真,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一码归一码。其实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佘初白不再推脱,恭敬不如从命:“那我要一个招牌牛肉堡和一份芝士薯条。”   柳似云在外卖软件上点着加号:“就这点你吃得饱吗,再点几个小吃吧。”   午休时,两人坐在休息区吃快餐。设计总监拎着轻食外卖路过,停在两人面前,嫌弃中又带着一点羡慕。   “你们到底是怎么维持这么年轻的心态的,又是逃课,又是吃垃圾食品。”   柳似云举起薯条盒,甜滋滋地拍马屁:“我们只是心态年轻,你是真的看着年轻,坐下来一起吃啊。”   设计总监拿走两根薯条,晃晃说:“算了,我怕被你们带坏。”   待人走远,柳似云才说起正事:“小白,下班后,你能替我去看望一下毛毛吗。”   “你怎么不自己去?”佘初白问。   “唉呀……”柳似云愁眉苦脸地说,“医生说最好别去探视,狗狗看到亲近的人会变得很激动,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利于休养恢复。想来想去,只能拜托你了。”   “好。”佘初白一口答应,小事一桩。   柳似云垂着眼睛,咔吱咔吱咬了半根薯条,看着桌面,没看佘初白的眼睛,轻声说:“顺便把小狼也带上。”   “……”佘初白像被突然点穴,呼吸也暂停。   “可……以吗?”柳似云抬起头,双眼中蕴含绵绵期待。   佘初白神智慢慢回笼,屏声敛息厘着利害关系。柳似云不见得真发现了什么,只是关心则乱。   “他今天要上班,可能没空吧。”佘初白婉转打着太极。   即使是最乐观的情况,他也不愿意去赌。代价太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后果。   “哦……”柳似云拖着长长的失望的尾音。   每个人都想保护好自己的狗,无可厚非。   柳似云将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抱出一个装着毛毯、零食和安抚玩具的大纸箱,交给佘初白。   虽然不能见人,但医生说可以送些家里的日常用品,有利于狗感到安全稳定。   佘初白接过纸箱,简单登记后,被领到狗狗住院部。   一整面墙的不锈钢笼子,都是单间,根据体型大小上下排列。   毛毛是大型犬,被安置在靠下的大笼子里,是泰迪病房的好几倍大,但依然还是非常窄小的一片空间。   狗腿上的毛被剃了一块,正在挂水输液。佘初白打开笼子,将毛毯和玩具塞进去,吃的就转交给医院的工作人员保管。   佘初白稍微询问了一下毛毛的病情,虽然柳似云肯定在微信上问过医生,但他闲着也没什么事好做。   探视的流程走完,佘初白正准备离开,主治医生沈依正好来查房,诧然注意到了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突然,沈依不声不响将他拉到一个空房间内,将门反锁后又贴着门板听了好一会儿,确保外边没人经过。   谨慎得就像是两个卧底特工在接头。   佘初白明白自己的处境很被动,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双方都技术性沉默着,试图从对方神色的细微变化中挖出什么线索。   佘初白很沉得住气,他曾受过专业训练,敢保证自己在大逃杀游戏中能挺到最后一轮。   最终,还是沈依先开了口,用几乎不能听清的气声问:“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犬系帅哥,有兴趣来医院兼个职吗?”   “……”连质询都省略,就直接定案了吗?   仿佛生怕他不能领会,用这么委婉又这么直白的词,点在台面上。   全世界好像只有他是笨蛋,和一个半兽人同床共枕快一周,都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心大得漏风。   是因为医生的敏锐吗,还是因为女人的精准直觉?轻而易举就洞穿了人模狗样的伪装。   沈依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考虑。   佘初白回忆起不久之前郎澈突发高烧的事,那时他进退两难,既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又不能带郎澈去医院看病。   类似的意外将来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次,是否次次都能侥幸安然度过,是否除了祈祷别无他法。   没考虑太多,佘初白就做出了决定。他对沈依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这位医生显然是个急性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响亮地一拍双手:“一次两百不包车马!”   太急于求成,一不小心就把底牌亮了出来。   佘初白愣了一下,才说:“不是钱的问题。”   说完又有点后悔,有钱干吗不赚。不过脑海中马上又冒出郎澈高举话筒大唱《句号》的模样,想着算了就算了吧。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沈依问。   这种条款写在合同上,不仅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还容易被当成证据把柄。   佘初白低声口述,相信君子协定。   柳似云在车上等了许久,久到都开始担心情况有变,正要给佘初白去条消息询问,就看见挡风玻璃右下角,远远的,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缓缓驶近。   一个无论从身材气质,还是五官长相,都让人根本想不通这么帅为什么会在送外卖的人,稍显笨拙地从电瓶车上下来,弯腰给车轮上锁。   “小狼!”柳似云探出车窗大喊一声。   郎澈远远望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柳似云下车朝他跑去,一边觉得脑海中的念头天方夜谭,一边却又无法自拔地深信不疑。   尤其是摆臂跑动的过程中,柳似云蓦地想起佘初白很早之前问过她一个问题。   那时只以为,二次元都这样。   柳似云在郎澈面前站定,因为身高差距,不免要仰起脖子看。   对面那双神采熠熠的精灵眼睛,既让人感觉包罗万象,又似乎空无一物。   该怎么说呢……怎么问都有点不礼貌。   “请问你是狗吗?”要怎么润色才能不像在骂人。   有了!   柳似云捏住郎澈的一只手腕,翻过他的手掌,没找到特别之处。   难道是认错了?   郎澈不明所以,任人摆布。   他对柳似云的感情虽然不如对佘初白深厚,但也可以排得上实至名归的第二。   压根就不认识几个人。   柳似云微微蹙眉,心里七上八下,翻开郎澈的另一只手。   就是这个!   手掌靠上,食指与中指的交界处,有一块稍浅于肤色的心形胎记。   小狗肉垫上的也就是这种东西吧?想当初也是柳似云第一个发现的。   柳似云又抬起头盯着郎澈的脸看,这下很容易就能与狗的面目对应重合,大彻大悟地“啊”了一声。   郎澈后知后觉地缩回手,摸摸脖子,一言不发,转身跑了。   柳似云没有追上去,而是回到车上,趴在方向盘上冥思。   手机响了一声,佘初白发消息说他还有点事,毛毛状态很好,叫她先自己回去。   柳似云呆滞地望着天边浮云,过了五分钟,在手机上义愤填膺地敲下:   「你是人吗你!竟然还让自己的狗出去送外卖,是不是哪天还要他去厨房给你做四菜一汤!」   几乎是秒回。但只有六个点。   「……」佘初白哑口无言。   一连被两人点破狼人的真实身份,他也自暴自弃,放弃挣扎了。   又想,也不是没做过,但那味道真是狗都不吃。   郎澈到了佘初白指定的接头地点,三人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明面上是给狗做检查,却听不见什么确切动静。   从病房抱一只病恹恹的狗进来,再抱回去关好,如此循环往复。   一直到夕阳西沉,明明只是动动嘴皮子沟通翻译,郎澈却渐渐失去精气神,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恍恍惚惚站不稳,往佘初白身上靠。   “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了。”沈依察觉异常,及时叫停。   佘初白一只手揽着郎澈,目光灼灼地说:“给他抽个血吧,CT我下次再带他来拍。”   “行。”沈依利索地将针尖扎入郎澈的肘部静脉,三管鲜红的血液缓缓流进注射器。   她没有按照往常习惯贴上标签贴纸,而是悄悄藏进桌子底下。   目送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离开,一直到深夜,沈依仍然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完善病历。   待到医院里其他人都走空了,她猫着腰来到前台,在抽屉里翻出检验实验室的钥匙,将藏在袖管里的三管血带了进去。   每一项血液检测的数据都很正常。   正常的符合人类标准。   难不成……一个是信誓旦旦的妄想症,另一个是由自闭症引发的兽语天才?   后者她曾在某篇论文中看到过相似案例,不过,那篇论文没多久就被打假撤刊了。   现在的情况,总不能是因为她看了太多遍《神奇动物在哪里》吧? 第36章 不诚实的狗   佘初白抱着郎澈跑出来时,没预料到柳似云还蹲守在医院门口。   不过也是因祸得福,顺水推舟省去了打车的麻烦。   佘初白将郎澈放倒在后排座椅上,骑上慢吞吞的电瓶车,回家的一路上都在构思着说辞。   市区限速,他与柳似云抵达的时间差不了几分钟。   佘初白把昏昏欲睡的郎澈从车上拖下来,柳似云也跟着下车,看她脸上的表情有一肚子话要说。   佘初白背上郎澈,乘上电梯,回到家把郎澈撂到床上安置好。回过头,柳似云站在敞开的公寓门口止步不前。   因为没有得到邀请,所以没有贸然进来。   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佘初白比了个“请”的手势:“穿鞋进来吧。”   柳似云没有半点推辞,小皮靴踢踏踢踏踩进来,表情霎时变了:   “你竟然住自茹。”   “……”佘初白忙里忙外,完全忘记这一茬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苏打水,诚恳地递给她:“请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你说哪一个?”柳似云的视线越过佘初白,望向床上那一坨身份不明的生物。   “哪个都是,请务必拜托了。”   佘初白叹一口气,将本该跌宕起伏实则平静得不得了的神奇经历全盘托出。   说完,久违地感到如释重负,压力随同秘密一起从重压的胸口缓缓流泻出去。   全程,柳似云没有打断提问,哪怕这过程中实在是充满了不合理的地方。她静静听完,揶揄道:“看来你还挺相信我的嘛,这么放心全都告诉我。”   佘初白:“我丝毫不怀疑我跟狗掉河里,你肯定救狗。”   柳似云轻笑两声,目光又飘向他身后沉沉睡着的狗。   床上有两条被子,郎澈盖着的那条过于幼稚印满了彩色的卡通图案,另一条则是很符合佘初白本人气质的性冷淡风的素色。   “你们两个,无论谁我都捞不动,但我可以在岸上帮你们加油呐喊。”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佘初白同样用玩笑的形式回复。   柳似云坐在沙发上,总感觉不太舒服,手一摸,从坐垫夹缝中掏出一个东西。   是曾经风靡一时的茄子玩偶,但显然已经被损坏,松散的棉花从紫色绒毛面料中漏出来。   两个经验丰富的养狗人一眼就能破案——狗咬坏了,于是就把罪证藏起来。   佘初白冰冷地转头,瞪了一眼在床上畅然酣睡的案犯:“狗是最不诚实的动物。”   柳似云把茄子扔进沙发底下,假装这一切与她无关。   “你不是说他是狼么,不要赖到我们全世界最好的狗狗头上。”   佘初白走去厨房,洗了点水果招待客人,把果盘搁到茶几上。   果盘上,有且只有一种水果。   一串晶莹剔透挂着水珠的葡萄。   狗吃了会肾衰竭的葡萄。   好几年没在柳似云生活中出现过的葡萄。   不诚实的狗与不长心的主人。   柳似云的眼神传达了她想说的一切。   佘初白不受困扰,轻描淡写:“他本来也不怎么吃水果。”   谈话间,郎澈醒了过来,眨眨眼看着他们。   佘初白背对着所以没看到,柳似云举起一只手挥了挥,重新自我介绍:“嗨,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哐当一声巨响,郎澈拉过被子蒙住头,翻身朝向另一面。   佘初白回头看了一眼,很难理解他的别扭举动。   天天把“小时候”挂嘴边,真有人提了又不乐意听。   柳似云环顾四周打量着:“你们两个人住一居室会不会有点挤?”   佘初白:“还好,有时候有点。”   适逢其会,柳似云灵机一动:“我在想要不要带毛毛从家里搬出来,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整租个带院子、能晒到大太阳的房子。”   佘初白对现状并无不满,搬家又很麻烦,遂婉拒:“这里通勤挺方便的。”   柳似云不假思索:“我有车啊,我们又一起上班下班的。”   郎澈腾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大步迈向厨房,打开冰箱东找西找。   佘初白瞥了一眼,悠悠道:“毛毛可能不想见到他吧。”   “对哦。”柳似云才想起,“一山不容二狗。”   郎澈呲地拉开一罐饮料,磨着后槽牙坐到地毯上。   沙发上坐不下了,原本最高的一个,此刻却矮两人一大截。   柳似云看着郎澈:“以后就都这样了吗,还是能变回去?”   佘初白:“好像不能,挺没用的。”   郎澈几乎要张口冲着他们汪汪叫了,人类可真讨厌。   佘初白:“但是耳朵和尾巴还在,可以变出来。”   “哇塞。”柳似云擦亮双眼,拭目以待。   郎澈摘了两颗葡萄,连皮吞下去,并不配合家长让他表演才艺的意图。   柳似云面色有一些担忧:“喂,你真的能吃吗……”   佘初白看过沈依发来的消息,至少从血液分析来看,成分是百分百的人,应该没什么大碍。嘴上却说:“他想死你拦得了吗。”   郎澈瞬间应激,炸出黑毛倒竖的尾巴,和两只向后张开的飞机耳。   柳似云下意识想伸手安抚,伸到一半又停住,笑吟吟地问郎澈:“可以摸吗?”   郎澈迟疑不决,看了一眼全无所谓的佘初白,赌气把脑袋凑了过去。   之后,屋内响彻着柳似云夸张到极点的溢美之词。郎澈紧绷的尾巴渐渐放松下来,按捺不住愉悦的微微摆动。   玩得正高兴,一通扫兴的电话来了。   柳似云接完电话,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接着又点开语音消息,传出一道稚嫩怯生生的女童声音:   “姐姐,对不起,是我给毛毛吃了巧克力。爷爷很凶地跟我说不能给狗狗吃,我以为他是舍不得,不知道是巧克力会害毛毛生病,对不起。我和姨姨说了,姨姨说我要自己来跟你道歉,对不起。”   紧接着又是一条,柳母的声音:   “囡囡啊,事情么大概就是莉莉讲的这样。我也说你大伯了,他就是雷公嗓吓死人,几十年了都不知道改,小时候我都不敢跟他讲超过三句话。毛毛没事了吧?没事就好。”   语音播完,柳似云打了个几个字回复,沉默地将手机息屏,甩到一边。   独自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她问佘初白:“这种情况,换你你会原谅吗?”   佘初白正在给郎澈打结的大尾巴梳毛,握着梳子的手顿住,想了一会儿,随后摇摇头。   柳似云释然地笑:“养狗真的会让人变得温柔呢。”   佘初白的真实想法无从得知,这投给NO的一票,纯粹是为了减少她的心理负担,支撑她不被道德绑架的友情票。   “我回去啦。”柳似云一扫阴霾,从沙发站起身。   “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佘初白这次假客套得很明显。   柳似云回应的语气也很淡然:“吃什么,外卖吗。才不要,今天我家蒸大闸蟹,明天给你带两只,回见。”   她往外走着,经过餐边柜,瞥到林林总总摆着的酒瓶,有些意外:“你也是酒鬼?”   “也?”佘初白敏锐地圈出重点。   柳似云背对着他摆摆手:“没什么,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门关上,热闹的气息一扫而空。   两个人时总是很安静,佘初白喜欢这种平静,但郎澈会觉得有一点点压抑。   佘初白用手摸了摸狼尾巴以确保都理顺了,将梳子上的黑毛团揪下来,扔进垃圾桶。   郎澈甩着尾巴转过身,快速爬近两步,死死盯着佘初白的眼睛:“你喜欢她?”   佘初白反应很平淡:“什么?”   “哼。”郎澈扭过头,把葡萄整串拎起来,一连啃了好几口,仿佛是要把自己吃死。   佘初白翻了个白眼,拿走葡萄放回果盘:“是对同事朋友的喜欢。”   郎澈勾起唇角,笃定地仰头看他:“那就是不喜欢。”   “怎么做的阅读理解。”佘初白拿起手机,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我点外卖了。”   郎澈探过头来:“不要点这家。”   目光停留:“也不要这家。”   嫌弃得直叹声:“噫……”   “……”佘初白追悔莫及。   谁不知道外卖不干净不健康,这下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做不到了。   --------------------   还没谈上   但吃过的醋已经可以绕地球一圈 第37章 保护北极熊   柳似云先发了一张【在吗探头】的表情包,再打字发送「帮我搬一下家吧」,最后以一个【卖萌感谢】的表情作为结尾。   很快对面传来:「我是万事屋不是搬运工。」   柳似云翘着嘴角打下:「上次你也说不是房屋中介,不还是帮我找了房子。」   对面回复一个无言的:「。」   柳似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手指敲得飞快:「明天我来接你~~早睡早起有精神!」   虽然佘初白嘴上死也不会承认,但自从郎澈睡回到床上以来,那若隐若现的淡淡狗味中仿佛夹带着某种安神舒缓的香料,令他的睡眠质量大大提升。   但这个人形大香囊也并不全是益处,副作用同样不少。   佘初白睁开眼,郎澈窝在离他仅有几公分距离的同一只枕头上,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他。见他醒来,勾起一个本意应该是表达和善的微笑,但由于五官立体过于锐利,总让人感觉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没有半点屁用。   早先几次,郎澈嘟囔声称只有面朝这边才睡得着,昨夜佘初白交换了两人被子的位置,结果依然如故。   佘初白伸出宽大的手掌,啪地按到那张不知好歹的脸上,推向远方:“饿了就滚去吃东西,别对着我流口水。”   郎澈吐舌舔了舔嘴角,怀疑佘初白又在诈他,好像没有流什么呀?   佘初白起床洗漱,啃了两片吐司面包,郎澈也跟着起来,颇有些跃跃欲试。   星期六早上十点,佘初白和郎澈站在街边,留意着来往车辆。   没等到柳似云平常开的那辆,反倒是一辆灰扑扑的五菱宏光缓缓刹在他们面前。   副驾位置坐着一名女孩,清淡的面容透出骨相的优越,眼神更是目空一切的冷邃。   佘初白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与郎澈双双钻上车后排,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天团建时柳似云一直盯着看的那个人。   一面包车人浩浩荡荡,驶向柳似云即将搬出的家。   原本佘初白觉得搬一趟家,用上四个劳动力也太奢侈,然而当他见到满满当当的大纸箱,从富丽堂皇的客厅一路堆到侧开的卧室门口,又改变念头认为柳似云是个十分智慧的女人。   “哎呀这么多人,就做了几个菜,会不会有点招待不周了,来来来,快先过来吃饭。”柳母从厨房里出来招呼着。   菜是保姆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边走边从身上解下一尘不染的围裙。   柳似云懒得拆穿,颇感无奈:“妈,他们是来帮我搬家的,不是来家里做客的。”   柳母振振有词地反驳:“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搬东西。你们这些小年轻么早饭又不吃,午饭还不吃?要成仙啊!就你那些纸箱子,放着也不会自己长翅膀飞了。”   话都说成这样,柳似云只好去邀请三人入席,本来打算搬完后,自己找个地方请客的。   佘初白怀里码着三个超大号纸箱,把脸都挡住了,因为看不清前路而走得十分小心缓慢。   郎澈正在往三个大纸箱上再叠加一个小的,就为了证明自己比佘初白更强一点。他俩莫名较着劲的功夫,阿秋已经抱着一个纸箱下去两趟了。   柳似云过来说了几句,两人又只能先把纸箱放回地上,合着里外里,是一点忙都还没帮上。   “毛毛呢?”佘初白问,担心它见到郎澈又应激。   柳似云狡黠地朝他眨眨眼,说:“放心,我爸带出去玩了。”   佘初白随口问道:“那它是跟你走,还是留在你爸妈这儿?”   “当然是跟我了。”柳似云毋庸置疑地拍拍胸脯。   餐厅摆着一张大圆桌,十人座,桌上的菜保守估计,宴请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两两相邻落座,柳母左手边挨着柳似云,右边是郎澈,阿秋和佘初白则分别占据半弧形的两个端点。   柳母起开一瓶红酒,倒进杯子放到转盘上分发,招呼着:“来来来,不开车的可以喝。”   众人齐齐摇头,柳母吃了个闭门羹,暗自嘀咕着坐回去,独自斟了一杯。   桌上有几盘顶级硬菜,龙虾螃蟹肘子之类的,但每个人动筷都很拘谨,只夹些家常小菜对付。柳母又起身招呼:“我给你们盛点饭吧,就你们这样光啃毛豆也吃不饱啊。”   “妈你别忙了,他们要吃会自己盛的。”   “我看着不太像。”柳母舀了一盆白米饭回来,“都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自己家才不会上这种菜,佘初白在心中默默吐槽,堪比五星酒店了。   郎澈早已垂涎许久,听到这话也不再装矜持,身先士卒朝着大肘子夹去。   柳母顿时眉开眼笑:“哎对就该这样!一个个比林黛玉还腼腆干什么。”   受到鼓舞,郎澈更加卖力地吃起来,佘初白咳了两声,又在桌布底下拧了他一把,某个吃成猪的人全然没意识到。   毕竟,变成人以后第一次吃席,做狗时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好吃吗?”柳母笑呵呵地问。   “好吃好吃好吃。”郎澈点头如捣蒜,舌头都快吞进去。   佘初白狠狠掐了他后腰一把,又在尾椎骨的地方拍了拍,警告他别吃嗨了就什么都忘了,当场翘出尾巴摇起来。   郎澈顿时疼得一激灵,目光瞟瞟佘初白,点点头表示他会控制的,随后吃相变得文明了一些。   这场珍馐盛宴,佘初白时刻用余光瞄着郎澈背后,一直悬着一颗心,筷子动得并不多。   柳似云起身,往每人盘里拨了一只大闸蟹,轮到阿秋时,她眼神询问,阿秋摇了摇头,柳似云叹一口气,又将那只蟹放回去。   柳母注意到了,就问:“怎么不给你那个朋友也夹一只?”   柳似云代为开口:“她吃素。”   柳母忙转动转盘,把青菜糕点一类的停到阿秋面前,又对柳似云抱怨:“不早说。”   柳似云更是无奈:“你讲不讲理啊,到底是你不跟我说要在家请客,还是我不跟你说啊。”   席间,免不了要应对长辈的嘘寒问暖与一问一答。   往日如鱼得水的柳母,在这一刻却频频碰壁进行不下去,对着柳似云话里有话:“囡囡,你这几个朋友都挺内向的哈。”   郎澈只顾着大快朵颐,嘴巴被食物占满讲不了话,但起码没有辜负主人家的精心招待。佘初白与阿秋没有好的托词,天性如此。   柳似云忙不迭应和:“是,都是i人,平时也都不爱说话。”   气氛降至冰点,不说话光低头猛吃。   没一会儿功夫,米饭就被吃完了(大部分归功于郎澈),柳母停下寒暄,又拿起大盆去添。   柳似云趁机狠狠瞪向脸上冷冰冰的佘初白和阿秋。   因为两人分隔在餐桌两侧,为了使两人都能接收她的犀利眼神,颇费了些力气。   “把你俩撂一块,北极熊都不用灭绝了。”   佘初白没忍住漏出一声短促的笑,心中狂敲11111。   柳似云看向无动于衷的阿秋,服气道:“好吧,你比他更厉害,你去保护北极熊。”然后又一瞥佘初白,“你去保护海豹。”   佘初白淡淡出声:“那我保护的都会被她保护的吃掉。”   柳似云开始认真有些抓狂:“你们再不热情一点,给我妈点面子,我就把你们三个都给装一块儿炖了。”   无辜被牵连的郎澈动作一顿,忙把盘子里的存货拨给佘初白一半,一副嗔怪样拍着他的胳膊反叫他快吃,显得佘初白一个人类还不如他一个妖怪懂事。   佘初白却满脑子都是千寻对着猪圈喊的那一幕,心想狗哪懂这些。   阿秋原本在敲手机,收到直白的威胁后也重新拾起筷子,夹了一片蘑菇,放进嘴里像循环播放的GIF动图,无止境地嚼。   柳似云皮笑肉不笑地扫视一圈,检查完毕,换上甜甜的笑容,恭候母亲回归。   “哎?这怎么突然都胃口大开了。”柳母茫然地站在桌边,连端来的米饭都忘了放下。 第38章 新郎零号   吃完正餐,柳母又准备了一些瓜果点心,一群人从餐厅移到客厅,有一句没一句嗑了半天。   眼见日头淡去,时间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就难以脱身了。柳似云开口:“妈,就算你拖到晚上,也留不下这么多人过夜。”   柳母和蔼假笑:“那就在客厅打地铺,还躺不下你们这一堆竹竿子。”   现代人的标准身材,在老一辈眼中看来总是太过纤瘦。   柳似云挪动屁股,贴过去搂着母亲的脖子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周末放假我会常回家看看的。”   柳母表情麻木:“唱那首歌的人就没怎么回过家,光在跨年晚会上表演了。”   柳似云噗嗤一笑:“我租金都付了,不住不是白白浪费了。”   柳母无可奈何地斜她一眼:“家里差你那点仨瓜俩枣了。”又垂眉忧伤,低声做最后的挽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每一分钟我都会把毛毛盯好的。”   柳似云露出个讶异的神色,又说:“不是因为毛毛啦。好吧,有一点点,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也知道我都几岁了,还没试过一个人住呢,你就让我试试吧。”   柳母只得做出让步,唉声叹气:“那你保证就算住外边了,只要遇上什么事,就随时随地给我打电话。”   柳似云调皮地眨眨眼:“包括上门做饭打扫吗,免费吗。”   柳母不轻不重地拍了她屁股一下:“做梦呢你!快走吧走吧,赶紧的独你的立去。”   将大箱小箱统统搬到面包车后方的空间,还剩了一些塞不下,柳似云就说先放着有空再回来拿,柳母立马又笑逐颜开。   母女相拥依依惜别,柳父掐着点把毛毛带了回来,柳似云拉开车门,指示毛毛跳上后排落座。   柳似云问佘初白:“你能开车吗,我得看着点毛毛。”眼神在同类相斥的郎澈与毛毛之间巡回。   佘初白刚要应下,又想到:“不行,我的驾照是自动挡的。”   不等柳似云再一次开口,阿秋就一声不吭径直走向驾驶座。佘初白驱赶郎澈到副驾隔离,自己也坐到了后排。   一坐下,毛毛就热情地舔起了他的手指,佘初白稍有忌惮,往前一看,往日总是小题大做的郎澈,此时却一点也不在乎。   或者说,有更在乎的东西绊住了他的注意力。   郎澈的头几乎要扭成直角,一心一意地偷看驾驶座上打着方向盘的人。   说是偷看,却又太光明正大。佘初白用手机发了条消息,让他礼貌收敛点。   虽说阿秋本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动作麻利地换挡打转向灯,对这份干扰视而不见。   郎澈感受到短暂的震动,在身上各个兜之间搜索了一遍,才找到手机。   正纳闷除了佘初白还有谁会找他,答案是还真的没有,他低头看了一眼消息,又侧身转过头去看佘初白。   不巧与毛毛对上视线。   眼神交流。   毛毛:「我怎么才能也变成你这样?」   郎澈垂眸思索片刻,又抬起眼睛:「不要变成这样,超辛苦的。」   虽然能品尝到许许多多以前吃不到的美味佳肴,但……   郎澈看了佘初白一眼,收到意味满满的警告,端端正正地面向前方坐好。   就不再那么被喜欢了。   柳似云的新家比起旧家小了许多,纸箱子搬进去之后就把空闲面积全占了,好在毛毛并不会嫌弃,依然很乐观地在小房间里蹦来蹦去。   东西搬完,佘初白简单告别,带着郎澈离开了。   两人走在城市街道两旁,去往网约车指定的上车地点,这一侧是逆行。   身上的汗湿了又干,被风一吹,带来少许凉爽。   佘初白在自动贩卖机前停步,十秒后,掉下两罐冰镇饮料,郎澈立刻打开咕咚猛灌。   佘初白啜饮一口,抓了一把路边的灌木叶:“你今天,一直盯着阿秋看干什么?”   有一种伦理问题,他这个监护人得及早扼杀在摇篮里。   郎澈仰头喝着冰橙汁,侧目瞄了佘初白一眼,喉结持续滚动,咕嘟咕嘟,一直到整一罐都空了,那阵犀利的视线依然紧盯不放,不得不放下饮料罐,咂咂嘴说:“我没看。”   佘初白轻轻向上一跃,肘弯瞬间锁住另一人的脖子,上下臂之间的夹角逐渐收紧。   “毛都没长齐,还敢跟我撒谎?”   “……”郎澈两手捏着空空的易拉罐,不服气地想,我一条尾巴顶你一身的毛,最终抵不过皱皱鼻子,悄悄地吐露心声,“她闻起来很好吃。”   “…………”   佘初白立马收回手,躲得要多远有多远,杜绝任何肢体接触。   “喂,你非要我说的啊。”郎澈将捏扁的易拉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不偏不倚正中红心,加速追赶前方的身影。   郎澈跟在身侧叽叽喳喳地解释,佘初白抬头望了一眼大厦侧面的巨幅广告海报,陡然生出一种被全军覆灭的惊悚感。   他会不会成为全人类的罪人?虽然现在就一只,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哥哥弟弟全都站起来了。   靠,真希望他从没看过猩球崛起。   郎澈改换口风,似乎是为了安抚佘初白:“你跟她不一样,你闻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效果无疑适得其反。脑门被狠狠捶了一击。   郎澈捂着脑门轻轻地揉,脑筋慢慢转过弯来,又郑重承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吃的,饿死了都不吃。”   佘初白步履如飞,仿佛是想将身后这个大麻烦甩掉——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但又无法控制地去想,难道那些所谓的草饲牛肉真的不是噱头,会比谷饲的美味很多?   趁着阿秋去洗手间的功夫,柳似云给母亲拨了一通电话报平安。   闲话几句,柳母不经意地提起:“今天那两个小伙子看着人都不错,你有没有中意的啊?”   柳似云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声:“妈,你就这眼神还学别人做什么媒啊。”   柳母深感不以为然:“我的眼光怎么了,那两个不是都挺高挺帅的吗。人是呆了点不会讲话,但胜在热心肠啊,还肯牺牲大好周末帮同事搬家。至于其他的……钱么咱们自己家又不缺,你招个赘婿我也不反对。”   玻璃门微微响动,阿秋正从洗手间走出来。柳似云没时间再绕来绕去,冲着手机屏幕脱口而出:“他们两个是一对!”   “啊?一对,一对什么?”柳母愣愣。   柳似云抿嘴窃笑:“还能是一对什么。”   柳母终于领会,呆滞地“啊”了一声。   柳似云啧啧调侃:“老土了吧,不懂了吧,落伍了吧。先不跟你说了,我还要理行李呢。”   通话挂断之前,柳母不认输地回了一句:“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新郎零号吗。”   --------------------   新郎零号:电影《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   下一章是GL线,不喜可跳过~   走的先谈带动后谈的路线 第39章 长岛冰茶GL   “今天幸运之神也有在好好眷顾我哎,不用插座刚刚好!”   柳似云拖着黑色电线一路小跑,将台灯摆到矮处的圆茶桌上。   刚过傍晚,天微微暗,枫木地板上铺着一层淡淡的暖色光晕。头顶的白炽灯亮了没多久,突然就罢工了。   朦胧光线中,依稀可以窥见几处精致又有格调的角落,然而整体放眼望去,又堆积着满地的打包袋与缓震泡沫,杂乱无序。   “你说是不是真的好幸运!”柳似云又重复了一遍,跪到地上调整台灯的角度,摆得更好看一些。   “这点事也值得这么高兴吗。”阿秋表情平淡。   从墙壁插座延伸过来的电线绷得笔直,比起“刚刚好”,其实是“很勉强”。   最后,阿秋的目光落到那盏台灯上。   灯的造型十分简约,几何风格,几根笔直的黄铜线条塑成精简的支撑结构,如枝条般斜构的黄铜灯架上坠着一颗大圆球,偏黄的灯泡隐藏在玻璃灯罩中,仿佛一轮用砂纸细细打磨过的满月。   毫无疑问是个静物,却总让人错觉下一秒,切在直线上的月球就会顺应重力滚下来。   当然,如果阿秋那时知道这么小小的一盏台灯要价四位数,当时思忖的就应当是别的了。   柳似云朝气蓬勃的笑容在沉静的月亮旁绽开,令人心神荡漾。   “你先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弄杯喝的,长岛冰茶怎么样?”   晚上喝茶会不会睡不着。   虽有顾虑,但阿秋还是点了点头。   睡不好是常态,比起睡不着的那一点点坏处,此刻还有更值得担心的严重状况。   阿秋收起拆封纸箱的美工刀,坐到茶桌前,碰碰台灯,细致研究。   这张小圆桌比起普通的茶几还要矮一半,坐在地上,把手搭上去,正是舒适的高度。   “喏,给你。”   很快,柳似云就端来两杯一模一样的饮料。却握在手里迟迟没有搁下,目光转来转去,搜寻着杯垫的踪迹。   在这一大堆亟待收拾的行李中,寻找两个单薄的杯垫无异于大海捞针。阿秋抽了几张纸巾折成小方块,垫在茶桌上。   两个加长柯林杯终于有了落点。柳似云迫不及待放下杯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朝着自己冻僵的手猛哈气。   阿秋观察着面前这一杯饮料。   杯子又瘦又高,身形属于杯界的超模。   方正的冰块从杯底一直堆到杯口,被两片明黄的鲜切柠檬拦截,徐徐沉浮的液体呈现出深棕色,像是高配版康帅傅冰红茶。   柳似云偷偷关注着阿秋好奇打量的眼神,心中的猜测大概率得到证实。   阿秋端起杯子啜饮一口,随即皱起清冷的五官,大声哈气,匆忙将杯子搁回桌上。   “好辣。”阿秋用手背捂着嘴,呛了几声。   “啊,我吗?”柳似云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装傻。   那阵无语让阿秋甚至忘记了咳嗽,但喉咙里火辣辣的痛觉又开始肆虐,缓了半天,才恢复常态指着杯子说:“酒。”   “嗯?对啊。”柳似云一脸单纯地说,“长岛冰茶是酒啊,你不知道么?”   被反问住的阿秋一时哑然。   柳似云尽了明确告知的义务,只是她不知道长岛冰茶是一款酒名。   应该不是故意在戏弄她吧?   “我以为和冰红茶差不多。”阿秋坦诚说道。   柳似云拔高音量:“那可差多了。那个是柠檬加红茶,这个是柠檬加金酒、朗姆、伏特加、龙舌兰……”   听着这一大串酒名,阿秋不醉也要醉了。   “他还不如杯长岛冰茶~醉就醉吧~不必虚假~”柳似云唱了起来,低着头顶,用两只圆圆的鹿眼从下往上看,“你没听过么。”   阿秋摇了摇头。   “哦,那……你不喝啊。”柳似云溜溜地转着眼珠,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张皇失措地呼喊,“啊抱歉我忘了!你吃素是不是也不能喝酒?”   阿秋见她一刹那涌上满面愧色,反倒放平了心态,说:“没有,只是不常喝。”   又详细解释一番:“我吃素不是因为宗教信仰,只是自己的选择,没有那么严格。”   柳似云松下一口气,释怀地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太好了,差点以为你要讨厌我了。”   阿秋无言以对,一道绯红的痕迹悄悄从锁骨爬上面颊。   可能是酒精上头,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不能说的秘密。   柳似云收回目光,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   “那我去给你换成可乐?”   说着,伸手去够阿秋面前的杯子。   “不用。”阿秋拦住她的手,“我再试一下吧。”   “哦,好。”柳似云笑着坐回去,喝了一口自己的。   阿秋再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味在口腔漫开,这回有了准备,其实也就还好。   她一连尝了好几口,透过雾蒙蒙的杯壁望向柳似云,有意无意地问:“你喜欢喝这个?”   “还好啦,其实我更喜欢喝金菲士,但要一直摇摇摇,”柳似云说着来了一段无实物表演,两手托着空气猛晃,“shake shake shake 一直shake到手都脱臼,所以只有去酒吧的时候才点。”   阿秋垂下眼睫,不置一词,又默默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柳似云回过味来,激动地大声为自己辩白:“我也不常去酒吧的!”   阿秋到底没忍住,漏出一声轻笑。   柳似云一时看得有些恍神:“……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哎。”   阿秋的姿态散漫了许多,单手执杯,身体也微微斜着,似乎是喝得有些微醺了,应和着柳似云的话:“嗯,平时也没什么好笑的。”   柳似云肩膀放松下来,语气更加亲昵,撒娇似的嘟嘴咕哝:“什么意思嘛,我就是个笑话啊。”   阿秋弯着眉眼,深深地看过去,眼中浓稠的情绪不明不白:“嗯。”   柳似云内心白了一眼,不跟醉鬼计较,起身将两只空杯带上。   “你酒量也太差了吧,冰箱里没有牛奶,我看看有什么甜的东西能给你解酒。”   她走后,阿秋支撑不住身体的倦意,往桌子上磕了一下,揉着手肘重新抬起头,轻微的疼痛使意识稍稍回笼。   柳似云拿来两个苹果,红彤彤的没有削皮。   递给阿秋时,她抬手往上抛了一下,又再精准地接住,才放到阿秋手中。   也许是酒精作用,一向谨言的阿秋也大放起厥词来:“不用因为我说你是笑话,就真的演起小丑来吧。”   柳似云不为所动,嘁了一声:“要不要那么自恋啊,以为我做什么都跟你有关啊。”   阿秋抹去苹果表面的水珠,咬了一口。   柳似云没有立刻也吃,而是不断地将手中的苹果抛起接住,抛起接住,仰望着这颗正在从伊甸园的智慧树上掉落下来的恶魔果实,娓娓道来:   “我每次吃水果的时候,都会像这样,嘿咻——”说着又示范了一次,“用力往上一扔。就好像是,每天都小小地反抗了一下不可抗力。”   阿秋看向手里苹果被咬出的缺口,不明所以地说:“但是最后还是会掉下来。”   柳似云停下杂耍把戏,也张嘴咬了一口苹果,嘎嘣清脆,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反抗又不代表一定成功,只代表一种态度。”   阿秋突然也泛起一阵冲动,将咬了半口的苹果往上扔了一下,平平无奇的动作莫名变得神圣且有意义,怔怔自语:“那如果有一天它不再掉下来了,是不是就代表这个世界要毁灭了。”   柳似云轻声嗤笑,瞥她一眼:“你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阿秋并未反驳。   柳似云啃着苹果,裸露的果肉截面已经迅速氧化泛黄,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酒后很容易乱性的哦。”   阿秋捏着苹果芯,眼前这一部分已经吃干净,缓缓转到另一面,别有深意地与她对视:“还好我只吃素,并不寡欲。”   说完,用力咬下一口甘甜的果肉。 第40章 吉祥物   柳似云睡梦中听见一阵哗啦的响动,皱皱眉醒了过来。   卧室还是一半秩序井然,一半乱七八糟。   她披着睡衣走到外间,看见毛毛正在吭哧吭哧啃豆子,阿秋半蹲在地上,眼里含着轻淡的笑意,抚摸狗头。   “早。”柳似云打了个哈欠,径直望向空空如也的餐桌,“你给毛毛都做了早饭,没给我做吗。”   阿秋穿戴整齐,不仅洗漱过,而且出过门。她直起身,面对着柳似云有些迟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加那些……培根午餐肉。”   柳似云正在切去烤过的吐司边,闻言侧过脸:“不吃肉所以连肉制品也不碰吗?”   “嗯。”阿秋点头。   “其实狗粮里……”柳似云接收到一阵凛然的视线,闭上嘴吐吐舌头。   阿秋将两盒牛奶敞开口,放进微波炉。叮的一声后,她拿出两盒牛奶,一盒普通的全脂牛奶,另一盒舒化奶,让柳似云先选。   柳似云笑笑,拿走普通的那盒,插入吸管哧溜着。眼珠子转了转,又邪恶地勾起唇角:“那要是和刚吃完汉堡的我接吻……”   话音未落,阿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夺门而出:“先走了,有委托。”   柳似云朝着仓皇出逃的背影大喊:“什么委托啊?不是cosplay的那种委托吧?!”   阿秋平日里的工作内容,就是变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普通一点的有上门喂猫遛狗,陪人挂号看诊,跑腿送货等等零碎的活,不寻常的就类似于私家侦探,在不侵犯隐私权的范围下追踪调查。   柳似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秋时,她就是在跟踪偷拍一名中年出轨丈夫。不管过去多久,每当柳似云想到这件事,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落座后才发现餐厅贵得离谱,单主又不给报销,硬是叫一杯水坐了一晚上。   办公室,一名行政同事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往每人手边放了个应季上市的果冻橙。   剥开橙皮前,柳似云很有仪式感地将橙子往上丢了一下。   “是会更甜吗?”一名同事好奇地问,“我记得不是在桌子上滚一滚吗。”   柳似云笑着摇头。   “那为什么要这样?”   柳似云神秘兮兮地闭口不言,只是又往上扔了一下。周围同事也陷入奇怪的羊群效应,纷纷跟风模仿。   其中一颗橙子意外跑偏砸到了佘初白的头。但他本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不喊疼,不作为,一副无趣的冰山脸从始至终。   下班后,阿秋说在工作没空见面,柳似云就径直把车开到了她的工作地点——一条建成于上个世纪的老旧街道。   委托内容来自于一家“哑巴面馆”,店主是一对聋哑夫妻,都是因聋致哑。   柳似云将车停好,走向年久失修的门店。阿秋坐在顾客区,见到她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柳似云抽了两张纸,擦拭餐桌上的油烟:“吃饭呗,家里又没人给做饭了。”她瞄了一眼空空的桌面,只放着一杯白开水,深表诧异,“不是吧,这里你也消费不起吗?”   阿秋并不会因为她的心直口快而感到被冒犯,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她的情绪都处于冬眠状态,只简短地说:“骨汤。”   “噢,忘了。”柳似云望向墙面上涂涂又改改的菜单,小声问,“他们都听不见,那我怎么点单?”   阿秋在桌侧找出一支按压式圆珠笔和一本点菜单。   柳似云趴低脑袋,在手掌大小的二联复写纸上写下要吃的东西,然后撕下交给前台老板娘。   好久好久都没用过这么原始的点菜方式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上来了。   柳似云向来无肉不欢,这次也是,点了一份大排面另加一份浇头和荷包蛋,还有一份小菜酱萝卜。   “喏,给你。”柳似云将小碟子挪向阿秋。   阿秋微微皱眉:“我不吃……”   柳似云:“那你假装在嚼点什么吧,一个人吃饭我会委屈哭的。”   “……”阿秋在沉默中被打败,夹起一块萝卜丁,放进嘴里漫长地嚼。   面的味道,无功无过很普通,又因为地点稍偏,所以三十多的总价,柳似云也不好评价是实惠还是正常价位。   店内虽然不是爆满,但不时就有三三两两的食客推门而入。   有些进门后发现是聋哑人沟通不畅转身就走了;也有一些大喇喇地戳一下菜单,用肢体语言表达;很偶尔才会有人像柳似云一样不嫌麻烦,返璞归真地握笔写字。   这么朴素的一家店,如果真如委托人所说——“被黑社会缠上了”,还挺让人费解是图个什么。   接到微信语音时,佘初白正在为郎澈两只巨大的毛茸茸狼耳做清洁。   聆听着有些莫名的请求,佘初白不自觉放缓了手上动作,潦草地掏了掏狼耳朵,随手丢掉了棉签。   “所以……小白,你愿意来帮忙吗?”   佘初白还没给出答复,趴在他膝盖上的郎澈就抢先自告奋勇:“我也要去!”   原本佘初白的注意力集中柳似云的话语上,郎澈这一嗓子,使他拉回思绪,恍然发觉郎澈还赖在他腿上。   因此毫无保留地用力颠了下腿,使郎澈骨碌碌滚下去。   “小狼也在?那好啊,都来吧,越多越好,人多不输阵。”   郎澈的眉梢还没上扬一秒,佘初白就冷冷地扫他一眼,不容置喙:“他不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这么有底气?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吗,以前练过散打跆拳道?”   这个问题,柳似云在初次听到阿秋准备单枪匹马与“骚扰面馆的黑社会”聊聊时,就已经问过一遍。不过那时阿秋回答她的是一堆不知所云的“勇气啊羁绊啊”之类的。   柳似云非常不希望在佘初白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些词。   好消息是,他没有。   然而坏消息总是如影随形,佘初白用非常沉稳自信的口吻回答道:“嗯,我以前练过几年棒球。”   “……”柳似云彻底憋不住抓狂,“这么小众的运动你是在哪里练的啊!你们二次元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挂了语音,郎澈噘着个老高的嘴,杵在佘初白面前挡路:“为什么不让我去?”   佘初白面不改色:“你把人咬了,我还要赔别人狂犬疫苗的钱。”   话音一落,郎澈就收起了狼耳狼尾,取而代之的是,飞扬跋扈地亮出锋利的犬牙,朝佘初白飞扑过去。   佘初白目不斜视,抬起一只手臂阻挡。   在佘初白圈住郎澈脖子的一瞬间,郎澈快速闪过身背对,擒住佘初白的小臂,猛地向前一抡,使出一招威力不容小觑的过肩摔。   电光石火间,佘初白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他的大脑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身体本能就已驱使他紧紧闭上了眼,躲避到安谧的黑暗中,静待即将来临的剧烈的四肢散架。   然而,正如没料到郎澈会与他动手一样,佘初白同样也错误预估了身体的疼痛感。   佘初白没有在瓷砖地板上硬着陆,而是降落在一张暖乎乎的人肉垫子上。   异状一桩接着一桩,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佘初白当时睁着眼,也许能看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郎澈是怎么在将他摔过肩的瞬息毫秒之间,又一个滑铲摊到他身下。   郎澈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身体蜷缩了一下。   佘初白愣了愣,抬起脸颊擦过郎澈急促炽热的鼻息,随后,毫发无伤地爬起来,坐在郎澈颤颤发抖的腿上,看着那张因痛楚而扭曲的俊朗面容,只能发表由衷的唯一看法——   自作自受。   郎澈体贴入微的补救行为,并未让佘初白产生一丝感激,反而加剧了以卵击石的被羞辱感。   佘初白毫不领情地将手握成一个沙包大的拳头,郎澈赶忙露出求饶装可怜的模样,佘初白高悬的铁拳稍稍停顿,胸中翻涌着无尽的怨怒——   为什么要长成一个吓人的怪物,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不好吗。   毛茸茸只要负责卖萌就够了,像海贼王的乔巴或者银河护卫队的火箭,配那么多武力值是要造反吗?   --------------------   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去床上打(不是 第41章 哑巴面馆   郎澈仰面躺着,摊开两只手心,做出认输投降的姿势。   眼神清澈无害,与刚刚把人当成甩饼的粗鲁狼妖乍然判若两人。   曾几何时,佘初白也以相差无几的姿势跨坐在郎澈身上。只是那时,是他实打实地用自身实力制服了郎澈。而现在,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是郎澈在让着他。   佘初白的不甘怒火与种种藕断丝连的情绪搅成一滩浑浊的泥水,最终还是慢慢松开握成拳的手指。   早在那次郎澈一吸管插下去,把奶茶杯捅了个对穿的时候,就应该及早提高防范意识。   佘初白垂下手,表情冷硬,缓缓倾身用同一只手掐住郎澈的脖子。   一点一点施加力气收紧,看着郎澈眼中的一点点惊讶扩散成失神的恐慌,身体却抵御住了反抗的本能。   佘初白摩挲着隆起滚动的喉结,在郎澈憋红眼睛窒息前松开手,用冰冷彻骨的声音说:   “你要是敢伤害别人,我会第一个弄死你,知道了吗。”   虽然从事实情况来看,他的胜算很不乐观,但与生俱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给足了佘初白底气。   郎澈下意识眼神闪躲,又忙不迭点头。   静谧的黑夜,佘初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闷在胸口的郁结愈发化不开。他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唰地掀开身旁的另一床被子。   煞白的光线乍然刺入眼中,郎澈抬起一只手遮挡,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佘初白微微调整手机角度,把郎澈从头到脚照了一遍。   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异。   “你去沙发上睡。”佘初白说。   “?”郎澈茫然费解。   惩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佘初白从不委屈自己,有仇当场就报了,所以一般也不会事后又翻出旧账清算。   “你吵到我睡觉了。”佘初白面无表情地说。   “……”郎澈小声嘟囔:“可是我又没有说话。我讲梦话了吗?”   佘初白:“你呼吸得太大声了。”   “……”郎澈前两天刚学到一句成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是学得早不如学得巧。   在纯黑的环境中,郎澈窸窸窣窣地抱起被子,窝到沙发上。   清晨,佘初白起床时,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本就冷酷的面孔又增添了几分阴沉的不爽。郎澈的气色却完全相反,满面春风很是喜人,仿佛睡了很好的一个觉。   佘初白瞥了一眼,沙发上被子随意团着,沾满了细碎的黑毛。   郎澈匆匆忙忙摇起尾巴,露出一个标准的早安笑容。   佘初白半信半疑地走向卫生间。   怎么会掉那么多毛,是因为最近都没吃鱼油吗?   因为柳似云特意嘱咐过,佘初白把衣柜里最“凶”的皮衣夹克穿上,顺便让郎澈也换了一身黑。   本来没想带他,不过正好可以做个服从性测试,巩固训练效果。   “不带这个吗?”郎澈兴冲冲地拿出佘初白藏在门后的金属球棒,双手握着举高,满以为自己很贴心地提醒了佘初白遗忘的事。   “不带。”佘初白垂下眼睛,“用这个最低也是轻伤二级,你想让我坐牢?”   郎澈悻悻地把球棒放回原地,想着你当初拿它打我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   离约定的碰头地点有十几公里,佘初白查好了地铁路线。   地铁口,佘初白靠右站在缓缓下行的自动扶梯上,郎澈跟在他身后几节。佘初白从手机屏幕上分神往下瞄了一眼,这一眼,日后每每想到都还是会激起一阵胆战心惊的后怕。   安检口,几名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随机抽查身份证。佘初白一刻也没有多想,立即转过身,拉着郎澈在自动扶梯上大步逆行,疯狂往上跑。   “汪!汪!”警犬突然大叫起来。   巡警朝着警犬吠叫的方向望去,两道自动扶梯平稳运行,没看见什么可疑人员。   警犬激动地跳起来,巡警俯身摸摸狗头:“好了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下班了,下班就有大鸡腿吃了。”   四人碰头会面后,坐在柳似云的车里简单制定了此次的行动方针——“先礼后兵”,至于其他具体细节,通通随机应变。   四人下车走进那家“哑巴面馆”,落座后,随意点了些吃的,等待目标出现。   不一会儿,两个魁梧的彪型壮汉进入视野,一人是光头,另一人脸上有刀疤,两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混社会的不良气质。   那股不良气息并非视觉感受,而是实体存在的浓重烟味。   光头与刀疤走到老板娘面前,大声冲着墙上的菜单比比划划。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上两碗面。一碗是馄饨面,撒着一把葱花,另一碗是葱油拌面,酱料堆在面上没有拌开。   光头拿起勺子,将漂浮在面汤上的葱花撇到另一只碗里,嘀咕:“说半天还是听不懂。”   刀疤搅着面条,星星点点的鲜绿小葱很快被酱料染成暗沉的深色,“知足吧你,还挑,在里面连泡面都吃不上。”   光头嗦了一口面,搞出声势浩大的阵仗,回呛道:“谁说的,我拿粥泡过。”他抱怨着,“干吗老是要来这里吃,多的是能听懂人话的面店。”   刀疤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吃你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这两人截至目前的行为,虽然算不上五星好顾客,但也似乎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阿秋轻声说:“我去和他们聊聊。”   柳似云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不过理智上也很明白,要是他们四个一窝蜂过去,反而成主动寻衅滋事的了。   起初,阿秋的声音很小,隔着几米距离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不断投去张望打探的焦灼目光,她才终于意识到拔高音量。   “所以说,你们其实是来报恩的?”阿秋刻意地咬字。   刀疤急冲冲地说:“是啊,我们是来光顾生意的!哪有恐吓挑衅啊!”   阿秋问:“报的什么恩?”   刀疤缓了一会儿,撕下一页点菜单。纸是长方形的,对齐尖角撕成正方形后,他低着头一边折一边说:   “那时候我第一次出来,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地方去,就又想干老本行在街上转悠看看哪个好下手。一个土大款咯吱窝下夹个公文包,一路走一路打着电话吹牛逼,我就盯上了他,一直跟进这家面馆。没想到那土大款还挺谨慎,一直没把包放下来,吃完面,他从包里掏出两只千纸鹤扔桌上,没付钱就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店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哑巴,开店初期受到不少好心人的资助。店开起来以后,他们也想回馈社会,就写了张字条贴门口。任何遇到困难的人都可以进来免费吃一碗爱心面,只要叠几只千纸鹤作为交换。   “那时候店里摆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罐,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后来听说……太多人钻空子占便宜,搞得店都要赔本开不下去,就把罐子砸了不搞了。”   明面上的倾听者阿秋还没发表见解,另一桌的柳似云义愤填膺地压低声音:“这都什么人啊!”   郎澈也跟着一唱一和:“坏人!”   佘初白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们捧场。   阿秋略作沉吟,关注点却与众不同:“第一次出来,是从牢里出来吗,那就是后面又进去了?”   刀疤缄默片刻,懊悔地直叹气:“唉!还不是怪那个土大款!那时候我实在困难,厚着脸皮来吃了好多天的面,折了好多千纸鹤。有一次又碰上那土大款吃完不给钱,甚至连千纸鹤都不是他自己折的!好像说是女儿的手工作业……我在那里折,他还用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嘲笑我。我一时气不过,想给他个教训,就跟踪了他,喊了些兄弟……”   阿秋依然没发表看法,还是隔壁桌在悄悄议论。   柳似云:“这叫什么,好心办坏事?好像也不能这么用……”   佘初白:“偷鸡不成蚀把米?”   柳似云:“那就完完全全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了吧。”   郎澈趁机又学了两个歇后语,扩充知识库。   “唉!怎么会以为我们是要收保护费呢……”刀疤颓然自语。   阿秋看了他一眼,视线停留在他脸上那道从眼角连到下巴的狭长疤痕。   刀疤豁然领悟,抬手摸了摸,往身侧一指:“我这是被猫抓的!他养的猫!”   阿秋顺势也将目光锁定在那锃光瓦亮的脑门上。   光头拢着手,从后脑勺摸到前额,闷闷道:“看我干啥,溢脂性脱发也有错?”   原来都是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阿秋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你以前就常来,他们为什么不记得你?而且你要报恩,为什么不直说?”   刀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幸好他们不记得我了,脸皮再厚也会难为情啊。他们都残疾了还自食其力,而我有手有脚的,却总是想着不劳而获……”刀疤抹抹眼角,再抬起脸时,已将苦闷懊悔之类的情绪从眼中抹去,语气却也称不上释然,“能帮我一个忙吗,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用一颗善心帮助了什么样的人。我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说完,刀疤将手中折好的千纸鹤展开,抚平翅膀,立在桌面上。   光头安慰地搭着他的肩,两人一齐走入茫茫夜色中。被推开的玻璃门来回摆动,灌入一阵寒冷的夜风。   --------------------   忘了在哪看的,说牢里连泡面都吃不了,因为不提供热水怕伤人……然后底下有人评论说可以拿粥泡 第42章 你的。^_^   阿秋将消息框里的文字编辑了几次,最终还是将实情告知委托人。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老板娘表情先是讶异,随后眼中闪过负疚,匆忙追出店去。   然而人已走远,木已成舟,只能将桌上收拾干净。那只孤零零的千纸鹤被摆放到收银台上,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事情出奇顺利地解决,援兵没有用上一兵一卒。甚至连他们精心的全副武装,都显得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似云惆怅呢喃:“我们是不是太以貌取人了点。”   阿秋低头审视着自己身上的铆钉外套,她没有这种风格的服装,是柳似云特地带来的。   “说不是也昧良心吧,毕竟都打扮成这样了。”   这场闹剧的主策划柳似云往后一靠,叹一口气:“不行组个乐队吧。你们有谁会写歌吗?”眼神在三人间流转。   郎澈自不必说,只是顺带捎上,佘初白也没什么音乐细胞,阿秋不接茬,只是在她面前伸出手背,握拳,停顿两秒,又重复一遍。   “你在干什么?是想说你的手一看就练过乐器吗?”柳似云困惑不已。   阿秋再次将手握成一个圆圆的拳头:“哆啦A梦。”   然后伸出五根分明的手指:“我。”   “……”柳似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幽默方式,回应并不热烈,反倒是佘初白没忍住噗嗤一声。   “那就原地解散吧,限定一日的荒诞小队,各回各家。”柳似云轻声宣布。   众人站起身,这桌的账还没结,佘初白摸索着手机,却被柳似云抢了先:“我来。欠我的饭不能算这顿。”   她钱都付完了,佘初白仍在上上下下翻着身上口袋,又在桌上地下一通寻找。   “……”众人再一次齐齐沉默。   不由得联想起一些影视剧里妙手神偷的桥段。   也许是以貌取人的程度还不够。他们脸上这么写着,但没人真的说出来。   柳似云给佘初白的号码拨了个电话,能接通,但无人接听,能确定的只有不在这鸦雀无声的店里。   走出面馆,佘初白悄悄拉着郎澈躲远一些,窃窃私语:“能闻到那两个人的方位吗?”   郎澈拱起鼻子努力嗅嗅,朝左朝右分别走了几步,最终铩羽而归,对着佘初白摇头。   佘初白无意识地喟然长叹一声。   丢手机事小,但里头的文件资料和客户消息,价值无法衡量。   郎澈却误以为他在烦恼钱的问题,朝他拍拍胸脯,豪气地说:“我给你买。”   “买什么?”佘初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新手机?”   “嗯!”郎澈用力点头,眼里闪烁着璀璨明艳的光,笑得像黑夜里的一朵向日葵。   对于他的大手一挥,佘初白疑虑重重感到不安:“跑外卖有那么赚吗?你才干了一个月不到。”   不会是走上什么邪门歪道了吧。   郎澈沾沾自喜地说:“我赚了三千多了,都给你。”   说完掏出他破旧的手机,志得意满地晃着其实并瞧不见的钱。   佘初白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太自然,倏地别开了脸:“哪够。”   “不够吗……你不是说我的手机只要一千多吗。”   用着顶配ProMax的佘初白,给郎澈淘了个卡顿的二手机,此刻良心才微微开始刺痛。   “不够是不够,你那三千先给我。”   郎澈没有犹豫地交出手机。   佘初白打开浏览器登录官网,输着iCloud账号查看定位。   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郎澈的一腔热忱没有得到丝毫回报,不禁低声嘟囔:“你一点都不感动吗?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了。”   佘初白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漠然瞥上一眼。   “你的命是我救的,个子是我养大的,上网课是我供的,每一天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买的。   “你的钱?你身上掉下来的每一根毛都是我的。”   “……”郎澈无可反驳,只能如履薄冰地乖巧假笑。^_^   他们驻足交谈的当间,柳似云已经走回车边,并且在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试着拨通电话时,讶然发现玛卡巴卡的音乐从车内传出来。   柳似云钻进车后座,又立刻钻出来,高举手臂挥舞,大声呼喊:“小白,你的手机落车上了!”   佘初白怔了一下,不再无谓地等待那个猴年马月才能加载出来的查询页面,快步过去,将失而复得的手机捏在手心,呼出一口长气。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回程路上,车内放着轻音乐。   佘初白与郎澈并肩坐在后排。郎澈以帮忙保管的名义,很有探知欲地将佘初白的手机与自己的深度对比着。   突然,郎澈碰了碰佘初白,往他手里塞了个轻飘飘的东西。   佘初白摊开手掌,看见两根乌黑的头发丝。   “干什么?”佘初白疑惑地问。   “刚刚掉的毛,你的。”   “……”佘初白扬起手,将那两根发丝扔回郎澈脸上。   柳似云默数着红灯倒计时,心不在焉地说:“看来偏见,真的很难消除呢。”   毫无疑问,佘初白找不到手机的那一刻,他们都先入为主地想到了那个可能,潜意识无法否认。   无人回应,柳似云又自言自语自我安慰着,也顺便安慰他们:“没关系啦,只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不要对自己太苛责。”   两个“人”依然保持着那股只有北极熊会感到舒适的冷空气。   读不懂氛围的“非人”郎澈嘀嘀咕咕:“他才不会自责,你都不知道他心肠有多硬。有一次把我拴在家里一天都没给吃的……”   不太外露情绪的阿秋愕然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盯着佘初白,又看看郎澈,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柳似云赶忙解释:“哈哈不是你想的那样啦,那只是因为……”   佘初白捂嘴咳了两声打断她。   虽然秘密已是纸糊的不堪一击,但还是尽力维持那岌岌可危的边界。   柳似云顿了一下,机灵地换了另一种说法:“只是play的一环。” 第43章 真真假假   茶水间,柳似云一边搅着刚接的热咖啡,一边踱到水池旁:“听说游乐园最近新开了个主题园区,一起去怎么样。”   佘初白正在洗杯子,关掉水龙头甩着水渍,没想好回答。   柳似云换了一种问法:“你带郎澈去过吗?”   这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佘初白直言:“没有。”   柳似云用一股难言的目光打量着他:“你真的不会觉得亏欠他吗?”   “我对他已经很好了。”佘初白理直气壮地说。   “哦?例如?”   佘初白不假思索:“给他吃给他喝给他住。”   柳似云嗯了一声点点头:“好死不如赖活着。”   佘初白:“……”   柳似云再接再厉:“还要他去打工送外卖。”   佘初白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如果他能变回狗,我也不会……”   柳似云打断:“好啦好啦,明天再答复我,去的话就一起买票。”   周日,天气算不上好,但游乐园里依旧是不负众望的人山人海。   大排长龙的队伍中,除了柳似云偶尔抱怨过几句,余下三人的情绪都很稳定。   稳定的波澜不惊,稳定的事不关己,稳定的傻呵呵乐。   队伍慢腾腾地挪动,佘初白看着脚下,碰碰柳似云。   “你看这砖。”   “不要犯你那职业病了,有几个客户能出得起这钱。”   阿秋和郎澈听到他们的话也低下头看。   地面砖缝每一处都拼接得很整齐,但也仅是整齐而已,不如周围矗立的城堡建筑值得赏目。   进入园区后,第一站是周边商店,购买游客拍照必备头饰发箍。   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柳似云迅速选中了一个灰粉兔耳朵,又给阿秋挑了一个相配的红橙狐耳。   佘初白还在游移不定,柳似云拍拍他说:“那我们就先去排队了,你们慢慢来。”   ……那叫什么一起来玩啊,还硬要喊上他。   不过,佘初白再不通人情世故,这点不当电灯泡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于是他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放任自己在众多选择中迷失徘徊。   不是给自己选。   郎澈微微低着头,佘初白将那些卡通发箍一个一个在他头顶上试过去。   一连试了好多个,郎澈小声提醒:“我有真的。”   毛茸茸的耳朵。   佘初白手上动作没停,从粉狐狸换成垂耳狗:“真的会吓到别人。”   对于明知是假的东西,人们的追求都是越真越好,最好以假乱真,肉眼难辨。   然而一旦真的成真,又会担惊受怕掉入猜疑链,最终结论势必会导向黑暗森林,铲除异己。   全都试过一遍,佘初白挑了两个圆圆的熊耳朵,稍微没那么引人注目。   他以为的。   出了商店没走两步,就被两名陌生游客拦下了。   “可以拍照吗?”   佘初白稍一愣,瞄见女生手中持着一架单反相机,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接。   “帮你们拍照吗,可以。”   女生连连摇头,举起相机说:“不是不是,我是说,可以拍一下你们吗?”   “啊?我们不是园区NPC。”   佘初白刚说完,郎澈就突然揽住他的肩,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那要拍得好看一点哦。”   佘初白扭过脸,郎澈的手不知何时已从身后绕过来,滑到他腰上,两人紧紧挨着,很亲密地站在取景框内。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手指都已按到快门上,一下子就成了赶鸭子上架的情境。   佘初白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镜头。   咔嚓——咔嚓——   绝对不止一张了。   郎澈不停变换着拍照姿势——勾肩、搭背、插兜、比耶,佘初白全程只贡献了一个生硬的冷笑,以及一个暗中捏紧的拳头。   “谢谢谢谢,你们人太好了。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们。”   佘初白正要谢绝,郎澈就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跟人交际:“好啊,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佘初白可没教过他这个。   不知道这一身江湖气是从哪个大染缸里滚上的。   友好道别后,两人一人握着一根爪爪冰棍,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想玩什么?”佘初白问。   郎澈说:“都可以。”   佘初白看了下APP,好玩的项目都要排很久,不好玩的……顾名思义,都不好玩了。   佘初白侧脸看了一眼眉眼弯弯的郎澈,只是一根冰棍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那份柳似云提到过的“亏欠”倒是徐徐漫上来了。   不吵不闹默默排在队伍最后的孩子最令人心疼,是这样吗?   佘初白咬咬牙买了两个快速通道。   检完票去往项目的途中,佘初白不放心地叮嘱:“等下就算被吓到,也绝对不能把耳朵露出来,尾巴更不能,知道了吗。”   否则佘初白不知道该先拉着他逃跑,还是先帮他挡住脸。   郎澈不当回事地轻蔑道:“我才不会被吓到。”   佘初白难得附和:“对,只有你吓别人的份。”   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话,郎澈却深深地往心里去了。   他倏地停下步伐,抓住佘初白的手腕,迫使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一脸郁郁寡欢地说:“我很吓人吗?哪里?”   佘初白惘然一怔。   这大哥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非同寻常的狼妖吗?   郎澈骤然松开手,垂下睫毛,嘟嘟囔囔:“明明她们知道了也没怎样。”   他口中的“她们”指的应该是柳似云和那位宠物医生。   总不至于,刚加上一女孩,就以“我有尾巴哦,你要不要看”作为开场白打招呼吧。   佘初白好一阵深思熟虑,才说:“因为她们是好人,而且都是喜欢狗超过人的好人,所以对你的接受度比较高。还有很多人怕狗,讨厌狗,所以你最好别暴露真面目。”   郎澈呆愣在原地,浑身散发着一股浩浩荡荡的迷茫,仿佛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的表情。   良久,他犹犹豫豫地瞄着佘初白,怯怯问道:“那你呢,也是喜欢狗超过人么?”   “……”佘初白完全不懂狗的脑回路,无法沟通。   //   路过小吃摊位,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阿秋侧过脸问:“要吃板栗吗。”   “不要,懒得剥。”柳似云一边走一边自拍着,在照相与录像间来回切换。   阿秋还是停住脚步,要了半斤。柳似云没注意看,撞上阿秋的背,差点摔了手机。   阿秋接过板栗边走边剥,柳似云一时无言默默跟上。   不得不承认有点闷。   无论什么惊险刺激的项目,阿秋连轻微的惊吓声都没发出过一点。   柳似云正郁闷着,阿秋剥出一颗板栗仁,圆滚滚的很是完美,颜色也完美,金灿灿的澄黄色。   阿秋转过身,喊了一声柳似云的名字,然后手一抛。   柳似云下意识就张开了嘴接住。   不自觉已经开始嚼,又气鼓鼓地停住:“你把我当小狗啊?”   阿秋:“小兔子。”   柳似云头顶的兔耳一晃一晃的,可不正是一只活泼的小兔子。   柳似云轻哼一声,咽下香甜软糯的板栗:“还要。”   阿秋起了逗逗她的心思:“刚不还说不吃吗。”又剥一颗,在柳似云的紧密注视下,丢进自己嘴里。   柳似云做了个鬼脸,收起手机,挎住阿秋的胳膊:“没说不吃,只说不剥。” 第44章 冷热   “先拿一下。”阿秋的手机震了起来。   明明不是必须安静的场合,但几乎一直都开着振动模式。   柳似云接过糖炒栗子,将袋口捏紧。   阿秋接起电话,与人耐心沟通着:“嗯,对,每一张桌上都要贴上二维码……”   柳似云静静听着,等阿秋挂了电话,迫不及待就问:“还是那家面馆吗?”   阿秋点点头:“嗯。”   许多时候,柳似云都会对强制性的扫码点单感到逆反,但对听障商家来说,简直再适配不过。   柳似云调侃似的,用手肘捅了一下阿秋:“你还蛮会做回头客的嘛。”   阿秋默默不语。   柳似云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皱起眉问:“这两单委托你能赚多少啊……”   阿秋拿回板栗,继续勤恳剥壳:“赚不了多少。”   “你就这么做万事屋,怪不得一点钱都挣不到。”   据柳似云所知,跟踪出轨丈夫的那一单,因为阿秋不肯给出照片原件,怒火攻心的委托人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马赛克,无从得知小三的具体身份,理所当然没付尾款。   阿秋捏着栗子壳两头,稍一用力,啵的一声裂开一条缝,完好无缺的板栗仁从中脱出,一颗满载丰盈秋意的果实。   “起码还够给小兔子买点板栗吃。”   柳似云并没有配合地张开嘴,而是嘁了一声,走两步跑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乐园餐厅:“小兔子饿了,要吃大餐!”   喊的时候,两只长长的兔耳,愉悦地蹦了蹦。   柳似云翻着价格非常不亲民的餐厅菜单,点开微信,创建了一个四人群,将另外两个傻大个也喊来吃饭。   柳似云点着四人份的餐,阿秋突然心事重重地说:   “那个面馆老板,只要配上合适的助听器,听力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也能达到正常人的七八成。而那个老板娘,有亲戚介绍她去公司坐班,不用干什么活,只要她的残疾证合理避税。”   阿秋停顿了一会儿,才沉沉地继续说下去:   “助听器虽然贵,但也不是完全负担不起,但老板就是不肯去配,说是习惯了安静的世界。老板娘也是放着清闲舒适的白领不当,起早贪黑在一个小面馆里庸庸碌碌。他们两个都让我帮忙劝对方,又都不听劝。”   最终,她把视线停驻在柳似云脸上,并非暗示什么,而是真心求教:“你能理解吗?”   柳似云没有迟疑,爽快地点头:“因为那个嘛。”   “那个?”阿秋更困惑了。   柳似云清清嗓子,不合时宜地一展歌喉:“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阿秋深沉地叹气,抬手摘去柳似云的发箍,给她理理头发。   柳似云唱够了,才正经说:“很好猜啊。如果老板恢复了听力,那老板娘不就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嘛。反过来也是一样。”   阿秋听完沉思片刻,小声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定要为了对方,放弃更好的生活,才叫爱情吗。”   柳似云淡风轻地微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嘛,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有一千种爱情。”   阿秋无奈喃喃:“哪有那么多啊……”   恰巧此时,佘初白和郎澈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在她们对面坐下。   柳似云憋着一股笑,拿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拍完了,才挤眉弄眼地打趣:“好有爱的两个哈姆雷特。”   佘初白喝着水,从杯子的反光面照见倒影,才想起摘掉发箍,又顺手帮郎澈也取下来,放到桌上。   “这里是迪尼尼,哪来的哈姆太郎。”   虽然他不知晓这只水手熊的确切名号,但可以肯定,不是日本来的仓鼠。   柳似云爆发出一阵狂笑声。阿秋瞧着他们,也忍不住抿嘴。   佘初白彻底糊涂了。这群人有没有童年啊,都跟郎澈一样是变异种吗。   吃完简餐,佘初白买了单。   午后微微出了些太阳,细碎的光线掉进马赛克砖面的缝隙间。   柳似云问:“下午要一起吗?”   佘初白说可以,但继续聊下去,又无法成行。一些她们想玩的项目,他们已经玩过,反之亦然,只好又两两分开,约好回去的时候再碰头。   “云云,走吧。”阿秋伸出手。柳似云很自然地将手掌搭上去。   云云……   两人的背影变成两个小点,佘初白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才用力一掌拍醒呆站着不挪步的郎澈。   郎澈猛地回过神来,目光如炬。佘初白问:“想跟她们一块儿玩?”   郎澈沉默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佘初白掏出手机就要发消息。   “不要了。”郎澈说,“我们去玩别的。”   缓缓攀升的过山车上,郎澈悄悄将手伸了过来。起太早有些困的佘初白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反握住那只手。   爬升到坡顶,过山车骤然开始俯冲,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魔音阵阵。   佘初白并不恐高,对失重感也适应良好,因此反应平平。   混在高潮迭起的喧闹声中,郎澈也放肆地释放情绪,长长地嚎了一声。   “嗷呜———”   很逼真的狼嗥。   那道声线从脱颖而出变为一枝独秀,整列过山车上的人都噤了声。死寂般颠簸翻转,一声不响。   在一片漆黑的矿洞隧道中,几名乘客突然感觉心脏不太舒服。   安全到站时,游客们个个面色惨白,被吓出一身冷汗。   佘初白静默地抬起安全杆,静默地起身离开,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概不负责。   郎澈臊眉耷眼,小碎步紧跟慢跟,直到周围只剩下他与佘初白的背影。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咔咔捏着腕关节。   “……”郎澈吞着口水微微后退,大气不敢出,“能不能先欠着,回家再……”   “嗷呜——!呜。”   佘初白走出阴暗的角落,又回到过山车附近,查看有没有引起骚乱。   只见有人边走边嘀咕:“是不是放错音频了啊,狼人怎么也该是在环球吧……”   园区的工作人员依旧在各自的岗位上忙忙碌碌,应该不用太担心了。   夜色深深,快到城堡烟花秀的时间。   因为不熟悉地形,佘初白和郎澈跟随着攒动的人群随波逐流,走到哪算哪。   整个园区的人流量都挤到了一块儿,熙来攘往的肩膀下,没人注意到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是很正常的。   “呀!看来真的是冥冥中天注定呢。”与柳似云不期而遇后,她笑眯眯地说着。   佘初白走向她们,郎澈莫名还不肯松手,佘初白狠狠拧了一把,郎澈泪汪汪地吹着被掐红的手。   砰——砰——   烟花在夜幕绽开。   柳似云举着手机拍照,兴奋地大喊大叫。一阵冷风吹来,阿秋自然而然地脱下外套,披到柳似云肩上。   郎澈没有在看烟花,而是注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他目睹阿秋的行为后,也似懂非懂地跟着效仿,脱下衣服外套,刚要靠过去——   佘初白一个冷冷的眼刀飞过来:“我不冷。”   “……”郎澈局促地捏着衣领,一点点往回收,讪讪挂到臂弯上,“哦,我有点热。” 第45章 小狗依人   工作累了和玩累了虽然都是“累”,但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状态。   周一上午开完晨会,佘初白人坐在工位,魂却丢在了游乐园,干坐半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突然,右下角的微信图标跳了跳。佘初白不明所以地朝对面看了一眼,点开四人群组的对话框。   柳似云:「有人不合群但我不说是谁 @白画白改白干了@白画白改白干了」   除了他,群内三人都将头像换成了昨天在游乐园拍的游客公式照,头顶着可爱的毛绒耳朵,表情或平静或灿烂。   佘初白当没看到,叉掉,下一秒图标又跳了起来。   郎澈发了一堆双人合照,那名萍水相逢的摄影师甚至好心地帮他们修过图,照片背景看上去比那天的实际天气要明朗很多。   佘初白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然后随便挑了一张,截成自己的单人头像。   顷刻,对面工位传来窃窃的偷笑声。   午休时,两人正常一块吃饭。   随后,经常拼桌的两名同事也坐过来,同事A犹犹豫豫地问:“你们一起出去玩了?”   “是啊。”柳似云大喇喇地应道。   同事B:“一起玩就算了,怎么还整上情侣头像了。”   “什、什么……”柳似云顿时急得跳脚:“才不是!”又很嫌弃地冲佘初白发号施令:“你快换掉啊啊啊!”   佘初白夹起一片胡萝卜,悠悠然放进嘴里:“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似云恶狠狠地逼迫:“快点!”   佘初白掏出手机,换回原来的头像。   没多久,郎澈又来私聊他:「干吗又不用了,那张很帅啊。」   佘初白点开手机相册,往上滑了好一会儿,选中一张黑毛狗的童年照,换成头像。   佘初白:「行了吗。」   郎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支支吾吾的:“也……也不是说不好,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也不是没有现在的吧。”   怎么连头像自由都被剥夺了。   佘初白再度把头像换成一张凸显不好惹的表情包,猫咪举枪,配图三个字:鸡哔你。   坐在电瓶车上的郎澈:……   反复斟酌,点开表情栏一通翻找,点下一个最适合的「小狗依人」蒙混过关。   吃完午饭,佘初白出发去处理一桩客户投诉。一进门,就差点又被大嗓门吼了出去。   客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墙面发难:“你看看你看看,这好看吗,这不把我家都装成公厕了吗!”   佘初白默默站在原地,在心里把该叹的气都叹完了,才抬步往前去:“王太太,之前我就提醒过您这种小砖不适合大面积通铺,强烈建议您换一种,是您执意坚持,甚至这砖也都是您自己买自己定的。”   “那我说你就听啊,你是设计师我是设计师?”客户丝毫不觉得理亏。   佘初白彬彬有礼地微笑:“设计最重要的,就是把客户需求放在第一位。当时您不顾我的反对,直接都把砖运上楼了,这种砖又费时又费工,瓦工都不乐意接,我好不容易帮您找了一个礼拜的师傅……”   客户摆摆手打断,态度松缓了些:“行了行了,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佘初白深深呼吸,绕着那一面墙来来回回,从各个角度观察。业主也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没看出什么花样来。   “要么就都敲掉重贴……”佘初白战术性停顿。   果然,客户急三火四地喊道:“那我这些砖不都白白浪费了吗?!”   佘初白继续不温不火地说:“要么就敲掉一部分,做成撞色拼接。”   全浪费和浪费一部分,就像要砸门之后换锁就成了一项可行性很高的选择。   客户纠结片刻,啧了一声勉强妥协:“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赶紧的吧,别再磨洋工了,就这么点砖贴了一周多,把我婚期耽误了你们负责吗!”   佘初白自动滤掉无用信息,拿起几块小砖样片,装作很赶地问:“那我现在就去砖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您要不要一起来?”   客户一脸的一言难尽,摆明了有点想去,但又碍于颜面不想再掺和:“我……我哪有那个美国功夫!”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小区,佘初白像是每只脚上都被缠了三只噬魂怪。   凭空多出一桩事项,打乱了他之后所有的计划安排。定砖,排料,重新与瓦工沟通返工。   一项拖,项项都要拖,要想不拖,只能少睡觉。   所以当晚佘初白没有回家,只在公司沙发上浅浅窝了一会儿。   终于把一堆糟心事都解决,不,谁也没那个能力让一件事永无后顾之忧,只是修缮到堪堪能够忍受的程度,才敢松开身后拧紧的发条,短暂喘息。   假如此刻跳出一个灯神,让佘初白在“五百万”和“明天是周六”中选一个,佘初白也会冲昏头脑拥抱一个什么也不做的休息日。   如同僵尸浑浑噩噩又熬过一天,佘初白含着一口恶气回到家,将制冰机里全部的冰块都捞了出来。   然后,抱上互相磕碰乒乓作响的宝贝酒瓶,一屁股坐下,不管利不利口、搭不搭配,酣畅淋漓地混着乱喝。   醉到快失去意识前,佘初白点开微信,删掉了沈医生的好友。   一切都只是醉后的幻觉。   //   郎澈这两天的外卖也送到很晚。   前一晚佘初白彻夜不归,他驻足仰望着高楼大厦里跳动的灯光,并不止一盏,而是很多,许许多多,多得仿佛数也数不清。   原来有那么多人晚上都不睡觉。   写字楼有门禁,郎澈进不去,上一次送伞时就已经碰过壁。所以他只是高抬脑袋,遥远而迷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家。   佘初白知不知道今天早上柳似云给他带的早餐,其实是他买的呢?   那个没有感情的家伙,不会今晚也不回来了吧。   郎澈摘下头盔抵在腰侧,甩甩凌乱的头发。   见到门缝底下漏出的光线,双眼一下子放亮,脚步快得像是跑了起来。 第46章 还我的狗   佘初白是回家了,但家里的这一个并不是平时正常冷静的佘初白,而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恶鬼。   “别喝了,你都醉了。”郎澈蹲下去夺他的酒杯。   佘初白一把搡开他的手:“不醉喝什么酒,水龙头里没有自来水吗。”   ……攻击性也比平时更强出一大截。   郎澈脱了外套挂好,盘腿坐下,尽量把佘初白举到嘴边的酒杯按回桌上。   成功了几次,不成功的更多。   郎澈惊讶地发觉,原来之前佘初白每次揍他,都还残留着些许理智兜底。   而现在,是彻底活阎王转世了。   佘初白目露凶光,盯着他,突然把他拽近,伸出自己的右手背:“任何时间——”   “……”郎澈还记得这个游戏。   啪,下颚挨了一巴掌。他当然也还记得这个惩罚,只是这次力道大得过分。   郎澈尽量无视那份疼痛,咬牙切齿地也伸出右手,覆在佘初白的手背上:“任何地点,”   佘初白满意地笑了笑,继续伸出左手,一层一层往上叠:“超级侦探,”   “……认真办案!”郎澈用力拍上去,谁要让着这个醉鬼啊!   佘初白喝多了酒,对痛觉免疫,即使手背一整片都变得通红,也迟钝得没有知觉。   他扣住郎澈的肩,将人拉到眼前,双手捧上郎澈的脸,嘿嘿笑了两声:“真漂亮啊,我的小狗。”   这种醉话,在狗时也听了不少了。   郎澈心如死水地微动双唇纠正:“狼。”   不管是醉,还是清醒,佘初白一点也不会听。他自顾自地眯起眼睛,泛着嘀咕:“小狗啊,你为什么是小狗。”   郎澈难抑心中那份熊熊燃烧的恼怒:“就说了我不是。”   佘初白微微睁大了眼,捏着郎澈的下颌,将赏心悦目的一张帅脸左扭右扭,又凑近了上看下看,时而很近,呼吸都碰上,时而又很远,隔着一层驱不散的迷雾。   毫无征兆地,佘初白突然一下子翻了脸:“你把我的狗藏哪去了,是不是你吃了我的狗,还我的狗!”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佘初白抡着拳头轰过来,郎澈陡然一惊,往后跳开。   那一拳没有对郎澈造成什么伤害,反而嘭的砸下一个酒瓶,四散的玻璃碎片混合着半透明的酒淌了一地。   佘初白弯腰趴到地上,似乎是昏了头想去舔那些洒出来的酒,郎澈赶紧几步过去,拖着佘初白的腰,把人弄到床上。   一沾到枕头,佘初白浑身紧绷的肌肉立刻放松了,闭眼倒头就睡。   郎澈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时无所适从。   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吗?那他之前所受的那些折磨是为了什么?   郎澈单手撑起上半身,近距离地感受着佘初白喷洒在他颈间的重重鼻息。   心肠再怎么冷硬,言语再怎么冷冰,身体总归是热的。   郎澈缓缓低下头,两耳披散的长发将两人的脸笼罩在一片隐秘的黑暗中。即将咬住那道火热的呼吸,猛然停住,退回安全距离。   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以佘初白的性情,不难预见后果。   唉。   郎澈抬起头,光明重新照耀着清晰的面容轮廓。   佘初白一只手摊在枕头上,手掌心的深色胎记像一块磁铁,深深吸引着他体内的贪念。   郎澈忍耐着,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侧身躺下,将脸贴在佘初白手上,感受着那轻柔无意识的抚摸,渐渐冷静下来。   郎澈起身下床,将遍地狼藉收拾干净。   佘初白翻了个身,由平躺改为侧卧,捞起一只枕头按到怀里,轻哼两声,像摸狗一样抚摸着枕背,慢慢荡开笑容。   郎澈心情复杂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千头万绪,一番天人交战后,心一横闭上眼,集中思绪,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想象着四爪着地的模样……   噗——   化成兽形的狼澈抖抖身体,墨黑的毛发在冰冷的空气中簌簌飘动。   他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高度,后腿一屈,轻松跃上床。   狼澈垂着尾巴,避开佘初白的四肢,踩着软绵绵的床垫走了一圈,停在床头。   跨过一条腿,两只爪子撑在佘初白肩膀两侧,低下狼头,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佘初白的手。   佘初白感受到凉意,无意识地抬手躲避,狼澈趁机咬住枕头,干脆利落地甩到地上。   对枕头取而代之。   狼澈用毛茸茸的脸蹭着往下,狭长的舌头不小心滴下两颗水珠,惊觉抬起头,还好佘初白睡得很死,呼吸均匀,气息稍重。   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折起四肢,缓缓趴到佘初白胸膛上,枕着他的肩卧下来。   只差最后一点点就功德圆满,睡梦中的佘初白突然打了个喷嚏,猛地翻了个身,将沉甸甸的鬼压床甩开。   一瞬间骨碌碌滚下床,好在凭借身体本能,平稳四肢着陆的狼澈长久地发怔。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跳回床上,佘初白呼吸没乱,依然在熟睡中。   狼澈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次只是稍微贴上,佘初白就立刻推开了他,梦呓呢喃:“痒。”   ……嫌毛毛痒那你还念念不忘个屁的狗啊!   大费周章一无所获的狼澈一时气结。   片刻后,光溜溜的裸男站起身,拾起衣服一件一件穿回身上,对着床上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响。   真是一个大混球!   第二天中午,睡饱了的佘初白从宿醉中苏醒。   暖洋洋的光线从阳台透进来,佘初白从被窝里伸出手,试着抓了一下那把光。   手指逐渐活动开,从床上半坐起来。   酣睡的郎澈没有盖被子,两只兽耳一左一右往下撇着,凌厉的五官被修饰得柔和了几分。   佘初白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只狼耳搓了搓,又顺势摸了一把头毛。视线再往下,一团油光发亮的尾巴盘在腰上,毛色手感都属上乘。   真的把他养得很好呢,完全超过了最初的预期。   佘初白摸到黑乎乎的尾巴上——噼里啪啦,被静电刺得缩了回来。   已经到冬天了啊。   因为这一阵动静,郎澈乍然转醒,本能地摆动尾巴驱赶异动。   佘初白把手藏到身后,若无其事地下床。   郎澈懵懵地躺着看佘初白穿衣服,宽阔的肩膀把室内光线挡了大半。   佘初白穿戴整齐后,唰的一声利落地拉开窗帘,温和的阳光刹那间如洪流涌了进来。   餐桌上,佘初白啃着吐司垫肚子。郎澈拿起两片,叼在嘴上,另一只手去够机车头盔。   佘初白意外地瞥了一眼:“今天也出去跑外卖?”   “嗯。”郎澈答着,走到玄关弯腰换鞋时,才反应慢半拍地回过头问,“你想我在家里陪你吗?”   佘初白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将吐司咬进嘴里:“快滚吧,难得清静。”   郎澈哼了一声,蹬蹬鞋底,拧开门把手。   佘初白冷淡的声音又传来:“别忘了晚上还有课。”   郎澈一时僵住,不情不愿地嘀咕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打开门出去了。   离八点只差三分钟,郎澈气喘吁吁地赶回家,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是堪堪把屁股挪到椅子上。至于课本纸笔,都是那边开讲了,这边才手忙脚乱地跟上。   郎澈坐在书桌前,戴着电脑的头麦耳机,时不时沙沙翻动纸笔做笔记。佘初白躺在沙发上,连着无线耳机,用平板刷剧。   很快,安静无声的两小时过去。郎澈关掉电脑,洗了个澡,窝到床上呼呼大睡。   佘初白起身走到书桌前,检查笔记本。   一些知识,长大之后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但要说那就干脆跳过不学了,好像也不行啊……   隔天,郎澈又很早出去,踩着点回来。   佘初白心生疑窦,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而且这份上进,用在送外卖上,是不是有点用错地方了。   听完网课,郎澈连连打着哈欠,钻进被窝前,佘初白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累的话就少送点外卖,我暂时还养得起你。”   郎澈一下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可以少上点课吗?”   佘初白冷笑一声,收回之前的话:“去送吧,尽管送,反正这一辈子有你好送的。”   --------------------   奇怪的默契:喜欢在对方睡着时偷偷摸摸 第47章 小白的世界   挂满装饰物的冷杉树上,盘旋环绕的小彩灯一闪一闪。   浓厚的节日氛围从路边每一家门店扑面而来,让人想不在意今天是圣诞节都难。   佘初白与郎澈因为要去超市采购一趟,步行走在街道上。小雪有一点没一点地下着,细碎得几乎感受不到。   郎澈在一盏路灯下驻足停步,摊开手掌心接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颗稍大点的雪粒,递到佘初白面前:“小白你看,是雪。”   佘初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傻愣愣地站在街边吹冷风,骤然回神:“你叫我什么?”   郎澈合上手掌,搓掉掌心的凉意,将手插回兜里,语气淡然:“不行吗,她们都那么叫的啊。”   佘初白想都没想就否决:“不行。”   “那我叫你什么,”郎澈臭下脸来,“主人还是爸爸?”   恰巧一对手挽手的情侣路过,闻言惊诧兼具八卦地放慢了脚步,不住朝这边偷瞄。   那已经是多久之前的陈年往事。   虽然那时字字句句都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我是人,你是狗,我就是你的主人……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说是你爹也不过分……”   但如今怎么听怎么变味,佘初白不想走在街上被人当成两个变态。   “随便你叫什么,”佘初白不再纠结烦恼,以一贯的无所谓的态度对待,“除了那两个。”   进入超市,郎澈推着购物车,佘初白盯着备忘录,一一置入需要补充的日常用品,纸巾牙膏沐浴露之类的。   郎澈没有要买的,家用不必他操心。   也就是经过生食区时被佘初白狠狠瞪上两眼,然后悻悻地移开视线抿抿嘴唇,将口水咽回去。   超市的主通道上设立着一块活动促销区,花花绿绿的节日特色商品整齐码着,一位身穿大红袍的“圣诞老人”卖力推销着,分发巧克力试吃。   佘初白光顾着找导视牌去了,没注意到郎澈也接了一块,含在嘴里津津有味。   等佘初白回过头来,看到他唇角沾上的点点痕迹,才皱起眉问:“你吃什么了?”   在郎澈的自我认知中,他早已和狗完全划清界限。这时才想起来,上次导致毛毛生病的也是这个。   “……”郎澈赶紧立正站好,垂眼小声说,“只吃了一点点。”   佘初白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心力交瘁地看着郎澈。   灌双氧水可以催吐,不知道超市里有没有,次之用牛奶也可以代替。只需要回到乳制品区,再找个僻静角落,还要处理呕吐物……   佘初白寂静地注视着他,说:“算了,死就死吧。”   “……”郎澈顿时慌了,张开嘴巴呸呸呸,舌头已经被染成了棕色。   佘初白若无其事地推过购物车往前走,记着备忘录里的下一项,反复念叨提醒自己:“洗衣液,洗衣液……”   郎澈从身后赶上,摁住购物车强行逼停,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去找沈医生看一下?”   郎澈一直保持着去宠物医院做义工的善举,时不时医生也会给他做一些检查。   早先佘初白都会陪着他一起,但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不肯去了。   佘初白蹲下拿起两袋最大容量的洗衣液补充装,放进购物车:“要去你自己去。”   郎澈无计可施,一边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挂掉,一边按着肚子喉咙检查,没有感觉到异常反应。   佘初白竭力控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意识到郎澈有可能吃了巧克力的瞬间,他想朝他大吼大叫,想砸了手边一切能够到的东西,想问问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懂事。   但在他真的去实行之前,就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压倒性的无力感冲垮了。   骂完能怎么样,摔完能怎么样,发泄完心中的怨气又能怎样,答案是什么也不能。   那就不做了吧,干脆。   老天要给他一条狗,于是他得到一条狗。老天让他的狗变成一个人,于是他养着一个人。   他也不懂他们是什么关系。   原本这个问题还可以逃避忽略,不去想就当不存在,但刚才,就在郎澈反问要怎么叫他时,房间里的大象甩动着强壮的鼻子将他掀翻在地。   郎澈吃巧克力没有出事,可能吃炸弹都不会有事。   郎澈的CT检查结果,既不是人类的骨骼组织,更不是犬类。   //   那一天,郎澈不明所以地趴在机器上,无聊地揪着尾巴毛玩,四周狭小逼仄,然而久久没人告知他检查结束了,可以下去了。   扫描显示屏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恶作剧的吐着舌头的鬼脸,而那张脸,甚至还是一只狼的卡通轮廓。   “这个……机器出故障了?”佘初白大脑轰的一声变成空白。   沈医生将眼镜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颤颤拖动鼠标,试图将那块不科学不合理的图案从电脑中抹去。   一台价值百万的高精度医学仪器发生故障,和这个超乎想象的世界出现裂痕,哪条路走下去都看不到出口。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对坐良久。   郎澈朝着他们叫喊,钢化玻璃阻绝了大部分声波。   郎澈只好自己从机器上爬起来,他一无所知地站在他们面前,因为一坐一站,显得高大而可怖。   佘初白什么话也没有说,抓起他的手逃跑了。   风刮在耳畔,喉咙被灌得生疼,起码他的身体感受还是真实的。   他一路不停跑回家里,狠狠将家中的每一面墙壁都砸了一下,第四堵墙没有塌。   只有他的手指关节高高肿起来。   楚门是自己找到蓝天布景,撕破假象,而他的人生导演,显然性格恶劣得多。   装都不装了。   与“狼妖”这么不科学的生物朝夕相处,佘初白怀疑过郎澈,怀疑过自己,却不曾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超市里,郎澈试着去握佘初白的手。   佘初白不着痕迹地避开,推着购物车转向,扫了一堆薯片下来。   郎澈垂头丧气地跟着,不明白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佘初白突然倒回去,把购物车里的清香芥末味、酸甜杨梅味、气泡啤酒味薯片放回货架上。   这下就不难理解了,哪有真实存在的人会喜欢、会制造出这些口味的怪东西。   结完账离开收银台,佘初白没走多远,停在几台抓娃娃机面前。   郎澈霎时如获大赦,将胳膊上的大袋小袋卸下来,揉着被勒出的红痕。   佘初白掏出手机扫码,面无表情地移动摇杆,不等弹簧爪子停下摇晃,就用力拍下按键,爪子张开又合拢,带回一团空气。   佘初白毫不犹豫,继续扫码,继续抓。   刚刚还感到解脱的郎澈观看着这一幕,又把心提了起来。佘初白像着了魔一样,一直扫一直抓一直落空。   郎澈忐忑地小声劝:“别玩了吧。”   佘初白充耳不闻,又要扫码,郎澈抓住他的手机,摄像头记录传导的画面霎时只剩一片黑。   郎澈眼神飘忽,豁出去了:“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回家揍我一顿。”   无声僵持了一会儿,佘初白把手机揣回兜里,点点头说:“钱都输完了,这个月你没饭吃了。”   “……”郎澈不敢提出异议。   不过,除了晚上那一顿,他们本来也是各吃各的,也就是少吃一顿,不在佘初白面前吃晚饭而已。   郎澈弯下腰,重新把地上的袋子一个个提起来,这次佘初白分担了一部分。   郎澈浅浅笑着,两人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欢呼雀跃。回过头看,佘初白的心血付出全都成了垫脚石,为他人做嫁衣。   仅仅只差临门一脚的那一点点,他不仅不被幸运之神垂青,还被狠狠嘲弄。   郎澈隐隐感到不妙,果然,佘初白面无表情地说:“下个月也没饭吃。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   “……”郎澈猛吸一口气,默默在心中为自己鼓励加油。   无比强烈地感知到佘初白周身笼罩的低气压,郎澈回到家后也时刻谨言慎行,甚至放轻了呼吸,生怕又不知怎么惹到佘初白,用被子将自己团团闷住。   睡眠不佳的佘初白按掉闹钟,不耐烦地起床,不耐烦地对着镜子刷牙,在心里大声骂街。   都虚构世界了,还不给他一点超能力燃一燃,去异世界冒险,还要每天起床上班是怎样啊?甚至连个破娃娃都抓不到!   佘初白砸上门,走出大楼,没有回头,高高抬起手臂,朝上空竖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   主要为了以后能给狗狗发张身份证,现实世界好像完全没办法捏……   PS那些薯片口味是真实存在的 第48章 没让你抱   柳似云端着咖啡,表面缀着一圈奇形怪状的奶泡。她本想喝纯黑咖提神,架不住一旁非要展示拉花技艺的同事。   柳似云低头抿上一口,悠悠打趣无精打采的佘初白:“昨天很晚睡?一副肾虚脸。”   佘初白今天彻底丢了素质,回应一个态度强硬的中指。   柳似云端着马克杯靠过来,热心关切:“这是跟谁吵架了?脸那么臭。”   “真难为你在我水泥焊的脸上找到了变化。”   这是柳似云曾经对他的原封形容,佘初白在一阵哄笑声中记忆深刻。   “真吵架了?跟郎澈?”   但凡佘初白不否认的事,柳似云统统归为默认,凭以往经验来看,准确率很高。   只是此时她并不清楚,茫茫几十亿人中,最不可能跟佘初白发生争执的对象就是郎澈,没有之一。   只有单方面挨骂的份。   但这次佘初白骂的并非郎澈,而是发自肺腑地质问了一路的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上帝耶稣/宙斯奥丁等等东西方神明,因此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愤怒究竟传达到了哪儿去。   适时,同事A走过来:“哎哎,昨天下雪的时候,你们有拍照吗?”   柳似云点头:“要传给你吗。”   同事A:“不是。就是你们听过那个说法吗,初雪的照片第一个发给了谁,那个人就是你最在乎的人。”   佘初白有点反常地抢白:“谁说的,鲁迅还是麦克阿瑟。”   他没有发给谁,但是收到了。不过那只是因为,郎澈狭隘的世界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柳似云笑笑:“那要是最在乎的人就在身边呢。”   同事A作势要咬小手帕:“昨天的雪怎么不下大点,把你们统统冻死。”   同事B走过来,问柳似云:“咖啡好喝吗?”   柳似云点点头。同事B欢欣鼓舞地“耶”了一声。   还是不要打击初学者的热情了。说到底咖啡好不好喝,跟拉花好不好看也没什么关系啊……   晚上佘初白回到家时,郎澈竟然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做着习题册。   佘初白走过去看两眼,心中五味杂陈。   科学在他眼中已然坍塌成废墟,把圆周率算完只是时间问题。   学个屁,别学了。   郎澈不知晓他心中的门门道道,只是仰起头,闲话家常:“能不能换一盏亮一点的灯。”   习题册摊在台灯底下,白色的纸张被映成了淡黄色。   这盏被郎澈嫌弃的台灯正是安格泡最经典的款式,说是全世界最为畅销的台灯也不为过。   设计师巧妙地将汽车的弹簧平衡结构融入灯具设计中,使之成为一盏可以灵活调节高度朝向的万向灯。   “你懂个屁啊你,灯就只有亮这一个用处吗,这可是经典中的经典,一百年过去了都没有过时。没有它就没有皮克斯,你知道什么是皮克斯吗,那是多少人童年的梦啊。梦想能用亮不亮的来衡量吗,再说了光不够亮是灯的错吗,是灯泡的问题啊。”   “……”肚子空空的郎澈低下头,不知道佘初白是从哪儿吃了一斤炸药回来的。   佘初白一通发泄完,突然发觉真真假假,原来并不重要。   台灯会不会蹦,甚至会不会亮,都不影响他对它的喜爱之情。只是摆在那里,那富有英式现代风格的简洁美感就给予了他一种心灵上的稳定。   是真的,是假的,他都坦然接受。   睡到半夜,佘初白突然感觉小腹隐隐作痛。   他起来喝了点水,上了个厕所继续睡。凌晨五点,他再次被痛醒,仿佛有一堆小人在他肚子里开派对,横冲直撞又吵又闹。   佘初白蹲了半小时,涔涔冷汗从额头流下,并不是拉肚子,而是更深处的令他束手无策的疼痛。   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种疼痛他并不是第一次体会。   这种永生难忘的疼痛在他的有生之年本该只经历一次,可是眼下,那不可能的第二次正在发生。   佘初白照着镜子睚眦欲裂,他不过就是朝着上苍竖了一个中指,传达了几句“友好”问候而已。   这种小肚鸡肠的性格是怎么混成神的啊!   佘初白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出来,每走一步都愈发头昏脑涨,艰难地摸出身份证、社保卡、银行卡……   这个狗东西竟然还在睡!   佘初白用最后一点力气踹了一下床,郎澈应声弹起,揉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送我去医院。”佘初白沙哑的嗓音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郎澈愣了愣,随后缓缓睁大眼眸,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三两下很快收拾好出门。   病痛缠身的佘初白看着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只感觉养了一只白眼狼。   郎澈一只手托住佘初白的腰侧,另一只手绕到膝盖底下。   佘初白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干什么?”   一瞬间,佘初白凌空而起,双腿离开地面。悲愤交加,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我能走……没让你这么送……”   郎澈顶起膝盖向上颠了颠,调整到更趁手的姿势。他目视前方,缓慢而坚定:“等你走到,棺材板都盖上一半了。”   ……谁教他顶嘴的,谁让他变得这么毒舌的。佘初白深感无力。   走出门外,佘初白还是不愿面对:“那你用背的……背的行吗。”   郎澈低头看他一眼,没有作答,很熟练地熟视无睹,踩着电梯下楼。   “……”佘初白默默在心中将那些骂街的词汇又翻出来倒腾一遍。   要是待会儿他的病情加重了,那么毫无疑问郎澈就是他受苦受罪的源头。他要跟他同归于尽。   佘初白也不奢求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要是这狗以怨报德,他死也会拉个垫背的。   走在街上拦出租车,被打横抱着的佘初白不断将脸埋低,以此躲避那些打探窥视的目光。   但这种情况他还能藏到哪里去?头越低就越靠近郎澈怦怦跳动的胸膛。   死了算了,佘初白想。   诊室里,佘初白像块任人宰割的豆腐捏捏躺在检查床上,医生在他腹部各处按按按,问他疼不疼。   “这里疼啊,是不是阑尾炎哦,去拍个片子,再抽个血。”   佘初白面如死灰地坐起来,问医生如果八岁时割过阑尾,吃好喝好过了二十年还会不会再长。   医生哈哈地笑:“上次问我这个问题的还是一个肾积水的大爷,他嫌一个肾不够用,你要俩阑尾干啥啊?”   流程走得很快,佘初白又经历了一次全麻,刺眼的亮光,嘀嘀叫着的聒噪仪器,从输液管流入神经的凉意。   但这次他并不怎么害怕。   不仅因为年龄见识的增长,更因为对这一过程有了大概预期,以及医学科技的大力发展。   如果能打分,他会给这一次的手术体验打五星好评。 第49章 傻乎乎   佘初白从麻醉中苏醒,映入眼帘的是三张关切的脸。   按紧张程度排序的话,郎澈是因无知而小题大做的魂不守舍,柳似云是明知不严重但还是下意识的隐隐忧患,阿秋则是真麻烦啊我也稍微表现出点不安来合群吧。   探望结束后,病房里只剩下佘初白和郎澈大眼瞪小眼。当然,还有其他床的病人。   术后需要静躺六小时,佘初白眼神动了动,郎澈立即会意,将床帘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   佘初白张张嘴唇,郎澈俯身靠近,耳朵贴到他嘴边。   嗓子尚未恢复自如,好在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能太大声,佘初白用几不可闻的气音缓缓说道:“银行卡密码是999888……”   由于术前术后漫长的禁食禁水,导致嗓音与气息都微弱,与佘初白一直以来示人的强悍形象天差地别。   郎澈怔怔听着,眼底涌上泪光打转。他觉得佘初白一定是身体很难受很难受,觉得自己快死了才在这儿交代遗言。   “不是,让你去缴下住院费,你哭个什么。”佘初白说话时就像台破风箱在鼓动。   郎澈愣了愣,硬生生将挂在眼角的泪珠憋回去。   刚才郎澈去上厕所的功夫,护士来催过款,预缴的住院费扣完了,佘初白不想晚上没有止痛针挂。   “银行卡在你那吧。”佘初白提醒。   郎澈点头。手机卡包证件,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他身上揣着。   佘初白话说完许久,郎澈依旧站着没动,他不放心不放心佘初白一个人待着,因此依依不舍挪不动腿。   佘初白虽然憔悴萎顿地躺在病床上,脸上强硬的棱角被弱化了几分,但语气还是相当狠辣:“你要是把敢我全部家当弄丢,或者卷款跑路,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郎澈头也不回地大步转身。   什么人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   郎澈来到住院部的自助缴费机前,插入银行卡,按照提示一步一步操作。   账户余额跳出好多个零,郎澈掰着指头数了两遍,才敢确认他没看错。   蜗居在一居室里的佘初白竟然是个隐藏的大款!   相较之下,他送外卖赚的那些,连这张卡里的零头都比不上。   嘀嘀——长时间无操作,卡被自动退出。   郎澈忙又插回去,专心致志地缴清欠款,不去想那些白花花的钱。   ……好难。   时间一分一秒熬成苦中药,佘初白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因此一句话也不讲了。   郎澈也就静静坐在一边的陪护凳上,不玩手机,干瞪着眼,肚子响亮地叫了两声。   佘初白扭头看他,说:“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郎澈目光坚毅,站岗一般尽忠职守。   佘初白:“别到时候我还没出院,你先把自己饿死了。”   郎澈能听出这句并不好听的话其实是关心。咕咕,肚子又叫了两声。   佘初白:“吵死了,吃完给我买碗小米粥来。”   郎澈终于被说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佘初白躺在病床上,百感交集,怅然万分。他怎么会沦落到还要一条狗照顾他的境地。   医院旁的餐饮店大多都很清淡。   郎澈打包了两碗粥,又给自己买了一屉肉包子,边吃边赶回去。走到住院部楼底下,佘初白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妈妈”。   郎澈按着屏幕的手一愣,原来佘初白有妈妈啊。   柳似云也有,大部分人都有,只有他没有。   手机铃声一直响,郎澈不自觉放慢脚步,看着那两个字出神。他把咬了一半的包子装回去,在衣服上擦擦手,才按下接听键。   “喂?”这是接电话的首要礼节,佘初白教导过他。   “嗯?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深沉醇厚的中年女性声音。   他的妈妈一定很爱他,一下就能认出不是他的声音。   郎澈思绪漂浮着,一五一十地回答着佘妈妈的提问,加速回到病房。   佘初白听见郎澈的磁性声线越靠越近,仿佛在和什么人讲话。直到捕捉到某个关键词,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   郎澈停在病床前,将手机放到佘初白耳旁,小声地宣布噩耗成真:   “你妈给你打的电话。”   ……你也知道是给我打的啊?那你接个屁!   佘初白深深呼吸,挣扎着最后一丝侥幸小声问:“你没告诉她我住院了吧?”   郎澈疑惑地歪过头,像狗那样。仿佛在说,不说这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佘初白眼前一黑,用力闭了下眼皮。再认命地睁开,奔赴刑场:“喂,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住院都不用跟妈妈讲,哪天你死外边了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给你烧纸!”   没开免提,但两步之外的郎澈听得一清二楚,默默转身远离。   佘初白恶狠狠地瞪着那道心虚瑟缩的背影,放缓语速,语气低到尘埃里:“小手术,已经没事了。”   “什么手术啊?你朋友怎么跟我说是阑尾炎,你阑尾不是早就割……”   佘初白紧急猛吸一口气,恨不得把氧气管重新插上:“是啊怎么可能,是他说错了还是你听错了,护士来换药了先不说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郎澈早已被剐成肉片。   郎澈后知后觉又闯了祸,因此不怎么敢与佘初白对视,只是端出打包的小米粥,呼呼吹凉。   佘初白换了个姿势侧躺,侧脸枕着手臂,淡淡扫一眼,说:“我还不能吃,还没到时间。”   只是为了打发郎澈去吃点东西,而找的借口。   郎澈愣愣地把粥盖回去,放进床头的抽屉里保温。他坐回凳子上,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包子。   佘初白默默数着,一个,两个,数到第十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你到底是狼还是猪?”   郎澈险些噎住,猛灌一口水咽下去,才慢吞吞地说:“昨天晚饭没有吃,今天一大早送你来医院,一直到现在……二十八小时。”   佘初白挑起一边眉:“昨天晚上干吗不吃?”   “……”郎澈不知道他这记性是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会不会连卡上有多少也忘了。   “你不让我吃。”郎澈尽量用公正客观,而不是委屈的语气说。   佘初白皱起眉:“我什么时候……哦。”   郎澈点点头,继续塞第十一个包子。   佘初白有些不忍直视:“气话听听得了,是不是蠢啊。”   郎澈默默承受,想说君心难测。   无事可做的佘初白打量着郎澈粗犷的吃相和高挑的身材,从一个小黑毛团发展成如今这样,都没用上一年。   “你这么能吃,我真怕有一天养不起你。”   郎澈咕咚一声吞下一整个肉包,面不改色地说:“不会,你很有钱。”   “……”佘初白眼中暧昧不明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变得清醒无比,“把卡还给我。”   郎澈从兜里掏出银行卡,平平常常地递过去。   佘初白满是提防地把银行卡压到枕头底下。   入夜,郎澈背靠着灰白的墙壁,窝在陪护床与墙角构成的一小块三角空间内。   低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盹,垂散的微鬈长发失了去光泽,身上连一条可以盖的小毯子都没有。   佘初白已经进过食喝过水,也独立上过两次厕所,郎澈仍然不肯离开医院回家,固执要在这儿守夜。   怪不得都说狗是最忠诚的动物。   翌日,支开郎澈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后,佘初白打了个电话给母亲。   “哟,看看这是谁,还活着呢?”接通后,听见的第一句是风凉话。   佘初白讪讪:“妈,有个事想咨询你一下。”   佘母:“咨询费一小时三千八,现金还是转账?”   佘初白:“纸钱行吗。”   等电话那头的破口大骂结束后,佘初白才将手机挪回耳边,问:“你能帮我办一张身份证吗?”   “怎么,嫌异地补办的身份证没有家乡味?”   “不是我的,别人的。”   “谁的?”   “不好说。”   佘母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你妈的职业是什么吗。”   佘初白:“律师。”   “不是办假证的哈。”   佘初白构思着措辞:“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生下来就是黑户……”   佘母懒得听,直奔重点:“现在几岁了?”   佘初白想了想说:“跟我差不多大吧。”   “办不了,太大了。是超生还是非婚生子?”   佘初白骤然陷入沉思。可以说都不是(狼族应该没有成婚仪式吧),也可以说都是(一窝好多个),于是又刨根问底地坚持:“真的没办法吗?找不到任何程序漏洞可以钻吗?”   佘母气笑:“在你眼里律师不是遵纪守法的,而是专门钻空子的吗?”   “不是在我眼里,”佘初白平平陈述,“是你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告诉我的。”   “……”佘母一阵默然,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忘了吧。把我是你妈这件事也忘了。”   病房门口,郎澈端着个塑料脸盆,装着各种洗漱用品,回来了。   不能搞定身份证的话,其他的就更想都别想了……佘初白看着那张毫不困扰的脸深深叹气。   佘初白喝着清淡米粥的同时,郎澈啃着一把长长的烤肉串。   实在想不通医院食堂怎么会有卖烧烤的,哪个病需要吃烧烤调理。   酝酿许久,佘初白搁下勺子,语重心长地开口:“万一哪天我出了意外,你就去ATM机把银行卡里的钱都取出来,每天取几千,放好藏起来,对你来说现金保险一点。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那两个姐姐帮忙,但也不要太麻烦她们。”   末了,佘初白单拎出来,特地强调:“不要傻乎乎地相信人类。”   郎澈嘴里的烤肉一下就不香了,喉咙哽咽。他深深埋下脸,不明不白地抽噎半天后,才侧过梨花带雨的脸问:“你今天就要死了?”   “……”   佘初白以一记强壮有力的肘击证明今天要死的另有其人。 第50章 痛   大病初愈的佘初白办着出院手续,满脑子都是要赶快回家关起门来好好洗个澡。   自从做完手术起,整整三天没洗过澡,全身都感觉被一层薄薄的油膜包裹着。   至于关起门来——同病房连住院都不忘催婚拉郎配的大爷大妈,实在是太让人怀念清静的时刻了。   起先,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郎澈——一个又高又帅又体贴备至会照顾人的大好青年。   然而,在得知郎澈的主业是送外卖后,又纷纷撤退藏起自家的宝贝闺女。退而求其次,转攻虽然卧病在床,但看上去高薪体面的佘初白。   只是不管哪一位,大爷大妈都只能碰一鼻子灰。   佘初白的行动能力基本恢复自如,只是走路时要慢一些,以免牵扯到刀口的缝线。   招揽的出租车靠边停下,佘初白慢腾腾地坐上副驾,郎澈拎着脸盆和几个塑料袋子,坐上后排。   “嘀——!”后车响亮地按了声喇叭。   佘初白正在系安全带,被突然的响声一吓,手松开又弹了回去。   出租车司机正义凛然地按了短促的两声喇叭回呛,不忿地说:“急什么急,不知道这是医院门口啊。”   郎澈背过身,两手按在后车窗上,像只大壁虎把脸趴上去,恶狠狠地盯着后车恐吓。   可惜他并不知道,因为汽车贴膜的原因,那名司机一点也没看见他努力挤出的横眉竖眼的表情。   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屋里的味道却并不令人愉快。   佘初白住了几天院,郎澈也就寸步不离地陪护了几天。即使在佘初白看来很没必要,也没能撼动郎澈的固执。   打开阳台窗户通风,佘初白拿起换洗衣物去浴室。郎澈挡在浴室门口,眼睛亮亮地问:“要洗澡吗?要我帮你吗?”   “滚开。”佘初白毫不犹豫地拒绝。   关上门脱掉衣服,佘初白往伤口上又贴了一层防水贴,洗的时候也很注意没有对着直冲,然而洗完还是感觉伤口周围湿了一圈。   佘初白忍着不适感换上干净衣服,吹着头发。流程拖沓冗长,每个动作都像被按下0.5倍速,从浴室出来时,佘初白顿感疲乏。   他径直坐到床上,对郎澈说:“把那袋药拿给我。”   郎澈以为佘初白要吃口服消炎药,倒了杯水一起送来。   佘初白靠在床头,撩起碍事的衣服下摆,咬在嘴里固定,有些吃力地去撕伤口上的贴布。   “洗澡弄湿了吗,”郎澈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你要逞强,不要我帮忙。”   佘初白细密的唇齿间夹着棉质衣物,不妨碍他流利清晰地吐出一个“滚”字。   对于“力所能及”与“逞强搞砸”,佘初白分得很清。   那些他没把握能单独应对的紧急情况,他会理性地向郎澈求助,例如送他去医院;另一些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他也会非常不客气地吩咐郎澈,例如帮他拿药;但其他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他并不需要郎澈横插一脚。   锋利的手术刀在佘初白的脐腹部留下三个刀口,有一个的位置特别靠下,佘初白必须把裤腰拉下去一点点。   他撕开新的无菌敷贴,翻了翻袋子,又把目光投向郎澈:“消毒的碘伏呢?”   佘初白歪斜身子倚在床头,两腿微曲,展露着一整片瘦削的腰身乃至过界的平坦小腹。   像一只无处躲藏的落单猎物,苟延残喘地舔舐着淌血的伤口,对闻着诱人血腥味尾随而至的捕食者浑然不觉。   他大大方方、毫无防备地光着一截腰躺在那里,仿佛一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想入非非的郎澈顿时感觉身体里烧起一把烈火。   势不可挡的火舌蹿过胸口,吞噬心脏,卷起喷涌的热浪一路往下,将他十分有限的自制力燃烧殆尽。   郎澈惊慌失措地在屋里各处翻找,把所经之处弄得乱七八糟,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瓶失踪的碘伏。   取药窗口,医院走廊,出租车,小区过道……太多可能性了。   佘初白眯着眼睛扫了扫,不耐烦地出声提醒:“药箱里不是有吗?”   滚烫的邪火把郎澈为数不多的脑细胞烧坏了,他才想起家中常备着,手忙脚乱终于拿到一瓶碘伏,递给佘初白。   “啧。”佘初白冷漠地瞥他一眼,像是等了太久,对他笨手笨脚的表现很不满意。   “……”郎澈抖到无以复加,咬着嘴唇慢慢退远。   碘伏全新未开封,瓶口覆有一层密封的锡纸,佘初白撕毁了,更加烦躁地啧了一声,把碘伏瓶扔回郎澈身上。   “不知道打开再给我吗。”   “……”郎澈颤颤巍巍地捡起碘伏瓶,用力一按把锡纸边缘剥落干净,用瓶身附带的小镊子,夹起一颗碘伏棉球。   把准备工作做得完善无可挑剔,等于做过了头。   佘初白瞪着他,没能力从他手中准确地交接那只小小的镊子,保证棉球不掉落不弄脏。   沉沉地吐了口气,佘初白不再用嘴咬着衣服,而是用空出的两只手卷着下摆,眼神示意郎澈帮他上药。   郎澈满脸通红,慢慢走到床边跪下,近近看着佘初白腰肢两侧隆起的胯骨向下延展,构成一起一伏的低洼沟壑,极力压制着手抖,把碘伏棉球按在他的伤口上。   “嘶。”佘初白闭上眼倒吸一口气。   郎澈陡然睁大了眼,猛地收回手。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再一次用最小最小的力道,很轻很慢地推着棉球滚过紧绷的肌肉线条。   半天都没擦完,佘初白闭着眼不耐烦地催促:“我不痛,你快点。”   郎澈猛然并起双腿,很想用力让佘初白感受到痛的滋味,让他不能再这么嘴硬,不能再闭着眼睛不看他……   猩红的瞳孔褪去野性,渐渐回归到平静的淡金色。   郎澈控制着合适的力道,用指腹轻轻按压更换的无菌敷贴,使之粘合牢固。   佘初白困倦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郎澈替他放下衣摆,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轻轻把他放倒,枕着柔软的枕头,盖上温暖的被子。   一定能做个好梦吧。   --------------------   小狗:告诉俺娘,俺是孬种 > < 第51章 痛不发音   出院第二天,佘初白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去上班了。柳似云比着大拇指直夸他身残志坚,佘初白扯扯嘴角,收下夸奖。   不一会儿,柳似云拿着手机找他:“这个……‘痛屋’是什么意思,也是你们二次元的专业术语吗?”   佘初白已然麻木,连尴尬的情绪都懒得有,只抬眼去关注正事。   柳:「宝宝有偏好的室内风格吗?」   客户:「啊啊啊妈咪我想要一个痛屋可以吗(对手指)想把所有谷子都摆出来的说(星星眼)还要一个超超超大的衣帽间放小裙子(挠头)」   佘初白波澜不惊地读完,把手机还回去。   “就是要很多透明展示柜,像博物馆自带光源,柜子分割成很多块,像菜鸟驿站。”   柳似云迷茫地复述:“博物馆和快递站的融合吗……”   佘初白:“到时候可能还有痛墙痛桌痛地板,你把痛字不发音就行了,反正痛的部分客户会自带。”   柳似云若有所思:“要不要给你做啊……感觉你们沟通起来会比较顺畅。”   佘初白:“不会。”   柳似云:“?”   看得懂和聊得来之间存在着很大鸿沟。   兢兢业业的佘初白下班回到家,刚过九点,郎澈已经蜷缩在被子里睡了。佘初白稍感意外,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一连几天,佘初白早出时郎澈未起,晚归时郎澈又业已熟睡。   佘初白戳戳被子,郎澈嗯了一声,冒出个被闷得红彤彤的脸蛋,一只狼耳向下垂着,另一只不知是被头发压住,还是故障失踪了。   佘初白清清嗓子:“我的钱自己也有用,别以为都是用来养你的。”   郎澈微眯着眼,听完懵懵地点头,一声不吭又缩回被子里。   佘初白一时语塞,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早早体会到被啃老是什么感受了。   第二天,佘初白走到小区车棚,摘了几片树叶扔在电瓶车座上,晚上回来,叶子一片不少。   这是一整天都没开工啊。   佘初白噔噔噔上楼,把人从被子里薅出来,郎澈昏昏沉沉地咬着下唇,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   霎时,佘初白的注意力被滚满黑毛的被子引走。咬玩偶就算了,怎么把被子都挠出棉絮来了?   佘初白正要开骂,一抬眼,就看见郎澈满脸写着“弱不禁风更不禁骂”。   佘初白扫视着几百块钱的被子与花了大几万养大的狼狗,耗费三十秒,成功做对小学生两秒就能填上的比较题。   他伸手去探郎澈的额头,几乎算是温柔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手背与额头接触的一瞬间,郎澈猛然间像见鬼般弹开,从床上一眨眼就跳到了地板上。   因为触摸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佘初白没摸到郎澈的额头到底烫不烫,是发烧了还是在发什么癔症。   郎澈缩着肩膀,浑浑噩噩的视线钉在地面上,拒绝佘初白的接近以及望闻问切。   “你死了我会立刻养别的狗。”佘初白说。   郎澈肉眼可见地起了情绪,负气重重哼了一声:“随便你!”闪身躲去卫生间,把门反锁继续闹自闭。   佘初白等了两分钟,耐心告罄,咚咚叩门:“滚出来,我要上厕所。”   水声响了十几秒,郎澈打开门,脸上沾满湿漉漉的水珠。但脸色并不是发烧的潮红,而是有些虚弱的苍白。   郎澈侧身出来,极力避免与佘初白碰到。   佘初白不可能不察觉他的这点小心思,微微皱起眉,在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用强大的臂力将郎澈按到门板上。   郎澈猝不及防被挟制住,不敢使力挣脱,只是拼命甩着脑袋以示抗议。   佘初白举起体温枪,显示37°体温正常。   但对郎澈来说,并不正常。人类发烧的体温才是他平时健康的体温。   也就是说,现在郎澈正在发低烧。   “去看医生。”佘初白的口吻不是关心的提议,而是不容违背的命令。   郎澈没有立刻答应,脸上的表情写满讳疾忌医。   “我陪你去。”佘初白稍稍松口说。   郎澈慢慢将目光移到佘初白脸上,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点头,去衣柜里找出一顶帽子戴上。   “收不回去了吗?”佘初白讶然。   郎澈沉闷地应了一声。佘初白放慢速度,走到他身后,时刻提防尾巴也突然故障失灵。   抵达宠物医院门口,佘初白回想起那天那荒诞不经的一幕,以及那之后他拉黑了医生的事,当下顿足不前。   郎澈转过身,仿佛洞察了他的顾虑,低声沙哑地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再好不过,佘初白连连点头。   郎澈高大蹒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佘初白滞后地品出不对劲,这是……有了隐私意识了?还是因为觉得病情严重到需要隐瞒?   果然还是应该跟上去瞧一瞧。   只是,当佘初白抬起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四周环境就宛如设立的结界被触发,猛烈抵御着外来者的入侵。   比起情绪波动更接近于生理反应,自身的存在逐渐崩坏虚化,屏幕画面开始呲呲冒雪花:主板受损,显卡过载,运行程序无响应,无数个错误弹窗如病毒一般不断弹出来……   急促喘气,佘初白捂着心口退回安全线以内。缓缓蹲到地上,学习鸵鸟将脑袋埋了起来。   也许等了很久,也许就几分钟,佘初白失去了感受时间流逝的能力。   郎澈捂着帽子跑出来,佘初白急忙起身问:“怎么样?”   郎澈健步如飞,简明扼要:“没事。”   佘初白想听的不是简单的结论,不是敷衍糊弄的两个字,他想知道的越多越好。   “有让你吃什么药吗?”回家路上,佘初白不放心地详细追问。   郎澈摇摇头,差点甩飞帽子,又赶忙抬手按住:“不用。沈医生说……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回到家后,郎澈又一刻不耽搁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一副与世隔绝病殃殃的模样。   佘初白向来不信任自然疗法,然而多年不愈的偏头痛也让他认知到现代医学的局限性,飘飘荡荡的忧虑又浮出水面。   “就算不用吃药,也不用多喝水多休息干点别的?医生说过段时间,有说具体多久吗?”   郎澈用力捶了下床,声音沉闷且破碎:“我不工作的时候就不吃饭了!”   ……以为他是舍不得那一点饭钱吗。   佘初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而是摸了下郎澈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放柔语气:“谁不给你饭吃了……”   突然一下,郎澈从被子里扑出来,苍白的脸不知为何涨满红晕,他一把捉住佘初白的手腕,布满血丝的双眼露着腾腾的凶狠劲:“你别摸我了!”   “……”佘初白太过诧异,以至于忘了凶回去。   他呆愣着,郎澈又迅速躲回被窝,像个脱离贝壳就活不了的寄居蟹。   佘初白一整夜心神不宁,第二天一早重新加上沈医生,先道歉,再咨询,没有得到回复。   他猜想沈医生可能在看诊抽不出空,也可能和他一样忙着通勤前的准备,于是就先等等。   刷着牙,手机响起叮咚一声。   佘初白按停电动牙刷,垂眼去看。   通知栏显示的字数有限: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激素水平有点高,该怎么说才好呢……」   牙膏沫阻挡了面容识别,佘初白输入数字密码,上滑屏幕。   「你小时候爱看动物世界吗?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到了。」   “噗——”浴室镜上被喷满了绵密的牙膏沫。   佘初白对着镜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漱口杯,把玷污镜面的肮脏泡沫冲掉。   --------------------   从小狗长成大狗了   幕后郎澈:狼!狼!狼!狼!狼! 第52章 呜。   太把郎澈当人看,差点忘了他其实不是人。   佘初白叹一口气,坐在工位上,搜起动物百科。   【狼是一种季节性躁动动物,聪明的它们在冬季交配,于暮春诞下繁殖的狼崽,以相对丰饶的物资度过险峻的婴儿时期。】   【狼群等级森严,通常只有狼王拥有交配的资格,但当狼群中存在一只以上的成熟雌狼时,多重繁殖的现象并不少见。】   【公狗一年四季都可以进行交配,但公狼的躁动期固定一年一次或两次。饲养狼犬类的主人应当注意,狼犬在躁动期间情绪十分不稳定,较有攻击性。】   佘初白大脑乱成一团浆糊,头发也抓成了一捆稻草。   为什么他还要管这种事啊!砰的一声,脑门砸在键盘上。   忽然记起郎澈最初变异的时间节点,就是很赶趟地掐在要被绝育的前两天。   不敢想这次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再进化超进化巨人化下去要变成什么鬼样子啊!   虽然根据已掌握的资料,那些没有配上的公狼最后也不会怎样,但保险起见,要不要适当干预一下?   佘初白绞尽脑汁,噌地从座位上起身,铁青着一张脸,躲到卫生间的独立隔间,扣上门闩。   忘了在哪看的,食欲、睡眠与杏欲,三者满足其二,剩下的那个就会变得无关紧要。佘初白无心地亲身实践了许多年,觉得这不失为一条可信的真理。   点开外卖软件,把定位改为家,保持冷静在店铺中挑挑选选,下了两份巨额订单。   随后,点开郎澈的对话框:「中午给你点了外卖,记得开门拿。」   几分钟后,唰唰唰传来一堆喜不自胜的表情包。   郎澈握着手机,盯着秒针一格一格拨动,不确定脑袋里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是因为身体异常,还是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   十二点整,他收到第一份外卖,非常豪华的炸鸡盛宴,还有一整张他爱吃的夏威夷披萨。   郎澈拍下海量照片,与佘初白分享快乐。诱人的食物,和一脸满足的自拍。   佘初白沉着地预见即将发生的灾难,打字:「我很忙,吃你的别烦我。」   郎澈放下手机,嘟嘟囔囔,对佘初白忽冷忽热的态度很是摸不着头脑。   叮咚——门铃又响了。   郎澈看着一桌子都快摆不下的快餐小食,暗暗有些纳闷,佘初白还给他点了什么,奶茶吗?   外卖员将一个乌漆嘛黑的袋子递进来,郎澈回到餐椅上,困惑着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   “嗯?”直到把那个没见过的杯状物握在手中,郎澈还是歪着脑袋琢磨不透,这是个什么东西?   似乎有个按钮,郎澈稀里糊涂地把手放上去。   天灵灵地灵灵……佘初白心烦地在自家门前踱步徘徊。   虽然没听见动静,但还是非常谨慎地敲了几声门,又过了两分钟,给足了善后时间,才输入密码拧开大门。   佘初白趿着拖鞋往里走,看见餐桌上剩了很多吃的。   食欲不振,那就只能指望剩下的两条了。   郎澈看上去依然没有好转,背对着门口,一蹶不振地在床上躺尸。   再一看,那个东西就这么毫不避人耳目地立在床头柜上。   佘初白当场就感觉有五雷在轰他的顶,有五马在分他的尸。   郎澈赌了一会儿气,没等到佘初白的关心询问,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杯子质问佘初白:“这是什么?”   佘初白扫了一眼,面如死灰,说不出话。   郎澈更加摇晃了两下,咄咄逼人:“你给我买这个干什么?”   真的,好想,死啊。   佘初白失神地仰天长叹,多么希望头顶的天花板这时候能砸下来,把他,或者这个不知羞耻的狼妖随机砸死一个。   静静等了两分钟,上天没有回应他的夙愿,光阴仍在流转。   佘初白漠然回应:“你不认识字?没有说明书?”   “……”郎澈没料到佘初白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一怒之下误触开关,杯子突然在他手中笃笃笃震动起来。   “……”四目相对,两顾无言。   佘初白当机立断转过身,走回门口。   藏在门背后的球棒,本意是用来防范入室盗窃的不法之徒,可是截至目前,只用来教训过家贼。   双手紧握久违的金属球棒,在空气中唰唰横挥两下,热着身找回生疏的手感。   “……”郎澈忙不迭扔掉手里的东西,缩到墙角,两眼瞪得快要脱出眼眶。   佘初白抬着下巴,用纹丝不动的轻蔑眼神睥睨着他,又快又狠地演练了几次挥击的动作。   气流飕飕呼啸,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要是这球棒的顶端打在一个大西瓜上,那可怜的西瓜会碎成多少瓣,地上会流多少冰凉的西瓜汁。   “……”郎澈尽量把头埋低,不想变成大西瓜。   恫吓威慑的目的完满达成后,佘初白冷哼一声,把球棒扔在沙发上。   他去热了几块剩下的披萨,有条不紊地完成他的日常程序——吃晚饭、玩会儿手机消食、洗澡、用电脑加会儿班,预备睡觉。   按下关机键,在倏然暗去的环境光中,佘初白搬起自己那床被子,堆到沙发上。   纯粹无暇的黑暗中,郎澈睁开两只金灿灿的眼睛,用深邃而敏锐的目光凝视着网中的猎物。   “你防我也没有用。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根本来不及反抗。”   佘初白打开落地灯,把球棒倒放靠着沙发扶手,抖开被子盖上,做完这一切,才怠慢地对郎澈的话语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你知道我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么。”郎澈低沉的嗓音中挟带着一丝埋怨。   佘初白:“对,都怪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在雨里活活淋死。”   话音未落,佘初白就感受到一股迎面袭来的猛烈风势。   他刚摸到球棒尾端,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力就拍飞了那根金属球棒,使他唯一的优势荡然无存。   咣当——球棒重重落在地板上,滚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与球棒同时不翼而飞的还有那一条包裹着佘初白的羽绒被。   被用力掀飞,因为重量轻巧,所以没跑出多远,搭着沙发靠背,一半垂在地上。   “我说了,你反抗不了。”   佘初白两只手腕被紧紧箍住,每一次挣扎扭动,都会在一道躁动火热的躯体与冰冷粗糙的布艺沙发之间留下刮擦的声响。   郎澈嚣张至极地钳制着佘初白的身体四肢,呼出一口长长的、挑衅挑拨的热气。   面对着佘初白不自量力使出浑身解想要挣脱的决心,郎澈低低笑起来:“你可以就这样努力一晚上。”   非常不要脸地用妖怪的强大体魄欺凌普通人类。   佘初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怒火冲天的红,还是五彩斑斓的黑。   纵然从小就性格要强得惊人,大大小小的竞争都不甘人后,但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拔得头筹。   只是没有哪一次的输,会像这一次让他刻骨铭心。   在郎澈的压制下,佘初白浑身上下大概就只有嘴还能自由行动。   但他没有开口,没有说“滚”,他知道他一发话他就一定会乖乖坐好的。   当郎澈意识到这一点时,就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了。   肆意妄为地贴得更近,抱得更紧,就像是一块并不合适的榫头要强行嵌入另一块卯眼中。   “呃。”   两块坚硬的木制配件相撞了。   郎澈愣怔地眨了眨眼,有点怀疑自己出现错觉。   因为这一刹那的走神,佘初白果断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抽回手腕,抬手干脆利落地赏了郎澈一个耳光。   现在他知道什么叫做“轻而易举地就反抗了”。   清醒时的,打在人脸的一巴掌。   郎澈懵懵地感受着面颊上其实也不算疼、但十分清晰明了的存在。   挨了一巴掌。一巴掌。   “呜。”郎澈突然像狗一样委屈地哼哼唧唧起来,趴到佘初白肩膀上。   “……”这是什么品种的精神分裂。   佘初白觉得那些记录资料还是不够详实,没教过这种撒泼打滚的情况,要怎么处置处理。   “你养了我,就要对我负责。”郎澈哽咽着,恬不知耻地说。   大概是一种极度荒唐的、经不起考究的、快刀斩乱麻的心态,迷惑了佘初白的心智。   佘初白深深吸一口气,放空思绪,否则,他无法谅解自己在清醒状态做出以下的事。   佘初白一只手盖到郎澈眼睛上,剥夺了他的视觉能力。   掌心被扑簌簌扇动的睫毛蹭得痒痒的,佘初白不去管。   一开始不明所以地眨啊眨,直到佘初白伸出另一只手往下,那两扇纤长的睫毛骤然闭紧,不由自主微微发颤。   佘初白照顾过狗很多次,给狗洗澡梳毛掏耳朵都熟能生巧,但这和过去的照顾很不一样。   昏暗迷乱的视线中,郎澈攀上佘初白的小臂,吞咽着一声声晦涩低哑的呼唤。   不安分的气息伴随着无边黑暗密密匝匝弥漫开。   喘息声起起伏伏,潜伏在静谧夜里倾巢而出的怪兽。 第53章 贪婪   佘初白感觉自己脏了,不干净了,想一头撞死。   虽然他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个器官,隔着一个厚厚的塑料杯子,但郎澈深深浅浅的呼吸,时而像一阵微风轻拂,更多时候波涛汹涌地猛烈拍打在他皮肤上。   “小白……”餍足过后的郎澈像一只没有骨头的动物,软软地陷在他身上。   “别狗叫。”佘初白拔出杯子,棘手地扔到一旁。   好几百块,用一次就丢掉无疑是大大的浪费。可是后续的清理工作……   佘初白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这不是速战速决,而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物品的下场再怎么难决定,也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黏黏糊糊地赖在他身上,欲求不满地到处磨蹭的万分之一。   即使是特殊时期,情感需求就这么大吗?   全程从始至终,佘初白一直高高抬着下巴,此刻更不可能低头去看。   佘初白咬着牙想,如果郎澈敢把那些东西擦到他衣服上,就立刻把他大卸八块,做成狼肉火烧。   “起开。”佘初白冷冷地说。   “不要。”郎澈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变本加厉地用脸蹭着他的锁骨、颈窝、耳廓。   这狼妖是纯的吗,还是混了狐狸血?   “你最好见好就收。”佘初白一不小心瞥到横在茶几上的杯子,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流出杯口。   好了,这下离瞎也不远了。   郎澈稍微把脸挪开,维持在一个足够与佘初白平视的高度,羞涩地看着他说:“我应该还没好,还是不舒服。”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了。   “滚去卫生间自己弄。”佘初白说,“我要睡觉了。”   “你这样睡得着?”郎澈说着,迷离的目光往下瞥了一眼。   “……”佘初白虽然在这方面很冷淡,但并不是功能失常。   郎澈一只手按上去,隔着布料轻柔地摩挲。   “我是不是要知恩图报,也让你舒服?”   佘初白用一个冰冷的眼神作为回答。   郎澈装傻充愣,吃吃低笑:“哦,要用那个吗。”说着侧过身,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杯子。   “你敢用一下试试。”佘初白缓缓吐气。   郎澈本就是装样子,立马回过身面对着佘初白,缠在他身上,不疾不徐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这不是回敬的报酬,只是从此一笔勾销。   佘初白这么说服自己,沉沉闭上眼,卸下心理负担,不去看那张得逞后坏笑着,十分欠扁的脸。   只是天意弄人,尽管佘初白拼命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然而那张浓墨重彩的面孔的每一处细节,他都深刻记在脑海里。   佘初白仰起脖子,急促滚动的喉结吐出凌乱的气息。   战栗的海面渐渐趋于平静,却又冷不防被丢下一枚深水炸弹。   佘初白惊愕地睁开眼确认。   视线内什么也看不清,但唇上的触感真真切切,无可抵赖。   一股炙热的、强硬的、澎湃着壮阔情衷的惊涛骇浪,正疯狂涌入他的内脏。   这是一种全新未知且可怕的体验,仿佛有人正在缓缓把他吃掉,使他融化成一滩清澈的温水。   在二十八岁的年纪,用“初吻”这样的词,是不是会显得有些滑稽。   郎澈口中渡来的热气将佘初白的嘴唇沾得湿润不堪,他慢慢将手伸进佘初白的衣摆,若即若离地舔舐着四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信息素。   界线所剩无几,狼性最基础最不可动摇的特征是贪婪。   佘初白试着出声阻止,却在此起彼伏的潮汐中忘乎所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够了……   “停下……   “你想死……”   郎澈充耳不闻,一只手已然破除层层屏障,深入无人地带。   “我不想死,我想要X你。”   “……”佘初白因为那个直白的字眼呆了两秒,随后毫不犹豫地抬起手。   嘭——!   郎澈恍惚感觉脑袋被打开花了。   魂牵梦萦的情愫统统在一瞬间退潮远去,杳无踪迹。   郎澈听见冰面咔嚓裂开一条地缝,火舌嘶嘶燃烧着逼近,轰隆隆的雪球从山顶滚落……总之,全是一些了不得的动静。   他看见被盛怒笼罩之下的佘初白挺直脊背,看向他的眼神寒意彻骨,不存在一丝丝留情的可能。   把黑白夜叉叫来,摞在一块叠个十八层,也没有这么吓人。   呃。   郎澈的神志完全清醒了。   这下子,可能要变成狼肉干了。   救救救救救命啊!快想个办法救救自己!   啵唧——莫名其妙的声响。   佘初白一阵掌风拍亮屋内的大灯,视野霎时间清晰无比。   “现在你知道变回去了!还跑!”   衣物滑落在地,一只半人高的黑狼在并不宽阔的一居室里上蹿下跳,竭力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虽然没逮到,但把这天杀的玩意儿逼到了死角。心律爆表的佘初白在房间正中央站定,将袖子往上卷。   郎澈抵着墙角瑟瑟发抖,身上的狼毛像被风吹动的树叶沙沙作响,朝着一个方向耸动。   佘初白将袖口挽至上臂,冷笑着朝他迈出步伐:“跑啊,我看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怎么办怎么办,郎澈一边疯狂活动大脑,一边凭肢体本能从佘初白裆下滑铲逃脱,死里逃生。   四肢着地还是比双足直立灵活一些。   郎澈没时间得意,直冲冲奔着大门而去。不管了,猛地向上一跃,按下门把手,乘空跑了出去。   在走廊过道上急拐弯漂移,身后没有传来追赶声,而是哐当一声巨响,一扇门决绝地将他隔绝在外。   郎澈刹住脚步,迟疑地往门边踱一步退两步,通过开挂的嗅觉判断佘初白的大概方位。   不在门后,更远一点,听声音,似乎回到了床上,咣的一声躺下,踹下一床被子,又盖上另一床被子,睡了……   “……”   郎澈蹲在门口,竖起耳朵贴在门板上,确定佘初白熟睡后,环顾四周没有人,凝神静气——   变不回去?   郎澈歪着头,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郎澈又尝试了约一刻钟,一阵风吹到他没有任何变化的毛茸茸身体上,吹得心里凉凉的。   郎澈用后腿支撑扒着门站了起来,爪子刚好可以碰到密码锁,但肉垫按的不是很准确。   他试了两次就放弃了,不是觉得希望渺茫,而是脑子转过弯来,贸然开门进去会死得更惨更快。   郎澈垂下四肢,追着尾巴原地转了两圈,没有想到好办法。渐渐涌上困意,将身体蜷成一团,趴在门口眯眼睛。   多亏了这一身精品狼皮,一点也不觉得冷。   早上,楼道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动。   一条大黑狗趴在走廊上,每个人路过多多少少都会看上两眼。   终于,有人大胆走过去,敲了敲门。   佘初白打开门,脸色很臭。   那人顿时有些退怯,指指下方说:“呃……你家门口有只狗,是不是不小心跑出来了。”   佘初白低头扫一眼,郎澈前身伏低,尾部微翘,躲在女孩身后,似乎吃准了他不敢当着别人面对他怎么样。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女孩说:“不认识。”   郎澈:“……”   大门被无情关上,又是哐当一声。   女生悻悻然低下头,摸着黑狗的脑袋,喃喃自语:“看来这里不是你家呢,走吧,我带你去找主人。”   她勾着手指嘬嘬嘬,郎澈不为所动,板板正正坐在自家门前,仰着脑袋作蹲守状。   女孩再一次蹲下,好声好气地说:“小黑啊,你认错了,这里不是你家,他不是你主人。”   郎澈恨不能张口讲人话,却只能捏细嗓音汪汪叫了两声,目光笃定地朝着门洞望去。   女孩也是个倔性子,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在物业群里,很快一堆人冒出来回复。   「原来那是趴着的狗啊,我还以为是放门口的地垫。」   「老哥你这啥眼神啊,不行来我们眼科看看吧。」   「这狗我好像认识,就咱们的小区的吧。」   「我摸过!一个帅哥养的,应该是16幢的,电梯里遇见过几次。」   「我也有点印象,但是不是很久没出现了,我还以为他把狗送走了。」   最终还是小区的保安,提供了可靠的有用信息。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的的确确就是这一家的。   有些闹不明白。   佘初白洗漱完毕,出门上班。打开门,一人一狗仍驻守在他家门口。   女孩不好意思地让开路,郎澈抓住一瞬间的机会,四腿飞奔冲回屋内。   然后,本本分分地趴到地上,两只眼珠圆圆的,满脸的单纯无辜,向门口两人发射友善的光波。   佘初白赶着上班,没空管他,径直把门摔上。   女孩虽然一头雾水,但走丢的狗也算找回栖身之所,不失尴尬地朝着佘初白微微笑。   佘初白:“你喜欢狗吗,送你了。”   女孩还没来得及作答,门内乍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嗷嗷叫。佘初白重重捶了一下门板,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如果你不想养了的话……”女孩斟酌着几经犹豫,“算了,我看它还是比较喜欢你哎。” 第54章 装个够   写字楼与写字楼之间的狭窄巷弄,是不少上班族偷闲抽烟聊八卦的固定场所。   吞云吐雾的人堆中,佘初白找唯一的熟面孔柳似云要了根烟。   “你不是说你不抽吗?”柳似云说着,随意地翻出烟盒与打火机。   佘初白沉默地点燃一根烟,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沉沉吸上一口,拨打电话。   接通后,首先响起的是伴随着觥筹交错的絮絮人声,大概是在什么饭局上。   佘初白搓搓指尖,闻着尼古丁苦涩的气味:“妈,我有点想死。”   “找我立遗嘱吗。”   “……”佘初白一时词穷。   佘落落跟身边人低声交代两句,走到安静的地方,又重新问他:“说说吧,什么事还能把你给刺激到了。”   语气中,比起关心担忧,惊讶的成分更占了上风。   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顿时又涌入佘初白的脑海。   要不是郎澈脱口而出的粗俗字眼及时让他回过神来,离擦枪走火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佘初白想想都后怕,他是被什么东西鬼上身了,不仅不抗拒,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迎合。   说不出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阵诡异的长长沉默后,佘落落说:“不行就回家啃老吧,反正养你也费不了我几个钱。”   佘初白感受过被啃的滋味,决不会同流合污,更何况:“不是工作上的事。”   “那是什么?”佘落落又问了一遍。   佘初白还是开不了口。不知何时起,沉默成为母子间的常态。   电话那头有人喊了一声“佘律”,说了几句招呼寒暄的话。   佘初白正准备挂掉电话不打扰,又听见母亲娓娓道来,有些突兀地切换到新话题。   “我们律所新来了个实习生,人挺不错的,高高瘦瘦,虽然不是大帅哥,但也看得过去,学历家世都算得上门当户对。”佘落落轻松的口吻覆盖着一层委婉的刻意,“等下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你们认识认识。”   实习生……那可能年纪比他还小吧。   佘初白波澜不惊地说:“认识可以,但我不会改口喊他爸。”   “…………”   如果不是亲自把他生出来,佘落落一定会觉得佘初白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外星人。   从小到大的思维方式都异于常人的跳脱,常常让能言善辩的她也无言以对。   平静叹两口气,佘落落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我是说,把他介绍给你,给你们牵线搭桥。你这种无家无室的闹着自杀又不是因为缺钱,那不就只剩下为情所困了。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开启下一段。”   佘初白清楚听见自己咕咚咽了两次口水,有些紧张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男人?”   “这么多年,你谈过女朋友吗?”佘落落理所当然地认为。   佘初白小声嘀咕:“那我也没谈过男的。”   “行,知道了,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佘落落很快就统统接受了,“等NASA找到外星人,我第一个通知你。”   “……”佘初白倔强咕哝,“我也不喜欢外星人。”   他抬起头仰望天空,湛蓝天幕碧空如洗,不知道郎澈来自遥远的哪个星系,什么时候他的同伴会把他接回去。   公寓内,郎澈仍然被困在狼形态,又饥又渴地趴在冰箱门上,将能够到的一切都扫下来。   用尽一切方法,还是变不回人。   郎澈亮出尖利的獠牙,咬破塑料包装,咀嚼着干巴的面包吐司。   原以为多少会有些不适应,但实际上,简直得心应手。算起来,他当狗的时间比人久多了,还保留着生理习惯也是自然。   半袋吐司吃完,郎澈又跳上台面拨开水龙头,补充水分。   勉强不饿,但有点馋。于是又从冰箱里薅下两瓶酸奶,同样用牙齿咬穿包装,再用长长的舌头卷着舔进嘴里。   吃饱喝足后,郎澈看着遍地狼藉的碎屑污渍,用毛茸茸的脑袋顶开卫生间的门,跳高咬下一条毛巾,丢进盥洗盆。   等毛巾全部浸湿后,两只爪子按着毛巾一头,另一头用嘴去咬,千辛万苦,将湿答答的水稍稍拧去。   再之后,叼着半湿不干的毛巾,扔在地板上,两只前爪按着,小碎步来来回回,将地完整拖了一遍。   微湿的地面上,留下一串又一串梅花爪印。   人手十分钟能干完的事,做狗忙活了大半个钟。   手机叮咚响起新消息,郎澈用怪异的姿势坐着,用肉垫一点一点极为小心地输入密码,解锁屏幕。   不是佘初白发的,置之不理。   甩甩毛发,窝到地上那团被踹下床的破被子里。   时光仿佛倒回许久以前,除了等待,别无选择的状态。   佘初白刚走出电梯,趴着打盹的郎澈就立即闻见味道,醒了过来。   一边猛摇尾巴欢迎,一边远远地往后退,保持不被一拳揍扁的安全距离。   佘初白瞥了一眼,径直无视了他的存在,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郎澈尴尬地蹲坐在原地,只有脑袋追随着佘初白的方位,转到这边转到那边,化为一个可旋转的红外线摄像头。   一直到入夜就寝,佘初白都没有管过他,没有搭理他一下。   郎澈走到床边,趴低脑袋,将一整张狗脸搁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用讨好的眼神瞧着佘初白。   佘初白侧躺着,与狗短暂视线相接一秒,继续不闻不问玩手机。   “汪呜。”郎澈小声低嚎,像在诚恳认错。   佘初白冷然不为所动:“装,你最好能装一辈子。”   郎澈用湿漉漉的鼻头拱了拱他手背,又是一声委屈巴巴的狗叫。   “这一招不鲜了。”佘初白吃过的亏都够他“福”到下辈子了。   郎澈绕着床边走了两圈,最终束手无策地趴回破被子里。   半夜实在忍不住,撞开卫生间的门,跳上马桶,艰难地以狗形态战战兢兢地如厕。   起夜的佘初白站在门口,撞见那个滑稽可笑的姿势,眉毛拧成一团,犹疑地问:“真的变不回去了?”   郎澈尴尬地汪了一声,意识到他听不懂狗语,又点点狗头。   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看着不像高兴,但神情又莫名舒展开来。 第55章 喜欢当狗   公园里,佘初白牵着狗绳末端,毛茸茸的郎澈毫无负担地在草地上弓起背岔开腿,恢复了随地大小便的原始人行径。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铲起屎,扔进垃圾桶。   他拧开矿泉水瓶倒水洗手,然后微微倾斜瓶口,郎澈很识相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干净。   迎面走来一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你养的这是狼吗?”   附近几名谈笑风生的路人顿时噤声,齐刷刷投来畏惧打探的目光。   佘初白稳住心神,信口胡诌:“是蓝湾牧羊犬,带一点狼的血统。”   那人推推眼镜弯下腰,凑近了打量着:“真的好帅好像狼啊……”   “谁敢养狼,不要命了。”佘初白说着悄悄抬起膝盖,踹了一脚暗示。   “……”忍辱负重的郎澈瞬间切换到无害的狗脸,原本的竖瞳变为两颗圆圆的黑葡萄,摇着尾巴嗲声地喊:“汪汪~”   ……真会装可爱。比狗都像狗。   即使佘初白已然亲身经历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因此更容易看穿这拙劣的小把戏。   那人霎时心花怒放地嘬嘬嘬,重复着“好狗好狗good boy”猛搓狗头,把“狼啊吃人啊凶猛野兽”之类的顾虑统统抛到脑后。   很难责怪当局者入迷。   玩了一会儿,佘初白拽着狗绳离开,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流连的议论纷纷。   “叫声和长相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谁规定的狗里不能有夹子了。”   “真的假的?蓝湾牧羊犬要一百万一条?!”   佘初白陡然捏扁塑料水瓶,加快撤离的脚步。   又想,他不仅敢养狼,还敢养狼妖。他和郎澈都还有命活着,某种意义来说,是神降的奇迹。   上班时,佘初白把郎澈拴在工位底下。   许多同事围拢过来,惊喜地说着“好久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哇一身黑就是酷”“我也不单身啊怎么看一条狗都眉清目秀的”之类的。   佘初白将一张A4纸对半裁开,上书六个大字:随便摸,不咬人。   初时,郎澈还很高兴,踏入久别的童年乐园。   然而没过多久,数不清的双手在他头顶上揉搓蹂躏,一些喷着浓烈的香水,一些沾染着风干汗渍,直让他叫苦不迭,欲哭无泪。   偏偏他今天的任务是扮演一只乖巧活泼的好狗狗,因此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不情愿的抗拒,只能逆来顺受。   甚至跟他结下过梁子的旧仇人——那只名叫“总经理”的 大胖橘猫,骑到他脖子上拉屎,都只能默默忍气吞声。   当然,只是一种比喻。橘猫比他讲究多了,会自己去找猫砂盆。   半天过去,郎澈被各种摸各种撸,身上的毛都乱得没法看了。   吐着舌头喘气,转动眼珠暗暗揣测,佘初白是不是除了惩罚他以外,还有别的更深层的意图。   那天他那样抚摸佘初白,佘初白也是这般不悦、不适的感觉吗……   不,才不是,明明他也……   算了,不去想,越想越是徒增伤心。   柳似云上午去复尺,下午才来办公室。郎澈见到她两眼一亮,唯一真心热情地朝她跑过去。   “我靠!”柳似云却被吓了个结结实实。   郎澈感知到她惧怕的情绪,中途折返,垂头丧气地趴回桌子底下。   柳似云惊疑不定地缓缓接近,蹲下去很轻很小心地摸了摸郎澈的后背毛。   郎澈意志消沉地趴着,哄不好了。   柳似云抬起头,对佘初白说:“怎么也该提前发个高能预警啊。”   佘初白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柳似云又忐忐忑忑地摸了两下,才站起身对佘初白说:“我有点佩服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她想,无论是毛毛变成人,还是阿秋变成猫,她都不可能如佘初白一般雷打不动、心平气和地照常来上班。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传授经验:“不把他当回事就行了。”   郎澈有点不服,想给他闹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他无法再小瞧他的存在。   但也只是想想,他是狼,没有熊心豹子胆。   退而求其次,郎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积着一股怨气,忿忿地啃着桌腿泄愤。   柳似云出声提醒:“你不管管他吗。”升降桌还挺贵的。   佘初白冷扫一眼:“儿孙自有儿孙福。”   “……”郎澈很没劲地趴了回去。   突然,佘初白伸手俯身,把狗脸掰正对着手机。郎澈满心欢喜地乐开,亲昵地蹭他的腿,又被佘初白一脚踢开。   ……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翻脸比翻书还快,全世界也没有比这更难讨好的人了。   郎澈郁郁不得窍门。   佘初白把刚拍的狗照发过去,对话框另一头的广告导演秒回:「能听懂简单的指令吗,坐下握手之类的,可以的话明天带来试一下镜。」   佘初白打字:「跳火圈都成。」   “咔——!这条完美!”   拍摄结束后,广告导演大吃一惊地评价着:“你这狗也太乖了吧,简直就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一样。”   郎澈恶狠狠盯着身侧的另一只捷克狼犬,要不是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同框搭档,他哪至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一动作,一个镜头NG三十多次。   郎澈朝着捷克狼犬咕噜噜低吠,发泄恶气。   捷克狼犬同样回道:“co děláte”   说的哪门子鸟语啊!郎澈几乎崩溃了。   刨去等待布景的时间,正经的拍摄时长不过短短几小时,税后收入却高达四位数,算下来时薪比佘初白还高,一天赚的抵得上送一个月外卖。   做人还不如做狗。   佘初白不由自主回想起郎澈的人样,越想越不顺眼。   不过这种发财的机会,也只是偶然中的偶然。   就像萨摩耶天天演白狐一样,郎澈的优势也就是演演狼,要不是哈士奇太普及了容易出戏,估计也轮不上它们。   佘初白套着牵引背带,准备回程,广告导演又踱过来,手中拿着一根鸡肉干狗零食引诱。   郎澈抬眼盯着佘初白,不敢在得到准许前擅自就吃,不久前的巧克力事件他还记忆犹新。   直到佘初白投下默许的目光微微颔首,郎澈才哧溜一口将肉干吞进嘴里。   广告导演笑眯眯地说:“这狗长得真标志,体态也好,有没有想过去参加选美比赛?”   佘初白将牵引绳扣好,直白婉拒:“麻烦。”   广告导演摸了下狗脑袋,动起歪心思:“要不然你把它转给我吧,赢了奖金给你分成。”   吧唧嚼着肉干的郎澈霎时张口一啐,弓腰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佘初白赶在他暴走开吼之前,不动声色地拧住那一圈嘴筒子。   “这狗很凶,一般人管不住。”   广告导演讪讪直起身,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一秒他真真切切被一只狗的气势给吓唬到了,为了挽回颜面又故意问:“你平时都怎么训狗的,有什么诀窍吗?”   佘初白不假思索:“比他更凶。”   郎澈口不能言,在心中不住附和,真的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凶。   回到家,佘初白洗完澡出来,郎澈不偏不倚堵在浴室门口,趴在硅藻泥地垫上。   佘初白一脚踩在黑黝黝的狼毛上,本意是叫他滚开让道。   郎澈不仅没意会到,反而顺着足弓滚来滚去的动作翻过身,大方露出更为柔软舒适的肚皮,以供蹂躏。   看着那一脸不值钱的狗样,佘初白顿感索然无味,抬腿绕开郎澈,一只脚干了,一只脚湿着,穿上拖鞋往屋里走。   变成狗过了半个月,郎澈身上的毛发渐渐散发出味道。   佘初白叫了一辆货拉拉,把狗丢上去,目的地是宠物店。郎澈在后备箱扑腾打转,哼唧着要往下跳。   佘初白冷冷瞥他一眼:“你还指望我给你洗澡?”   郎澈仰起脖子长嗥两声,想说,其实已经能变回来了,他自己洗。   但似乎在这时候道出他又一次蒙骗了佘初白的事实,被直接送去屠宰场的概率会更大。   郎澈进退维谷,蹙眉犯难。   佘初白逐渐咧开嘴角的表情堪称本世纪最恐怖的一幕,他微微倾身,在狗耳边呼出寒冷的笑意:“我知道。”   不然他为什么每天带狗上班,不嫌麻烦,一刻也不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喜欢当狗就让你当个够。”   在郎澈有所反应之前,佘初白猛地扣下车后盖,拍拍车身大喊一声:“师傅好了,走吧。”   面包车司机应了一声,放开手刹缓缓起步。   呆怔的郎澈隔着灰蒙蒙的后窗玻璃向后看,那道模糊的人影在视野中迅速缩成一个鲜明的小点。   光从那么小的一点都能看出……真是……又凶又辣。   好想……   想……   他的躁动期好像还没有完全过去。 第56章 变回去   一辆货拉拉面包车在小区门口缓缓停稳,后备厢启开,郎澈抖抖清爽飘香的毛发,轻盈地跳下车。   单元楼有门禁,郎澈等了一会儿,跟在几名住户身后悄悄混进去。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试图找出那个“遛狗不牵绳,等于狗遛狗”的第二条狗进行谴责,但最后也不确定这狗到底是谁的。   郎澈等这一波的人搭电梯走了,才抬起一只前爪,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不一会儿电梯来了,轿厢里只有一位从地库上来的孤家寡人,目不转睛地玩着手机。   郎澈拱鼻嗅嗅,这个人并不怕狗,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进电梯,靠边站好。   那人终于从余光中瞄见一个低矮的黑背,惊讶地从手机中分出神,环顾左右不见狗主人踪迹,呃了一声,有些欠欠地逗它:“小狗,一个人坐电梯啊。”   郎澈骄傲地昂着头颅,他一个狗干的事可多了,但转念又想到之前有佘初白陪的时候,立刻又趴下耳朵蔫了。   “你住几楼啊,要我帮你按吗。”那人开玩笑地说。   郎澈望向头顶上方的楼层按钮,唯一亮着的是九层,而他如果要表述十一,眼下最佳的办法就是连叫十一声。   有些费嗓子,而且傻乎乎的。他要是站起来自己按,好像也不太合适。   转眼九层就到了,那人走出电梯,回过头不放心地看着它。   郎澈当机立断从电梯里跑出来,撞开楼梯间的门,呼哧呼哧往上爬了两层。   甩甩毛发,整理仪容,站在熟悉的门前,优雅地汪了一声。   没人来开门,但郎澈能闻见佘初白就在里面,又站起来扒拉门把手,更加响亮地汪汪两声。   屋内静了一瞬,啪嗒,啪嗒,拖鞋声靠近了。   佘初白打开门,视线之内没有人,一低头,看见狗。没什么表情地让出路,郎澈懂事地蹭着他的腿钻进屋。   佘初白关上门,走回沙发。   郎澈蹲在玄关,没有贸然往里进,而是短促地汪了一声。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郎澈叼起鞋架上的湿巾盒提醒,佘初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起身过来。   蹲下依次把四只狗爪抹干净。   擦完狗,佘初白洗了个手,重新回到沙发上,喝着自己调制的大都会。   郎澈咬着舌头面带微笑,虽不似萨摩耶那般甜美可人,但也一脸的热情洋溢,极力传达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佘初白瞥了一眼,只觉得那个大黑毛脸很诡异和吓人。   茶几上有一些水果,是应季时间被硬生生篡改到冬天的草莓。   佘初白拿起一颗草莓,吃掉红彤彤的部分,剩下的白色的草莓屁股,就随手往前一抛。郎澈立刻扑过去衔住,早年养成的条件反射。   郎澈嚼了两下,发觉味道有些涩,原来佘初白连叶子都没有摘,勉强咂咂舌咽下去。   佘初白举手投足的姿态不像是在喂狗,而是把他当成什么自动回收湿垃圾处理器。   郎澈敢怒不敢言,一连吃了十几个草莓屁股。末了,还假装有滋有味地伸长舌头,舔舔鼻头。   窗外下起淅沥沥的小雨,佘初白去阳台把衣服收下来。一件灰色卫衣上沾满了细绒黑毛。   佘初白找出闲置许久的滚筒粘毛器,将卫衣平摊在床上,怎么粘都粘不完,越滚越来气,一抬手将滚筒扔过去,直直命中狗面门。   “你再敢掉一根毛试试看。”   遭受投掷攻击的郎澈本可以躲开,但难得脑子比身体更灵活地使用了一下,选择吃下小惩以免大诫。   毕竟只是个粘毛器,痛不到哪去。   郎澈耷拉尾巴,呜了一声。翻译成人话是:但凡长毛的,哪有不掉毛的。   佘初白自不理会他的申辩,去浴室前冷冷撂下一句:“给我弄干净。”   ……真是一点理也不讲了。   郎澈低头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爪爪,只有四只脚趾,抻再长也不足五公分,无论如何也握不住粘毛器的塑料柄。   转而,用嘴咬住握柄,跳到床上。   一条狗干着驴的活,吭哧吭哧,像那个牛拉着那个犁,一趟来一趟回,一边掉毛一边除毛,事倍功半不知疲倦。   一面胶带纸粘满了毛,没有黏性了,想通过狗爪和狗嘴撕下旧的换一张新的,难于上青天。   毫无疑问,只有人的五根手指才配做这么精细的活。   噗——   郎澈变回人的瞬间,佘初白正好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猝不及防撞上这一幕。   赤身裸体的郎澈局促地拉过被子遮了遮。   被子!他的被子!这条狗怎么敢玷污他唯一的被子!   眼睛像被针扎般刺痛,怒不可遏的佘初白攥紧毛巾一头,在空气中狠狠抽了一下,发出飒的一声。   郎澈嗅到腥风血雨的气味,慌不择路,整个人更紧紧躲进被子里,将头蒙住。   “不是你让我给你弄干净的吗!”   死到临头,郎澈反而激发出异常的勇气,死之前起码要把冤申了。   佘初白太阳穴抽了抽,刚刚只是一面,现在他的羽绒被是里里外外都被污染完了。   他不可能有一颗慈悲的心,因此更不会手软。   隔着薄薄的防护层,郎澈挨着拳拳到肉的锤击,呜呜咽咽嚎着。   “变回去。”练够拳击,佘初白发号施令。   静静等了五秒,床上鼓起的小山包屹立不动。   佘初白漠然地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持续性密闭缺氧的环境使郎澈大脑反应迟钝,动作也随之停滞。假设此刻脑细胞只够思考一件事,那也绝对不是屈服于佘初白的暴政。   “二,一。”   郎澈一把掀掉被子,大口喘气,脸红得像个鼓胀的新鲜番茄。   与此同时,蓬松茂密的头发与被套陡然摩擦产生静电,像个海胆炸开一大片。   奇幻又好笑的一出场面。   “变回狗。”佘初白板着脸艰难忍笑,指令清晰且无歧义。   不知怎么,在这个相持不下的关头,郎澈突然找回丢失已久的自我,掷地有声:   “狼。”   佘初白不屑嗤笑,走向他的几步犹如阎王索命。   郎澈急忙改口,机智地弃卒保车:“我可以变回狗!”   距离半米,佘初白停下了。   “只是……”郎澈吞吞唾沫,闪闪烁烁地说,“变来变去这里会难受,”抬起一只手按在结实的胸膛上,“好像在一点点碎掉,像那些拼图一样。”   那应该去查个心电图。   这种不管面临何种荒谬的场面都下意识用理性做判断的能力,大概是遗传。   佘初白看着郎澈骨节分明的右手,按在紧邻的胸口上,没有犹豫又是一记盖帽。   “人的心脏长在左边。”   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   这回郎澈没有闪避,而是眼疾手快地捉住佘初白的手腕,将他带到身前。   咚,咚,咚。心跳缓慢而微弱。   佘初白措手不及撞进郎澈怀里,侧耳倾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一时间突然分不清究竟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第57章 漂亮小狗   “抱够了没有。”   佘初白心如止水地被按在郎澈胸膛上,感受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渐渐变得有力。   郎澈哼哼唧唧地撒开手,坐在床上裹着被子,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肩胛。结实强壮的肌肉线条之上,是一副极不和谐的楚楚可怜的神情。   郎澈变回了人,自然要睡回床上。   他抱起地上那床几经摧残、破破烂烂的棉絮,被佘初白凶狠狠地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地说:“我都不掉毛了。”   更何况,很久很久以前,哪怕是掉毛的狗,也是可以上床的。这两周来半人半狗,狗身人心,被剥夺了该权利。   佘初白扫了一眼,最终妥协:“别把你那脏狗窝带上来。”   郎澈二话不说丢下棉被,和衣躺到床上。   没过多久,侧身揪了揪佘初白的被角,没有说话,但是响亮地正对着他后脑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给了九寸想一尺。   真能给这狗东西烦死。   佘初白掀开一半的被子往后一扔。   “碰到我一下就等死。”   郎澈立刻笑眯眯地钻进去,严谨地停靠在仅隔几毫米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另一具身体散发出的怡人温度,又不至于真的挨上。   第二日佘初白醒来时发现郎澈很好地保持了距离,一时不太相信他会如此听话,怀疑他是在假睡。   佘初白洗漱完毕,蹲在门口换鞋,突然瞟见鞋柜后方藏着什么。微微移开鞋柜,将那块扁平的东西抽了出来。   一幅巨大的拼图裱框。   真的很闲很闲的一天,佘初白决定将那幅拼图从待办事项中解决掉。   虽然和郎澈两个人罕见的齐心协力,但由于早前的几次意外,拼片遗失了几块,翻遍了家里也没找到。   别说是有强迫症的佘初白,就连审美堪忧的郎澈,也不会将这样一幅残缺的画面刻意展示出来。   他指使郎澈随意找个看不到的地方收纳起来,就没再过问。   藏到鞋柜后面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手机夺命连环震,人还没到公司,班已经开始上了。   佘初白没空多想,随手将木质裱框靠在鞋柜上,带上门出去。   去往公司的一路上,他不停思考,人生究竟是白纸被填上色彩斑斓的一块一块,还是完整的个体逐渐被一块一块镂空。   中午点外卖时,意外见到一条狗戴着头盔向他跑来,脸上挂着要狠狠给谁一个惊喜的兴高采烈。   佘初白抬起头深深望了一眼老天。   郎澈笔直站到佘初白跟前,愉快地对着他眨眼睛。   佘初白沉沉地闭了下眼,再沉沉睁开,吐一口气:“我的外卖呢?”   “噢!忘拿了!”郎澈一拍脑袋,忙又跑回电瓶车旁,拎着外卖跑回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佘初白。   继而小声说:“记得给我个好评哦。”说完,依依不舍不肯走。   佘初白用犀利的视线瞥了一眼电瓶车后座的保温箱,很可惜不具备透视功能。   “你就只送我这一单?”   当然不止,但他不在乎。   郎澈绞尽脑汁转移话题:“我也还没有吃饭。”   佘初白蓦然挑起眉:“什么意思?我的饭给你?”   “不不不是。”郎澈紧张得连连摇头,抿着嘴想了一会儿,用执着的眼神看着佘初白,“我会努力赚钱的,不会一直要你养。”   佘初白当然巴不得,立刻说:“下个月开始交房租水电。”   呃。刚放出豪言壮语的郎澈顿时僵住,他预计的收支平衡只覆盖到饮食层面,那就只好少吃一点……   “还不走?超时几单了,下个月你该出去住垃圾桶了。”   “……”郎澈像一阵风卷了出去。   送完这趟,正如佘初白所言,罚完超时赔付几乎等于白跑,惆怅地叹一口气。   实在不行,就做一个月的人,再当一个月的狗好了。   总不见得会把狗也赶出去睡垃圾桶。   晚上佘初白回到家时,那幅拼图已经方方正正地被挂在了墙上。   画面空缺的部分被水彩笔很拙劣地填补上,要手绘,佘初白还不如自己来。   佘初白摸着木框,郎澈探出个脑袋问:“没挂正吗?”   “没……不是。”佘初白本想摘掉,又一想墙上留个钉子也不好看,于是就任由它维持现状。   强迫症而已,又不是不能克服。   他克服的东西多了去了,连克他的狗都能克服,其他的更是不值一提。   沙发上,郎澈按着遥控器,搜索着时下热播的青春偶像剧。佘初白两腿架在茶几上,慢悠悠剥着夏威夷果吃。   郎澈拿起手机,扭头对佘初白说:“中午那单你还没给我打好评。”   咔哒——   佘初白转动铁片,夏威夷果很标准地对半分开。他倒出圆滚滚的果仁,丢进嘴里。   “我没打你都不错了。”   “你打了我,很多很多次。”郎澈直言不讳。   坚硬果壳落进垃圾桶里的声音很清脆,佘初白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嚼着说:“你自己说说那些次你不该打吗。”   “唔。”郎澈虽然无力反驳,但依然锲而不舍地念叨,“一个好评多一块钱的。”   佘初白烦不胜烦,随手朝他扔了颗夏威夷果,等同于扔一块钱打发。   郎澈习惯性张嘴接住,响亮的嘎嘣一声。   佘初白一时僵住,不敢扭头去看,在心中默默肉疼补牙要花多少钱。   忒忒两声,郎澈吐出果壳,安然无恙地嚼啊嚼。   第一回吃,甜甜的,有一股淡雅的奶香味。   郎澈自然而然地朝零食罐伸出手,想再拿几颗,一抬眼就瞧见佘初白呆滞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郎澈尴尬地缩回手:“哦,我不吃你的了。”   佘初白不断回想不断后怕,这玩意儿不是说没有特异功能吗,怎么越长越可怕了。   佘初白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吃剩下的夏威夷果。一些果仁卡在壳里,又懒得去抠,就统统丢给郎澈。   郎澈立马恢复表情,没心没肺咔咔咬。   清晨,郎澈起得比佘初白早,端着一杯牛奶在喝。   被闹钟叫醒的佘初白打着哈欠,一手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撩着衣摆走向浴室,余光一扫,冷不丁转身折返,夺走那杯牛奶。   “喝什么喝,都长多高了。”   再长都要顶到门框了,真叫人看了心烦。   郎澈唇边沾着一圈奶泡,无辜且无知地眨眨眼。   是真的一点点都不愿意养他了。   于是接了一杯白开水仰头喝光,又偷走两片吐司叼在嘴里,飞快出门。   佘初白洗漱完出来,屋子里的人说没就没了,只剩那半杯牛奶孤孤零零地立在桌面上。   晚上回到家,明明共处一室面对着面,郎澈却用手机给佘初白发了一条消息。   佘初白打开一看,是网课结业测试的成绩单,每一门分数都不高,但都及格了。   发完之后,一脸迫不及待等夸奖的模样。   佘初白看看郎澈,又看看手机,切换程序未置一词。郎澈垂下眼角吐舌头。   只是初中的课程,而且只有最基础的语数科。高中就不打算让他上了,完成个义务教育差不多了。   难不成还奢求他能混成个什么dogtor吗。   学生上学还有寒暑假,而郎澈则是三百六十天全年无休,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只有变成狗时可以逃过,但当狗又很无聊。   尝过做人的乐趣,就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这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交织着疲惫、辛劳和一些无法避免的酸楚,郎澈看了一眼身旁的佘初白,感觉远远物超所值。   郎澈微微歪头,靠到佘初白肩上。   佘初白刷着手机一愣,使出一指禅推开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干什么?”   呼出的气流喷到郎澈头顶,吹起一小簇呆毛。   “不要再看别的小狗了,我已经是最漂亮的了。”   郎澈带着一点点幽怨说。   “…………”   佘初白并不是特地要去搜什么小狗踢正步的短视频,只是热搜榜刚好推送到,就随便点开看一看。   郎澈一个跨步转身,坐到佘初白两腿上,变出两只傲然挺立的狼耳朵,和摇到模糊的大黑尾巴。   明明处于较高的位置,却一副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神态。   含情脉脉,热烈而又暧昧的情愫在金色的眼眸中徐徐流动,惶惶不安地问佘初白:“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喜欢我啊。”   “……??”佘初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人听不懂的狗言狗语??   如果说是表白,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提问,也非常荒谬绝伦。   佘初白蹙眉盯了郎澈一眼,后者神态自若,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自作多情。   佘初白灰头土脸地被打败。   客观来说,“喜欢”一个人,无非就是因为外表、内涵或者经济实力。   后两项对郎澈来说都是无中生有,单论肤浅的外貌条件,郎澈的身材脸蛋,以及毛茸茸的原生配件的确很容易招来一部分人的喜欢。   但佘初白并不在其中。   但要是不“喜欢”,那他不计得失耗费在郎澈身上的时间与金钱,都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佘初白很快给了自己一个信服的答案,将郎澈从身上薅下来,语气平静:   “我对你的喜欢,不过也就是对小狗小朋友的喜欢。”   郎澈逐渐弯下的腰杆像是被一阵风吹折了。   他抽抽鼻子,再一次抬起头,望着佘初白,委屈又笃定地说:“可是你根本就不喜欢小朋友。”   够了。不要再说了。   佘初白指尖颤动了一下。   “也不喜欢小狗。”   郎澈还是无所畏惧地说了出来。   --------------------   狗狗不可以驳主人嘴   但可以啵嘴   (天哪多少年前的老梗) 第58章 扫地出门   僻静的一处清吧,琳琅满目的酒瓶摆满了一整面墙。   五光十色的酒架对面,柳似云坐在高脚凳上,悠悠然玩着转椅:“我还是有点没搞懂哎,你到底是怎么被自己养的狗扫地出门的?”   佘初白一脸吃瘪的表情,愁闷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扫地出门”倒不至于,只是在郎澈说出那些话后,他别无选择,只能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不管不顾,裹着大冬天的冷风落荒而逃。   再跟郎澈多待一秒都会疯。   这种前所未有的多重危机,远远超过了佘初白所能应对处理的水平。   佘初白摇晃空杯,抬手唤来酒保,又要了一杯shot。   等待威士忌满上时,局促地将手捂到衣领后面,含糊不清地表达了目前的尴尬状况。   柳似云微眯着眼,捞出酒里的橄榄咬了一口,酸得直倒牙,长长嘶声:“不就是被表白了吗。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拉倒,落跑是干什么啦……”   “哪有那么简单。”佘初白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灌,脸上渐渐漫上潮红。   如果郎澈是同学,是朋友,哪怕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陌生人,棘手程度都不会上升到这个高度。   柳似云说:“哪里不简单了。谈恋爱而已,又不是要领证结婚,没有利益牵扯,只要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就好了。”   “他又不是人。”佘初白脱口而出。   “嗯?”   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吗……   柳似云还以为佘初白烦恼的会是更关于爱情本质的摇摆不定,没想到只是碍于身份不同,循循设问:“那如果是人的话,你会……?”   会。   连佘初白自己都被吓到,他心中的下意识反应竟会如此迅速,没有丝毫犹豫。   他及时扼杀这个胆大包天的荒唐念头,把皮球又踢回郎澈身上:“他哪知道什么叫喜欢,人格都没发育健全。智商情商都是小学生的水平。”   “那你很健全很知道哦?”柳似云轻松地反问。   佘初白顿时哑口无言。   佘初白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走投无路地问:“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的?”   柳似云目光虚浮地望向远处,眼神中带着些许迷离,思忖着说:“嗯……看见她就高兴,一见面就想亲亲抱抱,想一直一直和她躺在云朵里。拥抱她的时候,就像陷入了一片温柔的沼泽。”   明知危险,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下陷。   佘初白一时噎住,无言好半天才说:“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个吧。”   柳似云深深翻了个白眼:“你的智商情商跟狗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佘初白点了一杯度数稍低的长饮酒,慢慢啜着,翻来覆去地叹气。   柳似云又问他:“那就按你的理解方式,有那种最本能的生理性喜欢吗?”   这正是佘初白最不愿意面对的部分。   一直以来,他并非是刻意秉承着什么洁身自好的原则,只是发自内心对那方面不感兴趣。   但是那一晚,为什么会让郎澈得寸进尺到那种地步,为什么会激起那么多羞于启齿的情欲。   甚至到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觉得后悔与反感。   两人身后的卡座,也有人正在大吐苦水。   矛盾主要集中在即将谈婚论嫁的男友与养了八年的宠物狗的水火不容之间。   亲友团纷纷发表意见:   “这还要考虑?亲生的孩子与后来的他。”   “谈恋爱会分手,结婚会离婚,而养宠物,是至死方休!”   “哇,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养狗了。万一养到一只性格超差的。”   佘初白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柳似云即时发现,立刻叫停:“喂,你做个人吧……”   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名正言顺和他分开,那该有多伤人啊。   柳似云换了个方式开导:“你和郎澈都同居那么久了,都没有一个人想搬走,就证明非常非常合得来了吧。”   “不能用那个词吧……”佘初白心里的念白被堵住。   养宠当然会跟宠物住在一起,但要说和宠物“同居”,语义上应该是行不通的。   柳似云没理会这种咬文嚼字的辩驳,自顾自倾诉起来:“阿秋都不肯跟我同居呢,我搬过去或者她搬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呢……”   佘初白瞬间就从倾诉烦心事的当事人,被调岗到了聆听开解的那一方,不是很熟练地说:“可能只是需要一点私人空间吧。”   柳似云已然微醺,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我是没有她细心啦,你知道吗,她每次用完热水都会把水龙头拨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一打开,就是合适的温度。不像我就常常忘啊,有时候都会把自己烫到。”   “我送你个智能热水器。”   佘初白觉得柳似云也真是被爱情搅混了头脑,这种小事,起码不该是他们专业干装修的人该苦恼的鸡毛蒜皮。   柳似云:“那不一样啊,就像夏天开空调,我要打到28度,很多人就会觉得不够凉快,可是26度我会冻到感冒哎。像这种喜欢却没办法住到一起的情况才更令人头疼吧。”   她羡慕嫉妒恨地瞪了佘初白一眼:“你们就完全不会有这种烦恼吗?”   “我让他白吃白喝白住,他还敢有微词?”佘初白不假思索。   毕竟人和狗不处于平等的位置。   但人和人谈恋爱,很难避开经济问题不谈吧。   柳似云唉声叹气地说:“说到底要是两个人中的一方一味妥协忍让,总有一天积攒的怨气会顶破瓶盖,啵的一下爆出来吧。不管本身的性格有多善良多无私,可是在恋情中一旦付出,就会变得斤斤计较啊。”   不是什么新奇的观点,却突然间令佘初白醍醐灌顶。   “那还是一个人过舒服。”   柳似云侧身面对他,用很大的力道拍了他肩膀一下:“怎么可以做怯懦的胆小鬼!”   “没有啊……只是嫌麻烦。”佘初白淡淡地说。   柳似云眯起双眼,用探查的目光审视着他:“啧啧,你就老实交代曾经受过什么情伤吧,是因为害怕再度重蹈覆辙所以封心锁爱了吗,大大方方地说吧,我正好缺个下酒菜。”   佘初白抬手招呼:“来盘薯条。”   侍应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里不供应小吃,只有酒水饮料。”   柳似云趁机借题发挥:“你看连酒吧都清楚自己的定位,说卖酒就只卖酒,不卖那些零零碎碎的,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啊。”   “因为餐饮的营业执照要另办,又麻烦又没有酒水赚钱。”佘初白惯用的模糊重点。   柳似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便你啦,就一直当你的缩头乌龟吧,逃避虽然可耻……对了,你跑出来,有想过晚上住哪儿吗?一般来说,不该是让他离开你家吗?”   佘初白冷不丁被人戳穿,脸色白了一下,才低声嘀咕:“那有什么办法,他哪有地方可去。”   “蒽……”柳似云欲说还休地用一种不言而喻的目光看着他。   清吧打烊得早,刚过一点就开始擦桌子椅子,变相赶客。柳似云身形摇摇晃晃,佘初白把她从高脚凳搀扶到软座沙发上。   “要让阿秋来接你吗。”   柳似云昏沉之中横他一眼:“废话,不然你送我回去吗。”   “可以啊,反正我也没事干。”佘初白随意说着,“送完你回家,我再去找个宾馆。”   柳似云狠狠白他一眼:“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你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   如果不是又要嘲讽他的智力,认真问答的话……佘初白木愣愣地说:“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这句话早已说过好几遍,根本无人相信。   柳似云点点头,谆谆善诱:“你今年几岁来着,二十七还是二十八,漫长的二十八年人生都没有喜欢过人,答案不是都呼之欲出了吗。”   佘初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人!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福……”   “……”佘初白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我看你口齿清晰大脑活泛,明明清醒得很,完全可以自己回家吧。”   柳似云以一个凶横的眼神作为答复:“快发。”   佘初白掏出手机照做。   目送柳似云被阿秋接走后,佘初白在苍茫的夜色里拦下一辆出租车。   坐上后排,司机询问目的地,佘初白才意识到他还没想好今天要睡在哪里。   深夜没什么乘客,司机态度很好地耐心等着他做决定。 第59章 淡淡花香   佘初白靠在沾满烟味的座椅上,慢慢滑着手机屏幕。   淡季酒店价格普遍不高,佘初白比对了下距离公司最近的两家酒店环境,报出一个地址。   熟悉的街道从倒退的车窗映入眼中,即将抵达酒店,佘初白又劳烦司机更改了目的地,掉头停在一家超市门口。   佘初白冷着一张黑脸,站在自家门口。   一只手上拎着个硬壳礼盒,刚买的一床蚕丝被。   通过积极的调整,他的心情基本已经恢复冷静,可以做到若无其事。   也不是不能住酒店,但凭什么让郎澈坐享其成、鸠占鹊巢,霸占着他亲手打造的舒适居住环境。   这个想法在意识到自己离家出走之后,郎澈一条消息都没找过他时,尤为当头一棒。   佘初白吸一口气打开门。   郎澈趴在沙发上睡着,以半兽人的姿态,尾巴拖到地上,一听见声音,骤然醒来睁开双眼。   郎澈错愕地揉揉眼睛,一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晃了一下,惊讶不已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反客为主的质问在佘初白听来很刺耳。   “我家我不回来,白白便宜你了?”   郎澈半坐起来,将尾巴盘到身前,极力压制住暗喜摇摆的冲动,哦了一声。   脱口而出的震惊只是因为眼下情况与柳似云偷偷给他传递的情报不一样。   郎澈端端正正地坐好,两手抱着自己的尾巴尖捋毛,欲言又止地说:“我……我找到地方就会搬走的,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话。”   佘初白顿了一顿,一言不发,撂下礼盒去卫生间洗手。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冷冰冰,一点也不知道体贴人。   佘初白洗完手出来,郎澈很是诚恳地说:“还没有存到多少钱,你先借我一点吧。”   佘初白一边擦手,一边气笑:“连吃带拿,你真敢想。”   “那我还能怎么办,真的变成流浪狗等人收养吗。”   佘初白冷冽的目光扫过去,郎澈不自觉把自己缩小了一点,向后撇着两只飞机耳。   佘初白走到餐边柜,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纯饮威士忌。走向沙发时,郎澈忙往旁边挪,让出一个宽敞的位置。   佘初白沉默地喝了一口,对郎澈的话语没有任何表示,径自打开电视看。   郎澈只好也跟着看,尾巴悄悄蹭到他腿上,没一会儿就犯起困,低着脑袋打盹。   佘初白冷不丁开口:“困就去床上睡,头一点一点的干吗呢。”   郎澈一下惊醒,尾巴竖了起来。   缓了片刻,轻轻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亘古不变的冥顽不化。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佘初白仰头又闷一口,好不容易抚平的郁结又如雨后春笋接连冒出来,不由得暴躁。   “不提能死是吧,你就缺个答案了。”   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沉默,都摆明了佘初白想把这一页揭过不提。   偏偏郎澈不让他得逞,直勾勾地用热切的眼神盯着他:“嗯,缺。”   佘初白想不通他哪来的底气,缺钱缺心眼缺立身之本,哪一项不比缺爱更紧急迫切。   佘初白依旧我行我素,遇到不想回答的,就不回答。   郎澈垂眸坐近了一点,摸到佘初白快要把遥控器捏爆的手。   紧绷的青筋一层覆着一层,一只手握拳捏紧,另一只手也跟着收拢。   从前的嘤嘤怪如今长成了亲亲怪。   佘初白没有动作,任由郎澈搂着他的腰越压越紧,渐渐靠倒在沙发上。   一次黄牌,两次红牌,该罚他犯规下场了。   裁判却迟迟没有吹响口哨。   这背后一定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内幕交易。   唇上滚烫的气息流连忘返,令人晕头转向,呼吸困难。   郎澈撑在佘初白上方,低笑着说:“没关系,反正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个屁。”佘初白别开了脸。不是难为情,只是看着烦。   那几次几乎不能察觉的微小生涩的回应,闪躲回避,最终无可奈何的放纵溺爱,使郎澈飘飘然得意忘形。   “我能闻到。”   佘初白皱眉转回目光。   闻到什么?   郎澈的心脏像一颗逐渐被充满的氢气球,膨胀升空,忘乎所以。   “你刚进门时是苦的烦恼的,我说要搬走时是酸的不舍的,亲你的时候是超超超级甜的……”   说不下去了,因为被外力打断。   佘初白捏住郎澈挺拔的鼻翼两侧,面无表情,施加的手劲仿佛没打算留活口。   “再给我闻一个试试看。”   郎澈眼神中满是跪地求饶的恳切,手却没有真的去格挡,只是腰背越躬越低。   因为鼻子不通气,声音变得沉闷,瓮声瓮气的:“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佘初白静静观望着郎澈的脸色憋成猪肝紫,眼角飙出生理性泪水,才差不多消气,放过他,又一头扎进酒精里。   那不是时时刻刻都被人扒光了丢在大马路上吗。   只是闻到气味,不会读心术吧?   真的能闻到?会不会是诈他。   佘初白抬起手臂嗅嗅,什么也闻不出来。   郎澈伸出一根食指横在鼻孔底下,自己封印超能力,温柔地说:“好晚了,我们去睡觉吧。”   佘初白冷扫一眼:“不用闻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不巧他长了眼睛,能从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见那不加掩饰的欲望。   而郎澈接下来的举动也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被察觉也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感到羞愧,反而没皮没脸地莞尔一笑:“不会干什么,我是很乖的好狗狗。”   “……”佘初白突然感觉哪里的弱点被掐住了。   郎澈说到做到,先行规规矩矩地躺上床,两手并在胸前。佘初白把最后一点酒喝完,刷牙洗漱后才也慢吞吞地坐上床。   把刚买的新被子拆开,扔到郎澈身上。   郎澈既高兴,又失望,摊开被子,只盖了一点点。   关灯后,郎澈在趁热打铁和韬光养晦之间选择了前者,低声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时间上,他们已经是一起,空间上,也相差无几。   佘初白不说话,郎澈等了几秒没等到拒绝,马上移去另一个被窝,把脸蹭到佘初白肩头。   佘初白啧了一声,郎澈立刻老实本分地缩回去,佘初白把那些刺挠扎人的头发拂开。   郎澈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将一头自然卷的中长发一股脑撩到另一侧,又靠回去小声说:“你好久没给我剪头发了,剪短一点就不会扎到你了。”   佘初白懒洋洋打个哈欠:“难看。”   郎澈隐隐约约地轻声笑着。   短发不好看的意思就是长发好看。   他很了解佘初白的真意并不依附于那些言语吐露的表面,而是将自己的真心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埋藏在隐蔽深处。   佘初白周身环绕的一点点阴天的潮味,在每一次见到他时就会陡然消散,焕发出清新葱郁的植物香气。   佘初白闭上双眼,语气淡漠:“睡了,别闻了。”   郎澈用力吸了两下,发出嗅闻的鼻音,语气轻巧:“没有吖。”   空气中飘扬着一股淡淡花香。   “别找揍。”撂下这句并不温情的晚安语,佘初白开始酝酿睡意。   人在大冷天喜欢点毛茸茸的漂亮东西也无可厚非吧。   佘初白快要睡去,郎澈又突然开口:“睡之前可不可以亲一下,我听说人类是有晚安吻这种东西的。”   “……”佘初白忽然发觉这家伙不是得寸进尺,而是贪得无厌,不打算配合,“刚才不是已经亲过了。”   郎澈没有再纠缠,而是以退为进,用一种勉强将就的遗憾语气说:“哦,一天只能亲一次吗,那好吧。”   ……不是。   谁说了,谁定的,谁同意了?? 第60章 可以   “我一定要舔吗?”佘初白满脸写着不情不愿。   “说好了的。”郎澈郑重其事地说,仿佛这是什么庄严不可违背的规定,眼神却充满了很诚实的猴急。   佘初白啧了一声,缓缓俯身,低下头来。   郎澈激动地仰起脖子,低低地喟叹一声。   佘初白伸出舌尖,蜻蜓点水似的浅碰一下,很不走心地就要抬头离开,郎澈立即着急地说:“那边也要。”   说完,像平底锅上的煎饼啪地翻了一面,露出另一侧的脖颈。   佘初白有些不耐烦地在他另一侧颈窝上也舔了一下。   郎澈心满意足地傻笑着,佘初白由半跪的姿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傻狼:“这有什么寓意?”   郎澈躺着,亮晶晶的眸子明媚闪动,很认真地说:“就是,新认的首领的意思。因为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被咬上一口就会没命,所以只有面对很信任很服从的人,才可以这样。”   佘初白听完,觉得也就和猫咪露肚皮没什么区别。   郎澈想到个形象的类比:“相当于你们人类皇帝的登基仪式。”   刚完成“登基大典”的佘初白没多少触动:“一窝狼有几只啊,还在那儿搞封建那套。”   “以前都没被舔过呢。”郎澈有些伤感地呢喃。   “为什么,你都是舔别人的?”佘初白心想,狼吹起牛皮,是不是该叫吹狼皮。   “不,不,”郎澈支支吾吾地结巴,“也不是那样……”   往事如尘烟,郎澈逼迫思绪漂去其他地方,想一些美好的事。   他抬眼瞄着佘初白,细声说:“还有,我们表达好感时,会尽可能张大嘴巴,把同伴的嘴含进嘴里……”   佘初白今日的配合额度用完了,转身就走:“那你去找头狼吧。”   郎澈冷不丁闻到一股酸味,眨了眨眼,顿悟后在并不开阔的空间内大声喊出回音:   “我不喜欢狼,就喜欢你!”   “……起开。”佘初白一个趔趄,差点被突然冲过来的郎澈扑得摔倒。   “我好像闻到一丝丝醋味了。”郎澈嬉皮笑脸地从背后搂着他。   佘初白沉默着举起手里的酸奶。幸好这次犯懒插了吸管,而没有撕开溅出一地。   “……”自作多情的郎澈闻见自己变酸了。垂头丧气地去掏冰箱。   “最后一盒了。”佘初白长长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半杯放到郎澈手里。   郎澈一边猛摇尾巴,一边美滋滋地咬着吸管喝。   佘初白先洗了澡,坐在床上用iPad赶稿,再换郎澈去洗。   涂涂改改,退出软件瞄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郎澈今天洗得格外久,佘初白不觉得热水器里有剩那么多热水给他。   终于,断断续续的淅沥水声彻底停了之后,吹风机的鼓噪声响透过墙壁传出来。   最大档的风力响了很久,久到佘初白忍不住从床上下来,去亲眼看看他到底有多少头发要吹。   推开浴室门,郎澈一丝不挂地站着,一只手梳着尾巴,另一只手握着吹风机微微抖动。   郎澈关了吹风机,浑然天成的雕塑身材被氤氲流动的水雾环绕着,显得很不像真实场景。   他看着佘初白歪了下头,问:“怎么了?”   佘初白屏气吞声,冷脸数落:“闲着没事洗什么尾巴。”   郎澈撇撇嘴。很久没洗了耶。他又不帮他洗。   “快点吹,吵死了。”佘初白说完,重重把浴室门带上。   不一会儿,干爽清香的郎澈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钻进被窝,摆动尾巴挠着佘初白的大腿。   “我用了很多护发素,很香很顺滑,要不要摸一下。”   佘初白头也不抬,两指缩放画布,电容笔唰唰不停来回。   “好好的狼学什么狐狸精。”   郎澈吐吐舌头,露出大尾巴狼的真面目,一个翻身覆到佘初白身上。刚越过一只腿——   “坐下。”佘初白冷淡地吐出指令。   “……”郎澈顿时僵在途中,略作纠结,选择了暂时变成一只狗。   乖乖坐回原处,抽出靠在背后的枕头,把忿忿不平的怨气撒到任人蹂躏的棉花上。   郎澈捏着枕头,目光追随着佘初白灵活运动的手指——纤长却不失力量感,被那只强有力的手打过很多次的郎澈深有体会。   视线慢慢上移,佘初白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睡衣,纽扣扣在第二颗,微微露出一点锁骨,白皙的脖颈让人看了很想用力咬上一口。   用尖锐的犬牙啃啮那性命攸关的险要腹地,听着细密的喘息声在他每一次轻柔掠过时难耐地传出来。   郎澈疯狂的预想撞上佘初白大海一般沉静的目光,骤然烧红了一整张脸,低下头闷进枕头里。   “可以了。”   郎澈听见佘初白淡淡说了一声。   可以……什么了?   郎澈诧然抬起头,佘初白盖上平板,抬起眼神从容不迫地凝视着他。   郎澈滚动干涩的喉咙,火速丢掉手里的枕头,转而抱上一个客观来说并没那么柔软舒服,但实际上要好过千倍万倍的人形抱枕。   柔和地深呼吸,佘初白贴在佘初白颈窝亲了两下。   佘初白想起他之前的话,咬脖子所代表的主宰与臣服,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我可不会认你做什么狼王。”   郎澈愤懑地哼了一声,按在腰间的双手缓缓施加压力,如同疯长的爬山虎一夜之间爬满墙壁。   柔滑的指腹攀上直挺挺的脊椎骨,一节两节三节,将每一处的凹变成凸。   焦灼的气息擦过脸颊、眼角、鼻尖,最终落点是一个火热缠绵的湿吻。   “嗯……”鼻腔里吟出舒服的低哼。   轻得像地板上落了一根针,逃不过郎澈的耳朵。   唇齿分离的间隙,佘初白总是沉稳的声线微微发颤,他抬手回抱住郎澈,却在后腰上抓了个空。   “尾巴呢?”佘初白惊讶问。   “你是……要跟我交尾吗?”郎澈低低笑着说。   “……”佘初白再一次被弄得兴致全无。   不过这回的用词文明了一点,所以他没有立刻动手掀翻身上这个色狼。   “你只喜欢我的尾巴吗?”郎澈眼中浮起些许阴沉。   佘初白淡淡扫了一眼,坦然道:“还有脸吧。”   郎澈那张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东西来的脸皱了起来,喜忧参半地思量了一会儿,最终愉悦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尾巴不是他独有的特点,但他的脸肯定是。   “还可以再亲吗,”郎澈使用小聪明说,“一天一次,但没规定一次多久。”   “……”佘初白再次对他的色胆包天刷新了认知,“我一天天的没事干了?”   郎澈低眉顺眼地嘀咕:“你现在不是没事吗……”   不等佘初白回答,郎澈就擅自为他的晚安吻续上了一张加时卡。   温柔的、踏实的、如沐春风般的亲吻。   渐渐,室内温度飙升,俨然跨过好几个季节,回到汗如雨下的盛夏。   他知道仅仅只是抱住另一具身体不足以使他这般像被烈焰炙烤,身体化为一节火红的蜡烛,融化的蜡油沿着身侧缓缓滴落,于腰间交汇成河。   炽热的火焰与冰冷的洋流彼此交融,搅出一股汹涌的惊涛骇浪。   这不灭的高温,注定要燃尽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人无可救药地不去想明天,不去想以后。   现在,他无法停止。   思绪被攫取,禁锢被截断,起此彼伏的喘息声化为两只盘旋啁啾的雨燕,在郁郁苍苍的原始丛林中、在轰隆惊雷与疾风暴雨中你追我赶。   郎澈贪婪地吮吸着鲜美的果实,突然品尝到一股令他加倍亢奋的血性气味。   他怔了怔,乍然抬起嘴唇离开,像一匹脱缰野马被勒停在悬崖边缘。   “对、对不起。”郎澈倏然收敛了眼里的张狂,唯唯诺诺地道歉。   没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咬破了佘初白的嘴唇。   气息紊乱的佘初白坐起身,舌尖一舔,抹去嘴角鲜红的血珠。   他并没有如郎澈预测的大发雷霆,而是更为猛烈地散发出情欲气息。   佘初白单手一颗一颗解开睡衣纽扣,眼神没有晃一下,冷静而又压抑地说:“去把灯关了。”   “……”真的好辣啊。   郎澈不负使命。 第61章 唔呼!   隐在足够安全的黑暗中,佘初白主动搂上郎澈的肩膀,前所未有地展示着热情。   赤裸上身紧紧相拥,佘初白沿着郎澈的后颈一路向上抚摸,细细摩挲他柔顺的发丝。   郎澈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声,混乱地解着两人所剩无几的蔽体衣物。   佘初白一直觉得每天都在听郎澈讲各种废话,早已对那非常具有煽动性、很会蛊惑人心的磁性嗓音免疫,然而事实是,并没有。   因为声音足够好听,所以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他都能忍受下来,甚至品出一些绝对不会承认的点乐趣。   连郎澈不知不觉中把他抱到了腿上,都没有发觉。   郎澈火热的手掌抚摸着佘初白难耐的身体,猛的一下将他放倒。   佘初白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不容他有片刻安歇的时间,湿润柔软的嘴唇又一次吻遍他的全身。   佘初白忍不住背过身去,将那些难堪的喘息声闷在枕头里,高高仰起战栗的身体。   郎澈自然不会放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刻,欺身覆上来,继续亲吻脖颈、肩膀,两只手也分工明确,上下忙碌着。   佘初白止不住浑身哆嗦,一边想骂他让他停止,一边却又像上瘾般无法自拔。   直到郎澈终于也忍无可忍抵着他的双腿磨蹭时,佘初白突然想起郎澈是狗这件事,进一步联想到那些春天在马路边上的不成体统的狗们。   “不要。”   “……”郎澈硬生生停住,简直要委屈哭了。   佘初白无语地说:“我说不要这个姿势。”   郎澈立刻转悲为喜,重拾信心:“哦,那……面对着面吗”   “怎么,不行吗?”佘初白不明白他还有什么好挑的。   “不是。”郎澈托起佘初白的大腿,心想,只是他会有一点点害羞。   佘初白平静的身体里突然刮起一阵飓风。   这股疯狂肆虐的飓风在他血脉里四处刮动,席卷蜿蜒的生命长河,将每一处建筑都连根拔起,露出最原始的地表生态,粗壮虬结的树根吮吸着厚重的泥土养分。   原来他也并非自己认为的那般超然物外,只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平凡人。   喜欢漂亮的皮囊,喜欢好听的嗓音,喜欢因灵魂碰撞而产生的震颤。   佘初白一只手紧紧抓在床头上,以此抑制喉咙中翻涌的呐喊声。   郎澈捉住他的手腕,将五指深深地扣入指间缝隙。   手掌上那如出一辙的心型胎记互相摩擦,似乎正在隐隐灼痛。   佘初白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但狗很贪心,一旦尝到甜头不会停。   危机四伏的黑暗中,一股逆流的凶猛潮水冲垮了佘初白的心理防线。本以为会就此退潮平息,然而轻轻慢慢的余波又开始泛滥,冲上海滩拍打细腻银白的沙粒。   “你……差不多得了。”佘初白体力不支,有些后悔。   郎澈置若罔闻,弯下腰将佘初白的抗议堵回嘴里,游刃有余地将他抱起来。   数不清这是一天里的第几次亲吻,哦不对,现在好像已经是第二天了。   郎澈附到佘初白耳边,坏心眼地告诉他:“关了灯,我也能看见。”   佘初白猛然一震,无地自容的羞愧感使他浑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紧绷着,挣扎着临阵脱逃。   郎澈不费吹灰之力钳制住他,勾起个邪恶的坏笑,低声警告:“你既不知道狼能夜视,也不知道狼在交尾时是无法强行分开的吗?”   “会受伤的。”   ……狗东西。   佘初白咬牙切齿地说:“……你迟早死我手里。”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郎澈的声音很沉,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声S拖得长长的,使佘初白不得不错听成发音相近的另一个字。   虽然情况愈加恶化,但佘初白仍混在难耐的呼吸声中放出狠话:“不知道你有几条尾巴够死几次……”   闻言,郎澈终于肯变出尾巴,挠痒痒似的在佘初白腿上抚来抚去,直到被他一把攥住。   每当佘初白表现出主人应有的气度纵容不计较时,郎澈就会故意做得很过分以至于他不能再将他视为一只纯真无邪的小狗。   而佘初白当真忍不了要发火时,郎澈又会及时收敛露出小狗的眼神,使他涌到嘴边的责骂变为音节含糊的喘息。   失去人的理性克制,被同化为一只被欲望支配的野性动物。   天光微熹,佘初白也逐渐看清了郎澈那张混账不可一世的脸。   趴了好一会儿没动弹,佘初白确定他吃饱吃撑甚至吃累了。   真想揍啊。   佘初白抽了一大堆纸擦拭全身黏黏的汗水与其他东西,翻身下床。   “你要去哪?”立刻,郎澈着急忙慌地问。   “洗澡。”佘初白没有感情地丢下两个字。   “哦……”郎澈顿时死灰复燃,兴致高昂地摇着尾巴,“我帮你吧。”   他是这一切脏乱的罪魁祸首,理应对善后事宜表示负责。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你敢跟上来就准备好溺死在马桶里。”   “把床给我弄干净。”   郎澈讪讪地下床站着,黑色的狼毛混合着不堪入目的液体,滚满了一整张床。   郎澈不禁回头查看自己的尾巴,感觉被揪秃了半根。   他轻轻掸下一些没被沾湿还干净的碎毛,在掌心搓成一个小黑团。   虽然这些毛变不成他的狼子狼孙,但难免也有些心疼。   佘初白闭目站在花洒下淋浴,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时不时就会听见几声穿透厚实墙壁和潺潺水声的高亢的鬼喊鬼叫。   如果等他洗完澡出去,郎澈还没有换好新的床单被套,还在屋子里“唔呼唔呼”地上蹿下跳,他会亲手把他的狼尾巴掰断一根。   --------------------   () :就一根,掰不得 第62章 黏人的狗   佘初白迫不得已撑开沉重的眼皮,托某人的福,没睡上几小时又要起床打工。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幕,正对着两个圆圆的大黑鼻孔,鼻头湿润黑亮,代表该狗很健康。   佘初白抬起一只手,自然地撸撸狗头:“还学会提前预判走位了。”   郎澈随之转醒,晃晃脑袋,对现下情境感到困惑。   怎么一觉睡醒变成狗了?   虽然这话由他来说多少有些滑稽,但入睡前一秒,他十分确信自己还是以人的姿态拥着佘初白的。   郎澈钻出被子,抖擞着一身黑毛站起来,闭上眼皮聚精会神。   佘初白关掉闹钟,带着一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去卫生间洗漱。   换好出门的衣服,郎澈仍像被点穴一样在罚站,眉眼挤到一块儿,全情投入的神态中难免流露出焦躁。   “又变不回去了?”佘初白淡淡扫一眼,将平板手机一齐扫进包里,“故障率还真高。”   郎澈咚的一声坐下,毛屁股砸在床上,彻底放弃了。   他跳下床,跟在佘初白脚边绕来绕去,本意是撒娇,结果是碍事。   佘初白抬起腿肚子,免得踩到他的爪爪。   “好狗不挡道。”   郎澈呜了一声停下,几步跑到大门背后蹲坐着,守株待兔。   佘初白将一切收拾妥当,要出门就必须突破郎澈的防守。他沉沉叹一口气,蹲下来与狗四目相对。   要烦也该是他更烦吧。   “活该。”佘初白说话时牵动嘴唇上的小伤口,一点点微微的痛意直达神经末梢。   “嗷呜——”郎澈抬起脖子,不甘心地仰天长啸。   计划中本该是长长的一声狼嗥抒发苦闷,却被佘初白骤然捏住嘴筒子而强行中断。   “想死啊你。”佘初白说,“被抓去动物园关起来你就开心了。”   郎澈猝然一惊,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眸,缩头缩脑。   佘初白心平气和地说:“上次只是亲了一下就半个月变不回来,这次,”他有意停顿了一下。   愚钝的郎澈这时才茅塞顿开,原来是因为这样!和人类亲密行为后就会遭到某种反噬吗……   佘初白等他开悟后,才漫不经心地含笑说:“再长长正好过年宰了。”   “……!”郎澈一瞬间竖起全身的毛。   佘初白堪称开朗地笑了一下,脸微侧,像一轮弯月盛开在星星稀少的夜空。   惊吓过后的郎澈看得有点呆。   佘初白收起笑意,拍拍狗头站起身,“你就老实在家里待着吧,我去上班了。”   郎澈不肯,咬他的裤脚,轻轻汪叫两声,意思是,也带上他一起去。   反正熟门熟路,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佘初白抬腿挡了一下,别有深意的声音从遥远的穹顶落下来。   “这就开始不听话了。”   ……以往撒娇要跟着出门也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怎么确定关系后,反而被架到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了??   郎澈不甘不愿、迷迷糊糊地松开牙齿,呜了一声,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一圈,又咚的一声坐下。   佘初白打开了门出去,广袤世界的靓丽风景只漏进来两秒,很快,又只剩下一座无形圈禁着他的牢笼。   “汪。”郎澈追到门边,短促的叫声被城市车流完全盖过。   又不记得给他放饭。   郎澈垂下尾巴晃晃。   这次学聪明了,先去咬住一张凳子,走走停停拖到冰箱面前,再一个灵活跳跃,稳稳站到凳子上。   扒开冰箱门,精挑细选。   佘初白行走在严冬的寒风中,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呼一口气都会吐出一阵白茫茫的雾。   办公室的暖空调救回他半条性命。   香醇的咖啡液从机器里汩汩流出,佘初白握着杯子,静静等待另半条命的回归。   柳似云也来倒咖啡,看见佘初白憔悴的模样,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简直就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面色惨白,眼圈深重,感觉不到一点活人气。   以前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平静的丧,现在却落实到了肉身上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柳似云的目光落在佘初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唯一有颜色的是嘴唇上的一块痂,她指指自己的嘴唇示意:“你这里怎么了?”   “上火。”佘初白镇定自若地说。   祈祷柳似云下个问题不是问他为什么围着围巾不摘。   柳似云乒乓搅动勺子,略有好奇:“这天气还能上火,你吃什么了。”   “二荆条炒朝天椒。”佘初白怕露馅,走去冰柜,抓了一大把冰块。   柳似云余光瞄了一眼,由衷叹服:“大冷天的喝冰美式,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能吃的苦。”   晶莹的冰块沉入杯底,咖啡液快要溢出杯口,佘初白低下头抿了一口。   回味着柳似云的话,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张比杯中咖啡还要黑上许多的狗脸,在心里嘀咕,他还真是什么苦都吃了。   设计总监也来了茶水间,殷切地与他们搭话:“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年会竟然还有主题——‘除了打工人,你还是什么?’”   本意大概是想鼓励员工积极展现生活中的另一面,兴趣爱好,隐藏技能之类的。   柳似云想也没想:“蝼蚁。”   佘初白接上:“牛马。”   设计总监横了两人两眼,差点撇成斗鸡眼,悔不当初地说:“早知道那时就该让你们两个上去讲相声,这么会一唱一和。”   两人端起手里的杯子,悠闲地喝上一口。   年会的节目单早定了,没他们的事。   晚上下班,佘初白先去了一趟宠物店,才回的家。   打开门的一瞬间,啪嗒啪嗒鼓点般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而来。   佘初白把手里的东西夹在咯吱窝下,刚准备两手抱住狗,就听见极短的噗的一声,大概只有一帧的画面,也就是十二分之一秒——   撒腿狂奔的狼狗,毫无预兆地变成一个四肢爬行的奇行种。   像近景魔术难以肉眼捕捉过程,但一想到其实不是手法,而是魔法,也就释然了。   佘初白处变不惊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郎澈略显尴尬地直起身,切换成人类模式,站得笔直。却没有丝毫要着装得体的意识。   “穿件衣服吧你。”佘初白简直没眼看。   郎澈依旧没有多少羞耻心,迈步走向衣柜的同时,不满碎碎念着:“你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即使抛开昨夜激情不谈,追溯到初次变人,该看的,不该看的,早都看过无数回了。   “那是我想看吗?”佘初白陡然拔高音量。   郎澈嘁了一声,一头凌乱的头发从毛衣领口钻出来,又拽拽衣摆扽平。   佘初白看看手里拿着的宠物尿垫,似乎是无用武之地了。   原本以为郎澈又要当十天半月的狗,嫌遛狗麻烦,准备让他凑合过吧,反正又不是真的狗,非要扒着树桩子才能解决。   没想到,仅仅一天就恢复人身了。   佘初白在心中默默推敲,那上一次,郎澈是故意装狗骗了他多久?   “给我带了礼物吗?”郎澈惊喜高扬的语调在看清那包东西后迅速消解。   佘初白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同时“嗯”了一声。   “?!”郎澈久远的记忆瞬间复苏,一种无力辩解的屈辱感漫上涨红的脸。   他就算变成狗……狼!变成狼也知道去找马桶好吗,谁还会用这些小朋友……小朋狗用的东西啊!   郎澈愤怒的一个高抬手,把那包全新的宠物尿垫扔到两米多高的衣柜顶上。   眼不见为净。   佘初白没说什么,惦记着正事去翻衣柜,找出年会上要穿的正装四件套。   一套全黑的西服西裤,黑衬衫,以及一块用来撑门面的正装表。   这种贵重讲究的装束他有好几套,都是量身定做的,但几乎都压箱底不穿了。   刚开始时接触客户时,佘初白还会花点心思打扮一番,以彰显他对客户的重视尊重。   怎料效果适得其反。   实地约谈时,除了几个重心从谈房子偏移为谈人生谈理想谈诗与远方,大概比起房子更想拿下他的适龄未婚男女,更多的客户打量他的眼神都是“这人穿得这么装是不是准备坑我一大笔”。   久而久之,佘初白戒掉了这个多此一举的步骤。   三天后,佘初白从干洗店把全套西装取回来,一件一件归置到自己身上。   经过专业的熨烫,版型重新变得平整挺括,很好地衬出他修长匀称的身材。   天气预报显示最低零下三度,就这么走出门去,可以非常体面地冻死在路上。   于是佘初白又在最外面添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最后,将腕表扣上,转动手腕。   “要给你也做一套吗。”佘初没有转头,而是从全身镜里与郎澈如饥似渴的目光对视。   虽然穿着西装送外卖也有点装过头,但看那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问一句好像也不合适。   虽然他也知道郎澈馋的大概率并不是这身衣服。   但晚上做人,白天做狗这种事……免谈。   郎澈咽了下口水,狗狗祟祟地从背后接近。   佘初白对他的意图一目了然,转身拍开:“刚烫好,别给我弄皱了。”   郎澈收回被打中的手,忿忿咬着指甲问:“你穿成这样要去哪?”   “公司年会。”佘初白言简意赅。   “年会又……是什么?”郎澈难得因为无知而露出一丝窘促,“晚上不回来了吗。”   佘初白简明扼要解释一番,重点落在“没办法带你去”上。打开手机,从收到的年终奖里拨了一万块给郎澈当零花钱,让他自己玩去。   一万块,郎澈不吃不喝两个月才能存到这么多,就这么叮咚一声入账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暴富,郎澈并不怎么欣喜,而是意兴阑珊地放下手机,朝着佘初白噘嘴。   年会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店并没有着装要求,但他那个该死的公司有。   流光溢彩的舞台上,一番辞旧迎新的套路致辞后,十分业余的才艺表演开始走马观花地上演。   一群大腹便便的领导嘴里的调子都快跑到牡丹江了,底下仍不缺一帮争先恐后鼓掌喝彩捧臭脚的。   吃吃喝喝,大老板开始到每一桌巡视敬酒,左右两名助理陪着。   走到设计部这一桌,大老板捎带着豁达的醉意开口:“你们瞧瞧,设计部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哈。”   众人纷纷站起身,拿起倒满的杯子,敬酒敬饮料的都有。   “跟参加葬礼似的。”   “……”   环视一圈,的确每一位设计部的同事,都无一例外穿着深沉肃穆的黑色。   并非特意,平日里去设计部逛一圈,十有八九都是一身黑,而且一个赛一个的潦草。今天,都已经很给面子地穿上了精致的黑。   场子一下冷掉,设计总监连忙出来打了几句哈哈,将这一环节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   佘初白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不出意外,全是郎澈的骚扰消息。   唰唰唰好几张坐在小馆子里吃饭的照片——油腻得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桌面上,摆着一份红里透亮的猪肘饭。   这种苍蝇馆子里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干净,但也绝对不会有多难吃。   佘初白望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高级菜品,摆盘精美,胡萝卜白萝卜似乎生来只为雕花,味道远远比不上噱头。   于是佘初白打字:「给我打包一份。」   「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 」   佘初白:「还是小狗么,这么黏人。」   细究这话并不妥当,现在的郎澈远比任何一只小狗都更能黏人。   小狗即便有心,也没有使用手机发消息的能力。   年会过去两小时,终于到了万众瞩目,也可以说是唯一支撑员工到场的理由——年终抽奖。   从三等奖开始抽,每个上台领奖的幸运儿都展露着雀跃的笑容。因为中奖了。   台下的甚至更雀跃,因为好的都还在后头。总觉得说不定呢,说不定自己更幸运。   最后一个特等奖的名字颁布之后,假客套的欢呼声一过,全场氛围一落千丈。   佘初白从未抱有期待,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心理落差,他的幸运值一直很稳定地处于E的位置。   只是有点想早点回家啃大肘子。   柳似云脚边搁着一个扫拖一体机器人,是二等奖。她误以为佘初白一脸的不得劲是因为没中奖,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我把奖品分你一半?”   语气童真,宛若幼儿园的小朋友要把苹果切开,分一半给朋友吃。但显然机器人是不能切两半分掉,一半扫地,一半拖地的。   佘初白调侃着叹一口气:“完了,这个世界连机器人都要通勤996打两份工了。”   虽然没有中奖,但总体来说今年过得也还算不错。   谈了人生第一场恋爱,对这个魔幻世界的印象居然还会触底反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糟糕。   年会散场后,还有一趴部门续摊,佘初白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单手插兜等着电梯,回复郎澈几条消息。   叮——   电梯门打开,佘初白抬起眼,对着电梯内的两张脸愣住。   没认错吧?   相同的困惑也在那两双眼中闪烁,直到电梯门缓缓自动合上,其中一人忙不迭摁住按钮,爽朗地朝着他说:“小白,是你吧?”   佘初白走进电梯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反光中的两道似曾相识、又面目全非的身影说:“好久不见。”   --------------------   突然想到一条洋葱新闻:   全球杯【好狗狗】大赛今日落下帷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狼某人成功通过吓退其他参赛选手摘得桂冠 第63章 王牌ACE   佘初白早已忘了这两位昔日队友的真实姓名,努力搜刮记忆,最终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平时喊来喊去的外号。   史密斯是因为姓“史”又很黑,所以取了这个昵称,小合好像也是因为名字里带个“he”,但具体哪个字,他也搞不清了。   “了不得啊你,都混成社会精英了。”小合抛来一个戏谑的眼神。   电梯内三人,小合穿着运动风羽绒棉服,一抹乍眼的亮红色,头戴着一顶同样是红色的棒球帽。史密斯则穿着军绿色飞行员夹克,两人的体型都因为蓬松的夹绒而撑出一个圆弧的廓形。   相较之下,佘初白这一身西装革履、干练利落的打扮,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王牌特工或者华尔街之狼,这种电影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史密斯跟着酸溜溜地说:“他本来就一直是精英啊,跟我们这种没头没脑义无反顾的笨蛋不是一路人。”   对于佘初白而言,久别重逢的喜悦本就微乎其微,被这两句挖苦讽刺的话一冲,更是直接灰飞烟灭,一点都不剩了。   他默默侧身,拉开一段距离。   “好多年都没听说你的消息,现在在做什么?”小合呈现出自来熟的状态,“应该不是故意在躲我们吧?哈哈。”   佘初白顿了一下,才搬出那一套公式化的回答:“室内设计,家装工装都可以找我。”   “好啊,那咱们加个微信。”小合递出手机。   佘初白有点后悔,硬着头皮点开二维码,小合扫完,史密斯也凑热闹加了一个。   电梯抵达一层,佘初白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史密斯突然勾着他的肩将他拉了回来。   “十多年没见了,一起去喝一杯吧。”   小合先是意外,随后也立马兴致勃勃地撺掇着:“喝一杯,喝一杯。终于也到了可以正大光明喝酒的年纪了。”   佘初白有些犹豫。   对这两人的印象,厌恶是谈不上的。   如果将过去同甘共苦的伙伴划入敌人的阵营,那岂不是一整段挥洒热血与汗水的青春年少,都成了一个笼罩着灰色阴影的笑话。   “我不请你们。”佘初白特意提前说。   不是请不起,也不是抠,只是刚受到那么一通嘲弄,绝对不会花这个钱。   “AA啦我们AA。”小合说着,拉开车门上车。   史密斯钻上驾驶座,扭头对小合说:“我今天是来给你做助理的。”   小合无奈地举起双手:“行吧行吧我请。反正请一个也是请,请两个也是请。”   不久,车停在一家日料店前。   三人被服务员领进门,换了室内拖鞋,坐到榻榻米坐垫上。   佘初白很快速地浏览了下菜单,点了一只单价最高的霸王蟹。   服务员满脸歉意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要提前预定呢。”   “那就算了。”佘初白合上菜单,没有失望更没有尴尬。   对于他显而易见的报复意图,小合只是淡然笑了笑。   那轻松释然的表情与佘初白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蓝天白云之下,是一座四面围住的棒球场。   烈阳如火炉炙烤着大地,衣袖上落满星星点点的汗滴,迸发的肾上腺素带来无可替代的愉悦感。   对身体的掌控,对极限的超越,是一种毋庸置疑的享受。   但小合并不属于这享受汗水的一员。   因为是年纪最大的队长,所以时时紧绷着一根弦,或许是早早决定把棒球当做未来的职业,因此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随时板着一副要张口教训人的严厉姿态,常常弄得队友们苦不堪言。   佘初白从来不把那份苦说出口,一他要面子,二他也非常非常不想再输。   不过……现在佘初白回过头来看,那果然只是一种PUA吧?   包厢室内空调很足,史密斯开始脱掉鼓囊的夹克外套。   佘初白这才发现他膨胀的肚子并不是因为衣服的原因,而是本身的体积就相当惊人。   史密斯大喇喇地回忆着往昔:“刚刚见到你,我都忘记我们为什么不联络了,现在全想起来了,一肚子的气。”   佘初白扫了一眼他堪比孕妇的大肚子,想着那一肚子里大概是更多有实体重量的东西。   “那时候你还真是不讲义气。突然说要退出球队,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退出了。明明那一年,我们很有希望打进决赛啊。”   佘初白静了静,端起大麦茶浅饮一口,早知道会变成审判会,没有霸王蟹也应该点个大龙虾的。   小合摘掉球帽,甩了甩头发:“是啊那场半决赛,要是你在的话,我们肯定能毫无意外地打赢……嗯?那是哪一队来着?”   史密斯用力搔着后脑勺稀疏的头发,抓耳挠腮也没想起来。   佘初白淡淡地提醒:“冰花。”   “对!就是他们!”史密斯吵吵嚷嚷地捶了下桌面,“靠竟然大冷门输得那么惨……”   小合表情微怔,半晌后才把目光移向佘初白,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两个都忘了那一队的名字,你却记得清清楚楚,就代表你也很在意那场比赛吧。那到底为什么,那时候突然任性成那样……”   佘初白没有脱掉大衣,长长的衣摆平铺在身后的榻榻米上,像一只拖着黑尾巴的孔雀一类。   佘初白放下茶杯耸耸肩,无所谓地看向小合:“因为你啊。”   对面二人齐齐呆怔,这句话有太多的解读方式。   凝滞的氛围无声蔓延,小合苦思冥想,才用一副不甚明朗的犹疑表情问:“因为我……那时候手上的伤还没好透,也要执意上场吗?”   棒球运动分为进攻方与防守方,而防守方的投手与捕手经常是一对固定的搭配。   身为投手的佘初白不上场的话,那么小合捕手的位置也会酌定情况更改为替补投手的搭档。   但这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设想。   就拿最直观的职业联赛MLB来打比方,每队上场9人,而25人的出赛名单中,投手(先发/后援)几乎要占去一半的名额。而捕手,只有可怜的两个(上场1,候补1)。   虽然在许多人眼中,一场棒球比赛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挥动球棒,乓的一声将球打出去的那一瞬间,且不论是安打全垒打或者无效的出界球,甚至是面对坏球的错误决策,但那英勇挥棒的身姿就非常具有观赏性。   但实际上,最能决定一场比赛胜负的,是将球投向敌队打击手的投手。   也就是佘初白所担任的位置。所谓的王牌投手ACE,是棒球漫画中绝对的主角人选。   所以那时佘初白以一种强硬到无法理解的姿态退出球队后,不战而败的种子就在所有队员心中根植下了。   即便小合坚持带伤上场,也不能力挽狂澜改变结局走向。   小合低声喃喃:“因为觉得我太意气用事,不惜为了一场比赛而冒险断送运动生涯,所以才用你的退出来点醒我吗?”   “不是啊。”佘初白捏起一块寿司,“因为很讨厌你。”   “……”小合与史密斯齐齐跌了下,差点将餐桌撞倒。   佘初白嚼嚼咽下,又以平淡的语气开口:“因为你总是有打不完的手势,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你的裆看,每次对你的配球摇头拒绝后下场又必定要大吵一架,觉得很烦所以就干脆不打了。”   捕手与投手是棒球场上产生互动最多的位置,自然也是矛盾与积怨最多的。   被人当面指出缺点,任谁心里都会有些波动,但小合很快调整情绪,起码从他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镇静地说:“那也不用那么极端吧,总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协调。”   这话说完,小合自己也意识到不现实。   那时候15岁的他,就像着了魔一样要赌上一切,虽然现在回看再愚蠢不过,但当下就是钻牛角尖出不来。   佘初白平静地说:“都说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自信心,虽然讨厌你,但还算佩服你对棒球的热爱,所以没办法直接说出来打击你。”   “那为什么现在要说?”小合终于忍不住。   佘初白不解地望他一眼,“现在的你还会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打击到吗?”   小合怔了怔,揶揄地笑了下:“原来你有在偷偷关注我吗。”   佘初白冷漠的目光投向他:“季后赛都没打进去就别骄傲了吧,好不容易有时间看正赛看到你真是想转台。还好你是捕手,一直戴着面具也看不到脸。”   “……”这话就有点过火伤人了。   不过小合还是没有被伤到。   在球场上被场边观众喝倒彩丢瓶子都时有发生,佘初白的发言在广大球迷中,甚至都算不上激烈。   史密斯在一旁静静听了许久,忽然强烈地涌现出十多年前的不甘心。   小合在那之后也没有放弃,从青年队到大学队最后成功站上职业赛场,但他就不同了,那是他最接近荣耀的一次。   “喂喂喂就算看不惯队友也可以再忍忍吧,反正都忍那么久了,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退出吗。那种被自己人背刺的感觉,不知道比输给对面还要难受多少倍,更别提……”   小合瞪了他一眼,史密斯及时止住后头的“那之后我们就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打到过那么好的成绩。”。   不愿承认惨败的事实,一队人的努力比不上一个人的能力。   但其实佘初白都知道。   从享受运动乐趣的初衷,不知不觉就成了负重累累的胜负得失,责任与命运,泥足深陷。   “要是半决赛赢了,就会进总决赛,总决赛再赢了……”   也许就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打成职业也说不一定。   小合完全不能理解这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不喜欢棒球吗,那你为什么要加入棒球队?”   佘初白自己也有点忘记,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忆起来:“啊……因为那时候在看棒球英豪。如果看的是灌篮高手或者足球小将,嗯……可能也就去打篮球了。”   “……”靠在桌边的两人又无语地歪了一下身子。   “真不负责任啊,竟然就因为那种小孩子一样幼稚的原因。”小合谴责道。   佘初白淡淡饮茶:“我的人生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了。”   史密斯竟然也临阵倒戈:“要用到‘负责’这么严重的词,起码也要怀上孩子才有立场吧。”   佘初白默不作声地扫他一眼,想不通他这形象条件是怎么能发表出这么渣男的言论。   “说到孩子,你结婚了吗?”史密斯问。   佘初白摇摇头。   见他没有寒暄回问的意思,史密斯又主动说:“我也没有,他也没有,三条光棍。”   没结婚又不是没谈恋爱。   佘初白脑中突然冒出一张脸,不论是人脸还是狗脸,现在都应该黑得很彻底。   佘初白掏出手机,漆黑的屏幕任凭他怎么按就是不亮。   “你们有带充电器吗?”佘初白问。   “都说了我买单了,不用演这一出吧。”小合似乎已经醉了,口无遮拦。   史密斯拍着大肚腩说他有,忙活半天掏出一根与佘初白手机型号不符的数据线。佘初白只好又费了一番功夫,找服务员要了个充电器,插上手机。   屏幕亮起一片白光,佘初白点开微信,99+未读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佘初白流着冷汗点开,自己发的最后一条是「回来了」,而郎澈的一长溜则分为循序渐进的几个阶段。   「好耶那我把饭热好揣在尾巴里等你^ ^」   「怎么还没到堵车了吗0 0」   「你也太慢了吧T T 」   「你又去哪里了!!是不是蹲在路边玩别人的小狗!!」   「骗子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没遇上什么危险吧?」最后一条是这个。   佘初白火速回复:「没有。」   下一秒,立即响起视频通话的邀请。   佘初白点了语音接通,不给对面咆哮或是啰嗦的机会,抢占先机说:“手机没电了,刚找了个地方充电。”   郎澈的忧心忡忡在听到熟悉的冷淡声线时,顷刻间化为乌有,怒气也提不上来,反而是一股娇嗔般的埋怨:   “你打车到楼下,我下来付就是了嘛。”   佘初白:“遇到两个老同学,说了会儿话。”   “噢……”郎澈晴朗的语气明显转为阵雨,冷下好几度,“意思是还没回来吗。”   佘初白侧目扫了一眼,那两人自顾自地喝酒划拳,醉茫茫地嗨着。   “差不多了,我再冲一格电。”   “哼!”一声重重的怨恨后,郎澈破天荒地先行挂了通话。   佘初白看着骤然结束的通话界面,不知该作何感受。   “要走了吗?”小合从醉意中分出神。   佘初白拔掉充电器,点点头:“你们醒醒酒吧,我先走了。”   小合茫然地环顾四周,晃晃史密斯的肩膀,怎么都叫不醒:“一起吧,我叫个代驾,你住哪,顺路送你回去。”   “不用,我……”   小合无奈叹气打断:“帮帮忙,我一个人怎么抬得动他。”   佘初白瞥了一眼,史密斯一条胳膊垂在小合肩上,就像一棵被拦腰折断的猴面包树。   两人合力也搬不动,又喊了代驾司机一起来帮忙,三人累死累活才把失去意识的一座人山抬上车。   手机频繁响起提示音,佘初白发一些有的没的表情包安抚焦急的郎澈。   小合也不聋,倾身向前,调侃地看向副驾上的佘初白:“女朋友查岗啊?”   佘初白没有犹豫忸怩,嗯了一声。   本是无心的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猜中,小合没劲地靠回车座上。   从这个角度微微还能看到佘初白的半张侧脸,归心似箭的神情。   二十分钟后,车辆缓缓减速,代驾司机问佘初白靠哪边停。   佘初白刚想指个附近的路口,就瞥见一个高大朦胧的身影站在马路边上,不停左顾右盼,忽然一霎身形顿了顿,直直朝着他这辆车望过来。   又闻到了?这么远。   佘初白说:“看见前面那个人没有。”   代驾司机:“要撞他吗?那是另外的价钱。”   “……”佘初白真是对这个幽默的社会感到担忧。不过,眼下他似乎更应该担心自己。   “放我在那儿下就好。”   代驾司机哦了一声,玩着手机的小合抬起头,好奇地张望一眼。   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齐肩的短发被微风吹拂着,距离太远看不清脸。   忍不住在内心感叹,好高的女朋友!   小合想凑近点看,艰难地从两百斤的人山上翻过去,贴到车窗边,仔仔细细瞅上一眼。   呃……好像不是短发女,而是长发男。   一刹那,一道尖锐的目光似冰锥凿透玻璃车窗,冷不丁刺到他脸上,让他心跳漏了两拍。   在他愣神间,佘初白已然搂过那人的肩,转身离去。   连假客气的道别都没说一句。   夜色暗沉,小合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好奇心夹杂着其他难以言说的念头,刚刚起步的车辆又一个急刹,小合打开车门跑下车,朝着并排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   “小白!”   佘初白停住脚步回过头。他身旁的男人也跟着转过来。   小合跑近了,逐渐看清那人的长相,很有攻击性的一张脸,不耐烦的神色在眉宇间若隐若现。   比佘初白还要高一点,过肩的卷发一般会显得人柔和妩媚,但这人是例外,超凡脱俗的高冷气质,衬着一张摄人心魄的深邃面庞。   两人站在一起,很般配,也很让人火大。   小合放慢脚步,径直走到佘初白面前,微微笑了下。   “小白,刚刚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佘初白眨了下眼,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一无所知。   小合突然伸出手,将佘初白别在西装里的领带勾了出来,轻轻往下捋,一并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地望着他:“你比十八岁时还要帅了。”   ……佘初白瞬间石化住了。   身旁好像有一座活火山要喷发。   小合趁两人有所反应前,一溜小跑回到车上。   他关紧车门,卸下那股做作的语气,催促着代驾:“快走快走。”   同时,扭头查看后方战况,勾起个阴险见不得人的笑容。   走在前头的神秘男子步子迈得很开,大幅摆动的手臂紧紧连着一条绷直的领带,后方清瘦的人影踉踉跄跄地被拽着,双手捂在脖子上,似乎很是痛苦。   小合冲着后视镜得意地笑。   一报还一报。   砰——   重重的关门声持续回响在耳边,令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耳鸣。   佘初白背靠在墙壁上,咳得满脸通红。   这狗是真的打算谋杀他吗?   佘初白颤颤巍巍地解开领带,唰的一下抽走扔到地上,大张着嘴汲取新鲜氧气。   呼吸尚未完全平复,腰间就忽然一紧,野蛮燥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倾覆下来。 第64章 狗擅长狗等到   即使被灼热的吐息寸寸围剿,但佘初白还是忙里偷闲有一些走神。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被一只狗壁咚。   背抵着坚硬冰冷的墙壁,腰间的单粒扣被大力一扯,不知道崩到了哪里去。大衣落在地上,西装不再平整美观,被揉得皱皱巴巴。   养大型犬真是劳心劳力。尤其是这狗还很败家。更尤其他又没做错什么莫名还要哄狗。   佘初白抬起双臂环住郎澈的肩膀,对郎澈的粗鲁举动采取以柔克刚的策略。   成效却不怎么好。   郎澈动情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唇上的力道。握住那节平坦的腰身,得心应手地向周边摸索,细腻的肌肤逐渐暴露在冷白的灯光下。   衬衫布料摩擦着青筋紧绷的手背,发出窸窸窣窣的隐秘响声。   两股高低错落的喘息声穿插交融,一个热吻中场休息。   “那人谁啊。”郎澈抵着佘初白的额头,双目中迸射出灼灼的视线。   “一个老同学。”衣衫不整的佘初白坦然回视,摸到郎澈摸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掸开。   “他说那话什么意思啊。”郎澈继续不依不饶地掐上来。   “故意气你。”   郎澈疑问地皱起眉。   他认识他吗?   佘初白换了个说法:“故意整我。”   十八岁个屁,高中毕业时也就十七,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郎澈更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从棒球队那一段错综复杂的历史开始讲解未免也太冗长,于是佘初白一笔带过,长话短说:“他不是勾搭我而是报复我。收收你的醋味,整个房间都变酸了。”   郎澈翕动鼻翼嗅嗅,将走出半步的佘初白抓回怀里,不忿嘀咕:“又骗我。”   “明明说了要回来了的。”这两句欺骗,还是前一条更值得深究。   “那不是骗……”佘初白有口难辩,“只是遇上突发情况。”   郎澈两颗金灿灿的竖瞳警觉地盯着他,嘴角下垂,神情冷峻。   “都不回我消息,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你一分钟发五条,谁回得过来。”   “真的屏蔽了?!”郎澈升高音量,难以置信。   “……免打扰。”   “!!!”郎澈乌青的额头上蹿出一朵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但是置顶。”佘初白及时找补。   “哼……”郎澈勉为其难地原谅,“一直让我等让我等,都不知道要等多久。”   佘初白轻飘飘地说:“狗最擅长的不就是等待吗。”   这人的语气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又一次被激怒的郎澈倾身向前,咬住那片吐不出好话的嘴唇。   虽然他不是人,但佘初白才是真的狗!   慢慢吞吞好一会儿,郎澈干涩的嗓音有些哑:“想要。”   上次讨价还价到最后,佘初白勉强同意周末的休息日可以一次,今天并不在约定范围内。   郎澈贴在佘初白耳边,又热又痒的气息呼入幽深的耳道,感觉直要钻到脑子里去。   “宝宝,可以要吗。”   ……?!   佘初白身形一震,紧接着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缓了好一会儿,那种不适感才稍稍褪去。   “……宝你个头啊。”   “他也叫你小白,我才不要跟他一样。”郎澈愤怒地说。   佘初白猝不及防感受到一股凉意,身上最后一件衬衫消失了。   低头查看的一瞬间,那股凉意乍然转为细密结实的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沿着胸膛缓缓游走。   佘初白决定将这记为一次提前预支。   “去床上。”   “不要,就这样。”   “这样怎么……”佘初白措手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语速一下子变得急促,“你让我背过去。呃——!”   佘初白双腿凌空而起,失去了着力点。郎澈发出一声感叹,掣肘着他无法动弹。   “……”佘初白想说些什么,带上他祖宗十八代的痛骂,但郎澈连一个能找到的亲戚也没有,因此又张不开口。   郎澈更大幅度地,更为放肆地咬着佘初白的耳朵,低声捉弄:   “你不是也很有感觉吗。”   佘初白真想让这个大放厥词的狗东西死一死,却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苦果。   都是他把狗惯坏了。   “问个屁,自己不会闻吗。”   郎澈暂缓动作,深沉的眼眸直直陷入另一双迷茫的眼中:“空气里都是酸味,闻不到。”   说完,用自己的鼻尖蹭佘初白的鼻翼。   痒得快要发疯了。   除了贴着鼻子的细小摩擦,更令佘初白感到失控的是郎澈的发尾在一耸一耸时擦过他脸颊的若有若无的触感。   那几乎令他想要尖叫。   狗擅长等待,也擅长一些无师自通的野兽本能。   郎澈低下头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也太快了吧。”   佘初白撑开紧闭的双眼,想展现出一直以来深植其中的凶戾狠辣,却因为种种原因,显得慵懒无力。   “你真的活腻了?”   郎澈避而不答。   再说这种话本来也不需要回答,只是拾起地上那条领带,缠绕系上打结。   佘初白气得全身发抖:“哪天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坟刨出来再砍一遍!”   “好啊。”郎澈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一遍又一遍。”   “……”佘初隐约感觉这不太妙。   虽然回到了柔软舒适的床上,但这一路的颠簸动荡实在是令佘初白精疲力竭、骨头散架。   “……还来?你明天想变回草履虫是吧。”   郎澈颇有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架势。   “那我要是变成了草履虫,你还会养吗?”   佘初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草履虫都吃什么。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病入膏肓,误入到了什么歧途上。   每天那么勤勤恳恳上班赚钱干什么,就为了养一条骄奢淫逸的臭狗嘛?   “这样没感觉吗?”郎澈霎时也有些意兴阑珊,将下颚抵在佘初白肩头,侧过脸看。   两颗布灵布灵眨动的眼珠里装满勾引。   佘初白沉沉叹气,没有理会。一想到工作上的事,就什么兴致都没了。   郎澈天马行空地琢磨着:“按理说,你都还没到三十岁,应该用不着吃药吧。”   他接到过几次特殊用品的跑腿订单,因此也对人类的生活方式有了一些浅见薄识。   “你连T都不戴还想让我吃药?!”佘初白怒不可遏地吼完,才发觉话不该这么说。   郎澈立即停下动作,瞻前顾后地观察着佘初白的脸色。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我去买嘛。草莓、橙子、柠檬……你知道的巧克力的我不能用的。”   “……”   佘初白决定明天去买上十斤巧克力。   看看他吃到什么程度才会死。 第65章 毛茸茸   身上的汗水凝结了一层又一层,暗色领带上刺眼的污渍斑斑,佘初白没怎么犹豫,拿起扔向郎澈。   “赔我条新的。”   郎澈先是十分为难的一皱眉,随后机灵地想到办法:“你给我的钱够吗?”   经由他这一提醒,佘初白想到自己之前为了安抚落单郁郁寡欢的狗,竟然大手一挥给他转了一万块,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这条大逆不道的臭狗是凭什么受啊!   怒火中烧的佘初白一把夺回那条领带,胡乱揉成一团,塞到郎澈口中。   给我永远闭上那张狗嘴。   佘初白走去卫生间,郎澈待在原地咬了一会儿,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来,才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吐出去。   怎么让他吃这个。   算了,也不是不行。   郎澈礼貌地敲敲浴室门,拧开门把手,被浇了一身透心凉的水“滚”出来,强咬嘴唇不让小珍珠落下来,抖抖肩膀,把冷掉的肘子饭放进微波炉加热。   佘初白一身清爽的出来,闻到油腻的肉味,虽然胃里有点空,但没什么食欲。   郎澈殷勤地捧着饭盒,佘初白想想还是接过来,冷冷瞟一眼,说:“滚去洗干净。”   浑身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擦,跟回南天的墙壁一样看着令人心烦。   郎澈听话地点点头,迈进浴室。   很快就洗完出来,因为不用洗尾巴耳朵,所以用的时间很短。   油亮的大肘子只被啃了小小的一口,与几乎没动的米饭一块儿搁在餐桌上,又在慢慢变冷。   郎澈默默盖上打包盒,放进冰箱。   佘初白睡眼朦胧地在玩手机。郎澈从背后环住他,问:“不好吃吗。”   “还行。”   “那为什么只吃那么一点点,哪里不舒服么。”说着,按按胃揉揉肚子,冒充医生做检查。   “你说呢?”如果是面对着面,佘初白会狠狠白他一眼,但这会儿就可以省下没必要的无效操作了。   “唔……”郎澈心虚得无言以对。   手机屏幕上是小合发来的假意问候,每个字都透着贱兮兮的幸灾乐祸。   正要删除好友,又跳出一句:「下周末俱乐部有一场娱乐性质的棒球赛,你要不要来玩一下?」   佘初白愣了愣,没有马上回复。   自从市里唯一一家打击馆倒闭后,他每次摸球棒,都是为了揍狗,手感已经很生疏了。   小合:「不想和我决一胜负吗?怕输给我?」   佘初白这种强势的性格,就是哪怕明知对方在故意激将,也决不会露怯。   当然,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怀念。棒球不是那么普及的运动,能玩的机会其实很少。   「我不投球。」   佘初白一发出去,就感觉肩膀一疼,郎澈磨着牙,两眼冒光。   「当然,怎么会让你这种“业余选手”担任重要的投手,我会安排的。」   佘初白答应赴约后,郎澈毫不遮掩想要再一次把他的手机咬个稀巴烂的冲动。   佘初白斜斜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也带你去行了吧。”   郎澈的怨言瞬间就像水花消失了。   只要他在场,在他的严加看管之下,出不了什么乱子。安心闭上眼,准备睡个美美的觉。   “不过,”佘初白忽然又敲打他,“是带人去,还是带狗去啊。”   ……!   郎澈完全忽略了自己那滑稽的后遗症。   但悉心感受,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变化。是不是只要一直醒着,就不会被狗形态强制入侵?   郎澈用手指撑着眼皮负隅顽抗,在佘初白安详睡着两小时后,骤然一瞬间失去意识。   啾。   睁开眼,视野又变得低窄狭小。   “啧,是不是又长胖了一圈,还是发毛了,明明冬天都快过去了。”   郎澈闻声,抬头看见一张一合的单薄嘴唇。   他不是胖只是毛茸茸。   声音近了一些。   “现在狗都流行熊版了,你就偏偏要长个狼版。”佘初白蹲下摸摸狗头,从头顶捋到背毛,两手圈住狗的肚子丈量。   “因为我本来就……”   大眼瞪着小眼,两脸惊愕,郎澈意识到他将心声说了出来。   佘初白表情呆滞,如同遭受五雷轰顶的冲击。   “本来就是……”郎澈试着把话说完。   但还是说不完。   佘初白迅猛出手捏住他的嘴筒子,恢复镇定的神态:“再敢用狗嘴讲一句人话试试看。”   郎澈无辜地眨着眼,小小汪一声。佘初白心有余悸地松手站起身,这狗妖的进化之路到底有完没完了。   “要不然你亲我一下。”郎澈咬了咬他的裤腿。   “……”佘初白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失心疯的狗。   郎澈认真仰头望着,提出严谨的猜测:“那些童话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白雪公主,青蛙王子,只要真爱亲一下就可以破除诅咒了。”   佘初白被某个词猛地刺了一下,果断地撇开脸当没听到。   然而当他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热吐司和倒牛奶),看着地上那只除了摇尾巴什么都没干的大黑狗跳上椅子,一张心安理得的大黑毛脸出现在餐桌上,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有那么一丝僭越地享用着他的服务——   佘初白又觉得,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用完早餐,佘初白让狗坐到马桶盖上,挤出牙膏。   郎澈盯着自己刚换的牙刷,欲言又止:“……我变回人还要用的。”   佘初白手一顿。   他竟然还嫌弃起自己的狗身体了!就这样还敢叫他亲他!   佘初白火冒三丈地把牙刷捅进狗嘴里,不客气地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里里外外刷了一通。   “唔……唔……”郎澈嘴张得下巴都要脱臼,既要小心不让狼牙划伤佘初白,又不能因为痛流下没出息的眼泪。   郎澈合上嘴咕噜噜漱口时,灵光一闪猜到了佘初白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所以把他刷得那么干净。   因此心花怒放,疯狂摇动尾巴,把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扫下来。   深深呼吸,佘初白劝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闭上眼,用双手摸索毛茸茸的身体,找到特定位置。   犬科动物的吻部很好识别,喷气的鼻孔,扎手的胡须,以及一条迫不及待向上卷着舔一下,又舔一下的湿润舌头。   佘初白想,他的人生黑得只剩下污点了。   一条路走到一黑又一黑。   从此刻起,黑色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佘初白缓缓俯身,凑到狗嘴旁边,克服内心深处的反感。   触碰的范围远不到佘初白心理防线崩溃的程度,狗就已经疯了。   如同一连串鞭炮炸个不停,咋咋呼呼的欢呼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唔呼!唔呼!唔呼!”   一个黑色大毛团,从地上到墙上甚至顶到天花板,在密闭的四方空间内疯狂弹来弹去。   像泡泡龙里玩家发射的一颗黑色弹珠,无视了颜色规则,一举就将其他泡泡全都撞破消除,目空一切胡作非为。   佘初白看着到处乒乒乓乓掉下来的家具摆件,一言不发走到厨房,找出很久没用的电煮锅。   郎澈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走到他身边,站起来扒着台面,止不住高兴地唠唠叨叨:“又要煮什么呀,不是刚吃完早饭吗,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吃,我们吃什么?”   佘初白往锅里加了一壶水,按到最大档的火力煮热水。   开水咕嘟嘟沸腾时,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拎起全身黑黢黢的郎澈。   “吃狗肉。”   “……”郎澈瞬间瞪大狗眼,手忙脚乱地扭身从佘初白手中溜走,尽力把地上的东西叼回桌上。   郎澈诚惶诚恐,成功使自己活到棒球赛当日,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佘初白洗漱完出来,也没必要再避嫌,当着他的面脱下睡衣睡裤,换上一身舒适的运动服。   合身单衣,直筒长裤,系上一条牢固的皮带。   这是一处很专业的棒球场。草皮很新,设备也很齐全。   候场区的更衣室内,佘初白脱掉外套,换上球衣背心。球帽手套等必备用具,都是俱乐部提供的。   陆陆续续的,临时组建的队员到齐。   虽说棒球也是一项团队运动,但比起足球篮球,分工明确且固定,每个人各司其职,对抗冲撞不会那么激烈。   好比篮球足球是即时战略游戏,而棒球是回合制的。   在一众球类运动中尤为另类的一点是,拥有球的一方是防守方。   一场棒球比赛分为九局,每一局又分为上下半场,轮流交换攻守。   由棒球衍生而来,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可能是“九局下半才是真正的开始”,即最后半局最为关键。   因此佘初白所在的白队,抽到了后攻的顺序,在心理上就占据了一定优势。   佘初白戴上一只厚重的牛皮手套,走到场地上热身。   赤手抚摸着硬式棒球上的手工缝线,尘封的记忆随之一点一点复燃。   佘初白朝手心吹一口气,摆出早已刻入骨骼的姿势——抬腿,迈步,通过肩膀发力,猛地将手臂像一根鞭子一样甩出去。   霎时间,一个白色小点从视野中远去。   这颗直球的飞行速度大概有100公里/小时,对于动辄一百三四、最高能达到一百七的职业投手来说远远不够看,但对于业余爱好者来说,差不多是顶尖了。   更何况这场他也不是投手,只是练习防守时的传球。   飞出去的球骨碌碌落地,郎澈跑去捡回来给他,已经是第六趟了。   虽然面上没有怨言,但内心不住腹诽,还不如变成狗来呢。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多了,也不累。   “我陪你热身吧。”一名好心的队友上前。   正常热身都是两人有来有回地抛接球,如此事倍功半地在场地上跑来跑去,那名队友只能认为是郎澈不会接球。   “不用。”佘初白冷淡地侧目瞥了一眼。   队友缩起脖子,不自觉有点怵。他终于想起这一画面怪异在哪了,不是热身,而是主人扔飞盘,小狗去捡。   小合从红队牛棚(投手专用热身场地)走出来,助理兼经纪人史密斯正在观察场地,两人很自然就注意到昔日队友,今日对手。   “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虐待人啊。”小合说。   史密斯却另有一番解读,往一个越界的方向高速发展:“你说他们谁上谁下,五百块,赌不赌。”   小合诧异地看他:“要怎么开奖,你直接去问小白,还是趴他们床底下偷看?”   史密斯一时间如醉方醒,抱着双臂抖了一下:“哇……差点死了。”   一声长长的轰鸣声过后,比赛正式打响。   --------------------   稍微燃一下子   后面小狼也会上场 第66章 小白登场   一场棒球比赛中,防守方9人全员在场守备,进攻方则是每一位打者依次上场击球。   每当进攻方的3名打者被淘汰出局后,攻守交换。   白队投手踏上投手丘,压了下帽檐,目光犀利。   佘初白担任的位置是游击手,站在内外野的交界处,全神贯注地盯着本垒的位置。   郎澈以后勤人员的身份,坐在白队的候场准备区内。   他对棒球规则一无所知,只是百无聊赖地欣赏着佘初白挺拔的身姿。   佘初白戴着那个像熊掌一样肥大的手套,站在空旷的场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怔怔神游时,坐着的长椅忽然跷了一下,差点将他弹飞出去。   郎澈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只见史密斯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挤过来问他:“听说你和小白很熟啊?”   又一个。叫小白的。   郎澈略带不悦地皱起眉,点点头:“不是很熟,是男朋友。”   “……”太直白,反而让史密斯有点愣住。   而且因为话语中明显的歧义,使他初听混淆成了“不熟”但是“男朋友”。   “你又是谁?找他干什么?”郎澈的语气不太友好。   “别误会别误会,”史密斯猛摇头解释,“我对小白——你男朋友没有任何想法,我们以前是队友,小合也是,那天他就是故意逗你的。”   郎澈上下扫他一眼,淡然道:“那倒不会误会。”   “……”史密斯默默吸气将啤酒肚憋回去一点,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上去打,是替补吗?”   郎澈目视前方,没有表情:“我不会。”   “啊?小白一点都没教过你吗?没事,我教你。”史密斯大方地递出手中的爆米花桶。   郎澈谨慎打量,动动鼻子,闻不出面前这人是善意恶意,犹豫片刻还是被黄油香气打败,抓了一大把嚼嚼嚼。   史密斯笑逐颜开,朝另一个方向的红队备战区抛了个胸有成竹的眼色。   小合摇摇头,叹一口气。   不能直接问佘初白,就想方设法去套另一个人的话吗。   真是没死过。   不知道“物以类聚”吗,难道佘初白能算是人吗。跟他厮混在一块的又能是什么好德行。   不过……那一身肥肉应该挺抗揍的,揍掉几斤也不算坏事。   试投几次后,投手点头示意,比赛正式开始。   【白队的第一个球……一个偏外角的曲球,红队一棒挥棒落空。有点可惜,明显是个试探的坏球,这么直的钩都咬了。】   史密斯化身为解说的解说,细心为郎澈讲解着:   “棒球呢,就是一个人扔球,另一个人拿棒子打,打中了就丢下棒子开始跑,跑过一垒二垒三垒回到本垒,就可以得分。三次都没打中,就下场换另一个人上来打,也就是常说的三振出局。   “但这个球怎么扔,怎么打,都是有门道的。   “首先有一个好球区,投手只有把球扔进那片区域才算数。打者也是一样,把球打出界了同样不算数。投手投出好球区以外,打者要是挥棒了却没打中,那么原本是坏球的,也会变成好球。”   郎澈自然就问:“那要怎么看是好球还是坏球?”   史密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忙碌而无意义地比划着:“应该是这样一个五边形立方体……算了你看裁判就行了,如果裁判抬手握拳,就代表是好球,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就是坏球。累计四个坏球,打者就自动保送一垒。”   郎澈又问:“什么是一垒?”   “看到那三个人没有,打者握着球棒,捕手蹲着接球,以及他们身后的裁判,那里就是本垒。然后按照逆时针顺序,分别是一二三垒,只要踩上垒包就代表你安全了。”   郎澈更加稀里糊涂,不知道危险在哪,懵懵的感觉都写在脸上。   史密斯摆手道:“没事,你看两局就懂了。”   在史密斯讲解规则时,红队又被三振一人,轮到三棒上场打击,没什么起色,依旧如是。   【非常效率的三上三下,一个半局只投了十二个球,该怎么说呢……虽然能预料到面对职业选手会有些吃力,但现在的局面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如果接下来都这样,估计一个小时就能结束比赛了,还赶得及回家吃午饭哈哈。】   该轮到白队进攻了。   不出意外红队的投手是小合,佘初白不紧不慢地站在场边观察。   被解说的乌鸦嘴说中,下半场几乎就是上半场的翻版复刻,除了颜色变化,整个球场一潭死水:   兴致缺缺虐菜的投手,不停挥棒落空的打者,以及坐不住想要离场的本就少得可怜的观众。   又一个半局结束,双方下场更换装备。   小合收到俱乐部经理发来的消息,放眼眺望找了一下,俱乐部老板坐在正对着本垒的VIP专座上,神情焦灼。   小合环顾一整圈观众席,最好的位置被几名商务打扮的中年人士占着,可能就是为了那几个投资人特地办的这么一场不伦不类的棒球赛。   两方的投捕是职业选手,但打线是东拼西凑的业余爱好者。   又突然扭头审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临时队友,也许在这里也不一定。   想用棒球消遣,又具有钞能力的家伙。   【第二局开始,现在上场打击的是红队四棒——打中了!球朝着右外野飞了出去……飞出拦网了!全垒打!】   场上响起三三两两的掌声欢呼声,众望所归的四棒慢悠悠地跑过垒包,绕场一圈。   史密斯习以为常地说:“这就是棒球中最简单也最广为人知的得分方式,只要球打得够高够远,就可以直接得一分,不用辛苦偷垒跑垒。”   郎澈嗯嗯敷衍着,并没有什么所谓。   史密斯也看出来郎澈只在乎与佘初白有关的事。但他不能话没套出来,反被套路。   【红队五棒,也打到了!这个球会不会被接杀……球落地了!外野手捡到球,传给一垒!还是稍晚一步,安全上垒。在刚刚那发全垒打之后,大家好像都提起精神来了。】   郎澈看着计分板问:“这个没有分吗?”   史密斯说:“打中没有分,要回到本垒才有一分,硬要算的话,勉强可以说是1/4分吧。”   郎澈似懂非懂,点点头。   史密斯又补充说:“不过正常来说,之后的六七八九棒,都是打击能力较弱的人,没什么希望。”   郎澈很久都没见佘初白怎么动过,因此提出疑惑。   史密斯:“那很正常。每个人的防守区域都划分好了,球不飞到他那边就没他什么事,不然每个人都跑来跑去不累死了。”   【连续两个安打似乎让投手有些动摇,接连投出两个坏球——第三个球,被打中了!但是出界了,一垒跑者赶紧回到垒包。挥空,又一次挥空。】   “一人出局。”   佘初白高抬手臂,比出一根手指。队友稍愣一下,跟着重复了一遍。   距离有点远,郎澈眯眼将佘初白的手势看清楚,又转头问:“小白在干什么?”   虽然早就解释过,但史密斯也没指望任何人能一次就记住所有规则。   “只要出局三个,就轮到他们进攻了。”   换言之,就是为自己加油打气,只要再让两人出局就好了。   【一个速球,红队七棒竟然还会假动作!是触击!球滚向了内场,投手与三垒手都跑去拦截,三垒手捡到了球,传向一垒,封杀!但之前的跑者成功跑上了二垒。】   “两人出局!”   佘初白虽然喊得很大声,但郎澈能听出明显的气势不足。   郎澈有点为他着急,起身扒着栏杆看,但看不懂,于是又灰溜溜地回到长椅上,眼巴巴等着史密斯为他解惑。   “你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同吗?”   郎澈回忆了下,顺势模仿起来:“之前的人都是竖着握棒子,这个人是这样横放下来的。”   史密斯以一种孺子可教的语气说道:“对,正常挥棒的是长打,这样打出去的球会先上升再下落,有概率被接杀。与之相对的短打则是用球棒轻轻碰一下球,球会马上弹向地面。   “因为打不出最帅的全垒打,还有概率滚出界,唯一好处就是趁其不备抢一点跑垒的时间。”   郎澈脑中乱乱的,只是习惯性点头。   【已经出局两人,八棒还会冒险使用触击吗,一旦被封杀,这局就结束了。哦!这是一记高飞牺牲打!滑垒!两方几乎是同时,到底是球先被接杀,还是跑者先回到本垒……裁判给出SAFE,红队又得一分!】   “为了这一分还真是够前赴后继的。结果是前四棒颗粒无收,反而被七八棒狠狠耍了威风吗。”史密斯吐槽。   郎澈默然不语,难得把目光从佘初白身上移开,远远瞄着滑垒之后从地上爬起来的红队五棒,裤子上沾满了泥土。   如果他把裤子弄得这么脏,佘初白大概率不会饶过他。   球场正中央,佘初白紧张的视线从手套中的白球缓缓上移,焦点放空,仰着头大口喘气。   只差一点点。   这久违的糟糕感觉。   【攻守轮换,现在上场打击的是白队的第四棒,防守时担任的是游击手,都是相当核心的位置,看来这位选手的综合实力很强嘛。】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站上打击区,微微侧脸瞥了一眼投手丘上的小合。   性格还真是恶劣。   少年时,佘初白是队里的王牌投手,灵魂人物,一些因压力巨大而大声说话的场景,被定性为自大的呼来喝去。   如今位置调转,他又成为了最被寄予厚望的四棒和游击,混在一盘散沙的队伍里,浓浓的讽刺意味都瞒不住了。   尤其在小合出战投手的当下,发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嘲笑声。   佘初白清空思绪,放松肩膀活动手臂,举起球棒。   小合丢下镁粉袋,做出静止的预备姿势,两指捏着球,藏在左手手套里。目光冷静而锐利,在倒计时最后一秒将球投了出去。   佘初白没有退缩,没有等待,毫不犹豫地挥棒!   看着应该能打中的球,却突然在进入好球区的一瞬间下坠偏移,绕过挥动的球棒,干脆地落进捕手手中。   “好球!”   佘初白听见耳边裁判的声音。做了两个深呼吸,重新调整姿势。   【挥棒落空!挥棒落空!三振出局!】   面对着那张趾高气昂、小人得志的猖狂笑脸,佘初白不露声色地摘掉防护帽,走下打击区。   摸不清球路,只能好球坏球都尽力去打。虽然毫无疑问是十足的莽夫行为,但不打就永远没有机会。   小合望了那个略显萧索的背影一眼。   该说一如往常,站在什么位置就很有什么位置的觉悟吗。虽然四棒的气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但结果却是背道而驰。   小合不自觉勾起一个讥讽的轻笑,抬眼看向走上来的五棒。   同时又瞥到观众席上面色不佳的俱乐部老板,正在坐立不安地扭动身体。   小合更换了握球手法,随意将球投了出去。   五棒六棒轻松跑上一垒二垒,佘初白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受。   是连续投了三个指叉球,控球力下降,所以只投直球了吗?而且每一个直球,都正正好好落在好球区的正中央。   不是……故意喂球吧?   难不成还是想节省球数一次清空垒包?佘初白扫了一眼场上漏洞百出的防守阵容,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性。   佘初白回到休息区,郎澈立马扑了上来,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又是全垒打!这是一记三分全垒打!比分大逆转!】   七棒愣在原地,连自己都没料到能打出如此激动人心的操作,还是红队捕手提醒了一声,才如梦初醒扔下球棒,挥舞手臂绕着垒包跑了一圈。   佘初白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又马上自我否定。   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这么放水是图什么?   “没、没关系,不要灰心。”郎澈瞅着佘初白蜡白的脸色有些胆寒,一时望而却步,又觉得自己肩负着必须应尽的安慰职责,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你……你也很厉害了。”   “……”佘初白的脸色彻底黑了。   一个两个,都在玩命刺激他啊。   第二局结束,白队以微弱的优势三比二领先。   佘初白咬着指尖脱下手套。   他换完装备,才注意到长椅上的那座庞然大物,语气不太客气:“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说郎澈是蹭他的关系大摇大摆地在休息区吃吃喝喝,那史密斯更应该待的地方,是小合那一边。   史密斯大大咧咧地说:“你干吗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难道你们还有战术能被我偷听吗?”   一针见血,根本没有,就是乱打。   小合作为九棒上场打击,毫无意外被三振出局。   虽然在没有指定打击的情况下,投手保存体力的情况很常见,但场面平和得可以说是悠闲,一点涟漪都没激起。   这股悠闲的氛围逐渐传染开来,佘初白瞥见不远处己方的一垒手正在和敌队的一垒跑者聊天,两人相谈甚欢,完全忘了比赛仍在进行中。   第三局,由于白队捕手失误没接到球,被趁机踩上本垒拿下一分。场面到了三比三平。   第四局,红队又得一分,再次领先。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平平无奇的棒球赛会维持着枯燥乏味的气氛直到结束时,白队五棒突然有事要中途退赛。   佘初白并不在意他支支吾吾编出的理由,当务之急是找个替补的第五棒,左外野。   不用怎么思考,视线就自然落到了房间里唯二两个无所事事的背时鬼身上。   史密斯好歹也练过两年,虽然一直是半吊子。   至于郎澈,可能连规则都不清楚,但无论体力耐力反应力,都倍杀比另一个备选项。   没什么好犹豫,佘初白拿起一顶棒球帽,扣到郎澈脑袋上,下命令:“起来。”   佘初白走向长椅时,史密斯心里就七上八下地开始擂鼓。   那个高高在上的阴影经过他,停在隔壁,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皮筋,给坐着的人迅速扎好头发。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既宣示着他逃过一劫,也代表他再一次落选。   望着两道身影渐远,忽然咬住后槽牙,涌起强烈的愤慨与不甘心。   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在坐冷板凳啊…… 第67章 小狼亮相   佘初白拿起一只厚重的外野手手套,掸了掸擦干净,突然想到一件从未注意过的事:“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都可以。”郎澈伸出双手。   佘初白未雨绸缪地思考着下半场的进攻,该教郎澈左打还是右打,此刻倒是不必纠结,只有一只左手的手套,佘初白把它戴到郎澈手上。   “为什么你要戴两只,我只用戴一只?”郎澈举起左手抓了两下,有些笨重,不太习惯。   佘初白戴好轻薄的守备手套,又在外边套上牛皮手套,才说:“你不会流汗,也不怕疼,用不着。”   “……”他怎么不怕了,只是几乎每次的疼都是拜佘初白所赐,所以有苦不能言。   郎澈讪讪地活动手掌,适应大手套的重量。   两人朝着外野走去,佘初白边走边说:“左外野是最闲的位置,很可能不会有用到你的地方。万一有球飞过来,就用手套去接,不怕疼的话手也行,别用嘴。”   “好!”郎澈昂首阔步,像是被指派了一项重大任务。   不远不近,朝同一方向走去的中野手,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感觉很迷惑。   用嘴接棒球,虽然不一定犯规,但真的能办到吗?   “落点太偏接不到也没关系,赶快捡起来扔给那个三垒手,或者我也行。”佘初白指了下。   郎澈乖乖在指定位置站好,郑重点头。   “我会扔给你的!”   语气就是,小狗叼住飞盘后,只会跑回主人身边,而不会随意交给其他路人的既视感。   佘初白不太确定郎澈是否明白封杀触杀的区别,没时间再仔细教,回到中线附近防守。   同时,默默祈祷等下的球千万别往左边飞……   战况白热化,无人出局,一二垒都有人。   佘初白捞到地滚球的一瞬间,就奋力传给一垒,成功封杀出局一人,但原先的两名跑者还是成功跑上了二三垒,情况大大不妙。   佘初白无暇分心回头关注郎澈的状况,只是不禁腹诽,还真是挺克他。   一点都不吉祥物,甚至都没有一丝丝新手光环。   【在有两名跑垒员的情况下,接下来打击的是四棒,这可真是危机四伏啊。赌上强棒的尊严,挥出有力的一击!】   【击中了!球朝着左外野飞了出去,会是全垒打吗……四棒几乎没有在跑,对于经验丰富的打者来说,基本上击中球的那一瞬间就能凭手感预测轨迹……果然不够远,这是一记高飞牺牲……咦,负责防守的左外野手在干什么?】   时间回溯——   郎澈笔挺地站了二十分钟,正如佘初白所言,没事干,只是场内黄金OB位。   百无聊赖之下,开始做广播体操活动筋骨,扭扭腰,拉拉腿,面向四周察看了一圈场馆构造——   看到靠在栏杆上为他加油的史密斯,挥动的圆滚滚的手中握着一截啃到一半的能量棒。   郎澈恍然想起自己兜里也有。   时间再回溯——   “要不要吃,给你这个。”对于食物,史密斯向来不吝分享,争取早日将人类的普遍吨位变为两百斤。   郎澈接过包装看了一眼,立马还回去:“我不能吃巧克力。”   “过敏啊?没事,”史密斯说着又掏出一根,“还有燕麦的。”   郎澈接过来,刚想吃,那边就打出了全垒打,于是揣进口袋赶忙跑去看。   时间拨回到三十秒前——   郎澈左右瞧瞧,因为看不懂所以对严峻的战况毫无察觉,放心掏出口袋里的燕麦棒。   怎知包装异常严实,单手扒不开。原本还有些偷偷摸摸地藏在手套里,越扒越着急,干脆直接送到嘴边撕开。   咔嘣咬下一口,脆脆的,甜甜的,带着一股浓郁的麦香,人类真是有本事把难以下咽的原料做得很好吃,愈加膜拜顶礼,深深凝视着手中的燕麦棒,甚至想向它鞠上一躬……   时间恢复到现在——   【刚换上来的左外野手是在吃东西吗?!我没看错吧?真的在吃东西啊!四棒开始加速跑垒,他发觉有机可趁!高飞球——落地了!这真是一个令打者本人都始料未及的大空子啊!这个左外野……是刚睡醒吗,才想起来要去捡球啊!等等不对,他在干什么?先把零食包好放回口袋才开始跑吗?!你上辈子是饿死的吗?!!】   解说非常失态,情绪非常失控,对选手非常带有主观侮辱的意味。   不过,解说所有的“非常”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佘初白怒海翻腾的万分之一。   【得分!得分!四棒跑过了二垒!他终于捡到了球,投向内野——该说不说,这一球投得还可以,游击手接到了球,他会选择投给三垒手还是自己去追?】   史密斯微眯起眼,打者跑过一垒之后,就不能再通过传球封杀,只能拿着球去触杀。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佘初白不会将关键的决定权交给别人。   【面对游击手的拦截,跑者选择退回二垒,稳扎稳打。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假如一开始打者没有抱着必定牺牲的念头耽搁那几秒,会不会甚至一口气跑到三垒?不过这也并非他的决策有误,毕竟全场有目共睹,左外野的这个失误之重大,简直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解说风格越来越放飞,佘初白头上的头发也飞了起来。   栩栩如生的怒发冲冠。   郎澈脊背一凉,低下头不敢与人对视,马不停蹄跑回划分给他的防守区域,缩起肩膀。   二垒有人,仅一人出局,不用多想,接下来的打者也一定会采取抢分战术。   即使佘初白事先预见,早早往内野靠去,站位相当靠前,但依然阻挡不了对方偷垒的步伐。   捕手与投手仿佛都在梦游,这种危急情况下竟然一个牵制球都不投。   【白队在没有全垒打的情况下狂丢三分,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还是说会出现奇迹般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呢……让我们在短暂休息之后,再继续比赛!】   佘初白仰头望着蓝天。   七比三,赛程刚刚过半,也不是不能追回四分,甚至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只要对面那队也有一个像郎澈一样的无底洞。   与所有下场更换装备的人逆势而行,佘初白的发梢都嘶嘶冒着腾腾火焰。   郎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左看右看,空旷的场地无处可躲,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狗逃跑,怎么办怎么办……   砰——   郎澈的衣襟被用力向下一拽,肩膀撞到肩膀,不自觉弯下腰。   佘初白贴在他耳边,竭力压低的声音,传达出竭力克制的暴戾:“你要是敢害我输掉这一场,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当流浪狗。”   “……!”郎澈浑身的鸡皮疙瘩从脚底一路冲上来。   --------------------   汪汪队闯大祸 第68章 心脏   狗是一把双刃剑,优点是灵活敏捷,运动天赋强,缺点是容易分心,很难冷静,还改不掉藏食的习性。   就目前来说,钝的那一面远远压制住了锋芒。   洗完手,佘初白仔仔细细擦干,换上打击手套和打击头盔。   郎澈唯唯诺诺地独自站在角落,佘初白做了两个深呼吸,忍住火气走过去,给他换装。   又不是没长手,还以为自己是小狗啊。   “我不用擦吗。”郎澈眼神飘向那条毛巾。   “都说几遍了你有手汗吗擦个屁啊。”佘初白一边火大,一边给他扣好手套。   “……”郎澈咬紧嘴唇。   明明不久前还夸过他不会流汗很干净,剧烈运动过后闻起来也不会臭。   其实打从内心深处,对于“不会流汗”这件事情,郎澈认为唯一的好处只有会被夸。他对两人间的任何差异,都抱有微妙的不满。   他觉得流汗也很好,流汗的样子很性感,能切实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皮肤上流淌,带着微微的咸味,像海风吹到脸上。   他还没有见过海,但已经尝过海风是什么味道。   反观自身,不具备那种硬质条件,只有一身软乎乎的毛。   随处可见的,一栋楼里没有十只也有七八只。那些小狗莫名也都很喜欢冲佘初白扑过来,无一例外都会被他吓跑,但他不在时,佘初白果然还是会来者不拒吧……   他在他手指缝间闻到过好几种狗味了!   郎澈一腔的委屈说不完道不尽,低垂脑袋眼中含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佘初白一时也纳闷词穷。不就随口说了一句吗,放平时都算不上重话。   怎么越来越脆弱了。   佘初白最终还是无法承担虐狗的罪名,抬起手本想顺顺毛,但被头盔严防死守着,就改为摸摸脸,不太自然地轻声说:“等下注意力集中点,别再走神了。”   郎澈低着头哦了一声,虽然还残留着些许苦楚,但心情平复了很多。   坐在最佳偷听位的史密斯大为震惊。   这什么温柔到吓人的语气啊?!   还有,凭什么啊?!要是他,或者队伍里的任何一个人,犯下不说同样离谱、可能也就一半程度的过错,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被谅解。   史密斯没忍住,回过身飞快地偷看一眼。   佘初白握着那根罪魁祸首燕麦棒,喂小狗一样哄着。   “……”   明明应该是很矫情、令人作呕的情侣互动,却散发出一股阳光健康的氛围。   是因为两人的外形条件太出色了吗?   史密斯嫉妒心大爆发,拜托了小合,一定要赢啊。连这一城都输掉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这哪来的?”   佘初白扫去掉在手套上的燕麦渣,将塑料包装揉成一团,吃完了才想起来追查来源。   郎澈略作纠结,弱弱地指指史密斯的背影。   虽然后脑勺没长眼睛,但史密斯有一种很准的直觉他被出卖了,背上冒起冷汗。   果然,下一秒一只强劲的手捏到他肩上,不冷不热地说:“少吃点吧你,还没得三高吗。”   这是……关心?史密斯觉得自己也哪里出了问题,竟然还有一点受宠若惊……   第五局下半,轮到白队进攻。   虽然小合无法确定郎澈是意外出洋相,还是大智若愚搞点节目效果,但他也在投球时以同样的放水程度回报对面。   虽说并非有意复刻,但场面竟然也变成如出一辙的一二垒有人,四棒上场打击时,戏剧张力真是铺满了整个球场。   佘初白站上打击区,不说信心满满,但也大差不差。   经过前两轮的历练,已经大致能摸清小合的球路。若非小合差别对待,投给其他人的都是养生球,会更早建立数据库。   捕手打着暗号手势,要了一个偏内角的变速球,小合看了一眼佘初白松弛的神情,摇摇头。   无论捕手配出什么球种,小合一直摇头,隔着防护面具,捕手一愣,试探性地比出那个手势,小合点了下头。   捕手心存疑惑,抬起头打量佘初白,不太认同小合的决策,但无奈的是,球毕竟只能由投手来投。   【连续两个坏球,红队投手是觉得胜负已定所以懈怠了吗,第三个依然是偏离好球带很远的坏球,打者很沉得住气啊,至今都没有挥过一次棒。BALL!四坏球!】   佘初白始料不及,放下球棒走向一垒,很快想明白。   真是纤毫毕现的“玩战术的心都脏”啊。   【本场第一次出现保送,是失误吗?接下来打击的是白队的第五棒,左外野手,啊原来如此——】   郎澈站上打击区,时刻谨记着佘初白的教导——“如果分不清好球坏球,尽管用力打就是了。”   郎澈低下头,看清了地上的本垒板,正如佘初白所言是一个白色的五边形。   好球区是在此基础上向上延伸的悬空的立体空间,但要在脑中构建出来,还是非常具有难度。   打就是了。   郎澈缓慢呼吸,扭动手腕,高举球棒。   要靠肩膀的力量用力打出去,肩膀,不能太用力露出耳朵尾巴,嗯。   他都记在心里了。   小合悄然端详了一会儿,该说连握棒的姿势都不标准吗,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替补的新手菜鸟。   不过,看身材手长腿长,体型上很有优势,也不能太轻敌,先投一个曲球试试看吧。   ——不好。   【打到了!不过球的威力并不大,被接杀之后,传三垒,再传二垒,三人出局。】   郎澈看着场上所有人一下子变得散漫,离开防守区自由走动,慢半拍地将踩在一垒垒包上的脚收回来……   他又做错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就结束了。   佘初白走过去接狗,带他下场。   郎澈吞吞吐吐地说:“我刚刚……”   “不怪你。”佘初白说,“这种情况只能强制进垒,对面防守得很及时。”   他猜想小合最初的预想是节省球数一次击杀,现在还能得到一分,已是意外之喜。   郎澈云里雾里,跟在佘初白身旁停住脚步。   小合优哉游哉地抛着手中的棒球,朝郎澈投来一个赞许的微笑。   “不错啊,第一棒就能打到我的球。”   虽然被夸应该高兴,但郎澈直觉他要是敢说点什么,狗命可能会不保。   果然,佘初白没有温度地看向小合,连冷笑都免了:“真是辛苦你了。一个触身球能解决的事,硬是投了四次。”   按照棒球规则,如果投手的球击中打者的身体,那么也会自动保送挤垒。   不过,刻意为之的触身球是非常蔑视体育精神的行为,代表投手既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打者的安全,后续很可能引发两队的械斗群殴。   小合云淡风轻地说:“早知道你会这么误解我,就不该留余地了啊。”   说完,意识到后半句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本身,也不指望佘初白会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佘初白冷笑着回敬:“早知道你这么怕我,就不该把我放在四棒。”   主动的四坏球保送,代表投手十分忌惮该打者的实力,哪怕送他上垒,也好过让他挥棒打出全垒打,一次性清空垒包赢得更多分。   小合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有开口。   还是继续让佘初白这么认为比较有趣。   因为那时候他考虑的根本不是策略层面的事,只是单纯的,个人恩怨。   绝对不能让佘初白有机会出风头。   第五局结束,白队追回了一分,但接着三个半局过去,依然还是七比四。   虽然比分没变,但场上人员的行为模式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每队投捕之间的配球时间都变长了,小合也不再保留体力,认真挥棒跑垒,虽然最终结果是残垒下场。   明显能感觉到,两队人马都不再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而是暗暗较起劲来。   好胜心也会传染,一传十,十传十八。   第七局下半,小合维持着谨慎不失误的势头投出每一颗球。   二三棒被三振出局,佘初白走上打击区,露出一个异常开朗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反射着太阳光芒。   小合愣了一愣,本已做好投球姿势,又直起身重新调整了下握球手法。   【界外!界外!两好零坏,这名四棒的打击风格堪称生猛啊。】   一些坏球,如果硬要去打,结果就是如此。   正常来说,面对一名打者,投手至多有6次投球的机会,即3坏2好满球数。   但,对于错综复杂长达几百页的棒球细则来说,当然存在着许多例外。   例如,在长打情况下,第三个及之后的界外球,就不算好球,打者可以继续击球。   裁判从腰包拿出一颗新球,扔给投手。小合接住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界外!界外!界外,界外,界外……(打到一半硬憋回去的哈欠声)这是第几个界外球了……裁判的球好像都用光了,比赛暂停,双方选手都跑去捡球了,真是别开生面的一幕……活久见了。】   小合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第十四个界外球,投球数快超过一百了。   投手无疑是一场棒球赛中体能消耗最大的,职业联赛打一场能换五六个人。但这只是一场娱乐赛,所以两方的投手都是抱着完投的准备来的,并没有后补选手。   小合慢慢调整呼吸,想杀人的目光射向前方。   佘初白若无其事地垂下球棒,用球棒的顶端,轻轻点着自己的鞋面。   ……真想不管不顾一个触身球砸他脸上。   【红队捕手喊了暂停,野手都聚了过来,是有什么战术要布置吗,还是单纯想为投手争取一点休息时间。】   比赛恢复,红队的外野手终于开悟,将站位调整至界外线附近,一场幼稚的报复也就中止于此。   虽然是界外球,但仍能被接杀。   佘初白出局,不屑地嘁了一声。小合咬牙切齿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紧接着,第五棒郎澈走上打击区。   因为种种原因,小合迁怒地瞪着他,眼珠子快蹦出来。   郎澈清澈地眨了眨双眼,不明白这股杀气从何而来。   今天一整天,好像没有搞清楚过一件事。   小合勉为其难地压制住波动的情绪,理性思考。郎澈上次简简单单就打到了他的球,先投两个坏球骗一下吧。   虽然计划的就是坏球,但与预设的轨道也偏离不少,果然控球力下降了许多。   小合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现代的诛九族应该要包含恋爱对象。   【第三个坏球了,打者一次都没挥过棒,也是在等保送吗?双方都很消极啊。】   小合心中的推测与解说不谋而合,郎澈笔直站着纹丝不动,不光是肢体,甚至连眼神都一动不动,心如止水地望向远方。   是看扁了他,认为他只能投出坏球了吗?   既然这样——   糟糕!大意了!   【哦!非常漂亮的一击!球飞得很远……会不会飞过拦网……过去了!全垒打!】   郎澈依稀记得这是个挺了不起的举动,但这之后下一步该干什么又没有印象,懵懵地望向备战区。   佘初白食指向下,画了个圈,郎澈回想起来,放下球棒,一一跑过垒包走完流程。   石头是不打,布是打,剪刀就让他自己看情况。   指示并不是在球飞出来的那一瞬间传达的,即便郎澈视力超群,佘初白一个人类也没有那么快的反应力打手势。   那也就是说……小合在想什么,佘初白也完完全全知道。   一想到这,郎澈成功挣回一分的喜悦,立马被冲淡了。   回到休息区,史密斯啧啧冲着佘初白感慨:“你还真是以牙还牙,加倍奉还啊。”   佘初白漫不经心地拧开水瓶:“怎么会,我只是很普通的挥棒了,你该不会觉得我故意把能打好的球都打出界了吧?”   那不然呢。   这时候就连郎澈也无法昧着良心偏袒。   白队的投手朝郎澈走来,跟他击掌庆祝。之后径直走向捕手,帮他戴上护具,交流着下一局的战术。   郎澈呆呆地看出神,佘初白走过来摘掉郎澈的头盔,也有点难抑兴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七比五,慢慢追上去了,两分的差距并不大。   郎澈转过头,锋利地盯着佘初白:“他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谁?”佘初白先是一懵,然后反应过来是指小合。以及他的运筹帷幄不知道又被郎澈误解到了哪方面去。   佘初白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赢下这出算计,只不过是因为小合对郎澈一无所知。   小合不断地用坏球试探,只是在白白消耗自己的领先优势。两人间的对垒并不是公平的4-3,对郎澈来说,他可以大方地让掉两颗好球,只要赌对最后一次就绝不会失手。   “用这里想想就知道了。”佘初白并起两指,像一把枪抵了抵太阳穴。   “就这样?”郎澈忽明忽暗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顽固的偏执。   佘初白轻轻敲了下那颗不清醒的脑袋:“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说说看。”郎澈突然握住佘初白的腰,把人拽到眼前。   佘初白一边暗暗使力推远,一边环顾四周低声说,“你当这是哪儿。想好流浪时去哪个垃圾桶住了吗。”   郎澈抬起目光,露出个嚣张无比的张扬笑容:“那我也知道,你只是在吓唬我。你才舍不得。”   “……”佘初无语噎住,随后一脸麻木地说:“不是都能闻出来吗,没头没脑吃什么飞醋。”   郎澈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抽抽鼻子说:“好像感冒了,什么都闻不到。”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佘初白无情揭穿。   郎澈幽怨地哼哼,从鼻腔里发出轻微而持久缠人的声响。   休息室内每个人各忙各的,应该没人能看到他们在角落里干什么。佘初白很迅速地踮起脚,在郎澈脸上亲了一下。   呃。   史密斯将抓起的爆米花放回桶里,这下就对味了,就是这种看了就令人吃不下饭的反胃感。   别人在比赛,他们在情情爱爱。   走出更衣室,郎澈迈开大步,斗志昂扬地大喊着:“两分两分。这局就拿下两分!”   ……这局他们是防守,要拿两分也只能对面拿,最优情况也只是不失分。   都快打完了还是一点规则都没懂啊。   佘初白停在原地,深深叹一口气。   与其说是对脑袋空空的郎澈绝望,不如说是对自己会喜欢上这样脑袋空空的东西而感到不争。   --------------------   稍一出手就是全垒打,使出全力直接把袁湘琴家砸塌 第69章 九局下半   八局上半,郎澈力争表现,最终结果却是一言难尽。   比如用力过猛跑过头,明明站在原地就能轻松接到的球,硬是变成跳得衣摆都扬起来才堪堪拦截住。   场上一众目光盯着球体下落的抛物线,心情大起大落,不分敌我统统都被戏耍一番。   尤其是佘初白,很想拎起郎澈的耳朵告诉他,这是棒球又不是篮球,跳那么高是有帽要盖吗,耍什么帅。   八局下半,白队兵行险招双偷垒,却因触击球弹射角度偏差,被快传封杀双双出局。   九局上半,白队的投手状态已接近强弩之末,频频失误暴投,又丢掉到一分,原本两分的分差拉大到三分。   九局下半,天微微阴下来,预示着最后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九棒,三振出局。   一棒,安打上到一垒。   二棒,四坏球保送,自动挤垒。   三棒,打中了球,但被接杀。   【喔喔喔看点来了,果然九局下半才是真正的开始。二人出局,一二垒有跑者,红队能否顶住压力坚守到最后一刻,白队又是否能够抓住最后的机会逆风翻盘?!】   佘初白站上打击区,不可能不紧张。这场比赛只能终结在他手上。   佘初白低头朝手套哈一口气,搓暖手心。   投手丘上的小合同样精神高度紧绷,表情凝重。   无言的动作干脆利落地交替进行——投球,观望,投球,挥棒……   【两好三坏满球数!最后一颗决定胜负的球……】   不能再投变化球了,控球力已经不足以支撑。   那就堂堂正正地用速球决出胜负,小合垂下眼睛,相信这颗球,相信自己苦练的双手。   佘初白全神贯注,心无杂念盯着前方。   只能挥棒,这场悬而未决的胜负,不会交由别人插手。   来了!   乓——!击中了!   所有人高仰起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颗在空中不停旋转的白色棒球。   不约而同停住呼吸的寂然,白球在这一阵屏息以待的寂静中持续向远处飞去,似乎永远也不会落下。   这一刻漫长得像是捱过了一整个严寒的冬季。   【全垒打!这是一个三分全垒打!比分追平!】   全场爆发出沸腾的人声。   从高空俯瞰球场,九个白点迅速在绿茵地上抱成一团,欢呼庆祝。与此同时,红色的小点在原地静默,很缓很慢才也聚拢到一块儿。   捕手沉稳地握住小合的胳膊:“没关系,我们还没有输。”   小合勾起个惨淡的笑容:“他们也没有。”   被激动的欢呼声簇拥着,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格格不入。   他静静望着那颗球从视线中消失的临界点,过往的一切就像那颗球一样,只是一瞬间的事。   每有一个人胜利,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失败。没有人能一直一直赢下去,无论多强大。   第九局变成第十局,第十一局,十二局……   疼痛与失败,永远也无法习惯。   小合朝佘初白走来,不卑不亢地说:“看来今天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啊。”   佘初白随即摇头:“算了吧,不打了。”   小合一愣:“不加赛了?”   佘初白长出一口气:“八比八,挺吉利的,就这样吧。”   小合不知是轻笑还是轻嗤:“怕输啊?”   佘初白:“嗯。”   小合一下子愣住。没有出现应有的反唇相讥,反倒是坦坦荡荡的承认。   不知怎么忽然记忆一转,浮现出佘初白没有现在这么高、也没有现在这么放松的消瘦身姿。   地面上落满了白茫茫的球,一次又一次将球奋力投向拦网,不甘心的面庞被汗水浸得湿透。夜幕下,只有一盏刺眼的射灯,与被灯光吸引而来的飞虫们,陪伴着孤独沉默的背影。   最不服输的不是队长,而是投手啊……   郎澈一脸憋屈地捏着球棒,走到佘初白身边,旁若无人地问:“为什么……”   “闭嘴。”佘初白冷冷扫射一眼。   郎澈更加憋屈地把嘴闭上。   小合饶有兴致地盯着郎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很是满意地问:“你很有天份,要不要来试一试打职业?我可以帮你找教练。”   郎澈毫不犹豫地摇头。   佘初白代为开口:“规则都够他背半年了。”   郎澈不否认这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小合轻笑着看向佘初白,“哪天办公室坐腻了,随时打给我。”   佘初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的画面开始平行漂移。   郎澈从背后圈住他的腰,把他当做东西一样搬了起来,移动到另一面去。   “……”佘初白扼制不住发火骂街的欲望:“我让你闭嘴,是让你直接动手吗??”   郎澈依然不吭声,松开手放下佘初白,很识相地开始逃跑。   佘初白一边撸袖子一边追,追了两圈放弃了。狼妖的脚程哪是人类能企及的。   但他有的是办法让狼妖自动滚过来。   小合与史密斯站在球场出口说着话,佘初白走到他面前,可能不会有更好的时机,问出深埋心底已久的问题:   “一直抱着非赢不可的心态,人生不会过得很辛苦吗?”   小合微微一怔,随后牵动唇角反问:“那你呢,现在过得轻松吗?”   啊,还真是。   佘初白一瞬间提神醒脑。   身侧冒出一只表情不爽随时随地想开咬的狼妖,本就辛苦的人生愈加完蛋了啊。   简单道别后,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郎澈终于解除了闭嘴的禁令,迫不及待问:“为什么最后一棒不让我打?”   并非比分追平后,而是早在最后半局开始前,佘初白就对他说:“等下不要打。”   郎澈一边脱下守备手套,一边翻着打击手套,一心多用的同时还要瞅着佘初白说:“哦,也等你下了指令再打吗。”   佘初白清清楚楚地说:“我让你不要打,随便挥一下,绝对不要打中球。”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被喊上了场。   郎澈站在打击区,盯着飞来的球,在获胜的欲望与佘初白的命令之间,左右为难。   虽然偶尔小小地忤逆一下,还是为了“赢”这件佘初白很喜欢的事,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但还是忍住了。   努力地让球棒三次都与球擦身而过。   “为什么?”佘初白重复了一遍郎澈的语气,挑眉看他,“你一个狼妖还要脸吗?”   “……”他动态视力好一点,反应能力快一点,力气大一点又不是他的错。   因为郎澈一个人的失误丢了三分,又凭借他的超能力捡回来两分,这样应该算不上在游戏中开挂,仍然是一局有效比赛。   “这还要问,这么笨,是因为是小狗吗。”   “你才……”差点以下犯上,郎澈及时悬崖勒马,在那阵冷扫过来的视线中悻悻低下头,小声咕哝,“小狗笨点又怎么了。”   佘初白开怀大笑,揉乱他的头发。   坐在回程的车上,小合想起那个价值五百块的赌约,问史密斯结果如何。   “啊!完全忘记套话了。”   小合瞥他一眼,低声自言自语:“还真是个恐怖的男人。”   “恐怖?你说谁?”   经过半天的相处,史密斯只觉得郎澈与佘初白是一对完美符合模板的没头脑和不高兴。佘初白倒是配得上“恐怖”这个词,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也不必感叹。   小合手指轻敲着膝盖,沉思道:“第一次打棒球,打击率竟然能达到惊人的0.667,你不觉得恐怖吗?”   “运气吧……”史密斯回忆着,不当回事地说,“总共也没几个打数。” 第70章 大尾巴狼   “你一定要坐我腿上的话,”佘初白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将手机举高避开遮挡物,“能不能至少变回狗。”   “哦,好。”郎澈乖顺应声,变出狼耳朵和狼尾巴。   ……又重了两斤,故意曲解他的话是吧?   佘初白正要发飙,一只毛耳朵轻轻拂过他的面颊,轻而易举将满江怒意搅成荡漾的春波。   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在他颈窝蹭来蹭去的同时,轻哼着风靡短视频的“在我小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小狗”。   也太犯规了,佘初白有火发不出。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佘初白移开视线,看清联系人。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那你接呗。”郎澈停下哼唱,不以为意地将脸颊靠到对面的肩上。   “你知不知道一个正常人会知道要尊重他人隐私。”   郎澈不解地动动大耳朵:“只要在这个房间里,我就能听到,阳台厕所都能。”   不光佘初白的说话声一清二楚,电话那头的也不在话下。   “那就出去。”佘初白冷漠地说。   郎澈挺起背,不敢置信地近距离瞪着佘初白。   领略到那比长城还坚固的防线,最终饱含委屈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往门外挪。   “尾巴。”佘初白出声提醒,看着一个稍稍驼背的正常人形把门带上,才终于按下接听。   郎澈在走廊过道站定,发现自己把室内拖鞋穿出来了。   也忘了带手机,无聊地盯着空地看,然后,闭上眼睛。   “哦好像是快到了……算了吧好麻烦……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打算死,明年照样能过……”   生日!   偷听到关键信息的郎澈猛地睁开眼。   果然做人也应该要设置资格测试,成绩合格后才能颁发做人许可证啊……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佘初白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径自转身回到屋里。   郎澈严密地关上门,走了两步,突然往后退,把踩脏的拖鞋留在地垫上,光脚踩进来。   佘初白坐的位置、姿势,都和赶郎澈出去前一模一样。   他玩了两分钟手机,朝傻站着的郎澈斜楞一眼,表情不是很和善。   郎澈疑惑地歪了下头,他不是都乖乖听话照做了吗。   佘初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架起二郎腿。   郎澈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佘初白刚刚放平双腿是在等他坐回去吗……   这种,是不是就叫做傲娇?   正当郎澈冒出耳朵摇着尾巴要扑上去,佘初白却冷不丁站起身,使他扑了个空。   到底是不是啊……好难懂!   佘初白拿起浴巾,去浴室洗澡了。   绝佳的好机会!   郎澈当即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上次还见到过的,放哪了……   好像是在……   “你在找什么?”身后,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郎澈瞬时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背着手转过身,露出一个试图蒙混过关的甜美笑容:“没、没有呀。”   衣服都差不多脱完了,是临时起意出来的。   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佘初白目不斜视,径直逼近。   郎澈做贼心虚退了一步,调整角度,举起空空的双手,以示清白。   佘初白冷嗤一声,一把攥住那团炸开的大尾巴,三两下搜出罪证。   还能藏东西,真是多才多艺的一根尾巴。   “这是什么?”佘初白举着钱包质证。   “哎呀就是说呀这是什么,怎么会掉到我尾巴里。”足以写进教科书的演技反面教材。   佘初白合上钱包,拍了一下狗头。   郎澈嗫嗫嚅嚅,仍不肯从实招来。   “钱花完了?”佘初白问。   郎澈倏然一愣,突然一下子炸开嗓音:“我没有要偷你钱!”尾巴也气得又大了一圈。   “那你拿我钱包干什么?”佘初白一边问,一边将插在皮夹内的证件与银行卡一一抽出来检查一遍,没发现损失。   再抬起眼,狗眼里蓄起一汪清泉,委屈哭了。   ……虽说佘初白的本意并不包含侮辱的意味,但最终,结果就是这样了。   “你要找什么,直接跟我说。”佘初白低声说道。唯恐郎澈太笨不能领会言外之意,又清晰直白地重复了一遍,“缺什么,就跟我说。”   郎澈抽抽噎噎,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泣不成声:“我……我只是想看一下……”   “什么?”佘初白问。   “你……你的生日是几号……”   ……不偷东西但偷听。哪来的底气委屈成这样啊!   明明他也只是顺手抽出来看看。   不是怀疑郎澈会偷他的卡盗刷,而是狗总是会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拆家行为,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再说了,就他这智商,担心他被人诈骗也很正常吧。   佘初白沉默地抽出身份证,递到郎澈眼前展示。   泪光闪烁的双眸眨了眨,波光徐徐散去,郎澈闷闷地点点头:“记住了。”   “……”佘初白一时失语。   意思是,还要不计前嫌给他准备生日惊喜吗,那他还要配合假装不知情吗。   以及,真的觉得很麻烦不想过生日,但眼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吧。   哦还有,他在家的习惯是过农历生日,但他的农历生日又很特殊……大年三十。所以出生那一年家里根本没有过到年,老老少少全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年夜饭都是在产房里吃的。   ……讲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郎澈怔怔摩挲着佘初白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眼中还留有未干透的湿痕,踌躇不安,又隐隐期待地问:   “那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他从哪记啊!   又不是他生的,只是他捡的!   翻翻消息记录,也许能找到捡到那天的确切日期,再往前倒推个一周左右?   佘初白快刀斩乱麻:“就当跟我同一天好了,一起过了。”   “怎么也不会是冬天吧。”郎澈不满地撇嘴。   “阿嚏!”佘初白光着站了太久,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他不由分说拽过郎澈的尾巴,往浴室拖去,“少啰啰嗦嗦,不喜欢你就自己挑个日子,我把生日挪过去。”   ……怎么挪啊,好不讲理。   而且……郎澈不露声色地扭转身体,将尾巴从佘初白手中挣脱出来。   “你不要老是抓这里……”   佘初白抬眼看他,等着下文。   郎澈难得进化出了羞耻心,将尾巴绕到前方遮挡,窘迫地小声说,“会起反应。”   佘初白面不改色,淡淡道:“我知道。”   嗯?哦……喔! 第71章 生日快乐   接近三十公分的身高差,使柳似云放弃了“讲话时要看着对方眼睛”这一条不成文的礼貌习俗。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同时放慢走速。   “送礼物虽然迎合对方的喜好很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划定预算区间,你有多少预算啊?”   预算……   郎澈折返跟着柳似云的步调,慢吞吞地和盘托出:“我最多只有九千块。”   论起佘初白平日的吃穿用度,郎澈不比柳似云了解的多。他对那些现代品牌知之甚少,认不出来,更难以估量价值。   “哇,不错嘛!”柳似云捶了他一下,“送外卖还挺赚钱的。”   “……”郎澈无言地抓紧了衣服下摆。   这九千都是佘初白给他的一万块剩的。   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骑手收入,让自己吃饱都够呛。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   不是他偷懒不工作,而是有时候,变成狗就没办法骑电瓶车了……   狼!变成狼!   郎澈使劲晃晃脑袋,停止自甘堕落。   在商场里到处逛着,郎澈的手机突然响了。   看清来电显示后,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摔了手机,紧紧捏着后壳,尽量以平平淡淡的语气按下接听:“喂?”   “在哪。”电话那头更是言简意赅,没有开场白与任何情绪。   惊喜送达之前,保持神秘感是很必要的。于是郎澈试着撒点小谎:“还能在哪,在送外卖。”   语气邦硬,显得很有底气。   “电瓶车在楼下充电,你用四条狗腿跑着送?”被更强硬地反弹回来。   “……”郎澈忿忿咬着牙,借机宣泄,“只能你有应酬,我不能也和朋友在外面玩一会儿吗?”   “你还有朋友?”听着语气相当吃惊,“人还是狗?”   “……”郎澈气得挂了电话。   两分钟后,柳似云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佘初白。   「郎澈和你在一起吗?」   柳似云没想好是该帮郎澈应付佘初白的查岗,还是替郎澈保守秘密。   「别让他买太贵的东西。」   再瞒也没意思,于是柳似云快速回复:「那你到时候可别嫌弃。」   「嗯。」佘初白放下手机,无奈惆怅。   只要不跟狗一样叼些破树杈子石头块儿,甚至是半死不活的虫子往他脚上扔,他就感激不尽了。   一前一后走着,经过一家毛绒玩具专柜,郎澈霎时眼前一亮。   但又有些犹豫,这种可可爱爱的东西貌似不符合佘初白的画风调性。   “小白会喜欢的啦,”柳似云适当鼓励着,“他之前不也买过吗。”   “……”郎澈一下子记起来那个被他咬坏的那个茄子玩偶。   踏入店内,郎澈很快就十分幸运地相中了一个超契合的毛茸茸的棒球挂件,他想不出佘初白会有任何不喜欢的理由。   结账时,那个理由自然冒了出来。   会不会太便宜了,显得不珍重……   郎澈纠结地再次望向店内的货架,各式各样的毛绒公仔朝他和煦地微笑着,诱惑着他。   买到九千块的话……可能会被佘初白用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砸得头上起包。   及时清醒。   “喏。”随着一声短促的招呼,一个包装精美的扁平盒子落到佘初白桌上。   佘初白茫然抬起头,柳似云扯着嗓子大喊:“小白,生日快乐!”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随后,此起彼伏地传来生日祝福,以及吵吵嚷嚷要订蛋糕的动静,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应付完这一时兴起的风波,佘初白才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我知道。”柳似云说,“这周六对吧,你也没约我,我们那天也见不到面,所以我只能提前把礼物给你,祝你生日快乐啦。”   “……”道德绑架又开拓出了新形式。   佘初白没考虑过要大张大办,哪怕郎澈让他保证腾出那天的时间,也只是单纯想着两个人吃顿饭,买个蛋糕吹吹蜡烛就差不多了。   但眼下,派对未办,礼物先行,他只能自投罗网。   原本用来定高档餐厅,带狗见世面的钱,被迫切割成十几小份。   好在邀约张罗的部分,柳似云帮他承担了大半部分,使他不至于经受太多社交场合中尴尬无措的时刻。   二十八岁的最后一天,留给佘初白的印象是这个世界太吵太闹了。   平日里矜持正经的同事,一沾点酒就全都疯了。   一群社交恐怖分子,硬生生将纯K唱成了LiveHouse,劲歌热舞,争奇斗艳。   佘初白握着一瓶啤酒,坐在沙发边缘,看着郎澈被当成什么新鲜事物观赏捉弄,围上一圈又一圈的金色茜草亮纸。   艳俗的装饰彩带从脖子一直缠绕到半腰,经过包装,郎澈仿佛也变成了被打包的礼物。   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是他的礼物。   虽然佘初白或多或少从他人口中得知过,自己身上有一些令人艳羡甚至嫉妒的客观条件,虽然知道,但并不那么深刻地认同,直到遇见狗。   幸运化成了实体。   闪闪烁烁的小彩灯停止晃动,临近零点,生日蛋糕端了出来。   曲调不一的“祝你生日快乐”唱完,马上又安可另一首“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郎澈左顾右盼,跟不上节奏。   佘初白一伸手将他从人群中拽出来,对着生日蜡烛:“过来一起吹。”   郎澈短暂的一愣,压不住唇角的笑意,静静闭上眼睛许愿。   虽然他一个神兽做这种事有点自降身份。   佘初白侧了一眼,看见郎澈虔诚的神情。闭眼放空,把自己的愿望让给郎澈许。   毕竟真论起来,今日并非寿星的郎澈可能不具备向上苍传达心意的资格。   呼——   蜡烛吹灭后,包厢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柳似云带头祝贺:“小白,三十岁生日快乐!”   “二九。”佘初白面无表情地提醒。莫名少掉一年人生还是不太高兴。   柳似云不当回事:“四舍五入。快点切蛋糕切蛋糕,奶油化了就不好吃了。”   佘初白拿起塑料刀,精细地二等分,四等分,八等分……   围观群众有些等不及:   “要不要那么强迫症啊,早知道带个激光尺给你量着了。”   “你就是因为太依赖激光尺才会一直定错尺寸啊。”   两人吵了没两句又光速和好,达成共识,谁再谈工作谁是狗。   全场唯一真狗有些心虚,想说狗并不用太工作。   佘初白依次将切好的蛋糕分发出去。   第一次有实感,是在为他庆祝生日,而不是年夜饭上多了个蛋糕。   “要不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奶油仗?”突然有人提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要!”   “浪费食物是大罪。”   “沾到衣服上也很麻烦。”   “把地弄脏还要加收清洁费。”   被围攻的提议者奋起反击:“啊啊啊你们真是一群务实到无可救药的中年人!”   “稍微抹一下脸,”柳似云中和双方意见,“有点仪式感就可以了吧?”   说完推了郎澈一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见佘初白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郎澈用食指刮了一点奶油,轻轻在佘初白脸颊抹了一撇。   手指抬离皮肤后,又出其不意一个回马枪,在佘初白鼻尖按下一个圆点。收回手时,无意识地将指尖含进嘴里。   顿时如巨浪般掀起一片富有节奏的起哄声。   “亲一个!亲一个!”   “……”郎澈感觉招来了杀身之祸。   果不其然,佘初白冷淡的嗓音掷地有声:“亲你啊?那过来。”   高喊着口号的人群顿时怂了,噤若寒蝉。   只有散发着阵阵醋味的郎澈凑了上去,即使是玩笑话,也很不能接受。   佘初白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回家再亲。”   郎澈哼了一声,握住他的酒瓶:“给我喝一口。”   佘初白抓着不放,朝一旁努努下巴:“喝果汁去。”   “我又不是未成年,还不能喝酒吗。”   佘初白眼神在郎澈脸上来回,平静地说:“你喝多了就会露出来。”   省略不提的词自然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的耳朵与尾巴。   喝一口又不算多,郎澈听话地默默拿起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果汁。抿了一口,难喝到立马放回桌上。   郎澈紧挨着佘初白坐着,侧过身,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悄悄咬耳朵:“其实,我的年纪比你大。”   佘初白微侧一眼:“果汁也能喝醉?”   “我又不是凡人,”郎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加上上一世,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   这么说,其实佘初白有一点好奇:“你上一世是干什么的?”   ……怎么随便一问,就是死穴。郎澈紧紧抿着嘴:“就……也差不多是狼。”   佘初白轻嗤一声:“生生世世都是狗么。”   “狼!”郎澈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说了你也不懂,獦狚(gé dàn)知道吗!”   “狗蛋?”佘初白不明所以地扫他一眼,“那不是我给你起的第二个名字吗。”   “是格,不是狗!”   “哦哦哦,好好好。”佘初白敷衍了事。   郎澈一只手抓住他腰侧,放出重磅炸弹:“你上一世,我们也遇见了。”   话说一半,卖起关子。   佘初白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脸,沉着地与他对视:“所以呢,你来讨债的?”   “……”郎澈如鲠在喉。   佘初白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郎澈支支吾吾地咕哝:“你不想……知道上一世的事吗?”   “不想。”佘初白回答得干脆利落。   “如果你敢把我当成菀菀类卿的别的什么人,不管是不是你那鬼扯的前世,”佘初白晃着空空的酒瓶碰了碰郎澈的脸,语气比起翠绿玻璃还要冰冷几分,“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郎澈忙不迭猛点头。   怎么会是这种自找麻烦的展开。   “没看见我喝完了?不知道再去拿一瓶?”   “……”还不是普通的麻烦,是大麻烦。   虽然无法确凿闻到,但肯定是惹佘初白生气了。   这是不是有点倒打一耙倒反天罡了啊……   郎澈拿着啤酒走回来时,很自然地用牙齿咬开瓶盖,抿掉涌出的泡沫,递给佘初白时谨慎张口:“少喝一点。”   虽然这种度数的啤酒也喝不醉佘初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佘初白喝醉,指不定他又要遭受什么样的酷刑折磨。   “少管我。”佘初白冷酷地对瓶吹。   “……”郎澈于是不敢再多说一句。局促地坐下,双腿并拢,一副端庄模样。   期间,开瓶器意外遗失了一会儿。   郎澈用自己的铁齿铜牙咔咔帮别人开酒瓶,被簇拥着鼓掌,成了一道景点。   直到佘初白不耐烦地弯下腰,从沙发底下一把摸出好几个瓶起子,这一出闹剧才消停了。   凌晨一点,佘初白站起身,郎澈立马也跟着站起来。   “你们这就要回去了?不是说好了通宵吗。”柳似云稍作挽留。   佘初白淡淡道:“先走了,你们玩。等下要是加了吃的喝的,先帮我付一下,回头转你。”   柳似云会意摆摆手,拿起菜单,不打算客气。   佘初白将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件件拿上,问服务员要了个大袋子,再由郎澈担任搬运的工作。   两人走出电梯,恰好与匆匆赶来的阿秋迎面碰上。   “已经结束了吗?”阿秋问。   佘初白:“没,她们还在,四楼。”   “云云还在。”郎澈突兀地强调。   阿秋点点头,把礼物交给佘初白,佘初白又扔给苦力。   淡淡的尴尬在蔓延,阿秋硬着头皮开口:“祝你生……”   “没关系。”佘初白体谅地打断。   阿秋松一口气,挥挥手迈进电梯。   包厢内,柳似云凉凉地打量着来人:“都结束了你来了。”   “刚刚遇到他们了,把礼物给他了。”阿秋坐到她身旁。   柳似云不咸不淡地说:“跟我报备干什么?”   “……”阿秋只好先说些无关紧要的缓和气氛,“有喝的吗?”   往常柳似云可能会把自己的饮料递给她,但今天着实有些生气。   也幸好是佘初白的生日,如果是她的生日,那就不是“有一些”,而是非常巨大的无法形容。   于是随手往桌上一指。   阿秋顺着她指的方向,端起纸杯抿了一口。   虽然不太好喝,但因为一路跑来口干舌燥,所以一饮而尽。 第72章 人狗情未了   郎澈坐在地上,将扛回来的礼物一个一个拆封。   礼物的主人佘初白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同时也是狗的主人。在他看来,只是礼物们混在了一堆。   围巾、摆件、手冲壶、洋酒礼盒……在郎澈周身围成一圈。   全部拆完后,郎澈坐在正中间,手捧着那一颗毛茸茸的棒球公仔,抬眼满怀期待地问:“你最喜欢哪一个?”   佘初白没有犹豫,指了一下那一盒迷你调酒套装。   卒然落选的郎澈气急攻心,一下将手中的棒球公仔丢过去:“那些酒你不是都有大瓶的了嘛!”   “多多益善。”佘初白稳稳接住,捏着两侧举到眼前,近距离观赏棒球公仔傻乎乎的笑容。   “那第二名呢?”这无疑是一道送分题。   佘初白看了一圈,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复古音箱,连接蓝牙。   郎澈恨恨地瞪着他,将拆下来的包装纸和丝带揉成一团,用力扔进垃圾桶。   “这个最贵。”佘初白略作解释,“谁送的,这么客气。”   “不知道!”郎澈腾地站起身,拉拉扯扯要把棒球公仔抢回来,“这个不算,我重新送过。”   果然什么礼物都比不上狗好玩。   佘初白轻声失笑,将玩偶往床上一丢,双手环上郎澈的腰,身体后仰,微抬起头,下颌朝前翘起一点。   郎澈的喉结动了动。   这应该是……想要亲吻的意思吧?   “嗯……”   郎澈双臂撑在墙上,佘初白一只手放低搂着郎澈的腰,另一只手抬得很高,抚摸着头顶的头发。   郎澈心中不舒服的情绪一扫而空,满满的只有舒服。   闭上眼悉心感受,深入忘我的时刻,突然被用力揪住发根往后扯开。   “唔……痛!”郎澈慌慌张张睁开眼。   佘初白一脸的阴郁不爽,阴沉地说:“看着我。”   看?不是看着了么?   是……接吻的时候也要看着吗。   郎澈试探性地眨眨眼,佘初白又将嘴唇贴了上来,瞳孔好近……   巨大的眼睛令郎澈感到突如其来的巨大惶恐,痛苦的回忆卷土重来——   郎澈无法控制地闭上眼。   “呃——!”   血腥味成功阻断了旖旎危险的氛围。   郎澈愣愣地张着嘴,感受着血珠从舌尖上冒出来,达不到血流成河的程度,但切切实实地感受着痛楚。佘初白带给他的痛楚。   但佘初白并不道歉,也不关心,只是冷冷推开他,去餐边柜取出酒杯。   郎澈抿着双唇,将血腥气味独自消化吞下,不明白佘初白为什么突然咬他。   也不是说没咬过他,但通常不会咬这里,而且一般咬完之后,会搂得他更紧。   “再亲一次,我保证……”   即便郎澈冒险做出承诺,依然被全盘拒收。   “滚。”   郎澈垂头丧气,安静地坐到佘初白对面,看着他铲冰块,调酒。   郎澈起身跑去拿来自己的杯子,往前一伸,佘初白只丢给他两颗寡淡的冰块。   郎澈鼓着腮帮子,同时一左一右嚼着两颗冰块,冰得一激灵冒出狼耳。正掂量着是变出尾巴,还是直接变成狗,就听见佘初白冷冷开口。   “上辈子……”   “嗯?”郎澈立刻停下咀嚼的动作,认真聆听。   “算了。”佘初白看着两颊鼓起像仓鼠的狗,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是用长勺快把冰块搅出火星子。   佘初白端起酒杯痛饮一口,冷眼打量着对面摇尾巴讨好的狗。   郎澈下意识地逃避对视,又立马强制自己定住眼眸,面对佘初白的审查。   佘初白:“上辈子,你就遇到了我?”   姑且,就把那个人当做自己,对话会简洁流畅一点。   不然每一句都要说“跟我很像的人”或者“我的前世”,拗口的同时,也很令人不爽。   “啊?嗯!”在转瞬即逝的一阵心慌后,郎澈用力点头。   “我上辈子也是福瑞控?”   “啊?不是那个……”郎澈依稀有预感,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   “有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佘初白直奔重点。断句在两边都可以。   “没有。”郎澈说,“上一世我还不能变成人。”   该怎么说,有点超出佘初白的预料,也有点突破他的底线了……   这是什么剧情,人狗情未了?   “上一世我叫什么名字?”佘初白又问。   名字对人来说很重要,尤其是如果那人的名字里带一个“宝”字,不论是宝玉宝钗还是宝批龙,眼前这条狗都会不得好死。   “呃……”郎澈犹豫地说,“我不知道。”   佘初白不信任地盯着他。   “不能变成人,就代表……”郎澈找寻着委婉的表达方式。   “哦。”佘初白终于绕过弯来,“完完全全是狗。”   “不是狗!都说了是獦狚了!”郎澈激动地扑过去。   在冷淡目光的威慑下,郎澈及时将大不韪的冒犯之举改为柔和地环上佘初白的脖颈,倚在肩头难为情地低声说:“只有这一辈子是狗。你的狗。”   佘初白理所当然地轻轻应了一声,舒心地重新端起酒杯。   郎澈凑过去讨了一口,刚开始喝的是杯里的,渐渐就变成了佘初白嘴里的。   “原来你刚刚咬我是在吃醋哦。”郎澈不禁窃喜。   佘初白懒得否认:“才闻到?”反正再怎么嘴硬也会被拆穿。   “闻不到了。”郎澈吸吸鼻子,难过地说。   佘初白皱起一边眉毛:“感冒还没好?”   明明每天都生龙活虎健康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哪病了。   郎澈挫败地娓娓道来:“不是因为感冒,就是闻不到了。也听不到。你都没发现我好久没去宠物医院做义工了吗。一点都不关心我。”   最后一句彻底沦为了撒娇。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悲观念头在佘初白脑海中晃过。   好好的五官机能丧失了,必定是身体某部分受到了损害。   能自愈吗,要怎么治疗,吃药会好吗,还是会万劫不复地恶化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佘初白问得很冷静,尽量不让恐慌扩散。   “我也不是很确定,也许是……”郎澈支支吾吾拖延着。   佘初白不耐烦地催促:“快说。”   这成什么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郎澈鼓足勇气,直视着佘初白的眼睛:“做过两次之后。”   “……”如果佘初白没理解错的话,那他自身的处境反倒尴尬了。   郎澈越说越小声:“第一次之后就有点时灵时不灵的,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越做越多就……”   佘初白目光冷彻:“你意思是,我把你给污染了?” 第73章 吃软饭   早知道就不说了。   明明憋了那么久,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   饭都焖熟喂到嘴边了,却没吃上,郎澈郁郁寡欢地骑上小电瓶。   说什么禁欲一个月试试看,之前佘初白加班又出差,忙得脚不沾地,不也有十天半个月没做吗,还是一样没有恢复。   啊!好烦!   郎澈抓乱头发,对着手机不断弹出的提示框,乱点一通发泄。   意识回归后,傻眼地瞪着那一溜根本送不完的单,猛踩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电瓶车猛地一甩尾,停在一栋老旧小区楼下,郎澈打开后座的保温箱翻翻翻。   正要提着外卖上楼,就瞥见一位同行,一只手臂缠着绷带,满脸乌云地打着电话:“你要是写了六楼,我肯定给你送上去,但你非要写个一楼,明明是六楼还没电梯……”   “我帮你带上去吧。”郎澈停下脚步,伸出援手。   “真的吗?谢谢你啊会不会太麻烦……”   郎澈没有听完他的道谢,噔噔噔快速攀爬楼梯。   敲敲门,递出外卖,跑下楼,一气呵成,没有多余动作。   回到楼底下,那位大叔竟然还在较真地与客户理论着,气呼呼地摁掉电话,同郎澈攀谈起来。   但郎澈并没有那个同仇敌忾的空闲,随口敷衍着,拧动车钥匙,赶往下一趟。   “哎等一下!这个给你,我老婆做的,等会儿下午饿了吃。”   大叔递过来个透明塑料袋,装着饼一样的东西。郎澈顺手接过,踩下油门开飙。   送完中午的高峰期,外卖单量骤然减少,郎澈一个众包的抢不过专送,就靠边停下休息。   坐在车座上查看今日入账,深深叹一口气,唉——   如果他是狼王,那也一定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窝囊废,吃老婆的软饭。   不过——   郎澈搜罗出那个大叔给的饼,只剩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度,拱鼻嗅嗅,闻到新鲜的肉味与梅干菜发酵过的酸味,啃一大口——   不过佘初白也算不上什么体贴顾家的老婆,还动不动就家暴他,两个人也算天生一对吧。   三口解决完一个大饼,没有吃饱,刚刚开胃。   郎澈在附近几家餐饮店打量一番,重新启动电瓶车,到人均价更低、无限量加饭的小饭馆,用碳水将肚子撑满。   跟佘初白一起吃饭时,常常都吃不饱。佘初白会说他是猪,不让他多吃。   哪怕他脱光衣服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身材并没有走样,但佘初白仍然会坚称自己的眼睛就是尺,他就是又胖了。   郎澈擦擦嘴走出餐馆,正好看见一家药店门口摆着称,于是花了一块钱扫了码,站上去。   几秒后,超声波身高体重测量仪开始播报语音:   “身高189厘米,体重71.5公斤,BMI指数20正常。”   ……是比上次称的时候重了十斤。但是,身高也长了五公分。   他不是变胖,只是还在长身体而已……   猛地一个激灵从称上跳下来。   现在行走在人群中,就已是难逢敌手的醒目,再长下去,真的会变成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佘初白是在担心这个吗?   郎澈决定今晚先不吃了。   饿得受不了再说。   送餐的晚高峰是五点到七点,郎澈一般八点就收工回家,但今天,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到一块儿,将近十点,还在路上东奔西跑。   不管什么零碎不顺路的单,统统不挑。   还以为佘初白多多少少会关心一下,结果一条信息也没有。   郎澈失落地推着电量耗尽的电瓶车,走完最后五百米,插上充电器。   推开家门,无声的孤寂在黑暗中弥漫。   原来他也还没回来。   郎澈走到阳台,推开窗户,眺望着灯火明灭的高楼大厦,比复杂更复杂的万千情绪猛烈袭来。   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勤奋一点,更拼命一点,佘初白就不用那么辛苦……   正想着,身后传来响动。   佘初白踢踏踩着鞋底,用脚脱下两只鞋子,微微皱眉,将随身物品放到玄关柜上。   “门也不知道关好。”   锁芯咔哒扣下,佘初白把郎澈留下的门缝紧紧关上,往屋内走。   郎澈呆站在原地,今天尤其不会应对佘初白的数落。   佘初白长叹一声,摔在沙发上,用手机继续发着沟通消息。   郎澈默默坐到他身后,脑袋凑过去看。   右侧的绿色消息框里,是另一个他没多少机会接触的,文明礼貌的佘初白。佘初白让他不要搭理那些恶意刁难的投诉差评,自己却在卑躬屈膝地讨好别人。   “我不想送外卖了。”郎澈突然下定决心说。   “噢。”佘初白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两指放大客户发来的参考图,拖动查看细节。   郎澈:“我想干点更赚钱的事。”   佘初白手一顿,挑眉:“比如?”   郎澈一时被问住,翻来覆去思索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搜刮出一件:“就像上次你带我去拍……”   狗粮的广告。   “我不要上班了?还天天带你跑通告。”被佘初白毫不留情地否决。   “那我再想想别的。”郎澈心事重重地说,“他们都说送外卖没前途,我这么年轻,应该要找点别的事干。”   “他们是谁?”   “就是……也是送外卖的,等单子的时候随便聊聊。”   佘初白:“你要听他们的,就去做他们的狗。”   “……”郎澈赌气一头扎进被窝里。   “你要是看不惯我,”   郎澈扭过头,盯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想过养尊处优的富裕生活,”佘初白停顿了一下,“可以去找个更有钱的主人。”   郎澈怔怔地眨着眼,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鼻子的超能力回光返照,一次也好,让他能闻到佘初白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   不过,虽然他的愿望没有显灵,但希冀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很快得以实现。   那如鲠在喉、沉默以对的片刻,似乎被佘初白误解成了默认。   一瞬间暴力因子在屋内四处蔓延。   “还真敢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太硬了?!”   疯狂抱头挨揍的郎澈反而心情舒畅起来。   直到佘初白不分轻重快要将他脸蛋掐歪,郎澈才喊着疼疼疼使出半分力,将佘初白轻易反压在身下。   “我什么都没想,是你在乱想。”语气意外的淡然,伴随着低低的笑。   佘初白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因为你没脑子所以才什么都不会想。你一个黑户还想怎么赚钱?刑法上一条一条试过去?”   所以,其实是在担心他嘛。   郎澈的心绪渐渐明朗,开始讨要巴掌之后的甜枣。   “今天太累了,明天。”佘初白虽然做着推开的手势,但没有太用力。   “我只想亲亲,没想干别的。”   “你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先把你那大尾巴从我腿上挪开?”   “嗯……那你还摸……别拧!” 第74章 独狼   佘初白刚过完公历生日一个月,不幸地,又迎来了他的农历生日。   不幸中的万幸是,大年三十没人能再为他庆祝了。   郎澈又不算人。   佘初白为了狗也没回家过年。   整日懒洋洋地窝在出租屋里,偶尔出去吃喝消费,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因为严格遵守某条戒律,郎澈像是患上某种渴肤症,一有机会就要紧紧贴着佘初白,通过外在的一点点接触来缓解症状。   佘初白习以为常,摸摸郎澈的头发和毛茸茸的耳朵,说:“变成狗让我玩一下。”   因为戒色,很久没有被强制重启过兽形态,竟然还有些怀念。   郎澈翘起尾巴,蹭了蹭他的手背:“现在这样也可以玩啊。”   “玩腻了。”   “?!!”郎澈猛地甩开尾巴,大为震怒:“你说什么?!!一个月都不准摸我了!!”   “哦。”比起郎澈的大呼小叫,佘初白的镇定自若显得不太配合。   郎澈独自吃瘪,很没面子地往回找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好了。你不过就是说错一句话,也罪不至此。”   “别吵,我妈打视频来了。”佘初白转过脸,对着寸步不离势必会入镜的某人下命令,“快点变成狗。”   “干吗?我很见不得人啊?”郎澈直起身,忿忿开始脱衣服。   嘟。画面接通了。   “你说你大过年的也不回来,一个人……”佘落落目光一顿,“你身后怎么有个大黑耗子?”   ?大?黑?耗?子?   奇耻大辱!!!   郎澈仰天长嗥,差点从口中喷出三昧真火。   佘初白捏住那吵闹不安分的嘴筒子,长长的手臂一揽,把狗抱到双腿上。   “哪来的耗子,这是狗。”佘初白一边说着,一左一右握起两只狗腿晃晃,展示介绍。   “狗?”屏幕中央的佘落落皱起了眉。   “汪。”郎澈被摸得很舒服,因此含恨咽下这份奇耻大辱,委曲求全,轻巧答应。   佘初白:“不是跟你说我养了狗吗,找不到寄养就不回家过年了。”   “汪汪!”郎澈如沐春风,面相喜人,甚至吐出舌头试图装可爱。   “你抱着那玩意儿……是狗?”佘母眼明心亮,因为职业缘故见识也不少,“你胆子是真大,狼也敢养,还养成了这副鬼样子,哪天进去了别找我捞你。”   糊弄失败,佘初白缄默不语。   郎澈一边因为被认出来而高兴,一边又因为被认出来而担忧。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交织碰撞,一时间没想好该以哪种姿态继续伪装下去。   虽然佘初白并不担心母亲大义灭亲告发他,但还是竭力迂回:“郊狼不算狼。”   佘初白曾短暂留学交换过一年,在那边随处可见体型与狗相差无几、甚至比德牧一类还小型的郊狼在街道上遛弯,翻垃圾桶。   实质上与流浪狗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基本上没有危害。   郎澈仰脖顶顶佘初白,咕叽两声。   想说他不是那种笨拙瘦弱的草原狼,硬要划分归类的话也是强大矫健的冰原狼。   佘母完全没被哄骗到,轻嗤一声:“还郊狼,你搁哪儿呢,山东德克萨斯州?”   “……”佘初白应付不了,干脆挂了视频。   郎澈紧张地抬头望着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佘初白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妈知道了我是……”   不等郎澈说完,佘初白就不在乎地打断:“她知道我养狼都不担心我被狼咬死,还能有什么事?”   “……”的确也是。郎澈心想,他也算是摊上好人家了。   换做其他人,早就因为恐惧和无知而对他喊打喊杀,佘母竟然只关心法律条文的问题。   佘初白看了眼时间,起身穿外套,同时对郎澈说:“变回来。”   “……”郎澈有点嫌麻烦,“你当我是皮球吗,随意踢来踢去。”   佘初白掀开桌上的图纸草稿,拿上工牌卡:“那你在家待着,我去喂猫。”   一眨眼,郎澈就变成了一位玉树临风,但有碍观瞻的成年男子。   佘初白拾着衣服一件一件往他身上扔,回复了群里几条消息。   春节放假,“总经理”成了孤寡留守老猫。   办公室里有自动喂食机,但三不五时还是需要人去检查维护一下。   佘初白住得近又闲得慌,自然成为了最佳人选。   大街上阴风阵阵,走进现代化大厦也没有得到缓解。没人上班,空调暖气都没开。   佘初白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通过郎澈的超绝嗅闻力,才从某张铺着羊毛垫的力学椅上,定位到那只差点以为神隐失踪的胖橘猫。   猫身窝成一个标准的圆,一脸安逸惬意的表情。   佘初白上手摸了摸,还好,没饿瘦。   郎澈对这种两极分化的态度表示十分愤慨。   为什么橘猫胖胖的就很安心,而他多吃一口都会被嫌弃挑剔。   “我去换猫砂,你给它弄点零食。”佘初白说,“开两个罐头,今天过年。”   “哦。”郎澈应下,轻车熟路地来到猫粮储存区,用牙咬开猫罐头。   无意间,舌尖沾到一丝罐头汤,暗暗纳闷自己小时候怎么会被这种鬼东西馋到,进而跟猫打架抢东西吃。   现如今拥有灵活双手和自由行动能力的郎澈,端着猫盆炫耀似的走到橘猫面前,撂下食物。   起身走动的橘猫靠近嗅了嗅。   原本对食物很兴奋,下一秒辨认出这位旧仇人,对罐头的诱惑视而不见,两耳向后一撇,粗声粗气地朝他哈气。   爱吃不吃谁在乎。   郎澈对橘猫的挑衅置之不理。   随后又想到佘初白就交代了他这么一件事,连这也办不好,有点说不过去。   郎澈果断出手,掐住橘猫的后背,低声恐吓:“臭猫,你不吃饭我就吃了你。”   “喵!喵!”橘猫大声反抗,亮出爪子要挠他。   郎澈刚要继续威胁,余光就晃过一道人影。   大概率是被猫叫招来的。   郎澈眼疾手快放下猫,一只手按着猫后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猫脑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咪咪乖,吃饱饱睡好好。”   佘初白提着两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满了“臭猫”的臭坨坨。   分错任务了。   虽然顾及到了郎澈发达敏感的嗅觉,却忘了他比针还小的心眼。   回程路上,佘初白尽着地主之谊,介绍着人类过年的传统习俗以及民俗由来。   郎澈哦哦听着,一直到佘初白讲完,都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暗中敲打。   佘初白只好直截了当地问:“你认识‘年’吗?”   既然你们都是神兽妖兽那一类的东西。   “啊?不认识。”郎澈奇怪地回答。   “果然是后人虚构的吗……”佘初白暗自思忖。   有关年兽的记载最早出现在1930年的民国报纸中,虽然距今也算相当悠远的一段时光,但要论“古代传说”的含金量,果然还是要更日久年深一些。   “那精卫、白泽、九尾狐呢?都是山海经的总不会不认识了吧?”佘初白问。   “不、不太熟……”郎澈抓着发尾,眼神闪躲。   佘初白停住脚步,虽然稍矮郎澈一截,但仰视投射的目光中却满是同情怜悯。   佘初白抬起手,拍了拍郎澈的头顶:“没关系。”   是被排挤了吗,还是因为名气太小所以混不进那个圈子。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是有主人的小狗了。   郎澈不解地歪了下头,他也没觉得什么有关系呀? 第75章 命运   郎澈掏出兜里的名片,署名是某某造星经纪公司,不怎么留恋地撕掉,扔进路边垃圾桶。   既然佘初白觉得这样就好,那就维持现在这样,就好了吧。   这张小纸片,即使那位羊毛卷经纪人拍着胸脯吹得天花乱坠,但郎澈依然觉得比起功成名就的敲门砖,更可能会成为佘初白揪着他暴打的判决书。   想多赚钱只是想帮他分担一点,又不是为了离开他。   好敏感,又蛮不讲理。   郎澈对着电瓶车后视镜理理头发。   原来他这样的长相被称作人中龙凤,虽然身为狼并不认为龙凤就高贵到哪里去,但还是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   正陶醉着,突然收到佘初白发来的一条信息。   「你在附近吗?」   这时候,佘初白应当在公司里上班。郎澈此时的位置离得不远不近。   可能是什么东西落家里了,让他帮忙取一下,以前也曾发生过几次。   「在!」   虽然是文字,但佘初白莫名透过屏幕,看见了郎澈立正站军姿的模样。   「我现在点外卖,你看看能不能抢到单。」   ……这又是什么别出心裁的玩法。   郎澈紧盯着派单软件,三分钟过去,石沉大海。   「没有分发给我。」郎澈气馁地回复。   「哦。」佘初白也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试试。   郎澈:「抢到了!」   佘初白:「抢什么,我只下了那一单。」   郎澈:「这个地址不是你那儿吗?」   佘初白点开截图,柳女士,尾号四个数也能对上,不由得感叹命运真是由各式各样的巧合与偶然组成。   郎澈也后他一步认了出来:「是云云点的!」   佘初白:「嗯,好好送。」   郎澈:「我偷偷吃一点她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佘初白:「就算你是小狗,偷外卖也是要被枪毙的。」   郎澈:「诈骗小狗的人才会被枪毙。」   佘初白:「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郎澈受宠若惊,但还是没要。点击下线,这样一来柳似云的外卖就是最后一单。   半小时后,郎澈抵达写字楼下。   柳似云走近的表情不似往日轻松活泼,似乎有一团乌云跟在身后,拖得她步履维艰。   于是郎澈开口关心了一下,触发一条支线任务,有些犯难地接下委托。   “现在不行,可能要过几天……”   柳似云头顶的乌云顿时散开了一些:“没关系,等你有空的时候。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上来吃点?”   郎澈摇头:“不用。”   “那……我帮你叫小白下来?”   “嗯!”郎澈重重点头。   不一会儿,佘初白咬着吸管,边喝可乐边走过来:“干吗?”   郎澈一时语塞:“不是你想见我,所以叫我过来的吗。”   “我?哪有。”佘初白将喝完的空罐捏扁,正要扔进垃圾桶,郎澈伸手阻拦,要回收卖废品。   “……”佘初白无语凝噎,绕过他,态度强硬地扔进垃圾桶,“我虽然不是什么大款小开,但也没那么拮据,用不着你捡破烂贴补家用。”   郎澈悻悻然:“他们教我的,能卖一点是一点。”   佘初白扫了一眼电瓶车后边挂的编织袋,似乎已经攒了不少“宝贝”。   他虽不美丽至少整洁的家,看样子得腾出一部分空间存放这些郎澈四处捡来的硬纸板空水瓶,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刚洗完澡就跑去泥地撒欢,藏匿在各个角落变质的剩骨头,那些屡教不改令人头疼、又不能跟狗计较的天然习性。   但如今显然已经是个大活人了。   “你别送外卖了。”佘初白当机立断。   郎澈一愣:“那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做饭的吗,我给你报个烹饪班吧,还是别的兴趣爱好,看看你想干什么。”   班,对郎澈来说是不是什么好词。网课班带给他的痛苦记忆犹新,于是推辞着:“再说吧。”   “嗯,你慢慢考虑。”佘初白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小包装的曲奇饼干,本想习惯性地丢给他,又垂下手踏踏实实放到郎澈手中。   毕竟要矫正狗的坏习惯,首先最关键的是要改变主人的观念。   佘初白回到工位,柳似云凑过来,手上拿着一块拆封但完好的曲奇,都是旅游回来的同事给的。   “你那个是什么口味的,我跟你换换。”柳似云对着饼干上的葡萄干皱眉。   佘初白两手空空:“……吃完了。”   “啊这么快,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吗。”   佘初白沉默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妈妈性格的角色啊。更何况他妈也从来不干这种事啊。   佘初白下班回到家,安适如常的二人世界。   “选好了吗?”   没头没尾的问题,抛向没头没脑的半兽人。   郎澈暂缓叭叭咀嚼的牛肉干,歪头问:“什么?”   “下午发给你的东西,没看?”   佘初白搜罗了一些培训机构的公众号,兴趣班的课程囊括了烘焙、陶艺、木工、书法、摄影等等。   郎澈看是看了,但说实在的,没耐心一直拖到底,没看两眼就关了。   “你不是让我慢慢考虑吗。”郎澈依然没太当回事,因为佘初白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佘初白打开手机,定位聊天记录:“八个小时,还不够慢?”   “……”厌学的郎澈不自觉嘟囔,“又没多久。”   佘初白:“想当初我接受狗变成人,人变成妖怪,妖怪变成枕边人都用不了八个小时。”   郎澈:“……烹饪!我选烹饪!”   佘初白雷厉风行,立马预约体验课程。郎澈把下巴抵他肩上,语气欣然:“你也去啊。”   “反正那天有空,随便看看。”佘初白说。   郎澈偷偷窃喜,放下吃了一半的牛肉干,压到果盘底下。   佘初白刹那间眼神一凛,抽出牛肉干,怼到郎澈嘴边:“吃完,放着招虫子。”   “……有点干。”郎澈不情不愿地偏过脸。   佘初白:“那就喝水。”   “……太饱了吃不下……”   郎澈眼睁睁看着佘初白几口解决肉干,丢掉轻飘飘的包装袋,心里某根弦绷了起来。   果不其然,佘初白随即又在他身上到处拍打,翻遍他每个兜,搜出那半块潮了的小饼干毫不怜惜地扔进垃圾桶。   郎澈的心脏痛得停止了跳动。   “整天说自己是那什么神兽,一身上不了台面的狗毛病。”   郎澈趴倒在茶几上,横出一条手臂,指尖抽抽:“那也是被你养成这样的。”   “我饿到过你?”   “……”那可不是。   不光是最早不吃狗粮几近绝食,还有现在的每一餐控制饮食。   但郎澈知道面刺寡人者只会受上罚,于是换了个说法嘀咕:“你说我是猪。”   佘初白顿了一顿:“终于肯承认了啊。”   “什么承认!我不是!”郎澈气得扑过去咬他。   少见的,佘初白没有抵挡的迹象,任由郎澈一路从脖子咬到脸颊,大胆的啃噬中带着亲昵的舔舐。   佘初白抬手搭上他的肩,像要回吻,郎澈却突然撤开,直起身捂着嘴,红扑扑的脸蛋仿佛能喷气。   “怎么?”佘初白挑眉。   “你不是说……一个月不能做吗。”再亲下去,肯定忍不住了。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必要。”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只小狗不需要背负那么多东西。   “我……想试一试。”郎澈努力组织着措辞,“答应了云云。毛毛突然变得很暴躁,对着阿秋呲牙乱叫,不让靠近。我想帮她弄清为什么。”   “毛毛第一次见你不也那样吗。”佘初白后知后觉地想到,“对了,为什么后来那些狗见你不叫唤了?”   “后来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气息了,不会吓到它们。”   所以那之后再被郎澈默默吓跑的,都是故意的啰。   佘初白:“你控制的气息里,有能催情的成分吗?”   这样就能很好地解释佘初白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行径。   为什么总觉得郎澈身上的狗味很好闻,不由自主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什么?”郎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眉飞色舞的笑容,“才没有,你就是自己喜欢我。”   佘初白不置可否,岔开话题:“狗还真是人类的好朋友,这么乐于助人。”   郎澈眉宇间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一个要守护的人吗。”   “60章以前的事情谁还记得。观众都忘光了更何况我。” 第76章 熊版   “你知道我现在最应该干什么吗。”   柳似死死盯着咖啡桌对面的人,攥着杯把的手指由于太过用力,有些泛白失去血色。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咖啡馆的临窗座位,驱散了初春的寒意。一派柔和唯美的景象,二人间的气氛却直逼零下。   阿秋始终低着头,愧疚的神色若隐若现:“对不起,你想泼就泼吧。”   “你是连这都猜到了,所以才穿着一身白来赴约吗,以为这样我就会手下留情吗。”   柳似云恨得牙痒痒,却没法真的不顾体面,端起热咖啡,一口气喝掉一半。   好烫。火气更盛。   阿秋抿着嘴唇,不解释不反驳。   “为什么?”柳似云不甘心地追问,“就因为毛毛不喜欢你吗?我都没有觉得困扰,你凭什么要自作主张。”   说话时,淡淡的咖啡香气在舌尖上蔓延,烘焙过后的酸涩苦味就由心脏代偿品味。   阿秋慢条斯理地说:“除了毛毛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   “能比你不吃的东西还多?你倒是一条一条详细说说看,反正我既然都记不住你不吃什么,应该也不会把你的指责放在心上。不用客气,大胆说吧。”柳似云机关枪似的吐出一大堆。   阿秋轻叹口气,停顿很长:“我们两个,是两种很不一样的人。”   柳似云对答如流:“哦,所以你的理想型就是另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克隆人?要不要我送你块吸铁石好让你去大海里捞针?”   阿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沉声开口:“你记得,我说过你有一种轻易就能将我逗笑的魔力吗。”   她顿了顿,预示接下来的话中存在着某种令人不愉快的转折,声音很轻。   “那种魔力好像,对我失效了。”   柳似云怔怔地瞪大着双眼。   那片藏着针的大海,仿佛突然跑到了她眼睛里。   阿秋没有看她,平静地站起身,离开时没有回过一次头。   街景在眼中飞速后退,鼻腔里塞满了街边小吃的香味:热狗、肉包、烤鱿鱼……挥之不去的诱人香气。   为什么,阿秋自己也寻不到答案。   “小白,你说,人人都把痛苦视作深沉,所以我们的幽默就成了浅薄吗?”   佘初白不确定柳似云说的这些只是发泄的醉话,还是因失恋而引发的深深反躬自省,尽力安慰着:   “阿秋也没有说你肤浅吧,只说两个人不同频。”   “同频?那你倒是去跟她同个频试试看啊。”柳似云忍不住吐槽,“提起柯基,你会想到什么?”   佘初白:“还能有什么,狗吗。”   柳似云愤愤地捶小桌子:“就是说啊!正常人都会想到狗吧,柯南跟基德的CP是什么东西啊!”   “……”佘初白无话可说。   虽然柯基很让柳似云生气,但佘初白觉得其他品种的狗可能会让柳似云开心一点,于是带着她回了家。   进屋的一瞬间,两人顿时眼前一黑。   并不是修辞手法,也不是灯泡坏了,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眼球只吸收到了黑色。   一只大黑狗端坐在地板上,堪比一堵墙,将两人吓了个结结实实。   什么郁闷啊烦恼啊伤心啊,在恐惧面前,都不值一提。   “……”佘初白一时惊诧,忘了扶住醉醺醺的柳似云,而是第一时间伸出手掌确认,五指没入茂密的黑毛中,马上就淹没不见了。   “你是偷袈裟走错了门吗。”   郎澈咬牙切齿地汪了一声。   他才不是黑熊精。   柳似云受到惊吓重心不稳,摔坐在地上。   揉揉眼睛,不自觉将眼前所见与自身情况联系到一块,心中愈加不平,指着毛茸茸的黑煤堆振振有词:“说什么两个世界的人,起码也要到这种程度吧!”   郎澈真是一腔好心被混蛋人类伤个底掉。   “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啊。”佘初白直立站着,与狼澈两颗金色的瞳仁对视。   以前起码要弯腰才能平视,现在他就算翻身骑到狼背上,从观感来说也不会构成虐待,还真长成了一只流行的“熊版”。   但这种体型变化已经不能用“长”来形容,吨位敦实得令人生畏,夸张得就像是吸水后胀开来的压缩毛巾。   “就是……”郎澈瞥了一眼趴在床沿的柳似云,确定她伴着醉意眯着了,才压低声音说,“太久没做了。”   “……”佘初白差点扬手给他一个巴掌,“正话反话都让你给说了。”   “是真的。”庞大的狼澈抖了抖浑身的毛,像一大片被风吹动的黑色草海,絮絮叨叨地说,“跟人接触多了,就会压制兽性,反之就会这样蓬勃发展……还可以更大。”   直到完全恢复到前一世的身形。   佘初白抬头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花板,要是哪天真长到龙猫那么大……   虽然是可以圆童年的梦,但一不小心就会被什么神秘组织盯上,被抓走做实验,抽血清改造基因什么的。   到那一天,佘初白只能背叛人类的阵营,倾尽所有以一个人的微薄力量对抗全世界,克服重重困难,拯救他养这么大养出感情的怪异生物……   啊……想想都觉得好麻烦,他已经远离中二热血的年纪很久了。   “不要,再,长,了。”佘初白一字一顿,声色俱厉地下命令。   郎澈甩动那根足足有一米八长的大尾巴,围住脚掌,吭哧吭哧转过身面对墙壁生小气。   他不是胖,只是雄壮的匀称的毛茸茸。   因为室内唯一的一张床被柳似云占用了,所以那之后郎澈没有变回去,佘初白勉为其难卧在恒温自发热的精品狼毛上,盖着大尾巴毛毯,凑合一夜。   清晨,两人暂且搁置各自的烦恼——一个突然闹分手的情人,和一个突然疯长的怪兽,天不塌下来,他们就得收拾妥当去上班。   庸碌的一天过去,下班前,佘初白走到柳似云的工位关切:“你还好吗。”   “当然,好得不得了。失恋而已,地球还要转,班还要上,图还要画,”柳似云关掉电脑,抽离出那种用密集工作麻痹自我的颓丧状态,捶捶酸痛的肩膀,“最关键的是,毛毛还要等着我去遛。”   佘初白回到家时,他的狗已经变回人形,不需要遛了。   这次郎澈看上去尤为疲惫,沉沉闭目睡着,连他回来了都没来迎接。   佘初白抚摸着墨黑蜷曲的发丝,旁观他人为情所困的模样之后,难免产生一种唇亡齿寒的既视感。   佘初白俯身在郎澈发顶轻轻印下一吻。   郎澈惺忪地睁开眼,自然而然地环抱住他,蹭蹭脸:“你回来啦,云云怎么样了?要是我能闻见阿秋的心情就好了……”   “很多时候就算知道,也无力改变。”   郎澈眼中闪动着执拗的光芒:“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   狗狗,上一次蜘蛛侠和金刚狼还听不懂,现在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黑熊精   下一章是GL线   明天赶赶应该会有两章 第77章 无尽夏GL   混蛋。   柳似云仰着头,怔怔地望着漂浮在天际线的云层。   既然会这样,当初为什么要说什么自从遇到她之后,每天看到的云朵都变成了玫瑰色的。现在她要怎么面对日复一日的普通的白色云朵。   虽然这才是正常现象,但就是很让人气不过。   柳似云用力捏扁塑料杯,扔进垃圾桶。   根据心理学分析,目前她正处于悲伤五阶段的第二程——愤怒,对周遭一切都看不顺眼,迁怒于众。   接下来只要再经过放下自尊苦苦纠缠求复合无果,再陷入逆流成河的悲伤里痛哭流涕,一直哭到累趴泪腺干涸,就会奇迹般地康复好起来了。   然而,这些流程对于一个朝九晚九的现代人来说,要按部就班地通关每一层的情绪释放口,简直难于上青天。   毕竟现在登天,只要一张飞机票就能轻松做到了。   以为慢慢的也能淡忘,却不知怎么,背离导航,开着车来到另一栋不再欢迎她的楼下。   柳似云解开安全带,膝盖顶在胸口,安静地感受着悲伤在封闭狭小的空间内流动。   闭上眼,幽暗的洞穴中,她缓缓循着光源走出去。   咚咚,车窗被敲了两下。   柳似云抬起头,降下挡风玻璃。   “你是阿秋的朋友吧,是不是回来拿东西的?”   说话的人是阿秋的房东太太,也住在同一栋老式楼房里,时不时会打照面。阿秋租住在顶层,带一个露台,养了许多招蚊子的植物。   柳似云每从她那儿搬一盆盛开的鲜花回家,没几天又会因为各种意外频发的养护问题,叫阿秋亲自上门为小花小草看病。   这是不是也分手的原罪之一?   柳似云愣愣出神,房东太太拉开车门,热络地邀请她进屋。   “不,我……”我不是来找她的。   虽然可以顺着话说下去,借口拿回遗落的东西见上一面,但那并没有什么必要,只会徒增尴尬。   房东太太以一种经验老道的语气说着:“我就说嘛,就算要搬家,那么多家具用品怎么会舍得都丢了,肯定会后悔的。所以我都帮忙收起来了,你们要找什么?”   柳似云大脑飞速运转,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她,阿秋搬走了?”   “是啊。”房东太太说,“你不是来帮她拿东西的吗?”   这下省去见面的尴尬了,柳似云干脆地迈步下车:“对,她抽不出空,我来拿东西。”   她遗留在阿秋那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物件。   柳似云不在意那些,而是怀揣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窥私欲,想要查看一下被阿秋弃之不顾的物品中,是否会留有她的痕迹。   或许仍抱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幻想。   一步步拖着沉重的步伐,验证答案的大门被打开。   杂物间内堆着几个大纸箱,一眼掠去,全是零碎的日常用品,可以扔也可以继续用的,所以才被节俭的房东太太收了起来。   最令柳似云颇感意外的是,那两床眼熟的花色淡雅的被褥。   搬家连被子都不带吗?   柳似云摸了一把,还挺柔软舒适的,没有破旧到需要换新的程度。是因为自己盖过……所以不要了吗?   柳似云顿时气得捏紧拳头,想说她也没什么要保存的,连同回忆全都清干净才好!   “你看看要找的是不是这个?”房东太太递过来一本颇具纪念意义的相簿。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用实体相簿。柳似云心中不住腹诽,手却很诚实地接过来。   与纷乱的情绪无关,只是好奇心作祟。从前如胶似漆整天黏在一块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本相簿。   柳似云翻开快速浏览,每一面都是好几张拍立得,拍的天空风景,空白处手写着拍摄日期。   一股强烈的不对劲涌了上来。   柳似云强行镇压下去,冷静地问:“还有别的吗?”   “那不该问你吗,阿秋都让你拿什么了。对了,她搬到哪儿去了,是回老家了吗?”   柳似云反问:“阿秋没跟你说?”   “没有。”房东太太惋惜道,“阿秋平时都很安静,不太讲话的,只有你来的时候才……咳,我不是说你吵的意思。那么乖的一个女孩子,还会帮我换灯泡通水管,房租我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搬走!”   柳似云更不明白,魂不守舍地将那几个纸箱搬上车。   经过院门口,注意到一盆开得很好的绣球花。   记忆突然侵袭。   “为什么不种绣球,不好种吗?”   “你喜欢绣球?绣球盆栽没有地栽开得好,但也不难种,你想要的话……”   “我想要!”   “要什么颜色的?”   “嗯……就最常见的那种吧,要买种子吗?”   “嗯,还有调蓝剂。”   “啊,不是原本就是蓝色的吗?蓝色的品种,粉色的品种,紫色的品种这样的。”   “不是,要调色。最常见的应该是无尽夏。”   “哇,名字蛮好听的嘛。有没有无尽秋,我喜欢秋天!”   谈话的最后,阿秋只是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无奈地淡淡笑了笑。   墙角那盆绣球开得过分的好,浑圆饱满的花团像一颗颗蓝色水星。   柳似云指着问:“那也是阿秋不要的吗?”   “是呀,那么多花我也摆不下,还有好多都送人了。”房东太太语气微变,似乎不想拱手让人,话里话外劝告着,“这些花花草草搬来搬去重死了,又不值钱,不要也很正常。”   柳似云点点头,没有强求。不痛不痒地寒暄几句,开车走了。   她停在一段空路上,迫不及待再度翻开相簿。   每天拍下一张天空的照片,攒个一年半年的做成礼物送给恋人,这么老掉牙的事还有人在干啊。   结果还不是扔掉了,浪费相纸。   柳似云撕开透明薄膜,取出一张拍立得。   正面是晴朗的蓝天白云,反面用黑色水笔写着日记一样的随笔。日暮黄昏的晚霞,灰暗浓厚的积雨云……   一直翻一直翻,柳似云恍然发觉,阿秋不是在拍天空,而是在拍云。   最后几张的日期,正好是她们闹僵的前两天,笔迹变得凌乱,写满了自我怀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会不会吓到她。虽然她很难被吓到。”   “我能解决,我能克服。”   “我办不到。”   “我要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柳似云猛地合上相簿。   决定去找到她。 第78章 守护   “啊啊啊我要是坐飞机早到了,为什么要带上你们两个拖油瓶啊!”柳似云气愤地拍了下方向盘,飞驰在跨省高速公路上,一脚油门超越前车。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指指郎澈:“因为他要守护你。并且你的守护神没有身份证坐飞机。”   柳似云愤慨:“那他不能自己飞过去吗!这都办不到叫什么守护神!”   郎澈噎了一噎,咀嚼面包的动作放慢,无措地喝了一口水。第一次直观地被柳似云嫌弃,心有点小碎。   在佘初白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郎澈狠心一口吞下面包屑,没有留藏存粮,将包装纸折了折,按下车窗。   佘初白正要出声教训他不能乱丢垃圾,就见郎澈将包装袋攥了攥揣进口袋。   而从车窗遛进来的冷风,不偏不倚吹到了佘初白脸上。   “干什么?冷不冷。”   郎澈侧过脸面向窗外,声音很弱:“晕车。”   有一种自知站不稳立场的心虚。   “……”佘初白和柳似云齐齐沉默了。   哪来的神兽比普通人类还没用啊!   郎澈扒着窗缝呼吸新鲜空气,佘初白将外套领口拉到最高,坐远了点。   长途驾驶十分枯燥,柳似云重新拾起话题:“你为什么要守护我?还是说狼人就喜欢悍跳守卫……”   “因为……”郎澈自动略过他听不懂的部分,回答说,“上一世你救了我。”   “我?”柳似云惊喜地拔高音调,“我上一辈子也是神仙?”   “不是,就是普通的小女孩。”   柳似云更加亢奋,两眼放光:“哇,那我一定很了不起,一个人类小女孩竟然能拯救神兽,快说说我具体是怎么英勇无畏果敢智慧地救了你。”   郎澈正襟危坐:“你把夹住我的捕兽夹扒开了。力气很大。”   “……”佘初白很庆幸不是他问的。   柳似云也失语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澈啊,咱们有一说一,你也不是什么品牌主理人,狼就是狼,狗就是狗,没必要在履历上雕这么大的花。”   郎澈愤懑地呜了一声,趴到佘初白怀里寻求安慰。   佘初白处变不惊地抬起一只手臂,拍抚他的后背:“现在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吧。”   郎澈郑重其事地点头。   前排传来冷漠的声响:“再腻歪把你们两个丢应急车道上。什么守护,天罚还差不多。”   佘初白淡然附和:“对,这就是老天对你随意践踏公民隐私权的惩罚。”   “靠!我又不是偷登你的账号查你的行程!”柳似云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谁让她每个平台都设置一样的密码,没有防人之心。”   “你的密码都是不一样的?”佘初白犀利反问。   “……”柳似云从后视镜盯了一眼,“郎澈,你知道守护我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就是现在立刻马上把你身边这个人给咬死。”   面对直白的生命威胁,佘初白临危不惧,冷嗤一声。   郎澈头摇得如拨浪鼓,不敢,也不想。   “你就这么直接杀过去,能找得到?”佘初白问起现实问题。   “先去了再说。”柳似云大有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盲目自信。   佘初白淡淡道:“还是昆虫管理局的驾照好考,无头的苍蝇也能拿到驾照。”   “……”柳似云忽然一下子理解阿秋的心情了。   如果她一直以来的说话方式也跟佘初白一样贫嘴,处处不饶人,大概很难不招人烦。   同时,理智又使她不得不认同佘初白话语中的道理。仅凭一张车票信息,就毫无头绪地冲到另一座城市,要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一个人?   又不是偶像剧,一个转角就偶遇了。   柳似云试探着说:“那……你给她发个消息问问?”   “你被拉黑了?”佘初白问。   柳似云沉默地摇了摇头。   佘初白不知道她是否认,还是不敢去确认。   一边在消息框敲字,一边说:“短信都不敢发,真不知道见了面你又能说出什么来。”   柳似云持续性地缄默以对。   悬在高空的红日直直射进她的瞳孔,那刺眼而又诡异的光芒仿佛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令她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想不通,阿秋在拍立得背面写下的那句话——“我的苹果不会掉下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小时后,高速服务区的餐厅,柳似云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着拌面酱料,问:“还没回?”   发送的消息石沉大海,柳似云如坐针毡,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佘初白吃一口面,干脆将手机解锁递给她。   柳似云迫不及待点开聊天框,皱起眉头,直接拨打语音,嘟,嘟,嘟——   规律机械的电子音不免让焦躁加重。   “我跟她也不熟,不接也很正常。”佘初白适当安抚。   柳似云不再执着于微信,退到主屏幕,流畅地按下一串数字,拨打电话。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字正腔圆的提示音告诉她,手机关机了。   阿秋是个手机不离身的人,这种情况几乎从未出现过。   失……联?眼下的情况很好总结。   佘初白放下筷子,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受情伤后想不开跑去深山野林寻短见的新闻,也不是没出现过,但阿秋是提出分手的那一方,这么做未免有些太不讲理。   见佘初白半天没有动作,郎澈端过佘初白的面碗,还有一大半。   “你干什么?”佘初白转过脸问。   “嗯?”郎澈疑惑地抬起头,“你不是不吃了吗?”   “谁说的?”佘初白蹙起的眉头透出被夺食的怒意。   “……”郎澈默默咬断吸溜到一半的面条,讪讪将碗移回佘初白面前。   怎么比他还护食。   佘初白夹起一挂,下意识有些嫌弃,但再一想其实也是掩耳盗铃。瞥了狗一眼:“没吃饱再去点。”   郎澈擦擦嘴,双手搭在身侧,微微晃动座椅:“我不饿,就是觉得浪费。”   佘初白真不知道他这秉性是因为狗,还是因为老。   勉强承认因为是妖怪活个几百岁也不稀奇,又一想那他们之间岂不是不仅跨了物种,还是忘年恋。   佘初白一边面无表情地进食维持生命,一边想死。   “啊啊啊你们还是人吗!阿秋都失踪了,你们还在这儿卿卿我我吃碗破面!”   郎澈把手掖到身前,眼神上飘,讲话时将额前的刘海吹起一点:“我好像不是。”   佘初白:“不吃面都诞生不了小品,更没有力气找人。”   柳似云:“真想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佘初白:“你不如先报警说人失踪了。”   关心则乱,她居然连这个都没想到。   柳似云立即拨打110,微微有些手抖。不仅因为那不可名状的厄运感,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拨打110。   提示音响了两声,柳似云忽然想到什么,骤然按了挂断。   “不行,不能报警。”   “为什么?”   柳似云愁眉拧紧:“警察一定会问我跟她什么关系,失联多久了,还有,联系她的家人。”说到最后,默默咬住下唇。   “不能联系家人吗?”   柳似云断然摇头:“那对阿秋来说,可能比死还难以接受。”   佘初白默不作声,连面带汤喝干净,才说:“别往坏处想,她看着不像是会冲动的人。”   “绝对不会。”柳似云沉声道,“所以才更值得担心。”   比起自我了断,更有可能遭遇不测吗?佘初白也意识到事态紧迫,没时间再耽搁,于是马上要动身出发。   “等下,”柳似云却又制止了他,低头摆弄着手机,“微博抖音都没有线索,我再登她小红书看看。”   “……如果她没出意外,等你找到她,你就该出意外了。” 第79章 崎岖坎坷   长途跋涉十小时,两人轮流开车,狗在后排晕了一路。下高速后又开了一段陡峭的山路,最终抵达一处偏僻山脚底下的民宿客栈。   这家客栈的装潢非常原生态,翻看评价,顾客大多是登山徒步的驴友。由此处作为起点,进行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登山徒步。   一见到客栈老板,柳似云就立刻翻出合照询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的呀,就前两天刚来过。”乡下民风淳朴,没什么保守隐私的概念。   “那她现在还在吗?!”柳似云激动地问。   “早走了。我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点担心,问她要不要等人一起,她说没关系就自己走了。”   柳似云一脸的失望掩盖不住:“那她有说去哪里吗?”   “还能去哪,来我们这儿的不都是爬山的吗。你们到底要不要住,不住我就把房间给别人了……”   “住!”柳似云不假思索,又扭头询问,“住吧?”   佘初白与郎澈默契地点点头。   “要几个房间?”   毫无疑问柳似云需要一个单间,佘初白与郎澈互看一眼,前者开口:“要一个标间。”   “什么标间单间的,只有大床房和大通铺。”   “……大床房。”佘初白十分后悔多那一嘴,到头来结果也不会改变,只是徒增欲盖弥彰。   交完押金房费后,递过来的不是房卡,而是两枚十分具有年代感的黄铜钥匙。   远处,环绕着村庄的高耸群山如同巨人守卫一般,隐在阴暗夜色中,沉沉地凝视着远方来客。三人走去房间的一路上,心里悄悄打鼓。   推开房门,那颗跳动的心彻底死了。   对于自小就在都市长大的柳似云与佘初白来说,房间的简陋程度是刷新人生下限。而郎澈,刨开狼居洞穴不算,也是史无前例。   但公道来说,本就是村子专门为登山客开设的临时落脚点,一晚八十的房费,还附赠早点,没什么好挑剔的。   佘初白睡前仍在忐忑计算,他和郎澈两人的体重,再加上床上落满灰尘的棉花被,以这古老木床的承重结构,是否能支撑住。   不过就算摔下去,还有个厚实的狗肉垫背挡着。晕了一天车的郎澈,已然睡成死猪了。   佘初白叹一口气不再去想,侧过脸,闻着肩上的淡淡狗味,很快也陷入安眠。   第二天一早,佘初白被金属件生锈的嘎吱声吵醒,混混沌沌地睁开眼。   冷冽的晨风从山间吹进来,趴在窗台上透气的郎澈神采奕奕,又黑又亮的长发随风飞扬,淡金色的眼眸警惕地盯着远方,清晰锋利的五官线条显出桀骜不驯的气质。   大概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瞧出几分狼的底子。   郎澈耳朵动了一下,灵敏地捕捉到佘初白掀动被子的声响,回过头,瞳孔中威严的金色立刻融化成温暖的金色,扑到床上来。   “快点起来啦,我都要饿……”   嘭——!苦苦支撑的床板不堪重负,干脆地撂挑子不干了。   佘初白上半身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下半身直直坠地。   “……死了。”郎澈摔下去的同时,吐出未说完的话。   佘初白裹着棉被作为缓冲,没感受到疼痛,只冷冷垂眸,扫向压在他身上的人。   “你不会饿死,只会被我打死。”   郎澈忙不迭起身,从破开的床洞里迈出来,佘初白随即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去卫生间洗漱。   再出来时,只见郎澈一脸愁云惨淡地抓着两块木板,试图掩盖罪证将它们拼回去。   咚咚——门被叩响。   “你们睡够了没啊,真亏你们还睡得着。”   佘初白打开门,柳似云第一眼就看见屋里榻了的床,顿时如鲠在喉:“……真亏你们还有这么好的兴致。”   佘初白:“真亏你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一夜的房费从八十暴涨到两百,凭良心讲,一百二一张的床还挺实惠。   客栈老板匆匆催他们去吃早饭,再过一会儿就冷透了。   三人走到一处小厨房,地是泥土地,没有浇水泥,一张小方桌上摆着包子玉米面粥。   桌边已有两名穿戴整齐的登山客在用餐,见有人来,又往紧凑挪了挪。   郎澈昨天因为晕车反胃就没怎么吃,此刻是饕餮转世八戒下凡。佘初白拿起个包子啃,酸酸辣辣,粉丝馅的,味道还不错。   两名陌生驴友跟他们搭话:“你们走哪条路?”   柳似云没心思搭理,郎澈更是吃得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只能由最不擅交际的佘初白回话:“还没想好,一般都走哪条?”   “我看你们这身上穿的手上拎的,跟下楼散步一样。你们是第一次徒步吧?是不是刷到个网红帖就头脑一热跑来了,也没想过万一在山里迷路怎么办,去年就有人在这里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柳似云霎时脸色一白。   “我们才不会迷路,你担心担心自己吧。”郎澈不屑地回敬。   佘初白忽然意识到,对他们来说,大自然是神秘莫测的、危机四伏的,但对郎澈来说,是回老家了。   那两人被这么一怼,也没有好脸色了。柳似云尽量扯出个微笑,摆出谦逊的姿态求教:“那都要准备些什么啊?”   “像登山包、登山杖、涉水鞋都是必不可少的。补充能量的食物和水,噢,还有垃圾袋,绝对不能在山上丢垃圾。”   “还有呢?帐篷指南针那类的不需要吗?”   “都有卫星GPS了谁还用那老古董。你们要是想在山上露营过夜也可以带帐篷,但我一万个不推荐,失温很危险的,再说帐篷背着多重,这边山与山之间都有客栈,规划好行进时间就行了。”   柳似云:“能让我看看你们的路线图吗?”   两人对视一眼,微带着一些尴尬,递出手机。   ……不也是看网红帖吗。   不过这个APP的界面没有见过。   柳似云问:“这个APP叫什么,我也去下一个。”   “六只脚。”一人答道。   “是所有徒步的人都在用这个APP吗?”   “还有两步路,用得比较多的就这两个。”   话音未落,佘初白已经猜到柳似云想干什么了。   果然,屡试不爽,带着同一串手机号和密码大杀四方。   在走阿秋走过的路之前,三人来到镇上的户外用品店。   店员热心介绍,柳似云有备无患照单全收,足足将二十升的登山包装满了。   佘初白拿了一根登山杖,一个大水壶和一只双肩包,扔到郎澈怀里,都只有一份。   郎澈疑惑地问:“你不要吗?”   虽然他知道佘初白体能强悍,但听着店员一路介绍下来,连他都认同身为人想要征服高山,没有这些东西万万不行。   “我不去。”佘初白打着哈欠,“你跟她去就行了吧,这不是你地盘吗。”   “……那怎么行!”郎澈匆忙吼完,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柳似云结完账,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被宰了。重新将包内工具一样一样翻出来,看看有没有能退的。   柳似云呆呆地举着一个工兵铲,佘初白趁机调侃:“你打算提前把植树节过了?”   不等柳似云回嘴,郎澈先着急地汇报上了:“小白说不跟我们一起去!”   柳似云斜他一眼:“不去也好,除了给人添堵他还能干什么?”   郎澈霎时泄气,垂下嘴角:“那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吗,好没意思。”   柳似云:“……要不你也别去了。”   “那你一定会出事的!到时候我们又要找阿秋又要找你!”   因为语气太笃定,所以听起来不像关心,反而像诅咒。   “我怎么就一定会出事了?”柳似云瞪着眼吵起来。   郎澈没有眼力见地罗列着:“你又矮又瘦,力气小,心却大,现在还很情绪化……”   柳似云终于听不下去,一把撞开郎澈,攥住佘初白的领口,冷声威胁:“你最好跟上,免得到时候找不到我把他埋哪了。”   因为太知道郎澈的原身是狗,而柳似云又不会朝狗发脾气,所以只能把账算到狗主人头上。   佘初白无可奈何,又拿了根登山杖,伸手去拿登山包时,郎澈凑过来殷勤地眨眼:“放我包里就好,我来背。”   佘初白没有理会:“做过狼做过狗现在又想做驴了吗。”   郎澈哼了一声,随后冒着一身热腾腾的傻气笑开。佘初白也是不明白,怎么损他还给他爽到了。   走出店铺时,郎澈贴到佘初白耳边低声说:“小狗去哪都陪着的才是好主人。”   佘初白置若罔闻,微微蜷缩手指。   到底是他在训狗,还是狗在训他?   重新回到村子,将车寄存在客栈,三人换上了轻巧保暖的冲锋衣速干服,朝着大山深处进发。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遥远的高山顶上覆盖着一层未消的积雪,洁白而神圣。   走了二十分钟,一条浅水溪涧进入视野。   枯水期裸露的河床遍布岁月长河的痕迹,不知趴了多少年的河底石被涓涓细流经年累月地打磨,一个个都圆滚滚的,与岸边嶙峋的怪石巨阵俨然分隔出两派。   “慢点走,有点滑。”领头开路的佘初白回头提醒。   走在中间的柳似云点点头,握紧了登山杖,郎澈走在队末,实行“守护”之责。   荒凉的山群,沿路落满了干瘪焦黑的枯树枝,被鞋底一踩,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你们有买薯片吗?”柳似云突然问。   “我本来要买的!”郎澈愤然一指,“小白不让我买,说太占地方了,明明又不重。”   “你们真当来春游来了?”佘初白懒洋洋地回应。   柳似云停住,两脚跺着地上的枯树枝,咔吱咔吱咔吱。   就是广告里那种听了就馋的嘎嘣脆的声响。   “……”佘初白默默解开背包,拿出一盒饼干。三人分着,没几下就吃完了。又因为渴,咕噜噜喝水。   在一派悠闲祥和的氛围中,柳似云高声开唱:“刚翻过了几座山~”   郎澈很配合地跟着搭腔:“嘿!”   佘初白只剩下吐槽役的角色能担任:“一座都还没翻过去。”   柳似云:“又越过了几条河~”   “嗬!”郎澈继续炒热气氛。   佘初白也持续地泼冷水:“就越过了一条。”   柳似云唱得忘我:“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   郎澈看过很多回西游记,也记得一字不差:“俺老孙去也——逮!”   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是狗是猴都分不清了。   这不是春游还能是什么。佘初白彻底放弃挣扎了。   崎岖坎坷,这路上一定很多。   --------------------   郎澈AKA狗中曾毅 第80章 阴天   “你确定这上面有阿秋的味道吗?”柳似云的语气中饱含怀疑。   “确定,我不会认错的。”郎澈笃定答道。   柳似云蹲下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出来,“那你说说看具体是什么味道。”   “就是很好次……”郎澈咬住舌头,不确定露馅没,“很好闻的味道。”   佘初白及时跳出来打圆场:“信他吧,人鼻子还能有狗鼻子灵吗。”   柳似云将信将疑,凑近端详那个由石块垒成的玛尼堆。   藏族信仰中祈福的信物,对于汉族阿秋来说,大概只是讨个好兆头,记录一下到此一游。   柳似云思索着问:“每个人的味道……”终于察觉不妥,纠正用词,“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同吗?那我闻起来是怎么样的?”   “嗯……”郎澈闭上眼,翕动鼻翼现闻一个,“烟熏过的橙子。”   柳似云彻底折服,不得不信。   佘初白好奇道:“就像围炉煮茶烤橘子那样?”   无需郎澈进一步解释,嗒的一声,柳似云按下打火机,燃起一根烟咬进嘴里。   “……”佘初白还是想复杂了。那橙子味,八九不离十也就是香水味。   柳似云吐出一个烟圈,瞄了一眼,朝佘初白晃晃烟盒问:“要吗?”   他还没回答,郎澈就强势介入:“不许抽!”   一个箭步趴到他肩上,从背后环住他的脖颈,锁喉的姿势。郎澈咬在佘初白耳垂上,低声呢喃:“你不许抽。”   柳似云将烟盒揣回兜里,很想翻白眼。   “我本来也没抽过。”佘初白试图挽回些许面子。   “骗人。”郎澈冷哼一声,“你当我好骗吗。”   满打满算养狗之后也就抽过两次烟,还都不是当面抽的。佘初白面无表情:“骗狗。”   佘初白晃动肩膀将郎澈甩下去,走到稍远处,开始捡石子。郎澈孜孜不倦地跟上去。   直到与柳似云拉开相当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被听到,佘初白才张口问:“那我闻起来有味道吗?”   “嗯,有。”郎澈浅言辄止,一脸卖关子的表情。   佘初白等了等,往郎澈腿上撇了个石块,劲不大但也不小。   郎澈弯下腰揉着那块,假装很疼。   佘初白懒得戳穿他拙劣的演技,径自找了块平坦的空地,将收集到的小石头一块一块叠上去。   因为职业缘故,佘初白的空间感与平衡感都很好,沉心静气专注着,没有一次失误就轻松垒了半米高。   郎澈安静地蹲在旁边看。   一开始沉沉垂着脑袋,随着石块越垒越高头也慢慢抬起来,视线平齐时,深深望进佘初白的双眼中:“是阴天的味道。”   佘初白动作一顿,捏着石头收回手。   这种时候不能一心二用,否则前功尽弃,两边都没结果。   “阴天?”佘初白追问。   潮湿发霉,灰暗忧郁,哪怕什么事都没干也会觉得疲倦。   跟他本人的气质不是说不贴切,反而非常的恰如其分,但这个回答很难让人感到满意。   “嗯,阴天!”郎澈明朗地笑起来,“不会被太阳晒得很热,也不会被雨淋湿,最舒服最适合出去玩的阴天,我最喜欢的阴天!”   “……”佘初白倏地低下头,将目光定焦到石堆顶上。   说一大堆废话,有效信息量不就只有最后一句。   继续往上垒时,佘初白控制不住有些手抖。甩了甩手腕依然不能稳住,于是放下石头,将极限就定格在这里。   “你还一次都没有对我说过。”郎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佘初白抬眼对视,恢复冷静:“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不是很会耍人吗。”   “哪有。”郎澈撇撇嘴,迅速偷亲一口就此作罢。   眼前人比远山雪还难以融化。不过,狼本来就是耐寒不喜热的。   “你闻起来有一股狗臭味。”佘初白冷淡说完,骤然起身往反方向走。   “喂!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吧!”   “一身毛都多久没洗了。”   “那我也很久没有变成狗了啊!不对,狼!啊也不对,獦狚!”   过了正午,天空的乌云散开,淡金色的阳光落在荒芜山景上,驱散了几分萧索。   “出太阳了,不是你喜欢的阴天了。”佘初白说。   郎澈优哉游哉:“你们人类最会插科打诨,装聋作哑。”   “学两个成语以为自己了不起死了。”   “我就是很厉害啊,有本事你也去学会狗语。”   耳边萦绕着小学生式斗嘴的叽叽喳喳,柳似云本就惶惶惑惑的心里更是火上添油。   经过一道山间瀑布,大自然很温柔地及时抚慰了她。   大量水汽漂浮在空气中,一道小小的彩虹赫然出现其中。   一道怡然自得,与世无争,才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赞美它惊叹它为它喝彩的迷你小彩虹。   耳旁吵闹的人声终于停了,三人整齐划一地掏出手机拍照。又轮流上阵拍摄单人照,最后将手机架在背包上,设置合影定时。   “三,二,一……茄子!”   成片效果非常不错,就连一贯冷酷的佘初白挤出的笑容都看上去有几分真心。   “你们知道吗,”柳似云暂时忘却烦扰,由衷感慨道,“每个人看见的彩虹都是不一样的,都是独属于自己的孤品。”   佘初白不解风情地说明:“因为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观察的角度不同,所以光谱在眼球中的成像也不一样。还有雪花、树叶、指纹、不能两次踏进的同一条河流,现在独一无二的东西也太泛滥了。”   “你是不是浪漫一下能死?”然而事与愿违,柳似云一会儿也平静不了。   佘初白振振有词:“浪漫也不能是罔顾科学的。”   柳似云正打算开展一番唇枪舌战,倏然望着他身后笑了出来。   “那么请你用科学,解释一下你身后的现象。”   佘初白疑惑地回过头,一时理屈词穷。   一只黑沉沉的动物摆动着大簇尾巴蠢蠢欲动,苍白的事实使所有言语失去色彩。   “科学来说,他怎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柳似云乘胜追击。   “……”佘初白只能无视这个问题,转身逃避。   “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佘初白认命地蹲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裤子,塞进登山包里。   还好面前的郎澈跟一只哈士奇差不多大小,要那天的黑熊精,衣服都要被撑爆了。   “对不起嘛,我忍不住。”   郎澈眼中满是对自由的渴望,放开手脚,在无边无际的山野间尽情奔跑,充分伸展肢体后才又匀速跑回佘初白脚边,仰起毛茸茸的脑袋,抬起前腿示意。   “我自己背。”   佘初白肩上背着一个包,手上还提着一个。佘初白没理睬。   “早想到你会变成狗,就可以少花一份冤枉钱了。”   郎澈放下两只前爪,步伐从容,猛猛蹭着佘初白的小腿撒娇:“我会好好赚回来的。”   佘初白啧了一声,抬腿避开:“别把你一身狗味擦我衣服上。”   “我又不臭!”即使反驳得很果断,但郎澈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于是跑去找柳似云,并排前行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我闻起来有味道吗?”   “……”柳似云震惊僵在原地,身躯无法动弹。   她见过郎澈兽形态的样子,也听过郎澈讲话的声音,但两者同时出现,她又很想找到一把科学的庇护伞躲一下。   “怎么了?”郎澈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又问一遍。   “……你等会儿再跟我说话,我要缓缓。”柳似云抬起脚跟,用力将登山杖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郎澈又回去绕着佘初白跑了两圈,仿佛在耀武扬威,四驱比两驱动力足太多了。   没多久,又跑去拦截在柳似云面前,眼神清澈:“现在可以了吗?”   好容易使自己冷静一些的柳似云瞬间破功,转身对着佘初白大吼:“管好你的狗!”   郎澈泄气垂下尾巴,一溜小跑回到佘初白身边,小声喃喃:“她一点都认不出我了。”   佘初白语气平淡:“我们是人,不是妖怪,不负责装载前世的记忆。”   郎澈猛地仰起脑袋,余怒未消,愤然控诉:“你也把我忘了个干净!”   “记得。”   郎澈始料未及,措手不及地看着他。   “你前世没有这么胖,也没有这么臭。”佘初白说。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   郎澈忍无可忍,磨着牙朝他扑过去:“我一点都不胖!也不臭!”   佘初白抬高登山杖,唰的一撇做出挥剑的姿势,郎澈及时后撤躲开,又抓住空隙冲过去,张口咬住登山杖拖拽。   两相拉锯,逐渐演变成拔河,谁也不甘落后。   郎澈不能真咬佘初白,就把内心的不满全都发泄到无辜的登山杖上,佘初白对不听话的狗也是绝不纵容。施加在登山杖两端的力气愈发加重,以至于在寂静空气中振振发响。   郎澈咬紧牙关,眼珠慢慢染红,狼性开始翻涌。   佘初白感受到自身体力的衰减,冷不丁冷哼一声。   一头的力气忽然落了空。   郎澈呆怔地咬着登山杖,愣愣往后滚出好几米,结结实实摔了个大屁墩。   “打架,靠的是脑子。”佘初白游刃有余地拍拍双手,指指额头。   旁观全程的柳似云很难不在心里吐槽,这种话由身强体壮的佘初白来说,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他只是在体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心思更阴险了一点。   不服气的郎澈抖抖毛重整旗鼓,立刻蓄势发起下一轮进攻。   佘初白也不退让,扔掉手里的包,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郎澈双腿一蹬,奋力朝他发起冲锋,电光石火间,佘初白忽然蹲了下去。   郎澈慌忙抓地刹车,避免真的产生碰撞。   他的善良再一次被利用了。   一个巴掌拍到毛茸茸的屁股上,藏匿其间的草屑尘土一瞬间纷纷扬扬。   “脏死了。”   “……”郎澈感受到疼痛的一激灵。   佘初白持续不断在他身上到处拍拍拍,像晒被子时整理棉絮。郎澈扭过头,看不到背上的毛,几经犹豫才开口。   “你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揍我?”   “我揍你还需要找借口?”   “……”   “小脏狗。”   “……还不是你摔的。”   “别摇,全是灰。”   郎澈一声不吭,加大摇摆幅度,大黑尾巴生动演示着一个不合格的鸡毛掸子是什么样子。   --------------------   (小狗你也真是的…… 第81章 嗷呜   走走停停三小时,终于抵达第一座山峰的顶点。   绵延不绝的山脉在眼前展开,俨然一幅意境高远的山水画卷。沿着蜿蜒的河道,零星分布着几座宁静古朴的瓦房宅院。   “嗷呜~~~”   狼澈的下巴与身体连成一条流畅的直线,对着空荡的山谷仰天长啸。   在平坦开阔的石灰岩背上席地而坐,雅致的就餐环境千金难求。两个人用手拉开背包拉链,郎澈就麻烦一点,只能用牙齿咬开。   郎澈费劲巴拉地用狗鼻子在一堆衣服面料中将板烧鸡腿堡顶出来。佘初白嘬嘬两声,郎澈立即循声抬头,屁颠屁颠跑过去。   佘初白摊开一只手放平,伸手索要着什么。   掌心蓦地一沉,一张毛茸茸的狗脸落在手中,清澈明亮的狗眼眨呀眨的。   佘初白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带情绪:“我让你把汉堡拿过来,我给你拆。”   “……哦。”郎澈又跑回去,叼着汉堡回来。   佘初白握着汉堡,郎澈两口就吞完了,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着鼻子。   按占比算狗的胃比人的胃大,因此食量也更大。   佘初白铁面无私,继续吃着自己的份例:“活该,让你要变成这样。”   郎澈委屈地呜了一声,晃着半饱的肚子继续上路。   沿着山脊线领略自然风光,期间,偶遇了好些山鼠以及一只罕见的野生狐狸。   郎澈艰难地按捺住捕猎的原始本能,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悠然跑远。   他每流着哈喇子多看一眼,就会被佘初白多抽一棍。   “嘎——嘎——”   不吉利的声音盘旋在头顶,这群乌鸦跟了他们起码半小时。   佘初白用石子丢过去,乌鸦被吓跑一阵子,又会慢慢聚集回来,坚持不懈地制造着噪音。   佘初白真是平等地被每一种动物诅咒着。   “你瞄准一点再扔。”郎澈提醒。   佘初白要想瞄准扔,郎澈早就有乌鸦肉可以吃了。他转动冷冷的眼眸,看着张牙舞爪上蹿下跳,企图扑杀乌鸦的蠢狼,语气不善。   “还不都是因为你。”   “又关我什么事?”郎澈才不背这口锅。   “你以为这些乌鸦跟着我们是干什么,它们想看你会不会抓到动物,捡几口剩饭吃。”   郎澈懵懵的,伸长了脖子仰望。是这样吗?   柳似云补充说:“也可能是在嚷嚷着告诉你哪里有猎物,催促你赶紧去,之后再和平分赃。”   “是,是吗……”郎澈有点心虚。   既然两个人都这么言之凿凿,那就应该不是在唬他。但这本该是身为狼的他心知肚明的事,却还要别人告知……   不远处的山坡上生长着一大片枯黄的芦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却有一间铁皮房突兀地出现在半山腰上。   远远望去,门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餐饮,住宿,加水,充电。   客栈门口拴着一条土狗,正懒洋洋地卧着晒太阳。两名阿姨围着狗子,边嗑瓜子边唠嗑:“你说今天咋都没人来,徒步又不流行了?”   另一名回应:“等开春就好了,天气再暖一点……哎呦这不就来了,你快瞧那狗,背着书包多招笑!”   两只黑耳朵顿时向后撇去,郎澈赌气背过身去。   两名阿姨迎上来,招揽他们进店坐坐。同时,微微弯腰友好地问:“你们爬山还带狗啊,真乖,还会自己背包,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阿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上了年纪,耳背到都听不清声音是从哪传出来的了。她刚刚竟然以为是这条狗在说话。   佘初白狠狠按了一把狗脖子,使郎澈紧紧靠到自己腿上,将嗓音压到最低,模仿郎澈低哑的气泡音:“不乖的,所以不能摸。”   阿姨讪讪收回手。看门的土狗突然不安地弓起背,朝着这边狂叫。   佘初白用膝盖顶了郎澈一下。   土狗瞬间夹着尾巴躲进木板搭成的狗窝里,连半根毛都没敢露在外面。   柳似云翻出阿秋的照片询问店家,两人都说没有印象。   三人走进店内,补水充电歇歇脚。店员立即拿过菜单给他们看。   本来也没想吃,但看着看着就饿了。   柳似云点了个仔姜鸭,佘初白拿不定主意,把菜单放低问郎澈:“你要吃什么。”   又火速捏紧那等不及张开的嘴筒子。   虽然两名店员去后厨点火热灶了,但还是谨慎为上。   佘初白拿着菜单,手指从一个个菜名上滑过去,点到小鸡炖蘑菇时,郎澈响亮地汪了一声。   已经两个荤菜了,佘初白就选了个时令蔬菜,再要了些米饭。   不多时,饭菜上来。   郎澈双腿直立,扒着桌子,俨然就是一只馋坏了的小黑狗。   佘初白冷厉地瞪了一眼,郎澈立即坐回地上,小声汪汪。   柳似云擦着碗筷:“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他上桌吃饭。”   “我介意。”佘初白说完,每个菜都夹了一些,拨进一个干净的新盘子里,放到地上。   郎澈迫不及待,但吃相反而很斯文。   要是把饭盆里的食物弄到地上——以前完全是狗时,佘初白会一边拖地一边不痛不痒地骂他几句,后来变成狗皮套人内胆了,一点点都不会姑息他。   吃到一半,店内又进来两名登山客。   两人看见一条大黑狗,吃着人的食物,用着人的餐具,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与店家阿姨抱怨起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佘初白说:“我们把盘子买下来带走。”   店家还没说什么,那两人觉得自己得了道理,愈发不饶人:“那也不行啊,狗怎么能和人吃一样用一样,看着它吃我都没胃口了。”   柳似云回过头,直面着那两名登山客:“你没胃口是不是得胃癌了,怎么不去医院查查……”   她的话被一声粗暴的脏话硬生生打断,佘初白皱着眉头站起身,郎澈同时也竖起背毛,皱鼻呲牙,发出威慑的低吼声。   被骂的柳似云却比他们两个淡定多了,没有流露出任何委屈或愤怒的情绪,依旧原姿势坐着,只是动动嘴皮子,用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新奇组合方式,问候回去。   两人呆呆地大张着嘴,被密集的炮弹轰炸得毫无还手之力。   佘初白回过神来,赶忙蹲下,捂住郎澈的两只毛耳朵。   小狗可听不得这些。   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   同时,也在内心默默感叹——   柳似云如果混贴吧,那一定是扣字吧;柳似云如果打英雄联盟,那一定在祖安区。   “神经病!”相较之下,对面的词库只能用贫瘠来形容。   “对,你不知道神经病砍人都不用坐牢的吗?”   那两人无可奈何收敛了,不再正面起冲突,但还在小声嘀嘀咕咕。   人听不清,但郎澈不想听也听到了,乍然发出一连串凶狠的吼叫。   郎澈目露凶光,磨着锋利的犬牙,那两人终于不再说话了。但隔了一会儿,又朝店家发难,说要换个新盘子,不跟狗用一样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佘初白放下筷子,轻拍狗头:“去吧,咬死了我带你出国。”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屋子里每一个人清楚听明。   郎澈沉沉地滚动着喉咙,刚踏出一步,那两人立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抄起塑料凳挥赶喝退。   郎澈随便一咬,成片的塑料便被哗啦啦嚼成碎片吐出来。两人颤颤往后退,抵到墙角。   再闹下去恐怕不好收拾,店家赶忙出面调停。   郎澈撂下一个鄙夷的眼神,施施然回到佘初白脚边,优雅地将最后一点菜光盘。   他虽然很听话,但并不是真的傻。   不会因为一时置气就给佘初白惹上麻烦。   结账时,店家没有多收那一个盘子的钱,但塑料凳还是要赔的。   室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店家说:“天黑之前你们肯定赶不到下一个客栈了,就在这儿住下吧。”   佘初白没太多所谓,郎澈现在这样更是睡野外都没问题,于是决策权交给柳似云。   她瞥了一眼另一桌的两人,果断谢绝了店家的好意,继续赶路。   夕阳逐渐西沉,太阳落下的方向与他们行进的方向一致,仿佛在与夕阳赛跑。   这么漂亮的一片云霞,不知道阿秋是否也在哪处看着。 第82章 群鸟   “我听到那边有人在讲话。”郎澈警惕地竖起两只黑黑的大耳朵。   “也是徒步的吧。”佘初白不以为意地说。   “不对。”郎澈停下步伐,动动黑黑的鼻头猛嗅一口,“不是人。”   说完就冲着看不清光影的树林子冲了过去。   不……是……人……   那是什么意思啊……   佘初白远远看着狗屁股消失在视线中,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两步。   柳似云胳膊上突然多出一份重量,佘初白佯装自然地搭着她。柳似云一眼看穿,挤眉嘲弄:“你这么信仰科学的人,也会怕鬼吗?”   “我怕你不小心摔了。”佘初白强撑着面无表情,望着郎澈消失的方向默默咒骂。   守护有这么守的吗,丢下他们两个就找阿飘去了。   两人朝树林子走了半分钟,渐渐也听到一道低沉男声,但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只能依稀分辨出那道声音异常的平稳沉缓,没有情绪起伏,独自在荒山野岭自言自语,很是诡异。   佘初白心里开始打鼓,柳似云也放慢了脚步。   由远及近,一个黑毛团跑了回来,那道男声也随之迫近,一下变得清晰可闻。   郎澈嘴里叼着一个莲花状的塑料制品,花心镶嵌着两块微型太阳能板,一个太阳能室外音响,循环播放着佛经。   “……”两人齐齐沉默。   的确有人声,的确不是人。   没想到除了电子木鱼之外,电子诵经也开始流行了。   “把别人的功德放回去。”佘初白说。   “哦。”郎澈应了一声,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   三人又走了大约一小时,只剩下一点点残阳悬在天穹边缘。   “休息一下吧。”柳似云提议,反正注定要夜爬了。   “坚持一下吧。”佘初白说,他才不想在黑咕隆咚的山上过夜。   郎澈没有参与决议,两边都不想得罪。   “你是不是做了很多亏心事,所以才害怕走夜路?”柳似云问。   硬要说,佘初白也算不上多么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但也绝不是“胆小鬼”。于是一赌气,一屁股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四周晦暗不明的环境到处都透着阴森森的氛围。突然吹来一阵风,婆娑的树影沙沙晃动,将人影吞噬了进去。   佘初白僵直挺着背,将视线从模糊连成片的树影上移开,专注地盯着手机那一片亮光。   因为在农家客栈充过电,看着右上角76%的电量,感觉很安心。   虽然网速很差,几乎刷不了任何软件,但通信讯号有两格。   这种情况,怎么也不会演变成与恐怖片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糟糕灾难。   他这么安慰自己。   背上忽然一沉,佘初白不慎惊叫一声,猛然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张比夜色更深更黑的大狗脸。   “你在害怕吗?”郎澈垂下脑袋蹭着佘初白,传递着体温。   “我害怕你。”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佘初白还是一把揽住大黑毛球,不松手。   郎澈低笑两声,舔了舔他的下巴:“不怕不怕,就算粉身脆骨,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佘初白双目彻底失去神采:“你是不是又饿了。”   “不饿呀,怎么了?”其实有一点点,但他怕自己的饭量又要被佘初白数落。   “我看你像个脆骨肠。”   “……”郎澈这才反应过来,纠正道,“我刚刚说成脆骨了吗,粉身碎骨。”   “你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奇怪东西吗?”佘初白问。   “什么奇怪东西?”郎澈歪了下头。   “阿飘之类的。”   “阿飘……”郎澈不太确定地问,“鬼吗?”   佘初白忍无可忍,捶了狗头一下,“就让你别说那个字。”   说曹操曹操到,佘初白有点担心阿飘也会跟着有样学样。   佘初白站起身,原地做了几个开合跳,浑身血液流动热络起来,使恐惧变少了一些。   附近有一道汩汩流动的山泉水,佘初白走过去洗了洗手。   郎澈如影随形跟在他脚边,碎碎念着:“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   佘初白甩甩湿漉漉的双手,弯下腰来。   郎澈感受到一阵冰凉的寒意。   哀莫大于心死。   “……我不是擦手巾!”3D立体速干擦手巾表示抗议。   佘初白置若罔闻,搓着尾巴擦了擦手,又将五指伸入背上的绒毛中,连指缝也抹得干干净净。   没有一只狗能逃过逐渐变成脚垫、抱枕、擦手巾的宿命。   “啊!”柳似云突然惊慌地大叫一声。   两人迅速齐齐转过头看。   第一眼看见柳似云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地,松一口气。   立马又亲眼目睹到在低空盘旋聚拢的乌鸦群,有组织有预谋地叼走了一只半敞开的背包,正在费力地扇动翅膀逃离现场。   那个包是郎澈的,只装了很少的一点东西,从农家客栈打包的烧饼,以及一只手机。   其他的衣服鞋子水壶等重物,统统装在佘初白背包里。毕竟没有真舍得让一只狗驮行李。   乌鸦被广泛地视为不祥之物是应当的,这群可恶的小偷!   那包里装的正好是郎澈最无法割舍的两样东西。郎澈气急攻心,怒嗥一声,撒腿就朝着那群飞得还不是很高的乌鸦追过去。   佘初白也摆动步子跑起来。   郎澈全力奔跑时,周身带起一阵阵风,一身黑亮亮的毛发簌簌抖动,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郎澈猛地向上一跃,撩起一只前腿,猛烈的掌风掀翻了几只反应慢半拍的乌鸦,但他此次的目的并不是猎食,于是没管落在地上扑腾的乌鸦,又朝着空中大吼一声。   没能如愿将背包震下来,反而将犯罪团伙越吓越远了。   那手机是佘初白买给他的,很贵,而且很多照片都没来得及备份,一旦丢失就再也找不回来。   郎澈心一横,踩着夯实的泥土地再次起跳,充分助跑后,这一次弹跳高度惊人,誓要咬死这群卑鄙的乌鸦小偷!   脑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郎澈腾空而起,优美的身姿如同一只参加跨栏赛跑的猎豹。   佘初白两条腿敌不过四条腿,但也落后得不多,他看着郎澈纵身一跃,骤然心一紧,恼怒的吼声响彻山谷:   “那边是悬崖啊你他妈是猪脑子吗!”   嘎?   郎澈僵硬地愣在空中。   他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稀薄的空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着他,脑袋也变得轻飘飘的,往下瞄一眼,立刻惊得竖起了一身狼毛。 第83章 一百万的四次方   对棒球投手来说,臂力的训练是至关重要的。   法拉利SF90,售价四百万,百公里加速2.4秒。但投出一个百公里时速的直球,只是职棒投手入门的基本条件。   人类脆弱不堪的肉身组织在某种程度上竟然能超越钢筋铁板。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自身的潜力。   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在九局下半结束前,都不能冲昏头脑。   但佘初白忽略了一件事,郎澈没有头脑,随时随地都是昏头的状态。   在狼澈踏空的一瞬间,佘初白就奋不顾身扑了过去。   抱住了,很踏实沉重的分量,紧接着无法抵挡的,便是来自地心引力的直线下坠。   佘初白在那一瞬间隐隐约约有些期待——莫名其妙就飞来一群蝴蝶,托起他轻轻放回山崖上,或者莫名其妙从手腕处嘶嘶射出蛛丝,勾住崖壁晃荡。   中外影视剧里的经典桥段,或许是怕撞车,于是都放了他鸽子。   自由落体的半秒钟,认清令人绝望的现实之后,佘初白意识到如同过往无数次一样,只能依靠自己。   危急关头,他目光捕捉到悬崖上垂挂的一条藤蔓,那是他唯一的生存机会,只能孤注一掷。   碎石滚滚滑落,佘初白抓住了荆棘密布的粗糙藤蔓,完全没有察觉手心的血滴与刺痛。   他只有无比的庆幸,感谢那个曾经一门心思争强好胜的自己,那些不人道的刻苦训练在这一刻变得物超所值,回报率爆表。   虽然他已经与世无争很久了,但如果有人,或者有神有鬼要抢走他的小狗,他是绝对不会听天由命坐以待毙的。   急促的风声与混乱的呼吸声搅合在一起。   往下看一眼就是万劫不复。   郎澈呆怔的被抽离了灵魂,直到佘初白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才开始回神,止不住剧烈哆嗦,牙关打颤。   “不要,再,往下看了。”   如果不是两手都必须抓在藤蔓上才能勉强维持住不往下掉,佘初白真想长出第三只手,敲敲那木鱼狗脑袋。   郎澈张口结舌,慌慌张张地滚动喉咙,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柳似云追来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她趴到地上,扒着悬崖边缘往下看,还好,不至于往后余生每晚都做噩梦。   如果说没看到悬崖跳出去的郎澈是猪脑,那么知道是悬崖还跟着往下跳的佘初白,简直让她说不出话来。   佘初白全身的肌肉都无以复加地紧绷着,抓着唯一的藤蔓晃来晃去。这一刻他很希望能做法让人猿泰山附一下身。   郎澈被夹在佘初白两臂之间,两只前爪搭在佘初白肩膀两侧,六神无主没有作为,已然被吓傻了。   “坚持一下!我现在就打救援队电话!”柳似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佘初白奋力仰起头,试着向上攀爬。如果只是他自己就还好,但身上还托举着几十斤的狗,力不从心。   就这样吊在藤蔓上等待救援人员赶到,怕是没那个命。   “对,就跟他们说我要个粉色的骨灰盒。”   “喂!”柳似云的表情又哭又笑。   郎澈终于恢复了语言组织能力,不敢看佘初白,又转念一想再不看可能就永远没机会看了,忍不住泛起泪光,小声嚅嚅:“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他害的。   说什么要守护他,保护他,结果是差点害死他。   “你给我竖起狗耳听好了。”   佘初白冷静地盯着那一双极近的金色瞳孔,脑海中突然像是被电了一下,短暂却尖锐的疼痛使他顿了一顿,因此看上去有点犹豫不决,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等下我使劲晃动藤蔓,荡出来一些,你就踩着我的肩膀,瞄准角度跳到山崖上。这点高度,你应该能跳上去吧?”   郎澈颤颤巍巍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参照物是柳似云探出的脑袋,大差不差。   “等你跳上去以后,就和云云一起把我拉上去,知道了吗?”   郎澈呆怔听着,没有反应。   “听到没?”佘初白皱起了眉。   郎澈点点头,马上又反悔摇头,大声不同意:“为什么不是你踩着我跳?”   “你的两只狗爪能抓住藤蔓?”佘初白有些不耐烦,“而且我跳不上去,我又不是狗。”   如果当初练的是跳高,也许还有可能,不过那样的话,就没有最初抓住藤蔓的臂力了。   二者不可兼得,他又不是全能的神。   郎澈找不到反驳的正当理由,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踩着佘初白跳上去,把佘初白当成垫脚石,这种事无论如何他也干不出来。   万一中途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佘初白意外跌落坠崖,他一条狗命也不想活了。   本来,他就是佘初白养大的一条狗。狗没了主人要怎么活。   “我不要。”郎澈打定主意,斩钉截铁。   “不要?什么意思?你打算耗得我精疲力尽非要死在这儿不可?所以才故意吃得这么胖是吗,早算到有这么一天,早早做好准备用一身赘肉拖死我?”   “……”毛茸茸的狼澈没有申辩他不胖,眼中打转半天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了几颗。   狗怎么还会哭。   佘初白于心不忍侧过脸,语气放轻了一些:“快点,我相信你能跳上去,我要没力气了。”   不等郎澈答应,他就自行开始晃动藤蔓,慢慢的,视野越来越开阔,抛物线越升越高。   真要付诸行动了,佘初白反倒不催促了,给了郎澈充足的准备时间,等他找到最合适的姿势。   “我……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郎澈不想留下终生的遗憾。   “闭嘴,别在这种时候立flag。有什么话等我们都安全上去了再说。”佘初白强势打断。   郎澈欲言又止:“可是……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没听说过墨菲定律吗。”   “……好、好吧。”郎澈虽然并不理解,但本质上是很听话的小狗。他慢慢转过身体,匍匐到佘初白背上,调整呼吸。   “要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地跳过去。”佘初白再次强调。   “可是……”郎澈的心思再一次被看穿,“要是太用力把你踹下去了,我就……”   “好了没?”佘初白强行终止谈话,“讲完了没,要不要再给你叫杯奶茶边喝边说。”   郎澈幽怨地闭上嘴,不敢再忤逆佘初白的命令。   他分开双腿抓在两侧,以佘初白的双肩作为支点,缓缓挺直腰背。   虽然没有经过严格的系统训练,但他一定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只狗都要服从指令。   他被良好的物质条件以及从不言说但满满的爱养大成人,发自内心地崇拜爱戴他的主人,唯命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佘初白咬牙忍着不喊疼。   这狗爪子多久没剪了,他在某些方面还是懈怠了。   “我喊一二三,你就跳。”佘初白镇定地说。   “好。”郎澈高高仰起脑袋,瞄准预设的落点,眼中不复迷茫。   被佘初白指挥着,他涌起一股坚不可摧的使命感。   他的主人从来不会出错,错了他也无怨无悔。   “一,二,三……”   “我也爱你。”郎澈低声说。   “跳!”   肩上先是猛地一沉,随后很快就变得异常轻松。   佘初白望着一道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听到沉闷的落地声,眼中能看见的天空却越来越黑,越来越遥不可及。   这一阵强大的反冲力不可小觑。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左手开始难以控制地抽筋。   这种症状以前也出现过,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只是肌肉使用过度,好好休息两天就能恢复。   但现在是能休息的情况吗?   真是一刻也容不得他喘息。   那抹深不见底的黑色声势浩大地朝着他涌了过来。   佘初白疲倦地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黑暗在一瞬间就吞噬了他。   终于。   他想,他也要开始走他的一百万的四次方公里了吗。   --------------------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段,蔑视上帝的人死后被惩罚在黑暗中走完一百万的四次方公里,才能得到宽恕进入天堂。   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当然是用来插播回忆杀……   辛苦小白先在悬崖上吊几天( ° ° ) 第84章 白衣剑客   再度睁开眼,眼前场景却与佘初白预测的背道而驰。   他所在的空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的白。   这片虚无空间仿佛一张由天罗地网织成的巨型幕布。   没有任何片头预警,幕布上开始播放电影。那些影像栩栩如生,蛮不讲理不管不顾地要把不知道什么的人记忆强行塞进佘初白的大脑里。   //   街市人声鼎沸,布告栏前人头攒动。   几名官府衙役大摇大摆走近,人群赶忙散开,让出一条宽路。   官兵一甩浆糊,将新告示张贴盖在一堆泛黄的纸张上,颐指气使地按着腰间佩刀离去。   人群重新围了上去,对着刚贴的告示七嘴八舌。   “上头又说了什么,有识字的没?”   “我看看……说是山上近来有妖兽出没,务必小心多加防范。”   “既然是妖,我们又怎么能防得住?”   “一定是那些打猎的砍树的,还有掘墓的!对神明不敬,触怒了山神才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神神鬼鬼的,净是胡说!”   酒肆里,一名老翁抱怨。   “唉,都晓得靠山吃山的道理,如今出了这样凶残食人的妖兽,我是轻易不敢上山采药了。这草药铺子可还如何开得下去,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喽。”   “你那草药铺,总还有些存货,好赖能撑上些日子。我们这些猎户,才是真正没了活路。”另一虬髯大汉说。   “你既然会打猎,怎么不干脆猎了那畜牲去,平日里老吹嘘显摆,真遇上事,又夹起尾巴做缩头乌龟了。”   “嘘——”猎户惶惶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那畜牲有多邪性。”   老翁两眼放光:“这么说你曾亲眼见过那妖兽了?到底长什么样?”   “也是偶然。”猎户叹气道,“那玩意儿长得是像狼,可是又有熊那么壮,说不定就是狼和熊乱伦生下的孽畜!站起来比人都高!”   老翁不禁浑身一抖:“……真有那么吓人?那大家都传失踪了的王五是被它吃进了肚子去,也不是无稽之谈了。”   “唉,莫说那样大的一张狼皮完整剥下来,就算只能拔下几颗狼牙,也够几年吃穿不愁了。可恨呐,那畜生不知叼走我多少诱饵,毁掉我多少陷阱,却连一根狼毛都没捞着!搭进去的功夫全白费!”说罢,苦闷地灌一口酒。   相隔不远的另一张方桌上,两名江湖侠士打扮的青年举杯对饮。   其中一位一袭白衣,臂侧横着一柄价值不菲的宝剑。另一名着灰衫,束髻冠,腰间也配着一柄长剑。   两人皆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灰衫开口道:“你可听见那两人说什么了?”   白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盏:“听见了。”   “依我看,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合力将那妖孽铲除,也是替天行道。”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白衣懒懒瞥了一眼,“吃饱了多管闲事。”   灰衫拍桌而起:“人命关天,怎是闲事?”   “人有人命,畜牲自然也有畜牲的命。大哥这般为人考虑,可曾设想过畜牲的处境?若非那些猎户贪得无厌,焚林而猎,甭管是豺狼还是虎豹,怎敢冲人拼命,每天抓点野兔子吃多安逸。”   灰衫面露讥讽:“我竟不知何时,你倒与畜牲惺惺相惜上了。”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收起佩剑径自上楼去了,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日晌午,到了约好的碰头时间,灰衫迟迟没有出现。   客栈小二送上一封信,信上内容大抵不过是一些“自此别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酸话。   与小二打听一番,不知人去向,又探听那座盘踞着妖兽的山在哪个方向,提剑上路。   深山老林高耸入云,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泥泞难行。白祁一边搜寻,一边大声呼喊人名。   寻了约莫一个时辰,只找到一块被斜枝划破勾住的青色布条。端详布面纹样,的确对得上他那心怀天下又自不量力的异姓兄长。   太阳逐渐西行,白祁决定在日落之前退回山脚。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汩汩的水声。循声望去,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涧隐在树林中间,白祁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解渴。   甘甜的山泉汇入喉间,顿觉提神醒脑。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那声音被潺潺水声盖着,若非听力了得,实难察觉。白祁弯下腰,假装继续捞水喝,注意力却往身后偏移。   嚓——嚓——   干枯落叶被踩碎了。   他确定。   仅仅只是一瞬间,一抹黑色残影从他眼角余光掠过,白祁果断抽出腰间配剑,反手猛地一刺,将那鬼鬼祟祟靠近的东西逼退。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野蛮咆哮声响彻山林,掀起一大片惊弓之鸟。   白祁扭身站定,凝神观察。   面前,一只巨大的怪物正如那日耳闻的模样——像狼,但体型之大,是寻常狼的十倍有余,毛发蓬松得像熊,黑得发亮,不知怎么,周身隐隐泛着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巨狼站在三步开外的位置,同样虎视眈眈地打量着白祁。   刚刚那一剑,并未伤到这东西的皮肉,只浅浅割了些碎毛下来。   獦狚四爪抓地,伏低身体,眼神中流动着不遮不掩的嗜血和贪婪。   “我无意伤你,只想知道我大哥……”白祁从衣襟掏出那片破布头,问道,“这衣服的主人,你可曾见过?”   獦狚只顾皱鼻呲牙,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发出低沉威慑的恐吓声。   大多时候,白祁都认为动物能听懂人话。他小时候养过一只极其聪慧的小狗,因此相信万物有灵。   这畜牲既然能聪明到从背后偷袭他,此刻却又装聋作哑,白祁决定不再以礼相待。   “好,你不说,那我便剖开你的肚子自己瞧瞧。”   白祁提臂运气,一个箭步向前,凌冽的刀光直逼獦狚面门而去。   獦狚也毫不逊色,敏捷地蹬腿闪躲,几步便将白祁甩开。   白祁并不罢休,奋起直追,崎岖的山路令他无法施展出全部轻功,还因为着力不稳,踩滑了几次。   獦狚在前头飞沙走石地逃窜,他在后头劈开草丛树杈狂追。所到之处,无辜鸟群惊飞四散。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本该是妖兽袭人,此刻却变成了人对野狼穷追不舍。   一人一狼你追我赶,日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祁心中暗道不妙。   入了夜,人的眼睛就彻底输给了狼。更何况这怪狼在深山土生土长,对地形的了解远胜于他,白祁恍然发觉自己落入了圈套。   白祁缓缓放慢步伐,调整呼吸至平稳。   獦狚感受到他的乏力,不再抱头鼠窜,而是慢悠悠地摆腿闲庭信步,不时回头盯他一眼。   不知不觉形势逆转,白祁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仍对着獦狚挥斥长剑,气势如虹。   獦狚毕竟不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敢轻易扭头扑食。   到了这步田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双方都在耐心等候对方露出破绽,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白祁一路追赶,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一下唇角,目光被矮树上的野果吸引。忙里偷闲,随手摘下一个,正要张嘴咬上一口充饥解渴——   那狡猾的野兽就乍然腾空而起,直冲他扑来,可怖的獠牙伴随着兴奋的嗥叫,迫不及待想将他吞吃入腹。   却不料这也是一出空城计。   畜牲终归是畜牲,看见什么就信什么,不比人多心眼。   剑锋早已等候多时,一道快似闪电的寒光直逼那畜牲命门飞去,刹那间锋芒毕露。   然而,事态并不如白祁所设想的那般顺遂。   巨狼以肉眼捕捉不到的奇快速度偏过脑袋,轻轻松松躲过那致命一击。   不好!   由于太过诧异,剑脱手了。   当啷一声,不知掉到了哪里。   白祁没心思去关注剑的下落,一团巨大的黑影已然带着腾腾杀气朝他扑来,狰狞利爪近在眼前。   肃杀的风声在白祈耳边呼啸,四肢百骸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不,他不想死。   更不想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如此画面。   黝黑的狼毛簌簌飘曳,衬着那一排足以咬穿他筋骨血肉的惊悚利齿。   那一抹金色的竖瞳,仿佛一颗旷古悠久、永不褪色的琥珀。   叫人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遗忘。 第85章 杀鸡儆猴   唤醒白祁的并非身体本能的饥肠辘辘,或是火烤一般的唇干舌燥,诚然,这两种感觉在他醒来后都愈发清晰强烈,但将他从无边黑暗中拽出来的,还是肩膀那一难以忍受的剧痛。   白祁艰难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借着幽微的月光,缓慢地眨眼,打探此时身处的环境。   此处应当是某种野兽的洞穴,不高,也许都不够一个人直立行走。不过他就算想站起来走两步,也是有心无力。   五脏六腑都在痛苦扭曲地叫嚣着,气若游丝的白祁靠着山洞岩壁,缓缓活动了下五指。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白祁脸上,沿着面颊徐徐滑落。白祁本欲抬手拂去水珠,指腹沾到水滴,不由得含进嘴里微微解渴。   白祁无力地垂手苦笑,想他出身名门,自小养尊处优,只因与父亲几句口角,便赌气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今日却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影影绰绰的月光洒在泥土地上,遥望着那依稀重影的明月,白祁情不自禁在心中默默念起诗句,无一不是有关思乡。   正当白祁无休无止地感伤着对影成三人时,一轮巨大的蓬勃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将月光堵得水泄不通。   目之所及又只剩下彻底的黑暗。   唯有两颗金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白祁这才发觉这匹巨狼的与众不同之处。   机智过人也就罢了,但一般的狼都是眼白居多,因此世人常说“白眼狼”一词,但眼前这位,瞳孔却圆咕隆咚的,像狗一样。   当然,不说家养的狗,比起寻常野狗也是凶悍狠毒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祁听到一声舔舌的声响,巨狼卷着狭长血红的舌头,紧紧盯着他,流下几滴哈喇子。   ……对他垂涎欲滴。   白祁后知后觉对当前的现状感到费解。   没听说过狼有圈养畜牧的习惯,眼前这位显然也并非吃素的善类,那自己此刻为什么还能全须全尾地活着?   正疑惑着,巨狼屈身探头,一颗硕大的狼脑袋凑近他右侧肩膀。白祁紧张得呼吸骤停,浑身僵硬。   巨狼拱鼻嗅嗅,湿润炽热的舌头碰到他肩头的伤口,将冒出的血液舔舐干净。   只一瞬间,白祁就全身爬满了汗,仿佛与阎王擦身而过。短短须臾所经历的恐惧与后怕,是迄今为止一生的总和。   獦狚意犹未尽地发出啧啧咂舌的声响,似挑衅,又似挑逗。   天光微熹,白祁苟延残喘地靠着山壁,与巨狼无声僵持对峙。   哪怕胜算不高,但他完好的左臂掩在身后,悄悄摸摸捏住了一块碎石子,分量不大,但有一个锋利的尖角。虽不足以刺穿心脏,但要是发挥得当,扎穿个眼珠也不是不可能,也许能趁此拼出一线生机。   白祁偷偷瞄了一眼那狼的眼睛。   清澄而又晶莹的两颗眼珠,如果是什么宝石,论成色通透度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可惜了。   敌不动我不动,半晌过去,白祁支撑不住又昏昏沉沉半寐过去。   恍恍惚惚间,睁不开眼的白祁感觉到巨狼又凑近闻了闻他,周身顿时被温暖的气流环绕,但没持续多久,马上又被空寂的山风吹散,只剩下一阵冷意。   白祁不知道第几次从昏迷中苏醒,天光已经完全大亮了。   他看见一绺绺攀附山洞垂下的地锦,从叶片缝隙中隐约能窥见外边的地貌。山洞入口还掩着其他野花野草,密集程度不像是自然生长分布,而像是有人刻意栽培过。   白祁心生异样,巨狼野居穴处并不奇怪,但这般隐蔽小心地伪装遮盖,却像是只有人能干出来的事了。   难道……这狼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妖怪,又或者,自古就有山神的传说……   不对。   白祁晃晃脑袋清空思绪,追究那狼是妖是怪有何用处,此时不见那巨狼的踪迹,不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吗?   想着,白祁忍痛直起身体,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往外爬。马上就要照见曙光,却突然降下一道晴天霹雳,那天杀的黑毛团由远及近,不期而至。   似乎是刚进完食,嘴边的黑毛黏着一连串鲜红的血滴,一滴,两滴,还在往下掉。   待那团精神抖擞的毛团飞奔袭近,白祁才看清,狼嘴里漏出的红彤彤的玩意并非血迹,而是一串红色野果。   獦狚一溜烟跑到白祁跟前,张口把叼着的野果吐到地上,连枝带叶的果子滚到了白祁脚边。   这些野果被叼了一路,难免有些损伤破皮,黏糊的汁液流了出来。   不过白祁并不嫌弃,甚至涌起一丝异想天开的欣喜,难道真的遇到好心的山神了?   白祁不及多想,伸手就拾起一颗野果,随手在衣服上抹了下,送到嘴边。   獦狚见状,嗷地嚎了一声,抬起一只前爪,唰一下将他手里的果子打掉。   眼睁睁地看着野果滚到地上沾上泥土,白祁灰心地想,果然是他的痴心妄想。   这狼并非送野果给他吃,而是……要和自己放在一起荤素搭配?   想到这一层,白祁气笑了。   然而,巨狼自己也并不吃,而是又一次用狼爪小心地将野果拨向他,随后静静地凝视等待。   白祁莫名其妙再次捡起一颗,注意力却放在獦狚脸上。   虽然在这么一团黑毛上辨认表情难乎其难,但眼下他也只能尽力揣测这头掌握他生杀大权的昏君。   果子刚凑到嘴边,獦狚就低嚎一声,这回白祁学乖了,在狼巴掌扇上来前,赶紧主动将手里的果子扔了。   自己不吃,也不让他吃,但又要拿到他面前放着。重复试探几次后,白祁彻底麻木了,不再打野果的主意。   巨狼却愈发急躁,拍拍他,又将野果拨来拨去糟蹋得不成样子。   白祁懒懒一抬眼皮,心想,死也还是给个痛快的好。   獦狚毛毛躁躁地将三五颗野果拢到一块儿,然后,毛茸茸的大掌倏然拍下,使新鲜野果死无全尸,如此还不肯罢休,又狠狠踩踏汁水四溅的果肉,直到烂成一摊形状惨烈的糊糊。   “……”   诚然,白祁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狼),现下是狼为刀俎我为鱼肉,但也不堪忍受这份折辱。   这狼是跟谁学的杀鸡儆猴,虐待俘虏啊!   白祁心中激愤难当,不愿再多瞧这畜生一眼,撇过脸去,却意外印证了早前的猜测。   洞穴内部更深处,光透进来才得以看清,一口铁锅架在石块垒成的土灶上,点着微弱炭火。离柴火堆不远,还用干草树叶铺了一个简陋的卧榻。   白祁正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浮躁的脚步声,很不稳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毛毛!你没有偷吃吧!”   毛毛……是在叫那个黑毛团吗?   白祁转过头去,探查来人。   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衣衫褴褛,齐肩短发披散着,脚上踩着一双用藤蔓与树皮粗粗编织的草鞋,露出黑黑的脚趾。   要说叫花子,倒也不至于,肤色虽不白嫩,却也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健康的气色。   白祁惴惴端详着。不知道哪来的野孩子,又和这戏弄人的野狼是什么关系。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怎么不上药?”女孩眨着大眼睛问。   白祁环顾四周,不明白她口中的药位于何处。来回扫过两圈,只有地上那些烂糟糟的野果。   果然,女孩蹲下从中拣出果核,开口道:“这果子红彤彤的真好看对吧,虽然果肉有毒不能吃,但是果仁晒干磨成粉,是上好的止血药材,眼下只好将就些了。”   说完,她将零零散散的果核收集到一块,用硬石杵了几下,破出其中的果仁,又将果仁碾得粉碎,将颗粒粗糙的粉末撒到白祈肩头。   “嘶——”白祁顿时瞪大了眼,咬紧牙关。   为他料理完伤口,女孩转身摸了一把乖乖蹲坐着的大黑狼,低声絮语几句。   白祁隔得远,没能听清。不过,应该不必担心性命安全了,暗暗松下一口气。   很快又想到,难道之前,那只脾气古怪的黑狼是在为他示范如何上药吗?而他半天不得其意,在狼眼中看来,岂不是成了愚不可及?   说到底,一个豆蔻少女,一个嗜血野兽,为什么会这么诡异的和睦共处啊…… 第86章 不是小狗   女孩一手握着白祁丢失的宝剑,一手抓着一只倒吊的野兔。野兔挣扎着发出闷哑的叫声,女孩将剑身从剑鞘中拔出来。   这一过程多少有些坎坷,据白祁目测,女孩站直后比他的剑也高不了多少。   白祁亲眼见证了一场干脆利落的处决。   冷冽的刀光一闪,那只野兔瞬间被抹了脖,鲜血淋漓往下淌。   白祁原本有一肚子话要问,见此情景,通通憋回了肚子里,安静如鸡。   杀完兔子,宝剑仍未归鞘。   女孩继续将他削铁如泥的宝剑当成厨用菜刀,给野兔全身除毛,那叫一个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女孩边刮边说:“你不小心坠崖,是我和毛毛救了你。”   白祁微微扭头,侧目审视肩膀上被狼牙咬穿的血洞。又瞄了一眼被唤作“毛毛”的巨大黑狼,最后将视线落回被糟蹋玷污的宝剑上,心想,我什么都不想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但总归是从狼嘴里救下了他。白祁正色道:“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如何称呼?”   女孩给野兔除毛的动作顿了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语气低落了几分。   “我爹娘以前都叫我云云。”   “以前……”白祁思忖道,“双亲如今都不在了么?”   云云不置可否,骤然垂下目光,加快手上动作。   白祁便不再问了。   不多时,沸腾的铁锅中飘出肉香味,白祁咽咽唾沫,故作矜持移开视线。   “喏,给你。”女孩用大片树叶包着,递给白祁一只肥美的兔腿。   尽管白祁竭力伪装出一副不馋不燥不在乎的模样,但诚实的身体动作却出卖了他。他下意识就抬起惯用的右手去接,牵动肩头的伤口痛得哼了一声,才略带尴尬地换成左手去接。   “多谢。”   “不客气。”云云捧着剩下的兔头兔肉,坐到白祁对面,两颗圆溜溜的眼珠里装满好奇与打量。   白祁咬下一块寡淡的兔肉,边嚼边往后一指,客气周到地问:“它不吃吗?”   大黑狼懒懒地趴在地上歇息,眼皮半阖,放松惬意的模样。   云云用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道:“毛毛又不用我养。”   白祁差点把咽到一半的兔肉吐出来。他要不是被这恶狼咬成重伤,难道就需要一个小姑娘家家分他一点嗟来之食吗?   白祁无言半晌,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野性的眸子里透出欲言又止的怯生生。   白祁受了恩惠,又是年长的一方,于情于理都该主动搭话:“你多大了,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山上?”   云云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毛毛。”   白祁立刻指出:“你刚刚还说它不是你养的。”   “毛毛又不是小狗,”云云平静地说,“我们不是谁养谁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白祁追问。   云云表现出很符合年龄的词穷,回答不了就闷声不响,猛吃兔肉。   “那你和……”白祁瞄了一眼假寐的大黑狼,略作纠结后选择沿用女孩的称呼,“毛毛是怎么认识的?”   “它被一个好大的夹子夹住了,痛苦地嗷嗷叫,我和它约法三章后就帮它扒开了。”   “约法三章?”   “嗯!我跟它说好只要它不伤害我,我就帮它想办法,它答应了。”   白祁瞠目结舌:“这个……是怎么答应的?”总不能是张口说人话,或者用爪子在地上写字吧。   “点点头呀!”云云奇怪道,“而且你只要看着它的眼睛,就不会不明白了吧?”   白祁远远瞄了一眼,獦狚正好打了个哈欠,血盆大口镶满匕首似的獠牙。   可不敢多看。   “那还有两条呢?”白祁继续问。   “什么两条?”云云疑惑。   白祁复述她的原话:“约法三章……”   “哦!没有啦,就那一条!”云云说,“不过,帮它脱困之后,它就一直一瘸一拐地跟着我,后来也救过我好几次,所以就算扯平啦!”   她们之间算扯平,白祁和这狼结下的梁子可扯不平。   追根溯源,如果没有眼前这个女童助纣为虐,这狼也不会横行霸道嚣张至此。那他,他的义兄,还有那个失踪的村民也许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对了,你在这山上还见过别人吗?”白祁掏出那块墨竹纹样的布条,“穿着这样的衣服。”   云云轻扫一眼,马上摇头:“没有。”   白祁坚持道:“你再仔细看看,哪怕只剩下半块骸骨,能带回去安葬也好。”说到后头,不自觉瞄了眼那只大黑狼,尤其是它并不空瘪的肚子。   云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下急了眼,大声呵斥:“毛毛才没有吃人!”   白祁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相信,又侧头看看肩上伤口。事实胜于雄辩,险些沦为盘中餐的他是最有力的活证据。   云云霎时有些僵住,又闷闷啃了好几口兔肉,才不情不愿地说:“如果是个跟你差不多身量的成年男子,毛毛一顿是吃不完的。吃不完,都会带回家里来。”   家?   白祁皱眉将这个山洞全貌打量一番,连遮风挡雨都很勉强,竟然是这一人一狼赖以生存的“家”。   女孩把巨狼视为家人,白祁也不能再多冒犯:“那我再去别处找找吧,不多打扰了。”说完,撑起肩膀要站起来。   “等等!”云云倏地放下食物,抢走了他手里的碎布条。   女孩拿着布条几步跳到黑狼身旁,将布条递到巨狼的大黑鼻头底下,叽里咕噜讲了几句话。   ……这还不算养成狗了吗。白祁腹诽不已。   獦狚慵懒地扇动大片睫毛,翕动鼻息嗅了嗅。   白祁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它说什么?”   云云站直了,莫名其妙地看他:“毛毛又不会说话。”   “……”白祁感觉自己被这一人一狼耍得团团转。   “既然如此,我还要去寻觅兄长,人命关天耽搁不得……”白祁抵着岩壁站起来,礼貌地作了个揖,拽下腰间玉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玉佩虽不是贵重之物,但也还值点小钱,还请姑娘笑纳。”   云云愣愣地眨着眼,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接过玉佩捏在掌心看了看,又张嘴咬了一下。   白祁微微笑着,视线钉在小姑娘身后的剑上,云云却始终不得其意,没有任何表示。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白祁无可奈何地直白说:“劳烦姑娘将剑还给在下。”   云云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看宝剑,忽然猛退一步,把剑抱在怀中耍赖:“不行!”   白祁尽量维持着儒雅风度,强颜欢笑:“这剑远没有玉佩值钱,只因是长辈亲手相赠,遗失了不好交代,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不行!”女孩扭过脸蛋,决意不还。   软的好话不听,硬来又打不过,白祁只能当是遇到土匪,破财消灾了。虽然被他爹知道少不了又要被禁闭半年,但总比把命搭这儿好。   “好吧。既然姑娘喜欢,便也一同赠与姑娘,山林凶险,有个防身之物也好,善自珍重。”   说完,白祁跌跌撞撞走到山洞口,沐浴在阳光下。   “不行!”   白祁心头一跳,这小妮子竟然还追了过来。   “你伤还没好还不能走动!”   白祁没忍住吐了一口血,内伤淤积,牵扯外伤复发。   话说得好听,不就是变相的绑架吗。   面前突然冒出一团黑影,獦狚甩动着尾巴逼近,散发出一阵不好惹的气场。白祁被这阵狐假虎威的阵势吓到,僵硬无法动弹。   “我们帮你找你哥哥吧!”云云兴奋地跳了起来,“毛毛带我们去找!”   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第87章 山神   獦狚灵活地一蹿一跃,走在队伍最前头开路,不时回头盯两人一眼。云云走在队尾,将剑紧紧抱在怀中。   至于身不由己被挟持的白祁,则被夹在一人一狼中间,无处可逃。   佘初白毕竟是伤号,行动还是不大利索。   云云注意到他的不便,停下脚步,目光搜寻,很快选中一株笔直的小树。她用手折了折,新树芽韧,没有掰断,獦狚很有眼力见,几步过去咬住,随后果决地一扭头。   ……一棵刚长成不久的小树被连根拔起。黑土扑簌簌飞扬。   云云想要的只是一截适合充当拐杖的树枝,于是握住纤细树干上树根与树冠的分叉处,又朝狼嘴边递去。   咔嚓。   干脆利落地被咬成两截。   云云满意地将树干上的旁枝绿叶撇去,大大方方递给白祁。   白祁怎敢辜负这份好意,杵着拐杖的掌心冷汗直流。他与这颗任人宰割的小树是一对难兄难弟。   云云走一段,将布条凑到黑狼鼻子上抖抖,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拐弯换一条路。   白祁虽然对山路不熟,但第三次绕回那块小树惨死的地方时,还是很难说服自己,那凹陷的泥坑不是他曾经踩过的同一个。   獦狚行动悠闲,步伐拖沓,漫不经心仿佛在散步。小女孩更是兴致勃勃,大费口舌介绍着一路见闻,教导白祁哪些野果野山菌能吃哪些不能,哪些能晒干入药,去市集上能卖多少钱。   途中,甚至幸运地发现了一株极为罕见的野山参。   云云趴在地上,小心地抚摸着叶片与红果。但摸了半天,也没有动手去挖,只是叹气惋惜,起身离开。   又走一段,日头渐渐高升,烈阳着炙烤大地,白祁借口走不动躲到一片树荫底下避暑。   不远处,云云用芭蕉叶从小溪里捞起一捧清水,自己喝够了,又送给白祁一些,白祁虚情假意地道了声谢。   云云感受到他的抵触情绪,跑回溪边,与黑狼贴面耳语。   波光粼粼的水面,獦狚突然扑了进去,没扑腾几下就叼住一条野生的鱼,甩到岸上。   肥硕的鱼在干涸的土地上不断甩尾蹦跶求生。獦狚拖着湿漉漉的尾巴上岸,一口把鱼吞进肚子,嚼也不嚼,血都没看见一滴。随后它又威风凛凛地甩动全身的狼毛,抖落的水珠像突如其来的一场阵雨打湿了附近的土地。   云云大声朝着白祁喊:“你要吃鱼吗?”   “哦,好。”白祁敷衍回应着。已经被软禁,不能再被饿死。   一人一狼彻底玩开了,扑进小溪里闹腾捕鱼,水花在阳光下四溅。   白祁靠在树干上歇息,忽然目光一凛,看见不远处的泥土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冒头。   起初,白祁以为是鼹鼠或者穿山甲一类的,并不是很在意,直到半刻后那阵异响仍未平歇,才认真探究起来。他扫了一眼溪边玩性大发的一人一狼,不便打搅他们雅兴,一人默默寻了块尖锐的石头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些泥土像酒曲发酵般翻涌着。然而缓慢渗出的液体并没有酒曲的酱香,而是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   白祁没有迟疑,举起石块凿向土堆,越挖越深,突然间碰触到一块硬物。   白祁用手指扫开表面的泥沙,挖出一块奇形怪状的玉器,成色下等,作工粗糙。   该玉器长约八寸,半拃宽,扁平似刀型,底部钻出一个小孔洞。白祁觉得新奇,拿在手中把玩研究。   “你在看什么?”云云俏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祁骤然合上手掌。   看得太投入,没注意到身后来人。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于是转过身摊开手掌:“你看这是什么?”   一刹那,云云神情大变,惊恐万状。   “快、快放回去!你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云云不顾怀中抱着的满满渔获,猛地夺过那块玉,手忙脚乱地埋回土里。   白祁环顾四周:“别人?谁的?”并没有看见墓碑。   云云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掩好泥土,看了白祁一眼又一眼。   “你……不知道你挖出来的是什么吗?”   白祁如实摇了摇头。   “那是祭祀山神的玉璋,是山神的祭品,乱动会倒大霉的!”   明明遇上你们两个劫道的才是倒大霉,白祁只敢在心里说。   “祭山神?”   云云解答道:“嗯,除了玉璋,还有稻米和禽畜,都埋在一块儿。”   “活埋?”白祁又问。   “那是自然,山神不食死物。”   白祁对怪力乱神一类的传说向来嗤之以鼻,轻讽着挖苦:“不如再往下挖挖看,看看山神吃饱没。”   云云气得满脸通红,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白祁立即跟上。虽然不信山神山鬼的,但豺狼虎豹实打实就在跟前。   识时务者为俊杰,被缴了剑,赤手空拳对付那些东西实在不是明智的抉择。   云云席地而坐,将方才捕获的鱼开膛破肚,除去内脏,洗净后塞入野山椒,用树杈子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獦狚不见了,大概对它来说满山遍野都是自助餐,瞧不上这几条小鱼。   篝火猎猎燃烧着,烧烤香气开始逸散。   白祁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主动上前帮忙翻面。云云顺势退位让贤,坐去一旁,侧脸抵在膝盖上,显得心不在焉。   是还在担心冲撞山神的事吗,白祁想了想说:   “以前我娘也常给我做鱼吃,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鲫鱼,只用葱姜料酒蒸上片刻,做法简单却鲜美至极。我一个人一次就能吃三条,每次吃完鱼身一面想翻到另一面时,都会被我娘打掉筷子,拧着耳朵骂。”   “为什么?”云云好奇的目光望过来。   白祁道:“我家里做一些小生意,经商往来免不了要用船运送货物,翻鱼身就等于翻船身,会招来海难,晦气。”   云云听着点点头,似乎很是赞同。   白祁继续说:“但我娘不知道的是,她没盯着我的时候,我翻过的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船么,也坐过十来趟,不还是好好的,也没被龙王爷卷走做女婿。”   云云噗嗤一笑,眼中泛起莹莹泪光。   白祁沉声道:“别担心,山神若只是因为你不小心碰了他的祭品就生气降灾,那么小气也不配做神仙了。”   云云一下子小脸煞白,惊恐地瞪大眼,乱喊乱叫以盖过白祁的大逆不道之言,仿佛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恰巧此时,黑狼从山坡后方缓缓钻了出来,费劲地叼着半只吃剩下的梅花鹿。   鲜红的鹿血一路拖过来,将所到之处染成乍眼的血红色。白祁岔开眼看别处,真倒胃口。   獦狚轻车熟路地将食物拖进山洞储藏,白祁默不作声,起身换到背对的位置,取下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云云说:“过几天就是乞巧节了,我带你去庙会玩吧。”   云云愣了愣,迟钝地抬起手接,神色呆滞:“已经是七月了吗。”   新月悄悄爬上林梢,一只萤火虫从白祁眼前飞过。   云云咬下一大口鱼,拒绝了:“我不去。”   白祁朝着萤火虫伸出手,抓了个空,小绿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你去过乞巧庙会吗,到处都挂着流光溢彩的花灯,可漂亮了,比过年还热闹。画片话本糖葫芦,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买。”   云云停下吞咽,迟疑惘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呃。   白祁良心刺痛了一下,他只是尽可能虚与委蛇,想办法活着下山。   “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也要回报你。”   云云一双大眼睛里蕴着无穷向往,说出来的话却又与之背道而驰:“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不能离开这座山。”   “为什么?”白祁说着瞄了一眼那嘎吱嘎吱啃着鹿角的大黑狼,鹿茸给这玩意吃可算糟蹋了,“因为毛毛也不让你走吗?”   云云闻言也看了一眼沉浸地啃脆骨的獦狚,接着摇摇头。   白祁百思不得其解:“那究竟为什么?”   云云吃完了手里的鱼,又去拿第二条,娓娓道来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   “往年祭祀山神,都用的猪牛羊,但今年流年不利,山洪爆发,又闹起时疫,大家都说是山神对往年的祭品不满意,因此大怒降罪于人间。”   白祁不明白话题怎么又回到那么久之前,但没有打断。   云云握着树签子,挑掉鱼刺,吃得很慢很细致。   “所以今年祭祀时,又添了一名童女。”   “……”   白祁喉头一梗,垂眼去看女孩脚底下。漆黑的人影被风吹动,有一瞬间似乎完全融进了黑暗中,真与假的界限变得模糊。   眼前莫名浮现出画面。   苦苦挣扎哭喊的女童被茅草席紧紧裹着,一捧又一捧的黄土泼洒到白净的脸上,直至满脸黄沙,嘶哑喊不出声的喉咙成为倒灌的沙漏。   敲锣打鼓的祭祀祈舞仪式平息后,女孩的哭声与不甘深深埋入地下,人们悄无声息地踩在她孱弱的身体上,带着欣慰满意的表情离开。   白祁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她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唇。   “好久好久都没有吃到盐了。”   --------------------   也算应景了,万圣节讲鬼故事 第88章 种太阳   白祁惊骇地向后倒去,呈一个大字摔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闪烁的点点星光,耳畔响起开朗的笑声。   那笑声中满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得意洋洋。很有人间烟火气。   “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云云笑够了才说。   白祁眼神麻木地坐起来,拾起掉在地上的烤鱼抖干净,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口:“你活该被山神吃掉。”   女孩撇撇嘴,不甚在意:“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那个被献祭给山神的童女。”   刚上完当,白祁没那么不长记性,因此对她的话不理不睬。   “只不过,”云云捏着一条完整剔出的鱼骨,尖细的鱼刺根根分明,语气平淡,“我爹最后还是没舍得亲手把我埋进土里,只是含泪丢下我就跑了。”说完,将鱼骨晾到一旁的大石头上,晒干当针用。   “他也不会想到我能活下来吧。”在这种时候,云云不合时宜地展现出几分出少女的天真烂漫,“你说,要是真的埋进土里,那明年会不会长出许许多多个我来。”   白祁发现她颇具说书评话的天赋,对塑造神神鬼鬼的故事简直手到拈来。沉吟片刻,白祁温声问:“那许许多多个你,要做什么?”   “嗯……”云云认真思索着,“一个我陪娘亲纺纱,一个我帮爹爹种菜,一个我和小红去放风筝,还有一个我偷偷去给大黄送馒头!”   “大黄又是谁?”白祁问。   “村里一只瘸了腿的大黄狗。”云云轻声呢喃,“也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人喂它。”   白祁听完,沉默良久。   身为祭品,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再也不能出现在人世间。一场瘟疫就要献祭活人,难以想象那帮暴民要是知道祭品竟然敢违抗天意苟活下来,又会对她、对她的家人做出怎样残忍的暴行。   大概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云云才在这山上躲躲藏藏,与狼为伴。   白祁长叹一口气,温声说:“你去过江南吗,要不要来我家玩。”   云云下意识就摇头,然后,一双童稚的眼里才闪起憧憬的光芒。   白祁道:“江南的雨天是最好看的,湖面上雾蒙蒙的恍若仙境,摇着木橹泛舟采莲,莲花又好看,莲子又好吃。”   云云一脸的心驰神往,但仍是一个劲地摇头。   白祁再接再厉道:“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我就说你是我认的义妹,我爹娘都是乐善好施、礼佛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云云笑了一笑:“那毛毛呢,你要说它是什么?”   白祁回头看了一眼鼾声奇异、宛若嘤咛的不俗凶兽,身形体量堪比一架黄花梨木床,说是狗也没人会信。找一片空地筑起围栏,豢养起来倒是不难,但毋庸置疑,这只巨兽决不会乖乖配合,心甘情愿囿于高墙之内。   云云莞尔一笑,释然地将剑归还到他手中:“你就当一个我已经随你去了江南吧。”   说完,她跑去依偎到毛毛身旁,打起哈欠。   “早点睡吧,明天天气好的话,我们就送你下山。”   白祁握着失而复得的宝剑,一颗飘忽的心踏实落地,但抬眼望去,又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寥茫然。   他脱下外衣,披到云云身上,回身靠到草垛上。不一会儿,又觉得冷,瞄着呼呼大睡的一人一狼,毛茸茸的狼毛看上去很诱人,不由自主就挪近了一点,慢慢的,竟然也靠到了狼身上。   还要不要命了。   一瞬间,飒飒竖起的狼毛犹如万箭齐发,冰冷刺骨的视线从巨大的金色眼眸中射出。   白祁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安睡的小女孩,怀揣着七八分把握,将脑袋枕到狼腰上。   獦狚目光来回纠结了一下,最终忍气吞声摆摆尾巴,没有吵醒小女孩,大方地将体温也分给了他一点。   白祁得寸进尺地用指腹摩挲着黑乎乎的狼毛,原来是这种触感,比看上去的还要舒服。   翌日清晨,乍暖的光线驱散了浓雾,行走在郁郁苍苍的山林中,清新的气息弥漫在鼻间。   云云履行了她的诺言,带着白祁下山。   云云走累了,坐到狼背上。白祁一看也蠢蠢欲动:“我能不能也骑一下。”   这狼看着比马高大,比马强壮,多载一个他应该不在话下。   不等云云开口,獦狚就张开深渊巨口,咆哮一声喝退了他。   不错,还通灵性,能听懂人话。白祁对这只狼的兴趣愈发深了。   云云轻拍着狼背安抚:“要是下辈子,我也能像毛毛一样就好了,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他不是牵挂着你吗。”白祁轻描淡写地说。   小女孩短暂一怔,随后荡开欣悦的笑容。她每次都说下辈子,仿佛对这一辈子已经不抱指望。   越走越是相顾无言,白祁心中滋长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枷锁,不自知自越走越慢。   云云关心地问:“伤口还很痛吗?”   白祁摇摇头,又点点头。   通灵性的巨狼垂下脑袋,拱了一下他的膝盖,似乎意在揭穿他的谎言。白祁顺势伸出手,在狼脑袋上摸了一把,尤其是两只精神抖擞笔挺立着的狼耳。   没有摸狗舒服。   黑狼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磨牙,但因为有和事佬调停,没有真的开咬。   三人一连走了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一潭碧绿的山泉。云云从狼背上跳下来,跑去找水喝,突然看到什么,惊叫着跌倒在地。   白祁忙走过去看。   碧绿的水潭中央,漂浮着一具泡发的浮尸,模样惨不忍睹。除了能从覆盖的衣物上隐约辨认出是人,其他的什么也不敢下定论。   浮尸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离岸边很远。   白祁果断拔出剑,从周边砍下一颗根毛竹,云云很快明白他的意图,两人合力用竹竿将尸体拨向岸边,顿时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猛烈袭来。   一个引发一个,两人一狼弯腰驼背,呕吐声一时竟连绵不绝。   狼面前的消化物堆成一座小山,白祁不慎瞥到一眼,暗自纳闷这东西的胃袋到底有多大,怎么能吃下这么多。   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白祁擦拭嘴角,捏着鼻子对云云说:“你站远点吧,我来就好。”   云云摇摇头,目光坚定:“如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失踪的樵夫,那毛毛的冤屈就可以洗清了,不会再有人对它喊打喊杀了。”   即便失去了为民除害的正义名号,但更多的是人对天降横财趋之若鹜,无所不用其极。白祁没有说出口,打破女孩的幻想。   被打捞上来的尸体连眼珠都没了,白祁忍着冲天恶臭,为他阖上眼皮。   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沿着笔直的一条小路再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镇上,白祁想也不想,脱下外衣将那具无名尸裹了一圈,想要扛起来。   拉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连连嘶声。   黑狼走上前来,眼神虽不悦,但伏低了身体。云云帮忙传达它的心意:“我们再送你一程吧。”   “好,谢谢你,也谢谢这位狼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抵达山脚后,白祁将狼背上的尸体抗到自己背上,疼痛与重量压着他不得不弯下腰,因此与小女孩说话时,眼睛的距离拉近了。   “等官府撤了告示,你们就跟我走吧。”   这次,云云不再一如往常地拒绝,而是直爽答应:“好。”   白祁淡淡地笑,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人的小孩子永远长不高。你先帮我把剑保管着,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云云目光飘忽游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与他完成拉钩上吊的盖章仪式。   一人一狼消失在树影中,白祁步伐踉跄地朝着炊烟袅袅的人市走去。   背着尸体行走在街市,白祁本想找人打听县衙所在,奈何每个人见了他都掩着口鼻避之不及。   没多久,一队闻讯赶来的官兵拿住了他是问。   白祁简明道出前因后果,捕头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命人将尸体抬上担架,又差人去寻樵夫王五的家属,让人来认尸。   县衙大堂,衣着朴素的农妇没怎么敢细看腐烂的尸身面容,但尸体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决计不会认错。   农妇表情平淡,准备领走尸体下葬。   捕头大声呵止:“那怎么行!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要等仵作验过尸后才能盖棺定论。那日是谁和你说的亲眼目睹王五被妖兽吃了?”   王氏一双无神的眼睛陡然睁大,后知后觉地惊呼告状。   县衙公堂,李四被押来。   明镜高悬,坐于三尺公案之后的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威严森然:“大胆!竟敢诓骗本官!”   李四诚惶诚恐地扑通跪下:“小的万万不敢啊!”   县令眼色一扫,捕头会意掀开裹尸布,死不瞑目的尸体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眶。尸身完整,显然不是从野兽肚里挖出来的。   李四吓得连连磕头:“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张三!张三告诉我的!”   不出片刻,又命人将张三拿来了。   张三面色苍白,一进来就被青石台阶绊得摔了一跤,颤颤巍巍跪在堂前,一眼也不敢瞧身侧的尸体。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你看看这具尸体眼熟吗,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张三的声音支离破碎,不停哆嗦着:“我和王五一同赶山,那恐怖妖兽追着他咬,我不敢多瞧就跑了。想来是王五逃跑躲避时一不小心没看路,摔进了水里。”   捕快怒喝一声:“张三,仵作已经验过尸体!王五的肺里没有水,身上也没有撕咬的痕迹,他既不是被狼咬死,也不是淹死,而是被人从身后用斧子一类的锐器劈死,才被扔进水里的!铁匠铺说你两月前刚买了一把斧子,半月前声称砍坏了又买一把,我就想知道你砍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杀完人后慌慌张张把凶器也一同丢了毁尸灭迹,非要我去把水潭抽空把证据放到你面前,你才肯认罪吗!”   眼见脱罪无望,张三霎时间痛哭流涕:“……大人明鉴,小的也是为民除害啊!他活该!要不是他我的云云也不会死!”   一直处于旁听证人席的白祁陡然拧起眉头,抬眼审视堂上被告的样貌,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云云是谁?”县令问。   师爷小声提醒:“他女儿,今年山祭时添的女童。”   县令大惊:“怎么还献祭上活人了?!”   师爷:“稍后再与您细说,先审案吧。”   县令清了清嗓子:“张三,你且继续交代。”   张三一边哭一边抹袖子:“王五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到处占便宜,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没跟他多计较。但今年收成不好,本就人人自危,赋税都交不上了,自然也没便宜让他占。他一气之下,竟然提出要向山神献祭童男童女!他孤家寡人一个,当然说得出口了!本来是没多少人同意,但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就……唉,我那时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抱着侥幸的念头,家家户户那么多小娃娃,抽签未必就会抽到我头上……”   县令勃然大怒,啐了一声:“这种无凭无据的鬼神之说也信!”   张三明白在劫难逃,全盘托出。   “我本是死也不肯的,架不住左邻右舍日日夜夜的劝,说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再说了,云云只是个女娃……那场山祭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我家那口子天天哭,夜夜哭,愣是把眼睛都哭瞎了!一日我与王五赶山偶遇,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他还没完没了地说就是因为我献祭的心不诚,所以山神才不肯显灵庇佑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以为我就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白祁眉头紧锁,内心矛盾重重,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云云还活着。   认罪画押退堂之后,县令犯难嘀咕着:“那些愚昧的村民,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又当如何惩戒……”   师爷踌躇着劝:“大人,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啊……” 第89章 万物有灵   白祁原路返回,刚抵达山脚下的村庄,便望见一阵滚滚浓烟直冲上天,顿感不妙。   嘈杂的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像一根根断针刺入耳中。   “我就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比去年还差!原来是祭山神的童女忤逆天命,私自逃跑了!要不是正好在山脚下被人撞见,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回可得把她绑好了,她就是再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山神的怒火!”   “走,去把那只大畜生也抓了一块儿祭天!”   白祁拖着未愈的病体,疯了一样冲烟雾升起的地方奔去,甩开身后的流言蜚语。   临时搭建的祭台前人头攒动,每家每户都必须为火祭这一神圣仪式献出一份心意。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抱着干枯的木柴,仿佛一具具僵尸,缓慢而木然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他们奋力将柴火抛到台子上,或义愤填膺地啐上一口,或残存着一丝未泯的良心,不忍直视背过身。   身形狼狈的女童被绑在祭台正中央,原本就褴褛的衣衫被紧紧束缚的麻绳磨得更破了一些,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不,她绝不甘愿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女孩目眦欲裂地瞪大双眼,俯视着这一群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她的嗓音沙哑震颤,对着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   “你们这么做是错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祭品!赵叔,你不记得了吗,去年小豆子溺水,是我把他拖上来的,你还说过宁愿把自己的寿命换给我!你们快点醒醒啊!我才不是什么祭品……我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我叫……云云。”   说完这些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之后,嘶哑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无力地垂下头。   可惜,女童的这番肺腑之言并未唤起多少人的良心,反而火上浇油。   人们更急迫地交头接耳,笃定女孩正是中了邪,才会这般无礼目无尊长。赶紧烧了她,烧去所有罪孽,上苍才会饶恕她赐她新生!   “毛毛……毛毛……”   正午的烈日烤得女孩唇干口燥,汗珠沿着额角不停滑落,一股沉重的眩晕感压着她往下坠,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谁在对着她耳语。   “毛毛都知道保护我……你们这群烂人!”   “毛毛……都要变成刺猬了……不要再扎它了……它也会痛的啊!”   “时辰到!”   祭司一声令下,捻起一把符纸,点燃手中的引信。轰的一声,血染的符咒瞬间被明亮可怖的火光吞噬,随后,投进堆积如山的柴火堆中。   焦黑的木炭滋滋作响,火苗迅猛向上攀延,眨眼间就要烧到女孩的脚掌。   好烫。好烫。   仅凭着最后一丝顽强模糊的意志力,女孩不断用瘦骨嶙峋的脊背蹭着柱子,拼命往上缩,躲避烈火的灼伤。   但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再努力也微乎其微。   忽而,一阵狂躁的大风袭来,哀鸣呼啸着吹熄了祭台上的大火。   带着余火的残缺符纸如落叶般被风卷起来,继而又诡异地射向四方,迸溅的火星子直直蹦到围观者脸上。   一时间,人群中尖叫声四起,混乱不堪地你推我搡。   隐在这阵有如天助的妖风中,一个身姿飘逸的男子趁其不备来到了祭台上,为昏迷不醒的女孩解开松绑。   烟雾散去,人们得以看清局面,祭品被人拐走了。   “谁?是谁胆敢劫祭台?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不怕遭天谴吗!”   男子轻嗤一声,不屑一顾:“尔等草菅人命,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我倒要看看天雷是劈你还是劈我。”   人群闹哄哄的,炸开一片骂骂咧咧的粗言秽语。   眼见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恶战即将不可避免,白祁做好了以一敌百的最坏打算,但突然间,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涌来,立刻扭转了他的颓势。   “你们这群愚昧至极的刁民!竟然还敢火祭活人,是谁提议主使的,一个都别跑,都跟我去衙门陈述罪状!”   捕头按着佩刀,正义凛然地怒斥,除了几个醒目的身着奇装异服的祭司被官兵按倒在地,其余的泛泛之辈,能跑的都跑了。   一名妇人由衙役搀扶着,步履蹒跚,缓缓走近。妇人紧闭着双目,悲戚地不断唤着:“云云……云云……是娘来晚了……娘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没有得到回应,那颗饱经风霜的破碎的心顿时万念俱灰,两行热泪从眼中潸然落下。   白祁赶忙将不省人事的云云交到妇人手中,告诉她云云还活着,用她的手去触摸女孩的鼻息,平稳而安定,只是暂时昏睡了过去。   妇人双肩颤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捕头在女孩人中抹了一点刺激的香料,女孩霎时从昏迷中苏醒,唇色苍白,但双目重新焕发了神采。   母女重逢的感人场面没持续多久,女孩焦急地扭过脸,对着白祁恳求:“毛毛……快去找毛毛!救救毛毛!”女孩积蓄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毛毛为了保护我,为了引开追杀我们的人,转过身冲进人群抢夺他们的武器,舌头上全都是血了……”   ……是它把别人给咬了,还是被兵器划伤了啊。   白祁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还能去救身形比他大好几倍、一口能吞两个他的大黑妖狼。   不过他当然不会推辞,马不停蹄再次踏上征程。   按照云云记忆中最后分别的方位,以及沿路被踩踏折弯的草跺,白祁一路向深山而行。   不多时,他远远看见一群瘫倒在地的暴民,刀枪剑戟横了一地,地上泼洒的鲜血不知道是狼的,还是人的。   明明远看很清晰,走近了,却被一大片浓重的黑雾朦朦胧胧地笼罩着。   白祁没有犹豫,走进雾中。   这一走,便像是误入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感知不到时间流逝。   一团似真似幻的黑影围绕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一会儿飞到他头上,一会儿钻到他脚下,仿佛一个调皮鬼戏耍捉弄着他。   白祁几次朝着那道虚无缥缈的黑气扑过去,指间却什么也抓不住。一直扑到精疲力尽,被排山倒海的倦意击溃,倏然沉沉倒下。   当白祁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时,那片诡异的浓雾消失了,山间秋高气爽,悦耳的鸟鸣声从低空掠过。   白祁呆呆地望着飞鸟,低下头时,看见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剑。   虽然这是他必不离身的家传宝剑,但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奇怪。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越是去想,越是遁入死穴无迹可寻。   白祁拔出剑,又归鞘,注意到自己手心沾上了一块黑色污渍,怎么擦都擦不掉。   简直就像是活生生长到了肉里。   //   “哎呀呀,就晚了这么一小会儿,这獦狚的三魂七魄都被打成弹珠球了。”   “别废话了快捡吧,跑远了跑丢了回去怎么交代。”   两位上仙用仙术将整座山翻找一遍,揣着一颗颗灵珠子,凑到一块对数。   “你那儿有几个?”   “五个。”   “……那我这儿怎么只有四个?”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算了,那么个魔种,少一脉恶魄也少些作恶的气性。”   “问题是少了那一魄,咱还能给它拼回去吗。”   “先拿回去让女娲娘娘补补看,不行就再找后土要两块泥巴偷偷掺进去。”   //   多年之后,白祈在家中整理物件,在一个小方盒里翻出一颗小小的乳牙,是他小时候养的小狗掉的。   偶然发现,小狗乳牙的形状,与他手上那块始终无法去除的黑痣,轮廓竟然相差无几。   一座山,一张告示,一个黑影,莫名其妙在他梦中反反复复出现。   白祈不堪其扰,凭着仅有的一点线索到处打听,历经辗转终于寻到那座困扰他许久的小镇。   虽然细微处对不太上,但街道布局与他梦中的大差不差。   街市人声鼎沸,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严令禁止山祭,更禁止祭祀活人。   记忆中本该是酒肆的地方,现在是一间茶楼。   眼盲的妇人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做米糕,混合粳米粉与糯米粉,筛进雕花模具抹平,动作流利。一名皮肤黝黑的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客官,进来喝杯茶么?”   白祁愣了愣,一眼看穿这伙计是女扮男装。对方脸上同样闪过片刻错愕,但似乎并不是因为被识破后的忐忑不安。   白祁默默点头,进店坐下后要了壶酒。   独自磕着花生米喝闷酒时,一名老道人不请自来,坐到了他对面的空凳子上。   白眉白须的道人一手撑着测字算卦的招牌,另一手捻着花白的长须。   “我看阁下颇具慧根,实乃一个仙风道骨的好苗子,不如跟了老道游历修仙,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找小孩骗去吧。”白祁丢出半两银子,“跟道长买个清静。”   “孺子不可教也。”道士摇头晃脑,手却很诚实地掂起银子,走了。   年纪大得连“随身法器”都忘了拿,还吹牛教人修仙呢。   白祁“哎”了一声,扭头环顾四周,却不见那道士半点踪迹,微微诧异一个老头子脚程还挺快。   莫不是怕他反悔要回那半两银子。   也罢,就当是买了个破葫芦。   白祁拿起桌上那只葫芦晃了晃,没听见响动,打开盖子倒过来,一颗小小的毛球掉了出来,通体乌黑,在桌上弹了两下。   还有一张卷成细细的字条。白祁将字条一点点捻开。   上书:【万物有灵,悉心照料。长风破浪时,覆水亦可收。】   白祁无缘无故愣了许久的神。   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那颗黑毛球,带着一点点温度,柔软细腻的毛蹭着他的手掌心,令他遽然感受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痒意。   随后,他将这颗毛球全身翻遍,没有找到眼睛鼻子一类的活物器官,也不会动,不会对任何指令口诀有回应。   也许刚刚那阵轻柔的触感,只是被风吹动的一瞬间的错觉。   //   “你说你,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何苦还要给他无谓的希望。就算再养上百年,恐怕也不能修回半点原型啊。”   “人嘛,还是有点念想的好。再说了,交给他养不就省了咱们的事嘛。”   “这要是再出个什么意外……”   “放心吧还能出什么事。横竖到时候,那一魄也要从他身上取回来,捎带手的事儿。”   --------------------   宝宝你是一颗小海胆(软毛版) 第90章 狗狗巴士   佘初白睁开眼,看到了无比怀念的蓝天。   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蓝天,阴天黑天更为贴切。在失手下坠了两三米后,他及时搭住了山壁上一块岩石,随后,抬手抓住藤蔓末端。   疲惫感一扫而空,浑身的任督二脉都像是被打通了。佘初白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望着上方,双手交替,快速向上攀登。   强大的肩臂力量在此时一展无遗。   心急如焚的柳似云和郎澈趴在崖边做啦啦队,悬着的心慢慢落回平地。   看着佘初白自力更生一点一点脱离险境,不知为何,升起的喜悦中莫名掺杂着一点点恐惧。   这家伙真的是普通人类吗。   映衬在极易诱发恐高症的背景下,那脸上毫无波澜、置身事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恶魔正在从地狱之门爬上来。   不过,在攀岩的过程中,两条瘦长的腿难免还是会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打晃,叫人捏一把汗。   “让开点。”快到了,佘初白说。   狼澈原本大张着嘴,想咬住佘初白的胳膊帮忙拖一拖,此话一出,只能退远让出空间。   佘初白抓住坚实的岩体,一个伏地挺身,上半身跃出地平线。   终于触摸到踏实的地面,真实的空间,佘初白仰面躺倒,释然地大口喘气。   没呼吸上两秒清新的空气,一个大黑毛肚就盖了上来,在他的脸、他的身体上欣喜若狂地跳来跳去。   把他当跳舞毯呢?   不过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可爱多了。   如果是那段奇幻影像中所展现的庞大体型,恐怕一个屁墩砸上来,他不死也得落个内伤。   佘初白展开双臂回抱住狗,让他安分下来,历经沧桑、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柳似云坐在地上,把背包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擦纸……”   佘初白陡然坐起来,把那些东西通通塞回包里。   环顾四周,不见乌鸦的身影,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和郎澈的包都丢了,现在三人只剩下紧巴巴的一份物资可以用。   塞着塞着,佘初白脸色一僵。   “有登山绳刚刚干吗不拿出来?”佘初白捏着绳圈,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啊,忘了。”柳似云一脸大梦方醒的表情,随后又被汹涌歉意席卷,“你知道的嘛,危急关头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也不是我要买,是店员推销硬塞进来的。就像你为了凑满减加进购物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等快递到了才会猛地想起来啊原来还买了这个,这一切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啊……”   他可是实打实地掉入了存在主义的陷阱。   佘初白说不出责怪的话。这一通词不达意的长篇大论,应当是为了掩饰紧张与愧疚的胡言乱语。把背包东西收拾妥当,佘初白拉紧了拉链。   “没一个靠谱的。”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但郎澈尤其把这话听进去了。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郎澈比佘初白更加应激,一直紧紧贴着佘初白走,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他的腿。   第三次差点被绊到后,佘初白忍无可忍地低下头:“你一定克死我是不是。”   郎澈的情绪瞬间跌到谷底,尾巴也随之耷拉到了地面。佘初白无可奈何,朝着柳似云伸出手。   “刚刚那个绳子拿给我用一下。”   柳似云不问缘由,立即照做。   佘初白拿着登山绳的一头,套进狼澈的脖子绕了一圈,打了个简单的活结,搓搓沮丧到地心的狗脸:“这样行了吗。”   “嗯!”郎澈立马又恢复精神,狂摇尾巴。   佘初白无言地牵着另一端,因为绳子总长有几十米,所以一圈又一圈的重量全都缠在了他手上。   真的被他养成狗了啊。   一只狼应有的徜徉恣意、无拘无束,全都抛诸脑后,还要人牵着才有安全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柳似云戴上头灯照明。   佘初白包丢了,但手机完好地揣在兜里,打开手电筒照向远方。走在前方开路的郎澈察觉到他的心意,转过头来,两颗金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熠熠发光。   “不用给我打光,我看得到。”   佘初白恍然道:“哦,忘了你是狗。”   哪怕视野中一直存在着那截一扭一扭的尾巴,都会忘记狗具有夜视的能力,柳似云不记得包里有安全绳,就更无可指摘了。   人的眼睛有时候就像狗的大脑,没什么用。   “不是狗,是狼!”郎澈回身,咬着佘初白的裤腿小打小闹。   “狗都不会蠢到跳崖。”佘初白开始秋后算账。   郎澈霎时气势全泄,小声嗫嗫嚅嚅:“包里有我的手机嘛。”   佘初白一想到又要给他买部新手机,一年不到,换了三部,都没算电话手表与学习机,养什么狗这么费钱。   但……如果是养老婆的话,勉强可以接受吧。   “要变天了。”狼澈猛动着黢黑的鼻头说,“我们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柳似云点开手机,荧荧亮光由下至上打在双颊,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只显出一张人脸,即便表情并不狰狞,但佘初白依然默默移开了视线。   “天气预报没显示啊。”柳似云表示质疑。   “真的,相信我!”郎澈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急于戴罪立功的恳切。   柳似云妥协了。   三人离开蜿蜒的山径小道,走到大路上。   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山间大巴的停靠站点。三人躲进站台的遮雨棚下,伸长脑袋,期盼有路过的便车能捎他们一程。   如果天气情况好,继续徒步夜爬也不是不行,但真按郎澈说的要下雨的话,在湿滑雨天走夜路就太不安全了。   上一场生离死别的后怕尚未完全痊愈,这会儿没人愿意冒险。   比起亮着灯光的私家车辆,他们先等来的,是细蒙蒙的春雨。因为重量很轻,与春风一同飘到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痒意。   雨渐渐大了,一节一节的透明断线落到地上,画出一个个涟漪的小圆圈。   绿意盎然的山中雨夜,年久失修的公车站牌,一只没心眼的毛茸茸怪兽。   柳似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知道这一幕让我想到什么吗。”   每一部宫崎骏都看过的佘初白自然明了:“那你应该趴到我背上来。”   比龙猫小了不止一点的郎澈着急地跳来跳去:“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柳似云深沉地叹一口气:“有空也带孩子看点动画片吧。”   佘初白两手圈住狗脖子,阻止道:“别跳了,溅得到处都是。”   郎澈顺势贴到了他身上。   “会不会有猫猫巴士来接我们呢……”柳似云漫无边际地畅想着。   佘初白当然觉得不可能。事实上,他恳求什么都不要出现,尤其是那些常与大雨滂沱的深夜搭配出现的红衣白衣怪东西。   越想越不受控地深入,为了转移注意力,佘初白低下头,猛揉狗脑袋。   “狗狗巴士倒是有一辆。”一辆敦实的小狗半挂。   郎澈很配合地响亮汪了一声,高抬脑袋,充满了莫名的骄傲。   雨势越来越大,柳似云把手机调成节能模式,无聊地走到歪斜的站牌前,一个一个念着那些古朴生僻的地名。好几站的字体被经年累月的铁锈腐蚀,让人有点怀疑这条线路是否还在运行。   雨停了,皓月当空,柳似云逐渐放弃了搭便车这个念头。就这样等到天亮并不可怕,但要是深更半夜有人把车往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开,那才叫人担心。她缩起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将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拧干。   郎澈仰望着遥远夜空的巨大月轮,情难自已,对着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扯开喉咙放肆狼嗥。   “嗷呜呜——”   翻译成狼语,也不具有任何实际内容,只是瞎叫唤。   声波震动带起的风,穿过佘初白与柳似云的衣服下摆,冷冷的无动于衷。   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别叫了。”佘初白适时捏住郎澈的嘴筒子,“等下把你同类招来,我们全交代在这儿了。”   郎澈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怎么会,你这么厉害,狼打不过你。”   虽然郎澈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很真诚,但佘初白下意识还是会咂摸这是不是反讽嘲弄。   大概是人类多疑的通病。   实在是无聊到没事干了,郎澈打开话匣子,像是上了年纪的退伍老兵,絮絮叨叨唠起前世的经历。   在他的故事版本中,他一直是一只与人为善的好狼,只是好奇凑过去闻一闻新奇的味道,就被某个不讲道理的人类挥剑追了四里地,丝毫不提那之后他将别人肩膀咬了个对穿的事。   佘初白没有戳穿,静静听着郎澈讲流水账。   他被一个小女孩救了,然后又和小女孩一起救了一名青年郎,最后引发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故事结局算不上美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故事中的小姑娘是“云云”,青年郎是“小白”。   柳似云兴致缺缺地听完:“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小白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   佘初白抬起左手,揉了揉右侧肩膀。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只在幻象中短暂存在过,谢天谢地,这辈子他的肩膀好用得不得了。   嗯?   佘初白垂下手时,发现左手心的那块暗色胎记不见了。   手掌肤色连成均匀的一片,没有任何图案痕迹。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这点小事好像都不值得追究了。   --------------------   曾经想过要不要越do越淡,后来还是觉得愿意为他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一下子还回去好了 第91章 卡BUG,反义词   后半夜,气温骤降,柳似云抱着空瘪的背包瑟瑟发抖。   几经挣扎,还是放下成见,接受佘初白的提议,靠近了点大黑毛团取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只长相英气的大黑狗本质上是一个光溜溜的裸男的事实。   郎澈骄傲地仰着脑袋,尽管只是单纯被当成取暖器,但还是会因为帮助到人类而感到自豪。   “knock,knock。”佘初白屈起两指,在郎澈的脑门上敲了敲。   “干什么?”郎澈歪过头看他。   “果然里面什么也没有。”佘初白说。   柳似云心领神会地唱了起来:“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听着一连串鸟语,郎澈顿感困意来袭,感受着佘初白轻柔的拍抚,渐渐趴伏到他肩头,呼呼打起瞌睡。   “你要偷偷跟我说什么?”柳似云停下哼唱问。   佘初白揪了几根狼毛,确认郎澈睡死了没反应,才轻声说:“没什么。就是他刚刚讲的那些所谓前世……你不用放在心上。”   “喔,你会吃醋哦?”柳似云挤了下眼睛。   “没那么无聊。”佘初白搓着狼毛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柳似云转过脸来,托腮直勾勾盯着他,“真没想到,你竟然爱他爱到愿意为了他去死。”   “……我没有。”佘初白立即否认。   “哎呀,跟我就不用害羞了,他睡得像死猪一样又听不见。话又说回来,他真是什么远古巨狼吗,怎么一点都不……”   聪明、强大、出众、有异能……填上什么词都可以。   佘初白没有为郎澈正名,而是淡淡地把话题拐回来:“我之所以跳下去,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   “?”柳似云不觉得之前千钧一发的情形符合佘初白的这份自信。   佘初白:“我和郎澈一起掉下山崖,你觉得谁摔死的可能性更大?”   柳似云有点疑惑:“这又不是数学练习册上的概率题,难不成你要跟我说50/50吗?”   佘初白振振有词:“不。我的死亡概率远小于他。你也会觉得在同一幕场景下同时挂掉两个角色太草率了吧,所以在锁定只有一个死亡名额的情况下,挂掉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和一个毛茸茸的可爱吉祥物,哪个更能骗取观众眼泪显而易见吧?”   “……”柳似云有点理解不能。   佘初白沉浸着滔滔不绝:“承担卖萌任务的角色,一旦出现需要有人牺牲才能推进剧情的节点,首当其冲就会成为那个幸运儿,机器人也不能幸免。塔奇库玛、TARS、GROOT、大白、雪宝,以及每隔几年就要被四分五裂又被拼拼凑凑修好的R2-D2和C-3PO……”   柳似云忍不住打断:“你说的有些我没听过,但格鲁特大白和雪宝不都复活了吗?”   佘初白径直无视了他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继续自说自话:“就算为了爽点或者哭点一定要死一个人,也必定会挑一个本身就很有存在感的角色。我既不是钢铁侠,也不是灭霸;既不是艾德史塔克,也不是乔弗里拜拉席恩;善良得不纯粹,邪恶得不彻底,死我这样的角色起不到什么作用。”   柳似云听得云里雾里,苦思好一会儿才说:“你刚刚挂在悬崖上的时候是不是磕到脑袋了?要不是知道你是二次元,我真的会以为你哪里出了问题。”   佘初白更加回应了她的期待,喋喋不休:“如果这个世界线的归属者是郎澈,那么他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当然也有可能会强制重启,不达到某个目的誓不罢休,永远被困在土拨鼠之日。但我连看八集漫无止境的八月都够够的了,真要亲身经历那么多次,还不如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佘初白的说话方式让柳似云感到一阵难言的熟悉。她闷闷沉默了会儿,最终无可奈何地深沉叹气:“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你的感动让它发生。”抬手指了指:“还有……他是不是在偷听啊?”   佘初白随意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耳朵都快撇到南半球了,还装睡呢。”   一时间,那两只大黑毛耳朵像被军训点名一样,立正挺直站好。   佘初白伸出手指,弹拨了几下耳朵尖:“没关系,以他的智商听了也听不懂。”   大黑毛团脸上变鼓了一点,似乎憋着一股冤屈不平的气。   柳似云双手撑到身后,伸腿踢了下脚底浅浅的积水坑。   “我也听不懂啊……跟你们二次元讲话真的很需要配一个同传翻译……”   迷迷蒙蒙中,时钟指针转到新的一天。整座山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汽,能见度很低。   直到东方升起一道所向披靡的霞光,天光乍破。   人类有自尊,爱面子,讲卫生,狼就没什么讲究,简短撂下一句“我去个厕所”,就拔腿跑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佘初白与柳似云板着两张黑脸。他们不是不想上,而是坚守着人类的尊严底线。   “嗷——!”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狼嚎。   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两人远远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毛团一惊一乍地蹦了一下。   柳似云:“……郎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佘初白有点嫌麻烦:“上个厕所还能上出什么事,被蛇咬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佘初白就迈开了步子。一边走去,一边绝望地想象着帮狗吸蛇毒的画面。   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狼,灭绝了算了。   佘初白拨开灌木丛,郎澈没有在如厕,而是畏畏缩缩地站着。离他不远,突兀地出现了一只通体全白的……北极狼??   雪白的狼毛微微浮动,嫣红的眼珠如同一颗宝石榴,身姿挺拔,神情庄严,神圣不可方物。   ……还真招来了同类。让他闲着没事瞎叫唤。   佘初白赤手空拳,但并不对那只气质冰冷的白狼感到恐惧。   虽然白狼的眼神一看就来者不善,四爪抓地,背拱得高高的。但莫名就不怎么害怕。   就像白狗和黑狗,天生在视觉上就有差别。   白狗就让人感觉仙气飘飘,反之黑狗就有些凶悍残暴,这个刻板印象的范围扩大到熊类狐类乃至蛇类也是一样。   随着白狼咕噜咕噜的低语咒骂,郎澈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夹起尾巴,躲到了佘初白身后。   ……真是养了个没用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意思……”郎澈头顶在佘初白膝弯里,瞄着白狼小声回话,“我听得懂人话啊,明明是你没有讲清楚。”   佘初白正撩袖子准备干架,听见郎澈的话又愣住了。怎么,他俩还是旧相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柳似云等了太久,过来查看。   佘初白正犹豫是让柳似云加入这场不讲武德的群殴,还是让她躲开点小心受伤,就见柳似云浑身僵直,忽视了他与郎澈的存在,怔怔的目光钉在那只陌生的白狼上。   随后,柳似云冲着白狼大喊:“阿秋!”   那声音中夹杂着愤怒、思念、悲伤还有一点点释怀的惊喜,种种复杂情绪交织。   “……”佘初白的灵魂咻地出走了。   久久无人出声,诡异的沉默,佘初白踢踢郎澈确认,“那只白狼……是阿秋?”   “啊……嗯!”郎澈不情不愿地回答。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知道早点说?”佘初白把袖口捋回去。   柳似云朝着白狼走去,白狼慌张地低吼一声,警示她别再靠近。柳似云丝毫不理会,继续往前,白狼转过身逃跑,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查看柳似云的位置。没有大幅甩开,始终维持在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柳似云放弃了,停下追逐,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大喊:“你再给我跑跑看!不知道我八百米没及格过啊!”   “……”也不必这么骄傲吧。   白狼犹疑地转过身,与她隔着一段能听清声音,看清面容,但无法触及的安全距离。   柳似云缓了缓,顺平气,轻声呼唤:“阿秋,真的是你吗?”   白狼端庄地蹲坐着。沉静而淡漠的目光投射到她脸上,片刻后,摇了摇头。   “……”佘初白觉得大概是存在着某种魔咒,人变成动物后智商或多或少会下降,小学生都不会上这种当了吧。   果然,柳似云冷笑一声,轻蔑地朝着白狼扬起下巴:“哦,你意思是我认错了?我连你也会认错了?”   白狼表情松动了些,撇着耳朵,低声“嗷嗷”了一连串狼语。   柳似云愣了愣,随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郎澈,冷酷地说:“翻译。”   郎澈呆呆的没有反应。   柳似云又对着佘初白说:“让你的狗翻译一下我的狗说了什么。”   佘初白拽拽郎澈的耳朵,不厌其烦地复述:“阿秋刚刚说了什么?”   三道目光齐聚在郎澈身上,但他其实已经走神了很久,搜肠刮肚也想不通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弄巧成拙的。   被佘初白的手陡然捏回神智,郎澈不太好意思地坦白说:“我没在听。”   “……”这种时候他到底还能干什么去啊!   两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狼已然怒气冲冲地飞奔过来,郎澈嗅到杀气,火速转身窜逃。   面对白狼的怒嗥与穷追不舍,郎澈一直采取着被动的防守姿态,一不小心腿上被抓了一道。   郎澈抬着一只伤腿,蹒跚跑了几步,委屈极了干脆呜呜坐在地上开始诉苦:“不是你说的下辈子要变得跟我一样吗……”   白狼低声哈气,围绕着他转圈踱步,又叽里咕噜骂了一串狼语。   “明明是你没有说清楚啊……是一样‘自由自在,无牵无挂’,而不是一样变成狼……”   郎语就能让在场的人听懂了。   更让佘初白瞬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于胸。   ……这哪是什么吉祥物,分明就是吉祥物的反义词——“丧门星”。   一口一个“守护”,结果却是稀里糊涂,勤勤恳恳地把每个人都祸害了个遍。 第92章 狼人进化计划   “你就不能自己下来走吗。”   佘初白抱着一只六十斤的矫情大黑狗,负重前行往山下走。   郎澈把脸趴到他肩头,爪子也搭上来,委委屈屈地呜了一声。   佘初白面无表情:“装什么,皮都没挠破,就痛得你走不了路了。”   郎澈幽怨婉转地哼哼唧唧,破碎的目光望向后方。   白狼踩着密集的小碎步,紧紧跟在柳似云脚边,仰着脑袋,努力摇尾巴示好。   从她同手同脚的行走姿势,以及尾巴摇摆的倾斜幅度来看,尚且不能很好地驾驭这副全新的身体。   柳似云微微垂眼,语气不冷不热:“我真的搞不懂哎,你突然变成这样后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逃跑?你还能找出一个比我更爱动物,更能接受你变成这样的人吗?”   白狼汪了一声,不是狼的自然嗓音,而是刻意捏细降低攻击性,有点装可爱的嫌疑。   郎澈目睹这活灵活现的一幕,从别人身上完完整整照见了自己的德行。   白狼敏锐地抬眼瞪他,目光凶狠,仿佛两人之间横亘着无解的深仇大恨。   郎澈一边伤心,一边惭愧地避开眼神。   他当然也知道,让一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变成肉食动物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定下的心愿……   佘初白无师自通,娓娓道来:“所以阿秋才是那个故事里的‘云云’,你只是一听到相同的名字,就头脑一热想当然地认为柳似云是前世的‘云云’,一点证据都没有……那我应该也不是你前世的‘小白’,别把那些破事赖我头上,搞得好像我欠你一样。”   郎澈激烈反驳:“不可能!”   佘初白轻飘飘地反击:“怎么不可能,又不是没认错过。”   郎澈气焰低了一些,小声嘀嘀咕咕:“可是你那时候就长这样了,云云是因为还是小女孩,我才会认错。”   佘初白强硬地,不容置喙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跟别人的前情旧恨关我屁事,再敢把我当成别人,狗头都给你拧下来。”   “……”郎澈全身的狼毛抖了一抖。   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特意保密,柳似云不经意间听到,恍然大悟,气鼓鼓地看向佘初白。   “小白!其实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昨天才突然奇奇怪怪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云云’嘛。”   佘初白不承认也不否认,面不改色道:“玩过剧本杀吗,谜底不都写在谜面上了。似云,但非云。”   郎澈疑惑地抬起脸,爪子扒拉着,试图去看佘初白的眼睛。   真的不是吗……真的只是因为聪明,所以比他还早弄清了这一切?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一首苦情歌被柳似云演绎得很具逗乐效果。   歌声被突然的手机来电打断,柳似云按下接听,喊了一声“妈妈”。   电话那头的声音吞吞吐吐,迫切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欲言又止的局促。   “囡囡啊,妈妈帮你遛完毛毛,收了一个快递。不是我故意要拆开,是快递员一定要当面签收,我就顺便打开检查看一看。   “里面有身份证、驾驶证、毕业证还有很多很多证书……还有一封信,我给你念念啊——‘我不是失踪,也没有自杀,只是去了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寻找答案。在我回来之前,请帮我保管一下这些重要物品。如果我不回来了,也希望它们不会造成你的困扰。’虽然她写了不是自杀,但这话让人怎么理解嘛!会不会是被骗去传销走线什么的,要不要赶紧帮你这个叫‘文秋’的朋友报警啊!”   柳似云低下头,看着毛茸茸的白狼静了片刻,弯起唇角,带着安抚的笑意:“没事啦,没有自杀,也没有去传销,我已经找到她了。”   挂了电话,柳似云蹲下去摸了摸白狼的脑袋。   本应柔软的毛发,却掺杂着粗粝的触感,想必在这原始森林的流浪生活不会太好过。   “还知道我是你唯一的寄托啊。算你没有太过分。”   白狼缓缓坐下,背挺得笔直,目光沉沉,像注视着一颗恒星一样注视着她。   柳似云捏捏狼耳朵:“变成这样会很辛苦吧……狼不能只吃草啊。”   一阵微风拂过,轻飘飘的狼毛被风吹动,整体轮廓在眼中变得模模糊糊。   像一块可爱的毛豆腐。   顺着风,柳似云看到不远处一片盛开的花海,在这荒山野岭的初春时刻,梦幻得很不真实。   柳似云轻轻转过脸,用手一指:“那里有花。但是,你要朝我走过来吗?”   微凉的空气中暗香浮动,白狼转头看了一眼风中摇曳的花茎,如风铃般垂挂荡漾的花穗盈盈舞动,没多少犹豫,扑进面前的臂弯中。   回程又是一段漫漫长路,在休整过夜的酒店房间内,十分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一黑一白两只狼面对着面,四腿站立,神情肃穆庄重。   郎澈老练地传授心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把思绪一点一点清空,想象自己的大脑是一团棉花,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白狼依言闭上双眼,放空思绪。   佘初白忍不住插话:“那对你来说还真是再简单不过。”   柳似云狠狠瞪了一眼,佘初白及时收声,不干扰这一堂狼人进化公开课。   郎澈藏起转瞬即逝的戾气,继续以一副文雅的师者做派说道:“然后,想象着双腿站立的模样,突然一阵风吹过来,身上的狼毛都像蒲公英被吹走,爪子分开,变成五指……”   或许是错觉,白狼周身开始散发出微微的亮光……   “等一下!”佘初白匆忙抱起一床被子,盖到白狼身上。   这回没人责怪他,所有人都疏忽了的事情,只有佘初白考虑到了。   “挑重点一次性讲完,啰啰嗦嗦的。”佘初白对着郎澈啧了一声。   郎澈一脸悻悻然,快速口述了一遍流程,随后两人离开房间,并排同行到走廊的另一头。   砰——门关上,私密的空间,无需再伪装。   佘初白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地上装模作样的大黑狗。   “变回来。”   “……”郎澈嗅到非常不妙的气息,迟疑了几秒没有动作。   佘初白屈膝蹲下,揪起黑狼的后背毛:“不是教别人教得头头是道,自己变不回来了?”   “……能、能变回来。”郎澈结结巴巴,视死如归地说,“你先松手……”   佘初白啧了一声,站起身退开一些,冷漠地看着他。   噗——很流畅的一下子。   一丝不挂的男子面对着严厉的审视,默默伸出一只手遮挡关键部位,另一只手尴尬地扣了扣墙壁。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变成狗。”   佘初白不怒自威的口吻,清清楚楚地传达出死里逃生的恼怒,以及绝对权威的主宰意味。   “嗯……”郎澈忐忑地点点头。   “尾巴。”佘初白盯着郎澈健硕的腰身后方,空缺的一部分。   郎澈不敢吭声,变出尾巴,微微摇摆。   “嘶……唔!”   尾巴连带着整个人,被一把拽了过去。先是疼得一激灵,随后是强硬的忍受闷哼。   郎澈后仰摔在床上,床垫很柔软,但随后而至的亲吻很不温柔。   急切地噬咬,步步紧逼的齿痕从脖颈一路覆盖到腰身,令他无法抑制地心潮澎湃,激情难忍。   佘初白双颊泛红,低声喘息,稍有些过分地玩着他全身唯一一处比尾巴还要敏感的部分。   佘初白自下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角:“想要吗?”   “想……”郎澈忙不迭回答。   佘初白哼笑一声,将手与火热的身体同时撤离:“继续想。”   “……”郎澈孤立无援地坐起身,看着完全不打算帮忙的佘初白,仿佛无事发生,径自躺到了标间的另一张床上。   “……”他又不是皮球!拍一下就走! 第93章 我愿意为你   郎澈知道佘初白如果当真对现状不满,一定会更不留余地地用冰冷的嗓音,用奋力的肘击来拒绝他。   而像现在这样软绵绵的没有几分力气,大概是出于一种人类奇怪习俗的惯性使然。   明明就喜欢,非要说不喜欢。明明就想要,非要移开目光假装不在意。   虽然鼻子的特异功能没有恢复,但他已经学会用一种新的方式来体察。   唇舌交换的热意在全身血液蔓延,迅速引燃血脉偾张的年轻躯体。   “都这样了,也不知道帮我脱衣服?”   中场喘息的片刻,佘初白不耐烦地卷起碍事的衣物下摆。   “……”郎澈马上伸出手照做,但还是晚了一步。   佘初白利落地将脱下的衣服甩到另一张空床上,对着郎澈那张无所事事的呆滞脸孔,又是极不耐烦的“啧”的一声。   “……”人类实在是太难懂了。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对同一件事的态度常常是冰火两重天。   但只有一点郎澈能确定。   他现在想要他。   想要他的身体,他的拥抱亲吻,他不遗余力地将自己与他融化在一起。   超越生死,超越时间流逝,超越一切控制禁锢的感官极限。   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中,在俯视繁华夜景的落地窗前,在快要溺毙的温水浴缸中。   郎澈知道佘初白如果不愿意,他根本不会有机会捉住他的双手,亲吻他的眼睫,低声地道歉,并且对道歉内容完全不加悔改。   满是汗水与其他液体的糟糕身体,被另一具干燥但也并不干净的强壮体魄挟制着。   在与世隔绝的独立环境中,讲话的声音仍然很小心,因为那些无可避免的靡靡声响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你有没有发现,你手上的胎记不见了。”   郎澈轻轻咬着佘初白的耳朵,将他的手掌心翻过来。   “嗯。”佘初白懒懒应着。   “我的也没有了。”郎澈将自己的手掌晃到他面前展示。   佘初白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哦。”   “其实……那是我前世遗失的一抹魂魄。恶魄。就是承载一个人所有邪恶坏念头的源头。”   佘初白移回视线,淡淡地直视着他:“你意思是,你以前踹翻垃圾桶,咬坏我手机,想吃别的小狗——都是出于善意?”   “……”郎澈原本是想为将来自身有可能产生的变化打下预防针,却被怼得哑口无言。   郎澈斟酌着再度开口:“倒不如说,你之前,之所以会那么暴力对我那么凶,那都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佘初白就抬起一只手,把一只毛耳朵拧成了麻花绳。   “嗷嗷嗷嗷嗷疼!”郎澈痛得泪花都飙出来了。   “我这样是因为我就想这样。”佘初白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漠然扫他一眼,“全身上下都凑不出半个脑子,还妄想着分出去夺别人舍呢。”   ……QAQ。   ……是不是骂得有点太脏了啊。   “还做不做?”不上不下卡在一场行动半道,佘初白不悦地催促。   郎澈欲哭无泪,兴致有些疲软。   “什么丢失的魂魄,给你拼回去拼完整了,反倒比起以前还没用。”   “……才不是!”郎澈恼羞成怒,一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我、我是怕你,累着……”   “我不累啊,你累吗?”佘初白轻飘飘地挑眉反问。   “……不累!”   郎澈莫名感觉哪里不太对,自己趁火打劫的所作所为也不太光彩,不过最显著的还是佘初白的反常,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却恋恋不舍不肯结束。   佘初白说他只有半个脑子,所以他很难凭借这一半弄清这股隐隐约约的古怪从何而来。   他有限的精力只能一心一意干好一件事。郎澈卖力地用娴熟的手法挑逗着持续降温的身体,使出浑身解数。   佘初白的反应却没有明显的起色。   郎澈一边纳闷自我怀疑,一边抬起头看。   佘初白闭着双眼,细密的睫毛阴影投射在下眼睑,脸上神态放松柔和,单薄的嘴唇微微张着:“——zZZ”   ……是谁说的不累啊!这是在羞辱谁啊!   郎澈气愤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挠着自己的尾巴解气,一边查手机。   他承认自己的招式来来回回就那一套,不经世事没有见识,但佘初白也太过分了吧!   两性课堂、房事技巧、驭夫之术……往脑海里灌输的知识越来越杂。   佘初白睡得并不安稳,无意识地哼了一声,一只手伸进空气中,徒劳地抓着什么。   郎澈无奈叹一口气,将毛茸茸的尾巴送回到佘初白手中。   郎澈撑着一只胳膊,静静看着佘初白抓着他的尾巴蹂躏,重新陷入深眠。   拧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苦恼的表情渐渐消散,睡得甚至有一丝甜美。   郎澈轻轻低下头,靠近佘初白的侧脸,眯起眼,十分用力地探查佘初白的脑电波。   专心致志,天人交战,刻苦钻研半天后——   果然没有这个功能。   佘初白一夜无梦,睡醒后,睁眼第一幕就看见郎澈穿戴整齐,坐在另一张床上,正在换外出的鞋子。   佘初白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平静开口:“你要走了吗?”   郎澈暮然回眸,露出一个纯净澄澈的笑容,散发出若隐若现的神性:“对啊,快点起来。”   “呃……”佘初白稍显迟疑,指指自己,“我也要去吗?”   郎澈眨眨眼:“那不然你让我一个人去吗?”   佘初白愣了愣,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到床上。   “现在就要走吗?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   起码也要跟亲人朋友道个别,分配一下固定资产,还有那两套装到一半的房子,找个同行接手。最重要,也是他最不甘心的——   “我卡里攒的钱都还没花完……”实际上,是根本没花多少。   郎澈疑惑地歪头:“自助早餐还要钱吗,不是免费的吗?”   “……”   真亏他俩对牛弹琴,鸡同鸭讲,还能说上这么一大通。   佘初白拉起被子,重新披回身上,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我是说,你的魂魄都收回去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你原本的世界了。”   ……哦。原来是这样。   昨晚之所以能吃那么好,是因为有人以为那是断头饭。   佘初白别开脸,眼尾染上一点点红,带着沉闷的鼻音把脸埋到了被子里。   郎澈切实感受到那抹恶魄回到了身体里,因为他的心情不仅是理所应当的感动与快活,还非常邪恶地浮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念头,想要更深层次地挖掘到底。   “所以……不管我去哪里,你都跟着一起去吗?”   佘初白闷在被子里思考了两分钟,迷茫地抬起脸问:“你说你是神兽,那应该是环境还不错的地方吧?你要是地狱犬,那我可不去。”   “……”郎澈气结扑过去,“怎么还觉得我是狗啊!”   佘初白没有精神跟他打闹,任由他掀掉被子,钻进来搂搂抱抱。   郎澈终于发觉自己有点过头,收敛下巴抵在佘初白额头,带着轻松愉悦的语气。   “我哪里都不去,我是没人要的小狗,谁捡到了就是谁的。”   佘初白依然没有回应。   郎澈低下头看,佘初白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浑身止不住的战栗颤抖。不一会儿,微凉的液滴滑到他的胸膛。   完蛋……玩脱了。   “你是……高兴的哭吗。”郎澈追悔莫及,抬手想要拂去佘初白的眼泪。   “啪!”被用力的一掌打开。郎澈听见佘初白微哑的哽咽嗓音。   “我是因为太倒霉在朝你吐口水。”   “……”老婆现在的嘴已经硬到可以顶起一辆汽车。   抵达酒店的自助餐厅时,早餐营业时段只剩下十几分钟,餐台上都没什么吃的了。   柳似云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喊着:“这里!”   阿秋恢复了人形,表情平淡地坐在柳似云身旁,视线如水一般了无痕迹地从两人身上滑过。   “差点以为你们不吃早饭了,白白拿这么多都浪费了。”   佘初白面无表情地拿起刀叉,用力捅进一块肉排:“不会浪费,我现在能吃掉一条狗。”   身旁的狗惊了一惊,谨小慎微地拿起一块精致糕点,小家碧玉地一点点啃。   柳似云慢条斯理地复盘着:“小白,要是我当初没有那么讲信用,那么为你保守保密,那阿秋早早就会知道郎澈的真实身份,也不必惊慌失措地逃跑,搞这么一出了。”   没等佘初白开口,郎澈就火急火燎地一把揽下:“不怪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佘初白冷冷扫了一眼,算他心里还有点数。   经历十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金窝银窝不如的狗窝。   屋内陈设保持着离开那天的模样,却比那天要干净整洁多了,简直就像是有人刚刚做完大扫除,地板亮得都能反光。   他和郎澈都拖不出这样的地,佘初白皱眉沉思,检查门锁痕迹。   “小白,你快看这是什么!”郎澈喜出望外的叫声蹦到面前。   佘初白不敢置信地缓慢眨眼,接过那张轻如鸿毛又重过泰山的身份证,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确认真假。   “我有身份证了!”   郎澈将显而易见的事实又用废话陈述了一遍。   “我有身份证了,太好了……”郎澈欣然畅想着,“这样以后我就可以……”   坐飞机,坐高铁,不用像今天一样坐车坐得屁股都痛了。   佘初白一时间想到了无数可能,一把夺走郎澈的身份证收起来:“参加成人自考了。”   “?”郎澈猛地歪过头。   可是他想说的是过生日耶。   --------------------   心软的神不仅送来了身份证,还顺手使了个清洁术   后面一章是短短的神仙日常,类似彩蛋吧,没有主角出场 第94章 心软的神   天庭大殿。   “陛下,獦狚已经下凡历劫整整三百年了,还要让他继续吗?”   “他丢失的那一魄找回来了吗?”   “报告陛下,他已经把三魂七魄全丢在那个人身上了。”   “……”隐在神秘面纱里的神帝大为震怒,“那我收个空壳子回来干什么,做立牌吗?”   “也是可行,立在天宫门口,凭他威名远播的凶神恶煞,定能镇守一方平安。”   “可拉倒吧。就说说你们出的那一堆馊主意,放了我多少可可爱爱的神兽下凡历练,最后又回来了几个?不就是偷吃点仙桃仙丹,咬坏些灵树灵石,瞧你们那一个个的小气劲儿。我都想不通那些可恶人类有什么好的,一个个的乐不思蜀。你知道我肝了多久才把一整本《山海经》收集到满图鉴吗?”   “陛下,天庭的一半金库都被您氪进去了,马上就到各宫的发薪日……”   “……烦死了!还没有没能赚香钱的任务,我今晚通宵都给它刷了!”   #神帝职务侵占#   #神帝挪用公款#   #神帝辟谣是对家恶意中伤#   #神帝展示天宫余额,吸引大批黑客入侵#   天庭浴池。   “你说说,咱们是不是生不逢时,这神仙做的哪还有一点意思。什么腾云驾雾、日行千里、传音入密,全都叫那些平凡至极的芸芸众生捣鼓出来了!”   “你知道做神仙最重要的什么吗?”   “你别跟我说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   “做神仙最重要的就是温度。把水温调高两度。”   “滚回你东海老家泡吧!把老子当烧水器呢!现在够不够热?看我不给你煮成一条臭泥鳅!”   #龙王祝融疑似不和大打出手#   #天庭水淹成灾#   #天庭火势蔓延#   #饕餮走私倒卖温泉蛋未遂#   天庭门口。   “这老头叽里咕噜说啥呢,咋一句听不懂哇。”   “长得也不像本地人啊,我记得金星是不是留过几年学,喊他来问问。”   太白金星:“他说他死也不愿意上天堂,上帝又不忍心把他流放到地狱,两人就这样杠了几百年,最后上帝实在没办法,让他上这儿来瞅瞅,还给带了一封介绍信。”   “信上都写啥了?他谁啊他,咋那么能耐呢。”   “他说他叫伽利略。”   #神仙调剂#   #无神论的科学家死后也可以上天堂# 第95章 新窝   “你这得给愚公打个电话。”   见到堆积如山的打包纸箱时,佘初白有一刹那想转身离开的冲动。   这是短短半年内,柳似云第二次搬家。两次都是为了狗,一种幸福的烦恼。   柳似云轻松地说:“没想着今天一次搬完。还有半个月,慢慢来。”   从原始森林回来以后,阿秋就自然而然地住进了柳似云家,再加上毛毛两人一狗,有时也是一人两狗,活动空间就不太够了。   阿秋相较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从厨房端着菜出来,三荤两素。   正值饭点,两名无偿劳动力自觉到饭厅里落座。   吃着吃着,佘初白突然对郎澈说:“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郎澈淡淡扫他一眼,漫不经心:“那你天天来这里吃。”   柳似云与阿秋没有接话,郎澈哼哼着说道:“她们才不欢迎你。”   两人默契地避开对视,没有否认。   “……”佘初白当即有点想掀桌走人。   “除了我,”郎澈面不改色地大言不惭,“哪还会有人这么爱你。”   “……”佘初白彻底没了胃口,丢下筷子躲去客厅,和不会口出狂言的毛毛玩。   大纸箱绕着沙发围成一圈,筑成了一座简易城堡。   柳似云端来一盆狗粮,放到毛毛面前,同时问佘初白:“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佘初白止住微微发抖的身体,瞪大了眼问:“我也是狗?”   “……不是。”柳似云无语到了极点,“我让你去桌上再吃点。”   “不吃。”佘初白果断拒绝。   柳似云摸着大金毛脑袋的同时,将目光投向深深自闭中的佘初白。   “你真的很夸张哎,不就一个‘爱’字吗,至于躲到这里当蘑菇吗。”   佘初白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怎么不至于,太肉麻了。”   柳似云若有所思地咕哝:“会吗……我也经常说啊。”   佘初白抬起头,露出一双打量的眼睛:“那阿秋呢,也经常说?”   柳似云陡然被问住,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没计较过这点,后知后觉地悟了一声。   “你们二次元不是什么尬到死的勇者啊羁绊啊宿命的都说得出口,怎么一个平平常常的‘爱’就要了你们命了。”   “……”佘初白垂下手,尴尬得扣了几下地面。   眼睁睁目睹家具一件件消失,毛毛急得大叫团团转,张嘴咬住柳似云的裤腿,争夺拉锯。   不知道是担心家被人偷了,还是担心自己被抛弃。   阿秋弯下腰,摸了几下毛脑袋,眼神交流,很快安抚好毛毛的情绪。毛毛耿耿于怀地摆着尾巴,静静趴回狗窝上。   “好方便。”柳似云不禁发表评价。   “是吧是吧。”郎澈趁机出来邀功。   阿秋狠狠盯了他一眼。郎澈悻悻地躲到佘初白身后。   她们搬去的新家地段不错,虽然不在市中心,但开车只要二十分钟。   小区绿化做得挺好,周边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善,是一幢叠墅的下叠,两层地下室加一楼花园。   佘初白注意到她们楼上的上叠也还空着,就顺口问了一句。   柳似云侃侃而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楼上中介也带我看过,但我还是觉得下叠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说地下室采光走水防潮都是问题,但是!你看看这前后环绕的大院子!虽然现在光秃秃的,但你想象一下种满花花草草之后,狗狗在花团锦簇的草地上奔跑跳跃,谁能拒绝这样美好的画面呢。”   佘初白走到目前还很荒凉杂芜的院子中,抬起头朝上看。   他换位想象着,处于二三层阳台时往下望时,柳似云所描绘的田园牧歌的梦想蓝图几乎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佘初白当机立断:“你把中介推我一下。”   “?”柳似云立马看穿了他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不良企图。   在约中介看房之前,佘初白的意愿顶多只有七成,但当看见顶层附赠的阁楼时,这事就在心中拍板定案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独立工作间。   起居空间当然越大越好,但他喜欢狭小的工作间,空间的紧迫感有利于他提高工作效率,所有工具都放在一米之内,一伸手就可以触到的距离。   佘初白维持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冷漠而平静地将内心的激动妥帖藏好。   这是一道必要流程,货比三家晾个几天,再以略微的优势地位与中介展开价格谈判。   没想到,却把郎澈也骗了过去。   “你不喜欢那里吗?”憋了几天,郎澈终于忍不住问,“可以跟云云她们做邻居哎。”   佘初白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问:“你喜欢吗?”   “我?”郎澈似乎颇感意外自己的意见会被纳入考虑范围,扬声道,“当然……!”郎澈倏地停住,转着眼珠咬住下唇,一转话风,“我当然是……你喜欢我就喜欢啊。”   佘初白敏锐地察觉到他羞于启齿的深切渴望,久违地坏心眼起来:“那里的房租不太合适。”   “哦……”郎澈拖着长长的语调,心里直叹气,眉毛挂了下来,又强打精神说,“嗯!我也觉得住在这里就很好……”   “我们要把那里买下来。”佘初白低声失笑。   “啊?”郎澈愣了愣,仔细思考了下“我们”与“买”这两个字眼,为难地小声嘀咕着,“那我要送多少外卖啊……”   虽然佘初白提出买房,但房东不想脱手,于是又只能变成租约。   好在签了一份五年的长租合同,因此佘初白在改动布局与配置家具时,不会太顾虑损耗而委屈自己凑合凑合得了。   他把自身的职业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以前是因为懒而得过且过,现在同样也是因为懒,所以要一次做到最好,免得之后再返工。   郎澈对于新家的装潢计划没有参与多少。   只有一次佘初白问他要不要给他在门上挖个狗洞,郎澈激愤地吼着进出低人一等的小门是莫大的侮辱,怒气冲冲地拒绝了。   佘初白计划用于买房的首付基金,被挪去了买车。   买车的念头最早在养狗半年后就出现过。但原本租住的小区车位很紧俏,狗也恰好变成了个不需要车辆运送的人,就顺理成章地搁置了。   对于车佘初白不太懂,试驾几辆后,随便挑了款价格适中的带宠物模式的新能源车。   郎澈趴在副驾驶,惬意地把脸探出窗外,吹风。   导致佘初白收获人生中第一次驾照扣分。   从签订租约到真的搬走,隔了将近三个月。最后一天,两人才开始收拾行李。   一些闲置旧物卖的卖,扔的扔,剩下的必需品,一辆轿车的后备厢加后排座椅就能放下。   清空了一整间屋子,佘初白竟然涌上些许不舍。曾经独居于此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幸福,但也十分平静舒心。当然是在狗来之前。那之后就变得鸡飞狗跳。   郎澈看上去对这里一点都不留恋,而且非常固执地拂逆佘初白的意,抱着那幅残缺的拼图相框不肯撒手。   佘初白只好让他挂自己房间里去。   “嗯?我也有自己的房间吗?”郎澈惊讶地问。   “嗯。”佘初白有点犹豫地开口,“给你单独做了卧室。”   郎澈很快接受,点了点头:“哦好。”   说实话,佘初白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平淡。   还以为会扑上来哭天喊地闹着为什么要分床睡,死缠烂打之类的。   现在这样,岂不是显得他早先的顾虑重重和刻意隐瞒,很像是自作多情吗。   佘初白一路沉默着,把车停在新家地库。   搬着纸箱等电梯,郎澈兴奋地一跳一跳,手里的箱子却很稳,佘初白找不到揍他的理由。   这个放这里,那个放那里……搬运工郎澈卖力工作中,佘初白全程只贡献了一张嘴。   把行李分类安置好后,郎澈才真正开始参观起这个家,途径浴室。   “哇还有浴缸!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嗷!”郎澈吃痛转过头,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为什么打我?”   佘初白面无表情:“想都别想。”   郎澈不解地歪头:“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洗毛毛不就不会弄得到处都是了吗。”   “……”佘初白蜷缩了下手指,绝对不会承认他刚刚想歪到了哪里去。   郎澈的卧室在三楼,布置得不算简洁,因为配备了一套人的日常用品以及一套狗的,空间必然会受到挤压。书桌上有一台崭新的液晶电脑,狗窝里堆着许多毛绒玩具。   郎澈高兴地又蹦又跳,抱着最大号的公仔熊滚来滚去。   佘初白当然很高兴他高兴,但难以启齿也有一点失落。   “我有自己的房间了。”郎澈难以置信地呢喃着。   佘初白平平无奇地嗯了一声。   郎澈扔掉手里的熊,把倚在门边冷冷淡淡的佘初白拽了进来,扑到床上。   “今晚……”郎澈低声轻笑着,“来我房间睡吧。”   果然,狼也不是什么好心眼的东西。   有意无意地玩弄着他的情绪,使他一颗心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明天去你房间睡。”郎澈掰着指头认真数起来,“怎么办,一周七天,除不尽哎。”   佘初白呵呵冷笑:“那一天我睡床,你睡地板。”   “……”郎澈转眼间变得唯唯诺诺,“小狗可以上床。”   在新家滚的第一次床单,差点让佘初白想让狗永远滚出这个家。   佘初白再也不想听到“你明明就不累,你累了会直接睡死过去”“为什么不行,上次不都做过了吗”“你忘了我会让你想起来”诸如此类的狗话。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退让至此,失去了所有底线。   抵着肩窝温存,郎澈心满意足道:“你觉得……我去考兽医怎么样。”   佘初白仍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因此没有及时回答。   郎澈在沉闷寂静的间隙补充说明,为自己增加砝码:“沈医生说考执业兽医资格证不用学历,报函授就可以,等我通过考试,她可以帮我介绍实习的医院。”   佘初白终于回过神来,瞥他一眼:“你可以吗。”   啊……果然也会觉得他不够格吗……   哪怕是函授,也有硬性规定的两年学习期,不知能否坚持下来,而且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怎样,要是最后没通过考试,两年的时间白白打水漂……   佘初白:“别到时候别人在给小猫小狗做手术,你站那儿流口水。”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而不是他的智力能力。   郎澈笑嘻嘻地伸出邪恶的手:“那你把我喂饱点不就好了。”   佘初白冷冷地张合双唇:“你想不想我让你撑死?”   “……”郎澈及时停手,见好就收。   在沈医生的指导下,郎澈报了一个电大的动物医学专业,课程是网课自学。   这次有了长远的目标和自发的热情,学习的劲头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连佘初白都有些小小的吃惊。   无需外界施压,非常积极主动地焊在电脑前,反复观看教学视频。   有时还会去宠物医院做义工,跟着沈医生长见识。与此同时,也没舍得放弃外卖事业。   虽然佘初白每个月都会给他零花钱,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彻底堕落成小白脸。   “这儿不让外卖进。”站岗的保安大叔尽忠职守,将郎澈与他的小电瓶拦了下来。   “不是……”郎澈摘掉头盔,甩甩头发露出一张清爽帅气的脸,“我住这儿啊。”   保安怀疑地扫他两眼,指了下人脸识别的门禁闸机:“那你去那边扫一下。”   “上次录门禁的时候我有事没来。”郎澈垂下眼睛,底气不足。   帮沈医生一口气抓了某小区的十几只流浪猫做TNR。捕猫笼只捕到四只,剩下的全是他徒手抓来的。   保安大叔嗤了一声,见多了外卖员的鬼话连篇,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把外卖放柜子上去。   郎澈较真地把脚从油门上移开,跨到地上,口齿清晰地报出自家门牌号。   一个小区少说几百号人,保安哪会记得。恰巧此时,一名住户遛狗回来,保安热情地与狗打了招呼。   由此启发,郎澈又对着保安嚷嚷:“我就住2期17-2,就是养了一条很帅的大黑狗的那一家。”   保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   小区里养狗的不少,但乌漆嘛黑、看着吓人的就那么独一份。不像其他家常常出来遛,狗主人和狗都很不亲人的样子。   “我记得那条狗,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郎澈想了想,张口说:“我对狗毛过敏,狗都是我老婆在遛。”   刚才保安已经信了一半,此话一出,前功尽弃。保安冷漠地瞥着他,一副懒得拆穿的语气:“老婆?遛狗的人明明是个男的。”   郎澈毫不犹疑点点头:“对,那男的就是我老婆。”   保安大叔一张老脸皱了起来,恨不能当场失聪。   郎澈刹好电瓶车,从车上下来,叉腰站着开始拨视频。   铃声响了半分钟才接通。背景是空旷的楼道,佘初白蹙眉问他什么事。   郎澈把手机屏幕转向保安,一副打小报告的语气:“他不让我回家。你快给我证明一下,我就住这小区。”   保安记得佘初白的脸,的确和那条大黑狗成双成对的出现。   郎澈得意洋洋、很慢很慢地把小电瓶驶进小区时,保安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隔夜的臭豆腐。   下班回来时,佘初白看见保安努力对他挤出微笑,那笑容很一言难尽。   比他下午在视频里看见的还要难以形容。   不明白郎澈又作了什么妖。   佘初白今天回来得早,郎澈正在准备晚饭。   佘初白走到厨房看了一眼,郎澈很自然地贴上来给了个餐前甜吻。   亲着亲着,佘初白突然猛地退开,眉头紧蹙,手背挡着嘴:“你是不是吃生肉了?”   “没、没有呀。”郎澈有些石化住。   佘初白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砧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片,花纹中间缺失了一块,又冷冰冰地盯着郎澈。   “……”郎澈心里暗骂,脸上却很卑微地露出讨好的笑容,“可、可能切的时候,不小心尝了一点吧……”   佘初白果断转身,拿出一个水杯,在洗碗池接了杯水,咕噜噜漱口。   ……呜。   郎澈双眼转着泪花:“我就是……检查下肉新不新鲜。”   佘初白用力吐出含着的水,撂下水杯,对郎澈的苍白辩解不置一词。经过他时,面无表情地拉起他的尾巴擦了下手。   ……这该死的恶魄。   郎澈委屈地摆动着湿乎乎的尾巴。   --------------------   进入完结倒计时!   (。-) 第96章 黑色小狗   商业街的一家小吃店门口,“免费送狗”的字牌立了一整天。   装在菜篮子的小狗刚满月,不太爱动,全都挤在一块儿睡懒觉。一窝兄弟姐妹花色多样:纯白的,棕色的,黑白混的,纯黑的……很好地诠释了基因多样性。   郎澈今天送外卖时来这家小吃店取过好几次单。第一次来时,小狗全员都在,而现在,只剩下一只土棕色的和一只纯黑色的。   郎澈不经意地瞄了眼篮子,店老板立刻察觉说:“喜欢就大方拿,土狗不挑食,很好养的。”   郎澈哼了一声扭头,他才不喜欢狗。而且狗挑食也根本不算什么毛病。   忙碌的饭点过去,郎澈送完最后一单,骑着电瓶车缓缓驶出商业街。   小吃店老板正在把“免费送狗”的招牌收起来。郎澈使劲闻了闻,篮子里还剩下了一只狗。   店老板撞上他的目光,举起唯一那只砸手里的黑色小狗,朝他示意晃了晃。   郎澈狠心扭头不回应。快要转弯拐到另一条路,又猛地踩下刹车掉头,绕了一圈回到小吃店。   这些人也太没有品味了!会不会挑啊!   店老板笑盈盈地看着郎澈,把小狗连菜篮子都送给了他。   郎澈一脸阴沉地把菜篮子挂到车把手上,被小黑狗不停嘤嘤嘤的叫声烦得想撞墙。   他当然讨厌狗!但他也无法容忍黑色小狗沦为最后一名。   就算被领走的顺序有先后,但最终结果是无人落选,那么就不存在所谓的输赢了吧?   回到家,郎澈把黑色小狗安置在他的狗窝上。   佘初白也真是的,就算他偶尔要变成狗,那也是睡床上甚至睡人身上。   这个大可不必的狗窝,终于找回了它存在的意义。   小狗趴在狗窝上,占地面积不足十分之一,大小反差使画面看上去有点滑稽。   郎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狗脸,丝毫感受不到这种生物哪里可爱,到底为什么会招那么多人喜欢。   咔的一声,佘初白拧开家门,好死不死,就在郎澈单手托起小狗的这一瞬间。   六目相对,两人愣了愣,一时间无人言语。   郎澈有些心虚地把小狗放回狗窝上,又把手背到身后。   佘初白换了拖鞋,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对着镜子深深呼吸,鼓起勇气走出去,坐到郎澈与狗的对面,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之前……也没跟我提过啊。”佘初白感到十分棘手与头疼。   “嗯……”双标的郎澈惭愧地低下头。   他不让佘初白养猫养狗,甚至连多看一眼路边的狗都会埋怨,自己却突然捡了条狗回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跟你小时候还真是一模一样。”   “嗯……”郎澈姑且附和着,即使内心一点也不认同。   虽然没办法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但再怎么也不会像这个一脸蠢相吧。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佘初白一鼓作气说出口:“一个就差不多了吧,是你去绝育还是我去?”   “什、什么?”郎澈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目瞪口呆地望着佘初白,大脑转了好几圈才想明白,难以置信地放声咆哮,“你……你怎么会觉得这狗是我生的啊!”   佘初白扫了一眼乌漆嘛黑脸都看不清的小狗,又把目光移回郎澈脸上:“不然呢?”   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毫无准备地撞见郎澈温情脉脉地抱着一只与他幼年时如出一辙的小黑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生物学不存在了。   下蛋公狗,公狗中的战斗狗。   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佘初白已经预想到到非常遥远的未来。   如果郎澈继续以一年一个的频率生小狗,那么大概在四五年后,他就必须要搬到郊区农场居住。这比起买个大别墅已是非常可行的办法,毕竟有现成的地方可以去。   狗粮盆一字排开,每隔几天就要分批次洗狗,严谨地记录名单以防重洗漏洗。   但其实以上这些都也还好。   还有一个更令人眼前一黑的可能性——   万一郎澈生的小黑狗都和他一样,突然某天就会变成一群拥有兽耳兽尾的狼少年狼少女,叽叽喳喳地围着佘初白叫爸爸,那么他很大概率会在三十多岁的前半旬,就早早地迎来中年危机。   “我是狼!!”郎澈暴跳如雷地第无数次重申,又拎起小狗全方位展示,“这是狗!能一样吗!而且我是男的啊我怎么生!”   佘初白以十分不信任的目光扫视着他,不以为然地说:“谁知道你们妖怪能干出什么事来。”   “……”假设哪里存在着一个神兽工会,那一定会对佘初白发出最高级别的通缉令。   郎澈双目失去神采,泄出一口很长的气,麻木地说:“我捡的。捡的小狗。”   “你捡狗干吗?”   “……”郎澈很轻易又被问住。   是啊,他捡一只狗来干吗。又不能吃,又不能……养?   郎澈清清嗓子,表现得很大度:“你不是一直还想养点什么吗。”   “那我也不想养这个,养过一遍了。”佘初白毫不犹豫。   郎澈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炸出尾巴骤然朝他扑过去。   人狼大战没多久就落下帷幕,惨败的郎澈呜呜咽咽地捋着自己差点被折断的狼尾巴。等痛觉完全消失,把尾巴收回去后,去楼下借了几斤狗粮回来。   狗不愧是狗,十分欣悦地接受了这碗嗟来之食。   小黑狗吭哧吭哧吃着他恩赐的食物,郎澈坐在地上拍拍狗头,谆谆教导:“你必须要十分努力,将来才能成为一只毫不费力的小狗。”   佘初白坐在客厅,随意瞥了一眼:“你PUA一只狗干什么。”   郎澈仰头看他,疑惑道:“什么PUA?这不是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   佘初白默默移走视线,假装没问过。   郎澈理应对他捡到的小狗尽抚养教育的义务。但他也是真没想到,佘初白居然连一点都不帮忙!   忙前忙后包揽全责的郎澈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尤其是不知道第几次趴在地上清扫尿渍以及其他不忍直视的排泄物时,精神几度濒临崩溃边缘。   这东西怎么这么蠢啊!教了那么次都记不住!   小狗咋咋呼呼到处乱咬,屋内每一处的软装都是佘初白精心打造的,郎澈急忙赶去制止,大发雷霆:“你再这样别怪我吃了你!!”   下意识地,化身成了毛茸茸的原形。凶神恶煞地散发出狼的震慑力与压迫感。   他自认为气宇轩昂、高大威猛,微微垂眼,高高在上地睥睨着黑色的小毛团。   小黑狗愣了愣,忽然直冲冲朝他扑过来,不知死活地用自己脆弱的脑袋撞着郎澈坚实的一条腿,更加激动地嘤嘤嘤叫着。   郎澈一瞬间溃不成军。   “谁是你妈妈啊!!臭狗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佘初白本以为这世界上没什么事能让他再感到惊讶,但他还是低估了郎澈的个人特长。   黑乎乎的大狗蹲坐在门口守候,另一只黑乎乎的小狗,趴在大狗尾巴上,同时还在吃着那根尾巴。嚼巴半天,毫发无伤。   佘初白一边侧身进门,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变成这个死样子干什么。”   “汪!”郎澈摆动尾巴甩了一下,小狗随即滚到地板上。   佘初白冷眼看他:“不是会说话吗,装什么装。”   郎澈闭口不言,起身叼回滚远了的黑色小狗,把小狗放到佘初白脚边,又蹭蹭他的腿。   佘初白目不斜视,抬腿躲开:“自己捡的狗自己养。”   “呜。”郎澈垂下耳朵装可怜。   佘初白视若无睹,打开一袋薯片,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铁石心肠不理不睬。   最终,郎澈又只能像捡到狗那天一样随意地,把小黑狗又送给别人养。   有柳似云在中间牵线搭桥,整个过程倒也还流畅稳妥。   郎澈在家等人上门拿狗,佘初白对这一幕场景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样真的好吗。”   郎澈目光坚定地望着吃得圆滚滚的小狗:“没关系,我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情教会它了。”   佘初白怀疑地瞥了一眼,很难相信郎澈这种上梁会说出什么金玉良言来。但姑且还是问了一问:“你都教它什么了?”   郎澈:“听到主人回家开门时,一定要赶快跑到门口蹲好,假装等了很久的样子。”   佘初白:“……你把狗的名声都给败坏了知道吗。” 第97章 料理狗王   “I am……agoodwife。”   珐琅锅小火焖煮的间隙,郎澈也没闲着。桌台上图文并茂的食谱旁,还摊着另一本英文词典。   函授毕业证需要通过一项英文测试,这对郎澈而言是最大的难题。以前上网课时,他人话都讲不利索,佘初白也就默许他跳过了英语这门课程。   现在报应来了,必须争分夺秒地恶补。   郎澈咬着笔盖,将抄写的句子标上相近的拼音,又字正腔圆地在室内大声念了一遍。   佘初白想装没听到都没办法。   “也许你想说wolf?”   要不是特殊情况,佘初白一般不会干预郎澈的学习进度,也不做吃力不讨好的老师。   郎澈及肩的长发松松扎在脑后,身上系着碎花围裙,拿起笔记本,再次确认音标:“不是,就是wife。”   佘初白无语地扭开了脸。   都学的什么烂七八糟。   无论是英文,还是烹饪,郎澈目前的水平都跟“good”相距甚远。   佘初白曾亲眼见证郎澈挑战面点,揉着盆里的面团越来越大,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最后发出一个比盆还大的石墩子。   这一次,呈上来的几道菜,依然是色不香味不美。   佘初白对吃的不怎么挑,一般闭着眼睛也就咽下去了。   “好吃吗?”   偏偏,郎澈非要眨着大眼睛饱含期待地问。   佘初白默默叹气,握着筷子空夹几下:“好不好吃,我不都得吃吗。”   郎澈摘掉围裙坐到他对面,嘟嘴埋怨:“你偶尔也不能夸我一下吗。”   佘初白抬眼认认真真端详,垂下眼眸,面不改色地说:“挺漂亮的。”   “……”   郎澈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高兴过后不免涌起羞赧,最后做作地装出一点愠恼。   “让你夸菜,不是说我。”   佘初白:“我就夸那朵西蓝花长得挺漂亮的。谁说你了。”   “……”郎澈丢掉筷子,捏拳愤愤砸了两下桌子。又怕毁掉他忙前忙后的成果,遂闷闷停手。   佘初白嚼着嚼着感觉不对,吐出嘴里的豇豆,既不软也不脆,颜色绿得很新鲜。   腾地站起身,把一整盘都倒了。   郎澈讪讪问:“没熟吗?我看食谱上说的炒5分钟,我还多炒了两分钟呢。”   这种豆角比较特殊,煮熟当然没问题,生吃也无毒,但半生不熟,就会中毒上吐下泻。   佘初白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妈也曾大喇喇地想着,这玩意生的都能吃,随便炒两下得了。结果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医院里吊针输液。   “你知道我没有立下遗嘱留给你什么东西吧,毒死我也没用。”   “……”郎澈简直是又爱又恨,愤愤盯着佘初白,突然猛地退开椅子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佘初白走过去。   “干什么?”佘初白眉心微蹙,还反了他了不成。   郎澈紧邻着佘初白站定,转过身背对着他,往下拽了下裤腰,冷不丁变出尾巴,瞄准那张尖酸刻薄的恶嘴,拍了上去。   “你好好说话。”   佘初白愣了大概有一个侏罗纪那么长。   毫无疑问,他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换作平时,早就大动肝火开打了,就凭他十倍奉还的性格。   但这一巴掌的介质又有点特殊——不痛不痒,毛茸茸的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因此,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打回来吧,显得他小气,不打又感觉哪里亏了。   郎澈背身走回去,短短几步路拖出了赤道那么长的忐忐忑忑。   安然无恙回到餐椅上,郎澈的心仍悬在半空,余光偷偷瞄着佘初白大为错愕的表情。   漫长的自我心理博弈后,佘初白若无其事地拾起筷子,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对着桌上的菜肴挑挑拣拣。   郎澈长出一口气,赌赢了这一次。   翌日清晨,佘初白要出门上班时,郎澈递给他一份便当,语气不卑不亢:“给你午饭。”   佘初白沉默地看着那份便当。没有接也没有回答。   “干吗?不想吃吗?”郎澈漂亮的脸蛋因为臭表情而没那么漂亮了。   佘初白迟疑地伸手接过,说:“以后别做了。你又上班又上课,还要做饭累不累。”   郎澈差点就要摇着尾巴扑上去,但又一眨眼就识破了佘初白心口不一的诡计,继续板着一张冷脸:“你当我傻?”   佘初白似笑非笑,转过身往外走:“不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郎澈气恼追赶的步伐停在家门口。   外头处处是监控,他的大尾巴不太方便出面为他讨回公道。   工作数年,这还是佘初白第一次在午休时间排到微波炉热饭的队伍中。   本就不抱期待,但打开便当盒时,还是狠狠震惊了。   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上,铺着几片海苔和芝麻粒。这种精致的仪式感对他来说是多此一举。   拿起便当盒的夹层,下面本该装着干净健康却难吃的家常菜的地方,只有又一层的白米饭。   佘初白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不昧着良心夸他做的菜好吃,就连吃都没得吃了?   佘初白记得自己好像是说过“你唯一的厨艺也就是淘完米按一下煮饭键”,但谁允许他这么理解的??   佘初白被现实打败,沉默地夹起一口白米饭,心如止水、漫无止境地感受着来自黑土地的原生纯粹的稻香本味。   谈个恋爱,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全吃着了。   //   除了郎澈这个走后门的插班生,沈医生同时还带了两个正规招来的的宠物医生助理。   午休时,沈医生要统一给大家订外卖,郎澈忙说自己带饭了。   郎澈打开热好的饭盒,对着两份毫无二致的大荤中点缀着一点点素的下饭菜,张着下巴傻了眼。   他这里是两份菜,也就是说……有一个倒霉蛋拿到了两份大米饭。   以及……他今晚回家后,也免不了要倒霉。   沈医生看着郎澈苦恼的表情,体贴地问:“刚刚哪里没听懂吗?”   郎澈猛摇头。   对于狗,他该懂的都懂了;对于人,大概要用一辈子去研究。 第98章 长长久久   “明明以前夏天睡觉也不穿衣服,不知道是在防谁。”郎澈躺在床上,歪着嘴嘟嘟囔囔。   佘初白坐到床边,一只手攥住领口往上一掀,脱掉T恤扔到郎澈脸上。   “行了吧,冻死我你就满意了。”   家里冷气打得和冰棺一样。   去年夏天还是狗时都没这么怕热,今年空调要打到18度才觉得舒服。每次出街更是,必须要捧着两大杯冰块,边走边嚼。   郎澈欺身靠近,环上佘初白的后腰,低低坏笑着:“现在知道冷了喔。”   ……多久之前的事了还在记。   脑子不大,心眼不少。   “尾巴收回去,热死了。”佘初白没有拒绝这个拥抱,但也相应的提出了要求。   “你真是……”   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用完就丢。为了接下来的幸福生活,郎澈机智地没有将真实想法说出口。   这套房子里,几乎每个角落都存在过他们相爱的痕迹。   阁楼的工作间是唯一让郎澈记恨的例外。   佘初白竟然还在门上挂了一块“小狗禁止入内”的告示牌。   郎澈盯了半分钟,哼的一声,把牌子翻到背面,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他又不是小狗。他的学名叫獦狚。   “砰!”刚往里迈了一步,郎澈就僵在门口,泪汪汪地弯下了腰。   抬起手,嘶嘶揉着被撞疼的脑袋。   这破地方也太矮了……站都站不直,佘初白怎么就那么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儿。   郎澈鬼鬼祟祟地猫在书桌前,偷看佘初白的浏览器记录。   情人节快到了,送他个什么好呢……这种节日才有过的必要,谁要庆祝什么“世界爱狗日”啊?!   虽然只是回家路上随便给他带了块小蛋糕,压根称不上用心,但郎澈回味着那一天,还是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设计图库,建模论坛,品牌官网……   虽然对佘初白的冷淡个性早有预期,但他做人还真是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啊……   嗒,嗒,嗒。   悄然逼近的脚步声。   郎澈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砰!”   “……”郎澈含泪揉着一脑袋的包,要不是被撞这一下,他绝对能在佘初白推开门之前,安全撤离。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进来。”佘初白倚在门边,微微皱眉。   郎澈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竖着挡住自己的脸,只探出一只眼睛:“我看你门开着,里面乱乱的,就……顺便进来整理一下。”   “理哪了?”佘初白犀利的目光越过他,将整个房间扫视一遍。没有任何变化。   “……”郎澈转动眼珠,亡羊补牢开始四处挥动鸡毛掸子。   “嘭!”桌子上的一盆小绿植被碰了下来。原本还算干净的地面,一下子落满了泥土。   佘初白不去拿扫帚,而是开始撩袖子。   “等一下等一下。”郎澈弓着背连连后退,“我还有话要说。”   “说吧。”佘初白掷地有声,“遗言。”   郎澈犹疑地放下鸡毛掸子,昂首挺胸:“我要使用我的小狗豁免权。”   佘初白意外被唬住两秒,很快又不带感情地冷笑:“呵,你可以行使你的小狗入殓权。”   紧接着便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追杀大戏,楼梯上落满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几秒就从顶楼滚到了一楼。郎澈山穷水尽,跑到二层高的阳台上,一闭眼,信仰之跃——   衣物落在窗台,狼身稳稳当当降落在一层花园。   “咕噜噜——”立刻,白狼不友好的低吠声远远传来。   柳似云正在把针梳上的毛团薅下来,挂到树上供小鸟筑巢过冬。一抬头看见不请自来擅闯民宅的大黑狼,深深叹了口气。   郎澈局促地把脚丫子从踩倒的花苗上挪开,又用爪子拨了拨压断的花枝,试图修复他造成的破坏。   “这次是离家出走,还是被扫地出门?”柳似云问。   郎澈想了想,说:“暂时避避风头。”   “你把我们家当避风塘啊。”柳似云翻了个白眼,“要不要给你上个菠萝油?”   “有吗,可以吗,太好了。有几个,等下我给小白带回去一个。”郎澈施施然走向室内。   大约过了半小时,佘初白按响邻居家的门铃,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来。   狼澈趴在沙发上,嗅到佘初白的气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力克制住摇尾巴的冲动。   佘初白淡淡扫他一眼,移开视线,对他不闻不问,只与柳似云探讨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于是,公平正义的裁判柳似云再次上线,不偏不倚地倾听冷战双方的说法。   虽然只有一个人在说。   郎澈不忿地嘟囔:“他连我每次出门穿什么衣服都要管,袜子也要搭配好,我不就帮他整理一下书房,不小心摔坏个盆栽,又不贵,他就要跟我大发脾气。”   佘初白践行着沉默是金的处世之道,没有对这番话做出任何纠正。   因为是事实,更因为佘初白认为他的脾气没有什么不对的。   柳似云等了几秒钟,见佘初白没有任何表示,只好又去做比较容易的郎澈的思想工作。   “你才知道吗,我们设计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个的都是控制狂。”   佘初白听闻,默默投去一个不同意的眼神。   柳似云四两拨千斤:“你敢说你最常干的事不是control加S吗。”   “……”佘初白无可反驳。   但打从心底里,他认为自己的控制欲也就还好。   毕竟对象是个智商不高,破坏力又极强的狼妖,不稍微控制一下,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就像此刻,电视上的纪录片频道,正在播放着一群瘦骨嶙峋的野狼被单独一只孟加拉虎追着扇巴掌的碾压实况。郎澈莫名感同身受,不断冲着电视屏幕龇牙斗狠。反观阿秋,安安静静卧着,一点也不会代入这种奇怪的集体荣誉感。   佘初白在心中对比着两只颜色气质截然不同的狼,默默开始反思,他是不是也该去买点狗狗小衣服。   每次见到阿秋的狼模样,都会至少戴着个围兜什么的……   在那一次小小的冷战危机后,郎澈的处境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严峻。   以前只管人穿什么,现在连狼也逃不过了。每次出门都要被迫套上束手束脚的背心马甲,腿都迈不开。   一个经常在遛弯时碰见的大爷冲着他哈哈直乐:“小样,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啦!”   “……”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隔天,郎澈在家里收到个快递。扯掉深灰色的快递袋,出现了一个优雅精致的包装纸盒。   郎澈愣了愣,没有再往下拆,而是把快递袋重新包回去,缠上胶带,伪造成没动过的样子。他体贴入微地设想着,很可能是佘初白给他准备的情人节礼物,不要提前破坏惊喜。   但是佘初白回家看到没拆的快递,没藏着没掖着,很自然就问郎澈要剪刀。   郎澈懵圈地眨了眨眼,再三确认,“现在就要拆开吗?”   “不拆干吗,放着供起来?”佘初白反问。   “……”好吧好吧,看来又是他自作多情。郎澈带着一些失落,用一身蛮力徒手撕裂包装袋,一层层往里拆。   是衣服。   一整套正装,西服西裤,衬衫领带……附有一张商品清单,印刷着付款金额。   ……好贵!   郎澈瞬间瞪大了眼,暗自咂舌,这一套衣服……都够他吃半年了!   “换上试试合不合身。”   佘初白冷淡的嗓音唤回了郎澈出走的神智。   “啊?”郎澈愣愣地,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吗?”   “啧。”佘初白言简意赅,不耐烦地催促。   郎澈傻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没有镜子可以参考,慢慢脱掉身上衣服,又按照佘初白的指示依次换上崭新的套装。   一边穿,一边纳闷。   虽然佘初白一直对他很大方,但这手笔也太夸张了……佘初白给自己买衣服都不见得会这么舍得。   而且……   郎澈混乱地重组着语言系统:“我说去实习要穿工作服,是医院会发的那种……不是要这样子的。”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佘初白哑然失笑,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翻起订阅的家居杂志,漫不经心道,“过年你不是要去见我妈,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去?”   ……那些破烂不也都是你买的吗。   郎澈第一次因为二人间的身份差距而感到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那也用不着……这么贵吧。”   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不知天高地厚,腆着脸向富家千金上门提亲的寒酸书生。   虽然……以他的文化水平,也很难说上书生。   佘初白捻着一页杂志,从满目琳琅中抬起头,不紧不慢、仔仔细细地将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头到脚观赏一遍,点点头。   “值得。”   郎澈唰地涨红一整张脸,如同被点名出列一般,气昂昂挺起胸膛,却又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佘初白:“穿利整点,免得我妈听到你最高学历是函授时,气晕过去。”   郎澈抿嘴窃喜,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那要是,到最后你妈也不喜欢我,怎么办?”   佘初白一如既往保持沉默,对明知故问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兴趣。   郎澈胸有成竹地说:“老婆,帮我系一下这个,我不会。”   “……”佘初白陡然把杂志内页捏皱了,冷冰冰瞪他,“不想死就别喊那个。”   放完狠话,还是叹气起身,抽走郎澈手中的领带,双臂环到他颈后,将衬衫领子立起来。   郎澈微微俯身,面不改色地贴着佘初白脸颊笑道:“我想死。”   “……”果然,人做久了,就没有不想死的。   佘初白轻咳两声,捋直领带,打了个标准的温莎结,缓缓收紧勒住:“你知道你越来越不可爱了吗。”   “怎么会,”郎澈吃惊地挑眉,带着反将一军的笑意,“我可是你钦点的小狗啊?”   -正文完-   --------------------   撒花!!恭喜郎澈成功晋升dogtor!(*′`)   应该还有不少番外,但要过一段时间才有空写……大概会有见家长、狼医生、小白变狗、骑大狼以及不是福瑞的IF线。   最后,隔壁开了一本野猫预收,点点收藏助力懒羊羊作者打败懒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