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苗疆少年后,我被种情蛊了   作者:云鹤渡   简介   【苗疆攻+双男主+墙纸爱+架空灵异+he】   【纯情清冷疯批占有欲苗疆攻x情感障碍研究员受】   都说苗疆人擅蛊,沈决偏偏不信。   为了拿到祭藤寨村民长寿的秘密,身为高塔研究员的沈决伪装成写实团队,进入苗寨考察并采集可供研究的样本。   寨子里,有个容貌昳丽气质清冷的少年很快吸引了沈决的注意。   苗族人警告沈决,不要跟生寨的人过多接触,沈决不听,狂热追求那个让他心神荡漾的少年。   起初,沈决开玩笑问少年:“听说你们苗疆人都会下情蛊,你要是偷偷给我下的话,村支书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少年目光灼灼看着沈决笑意吟吟、满是爱意的眼睛,清冷的声线如同潺潺溪水动听:“那只是谣言。”   可是后来,少年却说:“阿决,既然你的心是石头做的,那我就让蛊虫吃掉它,再用蛊重新给你长一颗。”   PS:本文架空高科技人类发展背景下衍生的苗寨,跟现实毫不相干,涉及苗寨蛊术知识纯属杜撰和百度虚构改编,请理性看文~ 第1章 梦与现实   沈决又做那个噩梦了。   会食人血肉的藤蔓、能让人长寿,高大神秘的神树、四楼蛊屋密密麻麻的蛊虫,以及那个刺满后背蝴蝶刺青的青年。   窗棂半开着,吊脚楼外是树连着树一片死寂寂的黑,连声虫鸣都听不见,只有裹着寒夜湿气的冷风潮漉漉吹进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也不记得被那个人用他身体里情蛊日夜折磨了多少天。   窸窸窣窣,是爬虫坚硬鳞片在地板上摩挲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靠近了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那声音穿过了门缝,一点一点,朝着床的位置靠近,沈决甚至能感觉到那爬虫细长的身子缠着床柱向上爬来的感觉。   沈决神经紧绷到极点,整个人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他抓起枕头,拼命砸着床脚,“滚开!滚开啊!!”   爬动的声音没有了,沈决屏住呼吸,用手小心翼翼摸着床铺,没有任何虫子。   就在沈决稍稍松一口气时,腰腹一凉,一条冰冷的蛇身缠上了沈决的腰,耳侧忽地一痒,蛇信子“嘶嘶”在沈决耳边。   “阿决。”   明明是蛇,却吐出了人的声音,那声线清冷好听,如同潺潺的溪水般悦耳。   可沈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他为了拿到样本,千方百计哄着骗着接近的人,祭雁青。   那蛇一圈一圈,慢慢地缠住了他的脖子,沈决一动不敢动,他忽然有种这蛇要把他绞死的错觉。   恐惧和绝望让他身体抖如筛糠,眼泪决堤,沈决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向着虚空磕头,声音带着哭腔:“祭雁青,雁青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偷走圣果样本,求求你,求你…不要再用虫子折磨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恐惧导致的幻觉,脖子上缠着的力道好像紧了些,让他呼吸不畅。   蛇没有再继续说话,“嘶嘶”声像催命的钟,每一下都穿透胸膛敲击在沈决心上。   半晌,祭雁青好听的声音再次穿透耳膜,传到了沈决耳朵里。   “你没有骗我,我知晓你的目的,神树认可过你,圣果你当然可以拿走。”   “可是阿决,既然你的心是石头做的,那我便让蛊虫吃掉它,再用蛊重新给你长一颗。”   这不是吓唬,沈决知道祭雁青这个疯子是真的会让虫子吃了他的心!   冰冷的触感到了他心脏的位置,毒蛇的尖牙隔着皮肤,下一秒,用力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刺激了沈决的求生欲,肾上腺素骤然飙升。   他要活下去!他不要永远留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蛇,滚下床,拔腿就要往门外跑。   然而沈决忘了,他身体里有祭雁青下的情蛊,只要祭雁青想,他根本离不开这个吊脚楼一步。   扑通一声,沈决疼得栽到了地上,死死捂着腹部。   那里面,五脏六腑翻搅着,被万只虫子疯狂啃食一样的痛。   那蛇窸窸窣窣,再次出声。   “阿决,你离不开的。”   你离不开的。   这句话像个魔咒,一遍遍在沈决脑子里回放。   “啊!!!”   沈决崩溃尖叫,猛然从沙发上惊醒过来。   他身上的实验室白大褂被冷汗浸透了,匆惶往四周看去。   入目是现代风卧室与墙壁,落地窗外繁星点点,还有对面楼房,未睡的人家亮着暖黄色的灯。   他因为不舒服提前离开了高塔回家,吃了药后便昏昏沉沉睡下。   沈决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慌张跑到卫生间,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衣服湿哒哒黏在他身上,他扯下锁骨处的衣服,只见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有两个流着血的蛇牙印。   就像是刚刚才咬上去的一样。   梦境与现实重叠,沈决竟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猛地倒退两步,沈决用力揉了揉眼再去看镜子。   心口处的牙印没有流血,早已愈合成粉色的疤痕,好像上一秒只是他的幻觉。   沈决脱力的滑坐到地上。   他不在苗寨。   他回来了,成功拿到样本,回到城市,回到新人类居住的高塔,这里再没有那个人。   可从生寨回来以后,沈决精神恍惚到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每天都会做那个噩梦。   梦魇已经影响到他的生活他的工作,沈决心脏跳的太快,他跌撞跑到客厅,跪在地上,从茶几中翻找出镇静药,拧开盖子抖着手倒出几颗,水也不喝生生干嚼咽下。   他闭着眼就地而坐,靠在沙发边缘,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落地窗吹进来一阵风,窗帘猎猎作响。   茶几大开,里面的东西被风吹乱,露出一抹赤红。   余光里。   一条红色的,血一样曳曳发光的水滴挂坠静静躺在药瓶边。   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瞬间,那些被他强行遗忘的,无数的苗寨记忆,疯狂涌入沈决脑海。 第2章 苗族少年   “把人给我吧,别让他吐你身上了。”   队中的一名女孩一边嫌弃的把醉的不省人事的男同伴交给沈决,一边吐槽道:“他活该,谁叫他用手接拦门酒的。”   拦门酒是苗族的文化,进寨子时,门口有十二个年轻貌美姑娘,每个姑娘都头戴银饰,身着苗族盛装,手里端着一盏用牛角装满的米酒。   姑娘们唱着山歌儿,劝着客人酒,客人不能用手去接牛角,如果接了就要全部喝完,更不能碰到姑娘的手。   沈决来之前提前了解过一些苗族文化,但他还没来得及提醒队友,其中一个男同伴见着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了,飘飘然在姑娘环绕的歌声中接了牛角。   这下好了,十二道拦门酒,一道没躲掉,生生把人喝到吐。   沈决看了一圈周围,问:“阿布呢?”   阿布是他们的导游,会说一些汉话,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孩子,负责翻译跟带着他们去苗寨中的一些地方选定写实景点。   沈决此行的团队加上阿布一共八个人。   其中一个队员说,“导游说刚好路过他家,他回家送趟东西就来。”   沈决点点头。   进入寨子以后,入目便是各式各样的吊脚楼,还有很多现代化的招牌和店铺。   如今正是盛夏,大山里蚊虫叮咬,温度也高,正是旅游淡季,寨子里游客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   沈决略微有些失望,他一开始还以为能见到个淳朴浓厚民族特色的苗寨,没想到这里也被发展成了景点,尽是披着苗寨皮子的商业化店铺。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口干舌燥,沈决说:“大伙辛苦了,先把东西放一放,原地休息一下吧,我去给大家买杯奶茶。”   沈决来到一家打着苗族特色的奶茶店,给队里的每个人都点了一杯。   奶茶杯身用竹编的杯套套住,中间缀了一串很有苗族特色的银色小铃铛,迎着风叮铃铃很是好看,对得起50一杯的价格。   七八杯奶茶拿在手里实在是有些困难,沈决拎得手酸,低头换手的功夫,忽地迎面和一个人撞上了。   好几杯奶茶哗啦一下全掉在地上,沈决肉痛的同时连忙给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然而一抬头,沈决愣住了。   面前站着个身形高瘦的少年,一身无袖交领绛紫色苗服,露出的手臂、手腕处皆戴有银环,苗服上绣有繁杂重工的图案和银饰。   少年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身后,额间系着一条紫黑相间的细长银链,胸前垂落的几缕发丝编起。   精致到过分的丹凤眼冷淡如霜,眼尾下方有颗泪痣,瞳仁黑如曜石,皮肤白皙,沈决甚至看到少年白皙手背下,脉络清晰的青筋。   每一处银饰点缀都恰到好处,将少年衬托的愈发脱尘。   沈决近乎呆滞地盯着少年,呼吸都忘记了。   他呆怔好几秒,直到少年漂亮的眉头微微不耐烦皱起,他才恍然回神。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你,奶茶没溅到你身上吧?”   少年没有说话,视线落在沈决的脚边。   沈决顺势看去,地上还掉落一只银色面具,那面具做工精致,耳朵两边各垂着长长的银穗,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拟像,倒是异常栩栩如生。   撞到人的时候是听到脚边叮啷一声,像什么银饰掉在地上的声音,大概是他不小心把少年的面具碰掉了。   沈决赶忙捡起来,细心擦掉面具上的灰尘还给少年,“对不起啊,你看看摔坏了没有,我可以赔给你的。”   沈决长相随母亲,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无辜又纯情的错觉,但了解沈决的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伪装自己的一种方式。   少年平静地看了沈决一眼只字未言,他从沈决递过来的手中接面具时,修长如玉的指节碰到了沈决,沈决讶异他腰间的银色饰品在阳光下突然动了一下。   以为是错觉,沈决又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让他汗毛炸立。   只见那少年的腰上挂着的哪里是什么饰品,分明是一条会变色的蜥蜴,还没等一口气缓下去,又见少年乌黑发丝间缠绕的装饰又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鳞片的蛇,吐着信子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沈决,不注意它吐出的信子,只会把它当成一根蛇形发簪。   沈决眼睁睁看着蜥蜴的皮肤从银白变为赤红,“蛇形发簪”从直扭动着变弯,自己塑造成另一种“饰品”造型。   除了蛇,少年肩上还趴着一只蜈蚣,蜈蚣被头发挡住,那条蜈蚣并没有一开始就让沈决发现。   他的脸色一白,猛地收回手倒退两步。   他知道景区里有寨民养着毒蛇虫类用来表演给游客看的习惯,眼前少年随身带着蛇,自然被沈决认为也是表演的寨民。   但是这么近距离亲眼所见还是吓了沈决一跳。   这种颜色的蜥蜴和蛇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可不是没毒的样子。   这少年,竟然这么年轻就干这行了……   睨着沈决胆怯的样子,少年指节微曲,微不可察点了赤红蜥蜴脑袋一下,蜥蜴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和银蛇,还有蜈蚣一起乖乖从少年腿上一路爬下去,沈决眼睁睁看着那蜥蜴扭着红红的身子一直爬到远处的草丛消失不见。   沈决瞪大了眼,“它,它们走了?你让它走的,它们能听懂你的意思?”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不过沈决自己倒是很快接受了动物能听懂少年指令的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苗族人本就擅长与蛇虫相处,懂点什么特殊的训蛇训蜥蜴技巧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那些头皮发麻的动物一走,沈决胆子又大了起来。   从头到尾少年都没有跟沈决说一句话,沈决也不恼,反而觉得这少年清清冷冷的模样更让他喜欢了。   他想少年可能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毕竟苗族有他们自己的语言。   且少年身上的干净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与他在城市里见到的那些故作高冷的人全然不同。   少年拿回自己的面具欲走,沈决忙跑到他面前叫住他,“等一下。”   生怕少年拒绝,沈决跑回刚刚的奶茶店,点奶茶的同时问店员要了根笔。   他在奶茶杯壁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快速小跑到少年身边,将奶茶塞到了少年手中。   少年背对太阳,眉眼藏在阴影里,沈决迎着太阳笑容灿烂,“这是我弄脏你衣服的赔礼,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   沈决向来知道见好就收,他重新去给队员买奶茶,站在店门口冲少年远远挥了挥手。   笑容明媚,眉目动人的像是要融化冰川。   祭雁青微微眯着眼,静静看着沈决的身影欢快走远,继而转身离去。   沈决回到队伍时,阿布已经回来了。   阿布年纪不大,20出头,皮肤被太阳晒出很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穿着普通黑色的对襟苗服,身上没有任何银饰,长相敦厚老实。   他跑到沈决身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卡博生病了,路过家就回去看了看,没耽误你们的事吧?”   见众人怔愣,阿布连忙解释,“卡博就是外婆的意思。”   “你外婆还好吗?”沈决关切地问了一嘴。   “挺,挺好的。”阿布一跟沈决说话就脸红。   几天前,阿布接到一个导游的订单,说是有一支画画写实团队要来寨子里采景,要他带着在寨子里走动。   等沈决带着队员来的时候,阿布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耀眼的沈决。   那天的沈决一身白衣黑裤,倚靠在竹门边上姿态慵懒的抽着烟,细长好看的手指夹着烟与队员们说笑,烟雾模糊了沈决的侧脸,接到通知赶到的阿布呆呆看着沈决,沈决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见来人后朝阿布粲然一笑。   阿布现在还记得当时整颗心脏过电一般的感觉。   “那麻烦你继续带我们去寨子了。”   阿布骤然回神,脸上更红了,眼睛都不敢对视沈决,结结巴巴道:“沈老师,不…不麻烦的,这是我,我应该做的。” 第3章 目的不纯   在阿布的带领下,沈决一行人入住进寨子里的一个旅店。   旅店不大,位置却很好,房间布置也是当地苗寨风格的木门木床。   站在窗边,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被群山环绕绿意盎然的苗寨。   一行人奔波一天,早已累了。   沈决先将醉酒的陈程扶到房间里,然后跟着阿布一一安排好其他队员,沈决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阿布临走前,沈决叫住他:“阿布。”   阿布回头。   沈决回想今天遇到的那个昳丽俊秀的少年:“你们寨子里有没有用毒虫噱头吸引游客表演的节目?”   “有啊,很多呢,外面的人对大山好奇,觉得神秘,我们这儿养蛇养蜘蛛用来表演的人很多。”   沈决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是谁用一条会变色蜥蜴表演的人,他长得很好看,也很高,哦还有一条蛇,那蛇颜色奇特,是银白色鳞片。”   这蛇毕定不常见,若是阿布知道,说不定能了解到那个少年更多信息。   阿布认真想了想,“我们寨子里每个姑娘都很漂亮,沈老师要找谁吗?”   这倒是不假,姬滕寨水土养人,这里的男男女女个赛个的靓。   “不是女孩。”   阿布更摸不着头脑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沈决叹了口气,那少年听不懂他的话,连句话都没跟他说,他上哪知道他的名字。   “没事,谢谢你阿布。”   阿布挠挠头,很是憨厚:“我回去问问我阿爹,说不定我阿爹知道你要找的人。”   “好,谢谢你。”   阿布走后,沈决洗完澡坐在窗边把玩着手机。   天黑以后,寨子外便起雾了,将远处的山头和树林朦朦胧胧遮盖住,湿漉漉的雾气飘进窗内,有些凉。   窗台摆了一盆吊兰,雾在花瓣上凝聚成水珠。   沈决用手去戳那摇摇欲坠的剔透水珠,倏地,一只通体墨色的蝴蝶翩翩飞上窗沿,在吊兰上盘旋了一会儿,最后停在沈决指尖上,缓慢扇动着翅膀。   沈决惊讶这么晚寨子里竟然还有蝴蝶,还是这么漂亮的一只,颜色和花纹都很少见。   怕有动作惊飞走它,沈决只静静观察着那只蝴蝶。   待蝴蝶在沈决指尖上停了一会儿,沈决小心翼翼将手指伸向窗外,那蝴蝶翩翩飞进黑夜。   寨子里店铺还在营业,相连不一亮着五光十色的灯,游客三三两两结伴散步。   傍晚时他把电话号码写在奶茶上了,那个少年如果也对他有兴趣,他看到号码应该会联系自己。   但是沈决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信息和电话。   他有些失望,难得遇到这么个独特绝色的。   早上吐槽陈程的女队员敲响沈决的门。   她进来,直入主题问:“沈博士,咱们明天打算怎么办?上头光让我们装成什么写实团队来寨子勘察,但是我们一头雾水,什么线索都没有,总不能漫无目的瞎溜吧?”   女队员叫周雅,和陈程同是沈决在高塔研究院的同事。   他们此行是为了找到姬滕寨大部分村民长寿的秘密回去研究。   时代光速发展,科技在进步,可是人类的健康却在退步,城市中人类到达中年以后的平均寿命都在减少,能活到65都算高龄,而这个与世隔绝的景寨中,每个村民寿命平均竟然在150岁以上。   高塔是为了人类服务的,而作为高塔顶尖研究院博士之一的沈决,就被派遣来到寨子里寻找村民长寿的各种因素,并采集包括但不限于任何能够帮助研究延长人类生命的动植物样本回去。   夜风凉了,沈决关上窗户。   “别着急,上头这么着急派我们来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来之前查了些资料,寨子里的人们长期饮用的水源都来自于一处天然的山泉,他们世世代代喝着这里的水,或许水中有什么特别物质,等明天让阿布带我们去山泉看看。”   周雅才进入高塔工作不久,性子直爽,她起初以为上头只是随便给他们找个劳心劳力的活惩罚他们,听沈决这么一说才定下心来。   沈决自小在高塔长大,从小便继承父母衣钵,当成下一任研究员培养的,他在高塔工作最久,呆的时间最长,在队伍中话语权自然也最大。   “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呢。”沈决笑笑让周雅回去休息。   周雅走后,沈决最后看了眼没有任何讯息的手机,笑着摇摇头,而后关了灯上床休息。   姬滕寨深处。   一处隐于竹林中的吊脚楼亮着孤零零的一盏煤油灯。   远处的寨子灯火通明,此处孤寂黑暗。   二楼卧室窗沿,祭雁青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个瓷瓮,瓮中盘着一条银白的小蛇和赤红蜥蜴,瓷瓮旁边有一杯与室内风格格格不入的奶茶。   一只墨色蝴蝶飞了进来。   祭雁青抬手,那蝴蝶得了召唤似的,乖乖落在祭雁青手指上。   祭雁青低着眼睛看了它一会,将它放在瓷瓮边缘,蝴蝶安然立于瓷瓮。   一条小蛇从瓮中爬出半截身子,凑上去讨好地蹭着祭雁青的手腕,祭雁青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   他不轻不重点了下小蛇的脑袋,声音如窗外冷白潮湿的浓雾:“你今天吓到他了。”   小蛇吐吐信子,又蹭了蹭祭雁青。   祭雁青拿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进了瓮中,小蛇与蜥蜴像闻到了什么美味一样,一头扎进了瓮中畅饮起来。   祭雁青将几滴血滴在瓷瓮边上,那只蝴蝶反应同样如银蛇般激动,迫不及待伸出自己的喙,吸食花蜜一样吮吸血液。   片刻,银蛇与蝴蝶饱腹,蝴蝶飞走,小蛇又从瓮中爬出来,将自己的身子一圈圈缠上祭雁青手腕,充当起装饰品来。   祭雁青瞥着它们,警告道:“下次不许。”   小白装死。   祭雁青眯眼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低下头,垂目似自言自语,又像戒告小蛇:“他的确很特别,可是他心思不纯,你们不该对他感兴趣。”   小蛇“嘶嘶”两声,似在反驳祭雁青。   祭雁青不再出声,抚着手心的蜥蜴。   他的目光倾斜,落在那杯写着一串号码的奶茶上。 第4章 再遇少年   第二天一早。   阿布早早赶来,沈决一行人也已经整装待发。   阿布向沈决推荐了几处景色优美的地点,问沈决想去哪里写实,当沈决说出想要去山泉上游寻找光线更好、少被游客踏及的景点时,阿布面色一变,忙道:“不行不行,我们千万不能去上游。”   沈决不解:“为什么?”   阿布有些为难跟犹豫:“我阿爹说上游是生苗居住的地方,他们跟我们不来往的。”   生寨的人不与外人来往,自有一套生活方式,且不跟外人通婚,熟苗则相反。   数年前,祭藤寨还没被开发成景点,一部分人赞成将寨子开发对外开放,一部分强烈反对。   两拨人僵持不下,后来反对的那一部分人与寨子脱离,住进了深山中不再与已成景点的熟寨来往。   而留下的祭藤寨也由此改了同音寨名,‘姬滕寨’。   自此,祭藤为生寨,占据上游,姬滕为熟寨,开发景点。   阿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沈老师,你之前向我打听的人,我问了我阿爹,你说那人养了一条银色的蛇,还有蜥蜴?”   沈决点头。   阿布脸色更难看了,“沈老师……你遇到的可能是生寨的人,我们不可以进去他们的地域,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生活,但是生寨的人可以随便出入任何地方。”   “而且,我们跟外来的游客接触多了以后,为避免伤害游客,寨子里现在已经没人圈养有毒的蛇宠了,就算有也是拔了蛇牙摘了毒腺,不会再有危害性的观赏蛇。”   “沈老师,你最好不要跟他们有过多来往。”阿布没有见过生苗,可父辈口口相传生苗的神秘,对生寨的敬畏自然而然根固于心。   他艰难想着说辞:“他们不是很好相处的。”   回想那个漂亮的过分的少年,沈决不以为意,笑笑说:“既然我们去不了上游,那麻烦带我们去下游吧。”   见沈决不坚持去上游,阿布松了一口气,欣然应下:“好,你们收拾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   周雅疑惑地看向沈决,不明白沈决去下游的用意。   沈决也并没多解释,只让大家整顿行李,准备出发。   下游属于熟苗的地域,沈决他们可以随便走动,阿布全程尽职尽责带领,还对他们一一介绍各种罕见独有的植物。   阿布带着他们来到一处风景极好的平原,这里溪流潺潺,空气清新,入目皆是绿意盎然之景。   “沈老师,这里很少有游客过来,风景也很好看。”   “辛苦了。”沈决扛着画画装备随意走动,像在找合适的画画的位置,其实他在观察着那条山泉溪流。   泉水自上而下,从一处较高的山根处流下,若是顺着溪流,便能找到泉水源头。   下游的水质混杂,对于他们的研究益处甚小,沈决不打算采集这里的样本。   沈决来之前,特意去学了一段时间画画,姬滕寨虽是开放成景点,但也只是开放了可以开放的地点,许多地方都被围起来了,不对游客开放。   他们来寨子的目的不纯,若直接告诉寨民,定然不会允许他们前来,写实这个好由头,既可以光明正大进入一些不对游客开放的地方,又不容易被人怀疑。   有模有样画了几张画,沈决正准备找个理由支开阿布,打算独身顺着水流往上游走一走,勘察一下能否前进,就听见阿布接了个电话后神色匆忙慌乱起来。   没一会儿,阿布打完电话,着急忙慌跑到沈决身边,憨厚的脸上满是歉意,他说:“对不起沈老师,我卡博摔了一跤,现在昏迷了,我得立刻赶回去一趟,今天恐怕不能继续带你们逛寨子了。”   沈决摆摆手:“没关系,你回去吧,我们四处转转就回。”   阿布叮嘱:“你们千万不要往上游的方向乱走,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的。”   阿布很愧疚总是给沈决添麻烦,但实在没办法,叮嘱好几遍不要往上游去,便匆忙忙走了。   等阿布一走,沈决便对周雅陈程之外的人说:“你们在原地,我们继续往前勘察一下。”   队伍中都是高塔的研究成员,对沈决的吩咐尽数听从。   沈决并不抱着今天就能立刻找到山泉源头的念头,所以只背了个轻便的登山包,带了些水和干粮,为了预防特殊情况,沈决还叮嘱周雅和陈程带些防虫喷雾和简易帐篷。   三人出发。   顺着溪流一路向上,地原本开阔的山路也变得崎岖难行,由于地势越来越高,三人前往的脚步相当于一直在爬坡,体力消耗很大。   走了莫约一个小时,仍没有看到溪流尽头,溪流曲曲折折,水声潺潺,一眼望不到头。   地势越高,树林越茂盛,头顶繁密的枝叶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山中空气蒸得稀薄压抑。   沈决有些气喘,他用一把匕首在沿途而经的树上刻下记号回头看向队员。   周雅和陈程扶着树停在原地,纷纷摆手表示自己走不动了。   擦掉下巴的汗,沈决拿出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水,分给两名队员。   周雅和陈程的水早已喝完,两人都是渴的不行,但她还是拒绝说:“沈博士,您喝吧。”   “我喝过了,拿着,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再走一个小时,如果还没有找到源头就原路返回。”   两名队员年纪小,沈决有义务照顾他们。   如果今天不能找到水流源头,沈决得留够带队员在天黑之前安全回到寨子的时间。   陈程昨天被灌了一肚子酒,今天胃里还火烧烧的难受,尤其是又徒步走了这么长时间,胃更难受了。   陈程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道:“雅雅,我感觉我的胃里好像有团火在烧。”   周雅白他一眼,“活该。”   几人休息片刻再次出发,又前行了一个小时,溪流还是看不到尽头,西边太阳已经开始下坠,他们不能继续前行了。   三人掉头走了一段路后傻眼了。   一路上沈决都做了记号,就怕迷路,谁知往回走没多久,原本沈决在树上做的记号竟然不见了。   树皮光滑,一丝痕迹不见,回头全是长得一样的树树草草。   沈决心里一咯噔。   明明按照记号走的,怎么可能会迷路?   周雅是女孩子,眼见着找不到回去的路,不免害怕胆怯起来,“沈博士……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沈决安慰:“别着急,我们往回头,找到有记号的树。”   三人又在林中兜转了近一个小时,仍然没有找到回去的路,甚至连一开始还能看到的几棵有记号的树也不见了。   周雅声音里带了哭腔,求救似的将目光看向沈决:“沈博士……怎么办?”   周围环境都是一样的,沈决心中疑惑纵生,太阳愈来愈西沉,晚霞的余晖穿过头顶树叶,斑驳洒在三人脚下,此刻再赶路明显不是明智的决定。   “我们有帐篷,做好原地扎营的打算,天黑山中不宜继续赶路,我们明天再找回去的路。”   陈程利落拿出帐篷和周雅一起搭建,沈决掏出手机,想给其他队员打个电话,让他们先回寨子,如果他们明天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其他队员也好找人来寻。   谁知手机拿出来,竟只有一格微弱的信号时有时无,电话打不出去。   他举着手机,往信号稍微好一点的地方走了十几米,总算把电话打出去了。   下一秒,沈决看见了一个身着紫色苗服,背着竹筐的人。   看清脸,沈决眼睛一亮。   竟是那天在寨子中遇到的少年。   阿布说少年可能是生寨的人,那岂不是对这里的路很熟悉,也能带他们出去呢。   少年没发现他,蹲下身挖了一株草药放进背篓,沈决小跑过去,和他打招呼:“嗨,你好啊,又见到你了。”   祭雁青抬眸望向莫名出现的沈决,黝黑干净的眸中茫然一瞬,然后好看眉心微微蹙起,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决绞尽脑汁比划着意思:“我们来这里画画,但是迷路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出去?”   祭雁青静静盯着沈决看了一会,少年的眉眼很是清澈干净,声音也如磬石般好听:“天要黑了,山中蛇蚁虫多,不要赶路的好。” 第5章 演技精湛   “哎?”沈决眨巴两下眼睛,“你能听懂啊?”   祭雁青低垂着眉眼,侧脸精致的不像真人,沈决再一次感叹,怎么一个人会生的这样好看。   “嗯,因为买草药的商贩都是外面的人,不会汉语,无法沟通草药价格。”   少年疏离清冷,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沈决都觉得悦耳。   瞧着少年竹篓里的草药,沈决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   接着往少年身上看了眼,见没有那天见到的蛇跟蜥蜴,只有一只粉色的兰花螳螂。   这个物种因为长得可爱,城里有人养,沈决见过,所以对他的冲击力总算没那么大了。   便大了胆子冲祭雁青伸出手,笑:“我叫沈决,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祭雁青又摘完一株草药,站起身,个子比沈决还要高一个头。   并未回应沈决的握手,祭雁青只看了他一眼,清冷的,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嗓音道出好听的三个字。   “祭雁青。”   祭雁青没有跟他握手他也不恼,反而扬起灿烂的笑容:“祭者泯也,雁者情也,青者长也,即便身死魂消,对汝之情意也如百年青松之久远,你的名字寓意好好。”   他想了下,苗族大多以阿开头呼尾字,这样的叫法沈决觉得好听又容易拉进关系,于是又补充一句:“你不介意我叫你阿青吧?”   话音刚落,祭雁青肩上的螳螂一跃,飞到了沈决肩膀上。   粉色的螳螂,足肢也是粉的,但突然飞过来还是吓得沈决闭眼。   再睁开眼,螳螂在他肩上一跳一跳,看起来莫名很高兴的样子……   沈决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它,它不咬人吧?我能不能,摸一摸?”   “可以。”   连续两次见少年,少年身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昆虫,看得出少年很喜欢这些。   沈决不喜欢归不喜欢,可他最是知道怎么拉进和一个人关系。   他伸出手,忍着怕被咬上一口的胆怯,快速地摸了一下螳螂弓起来的粉背。   兰花螳螂跳了两下,突然飞起来在沈决头顶转了两圈,然后停在了沈决头上。   沈决吓得缩着脖子紧闭双眼。   头顶被一只大手抚过,那只螳螂被取了下来,在祭雁青手心一蹦一蹦。   “它,它是不是,有点激动啊?”   少年摇摇头:“不是,它喜欢你。”   沈决愣了愣,祭雁青摊开手心,那螳螂便又飞到了沈决肩上,像一朵飘落在他肩头的粉花。   祭雁青没有要回螳螂,从他身边走过:“走吧,天要黑了。”   沈决一开始没太听懂祭雁青的意思,直到祭雁青走了几步后站定,远远蹙眉望他,沈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祭雁青是要自己跟他走的意思。   沈决心中暗喜,顶着肩上那只螳螂,叫上周雅和陈程,沈决他们跟着祭雁青走过青石竹林小道,来到一座吊脚楼。   附近杳无人烟,只有这一处楼屋,看上去祭雁青一个人在此独居。   沈决有些奇怪,既然祭雁青是生寨的人,那为何不跟族人一起居住,而是孤身在这深山野林。   但显然这个问题不太适合问出来。   周雅小声问沈决:“沈博士,那个人看起来好孤僻,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沈决捧着手心那只粉色的螳螂,这只小东西远比蛇跟蜥蜴让人更容易拿在手里。   他看着祭雁青背影浅笑,“之前在寨子买奶茶的时候碰过一面,他人很好的。”   “?”   周雅头上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只见过一面?人很好?这么快就了解对方了?   周雅余光一瞥,发现沈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朵粉色的“花”,仔细一看,是个兰花螳螂。   “沈博士,你从哪儿抓的螳螂,好漂亮。”   沈决笑笑去找祭雁青还螳螂:“别人的。”   周雅头上又冒出来问号,还想问。   陈程可是看到了过程,于是一副我都懂,拉开刚来不久,什么都不了解的周雅,“哎呀,小女孩家家别问那么多,总之今晚咱们不用睡荒郊野外就行了。”   吊脚楼有三层,外面用竹编的篱笆围住。   祭雁青让他们住在二楼,并叮嘱众人不要去三楼。   周雅单独一个房间,沈决和陈程同住一间。   周雅跟陈程走了一天,晚饭也没吃,早早洗完澡就去睡觉了。   吊脚楼外,云翳遮住月亮,天空一片浓墨的黑,只有吊脚楼亮着微弱的明光。   沈决拿出手机看了眼,竟是连一格信号都没有了。   祭雁青单独住一楼,沈决洗完澡回到房间,陈程躺在木床上呼噜打的震天响。   沈决无奈抽抽眼角。   他睡眠浅,且不习惯跟他人同一个房间,看来今晚是无法入眠了。   深夜。   祭雁青房间。   银蛇、红色蜥蜴,还有那只兰花螳螂,都趴在祭雁青面前桌上的瓮上。   祭雁青拿起正在一条毒蛇尸体腹中大快朵颐内脏的螳螂,银蛇立刻很不满地冲他嘶。   祭雁青看银蛇:“他怕你们,喜欢阿螳。”   兰花螳螂长得好看,早已被人类驯服豢养过很多,花一样的外形让它看起来无害乖巧。   沈决只敢接触这种小型的昆虫。   所以今天祭雁青才没有带上蜥蜴和银蛇。   兰花螳螂冲着银蛇炫耀地舞了舞前肢,祭雁青点它脑袋:“你也要收敛,不要在他面前猎食蛇类。”   银蛇不高兴地游走,蜥蜴懒洋洋爬到窗户上。   祭雁青摸着螳螂的粉背,望向一片黑茫茫的森林。   ……   在屋里用两张凳子拼起来凑过躺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沈决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了。   清晨的阳光逐渐驱散雾气,沈决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他下了楼,余光一瞥,看见祭雁青也起了。   坐在门前,修剪着一盆盛开着的红色簇花。   花有点儿像绣球。   他今天换了一身靛蓝色与紫相间的长袖苗服,头发用银簪束起,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他白皙的皮肤。   祭雁青手中拿着一把剪刀,剪去枯枝,上了肥料,再将土挑蓬松。   阳光映照着他完美的侧脸,盛开的花衬着祭雁青,美得像幅画。   门口的祭雁青似有所感,抬头望去,沈决背着手,冲祭雁青招手,明媚笑道:“阿青,早啊!”   然后,沈决被无视了。   但是祭雁青昨天的那只粉色螳螂,一见到沈决就又欢快地飞来。   沈决尴尬的,正欲收回的手,接到了一只粉色螳螂。   他便一只手捧着螳螂,一只手搬个小板凳过来坐到祭雁青身边,摸着螳螂看祭雁青忙活。   “你这只螳螂,还挺喜欢我哈。”   “你身上有它喜欢的气味。”   沈决闻言忙闻了闻自己,没有味道啊。   气氛沉默。   沈决找别的话题:“这个花也是药材?”   “是,根与叶都可以活血化瘀。”   “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   祭雁青不说话,沈决自问自答,“这些药草你难道是从哪儿挖的呀?”   “山泉上游。那里地势高,阳光好,适合野生草药生长。”   上游,泉水源头,样本。   沈决一顿。   祭雁青将剪掉的花枝一一拾起,起身走出去。   沈决捧着螳螂亦步亦趋跟上去,笑得很是纯粹渴望,“那想必上游风景一定极美,阿青,你最近还去上游吗?我们想去那里写实,能不能跟你一起呀?”   祭雁青洗净双手,那双玉一样的指节修长完美的像件艺术品,无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他看向沈决,说:“不行。”   沈决一怔,茫然,“为什么?”   祭雁青言简意赅:“你们是游客,不能去生寨。”   “我们只画了画就走,不逗留也不行吗?寨子很多地方都被游客踏足过了,我们真的很想画一张特别的画。”他的表情诚恳又迫切,将画家对风景的痴迷与向往演了个绘声绘色。   祭雁青沉默。   沈决咬住嘴唇,眼中难掩失落:“真的不行么。”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桃花眼双眼皮,瞳孔偏褐色,初晨的阳光金子一样洒进他眼里,亮晶晶泛着光。   祭雁青看到沈决双眼皮的褶皱中有颗很小的红痣,在他眨眼的时候才能瞥见一眼。   将视线收回,祭雁青转过身,将刚刚在园子里剪下来的花枝一一剔去花苞,只留下叶片与杆身。   他说:“途中有蚂蟥林。”   沈决惊讶还有蚂蟥,但想到此行姬滕寨拿到水源样本的目的,沈决咬牙:“没事。”   “我会给你们画一张路线图,虽然我们最终目的地一样,但是并不同路,所以我不与你们同行。”   如果有熟悉大山的人带路自然是好,但有路线图,应该也无所谓。   于是沈决点头同意。 第6章 遭遇突变   清点了三人的物品,食物和应急药品撑个两天足够,唯一的不足是,他们每个人只带了一瓶驱虫喷雾,万一途中用完,他们就没办法了。   沈决只犹豫了几秒,便决定继续出发。   越早拿到上游的泉水样本越好。   机会从不会在原地等着他们。   三人各自背着一个登山包,陈程和沈决拿着画材和帐篷,周雅拿些轻巧的物品。   三人拿着图纸从日出出发,一直在山中爬到太阳高挂。   图纸很详细,可大山就像是会变化一样。   他们很快在林中迷路。   路上做了标记,能找到回去的路,但是却找不到继续前进的。   林中闷热,几人气喘吁吁,体力不济坐在河边石头上短暂休息。   周雅蹲在河边,脱了鞋子想洗洗脚。   “啊!”   突然她尖叫了一声,沈决闻声迅速赶过去,“怎么了?”   周雅眼眶通红,颤抖着指着自己的小腿,“沈老师!救命……”   周雅小腿上趴着好几只细长的山蚂蟥,那蚂蟥体型不大,会弹跳,咬人的时候会分泌一种麻痹物质,根本感觉不到被咬了。   那些蚂蟥贪婪地吸附在周雅小腿上吮吸鲜血。   沈决利落点了根烟,用烧红的烟蒂去烫蚂蟥。   一旁的陈程见状立马检查自己,也在自己腿上发现了好几只已经吸饱,但仍不肯松嘴的蚂蟥,啐骂一声,也学沈决点根烟烫蚂蟥。   “沈老师,还…还有吗?”周雅都快哭了,他们刚刚经过一段沼泽林,那里的地面,树叶,草丛,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遍地都是山蚂蟥。   沈决让三人带上帽子护好耳口鼻,将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裹严实了,然后迅速通过那段沼泽地。   沈决抬头看着被乌云遮住的太阳说:“等云散去,温度升上来,它们估计会更活跃,快点走。”   更活跃意味着什么想都不用想,三人皆是冒出冷汗,也不管是不是腿上有蚂蟥,只顾埋头通过沼泽林。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山蚂蟥的厉害,沈决连鞋子里都有。   好不容易清理完身上的伤口,过了蚂蟥林,接下来几人行走的路途连棵树都没有,大喇喇的太阳从三人头顶直射而下,地面温度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   沈决眼前的视线有些摇晃,这是中暑的前兆。   他正要叫周雅和陈程找一块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周雅直接栽了下去。   沈决赶紧跑过去。   陈程把人扶到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后面,沈决拿出水给中暑的周雅喝,“还好吗?”   周雅脸蛋通红、嘴唇干裂,双眼紧紧闭着,流的汗过多导致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流失,竟是有些发冷的打颤。   沈决将水倒在手心,拍在周雅脸上,脖子,想帮她缓解一下中暑症状,检查了她一眼,皱眉说,“她不像是中暑。”   接着他蹲下,将周雅的手掌翻过来手背向上,只见她虎口处,赫然有一个不知是什么虫子咬伤的红点。   红点不大,颜色却很深。   “是鼠蛛。”沈决只是看了一眼伤口便说出是何所咬。   陈程心中一惊,忙从背包中翻出抑毒药品给周雅注射上。   还好,他们带的药中有抑制鼠蛛毒素的物质。   注射完抑毒剂,周雅昏睡过去。   沈决起身,“太阳要下山了,原地扎营吧。”   陈程点点头,周雅受伤也不适合再赶路了。   他们必须拿到标本,可沈决也有些愧疚因此让队员受伤。   这趟出行超过了沈决的预测,眼下还有一天路程,他担心周雅不能撑下去。   样本重要,但队员的安全更重要。   安顿好队员,沈决去寻找点火堆的木头。   附近都是潮湿的,他便去了远一点的地方找。   捡了一堆,正要走,忽觉不远处灌木丛有动静。   以为是什么野兽,沈决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谁知凑近一看,看到一角紫色衣袍。   再一看,竟然是祭雁青。   祭雁青脚上被一只捕兽夹夹住了,正艰难掰着夹子。   沈决一惊,“阿青,你怎么在这儿?”   祭雁青声音有些虚弱,嘴唇上脱水的干燥起皮,他说:“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猎人用来抓野鹿的陷阱。”   他忙去将人解救下来。   好在伤的不重,祭雁青穿的苗服裙摆够厚,捕兽夹只伤了点皮,微微渗血。   他身边散落一地草药,和一个竹筐。   “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有缘了,你看都给我路线图了,我们还是迷路了,但是真巧又遇到你了。”搀扶着祭雁青,沈决说:“你受了伤,先跟我们回营地吧,我那儿有药。”   “谢谢。”祭雁青大概是在那捕兽坑中待了太久,神情恹恹,也不太想说话,面色微微泛白。   他早上比他们很早出发,看竹筐里的稀稀疏疏草药,很有可能被困在那坑里大半天了。   山中白天那么热,那个坑那么深,跟在锅里蒸没什么两样,是个人都受不了。   将人扶回营地,沈决细心拿来药箱给他小腿上了药,然后让他住在自己的帐篷里,他去跟陈程挤一挤。   后半夜,沈决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在营地不远处点了根烟,烟抽到一半,营地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沈决将烟头碾灭扔进水坑,快步跑回营地。   然而紧接着,他脚步猛地顿住,头皮一阵发麻,胃里泛起生理性恶心。   只见营地被一群乌泱泱的蜘蛛包围了,那些蜘蛛在一只体型稍大,通体赤红的蜘蛛带领下,发了疯一样往帐篷成群结队爬去,陈程背着发烧昏睡的周雅在火堆前,手里拿着火把拼命驱赶蜘蛛。   “陈程!”沈决大喊一声,疾步跑回自己还没被蜘蛛侵袭的帐篷,从里面拿出驱虫喷雾,丢给陈程两瓶,随后自己拿出一瓶喷向地面替陈程和周雅开出一条路。   “快出来!”   陈程顾着身后的周雅,一边喷被喷雾吓退,但又很快簇拥上来的蜘蛛,踉踉跄跄冲了出来。   沈决依旧没闲着,让陈程用喷雾阻挡前方的蜘蛛,他接过陈程手里的火把,掏出背包里随身携带的便携汽油,在自己和陈程他们脚下浇出一个圆形安全区域,随后立刻点燃汽油。   火圈将他们安全围在里面,沈决庆幸四周是没有任何植物的平原,不会对森林造成任何影响,且他们身侧就是一条河。   不幸中的万幸。   那群蜘蛛畏惧着火光,身上密密麻麻的猩红腹眼虎视眈眈盯着火圈中的三人,在四周徘徊着迟迟不肯离去。   沈决胸膛剧烈起伏,查看过队员,确定他们没受伤后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没安定,他想到什么,立刻抓着陈程问:“祭雁青呢,你看到他了吗?”   陈程吓得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都不太利索,“不知道啊,好像一直没出来,他不会还在帐篷里睡觉吧?!”   沈决眉心一蹙,刚才那么大动静祭雁青就算睡熟了,也不可能不被吵醒。   除非他的伤口感染了,一直发烧昏睡。   心脏再次悬到嗓子眼,沈决抓起唯一剩余的喷雾,抄起火把就往虫堆里冲。   陈程在后面焦急地喊他:“沈博士,你干什么去?”   沈决一踏出火圈,那群蜘蛛如同饿狼见到了生肉般蜂拥而上。   沈决把那瓶喷雾护在怀中,不断挥舞着火把驱赶蜘蛛往帐篷跑去。   祭雁青果然还在营地,他站在火堆边,四周同样围了一群蜘蛛,但那些蜘蛛并没有像发了疯追逐沈决他们的那群蜘蛛一样对祭雁青不管不顾进攻,它们只是趴伏在地上,莫名竟有种敬畏之姿。   隔着火光,祭雁青安静的,遥遥的与沈决四目相对。   如果沈决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祭雁青眼中的情绪与噼啪燃烧的火堆对比,平静的诡异。   当时的沈决只顾着救祭雁青,并未注意到祭雁青面对成千上百的蜘蛛过于平静的姿态。   “祭雁青!”   沈决飞步到祭雁青身边,将最后一瓶喷雾塞到他手里,接着一把抓起祭雁青另一只手拔腿就跑。   沈决手心很多汗,温度也很高。   沈决单用一根火把开路,那蜘蛛竟是不怕火把了,又或者是饿急了,只见领头的那只赤红蜘蛛,不惧火把,不惜被烧掉三条腿也要顺着火把爬上沈决的手臂。   沈决只感觉脖颈一痛,本能的一巴掌拍上脖子抓住那只蜘蛛用力往地上一掷。   祭雁青眼神一黯。   毒素很快蔓延,从一开始的刺痛变成大片大片的灼烧感,一直分散到了肩膀。   只是停顿了几秒,那蜘蛛群竟又追了上来,沈决咬牙甩了甩开始晕眩的头,“阿青,喷雾!”   祭雁青将喷雾扔给了沈决,沈决迅速驱散了离他们最近的蜘蛛。   在沈决驱散蜘蛛的时间,祭雁青右手背后,拇指轻碰了下食指指节。   那些蜘蛛顿时整体一顿。   沈决头晕的越来越厉害,但他依旧牢牢把祭雁青护在身后,喷雾也往着祭雁青身边的蜘蛛喷,全然不顾自己。   蜘蛛群忽然间尽数退去,沈决仍不敢松懈,将所剩不多的喷雾塞回祭雁青手中。   直到带人回到火圈,沈决才松下口气来。   火圈周围的蜘蛛也散去了,陈程和已经苏醒的周雅迎上来,“沈老师!”   沈决撑着发抖的身体,脸色苍白,神情紧张问祭雁青:“你…受伤没有?”   他眼花的实在厉害,祭雁青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差点站不稳,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腰。   祭雁青的眉头轻轻蹙着,声音中有些波澜不惊之外的语气,他扶着沈决不停发抖的身体,沉默了几秒,说:“我没事。”   陈程见状忙拿来抑毒剂给沈决打上。   沈决腿抖,心也慌得厉害,嘴唇白的像纸,冷汗大颗大颗往外冒。   打完血清也不见沈决像周雅一样症状得到缓解和控制,陈程慌的不行,“沈老师……”   沈决没力气说话了,脖子上的痛觉已经扩散到全身,呼吸都带动皮肤上的剧痛。   咬他的那只可能和周雅的不一样,就算他们带的药剂不能解沈决的毒,加大剂量说不定有点用。   陈程和周雅慌手慌脚去拿抑毒剂,沈决好看的桃花眼肿起来,疼得也睁不开了。   沈决想,他要死了吗。   意识朦胧间,嘴唇被一只冰凉的指腹擦过,接着口腔里好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没等他细想,意识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陈程和周雅拿来抑毒剂,正要给沈决注射,就见祭雁青指腹擦拭了一下沈决的嘴唇,像是刚刚给他喂过什么东西一样。   陈程:“你,你给沈老师吃了什么?”   祭雁青起身,碰过沈决嘴唇的那只手藏于衣袖,“草药,可以解毒。”   虽是这么说,但两人并未看见祭雁青拿过什么草药,可一探沈决的体温,周雅惊喜说:“真的,沈老师体温降下来了。”   陈程犹豫着还要不要给沈决打肾上腺素。   祭雁青说:“不必再给他注射药剂,他的毒解了。”   说完话,祭雁青走了。   途中除了沈决,周雅和陈程都没怎么和祭雁青说过话。   所以祭雁青离开队伍的去向,两人也没多问。   祭雁青踩着蜘蛛的尸体,来到前不久刚刚被蜘蛛入侵过的营地。   沙土地上一片蜘蛛爬行过的痕迹,以及沈决他们逃跑留下的狼藉和蜘蛛的残躯。   他站定后,地面传来蜘蛛爬行的沙沙声。   一只赤红的,断了三条腿的蜘蛛,顺着祭雁青的裤腿一路向上,爬到了祭雁青的手腕。   祭雁青摊开掌心,面无表情看着那赤红蜘蛛讨好地趴在手心里,宛若邀功一样欢快地挥舞着残缺的足肢。   “只是让你恐吓他们,没让你伤他。”   下一秒,祭雁青五指并拢,只听一声物体爆裂的啪声,赤红蜘蛛应声而碎爆,腥臭的汁液混合着蜘蛛足肢溢出指缝,滴在地上的石头上,滋滋蚀响。 第7章 喜欢你啊   “!”   沈决一头冷汗生生被脖子后面的痛感疼醒,然而一动牵扯到脖颈上皮肤的伤口,痛痒的钻心。   他下意识要去抓挠,掀开身上盖的衣服就要去找队员和祭雁青。   胳膊被一只手抓住,接着是祭雁青清冷好听的嗓音响在耳畔:“去哪?”   沈决一抬眼,祭雁青好端端站在他身侧,他身上的苗服外袍脱了,只着一件薄薄的深蓝内衬。   他的外袍正盖在自己身上。   祭雁青虽然看着瘦,但腕线过裆,身上肌肉匀称流畅,是个活脱脱的衣架子。   “阿青,你没事吧?”沈决攥住祭雁青的手,一脸担忧查看他,他的脖子像被钻头狠狠打了个洞一样突突跳着疼。   “没事。”   “没事就好,我去看看陈程他们。”沈决松了一口气,依旧要起来去看队员,再次被祭雁青握着肩膀按了回去。   “他们也没事。”   昏睡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周雅和陈程都没有受伤。   沈决呆呆仰视着祭雁青。   他怎么觉得祭雁青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话多说了一两句,表情丰富了一点点,但他就是觉得祭雁青对自己有些不一样了。   他心里泛起隐秘的窃喜,暗暗觉得自己这伤受得值。   祭雁青很快松开他,眼底的波澜仿佛只是沈决的错觉,再看又是一片冷淡与平静。   沈决乖乖坐好,奈何脖子又痒又疼,他总是想去挠。   侧头看祭雁青将几株草药在手心碾碎了,然后重新走过来。   “这是什么,草药吗?”沈决看着祭雁青手里墨绿色的植物问。   “可以缓解你脖子上的疼痒。”   沈决哦了一声,祭雁青是要给他上药的意思,他低头解开衬衫上面几粒扣子,背对祭雁青而坐,歪着头,露出白皙脖颈上被蜘蛛咬出的可怖伤口。   伤口只是一个红点,可从红点为中心开始分布血丝,一直分散到肩头的位置。   祭雁青动作很轻柔,被咬伤的地方还在发着烫,草药的汁液涂抹上去,凉丝丝的还挺舒服的。   沈决眯着眼,问:“阿青,你一直靠卖草药为生吗。”   草药一涂上去,立刻缓解了钻心的痒疼。   “嗯。”祭雁青嗯了一声。   沈决穿好衣服,突然想起昏睡前,药剂对他的毒素并没有缓解的,而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嘴里似乎有股淡淡的腥味,像被喂了什么草药之类的。   这里除了祭雁青会用药草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沈决感受了一下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好,也没有多少不适了。   他弯起眼睛,冲祭雁青笑:“阿青,是不是你找了药草救了我呀?”   祭雁青不答反问,鸦羽一样的睫毛半垂,探究地望着沈决笑意吟吟的眼睛,问:“为何要把最后一瓶驱虫喷雾给我?”   沈决眨眨眼,不假思索道:“因为不想让你受伤啊。”   祭雁青沉默,眼里不解,还有些许懵懂。   沈决笑嘻嘻又说:“阿青,你真是我的幸运神,要不是这次你在,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对草药一窍不通,你就是把能解毒的药草放我眼前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呢。”   幸运神。   这样的称呼对祭雁青来说很陌生。   “你就没想过我常年经过这里采药,有办法脱身?为什么还把保命的东西给我?”   沈决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灼灼盯着祭雁青的眼睛,无形中拉近两人距离,他望进祭雁青乌黑干净的瞳仁,笑的如沐春风,“阿青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祭雁青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   沈决再次凑近了祭雁青,和他鼻尖只余几厘米,眨巴着水亮的桃花眼,前半句语调拉长:“因为…我喜欢你啊。”   似乎是没料到这一记直球,祭雁青一怔,睫毛无措地眨了下。   他这副单纯的模样勾得沈决心里痒得跟猫抓似的,祭雁青常年居于深山,不与外人交流沟通,人际关系懵懂如孩童,沈决都理解。   但这不会给祭雁青减分,只会让他更显得脱尘和独特,让沈决更加欢喜。   祭雁青盯着沈决滴溜溜转的眼珠子,眼底沉沉一片。   外面来的人惯用花言巧语哄骗寨中少女。   他的母亲已经用生命去验证过了。   沈决还有其他的目地。   他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几人在火圈里待了一整夜,直到天光微亮,汽油燃尽,四人才重新回到营地。   一晚上过去,沈决已然好了,周雅好奇祭雁青究竟给沈决吃了什么草药竟有如此奇效,想问祭雁青讨要一株带回去研究,又碍于现在的“助理”身份,不太合理开口。   她找到沈决,悄悄跟他说:“沈博士,昨天那个苗人不知道给你吃了什么草药,你今天就好利索了,要是能带一株回去研究就好了,你跟他关系好,有空问一问呗。”   沈决笑笑点头,“嗯。”   三人在营地收拾东西,祭雁青离开了一段时间。   其实沈决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前进了,抑毒剂和物资还够,但驱虫喷雾却只剩下最后半瓶了,他怕继续前进还会再遇到昨晚那样的虫子。   正犹豫着,祭雁青回来了。   他将前进的路程,事无巨细告知沈决他们后,说还要离开队伍,依然不带领他们。   “你们已经很接近了,离开这里,不会再有毒虫。按照我给的方向再前进一里地就能抵达上游。”   听出话外之意,沈决有些意外。   本来以为这次误打误撞救了祭雁青,他肯定会跟他们一块儿走,这样他们便杜绝了再迷路的可能。   没想到祭雁青还是不带他们。   “你还受着伤,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寨中有事。”   沈决知道祭雁青说的寨子绝不是他们一开始去的姬滕寨,而是那个与熟苗分道扬镳的生寨,祭藤寨。   祭雁青有事,沈决也不好强留,祭雁青临走前,沈决给他塞了好几块压缩饼干和水,最后没忍住问:“阿青,我们还能再见吗?”   祭雁青并未回答,只是看了沈决一会。   “那,那你路上小心。”沈决眼里全是不舍,眼皮子微微耷拉着,露出他双眼皮褶皱间的那颗红痣。   祭雁青径直离开了,不发一言。   等人走后,沈决一行人也再次出发。   出发前,沈决发现祭雁青的帐篷前遗落了一样东西。   是个盖上盖子的瓮,掌心大小,灰色,盖子上有细密的小孔,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沉甸甸的。   沈决捡起来本想打开看看,但转念一想,这是祭雁青的私人东西,还是不要随便看了,就将瓮放进了自己背包外层,等见到祭雁青,再把东西还给他。   三人一路上顺顺利利,当真如祭雁青所说,没再遇到过一只虫子。   周雅小心翼翼把沈决脖子上的草药弄了一点下来,装进密封袋中,打算带回去研究。   沈决走在最前面,看上去颇有点魂不守舍的。   他在想,祭雁青这一走,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相遇了。   这大山里连个信号都没有,他又不知道生寨在哪个,祭雁青看上去也不像会用手机的人,他要怎么才能再碰见他呢。   三人一路上都很顺利,但没走多久,三人再次迷路了。   上次沈决迷路后就多长了个心眼,将记号划的更密集,绝不可能再迷路的。   可三人看着光秃秃的树皮,头皮不免都是一阵发麻。   陈程咽了口唾沫说:“沈博士,我们是不是……鬼打墙?”   沈决呵斥他:“胡说什么,你是高塔的科研人员,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再找找看。”   “不是鬼打墙那就是那个苗人故意骗我们的,他就想让我们迷路,不然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同行了。”人在一种极度压迫和恐惧的环境下就会胡思乱想,陈程嘀咕着。   沈决神色正了正,语气严肃:“他不会骗我们的,别胡说了,好好找标记。”   陈程理亏,乖乖低头寻找。   三人兜兜转转半天,日头西沉,光线慢慢暗下来了。   路过一片竹林时,沈决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摔把他的腿也摔脱臼了,疼得他直冒冷汗,被陈程搀扶着才能走。   终于,周雅看见了一线曙光,她激动的喊来沈决和陈程,指着山下一处亮着灯火的村庄说:“沈博士,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人住?”   不远处有火光,有炊烟,的确有人居住。   三人重新燃起希望,望着不远处的灯火一路前行。   等天彻底黑下来,三人总算到了火光的源头。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村庄,用古老来形容是因为这座村庄的门头由两根斑驳的木柱支撑,木头表面已经被风化得粗糙不平。   门头正中央悬挂着一个牛头骨,牛角完好,牛头骨的下颚巧妙的固定在门头,漆黑的夜晚,星子微弱的光影折射下来,惨白的牛骨与深褐色的陈木形成鲜明对比。   牛头骨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注视着来人,有种诡谲的森冷。   门头两侧,各有一根长木杆,木杆上挂着破旧的布幡,上面绣有看不懂的图纹。   风一吹,那布幡猎猎作响,上面的鲜红图文如同活过来一样在风中扭动诡笑。   周雅打了个冷颤,抓紧陈程的衣服,陈程同样心里发毛,可除了这个村庄,他们别无去处了。   村寨的门头气氛是有些古老渗人,但也比在荒郊野外,遭受虫子袭击好太多。   况且这个寨子在上游,很有可能就是祭雁青所在的生苗居住的地方。   说不定还能再见到祭雁青。   “走吧,这里有可能就是生寨,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寨民借住一晚,实在不行我们再走。”   阿布和祭雁青都曾说过,不要去生寨的地方,他们不欢迎外人,但眼下他们可没有好去处了,总不能在荒郊野岭喂毒虫。   只能去碰碰运气,如果实在不让他们借宿,就再想办法吧。   三人顺着石子铺成的小道一路向寨子深处走,一路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穿着苗服的中年妇女走过,沈决还没开口表明好意,就见那寨民表情像见了鬼一样,连锄头都不要了,嘴里说了一句沈决没听懂的苗语便慌张跑走了。   沈决脚疼,脸色白的不太好看,他们需要快点找到住宿的地方。   可寨中门户紧闭,三人敲了好几家门,都没人出来开。   沈决这个时候才想到阿布说的话,生寨的人大多不好相处、排斥外人,看来是真的。   要是能在这儿遇到祭雁青就好了。   忽然,身后响起不小的动静来,三人一回头,竟看见刚刚被吓跑的那个寨民,身边跟了一大群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领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拄着根样式特别的木杖。   只见老者拐杖朝他们一指,他身后那群人立刻乌泱泱冲上来将三人捆了起来。   沈决企图和他们说明自己并不是坏人,奈何语言不通,他们被连拖带拽绑到了寨子中心的石桩上。   三人背靠着背,四周火把通明,周雅急的要哭出来:“沈老师,他们为什么要绑我们?”   寨民们议论纷纷,好像在商量该怎么处置他们。   从老者身后走出来一个容貌靓丽的苗女,女孩头戴银饰、颈戴银环,辫子上的银铃铛叮叮作响,脚边跟着一只半人高,通体长毛雪白的下司犬。   下司犬是猎犬,城市不多见但在苗族中却多为常见。   苗女用苗语和老者说着什么,老者点点头,接着走到三人面前,挨个打量着他们。   她身边的下司犬也跟过来,挨个闻三人,就像是挑食物一样精挑细选。   周雅怕狗,哭着蹬腿:“滚开,滚开啊!”   白犬闻了周雅,陈程,最后停在沈决身边,吐着舌头冲身后的女孩兴奋汪了两声。   苗女一扬下巴,那犬得了允许,一口咬住沈决的裤腿撕甩起来,沈决心脏咚咚直跳,他坏了一只脚,只有一条腿能动。   沈决用好的那只腿踹着那犬,但白犬生生撕碎了沈决的裤边。   动作间,挂在沈决一只肩膀上的背包外层掉出来一个瓮,咕噜噜滚到了众人眼前。   那瓮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在动,将瓮盖顶得磕磕作响。   下一秒,沈决眼睁睁看着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从瓮中顶开盖子爬了出来,直起身子,冲那龇牙咧嘴的下司犬“嘶”了一声。   白犬立刻夹着尾巴松开沈决的裤脚跑回苗女身边。   沈决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知道那瓮中竟是祭雁青的银蛇。   他还将那蛇背了一路。   苗女脸色一变,银蛇直着身子,竖瞳冷漠注视众人,老者和他身后一众寨民表情皆是惊讶,互相不知道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沈决后悔来之前没有顺带学两句苗语,苗人说的什么,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那老者对苗女说了两句话,苗女目光深长的看了沈决一眼,带着她的下司犬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苗女带了一个人过来。   看见来人,沈决眼睛都亮了。   周雅和陈程也像看见了希望一样。   祭雁青一走过来,一直领头的老者和苗女在祭雁青出现后,神情收敛了几分,不发一言站在祭雁青身侧。   有个孩子手中的木球玩具不小心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祭雁青脚边,小男孩追着球撞到了祭雁青的腿上。   仓惶追过来的妇人,跪在地上一把将孩子抓起来护在怀里,脸色白得像纸,身体不自觉发抖。   祭雁青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木球递给小男孩,小男孩伸手要去接,被妇人如同要碰到妖魔邪怪一般迅速抓回手。   祭雁青便将球放在小男孩脚边,面色如常朝沈决他们走过去。   由于距离有些远,且妇人是背对着沈决他们的,三人都未能看到妇人畏惧到极致的脸色。   沈决惊喜喊他:“阿青!”   祭雁青走到三人面前,神色似微微诧异,很快归于平静。   他用苗语问了老者几句话,老者表情愤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沈决虽听不懂,可也猜得出来大概都是些指责他们闯入生寨地带的话。   阿布和祭雁青的警告他应放在心上的,不应该因为祭雁青就对其他生寨的人抱有同样的好感,害了队友也连累了祭雁青。   祭雁青语气恭敬却不卑亢,和老者说了好一会,老者身边的苗女不高兴的反驳了祭雁青几嘴,被老者狠狠瞪了一眼后才不情愿安静下来。   说完话,老者带着一众人离去。   等寨民都走了,祭雁青走过来解开三人身上的绳子。   “生寨排斥外人,你们不该来寨子。”   从刚刚的形式猜测,那个老者看上去有点儿像寨中长老一类的,所以祭雁青跟他说话时态度很尊敬。   沈决很愧疚,“对不起阿青。我们连累你了。”   地上那条银蛇看见祭雁青,欢快爬行过来,被祭雁青扫了一眼后不情不愿爬到远处。   “我跟长老说明我认识你们,你们并无恶意,只是写实程中不幸迷路,才误入了寨子。”   沈决站起身,他的脚还扭着,站不太稳,嘴唇因为一天未进水食而干裂苍白。   “阿青,我们连累你,你还这么帮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但是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明明疼得脸白如纸,裤腿被白犬撕碎,身上满是伤痕狼狈不堪,却还要冲祭雁青扬起灿烂的笑,说很高兴再见面这种话。   祭雁青缄默两秒,说:“跟我来吧,你们今晚可以在寨子中过夜。”   沈决脚扭伤,走不快,还一瘸一拐的。   祭雁青带他们在寨子中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吊脚楼。   吊脚楼似乎许久未住人了,门口的园子荒废,四周长了不少杂草。   “这是我母亲的旧居,很久没住人了,你们将就一下。”   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三人哪里还挑,道谢后跟着祭雁青进了吊脚楼。   外面荒芜,里面却是被打扫过的。   沈决:“你的父母亲,也不住这里吗?”   “我没见过我的父亲,母亲不在了。”   祭雁青语气如常,沈决愣了好一会才敢理解这个不在了的真正含义。   他歉疚道:“对不起。”   “无事。” 第8章 你太棒了   祭雁青安置好他们便离开了,沈决甚至没来得及问祭雁青去哪儿,还回不回来。   这栋吊脚楼比祭雁青在深山野林中居住的那间大上很多,足有4层之高,是沈决来到寨子见到的最高的吊脚楼。   里面也很干净,他和队员住在三楼,一人一间,祭雁青单独住二楼,一楼是会客用的大堂,至于四楼,祭雁青说了在深林的吊脚楼中同样的话,让他们不要随便去四楼。   三人点头应是,对此表示都不会冒犯人家隐私的。   扭伤的脚踝疼得厉害,沈决躺下去,辗转反侧睡不着。   陈程的呼噜声穿透墙壁传到沈决耳朵里,沈决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周雅是怎么能忍受陈程的呼噜睡着的。   沈决摸到自己的手机,还有一半的电,寨子里没有信号也没有电源,手机完全成了个只能看时间的摆设。   壁纸是随手偷拍的,每次看到都让人赏心悦目。   正想着事情,门口好像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以为是祭雁青回来了,沈决反正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瘸着腿从房间出来,走到了院子里。   外面太黑了,沈决看不清木门外的人是谁,他小声喊了一声:“阿青?”   没有回应,外面的人像在开门。   “是你回来了吗,阿青?”沈决又问了一遍。   这次门开了,然而冲进来的却是一头白犬。   那白犬正是傍晚撕咬沈决的那只。   白犬直直朝沈决扑过来,沈决一惊,下意识躲避往后退,不料脚后跟绊到了门槛,沈决本就只有一条好腿,一个没站稳,重心骤然失控身体往后栽去。   尾椎骨传来断裂一样的痛,接着是加剧扭伤的脚踝。   沈决的脸一下子就疼白了。   白犬坐在沈决面前,吐着舌头喘气,眼珠一直锁定着沈决,像在等待主人允许的命令后就立刻扑上去。   铃铃的银铃声响起,傍晚见过的那名苗女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阿姐说,你们,听不懂苗语,让我,用汉话跟你们沟通。”   少女声音清脆,汉话说得很不熟练。   沈决霎白的脸色一怔,奇怪她怎么会说汉话。   但少女并没有解释,而是居高临下将沈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哼了一声,昂着头颅,警告沈决:“你们,马上,离开寨子!”   沈决刚要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少女身后响起,“卓然,你在做什么。”   刚刚还气势嚣张的白犬,一看见祭雁青立马夹了尾巴藏到卓然身后。   “阿青。”祭雁青可不就是他的幸运神,每次沈决遇到困难,祭雁青总是能及时出现。   沈决想站起来,可下半身跟摔残废了似的,试了好几下竟是没起来,又狼狈地坐回地上,只好尴尬冲两人笑笑。   卓然的气焰也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霎时偃旗息鼓,甚至还有几分畏惧。   “巴代雄!他们是外人,不允许留在寨子!”   卓然换了苗语说话,沈决又听不懂了。   祭雁青冷冷看着她,同样用的苗话,声线没有起伏:“出去。”   卓然咬了咬嘴唇还想再说什么,祭雁青肩上的兰花螳螂,向前弓了弓身子。   卓然被迫闭嘴,忿忿瞪了沈决一眼,甩门离去。   卓然和白犬离开,除了兰花螳螂,蜥蜴和银蛇熟练地从祭雁青身上爬下来。   银蛇离沈决远远的,盘在门槛上幽怨地盯着两人,蜥蜴则是慢吞吞爬到外面园子篱笆墙,将自己变成绿色。   沈决有点懵,那苗女怎么好像有点怕祭雁青的样子,是他的错觉吗?   他发着呆,直到祭雁青走过来,对他伸出手,“起来。”   沈决回神,忙将手递到祭雁青手里,借力站起身。   祭雁青手中拿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有褐色的草药汁。   他让沈决坐回床上,将他受伤那只脚放在自己膝盖,卷起他的裤管,主动给他上药。   沈决受宠若惊,无措地喊了他一声:“阿青……”   祭雁青停下动作,表情微微无措,问他:“疼?”   沈决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阿青主动给他上药,还关心他疼不疼。   好像一瞬间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沈决高兴得恨不得蹦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不疼。”   “嗯。”祭雁青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专心帮他敷药。   沈决望着螳螂,螳螂也歪了歪头看他,他试探地伸出手,没想到祭雁青肩上的螳螂便真的飞进沈决掌心。   他惊喜地摸了螳螂一会儿,心想这小家伙还挺通人性的。   沈决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说话有点尴尬,便随口找个话题:“阿青,我怎么觉着寨子里的人好像很怕你。”他顿了顿,又觉得说得不太准确:“也不是怕,就是…有点儿躲着你似的?”   何止是有点,简直像躲瘟疫。   “他们是在躲我。”   “啊?”沈决愣了,“他们为什么要躲你?”   祭雁青帮他敷好了药,说:“生寨不可与外人通婚。”   生寨不跟外人结婚?   “我的父亲不是这里的人,我的血统不纯。”   他的声音很低,听着那么让人心疼。   沈决醍醐灌顶,原来是因为祭雁青的母亲与外人在一起后生下了“血统不正”的祭雁青,在生寨人的思想里,血统不纯的孩子是晦气、是会带来灾厄的不幸。   寨子里的人像排斥外人一样排斥祭雁青,所以祭雁青才会一个人居住。   根据祭雁青说的话,沈决自己把缘由猜了一遍。   失去父母庇护的祭雁青,一个人在这落后的寨子里长大该多么辛苦。   他不知能说些什么,握住了祭雁青的手沉默着,“阿青……”   沈决眼里的心疼和怜悯祭雁青只觉陌生,但那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掌,热量透过皮肤,一点点渗透进血液,比毒性最烈的蛊毒蔓延还要迅速。   祭雁青迅速抽回手,沈决一怔,抬头。   “卓然让你受伤,我会向长老说明情况,让你留下养好伤再离开。”   沈决眨眨眼,他还没有拿到泉水样本,能留下自然是好事,“真的?长老会同意吗?”   “会。”   祭雁青说会让他们留下,还真让他们留下了,虽然除了祭雁青也没人来通知他们,可同样没人来驱赶他们。   这不就是默认他们留下了?   沈决沾沾自喜,祭雁青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长老也知道昨晚卓然来找过你,你受伤了,他同意你们暂时留下。”   “还有,长老允许你们去上游写实,不过不可流出照片的拍摄地名和生寨中任何事物。”   沈决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青,你是说,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去上游写实了,是你去帮我们找长老说的?”   “阿青,你实在是太棒了!”沈决高兴的忘形,不顾伤脚,跳起来一把搂住祭雁青的脖子。 第9章 太纯情了   祭雁青稳稳接住扑过来的沈决,手掌扶住他细窄的腰身。   怀中人躯体温暖,心跳隔着胸脯与他的心脏跳动频率达到一致。   祭雁青扶在沈决腰上的手握住沈决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沈决松开手,脸颊微红,仰视祭雁青,小声为自己辩解:“我,那个…我太高兴了。”   “嗯。”祭雁青偏过头去,耳根隐隐泛红。   沈决以为自己看错了,祭雁青这是……在害羞?   太纯情了吧。   沈决心里痒得跟什么似的,可知道见好就收,太主动了反而会吓到祭雁青,万一人家不敢再靠近他就得不偿失了。   祭雁青要走,沈决未留,只是眼巴巴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在他走到门口时叫了他一声。   “阿青。”   祭雁青转身,挑眉,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沈决抓紧了被子,摇头露出个明朗的笑:“没事,谢谢你。”   祭雁青走后不久,沈决睡了个特别香甜的觉,醒来已经下午。   掀开被子下床,发现床边多了根木做的拐杖,静静靠在床头。   他愣了几秒,心中顿时欣喜不已。   拄着祭雁青为他做的拐杖,沈决想见祭雁青的心达到了顶峰。   在门口的园子看见了祭雁青,祭雁青挽着袖子,用藤条在修补风化的竹篱笆。   阳光和煦,美人养眼。   沈决心头一动,从背包中拿出随身带的纸笔,靠在门口画祭雁青的速写小像。   期间祭雁青看到了沈决,只见他抱着本子跟笔低着头在门口涂涂写写着什么。   他专注的模样的很认真,铅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也很清晰。   祭雁青看了他一会,才重新恢复手上动作。   “呼。”沈决长舒了一口气,掸掸纸上的铅笔灰,迎着太阳举起来欣赏。   画中的祭雁青长发束起,袖口上挽,身上苗服精致,手中拿着藤条编织,模样惟妙惟肖。   沈决满意地将画小心收起来塞进背包里。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门口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了。   沈决画画用了二十来分钟,画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朝园子走。   “阿青,谢谢你的拐杖。”沈决跳着趴在栅栏上,弯着眼睛笑。   祭雁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继续编织:“你的队员让我告诉你,他们去上游写实,让你留在寨子养伤。”   沈决怔了下,祭雁青昨天说长老同意他们去上游了,他脚受了伤,硬要跟去的话也确实不方便。   队员们应该能够顺利取回样本。   只是,样本若如此之快就能拿到了,那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寨子,更没有理由留在祭雁青身边了。   “你脚上的伤很快就能好,等你的队员回来,你们便能离开寨子。”   沈决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可碍于现在的关系,沈决什么也说不出来,生寨如此排斥他们,他要留下也是连累祭雁青。   离开是必然的,只是沈决很可惜跟祭雁青的关系刚刚才有了一点进展他就要走了。   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沈决也没了继续跟祭雁青调笑的心情,和祭雁青说了声自己腿疼就回屋了。   他的失落被祭雁青看在眼里,祭雁青在想,沈决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会不高兴。   祭雁青未能想明白,沈决给他带来太多不可掌控的事情,送沈决他们离开寨子才是他最该做的事。   但是,他却犹豫了一瞬。   …………   祭雁青母亲的吊脚楼位置所在地势较高,趴在窗户边就能将被群山环绕的寨子整个尽览眼底。   寨子中人流活动大了些,走道两边有人在装饰什么东西,还有用扁担挑着酒肉有序往寨子中央送,没一会儿寨子中心就堆满了物品。   傍晚时,周雅和陈程扛着画材回来了。   周雅很开心,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就是身上的衣服湿得透透的,好像掉水里了似的。   “你衣服怎么弄的?”沈决问。   陈程答道:“从上游下来的时候,遇到个掉在水里的小女孩,周雅跳河里救那小孩儿弄得。”   那河床对大人来说不深,对小孩来说却能致命。   “谁家的孩子?”   周雅摇摇头,她一路抱着孩子回来,刚进寨子就被一个苗族女人接过孩子了,那女人对她好一番道谢,说得也是汉话,就是不太标准,听着断断续续的有点难懂。   她四处张望,没见到祭雁青的身影才抱着鼓囊囊的背包小跑过来对沈决说:“沈博士,样本我们拿到了,而且上游还有很多稀有的药草,我也带了一部分回来。”   沈决点点头,任务完成,他却看起来并不高兴。   陈程说:“等沈博士脚再好点,我们就能回去了。”   几人都是在城市长大的,在这没有信号没有电源的寨子短居几天还好,就当是回归大自然旅游来了,可几人都快逗留半个月了,路上还遇到那么多可怕的事,眼下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只想赶紧回到城市,好好洗个热水澡吃一顿正常食物。   沈决在心里惋惜了一下午,现下再惋惜也惋不到哪里去了。   他们最多还能在寨子呆两三天,沈决想,好好珍惜还能见到祭雁青的时间吧,以后两人说不定都无缘再见了。   “样本记得收好。”沈决叮嘱道。   “放心吧沈老师,对了,我们回来的路上看到寨子中心好像在举办什么活动,堆了篝火,好多人呢。”   任务完成,三人心头的大石头消除,也想回家之前最后享受一下苗寨的风土人情。   “生寨的人不太欢迎我们去吧?”那毕竟是寨子里的活动,他们是外人,人家没撵他们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还会邀请他们去参加活动。   陈程说:“沈老师,我们远远看看就行,以后都没机会再来了呢。”他想到什么,“对了,老师你不是跟祭雁青很熟吗,你让他跟他们的长老说说,让我们也去观赏一下吧。”   沈决有些为难,周雅和陈程比沈决还要小三岁,都是刚毕业才接触高塔的应届生,一直在他手底下带着,两人孩子心性未泯,偶尔贪玩沈决也都由着他们,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们已经给祭雁青添了太多麻烦了。   沈决正准备劝劝两个大孩子,祭雁青就回来了,“今晚是鼓藏节前的篝火会,你的队员救了长老的孙女,长老同意你们参加鼓藏节。”   周雅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随手救的小女孩竟然是长老的孙女。 第10章 多情薄情   鼓藏节是苗族最隆重的节日,每十三年一次,鼓藏节前会连续举办三天的篝火晚会预热。   三人因祸得福,从差点儿被赶出去,到现在光明正大留下,过程可谓是曲折。   好在结果是好的。   周雅和陈程等不及,先沈决一步去寨子玩了,留下沈决跟祭雁青。   沈决问他:“阿青,篝火会你不去吗?”   “去。”   “那我们一起?”沈决试探着问。   祭雁青看着他:“好。”   沈决笑了,他让祭雁青等下,一瘸一拐到床边拿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今天画的画。   虽能名正言顺留在寨子里,但沈决没忘了自己的初衷,他们拿到样本就要及时回高塔复命,所以沈决打算,等他的脚再好些,就离开寨子。   遗憾必然,他最多还能留三天,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跟祭雁青这样慢热纯情的人关系再进一步怕是有点困难。   画是真心画的,也是真心想送给祭雁青,几天后二人分别后彼此也都能有个好回忆。   “阿青,送给你。”   祭雁青接过画不发一言。   沈决思量着他离开后能再和祭雁青联系的办法,只要能联系到,就还有机会再见面。   他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太阳能充电宝、充电器。   “虽然你们生寨这儿信号差得很,但没事,你不是经常去熟寨卖草药吗,去那儿就有信号了。”   祭雁青蹙眉看他一通忙活。   “周雅和陈程再玩两天我们就走,我把我的手机留给你,里面有我的电话卡,我回去了我们也好联系,你要是有一天想去城市了,就去熟寨打电话给我。”   手机是沈决的私人备用机,里面没有工作任何内容。   沈决还是舍不得祭雁青,他还没追到这个人,着实不甘心就此放弃,而且祭雁青沈决是真心喜欢,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耗费这么大的心力过。   他这些话的意思是希望祭雁青能跟自己保持联系,只要他答应了,就证明祭雁青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   总归是还有一线希望。   祭雁青眼皮半阖。   沈决这是要走的意思,可他下午明明想要留下。   外面的人都是如此善变吗,还是只有沈决善变?   祭雁青抿着唇,眼神有点冷,他并未接沈决给他的手机,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需要。”   沈决压根就没想过祭雁青会拒绝,因为这几日祭雁青对他太好了,以至于让他以为祭雁青对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   他愣了好一会,无措看他,“阿青……”   祭雁青神情淡漠,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阶段,“篝火要开始了。”   说完,祭雁青自顾自离去,留下沈决呆呆望着祭雁青的背影。   他眨巴两下眼睛,心口闷闷的。   最终他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一路上祭雁青都没再跟沈决说过话,步伐也快。   沈决跟的吃力,他有点儿懊恼,祭雁青确实不是一般难追,若他有足够的时间留下,他一定把人全心全意拿下,可他要回高塔复命。   本以为祭雁青也有一点点喜欢他了,两人只要保持着联系,日后总能有个机会什么的,现下看来是没戏了。   祭雁青拒绝了他。   沈决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快到寨子中心,路过一处人家,沈决看到了坐在轮椅上,掩嘴咳嗽,一副重病模样的长老。   他身边跟着个着苗装的女人,女人腹部高高隆起,手中牵个小女孩,女人旁边还站着个男人,那男人脊背微弓,眼神空茫茫的,乍一看有点畏畏缩缩。   长老家门口插了一根竹竿,竹竿上头绑了一个用稻草打的结,结类似数字“9”,邻旁边门口都没有插杆,只有长老家门口插着。   而门内,放狗咬沈决的卓然,正跺着脚,不满地用苗话抱怨着什么,长老身边抱孩子的女人温柔安抚着她。   沈决觉着奇怪,怎么看着卓然明明急得很,却一步不踏出门槛,就像是不能出来一样。   “她被禁足,门口是禁足结。”   祭雁青恰到好处给了沈决解释。   “为什么禁她足?”   “因为她犯错。”   沈决听得一头雾水,犯了什么错,谁禁的卓然,长老?   “沈老师!”周雅朝沈决跑过来,“你终于来了,前面可好玩了。”   长老身边抱孩子的女人走过来,对周雅弯了弯腰,用生涩的汉话说:“谢谢,你们救瑶。”   女人容貌年轻宛若少女,完全不像生过孩子。   周雅连连摆手:“不客气不客气,你都跟我说过很多遍谢谢啦。”   女人叫卓依,是长老的大女儿,卓然是小女儿。   卓依看了一眼祭雁青,祭雁青目光静如湖面,卓然收回视线,又对沈决欠了欠身,“我阿妹,不懂事,抱歉,冒犯阿哥。”   “不碍事。”   “咳咳咳……”长老剧烈咳嗽,卓依歉疚地低了低头,抱着孩子快速回到长老身边。   沈决小声问祭雁青:“她们怎么都会说汉话?”虽然说得很别扭。   祭雁青目光所指,“卓依的丈夫是汉人。”   沈决顿悟,看向一直弓着静静背站在一侧的男人,那男人莫约三十多岁,穿着苗族男士苗服,戴着头巾,表情浑浑噩噩的,看着奇怪。   想到什么,沈决又问:“可是,生苗不是不能与外人通婚吗?还有那个孩子……”   卓依又为何会跟一个汉人结婚,还和汉人生下孩子。   “如果外人愿意放弃外面的生活,永远留在寨子,则可以和生苗通婚。”   “孩子是卓依与亡故的前夫所生,那个男人甘愿留在寨子,是卓依的第二任丈夫。”   沈决一时失语,让一个人甘愿舍弃一切,一辈子留在苗寨,除了刻骨铭心的真爱以外,沈决想不到第二个能如此牺牲的理由了。   别人沈决不知道,但若换做沈决,他就是再喜欢一个人,也绝做不到一辈子留在深山。   沈决多情,但更薄情。   谁都没再说话,气氛尴尬,沈决问周雅:“陈程呢?”   周雅说:“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寨子里这么多姑娘都出来了,指不定去勾搭哪个女孩了呢。” 第11章 后山禁地   广场中央燃烧着一堆熊熊篝火,四周环绕身着苗服的男女老少,围着篝火手拉手跳芦笙,音乐与欢笑声不绝于耳,这幅温暖的画面与前不久见到的生寨寨民的冷漠一面对比鲜明。   有了祭司的允许,沈决他们三个外人也被允许参加在篝火晚会中。   年纪大些的寨民仍然对沈决他们保持避而远之的态度,有些年轻的不排斥,但也不过多与之接触。   周雅和陈程自得其乐,不知从哪儿搞来了烤肉与美酒,找了块空地方坐着,欣赏跳舞的男男女女。   陈程眼睛都看直了,直勾勾盯着少女的队伍。   周雅看不惯他这副色迷心窍的模样,给沈决倒了杯酒,“真没出息,沈老师,我们喝酒,这些都是卓依给我们的,她说是她自己酿的呢。”   卓依很感谢他们救了女儿,在周雅到场后,便拿来了许多美酒与食物。   沈决跟着祭雁青来到寨子中心,和队员相遇说了几句话后祭雁青就不见了,沈决扫了一圈都没看到他的人。   “沈老师?”周雅还端着杯子,见沈决走神,又喊了他一声。   “啊?哦好,我尝尝。”酒是米酒,一般来说并不醉人,沈决也就放心喝了,谁知一杯下肚没多久就有些头晕目眩。   周雅更是醉得脸颊酡红,直打酒嗝。   反而陈程喝了好几杯一点醉意没有。   “我们刚来那天我一口气喝了十二道拦门酒,这点儿真醉不了我。”陈程颇为骄傲的说。   “你先把周雅扶回去吧。”沈决想一个人走走醒醒酒。   陈程说:“好,沈老师你的腿一个人走可以吗?”   “不碍事,这不是有拐杖呢。”沈决拍了拍身侧的木杖。   陈程走后,沈决将地上的垃圾收纳起来扔到垃圾桶,拄着拐杖往寨子后方走去。   路上有条青石小道一直通往寨子深处,沈决百无聊赖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离火光辉辉的寨子中央有些距离。   米酒有点上头,但不至于醉,就是脑子晕晕乎乎,身上没劲儿,离得远了,正好安静会儿。   今晚月亮很亮,四周没有草丛,除了树还是树,月光斑驳穿透树叶从头顶洒下来。   找了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沈决掏出烟,正要点一根,忽地听见不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朦胧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依稀能辨认出来是几个人,正行为反常的用担架抬着一个人往山上走。   篝火晚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了,怎么会有人选择这个时候上山?   沈决觉得反常,就小心跟了一会。   抬担架的人是四个青年,被抬的人是个老者,他们一路来到一块被各种经幡围起来的场地前。   场地很大,比寨子中心的广场还要大上许多,四周树木环绕,不认真找,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藏着这么一块地方。   经幡中央是一棵高大的参天大树,树的品种沈决没有见过,加上光线不好,树叶与枝干都无法辨认。   以大树为中心向四周铺了石板,仔细看的话石板上好像也有图案跟颜色,只可惜太黑了,并不能看清。   周围有水流声,沈决隐在一棵树身后面。   沈决拿出手机,调好设置,聚焦,眯眼看去。   高科技电子设备完美弥补了肉眼看不见的距离,领头慢慢聚焦,四个年轻人身上都穿着苗服,脸很陌生,而担架上的老者,沈决一愣。   那正是不久前见过的长老。   此刻的长老面容枯槁,脸色发白,一副重病快要不治之相。   那棵树长得很奇怪,却有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树身硕大,几人环抱不够,树叶菱形,叶片巨大,它其中两条枝干像人环抱起来的手臂,中间拖着一颗硕大的,如同无数片叶子裹起来的花苞。   什么树会结出这样的果实?   那群人将老者抬到了大树前面,然后其中一人对树恭敬地拜了拜,拿出匕首,在那颗果实上划了一下,果实淌出红色汁液,那人折了一片树叶当容器,接住汁液。   沈决眼睁睁看着那人将汁液喂进了长老嘴中。   喂完汁液,四人没有多做逗留,抬起长老,迅速下了山。   沈决收起手机,重新藏在树后。   画面太诡异了。   那些人在做什么?是苗族什么特别的风俗吗?   就在沈决胡思乱想之际,一道仓惶的脚步声自背后而来。   沈决心里一个咯噔。   他被发现了?   谁知一转身,竟是卓依的丈夫。   男人表情惊恐,说话混乱不堪,他死死抓着沈决的胳膊,指甲生生扣进沈决肉里:“你们是从外面来的,能出去!她在等我,她在等我!”   沈决吃痛蹙眉,他没听懂男人的话,但男人的神情看上去不太正常。   “你先冷静一点,谁在等你?”沈决耐着性子询问。   “是我,和阿瑶。”   卓依牵着女儿,一只手扶着快要生产的肚子走过来,美艳的眸子看向男人,红唇微动:“志文。”   男人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安静下来,犹如被操控的木偶,眼神又变成沈决第一次见他的那样痴呆。   他慢慢松开沈决的手,趿拉着脚,慢吞吞回过头,宛若丢了魂,弓着腰一步一步朝卓依身边走去。   卓依用苗语对女儿说:“阿瑶,带阿爸先回去,我跟叔叔有话要说。”   “阿妈要快点回来哦。”小女孩拉住志文的手,牵着男人欢快走远。   明明是一副美好的一家三口,但沈决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对,是男人的反应。   卓依望着女儿和男人离去的方向,眼底慢慢流露出无奈和悲伤:“阿哥也看出来,志文,有点,不正常。”   “我的丈夫死后,我认识了志文,我们,很快相爱。”   卓依说,志文曾经是个地质学家,像沈决一样,带着一支队伍来到寨子勘察自然环境不幸迷路流落寨子被卓依所救。   两人相处间很快相爱,志文为了卓依放弃了外面的一切留在寨子与卓依结了婚。   可婚后不久,志文在一次采药的过程中不幸跌落山崖,摔到了头,这一摔就把头给摔坏了,成了傻子。   卓依眼底隐隐泛起泪光,她擦了下眼角,一笑置之,“都过去了,现在,也挺好的,就是偶尔志文,会找不到家,但没事,无论他去到哪里,我都能把他找回来。”   这无异于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阿哥,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祭祀禁地,平时不能随便进人。”   沈决想说,他看到了卓依的父亲被人抬到这里,但生寨的习俗他并不了解,长老上山时看上去状态很差,万一是什么特别的风俗,随便问会显得不礼貌。   “你们苗家的米酒太好喝了,我贪了几杯,喝的有点上头就随便走走,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山上晚上会有蛇虫,阿哥,快快回吧。”   “好,你怀着孕,也快些回家吧,女儿等着你呢。”   卓依浅笑点头。   沈决走后,卓依眼底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她回头看了那棵大树,然后意味深长盯着沈决离去的方向。 第12章 喜欢我吧   下了山,沈决头晕的更厉害了,没想到一碗米酒的后劲这么大,生生让他吃不消。   好在只是让他头晕,意识还算清醒。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阿青?”沈决惊喜回头。   祭雁青站在他面前,身形欣长,眉目俊朗。   沈决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因为酒精眼皮有些泛红,他双眼皮褶皱间的那颗红痣也愈发娇艳。   沈决冲祭雁青傻笑,然后踉踉跄跄扑过来,树袋熊一样抱住祭雁青的腰,“阿青,我在找你。”   祭雁青蹙眉接住站不稳沈决,拐杖从他手里掉落,咕噜噜滚到一旁的树根边。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甜米酒的香味,祭雁青问:“你喝酒了。”   沈决埋在祭雁青胸口嘟囔着:“嗯…一点点米酒,不醉人的……”   说着不醉人,但沈决哪里有没醉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   “不要!”   祭雁青本想扶着沈决送他回家,谁知沈决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耍赖般站在原地,死死搂着祭雁青的脖子不肯走。   “……”   祭雁青没有应对喝醉的人的经验,沈决与他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反差极大。   “你醉了。”   “我没有!”沈决搂着祭雁青的脖子,身子几乎要挂在祭雁青身上。   他忽地一把捧住祭雁青的脸,贴近他,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织。   然后,噘嘴就要往祭雁青唇上亲。   祭雁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那柔软的嘴唇触感清晰贴到了他的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啵”。   “沈决。”祭雁青呼吸一滞,双手抓住沈决的肩头,撑出两人之间的距离来。   被推开后,沈决那双朦胧的眸子里面立刻盈满了水雾,轻轻一眨,一颗豆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祭雁青怔然。   沈决委屈极了,边哭边说,“我,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阿青就不能,就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吗……”   眼泪对祭雁青来说是陌生的,从未体验过的,在他看来,眼泪只有一个人在极度伤心或者痛苦的时候才会流下。   所以……沈决是因为自己拒绝他在伤心?   “阿青拒绝跟我联系,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决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祭雁青,用眼泪质问他为什么。   他的眼泪像流不完似的,一颗一颗,珍珠一样往下掉,也像火一样烫着祭雁青。   祭雁青不喜欢这种心绪无法掌控的感觉,他掐住沈决的下巴,那上面还要掉不掉挂着一颗泪珠。   “你不清醒,沈决。”   这句话似乎惹恼了沈决,他一巴掌打掉祭雁青掐在他下巴上的手,用力一推祭雁青,祭雁青一时不察,重心不稳向后栽去。   身后是绵密的草地,摔倒并不疼。   痛感是从唇上传来的。   沈决压在他身上,牙齿磕在他唇边,两个人唇瓣紧密相贴。   祭雁青睁大了眼,心脏剧烈跳动着,那是一种让他害怕的悸动频率。   回过神来,祭雁青正要推开身上的沈决,沈决就自己脱力倒在他胸口了。   “阿青,阿青…求求你,喜,喜欢我一点点吧……”   再无下文。   胸口处传来平稳的呼吸,沈决似乎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祭雁青也没有推开沈决,抓着沈决胳膊的手逐渐卸力,任由沈决趴在自己胸口熟睡。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处传来一下又一下失控陌生的搏动。   再醒来,沈决已然回到了吊脚楼。   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叽叽喳喳,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沈决还记得,他是被祭雁青一路抱回来的。   借着三分醉,沈决昨晚故意耍了酒疯,然后又故意装睡。   怎么说呢,总体来说沈决还是高兴的,祭雁青的心跳不会作假,如果真对一个人全无感觉,那在他亲祭雁青时,祭雁青的心跳又怎会扑通扑通跳得那样快。   沈决回味地摸了摸嘴唇,祭雁青的唇亲上去又软又薄,要不是为了装醉装的像,他才不会狠狠磕那么一下。   也不知道祭雁青嘴唇被他磕破了没有。   沈决想得发笑,门被推开了。   来人是祭雁青。   他手上拿着草药,来给沈决的脚踝换药。   沈决扶着头,“阿青,我头好疼,你们寨子的米酒劲儿也太大了。”   “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我记得我好像在后山散步,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祭雁青没说话,沈决看他,然后便看见了祭雁青唇角破了点皮,他故作惊讶:“阿青,你嘴怎么了?”   祭雁青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睫羽忽地颤了颤,耳根也变成了粉色,“没事。”   沈决心里窃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茫然,“是你自己吃东西咬着了,还是被什么磕到了?”   眼睁睁看着祭雁青的耳朵越来越红,睫毛抖得越来越厉害,沈决及时打住继续逗弄祭雁青的心思,一本正经关切道:“那你这两天不要吃上火的东西,嘴上的伤很容易发炎的。”   沈决偷偷瞥祭雁青,祭雁青应了声“嗯”,低下头给沈决换药,莫名有些手忙脚乱。   太纯情了,太可爱了。   要是能多在寨子里留一段时间就好了,沈决想,起码也得等他彻底追到祭雁青了再走也成啊,这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但是高塔不允许他多逗留,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沈决撑着下巴想事情,祭雁青在给沈决的脚踝换药。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到周雅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对沈决说:“沈老师,阿布找来了,现在被捆在广场中心呢。”   “什么?”沈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布怎么会来生寨?他不是不知道生寨位置吗。   寨民们刚开始对待他们的态度还历历在目,晚一点阿布都可能有危险。   “走,我们快去看看。”沈决慌张穿上鞋子,拐杖也忘了拄,匆匆忙忙跟周雅往广场赶。   祭雁青盯着那根被遗落的拐杖,目光幽深。   寨子中央,阿布被卓然指挥着捆在石柱上,她身边那条下司犬跃跃欲试吐着舌头。   沈决赶来时,阿布像看见了救星,涕泗横流喊道:“沈老师!呜呜呜……沈老师你没事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13章 误会阿布   阿布衣衫褴褛,不知在山中兜转了多少天才找到生寨。   卓然身边站着陈程,陈程正苦口婆心地跟她解释阿布是他们的导游,让卓然放了阿布。   “你们三个不够!还要有人进寨子!”卓然愤怒推开陈程,前几天受的气,好不容易抓到个又闯进来的人,她当然要发泄一番。   “卓然!他真的不是坏人,他是熟苗,祖上跟你们是一家的!”   “才不是!你,滚开!”卓然的狗冲陈程呲起牙,陈程一怵,无奈后退了几步。   “陈程怎么跟卓然走的那么近了?”沈决心觉不妙。   果然,周雅支支吾吾说:“陈程在,在跟卓然谈恋爱……”   “你说什么?陈程,跟卓然??什么时候的事?”   沈决跟祭雁青,他俩都是男人,彼此又不用负什么责的所以沈决才敢大胆追人家。   但是寨子里的女孩们不一样啊,哪能随便跟人谈恋爱,况且这里还是生寨,风俗习俗,要是出点岔子,哪一样都不是陈程能吃得消的。   “他真是糊涂。”   沈决走过去,想跟卓然解释,“阿妹,你放了他吧,我们跟他认识,他不是故意闯进寨子的。”   卓然不肯放人,直到看见祭雁青。   沈决偏见祭雁青,跑过去:“阿青,阿布是我们的导游,你能不能帮忙跟她解释一下。”   “卓然。”祭雁青目无波澜,“放人。”   卓然瞪大双眼,气得发抖,用苗语道:“巴代雄,寨子不允许外人进入,这是历代祭司定下的规矩,您不能打破!”   祭雁青不语,旁边的寨民虽有异议但也不敢忤逆祭雁青,卓然咬牙,“巴代雄,您这样是会被神树惩罚的!”   卓然忿忿转身离开,陈程愁眉苦脸追上去,“卓然!”   沈决蹙着眉头听祭雁青跟卓然争执,奈何语言不通,一句也听不懂。   解开阿布身上的绳子,阿布一把抱住沈决嚎啕大哭:“沈老师,我以为你们出事了,我阿爹说,你们可能在山上迷路了,我一直在找你们,太好了,你们没事,你们没事。”   阿布回到寨子后,好几天没看到沈决一行人,一打听,沈决他们竟然一直没从山上回来。   召集了寨子里的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沈决他们的电话也打不通。   山上毒虫野兽众多,所有人都想着几人可能遭遇不测了,只有阿布一个人还坚持苦苦找寻。   他知道山中还有个生寨,万一沈决他们只是迷路,不小心去了生苗的寨子呢,反正阿布就是不相信沈决遇到危险了。   阿布求了他阿爹好久,阿爹就怕阿布找去生苗住的地方,才只把生寨的大概位置告诉阿布,谁知阿布还是误打误撞进来了。   这么大的男生抱着自己痛哭流涕,沈决有点不太适应,阿布为人敦厚,沈决着实没想到他会不眠不休找自己这么久。   他尴尬地拍了拍阿布的背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   祭雁青眸子微沉,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的眼神晦黯冰冷。   腕上的银蛇似有所感,抬起蛇头,吐着信子瞟了一眼主人,又瞧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   它从祭雁青腰上下来,快速游行到阿布脚边,沈决余光闪过一条白影,下意识看去,顿时推开阿布后退几步。   银蛇摇矗立在两人之间,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阿布也被吓了一跳,迅速和沈决拉开距离,离那蛇一两米远。   沈决一看,那不正是祭雁青的蛇宠吗。   他往祭雁青的方向望过去,祭雁青垂着眸子看向银蛇,声线清冷,“抱歉。”   那银蛇朝祭雁青爬过去,爬上了他乌发上银饰间缠绕着,充当蛇形发簪。   他已经很久没离这么近看到过那条银蛇了,乍一看,仍是叫沈决头皮发麻。   祭雁青的蛇宠向来听话,怎么今天突然窜到人跟前了。   而阿布则是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传闻跟亲眼所见,那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他潜意识拉住沈决,把他拉离祭雁青远几步,语气紧张,“沈老师,他身上有蛇!离他远点。”   祭雁青眼神微妙落在沈决被阿布拉着的手上,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阿青。”望着祭雁青离去的背影,沈决下意识想去追,胳膊被阿布抓住了,阿布狼狈的脸上表情很认真:“沈老师,我们不能留在这。”   阿布误打误撞进了寨子以后,被这里的人吓唬得不轻。   熟寨与生寨的语言也大有不同,互相皆是听不懂对方的话。   那个少年给阿布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从心底对祭雁青感到害怕,对这里感到害怕。   “沈老师,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寨子的,他们,他们没怎么对你吧?”想到老一辈对生寨的传闻,阿布很是担忧地询问沈决。   沈决摇摇头:“这里人都很好,我是因为脚受了伤,山里没信号才没能及时回去。”   阿布迅速瞥了祭雁青离去的背影,低声问:“那个人,沈老师也认识吗?”   祭雁青刚刚的眼神太令人寻味了,沈决心里不安得厉害,好不容易昨晚上有点进度了,他确信祭雁青对他是有点感觉的。   可是祭雁青没有见过阿布,阿布刚刚情急之下对他举止亲密,祭雁青不能是误会什么了吧。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打听的人,他叫阿青,我们一路上多亏了他。”   沈决句句维护仍没有打消阿布对这里骨子里的畏惧。   “沈老师,我们赶紧下山吧,这里不会欢迎我们多待的。”   阿布一路奔波,又被卓然吓唬了一遭,想要快点下山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天黑下来了,总不能深夜赶路。   “天太黑了,明天早上你再回去吧。”   说实话,沈决还不想走,至少再等两天。   阿布听出来话外之意:“沈老师不跟我一起走?”   沈决解释:“你看我的脚,还不能长途赶路。”   阿布想也不想:“我可以背沈老师的!”   阿布的心思沈决不是没看出来,但他很遗憾给不了阿布什么回应,他从不把自己归属为什么好人,感情债沈决可没少欠。   “两三天路程,我难道让你一直背我?”   阿布下意识想说可以,但被沈决打断了,“你没接触过这的人,对他们有些误解,他们是挺排斥外人,但也没外面说的那么夸张,阿青一直在帮我们,他就是个很好的生苗。”   “那,那我也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回去。”   沈决想想也行。   阿布留下了,但没有和沈决他们一起住在祭雁青母亲的吊脚楼里,祭雁青另外给他找了个寨民家暂住。 第14章 吃醋了吗   本以为祭雁青会将阿布和他们安置在一起,因为祭雁青母亲的吊脚楼很大,沈决所在的房间隔壁还有一个空屋子。   但是祭雁青没有让阿布也暂住进来。   他有点好奇祭雁青将阿布安置到哪里了,问正在用吊炉煮药材的祭雁青,“阿青,你把阿布安置在哪家了?”   生寨的苗民们到底还是排外的,沈决有些担心寨民会欢迎阿布暂住吗。   祭雁青面前的小炉子咕嘟嘟冒着泡,浓郁的苦草药味弥漫在屋子里。   祭雁青揭开盖子看了眼,又往里面添了几味草药,说:“长老家。”   沈决一愣,长老家?那岂不就是绑了阿布的卓然家?   “阿青,卓然不是特别讨厌外人吗,怎么把阿布……”   祭雁青搅拌着草药,声线平淡得让人听不出语气,突兀地说了句:“你很在意他?”   沈决一愣,没反应过来,“阿布是因为我们才误入的寨子,他跟卓然有点不对付,去卓然家……”   “是长老要求的,长老有些话要同他说,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   沈决眨眨眼,不再问了。   他心里有诸多疑虑,他那天见到的长老重病缠身,还被一群人抬到后山不知做了什么,长老如此重病还有精力管寨子里的闲事吗。   那天那群人给长老从树上割下来喂的东西难道是什么特别的草药?   阿布是熟苗,误打误撞进了生寨,长老与他谈话估计也只是戒告他不要外传生寨位置之类的。   沈决偷偷瞟祭雁青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黑长,皮肤白皙到看不到一个毛孔,这个人连头发丝都完美到像是上帝的艺术品。   余光睨见祭雁青嘴角处的磕伤,回味起祭雁青刚刚那句,‘你很在意他?’沈决品出来几分不对劲。   祭雁青……这是吃醋了?   虽然有很大可能是他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但这个念头还是让沈决高兴得不行。   他很想凑到祭雁青耳边问他是不是吃醋,碍于他手腕上的银蛇不敢靠近,只好离他一段距离,笑着解释:“阿青,阿布是我的导游。”   祭雁青注意力都在药罐上,目不斜视:“我知道。”   “我跟他没什么的,我只喜欢阿青。”   祭雁青搅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未作出任何回应。   没有得到回应,沈决表情失落慢慢低了下去:“我知道阿青不喜欢我,没关系,阿青不用回应我,我喜欢阿青就好了。”   祭雁青眸光微动,抬眸望向沈决。   然后起身,端着药渣离去。   “阿青,你去哪呀?”沈决伸着脖子见祭雁青端着药渣走到园子,将药渣尽数倒进花盆。   沈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撑着下巴看祭雁青忙活。   装可怜不管用了吗,祭雁青看上去无动于衷的。   难道要再换个办法?   祭雁青没再回来,忙完他的事便回了房间,沈决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抽了好几根烟,把自己坐到百般无趣才掸了掸烟灰,起身回房间睡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预计离开的最后一天,沈决起床时,试了试伤脚,不怎么疼了,可以不用拐杖。   那根拐杖是祭雁青给他的,看刀痕像是手工做的,一想到这可能是祭雁青亲手做的,沈决就舍不得丢,他撕了几张纸,仔仔细细把那根拐杖包起来。   想塞进行李箱里,又塞不下,沈决索性把拐杖跟那些装模作样的画材装备放在一起。   满意地拍拍手,沈决把东西归位,周雅来敲门。   “沈老师,你起床了吗?”   “起了,你进来吧。”   周雅推门进来,兴冲冲说:“沈老师,听卓依说寨子里下午就会举办鼓藏节了,她说这个节日是他们苗族最热闹的日子,会持续好几天呢。”   “对了,卓依还说,要先举行祭祀仪式,仪式过后就可以过节,沈老师,我们也去吧。”   祭祀的场景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周雅很想亲眼看看苗族的祭祀仪式。   “好,陈程呢?”   周雅:“不知道,可能去找卓然了?”   提到卓然和陈程,沈决有些发愁又无可奈何,陈程性子爱玩,怕也不是真心跟卓然谈恋爱的,更不可能永远留在苗寨,他担心陈程没个分寸,到时候后悔不及。   沈决叮嘱道:“你见到陈程了多说说他,别胡来,别对不起人家姑娘。”   “知道了沈老师,我跟他说了的。”   下午很快到来。   寨子一改往日的寂静,广场中央聚集了寨中所有的男女老少,各个身着华丽苗服,寨佬们手拿芦笙,姑娘们头戴银冠,个个都目地明确,陆续往后山的方向走。   “走吧沈老师,鼓藏节要开始了。”   走之前,沈决想叫上祭雁青一起,但找了一圈没见到他的人,陈程也不在,路上偶遇阿布,阿布和他们一起了。   寨民们的目地是沈决上次无意间看到大树的那座后山。   之前天黑没能看清,这下沈决清清楚楚仰着头看清了那棵高大粗壮的树。   树足有五六个人环抱起来那么粗,也比周围的任何一棵树都要高,它的叶子硕大,翠绿欲滴,颜色犹如翡翠,形状更是奇特的菱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棵树的枝干,如蜘蛛网般交缠着,中间拖着一颗奇异的肉色苞子。   那颗苞子,完全不像是树能结出来的果实,颜色形状都很突兀。   但到场的寨民们纷纷对着那棵树虔诚跪拜祈福。   沈决视线转移,以树为中心四散铺开的石板上绘有五彩斑斓的图形,四周燃有篝火,每个篝火堆旁都置有一面铜鼓,铜鼓后方插有彩色经幡。   “要开始了。”周雅激动地说。   庄重的鼓点声响起,着一身黑色肩袍,戴着面具的青年自场外而入,他身后四名寨佬,同样身穿黑色苗服、手持芦笙,抬着一块莫约一人高的木鼓紧随青年身后,木鼓上有只硕大的蝴蝶刺绣风筝,场面震撼又透着神秘。   面具遮住了青年的脸,身形和气质却让沈决莫名熟悉。 第15章 你是祭司   寨佬身后,头戴月牙银冠的少女双手举起,并排走入场内。   沈决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领头那名青年。   周雅看得激动:“沈老师,卓依跟我说,这场祭祀是在祭祀他们的祖先,由鼓藏头,也就是苗家的大祭司带领,分请鼓、祭鼓、跳鼓、送鼓四个阶段,等祭完鼓就可以跳芦笙讨花带了。”   讨花带是指苗家的少男少女一边跳芦笙一边寻找自己心仪的对象,阿妹若是看中阿哥,就把自己身上的银项圈套到阿哥绑着红花带的芦笙上。   沈决观赏了一场视觉盛宴,领头那名青年,随着鼓声跳着请鼓舞,这是真正的苗家祭祀舞,舞态雷动,舞姿独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神圣与神秘感。   到了最后的送鼓阶段。   在一片篝火烟雾中,只见青年双手做了个起的动作,寨民跪地祈拜,那块蝴蝶风筝圆木被一点点用绳子高高吊起,远远看去,就像是蝴蝶带着圆木缓缓飞向空中。   沈决眯着眼,盯着青年脸上的面具,面具遮住了青年的半张脸,只露出棱廓分明的下颚和好看的薄唇,面具耳侧的银穗随着青年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铃铃响声。   太眼熟了,好像在哪儿见过。   忽地,沈决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不正是沈决第一次见祭雁青时,不小心碰掉的面具吗?   沈决瞠目咂舌,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难道那个人是……?   沈决不可置信。   祭祀结束,青年退场,跳芦笙讨花带开始,场地一时热闹非凡,笑声与欢快的鼓点和芦笙不断。   沈决的目光一直追寻在大祭司身上,他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祭雁青。   如果是的话,那祭雁青一开始就骗了他?   阿青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他要找到那个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阿青。   沈决尾随着大祭司的身影一直来到神树后面的树林,他看着那人脱下了身上的黑外袍,取下身上繁琐的银饰,再然后,是摘下面具。   藏在树后,沈决在等那人露出脸,可是那人似有所感一样,动作顿住,冰刀一样的目光朝着沈决的方向投射过来,冷声问:“谁。”   完了,暴露了。   沈决迟疑三秒,走了出来,而当他走出去,那人也摘下了面具。   沈决愣住。   真是祭雁青。   “阿青……怎么是你?”沈决惊得不会说话了,他望着一地的祭司服,猜问:“你是祭司?”   祭雁青将面具放在那一堆换下来的祭司衣服上,一件一件仔细叠好,他说:“我不是。”   沈决有点懵,祭雁青不是祭司为何会当鼓藏头跳祭祀舞?   “我阿妈是上一任祭司。”   这个消息更让沈决震惊了,母亲是上一任祭司,那祭雁青不就是祭司的接班人?既然是大祭司预备人,又为何会被寨民排斥?仅仅只是因为祭雁青不是纯正的血统吗?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又怎么会允许祭雁青参加这么大的祭祀仪式?   沈决脑子一团乱麻。   “祭司历代单传,我母亲去世后,我因为只有一半‘纯正’血统,所以寨子里有一半是支持我继承祭司,还有一半则是反对。”   “我并不想当祭司。”   祭雁青的意思是,就算寨子里没有人排斥他,他也自愿放弃祭司的身份离开寨子独自生活。   “那你怎么又回来……”沈决想说,祭雁青既然不愿意当祭司,为何又回来主持鼓藏节。   “我母亲死后,除了我以外,没有新祭司,长老年迈,鼓藏节是苗家十三年一次的节日,很重要。”   沈决听明白了,敢情是用不着祭雁青的时候,寨子里的人就把人赶得远远的,用着了就把人叫回来。   怪不得之前祭雁青给他带路带的好好的突然就要回寨子。   原来是鼓藏节要到了,寨子里没有祭司,这才把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了十几年的祭雁青叫回去充当大祭司完成祭祀仪式。   那鼓藏节过后呢,又要把祭雁青赶出去吗?   “你是人,又不是块砖,凭什么把你搬来搬去的。”沈决听着就替祭雁青愤愤不平。   沈决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的树林中隐约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   那男声听着耳熟,仔细一辨认,可不是陈程吗。   祭雁青也顺着沈决的目光看过去。   沈决心头有个不好的念头,那姑娘的声音并不是卓然。   他朝声源处走了几步,看到两人后差点两眼一黑。   陈程和一个苗家女孩手拉手抱在一起。   沈决连话都来不及说,下一秒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他的侧方,卓然和她那条白色的下司犬正站在陈程右手边,目光幽深地看着陈程和那个苗女。   陈程发现沈决,慌了一下,忙推开那苗女:“沈老师,你怎么在……”话未说完,余光一撇,也是看见了卓然。   苗女显然有些害怕,缩在陈程怀里不敢看卓然。   陈程虽心虚,可也理直气壮与卓然对视。   他们三人之间气氛奇怪,不等沈决问清楚,卓然掉头就走了。   沈决问陈程:“你们,你跟卓然怎么回事儿,你俩不是谈恋爱吗?”   陈程颇为懊恼地说:“一开始我是挺喜欢卓然的,她会说汉话人也漂亮,可性格上我太受不了了。”   “就算性格不合,那也是你先招惹的人家,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事儿,分手也得讲个好聚好散,你跟人家说清楚了没有?”   陈程声音弱了下去:“没有……”   沈决把人拉到一边,有些严肃地问他:“你没欺负卓然吧?我跟你说,你要是欺负了人家,你就在这寨子里过一辈子对人家负责,别想我会救你。”   陈程忙举手发誓:“我发誓,绝对没有!最多就是拉拉手亲亲嘴!”   沈决瞧着他不像撒谎,松了口气的同时狠狠拍了他脑袋一下,“玩姑娘感情也不行!”   “去跟人道个歉,好好说说,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最好不要再沾花惹草。”沈决头痛的不行,警告道。   陈程揉着脑袋说:“知道了沈老师,我跟阿灵就是说说话……”   阿灵就是陈程刚刚抱着的女孩。   沈决想再敲他一板栗,苗家姑娘跟你语言都不通,两个人能说什么话?说话需要抱着说吗?   “陈程,我们马上就走了,别再招惹人家姑娘,把人安全送回去。”   “知道了沈老师。”   陈程乖乖把苗女送走,沈决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转头想叫祭雁青一起走,一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祭雁青已经离开了。 第16章 双双中蛊   回到寨子,鼓藏节还在持续,寨中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在人群中,沈决看到了陈程。   陈程面前站着卓然,远远瞧着两人像在说话。   陈程在向卓然道歉,然后说两人好聚好散,是他对不起卓然先招惹她了之类的话。   卓然听完后笑了,笑容璀璨明媚,好看得要命。   陈程愣了愣,然后也笑了,卓然递给陈程一杯用牛角装起来的米酒说只要他喝下,两人就算好聚好断。   陈程想也不想接过牛角仰头喝尽。   看样子,两人应该是说开了。   沈决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   一片笙歌乐舞中,陈程看见沈决,冲他挥挥手喊了声“沈老师”便朝沈决跑过来。   酒精让陈程的脸颊微红,年轻俊朗的面孔隐隐还有些青涩,他高兴地说:“沈老师,我跟卓然和阿灵都说开了,卓然没怪我,说以后还能当朋友呢,还请我喝米……”   陈程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捂着肚子痛苦翻滚。   沈决一惊,“陈程,你怎么了?”   陈程浑身发抖,身上不停冒冷汗,“肚子,肚子疼……呕……”   说着陈程竟呕出了一口秽物,沈决被陈程喷了一身的呕吐物,满目的污秽让他胆战心惊,“陈程!”   与此同时,人群中还有一道惊呼和呕吐的声音。   循声望去,那名前不久与陈程抱在一起的苗女,同样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呕吐不停。   寨民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赶来的周雅被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她捂住嘴,“陈,陈程怎么了?”   沈决第一反应是打救护车,但是这里是深山啊,怎么可能有救护车。   后周雅一步赶来的阿布,挤进人群一看,顿时脸白了,“蛊,是蛊,他们中蛊了!”   沈决身为高塔研究员,根本不信蛊神鬼怪之说,他只当是阿布被吓傻了,于是没空理会阿布的神言叨语,扶起陈程,“先把人带回房间,我们背包里有急救药。”   周雅点头赶紧帮忙扶着人。   回到吊脚楼,门口围了很多苗民,那名与陈程同症状的女孩也被其父母哭着带来了祭雁青母亲的故处。   沈决快速翻找到急救药,冷静替陈程注射上。   陈程已经陷入了昏迷,脸与嘴白得像纸一样,冷汗还在不停往外冒。   沈决抽空递给周雅一支新的,“你拿去给外面的女孩打上。”   周雅点头拿了药出去。   药有镇痛效果,十分钟过去,陈程紧皱的眉头得到缓解,但人仍然昏迷不醒。   外面的女孩和陈程症状一模一样,打了药同样昏迷着。   沈决潜意识觉得祭雁青一定有办法,他认识那么多草药,还会一点医术,说不定有办法救陈程。   可目光环视一圈,除了外面围着的苗民,并不见祭雁青。   沈决冷静思考陈程的症状,他没有见过这种突然呕吐,而且光凭肉眼也无法判断病因。   但是陈程的反应看起来更像中毒。   他和那个苗女误食了什么东西?   脑中忽然闪过卓然递给陈程的米酒,他有个恐怖的猜测。   但他不敢相信。   他沈决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他抬头朝人群中看去,果然看到了抱胸看热闹表情的卓然。   沈决心里一个咯噔。   人群中忽然被从外面推开,苗女的母亲,满脸泪冲进来,扑到沈决身边,用苗语求着沈决救她女儿。   沈决听不懂,他扶住妇人的胳膊让她先站起来。   “是她,是她,在牛角里,下东西!”一句听起来疯疯癫癫的话突兀自人群中响起。   卓然脸色一变,卓依的丈夫表死死盯着卓然,手指着她一遍遍重复:“我看见了,她在牛角里,下东西!”   沈决攥紧了拳头,一时难以相信一个姑娘会做出下毒这种事。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卓然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卓然哪料到姐夫会指证自己,怒气上头,当即上前,一鞭子抽到了志文身上。   志文痛叫一声,被鞭子抽翻在地上。   “对,是我,果然,外面来的,都是负心汉,没一个好东西!”   “卓然,陈程是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能这么做。解药呢?”   卓然冷笑:“无解。”   这场暴乱到底是把长老引来了,长老一来便狠狠给了卓然一个耳光。   两人用苗话争吵了两句,卓然气愤离去。   长老带了人驱散了围在寨子附近的人,只留下那昏迷的苗女和妇人。   沈决只用眼神询问长老有没有办法救人,长老看了看陈程,无奈摇摇头,意思是他也没办法。   这在沈决意料之中,在卓然说无解后他就猜到了陈程和那苗女中的毒可能以卓然的性格,可能压根就没有准备解药。   周雅在一旁着急:“沈老师。陈程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   附近的人走完,沈决心里已然有了个计划。   目前观察陈程的体征来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要找到祭雁青,如果阿青也束手无措,那他便让长老派几个人,不管多晚,立刻将陈程和那苗女一起送出去,只要去了医院,就有办法救人。   “你照看陈程跟外面那个女孩,我去找阿青。”   沈决起身,身上脏污的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出门去找祭雁青。   路过寨子中央时,沈决看到卓然正跪在偌大的铜鼓前。   她跪的腰板挺直,毫无悔意。   沈决收回目光,无法评价陈程和卓然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只想快点找到阿青。   沈决在寨子的百家井前找到了祭雁青。   祭雁青站在井边,他面前跪着一个苦苦哀求的妇人,正是那苗女的母亲。   妇人说的话沈决无法听懂,通过姿态和神情看出是在求祭雁青。   这个寨子里是没有医生和任何医疗设备的,祭雁青可以说是寨子里为数不多懂得一些草药用法的人。   她在求祭雁青救她的女儿。   沈决再一次感受到祭雁青的不容易。   有求于他时,他便是对寨子最重要的大祭司后人。   无求时,祭雁青就是与外人通婚生下的不祥。   何其讽刺。   祭雁青扶起了妇人,也看见了沈决。   他和妇人说了几句话,妇人连连道谢离开了。   妇人走后,沈决走过去:“阿青。”   祭雁青看着他说:“寨子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是来求你救她女儿的吗?”   祭雁青:“是。”   沈决沉默片刻说,“你真的有办法救他们?”   沈决已经做好了万一祭雁青也没办法,他就立刻带着陈程连夜下山去医院。 第17章 未知恐惧   “有。”   沈决一怔,“卓然给他们下了毒,你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祭雁青并未解释陈程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只跟着沈决回去看了一眼,然后离开了一会。   片刻后祭雁青回来,手中多了用碟子装起来的几片树叶。   沈决一眼认出那菱形的树叶正是祭祀后山那棵‘神树’上的叶子。   那棵树的树干与叶子形状都很独特,整个寨子没有见过第二棵。   只见祭雁青让人将昏迷的陈程和苗女都从床上抬下来,平躺着放在地面上。   祭雁青手中的碟子中有半碗红色液体,瞧着有点像血,但是沈决不确定。   叶片被祭雁青捣碎,与碟中液体混在一起,最后用布滤出红绿的汁水,分别倒进两个碗中。   液体被滤出来时,空气中猝然弥漫起一股香气,那香味独特,宛若植物的清新与血液的腥气混合,再加上某种花粉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闻起来莫名让人有些头晕目眩,沈决蹙着眉,微微屏气。   祭雁青将汁液喂进陈程和苗女的口中。   片刻,陈程和苗女的煞白的脸色得到缓解,体温也在慢慢下降。   “把他们抬回床上吧,半个小时后他们会再呕吐一次,找人照看着。”   祭雁青收拾起地上的杂物,嘱咐道。   沈决吩咐周雅看着两人,跟着祭雁青走出吊脚楼。   “阿青。”   祭雁青转过身来,手中端着碟子。   刚刚祭雁青用的是‘神树’叶子加上什么液体,捣碎了混在一起喂给他们的。   沈决在想那棵树难道是什么罕见的药材。   他向祭雁青打听:“阿青,你刚刚用的树叶是不是祭祀后山上的那棵树?”   祭雁青盯着他的眼睛,幽深黝黑的瞳孔给沈决一种看穿他心思的错觉,“是。”   “那棵树是什么很珍贵的药材吗?还能解毒?”   祭雁青眸子低垂,他将捣碎的树叶,虔诚郑重地埋进土里,动作间,沈决望见祭雁青食指上多了道新鲜的小口子。   “神树是大地赐予我们的庇佑,它的叶片和花粉能消百病,神树在,寨民们便能百无禁忌。”   这话在沈决听起来有些过于神化了,作为高塔长大的先进人类,沈决自然是不信一棵树能庇护整个村子。   大概是那棵树具有什么特殊的药性或者某种有益于身体的物质,所以这里的寨民才会把一棵树当成神圣的存在供奉起来。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信仰,沈决还是尊重的,“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祭祀的时候,都在拜那棵树。”   他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口贴,对祭雁青伸出手,“阿青,手给我。”   祭雁青未动,沈决直接自己拉过他受伤那只手,将创口贴贴在他食指伤口上,“伤口小也要当心,你们这儿医疗水平落后,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既然神树的叶子就能解毒,那为什么苗女的母亲还要来求祭雁青,她自己去摘一片不就行了?   转念一想,祭雁青在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的碟子中还有半盏红色液体,大概是祭雁青自己配的什么草药水吧。   晚上的时候,陈程和苗女苏醒。   祭雁青那碗药下去,两人除了身上还很虚弱和疲惫之外,倒是好全乎了。   怪不得那妇人苦苦哀求祭雁青,祭雁青的医术的确很有水准。   “沈老师,我怎么了……”陈程虚弱地捂着肚子。   周雅将事情经过跟陈程说了一遍,陈程出乎意料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很懊悔地说:“我不该招惹卓然的,是我不对在先,而且现在我也没事了,这事就过去吧。”   陈程自知理亏。   这么一闹,两人都没了继续再在寨子留下的心思了,周雅说:“沈老师,明天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回去吧。”   这里的人们生活水平落后,更没有法律约束,卓然敢为了报复陈程给陈程下毒,下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多留一天就让周雅不安一天。   谁知沈决说出的话让两人都震惊不已。   沈决说:“你们明天和阿布先回去。我得留下。”   周雅和陈程大为不解:“为什么?沈老师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是这样的,寨民们祭拜的那棵神树你们还记得吗,我觉得那棵树可能有着比山泉还要高的研究价值。陈程你的毒就是祭雁青用那棵树的树叶解的。”   沈决启动过高塔的特殊通讯频道向高塔汇报了‘神树’,高塔命令他继续留下观察,如果可以,尽可能多的采集‘神树’样本。   光是树叶都有解毒的奇效,那颗形状奇异的果实是不是研究价值更高?   目前沈决对神树的了解还太少,他不知道那棵树除了解毒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作用。   泉水样本也很重要,周雅和陈程先回去送泉水样本,沈决打算独自留下继续观察,等待时机取一部分神树果实的样本再离开。   “可是,沈博士你一个人留下真的可以吗?”周雅担心道。   “放心吧,不是还有阿青呢。”   周雅欲言又止,她对祭雁青仍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祭雁青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过神秘和未知了。   而人对未知的事物一向感到恐惧。   可是沈决又对祭雁青毫无保留信任,周雅只愿是自己多想了。   夜深人静,沈决洗漱完准备回房间休息,今晚祭雁青也没有回来,自从他回到寨子以后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常常见不到人。   沈决也没有过多惆怅,毕竟他又能留下了,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追祭雁青。   刚躺下,窗外忽然喧哗吵闹起来,火把的火光摇曳折映在墙面。 第18章 适得其反   外面有很多人声,嘈杂混乱。   沈决掀开被子趴在窗台往外看去,不知为何寨中聚集了很多人,还有卓依。   卓依身边站着表情严肃的长老,长老老态龙钟,丝毫不见前几日病态虚弱的模样。   沈决以为长老已经……   心念一动,沈决记起那天晚上有人给长老喂了神树的汁液。   望着健康健壮的长老,沈决沉默了。   那棵树,似乎远超过沈决想象的研究价值。   周雅和陈程同样被吵醒,一脸迷惑瞅向窗外:“怎么回事。”   竹门嘎吱一声被从外面推开,祭雁青满脸疲色回来,沈决快步上前,“阿青,你怎么这么憔悴,外面怎么了?”   祭雁青只回答了后半句:“卓依的丈夫失踪了。”   卓依丈夫是在一个幽深的竹林中被找到的,找到人时,人已经没气了,尸体在深山竹林中待了几个小时,尸体损坏程度难以入目,被寨民用白布遮着,一路抬回来。   那片竹林正是沈决误入寨子前不小心迷路的那条路,也是生寨唯一通往外面的路。   那条山路崎岖难走,如果没有人带路,极易失去方向,且离寨子很远,一般寨民从不往哪儿去。   卓依的丈夫怎么死在那片竹林?   “志文!”卓依扑到被白布遮住的担架边,颤抖着手去揭白布。   白布揭开,卓依难以置信地跌坐到地上,眼泪狂流,她趴在志文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痛哭。   瞥见男人的尸体,沈决眉心一跳,除去被野兽撕咬的惨不忍睹的伤外,从男人大张着的口中竟有虫子在蠕动。   视线往下,男人的喉咙,胸腔,都有微微的蠕动感。   祭雁青平静吩咐:“拉开她。”   两名青年拉开悲痛的卓依,在所有人都对死状惨烈的志文退避三舍时,沈决面不改色上前,正要去触摸志文的腹腔,手臂被祭雁青攥住。   祭雁青微蹙眉心,好听的声音不低不高,却让人很安心:“你不用过去。”   沈决愣了愣,祭雁青的手依旧温凉,牵着很舒服。   他笑笑,随便扯了个谎:“没事,我有个朋友学法医的,跟他待久了了解一点,我去看看。”   祭雁青扫了一眼志文的尸体,确定并无危险才放手。   沈决摸了下志文腹部,手下虫子蠕动感强烈,掀开他身上破烂的苗服,顿时露出一个被豺狼虎豹咬出的血窟窿。   血液还温热,那猩红的窟窿里,竟然全都是疯狂蠕动的虫子。   饶是解剖过无数的人和动物,沈决还是被这一幕恶心到了,他皱眉放下衣服,快步退开。   越来越多的苗民聚集过来,陈程捂着周雅的眼睛不让她看。   阿布不久前才见到陈程和那苗女中毒,又骤然看到无数只虫子在尸体里疯狂蠕动的画面,登时胃酸上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表情怪异,神情竟与第一次见到浑浑噩噩的志文有些相似,惨白着脸,神神叨叨大喊:“是蛊!他被蛊吃了!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说着,阿布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跑远。   沈决喊了他好几声阿布都没理他。   周雅白着脸问沈决:“沈老师,阿布说,蛊吃了志文……”   没想到阿布的心理防线这么差。   沈决蹙着眉让陈程赶紧追上去,“哪有什么蛊,别听阿布胡说,他吓傻了。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在山中几个小时,又被野兽破坏,遭虫子再正常不过。”   刚刚结束被罚跪铜鼓的卓然,揉着跪疼的膝盖,慢悠悠领着她的下司犬路过。   瞧着围起来的众人,她好奇凑过来,“发生什么了,都围着做什……”   她话没说完,眼睛先瞪大了。   “阿姐??”   卓然整个人都傻掉了,不久前还指证她的男人,竟然死了?   “阿姐。”卓然下意识去看姐姐,卓依哭得快要晕过去,卓然紧忙过去扶住大着肚子的卓依。   长老查验志文的尸体,忽地,从沈决刚刚放下的衣角口袋中,掉出一个银色的铃铛。   而长老也从志文的裤腿上捏出一撮白色的动物毛发来。   瞥见那枚银铃铛,卓然愣住了,下意识去看自己辫子上早就丢失那枚铃铛。   白色的毛发,刚好和卓然身边的下司犬对上。   前不久,卓然报复陈程,被卓依的丈夫指证,卓然抽了志文一鞭子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   一时间,矛头全部指向卓然。   卓然大声辩驳:“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不是我!”   卓依狠狠推开卓然,悲愤交加,一巴掌甩到卓然脸上。   卓然捂着脸委屈地望着姐姐,“阿姐,我没做过!”   卓依已然红了眼,死死抓住卓然的肩膀,质问:“为什么!我知道你讨厌他!可他是我的丈夫!是阿瑶和我肚子里孩子的阿爸,卓然,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阿姐!!我没有!”   卓然的解释在证据面前,显得异常苍白。   卓依受了刺激,肚子阵痛,卓然着急扶她:“阿姐。”   “你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卓依用力推开卓然。   卓然一向要强,从未哭过,这是她第一次在姐姐面前流泪,“阿姐,真的不是我做的。”   祭雁青微眯着眼,目光幽深看着两姐妹。   长老怒吼一句:“都别吵了!把卓依扶下去休息,卓然留下。”   “阿爸?”卓然不可置信看向长老。   在场的寨民议论纷纷,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儿,在证据面前长老也不能姑息,尤其是还在祭雁青面前,他更加不能光明正大徇私。   “大家稍安勿躁,志文的尸体还有待检验,如果真是卓然所做,我会秉公处理。”   “我们走吧。”祭雁青低低出声。   以为是祭雁青受不了血腥了,沈决虽心中仍有疑窦,但还是点了点头。   志文的尸体被抬走,沈决边走边忍不住回头想事情。   卓然都能给陈程下毒,敢杀人好像也不意外,况且卓然跟志文的确有过节。   但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山中是有毒虫不假,可沈决大致看了志文的尸体,没有找到生前的外力死因。   难道是心脏猝死?   没有仪器,沈决也不能断定。   想到那个即将生产,却又失去一任丈夫的可怜的女人,沈决叹息道:“可怜卓依了,女人真是不容易。”   “你在可怜她?”两人并肩往回走着,祭雁青没由来说了这么一句。   沈决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她马上就要生了,又死了一任丈夫,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难道不可怜吗。”沈决有点听不懂祭雁青的话。   两人回到吊脚楼,楼下的园子被祭雁青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上了很多不知名好看的花。   一株藤蔓上,趴着一只会变色飞虫,那虫子静静停在花枝上,与绿色的叶子融为一体,一只飞蛾落在叶尖,变色虫迅速弹出舌头捕食了飞蛾,就在飞蛾被捕食的一瞬间,一只雀鸟衔走了变色虫。   祭雁青饶有兴致:“伪装自己有时也会适得其反。”   沈决也看到了那只变色虫捕食飞蛾却又被更大的动物捕捉的过程,下意识接话:“这是自然界物竞天择的法则。”   祭雁青听后,轻笑一声不语,回了房间。   沈决愣愣站在原地。   刚刚祭雁青笑了,对他笑的? 第19章 不该杀他   卓然的处罚结果下来了。   在重重证据面前,长老也无法徇私,只能按照寨中规矩,明天天一亮就将卓然捆起来驱逐出寨子。   而志文的尸体,明日驱逐卓然后也将下葬。   陈程赶回来,“沈老师,我没追上阿布,找了几圈也没见到他的人。”   阿布这几天反应太奇怪了,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被玄乎的蛊虫传言吓成这样。   这世界上哪有蛊,不过都是以讹传讹。   “阿青说寨子里的人看到他了,他没出寨子,已经有寨民去找他,应该不会有事,你先回去休息。”   陈程回去休息了,沈决见到祭雁青一副又要出门的架势,跑了一天,晚上又遇到这么多事,沈决是真累了,于是他便没多再问祭雁青去哪儿,自顾自回了房间。   寨子里早晨起了很大的雾,雾将视线全部模糊,湿气从窗台飘进屋内。   沈决昨晚没有关窗户,天蒙蒙亮便被冻醒。   他下床去关窗户,惺忪的眼半眯,望见一行人抬着一口棺材往山上走。   沈决一醒就没再睡下,他洗漱完看到祭雁青的房门依旧紧闭,想着祭雁青或许还没醒。   找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抽烟,沈决在思考,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告诉祭雁青他又要留下了。   在门口坐了一会,抬棺材的那行人从山上下来了。   雾气仍没有散去,今天还是个阴天,太阳久久没有出来,整个寨子又潮又冷。   鼓藏节还在持续,但长老一家没再参与。   周雅和陈程要赶路,沈决起床后不久两人也起了。   派去找阿布的人说人找到了,在寨子里冻了一晚上,发高烧,现在已经送回长老家,正在休息。   阿布是没办法跟陈程和周雅他们一块儿走了。   “我先送你们下山,阿布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也行。”   祭雁青在他们刚来寨子时就安排好了送他们离开的寨民,周雅和陈程出发前,都被蒙上了眼罩,且只让沈决送到那片竹林。   沈决理解,生寨不想被外人知道,送他们下山时自然不想让他们看到路。   只是寨民们高估了他两个徒弟,就算不蒙眼,周雅和陈程两个路痴也记不住路。   沈决笑笑,跟二人挥手告别,周雅还有些不舍,叮嘱沈决一个人在寨子一定要事事小心。   周雅跟陈程走后,沈决被蒙住双眼重新带回寨子。   说来祭雁青还不知道他没走呢。   沈决又自作多情多想起来,回到吊脚楼,本以为祭雁青是昨晚出去回来太晚,今天早上贪睡了一会,但一直过了祭雁青作息的时间很久也不见人出来。   敲门没人应,沈决推开了祭雁青的房门。   屋子里被褥整齐,摆设简单,沈决愣了愣。   难道祭雁青早就起来了?   寨中后山。   阿布因为发烧而手脚无力,他扶着树喘气,嘴里神经质地念叨:“有蛊,这里有蛊,不能留下,要离开,要离开。”   他漫无目地走着,被寨民送到长老家后,阿布没多久又跑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被下蛊的是陈程和那个苗女,他却感觉自己身体里也有蛊一样,做梦都是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只虫子啃咬的真实感。   自从来到这个寨子,阿布没有一天是不做梦的。   他的精神快要崩溃,阿布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了,就连沈决这个人,明明他很在意,却像被刻意抹淡存在感了一样。   他对沈决的情愫不知道为什么全部都被恐惧代替,他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脑子里唯一的指令就是他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里有蛊,有蛊……”阿布头发凌乱,脚上鞋子只剩一只,趿拉着脚,一步一步扶着树盲目走。   他不知道出去的路,只知道不能停下,一直走到了一片雾气弥漫的后山。   雾霭让他看不清路,阿布烦躁地用手挥着眼前的雾气。   忽地,他在一片白茫中,模糊看见了一个全身都是湿土的人影。   那个人,行动如同傀儡,动作僵硬而又死板,像个正在被操控着的木偶。   那人影骨头咯吱咯吱,一点点转过头来,看清人脸,阿布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两条腿瞬间吓软了。   那个人分明是死去的志文!   那人影眼珠消失,从他空洞的眼窝和还剩一半的口鼻中虫子蛄蛹,他身上被豺狼啃咬出的血窟窿每走一步就掉出来一团蠕动的黏虫。   整个人简直就像被虫子操控着行动一样!   死去的志文,四肢不协往阿布走,他身后,赫然站着卓依。   卓依表情怪异,嘴角噙笑,红唇微动,轻唤了一声,“志文。”   ‘志文’如同接受到了指令,身体狠狠一顿,然后立刻同手同脚向卓依走过去。   卓依毫不在意‘志文’身上肥硕蠕动的虫子和泥土,将人亲密地抱在自己怀里,在那恶臭的,露出下颚骨的半张脸上亲了一口,“果然只有这样,你才会乖乖听我的话。”   卓依腹部高高隆起,不久就要生了,她的双手和指甲里全是泥土,在一片大雾中,阿布看见了被挖开的坟墓和撬开的棺材。   卓依依偎在‘志文’怀里,温柔地抚摸着肚子,眼睛看向阿布,声音甜美却让阿布如毒蝎蛰耳,“哎呀,被发现了。”   “蛊!蛊!!”阿布空荡荡胃里疯狂翻涌,他再也忍不住恶心,大口往外吐着酸水,阿布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两股战战狂奔而逃。   卓依盯着阿布逃离的背影,掩嘴轻笑。   “你不该杀他。”   卓依笑容一僵,然后无所谓地靠在‘志文’怀里,目光看向白茫茫的雾中,“祭师,您来了。我没有杀他,只是换了一种我喜欢方式让他陪在我身边。”   她摸着男人脸上的骨头,说:“现在不好吗,他再也不会想着除我以外的人了,再也不会想着离开寨子。”   祭雁青一身深紫苗服,银饰铃铃,步履维雅自雾中走出。   卓依并不意外祭雁青会来,巧笑倩兮问祭雁青:“您是怎么发现的。”   她顿了顿,低头笑笑:“不。您早就知道,在我与志文结婚的时候。” 第20章 阿青受伤   卓依身旁蛊虫撑起来的人体摇摇欲坠,不停有虫子从他身上掉下来。   “你对一个外来之人动心,从一开始就给朱志文下了蛊,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寨子。”   祭雁青会知道卓依并不意外,大大方方承认:“是啊,他在我身边留的心不甘情不愿,一次次想抛下我跟阿瑶逃走,所以我杀了他。”   “卓然是无辜的。”祭雁青面不改色阐述。   提到卓然,卓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明明我的蛊术学的最好,阿爹却处处偏爱卓然……”   祭雁青摇了摇头:“卓依,你太愚昧了,不该让熟苗撞见。”   “愚昧?”卓依自嘲地笑笑,“巴代雄,您不也愚昧了吗,为了那个画家。”   祭雁青眸光微动,神情仍是冷然。   “有什么不能撞见的,那个熟苗最害怕什么,您不就给他下了什么吗。”卓依眼中笑意意味深长。   “巴代雄,您说我对外来之人动心,可您不也对外人动心了。”   祭雁青眼神微眯,神情不形于色。   “巴代雄要来杀我吗。”卓依靠在志文怀里,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她割破手腕,任由鲜血滴落地面,浸入土壤。   自卓依脚下的泥土里爬出一只只蝎子,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朝祭雁青的方向密集而去。   四周丛林,皆有毒虫爬出,窸窸窣窣,将祭雁青牢牢围住。   “巴代雄,您不该来见我的,您来了,我就不能让你回去了。”卓依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少女的空灵。   那些蛊虫是一早就隐藏在此的,且数目并非卓依一个人能短时间操纵的。   这是一个陷阱。   祭雁青后退一步,那些虫子虎视眈眈停在祭雁青面前不足一米。   祭雁青并未多看一眼继续逼近的毒虫。   “是谁让你置我死地。”   卓依浅笑:“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稍散的雾霭,因为突然被阴云遮住的太阳再次有了凝聚之象。   祭雁青有些嘲讽:“卓依,你杀不了我。”   卓依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的确杀不了你,可您不该有软肋的。”   祭雁青眉心微蹙,未明白卓依那句话的深意,就听见了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   “阿青?”   刹那间,毒虫骤然改变了方向,迅速朝沈决的方向爬行而去。   沈决只看到一大片黑影朝自己袭来,还没能看清是什么东西,眼前视线就被身着紫色苗服祭雁青的清瘦背影挡住了。   “阿青,你……”   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响,然后沈决便看见了祭雁青的身形顿了一下。   他身上好闻的药草味飘进沈决鼻腔里。   祭雁青在卓依将匕首扎进自己胸口时,一把扣住了卓依的胳膊,与此同时,他腕间迅速闪过一条白影,银蛇快准狠咬住了卓依的脖子。   卓依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双手骤然卸力倒退摔在地上。   那把匕首的末尾插在祭雁青胸口,鲜血洇深大片他胸口的衣服。   祭雁青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他捂着伤口,眉心轻轻拧着。   沈决瞪大双眼,赶紧扶住他,“阿青!”   沈决都傻眼了,卓依拿刀伤了祭雁青。   祭雁青身形开始摇晃,刀上被卓依涂了毒,视线中的沈决变得模糊。   沈决拖住倒下的祭雁青,匕首插在祭雁青胸口,他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   “阿青,阿青!”   沈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抖着手避开伤口将祭雁青背到背上。   他恨不得跑回寨子,可怕颠到受伤的祭雁青,只能尽量稳着加快脚步。   他的背上一片濡热,那是祭雁青的血。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天越来越阴,乌云越来越多,还有雨点砸在沈决脸上。   感受着身上的祭雁青体温越来越低,沈决一边走一边喊祭雁青:“阿青,阿青别睡。”   他不知道卓依为什么要杀祭雁青,脑子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祭雁青回寨子,找人救他。   雨越下越大,脚下的路变得泥泞湿滑,沈决脚下一滑,背着祭雁青生生从一个土坡上滑了下来。   沈决无暇顾及自己,第一反应护住祭雁青。   膝盖狠狠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那块石头尖锐锋利,生生划出一道血口子,沈决疼得眼前一黑,他撑着身体爬起来,咬牙背起祭雁青,望着不远处的寨子继续走。   泥跟血糊了沈决满身,雨水打湿他的衣服,整个人狼狈不堪。   终于进了寨子,沈决仿佛看到希望,他被雨水砸的睁不开眼,回头跟祭雁青说:“阿青,我们马上就到了,别睡。”   沈决一进寨子,也不管看到的是谁,一把抓住一个扛着锄头的妇人,“有人受伤了,救人!救人!”   那妇人一看沈决背上背的是祭雁青,脸色一白,锄头也不要了,直接跑走。   沈决喊了好几声,那妇人都置之不理,路上遇到的其他寨民都是如此。   沈决绝望地狂拍一家寨民的门,情绪失控地吼:“他跟你们一样也是这个寨子的人,你们就这么冷血看他死吗?!”   这是沈决第一次情绪失控,这里的人太冷血太自私了,就因为祭雁青不是纯正血统,个个退避三舍。   没人主持祭司节日的时候就想到祭雁青了,沈决替祭雁青感到不值!   还有谁能救祭雁青,还有谁能听懂汉话??   沈决忽然想到卓然,这个时间她就要被捆起来驱逐出寨子了。   对,还有长老家。   他把祭雁青小心放在廊檐,顶着大雨和一身的伤狂奔长老家。   卓然正在被人用绳子捆,沈决跌跌撞撞扑过来,撞开捆卓然的人,用着最后的理智拽着她跑:“你姐姐要杀祭雁青,朱志文的死很有可能有别的原因,跟我去救人,祭雁青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卓然一开始剧烈挣扎,她本就对沈决没什么好感,但一听她阿姐要杀祭雁青,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胡说!”   沈决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拽着卓然赶来祭雁青身边。   卓然一看祭雁青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表情全是不可置信。   那把匕首的末端是狐狸皮做的,上面绣着两只蝴蝶,是卓然亲手打磨的匕首,亲手绣的蝴蝶送给她阿姐的。   “快点!救人!”见卓然愣神,他着急催促。   沈决浑身骨头都在疼,膝盖被划伤的地方疼得他直不起身。   卓然回神,咬牙上前检查祭雁青。   沈决脱力地坐在地上,他想撑着看祭雁青得救,可意识越来越薄弱,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膝盖和胳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涨发白。   他只看到卓然叫了人来把祭雁青抬走了,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第21章 陈旧照片   后山,一处山洞。   卓依面色青白,虚弱地将刚生产的婴儿用衣服裹住。   婴儿不哭不闹,卓依笑着摸了摸他的小手。   巴代雄那条蚩尤蛊的毒,除祭雁青外无人能解,她脖子上两个血洞汩汩往外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她会在不久后,血液流干。五脏六腑溶解,痛苦而死。   但是卓依不怕死,死对她来说,是解脱。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山洞外响起,“谁让你现在就动手的,圣果还没有成熟,你现在暴露什么?”   卓长老拄着拐杖走进来,冷眼看着卓依。   “阿爹,看看他,多可爱呀,很像志文。”卓依发丝凌乱,将婴儿吃力举起来给卓长老看。   卓长老一言不发,直到卓依快要举不动了,才将那小婴儿接过。   “祭雁青跟那个熟苗都看见你做的事了,我保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卓长老说罢,单手抱着婴儿,转身欲走。   卓依脱力地垂下手臂,栽回地上,苦笑着说:“阿爹,你果然只偏爱阿妹,你表面说驱逐她,可却在另一个寨子里替她打点好了一切。”   卓长老脚步微微一顿,头也没转走了。   卓依是笑着的,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长老走后不久,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出现在山洞中。   男人声音中年,身形中等,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他的出现卓依也不意外。   男人走到卓依身边蹲下,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放在卓依沾有祭雁青血液的手上,那虫子大口吮吸着残留的血液,直到腹部鼓起它才意犹未尽停下,爬回了男人手中的瓮中。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摇头说。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连命都不要了,何其愚蠢。”   卓依闭着眼睛不语。   男人走后,卓依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左手手中紧紧攥着志文送给她的一对耳环,右手则是握着一把插在脖颈间的短刃。   寨中,祭雁青母亲住处。   沈决再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竹床上。   高烧过后的头又闷又疼,身上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挣着身子坐起身,记忆回笼,沈决掀开被子想下床,奈何腿上的疼生生把他刺的又栽了回去。   往自己腿上一看,膝盖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他的手臂,小腿上皆有密密麻麻石子的划伤。   窗外夕阳西下,竟是傍晚了。   沈决忍着腿上的疼,下床开门,刚好和一只半人高的白犬视线对上。   白犬哈着舌头,身后站着卓然。   卓然瞧见他,用不熟练的汉话说:“你醒了。”   “阿青呢?他怎么样了?”沈决第一时间追问祭雁青。   那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祭雁青浑身是血的样子依旧让他胆战心惊。   卓然说:“他没事,已经,醒了。”   “谢谢。”沈决面上一喜,不顾自己的伤,匆匆忙去看祭雁青。   祭雁青在他自己房间,木门虚掩着,沈决直接推开,“阿青。”   祭雁青靠在床上,上半身裸着,自肩膀到胸口处裹了一圈又一圈纱布,靠近心脏的纱布位置还隐隐沁着一点红色。   然而让沈决怔愣愕的是祭雁青几乎整只铺满后背蝴蝶刺青。   那只蝴蝶的翅膀随着呼吸的动作微微起伏,远远望去有种真要活过来的诡谲,却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祭雁青那张昳丽俊秀的脸苍白无血色,腿上盖着薄被,手中捧着一本封皮很古旧的书,听见声音,微微侧头往门口看去。   视线落在沈决缠着纱布的膝盖,和手脚上大大小小的划伤。   沈决滑稽地一瘸一瘸走过来坐在祭雁青床边,一脸担忧查看他:“阿青,你怎么样了?”   祭雁青如湖泊一样的瞳仁一直看着沈决,他说:“已无事。”   沈决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他看向祭雁青后背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刺青。   蝴蝶的眼睛好像有种魔力,让沈决不由自主伸出手想碰一碰。   “疼吗。”祭雁青忽然出声,立刻将沈决伸出去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沈决抬头,发现祭雁青正盯着自己的膝盖看,黑又长的睫毛半阖着,鸦羽一样。   反应过来祭雁青在关心他的伤,沈决喜出望外,“不疼。”   “你真的没事了吗?”沈决望着那处渗血的纱布,仍有些担心。   祭雁青耐心答他:“嗯。”   回忆起卓依拿刀刺过来的画面,且不说他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物体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但卓依身边当时站着的那个‘人’,分明是下葬了的朱志文。   已经埋下的人,又被卓依挖了出来,这种事听起来就很骇人。   卓依伤害祭雁青一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理由,于是沈决定了定心神,问:“阿青,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卓依才伤害你。”   祭雁青和卓依同时出现在后山,不可能是巧合。   祭雁青收回落在沈决膝盖上的视线,合上书,从枕侧拿出来一张皱巴的,淡黄斑驳的相片递给沈决。   沈决接过照片,那张照片看起来很旧,画面中有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姿势很亲密,一看就是情侣,背后的风景很是眼熟。   定睛一看,不正是这座寨子其中某处。   照片中的女人脸已经看不清了,且照片本身皱皱巴巴,像被人一直攥在手里一样,但是那男人的脸,竟是朱志文。   照片的背后还写着看不清的几个字。   依稀能辨认出来是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和年月日,名字只能看出来朱志文的,女方则被血迹模糊了。   沈决心中陡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敢相信,于是去看祭雁青,“这张照片你从哪弄的?”   “昨天晚上我去了停放朱志文尸体的祠堂,这张照片被朱志文一直攥在手里。”   怪不得昨天整夜没见祭雁青。   沈决已经大致推测出事情的因果。   “你是怀疑,朱志文是被卓依强迫留下的,他在遇见卓依之前,就已经有了恋人?”   “这不是朱志文第一次试图离开寨子,但每一次都会被卓依找回去。”   这句话让沈决忽然醍醐灌顶。   朱志文本身就神志不清,之前在后山见到他时,他古怪的那句,‘你是外面的人,能出去,她在等我。’倏地有了个可怕的验证。   沈决想到卓然曾经给陈程下过毒,那有没有可能,是卓依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即便神志不清也仍然惦记着曾经的恋人,一次次企图离开这里,而下了杀心,给朱志文下毒,伪装成他意外死在失踪途中的假象。   如果真是这样,那朱志文身上属于卓然的物件,也是卓依为了转移注意力,故意陷害卓然。   沈决想的一身冷汗,“所以,她是知道你拿走了朱志文身上的照片,所以她才要杀你。”   祭雁青的沉默在沈决眼里是最好的默认。   寨中有个习俗,他也是偶然上网查到的,死去的亲人下葬一个星期后要重新挖出来做一番悼念仪式,再重新下葬。   卓依一定是想起了朱志文身上的那张照片,想去把照片拿走就挖了坟,结果没找到照片,后来知道照片已经被祭雁青拿走。 第22章 事态反转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嘈杂人声。   长老带着人过来,要对卓然执行驱逐。   几个男人拿着绳子就要捆卓然,卓然不愿,她的白犬狂吠护主,被长老关置门外。   卓然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沈决拿着那张照片叫停了这场捆绑。   沈决说,志文的死有疑云,祭雁青撞见卓依挖坟,那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到卓依。”   长老眼神变了变,吩咐人去找卓依。   卓然有些不可置信,不能相信自己的亲姐姐会害自己。   直到卓依的尸体被抬了回来。   卓依脖间插着一把匕首,她的手握着末端,从姿势来看是疑似自杀。   她自杀的理由也能解释得通,丈夫不爱自己,她所做的事情又全部败露,寨中不会再容下她。   沈决看到死去的卓依,有些怔愣,祭雁青只是微蹙了下眉。   卓然的反应最大,哭着跑到卓依尸体身边喊阿姐。   沈决注意到,卓依本该隆起的肚子瘪了下去,但昨天见到她时,她的肚子依旧鼓着。   卓依已经生产了?那孩子呢?   看着卓依身上沾染的泥土和露水,显然是在山上待了许久,若是孩子遗落山中,不被族人发现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长老眸色微变,在场的寨民议论纷纷。   卓然突然爬起来,拽住一个人的衣领,“阿姐的孩子呢?怎么只有阿姐一个人回来了!”   那人摇头说没看见。   “去找!去找!”   几名寨民再次上山。   祭雁青受伤是真,且被阿布看见了,一个青年走到长老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长老表情有些难看,再次吩咐人下去办事。   不一会儿,朱志文残破尸体也被抬了回来,尸体上那些虫子竟都不见了。   长老拿出一根银针,轻轻扎进早已停止跳动的动脉处,片刻,银针拔除,针尖赫然变黑。   除了祭雁青,众人脸色皆变。   朱志文死之前中过毒。   卓然见到那毒的颜色,脸已经白了。   那种毒,卓然曾经见姐姐用过,她还求着阿姐教他,但是卓依并没有教给她,所以那个毒,只有卓依会。   她失神地坐在地上,一时无法接受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陷害了她。   长老收起银针,让人将卓依和朱志文的尸体都抬下去,表情沉重而又哀伤的宣布了最终结果。   朱志文的死是卓依造成的,卓然是被卓依嫁祸,跟此事并无关系。   本该加施在卓依身上的驱逐惩罚,由于卓依畏罪自杀,便改为名字不入族谱,牌位不入祠堂,尸体埋在祭藤寨之外。   长老目光复杂看了眼平静的祭雁青,上前,弓腰和祭雁青说了几句话,态度莫名其妙,像道歉,但沈决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   长老一众人走后,沈决感叹一句:“你们寨子的人真复杂,还好,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祭雁青闻言抬眸看他。   沈决一本正经重申:“我说真的,即便这里有很多人对不起你,你也没有那些害人的心思。”   昨日沈决背着受伤的祭雁青回来,挨家挨户敲门都没有人愿意施于援手,这件事想了想,沈决没有告诉祭雁青。   总归是听起来让人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告诉祭雁青了。   卓然虽有些睚眦必报,可沈决看得出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做过就是做过,没有就是没有,不会颠倒是非,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卓依利用。   最主要的一点,卓然救了祭雁青,所以沈决对她的好感也上升了很多。   祭雁青垂眸望着沈决低头沉思的认真模样,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刚来寨子时只到额头,现在已经遮住了眉毛,有些扎眼,时不时沈决就要揉两下眼睛。   额前忽然多了只微凉的指腹触感。   沈决茫然抬头。   祭雁青撩起他额头前的碎发,露出他双眼皮褶皱间那颗红色的小痣,声音如窗外的微风一样轻:“你的头发长了。”   沈决有些受宠若惊,不自觉脸红,“啊,啊是有点长了。”   “过几日我帮你剪。”   沈决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祭雁青怎么待他这样亲近了,但他很欢喜,忙应下:“好。”   “对了阿青,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沈决还没有将自己要留下的事告诉祭雁青。   祭雁青静静听他说。   沈决笑着说:“之前的画给老板看了,老板很满意,他的意思想让我留下多画几张,阿青,你想让我留下吗?”   祭雁青微不可察捻了捻沈决柔软细腻的发丝,继而松手不语。   没等到祭雁青的回应,沈决有点失望,不过很快一扫而空,   冲祭雁青对他的态度来看,沈决觉得自己在时间充足的前提下,拿下祭雁青势在必得。   几日后,祭雁青能下床了,沈决拿着把剪刀端了盆水就来找祭雁青。   沈决膝盖的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结痂以后也没多大事,比上次扭着脚踝可好多了。   祭雁青正在穿衣服,他胸口有伤不方便,有些扯到伤口,眉头微微皱着。   “阿青,我帮你。”沈决放下东西跑过去,替祭雁青穿衣服。   祭雁青皮肤白得不像真人,瘦却肌肉匀称,并非骨感,穿衣服时偶尔肌肤相碰,手下触感冰凉滑腻,像玉一样让人爱不释手。   尤其是他身后那只满背蝴蝶刺青,莫名给沈决一种祭雁青并非人类,而是某种会蛊惑人心的精怪妖类幻化成人的错觉。   沈决借着穿衣服,光明正大揩了好几把油。   苗服的穿法复杂,沈决穿了好几次都没穿好,祭雁青有些抖的手忽地按住他,说:“我自己来。”   沈决当然察觉祭雁青的异样,他装作不知道,左右还剩几个扣子沈决扣不好,他便放了手,看着祭雁青修长灵活的指节翻舞,很快扣好扣子。   沈决眼神下瞥,瞅着祭雁青的伤,犹豫地说:“要不,头发我自己剪吧?阿青你还伤着呢。”   虽然沈决很想要这个和祭雁青亲近的机会,可万一把祭雁青伤口弄裂了就不好了。   最后还是祭雁青给他剪的,沈决时不时就叮嘱他,小心一点,别扯到伤口,随便剪剪就行。   祭雁青微凉的指尖穿过沈决额前的碎发,剪刀响着剪断头发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一缕缕黑发掉在地上,还有几根被风吹到祭雁青衣服上。   沈决伸手捏起,开玩笑说:“阿青啊,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啦?”   祭雁青并不言语,专注帮他剪头发。   这次沈决是真的感受到祭雁青待他的态度变了,虽然还没有亲耳从祭雁青嘴里听到祭雁青也喜欢他这种话,不过沈决已经不急了。   早晚他都会让祭雁青亲口说出来的。   没想到祭雁青手艺还挺好,剪的利索又干净,没有沈决想象的狗啃刘海。   他一开始还下定决心,就算祭雁青给他剪成狗啃他也心甘情愿。   “阿青,你真厉害。”沈决照着镜子欣赏祭雁青的手艺。   祭雁青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沈决,沈决通过镜子看到祭雁青将手中刚刚剪掉的一撮稍长的头发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随后用扫帚扫去地上的碎发。   沈决可没自作多情到认为祭雁青会收藏他的头发,只当是祭雁青随手放的,准备等会儿跟簸箕里的碎发一起扔掉,便没再留意那撮被祭雁青悄无声息收起的发丝。   沈决不知道,就是这撮发丝,成了他后来最后悔的事之一。 第23章 不会相信   又过了几日,似乎没人在意沈决在不在寨中留下,也没人来驱赶他,他索性安然自得留下了。   阿布在卓依一事不久后,被人找到时受了摔伤,伤是小事,就是人有些应激,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暂时安置在长老家。   沈决打算阿布状态好一点,把人也送回熟寨去。   近半个月都是连绵不绝的阴天,沈决没忘记自己的目地,这天下午,沈决趁着祭雁青午睡,悄悄溜去了后山。   上山的路上偶遇了好几口被抬上后山的棺材。   沈决心中疑惑,这座寨子里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放眼望去看着都很健康,怎么这几天每日接连有丧事。   鼓藏节早已过去,祭祀后山一片肃穆。   那棵高大的神树,屹然矗立在祭祀场地最中央。   沈决本该很早就来到这里采集样本,但是鼓藏节一直没结束,后山时刻都有苗民,沈决完全没机会。   他没办法,只能直接一口气等到鼓藏节彻底结束好几日才来。   他正要上前,忽地碰见了抱着襁褓婴儿的卓然。   卓然手中拎着一篮祭奠的纸钱用品,瞧见沈决,皱眉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之前卓依不能埋葬在本寨,是卓然跪在卓长老门前一天一夜才求来将卓依埋在后山。   “我随便走走。”沈决笑着说,看向她怀中的婴儿,疑惑问:“这婴儿是?”   他心中有了猜测,卓然神情憔悴,失去阿姐对她打击很大,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   “我阿姐的孩子。”沈决总归是帮过她,卓然待他也没了一开始的恶意。   沈决点点头,看那小婴儿俊秀的眉眼,的确跟卓依很像。   “你要去祭拜你阿姐吗。”   长老是明令禁止过,不准任何人,包括卓然去祭拜卓依。   卓然态度坚决,“她是我阿姐,永远都是。”   说完,卓然便抱着孩子走了。   望着卓然的背影,沈决也放弃了去采集神树标本。   卓然在后山附近,他不能被人看见破坏那棵树。   日后再找机会吧。   路上发现几棵枇杷树熟了,祭雁青之前受的伤好不容易才休养好,但是近几日总是阴天,祭雁青有点感染风寒,时不时会咳嗽两声。   枇杷能止咳,沈决摘了好些。   回到祭雁青母亲住处,不知为何门前聚集了好些寨民,卓长老也在其中,令沈决惊讶的是,除卓长老外,所有人都在跪着。   沈决认出跪着的人中,有祭雁青受伤时,拒绝搭救祭雁青的妇人和寨民。   这是在干什么?   沈决走进去,卓长老在与祭雁青对话。   说的苗语,沈决听不懂,通过祭雁青微蹙着的眉头猜出,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祭雁青来说不是。   “阿青。”沈决唤他。   祭雁青向他。   卓长老对突然打扰他们的沈决很不满,可在祭雁青面前又不好表露什么,只缄默其口,站在一旁。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都在跪着,是不是又要求你办什么事了?”   祭雁青坐在木桌旁,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此刻苍白虚弱,他掩着嘴咳嗽了两声,感冒让他的声音微哑,听着格外让人心疼,“他们在求我,担任祭司。”   沈决记起,这个寨子里有一波人是认可祭雁青是祭司,比如卓然。   但也有一部分人反对血统不纯的祭雁青当他们的祭司。   卓长老立场不明。   沈决扫了一眼在场的寨民们,来求祭雁青的,几乎都是曾经对祭雁青退避三舍,把祭雁青看成厄运的人。   祭雁青与卓长老说了一句什么,卓长老直接反驳,颇有一副强行逼人上位的意思。   沈决气得不行,要不是语言不通,他高低得给这群人整两句脏话。   祭雁青看向沈决,“你觉得,我要答应吗。”   没料到祭雁青会忽然将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沈决愣了愣,认真思忖片刻:“阿青,祭司是这里的头儿吗?如果你当了真正的祭司,还会有人再对你呼来喝去吗?”   祭雁青定定望着他,薄唇微启:“不会。”   沈决一咬牙:“那就当。”   与其被人当成厄运退避三舍,有事挥来,无事踢远的,不如就当他们的大祭司,再也没人敢对祭雁青说一句不。   祭雁青只说了一个好字,便对一旁听不懂汉话的,直皱眉的卓长老低语了几句。   卓长老布满沟壑的脸上扬起笑容,带着一众苗民走了。   “阿青,我希望以后再也没人可以欺负你。”   祭雁青面色苍白,掩嘴轻咳了两声,或许嫌开着的窗户风凉,那双如玉的手不疾不徐将窗户关上。   此情此景,沈决忽然就具象化了书中所说的病美人。   祭雁青:“你刚刚去哪了。”   沈决不由得一顿,有些心虚,但面上称得上演技高超,他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扬了扬手中带着叶子的枇杷,“我在寨子里发现了几颗枇杷树,这个熬水喝,止咳的。”   他冲祭雁青眨眨眼,“阿青懂那么多草药,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   沈决咧嘴笑:“那你等着,我去给你熬水。”   祭雁青望向他眼角弯起的弧度,轻声道:“谢谢。”   沈决眼珠子一转,故意忽地凑上前,祭雁青用袖子掩住口鼻像是怕传染了沈决。   但沈决不管,一把扯掉祭雁青遮住口鼻的手,挨他更近,不出意料听见了祭雁青猝乱的呼吸,和他因为慌乱紧张而忽闪忽闪的睫羽。   他欠欠地说:“阿青真的想谢我的话,不如也喜欢我呗?或者亲我一口。”   祭雁青呼吸不畅,侧头咳嗽起来,他的耳朵不知是因为咳嗽憋红的还是其他原因。   不等祭雁青给出回应,沈决拍了拍他的背顺气就恰到好处退开,“怎么样,阿青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去给你煮止咳水。”   沈决走后,祭雁青咳嗽止住,他复又推开窗子,看沈决埋头正琢磨着用吊炉煮枇杷水。   祭雁青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眼底不由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心绪,祭雁青陡然烦躁,那点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渐冷,幽深地重新睨向沈决。   在没有得到确定的结果之前,祭雁青都不会给沈决任何回应,更不相信他空口捏来的喜欢。 第24章 明知喜欢   沈决的枇杷水很有作用,连续两天沈决都给祭雁青熬新鲜摘下来的枇杷水,祭雁青的咳嗽好了很多。   阿布状态也恢复得不错,沈决和祭雁青提了将阿布送出寨子,祭雁青安排了当初送陈程他们离开的几人送阿布。   阿布被蒙着眼睛,送出了生寨,临走前连句招呼都没跟沈决打。   沈决也不甚在意,自己蒙住眼睛,被寨民带着回了生寨。   他们走过的地方,沈决脚下印下一点白色粉末,那粉末接触到空气,很快变成无色。   那是高塔研究出来的特殊标记粉末,他只带了一点,同样是非必要不使用的珍贵东西,且长时间不会消散,原本是打算在他们一开始迷路的时候用的,好在他们很幸运遇到了祭雁青。   这个东西也就省了下来。   回到寨子后,眼罩被摘下来,强烈的阳光刺的沈决睁不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眼。   那些人将他带回寨子便各自散去,沈决一看周围,刚好在后山。   周围没人,沈决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掉头走向那棵巨树。   然而天不遂人愿,沈决这次的标本采集又要泡汤了。   因为那棵巨树前,跪着边哭泣边磕头的苗民,那苗民头上戴着白色的麻孝布,这身行头沈决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近日,很多寨民家都连接有人去世。   寨中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何会短时间内有这么多人死去。   是他们饮用的水源出了问题?还是又是人为的。   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能拿到那棵树的样本。   沈决打算回去问问祭雁青,说不定阿青知道寨中发生了什么。   路上又顺手摘了一些枇杷,沈决快步回到祭雁青家。   让沈决意外的是,祭雁青家里,站着七八个长相靓丽的苗女。   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选秀。   祭雁青目光沉静站在木桌旁,木桌上放着一个花纹奇特,外形古旧的瓮,瓮中放置着一根刚冒出嫩芽的树枝,树枝用一节红绸缎捆起,尾端打结。   那树枝跟嫩芽瞧着眼熟,尖尖的菱形,似乎是‘神树’上折下来的。   只见卓长老递给苗女一杯酒,苗女喝下,然后长老拉过苗女的手,用银针刺破她的手指,挤出血,滴在树芽上。   之后又扎破祭雁青的手指,同样滴了一滴血在树芽上。   卓长老双目瞬也不瞬静待那嫩绿的树芽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可惜,并没有任何变化。   卓长老失望地摇摇头,对那苗女摆摆手让她走,之后又有另一个苗女上前。   沈决想走到祭雁青身边,长老一挥手挡住沈决,表情很严肃,嘴里叽里呱啦说的什么沈决也听不懂。   猜意思是不让沈决过去打扰祭雁青。   沈决看向祭雁青:“阿青。”   祭雁青对长老说了一句话,长老不情愿放了沈决进去。   沈决问:“这是在做什么?”   祭雁青语气很轻,眼睫低垂看不清瞳中情绪,“验证祭司的伴侣,树芽若是生长,则被神树认可。”   沈决当头一棒,难以置信:“什么?”   伴侣?往那树枝上滴两滴血就挑选出祭雁青的伴侣了?   这是什么玄幻故事,太荒谬了。   让沈决不爽的是,祭雁青从没说过当可祭司还要挑选伴侣,祭雁青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   沈决将这么多日来心血付诸东流的不快变成演技,他眼中满是委屈,“祭雁青,你要跟这些女孩中的一个结婚?”   说着眼圈泛起红色,声音也哽咽了:“你怎么能这样……”   沈决转身跑走。   望着沈决离去的背影,祭雁青眸色微黯,蜷了蜷袖中手指。   卓长老道:“大祭司,寨中近日频频有人因瘴毒去世,神树迟迟不开花,寨中便无花粉可解毒。您必须尽快找到神树认可之人催开树花,待圣果成熟后诞育新的祭司后人!只有这样,寨中子民才能得救。”   “卓长老,请回吧。”祭雁青踏步出门。   卓长老在后面跺了跺拐杖,“大祭司!”   祭雁青脚步微顿:“我自会解救寨子。”   祭雁青的身影走远,卓长老精明的眼神落在桌上瓮中的树芽。   难道祭雁青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不肯配合他,那个外人总是坏他的好事,偏偏祭雁青不让寨中人驱逐沈决。   长老闭了闭眼。   不可急,他蛰伏这么久,不可因急躁毁了一切。   寨中女孩那么多,他亦在树芽上做了手脚,树芽上有母蛊,苗女喝的酒中有子蛊,那蛊是他一辈子练就的心血,与情蛊相似,但并非情蛊,就算是祭雁青那样的巫蛊师也不一定会发现。   那么多女孩,总有一个是不排斥酒中子蛊之人,只要找到那人,做出被神树认可的假象,祭雁青再与那女子生下祭司血脉的孩子,他的目地就达到了。   寨子中心的广场上。   沈决坐在那尊偌大的铜鼓边。   祭雁青竟然真没来找他?   他气得用小树枝戳地上的泥,戳出一排排小洞来。   其实祭雁青不会跟来也很正常,毕竟祭雁青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过对他的心意,全靠沈决自己自作多情的猜。   谁知道祭雁青心里怎么想的。   话是这样说,沈决心里却有点说不上来的烦闷。   他更加使劲戳地。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沈决。”   沈决一愣,很快入戏,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泪瞬间疼出来。   扔掉木棍,眼中含泪转身看向祭雁青,“做什么?”   祭雁青盯着他睫毛上晶莹透亮的泪珠:“找你。”   “不用你找,随便你和哪个女孩结婚,我明天就走!”   祭雁青蹙了蹙眉,不喜欢沈决的话。   沈决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恨恨地盯着他:“我追你那么久,你一直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安慰自己,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你总有一天会对我笑的。”   “但是我今天看明白了,祭雁青你根本就没有心!”   祭雁青一言不发,眉心越蹙越紧。   沈决越说越哽咽,一只手遮住眼睛:“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干干脆脆拒绝我让我死心,干嘛吊着我,我当初就不应该选择留下,我还留下干什么,留下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结婚吗?祭雁青,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第25章 都会给你   祭雁青一言不发,拉住沈决带他走。   沈决挣扎:“你带我去哪?我不去!”   不管沈决怎么甩,祭雁青的手像把钳子一样牢牢攥着他。   沈决被一路带着来到了后山神树下。   再次近距离见到这棵树沈决还是会被震撼。   微风吹过,翠绿的树叶簌簌作响,树枝上长着许多淡黄色的花苞,奇怪的是,没有一朵花苞是绽放的。   那之前见过,硕大的绿色花苞被树干托着,与周围的淡黄色花苞格格不入。   祭雁青表情沈决有些看不懂,他向来情绪平淡,很少笑,也不见他生过气,然而此刻的祭雁青,眉心紧蹙,眸中似有冰霜凝结,让人看一眼就仿佛会被冻伤。   这样的祭雁青有点古怪,沈决挣扎的声音也弱了下去,“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祭雁青抬手折下一片树叶,璞玉般的指节灵活将其叠成碗状,然后掏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动作利落干脆,在两人头顶之上的绿苞上轻划出一道口子,最后用叶子叠的碗接住淡绿色的汁液。   他的拇指在叶碗边缘细不可察地摩挲了两下,一粒细如尘埃的白色物体悄然隐入碗中。   祭雁青将碗递给沈决,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喝了。”   沈决眼睫毛上还沾着水亮的泪珠,闻言一愣。   见沈决不动,祭雁青自顾自又折了片树叶,接了绿苞汁液当着沈决的面仰头饮下。   祭雁青重新将手中叶碗递给沈决。   沈决有点懵,可祭雁青都喝了,左右也不会是毒药,沈决接过碗一口喝下,汁液入口微甜,有点像椰子汁,但是又有点酸,口感还挺好的。   将叶碗一把塞回祭雁青怀里,沈决那双水润的桃花眼雾气氤氲,毫无威慑力地瞪着他,虚张声势:“喝就喝。”   喝完后,忽觉颈侧微微一麻,以为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沈决本能一巴掌拍上去,然而掌心什么都没有。   祭雁青的目光却落在沈决颈侧,突然多出来,痣一样的一点红色。   不等沈决反应,祭雁青捉住沈决的手,沈决只觉食指一痛,他只来及嘶了一声,食指就被祭雁青割破了。   “你干嘛?”沈决痛地想抽回手,然而祭雁青攥着他,单手将匕首灵巧一转刀刃对内,接着拇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划,祭雁青带着沈决的手,两人的血一起滴在神树的枝芽上。   枝芽接触到血液,起初毫无动静,沈决感觉到身边的祭雁青周身越来越冷,眼神也越来越黯。   就在这时,沈决那该死的胃又痉挛了一下,他嘶了一声捂着肚子痛地弯下腰去。   祭雁青静静看着那毫无动静的枝芽和腹痛的沈决,眼中冷意更甚。   果然,沈决的喜欢不是真心的。   情蛊一旦种下,若那人虚情假意,不消片刻就会腹痛剧烈如万虫噬咬内脏,反之蛊虫则会安静呆在宿主体内,只要种蛊者不催动蛊虫,便无事发生。   祭雁青冷漠松开了拉住沈决的手,眸中像淬了冰。   然而本该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沈决,嘴里嘀咕了一句真该早点吃药,揉了揉不怎么痛了的肚子直起身。   而他颈侧本该随着沈决腹痛而扩大如蜘蛛网般的红点,并没有任何变化。   祭雁青眸色一变,拉过捏住沈决手腕,两指按在沈决脉搏。   沈决体内的情蛊安静非常,而沈决的腹痛也只是肠胃着凉的胃痉挛。   “你,你怎么了?”沈决茫然看他,祭雁青今天太反常了,还莫名其妙割破他手。   他猛地反应过来,祭雁青刚刚的做法,和卓长老给祭雁青和那些苗女,搞什么验证祭司伴侣的过程不是一样的吗?   就在沈决百思不得其解时,被滴过两人鲜血的枝芽有了细微的变化,但那点变化与迎风猝然绽放的花苞相比不值一提。   刹那间,整棵树原本紧闭的花苞全部绽放,奇异的花香弥漫整座山头,山风吹过,花瓣簌簌,一片淡黄色的花瓣落在祭雁青垂在胸口编起的辫尾处,与那银饰相映成辉。   沈决傻眼,一度以为自己花眼。   此景已经完全超过他毕生所学能解释的植物生长速度。   “我在做梦吗……”沈决呆呆看着那满树盛开的景象,喃喃自语。   祭雁青怔楞片刻,像是确定了某件事情,眉眼中的冷凝,如晨雾被阳光笼罩般徐徐散去,取而代之是微风般的和煦。   眼角忽地被一只微凉的指腹抚上,沈决下意识闭眼,睫上那滴泪珠被祭雁青轻轻擦去。   耳边祭雁青低低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泡过蜜,“不是梦,沈决,你是神树认可的人。”   他向沈决道歉:“抱歉,是我误会于你。”   什么神树认可之人,什么误会。   “什,什么……”沈决脑子都要在这漫天香气的花瓣海中熏宕机了。   祭雁青擦去他的眼泪后,拇指温柔蹭了蹭他右眼双眼皮间的那颗粉痣,“对不起,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长老说过我已有心属之人,即便做再多的验证神树枝芽也不会有反应,刚好你就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简直像壶烈酒,一下子就让沈决醉了。   他想说些什么,想问祭雁青这棵树除了那朵最大的绿苞外怎会瞬息间生长绽放,想问祭雁青所说的心属之人是谁,可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真如喝了酒一般头昏脑涨,四肢发软,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祭雁青扶住站不稳的沈决。   他需要抓着祭雁青的衣服靠在他怀里才能堪堪站稳。   “我,我这是…怎么了……”   祭雁青温柔地抚着他柔软细腻的头发,嗓音平和陈述。   “未成熟的圣果汁液,有特殊作用。”   沈决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祭雁青口中的圣果是什么。   他只觉得祭雁青一张一合的嘴唇又红又软,像水润可口的水蜜桃一样诱人。   他循着异常强烈的本能去吻祭雁青。   谁知祭雁青偏头一躲。   没亲到祭雁青,沈决难耐地喊着他:“阿青,阿青……”   祭雁青钳住他的下巴,眼中欲色翻涌克制,他三分强制地逼迫他:“沈决,我要你发誓,你永远爱祭雁青,永远不离开祭雁青。”   沈决哪有理智思考,祭雁青说一句,他就胡乱又着急地跟着重复一句:“我发誓,永远…爱祭雁青,永远不离开祭雁青。”   得到想要的回答,祭雁青眸中才染上一丝笑意,他扣住沈决后脑心满意足,奖励似地在他眼皮间的红痣上轻轻一吻,“我知道了。”   “求求你……”沈决快疯了。   祭雁青安抚地顺了顺沈决的后颈。   “好,从今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神树下,花瓣纷舞,两人的身影隐于花海,朦胧不见。 第26章 我走不动   夜幕被繁星点缀,月亮的清辉清清冷冷落在大地,不远处的祭藤寨亮起星星点点火光。   下午发生的事情简直像做梦。   沈决身上盖着祭雁青的苗服外套,躺在一片花瓣海中。   他和祭雁青……   沈决呼吸节奏混乱起来,扯过外套将自己的头蒙进去。   说来惭愧,沈决有点洁癖,虽说花心浪迹情场,但只跟人玩感情,没来过真的。   他追祭雁青那么久,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可祭雁青对他竟然也是欢喜的。   祭雁青生于大山,相信只要两情相悦,再被神树认可之人就是大祭司的伴侣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他成功追到祭雁青,还多亏了这棵树呢。   至于为何滴血树芽会发生变化,沈决只要离开这里时带上样本回到高塔做些研究便能知晓缘由。   还是那句话,他不信鬼神,不信有科学不能解释的。   “醒了?”   祭雁青的声音忽地将沈决思绪拉回,他心头猛地一跳,脑中不受控回忆起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脸腾地一下红了。   祭雁青拿着树叶折成的碗,碗中有小半清水,衣着整齐朝沈决走过来。   沈决作鹌鹑状,用祭雁青的外袍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祭雁青自是知道他已经醒了,见他迟迟不回应,眼中含着笑意,道:“既然你没醒,我便独自回了。”   外袍里的沈决竖着耳朵听,还真听见祭雁青的脚步声。   睡了他,还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后山,哪有这样的。   谁知一掀开外袍,就见祭雁青眼中含笑,依旧站在他身前一两步距离。   少年眉目俊朗,衣诀飘飘,青丝被山风轻轻掠起。   他挑了下眉,意思是你不是没醒吗。   沈决红着脸,头发乱糟糟的,反观祭雁青,除了将身上的外袍脱给了沈决,周身穿戴整齐。   “你,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沈决表情颇为委屈。   祭雁青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耳垂,将碗中泉水递给他让他喝。   沈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有些犹豫,因为喝生水很有感染寄生虫的风险。   “烧开过了。”祭雁青看出他的顾虑,耐心解释道。   沈决往一旁看了看,果然看见有生火的痕迹,祭雁青用了一块凹下去的石头作容器将泉水烧开。   沈决无所顾虑了,接过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泉水清冽,入口绵柔,倒是比沈决喝过的高塔生产的瓶装矿泉水还要好喝。   “天黑了,下山吧。”祭雁青拢了拢沈决身上的长外袍。   祭雁青个子很高,比175的沈决还要高出一个头,所以祭雁青快到脚踝的外袍,穿在沈决身上就到脚背了,足以盖住他整个身子。   沈决心中甜蜜,颇有一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满足感。   他稍红的眼尾瞟向祭雁青,从外袍中对祭雁青伸出两条雪白的胳膊,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起来分外可怜:“阿青,我走不动。”   祭雁青便如愿将他背起。   沈决搂着祭雁青的脖子趴在他背上,祭雁青脚步很稳,崎岖下山小路明明很难走,沈决却没有感受到一丝颠簸。   月光洒在祭雁青发上的银饰,折射出好看的弧光。   “阿青。”沈决贴着祭雁青的耳朵喊他。   “嗯。”   “我这是,成功追到你了吗?”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带来酥麻麻的痒感。   祭雁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说,“沈决,留下吧。”   沈决起初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祭雁青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后,心中狂喜,他搂紧祭雁青的脖子,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阿青,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嗯,我知道。”   祭雁青一路将沈决背回了寨子,路上看见他们的苗民个个神色震惊又诡异,尤其是长老,直接拦住他们,气愤不已地用苗语对祭雁青说着什么。   沈决干着急,他听不懂,但看那长老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这里思想落后,阿青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怕是少不了今天这样的事。   可是祭雁青现在已经是寨中的祭司了,所有人都没资格再对祭雁青指指点点。   “阿青……”沈决喊他。   祭雁青应了他一声,简短用苗语和长老说了句什么,便背着沈决回到吊脚楼。   将沈决放在床上,祭雁青说:“你休息,我出去一趟。”   长老到底是寨中有些威望的长者,祭雁青怕是要去跟长老谈话,沈决担心祭雁青,抓住他胳膊,神情着急:“阿青,长老会为难你吗?”   祭雁青只是轻轻拉开他的手,“不会,别担心。”   说完,祭雁青便出去了。   长老家。   长老表情严肃,看见祭雁青来后,便气愤质问:“神树为何突然开花?”   “卓长老,我说过,我已有心属之人,神树盛开自然是已认可滴血之人。”   “什么?你已带人去神树验证?”卓长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卓长老想起祭雁青背上背着的那个男人,惊诧拔高声调:“你,你跟一个外人,还是个男人完成了验证仪式?”   “卓长老,我想您无权过问我的私事。”祭雁青神情淡漠,言语中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又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私事?巴代雄和一个外来的男人在一起,没有下一任祭司后人,你将族人的安危置于何处,又将巴代雄的使命置于何处?”   “族中不会有人支持你们的!”   祭雁青静静听完长老的厉声痛斥,才风云不惊道:“族中只要我在一天,便会护这座山一天,至于祭司后人,我会在族中挑选一名合适的族人,传以蚩尤蛊。”   长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要把蚩尤蛊传给别人?”   蚩尤蛊是历代祭司的伴生蛊,蛊在人在,蛊亡人亡,是生生相息的关系,若失去此蛊,或将此蛊传与他人,就等于将毕生之术尽数拱手让人,自身的蛊术,会随着蚩尤蛊的离去而逐渐削弱,直到再无法操纵任何一只普通的虫子。 第27章 只是谣言   祭雁青走后,卓长老独自在院中沉吟了很久。   祭雁青此番举动无异是打破了他的计划,圣果未成熟,作为祭司的祭雁青就已经与一个男人完成了验证。   神树开花,寨中瘴毒得到解决,二十年内不会有人再因为毒气而丧命,可被神树认可之人,必须要与祭司结亲,并诞下祭司后人。   刚出生的祭司后人要被置于成熟的圣果中与蛊虫半密闭共存半月,半月之后,若那孩子还活着,便作为未来的巴代雄自小训练培养。   计划中的祭司后人,原本该为他所用,可现在都被祭雁青毁了。   卓长老握紧了木杖。   不,他的计划绝不能被破坏,他筹划一生,已经被祭雁青的母亲破坏过一次了,绝不能再被祭雁青毁第二次。   卓长老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他来到后院,手指作哨,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片刻,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自黑夜中飞来,停于卓长老手臂。   卓长老盯着鸽子猩红的眼睛,“告诉堂兄寨中今日所发生之事,让他想法助我。”   鸽子歪着头,眼珠中倒映着长老苍老沟壑的脸,待长老说完,便又扑棱棱飞向空中。   祭雁青母亲住处。   吊脚楼内,沈决还没睡下,他时不时往窗外看去,想看祭雁青回来了没有。   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长老为难祭雁青了?   应该不会,祭雁青是祭司,长老再不满,应该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正胡思乱想着,楼下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和银铃的清脆碰响。   沈决立刻下床去迎,鞋子也忘了穿。   祭雁青果然回来了,沈决小跑到门口,“阿青,长老有没有怎么你?”   寨子规矩颇多,万一长老对祭雁青实行什么特殊的体罚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担忧地检查着祭雁青周身,祭雁青按住他的手,“我没事。”   “长老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瞥见沈决眉宇间真切的着急,祭雁青抬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无事,不必担心。”   “真的没事?”   “嗯。”   沈决低下头,“没事就好,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长老责怪。”   祭雁青不说话,又捏了捏他软软的耳朵。   有些痒,沈决不自觉缩着脖子躲了一下。   想到什么,沈决又担心道:“阿青,我是男人,你跟我在一起,怕是以后少不了被人指点,你……”   沈决想说,你会不会怪我将你拉下水,就听祭雁青打断了他,语气清冷,却多了几分温柔和坚定:“我会护你。”   沈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在高塔长大,高塔人人敬仰,是人类进步的象征,是科学辉煌的证明,亦是冰冷无情的钢铁建筑。   为了找到新人类生命缩减的解决办法,这里每天都在进行各种各样的解剖研究。   动物,植物,以及人。   活人,死人。   他的父母都是高塔顶尖研究成员,他听过很多人对他说过的话。   恭维羡慕的,嫉妒的,不怀好意的,很多很多,但唯独没有一个人说过,我会护着你这种话。   因此,沈决心头不由得对祭雁青升起几分愧疚。   “想什么?”   祭雁青捏在他耳朵的手,移到了他的下巴,轻轻掐住掰向自己,眼中有些许沈决和自己说话时走神的不满。   这样冰冷神色之外的表情让祭雁青生动太多,沈决摈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回以一笑,踮脚攀住祭雁青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没什么。”   祭雁青揽住他的腰,眸光晦涩落在沈决脖子,那抹突兀的红点与他眼皮间的红痣遥呼相应。   ……   和祭雁青在一起后,并没有沈决意想中的众寨民集中抵制他们俩的事发生。   大家各干各的,寨中安然无事,除了偶尔他与祭雁青出行时,苗民会露出一些奇怪的,又像恐惧又敬畏的表情外,什么事也没发生。   清晨,祭雁青在给园中花草浇水,沈决就坐在园子边,捧着下巴一脸痴迷地看着祭雁青忙活。   祭雁青实在是太好看了,沈决就没见到过一个完完全全按照他喜好长的人。   他的长相偏艳丽,一身苗服银饰相配只添神秘并不女相。   沈决听过不少关于苗疆人都会蛊术的小说跟传言,但他向来都只当个笑话,听听就罢。   他忽然就想到一个某段时间内网络上流行的梗,苗疆之人,容貌艳丽,擅蛊,更擅蛊惑人心。   于是沈决开玩笑问祭雁青:“阿青,听说你们苗疆人都会情蛊,你说,你要是偷偷给我下的话,你们村支书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祭雁青目光灼灼看着沈决笑意吟吟、满是爱意的眼睛,清冷的声线如溪水潺潺般动听:“那只是谣言。”   沈决点头赞同,笑嘻嘻说:“就算真的有情蛊,阿青也不用给我下,因为我会一直喜欢阿青,永远都不会变心。”   祭雁青缄默不语,继续浇花,沈决则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欣赏祭雁青。   他想,他可能要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一个超过跟他以往所有恋爱对象交往都加起来的时间,沈决才会腻了祭雁青。   他也不是非要谈恋爱,只是习惯用不停恋爱的方式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   欣赏着少年的侧脸,唇边倏地被抵上了一个微凉的果实。   那果实是一株巴掌大小的植物结的,红彤彤的,宝石一样漂亮。   沈决眨了下眼,张嘴含住祭雁青递过来的那粒果实,在祭雁青抽回手时,调皮地轻咬了下祭雁青的手指。   祭雁青的脸不出意料又红了,沈决眯着眼睛装傻,“是果子吗?”   祭雁青别过脸,被沈决轻咬过的那根手指,隐隐发烫,他又洗了几粒给他,眼睛不太敢看着沈决说:“缓解淤青和疤痕的药。”   原来是草药啊,他还以为是什么野果子。   他的膝盖上次被石头划了一下,后来祭雁青每日会给他敷药,几天下来,伤口愈合的很好,早已结痂。   沈决乖巧点头。 第28章 非死不变   深夜,卓长老住处。   一只雪白的信鸽停在院内木桌上。   卓长老将鸽子拿起,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小木桶。   拆开木桶,木桶中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隔层,隔层上面有一张卷起的信纸。   看过信纸上的内容,卓长老浑浊的眼珠霎时精明,他将信纸焚烧,拿着那个小木桶回了屋。   片刻,卓长老一身黑袍,怀中抱着酣睡的婴儿,快步往后山走去。   神树下,卓长老将绿苞用匕首在隐蔽的后方划开一个足以将婴儿放进去的口子,然后将怀中的包被掀开一角,把木桶抵在婴儿唇边片刻,直到小木桶中的蛊虫爬进婴儿口中,他才把孩子放进绿苞中。   ……   沈决做了个梦,梦到了10岁那年。   每年生日沈决都是一个人过,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在十岁生日那天,父母依旧在高塔工作沈决也习以为常。   他像往常一样,从高塔附属的学校放学回家,路过学校旁边的垃圾桶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   那是一只浑身毛发湿透,刚满月的橘色小奶猫,可怜兮兮在垃圾桶边爬着。   沈决家不让养宠物,因为沈决的父母告诉沈决,你未来的工作就是解剖研究动物,不要跟动物产生过多的感情。   那时的沈决还听不懂父母无情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乖乖听从。   那只小猫是个意外,沈决将它带回了家。   担心父母发现,沈决将它养在父母不常去的地下杂物室,但是将小猫带回家后,父母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他的衣食起居皆由家政AI机器人照顾。   如今的人类社会,科技发展飞跃,人类生活水平质量节也在飞速发展,AI家政机器人已经成为了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生活帮手。   父母不回家,这也让沈决安了心。   小猫一天天长大,很乖,很粘人,尤其爱吃玉米,会在沈决做作业时,小小一团窝在沈决怀里睡觉。   沈决给小猫取了名字,玉米。   那时的沈决,即便没有父母陪伴,也度过了有玉米陪伴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沈决去上学前仍不忘将玉米关进地下室,就是担心被父母突然回来发现了。   他如此谨慎,玉米却还是被回家拿文件的沈母发现。   那是一个阴沉灰暗的雨天。   小沈决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小猫最爱吃的玉米,一路揣在怀里跑回了家。   回到家,AI机器人响起冰冷的机械音,“欢迎回家。”   视线看到屋内,沈决却愣住了。   沈母一身白大褂,表情亦如她身上的白衣冷漠冰冷。   沈母面前的茶几上,躺着失去体温,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小橘猫。   沈决怀里护了一路,还温热的熟玉米,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将我告诉过你的禁令背出来。”沈母翘腿,看沈决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像在看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   机器出了故障,就要修正。   沈决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双目呆滞地望着他捡回来,一点一点养大的玉米,机械地背道:“第一条,不准养宠物,第二条,不准跟任何动物、人、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第三条……”   沈决一直背,一直背,直到背完了79条禁令后,沈母才起身,拿着文件出门。   待沈母走后,沈决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脚麻痹,他才有了动作。   然而双腿僵硬麻痹,一走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生生膝行到玉米身边,将玉米早已冰冷的身体用力抱进怀里。   玉米死的时候沈决没有哭,将玉米埋在后花园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第二天照常吃完机器人做的饭去上学,出门前,他本能地去地下室找玉米跟它道别,却再也看不到玉米的身影后,沈决哭了。   他崩溃到极致,砸了机器人,砸了地下室,砸了沈母曾坐过的沙发和放过玉米尸体的茶几。   那天他没有去上学,一个人坐在玉米小小的墓前待了很久很久。   他一遍遍和玉米说:“对不起,对不起……”   “沈决,醒醒。”   “!”   沈决猛然从梦中惊坐起,他的脸上全是泪,双手发抖,呼吸急促,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最后抱着玉米的冰冷感,和疯狂砸东西的触感犹在,那早已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被一个梦血淋淋揭开。   身侧躺着的人起来了。   接着身体被祭雁青揽进淡雅草药香气的怀抱里,祭雁青与他面对面,安抚地顺着他的后颈。   “别怕。”   祭雁青平稳清冽的声音逐渐让沈决安定下来,他抱住祭雁青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他嗓音沙哑,听着让人心生疼惜:“阿青。”   “嗯。”   “我做噩梦了。”   祭雁青问他:“做了什么梦?”   沈决顿了顿,闭着眼睛说:“我曾经很喜欢一只小猫,就将它带回了家,它陪了我很久很久,可是后来它却因为我死了,永远离开了我。”   玉米是沈决一辈子都不愿意提及的痛。   再后来,他当真是变成了沈母期许的样子,没再养过任何一只宠物,就连植物都没有养过。   真正成为了高塔研究部门成员之一,面对那些解剖、实验,沈决向来利落干脆,从不心软,他也因此被高塔一些新晋实习生起了个外号,冷血刽子手。   说实话,沈决并不喜欢那个外号。   祭雁青并未多问下去,他只是擦去沈决脸上的泪,捏了捏他的因为噩梦而有些发烫的耳朵。   “我不会离开你。”   噩梦短暂让沈决脆弱了一下,很快他便清醒过来,将那个梦的后遗症当做和祭雁青增进感情的一种调情方式。   他轻笑一声,开玩笑地说:“任何我喜欢的事物,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阿青还要喜欢我吗?”   祭雁青的回答认真且笃定:“沈决,我认定的人,非死不变。”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沈决怔然片刻。   他不再出声了。   因为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祭雁青越是真心,沈决便越是愧疚。   他的本意是追到祭雁青,和这样一个独特的苗疆少年来一段难忘的恋爱经历,等他完成标本采集的任务就会和祭雁青好聚好散。   祭雁青瞧着他又走神了,掐住他下巴,丹凤眼微眯,“阿决可是不信我?”   沈决忙在祭雁青唇上亲了口,“没有,我当然信阿青。” 第29章 高塔来电   初晨,金黄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寨中,是个难得的晴天。   沈决悠悠转醒,身边已没了祭雁青的身影。   他将手放在祭雁青躺过的枕头上,闭着眼睛醒神。   那场梦做过沈决便重新将它埋回心底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学会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躺了几分钟,意识清醒的差不多了,就在他要下床去寻祭雁青时,一直堆放在一旁的背包中,忽然震动起来。   沈决心头一颤。   山中信号极差他是知道的,一般来说不可能有电话打进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高塔启动的特殊通讯频道,可以让信号最微弱的地方也收到电话。   沈决拿出仍有百分之10的电的手机,果然,特殊的来电显示界面是高塔专用频道——沈敏博士来电。   沈决握紧手机,点了接听。   沈母声音一如十五年前冰冷,她用对待下属的语气言简意赅道:“你说的神秘果实,样本采集进度如何了?”   与其说是面对母亲,不如说更像面对上级。   沈决公事公办回:“近期寨中发生了一些事,每日都会有寨民去后山,我还没有机会接近那棵树。”   对面很明显惊讶沈决这么多天过去一点进度还没有,不由得多了几分责问的意思:“你本该取到泉水样本就回高塔复命,但你上报祭藤寨或许还有比水源更有价值的研究植物,我特地向高塔申请允你留下,不是让你在那边消磨时间的。”   “若你没有能力取到那棵树的样本,将卫星定位装置打开,置于寨中隐匿之处,我可以派另外的人过去。”   沈决来之前,是按要求带了一个小型的定位装置,但是需要沈决手动启动高塔那边才会收到信号。   生寨隐于人世,如果将这里的位置暴露,可想而知会打破这里的宁静。   甚至高塔还会驱赶这里的寨民,封锁寨子进行研究。   沈决不想这一片宁静被打破,想开口劝说些什么:“母亲……”   他的话很快被沈母打断,“叫我沈主任,多余的话不必同我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否在一个星期之内拿到那棵树的果实样本。”   沈决顿顿,“沈主任,我可以。”   “好,一周后我会再联系你。”   电话被挂断了,通知栏信号再次显示为无。   下了床,沈决站在窗口向外看去,今日的寨子格外平静和煦,也不见再有抬棺材的人往后山走了。   鼻尖钻进来一股饭菜的香气,沈决循着味儿来到一楼厨房。   祭雁青正在煮面。   煎蛋的味道很香,祭雁青背对着沈决,手中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以防坨在一起。   沈决自背后搂住祭雁青的腰,亲昵地喊他:“阿青,早啊,你做了什么饭,好香。”   “寨中多食方便储存不易坏的干粮,你不习惯。”   沈决反应过来,窃喜道:“所以阿青是特地给我煮的面条呀?”   祭雁青不语,却是默认。   沈决抱着他撒娇:“阿青,你怎么这么好啊?这么好的人,还是我的男朋友。” 第30章 什么,结婚?   将锅中面条盛出,祭雁青在上面撒了点熟芝麻,香味更上一个层次,沈决口水都要馋下来。   “去洗漱,吃饭。”   “再抱一会儿嘛。”沈决不肯松手。   祭雁青无奈又让他抱了一会,眼看着面就要坨掉,不得不推推他:“面要坨了,不好吃,去洗漱。”   沈决不情不愿松手去洗漱。   吃饭时,祭雁青慢条斯理,动作优雅,沈决才不顾那些,囫囵将一碗面连汤喝了个干净。   祭雁青手艺简直好到爆。   一想到一个星期后就要跟这个人分别,沈决心里就一阵惋惜。   “山中枯燥,长久待着可会觉得烦闷?”祭雁青忽然没由来地问了沈决这个问题。   山中没有信号,也不能玩手机,烦闷是肯定的。   但信口拈来甜言蜜语向来是沈决的长项,“有阿青在,我不会无聊呀。”   沈决将空碗两只手推到祭雁青面前,像只意犹未尽的小馋猫,睁着无辜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问:“阿青,面还有吗?我还想吃……”   祭雁青失笑,又替沈决盛了半碗,“吃太饱会撑,最后半碗。”   “够啦够啦。”沈决笑着接过碗。   吃完饭,祭雁青要出门,沈决问他去哪儿,祭雁青并未说明,只说出去的时间要长一点,下午才能回来。   祭雁青走后,望着祭雁青离去的背影,沈决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转身来到行李前,从中拿出折叠成手掌大小的样本存储箱,去了后山。   后山花瓣飘零,整座山头犹如披上了一层带着香气的淡黄色花瓣纱衣,美极了。   四周没有寨民,沈决顺利来到‘神树’下。   ‘神树’挺拔,除去那朵挂在沈决头顶,紧闭的绿色花苞外,所有花朵尽数绽放。   那朵绿色的苞,看起来似乎跟前几天有些不太一样。   绿色变淡了,像正在慢慢舒展瓣叶,慢慢成熟生长一样。   沈决不耽误,掏出样本存储箱,拿出工具,利落干脆地切下一小部分绿苞、‘神树’汁液、叶子等一系列样本。   完成任务,沈决心中并不轻松。   和之前取到泉水样本的心境一样,他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惆怅。   沈决甩了甩头,不让其他想法干扰自己手上的活。   样本保存完毕,沈决回到寨子。   回到吊脚楼时,已过了下午1点,祭雁青还没回来。   又等了一会,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祭雁青回来了,手中却拿着一套刺绣精致,隆重繁华的深紫苗服。   那苗服看着便不像日常穿的衣服,更像是某种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的款式。   而看身形,显然祭雁青是穿不下的。   他心中疑惑,问祭雁青:“阿青,这身衣服是谁的?”   祭雁青:“你的。”   沈决一愣,“我的?”   祭雁青:“你的婚服。”   等等等等,他没听错吧,祭雁青说什么?婚,婚服??   结婚???   “这是寨中的阿喜婆婆做的,寨中每对新人结亲,都要去阿喜婆婆那里定制一套苗婚服,阿喜婆婆是神鼓赐福过的人,经她手的苗婚服被新人穿上,会一辈子和和睦睦,相守到老。”   “你与我已在神树验证,你是我的伴侣,我们应当结亲。” 第31章 莫要反悔   沈决抚摸着那件华丽的苗婚服,苗服的对襟处是苗族特色的手工刺绣,一针一线栩栩如生,如此重工的衣服,非一两天就能做出来的。   “阿青,你,怎会突然要与我…结婚?”   沈决心里打鼓,沈母给了她一周的期限,他是一定要走的,怎么能留在寨子跟祭雁青结婚?   而且祭藤寨的习俗,外人若想跟生寨的人通婚,就必须放弃外面的一切,一辈子留在这座大山。   他的情绪变化都被祭雁青收入眼底,祭雁青见他一直盯着苗婚服,解释道:“阿喜婆婆眼睛不好,我的那件没有让她绣。”   “阿青,我们就这么…就这么结婚?是不是进度有点太快了?”沈决有点不知所措。   “被神树认可过,自然是要与祭司结亲的,今日只是让你试一试衣服。你可是有所顾虑与我结亲后,必须一直留在寨子?”   沈决一怔,下意识辩驳。   “不是,我自然是愿意的,我是担心你就这么跟我在寨子里结婚,会不会被人反对。”   祭雁青沉默。   他不说话,沈决心虚的也越来越厉害。   祭雁青垂眸看他,“阿决,不要撒谎。”   沈决忽然咬住嘴唇不说话了,与祭雁青无声对视着,动作温柔带着安抚意味地捏了捏他耳朵,声音也是温柔的。   “只要你的心意不变,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不论你去的地方多远、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沈决心头猛地一跳,他没想到祭雁青竟会同他说番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祭雁青这样真心待他,不可能不触动。   祭雁青让他试了那件华丽的苗婚服。   衣服很重,穿在沈决身上却完美合身,祭雁青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顶银饰头冠,慢慢戴在了沈决头上。   垂下的流苏挡住面庞,祭雁青又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条挂坠,坠子是血红的水滴状,颜色如鸽血宝石般漂亮,离得近能闻见若有似无的香味,迎着光线,似乎还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弧光。   沈决惊讶地低着头看胸前挂坠,“这是什么?”   祭雁青眸光深邃地望着他,手指碰了碰他的耳朵,低下头,睫羽半垂着说:“我阿妈的东西,辟邪消灾,会护你毒虫不近身。”   这条坠子这么神奇?   沈决捏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颜色和形状的确独特,还有香味,是个很不错的挂件,至于避邪避虫,沈决听听就行了。   这条挂坠是祭雁青母亲留给祭雁青的东西,对祭雁青来说应该很重要,祭雁青就这么送给他了?   “与我结亲,除了阿喜婆婆,不会得到寨中任何人祝福,你可怨我?”   沈决想,这样一个真挚的人,他以后怕是再遇不到第二个了。   寨中不会有人祝福,他即便答应下来,也只是他和祭雁青两个人之间增进感情的调剂方式,连法律效益都没有,祭雁青也说不会按照寨中习俗不允许他离开寨子。   胸口的挂坠如同变成了一块烙铁,隔着皮肤烫着沈决的心脏。   除了会辜负祭雁青一颗真心,他甚至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越是触动,沈决心中愧疚便越深,他希望祭雁青不要再说下去了,希望祭雁青可以把真心收回去一点,那样在他离开的时候就会少一点负罪感。   他想打断这场煽情。   于是沈决抱住祭雁青的脖子,踮脚吻上了他,推着他往床上倒。   头冠很重,祭雁青稳稳扶住他头上的银冠,任由沈决急切啄吻着他的下颚时,帮他取下了那顶银冠。   唇瓣厮磨间,沈决脖子上的挂坠落在了祭雁青心口的位置,颜色愈加深艳,沈决低低地喃喃:“阿青,我不怨你,你这样好,我怎么会怨你。”   他愧疚还来不及。   “那与我结亲之后,你我便是一生之人。沈决,莫要反悔。”   …………   结束已是深夜。   沈决熟睡在他身侧,挂坠自然垂落在沈决颈侧,那件苗婚服和银饰被沈决取下放好在一侧。   祭雁青撑着头看着他的睡颜,手中把玩着沈决的头发。   披散的青丝,自祭雁青肩膀垂落在沈决脸颊一缕,扎痒得睡梦中的沈决不安动了动。   他轻笑,温柔抚去那捋打扰到沈决睡眠的头发,沈决便抱着他的腰,将脸自觉往祭雁青微凉的胸口埋了埋,嘴里模糊不清地呓语着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祭雁青抚着他的脖颈,温声回应他:“嗯,我在。”   沈决像真听见了似的,拱了拱脑袋,安安静静睡着。   视线落在脖颈上那点多出的红色愈发娇艳,由于靠近耳后,这颗“痣”,沈决还没有发现。   祭雁青拇指轻轻在那颗蛊痣上摩挲了两下。   “阿决,你的心意,要恒久一些……”   窗外月明星稀,一片寂寥。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转眼间,高塔给予沈决一周的时限只剩下一天了。   这天清晨,沈决醒来时,祭雁青已经早早起来去山中采寻草药。   桌上放着一张用沈决笔记本写的留言。   “晌午回来。”   言语简短,汉字写的遒劲漂亮,这是祭雁青的细心,也是独属于祭雁青的温柔。   沈决舍不得丢,便将留言折起来放进背包里。   还剩最后一天,沈决能和祭雁青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临近分别,沈决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失落,不得不承认,沈决还不想就这么跟祭雁青断了。   日头快到中午时,沈决再次收到了沈母用高塔的特殊频道打来的通讯。   沈母此通电话意思简单,问沈决有没有拿到样本,就算没有,也要在明天回高塔复命。   还有一个要求,沈母让沈决在离开之前,将那枚定位器开启并安置在寨中。   电话挂断后,沈决坐在门口抽了整整半盒烟。   他要怎么跟祭雁青解释?是直接说分手,还是谎编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说他还会再回来?   回忆着和祭雁青的点点滴滴,哪一条都不是沈决想要的。   祭雁青待他真心,他舍不得像对待以往的恋爱对象那样对祭雁青。   祭雁青是特别的。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沈决烦躁地叼着烟,双手重重抓了抓头皮。   眼前忽地多了一双脚,祭雁青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语气担忧:“是有烦心事?”   沈决一愣,忙抬头。   祭雁青背着竹篓,蹙着眉看他脚下一大片烟头,“你平时并不抽烟。”   沈决从来没在祭雁青面前抽过烟,一个是怕败坏自己在祭雁青心中的形象,也是怕祭雁青不喜欢烟味。   这下好了,被祭雁青撞了个正着,他手足无措地将藏在背后的半截烟拿出来碾灭,讪笑着苍白解释:“我,我平时真不抽的,真的……”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无力,平时不抽,一抽就半包,于是悄悄用脚踩住几根,企图让地上抽过的烟头看起来没那么多。   “阿决,你有心事。”祭雁青一语道破。   沈决抿了抿唇,低头缄默片刻,说:“阿青,我要回我的城市了,要去很久很久。”   祭雁青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沈决摇头:“可能我三年五年都回不来,那太久了,阿青,我舍不得你,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第32章 到此为止   “你跟我去我的城市,你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我全部会帮你安排好。”   祭雁青看着他急切的眼睛,缓缓摇头:“阿决,我是祭司,祭司的职责便是一生守着这座山,我不能离开,你可以回去,不必顾虑。”   沈决苦恼地皱着眉,祭雁青怎么不明白,就是再好的感情,蹉磨个五年十年还剩下什么,他好不容易决定让祭雁青跟自己一起去城市,可祭雁青拒绝他。   “这里的人待你都不好,你又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我离开以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办,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呢?”   祭雁青沉默了好久,久到沈决心虚的以为祭雁青是不是听见了他的电话。   “阿青,你能保证你现在愿意等我,假如我工作很忙,七八年都没空再回来,你能等我七八年吗?你看啊,感情都会随着时间变淡的,没有谁会空头等谁七八年,七八年我说不定都不记得你叫什么了。”   沈决企图用现实理论让祭雁青看清,他如果留在寨子,那他们两个人就基本没可能了。   祭雁青漆黑的双眸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平静表象之下暗藏波涛汹涌。   他终于开口了,却是让沈决心头一颤。   “我若不跟你走,你就忘了我吗。”   沈决怔住。   他的迟疑似乎成了默认,祭雁青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被戳破心虚的沈决,在原地傻站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拔腿去追,然而一分钟的时间,祭雁青已经不见人了。   一直到晚上,沈决都没再看见祭雁青。   他想了一下午,才忍痛做出决定。   祭雁青不愿意走,那他也没办法了,他对祭雁青已经足够特殊足够耐心,甚至想着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城市也不想祭雁青独自留下伤心。   可是祭雁青坚持要留在这座大山。   他是喜欢祭雁青不假,但他的工作交际全部都在城市,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祭雁青,消磨自己的一辈子留在这座深山。   或许别人会说,沈决只要闲暇的时候过来见一见祭雁青不就行了,两人也不用走到分手这一步。   不行。   祭藤寨远离城市,光是来的途中便要花去三天,不提在山中徒步来到寨子也要两天的时间。   沈决想,既然无法改变局面,那就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时间吧。   想通以后,沈决起身打算去寻祭雁青。   明日一过,沈决便要彻彻底底离开这里,他不愿最后的时间还和祭雁青闹不愉快。   下了楼,园子中亮着一盏灯笼,暖黄色的火光照着祭雁青清瘦的身影。   这么晚了,祭雁青还在园子里。   估计他下午的话让祭雁青不高兴了。   沈决在心里叹了口气,祭雁青只要答应跟他走,两人不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吗,他想不通祭雁青偏要留下的理由。   此刻也没必要想了。   沈决打开篱笆门走进去,夜风很凉,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衣,被冷风吹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祭雁青专心忙他的事,半眼不看沈决。   沈决心想,果然生气了。   他走过去,扯了扯祭雁青的衣服,牙齿打着颤,脖颈怕冷地缩着,“阿青,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祭雁青不说话。   沈决咬着唇,又拽了拽他,“阿青,你别生气,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我不会七八年都不回来的,那只是夸张的说法,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也是因为我太舍不得你了,可是,我有我的工作,我的家人,他们都在城市,我不能随随便便想过来就过来,你不跟我走,那我见你的机会就会很少了。”   沈决说得可怜,头低着,肩膀不知是冷还是哭泣微微发抖。   祭雁青终于看他了。   沈决欢喜的正要说话,周身一阵夜风刮过,喷嚏先打了出来。   肩膀上多了件苗服外袍,祭雁青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沈决去抓祭雁青的手,鼻头红红,眼睛也红,声音带着鼻音,听起来很是可怜:“阿青,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祭雁青定定望着他:“阿决,即便你真的离开七年,我同样会等你。”   沈决在心里又深深叹了口气。   面上却是扬起笑来,“是我不对,阿青不要多想了,我们回去吧。”   祭雁青余光落在他脖颈处那点颜色变得朱红的痣。   “阿青,我好冷,我们回去好不好?”沈决扑进祭雁青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撒娇道。   夜深人静。   吊脚楼内,一番云雨过后。   沈决睁开眼,看了看身旁异常熟睡的祭雁青。   床头柜一侧放着一个空掉的杯子,那里面被沈决下了暂时昏睡的药。   祭雁青双目闭阖,长长的睫羽在他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   沈决静静看着他很久,才慢慢有了动作。   今晚的祭雁青比以往都要凶。   他忍着腰痛,轻手轻脚从祭雁青身上爬过去,下了床,将自己穿戴整齐后,背上他的黑色背包。   背包中是他采集的神树样本,还有张他曾经画给祭雁青的画,想了想,决定带走做个纪念。   别的东西,一概不要。   临走前,沈决不舍地看着熟睡的祭雁青,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阿青,抱歉,你不愿跟我走,我也不愿留下,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你这么好,以后肯定能找到真心对你好的,别再遇到我这样不负责的人了。”   说罢,沈决披着月色,悄无声息关上竹门,身形隐于深夜中。   他走后,床上本该昏睡的祭雁青睁开眼。   他像是早有所料,重新闭上眼,失望地低语:“阿决,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的。”   沈决披星戴月在寨子里走了很久,直到来到那片唯一通往外界的竹林。   月光从头顶斑驳洒下来,隐约照亮脚下的路,地上竹叶的影子随风摇曳着。   一片云翳不知不觉飘到月亮旁,周围的光线慢慢消失,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   沈决从背包中掏出手机,用最后的7格电打开手电筒,快步走进了竹林。   竹林中更是漆黑,唯有手机微弱的光照着路。   沈决在脚下搜寻他曾经洒下的白粉,循着白粉来到了竹林尽头。   在踏出竹林前,沈决想到什么,他将那枚定位装置从随身的口袋中拿出。   凝视两秒后,沈决将其重重掷于一侧的石头上。   “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脆响。   那枚定位装置在重力下四五分裂,再无启动可能。   这座寨子,该保持它原有的平静,最好不要再被任何人打扰。   这是沈决能为祭雁青,唯一也是最后能做的事了。   带着那丝歉疚,沈决头也不回出了竹林。 第33章 不再信你   让人奇怪的是,明明过了早上五点,太阳却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天边泛着灰蒙蒙的鱼肚白,山林中仍是黑茫茫一片。   沈决只带了够走出祭藤寨的水和食物,在山中奔波半个晚上,水早就喝光了。   他打算找块地方歇歇脚,来到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榕树下。   放下沉重的背包,沈决就地而坐。   拿出已空的水瓶,仰头将最后一滴水倒进嘴里,沈决擦了擦干到起皮的嘴唇。   周围也没有水源,他也不敢点火,即便走出很远仍怕被祭藤寨的苗民们发现。   歇脚的功夫,沈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本意只是小坐几分钟喘口气,没想直接睡着,要知道在山中睡着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一不留神就会被山中毒虫咬伤。   醒来后沈决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检查周身有无毒虫。   然而下一秒,头顶的树干上便垂下来一条蛇,那蛇尾巴缠着树枝,蛇身吊在沈决脸前。   沈决汗毛炸立,白着脸快速后退。   待他定睛一看,那蛇在昏暗不清的光线中,蛇鳞反射的淡淡的银白。   那蛇……似乎是祭雁青的银蛇。   银蛇吐出猩红分叉的信子,动也不动盯着沈决,确定这就是祭雁青的蛇宠无疑。   沈决被它盯得心里发毛,想起它能听懂祭雁青的话,说不定也能听懂他的,“蛇大哥,你让让路,我也没得罪过你,快去你主人身边吧。”   银蛇“嘶嘶”两声,半步不让。   沈决咽了口唾沫,悄悄蹲下身,捡起身后的一根树枝,打算强行走。   然而话音刚落,不远处忽地有脚踩到枯叶的沙沙声。   起初是一个,后来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沈决大惊失色往四周看去,不知何时,竟有很多火把的光慢慢趋近过来。   坏了。沈决一颗心沉到谷底,也不顾那条银蛇会不会攻击自己,抓起地上的背包,胡乱挥舞着棍子拔腿就跑。   银蛇并未去追,只是调转蛇头,静静凝视着沈决跑走的背影。   自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上的银铃声叮叮当当,与他脚下踩中枯叶的沙沙声遥呼相应。   祭雁青停在沈决刚刚坐过的树下,银蛇从树枝上下来,乖乖缠上祭雁青手腕。   祭雁青垂着眸子,看不清眼中翻涌的情绪。   沈决气喘吁吁,跑得满头大汗,心脏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好像要跳出胸膛。   他被围在一个圈中,拿着火把的寨民将他层层包围。   沈决站在火把围起来的人群中,每个寨民脸上都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憎恶地瞪着他。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寨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出动这么多人来追他。   沈决头脑疯狂转着,在想如何才能脱身,人群忽地自外而内向一旁退开,直到让出一条供一人行走的路。   银饰碰撞,叮铃铃的声音由人群外慢慢及近,祭雁青一步步从人群外走了进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此刻像浸满一层冰霜,与沈决遥遥对视。   沈决心里咯噔一声。   祭雁青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喝了自己给他下的昏睡的药吗?   他怎会……   沈决呼吸猛地一滞,回忆起虽亲眼看着祭雁青喝下了那杯水,可祭雁青后来出去了一下,万一祭雁青将水又吐了出来,同样不会有效果。   可祭雁青如果这么做了,那就证明,祭雁青早就知道那水里有东西。   沈决越想冷汗流得越厉害。   祭雁青看向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不知怎的,没由来让他心口刺痛一瞬。   有寨民上前抢走沈决的背包,沈决拼命护着还是被抢走了。   头上的冷汗不停往外冒,如果被寨民知道背包中是那棵树的样本,沈决不敢想自己是什么后果。   庆幸的是,背包并没有被现场打开,沈决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这口气舒顺,便见祭雁青招了招手,几个青年寨民手拿绳子簇拥上前,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沈决慌乱去看祭雁青,“阿青!”   祭雁青半个眼神都未给他,转身离去。   他被人架着,重新押回了寨子。   没有沈决想象中的中被捆在寨子中央的石柱上,那些人只是将他押回了沈决不久前离开的祭雁青母亲的吊脚楼。   这倒是让沈决安下几分心来。   他仍被反手捆着,手臂长时间反背置身后,有些失血隐隐发麻,那些人押着他回到吊脚楼后便将竹门自外锁住了。   沈决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祭雁青有没有听到走之前他说的那番话。   观察祭雁青的表情,大概率是听到了。   当时祭雁青在想什么,对他失望吗?认为自己只是因为神树样本才巧言令色骗祭雁青留在他身边。   可沈决的的确确从一开始接近祭雁青的目地就不纯。   是他对不起祭雁青,祭雁青恨他也是应该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竹门外响起有人开锁的声音。   沈决顿时打起精神,期盼进来的人祭雁青。   他想跟祭雁青好好说说,跟他道个歉,神树的样本他也可以不带走,希望祭雁青能跟寨民说说情,放他离开。   来人的确是祭雁青。   沈决动作不便地从床上滚下去,直起身子小跑到祭雁青身边,“阿青……”   沈决刚开口,就被祭雁青那冷到刺骨的眼神吓了回去。   祭雁青给沈决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气质完完全全就像变了个人,那种像毒蛇一样的阴冷诡谲,在祭雁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起初沈决以为自己看错了,祭雁青向来温柔,只是话少,怎么会像条蛇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但很快,沈决的心便沉了下去。   祭雁青冷冷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昳丽的,不知是嘲讽沈决还是自嘲的笑,“沈决,你果然还是变心了。”   沈决一愣,从出神中回神。   他认真地跟祭雁青解释:“我没有变心,阿青,我是真的喜欢过你,我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走,可是你不愿意,我也不愿留下。”   “我承认,我欺骗你的感情不是什么好人,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恨我我都认,但是阿青,你执意要留在寨子,我们只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祭雁青静静听完他的解释,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亦如蛇类吐信,让人汗毛倒立。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说:“没关系,你变心在我意料之中,沈决,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信你。” 第34章 替你履行   说完话祭雁青离去,竹门再次被阖上,从外面上了锁。   “阿青!”沈决用肩膀撞着门,焦急地喊他。   门外脚步声渐远,不论沈决怎么喊,祭雁青都没有再回来。   祭雁青说不会再信他了沈决能理解,但为什么没有放开他,又将他关在这个屋子里?   他是什么意思,要以寨中的规矩惩罚他吗?   祭雁青……真的会那么对他?   双手被长时间捆绑早已失血,麻痹感从小臂一路蔓延到肩头,沈决试着从屋子里找到什么工具解开绳子,奈何屋里没有利器。   桌上的陶瓷茶盏吸引了沈决的注意力,他快步过去,撞倒桌子,杯子掉在地上,啪嚓一声四分五裂,茶叶与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沈决看见希望,蹲下身,背着手去捡碎片。   捏着碎片,沈决艰难割着绳子。   好不容易割断绳子,沈决累地瘫坐在地上甩着麻痛的胳膊喘着气。   正欲起身,余光一扫,一身黑紫庄重的苗婚服映入眼帘。   沈决怔住。   那件苗婚服被挂了起来,银冠置于婚服头顶。   这件衣服勾起沈决一些与祭雁青的回忆,就在昨天晚上,他还穿着这件祭雁青送他的衣服,哄着骗着祭雁青,和祭雁青‘缠绵悱恻’。   心口没由来被针刺了一下。   沈决沉默片刻后,便又试着找屋子里有没有能出去的办法。   既已和祭雁青撕破脸,曾经再好的感情也有了裂痕,他和祭雁青不会再和好如初,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留在这里等死。   他必须要离开。   门出不去,沈决推开窗户往下一看,那么高,下面全是细细的石子铺成的路,跳下去死是不会死,腿也别想要。   沈决没傻到直接跳窗,他烦躁地关上窗户,环视屋内,床单只有一张,他想用床单打结下去,可那窗棂脆弱的根本支撑不住沈决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沈决盯着那扇竹制的木门,后退两步,脚下发力,卯足了劲儿正欲冲过去一脚踹开,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沈决一个猛力踹了个空,狼狈摔趴在地上,疼的他直抽冷气。   门口站着两个体型骠壮的苗族青年,那两人二话不说把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沈决拎鸡仔似的拎着后脖颈拽起来,面无表情扔回屋内。   随之一名青年端着一碗饭食进来,又面无表情将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来,把饭放在桌上后头也不回出了房间。   沈决肋骨疼得趴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   “咔哒”一声。   竹门再次被从外面锁上。   沈决呆住了。   他这是,被人看着了?   是祭雁青让那两个人来看着他的?   沈决还是不敢置信,祭雁青竟然让人限制了他的自由。   这下彻底出不去了,沈决烦躁地在屋子里一遍遍踱步。   他期望祭雁青能来,只要祭雁青来了他就能跟祭雁青沟通。   祭雁青不能把他囚禁起来。   沈决一直等,一整天过去了。   除了给他送水送饭的苗族大汉,祭雁青一次都没回来过。   沈决语言又不通,想让那两个大汉帮他转达祭雁青让祭雁青来见他都做不到。   他的背包也被收走,里面有样本,唯一能与高塔联络的手机也在里面,现在的沈决就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他的耐心和意志一点点在时间中流逝,沈决在这间逼仄的房间中待了整整五天,所有情绪最终到达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他要疯了,祭雁青为什么还不回来,祭雁青真的要把他一直关在这里吗??   咔哒,门锁复又打开,沈决重新燃起希望看向门口。   然而并不是他想见到的人,是那个每天给他送饭,寸步不离守在门口的苗族大汉。   沈决突然爆发,他红着眼冲到门口想逃跑,然而轻轻松松被大汉拦腰抱住,一把扛起来。   大汉的肩膀硬的像块石头,刚好硌到沈决的胃,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脑门,酸水上涌,沈决哇地一声吐了大汉一背。   大汉眉心皱了一下一言不发,将沈决撂回床上又回到门口,像尊巍然不动的守卫守在外面。   沈决嘴边是自己吐的污秽物,他翻过身捂着胃脸色苍白,呼吸都不敢太大动作。   缓了很久胃还是一抽一抽拧着痛,让他再起来都困难无比。   门外再出现的脚步声沈决也没力气去分辨是守门的苗族大汉是谁了,他疼得出了一头冷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沈决闭上眼睛忍着一阵一阵的绞痛。   嘎吱一声竹门自外而开沈决也没睁眼,捂着胃躺在床上像具死尸。   祭雁青注意到他捂着胃的手。   半天没再听见动静沈决才察觉不对劲睁开眼。   映入眼中是祭雁青那张过分精致冷艳的脸和一身紫色苗服与满身银饰。   如同被凭空注入一股力量,沈决捂着肚子艰难爬下床,他弯着腰站在祭雁青面前,扯住祭雁青的袖子,声音微哑,“阿青,阿青,你不能关我,这是违法的,样本我想你们也看到了,我可以不带走,你放我走吧,我保证,不会对外面说寨子一个字。”   沈决企图跟祭雁青再好好说一次,毕竟祭雁青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一定不会真的狠心。   祭雁青冷冷看着他,温和的声线却说出让人骨头发冷的话:“阿决,不可能。”   沈决一下就崩溃了,不顾胃痛,重重推开祭雁青,多日来的密闭关押早已经让沈决的精神摇摇欲坠。   他声嘶力竭冲祭雁青吼:“我都说了样本我不拿走!你凭什么还关着我!”   祭雁青任凭沈决崩溃,丝毫不为所动。   沈决撕心裂肺过后就是无助与绝望,一连串的剧烈动作让他的胃痛愈加严重,他的嘴唇惨白,额头冷汗大片大片,连弯腰也支撑不住。   他抓着祭雁青的外袍,一点点滑跪在祭雁青脚边,喘着气,断断续续求祭雁青:“阿青,你别关我,放我走,我们说不定还能做朋友,我还会来看你……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做朋友?   如果只是做朋友,那祭雁青一开始就不会允许沈决的靠近。   可惜沈决并不懂。   祭雁青居高临下,钳住他的下巴,鸦羽半垂,漆黑的眸中倒映着沈决微仰着的苍白的脸。   “沈决,若你许下的承诺做不到,我会替你履行。” 第35章 那些是蛊   沈决不记得最后和祭雁青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胃痛得快要死了,整个人跪在地上意识不清地发着抖。   失去意识前,是祭雁青将他抱到床上的。   再醒来,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沈决睁着眼睛缓了一会,肚子上有温热的负重感,他掀开被子,一块尚温热的湿毛巾盖在上面。   余光一转,床头柜上有盆冒着热气的水。   他刚醒没多久,门开了,一个大汉走进来,沈决朝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原本有两个人寸步不离看守的门口,现在只剩下进门的这一个了。   沈决多看了一眼进来给他送饭的青年大汉,辨认出,不见的那个正是昨天将他扛起来,一胳膊肘顶着他胃的男人。   起初沈决也没多想,更没想着再莽撞冲出去了,他根本不是那两个大汉的对手,就算只剩下一个他也打不过。   人头送一次就够了,沈决没有一直送死的爱好。   青年大汉送完饭出去,沈决捂着仍隐隐作痛的胃坐起身,去打了盆水简单洗漱。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坐在镜子前发呆,镜中人眼神呆滞,头发凌乱,穿着一身好几天没换洗浸过馊汗的衣服。   不经意间,沈决看见了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小红点。   起初以为是蚊子咬的,挠了两下不痒,他不记得自己脖子上有颗红痣啊,什么时候长的。   没心情管那颗是长出来的痣还是虫子咬的包。   沈决颓走到桌子边坐下,拿起筷子。   最近送来的食物都很清淡,不见油腻荤腥,喝了点热乎的米粥下肚,翻腾的胃总算好受一些。   吃了一半,沈决吃不下了,他望着窗外,寨子中央人群攒动,寨民们聚集在一起面色焦急不知说些什么,看上去颇为躁乱不安。   沈决如今自身都难保,也没心情关心寨子里又发生了什么事,索性关了窗户。   不久后,青年大汉再次进来,将沈决吃过的碗筷收走后,竟没有听见外头再锁门的声音。   沈决竖起耳朵,大汉离开了,是真的没有锁门!   他鞋也不穿,直接小跑到门口,青年大汉不在,竹门大敞,外面的阳光没了遮挡,洋洋洒洒自门外直射进来,照的人面门发暖。   他心中暗喜,不敢耽搁,快步从楼梯往二楼走。   然而很快沈决就没了侥幸心理。   虽是二楼,却没低到哪去,沈决依旧逃不出去。   他不甘心,四处张望,既然下不去,那就只能往上走。   上面是祭雁青曾经说过。不让他们随便去的四楼,这么久以来,沈决从未去过。   他想看看四楼有没有能帮到他的工具。   四楼格局与楼下大同小异,入目长长的竹廊,三间并排的空房间。   视线一晃,沈决看到一间房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似乎还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决走过去,轻推开一个门缝往里看去。   里面很黑,窗户紧闭,有股常年不见阳光的封闭潮湿感,透过门的缝隙依稀看见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那些动静就是从瓶罐中发出的。   沈决推开了门。   当光线射进来的那一瞬间,沈决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阳光照进来的浮尘下,那些瓶瓶罐罐中赫然是数不清的蛇蝎毒虫,最让人生怖的是,那些虫子如同突破生殖隔离,蛇的头蜘蛛身子,蜘蛛足肢却长了一个蜥蜴的脑袋,画面一度突破沈决的感官极限。   蜘蛛网爬满了屋中各个角落,蛇信嘶嘶声自罐中闷闷传出,有种诡异的阴森渗人。   地板上,无数只虫子尸体堆积出的恶臭扑面而来,尚活下来的蛇虫,在那些虫子的尸体上蠕动、啃食,互相残杀着。   这间房屋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虫笼,那些虫子在里面相互咬食,仿佛在这里只有同类才是它们的食物来源。   祭雁青到底在这间房子里养了些什么东西??   一想到他住的房间头顶都是这些毒虫,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紧接着一阵胃酸翻涌而来,沈决捂着嘴拼命干呕。   肩膀忽的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身上,沈决扭头一看,与一只手掌长的蜈蚣面面相觑,蜈蚣的足肢迅速在他肩上爬动,爬进他的衣服里,沈决汗毛炸立,赶忙抖起衣服。   蜈蚣受到惊吓,冰凉的皮甲与足肢在沈决后背疯狂爬动。   被这种毒虫咬一下,后果不敢想象,沈决当即去脱上衣。   衣服脱到一半卡在头上不上不下,沈决急得一身冷汗。   忽地,一只比那蜈蚣鳞甲更凉的人手碰到了他的皮肤,那只手捏住身躯不断扭动的蜈蚣,将沈决脱到一半的衣服重新拉了下来。   沈决的心跳还没平复,咚咚咚跳到嗓子眼。   一转身,看见祭雁青。   祭雁青毫不畏惧地捏着那只不停扭动着多到让人头皮发麻足肢的蜈蚣,当着沈决的面,指间用力,捏爆了蜈蚣头。   迸溅的液体落在沈决白色体恤,留下几滴醒目的点子。   “不用怕,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它们不会伤害你。”   沈决当场愣在原地。   祭雁青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他身上有祭雁青的气息,那些虫子不会伤害他?   “不是说过不让你来四层吗,吓到了?”祭雁青随手将足肢还在抽动的蜈蚣扔到那堆虫尸中,顿时引起一群蛇虫的疯抢,仿佛那只蜈蚣是什么难得的美味一样。   祭雁青关上竹门,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干净手指才走到他身边,用刚刚捏爆蜈蚣头的那只手去牵沈决的。   沈决下意识一躲,嗓子眼仍恶心得厉害。   一个可怕的事实亘陈在眼前,沈决不敢相信。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祭雁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都是什么……”   祭雁青盯着他惶恐不安的眼睛,唇角轻扬。   以前沈决最喜欢看祭雁青的笑,那样漂亮的一个人,笑起来最是好看,从前的沈决总是想着法子逗祭雁青,想看他多笑一笑。   可现在的沈决,实在没了欣赏的心情。   那笑容诡谲艳丽,像一条剧毒无比色彩斑斓的毒蛇,让沈决的心狠狠沉到了谷底。   祭雁青步步走近他,声音一如既往好听,明明如玉石坠地般悦耳,却让沈决遍体生寒。   “阿决不是猜到了吗,那些,都是蛊。”   轰的一声。   有什么在沈决脑中炸开了,霎时耳中蜂鸣作响,眼前一片晕眩。   他苍白着脸,扶着门勉强站定,“不,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蛊!” 第36章 你在怕我   “沈决,你们未探索到的事物不代表不存在。”   沈决眼前一阵一阵发晕,他两腿软得像面条,站都站不住,用尽全力撑着才没在祭雁青面前倒下。   “你骗我,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能造成幻觉的药?你曾经说那些蛊虫传说只是谣言!”沈决气息不稳,踉踉跄跄扑到祭雁青面前,攥着他的衣服大声斥问。   祭雁青似乎是想证明什么,掏出匕首,在指腹上轻划了一刀,红到异常的血液,散发着异香弥漫在空气中,不消片刻,一只通体墨蓝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在祭雁青指尖,随后贪婪地伸出喙吮吸祭雁青指腹的血。   “若你从未变心,便永远不会知道。”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蝴蝶飞来,它们停在地板,那几滴滴在地上的血液被它们疯抢。   “看到了吗。”   沈决失了言语,散发异香的血液会招来吸血的蝴蝶,养着一屋子奇怪的虫子,祭雁青到底是什么怪物?   莫名的恐怖从脚底一路爬到头皮,沈决犹如被毒蛇触碰般猛地推开了祭雁青。   他的眸中满是陌生与惊恐,第一次对祭雁青产生恐惧感。   “你在怕我。”   怪物,这个寨子里所有人包括祭雁青都是怪物!   沈决拔腿就要跑,然而还没跑出半步,脖颈处红点如蛛网般炸开,腹痛感剧烈,一下让他栽在地上爬不起来。   祭雁青慢步走过去,将他抱起,往楼下走。   腹痛只持续了一小会便消失了,那阵疼痛来的突然,却疼到让人想死。   祭雁青将他重新抱回房间放在床上时,沈决已没了再反抗的力气,意识只差一个临界点就会疼晕过去。   他艰难沉重的眼皮,困意突兀又无法抵抗的袭来。   睡着的前几秒,沈决听见祭雁青温柔的语气,他说:“沈决,不要怕我。”   接着眼睛被一只温凉的手覆上,祭雁青最后说了一句:“睡吧,最近几日寨中忙碌,我知道你不想呆在屋里,等事情过去,我会带你去熟寨散心。”   祭雁青的声音渐渐变得空灵遥远,沈决的意识也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沈决整整睡了两天。   再睁开眼,不知是哪一日的清晨了。   入目是关他的,熟悉的屋子布局,紧闭的竹门透进来一个魁梧的身影,那个人还守在门口。   桌子上放着温热的早饭,沈决一看到食物就会想起那间恶臭腐烂的屋子,胃里又是一阵作呕。   记忆一点点回笼,一想到头顶的那间屋子,沈决就觉得浑身难受,好似随时会有虫子从头顶掉下来。   那间屋子门一打开那么臭,可楼下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祭雁青说那些是蛊,沈决不愿意信。   这完全颠覆他的认知,动物界的畸形又不是没有先例,万一,万一那些虫子只是发生了什么基因畸变呢,那种只存在神话故事中的东西怎么会真的出现在现实,这太荒谬了。   沈决企图说服自己,可动物畸变到底罕见,祭雁青怎么会找到那样多的畸变动物。   那棵突然开花的树,这些乱七八糟的虫子,自己前两天强烈的腹痛和突然陷入沉睡的意识,都给这座寨子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一定是祭雁青偷偷在他的饭菜里加了什么导致腹痛和幻觉的草药,那些虫子只是他的幻觉。   沈决一遍遍说服自己绝对没有祭雁青说的蛊虫,窗外再次响起嘈杂的喧闹声。   沈决想起,祭雁青在他睡着前说,这几日寨中有事祭雁青很忙,等忙完了就带沈决去熟寨散心。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平时寨子中的一些小事都是由卓长老代为处理,直觉告诉沈决,寨子一定出了不小的事才会把祭雁青拖住。   他下床趴到窗边往下看。   寨中央,一群人将一个五花大绑的苗民绑在中心的柱子上。   人群围得太密集,沈决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片刻,人群散开一条道来,每个人低着头姿态敬畏恭敬,祭雁青从中走出,低声轻语了几句什么,那被捆住的苗民顿时痛哭哀求起来。   祭雁青似有所察一般,抬头,自下而上远远看向沈决的位置。   沈决犹如远远被毒蛇盯住不敢动弹,等他回过神,祭雁青已经不见了。   寨子中央绑在石柱上的青年也被押着往沈决所在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脚步声,声音拾阶而上,停在沈决门口。   门被打开,祭雁青走进来,对下意识怕他往后退的沈决说:“过来。”   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   沈决白着脸,祭雁青给他的感觉越来越诡异,越来越阴寒。   他的身体像是失去控制权,一步步走到了祭雁青身边。   祭雁青满意地笑笑,牵住沈决带他往四楼走。   沈决瞪着眼难以置信,想从祭雁青手中挣开,可祭雁青的手比钳子还要紧地攥着他不动分毫。   再次来到那间屋子,沈决满心抗拒,与此同时,那名绑着的青年苗民也被带到了这间屋子。   那苗民如同看到了鬼,腿软地跪到地上,涕泗横流哀求祭雁青:“大祭司我错了!我不该贪财将寨子的位置告诉熟寨游客,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不要喂蛊!”   押送青年来的寨民,神情愤怒,用苗语不知在斥责青年什么。   祭雁青不为所动,只是牵着沈决的发凉的手,带着他抗拒的力道推开那扇沈决不愿意推开的门,“有些东西,你总要亲眼看过才会相信、才会害怕,才不敢言而无信。”   亲眼看?祭雁青想让他亲眼看到什么?让他相信什么?   跪在地上的那个青年究竟犯了什么错?   祭雁青招了招手,寨民将青年强行押进屋内,祭雁青也搂着沈决,带着他僵硬的身子进去。   蛇从脚边爬过的沙沙声,虫子蠕动的咕叽声,眼前畸形可怖的蜘蛛,每一样都让沈决恨不得把眼睛挖了。   寨民不顾青年哀求,将他蒙上眼按在一侧。   一名中年男人,拿过一只瓮来到祭雁青身边,祭雁青视线未从沈决脸上移开片刻,他伸出手臂,那中年苗民便用匕首在祭雁青小臂上划了一刀,然后用瓮接住流出的血液。   屋子里奇异香味弥漫的一刹那,所有虫子躁动起来,疯狂循着那异香的来源涌来,却又不近祭雁青周身寸步。   那些虫子表现得既畏惧,又渴望。   那个荒诞的巫蛊说法仿佛得到了证实,沈决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脸色惨白。   沈决双眼紧闭,两腿僵直的站在原地,眼皮忽地被祭雁青拇指覆上,轻轻摩挲着他红痣的位置,命令道:“沈决,睁眼。” 第37章 吃掉一半   沈决惊恐的发现,祭雁青说什么,他的身体就会服从什么命令,这种诡异恐怖的感觉让沈决心脏狂跳。   眼睛非沈决所愿睁开,被迫直视着跪在地上那名青年。   “他做错什么事了?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祭雁青,我不想看!”   祭雁青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耳垂,语气温柔向他解释:“熟寨游客想知道生寨的位置,给了他钱,他就把位置告诉别人了,那些游客被卓然发现,驱赶出去时供出了他。”   “将生寨位置暴露,是重罪。”   沈决想说,祭雁青你不是也将外人带来了寨子,凭什么以此处罚别人。   祭雁青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眸中倒映着沈决惨白的脸。   他总是很喜欢用指腹触碰沈决眼皮间那颗红痣,仿佛那颗痣是什么让他很着迷的事物,“你不一样。”   沈决不一样,他不一样在哪里?   可惜祭雁青并未告诉沈决。   沈决两只脚像灌了铅,他想跑,却丝毫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祭雁青接过中年男人手中的瓮走到跪着的青年面前。   祭雁青居高临下,手掌放在哭嚎哀求的青年的头顶,说了几句苗话,而后青年就安静下来了。   不哭不嚎,像是认命接受属于自己的惩罚。   祭雁青手里的瓮中爬出来一只通体漆黑,拇指大小的蠕虫。   那蠕虫顺着青年的手,一路爬到他的脸,从他微张的口中爬了进去。   沈决看得真切,口腔中因为强烈的恶心感而口水泛滥,他的喉结拼命滚动着,胃酸上涌得厉害。   祭雁青将手中的瓮递给守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祭雁青走回沈决身边,手掌覆上了沈决的眼,像终究还是不忍心,声音温柔疼惜,“罢了,接下来你不用看了。”   视线陷入黑暗。   屋子里突然响起那青年痛苦凄厉的惨叫,祭雁青捂着沈决的眼,带他走出屋子。   走出房间,祭雁青放开了沈决,刹那间沈决终于拿回身体控制权,用力推开身侧的祭雁青,发着抖趴在护栏边弯腰呕吐。   “呕……”   太恶心了,太可怕了。   这些虫子跟高塔中养在温室里用来解刨的小白鼠兔子不一样。   这是蛊,能钻进人大脑中啃食的不可控物种。   祭雁青是魔鬼,是比魔鬼还要可怕的怪物!   余光门缝里,那个青年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沈决脸色煞白,抬头看向祭雁青,不知怎么回事,像幻觉又像梦境,祭雁青的脸他看不清了,变成了一团漆黑可怖的黑雾。   吊脚楼三楼,沈决房间。   卓然守在沈决身边,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因为发烧和噩梦沈决睡得极其不安稳,眉头紧皱,嘴里呓语着听不清的梦话。   祭雁青推门而入,卓然看向他,说:“他还在发烧,一直没醒,食物灌进去没多久就会吐出来。”   自两天前让沈决亲眼看见了蛊,他回来后便再也吃不下饭,整个人发起高烧昏睡不醒。   “您为什么要让他看见那些?”卓然很不懂祭雁青明明带着这个外人去神树验证过了,为何还要让他亲眼看到执行惩罚的现场,这个外人看起来很害怕蛊虫。   祭雁青走到沈决身边,伸手在沈决汗湿的额头上抚了抚,他脖颈一侧的红点颜色深了深,片刻,沈决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   卓然因此发现了沈决脖颈上的红点,震愕看向祭雁青,“您给他……”   “你看着他,我去给他准备些安神退烧的药。”   卓然闭嘴了。   大祭司的事她没资格过问,祭雁青让她过来照顾沈决,她就安分照顾沈决。   给沈决灌下去一碗祭雁青准备的汤药一个小时后,沈决便清醒过来了。   昏睡这几天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梦里四楼那间房发生的画面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他不想继续躺下去,屋子里空气沉闷,沈决下床,走到窗边开了窗户。   窗外又有人声,沈决站在窗边往下看。   一个青年神智如幼童般拿着风筝在寨子中央跑,身后跟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妇人。   沈决认出那青年,是被祭雁青惩罚的背叛了寨子的青年。   那青年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傻子?   嘎吱一声,门开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沈决重新闭上眼睛,回想那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祭雁青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的状态又怎么解释。   他到底是接近了怎样一个人?   “你醒了?”耳畔响起一道女声,沈决机械地转动眼珠,看见卓然端着粥走进来。   顺着沈决的视线看下去,卓然惋惜地说:“阿里是为了给他的母亲治病,才收了外人的钱,可是,阿里将生寨的位置说出去,是违反寨子规矩,他必须,被惩罚。”   因为四楼那件事,沈决现在对这个寨子所有人都本能畏惧。   卓然看出沈决眼里的惊惶之色,将粥放在桌上,坐到沈决身边,不屑道:“你别怕我,你是大祭司的人,我可不敢对你怎么样。”   “本来阿里是要被处死的,但是虫子只吃掉了一半他的……”卓然想想觉得不太适合告诉现在的沈决,“总之大祭司没有杀掉阿里。”   提到祭雁青,沈决的脸又白了一个度。   吃掉什么会让一个人从正常人变成傻子不言而喻。   他忍下胃里的不适,嗓音干涩问:“祭雁青…究竟是你们的什么人?”   卓然愣了愣,有些意外沈决跟祭雁青在一起,祭雁青竟然没有将身份告诉他吗。   “他是,我们的,巴代雄。”   见沈决不说话,卓然想着祭雁青反正都让沈决看见那些蛊了,也没了遮拦,补充:“巴代雄就是…我们的祭司、巫蛊师,他是寨子里,最厉害的人,我阿爹的蛊术,都不如他。”   提起祭雁青,卓然相当自豪,用着不甚熟练的汉话,磕磕巴巴兴致高昂说:“巫蛊师是我们寨子蛊术最厉害的人,他都不需要练普通的蛊,因为大祭司本身就是最剧毒‘蛊’,一滴血就可以轻轻松松要了别人的命。所以寨子里很多人都很怕他呢。”   卓然顿顿,撑着下巴又说:“但其实,巫师大人也很可怜的,巫蛊师从小就要培养,日日与毒虫作伴,每三个月都会被蛊毒反噬,熬不过去那些毒就会……”   卓然意识到说得太多了,忙闭嘴,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心虚地岔开话题道:“你醒了,我得去跟大祭司汇报。”   说完,卓然溜了。   独留沈决一个人消化着卓然的话。 第38章 我不喜欢   巫蛊师……   祭雁青难道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不是因为血统不纯被寨民躲避,而是因为祭雁青是巫师。   记起第一次见祭雁青时,以及后来每一次祭雁青出现时,在场的寨民都露出的表情,根本就是敬畏与害怕。   轻缓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银饰清脆的铃铃,让沈决脊背一僵。   祭雁青走到他身边,与他同样看向寨子中央奔跑的阿里。   祭雁青一靠近,沈决死死掐着手心才忍住没有立刻推开祭雁青的冲动。   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声音颤抖:“他是因为要给生病的母亲治病才收了外人的钱。”   祭雁青偏头看他紧绷的侧脸,知道沈决是在责怪他将阿里变成傻子。   “他坏了寨中规矩,我没杀他,已是仁慈,而且他母亲的病是不治之症,即便去到外面同样没有办法。”   祭雁青不愿和沈决相处的时间里沈决还要提起别人,转身端着卓然放在桌上的粥重新走过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坐过来,喝点粥。”   窗边也有个小台桌,祭雁青将粥放在沈决面前。   沈决低下头,看着那碗白米粥。   煮烂的白米好像变成了无数只白色肉虫,沈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一股呕吐感涌上喉咙,一直压抑的神经突然爆发了。   他一把扫掉那碗白米粥,碗咔嚓一声四分五裂,白米粥溅的到处都是。   “我不吃你的东西!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放什么虫子!”沈决双拳紧握,身体发抖嘴唇干裂,脸色虚弱苍白,“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不对?你一直都是寨子里的祭司,你故意引导我们迷路,骗我可怜你,故意让我喜欢上你!”   多日未进食加上过多的刺激,沈决感觉脑子好像要炸了,生平所学全部被推翻,他对祭雁青又恐惧又愤怒。   祭雁青盯着他:“沈决,是你先追求我,一遍遍对我说绝不会变心,不会离开,是你骗了我。”   沈决愣住。   他抱着头,靠墙一点点滑到地上。   祭雁青说的没错,是他先追的祭雁青,是他千方百计哄着祭雁青跟自己在一起。   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祭雁青去扶他,被沈决一把推开。   沈决崩溃地抓乱头发,口不择言嘶吼,“祭雁青,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你是不是也给我下了什么东西?你这个变态!疯子!为什么从一开始没认出来你的真面目!你想将我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变态和疯子这种词眼从沈决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一把刀子,祭雁青听的不舒服,脸色冷了下去。   “沈决,闭嘴。”   冰冷的警告让沈决一怔。   祭雁青脸色阴森,将蹲在墙角的沈决从地上拽起来,他的触碰让沈决生怕他身上的毒会沾染自己般条件反射惊恐挣扎。   “我不喜欢听那些话。你生病,我不怪你,但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乌纳,再端碗粥进来。”   叫乌纳的守门青年大汉应了声,片刻后重新端了碗白米粥进来。   放下粥走出去,替祭雁青关上了门。   祭雁青强行将沈决按在凳子上,舀了一勺喂到沈决嘴边:“沈决,吃饭。”   沈决已经两天未进一点水食,身体虚弱到极致,但他仍紧闭双唇,坚决不吃祭雁青拿来的东西。   祭雁青眸光微黯,他掐住沈决下巴,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逼他张开嘴。   白米粥微烫,生生被祭雁青一勺勺喂进嘴里,沈决舌头发麻,被呛到,生理性眼泪溢出,在被祭雁青强行灌了半碗粥后沈决发狠地咬上祭雁青的手指,祭雁青吃痛脱手,那碗白米粥再次碎在沈决脚边。   祭雁青盯着地上那碗白米粥良久,声音中隐隐有了怒气。   “粥里面没有东西,沈决。”   “我不吃,我不信你。”沈决退开好几步,生怕祭雁青在里面下了什么蛊似的,拼命抠着嗓子眼将祭雁青刚刚喂进去的几口粥吐出来。   祭雁青一言未发离去,门口看守他的青年大汉进来,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重新锁上门。   屋子里又陷入寂静,催吐让沈决胃痛难忍,沈决感觉自己要疯了,祭雁青一天不放他,他的精神就会如同被虫子一点点啃食般逐渐崩溃。   他怕祭雁青了,怕他的触碰,怕他带来的食物,他连水都不敢再喝一口。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的吧。   不,他不能死,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祭雁青那个疯子,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城市。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靠着墙睡过去的,醒来外面漆黑一片。   沈决口干舌燥,眼前发黑,长时间不进食,饥饿感早已过头,只有虚浮的脚步和软绵的四肢。   他艰难地起身,走到床上躺下,呼吸都没有力气。   门又开了。   是卓然。   卓然带了些水果和食物过来,沈决依旧不肯吃。   卓然留下水果走后,沈决闭着眼睛,食物的香气源源不断飘进鼻腔,沈决咽了口唾沫,睁开眼看向卓然带来的梨子与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   沈决坐起身,将那把水果刀收起,藏在枕头下面。   外面又响起脚步声。   沈决坐在床边,光听走路的声音沈决就知道来人是祭雁青。   祭雁青这次来,带了一根手工编织、刺绣,漂亮的同心结。   进屋后,祭雁青扫了眼桌上一口未动的食物,脸上笑容敛去,“沈决,你要把自己饿死?就那么怕我在里面下蛊?”   沈决不说话,视线一直落在祭雁青手中红色的同心结上。   祭雁青察觉,因为沈决不吃饭的生气不由得消了几分。   他说:“这是阿喜婆婆送我们的。沈决,食物中没有蛊,别再折腾自己。”   说着将同心结放在沈决手边,然后端起已凉的食物出去。   片刻后,祭雁青端着热好的食物重新回来。   进屋后,祭雁青的眼神顿时一冷。   只见沈决脚边,那条漂亮的同心结,被沈决扯成了碎片。   手中的碗因为过于用力,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祭雁青眼底幽暗一片,声音冻得人骨缝发冷:“沈决,你在做什么。”   沈决讥笑一声:“祭雁青,你可不可笑,我们都这样了,你还送我同心结?” 第39章 你想杀我   祭雁青眼底阴沉一片,沈决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朝沈决走近,沈决忽然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把水果刀,刀刃抖着指向祭雁青,“阿青!放我离开!”   祭雁青只是脚步微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   沈决举着刀:“我让你别过来!”   “阿决想杀我?”   沈决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了,他联系不到外界,每天都被关在这间小竹屋里,他不是真的想伤害祭雁青,他只是孤注一掷,想威胁祭雁青放他离开。   然而他想错了,祭雁青根本不怕他手里的刀。   刀尖抵到了祭雁青胸口,沈决瞳孔震颤,手也抖,祭雁青还在向前。   祭雁青的视线落在地上沾了灰的同心结,弯下腰捡起。   沈决看不懂祭雁青,刀不敢放下,他拔高声调:“祭雁青,我说放我走!”   祭雁青轻轻擦去了同心结上的灰,他终于开口了,声线很平,却让人心尖发颤。   “阿决,你离不开的。”   说着,祭雁青起身,面无表情握住了沈决指着他的刀。   刀刃锋利,祭雁青握得很紧,鲜血顺着他的掌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沈决瞪大了眼,下意识松手,那把水果刀便被祭雁青轻松夺去。   想起卓然说过的话,祭雁青本身就是剧毒的蛊,一滴血就能要了别人的命,脚边祭雁青的血还在往下滴,沈决倒吸一口气匆惶后退。   他的表情,与那些害怕祭雁青的寨民,堪称一模一样。   祭雁青眼底闪过一丝受伤,表情更冷了一些,不顾受伤流血的手,望进沈决惊惧的眼睛,低声说:“阿决,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沈决胸口起伏剧烈,祭雁青血液的香气熏得他头脑发晕,身体里莫名其妙腾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闻到祭雁青血后疯狂躁动。   一个恐怖的念头忽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攥着胸口衣服,呼吸越来越烫,“你这个疯子,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   祭雁青走到快要站不住的沈决面前,居高临下,流血的手掐住沈决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股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血液猝然往沈决鼻子里钻,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喉头滚动,强烈的干渴感竟让他渴望祭雁青手上流出的血。   他疯了吗?   他竟然想喝祭雁青的血?   不,不是他,是他身体里的虫子。   沈决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嗜血的欲望,他想离祭雁青远一点,可身体却违抗本意,渴求着祭雁青的触碰。   他的嘴唇都被咬出血了。   祭雁青拇指摩挲着沈决的唇瓣,两指用力,巧劲掐着沈决两颊,捏开他紧咬的唇。   血液顺着祭雁青流血的掌心淌进沈决嘴里,沈决仰着脆弱的脖颈,被迫咽下祭雁青带着异香的血。   “咳,咳咳咳……”沈决被呛的咳嗽不止,祭雁青放开他,半垂眼眸,嗓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阿决,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视线模糊,大脑失去控制,沈决本能以为是中了祭雁青血里的毒。   他不想死。   沈决眼泪淌了一脸,强烈求生欲下意识混乱朝祭雁青伸出手,“阿青,阿青,救我……”   祭雁青居高临下,漠然望着沈决一副怕死极了的惊恐模样,自嘲地笑了声:“沈决,我的血对你没有毒。”   沈决什么话都听不见,他只感觉自己就要死掉,每一寸皮肤如同被人扔在火海里炙烤着,他疯了一样抓着自己。   祭雁青一直冷眼相观,直到沈决快要被折磨崩溃,祭雁青才有了动作。   …………   月明星稀,吊脚楼外虫鸣阵阵。   屋内,祭雁青披散着长发,身着单薄里衣,将被子里的沈决捞出来。   沈决双目紧闭,嘴唇苍白。   祭雁青去抱沈决,“抱歉,是我过分了。我抱你去洗澡。”   “啪!”   在祭雁青弯腰连被子将他一起抱起来时,沈决用尽全部力气,甩了祭雁青一巴掌。   沈决没什么力气,那巴掌听着响,其实打在脸上并不疼,但祭雁青偏着头,半天没说话。   气氛诡异的安静,见他一直不说话,沈决原本恨恨的眼中多了一丝恐惧,他怕激怒祭雁青,祭雁青再生气又折磨他。   那种被虫子操控失去自我的感觉太糟糕了。   祭雁青没有沈决预料中的动怒,只是将他抱起,带他去泉边。   后来的沈决也没有再挣扎了,一是因为刚刚打祭雁青那巴掌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二是他真的怕了,怕祭雁青又用他身体里的虫子折腾他。   索性闭着眼睛,任由祭雁青帮他洗漱干净重新抱回吊脚楼,两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回来后,祭雁青给沈决煮了一碗面,沈决盯着那碗热腾腾的面,只迟疑一秒,便狼吞虎咽吃下去。   他一开始还担心祭雁青在他的食物里下蛊,但一想到他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那些鬼虫子了,不管祭雁青再给他下什么他也无所谓了。   他要活下去,他要回到城市,只要回去,不管是什么虫子都有办法拿出来,前提是在那之前他没有把自己饿死。   祭雁青见他肯吃东西,神情略微松动,提醒道:“吃慢点,你的胃一下承受不了。”   沈决当听不见,也不理他,自顾自吃面。   第二日清晨。   昨晚因为祭雁青他睡得很晚。   祭雁青叫醒沈决的时候,沈决很不耐烦,翻了个身让祭雁青别吵。   “阿决,起来,我们去熟寨。”   皱眉闭着眼睛的沈决一顿。   去熟寨,总比在这跟外界毫无联系的生寨好,接触到外界他就有机会联系高塔。   “寨中的事忙完了,之前说过带你去熟寨散心,阿决还想去吗?”   沈决坐起身,四肢百骸一阵酸疼,他咬着牙恨恨瞪了祭雁青一眼,没好气说:“去。”   祭雁青履行诺言,带了沈决去熟寨,他在熟寨定了一家旅店,打算和沈决一起在熟寨小住两日。 第40章 摇尾乞怜   快到旅游旺季,熟寨的游客逐渐变多,比沈决一开始来时热闹不少。   “想吃点什么。”祭雁青问一直低着头的沈决。   沈决想也不想:“不吃。”   祭雁青不说话了。   沈决也懒得管他,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祭雁青越不喜欢什么,沈决就越要跟他对着干。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祭雁青的真面目,沈决死也不会去招这么一个疯子。   两人路过一家奶茶店,祭雁青脚步停下,喊他:“阿决,在这里等我。”   沈决抬头,祭雁青往一家排着长队的奶茶店走去。   那家奶茶店招牌很眼熟,沈决认出正是自己刚来时,给队员买然后半途撞到祭雁青的那家。   队伍那么长,祭雁青还要去买?   在祭雁青之后,陆续还有游客接在他身后排,沈决看到几个现代装打扮的姑娘围在祭雁青身边,眉飞色舞拿着手机跟他说些什么。   这模样,跟沈决第一次见祭雁青时一样,被美色迷了心窍。   要是她们知道祭雁青是多么可怕的人,还敢去要他电话号码吗。   隔着人群,祭雁青的视线远远望过来与他对视。   沈决默默错开视线,祭雁青也没继续盯着他,好像只是为了确定他还是否在原地。   祭雁青继续排队,那抹清瘦高挑的身影愈来愈远。   沈决眸光微动,悄悄离开几步,随手拍了拍一个背对着他,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男人。   “你好,打扰一下,能不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男人转过身,不耐烦皱起的眉头在看到沈决的脸后变了副表情。   沈决今天出门穿的是祭雁青给他准备的苗服,浅紫色,与祭雁青的深紫无形中相配。   加上沈决的瓜子脸桃花眼,一眼望去让人移不开目光。   男人让人不适的目光将沈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略胖的脸上堆起笑容,将手机递给沈决,“好啊。”   沈决道了一声“谢谢”,立马拨通身在高塔的沈母电话。   在他打电话期间,男人一直盯着他看。   听筒里嘟嘟声一直响,却迟迟没有人接。   沈决在心里争分夺秒念叨快点接,一边用余光瞥向奶茶店队伍,已经快排到祭雁青了。   “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沈决的心凉了半截,他没有记号码的习惯,除了沈母和他自己的,别人一个也没记得。   他拼命回想还有没有能想起的号码,余光忽然看见祭雁青已经买完奶茶,正挤着人群,往他这边来。   沈决匆忙把手机还给男人,“谢谢。”   他要走,手腕忽地被男人抓住,沈决不解回头,就见男人笑着问:“你也是那个吧?”   沈决拧眉,“哪个?”   “哎呀,别装啦,我一看见就知道了,你是零吧?”   余光里的祭雁青越来越近。   沈决心里暗骂一声傻逼,不耐烦挣着男人:“我不是,你放开。”   男人不放,“你长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可以约……啊!!”   “约什么。”祭雁青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沈决耳畔响起,沈决周身一僵,就听见“咔吧”一声,骨头被骨折的声音。   祭雁青生生扭断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疼得捂着手腕痛叫,引来不少游客好奇的目光。   祭雁青一言不发,拉住沈决快步离开。   沈决是被祭雁青一路拽着回到旅店的,祭雁青走的又快,一路回到旅店,沈决手腕已经让祭雁青掐红一圈。   卫生间,洗手台边。   “洗干净。”祭雁青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眯,盯着沈决被那男人拉过的手腕。   “祭雁青你有病吧?”沈决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白了他一眼就要走。   祭雁青一把钳住他的胳膊,将人重新拽回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拿过肥皂涂在沈决手腕,用力搓洗着。   沈决挣又挣不开,祭雁青手上有一层薄茧,没一会儿沈决白皙的皮肤就被磨红了大片。   “疼死了!祭雁青你放开我!”   沈决眼泪都疼出来了,祭雁青才关上水龙头,拿过干毛巾擦干他的手腕。   皮肤火辣辣的,干毛巾一碰就针刺一样疼,祭雁青终于停下了对他手腕的摧残,眸光晦暗警告:“沈决,不要让别人随便碰你。”   “你真是有病!明明是他抓的我!”沈决一把挣回自己的手,眼眶疼得红了一圈。   他笃定祭雁青没看见他打电话才敢这么理直气壮。   要是祭雁青看见他借别人手机打电话求助,不知道又要怎么折磨他。   他怎么就招了祭雁青这种人呢,怎么就被祭雁青单纯的假象蒙蔽双眼呢。   祭雁青盯着沈决眼皮间随着眨眼若隐若现的红痣,心中生出后悔带沈决出来的决定。   沈决的桃花眼生得太过漂亮,下垂时总是给人心头发软的无辜可怜感,上扬又显得妩媚惑人,谁看他一眼就能被勾去心魄。   祭雁青伸手,指腹蹭着沈决不太愿意让他碰的微微下垂的眼尾,黑沉沉的眼底是沈决从未见过的,要将沈决生生吃掉般可怖的占有欲:“沈决,再去招别人,我就将你一辈子关在吊脚楼。”   沈决瞳仁震颤,后背一阵发凉,他牙齿打颤,声音发抖:“疯…疯子……”   只有恐惧才会让沈决听话。   有时候祭雁青不得不用些言语来恐吓沈决,让他不敢再生逃跑之意。   他垂下手,改为牵住沈决。   沈决心里膈应,但不敢甩开。   他又被祭雁青带出去了,只是没再去人多的商铺中央,而是带他去了熟寨寨民们居住的地段。   那里游客稀少,环境也安静。   沈决任由祭雁青牵着,默默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出了祭藤寨,沈决不想再回去,可是祭雁青寸步不离跟着他,他还有机会逃吗?   等祭雁青熟睡后?   可是祭雁青一向睡眠很浅,有点动静就会醒来。   这个办法很明显行不太通。   一想到上次祭雁青用情蛊惩罚他的场景,再联想自己再次逃跑失败的下场,沈决就从骨头缝里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   那种失去自我,被蛊虫操纵折磨的痛苦,像狗一样对祭雁青摇尾乞怜的感觉,沈决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第41章 你很在意?   他们在熟寨深处走着,周围都是熟寨的寨民房屋。   由于苗寨改造成景区,熟寨的苗民们与外界常年交流,房屋建造与祭雁青居住的生寨大有不同。   虽还有很多吊脚楼,但每家每户通了电线,四周安了信号塔,每三两处吊脚楼间就会有一栋现代风房屋建筑。   路过一家较古旧的吊脚楼时,一楼大门敞着,隐约听见里面有人争执的声音。   “阿爹,沈老师还在那个地方,我们不能不管。”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严肃道:“不行!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被送回来的?阿布,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视你如己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去送死。”   “阿爹!”   熟寨大多都说汉话,乍一听那声音有点耳熟,沈决刚想往里面看一眼,那人便气冲冲出来了,碰面时,两人皆一愣。   “沈老师?!”阿布不可置信看着沈决。   “阿布?”   “沈老师,你怎么……”阿布的话在看到沈决身边站着的祭雁青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满眼惊愕。   祭雁青表情看不出喜怒,波澜不惊拉过沈决的手,“沈决,走了。”   沈决回头看了阿布一眼。   阿布如同被扼住喉咙,嗓子里挤不出一点声音,沈决最后看他那一眼是求救的意思。   眼睁睁看着沈决被祭雁青拉走,阿布努力平稳呼吸。   他已经知道了祭雁青的身份,也知道他的魇蛊是祭雁青所下。   阿爹告诉他,祭雁青是巫蛊师,他们惹不起,让他不要去招惹。   可阿布从未招惹过祭雁青,是祭雁青一开始就盯上了沈决,生寨的人偏执疯狂,又会蛊术,若是看上一个人,绝不允许他身旁再有他人觊觎,哪怕多看一眼都不可以。   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下了情蛊,就永远也逃不出那人的手掌心。   沈老师刚刚在向他求救。   祭雁青难道给沈老师下了情蛊。   想到此,阿布脸色白了一瞬,紧紧攥着拳头,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不管祭雁青是谁,有多可怕,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沈老师深陷虎口。   熟寨深处。   明明祭雁青定了旅店,可最后却没有跟沈决入住进去,而是带他去了离熟寨不远处,隐于深林中的吊脚楼。   这栋房子是祭雁青私人住处。   里面很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来打扫。   四周杳无人烟,沈决有点慌神。   他怕祭雁青一个不高兴就在这荒郊野岭下个不知名的虫子咬死他,到时候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提到虫子,沈决悄悄往祭雁青发上瞟了眼,自逃跑那次半路中遇到过,后来沈决就再没见过祭雁青那条银蛇。   还有那个蜥蜴也是不见踪影。   想着事情,沈决半天没说话。   祭雁青瞥他一眼,将那两杯奶茶递给沈决。   奶茶包装一如既往好看,手工编织的竹套、底部缀饰着很有苗族特色的银铃铛。   沈决不情不愿接了奶茶,他心里暗想,也不知道阿布看懂他的眼神没,这里是熟寨,祭雁青就算一身蛊术也不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暴露什么。   他答应跟祭雁青一起出来的目地,就是因为来熟寨,人多的地方他逃走的机会才越大。   这里他认识的只有阿布一个,能求助的目前也只有阿布一个。   沈决把奶茶放到一边,心不在焉说了句:“太甜了,我不想喝。”   祭雁青沉默片刻,语调忽地冷了下来,“见到阿布,你很在意?”   那语气太冷了,比外面的夜露还凉,冻得沈决一个哆嗦,他抬头看过去,祭雁青眼底黑漆漆一片,幽暗的瞳孔仿佛黑洞般要将人吸进去。   想到那天晚上的折磨,沈决不敢看他了,非常识趣地拿过一杯奶茶插上吸管抿了一口。   糖度刚刚好,是沈决喜欢的那一款。   祭雁青的那杯他没喝,只是垂着眸子看。   沈决不知道一杯奶茶有什么好看的能看这么长时间,主要还是因为祭雁青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他不说话,气氛就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你不是定了旅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回来取些成熟的药材,你膝盖的疤痕还没痊愈。只住一晚,明日回旅店。”祭雁青终于有了别的动作,他拿起那杯奶茶,往身后的橱柜走。   沈决一愣,祭雁青还记着他腿上的伤呢。   嘎吱一声,橱柜的木门被打开,祭雁青拿出一个小瓮,取出一枚圆形的,类似红豆的小物,将那物置于奶茶中,然后把奶茶放进去。   他背对着沈决,沈决也看不见祭雁青具体在干什么,只觉得他放一杯奶茶进橱柜里的行为有些匪夷所思。   祭雁青阖上柜门,上了锁,钥匙随身揣进口袋,也不解释他的行为,拿了换洗的衣服便去洗漱了。   他走后,沈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还上锁?一杯奶茶而已,有必要上锁吗?难不成还怕他偷喝了不成?   不,祭雁青既然防着他,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不成是他的背包?!   包里有能联系高塔的手机,如果真是他的背包,那祭雁青防着他就解释的通了。   沈决咬着吸管,心一横,丢下奶茶去了祭雁青洗澡的房间。   这座山处处都是泉眼,泉水常年温热,祭雁青用竹子就近拼接了一条“水管”,做了天然花洒,洗澡很是方便。   洗澡的地方隔了一道竹屏风,屏风内热水氤氲,人影绰绰,祭雁青换下的衣服担在一人高的屏风上。   沈决蹑手蹑脚,找到祭雁青衣服口袋,摸出了那把钥匙。   里面水声潺潺,祭雁青没有发现他。   回到房间,沈决迅速打开柜门。   然后沈决目瞪口呆。   橱柜里并没有他期待的背包,有的只是一个黑色的瓮、一张他画给祭雁青的素描像,和一杯写着电话号码的,放了很久未打开过,但却没有变质的奶茶。   那杯奶茶正是第一次见祭雁青,沈决为了拉近关系,特地买给他的。   还有一瓶驱虫喷雾。   这些东西,都是他曾经给过祭雁青的。 第42章 对不起你   “阿决。”   沈决一僵,霎时冷汗爬满了后背。   手里拿着钥匙,橱柜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于是讪笑着回头:“如果我说,我好奇你为什么把奶茶锁起来你信吗。”   祭雁青刚刚洗完澡,微微湿漉的长发披在身后,身上只穿了件宽松露肩的里衣,腰窄腿长,小腹肌肉薄而流畅,一整个赏心悦目。   回过神来,沈决心里暗暗痛骂自己不争气的,又被祭雁青的美色迷惑,忘了祭雁青的本性。   沈决不自觉咽口唾沫,蜷了蜷手指头等待审判。   祭雁青要打要骂他都能忍,唯独害怕祭雁青用情蛊折磨他。   然而意想中的折磨没有袭来,祭雁青只是借过他,重新将橱柜上锁。   他身上常伴的清雅草药味钻进沈决鼻腔里,熟悉的味道勾起以往很多回忆,沈决一阵恍惚。   祭雁青关上柜门后,给沈决拿了一身干净的体恤短裤,对他说:“去洗漱。”   沈决沉默接了衣服,祭雁青竟然没有责怪他偷开了他的柜子。   他越来越看不懂祭雁青了,那一柜子曾经他给过祭雁青的东西,都被祭雁青好好保存了下来。   这似乎证明,祭雁青从很早以前就在意他。   自从两人感情破裂以后,沈决第一反应的确是恐惧祭雁青的,可是后来相处着,祭雁青是很偏执疯狂,但对他的情意也更显执着。   沈决不正是因为知道祭雁青爱他,才敢有恃无恐吗,甚至那天他还扇了祭雁青一巴掌……   稀里糊涂洗完澡,沈决坐在床边发呆。   祭雁青回来,手中拿着处理好的草药。   草药被捣碎,放在一块纱布上,绿色的汁液浸透,将白色纱布染绿。   沈决穿着自己的短袖短裤坐在床边,右腿膝盖上生着一道粉色疤痕,沈决皮肤白,疤痕看上去突兀却并不丑陋。   这道疤,沈决清晰记得是怎么留下的。   那天在后山,祭雁青受伤,他顶着大雨,一路背着祭雁青下山摔倒时划伤的。   他还记得,寨子里没有人肯救祭雁青,是他跑去找卓然才救的祭雁青。   当时的心跳是怎样的。   慌,快。   快到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怕祭雁青死了,怕再也见不到祭雁青。   那股恐慌感记忆犹新。   祭雁青自沈决面前蹲下,托住他的小腿绷直他的膝盖,放置草药的纱布一圈一圈缠上沈决膝盖。   “连续敷半月,不会留疤。”   祭雁青敷的很认真,头微微低着,侧脸精致完美,长发被他简单用一条发带绑起,垂下的发丝落在沈决脚背上,随着祭雁青的动作刺得他微微发痒。   沈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头没由来沉沉闷闷。   他和祭雁青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他不该非要将祭雁青拉下水,等他不屈不挠成功把祭雁青哄到手也拿到样本后,沈决享受完拍拍屁股想从水中跳出去,结果发现祭雁青在他的脚上拴上了镣铐。   所以现在他的处境,祭雁青这么对他,倒也是沈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果不是他,祭雁青很有可能已经和寨中苗女结婚,有个正常的家庭,还有孩子。   说到底最后都是沈决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沈决抓紧了床单,在心里措辞了几句,试探着开口:“阿青。”   祭雁青抬头看他,黑黝黝的瞳仁里倒映着沈决有些懊恼的脸。   “嗯。”   沈决咬咬嘴唇,半天憋红了脸憋出一句:“对不起。”   他企图让自己的表情和道歉的语气看起来诚恳一些,好让祭雁青相信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祭雁青闻言,蹙了蹙眉不语。   沈决深呼一口气,壮起胆子看着祭雁青深沉的眸子,“阿青,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从一开始留下的目地就是为了你们后山的那棵神树,但是现在样本我也没有拿走,所以你们并没什么损失。你想要我补偿你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放我走。”   他迟疑一下,瞟了眼祭雁青没什么起伏的表情,才接着说:“你能不能把我身体的虫子拿出来,放我离开,你知道的,你养的那些虫子我很害怕,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一个不高兴就会又在我的饭菜里放几个不知名的蛊。”   “阿青,你放我走吧,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做朋友的。”   听他说完,祭雁青看着他很久很久。   久到沈决开始心慌,祭雁青才开口,“沈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所以捂不热,说变就变。”   沈决一愣。   祭雁青与他对视,两人皆是沉默。   沈决说让祭雁青放过他,可是沈决有没有想过,这段感情究竟是谁先追求谁的。   他给过沈决无数次机会,是沈决一遍遍追着他缠着他,求祭雁青也喜欢他一些。   那天在神树下,他若不是用情蛊确定过沈决的心意,又怎会接受沈决的情意。   他如沈决所愿,交付真心,爱上沈决,可沈决呢。   沈决现在说,要自己放过他。   祭雁青不懂沈决发过的誓、认证过的真心,为何会变得那样快。   气氛太沉默了。   祭雁青眼底的情绪沈决看不懂,那墨一般的眸子里隐含了太多太多东西。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堤坝,喧嚣而出。   可祭雁青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静无波澜。   他说:“沈决,誓言不能违背。”   说完,祭雁青起身往外走。   沈决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了半天,祭雁青还是不肯放他走。   沈决恼怒地冲着祭雁青的背影喊:“祭雁青!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祭雁青并未理他,沈决气的一脚踢开床边凳子,凳子哐啷一声被踹出好远。   半夜,沈决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初祭雁青要和他一个房间,沈决不愿意。   开玩笑,他跟祭雁青睡一起还怎么计划逃跑。   祭雁青也没强求,临走前意味深长看了眼沈决大开着的窗户。   沈决心里一咯噔,暗想难不成祭雁青发觉了。   然而祭雁青只是提醒道:“夜里凉,记得关窗。”便去了沈决隔壁。   沈决一直等,等到月亮高挂,还是没人来。   祭雁青一向作息规律,这个点大概已经熟睡。   但沈决不敢再偷偷走,上次的教训记忆犹新,祭雁青觉有多浅他是知道的。   竹门开门的声音又响,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沈决焦急地往窗户外面看。   难道阿布没看出来他的眼神?   就在沈决胡思乱想之际,窗户被人从外面扔进来一团纸。 第43章 最后机会   沈决往楼下看去,一片朦胧黑夜中,阿布站在楼下冲他挥手,然后指指地上,意思是让他看捡起来刚刚扔的那团纸。   捡起纸,沈决抻开看。   上面写了几行字。   “沈老师,一个小时后我阿爹想办法帮你支开祭雁青,到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沈决看完纸条,阿布又冲他挥挥手便悄声跑走了。   捏着纸条,心跳咚咚作响,沈决不自觉往祭雁青的房间看,祭雁青房门紧闭,似乎对阿布的到来一无所觉。   阿布要他等,等待对沈决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片刻后,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祭雁青家附近。   沈决瞧着那人在楼下敲门。   敲了莫约两三下,隔壁便响起动静。   祭雁青起来了,沈决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祭雁青停在他房门前的脚步,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睡着。   吓得沈决忙爬回床上把自己盖进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好在祭雁青只停留了几秒,便下楼去开门了。   等他走远,沈决再次趴在窗户边往下看,来找祭雁青的中年男人就是阿布父亲。   阿布父亲和祭雁青低语几句,离得太远沈决听不清。   只见祭雁青点点头,竟真跟着阿布父亲往熟寨走了。   祭雁青认识阿布父亲?阿布父亲说了什么,这么晚还能把祭雁青叫走?   沈决心里一半激动一半嘀咕,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待祭雁青的身影走远,窗台下传来阿布压着声音的低喊:“沈老师!沈老师!”   “沈老师,快下来!”   沈决点头,慌张穿上鞋子,外面那么冷外套也顾不得穿,争分夺秒跑下楼。   他身上穿的是洗完澡换的短袖短裤,寨子里昼夜温差极大,一出吊脚楼,立刻被外面的空气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阿布见沈决下来,一把拉住沈决就往东边跑。   陌生的触碰沈决有些不适应,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必须赶在祭雁青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两人在夜林中奔跑,一直跑到一辆停在小路边的黑色轿车边方才停下。   沈决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问:“你阿爹跟祭雁青说了什么,祭雁青怎么会直接跟你阿爹走了?”   阿布掏出钥匙塞进沈决手里,推搡着让他赶紧上车离开:“我阿爹是卓长老的堂兄,之前分寨子的时候,我阿爹选择留在熟寨,卓长老则去了生寨,我让阿爹借口问祭雁青一些卓长老的事。”   沈决有些震惊,卓长老是阿布父亲的堂兄,怪不得祭雁青当初把阿布安置在卓长老家也没发生什么风波,原来还有这层不为人知的亲戚关系。   若是这样,那阿布父亲叫走祭雁青就说得通了。   “阿爹年轻时去过一次生寨,大概记得路,上次我去找你就是我阿爹告诉的路,沈老师,不能再耽搁了,生寨的人都会下蛊,祭雁青是巫蛊师他更可怕,你绝对不能留下,快点走。”   阿布催促着沈决上车,沈决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钥匙,由衷道:“阿布,谢谢你,但是我走了,万一祭雁青察觉是你帮了我怎么办?”   月光高悬挂头顶,四周虫鸣阵阵,阿布憨厚的脸上扬起一个纯粹的笑容,他说:“沈老师不用担心我,我后天就开学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学校。”   阿布的心思沈决不是一无所觉,但他的确给不了任何回应。   他摸了摸全身口袋,想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赠与阿布以示感谢,但摸了全身,结果只有腕上那块沈决十八岁那年,沈母记错日子,送给沈决唯一的礼物。   也是唯一的礼物。   一块表。   那块表价值十来万,是沈决目前唯一能送给阿布感谢他的东西了。   他将手表取下,塞进阿布手里,“你帮我那么多次,我身上什么也没,就这块表还值点钱,你拿着。”   阿布推辞:“不不,沈老师,我不要您的东西!”   沈决再次郑重感谢这个淳朴的苗族男孩,“阿布我能给的只有这个。谢谢。”   阿布听后不推辞了,默默握紧了那块表。   他明白了沈决的意思,除了这块表,沈老师不会回应他的感情,这块表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沈决不再多言,要上车,阿布突然叫住了他。   “沈老师!”   沈决闻言看他。   阿布艰难开口,声音不掩苦涩,脸上却强撑着笑容:“我明白的,沈老师,你这一走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像是鼓足勇气,渴求地看着沈决:“沈老师,我,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沈决迟疑几秒,然后与行西方的拥抱礼一样,短暂又绅士地抱了阿布一下。   阿布想抬手抱住沈决的背,犹豫再三还是没能伸出手。   直到沈决短暂礼貌的拥抱退开,他再没了机会。   “沈老师,再见。”阿布攥紧了沈决送他的那块手表,将所有情绪掩藏,与沈决道别。   “再见。”   沈决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分一秒,拉开车门,刚要上车,一道冷得刺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决,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招别人,否则我会将你一辈子关在吊脚楼。”   沈决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挤压到嗓子眼,喉咙干涩到像蚂蚁在里面爬。   祭雁青一身黑紫苗服,他的眼神太冷了,里面满是失望。   沈决抓着车把的手不自觉发抖,被情蛊操纵的记忆骤然袭来。   祭雁青找来了,祭雁青知道了,祭雁青把他抓回去会怎么对他?   不,他不能被祭雁青抓回去,他不要一辈子被关在吊脚楼里。   阿布看到祭雁青,同样脸色煞白下来,但他抄起地上的木棍,螳臂当车似的挡在沈决面前:“沈老师,你快点走!我拖住他,你快走!”   “不自量力。”   他的目光转向沈决,眸光平静之下是激流暗涌。   祭雁青嗓音很低,却像刀子一样凌迟着沈决:“阿决,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留下。”   沈决心尖一阵发颤。   最后一次机会,他如果不走,以后就再也别想逃离祭雁青的手掌心了。   他死死咬着牙,目眦欲裂:“做梦!”   “还拖什么你,上车!”说着转头一把打掉阿布手里的木棍,拉开车门,将准备跟祭雁青鱼死网破的阿布一肘推进去,关上门一气呵成。   敢跟祭雁青对拼,怕是不要命了。   祭雁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神情与周围漆黑的夜将要融为一体,好似他生来就来属于这阴鸷潮湿的黑暗森林。   这是沈决与祭雁青对视的最后一眼。   他不敢耽搁,咬牙坐上驾驶座,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他就不信,祭雁青两条腿能跑过四个轮子! 第44章 离他远点   轮胎掀起一地尘埃,沈决驾驶的汽车在黑夜中很快消失留下一道尾气。   祭雁青身姿欣长,依旧站在原地,睫羽微微下垂。   “阿决,最后一次机会,你也不珍惜么。”   他摇摇头,失望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莫要再怨我。”   ……   沈决疯了一样在林中小路开着80码一路疾驰。   阿布紧紧抓着把手,不停向后张望。   后面只有扬起的尘土和漆黑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夜路。   他们离刚刚的地方已经很远很远了。   大约开出了三十公里沈决才敢稍稍松口气将速度慢下来。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浸透,一缕一缕挂在额边。   跑出这么远,沈决那股后怕的劲儿才后知后觉攀上来。   他怎么就忘记,祭雁青会蛊。   他身体里还有祭雁青下的情蛊,刚刚如果祭雁青又用他身体里的蛊虫折磨他,他能跑掉?   沈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对,祭雁青明明可以用蛊让他留下,但祭雁青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眼睁睁放他离开了?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沈决不相信祭雁青会忽然良心发觉肯放他走了。   “吱——”汽车轱辘碾过什么东西的噼啪声后,猛地刹车,惯性让车内两人皆重心前倾,沈决有安全带系着,胸口肋骨被重重勒了一下,阿布则整个人冲到了前座靠椅。   阿布慌张爬起来四处张望,“怎么了沈老师??你压到什么了吗?”   沈决攥紧了方向盘,冷汗大颗从额头滑倒下巴,“我没踩刹车。”   阿布一愣,心头登时爬上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虫子在地上爬动的窸窸窣窣声自车底响起。   接着,一大片黑甲虫从轮胎爬上,一路爬进了发动机,生生将发动机的铁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食。   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铁皮咯咯声中,发动机盖迅速被分食殆尽。   更多的黑甲虫蜂拥而上,爬满了整块挡风玻璃。   两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沈决先回神,立马打开雨刷器,将爬满玻璃的黑甲虫扫下去,然后踩下油门,碾过成群的黑甲虫,再次疾驰。   透过后视玻璃,那群黑甲虫越聚越多,如同黑色的浪潮狂追不舍紧随其后。   前方是湍急的河流,没路了。   沈决猛踩刹车,他们一停,黑甲虫霎时蜂拥而上,不消片刻沈决便听到车胎漏气的声音,起初是一个,然后是四个,最后整个车身在慢慢下降。   “沈老师!这些都是蛊!”   话音刚落。   眨眼间,车窗玻璃咔嚓应声而裂,无数的虫子尽数涌进来,瞬间将阿布全身爬满。   “啊!”阿布的惨叫声在逼仄的车厢内撕心裂肺。   他跌下车,疼得在地上不停翻滚。   让人意外的是,那些虫子只攻击阿布,并不往沈决的方向去。   “阿布!”沈决脱下外套拼命挥着阿布身上的虫子。   动作间,从沈决脖颈间掉出一个东西,那东西落在虫堆中,一声脆响后,那些虫子如同嗅到了什么可怕的味道,登时慌乱散去。   沈决一愣。   刚刚掉在地上的东西,是祭雁青那天送他的挂坠。   那颗鲜红的水滴挂坠静静躺在地上,表面沾了浮灰,颜色艳红似血。   那些虫子,竟然怕这条坠子?   黑甲虫仍虎视眈眈离他们几米远的位置,来不及多想,捡起挂坠,沈决赶紧去扶阿布。   还好阿布只受了些轻伤,沈决拽着他弃车而逃,两人一路往右边手的深林中狂奔。   阿布受了伤跑不动,他停下,顶着满脸铁甲虫咬出的伤对沈决说:“沈老师,你别管我了!我找个地方藏起来,你快跑!”   “不行,你救我那么多次,我怎么能不管你。”   沈决是薄情不错,却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算他不会给阿布回应,但作为朋友,阿布不计回报帮他那么多回,他也不能丢着人家不管。   “沈老师!我腿受了伤,跑不快的,你带着我更跑不掉,前面就是熟寨的公路了,你到了那里就能拦到去城市的大巴,我阿爹是卓长老的堂兄,祭雁青不会对我怎么样。”   阿布说的有道理,思虑片刻,沈决咬牙,将坠子给了阿布,“这是祭雁青给我的东西,你拿着这个,那些虫子不敢靠近你,阿布,谢谢你,你对我的恩我不会忘了的。”   阿布苍白地笑笑。   沈决不再耽搁,拔腿往公路的方向跑。   他走后,阿布找了块隐匿的石头后面坐下。   祭雁青的确不会杀他,之前在生寨也只是给他下了魇蛊,让他不停做噩梦,精神恍惚到不能再顾及沈决而已。   这次的情况可能要严重一些了,他帮了沈决逃跑,祭雁青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怎么样都没关系,祭雁青要惩罚他什么他也都接受,只希望沈决能安全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   只要离开了寨子,沈老师就安全了。   清脆的银铃声徐徐靠近。   阿布抬头,看见祭雁青,以为他要追问自己沈决的去向,便视死如归仰头,“沈老师已经走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祭雁青缓步走到阿布面前,眼中无半点波澜:“我没必要杀你。”   因为沈决,不会走出这座大山。   “你阿爹和你一起串通,我知道。”   他向阿布伸出手,阿布怔楞片刻,反应过来祭雁青的话,脸色瞬间白成了纸。   阿布一张脸全无血色,急道,“跟我阿爹没关系,他不知情,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东西。”祭雁青重复。   阿布迟疑片刻,最终惨白着脸,将沈决给他的坠子递了过去。   如果不给,祭雁青可能会牵连他阿爹。   祭雁青接过坠子,垂眸看了看掌心中绳结断裂的坠子,清冷的嗓音再开口:“还有。”   阿布默默攥紧了那块表,不愿意给。   祭雁青收回了手,冷漠注视着阿布,一条银蛇倏地窜到阿布眼前,阿布吓了一大跳,手一松,表便掉在地上。   阿布下意识去捡,祭雁青却先他一步将那块表捡了起来。   “还我。”   祭雁青起身,两样东西收于垂下的袖中,临走前,他微微睨目:“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离沈决远一点。” 第45章 放过我吧   沈决一直望着远处公路穿梭的车灯方向奔跑。   可不知为何,明明公路近在眼前,眼看着就要到了,但脚下的林子仿佛有了生命,故意跟他玩起捉迷藏似的,他就是跑不出这片林子。   体力一点点耗尽,沈决的腿开始不听使唤,步伐也越来越慢。   他终于跑不动了,脚绊到一条露出泥土的,粗壮树根上缠绕着的寄生藤,重重摔到地上。   那藤蔓活过来一样,死死缠着沈决的脚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移动,越来越多的藤蔓将沈决两条腿死死绞在一起,分毫动弹不得。   沈决喘着气,用力蹬着脚上的藤蔓。   下一幕简直让沈决傻眼。   随之而来的是林中,草丛中,无数的蛇蚁毒虫。   它们爬行,匍匐,饥饿贪婪地注视着沈决,一点一点向他靠近过来。   沈决一颗心狠狠沉到了谷底。   藤蔓已经缠到了他的腰继续向上,愈来愈紧,胸腔中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强烈的窒息感充斥整个肺部。   一只眼冒绿光的鬣狗,弓着背自一旁的树林中走出,它张着嘴,口中恶臭的涎水自舌头两边不停淌下,滴在枯叶上的声音在恐怖的包围中被无限放大。   那条鬣狗做出攻击的姿势。   完了。   沈决此刻心里只剩下绝望。   “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条蓄势待发的鬣狗犹如被重力击中,夹着尾巴痛叫一声,便倒地没了气息。   而那些准备将沈决分食殆尽的虫兽,犹如感受到什么可怕的气息,刹那尽数散去。   鬣狗尸体蠕动了几下,一条银蛇从鬣狗腹下钻了出来,爬到祭雁青身边的树上,然后从祭雁青肩膀一路爬回手腕。   祭雁青步履从容,踩在藤蔓根茎,那藤蔓明明是植物却发出类似人被扼住喉咙的尖锐惨叫声。   祭雁青所过之处,藤蔓皆尖锐鸣叫抽动两下后再无生机。   余下的藤蔓疯狂摆动着从沈决身上抽离,一路缩回至一棵高大的枫树上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若不是刚刚沈决差点被这条藤蔓勒死,根本不会相信一根藤蔓会有意识。   这座吃人的丛林中,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怖。   沈决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被人抽去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呆滞地看着祭雁青。   沈决连呼吸都不会了。   只有心跳异常的跳动着。   不,祭雁青远比这座吃人的大山恐怖。   祭雁青冷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条挂坠重新挂回沈决脖子上。   挂坠的冰凉霎时让沈决回神,他如同憋气许久骤然呼吸到空气的人剧烈喘息着。   祭雁青替他顺了顺背,动作是温柔的,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你戴着这条坠子,还有机会走出这里,但你将它给了别人。”   挂坠,祭雁青见过阿布了?   “祭雁青,你见过阿布了?”   祭雁青的眼神刹那冰冷。   “阿决,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乖。”   “你……”   沈决咬牙红了眼,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觉身体一阵异样,熟悉的,那被蛊虫操纵的感觉又来了。   他蜷在地上,浑身犹如蚂蚁在爬,又像被人放在油锅上煎。   祭雁青又用情蛊折磨他了。   沈决煎熬地蜷缩在地上翻滚,承受不住向祭雁青伸出颤抖的手,“阿青,不要这样对我……”   “阿决,这是你一次次欺骗我的惩罚。”祭雁青站起身,冷眼相看,没有一丝施予援手的打算。   再后来,沈决已经没有记忆了。   他不记得是如何被祭雁青带走的,也不记得后来被祭雁青用蛊折腾了多久。   等他醒来,精神恍惚睁开眼,便又回到了那座阴冷潮湿的吊脚楼。   门被人看着,他半步踏不出去。   之后的每一天,祭雁青都会过来。   沈决不知道祭雁青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他一来,沈决就变得不是自己。   祭雁青的怀抱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沈决恨不得将自己刨开,把那条总是听从祭雁青指令折磨他的蛊虫拿出来。   那天。   祭雁青的银蛇爬到沈决屋内,绞住了他的脖子,用祭雁青的声音,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要变心。   沈决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沈决分不清,只有漫天彻地的恐惧和绝望包围他。   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痛苦百倍。   他终于不堪折磨,双手合十向着虚空磕头,声音带着哭腔:“祭雁青,雁青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偷走圣果样本,求求你,求你…不要再用虫子折磨我了……”   可那条蛇越缠越紧,生生要将他绞死一般。   祭雁青的声音响在耳畔,如同来自地狱的钟,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沈决心上。   “你没骗我,我知晓你的目地。神树认可过你,圣果你当然可以拿走。”   “阿决,既然你的心石头做的,那我就让蛊吃掉它,再用蛊重新给你长一颗。”   那条蛇,猛地咬伤他心口位置的皮肤,像真要生吃了他的心脏。   对死亡的恐惧激发沈决的肾上腺素,他疯了一样跌下床样外跑,然而还没跑两步就被剧烈的腹痛疼得栽在地上。   他痛得干呕,冷汗直冒浑身发抖。   一双冰凉的手抱起了他。   那句话魔咒一样在沈决脑中回荡。   祭雁青:“阿决,你离不开的。”   从碎片似的记忆中抽离。   沈决躺回木床上,痛苦地闭上眼,心头一片荒凉绝望。   他知道,这一次怕是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祭雁青不可能再放过他。   那条不知名的虫子到底在他身体的什么地方?沈决拖着僵硬的身子,咬牙艰难走到一片铜镜前。   他褪去衣裳,想找到那条蛊虫存在他身体某个地方的蛛丝马迹,可他看不见,找不到!   除了心口那两个深刻的,血淋淋的蛇咬伤的血洞,其他皮肤表面他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咬伤处结了痂,血痂的暗红色与他脖颈间垂着的坠子遥相呼应。   沈决看着这个坠子就会想到祭雁青,他不知道阿布怎么样了,祭雁青也不许他问,他一问祭雁青就会生气。   沈决烦躁地抓挠着自己,忽地,耳侧一点突兀的红色吸引了沈决的注意力。   上次他就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太在意,如今看来,这点突兀的红色,不是蚊虫咬的,也不是痣。 第46章 阿布之死   他想,难不成是这里?   那点红色,如同感应到什么,颜色变得朱红,下一秒,沈决的身体再度异样。   只要祭雁青一靠近,他身体里的蛊虫就立刻躁动不安。   沈决恐慌地后退,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   祭雁青进来了。   手中端着一碗被树叶托着的青褐色物体。   沈决惊恐地瞪着他,祭雁青一言不发,在沈决床前站定,“阿决,过来。”   沈决近乎本能反应将自己缩得更深,身上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怕了,真怕了祭雁青。   “过来。”祭雁青语气重了几分。   沈决一抖,眼泪先动作下来。   祭雁青看着他眼里的畏色,终是心软下来。   “只是换药。”   胸口蛇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也不知祭雁青用了什么办法,那蛇咬了他,他竟然没有中毒。   床边一沉,沈决浑身一僵,又惊又惧看向祭雁青。   这几日下来,沈决瘦了一大圈,祭雁青伸手,微凉的指腹碰了碰他尖削的下巴,低声说:“阿决,你瘦了。”   沈决不说话,将下巴从祭雁青手中挣出,因为不知哪句话说错祭雁青不爱听又生气,便目光呆滞地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一语不发。   吊脚楼外一片寂寥,月光清冷。   屋内两人相对无言。   祭雁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阿决,我们本不该这样。”   沈决索性捂上耳朵,闭上眼,以此来抗拒祭雁青。   本寂静的吊脚楼外,忽然吵闹起来,有个熟悉的中年男声在楼下用汉话大声呼喊着祭雁青的名字。   随之还有寨民用苗语议论的窃窃私语声。   听起来祭雁青楼下来了不少人。   两人间安静的气氛被打断。   祭雁青起身,放下碗,“我出去看看。”   祭雁青下楼,沈决蜷着自己,目光低垂窝在原地。   这座寨子跟那片林子一样,诡异,会吃人。   不管是什么事也没有现在的沈决处境难堪,所以沈决本没在意。   但听着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他听到了中年男人悲痛的斥问中,阿布的名字。   沈决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他掀开被子,撑着虚浮的脚步趴在窗棂边往下看。   这一看,便如同被人当头一棒。   那个中年男人,是阿布的父亲。   而阿布,用一块白布盖着,躺在地上的担架中。   阿布……死了?   中年男人一脸痛色,指责祭雁青杀了他儿子。   祭雁青漠然站在一侧,淡淡瞥了一眼没了气息的阿布,说:“与我无关。”   沈决脑子里嗡嗡作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楼下。   苗民聚在一起,对突然出现的沈决,皆投去复杂的目光。   祭雁青轻蹙眉,并不想让沈决看到这种画面,这几日他本就胃口不好,看了又该吃不下饭了。   中年男人掀开了盖在阿布身上的白布,露出阿布脖颈上被蛇咬出的两个血洞,以及阿布已经溃烂的全身。   如果是以前,沈决还会说,可能是天气炎热加上山中野兽众多的原因导致的尸体腐败。   可现在不一样了,沈决见过祭雁青的蛊,被祭雁青那条蛇咬伤过,他已经不能欺骗自己,只是天气野兽的原因。   中年男人从阿布身上拿出半截银白蛇蜕,蛇皮与祭雁青颜色特殊的那条堪称一模一样。   银白色的蛇蜕,可并不常见。   这无异于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阿布的死跟祭雁青很有可能有联系。   卓长老闻迅匆匆赶来,见到死去的阿布和中年男人手里的银白蛇蜕脸色微微一变。   他驱散在场苗民,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张默认属于祭司蛊蛇的蛇蜕。   清场后,在场只剩下沈决,祭雁青,中年男人和卓长老。   中年男人一把拽住沈决的领子,痛恨道:“都是因为你,我儿子就是因为帮你才死的!”   沈决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帮了他,惹了祭雁青,就被祭雁青杀了?   祭雁青是魔鬼吗。   不,他比魔鬼还要恐怖。   祭雁青眸光一冷,腕上银蛇警告地嘶了一声,中年男人下意识松手,沈决就软绵绵往地上栽,被祭雁青揽住。   察觉到怀里人极力克制的发抖,祭雁青侧目看了沈决毫无血色的脸一眼。   沈决缓缓转头,面向祭雁青,牙齿战栗,眼中又惧又恨:“他才19岁,还在上大学……你杀了他……疯子……祭雁青,你就是个疯子……”   祭雁青拧眉:“我并未杀他。”   沈决摇头:“你见过他,你从他手里拿走了我给他的坠子,祭雁青,你是魔鬼吗?!”   中年男人不依不饶,“我儿子死了,被你们的大祭司杀了,卓长老,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卓长老苗语回道:“杜康堂兄,你先别急,这件事肯定有什么隐情,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还有什么可查的!”杜康指着沈决,“他不是说了,祭雁青见过我儿子!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我不管什么祭司不祭司,我只知道我儿子死了,我必须要个说法!”   卓长老好劝歹劝,才终于把杜康劝走,阿布也被人抬到祠堂暂时停放。   临走前,卓长老欲言又止,他装作一副相信祭雁青,想问祭雁青究竟怎么回事的样子,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意思太明显,重重证据面前,还有沈决的那番话,祭雁青又向来在寨中空有威信没有亲近,就更没人相信不是祭雁青所为。   人都离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阿布身体腐败的味道,沈决胃里一阵阵的反酸,他一把推开祭雁青,“别碰我。”   祭雁青沉默半晌,“阿决信是我所为?”   “不是你还有谁?”沈决弓着腰干呕好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阿布的死,那个因为给母亲看病将寨中位置暴露出去,最后被惩罚,被虫子吃掉半个脑子成了傻子的寨民,都给祭雁青贴上一个又一个冷血无情的标签。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寨子里的人都对祭雁青避之不及,这样一个残忍冷血的人,有谁敢靠近?   只有沈决,只有他被祭雁青的纯情表相迷惑,自己踏进了深渊。 第47章 枯萎玫瑰   后来的沈决开始无声做着与祭雁青的抵抗。   失去所有希望的沈决,像一朵失去养分,慢慢凋零枯萎的玫瑰。   他不吃不喝,放任自己慢慢枯槁下去。   祭雁青换着花样给他做饭,沈决都不吃。   他不吃,祭雁青只能硬灌。   灌下去几口总归是能吊着沈决的命。   “阿决,你用这种办法逼我吗。”   “你不放我走,那就只能看着我死,或者你也可以给我一个痛快。”沈决躺在床上,冲祭雁青露出一个病态虚弱的笑。   米酒汤圆上面飘着几朵金黄的新鲜桂花,那是祭雁青赶在太阳出来前,去后山采摘的,沾着晨露最新鲜的桂花。   可勾人口舌的香气弥漫在难堪的气氛中,也变得苦涩起来。   祭雁青不喜欢这样的沈决,他想要从前那个缠在他身边,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甜腻腻喊他阿青,不是像仇人一样唤他全名。   更不是以死相逼,要祭雁青放他离开。   沈决当真如他的名字一般,远比祭雁青想象中的还绝情狠心。   他笃定自己不会看着他死,还在利用自己对他的感情。   沈决又说了那句话:“阿青,你不放过我,就杀了我吧。”   同时沈决也注意到祭雁青端着碗的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白,他笑了声:“怎么,我又惹你生气了,你又要用情蛊折磨我吗,祭雁青,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努力支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扬着破碎的笑意,他问祭雁青,“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情蛊,是我迷路的时候?还是更早?”   沈决低下头若有所思喃喃:“可能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给我下了吧,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对你那么着迷,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追求你,原来是你给我下了情蛊啊。”   沈决近乎恶意的揣测着。   这么多日来的禁锢,强迫,恐惧,以及见证过祭雁青真正的,残忍可怖的面目后,他对祭雁青一开始的情意,便通通都被现实掩盖了下去。   祭雁青怔愕一瞬,随即眼底结起一层霜冰。   沈决最是知道什话扎在他心里最疼。   他隐忍地攥住沈决纤细的手腕,眼底微光闪烁。   “沈决,不是。”   沈决轻飘飘瞥他一眼,“不是什么?”   祭雁青深深看进沈决绝情的眼里,一字一句:“第一次见面,我没有给你下蛊。”   这对沈决来说不重要,他只是想发泄一下这么多天来的痛苦,故意那么说祭雁青的。   想想也是,祭雁青起初对他反应淡淡,也不太像是刚见面就给他下情蛊的人。   可是这也改变不了祭雁青给他下过蛊的事实。   “那又如何呢。”   祭雁青固执地重申:“沈决,你对我的心意,一开始并非假意。”   “也真不到哪里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留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要拿到后山神树的样本,阿青,再自欺欺人下去就没意思了。”   沈决话说多了,有些喘不上气,他咳嗽两声,缓了缓,笑笑接着说。   “当然,你要是愿意放我走,我不介意多跟你演几天真情两不疑。”   祭雁青手中的碗终究是没能撑住,啪嚓一声在持续增加的压力下碎裂开来,滚烫的汤圆和米酒浇在祭雁青白到青筋可见的手背上,很快红起一片。   碎裂声让沈决一顿,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说了那么多会激怒祭雁青的话。   便老实闭上嘴不再吭声。   祭雁青眸子半垂,鸦羽遮住眸中情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情蛊是在神树那次为了验证沈决的真心才给沈决种下的,若沈决一开始就是虚情假意,他不会接受沈决。   沈决当时也只会腹痛一阵,他就会解了沈决的蛊,从此与这个人再无交集。   可是那时的沈决身体中情蛊并无反应。   这证明,沈决的喜欢,哪怕只有一丝,也是真心的。   只是为什么变得那样快?   是因为那个不知为何而死的阿布吗。   祭雁青不知道怎么才能打破和沈决如今的局面,欲言又止。   “阿布的死与我无关。”   “我累了,你出去吧。”沈决侧过身,一副不愿再与祭雁青沟通的态度,也是不信他的话。   祭雁青未再多留,只深深看了沈决的背影一眼,关门出去。   沈决睁着眼睛,盯着身侧的墙壁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   沈决醒了,但是浑身没有力气,他索性也不起身,继续躺着。   反正祭雁青回来以后也会帮他洗漱,强迫他起床吃饭。   沈决是用绝食的办法跟祭雁青打持久战,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他也会吃一点,毕竟他不吃祭雁青也会灌他吃,左右都是要先活着,他不能还没攻破祭雁青的防线,自己先死翘翘了。   他笃定祭雁青喜欢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消陨下去,这是他目前能用的,唯一能翻盘的心理战术。   这座大山,只要祭雁青不放过他一天,他就别想离开吊脚楼半步。   今天阿布父亲又带着人来祭雁青楼下要说法了。   一连几天,每天一大早就能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   祭雁青并不出面多做解释,卓长老当和事佬,每每将吵闹的阿布父亲劝走。   一直到晚上,过了祭雁青准时回来的时间后,祭雁青依然没回来。   他看了看窗外,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   后半夜,沈决迷迷糊糊快要陷入梦乡时,身上多了一个人。   沈决警惕地睁开眼,却看见祭雁青衣衫不整气息凌乱,整个人冰凉的皮肤此刻变得滚烫。   借着月光,沈决看见祭雁青褪去衣衫的背上,蝴蝶刺青颜色从黑紫色变成了血红。   祭雁青抱着沈决,头埋在沈决脖颈,炙热的呼吸急促洒在沈决颈侧。   他难受地闭着眼,极力克制地浅吻着沈决唇角,嗓音沙哑:“阿决,母蛊在思念它的孩子。”   情蛊分母子蛊,母蛊在祭雁青身体里,子蛊则在沈决那里。   就快要月圆了,他体内的蛊毒就快要反噬。   而他身体里的母蛊,受到反噬影响躁动不安。   母蛊能操纵子蛊,子蛊同样能抚慰母蛊。   所以在祭雁青遭受蛊毒反噬时,只有沈决能慰藉祭雁青。   可沈决不愿。   在祭雁青靠近的那一刻,他体内的子蛊感受到母蛊的接近,顿时躁动起来。   察觉到不对劲,沈决重重推开祭雁青。 第48章 蛊毒反噬   祭雁青意图显然,他需要沈决。   沈决死死咬着嘴唇,压制着不适,竭力拒绝祭雁青的亲近。   祭雁青翻涌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他像是恢复了一丝理智,沉沉呼出几口气。   他闭了闭眼,替沈决将被子盖到肩膀,嗓音低沉沙哑:“你不愿,我不强迫你。”   沈决仍是警惕地盯着他。   黑夜中,祭雁青的身躯隐隐颤抖,他极力克制着,对沈决说:“不论听到什么动静,别去四楼。”   说完,便步履微踉出了房门。   沈决听到上楼的声音,头顶那间蛊屋响起开门复又关门的声音。   随后是祭雁青压抑又痛苦的闷哼。   祭雁青怎么了?   沈决怦怦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他攥了攥被子,捂住耳朵,为自己都这种情形了还想着祭雁青怎么了而懊恼。   楼上的动静很克制,像是怕吵到沈决,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没了声音。   沈决翻来覆去,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祭雁青。   祭雁青那么能耐,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可他的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祭雁青说什么母蛊子蛊沈决根本听不懂,他起初以为祭雁青只是想跟他睡,但是后来祭雁青并没有那么做。   他烦躁地一把掀开被子,将自己对祭雁青的记挂全部归于祭雁青给他下的情蛊。   一定是那只可恨的虫子,让他一团乱麻。   借着月光拾阶而上,再次来到四楼那间蛊屋,沈决站在门前,不由心生胆怯。   他放在门上的手,犹豫半天,最终心一横,推开。   沈决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里面的虫子。   屋里很暗,目光环视一圈,沈决在角落里看到了祭雁青。   祭雁青头低着,上身赤裸,他的身上爬满了让沈决头皮发麻的毒虫。   那些虫子在祭雁青身上咬出无数伤口,贪婪吮吸着祭雁青的血液。   沈决浑身的鸡皮疙瘩爆起,他颤抖着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祭雁青。”   黑暗中的祭雁青动了动,微微抬起头看向沈决。   向来黑而顺的长发凌乱,被汗与血浸透,黏腻腻粘在祭雁青苍白的脸上。   祭雁青动的同时,他身上那些虫子慢慢散去,沈决看到祭雁青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画面诡异,又血腥,让人极度生理不适。   他扶着墙站起身,赤着上身,身下只围着男款苗服的黑紫半裙,朝沈决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这个样子,简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让人胆战心惊。   沈决下意识是想跑的,可腿失去控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是说不让你来吗。”祭雁青声音听起来从未有过的虚弱,他走到沈决面前便失去力气往沈决身上栽去。   沈决本能扶住他,祭雁青倒在沈决怀里,他的皮肤恢复了冰凉,背上的蝴蝶刺青在月光下如同一只真的活过来的墨蓝蝴蝶。   “你,你这是怎么了……”沈决僵硬地搀住祭雁青。   祭雁青却是虚虚地轻笑了声:“阿决在关心我吗。”   沈决闭口不言,矢口否认道:“不是。要不是因为你给我下的情蛊,我才不会在意你的死活。”   祭雁青缄默几秒,靠着沈决,无奈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错觉般的哀求。   “阿决,不要说这些让我伤心的话。”   沈决再次闭嘴。   将人扶回三楼房间沈决便不管祭雁青了,祭雁青睡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就醒了。   他醒后,身上盖着沈决盖过的被子,沈决没有将他随手扔在地上,而是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祭雁青低着头,唇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   他看向坐在窗棂边,望着窗外的寨子出神的沈决,向沈决解释:“每三个月,月圆那天,我体内百毒失衡,会被蛊毒反噬三日。”   沈决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拧眉看向心情不错的祭雁青,“你告诉我干嘛?不怕我在你最虚弱的时候给你补一刀然后逃之夭夭?”   祭雁青抿唇,如墨般的眸子定定望着沈决,那里面是信任,“你如果真的想害我,昨夜便不会来看我。”   这个人真奇怪,明明说过不会再信他,却还把自己的弱点告诉他。   但祭雁青本来就是个很矛盾的人,沈决也依旧把一切都归功于情蛊。   没有蛊,他肯定不会在意祭雁青的死活。   这么想着,沈决顿顿不再看他,扭过头继续望着窗外,漫不经心:“不是说了,是因为你的情蛊我才会被迫关心你。”   “不是蛊。”祭雁青低声喃喃。   沈决没听清,“什么?”   祭雁青没再说话。   情蛊并无外界传的那样,一旦种下就会对下蛊人情根深种。   它需要下蛊者的操纵才会对下蛊者言听计从。   昨天晚上沈决是自己决定去的四楼,与情蛊无关。   但是这些祭雁青没有与沈决解释。   昨夜是蛊毒反噬的第一日。   阿布之事还未了结,阿布父亲仍然每日来讨要说法。   沈决望着楼下吵嚷聚集起来的寨民,讥讽他:“你确定不给寨子里的人一个说法?”   祭雁青眸光微垂,“阿决,我没有杀他。”   楼下吵的越来越厉害,沈决关上窗子,“哦,我不信,除非你能找到真正杀死阿布的凶手,否则我还认定是你杀了他。”   只有祭雁青的动机最大,阿布不止一次激怒过祭雁青,还帮他逃跑。   祭雁青那天晚上又见过阿布,如果不是他,沈决想不到第二个人。   总不能是阿布父亲自己杀了自己的儿子吧。   “我会找到他。”   “那我等你好消息,你休息好了就走吧,我不想跟你共处一室。”   阿布的死成了沈决心里头一根刺,以至于他更不想看见祭雁青。   这个他曾经喜欢的人,因为阿布帮他逃跑就杀了人。   沈决不能接受。   祭雁青未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眼沈决的背影,便下了床,穿好衣服离去。   祭雁青离开了很久,他离开后那个守门的苗族大汉就会过来站在门口看着他。   沈决已经把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他的背包。   祭雁青究竟把他的包放在哪里了?   沈决烦躁,长时间营养不良让他只是翻找一圈就头晕眼花。   绝食好像不顶用,祭雁青总有办法吊着他的命,好像到头来不吃饭受罪的只有沈决自己。   他又懊恼又烦躁,坐在凳子上拼命往饥肠辘辘的肚子里灌茶。   倏地。   门外发出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决警觉看去,只见看门的大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随后阿布父亲走进来。 第49章 帮我件事   沈决目光警惕地看着走进来的阿布父亲。   门口倒地的大汉不省人事,阿布父亲背着祭雁青来找他是何用意?   阿布父亲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身上穿着黑色的男士苗服,他的脸上有一道疤,横陈在眉毛与眼球中间,平添几分凶相。   他的长相和阿布并不像,想起那天路过阿布家时听到的对话,阿布并非他父亲亲生。   阿布父亲直入主题,苍老的声音稳而沉:“别担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知道你在被祭雁青监禁,也知道你中了他的情蛊,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沈决一愣,“您为何要帮我?”   眼前的老者背着手在屋内踱步一圈,“阿布是因为救你才被祭雁青害死的,我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着,老者拿出一个竹筒,当着沈决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蛊虫。   他说:“祭雁青杀了我儿子,他身为这座寨子的祭司,我虽不能要他以命抵命,可我也不能让我的儿子白死。”   沈决指尖发颤,“你不怕门口那个醒来告诉祭雁青他被人迷晕了?而且这是什么虫子,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做。”   阿布父亲冷哼一声,看向沈决的眼神略微鄙夷,但很快被他掩盖下去,“你是祭雁青最亲近的人,他喜欢你,自然不会对你怎么设防,所以你下手成功的机会最大。”   “这只蛊不会要了祭雁青的性命,情蛊分母子蛊,母蛊受伤也会让他多受点痛苦罢了,况且祭雁青自身就是百蛊之毒,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只蛊虫能真正伤到他。”   “祭雁青现在正是每三月一次的蛊毒反噬,此时是他最虚弱,也是最好的时机,你只要将这只蛊虫在祭雁青被反噬的时候放在他周身,静待反噬的三日过去,没了祭雁青的情蛊威胁,你自然可以轻松离去。”   沈决犹豫了。   他太想离开了。   如果说是别人来找沈决商量此事,沈决可能还不会答应,可这个人是阿布父亲,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   祭雁青本身便是百毒之身,那样一只小虫子对祭雁青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或许…他真的能借着这只蛊扼杀情蛊对他的挟制逃离这里逃离祭雁青……   他的表情被阿布父亲尽数纳入眼底,他将那支竹筒搁置在沈决面前的桌子上,“门口那个你不必担心,他醒来后什么也不会记得,只当自己打了个盹罢了。”   阿布父亲并未解释为什么门口的大汉什么也不会记得,交代完最后一句话便安然离去。   沈决站在楼上,阿布父亲下楼后,遇到路过的卓长老,两人在楼下说了几句话,声音不大,沈决并没有听清。   几分钟后,两人同行离去。   他们离去后不久,门口的苗族大汉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决看到他挠了挠头,像是在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坐在地上睡着了。   接着大汉重新扭过头朝屋内看了眼,确定沈决还在,屋内也一切如常便继续值守了。   沈决盯着桌上那支竹筒,迟疑几秒后,将那竹筒收起,环视屋内一圈后藏在了床底。   正是因为是阿布父亲,沈决才觉得他的动机有可信度。   这是目前他能离开的,最合适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办法。   祭雁青说过,蛊毒反噬有三日,昨天是祭雁青的第一日。   今晚和明晚就是他的机会。   沈决太想离开了,人一旦在绝处中生出一缕希望,就会不管不顾去抓住它。   决定了这个念头,沈决期待的同时也坐立不安着。   他忍不住想,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他又被祭雁青抓回来了怎么办?万一这虫子一点用都没有怎么办?   想着想着,外面的天慢慢落下黑幕。   虫鸣裹挟着潮雾,从窗外飘进来。   沈决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月亮,月亮被层层云霭遮挡,连一丝月光也照不下来。   焦躁。   没有月亮,祭雁青也会被反噬吗?   正胡思乱想着。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有人上楼的声音。   窗外云雾散去,月光皎洁明亮,洒在地板像是给地板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灰。   祭雁青手中端着食物,他站在窗边,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之下。   他眉目温柔,眼角含笑,心情看起来很愉悦,他低声说:“阿决,过来。”   沈决紧张地攥着手心。   话音刚落,祭雁青浑身一怔。   笑容僵硬,皮肤一瞬间犹如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抬头望了眼拂开云翳,洒下来的月光,眉心紧皱。   体内蛊毒在月光照下出现后失衡,万毒穿心的感觉一瞬便席卷了全身。   食物尽数掉在地上,祭雁青似乎也没想到月亮会这么快出来。   他攥住心口衣领表情微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色与外面浓稠的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沈决被他怪异的反应吓了一跳,祭雁青微微弯下腰喘了几口气,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泉涌似的往下掉。   他抬头看向沈决,眼里全是是让沈决心惊的欲望。   祭雁青给沈决一种被野兽锁定猎物,随时会扑上来的错觉。   他心头一跳,登时如应激的猫,竖起浑身的毛,双目警惕,在祭雁青幽暗的注视下一步步后退,直到肩膀抖着,退到墙角再无可退。   祭雁青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他只是深深看了沈决一眼,手背过度隐忍而青筋暴起,他连句话都没来及跟沈决说,便踉跄走出了房间,往四楼去。   四楼传来重物倒地,跌撞踉跄的声响,还有祭雁青痛苦又隐忍的闷哼。   祭雁青一走,沈决松了口气的同时,下意识往床底看去。   他一直站在挡住床底的位置,月亮出来了,不出意外祭雁青又该被蛊毒反噬了。   他坐立难安在屋子里待了好一会,直到楼上在没有动静,他才有了动作。   从床底掏出那个竹筒藏在怀里,向四楼走去。   四楼,那间蛊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沈决走到门口,借着朦胧的光线向里面看去。   祭雁青这次比昨天严重,一走到门口沈决便闻见了从屋内传来的,浓郁又散发异香的血腥味。   里面的祭雁青倒在虫堆中,各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蛇虫在他身边爬来爬去。   祭雁青上衣被他自己褪去,他背上的蝴蝶刺青红的仿佛在滴血。   沈决握紧了那只竹筒。   祭雁青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怎么,没有发现门口的沈决。   沈决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他推开门,想着祭雁青说过他身上有祭雁青的气息,这些虫子不会伤害他,强忍浑身鸡皮疙瘩一遍遍起来的感觉,闭着眼睛走了进去。   他先是试探地碰了碰垂着头,发丝凌乱的祭雁青。   没有反应。   接着他又小声地喊,“祭雁青。”   同样没有回应。   如果不是祭雁青胸膛还有呼吸的微弱起伏,沈决心惊祭雁青没熬过反噬。   确定祭雁青只是晕过去,沈决从怀中拿出阿布父亲给他的东西。   拆开的时候,他顿住。   然而只是犹豫几秒就拆开竹筒上的封布,将那蛊虫放在了祭雁青伤口还没愈合的手边。   那虫子起初蔫巴巴的,可一闻到祭雁青的血,登时蠕动着细长的身子往祭雁青爬了过去。   它钻入祭雁青的伤口,爬进了他的血脉,在皮肤下蠕动着,爬行不见。   祭雁青眉头只是轻轻蹙了蹙,那点虫子带来的痛跟百蛊失衡带来的痛苦相比以外,根本不足一提。   所以沈决顺利将得手了。 第50章 也会委屈   沈决一颗心咚咚狂跳。   他将竹筒收进怀里,看着祭雁青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迟疑片刻,忍着头皮发麻将祭雁青从虫子堆里扶了起来,让他靠着墙而坐。   他要走,手腕却被祭雁青虚虚抓住。   沈决心里咯噔一下忙慌神朝他看去。   祭雁青没有醒,脸色白的像纸,眉心不安紧蹙,身上的血与汗黏腻混在一起,乍一看触目惊心。   他的手只是潜意识虚虚地抓了沈决一下,然后便无力地垂下去了。   沈决一颗心咚咚狂跳,还好祭雁青没有醒着,没有发现他的行为。   阿布父亲让他静待祭雁青蛊毒反噬的三日过去便可以离开。   还有明天最后一天了。   最后看一眼祭雁青,沈决匆匆离去,这间屋子让沈决头皮发麻,一刻不愿多待。   楼上一直安静着。   沈决彻夜未眠,精神高度紧绷让他每根神经都突突狂跳,双眼因熬夜酸涩难忍布满血丝,楼上直到早上才有了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   接着便是祭雁青下楼的声音。   沈决忙将自己藏进被子里装睡。   祭雁青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门,见沈决还没醒,便又重新带上门出去了。   如果祭雁青留意听,一定能听见沈决擂鼓般紧张跳动的心跳。   他原本打算藏一会,等祭雁青走远了再出来,没想到一时放松,他竟直接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中午,估算着时间,大概十一点左右的样子。   祭雁青居然没有叫醒他?   他突然睡了这么久,祭雁青不会怀疑什么吧?   沈决一阵心慌。   恰好此时,沈决听到楼下有动静。   听着声音,一个脚步沉稳,一个脚步踉跄蹒跚,不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还隐隐有人被堵住嘴发出的呜呜声。   那动静听着着实奇怪。   听到熟悉的银饰声沈决才确定回来的人是祭雁青。   但是除了祭雁青,还有别人来了?   沈决已经无形中对祭雁青形成一种本能的恐惧的反应。   他的心跳开始加快,祭雁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一尊无形的钟,一声声敲在沈决愈来愈紧张的心上。   祭雁青开了门。   手中拽着一个被堵住嘴的年轻苗民,那男孩身量不高,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捆住手脚,跪在地上,嘴里呜呜地哀求着什么。   沈决被祭雁青这副动静吓了一跳,看向祭雁青,只见祭雁青抿了抿唇,皱着眉,像在组织语言解释此情此景。   “他在停放阿布的祠堂前行动反常,我蹲守两日,发现他拿着火匣,想在祠堂放火。”   沈决听得一愣一愣。   祭雁青抬眸,静静望着沈决,“阿布不是我杀。”   他说完便缄默下来,无声看着沈决,等待他的下文。   安安静静,又带了一丝丝希望沈决了解阿布的死因与自己无关的期待。   沈决拧着眉头,搞不清状况,   祭雁青眸光微动,他扯下男孩口中的布,“阿布与你不熟,你没有动机杀他,你的指使人是谁。”   男孩并非生寨的人,他身上穿着熟寨的衣服。   他没想过会被祭雁青抓到,身子抖如筛糠,眼泪混着鼻涕狼狈糊在脸上,嘴里用汉话急切地说。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一个穿黑斗篷的男人找到我,让我在那片林子里把他给我的蛇放……”   男孩话音戛然而止,突然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倒在地上,片刻便没了呼吸。   沈决人都傻了。   祭雁青面色微变,蹲下身查看男孩的脖颈,在他充血大睁的眼睛里,取出一条蠕动着的红虫。   那虫子线一样细,不注意看根本看不清楚。   “有人给他下了言蛊,一旦他说出某些不能说出的话,便会当场暴毙,是我忽略了。”   祭雁青将手中蠕动着,沾着的血的红虫摊开手心给沈决看。   沈决一阵恶心,后退两步。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导自演。”   祭雁青错愕一瞬。   他不明白明明找到了杀死阿布的凶手,沈决还是这么排斥,不相信他。   他垂下眸子,那条蛊虫被他攥在手心,半天没说话。   沈决朝他看去,莫名从祭雁青身上看出了一丝委屈。   委屈?   祭雁青也会有这种情绪吗?   “祠堂当时也有寨民看见,他们可以证明。”   祭雁青不再发言,离开后不久卓然过来了。   卓然来时拿了很多东西,一双深紫色,与那件苗婚服相配的刺绣鞋,一把剪刀,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不由分说让沈决坐下,她去打了一盆水,表情不太情愿,但又无可奈何,“你,坐过来,头低着,我给你洗头,然后剪发。”   “你这是做什么?”沈决疑惑看着她。   卓然反而奇怪道:“明日就是你和大祭司的婚礼,大祭司没告诉你?”   “什么??”沈决傻了。   但转念一想,祭雁青送给他婚服那天,是说过他要与自己结亲的事,但是当时的沈决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就算真的结亲,寨子里又没有人祝福,也没有法律效益,跟过家家一样闹着玩没什么两样,所以压根就没当回事。 第51章 阿喜婆婆   沈决不想露出什么破绽,卓然服从祭雁青,他有异样一定会被卓然告诉祭雁青。   于是沈决顺从地坐下,任由卓然替他洗头,剪发。   卓然解释:“寨中每个即将要结婚的姑娘,都要,在前一天,剪发,你是男人,但,也要剪,这是规矩。”   沈决心不在焉,敷衍地回着:“我知道,是你们的习俗,你剪就是了。”   卓然大概是觉得沈决无趣,她只听祭雁青的话,利索给沈决洗了头剪了发便走了。   说是剪头,其实只是稍微简短打理一下。   遮住眉毛的额发被剪去,露出沈决秀气的眉眼,卓然剪的不是很走心,大体看得过去,细节就不行了,参差不齐的发茬很是扎后颈,与祭雁青的手艺相比差太多了。   想到祭雁青,沈决微微一愣。   昨夜那只蛊,真的只是会给他带来些副作用吗。   结婚的事祭雁青一句没跟他提过。   想想也是,毕竟他俩现在的关系闹成这样,祭雁青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不同意。   沈决看向窗外。   天黑了。   祭雁青踏着月光回来时,沈决已经睡下。   床上隆起一个人形,背对着祭雁青,呼吸绵长,像是陷入熟睡。   沈决尽量平稳着呼吸,他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要紧张。   他听见祭雁青的脚步声在朝窗边走近,在他床沿停下。   沈决攥紧了在被子里的手,表面仍是一副安睡之相。   枕边好像被祭雁青放了什么东西,东西放下后,祭雁青便轻声离开了。   等祭雁青走后,沈决睁开眼看向枕头边。   他一愣。   枕边是他当初气急败坏扯坏的,阿喜婆婆送给祭雁青,祭雁青又送给他的同心结。   现在那枚同心结被缝好了,扯坏的地方用同色线仔仔细细修补,无法修补的地方就缝了两只刺绣蝴蝶遮挡,蝴蝶一大一小贴在一起,像两个最亲密的伴侣。   同心结上面有很多针眼,是反复拆开又缝上才会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修补之人花了很大心思和耐心缝这枚同心结。   祭雁青,将它修好了……   沈决捏着那枚同心结,心口一阵顿闷。   旋即,他狠狠甩了甩头,将心里那点动摇甩出脑子。   他看过祭雁青四楼的蛊虫,那样多,他本身又就是巫蛊师,那只虫子怎会危及祭雁青的生命。   祭雁青的情蛊当真是厉害,都这个时候,他还在瞎担心祭雁青会有事。   念及此,沈决将同心结放回原位,掀开被子下床。   如果阿布父亲给他的那枚虫子起了作用,那今晚就是沈决离开的机会。   他下床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刚打开门,与站在门口的祭雁青撞了个正着。   沈决本就心虚,冷不丁撞到祭雁青,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祭雁青只是微微诧异他醒来,然后便神色如常地拉起他,“醒了便跟我去个地方,见个人。”   沈决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说今晚是祭雁青毒素反噬的第三日吗?不是说今晚一到,月亮一出来,祭雁青就没办法阻止他离开了吗?   为什么祭雁青现在一切如常?   沈决手心全是汗,祭雁青察觉他不太对劲,停下脚步看沈决,“你手心出了很多汗,不舒服?”   祭雁青看上去心情不错,眉眼温和,语气关切。   “你…你带我去哪?”沈决一说话,发现自己声音克制不住的发颤。   难道阿布父亲骗了他?还是说祭雁青对那只虫子免疫,根本没有对他身体里的母蛊造成伤害。   祭雁青蹙着眉,沈决脸上写满了惊恐,“阿决。我不会伤害你,别那么怕我。”   他怎么可能不怕祭雁青!   但是这句话沈决只敢在心里嘶吼。   祭雁青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轻轻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日秋立,五谷丰收,寨民安乐,是寨中最吉祥之日,我们婚期在明天,今晚是去见阿喜婆婆,她想看看你。”   沈决迟疑着开口:“你的,毒素……”   祭雁青好像是有些意外沈决听到结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转念一想,大概是卓然跟他说过了。   后半句被沈决咽回肚子里,他当真是急了,竟然问祭雁青的毒素反噬。   这不等于把人头送到祭雁青面前,披着好心的皮问他,你今日怎么没被蛊毒反噬啊,怎么月亮出来了你还能在外面随意走动。   祭雁青看出来,其实今晚沈决的反应是有些怪异的。   但是明日就是他和沈决的婚礼,他不愿意破坏掉,在自己看来两人间来之不易的宁静。   他知道沈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这里。   但他不会让沈决离开。   沈决和祭雁青两个人现在就像一只风筝,不管沈决的心已经飞到了多远的地方,他的人始终如风筝线,牢牢被祭雁青攥在手里。   所以祭雁青可以包容沈决负隅顽抗的一切行为。   只要沈决不离开,那些小闹,对他来说总归是不痛不痒的,他守着这个人就够了。   沈决做不到的承诺,他可以替沈决做到。   祭雁青抬头看了眼皎洁的月亮,温声解释:“第三日的反噬,是在月亮消失之后。”   沈决闻言也抬头,夜幕繁星闪闪,月圆而亮,四周没有一片云翳。   月亮消失之后?晴天月亮怎么消失?   “走吧,阿喜婆婆该等着急了。”   祭雁青牵着沈决,加快了些许脚步。   沈决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更多的沙漠般荒芜的绝望。   那只虫子,大概对祭雁青是没有用的。   如果这个办法都不行的话,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救他离开祭雁青、救他离开这座吃人的大山。   他难掩悲凉,机械地被祭雁青牵着带到一座矮矮的吊脚楼。   吊脚楼与一路上路过的不同,像要办什么喜事一样挂了红色的灯笼。   楼四周开垦了花圃,里面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看得出主人家是个爱花之人。   沈决注意到,有一盆红色的,他曾在祭雁青那里见过的类似绣球的花簇也在花圃里。   推开竹篱笆,一位头发半花白,身材瘦小,戴着头巾穿着苗服的老人,忙放下扫把,拄着拐杖迎接过来。   阿喜婆婆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堆起和蔼的笑来,皱纹给她更添几分慈祥。   “阿青啊。你来了。”   阿喜婆婆说的是苗语,沈决听不懂。   沈决第一次看到祭雁青对自己之外的人露出笑,那笑容很浅,却是发自真心。   “阿婆。”祭雁青尊敬地喊了她一声。   阿喜婆婆欢喜地朝沈决看,拉起他的手,让他进屋,“好俊的娃娃,阿婆好喜欢你。”   沈决手足无措,一是因为听不懂,二是他脑子里心里都乱的不行,分不出其他心神来顾及他人。   他知道这样很容易引起祭雁青的怀疑,可是他太绝望,太绝望了。   难道真的要到死都留在这座大山?   阿喜婆婆盯着脸色不太好的沈决看了看,关心地说了一大堆。   祭雁青温声打断她:“阿婆,他听不懂苗语。”   阿喜婆婆顿悟,转问祭雁青:“你们结婚,这娃娃,咋不高兴嘞?”   “他生病,身体不舒服。”   阿喜婆婆长哦了一声,让祭雁青好好照顾沈决。   然后她有些顾虑地看了眼不属于这个寨子的沈决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化作慈祥的笑,祝福说:“阿青喜欢,阿婆就喜欢。”   说着,阿喜婆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镯子塞给沈决,“这是阿婆的见面礼,乖娃儿,要跟我们阿青好好的,他遇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沈决一脸茫然,他根本不知道阿喜婆婆塞给他个镯子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他吐血了   祭雁青握住沈决推辞的手,将镯子套在了沈决腕上。   对他说:“这是阿喜婆婆送你的见面礼,阿婆说喜欢你,希望你跟我好好的。”   在从头到脚的凉意中,沈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腕上的镯子又沉又重,像道枷锁,被祭雁青亲手套上。   他能看出来祭雁青对阿喜婆婆态度不一般,但他没有心思去想祭雁青跟阿喜婆婆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生活在今天这种绝望里了。   不知何时一片云飘到了月亮附近,正一点一点遮住月光。   沈决的反应终于让祭雁青重视起来。   他蹙了蹙眉,问:“你怎么了?”   崩溃,如果从未有过希望,沈决也不会这么崩溃,可是唯一希望也熄灭,沈决是真的崩溃了。   “雁青,是不是就算我死了,剩下个骨灰你都也不肯放过我。”沈决狂躁地抓乱头发,又绝望又不甘心,可他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喜婆婆被他吓了一跳,着急地用苗话询问祭雁青沈决怎么了。   云彻底遮住了月亮。   月光骤然消散,祭雁青只来得握住沈决用力抓攥头发的手,拧着眉,话未说出,一口血先喷了出来。   随即祭雁青痛苦地攥着心口半跪在地上,看向沈决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接着唇上血色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阿喜婆婆惊慌去扶祭雁青。   沈决怔住了。   祭雁青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一出声又是一口血呛出。   沈决仓惶后退两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原来祭雁青说的月亮消失,是指月光消失。   他吐血了,是那只虫子让祭雁青吐的血?   可阿布父亲明明说,那只虫子不会要了祭雁青的命。   怎么回事。   沈决混乱的脑子如同被人倒进一桶水泥,让他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阿喜婆婆哭着跑出去找人,沈决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眼睁睁看着祭雁青倒在地上,他两脚灌了铅僵硬站在原地。   祭雁青双目闭阖,气息虚弱躺在花圃中,那簇盛开的绣球被祭雁青压在发侧。   鲜血洇湿他领口的紫色苗服和银饰,散发着异香的血液引来很多蝴蝶,它们停在地上、祭雁青的脖颈和嘴角,扇动着翅膀,贪婪地吮吸着。   画面竟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美感。   熙攘的人声渐近过来。   那群蝴蝶受惊,纷纷飞走,仍有几只胆大的,停在昏迷的祭雁青带血的唇角。   来了很多人,嘈杂吵嚷的声音仿佛成了背景,沈决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只觉天旋地转,然后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杀了……祭雁青吗?   沈决颤抖着手,不敢呼吸,哆嗦去探祭雁青的动脉。   跳动的,温热的,祭雁青没有死。   刚碰到祭雁青的皮肤,他就被人从地上暴力地拽了起来,然后被绳子一圈一圈捆成了个粽子。   沈决如同上锈迟钝,反应慢半拍的机械,后知后觉看向群众。   他看到了阿布父亲。   阿布父亲走到沈决刚刚跪着的地方,替沈决探上了祭雁青的动脉。   然后他对卓长老说了一句什么话,从地上祭雁青吐出的血中,翻找出一条红色的虫子。   阿布父亲给卓长老看过虫子,然后指着沈决,“他偷了祭司的蛊,是他害了大祭司。”   沈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中套了,极力辩驳:“不是!是你把虫子给我的!”   卓长老迅速吩咐人来将祭雁青抬走,然后怒不可遏地瞪着沈决。   沈决目光焦灼跟随着被抬走的祭雁青。   卓长老身边的卓然,极度愤怒,“你胡说!昨天阿爹,和杜康阿叔在一起!”   她冲到沈决面前,死死攥着拳头,不可置信质问:“大祭司明日就与你结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决脸色苍白。   他想,是情蛊的原因吗,为什么他的心脏此刻窒息般的疼。   祭雁青吐血的场景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沈决挣扎着,死死盯着阿布父亲,“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怎么可能偷祭雁青的蛊,就算偷了,我又如何会知道怎么使用?”   他总算恢复了一丝理智,迅速理清这件事的疑问。   谁知阿布父亲冷笑一声,“那天我去找大祭司要说法,但是祭司不在家,你在楼上,我离开时遇到了卓长老,你偷听到我和卓长老的对话,知道了用另一只情蛊的母蛊之间的排斥反应,就能重创下蛊之人这件事,祭雁青不防备你,他的四楼是蛊室,你身体里有子蛊,会与其他母蛊有连锁反应,你自然能拿到其他母蛊。”   沈决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懂阿布父亲为何要栽赃于他,但是那天,阿布父亲的确来找过他,离开的时候也的确遇到卓长老,在祭雁青家楼下跟卓长老说了好一会儿话。   那天路过的寨民站出来作证,更加坐实了是沈决偷听到阿布父亲和卓长老的对话,然后偷拿祭雁青的蛊害了祭雁青。   卓长老和阿布父亲本就是亲戚,阿布父亲习惯说汉语,卓长老虽说苗话,可也听得懂一些汉话。   关键性字眼被阿布父亲说出来,沈决自然而然能得到重要信息。   在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一时间,沈决处于风口浪尖。   卓长老下令。   架住沈决的青年们闻言压着沈决离开现场往后山走。   “你们放开!不是我做的!”   现在就算沈决有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自己。   他被押到了一个巨大的窟洞里。   那坑窟足有五六米深,他是被用绳子捆着,活生生吊下去的。   他摔到地面后,绳子便被从洞外割断了。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洞内又潮又冷,他的手脚还被捆着,连挣扎起身都无比困难。   洞外脚步声渐远。   沈决放弃了呼救,艰难用胳膊肘直起身子,靠着洞墙坐在地上。   被摔一下,沈决浑身骨头都在疼。   每动一下,他都要抽一口冷气。   好不容易坐直身子了,沈决累出满头大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祭雁青还有脉搏,卓然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阿布父亲骗了他。   但阿布父亲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借自己的手重伤祭雁青? 第53章 随你自去   窟底很冷,泥土地面潮湿冰凉,沈决呆了一会儿就觉得像进了冰柜。   他强撑着骨头的疼,站起身,由于天太黑,他看不清这个窟洞周围是怎么样的,只能试图摸摸四周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割断绳子的锋利石头。   然而他的手刚伸出去,就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黏腻又软乎乎的组织物体。   那团软塌塌的物体一被沈决碰到,顿时受了惊似的,从洞壁上掉下来,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一只不知是什么物体的虫子,睁开了六双在黑暗中,荧光一样的腹眼。   如同开启了连锁反应,洞臂上,陆续睁开无数只绿色的眼睛。   有大有小,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洞窟的墙壁。   那些冒着光的小眼睛,齐齐地盯向了角落中的沈决。   沈决头皮发麻,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绿色眼睛”,一个个从墙壁上爬下来,然后聚集起来,一点点朝沈决爬行过去。   沈决的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滴,被捆住的手脚麻痹到了极致,蚂蚁啃咬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后背。   他后退着,脚后跟忽地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接着重心不稳,狼狈地向后栽去。   沈决白着脸,用脚退着身子,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石墙。   “绿眼睛”爬到了沈决脚边。   他们顺着沈决的裤腿,与他皮肤接触。   黏腻,冰冷,爬行时触角带来的刺痛。   太黑了,沈决看不到它们是什么东西,未知的事物往往最让人感到恐惧。   一只稍大的“绿眼睛”,停在沈决脚边,接着猝然跳到沈决胸口的位置。   沈决只觉得胸口猛地一下震痛,那“绿眼睛”身上腥臭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云雾散去,月亮重新出来。   月光下,沈决终于看清了那些“绿眼睛”是些什么东西。   那是无数只褐色的,像没了壳的蜗牛,长着七八条纤细足肢,浑身都是粘液,每爬行一段就会在路上留下黏稠恶心的痕迹。   最让人惊骇的是,它们硕大的绿色眼睛下面,长着个布满尖牙的口器。   沈决胸口那只“绿眼睛”,张开与它黏腻细长身躯不符的巨大口器,对准他的心脏。   沈决等死一般紧紧闭上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类似昆虫的鸣叫,接着胸口一轻,那只企图咬沈决的虫子迅速惊惧弹开。   他睁开眼。   被咬烂的衬衫里,那条挂坠显露出来,幽幽的红光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在沈决四周弥漫开来。   周围绿眼睛如同嗅到了什么恐怖的气息,纷纷四散,离沈决远远的。   沈决怔神。   这条挂坠祭雁青说过,是他阿妈的遗物,辟邪消灾,毒虫不近身。   阿布那次,还有这次。   是真的,没有一只虫子能靠近他。   这条坠子,又一次救了沈决。   沈决一时间五味杂陈。   就在此时。   洞外响起动静,接着自上而下被人扔下一条绳梯。   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沈决警惕起来,看到来人,要不是全身都被捆着,沈决肯定要冲到阿布父亲面前,拽着他的领子问为什么要利用他。   阿布父亲下来后,看到他还活着时惊讶了一下。   下一秒在看到沈决胸口的坠子后,诧异又怪不得地啧叹了一声,“他竟然把这个都给你了,难怪你没有被这些虫子吃掉。”   沈决咬牙切齿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想借我的手杀了祭雁青,然后挤上祭雁青祭司的位置?”   除了这个,沈决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阿布父亲摇摇头,“不,我说过了,我不会杀祭雁青,况且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那条蛊只会让他受点伤,他受伤,我的任务才算完成。”   他摸了两下胡子沉吟,“假如他真的死了,你体内的子蛊也会随之死去,你不应该更开心才对。”   沈决拧着眉,冷冷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借刀杀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杜康笑了声,“祭雁青可是巫蛊师,只有你能接近他,你明白吗,只有你能让他最心痛,才能挥发那枚蛊的最大作用。”   他走到沈决身边,掏出匕首,利落在捆住沈决双手双脚的绳子纵向一划。   绳子断裂开来,沈决失去知觉的四肢动也不能动垂到一边。   他没听懂杜康的意思,杜康说的话深奥又毫无厘头,什么叫只有他才能发挥那枚蛊的全部作用,又什么叫重伤祭雁青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失血又充血的麻痹感让他痛疼难忍,沈决死死咬着牙,忍着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的过程。   “你不是好奇我的目的是什么。还记得那棵神树吗,我想要的,远比那棵树要珍贵百倍,那个东西,得祭雁青活着我才能拿到,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要他性命。”   “?”   杜康漫不经心走了两步,“其实本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用你去威胁他就行,可惜。”他摇摇头,“你的身份特殊,我动不了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沈决听着只觉毛骨悚然。   杜康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不惜杀掉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   这座大山,就像个充满诱惑会吃人的邪恶巨口,罪恶与欲望就是它的养料,日日滋养着它。   人们被它吸引,对它向往痴迷,殊不知在人们觊觎这座宝矿般的大山时,山也在饥饿地凝视着他们。   杜康摇摇头,并不打算解释下去的意思,帮他解了绳索,却没有救他出去的意图,沈决也没蠢到再次相信这个人会搭救自己。   月亮边的云越堆越多,月光一点点变暗,周围风声渐作,还有雨点子从空中坠落到沈决脸上。   微弱的清凉感似曾相识,像极了祭雁青指尖触碰他时,皮肤残留的温度。   要下雨了。   沈决恍惚的脑子被雨滴一砸,清醒了些许。   他想到什么,眼中带着些许怀疑和惊悚:“阿布不是你亲生……”   非亲生的孩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阿布是我的妻子从熟寨车站捡来的弃婴。”杜康比划了一下,怀念的跟沈决形容:“当时捡到他时,他只有这么大一点儿,气息奄奄,像个快营养不良要饿死了的小猫崽。”   杜康丝毫没有担心将阴谋告知沈决,沈决会暴露他的意思。   沈决狠狠一怔,双眼难以置信瞪大,他颤抖着声音:“阿布的死,难道,是你……?”   杜康抬头看了眼天空,答非所问,似笑非笑说:“我们苗族人向来守信,我说过救你,就不会食言,绳子我给你解了,你也没了祭雁青的情蛊管制,这座寨子,随你自去。”   说完,杜康便从窟底爬了上去。   雨点子越来越大,那些绿眼睛忌惮沈决胸口散发着异香的挂坠,纷纷退避三舍,爬进土里露着眼睛不甘心地盯着他。   沈决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他想挣扎着起来,可麻痹的手脚还没完全恢复知觉,他像个失去四肢的残疾人,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杜康收起绳梯离去。   等手脚终于能动,沈决身侧已经积出一小片水坑,小小的水坑,被从天而降的雨滴,重重溅出一个又一个密集的水花。   他扶着墙,踉跄起身,摸着四周墙壁,如果没有下雨,那杜康解了他的绳子,他还有可能自己爬上去。   可是,杜康偏偏赶在下雨前来找他,说是信守诺言放他走,却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从这个坑底爬上去。   寨中只要一下雨就是连续下好几天,沈决如果上不去,就会被连续几天的积蓄的雨水活活淹死。   就算不淹死,荒郊野外,一个人经过都没有,他待个一个星期也会被饿死。   雨从点变成了面。   淅淅沥沥浇在沈决背上,风一吹,透心彻骨的凉。   沈决低下头,目眦欲裂,两手死死扣着泥墙,指甲深深陷进泥里,指甲缝因为过力挤压,泥土夹塞得边缘线生疼。   胸口的挂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从领口滑出。   那坠中摇曳的,隐隐的红色,被雨水洗去尘埃,透亮晶莹,在他胸前轻轻摇荡。   沈决眸光一颤,怔怔盯着它良久。 第54章 来带你走   沈决蜷缩在已经及膝深的坑中意识昏沉。   长时间泡在水里,他的皮肤变得惨白褶皱,体温也持续失温。   他在这个坑里呆了一天一夜了。   雨还在下,沈决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从这个坑里爬上去。   他开始感受不到水的凉意,长时间处于失温,他的感官像被封了一层水泥,混沌又麻木。   天边渐渐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雨变小了,沈决脸颊泛着病态的红,他从水中虚弱地站起身,仰着头向坑顶望去。   沈决站不稳,头重的好像加了秤砣,脚却是轻的,踩在水中,像踩在棉花上。   那些绿眼睛在天亮以后便陷入了睡眠,密密麻麻趴在一侧避光的角落里。   雨滴砸进沈决模糊的眼睛里,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像滴泪从眼角滑落至脸颊。   太阳拂开乌云,雨终于停了。   久违的温暖阳光从云缝中照射下来,瞬间驱散坑底阴冷的黑暗,直直落在沈决绯红烧烫的面门,他眯着眼,不由自主伸出手,用指尖触碰那抹带着温度的,初晨耀眼的光。   这里远离寨子,也没有人经过,再泡上两天,沈决想,他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可是沈决不想死。   他死了,玉米今年就收不到它最爱吃的猫罐头了。   沈决好困,也很累。   他的脸和唇惨白,眼神空洞而迷茫。   大脑让他不如就这么倒在水里睡过去算了,可理智却告诉他,如果真睡过去,他就真的会死了。   不知浑浑噩噩过去了多久,一只粉色的物体从坑顶飞了进来,稳稳落在沈决肩膀上。   沈决无力靠在窟壁上的头,微微侧目看过去。   竟是一只眼熟的粉色螳螂。   这是…祭雁青的兰花螳螂。   螳螂舞动着前弓,绕着他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肩头。   想到祭雁青,沈决心头又是一阵闷疼。   他伸出手,螳螂便爬到他掌心。   沈决垂着虚弱的眸子看着它,嗓音因为发烧而嘶哑难听,神经质地问螳螂:“他醒了吗。”   螳螂歪了歪脑袋,黑圆的眼睛里倒映着沈决虚弱苍白的脸。   他想逃离祭雁青,可却从未想过要杀祭雁青。   在这里呆的脑子不清醒,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有一点希望他就盲目抓住,导致他轻易相信阿布父亲,被人当枪利用。   他摸着心口。   如果祭雁青死了,他体内的子蛊也会随之死去。   可是,情蛊让他的心依旧隐隐钝痛。   这证明祭雁青还活着。   杜康也说过,他要祭雁青活着,只有祭雁青活着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只是他宁可杀了阿布,宁可冒险伤害寨中祭司,也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沈决脑子很痛,又开始下雨了,他一只手挡在兰花螳螂身上,虚侧了侧身子,用自己的背格出一个空间,不让雨水淋到它。   螳螂很乖顺地在他手心里。   发烧让沈决头晕,失衡的感官因为又下的雨再次被唤醒,他的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额头抵着泥墙,沈决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吐出的呼吸微弱而滚烫。   他实在是太想睡觉了。   捧着螳螂的手终于失去力气垂了下去,螳螂在他手臂垂下的一瞬飞起,落在高烧靠着墙壁昏睡过去的沈决肩膀。   它上前,扬着足弓歪头看沈决几秒,然后腾空飞起,消失在雨幕中。   沈决是被剧烈的晃动弄醒的。   他被人扛在肩上,头朝下。   扛着他的那个人,正在带着他顺着绳梯往上爬。   沈决吓了一跳,慌张挣扎起来。   他们已经爬到一半,两人在半空中摇晃几下,险些从绳梯上重新掉下去。   一道熟悉的清亮女声,不耐烦低吼了一句:“乱动什么!”   沈决一愣,   竟然是卓然。   卓然看着瘦小,可力气却不小,毫不费力扛着他继续往上爬。   沈决本就虚弱,他忍着被硌得隐隐作痛的胃,被女孩子这样扛着实在难堪:“你,你怎么……”   卓然打断他:“大祭司醒了,寨中变故,他让我,来带你走!”   沈决头昏脑涨,他从卓然话中提取到关键信息。   祭雁青醒了。   “他让你要带我..去哪儿?寨子里出了什么事?你先等下,我有话要说……”卓然将他快速扛着带到坑顶,往地上一放。   沈决在水里泡了太久,又发着高烧,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碰到地面就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第55章 再寻不见   他缓了几秒,撑着地面说:“杜康,是杜康杀了阿布,他借我的手重伤雁青,可能是有什么计划……你告诉他,杜康,有阴谋,他想得到一个…很珍贵的东西,你们要提防他。”   卓然看他虚弱的模样一眼,咬牙切齿,“都是因为,杜康和,你们这群外人!寨子才出事!”   沈决撑着地面,他的耳朵里像被塞了团棉花,卓然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在水下发出的一样。   他抬起头,努力保持清醒,“发生什么了?”   他记得杜康说过,他想要的东西,必须要祭雁青活着,且远比寨中神树更加珍贵。   听卓然的话,卓然已然知道了杜康的真面目。   “雁青也知道杜康的阴谋了吗?”   卓然竟是红了眼,眼泪在里面打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杜康在我们的水里下了毒,现在寨中,没有任何人可以驱蛊。杜康不见了!真不知道你们外人有什么好!一个个都是骗子,巴代雄偏要喜欢你,所以才,心甘情愿被你骗。”   “因为你们这些外人,朱志文害我阿姐死,阿姐的第二个孩子也死了。杜康还,勾结外面,你又让巴代雄受伤!”   “没了巴代雄保护寨子,那些个穿白大褂的外人,便没了忌惮的闯进来。他们找你,我要拿你威胁,但是,巴代雄不同意,还要我,来带你走。”   卓然汉话说得很不流畅,情绪激动。   沈决脑子里嗡嗡作响,卓然的话信息量太大。   寨子里进来外人了,杜康在寨中水源下了毒,所有人失去阻挡外人的能力。   但是,白大褂?   “快点,起来跟我走。”   话音刚落,卓然去拽沈决,还没碰到他,就听见一声闷哼。   接着是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   狂乱的风扬起遍地尘灰,迷得人睁不开眼。   沈决惊愕抬头,卓然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倒在地上。   她的肩膀处,插着一管麻醉剂。   沈决顶着飞乱的发丝回头,只见停在半空中的直升机,舱门大开,上面站着白色军装的高塔士兵,以及身穿白大褂,单手拿着麻醉枪,面无表情的沈母。   他怔住了。   高塔竟然来了?杜康勾结的人,是高塔?   沈敏收起麻醉枪,直升机降落在空旷的山顶,她踩着士兵为她铺好的台梯,步履优雅朝沈决走过来。   麻醉剂很快生效,卓然很快失去行动能力,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母亲……”   沈敏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沈决,便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卓然身前蹲下。   洁白的大褂垂在地上,沾了些泥泞,沈敏温柔微笑着,那双与沈决相似的桃花眼看起来很是无害,她问卓然:“告诉我,你们这儿,除了那棵树,还有什么有价值,可供研究之物?”   卓然死死咬着牙,手指头一根也动不了。   沈敏也不继续逼迫,朝后招了招手,便有腰间别着等离子枪,拿着样本存储箱的冷面士兵上前。   “最重要的样本已经采集完毕,这片区域还没有踏足,你,还有你,拿着储存箱,去收集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任何能够帮助研究的动植物。”   沈决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他当初带着样本走的时候,并没有将定位装置打开,所以高塔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母……沈主任……您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又是什么时候跟杜康合作。”沈决被士兵扶着从地上站起来。   沈敏终于看向他了,开口却是冰冷的责备:“你以为我只给了你一个定位装置?我在你戴的手表里,装过定位,将它跟被你损坏的那枚绑定,一旦后者遭到破坏,另一枚备用定位装置就会自动开启。”   “这本来只是个以防万一的备用定位,我并没有想到它会有自启的一天。备用定位开启后,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联系,但很遗憾,你没有那么做,沈决,你没有全心全意为高塔服务,我对你很失望。”   沈决一僵。   手表,那个他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里面竟然有定位?   他将那块手表送给了阿布,阿布死后,杜康又将阿布的尸体带上了生寨。   在他失联的这些天里,沈敏每天观测那枚备用定位行动轨迹,却没有选择联络他。   而觉得他是故意为之。   还有杜康,高塔什么时候跟他合作的?   怪不得杜康说,自己身份特殊,他不能用自己威胁祭雁青。   原来自己特殊在这。   沈决沉默,不再发言。   白衣士兵取到各种各样的样本陆续回来。   沈敏先上了直升机,卓然倒在山顶上,用恨恨的眼神瞪着他们。   沈决被人搀扶着,一步步往直升机上走。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沈决脚步微顿,他回头看向这片不再静谧的森林,这片宁静,终究是被打破了。   样本拿到,他终于能离开。   可沈决没有一丝拿到样本的喜悦。   他的心犹如一面波澜不惊的湖泊,一片死寂沉静。   他与祭雁青的恩恩怨怨,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彼此的记忆。   山高水远,岁月绵长。   祭雁青留下,沈决离开。   在他们离开后,这座寨子会恢复从前的宁静。   不复相见,自此诀别是他与祭雁青最好的结局。   沈决收回目光,垂下眸子,转身上了飞机。   在直升机准备起飞,舱门关闭的那一瞬间,沈决看着窗外的眼神忽地一怔。   他看到脸色苍白的祭雁青,站在一棵树旁。   祭雁青赤裸的脚上有斑斑石子划破的血迹,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衬,站在一棵树边,一头披散的乌黑长发与银饰随风飞扬。   铃铃的银饰似乎伴着猎猎风声传到沈决耳朵里。   明明是站在眼睛都睁不开的漫天尘土中,祭雁青却身姿寂寥,目光平静而哀伤,无声追随着愈来愈高的直升机。   他眼中的光亮也一点点熄灭,最后变成一摊失去温度的余烬。   没有阻拦,没有动用森林中任何可以迫使沈决留下的植物。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一片荒凉哀默,无声地仰望着沈决,直到他们的直升机飞离寨子,再寻不见。 第56章 恍恍惚惚   沈决站在窗边,凝视着地面上祭雁青的身影变成了一抹固执留在原地的靛紫色小点。   祭雁青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森郁茂密的绿色森林吞没,再也看不见。   那样悲恸的眼神,犹如一根刺扎进心里。   痛觉来的猝不及防。   就像是他身体里的子蛊,因为与母蛊分离,不舍而狂躁地哀鸣着。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着反复揉捏,他疼得直不起身子,短促地喘着气弯下腰。   汗珠大颗大颗从他苍白的脸上往下滴,呼吸牵扯着肺腑,痛得让人浑身发抖,眼前发白。   沈母只是蹙眉看他,并无动作。   他弯着腰缓了一会,再直起身时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只是短暂的睡了一觉。   沈决再睁开眼。   入目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医院墙壁的死白。   沈决转动着酸痛干涩的眼珠,打量了一遍病房。   空荡,病房里只有他自己,透明的点滴瓶在他头顶一滴一滴往下滴。   明明是熟悉的现代物品,沈决却意识恍惚得以为自己还在那座吊脚楼里,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一个已经回到高塔的梦。   他半天回不过神,直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程和周雅提着水果走了进来。   沈决自从回来,整整昏迷了两天。   周雅一见到沈决,话未说,眼睛先红了,带着哭腔说:“沈教授,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真实的人声唤醒了沈决的神智。   他笑笑,被陈程扶着坐起身,“哭什么。”   周雅吸了吸鼻子:“当初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在寨子里,你说你拿到了样本,让我们到时候接应你,结果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了,我们都以为,以为你出事了……”   陈程觉得周雅在刚醒的沈决面前哭,太不吉利,于是打断说:“哎呀,沈博士这不是醒了,看你,脸都哭花了,你去给沈博士洗点水果吃,顺便把自己脸洗洗。”   周雅乖乖拿了两个苹果和一串葡萄去洗。   陈程问:“沈博士,你好点了没?”   “好多了,不用担心。”   “你在寨子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联系不到你,你还病得这么严重,我们都以为你遇到危险了,多亏了沈敏主任说你身上有备用定位,我们才找到你。”   沈决一顿。   他手表里的定位,早在摧毁那个装置的时候就开启了,沈敏骗了其他人,说是近期才通过备用定位找到寨子。   沈决猜测,在备用定位开启的时候,沈母就已经有了动作,但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来生寨。   不完全信任他是一部分,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她们无法从迷宫般的外面顺利进入生寨。   沈母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所以后来认识杜康,又或者是杜康主动找上了在附近打听试探想进寨子的沈母,就解释得通了。   杜康借自己之手重伤祭雁青,让祭雁青不能阻挡高塔的人进入寨子拿样本。   杜康与高塔合作,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已经拿到了吗?   这件事或许只有问沈母才知道。   沈决一直不回应,陈程一脸茫然:“沈博士?”   沈决回神,“抱歉,有点走神了。”   陈程没放在心上,想到沈敏取回的样本,激动道:“沈博士,你知道沈主任带回的那个样本多具有研究价值。”   “我们之前在神树看到的那个绿色苞子,沈主任把它带回来了,它的汁液具有一种很特别活性物质,能使人免疫力细胞大大增长,这只是目前从一块细小的组织切片发现的一点点价值,再深入研究一段时间,一定能发现更有用的结果!”   沈决蹙了下眉,“绿色苞子,沈主任将整个苞子都带回来了?”   他当初只是切了一小部分样本,没想到沈母竟然将整个苞子都带了回来。   沈决拧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陈程见他老是发呆,也察觉沈决不太对劲。   沈决看上去很虚弱,整个人没有精神气,神情还恍恍惚惚的,这让他来探望沈决的最终目的,实在难以起口。   “沈博士……我……”   沈决看他,“怎么了,你有话要说?”   陈程欲言又止,表情很是为难,他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坚定道:“沈博士,没事,你再好好休息几天,沈主任那边我会去再跟她说说的,你现在身体状态还没好,怎么能明天就回高塔复职。”   沈决反应迟钝地眨了下眼,不以为然笑笑:“我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你跟沈主任说,明天我会按时回部门的。”   陈程不太赞同,沈决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像能出院的样子:“沈博士。”   “没事。”   沈母如果不让他出院才让沈决感到奇怪呢。   出院也好,他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慢慢回到自己曾经的生活和节奏中。   也需要工作帮自己回归正轨。   “好吧。”陈程无奈道,“那我去办理出院。”   “好。”   陈程走后,周雅端着洗好的水果回来,沈决吃了几块苹果,周雅路上碰到陈程,听说了沈决要出院的消息。   虽然挺不赞同的,可沈决的母亲毕竟是他们的上司,他们也没有资格去跟沈主任说情。   医院里有住院的小孩子在放风筝,有一只紫色的蝴蝶风筝,断了线挂在沈决病房窗边的树上,沈决侧目盯着小孩的父亲用一根长棍够着风筝出神。   那只蝴蝶,与那天祭雁青吐血倒在地上时吸引来的蝴蝶颜色一样。   沈决不自觉盯着怔愣。   周雅喊了他好几声沈决都没应。   “沈……”周雅望着沈决空洞的瞳孔,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沈决自从回来以后好像就有点变了。   她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就像完整的魂丢了一魄,变得沉默寡言怔神恍惚,跟他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又走神了   周雅不知道他们离开后,沈决一个人为了拿到样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都在沈决失联后猜测沈决是因为拿取样本暴露,被那里的寨民抓起来了。   只是沈决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多问。   便温声叫沈决,“沈博士,在屋里躺了好几天了,办出院还有一会,不如我推你出去走走吧?今天外面阳光很好。”   蝴蝶风筝被够下去了,沈决出神的眸子缓缓聚焦,他反应两秒周雅的话,点点头,“好。”   外面微风和煦,阳光暖洋洋洒在人身上,带来久违的干燥暖意。   祭藤寨常年阴雨天,山中大多闷热,秋立以后才稍许凉快,而城市中,即便秋天到来,也与夏天温度相差无几。 第57章 戒断反应   周雅见沈决又走神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推行着沈决走在医院院区中。   住院区有个院子,天气好很多人都来探望家人,或者推着久病在床的家人出来晒太阳。   院区老年人很少,大多都是中年左右便已重病缠身,形容枯槁,周围守着十八九岁年轻的儿女。   这样的情形,已经维持了十几年了,很多人还有在继续缩减寿命的趋势,正常寿终正寝的人类,数量越来越稀少。   没有人知道人类的免疫系统发生了什么病变,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沈决正在走神。   余光里,一抹紫色衣袍,伴随着银饰的叮当一闪而过。   沈决浑身一僵,犹如被人点了定穴,呼吸都忘了,直勾勾盯着某处走道。   紫色的苗服。   周雅发觉沈决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好了,顺着沈决的视线看去,疑惑问:“沈博士,你看到什么了?”   沈决心尖忍不住发颤,手指发凉发抖,那些刻在身体中本能的反应,犹如多米诺骨牌,越来越严重。   “苗服……”   “什么?沈博士,你怎么了?”   “我看见,紫色的苗服。”沈决神经突突跳着,被祭雁青找来的惊慌一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窒息感犹如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将他围困在里面。   “苗服?”周雅环视一圈,“没有人穿苗服啊。”   沈决的脸很白,身上抑制不住地发抖。   不会的,祭雁青怎么会找来呢,他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况且那座大山,没有现代交通工具,轻易出不来。   沈决死死掐着胳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被祭雁青控制的感觉,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一点与祭雁青相似的东西都能勾起那在阴暗潮湿吊脚楼不见天日,痛苦求怜的绝望经历。   叮铃铃。   那阵铃铛声又传来了。   沈决神经一跳,下意识往声源处看去。   是两个穿着紫色古代长裙动漫人物cosplay装的女孩,铃铛声是从女孩儿手腕上的手链发出的。   两个女孩大概是刚从漫展回来,手中拿着很多物料,怀里抱着个果篮,来探望住院的家人。   错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沈决缓缓松了口气。   “沈博士?你还好吗?”周雅差点就要叫医生来了。   “我没事,推我回去吧,陈程该办好出院了。”沈决白着张脸摇了摇头,那两个女孩身上的衣服仍让沈决心有余悸。   办好出院,陈程开车送沈决回家。   沈决住在高塔附近,每个隶属于高塔的工作人员,都住在这里分配有宿舍或者单独的房子。   路上,陈程担心地问:“沈博士,要不然你还是在家休息几天吧,你和沈主任说一说,沈主任应该不会真的那么不通人情。”   沈决笑笑,“解决人类寿命缩减问题迫在眉睫,况且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陈程还想再说什么,沈决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了。   “沈博士,那明天见,你早点休息。”临走前,周雅和沈决告别时嘱咐道。   “好。”沈决下了车,笑着摆摆手。   两人离去。   回到家,沈决装了一路的笑脸慢慢垮了下去,他没有立刻拿出钥匙开门,疲惫地坐在自家门口。   他想抽根烟,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   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沈决重新坐回门口,点了根烟,刚吸一口,便被呛的直咳嗽。   他太久没抽了。   在苗寨的时候,祭雁青不喜欢他抽烟,他就没怎么碰过,后来被祭雁青关着,就更没抽过了。   乍一抽,只觉烟雾呛得嗓子火辣。   皱着眉头忍着难受抽完半根,沈决才拖着无力的身子起身,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家具被防尘布盖起来了,屋内色调黑白简单,也空旷。   明明早已经习惯的冷清,沈决却怔愣了一刻。   他不知不觉习惯了两个人。   重新回归原来的生活,却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戒断反应。   他蹙眉。   不理解,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想了想,大概是子蛊离开了母蛊,所以他才被影响,才心绪烦躁,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个人打扫好房间,洗澡的时候,沈决看到脖子上的红色挂坠。   这个坠子让他想起死去的阿布,想起与祭雁青种种事情。   当时该交给卓然让他还给祭雁青的,竟将它带了回来。   他握着坠子,看了很久,然后将坠子取下,放进了明日带去高塔研究的密封袋。   坐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敲完申请书最后一个字,沈决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他合上电脑,关了灯。   辗转反侧,沈决一直到凌晨四五点才睡着。   刚进入睡眠,便做了梦。   他梦到那座苗寨,梦到带领他们去景点的阿布,梦到祭雁青。   梦很乱,过去发生的事,碎片似的一幕幕穿插着在他脑海里播放。   他梦到祭雁青亲吻他的眼睛,梦到自己发誓永远不离开祭雁青。   再后来,他梦到死去的阿布,阿布的脸惨白,浑身腐烂,脖子上有两个蛇牙印咬出的血窟窿。   混乱的梦境让沈决出了一身汗。   闹钟响之前,最后的梦的片段是那个在四楼阴暗蛊屋里,被虫子吃掉半个脑子,变成傻子的青年。   “铃铃铃……”   沈决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呼吸着。   他盯着天花板足足五分钟才从梦境中抽离。   闹钟还在叫,沈决终于伸手关了它。   双眼酸涩难忍,失眠和噩梦带来的疲惫感让沈决看上去很萎靡,他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慢慢平复。   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总是做关于过去的梦。   看了眼时间。   7.30。   该去高塔了。   洗漱完,沈决拿上那条坠子,前往高塔。   高塔矗立在城中央,像个巍然不动的守卫,外表的银色纳米金属犹如将军坚硬的盔甲,高塔四周是与卫星实时连接的信号塔,正是这四座塔台,守卫了D星数百年安居乐业。 第58章 冰冷高塔   进入高塔,身着白色士兵服装的守卫,腰间别着离子枪,两名士兵伸手拦住沈决,机械道。   “请出示您的工作证。”   沈决递出自己的证件,守卫看了眼,右手握拳放在左肩,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沈博士,请您验证虹膜,就可以进去了。”   这是进出高塔的必要程序,沈决早已习以为常。   沈决站在门口,金属门扫描了一遍沈决,机械女音响起:“虹膜认证成功,无危险携带物品,身体机能良好,沈决博士,欢迎进入高塔。”   随着机械女音落下,金属大门缓缓向内侧打开。   高塔塔如其名,是一座高大巍峨的百层塔台,每一层都是一个单独的部门,每一层的运营都关联着整个D星。   1到10层是军部,他们有专门的电梯和通道,其他层的人没有权限进入军层,以及任何与自己无关的楼层。   沈决进入电梯,电梯系统自动扫描沈决确认身份,然后自动选择楼层。   研究部门靠近顶层,在90。   叮的一声,90层停靠。   电梯开门,沈决走出来,90层内,入目皆是忙碌的白色身影。   沈决第一时间去了检验部门。   负责检验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实习生,之前跟过沈决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不太敢解剖尸体,就申请调来非生命物体检验部门了。   男孩叫李盛,个子不高,有些微胖,长了头自来卷短发,性格很好,当初离开解剖部门也是因为他不忍心对小白鼠小兔子之类的下手。   李盛正低头工作,抬头一看沈决,高兴道:“沈博士,你回来了!”   沈决点点头,将手中装着挂坠的密封袋递过去,“帮我检验一下这个东西吧。”   “这是?”李盛接过挂坠,沈决捏着袋子没有第一时间松手。   李盛用了点力抽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遍,没看出是个什么物体,挂坠外表坚硬,里面却有液体在晃动似的,像宝石又不像宝石,倒是异常好看。   “这是什么呀沈博士,怪好看的,看着像石头却又不太像,您从哪儿弄来的?”   沈决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有些失神。   他垂下手臂,“别人给的,它可以……驱虫。”   李盛一听,惊讶得不行,拆开密封袋将挂坠捏在手中,拿来透光手电照:“您说这个石头能驱虫?哪种虫?蚊子还是飞虫之类的?”   沈决盯着李盛手中被翻来覆去查看的挂坠不语。   见他不说话,李盛奇怪地看了沈决一眼,“沈博士?”   沈决回神,蜷了蜷手指,颇有些心不在焉说:“什么虫都能驱,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盛还想多问两句关于这个坠子的事,沈决就已经离开了检验部门。   “沈博士怎么看上去那么奇怪……”李盛挠了挠头,颇为不解地拿着坠子去化验了。   沈决离开检验部门后,去了沈母的办公室。   他手中拿着一份纸质申请书。   上面是他昨晚写的身体检查申请报告。   高塔的研究层人员,每年都会定期检查,这里的仪器最先进,除疾病和指定时间外的检查,健康情况下的检查仪器使用都需要沈敏审批。   敲响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一道女声,“进。”   沈决进去,沈母戴着眼镜,正在审阅近期从苗寨带回来的样本研究报告。   她看了眼进来的沈决,问:“什么事?”   “沈主任,我需要进行全身的检查。”   沈母继续低头工作,头也不抬问:“原因。”   沈决想,沈敏既然已经和杜康接触过,或许也知道了那座寨子有蛊这个未被探索到的东西存在。   他说:“我被下了蛊,身体里有只虫子,我需要进行检查或者手术,将那只虫子取出。”   沈母完成一项报告的审批,推了下眼睛,那双桃花眼,不带一丝温度,明明是最温柔的眼型,却给人最冷漠的感觉。   “你受的是身体上的伤,不是脑子,你知道高塔的检查仪器启动一下需要耗费多少不必要的资金吗,你说你身体里有寄生虫我可以相信,下蛊?沈决,你是高塔最顶尖的科研人员,脑子没坏吧。”   沈决蹙眉,沈母的反应完全不像知道祭藤寨有巫蛊术存在的样子。   那她和杜康的交易,到底怎么建立起来的?杜康没有告诉高塔,生寨的人会蛊?   沈母见他沉吟,说:“你在寨子呆了那么久,难免没有寄生虫寄生,检查的审批我可以批,你直接去体检部吧。”   “母亲。”   沈母对沈决这个称呼很不喜欢,蹙眉正要修正他,就听沈决说:“您给杜康开了什么条件他才同意带你们去寨子的。”   沈敏盯着沈决看了一会,像在考虑要不要同沈决说。   片刻,她才推了下眼镜道:“你的备用定位开启后,我就让人在熟寨附近打听生寨的位置,但是那里的人都不知道生寨地址,是杜康主动找上的我。”   “他说,他可以在生寨中接应我们,替我们打点好生寨寨民,不会让他们阻拦我们采集样本,还说知道你的身份,他可以通过你让他们的祭司受伤,领头羊不能领头了,寨里的人自然就没了主心骨,所以我们才能顺利进入寨子。”   果然跟沈决猜测的一样。   沈决脸色有些难看。   沈母接着说:“我说,我要他们寨子的神树样本,他同意了。”   沈决追问:“那杜康呢,杜康有没有说他帮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杜康为什么愿意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养子,也要跟沈母合作的理由是什么?   “你已经回来了,还关心那个做什么。”沈母眯着眼,露出怀疑的目光,“杜康说你在跟他们的祭司谈恋爱,沈决,那个定位装置该不会是你自己破坏的吧,你根本就没想让我们进入寨子。”   好像一切都在沈母的计算之中,她仿佛能看透沈决的一切。   “你小时候敢为了一只猫隐瞒我,长大了敢为个人拖延高塔的研究。能为高塔和新人类做贡献是他们的荣幸,我并没有对他们的寨子做出什么破坏,只是取一些样本而已,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摧毁的那枚定位,我们损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沈决的脸越来越白,“对不起,母亲。”   “你问杜康的目的做什么,为了你那个苗族男友?”沈母翘腿,撑着下巴看沈决,“那些都是他们寨子里的纷争,无非就是争做那个领头羊罢了,我们这一去,你觉得那个你男友还有可能坐稳祭司位置吗。” 第59章 风雨前夕   按照沈母的说法,杜康借高塔闯入寨子,给祭雁青安让个引狼入室的罪名好将他挤下去。   可说不通的是,卓然提过,杜康已经逃走了,他如果是想要祭司的位置,那为何要暴露自己呢。   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比神树更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敏探究地看着走神的沈决:“你这个样子我很怀疑你能不能担任A1研究。”   A1就是沈敏从苗寨带回来的绿色苞子,那棵树结出的奇异的果实。   目前在那个苞子切片上得到了一小部分有益结果,沈敏打算继续深入研究。   沈决一直担任着高等项目级别以上的研究主位,他的能力沈敏并不怀疑,但是他的性子让沈敏非常不满意。   在高塔,如果不能做到面对任何事物都漠然的态度,那就没有资格担任上等职位。   只配去检验科,做最无聊枯燥的非生命物体检验。   “去做检查,A1非常珍贵,容不得一点差错,所有参与A1研究的人员都要做全面身体检查,任何体征状态不佳的通通剔除重新选人。”   沈敏说完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好了。你出去吧,检验结果记得发我邮件,若不合格自己去找替补。”   沈决沉默,默默退出沈敏的办公室。   体检部门为了方便,就在他们楼下的89层。   电子申请上沈敏已经签了字。   沈决出示证件后,跟着流程做完了一套身体检查。   他向检查人说明体内有只虫子,但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什么形状物种。   两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给他检查的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四十多岁,妻子是D星的,与妻子结婚后便申请在D星长居,工作也调来了D星高塔。   男人说着一嘴流利的中文,他拿着X光片,对着光皱着眉头看。   光片中,沈决靠近心脏的血管位置,确实有一只虫子,那虫子很小,黑白片子中也看不出什么颜色。   男人从业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在心脏旁边的血管里生长的寄生虫。   而且,它并不损伤宿主身体机能与器官。   沈决第一次见到自己身体里虫子的具象化,短暂的头皮发麻后他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没有再过多解释这只虫子并非普通寄生虫。   高塔的人,只要没有亲眼见过,就绝不会相信有祭藤寨那些东西的存在。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金发男人告诉沈决:“上帝啊,你这个虫子我从没有见过,而且他不是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你看这张片子。”男人拿过桌上另一张,指着肺部,“这张里,它就跑到肺附近了。”   言下之意就是,动手术很危险,因为你也不知道它下一秒会跑到哪里去,加上这只虫子没有见过,有太多不确定性。   男人没见过这种寄生虫,棘手的同时也起了学术界的通病,对新发现的病理抱以狂热的研究兴趣。   “我可以试着先检测你的血液,通过一些药物手段来抑制它的活动,只要它不活动了,到可以安全手术的位置,我们就可以手术,亲爱的。”   沈决点点头。   他到底是高科技环境下长大的人,即便知道祭雁青的蛊厉害,也仍然选择依赖和相信科技可以帮他拿出那只虫子。   金发男人给他抽了血,做了一系列的化验采集,还问了沈决去过哪里,都吃过些什么食物水源,如果沈决能提供有感染风险的食物和水,说不定能帮助金发男人更快制作出来抑制的药。   沈决想了想,去样本处取了一些生寨的水源。   临走时,沈决问男人要了一瓶安眠药。   做完体检,回到90层。   除了一些级别高的研究项目,沈决的日常工作还有带新来的实习生。   实习生刚毕业,对一切懵懂又好奇,在学校解刨的大体老师,跟真正来到高塔接触的活物解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解剖室里,四周墙壁上并列摆放着泡在福尔马林里面动植物们。   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小到蚂蚁瓢虫,大到新人类人工养殖的最大体积动植物。   这些东西看着惨白冰冷,可都是人工培育出来的,是专门为了研究献身的动植物们。   因为见过,每天接触,才习以为常,才不以为意。   最近新来了一批实习生,个个面孔年轻稚嫩,对即将开始的,真正的解剖“课程”好奇又胆怯。   任何活体解剖的过程中,都要尊重生命,这是挂在解剖室墙上,最醒目的标语。   ‘尊重生命,向一切为了研究和人类奉献的生命致敬。’   沈决已经带了他们两天了。   这两天沈决都在高塔内吃住,没有回自己那栋冷冰冰的房子。   前几天一直跟实习生们说高塔的规则,带他们熟悉制度,第三天才正式开始实操。   这两天内,金发男人还真给都不抱希望的沈决研制出了一款抑制蛊虫活性的药。   据他说是从沈决给的泉水样本,以及沈决血液里两者结合起来研制的。   第一版,沈决当了金发男人的小白鼠。   沈决一开始不肯喝,后来男人当着沈决的面一口干了一杯,说这个药就算失败也不会对沈决有什么影响沈决才硬着头皮喝了。   果然是第一版有待改进。   喝下去后,什么反应也没有。   金发男人说:“别着急,我再改良一下,肯定能研制出对你有用的,相信我好吗孩子。”   沈决:“……”   男人继续沉迷给沈决制作出抑制药,沈决正常带新实习生们。   在开始前,按照惯例,由学生投票决定这堂课想要进行学习的解剖对象是什么。   这是上一任博士留下来的习惯,实习生们喜欢,沈决也就懒得更变了。   白布盖着的解剖对象被推上来,第一堂课,给实习生们演示的都是最简单的,不再具有生命体征的小体老师。   “解剖前要做什么应该不用我再教你们一遍。”沈决面无表情穿上防护服,带好手套,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然后对着面前盖着的白布尊敬地鞠了一躬。   实习生们跟着沈决鞠躬,沈决去掀盖着的白布。   就在掀开的那一秒,沈决心脏猛的一跳。   白布下盖着的,是条白色鳞片的蛇。 第60章 重不重要   那蛇眼睛睁着,细长的身躯盘亘,标本保存的太好以至于乍一看跟活着一样。   胸口的蛇牙印忽地隐隐作痛,沈决的脸不可控地白了一个度。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有的好奇沈决身为博士,身为他们来到高塔的第一个老师,怎么对一条待解剖的蛇反应这么大。   沈决后知后觉冷静下来,“不好意思。”   他强撑着想继续下去,结果拿刀的手,抵在蛇的腹部时,仍止不住的发抖。   就像是生怕手下的那条蛇活过来咬上他一口。   祭雁青的蛇,也是银白色。   他觉得自己太反常,可他怎么也控制不了手抖的频率。   蛇以前又不是没有解剖过,怎么从苗寨回来以后,他会有这种反应。   沈决的刀,划不下去。   “叮啷。”刀具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沈决不知何时出了一头的冷汗,将他两鬓的头发都湿透了。   呼吸开始不畅,胸口开始心慌心悸。   那只子蛊又在提醒沈决种种过去了。   心悸感迟迟不下去,沈决扶着桌子堪堪站稳,他苍白着脸,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实习生不解的表情中,短促地说了句:“抱歉,今天的课程先暂停。”   他不想在实习生们面前露出什么异样,没有人相信他被下了蛊,高塔里也没有人相信有蛊的存在。   “沈博士,你不舒服吗?”有学生关心地问。   沈决又说了声抱歉,“改天继续,你们解散吧。”   沈决撑着最后的体面走出解剖室后。   听到一个实习生嘀咕,“一条死蛇而已,至于吓成那样吗……还冷面刽子手呢,果然都是谣言。”   沈决坐在走廊里抽了好几根烟才平复下来。   他闭上眼,在想这只情蛊,究竟怎么样才能拿出来。   它还在一天,沈决只要一接触到跟过去有关的东西一下,那些回忆就浪潮一般影响着他。   他已经离开了那座寨子,他不想再回忆起过去的一点一滴,可偏偏他身体里这只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在生寨里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件事。   抽完烟,心慌总算平静下来,看了眼时间,离下班时间还早。   但是那条神似的蛇,扰乱了沈决的心神,让他不能再静下心做任何一件工作。   研究严谨,容不得他现在的情绪去做。   他不想个人情绪影响到他的工作。   于是他向沈敏告了半天假,沈敏与沈决交谈完没多久就离开了,他的假是沈敏的系统自动同意的。   沈决给沈敏发了条信息,便拖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   检验科就在电梯附近,每次沈决都能和李盛打上照面。   经过检验部门时,沈决脚步微顿。   走向电梯的脚尖折回来,向检验部门走去。   检验部门是下班最早的,但今天还亮着灯。   光是从李盛的位置上发出的。   李盛正一脸苦恼低着头研究放大镜下那枚早上沈决给他的坠子,手边堆了很多资料和文件。   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进来了,李盛抬头,看见沈决眼睛一亮,然而下一秒注意到沈决难看的脸色,关切道:“沈博士,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差。”   沈决笑笑:“可能没休息好。”   李盛随口说了句让沈决好好休息的客套话,就赶紧拿着坠子跑过来征求意见:“沈博士,你这个坠子神奇的很,我用了所有仪器都没能看出来它是个什么材质的,它的外表很坚硬,除了气味我没能检验出来任何有用的东西,不好意思啊沈博士。”   “气味?”沈决重复。   李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沈决说,“对,气味中有血液的成分,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味道很有可能是某种血液提取出来的,就是,到底是怎么提取的呢。”   他捏着坠子,眯着眼睛看里面摇曳的液体,“要是能切开看看里面的液体就好了,但是它的表面太坚硬,我没办法切开。”   “要不然这样吧,10层军用的设备应该能切开它,沈博士,这个东西对你重不重要?”   沈决沉默两秒,“……不重要。”   李盛一听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就送到10层去,让他们用军用设备切开。”   说着,李盛把坠子装回密封袋,准备锁进待检验的保险柜中。   沈决不知道怎的,叫住了他,“等等。”   从高塔回到家。   打开客厅灯。   冷色的光照亮了冷清的屋子。   沈决抬手,看了看被他拿回来的坠子。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将坠子要回来了。   他想不明白,也不太愿意去深究。   同心结坏了可以修补,这个坠子如果被切开,就再也不能修好了。   想到此处,沈决一愣。   旋即皱起眉,烦躁地闭着眼,想立刻将那只虫子从身体里弄出来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他的心情他的生活他的工作,无一不在被情蛊影响着。   睡眠不够带来的头痛一点一点敲击着他的太阳穴,整个头闷闷作疼,让人恨不得拿头撞墙。   沈决太累了,身上还穿着高塔的白大褂,手臂搁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灯,就近躺在沙发上。   他想睡一个没有梦,安稳的觉。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前几天晚上做梦难以入眠的事,沈决临睡前吃了金发男人给他开的第二版药。   男人在研制出的第一时间就找到沈决给他了,可惜当时沈决在忙,没空顾及金发男人的药,也就没有吃。   金发男人每次问他效果怎么样,都被沈决打马虎眼搪塞过去。   或许是现在的他太累了,脑子不理智,又或者是破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   他吃了三颗。   随着时间,不安的心脏跳动频率一点点平稳下来。   迷迷瞪瞪,久违的困意袭来,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   舒适的安宁和柔软的沙发包裹着他,意识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   他想,或许金发男人这次给他的药,真的有点用了。   然而两个小时后的噩梦来得突然。 第61章 3.0版本   他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从垃圾桶边捡到的小猫。   那只小猫陪了他很久很久,他以为玉米可以一直陪着他,可最后在沈敏手里,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再后来,他长大了,也成为高塔里一具活着的冰冷“尸体”。   他接到任务,前去村民长寿的苗寨。   拥有意识的藤蔓,鼓藏节里寨民祭拜的那棵高大菱形树叶神树。   以及神树下,戴着面具,跳祭祀舞的神秘少年。   沈决就站在重寨民中,仰头看着跳舞的少年。   上一秒风和日丽的寨子,下一秒狂风大作。   场景再换。   吊脚楼内,半开着的窗户外是树连着树一片死寂的黑。   角落里的沈决,不着寸缕,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条银白色的蛇。   那蛇愈缠愈紧,像是要生生将他勒死,嘶嘶的蛇信中,竟然吐出人类的声音!   “阿决。”那蛇用祭雁青的声音,一声声唤着他。   “阿决,发过的誓,为什么要反悔。”   他被勒的喘不过气,祭雁青的声音比那条蛇还要让他恐惧。   他跪着,眼泪疯流,喉咙里因为过度的挤压而发出嗬嗬风箱似的声响。   “对..对不起,对不起,雁青…雁青…我不该骗你,我不该拿走圣果样本,求求你,求你……”   胸腔内的呼吸逐渐被榨干,沈决眼白上翻,好像下一秒就要活活被那条蛇绞死。   那条蛇又开口了。   他说,沈决没有骗他。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沈决的目的,只要沈决问他要,他会给的。   可是沈决欺骗他。   他还说,沈决的心既然是石头做的,那他就让蛊吃掉他的心脏,再用蛊虫重新给沈决长一颗会软的心。   就在沈决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他捂着喉咙,拼命咳嗽着。   接着那条蛇真的亮出毒牙,狠狠咬在了沈决心脏位置。   沈决脑子里嗡地一声,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一把扯掉身上的蛇,滚下床就跑。   然而还没跑两步。   剧烈的腹痛来袭。   他疼得呕出一地秽物,蜷在地上浑身发抖。   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带着夜露寒气的怀抱像个人体牢笼,将沈决牢牢地桎梏在其中。   祭雁青贴着他的耳朵,温热的吐息好似蛇在耳边吐信。   “阿决,乖一点,不要再想着离开。”   “你离不开的。”   你离不开的,离不开的……   他一碰到祭雁青,就不能控制自己,他近乎魔怔的痴迷着祭雁青的触碰,祭雁青的亲吻,祭雁青的所有。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是蛊。   是蛊在驱使着他的身体。   心口处蛇咬出的伤,汩汩流着血,刺痛感仿佛真的传递到心脏。   祭雁青吻了吻满脸泪水的他,像是在给沈他安抚。   “只要阿决听话,我就不让你难受。”   ……   “!”   沈决大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   他仓惶向四周看去,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远处的人家亮着灯。   四周现代风的墙壁,摆设给了沈决一丝丝安全感。   可心口剧烈疼痛的真实感仿佛他真的被蛇咬了。   沈决跌撞跑到卫生间,扯下被冷汗浸透领口处的衣服。   摇晃模糊的视线里,他心脏的位置真的有两个血洞!   沈决呼吸一瞬凝滞。   梦境与现实交叠,他竟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在哪儿。   沈决猛地后退两步,不小心撞倒架子,架子上哗啦啦掉下一地瓶瓶罐罐。   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他使劲揉了揉眼再去看镜子。   心头处的皮肤完好无损,那早已愈合的咬伤,变成淡粉色的疤痕。   没有流血。   是他的幻觉。   沈决紧绷的神经仍狂跳不止,他扶着墙,踉跄走到客厅,翻找出金发男人给他制作的,睡前吃过三粒的胶囊。   三颗是最大的药量。   这个药仍然不够抑制情蛊。   它的药效太短了,沈决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心慌噩梦难忍。   可沈决现在迫切需要它来镇定自己。   水也不喝,急切倒在手心三粒干嚼了咽下去。   舌尖苦涩感迅速蔓延,沈决从这苦味中感受到一丝丝平静。   他闭着眼,脱力地靠着沙发就地而坐,随着药效上来,现实终于一点点回归大脑。   他不在苗寨,他回来了。   拿到样本,离开了祭雁青,回到高塔,回到正常的人类生活。   半开的窗台吹进一阵夜风,夜风将窗帘刮得猎猎作响。   风吹乱抽屉中放的纸张,露出一条红色的,烨烨生光的挂坠。   沈决只觉得那条挂坠像黑暗中某个不知名野兽泛着红光的眼睛,瞧着让人心里发渗。   他关上抽屉,将那条坠子锁在里面。   第二天一早,沈决一去高塔,就被一直等着他的金发男人拦住了。   金发男人表情激动,手里拿着一瓶新研制出来的抑制药3.0,激动不已:“我发现上个版本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你之前不是去过苗寨带回来很多样本吗,我申请从废弃的样本里面,找到一种可以完美抑制你体内寄生虫的物质。”   想到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安稳觉的沈决,沉默了。   “约尔教授,您已经在我身上实验两个版本了。”沈决颇为无奈。   约尔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怕有什么副作用,所以没敢下猛剂量,不管有没有用,吃多少都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就和吃了几粒糖一样。”   “但是请你相信我,这次一定有用。”   沈决笑而不语,接了约尔递来的瓶子。   约尔叮嘱他,一定要再相信他,再试一次药。   沈决想,大概除了祭雁青本人,他体内的蛊,也只有手术可以拿出来了。   可约尔也说了,手术是有风险的,万一手术过程中,那条虫子顺着血管移到了别的器官上。   那瓶药,沈决没再多抱希望,就算真的有点用,也只是跟2.0一样,起到一些镇定效果。   沈决自诩自己心理健康,噩梦以及心慌心悸都是那条虫子带来的影响。   当天晚上,沈决洗完澡看见床头柜那瓶药,没当回事,随手拿过来吃了三粒,3.0版本金发男人改良了口味,不再是苦的,而是酸甜的苹果味。   这一晚,沈决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沈决惊讶几乎每晚做梦的自己,昨天竟然睡了难得的好梦。   保险起见,他又停药一晚。   不出意外又做了梦。   他再吃,就安然无梦。   记起男人说,是在沈决从苗寨带回来的样本里提取到的物质。   沈决去找了金发男人,问他是从什么样本里提取的。 第62章 好坏消息   到高塔时,金发男人并不在,问了他的助手,助手说,“约尔教授的妻子带着孩子来了。”   沈决沉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好打扰人家一家团聚,沈决打算先回自己岗位工作,等空闲的时候再来找约尔问。   他的工作仍然是最平常的那些。   A级以上任务,因为他的体检不合格,那条寄生虫不知道会给沈决负责的研究项目带来什么影响,所以沈敏都没有让他参与。   包括本来属于沈决的,从苗寨带回来的绿色苞子。   那个项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A级变成了保密研究的S级,由沈敏亲自操持。   90层,一切以研究为重要,不论参与者是谁,研究期间身体机能必须每日检查状况良好。   严谨保障科研过程的顺利。   s级研究,不会对外说一个字,所以沈决也不清楚那个绿色苞子研究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周雅从实习生晋升为正式员工,跟在沈敏手下。   借着沈敏备用助手的光,周雅跟随沈敏一起参与了苞子的研究。   有时候遇上沈决,周雅就激动地想跟沈决描述他们新发现了什么。   在她看来,沈决曾经是她的师傅,这个项目本来就属于沈决,只是沈决的体检暂时不合格,等合格了,沈决就回到项目中,自然知无不言。   但每次都被沈决阻止,“哎哎,别说,这可是泄露研究机密,小心沈主任找你麻烦。”   周雅噘噘嘴:“是跟师傅说。又不是跟别人,等你身体里那什么鬼寄生虫搞出来,体检合格了,您不就回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嘛,而且沈主任又是你母亲……”   沈决脸色正了正,“周雅,高塔的规矩不能乱,我也不能例外。”   “好吧,那我不说了,反正等你回来了再说也是一样。”   周雅总觉得要不了两天沈决就会回到项目中了,笑嘻嘻安慰沈决:“高塔科技这么发达,一条寄生虫而已,沈博士放心,肯定很快就能解决了。”   沈决虚虚笑了下。   这个场景莫名其妙有些讽刺,他想起在生寨的时候,志文满腹腔蛊虫时,周雅和陈程都被吓住,加上又听阿布嚷了一嘴是蛊,被唬得胆战心惊,沈决还很严厉地批评过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蛊。   现在周雅不信了,沈决却已身中情蛊。   周雅出来透个气,遇到沈决跟他吐槽了几句后,顺手掏出来一块巧克力,嫌弃地说是新来的实习生给她送的,每天都送,她最不爱吃的就是巧克力。   于是把巧克力给了沈决就准备走了。   她走后,沈决也打算再去找约尔一趟。   路过靠近电梯的检验部时,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撞到了沈决腿上。   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撞到沈决摔在地上也没有哭,睁着黝黑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   “没撞疼吧?”沈决去扶小女孩,动作间,沈决注意到,小女孩手腕上戴了个写着编号和名字的金属牌。   小女孩的编号是6331。   看到熟悉的手牌,沈决愣了一下。   这小女孩是“树苗”。   树苗,名如其意,是高塔从各个地方收养来的孤儿。   高塔人才稀缺,人类又寿命缩短疾病缠身,后代繁衍逐渐减少,为了解决高塔人才储备的问题,沈敏申请在89层内建造一个提供衣食住行,教育的楼层,由90层拨下去一波人看护和教育那群孩子们。   所以情理上来说,89层,附属于90层,除了孩子们,90层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有权限进入89层。   来到89层的孤儿们,不用再挨饿受冻,他们从来到这里后就作为未来高塔预备人才幼苗培养。   高塔与每个自愿来到这里孤儿签订了一个条约,要成年后才生效。   条约总体含义是,高塔为他们提供到成年的衣食住行以及教育,成年后,他们可以自主选择回归社会还是留在高塔。   选择回归社会的,协议自动作废,而选择留下的,将终生属于高塔,为高塔服务。   试行的几年里,选择留下的孩子居多,所以这项建议很快得到全票通过,正式运作。   每个来到高塔的孩子都拥有一个自己的编号,编号戴在他们手腕。   沈决扶起她,“你的看管人呢,你怎么上到90层了?”   没有身份卡,没有权限,这个孩子可能是跟着运输物件工人的货梯上来的。   孩子身量小,藏在货堆里,运货人员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小女孩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沈决。   沈决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正要联系89层负责人将小女孩带回去,就见电梯从89层升上来,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员。   小女孩一见他,立马藏在了沈决身后。   来人温和说明了身份,正是小女孩的看护人员,解释了小女孩贪玩,躲在运货箱里才上了90层,致歉后,便拉过小女孩要带她走。   小女孩似乎是不会说话,像个布娃娃一样被看护人拉过去,看护人温柔地对她说:“邱邱,我们该回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课了,跟沈哥哥拜拜。”   小女孩没有动作,眼睛改为盯着自己的脚尖。   沈决蹙着眉。   看护人及时解释:“这个孩子刚来,还不适应,她不会说话,性格也很内向,实在不好意思,给沈博士添麻烦了。”   沈决看了小女孩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以前也不是没有刚来高塔几天不适应想要离开的孩子,后来适应了便也乖乖留下了。   他摆摆手:“没什么麻烦的。”他摸了摸口袋,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周雅给他的巧克力,塞到小女孩手里。   “乖乖跟姐姐回去吧,下次不要乱跑了。”   看护人员拉着小女孩进了电梯,进电梯后,小女孩最后回头又望了沈决一眼。   沈决跟她挥手。   电梯门合上,楼层回到了89。   ……   金发男人问沈决3.0胶囊怎么样,沈决想了下,点头表示这几天基本没有再心慌心悸的感觉。   男人让他连续拍了三天光片,以前一天一变位置的虫,三天内都没再动过,一直停在沈决一根肋骨旁边呈休眠状态。   金发男人很激动,“太棒了亲爱的,你带回来的那个苞子真是个宝藏,它有能抑制住那条寄生虫的物质,只可惜只能抑制不能杀死。再观察三天,如果那条虫子还没有动,马上就能安排手术。”   “我的药是从苞子样本里提取的?”   “当然,那个苞子里有特别的物质,你可以理解为镇定剂,可以让那条寄生虫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睡觉。”   这对沈决来说终于是个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可好消息也伴随着坏讯息。   高塔还未研制出特效药,D星便爆发了比以往都要严重的疾病,已经不仅仅是缩短寿命,还会诱发多种免疫系统疾病,且增加遗传和幼儿并发病风险。   一时间,D星所有医院爆满,新生儿科整夜长队。 第63章 绝望希望   D星爆发了近年来从未有过的疾病。   呕吐,高烧,肌肉慢性萎缩。   各个医院人满为患,一份接着一份援助申请传真到高塔,请求高塔给予援助。   一时间,高塔气氛紧绷,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忙得不可开交。   历经这么多年,高塔仍没有研制出人类寿命缩减疾病的有效结果,这场优先爆发在幼儿身上的疾病风波,成了各个媒体头条口诛笔伐高塔的导火索。   多年来的疾病压抑和恐慌,以及迟迟不能给出解决方案的高塔,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在绝望中,往往会不顾一切,无视规则法律,D星发生一起又一起暴乱事件。   高塔出动军队才得以镇压暴乱的人群。   外面一片混乱,高塔内气氛凝滞紧张。   无数的白色身影,来回穿梭在90层内。   沈决第一时间申请去往苞子的研究项目,眼下情况紧急,D星迫切需要高塔尽快研制出特效药。   然而沈决的申请再次被沈敏驳回了。   理由是,沈决的体检不合格,依旧不予通过。   沈决试图找到沈敏解释,他体内的虫子不具有传染性,且现在处于休眠状态,他完全可以参与到研制中。   他固执地一封又一封重新递交申请,通通都被拒绝,再后来,沈敏直接无视他的申请。   高塔内,一日复一日忙碌紧张,外面的人们苦不堪言,他不被允许参与研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有沈决,犹如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外面稚嫩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   无数的哀嚎,痛哭,充斥着整个D星。   目前的特效药,只能从苗寨带回来的样本中找到有用的物质制药。   可从苗寨带回来的样本,通通被列为S级严密研究项目。   他24小时蹲守在沈敏的办公室,他要见到沈敏。   三天,整整三天。   沈决一面都没有见到沈敏。   沈敏带着一队人在实验室里呆了近半个月。   终于,那扇密闭的实验室大门开了。   沈敏带着研究成果出来。   那是十箱特效注射剂。   沈敏对外宣布,他们从一个苞子中发现了一种特别的陨石放射性物质,而这个物质,刚好可以解决人类目前的难题。   这批药由于是第一批生产的,且有一定风险,所以优先供给愿意试药的人。   如无不良反应,再供给医院。   人在绝望的时候,有一点希望都会死死抓住。   愿意试药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一些孤苦可怜,无依无靠的流浪者。   试药结果很快出来。   一切正常,用了药的流浪者们,很快恢复正常。   其中还有一些中年患病者,特效药同样有作用。   人们仿佛看到了黑暗中那一缕黎明的曙光,漫天彻地的绝望中,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特效药开始生产。   可苞子只有一个,能制作出来的特效药是有限的。   且,大量药被富人恶意收购垄断,再以高价转卖,许多普通人,倾家荡产也买不到一支。   沈决每天上班,高塔门口的路上都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哀求着高塔士兵,拽住沈决,求高塔救救他们。   “求求你们再多研发一点药吧,现在市面上一支都买不到了,我可怜的孩子,再没有药就要死了。”   一个女人苦苦哀求着沈决,跪在地上抱着孩子泪流满面。   高塔不是没有打压富人垄断行为,可在绝对的恶面前,再多的努力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苞子已经用完,他们没有办法再多做哪怕一支特效药出来了。   沈决心中五味杂陈。   高塔士兵过来将那苦苦哀求的女人拖走,阻挡着那些绝望的可怜人。   沈决攥紧拳头,回头看着那些被士兵挡在大门外的人们,内心一片兵荒马乱。   大门被关上,那些央求与哭声,也被隔绝在外。   回到自己办公室。   沈决撑着隐隐作痛的头在思考。   除了祭藤寨,还有哪里有那块陨石。   祭藤寨的人长寿,与那块陨石有关,陨石埋在了神树下面,所以那座寨子的人才对外面的疾病产生免疫以及长寿,才有了能制作特效药的苞子。   可那座的寨子的恐怖历历在目,且不说祭藤寨的人不可能再让他们进去,就算再进去了,祭雁青还有寨民又怎会允许高塔再挖了他们的神树去找陨石呢。   而且,那里的人还会蛊。   高塔外面的人要救,里面的人也要保障安全。   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沈决开始查各种关于那种物质陨石的资料。   他想找到除祭藤寨之外可能还有陨石的地方。   既然是陨石,那必定不会只散落一处。   他查了很久很久。   网上乃至系统中,关于这种物质的陨石记载太少太少,几乎无从查起。   沈决不想放弃。   终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报道记录中找到了相关信息。   那是个一百年前的,还用老旧报纸登记的一条记录。   一百年前的某一天,某个偏远山村中有个身患不治之症的老人,在农忙时捡到一块外表是金色的石头。   老人以为是金子,就将那块石头带回了家,用块布包起来,日日放在枕头底下。   谁知原本命不久矣的老人,病不仅好了,还多活了50年。   直到150岁才安然去世。   自此后,百年前的高塔前往那个村庄进行调查。   可由于当时的科技落后,只猜测出某种陨石,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物质,不等他们抵达村庄。   那个村庄就在一次地震中被压在了地底下,全村无一人生还,那块陨石也深埋地底。   科技落后,加上当时D星正处于战争,大家都没有想过一块陨石会有什么特殊的长寿作用。那些石头便也不了了之,彻底被人们当做无关紧要忘在脑后。   百年过去,也再没有一篇关于此的报道。   沈决仔细核对了那份模糊不清的资料,确定其中好几种物质都跟那个苞子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个好发现。   高塔的人员不用再冒险去祭藤寨,就能拿到另外的陨石。   他去找了沈敏,提出带人前去那个村庄用高科技仪器搜寻陨石。   沈决都做好了会被沈敏拒绝的说辞,他以为沈敏会选择最快最简便的方法再回祭藤寨。   没想到沈敏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同意了,“好,车辆人员仪器,我待会就给你批,你去清点人员吧。” 第64章 他离开了   沈决很快出发。   沈敏给他批了三辆越野卡车,一队数量为10人的精英小队,还有精良的陨石探测仪。   出发前,沈决仔细绘制了那座被地震掩埋的村庄地图,制定了非常详细的探测方案。   据他调查,那个村庄被掩埋后,就成了一座荒岛,地震将村庄与大海隔绝开来,中间一条海沟又长又深,所以再没有人踏足过那里。   那陨石很有可能还埋在那座岛上的村子里。   村子远在孤岛,沈决安排了人轮流休息开车。   预计两天内就能赶到。   那座岛用卫星看过了,没有直升机停靠的地方,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越野车过去,再用汽艇抵达。   一路上都很顺利。   沈决单独坐在头车内,其他队员在另外两个车厢。   昨夜沈决整宿未睡,可他竟也不觉得疲惫,满心只想着快点找到陨石碎片。   出发后不久,沈决正打算再复盘一遍路线图,忽觉一道微微呛人的香味传来,以为是开车的人在抽烟,沈决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阵困意来袭,他起初并没想睡,撑着眼皮想再看看地图,谁知下一秒,就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   再睁开眼,沈决头痛得厉害,意识回笼,他迅速坐起身体,心里一阵发毛。   这不是自然睡着会有的反应。   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凉意慢慢从脚底爬上了头皮。   记起那阵怪异的香味。   他是被人迷晕的。   沈决掀开车篷布一看,眼前的场景差点让他惊叫出声。   他竟然在熟寨!那个开发成景点的寨子,姬滕寨!   景点依旧,游客络绎,穿着苗服的游客三三两两摆着姿势拍照。   他怎么会来到熟寨了?!   他跳下车,质问开车的人,开车的队员表情很淡漠,只是没有表情重复说:“这是沈主任的命令。”   沈决懵了。   随即心里猜到一个可能。   他只觉得双脚凉得厉害,那凉意一点点爬上他的全身。   不等沈决反应,身在高塔的沈母像是早有所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沈决手脚都在发冷,发抖。   他的声音像是被过度挤压过,晦涩隐忍到极致:“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面的沈母语气轻松道:“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你说的那个村庄已经被掩埋一百多年,就算真的有陨石,那得耗费多少时间去搜索一个不确定因素的陨石呢,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也不想跟你费口舌争执什么,不如假意答应了你,再直接把你带过来。”   沈决握紧了手机:“母亲,你知道祭藤寨有多危险?我们已经拿走了他们那么多样本,那里的寨民还会允许我们进寨子吗?您又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意外,我们的队员会不会有危险?”   沈敏不信有蛊虫存在,所以沈决没办法说服她。   对面沈母的语气很冷淡:“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过程中有一些牺牲不算什么,高塔的每一个士兵都必须做好随时会自我牺牲的准备,牺牲,是荣耀。”   沈决不能苟同。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和浪费时间的事,你说的我当然考虑到了,放心,不用你们冒险进寨子,我已用设备给那个寨子传了消息,会有人出来见你跟你谈判的,沈决,你们必须在我规定的时间内进入寨子拿到陨石。”   沈敏用了电子设备,提前拟定好路线,用传单的形式散发到祭藤寨里,传单上是翻译好的苗语。   她只是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说高塔要收购他们的寨子和神树,从而让所有人人心惶惶,寨中军心大乱,这个谈判,他们的领头人不管是谁,都必须出来见沈决。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塔。为了全人类,如果他们的领头人没换,那你之前与他们的祭司关系匪浅,谈判不是容易很多。况且,就算换了领头人,他们寨中的人如今心不安不定,也会来见你的,高塔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话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沈决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过猛,泛着青白。   领头人,会是祭雁青吗?   真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种情形。   事已至此,沈决也别无他法。   高塔之外所有人还在等着那块陨石救命,就算会再见到祭雁青,沈决也得见,也得与他谈。   迅速拟定了一套新方案,他打算在谈判的时候,和祭雁青或者其他人有个应对的策略。   沈决还来不及完善这套方案,祭藤寨的人便来了。   队员汇报说祭藤寨的人正在一家旅店内等着他。   到旅店门口,沈决的心不可遏制地跳了两下。   来之前,他又吃了几颗抑制胶囊,那虫子在休眠状态下,祭雁青应该不能再用虫子控制他。   呼出两口气,沈决推开了门。   谁知里面竟然是卓长老和卓然,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沈决记得她,她是卓然姐姐的女儿,卓瑶。   沈决有些意外,“怎么是您。”   他都做好了再见祭雁青的准备。   来人不是祭雁青,沈决的心不由得放下一些。   卓长老直入主题,“哼,我是寨中长老,祭雁青走了,我当然得代替他管寨中事务,为何不能来?”   卓长老说的苗语,卓然代为翻译。   沈决蹙了蹙眉。   走?   祭雁青不在寨子?   卓长老跺了跺拐杖,“你们这群卑鄙的外人,我来不是跟你谈合作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们绝不答应让外人再进寨子!你们说的那块陨石,我们寨子里没有!”   沈决:“卓长老,我希望您可以听听我的意见,我们不会损坏神树,我们只需要拿到树根下面的陨石,当然,我知道这有背你们的信仰,高塔可以答应任何条件,不论你们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会满足。”   沈决补充道:“您知道那棵树下面埋着一块陨石吗?那块陨石现在可以救所有人于水火,它有一种特别的放射性物质,所以寨子里的人才会长寿,高塔拿走陨石,你们依旧能得益,还会长寿的。整个D星也都会得救。我们无条件答应任何要求,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你胡扯什么,我们长寿是因为被神树庇佑,哪来的陨石。”卓长老冷哼一声,“我说了!没得谈!”   “卓长老……”   说罢,卓长老忿忿离去,留下卓然,和小女孩。   卓然没有立刻走,小女孩看到一只白色的小蝴蝶,挣开卓然的手,在屋子里里跑着追着,哒哒哒的鞋子跑在木板上闷闷响。   她没有走的意思,也不说话,沈决觉得尴尬,便随口找了个话题:“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们不该对你开麻醉枪。”   “你们不是,已经拿到,想要的了,还回来,做什么?还想对我们寨子怎么样?”卓然像憋了一路的气,终于爆发出来,恨恨地盯着沈决。   “抱歉,再来寨子非我本意。”   想到卓长老说的,祭雁青已经走了,他有些不明白,问:“卓长老刚刚说,祭雁青走了?是什么意思?他不在寨子里了?” 第65章 收养阿瑶   小女孩继续追着蝴蝶,蝴蝶飞得很高,她蹦着去够。   “因为你们,寨子里,没有人再愿意信服他,你们走后,我再没再见过他,我想,他应该是,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沈决怔楞。   卓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决一眼,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在犹豫。   “他会去哪里?”   卓然蹙了蹙眉,“我找过,祭司住的地方,都不在。”   沈决缄默。   祭雁青不在寨子?   就在这时,沈决余光一瞥,只见那白色的蝴蝶停在了角柜上,而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凳子,正踩在上面,艰难地够着蝴蝶。   凳子摇摇晃晃,小女孩的手扒着柜子,柜子重心前倾,眼看就要倒在小女孩身上。   沈决眼疾手快冲过去将小女孩抱在怀里,而柜子也应声而倒,直直砸在了沈决肩膀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卓然刚刚和沈决说话,没注意到柜子倒下。   小女孩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沈决忍着肩膀阵阵剧痛,生涩地拍着她的背安抚:“乖,不怕不怕,没事了啊。”   卓然回神,忙过去把柜子从沈决身上扶起来。   沈决把孩子交给卓然,脸疼得有些白。   那个柜子,刚刚好是柜角砸在肩膀,这会儿估计得破块皮。   卓然抱着小女孩,看着沈决抿唇不语。   她哄好小女孩,直到她不哭了,卓然才突然问:“你说,我们长寿是因为那块陨石?”   沈决正揉着肩膀,闻后顿顿,然后点头:“是的,那块陨石有一种特殊的放射性物质。”   卓然又接着问:“外面,现在很多人生病?”   肩膀破皮的地方犹如针刺,沈决忍着那股难以言喻的疼,一一回答:“原本只是生命缩减至中年左右,但是就在最近,疾病发生异变,它们变得具有遗传性,且优先攻击新生儿免疫系统,很多家庭,都失去了孩子……”   卓然抱着睡着的小女孩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块石头,是不是,能救很多像阿瑶这么大的小孩?”   沈决顿了下,郑重点头,“能。”   只有有了那块陨石,大量制作特效药,D星所有的孩子都能得救。   孩子是D星的希望,没了希望,D星的人类终究走向灭亡。   苞子经过稀释,其中有陨石物质太少太少,远不如陨石本身能制作出的特效药数量。   “请你能帮我劝说卓长老,我代表高塔向你们表示感谢。”   卓然的目光落在沈决肩膀处,那因为救卓瑶,而隐隐渗血的白衬衫。   她沉思了很久。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沈决以为卓然会拒绝,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他忙点头,“不管您们提出多少个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第一,给我们提供足够过冬的食物和衣物。”   “只是这些?”这样简单的要求反而让沈决迷惑起来了。   山中冬天非常冷,且他们不愿下山去熟寨购买衣物食物,每年冬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完全可以,此后每一年我们都可以提供。”沈决主动给第一个条件加码。   “第二,挖掘过程中,必须保证神树完好无损,一片叶子都不能落下。”   沈决同样一口答应。   “第三。”卓然说到第三个,看了看趴在她肩头睡得安详的小女孩,“我要你带阿瑶离开寨子,用你们社会的合法身份,收养她。”   沈决刚说出口的可以又被咽了回去。   这个条件不难,但沈决却无法理解。   “为什么?”   他和这孩子也就几面之缘,她又是卓然阿姐最后的遗孤,卓然怎会想让自己收养这个孩子?   卓然看向窗外,目光中带着难言的悲伤和某种对至亲的缅怀。   “我不想让她,像阿姐一样被这座大山吃掉。我想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阿姐一生被困于这座大山,后来因为看到一点不属于她的曙光,就拼了命的抓住,最后她和那个朱志文,一起被这座大山吃掉了。   卓长老不喜欢卓依,连带着也不喜欢卓依的孩子,卓长老不顾卓然的阻拦,执意要将五六岁的阿瑶,嫁给寨中一个三十岁的人。   聘礼已收下,只等阿瑶一成年就嫁过去。   像当年的阿姐一样。   卓然不要阿姐的孩子再走她阿姐的老路。   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卓然望向沈决:“你不答应,我就不帮你们。”   沈决有所顾虑,“可是你如何放心我能照顾好这个孩子?而且,卓长老会同意吗?”   “阿瑶是阿姐的孩子,不需要他同意。她身上,有我的,共感蛊,你待阿瑶不好。我会知道。”   沈决看出卓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无意过问别人的隐私,思量了一下以后多个孩子的打算。   他点头。“好,我答应,我保证会对这个孩子如亲生,会给她最好的教育和生活质量。”   卓然垂下眸子,“我回去后,会去劝阿爹,寨中需要过冬,你答应我们条件,他会同意。等你们走的那天,我带阿瑶过来。”   沈决全部答应下来,并补充:“好,我会给小姑娘准备好她的生活用品。”   卓然走之前,告诉沈决,明天会给沈决答复,让沈决耐心等待。   另一边,卓长老先卓然一步回到寨子。   他怒气冲冲,周围路过的寨民不敢触霉头,纷纷躲着卓长老走。   自从祭雁青消失后,寨子里就是卓长老说的算。   卓长老没有回住处,而是去到后山一片枫叶林。   枫叶林中间有个供一人行走的空地,卓长老蹲下身,布满沟壑的双手拂去地上堆积的枫叶,露出一块带暗扣的木板。   他掀开木板,下面赫然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踩着楼梯下去,卓长老还不忘将木板重新盖上。   在他盖上木板后,枫叶林吹过一阵秋风,簌簌的落叶徐徐飘落,再次将木板一点痕迹不留遮住。   一进通道,便闻到一股血液的奇异香气,弥漫着整条通道。   卓长老手拿一个火折子,踩在窄窄的楼梯一路向下,直到来到最深处。 第66章 不知为何   最深处,亮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煤油灯。   煤油灯昏暗的光线,隐隐约约照亮地下。   一个赤裸着上身,长发披散,头低着不知是醒还是晕的男人被铁链捆住手脚,禁锢在角落里。   青年手边,是已经“逃走”的杜康。   杜康浑身穿得严严实实,好像一年四季都是黑色,从不露出四肢皮肤。   他正端着一个瓮,放着青年腕上的血。   越到地下深处,这股异香的来源就越浓。   卓长老嫌呛得慌,捂了捂鼻子,说:“你要他这么多血做什么?这样放,他不会死吗?”   杜康放满一整瓮血,笑道:“不会。”   他将那瓮血封存起来,与一排同样的瓮放在一起。   卓长老走了一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话说,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人发现吗?这个地方虽然没什么人来,但是总觉得有点危险。”   杜康也坐下,慢条斯理倒了杯茶,“怕什么,那条蛊会一天一天蚕食掉他的五感和记忆,再过一段时间,五感尽失,就算他醒了,也跟个行尸走肉没两样,抢不了你在寨子里的地位。”   “我不是祭司血统,没办法真正意义上当上祭司!”提到此处,卓长老忿然不已。   “当不了祭司,但可以替代祭司不是吗,只要祭雁青不出现,你是不是祭司又有什么关系吗?你的地位你的威望,和祭司又有什么区别吗,有时候要把格局打开,你想现在寨子里的人是不是都只听你的话。”   卓长老思量了一下,赞同了杜康的话,顿时心情愉悦道:“堂兄说得有理,是我思想局限了。”   他和杜康相识已久,不是亲兄弟,感情胜似同胞。   杜康甚至不求回报帮他当上“祭司”。   “对了,杜康堂兄。”卓长老想到今天沈决说的陨石长寿之言,只觉好笑,“那个外人说,我们寨子里的人长寿,是因为神树下面埋了一颗陨石,真是笑话,我们祭藤寨的人明明是被被神树庇佑才得以长寿,什么劳什子陨石,就是他们想再进来取样本的借口,我不可能再放他们进来。”   杜康微不可查一顿。   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端起茶,说:“对,我们是神树庇佑之人,没有陨石。”   杜康放下茶杯,笑得阴毒:“这样吧,将他们放进来,你也知道,后山地下蛇窝众多,挖树过程中,被毒蛇咬死也是很正常的事。”   卓长老恍然大悟,差点拍案叫绝,“还是堂兄你有办法,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卓长老兴冲冲离去。   待卓长老走后,杜康嗤笑了一声,“哼,蠢货。”   杜康余光里,祭雁青仍安安静静维持着头低着的姿势。   那条蛊,会吃掉祭雁青身体里的母蛊。   而吃了母蛊,子蛊也会死,子蛊死,沈决自然活不了。   多亏了祭雁青是个难得的情种,为了护母蛊,只能放弃自己的记忆与五感。   他起身走到祭雁青身边。   心情大好蹲在他身侧,他捏着祭雁青的下巴,看他苍白的脸,啧叹两声:“真没想到,你跟卓依一样,不过卓依是女人,你是男人,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舍弃性命,多可笑。”   杜康一直在纠结怎么瞒着卓长老,瞒着寨民从神树下挖走陨石,这下好了,沈决自己送上门来,那他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等你那个研究员男友,帮我把陨石挖出来后,我会立刻杀了他们,你现在估计连他叫什么都忘了吧。”   虽然祭雁青体内的那条毒蛊快要被祭雁青的血液反噬死亡,但只要再有两天,祭雁青的记忆就会如同一张白纸,他什么都将不记得,失去认知、失去五感,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废人。   他放祭雁青的血,一是为了延长毒蛊的生命,二是为了日后炼陨石用。   他才不是不求回报帮助卓长老。   他要看尽这世界的起起落落,岁月更迭,他要一人永生。   这才是杜康真正的目的。   杜康愈想愈兴奋,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以至于他没发现,祭雁青的手指动了一下,那双掩盖在黑发之后的眸子,悄无声息睁开。   他在杜康的狂笑中,微微张开嘴,一条细长的银蛇自他口中爬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上了杜康的脖子。   杜康的笑声戛然而止,捂着脖子痉挛倒地,双目难以置信瞪着。   祭雁青似乎是想站起身,但一动,便被铁链束缚。   他茫然地看了看困住自己手脚的铁链,银蛇敏锐钻进杜康口袋,从中咬出一串钥匙爬到祭雁青身上。   祭雁青解开锁链,站在痛苦挣扎的杜康身侧,长发披至腰间,腰间围着一条苗服半裙。   他闭上眼,用暂时残缺的五感,感受着森林中万物传来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摸上空荡荡的心口,那股气息好像在无形中吸引着他。   于是他抬脚,循着本能,往那气息之源走去。   熟寨。   夜深人静,微风簌簌。   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不知是何物种的虫鸣,奇异的组成了一段安眠曲。   旅店内。   沈决包扎好一只小松鼠受伤的脚,拿来一块饼干给它:“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要再来熟寨了,小心又落进抓鸟的陷阱。”   小松鼠不怕人,毛茸茸的尾巴看着很是讨喜。   这只松树是沈决出去抽烟的时候,在树上一个抓鸟的陷阱里发现的,松鼠腿被捕鸟器夹伤,沈决看到,就将它带了回来。   小松鼠抱着饼干,一瘸一瘸跳走。   其实可以等松鼠伤好沈决再将它放走。   但是沈决不想再跟任何动物产生感情,也不想留任何动物在身边。   小松鼠走后,沈决坐在窗边,拿出一个玉镯。   这个镯子是阿喜婆婆给的,他当初随手取下来放进那天他穿过的外套口袋,直到今天穿上他才摸到镯子。   寨中若没了去处,祭雁青又会去什么地方呢?   他承认,得知祭雁青不在这里后,他的顾虑确实没了。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总是如影随形,干扰着他的心绪。   这个镯子,等回生寨,他就让卓然代为还给阿喜婆婆吧。   夜深了,沈决拿上衣服去洗澡。   他离开窗边后,一个欣长的身影从楼下的树后出来。   祭雁青抬头看着那扇半开的窗。   他光着的脚上全是伤口,但丝毫不觉得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知道,靠近这里后,他胸腔的空洞好像一瞬被填满了。   肩上的银蛇露出头来,兴奋地要爬上沈决窗户,下一秒,被捏住了蛇头,两只精亮的圆眼睛,登时被捏得睿智起来。   祭雁青蹙眉说:“不可以。”   随即他愣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让银蛇去看沈决,完全是潜意识里那么做的。   沈决洗澡很快,随便冲了个就回来了。   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到窗边,祭雁青本能地藏回树后。   祭雁青又皱了眉头。   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   他为什么要藏?   就好像,他不想被那个人看见一样。   余光里,一只腿上带着小块纱布的松鼠,两只爪子抱着块饼干闯入祭雁青视线。 第67章 粉色兰花   沈决洗完澡准备来关窗户,一只褐色的毛茸茸忽然跳到了窗棂上。   “吱吱吱。”   是沈决前不久放走的小松鼠。   沈决怔了怔,“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松鼠怀中抱着一个比它身子还大的松果,它跳到沈决面前的桌子上,把松果放在上面。   “给我的?为了感谢我救你吗。”沈决不禁笑出声。   没想到这只小东西还挺有灵性的。   他刚要伸手去摸摸小松鼠,小松鼠便跳走了。   他一愣,微微失落了一下自己自作多情,他以为小松鼠通人性也给摸呢。   摇摇头,沈决再度准备关窗。   谁知刚刚跑走的小松鼠又回来了。   这次带给沈决的,是一朵粉色的野兰花。   这朵花,忽地让沈决回忆起一个人,还有一只同样粉色的兰花螳螂。   “这个,也是给我的?”   小松鼠吱吱吱两声。   这次沈决再去摸它,它就给摸了。   毛发蓬松柔软,小小的,温暖的一只,乖乖站在沈决手心舔着爪子,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你这小东西还挺可爱的,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去人类那儿了,不是谁都会再把你放回森林的。”   摸了两把软软的松鼠,沈决又喂给它两块饼干,就把小松鼠放在窗台:“走吧。”   小松鼠咔吱咔吱嚼着压缩饼干,亮亮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盯着沈决看。   沈决是真困了,收下小松鼠的“礼物”,将那朵绽放的,带着夜露的野兰花插进一次性水杯中续养着,便关了窗。   旅店外,月明星稀。   一直到屋内的光熄灭,祭雁青才从一棵海棠树后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望着已经没了光亮的窗户,手中拿着一株野兰花。   小松鼠跳到他肩上,吱吱吱说着什么。   祭雁青听它说完,轻轻嗯了一声,“听他的,别再去陌生人类身边。”   祭雁青抬手,小松鼠爬到他手上,他将松鼠放在一棵松树上,小松鼠欢快爬远。   待松鼠离去,银蛇才从一边的草丛里爬出来,爬上离祭雁青最近的一棵树,它馋的直勾勾盯着跑远的松鼠。   祭雁青喊它它都没反应,如果蛇也会流口水的话,它一定淌了祭雁青一身。   好肥的松鼠。   好想吃。   但是主人不让。   恨。   祭雁青不轻不重点了它的脑袋一下,银蛇不满地嘶了一声,颇有种祭雁青不让它吃松鼠赌气的意思。   “你记得他吗?”祭雁青垂着眸子问银蛇。   银蛇晃了晃脑袋。   它是蚩尤蛊,是祭司的伴生蛊,与祭司五感共连,祭雁青没了记忆,那银蛇也不会记得沈决是谁。   但是同样,一人一蛇又都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感兴趣。   ……   第二天一早。   沈决刚睁开,一打开窗户便看见窗台又多了一朵和昨夜一模一样的兰花。   他笑了下,心情被那只松鼠逗得愉悦起来。   将兰花与昨夜那朵插在一起,沈决去洗漱了。   上午,卓然来找了沈决,说卓长老已经同意他们再进寨子。   “什么时候?”沈决大喜。   “等你们,将我们需要的东西,交付的时候。”   沈决在卓然一提出这个要求后就向高塔汇报申请了。   沈敏同意,说只要能拿到陨石,不管什么条件,通通都答应。   沈决看了眼时间,估算着这个时候运送东西的车应该已经加急到达了。   不出意料,外面一阵引擎声,卓然要的东西如数送到。   他们如愿进了寨子。   进寨子前,沈决叮嘱了,让队员们不要吃喝寨子里的水食,一切吃用都用自己带的。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货车从寨子里开进去的时候,引起不少寨民的围观。   幸亏卓然提前解释过了。   来到神树下。   他们带的都是先进设备,很轻松便能将神树挖起来,只是为了保证神树不受损,要耗费更多的耐心和细节。   探测仪检测出陨石,发出滴滴滴尖锐的响鸣。   周围没有围观的寨民,卓然提前驱散了他们。   在场只有卓长老,沈决卓然,以及众队员。   晴空万里的天边飘过来一片乌云,乌云挡住了太阳,众人脚下骤然落下阴影。   沈决抬头看了眼渐变的天。   寨中天气多变,沈决担心下雨,于是催促道:“大家抓紧点。”   卓长老目光不善盯着忙碌的众人,悄无声息退开。   他摆摆手,示意将提前准备好的毒蛇放进草丛。   数百条毒蛇从麻袋中窸窸窣窣爬行出去,在卓长老的引导下,往神树方向游行而去。   卓长老站在暗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静等预想中的惨景发生。   “找到了!”   队伍中传来一声惊呼,沈决举起一枚褐金色的陨石。   那陨石好像有股奇异的力量,让举着他的沈决,浑身犹如被注入无形的氧气,肺腑通畅,神经末梢亢奋地突突跳着。   周围所有的队员,同样都是这个感受。   卓长老傻眼了。   他放的毒蛇呢?沈决他们怎么真的从神树下面挖出来陨石了?   四周一条毒蛇不见,就像刹那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卓长老傻眼了,以至于他没发现,卓然正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卓长老咬牙慌张去找杜康,卓然也随之而去。   待他走后。   一侧树旁走出一个人。   祭雁青换了一身整洁的靛蓝色苗服,头发梳理干净,戴了银饰。   这些东西是他从山中一个吊脚楼里找到的。   那栋房子里面的摆设,衣服,还有一件苗婚服,都让他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草丛里,被银蛇看守着,乍一看让人头皮发麻各种颜色缠在一起,似乎在瑟瑟发抖的毒蛇们。   银蛇支棱起身子,冲它们警告的嘶了一声,它们顿时整体一抖,匆惶散去。   另一边,慌忙跑回枫叶林的卓长老踉踉跄跄打开拂开不断飘零的枫叶后傻眼了。   暗门,竟然是开着的!   他不敢再耽搁,快速钻进地道。   “堂兄?”   卓长老的惊讶一个接着一个。   杜康倒在地上,一条腿溃烂如泥,底下属于祭雁青血液的香气犹如打翻的香水瓶,浓郁到让人直想咳嗽。   余光一瞥空落落的锁链,卓长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赶紧去扶起来杜康,卓长老声音都在发抖:“堂兄,发生什么了?祭雁青呢?” 第68章 准备回程   杜康脸白的像死人,他虚弱地闭着眼,身上衣服上全是他取来留炼陨石的祭雁青的血。   眼下却为了保命,不得不尽数浪费。   不出他所料,沈决他们将陨石拿走了。   想到此处,杜康恨的牙痒痒。   偏偏卓长老还不明所以地像个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直叫,“堂兄,祭雁青逃走了?你不是说没有陨石吗,怎么那些外人真的从神树下面挖出来了?!”   杜康忍下一肚子血腥气,闭眼道:“祭雁青的蚩尤蛊一直在他身体里,我一时不察,被他伤了。”   要不是提前备了那么多祭雁青的血,他就不仅仅是丢掉一条腿这么简单了,恐怕早五脏六腑全身溃烂而死。   “堂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祭雁青会不会报复回来?”卓长老彻底慌了阵脚。   杜康恨不得放只蛊毒哑旁边这个不争气的卓长老。   他忍着腿上皮肉溃烂之痛,脑中飞速运转:“别慌,他要报复我俩现在早死了。”   那只毒蛊应该是切切实实给祭雁青带来了伤害,他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卓长老,甚至可能连沈决都忘了。   如果不给祭雁青放血,他体内的毒蛊就会被祭雁青血液中蛊毒反噬很快死亡。   不过已经够了,就算毒蛊死亡,祭雁青的记忆与五感创伤,非一两日就能恢复的。   剩下的时间足够他休养生息,待他恢复好,他会去杀了祭雁青,再拿回陨石。   “你明日安排人,送我去个地方,记住,一定秘密行动,不要让人发现。”   卓长老听了杜康的解释,不安的心脏稍微放下些来。   正从枫叶林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见他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和白色的犬。   一晚上卓长老的心脏不知道被吓了多少下,看清来人后,当即呵斥道:“你站在这故意吓人干什么?”   卓然眼中悲恸,攥紧了脚边下司犬的绳子。   “阿爹,你为什么要用毒蛇伤沈决他们?你明明收下他们的衣物,答应他们。”   卓长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消失的毒蛇可能是卓然阻止的,一时间怒火攻心,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连你也向着外人了?!”   卓然捂着脸,眼泪憋在眼眶里,“阿爹,大祭司也是你和杜康设计逼走的吗。”   卓长老心一虚。   难道卓然发现了那片枫叶林?   不对,卓然没有发现,她只是猜测,并看到自己放毒蛇想咬死沈决他们。   “是又怎样,祭雁青给寨子带来多少危难,他还有什么资格当祭司!”   卓然摇着头,失望至极:“阿爹,给寨子带来危难的人是你,是你为了赶走祭雁青勾结杜康,害了寨子。”   卓长老在祭雁青走后表露出来的,那种得到权势高高在上,难以掩饰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卓然之前就觉出不对劲了,直到今天亲眼看见。   “阿爹,这座山会吃人,这座寨子会吃人,你们都被它吃掉了。”   说完这句话,卓然最后看了眼这个从小就最疼爱她的父亲。   诀别道:“阿爹,这里,我不想再待了。”   卓长老只当她是被惯坏了,不以为信,随口让她有多远走多远。   卓然倔强地抹去眼泪,毅然决然下楼收拾东西。   “乃妮。”衣服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卓然回头,看到阿瑶稚嫩的脸。   卓然笑着抱起她,“瑶瑶,乃妮要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路上很危险,瑶瑶不能跟去。”   卓瑶懵懂地听着,透过卓瑶那双与卓依相似的乌黑眼睛里,卓然仿佛看见了阿姐。   她要离开寨子,去远方,去游历,去看阿姐没看过的每一座山每一程水,去寻祭雁青。   路上危险,不能让卓瑶跟着她受苦。   “乃妮带你去见昨天见过的那个哥哥好不好?你喜欢他吗。”   卓瑶认真想了一下,想到昨天沈决救过她,于是点点头,“瑶瑶喜欢。”   她失去父母,比同龄孩子自闭,却也早熟。   她像是有所感觉,奶声奶气用手轻轻摸了摸卓然被打的脸,吹了口气像是要帮她吹走疼痛:“乃妮是不是很久都不会来看瑶瑶了?”   卓然憋着眼泪摇头:“不会的,等乃妮找到祭司,就去看瑶瑶。”   卓瑶不说话了。   卓然抱着她,去找了准备离开的沈决。   沈决一行人的车辆整齐停靠在路边,他正指挥着队员将仪器运到车上。   看到卓然,沈决停下手上的活跑过来。   注意到卓然的脸红肿了一块,沈决欲言又止。   卓然只是低声跟卓瑶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将孩子交给沈决了。   卓瑶很乖,又或者是有些自闭的缘故,所以反应平淡,没有正常孩子与亲人离别时的哭闹。   “你敢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卓然恶狠狠警告沈决,却又因为憋着眼泪和红肿的脸颊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我会对她好。”   沈决从口袋中拿出提前准备的糖果,五彩斑斓的糖纸很快吸引了卓瑶的注意力,沈决拆开糖纸,把糖给卓瑶。   卓瑶接了糖,不忘用生涩的,奶气的汉语说:“谢谢,哥哥。”   沈决微微一愣。   卓然解释:“她的汉语,还不熟练,你们回去后,要再给她找老师,我只教了她一些简单的。”   “好。”   卓然深深看了眼卓瑶,转身离去。   卓瑶吃着糖,盯着卓然离去的地方,睁着黑亮的眼睛问沈决:“乃妮是不是,像阿妈一样,也不要阿瑶了,哥哥以后会不会,也不要阿瑶。”   孩子的声音很软,离别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习惯,好像未来的某一天,沈决也会像她阿妈,阿爸,像卓然一样抛弃她。   沈决没由来心口一酸,忙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你阿妈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姨也不会不要你的。”   他不知道卓然托付卓瑶的原因,但卓然绝对不是抛弃卓瑶。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卓然会出现他所在的城市,与卓瑶见面。   设备收整完毕,沈决即将出发。   在他抱着卓瑶走后,祭雁青悄无声息放了一只蜘蛛让看守设备车辆的队员短暂昏睡。   …… 第69章 为何熟悉   …………   回高塔的路上一切都很平静。   秋风伴着落叶,徐徐落在他们行驶过的路上。   卓瑶在沈决怀里睡着,到达目的地后,沈决第一时间将孩子抱进房间休息,再让AI机器人照看才去处理自己的工作。   陨石储存箱被运输至最高机密实验室内进行研究和保存。   他仍没有被允许参与项目。   设备需要归还仓库,沈决收起那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去车辆停放的地下室清点器材。   撩开篷布,沈决钻进去。   一样一样检查清点后,沈决低头在登记表上刷刷写字。   “哗啦。”   车厢很大,也很宽敞,最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沈决一顿,警惕地眯起眼,摸向腰间离子枪轻步靠近。   以为是什么野兽被他们无意间从寨子里带回来了,沈决小心靠近过去,枪口对着声源处,他正要掀开篷布,手指还没碰到,篷布就被一只冷白的手从里面掀开了。   下一秒,沈决整个傻眼。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他本能地迅速后退。   弄出动静的不是动物,是人。   是那个一遍遍在他梦魇里出现的人,祭雁青。   “祭…雁青……”沈决握枪的手不自觉发抖。   祭雁青身上沾了些器具和篷布上面的灰,艳丽的脸上和漂亮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   他似乎是觉得这样脏兮兮的自己出现在沈决面前很尴尬,无措地理了理胸前头发。   “祭雁青!你,你怎会在这儿……”沈决戒备地盯着他,指尖抖得厉害。   “祭雁青?是我的名字吗?”   祭雁青好听的声音,犹如磬石敲击在沈决心上,让他一阵心颤。   但他很快发现祭雁青的不对劲来。   因为祭雁青看向自己的眼里,是陌生,是茫然,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了一样。   祭雁青瞥见他抖个不停的指尖,然后又将目光挪到沈决同样因为害怕而苍白的脸上。   这张俊秀的脸,他似曾相识,却又毫无印象。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一定要跟着沈决的原因。   “你很害怕我吗?”祭雁青莫名不喜欢眼前人对自己露出的畏惧,他直勾勾望着沈决怯怯的眸子,内心的空洞,被眼前人一点点填补了,祭雁青坦白说:“你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但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你不想见到我。”   所以他才藏在沈决回程的车厢里。   祭雁青走近沈决,“你是谁?”   眼前的祭雁青像换了个人,可他的靠近仍让沈决恐惧,祭雁青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冰冷的铁皮车厢,再无可退。   沈决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如雷。   祭雁青把他逼进角落,“为什么我会那么熟悉你?我们见过吗?”   沈决的呼吸越来越快,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祭雁青捉住他的手,禁锢着他不让他逃,带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为什么见到你,我这里便不再疼了。”   “你到底是谁。” 第70章 沈决的家   祭雁青抓着沈决的手,上面布满伤痕,尤其是手腕处,那狰狞的一道道刀伤,没有像以前一样愈合,而是犹如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攀在他小臂。   他微微一怔。   沈决在狂跳的心脏频率中,看出祭雁青的异常。   他强忍因恐惧而颤抖的嗓音:“你,不记得我了……?”   祭雁青盯着沈决看,缓缓摇了摇头。   沈决仍存有疑虑,可他没有从祭雁青脸上看出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熟悉。”祭雁青垂下眸子,声音清冷而又温和。   沈决不知作何回答,祭雁青就用眼神追问着他,好像一定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两人在车厢里的动静引起了外面的人怀疑,一个来巡逻的高塔士兵拿着枪,往这边走过来。   沈决听到脚步声,连忙将祭雁青推回篷布后面,拉过篷布一把盖住他。   士兵从外面掀开篷布,看见沈决,愣了下,“沈博士?”   沈决从容回答:“我在清点要归还的器具。”   士兵不疑有他,“这样啊,不好意思沈博士,打扰您了。”   “没关系。”   士兵走远后,祭雁青自己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微微蹙眉。   这里随时有人会经过,祭雁青不能久留,趁着士兵还没重复巡逻回来,沈决迟疑几秒后,试探祭雁青:“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沈决往祭雁青头上看,在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伤到了头导致的失忆。   肉眼看不出什么,得做系统性的检查才知道。   “不记得,但我应该认识你。”   既然失忆,那便更不记得情蛊不记得他们之前的恩恩怨怨。   压下对祭雁青的畏惧,沈决从车厢里翻出一套新的白色实验服。   那套实验服是为了研究带有腐蚀性的物体,所以穿上能遮挡住祭雁青与众不同的苗服和一头长发。   沈决递给祭雁青,不管怎样,得先带人离开这里。   “换上。”   祭雁青拧着眉,不太喜欢那件衣服。   但他还是老实接过来。   “我不会穿这种衣服。”   沈决心急如焚,一方面怕有人再路过这里发现多了个陌生人,一方面在想如何带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   听他说不会穿,快手快脚帮他穿上。   余光一扫,在车厢角落里看到一个闲置的废弃实验器材箱子。   这些器材一次性,不回收,用完需要送到特定的地方进行销毁。   而销毁的地点,在高塔之外。   沈决和穿得严严实实的祭雁青一起推着废弃器材箱出去。   路上又遇到那个巡逻士兵,士兵跟沈决打完招呼,看到他身边多了个人奇怪了下。   “器材太重了,我一个人推不动,就叫了个人帮忙。”沈决恰到好处出声。   高塔士兵非常尊重90层的研究人员,应了声便让开道让他们离开了。   沈决演技堪称是完美,祭雁青从白色防护服里瞥着沈决的侧脸。   等终于从高塔顺利出来,沈决忙带人回到了自己家。   祭雁青脱下身上的防护服。   沈决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是不能被别人看见吗?”祭雁青疑惑沈决刚刚的行为。   沈决一口气没呼顺,反应过来自己将谁带回家后,心陡然又提了上去。   他再次戒备地看向祭雁青。   眼前人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漂亮昳丽,容貌清冷,那双从前黑沉沉的眸子,此刻带着不解和茫然。   祭雁青的眼睛骗不了人,祭雁青也不屑于骗被种了情蛊的沈决。   只要祭雁青想,早在发现他时就找上自己,用蛊留下他。   沈决头脑疯狂运转。   祭雁青,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代表着,祭雁青忘了过去的全部,忘了自己。   这也是个沈决能跟祭雁青撇清关系的机会不是吗?   他不应该将祭雁青带回家里,他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找个地方把他扔得远远的。   城市不是森林,不是寨子,祭雁青空有一身本事,却也在城市中无可奈何。   但他第一时间没有那么做,而是将人带回了家。   沈决闭了闭眼。   回忆起他离开的那天,祭雁青那个悲恸的眼神,想到卓然说,寨子里再没有人信服他,所以他才离去。   沈决走后,祭雁青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没了记忆。   他不说话,祭雁青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瞥见祭雁青垂下的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刀伤,皮肉翻开的新旧痂中混杂着泥土和污垢。   沈决抿唇,心尖一股莫名的微涩。   说到底,他欠祭雁青。   可他真的要留下祭雁青吗。   祭雁青充满了不稳定因素,就算他现在不记得自己了,可不代表他永远记不起来。   他记起来之后呢?   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沈决脑子突突跳着疼。   “你怎么了。”祭雁青一直在观察沈决,这个人在他身边,他心中便安宁平静,就像沙漠之人,终于找到绿洲那种感觉。   沈决一点儿表情不自在,他都能捕捉到,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他伸手去触碰沈决紧皱的眉心。   刚碰到,沈决就应激一样打开他的手后退好几步。   祭雁青的手僵硬在空气中。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怕自己。   沈决需要短暂逃离一下,他需要一点个人空间和时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想到卓瑶还在高塔内自己的宿舍里,沈决找到合适的离开借口,“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呆在家里,别乱走。”   说罢,沈决逃也似的离开了。   祭雁青本能想跟上去,但是沈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室内的环境很简单,但却是祭雁青从未见过的陌生器具,譬如墙上挂着的,那个长方形的黑盒子,又譬如他们一进门,便自动开启的,会吐着舒适湿润水雾的白色半人高的物体。   他环视一圈,能感受到这里是沈决住的地方,因为到处都有他的气息。   这里是沈决的家,既然是家,那他就会再回来。   祭雁青低头看了看脏污的自己,最终选了靠窗的地板,盘腿席地而坐,静静等着沈决回来。   沈决抱回卓瑶,在外面踌躇很久都没敢再回家。   卓瑶对新世界很好奇,沈决带着她在路边店铺逛了很久,买了好多卓瑶喜欢的零食玩具衣服,逛到天黑,沈决才终于下定决心回去。 第71章 再教一次   他回到家时,祭雁青正盘腿坐在靠窗的地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   看到他回来,沈决竟然从祭雁青刚刚还严肃不已的眼睛里瞧出了一丝温和笑意。   祭雁青起来。   “我身上脏,不便坐其他地方。”他的目光落在沈决怀里的卓瑶身上,卓瑶也睁着亮亮的眼睛看他。   一大一小都用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互相望着。   卓瑶是因为年纪太小,见祭雁青的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她拿着棉花糖,低头望望自己身上的苗服,又望望祭雁青身上同样紫色的苗服。   “她和我,来自一个地方。”   没了记忆,却有感知,沈决怀里的小女孩,祭雁青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与他相同,属于同一个地方的气息。   于是祭雁青平静地问卓瑶:“你也是藏在车厢里跟来的吗?”   卓瑶眨了眨眼睛,摇头:“是哥哥,抱着我。”   祭雁青不说话了。   沈决回家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自然应对失忆的祭雁青有了几分从容。   他放下卓瑶,“瑶瑶先自己去玩,哥哥一会去找你。”   “好。”卓瑶乖乖点头。   沈决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乖。”   祭雁青站在一旁,无声注视着沈决对卓瑶露出的,亲切温暖的笑。   卓瑶抱着沈决给她买的积木,跑到客厅茶几边坐下专注地玩。   小孩子走后,祭雁青才得以得到沈决的正视。   “她是谁,你的孩子吗?”祭雁青直直看着沈决,“你与女子结亲了?”   联想到眼前人与别人结亲有了孩子,祭雁青心脏一阵一阵难言的嫉妒与酸涩,还有生气。   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他似懂非懂明白些什么,自己一定曾经认识这个人,但是他失去了与这个人之间的记忆,忘记了他们之前的关系。   他甚至,连眼前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高兴,就像是平白无故丢了重要的珍贵东西,还被别人捡了去。   祭雁青眼底升起沈决熟悉的,阴鸷而又森冷的冰霜,那是他在生气的前兆。   意识到祭雁青就算没有记忆,可骨子里的偏执还在。   他担心祭雁青突然爆发吓到卓瑶,忙解释:“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别发疯吓到小孩,瑶瑶无父无母,是朋友托付给我的。”   祭雁青猝然回神,眼底凝霜退去,他说了声抱歉。   听了沈决的解释,心口那团郁结的气轻飘飘散去。   沈决在回来之前,联系好了医生、生活老师、保姆,以及给祭雁青预备购下的一栋房子。   他的打算是,明天就让人来给祭雁青做检查,看看他的头受了什么伤,记忆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如果有,大概多久能恢复,他会在这个时间里想新的对策。   如果不能恢复,那沈决也有应对之法。   他对祭雁青有愧疚,祭雁青又没办法回寨子了。   所以他无法做到再在祭雁青没有记忆的时候弃祭雁青在陌生的现代城市不管。   那座寨子祭雁青就算能回去,但卓长老当家,寨民不再信服,回去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   若他真的不能恢复记忆,对沈决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必顾忌祭雁青恢复记忆后的作为和情蛊控制,他会给祭雁青在城市里找到一处安身之所,两人生活在同一城市下,相安无事形同陌路一辈子。   祭雁青爱干净,他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询问沈决:“你这里,可以洗澡吗?”   沈决看看他,去找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带他来到浴室,“你洗吧。”   出去后不久,沈决久久没听到浴室水响,冷不丁反应过来,祭雁青第一次来城市,可能不太会使用现代的淋浴。   他敲敲门,“祭雁青,你会用吗?”   里面没有回应,看来是不会用的。   沈决沉默片刻,推门进去。   祭雁青脱了衣服,身形高挑,薄肌流畅,披散的长发若隐若现遮住他后背的蝴蝶刺青,他的头发长度刚好到窄腰之间。   沈决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祭雁青正低着头,专注地在研究如何使用花洒,连沈决进来都没发现。   他找到开关,试探着打开,结果兜头便是一阵刺骨的凉水。   祭雁青手忙脚乱去关,却不小心将水温调到最高。   这要是被烫一下估计得掉层皮。   沈决眼疾手快上前帮他关了花洒。   花洒的水将沈决也淋湿一半,祭雁青眨巴两下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子,垂着眸子说:“抱歉,我不太会用。”   两人挨得这么近,沈决随手抓来一条浴巾,扭着脸让他围上。   这种花洒比从前人类用的又要先进一点,是触屏调节的,没接触过的人确实不太会用。   沈决教他一遍,然后问他:“会用了吗?你试一遍。”   祭雁青在那个触屏的热水和凉水的温度按钮之间,犹豫几秒后,又选了凉水。   沈决避免自己再被浇湿另外半边身子,慌忙去按祭雁青的手,“不是那个。”   手背上传来沈决手心温热的触感,祭雁青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手,轻声开口。   “抱歉,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沈决也察觉到自己的手正放在祭雁青手上,连忙撤开,脸颊不知是在浴室密闭空间里闷出的红还是别的原因。   他从祭雁青身边推开,到一旁的浴缸前打开水龙头放满了一缸温水。   他拿来洗头膏护发素沐浴露,一一和祭雁青说好先用哪个怎么用。   祭雁青像个好学生似的听得认认真真,结果一实践起来,那一头的洗发膏沫子恨不得冲十遍才能冲干净的模样彻底让沈决绝望。   怎么失个忆,洗头都不会了呢。   他是不指望祭雁青自己顺利洗完这个澡了。   沈决有些懊恼,又有些认命地重新放水,招呼祭雁青顶着一头狼狈的泡沫躺进浴缸里。   祭雁青乖乖听话。   沈决足足给祭雁青洗了五遍才洗干净他自己弄的过量的洗发膏。   他的头发长,难洗得很,真不知道祭雁青平常在寨子里是怎么一个人打理头发的。   沈决吭哧吭哧洗得一头汗才终于把灰扑扑的祭雁青洗白净。   洗完,沈决让祭雁青换上自己的衣服。   祭雁青有些不太情愿。   他不喜欢这种衣服。   他看了看自己脏掉的衣服,想了想,还是穿了沈决给的。   穿现代体恤的祭雁青,更显得身高腿长,一套沈决买大的,闲置很久的体恤短裤都能让他穿出来模特效果。   沈决看出他的不太喜欢。   或许是什么都不记得的祭雁青看上去太无害了,让人很难再和曾经那个祭雁青相提并论。   “只有这个,不喜欢也得穿。” 第72章 能和好吗   为了省事,沈决也懒得教祭雁青吹风机怎么用了,干脆给他头发也吹干。   没穿苗服的祭雁青,露出的手臂上面伤痕狰狞得厉害,又被水泡过,未愈合的伤口泛着惨白。   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决动作一顿,盯着他的伤问:“你的伤,怎么弄得?”   问完又想起来祭雁青不记得了。   他见过祭雁青伤口的愈合,联想到某些事,沈决动作僵了僵。   杜康给他的那枚蛊,或许就是祭雁青不能再自愈伤口的原因。   他沉默攥紧了吹风机。   祭雁青盯着手腕的伤看,摇头,“不记得。”   他没有说自己被人关起来的事,潜意识告诉他,不要说给沈决听。   伤口并不疼,就是看着很丑陋,短袖遮不住伤疤,祭雁青以为沈决觉得丑,不自然地将手臂反过来搁在膝盖上。   沈决出去,祭雁青也跟着出去。   收拾出来一间空房间,沈决又去拿来医药箱。   他让祭雁青坐在床边,祭雁青就乖乖坐下。   祭雁青的伤口,碰了水,不处理可能会发炎化脓。   “手给我。”沈决找到棉签消毒水和纱布。   祭雁青的手臂被沈决握在手里,沈决用棉签沾着消毒水,一点一点清理他伤口中的泥垢。   处理时,沈决有意收集了两块带有祭雁青血迹的纱布。   这一幕,突兀地与祭雁青脑中一个一闪而过的碎片重合,他被沈决握着的手臂动了一下,沈决被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弄疼他了。   祭雁青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决停住动作抬头,下意识问:“疼?”   更熟悉了。   祭雁青忽然问:“我以前,也帮你这样包扎过吗?”   沈决心脏一跳,矢口否认:“没有。”   祭雁青皱眉还要说什么。   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条艳红如血的挂坠。   “哥哥,我找到了这个,它好漂亮。”   沈决心一惊。   祭雁青也是一愣。   那条挂坠与沈决一样带给祭雁青熟悉感,却又比沈决给祭雁青的反馈还要强烈。   就像,那本是属于他的东西一样。   坠子中摇曳的液体,在被卓瑶拿进屋子后,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在灯光下透着殷红的光泽。   沈决心跳加快,他生怕这条坠子勾起了祭雁青的记忆,忙去拿卓瑶手里的坠子,却被祭雁青先一步拿在手里。   握住坠子,祭雁青闭眼感受坠子与自己之间的感应。   沈决:“你……”   再睁开眼,祭雁青看向沈决。   卓瑶好奇地望着他们。   祭雁青灼灼看着沈决的慌乱心虚的眼睛,开口:“这个坠子是我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它对我很重要,既然重要,便不会轻易送人,除非那人对我而言,比这个坠子还要珍贵。”   “我们以前,是恋人关系吗?”   沈决呼吸一滞。这个时候再否认好像说不过去。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睫毛微颤,瞳孔既不敢轻易挪开,又不敢和祭雁青对视,祭雁青仿佛能窥探到他的内心。   祭雁青没再逼问,而是将目光转移到沈决西装外套前的口袋里。   那里面是一张工作证。   祭雁青将它拿出,低头看上面的名字。   “沈,决。”   名字陡然被祭雁青念出来,沈决神经忽地一跳。   “沈决,告诉我,我们以前,是恋人吗?”祭雁青握着坠子,又问了一遍。   沈决喘了两口气,“是,但是我们分手了。”   祭雁青一愣,“你提的?”   反正祭雁青什么也不记得了,沈决张口就来,“和平分手。”   祭雁青蹙眉:“我们为什么分手?”   避免和祭雁青对视暴露自己的信口胡说,他低头收拾医疗箱,道:“感情不和,你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你,自然就分手了。”   祭雁青沉默片刻,像在思考沈决话的真假,又像在尝试回忆过去,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没了记忆后,第一次见到沈决,沈决对他露出的恐惧怎么解释。   沈决收拾好东西,拎着医药箱,拉着卓瑶准备溜,手臂被祭雁青捉住。   “你刚见到我,很怕我,我以前做过什么很让你讨厌的事吗?”   沈决回头,心一横,“对,你给我下了情蛊。”   祭雁青茫然:“何为情蛊?”   沈决也不说话了。   祭雁青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他身体里那只虫子虽然不能解,但祭雁青也不会再操纵它。   他想了下,决定略过情蛊这个话题,“总之我们就是分手了,你做过让我讨厌的事,我也做过让你讨厌我的事,硬要比较的话,是我欠你多一点,所以我不会放你不管,明天会有人来给你检查头,还会有生活老师来教你现代生活的日常常识,你要好好学。”   他说得有点多,也不知道祭雁青能不能理解。   祭雁青只从他话中听出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分手是认真的?”   沈决颇有种给失忆的祭雁青洗脑的意思:“对。”   祭雁青缄默两秒,补充道:“这说不通,若我讨厌你,又怎会跟着你?”   他像是确定了什么,看向沈决的眼睛黝黑而又坚定,“所以沈决,我不会讨厌你,我们分手有别的原因。”   在他离开枫叶林后,内心的空洞一点一点吞噬着祭雁青,直到他从森林万物中感受到让他安心,冥冥中吸引着他的气息,顺着气息找到沈决后,那个空洞才被填补。   那种感觉,怎会是讨厌沈决的情况下有的呢。   因为没了那段记忆,祭雁青不知道他和沈决过去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只有在这个人身边,能看到他碰到他,他的心才不会疼,不会空。   于是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柔软,自下而上仰视着沈决,轻声询问:“我想不起来我们以前的事,但我肯定我的心。我不愿与你分手,沈决,我们能和好吗。”   沈决心尖发颤,被祭雁青拉住的手腕犹如被烙铁烫到,心跳大乱。   从前的祭雁青不会说出他的想法和心意,失忆后的祭雁青,直白坦率得让沈决害怕。   脑子里萌生的退意,让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场景。   他猛地抽回手,头也不回逃离了房间。 第73章 委委屈屈   沈决坐在阳台抽烟。   祭雁青隔着阳台玻璃看他。   他在想,不管失忆前后,他都是不愿与沈决分手的。   其中原因他不记得,可直觉不会骗他。   他喜欢眼前这个人。   否则潜意识做出的一切都不能解释。   或许是他表现的太着急了,沈决还没办法重新接受他。   第二天,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昨晚上沈决把祭雁青的那套苗服扔进洗衣机洗干净了,挂在阳台晾干。   早上他起床时,发现祭雁青自己拿下来穿了。   他把自己梳理的干净整齐,闪闪的银饰一如他刚来的时候,叮叮当当戴了一身,繁琐又漂亮。   赏心悦目倒是赏心悦目。   可这是现代城市,这样一身装备只会复杂不便行动,而是这样一身穿出去跟cosplay似的,太过引人注目。   沈决有意纠正祭雁青,既然来了新人类城市,就得学着融入。   他准备多给生活老师加一条,让她纠正祭雁青的衣服问题,学着接受和穿戴现代人类的简便衣服,还有西装,衬衫什么的都要学。   沈决给祭雁青找了医生,医生检查后,什么伤也没发现,导致祭雁青失忆的原因也不明。   越是现代科技不能检查出的问题,沈决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   如果什么都不能解释。   那只有杜康的那只毒蛊了。   沈决抿唇,医生走后,他试探地问祭雁青:“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虫子?”   祭雁青摇头,“没有。”   如果真是那只虫子带来的副作用,祭雁青的记忆或许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敲门声打断他们,是沈决给祭雁青找的生活老师来了。   祭雁青对现代生活毫无接触,他需要一个老师来他教他如何与现代人类相处,如何在现代城市中生活下去。   老师是名很温柔的中年女性,姓彭,戴着眼镜,笑容和蔼。   祭雁青不明所以看着他们聊天,时不时还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和老师沟通完,沈决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需要带卓瑶去办理收养手续,然后还要给卓瑶物色学校。   至于祭雁青,昨天晚上连个洗头都不会,不学常识,怕是很难在新人类城市生存。   临走前,沈决跟祭雁青解释,“这位是彭老师,她教你什么你就要跟着学什么,我跟瑶瑶出门一趟。”   祭雁青并不能明白沈决给他找老师的行为,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学习什么。   于是他皱眉,“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不需要学习。”   沈决言简意赅,“不可以,必须得学。”   祭雁青沉默。   沈决当他默认,“彭老师,那就麻烦你了。”   彭老师笑道,一副从业二十年金牌教师的表情:“放心,我从教20多年了,从无差评。”   沈决点头,彭老师是他精挑细选过,技能人品性格都不错他才应聘下来的,自然也就放心不少。   出门后,沈决先去了一趟高塔,到门口,沈决停车,没一会金发男人下来。   沈决把沾有祭雁青血迹纱布的密封袋给他,“你试试看这个,能不能对我体内的虫子抑制效果好一点。”   金发男人接过袋子,“这是,血?谁的?”   沈决找了个恰当的理由:“和我一样感染这种虫子的人,但他的状态比我好很多,我猜测可能有抗体或者某种免疫。”   男人一听,顿时起了兴趣,连忙和沈决道别就要回研究室。   祭雁青的血,或许有克制子蛊的可能,如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决总不能逼一个失忆的人来解他的蛊。   只希望金发男人能有所进展吧。   办完私事,沈决带着卓瑶去物色幼儿园。   他刚走没多久,金牌教师彭老师的电话就求救般打了过来。   沈决正在和一家幼儿园谈卓瑶的上学的事情,接到电话还吓了一跳。   电话里,彭老师恐惧又带着哭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刺得人耳膜生疼,沈决皱着眉将手机拿远。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您另找他人吧。”声音慌乱程度与不久前的彬彬有度,堪称反差。   “什么,怎么了,你……”   “嘟嘟嘟……”   沈决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他心头一跳,匆忙和幼儿园负责人道了歉就带着卓瑶赶回家。   他刚回到家,就与披头散发狼狈不已的彭老师撞了个面。   彭老师差点摔倒,鞋子都掉了一只,沈决赶紧扶住她。“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让他脱掉他身上那套衣服,他不肯,他身上还有蛇,是真蛇!我要去帮他脱,他就,他就……”   彭老师语无伦次,似乎是无法再重复刚刚对她无比冲击的画面,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沈决付给她的薪酬,匆惶塞给沈决拔腿就跑,“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你另找高就吧!”   卓瑶眨巴着眼睛,“哥哥。”   沈决摸摸卓瑶的头安抚。   打开门。   客厅里乱糟糟一片,教学用的生活用品,衣服,凌乱散了一地。   祭雁青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的衣服歪歪扭扭挂在肩膀上,银饰也零零散散掉了几个在地上,他的脸色难看,眼底是隐忍着未散去的愠怒,下颚紧紧绷着。   看着一地狼藉,沈决惊得说不出话,气气地说:“你,你干了什么?怎么会把彭老师吓成那样。”   彭老师是沈决挑选了好几天才选中的,她本来不教成年人,沈决央求了好久,付了三倍薪酬才让人答应。   祭雁青到底干了什么。   “我说过不愿换,”祭雁青顿顿,眼皮羞赧又恼怒地泛了红,“她脱我衣服,要我穿别的。”祭雁青绷着下巴,两只手握成拳压在膝盖上,既生气又委屈。   沈决一听气得不行:“那是生活常识老师,她是在教你穿现代衣服,你这身衣服在城市穿不方便,你……”   他想到彭老师说的蛇,头皮一麻。   “彭老师说蛇,你用你的蛇吓她了?你身上哪来的蛇??”沈决都没发现祭雁青身上带了蛇,他以为那条银蛇被祭雁青落在了寨子里。   祭雁青低垂着眸子不说话。   家里还有个小孩,祭雁青随身带着蛇是什么概念,沈决瞪着祭雁青,逼问:“这里是城市,你怎么能随便带着蛇?万一咬到人了怎么办?”   祭雁青倔强道:“它不会随便伤人。”   沈决脑子嗡嗡,他冷静下来,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跟祭雁青沟通,“你要是真不喜欢穿现代衣服,我也不强迫你了,但是你得告诉我,蛇在哪里。”   温和的语气起了作用,祭雁青抬起微红的眼皮看了看沈决,然后当着沈决面,微张开唇,一条细长银白的小蛇从他口中爬到祭雁青手心。   他将手心的蛇举到沈决面前,银蛇高兴地冲沈决吐了吐信子。   沈决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后退两步。   且不说祭雁青是怎么把蛇藏在嘴里的,但他总算知道祭雁青是怎么把彭老师吓成那样。   一旁的卓瑶看到小蛇非但没有怕,还眼前一亮跑到祭雁青面前,睁着亮亮的眼睛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第74章 可怜兮兮   沈决还来不及阻止,祭雁青手心的银蛇回头望了望祭雁青,见祭雁青允许,它就扭着身子爬到了双手捧着的卓瑶手里。   卓瑶很喜欢它,丝毫不怕它会咬人,抚摸着银蛇的小脑袋。   银蛇眯着眼,被摸得很舒服。   “我可以带它到那边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玩吗?”卓瑶期待地望着祭雁青。   卓瑶的朋友们,是一堆洋娃娃和布偶玩具。   祭雁青:“可以。”   卓瑶说了声谢谢,捧着小蛇兴冲冲跑到客厅去了。   沈决不太放心,准备去跟卓瑶说让她把银蛇还给祭雁青。   他正要走,低着头的祭雁青出声:“它不会伤人,你不要怕它会咬伤卓瑶。”   沈决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他突然想到,那条银蛇确实很听祭雁青的话,能被祭雁青藏在嘴里不被人察觉,可见非一般普通蛇,大概也是某种蛊之类什么的。   只是,祭雁青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但那条蛇还跟在他身边。   “你知道那条蛇的来处吗?”沈决试探地问。   祭雁青身上的衣服凌乱,苗服盘扣掉了,肩膀的地方不知道祭雁青和彭老师怎么争执的,从肩窝处撕裂开,那套漂亮的衣服,看上去没法是再穿了。   他仍然绷着下颚,长长的睫毛垂着,半遮住那双黝黑的眸子,嘴唇倔强地紧抿着,泛红的眼皮和眼尾的泪痣相衬。   他这副样子,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看上去,莫名有种可怜感……   他说:“它与你一样,对我很重要。我不记得它的来处,但依稀有印象,它在我出生起就已在我身边。”   伴生蛇?   沈决不懂他们寨子的蛊虫之说,出去看了眼卓瑶和银蛇。   卓瑶用洋娃娃和银蛇玩过家家,银蛇颇有耐心,乖乖盘成一团配合卓瑶。   画面诡异的和谐。   沈决沉默一会,还是去劝卓瑶把蛇还给祭雁青了。   祭雁青也没说什么,银蛇爬上他的黑发,充当起银饰来。   沈决心里发毛,不自觉离祭雁青发上的蛇远了好些。   他和祭雁青商量:“要不我拿个爬宠箱回来,你把它关起来?”   这毕竟是人类居住的家里,祭雁青把蛇藏嘴里的画面确实冲击力极强,而且自己家里有条蛇…沈决心里真的发毛。   祭雁青抬头看了他眼,虽没说话,却是默应了。   他抬头望着沈决:“可以要一个大一点的箱子吗。”   沈决:“…可以。”   只要祭雁青能把蛇好好关起来,多大的箱子都可以。   祭雁青:“好。”   两人说完话,彼此都沉默下来。   沈决瞥着他身上破碎的衣裳不自觉想。   祭雁青好像只有一套他自己带来的衣服。   这下祭雁青不想穿现代衣服也没办法了。   当沈决拿来他自己的衣服让祭雁青去换上,祭雁青唇抿得紧紧的,他低着眼睛接过衣服放在一边,背对着沈决,蹲在地上一个一个捡散落的银饰。   不知怎的,沈决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祭雁青穿着一身破掉的苗服,眉眼低垂,蹲在地上捡东西的样子……说不上来的可怜,好像是自己找别人来欺负他了一样……   祭雁青去浴室换衣服,出来后也不跟沈决说话了,他摘掉了身上所有饰品,将那件破了的苗服整整齐齐叠起来拿回房间。   再然后他就没出来了。   那衣服,让他那么伤心……?   沈决无奈地扶了扶额,默默拿出手机,点开了网购软件。   第二天早上,沈决接到高塔临时通知,后天要去一趟外地勘察某个项目。   出差时间大约3天。   有工作在身,沈决不便带着卓瑶。   至于祭雁青,他连自己照顾自己都勉强,更不能照顾卓瑶了。   他联系了朋友跟同事,想让空闲的朋友代自己照顾卓瑶两天。   祭雁青至少是成年人了,有AI家政机器人,独自生活两天应该不是问题,浴室的东西他给机器人设定了程序,到点就会提前帮祭雁青放好水,祭雁青直接洗就行,饭菜什么的也都不用祭雁青操心,家政机器人一应俱全。   打了一圈电话,总算找到个同事。   正是沈决刚回来时,在高塔检验科见过的人,李盛。   李盛在休假中,刚好有空。   让人帮忙,总要请人吃个饭。   于是在当天晚上,沈决就约了李盛在外面某家饭店吃饭。   沈决哄睡卓瑶后,安排好AI机器人看护程序,就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在门口换鞋,祭雁青的房门开了。   “你要出门,去哪儿。”   沈决头也不抬,只顾看时间,卓瑶睡得有点晚,跟李盛约好的时间快要晚了,“这两天要出差,小孩子得有人照顾,我找人帮了忙,得请他吃个饭。”   祭雁青轻轻蹙起眉,“你们的AI机器人很智能,看护一个小孩三天并不是问题。”   沈决着急出门,没听出祭雁青语气里的不高兴,换完鞋,随口说:“机器人只是机器人,没有感情,让它照顾孩子,我不放心。”   沈决就是被AI机器人照顾长大的,机器人永远都是编排好的那些冰冷程序,即便它非常智能普及,可终究冷漠。   沈决潜意识里也不太愿意将卓瑶交给机器人照顾。   祭雁青不说话了。   “我走了。”沈决匆忙出去,后又复返回来,拉开门缝冲祭雁青说:“对了,明天可能有个快递送过来,是一个箱子,你记得帮我搬进来。”   说完,门被关上,沈决头也不回走了。   祭雁青站在原地,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里。   跟李盛吃完饭,原本沈决打算明天早上自己出发前将卓瑶送过去的。   但是饭吃一半,高塔又通知,行程提前,要沈决今晚就出发。   无奈之下,沈决只得和李盛一起回来。   回来的路上,李盛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白色瓶子,上面没有文字,“对了沈博士,约翰先生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上面也没有字,这是什么啊。”   沈决接过瓶子,心中了然。   “最近睡眠不太好,让约翰先生帮忙开了点助眠药。”   李盛不疑有他,“这样啊。”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不觉到了小区。   进门后,他不禁在心里隐隐庆幸,祭雁青的衣服坏了,没穿着那身引人注目的华丽苗服,李盛又没见过祭雁青,到时候只说是朋友,来自己这里借住一晚的理由就行。   他给卓瑶做好了心理建设,告诉她自己三天后就会回来,怕小姑娘多想,沈决还给卓瑶买了个能全息视频的儿童腕表。 第75章 我也可以   沈决说每天都会跟卓瑶视频,绝对不是不要她。   然而小姑娘只是睁着亮亮的眼睛,抱住沈决,说:“哥哥要工作,瑶瑶知道,瑶瑶会乖。”   沈决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李盛见到祭雁青时一愣,眼前青年一头长发用根皮筋松松扎着,一身白T牛仔裤,脸好看得不像话,容貌昳丽,却又不会显得女相,是很夺人眼球的俊秀。   “这是?”   “朋友,借住一晚,瑶瑶在睡觉。我先去给她收拾东西,待会我给她叫醒,你直接带她走就行了。”   “这样啊,你好你好,我是沈博士的同事。”李盛礼貌冲祭雁青伸出手示好。   朋友。   祭雁青背对着光,阴影将他的表情遮挡,他没有回应李盛的握手,李盛尴尬地收回,说了句去帮忙收拾东西便去找沈决了。   卓瑶的粉色房间是才装修出来的,还在通风,小姑娘睡在别的房间,沈决也不确定要怎么收拾一个孩子两天需要的衣服用品,迟疑了一下后,干脆塞了不下十几套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各种卓瑶喜欢的玩具,两个行李箱都没装下。   李盛瞠目咂舌,忙阻止:“沈博士,只是住两天,要不了这么多东西的,而且过两天天气冷了,这些裙子太薄,带两件外套,还有长袖长裤就行。”   沈决一愣,不好意思道:“抱歉,我第一次照顾小孩儿。”   在来之前,沈决已经和李盛说过卓瑶是某个朋友托付的,以后是他名义上的养女。   李盛刚听到沈决让他帮忙照顾卓瑶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沈决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婚生了个孩子出来,弄得沈决哭笑不得。   李盛的为人沈决很放心,他还有个姐姐,他姐姐也有个女儿,暂时跟李盛住在一起。   “好了,这些就够了,我姐的孩子我可没少照顾,放心吧沈博士,瑶瑶我一定给你照顾得好好的。”李盛非常有经验地收拾好了卓瑶的东西,只用了个小行李箱。   两人从卓瑶房间出来,路过客厅,沈决发现祭雁青还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却又有种幽深的错觉。   “哎?沈博士,你什么时候养得爬宠?这条蛇颜色好奇特啊,鳞片竟然泛着银白。”   李盛惊讶看着客厅电视柜下面爬宠箱里的银蛇。   银蛇吐着信子,与祭雁青异常神似的目光冷漠注视着李盛,一股莫名的脊背发凉瞬间将想凑近看银蛇的李盛吓退了回来。   祭雁青垂下眸子,从阴影处走出来,银蛇也收回冰冷的视线,吐着信子爬到箱子角落树枝上盘起来睡觉。   沈决抱着睡眼朦胧的卓瑶出来,闻言,怔了下道,“啊,蛇也是朋友的。”   “啊,哦哦,我还以为沈博士你买的呢。”李盛挠挠头。   “瑶瑶,去了李哥哥那里要听话。”   卓瑶揉着眼睛,乖乖点头。   李盛接过卓瑶,小姑娘趴在他肩头和沈决挥手,“哥哥,要记得跟瑶瑶打电话。”   “会的。李盛,那瑶瑶就麻烦你了。等我回来再好好请你吃个饭。”   “哎呀不用不用都是小事,况且瑶瑶这么乖,不会麻烦的。”   沈决执意说回来再感谢李盛,盛情难却李盛只好应下,“那就只好让沈博士再破费一次了。”   后背那让人发凉的感觉又来了,李盛一个哆嗦,回头一看,只见祭雁青站的位置身后,窗户开着,带着凉意的冷风一阵一阵吹进来。   李盛随口提醒道:“夜里降温挺厉害的,沈博士你住的地方正好迎风,窗户别忘了关,半夜可能会下雨。”   后颈皮越来越冷,犹如被冷血动物凝视一般。   祭雁青垂下眸子,转身去关了窗户。   那让人后背发凉的冷意总算没了。   李盛冲看着闷声闷气,但还挺体贴的祭雁青感谢道:“谢谢啊。”   “沈博士,那我就先带瑶瑶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辛苦了。”   李盛抱着卓瑶路过祭雁青身边,祭雁青忽然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   祭雁青拿起茶几上一朵小花发卡,轻轻别在卓瑶头发上,动作间,他的拇指指腹不经意擦过李盛的肩膀,一滴红色血迹隐入黑色西装,消失不见。   “她喜欢的发卡,忘了带。”祭雁青的声线平和清冷,别完发卡便退开,卓瑶迷迷瞪瞪和祭雁青说,“谢谢雁哥哥,沈哥哥,还有小蛇,再见。”   李盛带着孩子走后,沈决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夜里就要出发。   祭雁青站在沈决门口,问:“不是明早走?”   沈决边收拾东西边说:“临时提前了。”   “等你回来,还要再和那个人见面吗,还要与他一起吃饭吗。”   祭雁青说话的语气很平,让人听不出什么语气,沈决只当他是随口一问,解释道:“这是人类社会礼尚往来的基本礼仪,请人帮忙是要还人情的。”   “可是你已经请他吃过一次饭。”   沈决不懂祭雁青纠结这个干什么,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正确的解释说法。   “人情有时候不是一次就能还完的。”他想了下,“嗯…要视情况而定。”   “我得走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打电话给我,或者让家政机器人帮你。”   沈决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匆忙离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祭雁青一人。   他抬手,看着拇指指腹上的血珠,轻轻捻着。   很奇怪,刚刚脑中闪过一段奇怪的记忆。   记忆里,他的血曾化作一只红色的虫子,可以侵入别人的体内,控制别人。   他对李盛做出的动作,是下意识,也是试验。   记起沈决说的,他们分手的理由是自己曾经给他下过情蛊。   蛊?   何为蛊。   蛊又能作何。   ……   沈决出差的第一天,一切相安无事,每晚卓瑶都会跟他视频,小姑娘在李盛家跟李盛姐姐玩的很开心。   祭雁青那边,沈决通过家里的监控看到他每天早上固定时间早起,吃完早饭后喂蛇,担心祭雁青无聊,沈决还让家政机器人定点给电视打开让祭雁青看。   看完电视,午饭,午睡,下午帮忙照顾沈决阳台那些快枯萎的花花草草,日常生活堪称提前步入安逸养老。   一大一小都好好在家,沈决终于放了心出差。   李盛拿过来的那瓶药,约翰后来给他发了信息。   说是3.0的三倍效果,能长时间抑制寄生虫活性,叮嘱沈决要按时吃。   沈决吃了两天。   总体上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具体还得等回去了,做光片检查,看子蛊有没有活动的痕迹才知道效果。   距回程还有一天时。   沈决在傍晚突然接到李盛的电话。   电话里,李盛说临时有事,不能照顾卓瑶了。   沈决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让来,就重复着说有事,没办法再照看卓瑶。   言词态度与李盛之前大不相同。   再有一天沈决就回去了,这个时候沈决没办法找到能照顾卓瑶的人。   不等沈决再跟他沟通,李盛就自作主张把卓瑶送回了沈决家。   沈决再给李盛打电话,李盛不接了。   情急之下,沈决打给家里的座机,祭雁青接听。   “喂?祭雁青?”   祭雁青轻声应:“嗯。”   “李盛把瑶瑶送回去了?他有没有说原因?”   “没有。”   沈决无奈又着急,李盛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想必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祭雁青像是听出他的着急似的,清冷的声线通过听筒传到沈决那边,莫名多了几分温和:“我也可以照顾她。”   沈决一愣。   想到祭雁青挤了一头洗发膏,五遍才洗干净的画面,沈决很是怀疑。   “你真的……可以?”   “你明天便回来,只是一晚,可以。”   沈决想了下,也就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实在不行还有家政机器人。   “那…辛苦你看着点瑶瑶,明天我会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祭雁青握着听筒,轻扬唇角,“好。” 第76章 以血化物   挂了电话,祭雁青垂目望着自己拇指上未痊愈的细微伤痕。   原来他的血,确实可以化作实物操纵别人。   那段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不是幻觉,他曾经真实用过,只不过现在的他不记得了。   以血化物,以物纵人。   李盛身上那滴血,是祭雁青的试验,试验结果是成功操纵了李盛的心神,让李盛将卓瑶送回来。   沈决教他,人情有时候一次还不完,但只要卓瑶送回来,那是不是便不必再还第二次了。   祭雁青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惑。   他的血,为什么会有这个用途,和沈决说的情蛊有联系吗?   若是沈决看到了,会觉得害怕吗。   想了想,祭雁青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让沈决知道了。   被送回来的卓瑶,趴在银蛇的箱子上面和它说话,她跑过来,仰头恳求祭雁青:“雁哥哥,可不可以把小蛇放出来呀?等沈决哥哥回来,我们再把它放回去,就不会吓到他了。”   银蛇一听,眼睛一亮,在箱子里兴奋扭动。   如果蛇也会感动流泪的话,它现在一定涕泗横流。   祭雁青垂下手,轻轻嗯了一声。   卓瑶得到允许,打开盖子将银蛇拿了出来。   其实卓瑶并不需要怎么照顾,陪着她玩,等她玩累把她抱回房间睡觉应该就可以了。   但是祭雁青低估了卓瑶的精力。   她一个人和银蛇,还有一堆洋娃娃玩得正兴,她给每一个洋娃娃都扎了头发,别了发卡,并排放在银蛇旁边。   然后她低头看着手边剩下的一堆发卡,犯了难。   还有这么多好看的发卡,可是洋娃娃头发上都别满了……   她沮丧几秒后,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看向祭雁青一头乌黑长发,请求道:“雁哥哥,你的头发好长,我的娃娃们都扎好了,还剩下好多发卡,瑶瑶可不可以给你扎头发?”   祭雁青抿唇不语。   他答应过沈决好好照顾卓瑶,这个照顾,可能也包括陪卓瑶玩过家家。   他闭了闭眼,认命地坐在卓瑶前面,任由卓瑶拿了把小梳子,一缕一缕梳着他的头发。   小孩子手上没个轻重,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扯下几根头发带来的刺痛,祭雁青闭眼,全部忍受。   一直陪卓瑶玩到晚上十点,将所有的发卡,甚至洋娃娃头上的也拆下来,都带在了祭雁青头上后卓瑶困意上才来,她打了个哈欠,说渴了。   祭雁青不自觉舒了口气。   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发卡和乱糟糟的头发去给卓瑶接水。   等他回来小姑娘已经蜷在沙发里睡着了。   拿来一张小毯子,裹着熟睡的卓瑶,将人抱回了房间。   再出来,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智能锁解锁的声音。   门开了,沈决背着旅行包自外而入。   他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的头发……”   “是陪瑶瑶玩。”   沈决有点想笑,祭雁青原本柔顺黑长的头发现在成了鸡窝,乱蓬蓬的头发像过了一遍静电,然后上面还有一大堆颜色各异的花和小动物儿童发卡。   “瑶瑶呢?”沈决憋着笑意,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睡了,你提前回来?”   “嗯对,加班把工作完成了,本来是想明天早上回来,但是看到今晚还有机票,担心你一个人带不了瑶瑶,就回来了。”   脚边有簌簌的细微动静,像什么东西在爬他的裤腿。   沈决低头一看,祭雁青的银蛇,头上系了条红色的蝴蝶结,尾巴上用皮筋松松扎上一朵红花。   银蛇正扭着身子,带着一身奇异装扮爬上了沈决的腿。   祭雁青眼疾手快,不等沈决做出反应就已将银蛇从他身上捉下来藏在身后。   他像是有些心虚,低低和沈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将它拿出来。”   看那银蛇的打扮,不用想也知道是卓瑶的杰作,大概是卓瑶求着祭雁青把银蛇拿出来的。   一头儿童发卡的祭雁青,和系着蝴蝶结的银蛇,这个装扮还真让人少了几分畏惧,莫名喜感和可爱。   但很快沈决就把可爱这个词从银蛇身上去掉了。   他可没忘,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吊脚楼里,这条蛇是如何用祭雁青的声音,被祭雁青操控着,绞住他的脖子,咬破他的心口。   祭雁青自然看出来沈决的异常,于是将银蛇放回了透明玻璃箱中。   沈决匆匆放下背包,对祭雁青说,“我帮你把这一头东西取下来吧。”   “嗯。”祭雁青乖乖坐下。   那一头花花绿绿的发卡属实难取,上面缠着祭雁青的发丝,沈决怕弄疼他也不敢太用力,等全部取下来,费了沈决好大功夫。   但是取是取下来了,可由于祭雁青头发太长,发梢段那里怎么也梳不开了。   无奈之下,沈决只能跟祭雁青商量,用剪子把发稍那里剪断,等明天再带祭雁青去理发店修个造型出来。   祭雁青没有拒绝,可沈决还是看出了他的心疼。   也是,祭雁青那么爱漂亮,他的头发又黑又长,要不是实在梳不开了,沈决也不想剪。   剪完头发,祭雁青对着镜子,怔怔盯着自己残缺的发尾,嘴唇微微抿起,眼皮垂着,委屈的模样特别像爱漂亮的小姑娘,因为上学,不得不剪掉养了许久的头发时模样。   好不可怜。   这让沈决这个“始作俑者”,颇为愧疚,他无措地将剪刀收起来,说了所有家长都说过的话,“没关系,头发还会长的。”   祭雁青不说话。   看着那堆发卡里,缠下来的头发丝,沈决不置可否说:“下次别陪瑶瑶玩这些没轻没重的游戏了,你的头发,我不会剪,可能有,有点难看,明天我带你去理发店重新修一下。”   沈决手残的很,祭雁青顶着又黑又长但不直,犹如狗啃般的发尾,低着说:“知道了。”   然后又是沉默。   角落里一个箱子引起了沈决的注意力。   想起那是什么,沈决眼前一亮,上前将箱子打开。   里面是十几套苗族特色的男款苗服,以及配套的银饰。   颜色各异,但做工都精致,一看便是纯手工,价格不菲之物。   的确价格不菲,沈决那天在网上挑了好久,这家店铺的衣服售价一套达上万,所以销售量并不多。   衣服最上面放着一个做工漂亮的男士项圈,项圈下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赠品。   一下成交几十万订单,卖家额外赠送了沈决一个手工银项圈。 第77章 可以吻吗   瞥着因为头发闷闷不乐的祭雁青,沈决唤他:“阿青,过来。”   这个称呼让两个人都是一愣。   沈决是因为下意识喊了这个称呼,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喊过祭雁青了。   祭雁青则是被这熟悉亲切地语调唤得怔愣片刻,他顿了顿,乖乖走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对沈决说:“沈决,以后可以都这么叫我吗。”   阿青这个称呼,叫起来显得很亲密,祭雁青喜欢沈决这么叫他。   沈决犹豫。   “可以吗?”祭雁青又问了一遍。   左右只是一个称呼,沈决刚刚才剪坏人家头发,这会儿也不好再伤人心,“知道了。”   祭雁青看见箱子里十几套苗服,一怔,随即有些愕然地看向沈决。   沈决随手拿起来一套,在祭雁青身上比量了一下,点头,“嗯,挺合身。”   “这些,给我的?”   沈决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小声应:“嗯,你不是只有一套苗服吗,那套坏了,你又不喜欢穿现代衣服。”   久久没听到祭雁青的声音,沈决疑惑抬头,冷不丁撞进一双温柔的,含着缱绻笑意的眼睛里。   心脏怦然一跳。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阿决。”   这个称谓让沈决心头又是一跳。   手背被一只稍凉的手掌心覆上,沈决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祭雁青更紧握住。   两人间的气氛因为皮肤的接触忽然间变得有些微妙。   沈决的心跳开始不自觉加快。   祭雁青望着沈决不断颤动的睫毛,视线上移,落在他双眼皮褶皱间的那颗红痣。   “阿决,你待我很好。当初我们分手一定非我所愿,我想我们曾经,是有什么误会。”   祭雁青缓缓抬手,先是很轻的,试探地碰了碰沈决的侧脸,最后才将拇指轻压在他本能闭眼而完全露出来的红痣上,轻轻摩挲。   “我不知道我们的误会是什么,只要你想,我愿用我的全部去解开那个误会,所以阿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咚咚咚,沈决能听到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那只压在他眼皮上的手移开了,但沈决仍未敢睁开眼,他感受到那只手从脸颊,慢慢挪到了他的后颈,然后稍稍往前带了些力。   接着是祭雁青身上放大的草药香气,还有祭雁青近在咫尺的,平缓而炽热的呼吸。   意识到什么,沈决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睁开眼,祭雁青那张昳丽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垂着的睫羽扫在自己脸上,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织。   他想要推开祭雁青,却被祭雁青微微禁锢着动弹不得。   祭雁青另一只手捧着沈决的脸,指腹轻碰他的唇角,嗓音低而哑,“阿决,可以吻你吗。”   是询问,却没有征求沈决意见的意思。   沈决呼吸和心跳都在大乱,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慌乱地撑住祭雁青胸膛,言语功能仿佛一瞬间障碍,喉咙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祭雁青侧头靠近他。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羽毛般落在沈决唇上。   沈决大脑立刻宕机,只有心跳擂鼓般作响。   “哥哥。”   一道稚嫩的声音猛然将沈决从愣神中拽了出来,他找回肢体控制,一把推开祭雁青,匆惶而逃。   祭雁青视线追着沈决仓惶的背影,摸着自己刚刚吻过沈决的嘴唇,低低地笑了声。   沈决跑到客厅,灌了自己两大杯水还是没能平复下来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哥哥。”卓瑶睁着澄澈的瞳仁,疑惑地看着沈决。   沈决一张脸滚烫,还被小孩子看到,一时间更是无所适从,“怎么醒了。”   卓瑶抱着娃娃,穿着睡衣,茫然眨眨眼睛,“我听到有声音,哥哥是提前回来了吗?”   沈决抱起卓瑶,“对,哥哥抱你回去继续睡吧。”   沈决抱着卓瑶往房间走,卓瑶趴在沈决肩膀上,回头看了看祭雁青的房间。   把小姑娘重新哄睡着,沈决关了台灯,替卓瑶掖好被子,轻声关上房门走出房间。   他站在客厅里,祭雁青房间还亮着灯,他也没睡。   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沈决只感觉浑身血液又往脸上涌,唇瓣也火烧一样发着烫。   心脏异常跳动,沈决按着心口,喘了两口气走到茶几下面,拿出那瓶抑制胶囊。   他每天都有吃药,也有定期做检查,那只虫子很安静休眠在他身体某处,从未移动,他也再没做过噩梦,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心悸心慌,生活身体一度恢复健康水平。   可自从将祭雁青带回家以后,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   异常的跳动穿透胸膛,通过掌心传递给沈决。   难道是因为离祭雁青太近了,导致休眠中的虫子感应到母蛊的存在,所以苏醒了。   庆幸祭雁青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那只虫子醒了也不会给沈决带来威胁。   现代科技没有检查出祭雁青的头部受过伤,曾经那只毒蛊沈决也不知道它是否能让祭雁青永久失忆。   万一有一天,祭雁青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又该何去何从,祭雁青又会不会甘心放过他,放过彼此?   因为愧疚,沈决做不出来弃祭雁青不顾的事,但也顾虑着祭雁青恢复记忆。   一时间竟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闭上眼,用力按住心口,心绪一片乱麻。   ……   那个吻之后,沈决有意与祭雁青保持距离。   卓瑶找好了幼儿园,这几天就要开始上课。   送卓瑶去学校那天,沈决牵着穿校服的卓瑶准备出门,路过祭雁青房门口,刚好与起床的祭雁青碰上。   “送瑶瑶去上学?”祭雁青瞥了眼背着小书包的卓瑶。   沈决不自然回:“嗯。”   “我可以一起吗?”   沈决想也不想拒绝:“不用了,学校很近,你在家吧。”   祭雁青闻言蹙眉,直白道出沈决这几天的反常,“你为什么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是因为那天的吻吗。”   沈决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又烧起来,匆匆说了句,“没有,瑶瑶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说罢,沈决仓促出了门。   这样的距离感一直保持到卓瑶上学一周后。   周六那天,新保姆上门报到。   他的工作不固定,时常会有出差任务,总不能每次都找朋友照看卓瑶,索性聘用了一位阿姨。   他给阿姨制定的工作内容很简单,有需要的时候让她来,平常沈决在家就不用她过来了,上班时间少,工资按月照开。   沈决回来后联系过李盛,李盛说他那两天发了烧身体不舒服,怕病传染给卓瑶,才临时将卓瑶送回来的。   但沈决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当时不告诉自己这个原因。   再后来,两人便没怎么联系了。   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一个安稳平静的周末假期,谁知高塔又给沈决发布了新任务。 第78章 竟然跟来   高塔每年都会去D星贫民区,医院,孤儿院等地方宣传,以达到让流浪儿童自愿签订契约,进入高塔的“树苗”计划。   得知这个消息,沈决疑惑了一下。   树苗计划今年已经宣传过一次,高塔新收容登记79名流浪孩子,正常来说,今年不会再收容了才对。   高塔给沈决的解释是,今年没有达到收容数量的标准,所以需要再宣传一次,尽可能多的招揽未来高塔科研人员人才。   沈决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聘了保姆。   给刘阿姨打了电话,说明情况让刘阿姨过来后,沈决又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祭雁青似乎也习惯他的工作性质,问:“又要出差吗。”   “嗯。”   “这次去多久?”   沈决合上行李箱,“大概一两天吧。”   “瑶瑶周末不用上课。”祭雁青忽然无厘头说的这么一句。   沈决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嗯,怎么了。”   祭雁青原本到腰的长发,现在短了一截,沈决剪得狗啃发梢被修过了,长度虽短了些,但并不影响美观。   他犹豫着,恳切地问:“阿决,瑶瑶和我…可以一起去吗?”   沈决愣了愣。   D星收容所区域离市中心并不近,而且到了那边环境也比较恶劣,带上卓瑶和祭雁青很显然不太合适。   “阿青,我是去工作,那边环境恶劣,你跟瑶瑶肯定不习惯,还是在家吧。”   沈决婉拒了祭雁青。   祭雁青没再吭声。   沈敏给沈决打来催促电话,他拿上行李箱,匆忙离去。   恰好刚刚睡醒下午觉的卓瑶从房间出来,她抱着玩偶,睡眼惺忪,柔软的头发蓬松披在身后。   望着门口,卓瑶问:“雁哥哥,沈决哥哥又出远门了吗。”   祭雁青低眉回应,“嗯。”   卓瑶有些难过。   沈决才回来没多久,又走了。   “我不上课,沈决哥哥也不能带着我吗?”   卓瑶听到了祭雁青刚刚跟沈决的对话。   祭雁青并未回答,而是平静地问她:“你想去吗?”   卓瑶茫然地眨眨眼,没太明白祭雁青的意思,“想去。”   高塔基地。   这次出发,加上沈决一共31个人。   贫民区人员混杂,制度也混乱,为了保障孩子和高塔工作人员的安全,每次前去,军区10层都会给他们配备一支30人的队伍。   队伍中人员统一白大褂连帽外套。   他们没有穿军装,但都随身带了枪械。   伪装是为了避免引起贫民区人们对士兵的恐慌,也为了更直白告诉他们,是高塔的90层科研人员来宣传的树苗计划。   出发前,沈决照例清点人员。   加上自己,31人正好。   路程约半天,期间车队停在路边,休息半个小时。   越靠近贫民区,地面的柏油路便越窄越破,属于市中心繁华的高楼大厦不再,放眼望去,取而代之尽是垃圾遍布的断壁残垣。   腐烂的气味通过淤堵的下水道层层发酵飘散而来,让人胃部生理性不适。   沈决之前并不是负责树苗计划宣传的人,这是沈决第一次踏入这个地界。   贫民区的收容和救助由90层以上负责,外面对贫民区的看法一直都是,他们只是经济条件和生活环境落后,日常生活不是问题,因为有高塔一直以来的救助。   虽没办法让每个人都脱离这里,至少保证了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有遮风挡雨的收容所睡觉。   但是看着眼前的荒凉和流浪者的饥寒交迫,沈决沉默了。   一个流浪者找上沈决,布满污垢的手抓着沈决,嘴里呜呜呜发出着让人听不懂的声音。   流浪者是哑巴。   通过他的比划,沈决明白他是想要食物。   安抚流浪者,沈决让人拿来食物跟水,然后让人把流浪者送去就近的收容所。   之后又有一些流浪者来问沈决要食物跟水,他们接踵而来,规模庞大。   有高塔的援助实在不应该还有这么多流浪者。   沈决做了记录和证据,打算回去后上报给高塔贫民区援助的负责人。   将所有流浪者妥善安置完毕,沈决一行人也准备继续出发。   碾灭手中抽了一半的烟,沈决起身去清点陆续归队的人员。   队伍最末尾,一个士兵惊讶的抬头看向自己身边足足比他高出两三个头的队员。   那个人穿着他们同款白色制服,兜帽遮住了脸,站在队伍中,身高异常醒目。   可以说几乎没有正常人的身高长成这样。   沈决也发现了队伍中多出来的人。   他眯了眯眼,朝那人走过去。   盯着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沈决视线落在他空落落的脖子上。   所有士兵胸口都挂有一条刻着姓名的铭牌,但是这个人没有。   “你的铭牌呢。”   那人似乎是有些紧张,白色兜帽下的身体不协调地动了动。   “我在问你,说话。”   那人还是不出声。   一名士兵走过来,神色警惕对沈决耳语:“沈博士,我们队伍是31人,现在32。”   多了个不明身份的人。   沈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是谁,混进队伍想做什么?”他再朝那人走近,那人竟然慌张地后退,还生出想逃跑的意思。   沈决眼疾手快抓住他,一把扯下他的帽子。   然后沈决愣住了。   “瑶瑶?”   “哥哥……”卓瑶骑在祭雁青脖子上,尴尬地冲沈决笑。   怪不得这个人身高高得离谱,敢情一大一小两个人加起来的!   沈决难以置信看向祭雁青。   祭雁青看着沈决,蜷了蜷手指,心虚地睫毛直颤,“我……”   卓瑶忙帮祭雁青说话:“是我想来的,哥哥不要怪雁哥哥好不好?”   “你们……”沈决一时失语。   周围士兵同样震惊得不行,问:“沈博士,这小姑娘是您妹妹?那这位……”   他们的沈主任什么时候生的二胎???   沈决也不知道怎么跟队员解释,无奈地捏着眉心,“你们先归队。”   队员抱着满腹疑惑离去。   沈决重新看向祭雁青,质问:“为什么要跟来?”   祭雁青认真和沈决道歉:“对不起,我想跟你在一起。”   卓瑶睁大双眼,忙去捂祭雁青的嘴,“是瑶瑶想来,雁哥哥才带我来,沈决哥哥,你不要凶他。”   沈决对这一大一小彻底没辙了。 第79章 太挤了吗   他们已经快到目的地,再送祭雁青他们回去时间不允许,也没有多余的车辆。   沈决的车厢里,祭雁青穿着那身宽大的白大褂,两只手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安静坐在沈决对面的折叠床上。   活像做错了事,在等待沈决的训斥。   跟着颠簸一路,卓瑶早已经累得在沈决怀里睡着了,沈决把她轻放在床榻上,祭雁青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   安顿好孩子回来。   沈决不跟祭雁青说话,祭雁青切切地唤了他一声,“阿决。”   沈决自顾自叮叮当当忙活,祭雁青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等明天天亮,我会带着瑶瑶回去。”   面前兀地被摆上一盘速食面,热腾腾的香气飘在眼前。   祭雁青错愕抬头。   沈决虽是没好气,却没说让他走的话,问他:“你不会一路走着跟过来的吧?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路径?”   祭雁青乖乖回答:“我租了一个司机,你们经过的痕迹,植物会传达给我。”   沈决沉默了。   他怎么忘了,祭雁青有跟植物动物共感的事。   他们只要经过有动植物的地方,祭雁青就会知道他的踪迹。   跟都跟来了,总不能再让人赶回去,而且贫民区上哪儿找司机跟车送他们。   左右就一两天的差事,与其折腾麻烦,不如带着祭雁青跟卓瑶一块了。   “行了,赶紧吃饭,明天不用你带着卓瑶走,到时候跟我一块回。”   祭雁青愣了愣,问:“你…不让我回去了?”   “没有车跟司机送你回去。”   队伍的人员不得擅自离职,他们的行程都有轨迹监测,沈决没法让队伍中的人临时离职去送祭雁青。   到目的地时已是深夜。   明天早上再开始他们的宣传。   夜已深,队员陆续在车厢里外三三两两歇下。   外面的队员搭起帐篷,两人一组,沈决睡在车厢。   车厢内有简单的生活设备,一张单人折叠床,一个桌子,连凳子都没有。   空间本就狭小,这下多了个祭雁青和卓瑶,更显得逼仄。   是转个身都能与对方面碰面手碰手的程度。   卓瑶在沈决床上一角睡得酣甜。   面对一张床,沈决犯了难。   祭雁青自觉脱下白大褂,铺在冷冰冰的车厢地面上,准备打地铺。   察觉到一直盯在自己背后的视线,祭雁青望他:“阿决一直看我作何?”   “……没什么。”   祭雁青盘腿坐下,闭上眼休息。   那样逼仄的空间,躺下都做不到,祭雁青就那么坐着睡一夜?   车厢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气氛安静。   沈决把卓瑶安置在折叠床里侧,小孩子身量小,只占据一点点位置。   他侧起身,往里挪了挪,将身边空出一点位子来。   单人床睡两个人要都想躺下是做不到的,只能都侧着。   沈决纠结一会,还是喊了祭雁青:“阿青。”   祭雁青睁眼。   “你,你也上来。”   祭雁青眨眨眼,“睡不下。”   “挤一挤可以,先将就一晚,明天我想办法再去买一个帐篷。”   祭雁青看了他一会,“好。”   沈决身体有些僵硬,不自觉一直往里挪。   但再挪空间也就这么点,不可避免与祭雁青肢体接触。   祭雁青感觉到他一直在动,黑暗中低低出声:“太挤了吗?”   说着,沈决感受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祭雁青起来了。   沈决一急,抓住祭雁青的手把人扯回来,结巴道:“不,不挤!别折腾了,快点睡觉!”   于是祭雁青又躺回来。   身后不断传来祭雁青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沈决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停给自己洗脑。   只是将就着挤一晚而已。   一张薄薄的被子盖在三人身上。   沈决背对着祭雁青,面向里侧,祭雁青躺在外面,他与沈决的距离,只有几毫米,伸手便可以将人揽在自己怀中。   祭雁青眼眸含笑,无声望着沈决的后脑勺。   或许是真的累了,沈决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祭雁青试探的,小心翼翼伸出手臂,虚虚地放在沈决腰上,将他往自己怀里轻轻带了带。   睡梦中的沈决似有所感,无意识哼哼两声,祭雁青便不敢再动,呼吸也屏住。   沈决没有醒。   祭雁青松了口气,抱着沈决,心头只觉安宁,他低低对熟睡的沈决说,“阿决,晚安。”   祭雁青闭上眼,心满意足拥着怀中人,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早,沈决迷迷糊糊只感觉自己腰上压了个重重的东西,他睁开眼,入目是祭雁青的胸膛。   他被祭雁青牢牢抱在怀里,自己的腿翘在祭雁青身上,祭雁青的手紧紧拢着他的腰,两人姿态亲密宛若情侣。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从祭雁青怀里挣脱出来。   被他这么一动,祭雁青也醒了,那双漂亮的眸子惺忪朦胧,带着些未睡醒的茫然。   脸颊不自觉发烫,“你,我……”   祭雁青清醒了几分,解释:“昨夜你蹬被子,我担心你和卓瑶着凉,就抱了你。”   沈决借口起床洗漱,匆忙从床上下去。   祭雁青垂着眸子,身侧还有沈决的余温,那暖意好似一点点烘着祭雁青的感知。   他正要下床,忽觉后背一阵强烈的刺痛。   蝴蝶刺青犹如被火烧一样,刺刺的疼了祭雁青几秒。   伴随着痛感的,还有脑中碎片般的画面。   盛开绽放的神树、穿着华丽盛装苗服的沈决、月圆之夜万虫噬咬的痛不欲生。   一幕幕走马灯闪过的画面,成了一张张无法拼接的碎片。   一个较为完整的画面中,他剪下沈决的头发,置于瓮中,制成一枚血红的蛊,最后那枚蛊的红色,到了沈决脖子上。   祭雁青指甲死死扣在桌角,紧紧蹙着眉。   待那痛感消失,祭雁青额头出了大片虚汗,他苍白着脸喘了两口气,闭上眼,回忆最后的画面细节。   蛊。   沈决说过,自己给他下了情蛊。   他剪下沈决的头发,制成的红色虫子,就是情蛊吗?   自己究竟是谁,为何要给沈决下情蛊。   沈决洗漱完重新回来,看到他满头汗脸色苍白的样子一怔。   “阿青,你怎么了?”   祭雁青的视线落在沈决脖颈上,那点与他破碎的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红点。 第80章 玄月高挂   视线从沈决脖颈上离开,祭雁青垂下眼眸,神情有些虚弱,“突然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祭雁青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沈决不放心,“我叫随行的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吧。”   说着,沈决就要出门,胳膊被蓦地被祭雁青抓住,“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真的没事?”   “嗯。”   沈决盯着他看了一会,“好吧,那你在车厢里休息。”   沈决还有工作要忙,见祭雁青坚持说没事,他也就暂时放了心。   随行的队伍中有医生,他对祭雁青说:“你要是还不舒服,就找队伍里随行的医生,他的胳膊上有臂带,上面有个白色的十字,很好认出来。”   “好。”   他们现在处的位置是一家福利院,这次的宣传效果比预想中的要好,听了他的讲解后,有不少孩子愿意主动加入高塔。   半天时间,沈决只跑了两个点就将树苗计划的招揽人数任务完成了。   过程可以说是顺利非常。   但有个奇怪的点。   沈决注意到,不管他们宣传的队伍到哪里,都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着他们。   看身量不像成年人,倒更像个小孩子。   以为是流浪者,沈决吩咐队员在那人能看到的地方放了一些食物和水。   等沈决忙完往回走,他们放的东西原封不动还在原地。   沈决皱了皱眉。   不是流浪者?   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沈决叮嘱随行的人员留意身边是否还有人跟着。   一下午都很平静,除了那个孩子般的身影依旧跟着他们外。   沈决有意让队员将那个人逮出来,可惜他们只要一有靠近的意思,那个身影就溜得比兔子还快,根本不给他们抓住的机会。   经过了一天的观察,可以确定,跟踪他们的的确是个小孩子。   士兵说那个孩子看起来十四五岁左右,浑身脏兮兮的,戒备心很强,不让他们靠近。   既然是孩子,那便没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别再靠近他了,那孩子可能还会跟着我们,先装作不知道,等他自己松懈再抓,注意别伤着他,抓到了问问看什么意图,如果有意加入树苗计划,就让他登记。”   士兵回道:“好的沈博士。”   忙了一整天,沈决腰酸背痛,此刻只想回去躺下好好睡一觉。   然而下一秒,他想起什么,忍不住懊恼了一下。   今天光顾着树苗计划的宣传,忘了买帐篷。   抬腕看表,晚上快九点了。   这个时间,店铺差不多刚好快关门了。   沈决折返,往贫民区唯一一家东西较全的店铺走去。   他走后,刚刚待过的地方探头探脑露出一个身影,那身影目光隐忍痛恨,尾随着沈决,也来到商店门口。   买完帐篷,沈决一无所察出了店铺准备回营地。   他低头翻看着手机信息,忽地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他被撞的后退两步。   熟悉的草药香气钻进鼻腔,沈决一抬头,看见了祭雁青。   “阿青?你怎么来了?”   祭雁青目光穿透沈决,落在他身后某一处阴影。   他收回视线,说:“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   沈决心脏一跳。   “我又不是小孩子,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身体好些了吗?”沈决问。   祭雁青轻嗯了一声。   连绵的阴天,一直未露出来的月亮,在一片云翳飘散后,渐渐露出圆亮的一半。   谁也没有注意到,头顶逐渐显露出来的玄月。   两人正说着话,沈决背后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红着眼向沈决扎过来。   沈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祭雁青扯到了身旁,祭雁青徒手握住刀刃,从他掌心淌出的鲜血在黑夜中散发着奇异香气。   “阿青。”   借着月光,沈决看清了冲过来的身影。   正是今天一直跟踪他们的小男孩。   祭雁青握住小男孩的手,灵巧向上一翻,小男孩吃痛,手中那把没有刀尖的小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被祭雁青踢远。   小刀在地上转着花,滑行一段,撞上墙壁一声脆响后停下。   小男孩捂着脱臼的手腕,挣脱祭雁青拔腿就跑。   祭雁青眼底沉沉一片,杀意在他眼底弥漫。   他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小刀,在刚刚受伤,却止血的掌心再划一刀,然后另一只手两指并拢,沾了掌心的血,指尖轻弹在地上。   那血滴一接触地面,立刻滋滋生起道道烟,接着变成了十几只赤红色的蜘蛛。   蜘蛛循着小男孩跑掉的方向,飞快爬行追去。   沈决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以血化蛊。   祭雁青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个的?   小男孩并没有跑多远,那群蜘蛛很快追上了他,领头的那只最大的爬上小男孩脖子,张开尖牙就要咬上去。   沈决忙喊:“阿青,不要!”   祭雁青眼底的墨色一淀,与此同时小男孩身上的赤红蜘蛛皆如血雾般悄然散去。   小男孩被吓傻了,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   “别杀他!”   祭雁青的眼睛让沈决浑身一震,那种嗜血冰冷的感觉,让沈决一瞬间以为从前的那个祭雁青回来了。   “他想伤你。”祭雁青不解看向沈决,眼底嗜杀感丝毫不在,好像刚刚只是沈决的错觉。   沈决本能地畏惧祭雁青,他的脸不可遏制的有些苍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腾升起来。   “你刚刚,是用血变成的那些蜘蛛吗,你想起什么了,为什么突然会这个……”   祭雁青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还在淌血的手心,“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肌肉记忆,条件反射自己做出来的。”他抬头望着沈决,表情无措:“我的血,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些?”   沈决沉默。   祭雁青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血为什么能变成蜘蛛。   表情很茫然,无措又有些慌乱。   他没有恢复记忆。   沈决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三人头顶上的圆月尽数显露出来,月亮清冷明亮的光辉洒在大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 第81章 当还你的   等沈决察觉四周因月亮而明亮的景物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向祭雁青看去,祭雁青眉心紧皱,脸上迅速褪去血色,身形踉跄不稳。   他的掌心虽有止血,却没有愈合。   沈决忙扶住他,碰到祭雁青的手是滚烫的,他的皮肤温度像逐渐加温的沸水,一点一点传递给沈决。   祭雁青死死咬着牙,身子在发抖。   沈决抬头看月亮,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扯开祭雁青领口的衣服,果然看到祭雁青肩胛骨处,那变得血红的蝴蝶刺青。   祭雁青说过,每三月一次的,蛊毒反噬。   “你……”   心脏砰砰作响,祭雁青的脸色越来越白,冷汗大颗大颗往外冒。   不远处瘫软在地上的小男孩爬起来,踉踉跄跄跑走。   祭雁青痛苦地闭着眼,背上犹如刀割一般,连带着五脏六腑被万虫啃咬的剧痛让他站不稳,半跪了下去。   沈决顺势扶他。   他靠在沈决肩膀,短促地喘着气,汗珠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痛苦呢喃:“阿决…疼……”   沈决从混乱中心绪中找回清醒,他扶着祭雁青,拿出手机呼叫队员去抓逃走的小男孩。   小男孩受了伤,跑不远。   挂掉电话,沈决扶起祭雁青,带他就近找了一间废弃的空房子。   房子以前是个教堂,后来废弃了,成了很多流浪者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再后来因为教堂破败,不再能遮风挡避雨,流浪者们便另寻他地。   坍塌一半的屋顶露出那盘亮得近乎刺眼的圆月,月光透过屋顶,斑驳洒进教堂。   教堂内,偌大的雕像落满灰尘,月光自雕像头顶打下。   远远望去,那尊破败的雕像仿佛正在悲悯地怜视着这座教堂曾经的信徒。   教堂很大,沈决找到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这里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以前堆放杂物的,上了锁,锁因为年代久远自动绣断,沈决扯开铁链推门进去,里面还没有流浪者居住过的痕迹。   祭雁青现在这个情况肯定不能带回营地。   他扯下一块窗帘铺在地上,让站不稳的祭雁青坐上去。   “你还好吗?”   曾经沈决也见过祭雁青的蛊毒反噬过一次,但那次给沈决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祭雁青身上烫得厉害,他似乎是太痛,身上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沈决不知道怎么帮祭雁青,祭雁青没有跟他说过,蛊毒反噬的时候要怎么解决。   但下一秒,沈决忽然感受到身体里,那休眠的蛊虫苏醒的感觉。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吊脚楼里,祭雁青曾无时无刻不在让沈决体验。   不能自控,失去自我,彻底沦为没有思想的被蛊虫操控只知道求怜的模样。   他捂着发热发麻的心口,仓惶看向祭雁青。   祭雁青的瞳色比外面的夜还要黑,月光打下来的阴影,落在他眼睛里,给他的眼珠折出一道竖直的光影。   乍一看,宛若蛇的竖瞳。   那与人类背驰的竖瞳里,掺杂着让沈决心惊胆颤的可怕欲色,他像锁定猎物一样直勾勾盯着沈决,好像下一秒就要将沈决吞吃入腹。   那些吊脚楼里的记忆疯狂重现。   沈决牙齿开始打颤,身体不自觉往后缩,“祭雁青……”   月被云半遮,祭雁青被照得,像蛇一样的竖瞳不见了。   他开始剧烈咳嗽:“咳咳……!”接着猛然呛出了一大口鲜血。   “阿青!”沈决下意识去扶祭雁青,被祭雁青用力推开。   祭雁青急促喘着气,身体双重痛苦带来的折磨让他眼底腥红一片,那可怖的眼底只剩下一丝理智。   “离我…远点。”   沈决怔愕。   余光不经意看到祭雁青刚刚吐出来的血中,有一只比血的颜色更深的,黑褐色虫子。   那只虫子,与曾经杜康给他的那只,一模一样。   血中的虫,没有生机,是已死之相。   他错愕抬头,祭雁青已经痛得蜷缩在地上。   空气中的异香不知什么时候引来了三两只蝴蝶,它们从坍塌的屋顶和破碎的窗户飞进来,落在祭雁青的身上和地上。   这一幕恍然与曾经某个画面重叠。   也是玄月高挂的一个晚上,祭雁青也是这样吐血倒在一片花海中,呕出一只黑红色的虫子。   他带有异香的血引来大片大片蝴蝶,蝴蝶停在气息微弱的祭雁青身上,贪婪的吮吸着他的血液。   那些被他强行忘记的记忆,不受控地疯狂钻进沈决脑子里。   不,祭雁青是说过的。   蛊毒反噬的时候,母蛊思念子蛊。   子母蛊相生相克,在祭雁青痛苦的时候,子蛊可以抚慰母蛊。   这短短的几秒钟,沈决想了很多。   他站在月光之下,感受着因为子蛊苏醒与母蛊共鸣带来的心脏钝感。   “阿决,出去。”耳边传来祭雁青隐忍的低语。   沈决没有离去,而是第一次顺从着子蛊,主动靠近躲在月光阴影里的祭雁青。   “阿决……不要过来了。”祭雁青的指甲死死陷进掌心,更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缩了缩,才极力控制住自己。   沈决闭了闭眼,咬牙道。   “祭雁青,反噬撑不过去,你会死。”   “你死了,我就真的欠你一辈子了。”   他握住祭雁青紧绷着的,血肉模糊的那只手,烦躁地挥掉他肩上的蝴蝶,“就当我还你的。”   攥着祭雁青的领子将他拽起来,沈决视死如归般吻上了他被血染得殷红的双唇。   …………   月亮害羞地躲进云翳后面,四周虫鸣渐消,一片万籁俱寂。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   教堂内,祭雁青睁开眼,侧目看向怀里沉睡的人。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幽深,静静看了沈决一会,才将视线移到他脖子上的红点。   他抬手,想触摸那颗蛊痣,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   从自己的衣物中拿出那条挂坠,将它挂回沈决脖子。   做完一切,他用白大褂裹住沈决,拦腰将他抱回营地。   路上遇到寻找沈决的巡逻士兵,士兵见到来人警惕上前,看清祭雁青怀里抱着的,脸色苍白昏睡的人是沈决后,当即要招呼随行医生过来。   他们自动把祭雁青当成了沈决的新任男朋友,虽然沈决否认,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至于那个小女孩,沈决的解释是另外朋友的托孤。   托孤可信,不是新男友,大家不信。   祭雁青清冷的嗓音,没有起伏却让人下意识听从:“不用,麻烦打盆热水来。”   “哦,好,好的。”   打完热水送进沈决的帐篷,那名士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刚刚竟然服从了除沈博士之外的人? 第82章 下次不要   晌午。   随行的女性医生,领着卓瑶来找沈决。   昨夜沈决没有回来,听巡逻士兵说,凌晨四五点才回来,好像是受了伤。   “姐姐,哥哥的伤严不严重?”卓瑶昨晚跟随行医生睡的,随行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女性,性格温柔,姓庄。   庄年笑着揉了揉卓瑶的小脑袋,“应该没事,严重的话昨天晚上就该叫我了。”   她带着卓瑶来到沈决的帐篷门口,正要问问沈决醒了没有,帐篷忽然从里面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接着走出一个身穿苗服的俊秀青年。   庄年没有见过祭雁青,瞧他从沈决帐篷里出来时一愣,卓瑶先做出反应,扑到祭雁青身边甜甜喊他,“雁哥哥!沈决哥哥好了吗?”   祭雁青轻轻嗯了一声,“他还在休息,不要去打扰他。”   庄年是有听过他们来的途中有个长得很好看的青年领着卓瑶来找沈决。   她见到了卓瑶,却还没有见过祭雁青。   队伍里有人传,那个爱穿cos服的青年是他们沈博士的漂亮小男友,毕竟沈决的名声曾经是出了名的花。   大家都记得有一次,在高塔门口等沈决的男孩,一周就换了两三个。   “他没事了,不用去打扰他。”   祭雁青轻飘飘望了庄年一眼,明明只是很平静的叙述语调,庄年却下意识回了句,“好,好的。”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让人服从的命令感。   庄年不明白祭雁青身上为什么会给人这种错觉。   沈决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悠悠转醒。   “嘶。”他一动,四肢便传来难以言喻的酸痛。   记忆回笼。   来不及的臊得慌,外面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祭雁青掀开帐篷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清淡的米粥。   “阿决,你醒了。”   沈决扒开身上的睡袋,他的身体很干爽,没有不适。   大概是祭雁青帮他换过衣服了。   想到祭雁青的蛊毒反噬还有两天。   沈决心中绝望,脸颊也不可遏制地发起烫,他止住胡思乱想的脑子,表情佯装镇定,“你好点了吗?”   祭雁青看上去有些懊恼和愧疚,声音低低的,耳根子也微微发粉:“阿决,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沈决也不知道怎么跟祭雁青解释,祭雁青用了蛊,又吐出了毒虫。   没了那只毒虫,那些负面的影响会不会慢慢消失,祭雁青的记忆又会不会有恢复的可能,沈决都不知道。   他试探地,不经意间提:“你吐出来一只虫子。”   祭雁青嗯了一声,“我看到了。”   沈决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只虫子,是我曾经给你下的。”   祭雁青愣了下:“阿决给我下的?为什么,那只虫子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我的记忆空白……也是它?”   “……”沈决沉默。   祭雁青的反应依旧对从前毫无所知。   如果祭雁青想起来了,一定恨极了自己给他下蛊,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他故意提及时毫无所动。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身想出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胸口随着动作轻晃的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那条被祭雁青拿走的坠子,现在又回到他脖子上了。   沈决看向祭雁青,祭雁青却垂下眸子,睫毛微微颤,脸颊微红,“那个坠子,本就是我给你的,昨晚…我趁你睡着,重新给你戴上了。”   他轻掀眼皮,小心翼翼询问沈决:“阿决,以后可以不要随便取下来吗。”   祭雁青的态度,好像经过了昨晚,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了一样。   坠子贴着皮肤变得温热,沈决顿顿:“我还给你了,你还要送给我?”   祭雁青认真看着沈决的眼睛,“送给你的,我不会收回。”   “……”沈决没有说同意再收下,也没有说拒绝。   比起坠子,他现在的心情要更凌乱一些。   子蛊苏醒,对他的影响很大,他不想时时刻刻都悬着一颗担心被蛊虫操纵的恐惧的心。   他的药吃完了。   剩下的,还要再去高塔拿。   剩下的两天沈决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祭雁青,连跟他开口都做不到,他只想逃,可他也不想再欠祭雁青。   “你不要再在人面前再用那个血蛊,如果你不想被当做实验小白鼠抓起来的话。”   祭雁青乖乖听话:“好。”   “阿决,粥要凉了。”祭雁青对沈决伸了伸端粥的右手。他的左手,一直放在垂下的苗服袖子里。   沈决接了粥喝完,就见祭雁青露出一个很漂亮的浅笑。   子蛊的苏醒,让他只是因为祭雁青一个微笑就会心口微胀。   抿唇离开帐篷,祭雁青盯着沈决离去的背影,唇角的弧度缓缓垂下。   他目光晦暗,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死寂,幽深。   祭雁青抬起左手,那上面昨日留下的伤,已经尽数愈合,还有之前手臂留下的疤痕,也恢复了光滑白皙,一点痕迹不见。   他垂着眸子,看了自己的掌心很久。   另一边,沈决出帐篷,巡逻士兵便找上他,“沈博士,你没事了吗?昨天是您朋友把您抱回来的,裹得特别严实,您当时脸色也很苍白,我以为您受伤了,但您朋友说没事,只让我打了一盆热水进去。”   沈决被他问得错愕,随即想到什么,话未说出口,脸先火烧一样发烫起来。   祭雁青竟然就那么大咧咧的把他裹着抱回来了?!还说什么打盆热水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该庆幸眼前这个年轻的士兵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昨晚也没什么人撞见,否则沈决这张老脸真不知道往哪儿搁。   “没事了,一点小伤。”沈决只想快点岔开这个话题,“那个小男孩呢,抓到了吗。”   士兵成功被沈决带偏主题:“抓到了,就关在车厢里。”   “带我过去。”   士兵领着沈决来到关押小男孩的车厢,沈决准备去掀篷布,士兵打断他,表情有些顾虑:“沈博士,那个小孩儿精神可能有点问题,还有攻击性,我们问了他为什么要攻击您,但是他只重复说,我们杀了他的妹妹。” 第83章 树苗计划   妹妹?   “沈博士,您小心一点,虽然用绳子捆着,但是也不要靠他太近。”   沈决掀开篷布进步,士兵紧随其后。   昏暗的车厢里,放着一张凳子,凳子上捆着个男孩。   小男孩十四五岁大的年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满是伤痕,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又黑又瘦。   男孩被用绳子捆粽子一样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堵了一块布,受伤的那只手腕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高高红肿起来。   沈决一进来,男孩先是警惕地浑身震了一下,然后便用极度痛恨的眼神瞪着沈决,恨不得用眼神将沈决咬碎一样。   男孩呜呜呜说着什么,沈决皱眉,“给他嘴里的布拿开。”   士兵拽掉男孩嘴里的布,男孩张口便骂,“你们这群恶心的高塔人,杀了我的二妹,还关我小妹,把我小妹放了!”   凳子被他的动作挣得哐啷哐啷作响,士兵用枪敲了敲铁皮车厢,呵斥他:“哎哎哎,老实一点!”   男孩瘦削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眼里的恨意恨不得立刻变作一把刀。   “你说你二妹被我们杀了,还关了你小妹,小朋友,你有什么证据。”   沈决居高临下,审视着小男孩。   男孩恶狠狠道:“你们上次也是来宣传,表面多么慈善,这里所有的孩子都被你们骗了,你们用食物,衣服,诱惑欺骗他们。我也被你们骗了,才把妹妹们送过来。”   “可有一天,二妹打电话给我,哭着说让我救她和小妹,说小妹被关起来了,那里很可怕。电话只通了三秒就被挂断,再后来,你们这群白衣服的人就来找我,你们也想杀了我灭口!”   “等我再打电话过去问二妹时,你们却告诉我,二妹病死了,怎么可能!二妹身体去你们那里之前那么好,一定是你们怕秘密败露杀了她!”   士兵听不下去这小孩的胡言乱语,“你个小兔崽子瞎编什么故事呢?!”   沈决自然也是不信,“我们从这里带走的每个孩子都有档案记录,每个打给亲属的电话也都有录音,如果意外死亡的孩子还有家属,会有人来通知死讯,找你的人不是来杀你,而是来通知你。”   “既然你说你的二妹跟你通过电话,还说我们关了你小妹,你妹妹们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去查证据给你看。”   小男孩却不肯说。   “你怕暴露小妹的名字。我们也会杀了她?”   沈决说到了男孩的痛处,小男孩咬牙不语。   “小朋友,编故事也要有个逻辑,高塔的树苗计划是为了培养未来的塔台技术人才,D星人类数量本就稀少,孩子对我们而言更是珍贵,我们怎么可能亲手扼杀自己星球未来的希望?”   “至于你被带走的两个妹妹,我得给你做个检查以后才能下断定。”   男孩的精神很不稳定,行为也很冲动,他既想“救”妹妹,却又冲动伤害前来宣传的沈决,行为逻辑不严谨尚且可以用年纪小不经事冲动来解释。   但那他都说了高塔有人在找他想灭口,他怎么还敢在自己身边有别人的情况下袭击自己。   还有那把连刀尖都没有的小刀,杀不杀得了人,一个正常人会不清楚吗?   士兵告诉沈决,这个孩子精神不太正常,高塔的树苗计划不收精神有问题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她两个妹妹都被树苗计划招揽走了,他还留在贫民区的原因。   沈决得到了沈敏的允许和权限,查阅了上一次带走的女孩子全部信息。   上次带走的女孩并不多,沈决很快通过筛查法,锁定了从福利院被一起带走的两个女孩。   另一边,小男孩经过庄年的检测,确定小男孩有先天性遗传精神病家史,父母都被确诊,于早年前感染重症双双身亡,留下三个可怜的孩子,其中两个女孩精神经过初步检测暂时没有风险,所以通过高塔的树苗计划初步审核后被带走。   遗传性精神疾病不确定因素很多,初步审核没有问题,但后期还需要观察。   男孩确定有遗传性精神疾病,那前面的说辞便一点可信度也没了。   不过男孩的确有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大点的,沈决通过权限查到信息,二妹在四个月前,因为感染了爆发在新生儿和儿童身上的疾病,加上诱发了后天性的突发间歇性精神疾病,不幸从楼梯上滚下去不治身亡。   资料都有记录,甚至保留了二妹出意外时的录像。   就算进入高塔,也有部分孩子参与树苗计划前就已经携带重病。   树苗计划不会限制生病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希望。   高塔会给予树苗计划的孩子救治,能救活就救,救不活,高塔也尽力了。   小男孩的另一个小妹,撑到了抗体研制出来,得到救治活了下来。   看到照片时,沈决一愣。   男孩的小妹,竟然是沈决曾经在高塔遇到的那个偷偷坐着货梯溜到90层的小女孩。   沈决把小女孩的信息调出来给男孩看,“你小妹现在在高塔很好,至于你的二妹,的确是因为生病正常死亡的,资料里都有记录,她没能撑到抗体研制出来我很遗憾。”   “树苗计划并不要精神方面有疾病的孩子,所以我也很抱歉,不能例外登记你,但我会向上汇报,给予未通过树苗审核的孩子更好、更妥善的安置。”   来了贫民区沈决才知道。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的漏洞,这些漏洞已经不能称得上是疏漏,更像是刻意为之,有人从中隐瞒高塔上层,私自克扣下贫民区的补助。   男孩盯着沈决手中的平板看了很久,他低着头也沉默了很久。   沈决让士兵松开小男孩,带他去庄年医生那里接一下手腕,再领些食物和衣服就送到收容所。   然而绳索一解开,小男孩便跪到了沈决面前。   沈决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小男孩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沈决的解释。   他只是倔强地跪着,求沈决:“求你带我也去高塔。”   沈决为难。   男孩开口:“我不是要进树苗计划。”   “那你要去高塔做什么。”   “我们生于这里,长于这里,这里对你们来说是不想踏足的落后之地,对我们来说却是赖以生存的家,我要带二妹回家,我要见小妹。” 第84章 哥哥真好   “你是家属,你妹妹的骨灰你可以领走,只是树苗计划的孩子不能随意接触外界,我没办法让你们见面,但可以让你们视频,同意吗?”   男孩考虑了一下,目光坚定,“好。”   “你叫什么名字。”   “……邱云。”   “邱云,明天早上我会带你去市中心,接到你妹妹的骨灰,与你小妹视频后,之后会有人送你回来。”   次日清晨,沈决如约带着邱云同行回市中心。   这是邱云第一次进入贫民区以外的地方。   他趴在车窗玻璃上,视野从低洼矮楼破败灰暗的贫民区,来到市中心耀眼明目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   这里的街道是那样整洁,街上行走的人们穿着是那样光鲜亮丽。   路过一家面包店。   烤面包的奶油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勾得人口水泛滥。   原来,贫民区之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沈决一路上有些走神,时不时盯着手机上面的日历发呆。   祭雁青问:“怎么了?”   沈决关掉手机,“没什么。”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避开这个话题,将目光落在角落的邱云。   卓瑶同样被那香气扑鼻的烤面包诱惑到了,她轻轻扯了扯沈决的小拇指,眼巴巴看他:“哥哥……”   “小馋猫。”沈决见她可怜巴巴的馋样忍俊不禁,刮了一把她的鼻子。   车子停下,沈决把卓瑶交给祭雁青,“我去买面包,你看着两个小孩儿。”   “嗯。”   买了一大兜面包回来,沈决重新上车,卓瑶抱着面包袋子,搂住沈决脖子亲了他一口,“哥哥真好。”   面包的香气在密闭的车厢里无限放大,蜂蜜奶油的香甜直往人鼻子里钻。   角落里的邱云,默默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倔强收回自己渴望的目光。   卓瑶耳朵尖的听见了,懵懵懂懂向邱云看去。   她低头看看怀里那么一大兜面包,沈决给她买了这么多,她一个好像吃不完。   于是她在分给祭雁青,沈决一个人一个后,打算也给邱云分一个。   沈决余光瞥着邱云,祭雁青望了望沈决的脸,低低喊了声卓瑶:“卓瑶。”   卓瑶只是抬头看了祭雁青一眼,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面包,走到角落的邱云身边,递给他:“送给你一个。”   邱云没有立刻接。   卓瑶茫然收回来,又换了一个草莓味的,咬着嘴唇割爱,“你不喜欢芒果味吗,那我把我的给你吧。”   或许是卓瑶的年纪和自己小妹相仿,邱云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妹妹们很像的女孩没有坏感。   卓瑶见他还是不接,安慰他:“你不要害怕,我的哥哥都很好的,这个是面包,很软很甜,特别好吃。”   他慢慢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了面包,却没有吃,而是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邱云被暂时在市中心的未成年流浪儿童安置处,临走前,邱云叫住沈决,把怀里的面包递给他,“可以帮我把它,带给我妹妹吗?”   “你妹妹在高塔里不会缺吃穿,面包她们每天都会有,这个你留着吧。”   邱云愣了好一会儿,才收回面包。   沈决给他看的那段视频里,二妹的确精神不对劲,他曾经看过母亲犯病时,胡言乱语毫无理智的模样。   他们这是遗传性的。二妹的症状与当年的母亲太像了,邱云知道自己有病,所以在看过二妹死前的录像,以及被很好照顾的小妹后,他自己也陷入了自我怀疑。   沈决有意让祭雁青带着卓瑶先回家,但祭雁青却说要等沈决一起。   左右只是去汇报一下工作,和找一下邱云的两个妹妹,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沈决也就随祭雁青去了。   离开流浪儿童安置中心,前往高塔的路上,繁华和平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将高塔堵得水泄不通的平民们。   这个景象比之前特效药剂量不够的时候人数还要多。   士兵像一尊尊冰冷的雕像,用一张张铁网将高塔围了个密不透风。   沈决的车驶过去时,立刻有人认出了他,接着乌泱泱的人群堵在车头前面。   “你们不是说拿到可以研制抗体的样本了吗?为什么还不研制药剂,我们的孩子还在医院等着药救命啊。”   有人哀求,有人情绪激动。   也有人揣测咒骂高塔不顾D星人类死活,企图放弃他们这批人。   过激的氛围犹如蝴蝶效应,迅速感染了围车的众人,他们的手从车窗伸进来,想要拽住沈决。   祭雁青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本书,卷成卷,巧力打开一只只手,然后冷静迅速替沈决关了车窗,上锁。   士兵发现动乱,很快过来驱散了人群,沈决的车这才得以顺利开进高塔。   车里的人,除了沈决,都不能离开停车场。   沈决下车,“你们俩在车里等我,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卓瑶被刚刚的动乱吓到了,缩在祭雁青怀里,乖乖点头。   祭雁青摸了摸她的头安抚。   沈决走后,卓瑶透过车窗仰头看这座冰冷高耸,望不到顶的钢铁建筑,和高塔外不安动乱的人群,闷闷说:“雁哥哥,外面的人为什么要围在这里?”   祭雁青眸光深邃,淡淡道:“因为人类想活下去。”   卓瑶似懂非懂,“可是他们现在就是活着的呀?”   祭雁青不再回答。   另一边,踏进电梯的沈决,脑中乱成一团。   距离高塔拿回陨石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应该还没有研制出特效药。   那是一整块陨石原石,能不断复制稀释的药剂,足以分发给五倍D星现有的人类数量。   那些垄断市场的富商,药剂不再稀有珍贵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了垄断的意义。   可刚刚那些围在高塔外面的人,并没有得到救治。   他拿出手机,企图翻找到高塔已经发布新药的新闻。   但是很遗憾,沈决并没有看到想看到的。   并且,关于陨石的资料全部被压下去了。   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目睹的现实,都在颠覆沈决的认知。   贫民区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大规模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流浪者;高塔外,迟迟等不来药救命的普通人。 第85章 要回家吗   沈决靠着电梯,闭上眼。   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失去掌控的事情,沈决不愿相信高塔会有不顾及人类生死的漏洞存在。   来到沈敏办公室。   沈决递交完新招揽来的孩子资料,犹豫着,还是将他在贫民区收集到的流浪者未妥善得到安置的证据交给了沈敏。   出乎意料,沈敏像是早就知道。   “我知道了。”   只是一句知道了,并没有说解决之法,也没有听沈决建议的意思。   沈决微微错愕,“您很早就知道高塔没有妥善安置那些流浪者?”   沈敏推了推眼睛,避而不答看他:“我会向上面汇报,还有别的事吗?”   一句话将沈决接下来所有关于贫民区流浪者和未经过审核的孩子安置的建议都堵了回去。   他握了握拳:“沈主任,高塔外围的人您看到了吗。”   沈敏低头翻阅沈决刚刚递交来的资料,看完,还算满意地放下,才复抬头回答沈决。   “看到了。”   “那块陨石,没有制作出药剂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沈决,这是高塔的S级机密项目,你没有权限过问。”   这句话像压倒沈决的最后一根稻草,多日以来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我的体检并不影响,那只虫子也不会传染,那个项目本来就是由我负责的,目前是您单方面不让我参与研究,外面那么多人等着救命,高塔为什么迟迟不制作药剂?沈主任,我想您需要给D星的人一个解释。”   沈敏静静看了沈决一会,“你是在怀疑高塔故意这么做的吗?”   意识到自己的个人情绪有些激动,沈决紧攥的拳头松开,语气软了几分。   “抱歉,是我个人情绪了。”   沈敏放下笔,“陨石交给顶层了,药剂研究不再由90层负责。”   沈决一愣。   顶层?   沈决在这里生活了25年,从没有见过顶层的人,但顶层却是控制着整个高塔的枢纽。   没有人见过高塔的领导人,包括沈敏。   “上头说,药剂的制作过程中出了点意外,药剂暂时研制不出来,那是比吸收放射能量生长的果实能量多出不能估量倍数的数据,药剂自然没那么快研制出来。”   “外面流言四起,但只要等药剂研制出来后自然能平息,你作为高塔人员,如果不能做到全心全意信任顶层,服从高塔,那就不配成为高塔一员。”   陨石不比吸收稀释过的圣果,研究过程中的确容易出意外,这算合理的解释,但沈决却无法再赞同沈敏的话。   高塔的形象在沈决心中就像一张将军历经沙场的盔甲上沧桑生锈的铁片,外表在岁月的沉淀与摧磨下,风化,剥落,最终露出不堪的内里。   沈敏早就知道贫民区流浪者长期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事,但是却没有上报顶层,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也是顶层的授意?   “还有事吗?”沈敏不想再谈下去,开始赶人。   沈决望向沈敏办公桌上的台历。   “母亲,今天是他的祭日。”   沈敏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平平:“我不想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对你的仁慈教育方式我也非常不赞同,他死后三年,系统已经自动判定我们离婚,所以我没有必要去祭拜一个已死之人。”   沈决不再说话了。   提了邱云妹妹的事,沈敏给他批了进入89层的权限。   89层像个巨大的学校,走出电梯,便是透明化的房间建筑。   这是特别的玻璃,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   透明的玻璃墙壁里,年纪同样的孩子被分到一个“教室”,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手腕上都带有一条腕带。   那群孩子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像一朵朵青涩的,充满希望的花骨朵。   他们就是希望,D星未来的希望。   找到负责人,说明来意,负责人带了6331号小女孩出来。   小女孩叫邱秋。   在与小妹视频时,邱云要求让小妹单独跟自己说话,周围什么人都不要有。   沈决答应,但其实在89层,没有可以称之为隐私的空间,且与家属的通讯必须保留。   沈决散了两根烟,让负责录像的人出去转转,给两个孩子一些聊天的空间。   记录实时保存,有没有人看着都是一样,负责人之前就在90层,跟沈决有过几面之缘,沈决又是90层沈主任的儿子,自然有一点特权。   视频中,邱云问小妹有没有受欺负。   邱秋一一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小妹,你不要害怕,如果那里的人真的欺负你,哥哥一定会救你!”   邱秋与卓瑶差不多大的年纪,眼睛大大的,有个小梨涡,长得很可爱,她甜甜喊:“哥哥,真的没有。”   “小妹,哥哥问你,二妹的死,是意外吗?”   “姐姐那天说话特别奇怪,然后还伤了其他小朋友,这里的阿姨就给姐姐打了镇定剂,姐姐睡着了,夜里的时候,她醒了,偷偷从病房溜出去,然后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哥哥,你不要担心我,这里很好的,有衣服穿,有床睡觉,还有很多很多面包食物,从来不会饿肚子,哥哥你在外面一个人也要好好的,等我成年了就可以去找你了。”   邱云终于放了心,眼泪盈眶:“好,好,哥哥会带邱婷回家,一起等你。”   沈决站在玻璃窗外,静静注视着视频中的两个小小身影。   通讯的时间到了,负责人回来,回看了一遍录像,除了两个孩子说的话听着有些单纯好笑外,一切如常。   沈决离开了高塔。   出来时,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中夹杂着星星点点雪花。   他伸手,眯着眼睛,仰头去接天空中落下的细密的雨雪。   D星的冬天来得很快,秋天一过去,便立马雨雪纷至。   今天像是提前给D星的人一个预告,雨丝中夹杂的几片雪花,昙花一现便无声无息消失了。   只残留下刺骨的冷意,无情掠夺着D星最后的温度。   头顶无声多了把黑伞,沈决抬头,祭雁青单手撑伞立于他身侧,微风撩乱了祭雁青稍短的发丝,他身上的银饰随风清响。   “下雨了,要回家吗。” 第86章 我能帮你   “你怎么下来了,快点到车上去。”   这里是高塔,就算别人误会祭雁青是他新任男朋友,但祭雁青就这么大咧咧走在别人面前,还是让沈决胆战心惊。   他们在原地逗留时,一个士兵过来,恭敬地对沈决说:“抱歉沈博士,我们接到通知,沈主任让你立刻离开高塔,并且…取消了您一个月进入高塔的权限。”   沈决一怔,不可思议问:“为什么?”   “沈主任说,是上头的意思,让您在家养病顺带好好反省,等您的对高塔的服从心态正了,再…再给你开权限。”   这简直不可理喻。   他要去找沈敏,被士兵拦下来,“沈主任还说了,您如果不服,就再给您的期限加一个月……”   沈决气笑了,推开士兵,拉着祭雁青重新回到车上。   货车归还高塔,沈决换了自己的汽车。   祭雁青慢条斯收起伞,“你好像总是害怕别人看见我。”   沈决准备启动引擎的手一顿,看向祭雁青身上的衣服,“你这身衣服太引人注目了。”   祭雁青平静道:“衣服是每个人的自由。”   沈决不是那个意思,他怕祭雁青忘记他的叮嘱,又用了蛊被人看见。   一个能操纵植物和昆虫的人类暴露在众人眼前,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会有高塔的人员带走祭雁青,对他进行研究,检查。   祭雁青的暴露,又会牵扯到祭藤寨。   沈决不想再欠祭雁青。   “回家吗?”祭雁青恰到好处岔开了话题。   沈决启动汽车,犹豫一秒,说:“暂时不回。”   沈决驱车来到一座公墓。   那里埋着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和母亲一样,都是高塔的工作人员,他们同样生于高塔,长于高塔,都有着为高塔为人类奉献的观念。   就是这样两个性格不同,但信念相同的人,在高塔的婚姻匹配下,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没多久,沈决的父亲很突然从高塔离职,具体原因不详。   沈决其实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家里关于父亲的一切东西都被母亲收起,或者销毁。   他只记得,父亲与母亲脾气很不相同,母亲崇尚高塔,忠于高塔,将高塔放在比家庭还要重要的位置。   父亲则是相反,不再将高塔视做人类唯一的救星,不再支持母亲的教育方式。   因此两人不少争吵。   但更多的争吵原因还是来自于沈决。   母亲要求将沈决放在高塔学习,长大为高塔服务,父亲让母亲遵从沈决的意愿,不要毁了孩子的童年,让沈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留在高塔不是唯一的选择。   那一天,沈决的父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   再远一点的记忆,沈决就记不太清了。   他只知道,父亲向母亲提了离婚,之后便带五岁的沈决离开了高塔,准备去沈决奶奶家暂住两日,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   就是去奶奶家的路上,沈决父亲的车刹车失灵,撞上了货车。   沈决是被父亲护在身下,用命救回来的。   来到父亲墓前,沈决放上一束菊花,擦了擦墓碑上落尘的照片。   照片中是个眉眼温和,相貌年轻英俊的男人。   祭雁青跟着沈决一起,沈决无意拦他,便随他跟着了。   沈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站在父亲的墓前一会儿。   “走吧。”   回去的路上,祭雁青问,“他是……”   “我的父亲。”沈决踢开路上的一块小石子。   祭雁青沉默。   卓瑶趴在玻璃上看他们回来,远远就冲他们挥手。   上了车,祭雁青递给沈决一张卫生纸,让他擦擦头上落的雨水。   “我们把邱云的妹妹交给他就可以回家了。”沈决往椅背上一靠,疲惫地闭上眼,“好累。”   卓瑶单纯道:“那换雁哥哥开车?”   沈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雁哥哥没有驾照,不能开车。”   “什么是驾照?”祭雁青用着跟卓瑶同样清澈的语气发问。   “就是可以开车的一个证。”沈决摸了摸下巴思考,“你想考吗?”   “怎么考?”   “差点忘了,你没有D星的身份卡。”   说着,沈决拿出手机咔哒咔哒打了一串字发送,“没有身份卡可不行,我找人给你办,等过几天你就有了。”   发完信息,沈决合上手机启动汽车。   路上,见祭雁青一直望着窗外的景物,沈决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解释那些没见过的东西都是什么。   路过一个广场,周围聚了很多人,正在看一群孩子在广场中央玩轮滑。   卓瑶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   祭雁青真诚发问:“那些孩子脚上是什么?为什么他们穿上那个走路方式与我们不同?”   沈决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答:“哦,轮滑鞋。”   他又补充道:“就是带轮子的鞋子,小孩子挺爱玩的。”   “不会摔倒吗?”   “会滑就不会摔倒。”   沈决对目不转睛的卓瑶说:“瑶瑶,我们先把邱云的妹妹交给他,然后再带你去买可以吗?”   卓瑶点头。   沈决夸她,“乖。”   将邱云的妹妹交给邱云,沈决又带卓瑶去了最好的一家轮滑鞋店。   卓瑶被工作人员带着换鞋,沈决抱着双臂倚靠在一张全身镜边不远不近看卓瑶,祭雁青不经意道:“阿决。”   “嗯?”沈决抬眸。   “上次我看到你的工作证,你负责的是A级以上全部样本的研究,你们带回的那块陨石,也在高塔?”   沈决有点没听懂祭雁青的话,观察着祭雁青的表情,很正常,好像就是突然想到然后随口一提。   距离祭雁青吐出那只虫子已经好几天了。   祭雁青一切如常,除了偶尔会用点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蛊,没有任何想起过去的迹象。   “在,怎么了。”   “我能感应到,那块陨石的级别在不止A级。阿决,你很喜欢研究的工作。”   沈决沉吟,喜欢,但更多的感情是这份工作已经成了不能割舍的习惯,是沈决的一部分。   “你想回高塔吗?”   沈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刚才被沈敏封了一个月的权限,现在连高塔的大门都进不去,想回又能怎样。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想回我也进不去了。”   祭雁青看着他:“你想回,我可以帮你。” 第87章 是前男友   “你怎么帮我?”   祭雁青垂眸,抬起掌心,里面躺着一枝枯黄的桃枝。   那是路边的风景树,现在的天气,桃花早就掉光叶子,枝干光秃。   只见那干枯的树枝,在祭雁青掌心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发芽、抽枝、长出嫩绿的叶子,最后开出一朵朵粉色的桃花。   在这立冬的季节,一根枯萎的桃枝,就这么在祭雁青手心里,宛若从百花盛开的春天里新折的一枝。   “你只要带着我,就能回去,你们这里没有见过蛊,对高塔来说,我至少是A级。”   祭雁青的意思是,让沈决把他当做“试验品”带回高塔研究,那沈决就能回高塔了,就能接触他曾经带回去的陨石研究项目。   沈决回神,瞪大眼忙把那枝艳丽的桃花藏到祭雁青怀里,又急又慌去看周围有没有路人发现那见鬼的一幕,“你疯了吗?我不是不让你再展露你那些蛊术!上赶着去当小白鼠?!”   真不知道祭雁青怎么想的,竟然让沈决把他当成小白鼠带高塔里去,就为了让他回到他热爱的工作?   “我警告你,不要再被别人发现你会这些!”   祭雁青眨眨眼,“可是你很想回去工作。”   沈决气得直咬牙,“不,我不想!”   “好吧。”祭雁青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不让沈决进高塔工作,等于变相给沈决放了长达一个月的假。   给卓瑶买过轮滑鞋后,小姑娘不会玩,沈决打算带她去轮滑馆让她学。   周六这天,轮滑馆人不少,大多都是带着孩子过来的夫妻。   等沈决到了现场才发觉自己和祭雁青带着卓瑶过来,莫名跟那些夫妻有着强烈的既视感……   他使劲晃了晃头,把那个恐怖的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   祭雁青是男的,他真是闲久了脑子也闲上锈了,竟然往那方面想。   祭雁青今天在沈决的强烈要求下没有穿那身苗服,而是穿了沈决给他搭配的一身灰色现代风外套和工装裤,戴了口罩,还有一顶鸭舌帽。   沈决的本意是用帽子和口罩挡一挡祭雁青过分漂亮的脸蛋,避免又像之前一样被人缠着要电话号码。   谁知不仅没有减少祭雁青的魅力,在他低头的时候,那半遮不遮住的眼睛,和口罩勾勒出的完美下颚线反而更给他添了几分冷淡风酷哥感……   果然,到轮滑馆没一会儿,就有不下两三个女孩过来问祭雁青要微信。   祭雁青被女孩们围在中间,求救的目光远远投向沈决。   沈决抱着双臂,眯眼装没看见,等祭雁青被困得好一会儿才过去救场。   他一走到祭雁青身边,祭雁青就喊他:“阿决。”   两人今天穿的莫名有点像,都是灰色外套工装裤,沈决给祭雁青搭完衣服自己随手套了件。   这两身酷似情侣装的打扮很快被要微信的女孩发现,她们窃窃私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问:“你是他…男朋友?”   沈决愣住。   祭雁青已经抢先回答,“是。”   沈决睁大眼,一口气噎住。   女孩们面面相觑,有点尴尬地向沈决道歉:“不好意思。”   等女孩们走开,沈决质问祭雁青的张口就来,“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男朋友。”   “你。”祭雁青回答得格外认真。   沈决心脏漏跳一拍,别过脸,倔强重申:“我才不是……”   祭雁青笑而不语。   那双丹凤眼笑起来温柔不已。   真是的,戴口罩都挡不住他的气质和魅力。   “我去看瑶瑶。”   沈决逃也似的跑去找轮滑场里的卓瑶。   盯着他的背影,祭雁青眼底的笑意徐徐落下,眸中清澈不再,被幽暗取代。   沈决趴在护栏上,发呆地看着轮滑场里来来回回的小孩子。   卓瑶玩的很开心,沈决给她请了单独的老师,只教卓瑶一个人。   沈决有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清闲的生活了。   从前是一个人,但现在多了个卓瑶,还有祭雁青。   想到祭雁青,沈决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还有多久祭雁青会恢复记忆。   沈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恢复记忆的祭雁青。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沈决回头一看,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长相俊朗,衣着光鲜眉目含笑。   他说:“嗨,好久不见,沈决。”   沈决盯着男人有些眼熟的脸,没想起来他是谁,“你是?”   男人吊起来的表情有一瞬的破裂,放在沈决肩膀上的手没忍住用了点力,“你竟然记不得我了?”   男人身高比沈决稍微高些,长相是沈决曾经喜欢的那种漂亮小男孩,他也有双丹凤眼,但跟祭雁青的比起来就显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沈决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五年前分手的前任,尹扬。   两人的相遇很狗血,五年前一场同学聚会上,沈决被同学灌酒,尹扬救了场。   尹扬跟他同岁,同一个学校,同一届毕业,他从业医学方面,当时的尹扬还是个实习生。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尹扬长得不错,是沈决喜欢的类型,加上尹扬狂热跟他表白,沈决索性就答应了。   但是在一起不到一个星期,沈决就跟尹扬提了分手。   沈决甚至都记不得当时因为什么原因分手的。   “哦,原来是你啊。”沈决打量了一下尹扬,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他推开尹扬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敷衍道:“看来这五年尹医生现在混的不错,你也带孩子来学轮滑啊?”   孩子?也?   尹扬脸上的面具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你结婚了?”   沈决既不说结婚,也不说没结,“你老婆孩子呢?”   尹扬咬牙:“我没结婚。”   “那尹医生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   “我是看到你才进来的。”   沈决表情惊讶:“怎么,尹医生要跟我叙叙旧啊?我们好像没什么可叙的吧。”他哭笑不得道:“毕竟咱俩就在一起一个星期,我差点连你是谁都没想起来呢。”   沈决想起来为什么和尹扬分手,尹扬太粘人,每天都要去高塔等他,约他吃饭,起初沈决还会陪他一两次,接连两三天后,沈决就烦了。   越是热情对他的人,沈决想跟人分手的心就越快。 第88章 劝你闭嘴   “不好意思尹医生,我要去接孩子了。”沈决无意再跟这个早就忘到九霄云外的前男友聊以前陈芝麻烂谷子事,单手插兜直起身子,去接卓瑶。   背影潇洒又无情。   沈决就是这样,明明花心得要死,却又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这五年,尹扬没有一天是不恨沈决绝情的。   可是越恨,就越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胳膊突然被尹扬攥住,尹扬压着情绪,“沈决,五年前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是你单方面决定的分手。”   “你……”   沈决也恼了,蹙眉忍着要骂人的冲动,刚说一个字,身体就被另一个人拽着手腕扯了过去。   尹扬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愣了愣,然后在看到祭雁青那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时,一时恍神。   祭雁青的手紧紧拉着沈决,尹扬一眼就瞧出两人间不同寻常的亲密姿态。   “他说五年前的事,什么事,你认识他?”祭雁青面无表情,嗓音清冷,霜刀似的目光盯着尹扬,话却是问沈决的。   沈决没由来一阵紧张。   他疑惑自己哪来的紧张,在祭雁青看到他的前男友后。   尹扬听后了然,“你是他的现男友?你离婚了?沈决,你怎么口味越来越差了,现在喜欢娘炮风?”   他说着,上前轻蔑地用手指戳祭雁青精瘦的胸膛,“这么瘦,他压得住你吗……”   祭雁青眼眸微眯。   沈决察觉到祭雁青生气了,他默默替尹扬捏了把汗,劝道:“我劝你最好现在立刻闭嘴。”   沈决维护的姿态更是激怒了他,祭雁青一直不还手,看着又瘦,尹扬戳得更用力了,“我就不闭嘴,能怎么……啊——!”   祭雁青捏着尹扬的手,那冷白修长漂亮的指节爆发出的力量好像要生生将尹扬的手捏断。   尹扬疼得冷汗直冒,周围有人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了,沈决赶紧去扯祭雁青,“阿青,松开。”   祭雁青没有松,反而愈加用力。   “阿青!”   沈决提着一颗心,生怕祭雁青一个生气放只蛊出来,这里这么多人,被人看到就完了。   祭雁青松开他,尹扬重心失控倒退着栽在地上,祭雁青抬手,像被尹扬碰过的衣服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   前不久闹出乌龙向祭雁青要微信的女孩们认出他,也刚好目睹了尹扬的挑衅,纷纷替祭雁青跟沈决说话。   D星对同性恋人还算包容,一时间尹扬被指责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决终于记起分手原因,是因为他和尹扬提的那天,尹扬哭得特别惨,还跑去高塔哭,好一顿死缠烂打。   在一起沈决连尹扬的手都没拉过,除了说分手就分手,他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尹扬的地方。   气得沈决拉黑出差换号一条龙,好长时间都没敢再谈恋爱,直到尹扬自己放弃,他才从外地回来。   卓瑶今天的轮滑课学完了,老师给小姑娘脱掉护具,送她从轮滑场出来。   祭雁青拉着沈决,接到卓瑶直接往外走。   卓瑶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疑惑地一会儿看看沈决,一会儿又瞧瞧表情淡漠的祭雁青。   卓瑶坐在后座,祭雁青一上车就拿出湿巾,擦拭着沈决的手腕。   这一幕惊人的熟悉,沈决想起来曾在熟寨时,他借人电话,被那人拉了手腕,回来后他的手也被祭雁青又擦又洗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朝祭雁青看去,但祭雁青只是给他擦干净手腕,将湿巾丢进垃圾桶。   “那个人,是你以前的恋人?”   “在我之前,你还跟多少人在一起过。”   祭雁青的帽子在他眼下遮出一片阴影,沈决看不到祭雁青的眼神。   心虚,没由来的心虚。   “五年前认识的,就在一起一个星期不到。”沈决如实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车厢内气氛诡异的压抑,祭雁青盯着沈决飘忽的眼睛,要得到答案。   沈决被祭雁青身上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不…不记得了。”   祭雁青不再说话,被帽沿遮住的眼睛,幽深晦涩盯着沈决,他伸手去碰沈决的侧脸,掌心顺着他的侧脸弧线向上,最后拇指落在他眼皮的红痣上。   沈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祭雁青什么都不记得,他们现在什么关系也不是,他心虚什么?解释什么?   还莫名奇妙有点害怕祭雁青。   他魔怔了吗。   他想挣开祭雁青的手,但祭雁青却是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眯眼又问了一句:“在我之后呢,还有别人吗。”   下巴上传来微微痛觉,他一直都知道祭雁青占有欲很强,但是没想到失忆后的祭雁青还跟以前一样。   他带来的压迫感让沈决不得不如实回答,“没,没有。”   掐着他下巴的手松开了。   沈决捂着下巴有点不满,没失忆的时候被祭雁青牵着鼻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被他牵着。   “既已分手,就不要再见他了。”祭雁青摘下帽子,那双隐匿在阴影里的眼睛露了出来。   “抱歉,捏疼你了。”祭雁青说着伸手去替沈决揉了揉泛红的下巴。   沈决不轻不重拍掉他的手。   他心里暗自腹诽,祭雁青说分手就不要跟别人见面,可是自己现在跟祭雁青也是分手状态不是吗,按祭雁青的说法,那自己是不是也不应该跟他见面。   想归想,但没敢真的说出来。   “回家吧。”   沈决乖乖开车。   收留祭雁青这些日子里,祭雁青从没有给过沈决让人害怕的感觉。   但是今天,沈决从祭雁青身上感受到了从前的偏执,压迫,以及恐惧。   就像…就像从前的祭雁青给他的感觉。   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盘亘在沈决心上。   他握紧了方向盘,通过后视镜去看祭雁青的表情。   祭雁青似有所感,抬眸与镜中的沈决对视,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像用眼神在询问沈决怎么了。   澄澈,单纯,好像一切只是沈决的错觉。 第89章 你在撒谎   沈决没想到一周后又见到了尹扬。   这个人似乎还和五年前一样,不管不顾缠着等着沈决。   岁月只给他的外表增加成熟的伪装,他的性格一点没变,为了能再单独跟沈决见面,他不知道从哪儿查到了卓瑶的学校,在沈决去接卓瑶放学的时候,又找上了他。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沈决接到卓瑶,刚上车,正要关门,车门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沈决抬头一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说,尹医生,您到底想怎么样?”   尹扬一想到那天在轮滑场被众人羞辱的模样,就恨不得将沈决的现男友嚼碎。   “沈决,我要跟你谈一谈。”   “我不想谈,拜托,我们就在一起一个星期都不到,有什么值得你惦记五年的?”   尹扬咬牙:“沈决,你要想跟我断得干干净净,就必须跟我谈谈,给我一个说法。”   沈决无语地抽抽嘴角,“你觉得是我欠你?”他点头,“好,就当我欠你的,你要多少钱才肯滚得远远的?开个价,我都给你。”   尹扬哪成想沈决会用这个办法来羞辱他,一时间羞愤难当,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答应道:“好啊,隔壁有个茶社,沈决,我们好好聊聊你到底该给我开多少钱补偿。”   尹扬铁了心让沈决跟他坐谈,颇有一种不谈就不会轻易放弃的意思。   沈决被他缠得烦了,既然他同意用钱解决过去,他只想赶紧处理了这个麻烦。   “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以后你再纠缠我,我不会对你再客气。”   “好。”尹扬答应的痛快。   “行,”沈决抬腕看了眼手表,“现在5.40分,我只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有什么话要多少钱最好这二十分钟一次性说完。”   卓瑶抱着小书包问沈决,“哥哥,我们不回家吗?雁哥哥在等我们。”   沈决像是故意说给尹扬听的,摸了摸她的头:“等一会,先把麻烦处理了再回。”   这个麻烦自然是指尹扬。   尹扬暗自攥拳,强忍怒火。   来到茶馆,卓瑶被工作人员带到儿童区域暂时看管。   他跟尹扬走过一道木质屏风,来到一间茶室,茶室内摆设很精致,店家还是个喜欢养爬宠的,查室内最醒目的位置上,放了一个造景漂亮,价格不菲的蜥蜴爬宠玻璃景缸。   玻璃景缸里,数十只颜色各异的小型蜥蜴趴在里面。   沈决翘腿坐下,点了根烟,“说吧,你还有十五分钟。”   刚刚走路的那五分钟也算?   尹扬又挂上那副文质彬彬的面具笑脸,开始沏茶。   茶香弥漫,尹扬却没有要珍惜这十五分钟的意思,慢条斯理洗茶,倒茶。   沈决蹙眉,“我不是来跟你喝茶的。”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喝杯茶再谈吧。”   “尹扬,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你不想诚心谈条件,那也没必要……”沈决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看了眼号码,是家里的座机打来的。   而他家只有祭雁青一个人。   尹扬故意道:“怎么,现男友查岗啦?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单独跟我见面,会怎么想?”   沈决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拿着电话走到尹扬听不见的地方接。   “喂?”   “阿决,你在哪。”   沈决一顿。   虽然他只是来跟尹扬谈条件为了以后不再被纠缠,但沈决还是没由来一阵心虚。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沈决没有说在跟尹扬见面,“接瑶瑶。”   对面沉默了两秒,“已经过了瑶瑶放学的时间,你也并不在学校,阿决,你撒谎。”   “祭……”   沈决正要再说,电话已然被挂断了。   “嘟嘟嘟……”   沈决拧着眉,好心情被尹扬坏了大半。   今天是周五,沈决答应卓瑶,今天晚上回家以后,要带着祭雁青,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他临走前让祭雁青在家等着,从卓瑶学校回家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路程,现在只超过了几分钟,祭雁青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好像祭雁青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哪,在做什么一样。   余光一撇,爬宠缸里的蜥蜴,正睁着眼睛,瞬也不瞬盯着沈决。   他心下一惊。   祭雁青不会通过这些蜥蜴,看到了他现在在哪儿吧。   那他刚刚说在接瑶瑶,岂不是让祭雁青误会他在瞒着祭雁青跟尹扬见面。   沈决一拍额头,暗骂自己干了件蠢事。   他收起手机,也没了好好跟尹扬说话的语气,“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提条件,今天过后,不管你怎么想,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尹扬死死握着茶杯。   “你坐下,我提。”   沈决眯着眼看他,坐下,不耐烦抬表:“还有五分钟。”   尹扬把茶递给他:“我提,但是一刀两断之前陪我喝杯茶不过分吧,这是好茶,倒了浪费了。”   祭雁青刚刚那通电话扰乱了沈决的心神,祭雁青生起气来是什么样沈决再清楚不过。   沈决发现,他竟然在害怕,手心出了一层汗。   或许是为了压一压自己的心慌,接过茶杯,沈决一饮而尽。   茶是好茶,喝到口中香味醇厚,回甘绵延。   尹扬说:“我要五十万。”   沈决微顿,他以为尹扬至少要一百万。   “好,卡号发我邮件。”   说罢,沈决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起身欲走。   尹扬握着手中一口未喝的茶杯,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盯着沈决的背影,默默数着他的步数。   一步,三步,五步。   下一秒,只见沈决的身形摇晃了两下,接着便瘫软到了地上。   尹扬露出满意的笑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半跪着的沈决身边。   沈决抓着茶室的屏风,咬牙恶狠狠瞪着尹扬,“你他妈的,在茶里放了东西?”   尹扬笑着蹲在他面前,羞辱性极强地拍着他的脸:“没什么,一点点肌肉麻痹的药,趁你打电话的时候放的。”   他说:“你想跟我一刀两断,可以啊,但是我念了你整整五年啊,这五年,怎么可以是用钱就能还的呢,但是不那么说,你又不肯跟我见面。” 第90章 不要暴露   “你说,你那个男友要是知道我碰了你,会不会特别生气?”   “你敢碰我试试。”沈决四肢逐渐失去知觉,抓着屏风的那只手也无力松开。   他像只案板上的鱼,被尹扬搀到沙发上。   沈决什么脏话都骂了,尹扬只装听不见,去解沈决的扣子。   尹扬痴迷地摸着沈决的脸:“我保证,今天过后,我不会再缠着你。”   哐当——   外面传来人群暴乱尖叫的动静,紧接着茶室的玻璃门应声而倒。   尹扬回头看去,一个身着苗服的青年,面色阴郁,踏着一地玻璃碎片走进来。   祭雁青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落在沙发上四肢麻痹,衣衫不整的沈决身上。   目光平静,而又冰冷。   他看到祭雁青移开了视线,缓缓抬起手,对准了茶室内的爬宠缸,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沈决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阿青,不要!”   他的阻止声,被爬宠箱内骤然疯长的植物而撑裂爆碎的玻璃声淹没。   祭雁青只是冷漠地看了沈决一眼,便不顾他的阻拦,不顾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驱纵蜥蜴咬上尹扬。   十几只蜥蜴发疯一样追咬着尹扬,简直要把人活活咬死。   身后围观的群众,眼睁睁看看着祭雁青操纵植物与蜥蜴,一瞬间,尖叫声不绝于耳,有人仓惶而逃,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报警。   沈决耳朵里一片蜂鸣,眼前声音与画面犹如被人一键按下静音,刹那间变成了无声的,躁乱的默片。   祭雁青就这么立于人群中,与躺在沙发上不能动的沈决平静地对视着。   直到乱糟糟的人群中,闯入了熟悉的白色身影,他的耳朵里才恍然恢复音量。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丝毫动弹不得。   “阿青!!”   祭雁青被高塔的士兵,暴力压制着带走。   沈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祭雁青暴露了,他被人看见驭蛊,被高塔带走了。   随着祭雁青被带走,沈决跟尹扬也被高塔的工作人员送去了医院。   尹扬伤的很严重,浑身都被蜥蜴咬烂,而且那些蜥蜴都有毒,不停的换血稀释就足够让尹扬生不如死好几回。   沈决在医院等到肌肉麻痹的药效过去才逐渐恢复知觉。   他第一时间去往高塔,却被拦在外面。   “我要见沈主任。”   “抱歉沈博士,请不要为难我们。”   在来高塔的路上,沈决看到路边的新闻。   新闻上说,D星出现能操纵植物与动物的异能人,现高塔已将此异能人控制,并押往高塔进行研究。   异能人。   这个词冠在人类身上,带来的只有恐慌。   人们害怕一切无法掌控的事物。   阻拦沈决的士兵接到传讯,退到一边,与对讲中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对沈决说:“沈博士,沈主任让您进去。”   快步进入高塔,沈决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一身外套与高塔内统一的白大褂格格不入。   他去往沈敏办公室的路上,又被沈敏的助手拦住。   助手表情平和:“沈博士,沈主任现在很忙,恐怕没空见你。”   沈决脑子乱到不行,在祭雁青被压走的时候,他的理智好像就变得不能自控了。   “让开,我要见她。”   助手又说:“沈博士,您现在很冲动,您见了沈主任要跟她说些什么呢?”   这句话忽地点醒了沈决。   是啊,他见到沈敏后能说些什么?让她放了祭雁青?   祭雁青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非人类能做到的异术,沈敏不可能不对祭雁青的蛊术感兴趣。   牵一发而动全身,祭雁青的暴露势必会给祭藤寨带来影响。   会巫蛊之术的寨子暴露在世人面前,更是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恐慌。   助手见他冷静下来,接着说:“沈主任已经知道您跟那位先生的关系了,也查到他来自祭藤寨,她要求你去见一见他,劝他配合高塔的研究工作,高塔便不会对他们的寨子做什么。”   沈决攥紧拳头。   冷静下来后,沈决让助手带路,去见祭雁青。   祭雁青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实验室内。   实验室也是特制玻璃。   沈决从外面看到实验室内的祭雁青。   他闭着眼睛,脖子上戴了电击项圈,脚上拴了铁链。   他坐在一张铁床上,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四面皆是密封的纳米墙。   他像是感受到了沈决,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目光透过单向玻璃,与外面的沈决对视。   “我要跟他说话。”沈决望着玻璃内,如同被关在监狱中的祭雁青。   祭雁青应该是剧烈挣扎过,他露出的手腕和的脚踝处,有新磨出的血痕,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当然可以。”助手笑着用沈敏的权限打开了通讯频道,将听筒递给了沈决,“沈博士,希望您好好劝祭先生配合我们的工作。”   说完话,助手退出去。   只留下外面的沈决,和实验室里的祭雁青。   祭雁青知道他来了。   沈决握着听筒,嗓子干涩,“阿青。”   祭雁青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望着只有倒影的镜面墙壁。   “我不是让你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吗,你现在……”他斥责的话说了一半,瞥见祭雁青站起身了,拖着沉重的锁链朝着他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锁链不够长,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与沈决挨着的那面墙还有几步之遥。   沈决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心口又闷又沉的涩感。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叮嘱:“你尽量顺着他们。”   这句话是说给监视他们的人听的,他知道祭雁青能通过植物看到他的表情,于是在监控死角,用唇形对着角落里那株绿色盆景,无声说:“不要暴露你的血蛊,我会想办法带你出来。”   目前高塔只认为祭雁青最大的能力是操纵植物跟蜥蜴。   祭雁青暴露的越少,对他就越有益。   祭雁青一直没有出声。   他的目光穿透隔离墙壁,落在沈决为他而担忧着急的眸子中。   沈决无意继续浪费时间,祭雁青看不到他,他也以为祭雁青不说话是因为墙壁隔音设置。   他把掌心放在玻璃墙壁上,最后看了眼祭雁青便走了。 第91章 沈决,开枪   只是一天不到的时间,在沈决回去想办法的时候,祭雁青就被从A级实验室转移到了S级。   沈决甚至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难道祭雁青暴露了他的血蛊?   他要再去见祭雁青,却不再被允许。   沈敏也并没有告知他任何原因,只说祭雁青的能力非常有研究价值,已经被送往顶层的特级实验室,与陨石同等级别看守在一起。   去了顶层,沈决就是有一百个办法也救不出来祭雁青。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时,沈敏忽然传唤他过去。   电话中,沈决第一次听到沈敏从容之外的慌乱语气。   且,电话里沈敏的声音很快被背景中刺耳的警报,以及混乱的人声取代。   他听不清沈敏接下来说了什么,通讯频道仿佛被什么频率干扰,宛若失控的电流刺啦刺啦穿过听筒刺痛沈决的耳膜。   接着电话就被自动挂断。   高塔出事了。   沈决攥紧手机,立刻驱车前往高塔。   等他来到高塔,原本看守在高塔外的士兵,此刻全部都调回高塔内部,只剩下无人看管的电网,以及蠢蠢欲动想要推翻电网的平民。   上次沈敏让他去劝祭雁青,给他开了24小时的权限,现在权限还在,他通过隐匿在侧门的特殊通道,刷下ID卡,成功进入高塔。   进入高塔,沈决便愣住了。   入目一片狼藉。   慌乱逃窜的工作人员,破碎的实验器皿,从被关押的实验中逃出来的各种实验体,以及受伤倒地,和被击毙的实验体。   整个90层乱作一团。   离子枪的声音在高塔内此起彼伏。   沈决看到了护着实验体慌张从警报声不断中的实验室跑出来的周雅,迎面和沈决撞上。   沈决一把拉住她,“周雅,发生什么了?”   周雅身上的白大褂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她的脸色惨白,惊魂未定,“沈博士?”   “高塔,高塔里关守实验体的电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断电了,系统也瘫痪,那些实验体没了管制,全部都逃了出来。”   90层暴乱的实验体被清理完毕,有士兵过来清扫现场,带剩下的工作人员离开。   士兵要带沈决和周雅走。   “沈博士,快点离开吧,高塔现在太危险了,那些失控的实验体已经往顶层去了。”   90层肃清完毕,士兵整装开始往顶层电梯走去。   士兵中,沈决瞥见沈敏的白色身影,沈敏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顶层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调动这么多士兵过去。   沈决冲进快要闭合的电梯内,沈敏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冷下脸来。   “母亲,顶层发生了什么?高塔内部怎么会出这么大的暴乱?”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可能跟祭雁青有关,不然沈敏也不会突然传唤他过来。   电梯楼层持续向上,电梯内,逼仄的空间里站满了持枪的士兵。   沈敏盯着沈决看了一会,表情有些扭曲,向来优雅完美的外表此刻发型乱了,身上脏污,脸颊上还带了一道伤,“那个人拥有异能被你带在身边,接着他又故意被抓进高塔,就是为了窃走陨石,沈决,你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层。   沈敏冷冷瞥着沈决,命令士兵立刻将顶层包围,直到搜出来祭雁青为止。   电梯门大开着,士兵一个个走出去,沈决站在原地怔楞。   他消化着沈敏的话。   故意?顶层的陨石,被祭雁青窃走了?   怎么可能,祭雁青又没有记忆,怎么会故意……   他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祭雁青…可能,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想到那天祭雁青不经意问他陨石是否在高塔,想到他说,如果自己想回去工作,可以把他当做实验品,就能回去……   不远处有开枪的声音,沈决骤然回神,飞步往声源处狂奔。   士兵垒起一道人形铜墙,将一间实验室密不透风围了起来。   沈敏迅速按下实验室外面一个按钮,实验室的大门立刻关闭。   透过透明的墙壁,沈决看到了站在实验室内的祭雁青。   祭雁青站在一堆密封器皿前,手中拿着一块褐金色的,微微泛光的陨石。   他所处的实验室是押S级研究变异动物的实验室,一个个透明器皿中,虎视眈眈盯着祭雁青,它们嗜血,食肉,身体因为变异而突变的外表看上去是那么令人不适。   它们一开始都是很普通的实验体,但是现在,它们却像极了沈决曾经在祭雁青的四楼蛊屋中看到的,那些犹如被辐射过变异的可怖又丑陋的蛊虫。   沈决从来没有在高塔见过这些动物,它们冲击着沈决的视觉,感官。   沈敏通过实验室外面的通讯器,与里面的祭雁青说话。   “把陨石放下,放弃抵抗,否则我们会立刻开枪!”   沈敏的表情终于从容了一些,在祭雁青逃进那间实验室后。   那间实验室由于关的都是S级的实验体,它们有的是实验失败,却又无法销毁的产物,也有的是因为某种实验过程而发生变异,失去研究价值但又对D星人类有危害之物。   所以这间实验室的建造格外坚固,这扇门,连子弹都无法打穿,更不用提祭雁青一个人了。   祭雁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一个个指着他黑洞洞的枪口,最后落在一侧的沈决身上。   沈决与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对上,便知道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握着枪的手,指尖开始不受控地发起抖。   里面的祭雁青,视线一刻不移落在沈决脸上,薄唇轻启,清冷的嗓音如同D星落下的第一场雪。   刺骨,又冰冷。   “你们,关不住我。”   他缓缓抬起手,不知何时划伤的掌心,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熟悉的香气,渗透门缝,传到外面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所有人,立刻头晕目眩。   唯有沈决,清醒地站在原地,看着祭雁青的血,每落下一滴,便化作一只赤红色的蜘蛛。   沈敏敏锐捂住口鼻,仍被那血液的异香熏得四肢无力。   实验室内,蜘蛛分成两批,一批去往祭雁青身后的器皿,一批去往那扇金属大门。   它们带有腐蚀性的口腔,很快将金属大门蚕食出了一个窟窿。   与此同时,祭雁青身后关押变异实验体的器皿也应声而碎。   无数的实验体,贪婪渴望的,发疯冲往祭雁青,却在仅仅只是碰到祭雁青的苗服裙角,就像被抽离了灵魂,乖顺地匍匐在地上。   转眼间,金属大门被腐蚀得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三分之一。   沈敏瘫软在地上,开枪的力气都做不到,她死死捂着口鼻,喊道,“防毒面具!”   还有力气和理智的士兵,纷纷戴上防毒面具。   可他们一时半会仍恢复不了力气。   “沈决!开枪!”沈敏眼看着祭雁青就要拿着陨石逃走,对唯一站着的沈决着急大吼。 第92章 不是蝴蝶   祭雁青缓步向外走出。   沈决抬枪,“阿青,放下陨石!”   祭雁青直视着沈决的眼睛,那双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沈决握着枪,但却苍白而颤抖的手指。   他继续向前,在场的士兵无一人有力气起来。   沈决举枪大声警告:“祭雁青,不要再往前走!”   祭雁青像是在赌沈决会不会开枪,依然从容地向前走。   “砰!”   祭雁青的脚步顿住了。   沈决喘着气,刚刚发射过子弹的枪口发烫冒着袅袅烟雾。   祭雁青目光垂下,落在身侧被打穿的地板。   “我说,不要再向前,放下陨石!”   一旁的沈敏恢复了些许力气,她不止一次让沈决对祭雁青开枪,但他却没用地打偏了。   沈敏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拿起地上的枪,下一秒对准祭雁青的后心,迅速按下扳机连发数十枪子弹。   砰砰砰子弹与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让人意外的是,本该打中祭雁青的子弹,全部都被实验器皿中跑出来的变异实验体用坚硬的鳞甲挡住了。   变异的穿山甲,鳞片坚硬如铁,子弹深深嵌进它的壳,却没有伤及它与祭雁青丝毫。   沈敏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变异穿山甲抖了抖背壳上的子弹,子弹喀啦喀啦尽数掉落在地上。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一晃,接着祭雁青便到了沈决身后。   连沈决自己都没能看清祭雁青是如何过来的。   反应过来时,祭雁青身上熟悉的草药苦味,已经无数倍放大在自己鼻间。   祭雁青微凉的手,掐在沈决脖子上,另一只手拿着陨石,挟持着他,往后慢慢退着。   背后是祭雁青平缓的呼吸,洒在沈决后颈犹如被毒蛇舔舐,熟悉的恐惧从骨缝里往外渗,沈决的身体不可遏制地细微战栗着。   祭雁青察觉到他的颤栗,眸光微垂,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并没有力道,只是虚虚地收着,他轻碰沈决脖子上红色的蛊痣,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失忆的时候明明相处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沈决的呼吸微乱,被动跟着祭雁青的步伐向后退。   逐渐恢复力气的士兵,重新将枪口对准了祭雁青。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沈决攥紧了手中的枪。   此刻的祭雁青,给沈决的感觉完完全全变成了从前。   恢复记忆祭雁青的触碰,每一寸都让沈决畏惧。   那是已经刻在骨子里,不能忘却的阴影。   他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在不经意问他陨石在哪儿的时候,还是更早。   他若是早就想起来,那么这些天,他的单纯,失忆,都是伪装出来的。   甚至,故意激怒尹扬也是。   祭雁青不是冲动的人,但他却做了冲动的事,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他恢复记忆了,想要拿回陨石,所以才故意激怒尹扬,故意在众人面前暴露蛊术,再故意被高塔抓走。   沈决闭上眼睛,问:“所以,你是故意问我陨石是否在高塔。”   “是。”   心脏很轻地刺痛了一下,那个痛觉过得太快,也走的很快,快到沈决还没来得及感受它因何而痛。   沈决被祭雁青挟持着,眼看两人就要退到电梯,士兵们急切,又犹豫着该不该开枪。   沈决看到沈敏从地上起来,拖着枪,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这在沈决的意料之中,高塔不会为了一个博士,放弃陨石。   沈敏的枪对准了他的方向,沈决眼底有轻微的酸涩,他说:“阿青,你挟持我没有用,他们会把你跟我一起打穿。”   “若我不是挟持你,而是要将你强行带走呢。”   祭雁青眼底瞳色发生变幻,漆黑的瞳孔变得深紫诡谲,莫名让沈决想到在熟寨见到的,那只墨蓝色的蝴蝶。   随着祭雁青的话音落下,无数的墨蓝蝴蝶,成百上千,撞破高塔玻璃,蜂拥而进。   不,不是蝴蝶。   沈决只恍神了三秒便清醒过来了。   士兵们挥舞着空气,用枪扫射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然而,什么都没有,是祭雁青血中的异香造成的幻觉!   在他们吸入异香的那一刻开始,蛊就已经种在了他们体内。   眼前哪有什么墨蓝蝴蝶,全部都是幻觉。   祭雁青要带他进入电梯。   沈决睁大双眼,拼命挣扎起来。   他不要再回那座寨子!   他的挣扎随着后颈一痛,戛然而止。   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逐渐黑暗。   祭雁青接住瘫软昏过去的沈决,转身欲进电梯。   身后枪声不断,混乱不断。   沈敏意识到是幻觉,她捡起地上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往自己胳膊上一划,鲜血顿时如注般喷涌而出。   剧痛消散了眼前的幻觉。   她不顾疼痛,捡起枪,对准前方。   砰——   滴滴滴——   “警告,警告,紧急防御已开启,塔内所有已登记工作人员不得离开,倒计时十秒后,塔内所有电路将全部用来防御,任何事物踏出防线将被激光格杀。”   “警报,警报,紧急防御……”   打完这一枪,沈敏彻底失去力气倒在地上。   刚刚那一枪,她因为幻觉无法瞄准祭雁青,只能打中电梯顶端的最后防御机制。   最后防御机制如其名,是高塔最后的防御,一旦开启,高塔内所有楼层将被强行封闭72小时。   防御系统会切断高塔内所有楼层的供电与信号,以达到封闭高塔。   此时高塔就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任何进出激光屏障范围内的事物都将被无差别格杀。   只有等待72小时后,解除防御的系统开启,会给出两个选项,这是高塔内人活命的唯一机会。   一,是否解除防御。   二,是否启动自毁程序。   这个机制的设定,是为了高塔内部出现无法掌控的不时之需。   十秒钟,是沈敏唯一的胜算了。   这个机制开启,已经赌上高塔的全部。   祭雁青带不走沈决,也带不走陨石。   沈敏笑着,笃定祭雁青离不开了。 第93章 用他来换   然而祭雁青只是将昏睡的沈决放下,从容地走到百层楼窗边。   沈敏眼睁睁看着窗外,在几毫秒内疯长而至顶层的一株藤蔓。   她瞪大双眼,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阻止,却又无力地跌回去。   祭雁青抬脚踏上巨型藤蔓的绿色叶片。   目光漠然注视着高塔内混乱的一切。   “想要陨石,拿沈决来换。”   这句话说完,那藤蔓以肉眼无法观测的速度,迅速抽离不见。   …………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沈决从沉重的黑暗意识中醒来。   睁眼,入目是自己卧室熟悉的摆设。   以及见他醒来,惊喜睁大眼睛的卓瑶。   卓瑶从沈决床边的凳子上跳上去,边往外跑边喊,“沈阿姨,哥哥醒了!”   头很疼,里面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锥子,不停地钻着他的神经。   沈决扶着头,蹙眉坐起身。   胸口的挂坠随着动作轻滑了出来,那一抹红色蓦地勾起他昏睡前的回忆。   祭雁青恢复记忆了,并拿走了陨石。   他昏迷前,是祭雁青把他打晕的?   那他现在又怎么在自己家里?   无数的问题充斥着沈决剧痛无比的脑子,好像要生生把他的脑子挤炸。   “醒了?”   一道女声突兀响起,沈决抬头,看到沈敏一愣。   “沈主任……”   沈敏从没有来过他私人的住处,沈决已经记不清,家里多久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出现了。   “在家就不用叫沈主任了。”   沈决又是一怔。   沈敏久违地没有穿着那身冰冷的白大褂,她系着围裙,头发用一根发簪挽起,左手胳膊上缠了很厚很厚一层绷带,右手中端了一碗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鸡蛋面。   “我还不知道你收养了一个女孩,虽然这孩子很可爱,但是你也应该跟我这个母亲商量。”   沈敏坐到沈决窗边,将面放在床头柜上,不穿白大褂的沈敏,看上去是那么温柔。   她的态度让沈决手足无措。   卓瑶跑过来握着沈决的手,眼睛通红,“哥哥,你睡了好久,瑶瑶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你以后不可以睡那么久了。”   沈决茫然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安抚。   只是被劈了一下后颈,不会昏睡三天之久。   沈决不清楚自己昏睡那么久的原因,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神经又乱又疼。   他有问题要问沈敏,于是支开卓瑶。   “高塔的危机解决了吗?阿青……祭雁青,还在高塔?”   高塔戒备那么严,沈敏现在看上去也并无焦虑。   沈决猜测,祭雁青恐怕已经被抓回实验室了。   陨石拿回明明是好事,沈决却开心不起来。   他忍不住问:“祭雁青,抓回来了吗?”   沈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她看向这个自己生出来后,就没怎么管过的儿子。   沈决有着和她相似的眉眼,相似的履历,相似的人生。   他身上淌着自己的血,就该为了高塔,为了D星所有的人类,无私奉献。   沈敏未答,而是催促沈决,“面要凉了,再不吃就该坨了。”   沈敏并不下厨,她也不会做饭,所以那碗面的卖相并不好看。   沈决抿了抿唇,端起碗,默默吃完了这碗有些坨,且很咸的面。   “母亲。”   等他吃完,想再问刚才那个问题时,沈敏打断了他。“祭雁青逃走了。”   沈决捧着空碗,一顿。   他不解地看向沈敏,沈敏沉默一秒,别开了与沈决对视的视线,又恢复从前的语气,冷冰冰说:“我开启了高塔的紧急防御,但祭雁青还是逃走了。”   沈决不自觉握紧碗。祭雁青……逃走了。   沈敏想到祭雁青便忍不住痛恨的表情,她闭了闭眼,对沈决说了祭雁青临走前留下的话。   “他说,想要陨石,就拿你去换。”   “沈决,为了高塔,为了D星,你必须去换。”   这句话像把生锈钝化的刀,不轻不重在沈决心上划了一下,伤未见血,但在刀口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锈迹。   手中碗里只余下些许温热的面汤,已经恒温了,沈决却觉得如同烙铁一样烫着他。   口中的面味,也苦涩的要命。   他喉头干涩地滚了滚,自嘲地笑了一声。   放下那碗逐渐冷掉的面汤碗,沈决答应了。   “好。”   他如此痛快,反而让沈敏有些不知言语。   祭雁青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去,是个知情的人都知道是去送死的,就算不死也是羊入虎口。   像是为了补偿沈决一点什么似的,沈敏说:“在你拿到陨石后,高塔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如果你…活着回来,高塔会命你为90层副主任。”   沈决静静听着沈敏说完了这些话。   良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只有窗帘被风吹起的沙沙声。   “沈主任。”   “我会为了D星的人类去换陨石。只是为了D星。我同意你的一切安排,但我有个条件。”   沈决望向风和日丽的窗外,停顿片刻,“我要退出高塔。以后我不再是高塔的一员,很感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这次过后不论死活,都不必给我殊荣了。”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枷锁,那些枷锁整整困了沈决25年。   在这一刻,在那碗坨掉的鸡蛋面之后,沈决突然不想再被束缚了。   其中也包括那道名为亲情的镣铐。   沙漠中徒行的流浪者,穷尽全力找到的,到头来还是一片海市蜃楼。   沈决忘了那天沈敏的表情,忘了她后来说的话。   他收拾了行囊,将所有能挪用的财产,房产,全部整合在一起。   这是留给卓瑶和卓然的。   沈决叫来闷闷不乐的卓瑶。   “瑶瑶,想见你小姨吗。”   “哥哥,你和雁哥哥也不要我了吗?”   沈决说不出来话。   他想解释什么哄一哄卓瑶,却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卓瑶。   所以沈决说不出来哄骗卓瑶再见的话。   沈决牵强地笑了笑。   “卓然,我知道你听得见。”   与卓瑶体内的共感蛊说完话,沈决安静地等待了两天。   两天后,卓然出现在沈决家门口。   沈决把一叠文件交给卓然:“这些是我全部的财产以及房产,足够你们在城市中无忧生活一生,很抱歉,我…不能继续照顾瑶瑶了。”   卓然穿着熟悉的苗服,抱着卓瑶,卓瑶趴在卓然肩膀上哭鼻子。   通过共感蛊,卓然也知道了祭雁青跟来城市的事。   “大祭司虽然拿回了陨石,但是却没有回寨子,我不知道他在哪,寨子现在被我阿爹管着,我想他可能不会回去。”   卓然盯着沈决,拧眉,她的恋爱经历也是一片空白,只知道他们不应该这样,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跟大祭司之间,就像一团乱麻,无论怎么都理不清,你们之间,还有很多隔阂,隔着那些雾蒙蒙的东西,你们谁也看不清谁,所以才,总是在彼此伤害。”   她想问沈决爱不爱祭雁青。   可转念一想,沈决被大祭司种了情蛊,问不问没有区别。   于是她又懊恼又烦躁地说:“大祭司让你去换陨石,就一定会把陨石给你,但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他那么喜欢你,总不能是杀了你。” 第94章 一半陨石   再次踏进这片曾无数次幻想着逃离的森林,沈决心中竟异常的平静。   到达熟寨后已是深夜,清冷的月辉洋洋洒洒落下,照在近在眼前的森林,沈决往生寨方向走。   这片森林像是永远都不会失去葱郁,常青树四季常绿。   青石板小路上,停着一条银白的小蛇。   祭雁青被关在高塔时,银蛇并没有带在身上,现在祭雁青离开了,银蛇也跟了过来。   银蛇吐着信子,矗立在路中间看着沈决。   沈决知道它能听懂:“我来了,他在哪儿。”   银蛇吐了吐信子,扭过身子,爬行一段便回头望着沈决等他跟上。   沈决明白它的意思,跟了上去。   银蛇带着他,在林间小道上徒行了一小节距离。   来到一座孤零零立于森林中的吊脚楼。   望着眼前的景象,沈决愣了愣。   这座吊脚楼是……祭雁青在生寨之外的屋子。   祭雁青……在这里?   这栋吊脚楼里有沈决太多阴影,一靠近,他就无法控制地指尖发颤。   银蛇窸窸窣窣爬进草丛,片刻,从草丛后面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无袖交领的绛红色苗服,头戴银饰,臂腕上的银环随着动作叮铃铃响着。   这身苗服与沈决第一次见祭雁青时的那套很像。   恍惚间,如同回到他们第一次相遇。   山中很冷,祭雁青穿得那样单薄,仿佛感觉不到凉意一样。   银蛇顺着祭雁青的衣服,一路爬行至祭雁青乌黑的长发间。   沈决不自觉攥紧双手,两条腿像灌了铅,沉重地站在原地与祭雁青四目相对。   祭雁青朝他走近,每走一步,他身上的银饰便清响一声。   熟悉的草药香气近在咫尺。   沈决的心跳不受控加快。   他略微紧张地滚了下喉结,鼓起勇气抬头,“我来了,陨石在哪。”   祭雁青不说话,沉默地垂眸望着他的微微发白的脸。   他的手轻轻捏住了沈决的下巴,靠近他,呼吸与他的交织在一起。   “陨石,只会给你们一半,且暂时还不能给你。”   他挨得太近了。   好像下一秒,祭雁青就要吻上他。   沈决愕然,“一半……”   祭雁青指间微微用力,让他仰起头,接着俯下身,目光落在他的眼皮褶皱中间,那颗很小很小,随着眼皮紧张眨动,而忽隐忽现的粉痣。   “陨石不属于你们,你们不能想要全部。”   “阿决,你知道交换陨石的后果是什么吗,就敢一个人来?”祭雁青说着话,离沈决的唇越来越近。   他当然知道。   祭雁青不可能会再放过他,他脱离了高塔,也无非是从一个牢笼,跳到祭雁青为他编织的另一个牢笼。   他不清楚恢复记忆的祭雁青会怎么折磨自己,他甚至没抱有自己还能活着的想法。   情蛊还在,在他踏进这座森林的那一刻,他的生死就已经被祭雁青攥在手里了。   沈决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怯场,却在祭雁青快要吻上他时,害怕又紧张地闭上了眼。   然而祭雁青并没有吻他,在离他的唇还有几毫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沈决睁开眼,望进祭雁青那双带着几分戏谑玩味的眸子里。   意识到被耍了,沈决的脸刷的一下恼羞充血红成了苹果。   他羞赧地去挣祭雁青掐着他下巴的手,但祭雁青用了力,强迫他继续看着自己。   他对沈决说:“在你们挖走陨石后,神树便渐渐枯萎,你曾是它认可之人,你与我的血灌养它三日,三日后神树复活,我才会把另一半陨石给你。”   说完,祭雁青松开了捏住沈决下巴的手,淡然收回落在沈决身上的视线,好像刚刚只是一时兴起的捉弄。   他的态度让沈决有些陌生,还有些…说不上来的疏离。   祭雁青临走前,说:“今夜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同我一同回寨子。”   说罢,祭雁青离去。   未关的房门,月光倾泻而进,祭雁青的背影消失在竹廊。   这有些超出沈决的预料,祭雁青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待他偏执疯魔,反而多了几分疏离,还有距离感。   他看不透祭雁青,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复活神树,需要三日,祭雁青要回寨子。   可是寨子里,没有人信服他了,他还能回去吗?回去后,有人欢迎他吗。   祭雁青现在的态度给沈决一种三日后,他一定会将陨石交给自己,并放自己离开的感觉。   可是,真的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吗。   沈决不知道。   次日清晨。   祭雁青一大早便同沈决出发去生寨。   路上,祭雁青走在前面,沈决在后。   祭雁青的步伐永远比他快上几步,沈决跟得吃力,祭雁青也没有等他的意思。   最后沈决实在走不动了,干脆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   听到身后动静停了,祭雁青才停下脚步。   沈决用了根木棍支撑,他常年在高塔工作,几乎没有什么消耗体力的活,身体素质并不强,这会儿只是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便累的满头大汗,脸颊热的通红,气喘吁吁,两条腿抖得不行。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祭雁青漠然看着他,没说什么,却是停在原地等他。   好像自从他们见面以后,祭雁青便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什么话。   沈决握了握木棍,擦了下下巴上的汗,抬眸望了眼几步之遥的祭雁青。   他立于一棵青松之下,眉目昳丽,容貌出尘,那双清清冷冷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瞥着他,开口道:“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就继续出发,我不想在山中过夜,所以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寨子。”   沈决抿了抿唇,撑着酸痛的两条腿艰难站起身,他犹豫了一下,问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你的寨子,寨民们不是都不再信服你了,你真的要回去吗……”   祭雁青看上去对回寨子很从容,不像是担心会被寨子排斥的样子。   一滴汗顺着沈决的额角落进了眼睛里,一瞬间被蛰得刺痛不止。   沈决本能地闭眼去揉。   左眼蛰得睁不开,沈决揉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   祭雁青盯着他被汗蛰到泛红盈满泪水的眼睛问,“你担心我?” 第95章 活着赎罪   “我……”沈决不知道说什么,眼睛还是很疼,他忍不住低头又揉了揉。   祭雁青盯着他的发顶,坦然道:“不信服我的,都是卓长老和杜康的人,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自以为是,怎么将他们全部拔除。”   沈决动作一顿。   所以祭雁青早就有了除掉卓长老和寨子里其他余党的心思,他在自己逃走,在恢复记忆后,便开始计划,他隐瞒着恢复记忆的事,利用自己拿回陨石从而再回到寨子将其一网打尽……   祭雁青何时有的这些心计,他怎么会有些想法,他明明……   沈决在心里潜意识的辩驳着,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心狠狠地沉了沉。   不,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祭雁青,他被失忆的祭雁青迷惑了,竟然将恢复记忆的祭雁青,和失忆的他混为一谈。   祭雁青和这座森林一样,变幻莫测,让人无法窥透其内里的神秘。   他一点都不了解祭雁青。   回到寨子,月亮又高高挂在头顶。   生寨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从前进寨子的路被封了,四周还布有很多毒虫障碍,很明显是寨子里的人为了避免再有外人闯进去,故意设置的。   这些障碍并没有阻拦祭雁青。   祭雁青站在原地,静等了一会儿,片刻,便有一只粉色的兰花螳螂自林间迷雾中飞出,落在祭雁青的手心。   沈决认出那只兰花螳螂。   也是祭雁青的蛊宠之一。   兰花螳螂飞进迷雾中,祭雁青跟上,对身后的沈决说了声:“走吧。”   沈决沉默追上,那些雾,人走进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等他们抵达熟悉的牛头木门前,卓长老已经带了人,手拿火把,拦在门口。   火把的光点亮寨子,像是早有所料他们会回来,一直等着。   卓长老冷冷盯着他们,“哼,祭雁青,因为你带的外人,我们的神树死了,寨子也被破坏,你没有资格再回来,也没有资格再当寨子的祭司!”   祭雁青往卓长老身后的人群看了看,他身后的寨民大概有寨子居民的三分之一,这个数量,卓长老可能比祭雁青预想中还要早开始谋划。   “我警告你们,立刻离开,否则你们俩,都得死。”   卓长老是有些忌惮祭雁青,可一想到,祭雁青的母亲那么厉害都死在自己手里,祭雁青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况且,祭雁青就一个人,他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决,寨子里将近一半的人都是他的人。   双拳难敌四手,祭雁青还中了杜康的毒蛊,怕是能力早就削减无几,他不信祭雁青一个人能杀了半个寨子。   沈决早就知道寨子不会那么欢迎祭雁青,眼前这景象看起来比沈决想得还要严重一些。   他本能看向祭雁青波澜不惊的表情,有想让他们先撤离的意思,跟从卓长老的人那么多,要真动起手来,祭雁青不一定有百分百的胜算,“阿青……”   有路过的其他不会蛊术的普通寨民看见这情形,纷纷带着孩子匆惶躲到一边。   卓长老见几次警告祭雁青都没有用,逐渐起了杀心。   他拐杖一跺,跟从他的那些人便都跃跃欲试地操纵着自己的蛊。   他们的脸上画了泥彩标记,只要画了标记的,通通都是卓长老的人。   “既然你不听,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卓长背后的树林中,成百上千飞出无数只蝙蝠,蝙蝠漆黑成群,风一样朝祭雁青冲刺过来。   与此同时,其他寨民也纷纷驭蛊向他们发动攻击。   沈决呼吸都要停止,祭雁青依然不为所动。   眼看着那些蛊虫就要攻击到他们,下一秒,在离他们还有寸厘之距时,犹如被按下暂停键,停顿在眼前,接着一个个失去操纵,落在地上。   沈决震惊地说不出话。   只见祭雁青抬手,那只漂亮修长的手,虚虚抓着空气。   而空气的对面,卓长老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藤蔓,死死缠紧了脖子。   那条藤蔓好像变成了祭雁青的手,远远掐着卓长老的脖颈,一点一点绞紧,挤压着他所剩无几的呼吸。   而那些拥附卓长老的寨民,同样被藤蔓绞紧咽喉,藤蔓越绞越紧,直到将缠住的人最后一点呼吸也尽数掠夺。   只有卓长老,还在祭雁青的藤蔓缠绞之下,徒余一口气,憋红了整张脸,拼命挣扎,“你,你竟然会操纵植物。”   蛊巫师,向来只会操纵蛊虫,寨子里没有一个人,包括祭雁青的母亲都不会操纵植物,祭雁青的能力远远超过他的预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后方飞快往此奔来。   沈决看到她,下意识拉开背对女人的祭雁青。   祭雁青在卓长老即将窒息时,松开了藤蔓。   翻着白眼的卓长老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跌到地上捂着嗓子咳得撕心裂肺。   还没等他肺里这一口气喘匀,胸口猛地一痛,一把反光的匕首直挺挺插进了他的胸口,他震惊抬头,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熟悉的脸。   这张脸,他这段时间近距离看过无数次。   然而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攥着一把刀,捅进了他的胸膛。   出乎沈决意料,那个女孩并不是冲着祭雁青来的。   反而是冲着……卓长老。   沈决愣住,祭雁青静静垂眸旁观。   女孩刺了一刀还不解气,拔出匕首,又是一刀捅进卓长老胸口。   女孩苍白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报复的满足笑容,她的头发很凌乱,身上衣服也不整齐,癔症地喃喃:“去死,去死。”   卓长老嗓子里呛满自己的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破烂的风箱,嗬嗬声不断,鲜血溅了女孩一脸。   “够了。”祭雁青平静阻止女孩。   女孩仿佛没听见,还在原地,还想要再拔出匕首,继续捅卓长老。   但是匕首却卡在了卓长老肋骨之间,女孩拔不出来。   祭雁青一记手刀劈在女孩后脖子,女孩登时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卓长老睁大双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已然快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断气。   祭雁青蹲下身,给他喂了一枚褐色的蛊。   片刻后,卓长老扩散的瞳孔再次聚焦,如同缺氧的人突然接触到氧气,很长很长吸了一口气,接着便痛苦无比地跪地咳嗽。   祭雁青起身,居高临下:“卓长老,你得活着,才能赎我阿妈的罪。” 第96章 身处迷雾   在收养卓瑶之后,沈决便有意无意的学了点苗语,所以他们的话沈决能一知半解听懂两句。   眼前的祭雁青是沈决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满心城府运筹帷幄。   明明祭雁青还是那个祭雁青,却让沈决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祭雁青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场面狼藉,卓长老满身血污倒在地上,他活着,身体里却万虫噬心般痛苦。   祭雁青给他吃下的那枚蛊,救回了他的性命,却废除了他所有能力,并且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他的人全部倒在地上了无生息,卓长老指甲死死扣进地面,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与此同时,在一旁躲避的普通寨民见事态平静下来,卓长老也失去了与祭雁青对抗的能力,便纷纷从暗处怯生生走到祭雁青身边跪下。   有了一个人带头,越来越多的普通寨民搂着孩子走出来。   他们用苗语和祭雁青说:“大祭司,请您留下,救救我们,请您,惩罚卓长老。”   他们曾经惧怕祭雁青,曾经也因为祭雁青带来外人毁掉神树而心生怨言,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在寨子里过日子,所以对谁当这个祭司,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那个人能将寨子管理好,保护寨子的安全就够了。   可是在祭雁青离开,卓长老接手后,他们的生活非但没有变好反而在卓长老的欺压下,更加艰苦困难。   生寨里不是所有人都会蛊术,还有很大一部分普通人,他们不会蛊,没有保护寨子与家人的能力,在卓长老眼里永远都比会蛊之人低上一等。   祭雁青在时,他们享受着平等的权利,在祭雁青离开以后,卓长老与他的余下跟从,不断的欺压他们。   普通寨民跪在祭雁青面前,求他留下。   沈决看到他们的身上穿的都是非常单薄的衣衫,而且个个面黄肌瘦,怀中幼儿更是干瘦营养不良。   反观卓长老,与躺在地上一众部下,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得厚实保暖,每个人脸上都是红润有光泽,与跪在祭雁青面前的那些寨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曾经沈决与卓长老做过交易,他用物资换挖掘神树下面的陨石。   那些物资,卓长老并没有分发给寨子里所有的寨民。   卓然说过,寨子里每年冬天都是一道坎,需要大量过冬的衣物煤炭和食物。   所以卓长老,将寨子里所有人保命的东西全部私吞了。   他们想要过冬的东西,就必须听卓长老的话。   人群中,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衣着单薄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青年,那中年男人干瘪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他的腿有点瘸,在跑过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但他很快爬起来,青年男人扶着他,与他踉踉跄跄扑到刚刚刺伤卓长老的女孩身边,中年男人抖着手把她抱起来,嘴里呜咽地喊着:“阿娜,阿娜。”   祭雁青道:“她没事。”   中年男人是女孩的父亲,检查了一遍女孩确认的确没有伤后,感激地冲祭雁青双手合十致谢。   青年见女孩衣衫不整,忙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光着上身将女孩严严实实包起来。   动作中,余光中忽然瞥见卓长老,青年的眼神登时充满了恨意,死死攥着拳头才没有冲过去杀了卓长老。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同样的眼神怨恨地盯着卓长老。   他们想报复回去卓长老这些日子欺压在他们身上的痛苦,但是祭雁青没有发话,谁也没有动作。   青年男人紧紧抱着女孩,双目通红,他恳求地望向祭雁青,“祭司,卓长老,用衣物逼迫阿娜嫁给他,我们不同意,他就打断了阿娜爹爹的腿!”说着,青年的表情痛苦起来,他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心爱的人,恨自己没用,“为了我跟其朗阿伯,阿娜……”   青年没有再说下去,但沈决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卓长老用过冬的物资逼娶已有未婚夫的阿娜,阿娜阿爹不同意,就被卓长老打断了一条腿。   可能还继续用她父亲和未婚夫威胁阿娜。   阿娜无奈之下,只能被迫从了卓长老。   “祭司大人,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我一定要杀了他!”青年咬牙切齿瞪向死狗一样疼到翻滚的卓长老。   “他体内种了我的百日噬蛊,那只蛊会每天蚕食一点他的脏器,不会致命,却生不如死。”   祭雁青转身,“百日之内,别让他死,其余便随你们吧。”   青年听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阿娜受了那么多委屈,寨子里的普通人也被欺压了这么久,太快让他死了,只会便宜了他。   让他生不如死,才能偿还他对大家做的一切。   祭雁青离开现场,往寨中走。   沈决默声跟上。   祭雁青来到后山。   后山不负往日翠绿,山顶的温度也零下了十几度。   山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直挺挺往沈决骨头缝里钻。   他冻得打了个哆嗦。   祭雁青走到枯萎的神树前,抬手覆上树干。   沈决竟不知道,没有陨石,神树会死。   祭雁青解释:“陨石是神树的养料,没有养料,它自然会逐渐枯萎。”   “你拿走陨石,是为了救外面的人类,世间万物皆有善恶之分,外面的人类自然也是同样,你的立场,你没有错,但我的立场,我亦无错。”   沈决蜷了蜷手指,沉默地听着。   是啊,沈决为了人类从寨子千方百计拿走陨石,祭雁青又从高塔将其拿回,站在他们两个的角度,一个为了人类,一个为了寨子,好像一瞬间他们谁也没有过错之说,只是立场不同。   “你们外面的人,非所有人都是恶意贪婪,所以你来换陨石,我同意给你一半。”   沈决有些愕然。   祭雁青抬手,虚虚抓着山中渐渐缭绕腾起的山雾,意味深长道:“身处迷雾,便无法看清前方的路,只有山雾消散,才能继续前行。”   祭雁青的话有些深奥,其中含义让人一时琢磨不透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第97章 不是故意   不等沈决琢磨明白,祭雁青就垂下了手,重新走到神树旁。   他割破掌心,将血滴在树根处。   树根如同吸水的海绵,血液被一滴不漏吸收,在吸收了祭雁青的血后,原本干枯的树枝,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   祭雁青滴完血,看向沈决,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沈决抿唇走过去,将手腕递给了祭雁青。   祭雁青手中握着精巧的匕首,垂目望他。   他其实有些怕疼,可是他需要听祭雁青的话,用血滋养神树三日,直到神树复活,他才能拿回那半块陨石。   掌心被划破的时候很疼,他的血同样被树根吸收。   神树的枝干又恢复了一点绿色。   早上没吃饭,赶路的这几天沈决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眼前有些发花。   祭雁青还在握着他的手,持续放血。   他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掌心被缠上一条布带,沈决望去。   布袋只是松松的缠了两圈,并没有包扎好。   沈决自己裹紧布条,布条上有褐色的痕迹,上面被抹了草药。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祭雁青,然而祭雁青并没有回头,只专注而细心的,摘掉几片神树上凋零的枯叶。   沈决按着掌心,心里没由来很闷。   祭雁青说的对。   外面的人,总有一些贪婪恶意。   祭藤寨的陨石,高塔其实只要一半,也同样可以制作出解救D星的药剂数量。   高塔在得到一整块陨石后,并没有归还一部分给他们的想法,更没有想过,失去陨石的祭藤寨,会有什么影响。   就连沈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为祭藤寨考虑过后果。   他把一切想的太过美好,想着即便没有陨石,寨子依旧可以和往常一样,待高塔研制出解决病变和延长寿命的药剂,同样可以让祭藤寨的人受益。   结果是好的,可是沈决跟高塔,都忽略了过程中,寨民们的感受。   沈决又沉又重地吐出一口气。   现如今他已经离开高塔,拿回半块陨石后,高塔再如何,也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沈决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的他宁死也要逃离祭雁青的束缚,可是现在,就算祭雁青还不放过他,他也没了拼死挣扎的力气。   他忍不住想,就这样吧。   不再为了高塔,不再为了事业,一无所有,活一天,便是一天。   若有一天,祭雁青想报复他,杀了他,他想,他也能欣然赴死。   察觉到沈决的走神,祭雁青静静注视着他发呆的头顶。   枯萎的神树枝干上,孤零零挂着几片叶子,风吹过,叶子簌簌落在两人脚边。   一只粉色的兰花螳螂,突兀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沈决抬头看,兰花螳螂急切地飞到祭雁青手心,手舞足蹈像是在跟祭雁青表达什么。   祭雁青的表情从刚刚的波澜不惊,变得有些凝重。   接着,祭雁青动身往山下走。   他的表情沉重得太突然,沈决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忙亦步亦趋追上,问:“阿青,怎么了?”   祭雁青步伐很快。   “阿喜婆婆,病重了。”   沈决一愣。   两人来到阿喜婆婆家门口,原来百花盛开的园子里,如今只剩下一盆孤单的绣球花稀稀疏疏开着,其他的花,要么久无人打理枯萎,要么逐渐被野草覆盖。   吊脚楼最里面的楼沿上,仍然挂着两个喜庆的火红灯笼。   这里的一切和沈决离开时摆设一样,却又不一样。   过去的记忆不由自主浮现,沈决下意识去看祭雁青,祭雁青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这里曾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推开栅栏,神情严肃往里走。   跟着祭雁青进入房间,便听到阿喜婆婆连续的咳嗽声。   阿喜婆婆床边停着一只粉色螳螂,螳螂见祭雁青来了,忙飞到了他的肩膀上,挥舞着足弓又向他表达。   “知道了。”祭雁青轻声对螳螂道了句。   阿喜婆婆瘦得只剩下一把干柴似的躯壳。   她看到祭雁青,眼含泪花,没有力气说话,就颤巍巍冲祭雁青伸着手要他过来。   然而在看到祭雁青身后的沈决时,阿喜婆婆突然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见他,让他走。”   沈决学得那零星半点苗语,此刻清楚的帮他听懂了阿喜婆婆说的话。   他的脚一只踏进门槛,一只留在外面,僵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祭雁青回头,表情淡淡:“你先出去。”   沈决突然后悔跟着祭雁青过来。   他伤害过阿喜婆婆最疼爱的祭雁青,阿喜婆婆不想见他,在情理之中。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像根刺不轻不重扎在心里,不算太疼,却是让人不能忽略。   他逃也似的,连忙收回自己踏进门槛内的脚仓惶退出来,局促地站在门口。   就在他刚刚退出来,一个身穿苗服的姑娘,着急跑了进来。   她大概是太过着急,以至于忽略了站在门口的沈决。   沈决刚想拦住那个闯进屋里的姑娘,以免她不知情被祭雁青赶出来,那姑娘就风一样火急火燎跑了进去。   沈决上前一步想要提醒,忽然听见祭雁青叫了那女孩的名字,且并没有将人赶出来。   沈决欲推门提醒的手僵硬在空气中。   他们,原来是认识的吗……   屋子里传来三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声,沈决站的角度,刚好可以通过半开的门缝看到里面。   那姑娘哭着拉住祭雁青的手,切切地询问着他什么。   祭雁青拍了拍她的头,很耐心地在对她解释。   沈决的苗语学得并不精湛,隔得远,加上两人说话有些快,沈决没有听太清他们说得什么。   他应该走远一些的,偷听别人说话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是沈决的脚好像粘在了原地。   里面有脚步声向外走的声音,意识自己这种偷听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文雅,沈决慌里慌张往后退。   可能是太过慌张,他的脚后跟不小心碰到那盆绣球花,重心一个不稳,登时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唯一的一盆绣球花也被沈决压坏了,破碎的花盆瓷片扎进缠着布条的手心,又添一道新伤。   祭雁青蹙眉看他,“你在做什么。”   沈决的眼皮有些红,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冷的,声音也有些轻颤:“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第98章 不喜桂花   沈决狼狈爬起来,白色衣服上沾了些泥尘,手心火辣辣的,脸上也又烫又红。   “我想拦她,我不是故意偷听,我…不知道你认识那女孩。”   祭雁青目光落在他疼到发颤受伤的那只手,道:“她是阿喜婆婆的孙女。”   “阿喜婆婆没有结过婚,南知是她捡的弃婴。”   在南知十几岁的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找到了阿喜婆婆,将南知接到熟寨生活,此后南知便留在了熟寨,并在熟寨工作。   但她经常会回来看阿喜婆婆,只是由于前段时间是熟寨的旅游高峰期,所以沈决和她并没有碰过面。   “这样啊。”   “阿喜婆婆…还好吗……”   想起听见阿喜婆婆咳嗽声,沈决顿了顿问。   “暂时没有危险。”   “是因为…神树吗?”沈决想问,是不是因为寨子里没了神树,所以阿喜婆婆才生病。   祭雁青平静答:“不是。”   沈决不解。   “阿喜婆婆今年已经145岁高寿,万物轮回,即便是陨石也无法改变结果,永生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沈决顿悟。   祭藤寨的村民,平均寿命都在150岁左右,阿喜婆婆今年高达145岁,这个年纪相当于外面人类的最后晚年,往往这个时间段的老人,身体机能会逐渐变差。   “抱歉。”这句话,沈决既是说给阿喜婆婆,又像是说给祭雁青的。   祭雁青眸光微不可察变了变。   “走吧。”他很快收敛好异样表情,先步走到沈决前面。   沈决乖乖跟上。   晚上,沈决的房门被祭雁青从外面推开。   这两天,祭雁青一直睡在楼下,并没有跟沈决同一个房间。   曾经的肌肉记忆,让他在祭雁青进来的那一刻下意识畏惧地望去。   祭雁青站在门口,身姿欣长,手中端着一碗墨绿色草药。   他没说话,目光轻飘飘落在沈决二次受伤,还没处理的手上。   他将药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在沈决恐惧的眸光里,带上门退了出去。   等沈决反应过来,祭雁青已经出去了。   桌上那碗墨绿色的草药,散发着微微苦涩的药味。   掌心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沈决蜷起掌心,走到桌边。   他来交换陨石的这些日子,祭雁青可以说,没有对他做从前任何一件事,也没有任何想要报复他的意思。   有的只是若即若离的疏离淡漠。   祭雁青就像一夜之间敛起了所有在沈决身上曾顽固的偏执疯狂,沈决不再是他一定要守着的那个人。   他对祭雁青来说,或许待复活神树后就不需要他再留下了。   这一直都是他想要的不是吗,祭雁青不再对他固执,三日后把陨石给他后,可能还会让他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祭藤寨。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已经是他曾最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他开心不起来。   沈决按着胸口,只觉那里面闷的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坠得让人喘不上气。   第二日。   今天是复活神树的第二天,祭雁青照常带他去了后山。   被血滋养过的神树,再次发生变幻。   它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抽了纤细的新枝条,赫然一副生机勃勃之相。   沈决微微诧异地仰视眼前这棵参天大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敷了祭雁青昨天给他的草药后,今天再划破时,痛觉没那么强烈了,除了失血带来的头晕眼花感,就像被上了一层麻药似的。   今天过程很快结束。   沈决扶着树起身,眼前黑得厉害,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地面栽。   他都做好了摔个狗啃泥的准备,结果腰被一只大手稳稳拢住扶稳。   “谢……”沈决本能想去扶祭雁青的手臂借力站稳,刚说了一个谢字,祭雁青就将他的身体带直,然后松开他,退开几步距离。   沈决的手僵硬在空气中。   “你低血糖严重,明天吃完饭再过来,不要影响你血的质量,回去了。”祭雁青说完,径直从沈决身边走过,掠过一阵药草的清苦香气。   心口没由来又是一闷,沈决收回手,抿唇跟上。   到祭雁青住处,远远便看见一个裙摆飘扬的女孩站在祭雁青家门的篱笆前,冲祭雁青挥手。   沈决脚步微怔。   那姑娘洋溢着明媚的笑脸,手中拎着一个漂亮精巧的食盒,跑到祭雁青身边,喊他:“阿青哥!”   祭雁青表情温和:“你怎么来了,阿喜婆婆今天好点了吗。”   女孩有对虎牙,眉眼俏皮可爱,笑起来时脸颊还有两颗圆圆的酒窝。   “阿婆好多了,多亏了阿哥给的草药,阿婆今天能多吃个苹果了呢。”   “我这里还有两副药,你待会带回去,还按照我昨天说的方法继续煮给阿婆服用。”   南知甜甜点头,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祭雁青:“嗯!”   “我给阿青哥煮了一盅桂花米酒汤圆,桂花是阿喜婆婆秋天的时候摘的,一直放在地窖里保存,煮起来跟刚摘的一样香。”   说着,南知打开食盒,迫不及待就要给祭雁青盛一碗尝尝。   食盒中冒着袅袅热雾,空气中登时飘起桂花和米酒的清甜香气。   他们两人说着话,沈决尴尬地站在一旁。   女孩这次没有说苗语,大概是在熟寨待久了,汉话说得很顺口。   桂花汤圆。   这个食物突兀地勾起了沈决一些不好的回忆。   女孩似乎这才注意到祭雁青身后还有一个人,眼熟地盯着沈决瞧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那天在阿喜婆婆门口见过沈决。   只是由于当时她匆忙从熟寨赶回来看阿婆,太着急就没有和沈决打招呼。   “他是阿青哥的朋友吗?”南知盯着沈决身上不属于苗寨的现代衣服问。   不知怎的,沈决抬眸,望向祭雁青。   好像也在等他的回答。   祭雁青没有说话。   南知想到还没有给沈决盛一碗,她拿出一个空碗,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给沈决。   沈决迟疑着,未立刻接。   “他不喜欢桂花。”祭雁青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不喜欢桂花……   祭雁青没有说明沈决的身份。   且那句不喜欢桂花,好像隐含了某种深意。 第99章 它不亲人   反应过来南知还一直端着很烫的汤圆,沈决刚伸出去的手,因为这句话僵硬住了。   他无措地收回手,南知听后说了句,“好吧。”便将汤圆放回食盒了。   “阿青哥,那你快尝尝。”   沈决很快被满眼都是祭雁青的南知忽略,南知催促着祭雁青赶紧尝尝她的手艺。   祭雁青意思地吃了几口,见他吃了,南知脸上又扬起灿烂的笑容。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沈决被晾在旁边,既尴尬,又无所适从。   他想借口去抽根烟缓解一下这种尴尬的气氛,还未开口,便听见南知惊喜的声音:“阿青哥!这只螳螂也是你的蛊宠吗?它好漂亮!”   说着南知的视线看过去,一只粉色的兰花螳螂,正趴在祭雁青身侧的篱笆上,粉粉的身体像极了一朵开在篱笆上的桃花。   南知刚伸手,还没碰到兰花螳螂,螳螂就一跃飞起,越过南知,朝着沈决飞过来。   沈决眼睁睁看着那只螳螂朝自己扑棱棱飞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它。   螳螂收起翅膀,懒洋洋落在沈决手心里,用足弓挠了挠自己的头。   南知眼巴巴望着被沈决捧在手心里的螳螂。   沈决也有点无措,他看向祭雁青,祭雁青眉目清俊,表情淡淡,他朝自己走过来,拿走了他手心的螳螂。   他离自己很近,拿走螳螂时,微凉的指尖与他的不经意相碰。   沈决手指僵硬,直到祭雁青拿走螳螂,他才不由放松下来。   祭雁青对南知说,“它不亲人,不要随便摸它。”   祭雁青将螳螂放飞,兰花螳螂飞进了竹林中。   “这样啊,我还以为阿青哥的蛊宠都很听话呢。”   南知颇有些遗憾地说。   不亲人么……   沈决疑惑望了望祭雁青的侧脸,这只螳螂他印象中很是粘人乖巧。   兰花螳螂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南知咬了咬嘴唇,小声喊祭雁青:“阿青哥。”   “我,我想跟你说个事。”   她瞥了下在场的沈决,脸微微泛红,有点不太好意思当着沈决的面对祭雁青说出口。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人是阿青哥的朋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于是,纠结了一会后,她红着脸小小声说:“阿青哥,阿喜婆婆前段时间……问我觉得阿久怎么样……”   阿久是生寨的人,理论上来说,南知从小在生寨长大,也属于生寨的人,虽然她后来去了熟寨居住,可没忘了养她的阿喜婆婆,经常回来探望老人家,寨子里的人,也都默认南知还是生寨的姑娘,默认她可以和生寨的青年小伙自由恋爱结亲。   阿久不会蛊术,人很老实,跟南知同岁,小时候很爱跟在南知屁股后面找她玩,现在他们家做着和熟寨的虫草生意,经济条件在寨子里算非常不错的人家。   阿喜婆婆去替南知说亲后,阿久立刻同意了,还让人马上准备娶南知的聘礼,被阿喜婆婆以,还要再问一问南知的意见才给脑热的阿久推了回去。   祭雁青点点头,“阿久人不错。”   南知听到祭雁青这样说,有点不高兴,着急地解释:“我跟他说,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说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更红了,像抹重了的胭脂。   少女怀春心思,以及含羞带怯偷看祭雁青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   沈决忽然意识到,南知喜欢的人,可能是祭雁青。   如果他都看出来了,那祭雁青呢,祭雁青也看出来南知的心思了吗。   他向祭雁青望去,祭雁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如往常平淡无波。   祭雁青没有回答。   南知在等他问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沈决好像也在等祭雁青说话。   三人间气氛,一时间诡异的安静。   这份安静被一个青年突兀打破。   青年是阿娜的未婚夫,那个第一天见到的青年。   青年恭敬地冲祭雁青行了个苗家礼,然后说:“祭司大人,卓长老说要见您,否则他绝不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祭雁青眸光微眯。   沈决茫然,祭雁青想要的东西?   祭雁青大步跟着青年离去,沈决也箭步追上,徒余一脸懵的南知在他们身后喊去哪儿。   南知还要回去照看阿喜婆婆,所以没有与他们同行。   来到寨中一间破旧的小屋,青年刚打开门,就听见里面痛苦难熬的哭嚎声。   这间屋子很破屋顶漏风,由于许久无人居住,渐渐被人当做堆放杂物柴火的地方。   卓长老蓬头垢面,听到门开的声音,连滚带爬来到门口,他抓住祭雁青的裤脚,嗓音像老旧上锈的风箱,嘶哑难听得厉害。   “祭雁青!祭雁青,你放了我,放了我!你不是想知道你阿妈在哪吗,解了我的蛊我就告诉你,啊——”   卓长老身体里的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每一刻他都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可是他连死都死不了。   祭雁青的阿妈?   沈决难以置信望向表情阴冷的祭雁青,祭雁青从没有跟他提过他阿妈过往的事。   祭雁青居高临下,嗤笑一声,“我有很多新蛊,它们都没有被实验过有什么功能,你可以不说,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卓长老瞪大双眼。   “如果你现在说,我可以让你每天少痛苦一点。”祭雁青眯眼。   祭雁青的阿妈埋在生寨中,最深最荒芜的一处山脚下的枯树下。   在问出祭雁青阿妈的位置后,祭雁青便来到了埋葬他阿妈的地方。   挖开土,一个小小的骨灰罐露了出来。   祭雁青蹲着,用袖子一点一点擦掉罐上的泥土。   沈决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   他抬手,摸向自己心口子蛊的位置。   子蛊大概是感应到祭雁青在难过,所以那份沉重的心情也感染给沈决。   他记得,刚与祭雁青遇见的时候,问过祭雁青他的父母。   那时候祭雁青的回答是,母亲不在了,没见过父亲。   沈决从未见过祭雁青去他母亲坟前祭拜过。   原来,祭雁青一直没有找到他的阿妈。 第100章 指尖颤抖   在逼问卓长老的时候,卓长老被迫将过去对祭雁青阿妈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用逼走祭雁青同样的办法,以圣女与外人苟合,生下会带来厄运的不纯血统的祭司后人,将快要生产的圣女逼离寨子。   圣女本该一生为了寨子奉献,她的命运,自由,全部都捏在寨子的手里。   她不能与心爱的人恋爱,不能与外人通婚,她的伴侣,必须要与寨中被寨民认可,被神树认可的人。   神树认可的祭司伴侣,与其生下的孩子才能传承血统。   在此之前,祭司一直都是女性,所以这个观念根深蒂固在寨民们心里。   直到祭雁青成为新祭司,这个观念才被打破。   圣女再强,在怀孕的时候,能力也会大幅度下降。   卓长老在圣女生产后,害了她,并将她的骨灰掩藏,对外宣称圣女与外人私奔后不久不幸身亡。   或许有人猜到这句话只是卓长老的噱头,但是一个与外人苟且,且生下厄运后人的圣女,没有人再愿意维护。   祭雁青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阿妈。   胸口的坠子,忽然间变得无比沉重。   这个坠子,或许是祭雁青阿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而他却将,坠子给了自己……   祭雁青擦干净骨灰罐,将它置于怀中,起身,往前方走。   沈决跟上他。   他们走了很远,也走了很久。   从茂密的生寨森林,来到视野开阔,远离生寨的一处山顶。   站在这里,可以将一条蜿蜒的河流尽揽眼底。   那条河流很长,很宽阔,河面碧绿清澈,飘零的落叶落于水面,被水流带向远方流淌而去。   今日出了太阳,山顶的风不再那么刺骨,久违地让沈决感到了暖意。   祭雁青就站在山顶最前方,风掠起他的苗服,撩动他的发丝与银饰,叮铃叮铃,和着风,奏出悦耳的声响。   猜到祭雁青想做什么后,沈决有些愕然。   跟他猜的一样,祭雁青打开了罐子,将罐口倾泻,白色的尘末,随风而逝。   沈决下意识想阻止:“阿青,你……”   他想说,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母亲,不留下做念想,要将它迎风洒了。   祭雁青的发丝飞扬,他说:“她被圣女的身份束缚了一生。我想,这也是她想要的。”   “风会带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风是自由的,她也是。”   “那你以后,如果想她了……”   祭雁青看向远处的山水,“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河,都会将我的思念带给她。”   将母亲的骨灰迎风扬洒后,他们从山上离开。   半路时,祭雁青换了条道。   他解释:“这条路上的草药成熟了,阿喜婆婆需要。”   这条路通往的目的地,让沈决微怔片刻。   眼前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小路和植物。   这里是他与队员迷路时,第二次见到采药的祭雁青时的路。   过去的画面犹如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不可控地涌入脑海。   祭雁青走到曾经采药的地方,采了几株成熟的药草。   临走时,祭雁青发觉沈决还在出神。   他只是淡淡瞥了眼,“明天是最后一天。”   沈决回神,茫然了一瞬,“什么?”   “明天过后,我会把陨石给你。”   沈决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心口又是一阵闷疼,沈决抿唇不语。   他的药已经断了很久了,断药过后,子蛊苏醒带来的心悸心闷,又开始折磨着他。   可是祭雁青没有再用情蛊控制他,他好像忘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他下的情蛊这回事。   忍着断药后,心口时不时就会闷的痛感,两人回到祭藤寨。   回到寨子已是深夜。   寨中安宁,灯火通明。   卓长老下台后,祭雁青给寨子里定了个规矩。   会蛊的人,与不会蛊的普通人必须和平相处。   没有谁高谁低,没有谁过冬物资多少一说。   所有人平等,所有物资由阿娜的未婚夫青年统一分发。   进入寨子,走到广场中心,瞥见四周未睡的人家还很多,他们在门口忙忙碌碌,将门口的东西一一收进屋内。   这么晚了,这些寨民还反常的没有休息。   他看向祭雁青,但祭雁青没有解释的意思。   沈决略有些失望地垂眸作罢。   祭雁青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阿喜婆婆那里。   阿喜婆婆家里亮着灯,也未睡。   祭雁青要去给阿喜婆婆送草药,沈决停在门口,“我,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嗯。”祭雁青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应了声。   南知端着木盆从屋内走出来,看到祭雁青眼睛一亮,“阿青哥!”   她朝祭雁青跑过来,瞥见他身边的沈决,这个人似乎总是跟在祭雁青身后。   朋友的话,每天都在一起,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南知虽心有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和沈决打了招呼,“你好,进来坐吧。”   沈决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想去抽根烟,烟对老人家不好,我在外面抽。”   虽说要抽烟,可沈决身上哪有烟。   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沈决完全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庆幸是祭雁青和南知都没有拆穿他。   南知搬来一个木凳,放在沈决身边,“那你先坐一会。”   说着,她拉过祭雁青的袖子,红着脸把他往屋里拉:“阿青哥,阿婆醒了,她…她说有话要对你说。”   沈决心里蓦地咯噔一声。   祭雁青被南知拉进屋,沈决蜷了蜷手指,没有如他借口所说那般去远处抽烟。   他控制不住的想。   阿喜婆婆会对祭雁青说什么?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浮现,沈决诧异地发现,他的手指竟然在抖。   他在怕听见什么?   怕阿喜婆婆将南知托付给祭雁青,怕祭雁青会答应下来?   是子蛊吗,又是子蛊在作祟吗。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沈决脚步轻挪,情不自禁想听到内容。   里面传来阿喜婆婆虚弱的声音,“南知啊,你去地窖,拿点松针茶叶,泡一壶茶给你阿青哥哥。”   这是想支开南知的意思。   南知似乎知道阿喜婆婆想跟祭雁青说什么,也不好意思留下,便害羞应下匆匆跑出去。 第101章 心如刀绞   她走后,阿喜婆婆又说:“阿青,南知拒绝了阿久,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沈决不自觉握紧双手,指甲掐进手心里,微微的刺痛与他心口的疼达到一致。   祭雁青说:“我知道。”   阿喜婆婆犹豫着,“可是,南知喜欢的人,是你。”   门口的沈决,呼吸停了一瞬。   他的手抖得控制不住,心口的痛感已经抵过指甲深陷的掌心。   “我年纪大了,看你们幸福就是最大的心愿。阿青,你对南知,有没有心思?”   祭雁青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的气氛绷紧了沈决的神经。   祭雁青:“阿婆,”   沈决突然没了再听下去的勇气,手脚的血液都在发凉。   他后退转身,拔腿跑开。   屋里的祭雁青,侧耳听着沈决的脚步离去,才回:“阿婆,我对南知没有心思。”   “但我会照顾南知。”   阿喜婆婆早有所料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祭雁青沉默。   阿喜婆婆眼含泪花:“我猜到你会拒绝南知,阿婆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用我这把老骨头逼你什么,小知那边,我会跟她说说的,你要真忘不掉那孩子……你们,你们就自己好好解决你们的事。”   沈决顶着夜风,在寨中狂奔了很久,一直跑到自己双腿发软,再没力气才停下。   他剧烈喘着气,狂跳的心脏咚咚作响,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剧烈运动后,喉咙中的呼吸是刺痛的。   头顶月亮高挂,今天的夜幕中繁星不再,只有一颗耀眼夺目的启明星,孤独的,远远守在月亮周围。   沈决仰头看那颗启明星,紊乱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这里靠近寨子中央,深夜时分,有两个扛着物件的寨民从一旁的广场路过。   广场空旷安静,一点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   沈决听到她们的闲聊。   “阿喜婆婆家的南知丫头回来了。”   另一个回:“那丫头没忘了养她的阿喜婆婆,是个好丫头,就是可惜阿喜婆婆年寿已高,怕是没几年光阴了,你说阿喜婆婆有没有可能把南知那丫头,嫁给咱大祭司?”   她们大概是抬累了,放下东西,一边休息一边继续闲聊,全然没有发现一旁阴影中的沈决。   “我看很有可能,前段时间,阿喜婆婆不是给南知去阿久家说亲呢,南知知道后,跑去找了阿久,直接跟人家说,有心仪之人了,那丫头从小就喜欢祭雁青,你说她的心仪之人不是大祭司还能是谁?”   另一个人听后犹豫道:“可是…大祭司不是跟那个外人……”   “哎呀,你怎么不想想,那个外人对大祭司都做过什么,大祭司还能爱他?你没看到这几天大祭司对他多冷淡吗,这次带他回来,只为了咱的神树。”   另一个人觉得挺有道理的,“好像还真是。”   两人歇够了,重新抬起物件,“走吧,阿喜婆婆肯定会在临终前把他俩的事给办了的,说不定阿喜婆婆现在正在给他俩绣婚服呢,到时候我们都去喝喜酒。”   两人的说笑声渐行渐远。   沈决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两个寨民的话。   阿喜婆婆会把南知托付给祭雁青,祭雁青会和南知结婚。   那他刚刚没有听到的祭雁青的回答。   是答应吗。   他答应阿喜婆婆了吗。   沈决的心犹如被一个木锤,不轻不重敲击了一下,从心脏处传来的震颤,蔓延到四肢百骸。   下一秒便是疼觉,从心脏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痛觉。   疼得他弯腰跪在地上,死死攥着心口,冷汗直冒。   他本能地想去口袋中拿抑制子蛊的药,可他早在离开高塔时,就已经吃完了。   没有药,痛感无限放大,沈决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   昨夜沈决一整晚没有回去,他在夜露深重的外面坐了一整夜。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光辉洒在他沾着露水的睫毛上,他才慢吞吞从地上起来,往回走。   等他走后,沈决刚刚待过的位置上,被一个欣长的身影覆盖,风撩起他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   那个身影一直注视着沈决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到住处时,沈决看到祭雁青在关门,是要出门的意思。   瞥着他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和头发,祭雁青蹙眉,“昨晚怎么不回来。”   “我…我迷路了。”   祭雁青盯着他的有些苍白的嘴唇和发烧泛红的脸颊看了一会儿。   重新推开篱笆,祭雁青让沈决进去。   沈决机械地听着祭雁青的指令,祭雁青让他回到房间坐下他就回到房间坐下。   昨夜受了风寒,这会儿头重脚轻,也很晕,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只有浓重的倦意,席卷着沈决全身。   他浑浑噩噩坐在凳子上,头上忽地被罩了一块干毛巾。   沈决扯掉毛巾,看到祭雁青拿来一套干净的苗服。   “去换。”   沈决迟疑了两秒,接过衣服,他的眼皮很重,手脚像灌了水的棉花,又重又沉,每一个动作都像上锈的发条,卡顿缓慢。   忘了怎么浑浑噩噩换掉衣服的,也忘了怎么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后,他的身上压了很厚一层被褥,像裹粽子一样裹了个严严实实,被子里的身体捂出一身薄汗,昨晚受的风寒这会也被捂得好全乎了。   他怎么不记得睡前自己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沈决艰难从粽子似的被子里挣扎出来。   外面天光大亮,已是晌午了。   接着他一愣。   今天是第三天。恢复神树的最后一天。   门被推开,祭雁青走进来,清冷的眉眼睨着沈决,视线落在他不再病态潮红的脸颊上一秒,很快移开。   “醒了,跟我走。”   祭雁青是要带他去最后给神树放血。   到达后山,沈决望着被从泥土中连根拔起,用红绳一一仔细捆住枝干的神树,茫然,“这是……”   “神树要移栽到别处。”   移栽……   祭雁青并没有解释移栽到哪里,只是让沈决过来,最后在他掌心划了一刀,将血滴在树根处。   神树所有新长出的嫩叶,逐渐舒展开,彻底恢复了从前的样貌。   神树,恢复生机了。   沈决盯着掌心那三道整齐的伤口愣神。   祭雁青说:“神树已复原,沈决,我会兑现给你陨石的诺言,跟我走。” 第102章 情蛊已解   祭藤寨天气多变。   晌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就下起了朦胧细雨。   雨丝细细密密飘下湿润了大地,将远处的树木洗的碧绿,泥土的腥味混着草木的清香,弥漫在雨雾笼罩的寨子。   离开寨子,两人踏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迎着细雨一路向前。   祭雁青撑伞走在他前面,沈决打着伞在后。   沈决抬头看雨中的祭雁青,他的背影挺拔,脚步稍快,沈决跟在他身后,渐渐被拉出距离。   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想要追上祭雁青的步伐,可祭雁青始终与他保持着几步追不上的错距。   他们来到一处窄旧的吊桥。   吊桥是木与绳子连接起来的,时间的沉淀下,有几处已经破损,吊桥连接的那头是另一片森林,桥底被雾朦朦胧胧遮住,乍一看高度直叫人心底发凉。   沈决胆怯的几秒钟,祭雁青已经走上去了。   沈决望着摇晃的吊桥,和祭雁青不停留的背影,一股难言的委屈袭上心头。   他觉得自己病得更严重了。   在断药之后加重的病情。   又或者,是在他再次回到祭藤寨见到祭雁青之后。   祭雁青的冷漠会让他感到难过,他的疏离会让他心酸难忍。   他站在原地,望着祭雁青行走的背影,心脏紧成一团。   视线被雾模糊,祭雁青的身影看不见了。   沈决有一瞬的慌张,他刚要走上吊桥,那抹紫色的身影便又从雾中折了回来。   “怕就牵着。”   沈决错愕看着去而复返的祭雁青,眼眶不受控地发热。   他将发颤的手递到祭雁青手中,被祭雁青紧紧握住,牵他行走。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从手心传递而来的,属于祭雁青的温度,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决跟着祭雁青的步伐,两人重新走上吊桥。   沈决抬眸,盯着祭雁青乌黑,沾着雾珠的青丝。   祭雁青的脚步不快,像是有意放慢好让沈决能跟上。   沈决心中没由来萌生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座老旧摇晃的吊桥,在他们相握的手间,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他想让这座桥再长一点,他们好走得再慢一些。   可路总是有尽头。   他们抵达了吊桥的终点。   相握的手被松开,掌心残留的温度随着风一点一点逝去。   沈决低着眼睛,怔怔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祭雁青继续向前,沈决垂下手默默跟上。   他们进入了一片新的森林。   森林中有条长长的曲折小道,四周绿色葱郁,因为不常走人,所以小道四周长满了杂草。   越往里深入,雾气就越浓。   浓稠缭绕的雾,吸入鼻腔有些轻微的刺鼻,与外面潮湿的雾气有些许差别。   雾太浓了,浓到看不清路,祭雁青的身影很快隐匿在雾中消失不见。   沈决心慌,他怕跟丢祭雁青,忙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   可他好像在祭雁青背影消失的那一刹那就进入了一个迷宫,迷宫中到处都是雾,他在原地打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四周寂静,耳边忽地传来银饰的叮铃声,沈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循着那银饰的脆响追寻而去。   他终于走出了那片雾海。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藏在雾与森林后面的,是一片长满芦苇荡的平原。   枯黄色的芦苇荡中,有片清澈见底的河流,河流倒映着天空的蓝色,呈现出碧蓝的镜面,微风拂过,芦苇荡的种子,飘落进河面,被河流缓缓带走。   祭雁青站在芦苇荡前,青丝飞扬,深紫色的苗服与身后浅色的芦苇荡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身上银饰随风声声脆响,他就站在那里,遥遥与沈决对视着。   景与人,美得都像幅画。   沈决所有动作都失去了,眼前没由来地开始发晕,四肢也逐渐失去力气。   他摇晃两下,站不稳地跌跪柔软的芦苇地面上。   刚刚那白茫茫的不是雾,可能是某种瘴气。   怪不得祭雁青将陨石放在这里,这里有瘴气阻挡,一般人无法轻易进来。   但是,祭雁青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就好像有意让他吸入致使人全身无力的瘴气。   沈决头晕得厉害,他抬眼切切地去看祭雁青,看到祭雁青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他手中拿着半块褐金色的陨石。   沈决坐在地上,身子斜斜靠着一块石头,手指头也动不了一下。   祭雁青走到他面前蹲下,将那半块陨石,放进了沈决的掌心中。   沈决只有眼睛能动,他无措又惊慌地盯着祭雁青的脸,不明白他的用意。   “沈决。”   这一声轻唤,分量极足地落在了沈决心上,心脏一瞬间传来麻痹的震颤感。   他预感到祭雁青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沈决下意识想堵住耳朵不去听。   可是他动不了。   他用眼睛无声地呐喊。   不要说,不要说。   祭雁青徐徐道:“沈决,陨石我给你了。”   “但是,我想我还有件事需要做。”祭雁青抬手,抚掉了他肩头上的一片落叶,然后将手指轻压在他脖子上,那颗蛊痣的位置上。   沈决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眶逐渐隐忍地泛了红。   脖子上的手指稍稍用力,一点微不可察的刺痛过后,祭雁青垂着眸子说:“情蛊已解。”   说罢,他的手移到沈决胸口,从他心口摸出那条坠子。   “你自由了。”   沈决睁大了双眼,胸膛起伏剧烈。   不要。   他无声的呐喊祭雁青听不见。   那条挂坠,被祭雁青从他脖间拽了下去。   祭雁青拽下的好像不是坠子,而是沈决的心脏。   随着祭雁青将坠子拿走,沈决的心也如同被人活生生的从胸膛里拽了出来,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祭雁青站起身,手中握着的那条坠子的红线,随风飘扬。   他转身离去。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决堤,他穷尽全力,也只能抬起半个手臂,指尖只来得及虚虚触碰到他的裙角。   沈决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绝望的一声呼喊:“阿…青……”   失去意识前,沈决最后看到的,是祭雁青离去的背影。 第103章 寨子空了   “你为什么不顾危险把保命的东西给我?”   “阿青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因为…我喜欢你啊。”   “阿青阿青,你就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嘛。”   混乱的画面一幕幕在梦中播放,曾经的记忆像一罐冬日里放久了蜂蜜,上面结着一层糖霜,远远就能闻到香甜的气息。   他梦到了第一次亲祭雁青时,祭雁青害羞通红的耳朵,还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为了装醉装得像,他还把祭雁青嘴角磕破一块。   沈决情不自禁扬起唇角。   画面再转。   神树下,花瓣飞舞,祭雁青目光灼灼望着他,掐着他的下巴,“沈决,我要你发誓,你永远不会变心,永远不会离开祭雁青。”   那时的他,只顾着去吻祭雁青诱人的嘴唇,胡乱地应,“我……我发誓,永远爱祭雁青,永远不会离开祭雁青。”   他说完这句话,祭雁青眼底的冰霜便如风散去,只余温柔。   “我知道了。”   “从今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空荡的心脏被过去的回忆填满,沈决悠悠转醒时,唇角还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然而他睁开眼,看到眼前芦苇荡中,碧水连天的河流时,整个人僵住了。   梦中的画面犹如一面落地的镜子,咔嚓咔嚓摔了个粉碎。   手中硬物感强烈,低头一看,是祭雁青允诺给他的那半块陨石。   他呼吸一滞,匆惶摸向胸口。   然而胸口空落落的,原本那条坠子,也不见了。   昏睡前的记忆骤然回笼,紧接着就是心脏紧缩在一起的痛感。   情蛊已解。   你自由了。   沈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跪在河边,他看向水中的倒影,波光粼粼里,他的脖颈处光滑白皙,曾经那颗蛊痣,也消失不见了。   疼。   沈决攥着心口,疼到无法呼吸。   他的指甲生生陷进锁骨处的皮肤里,也不能抵消他心脏的疼痛一分一毫。   情蛊已解……情蛊已解……   为什么没了情蛊,他的心还是会这么痛。   比以往痛了百倍不止。   他短促地喘着气,额角全是虚汗,不知何时,倒影中的他,早已泪流满面。   眼泪滴进水中,溅起一颗水花。   没有情蛊,他的这些症状却还和从前一样。   梦中祭雁青温柔的眉眼,和他昏睡前看到的冰冷疏离的背影,似乎都变成了一把把刀,毫不留情捅进沈决心里,在他千穿百孔的心上,留下更深刻的伤口。   他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沈决从地上爬起来,往回去的路狂奔。   他想见祭雁青。   他想问祭雁青,为什么没了情蛊,他还是会心痛不止。   一路上,沈决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不知道被路边的荆棘丛划破多少道伤口。   他都全然不顾。   身体似乎忘记了劳累,沈决像是被上了发条,不知疲倦在细雨中狂奔。   等他终于跑回寨子,看到空空如也的祭藤寨后,两条腿才恢复感知似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沈决剧烈喘着气,脸色白得像纸。   他震愕地盯着空荡的,每门每户都家门紧闭的寨子,犹如被人按了暂停键。   寨子空了。   所有人,都不见了。   沈决撑着膝盖爬起来,跑得太久,他有些无法再直立行走,加上膝盖的伤,每动一下,腿弯处的韧带都传来撕裂的剧痛。   但他硬生生,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走到祭雁青的住处。   祭雁青的家没有上锁。   沈决松了口气,快步推开篱笆门,走进去。   “阿……”   门虽未关,可祭雁青家里同样没人。   一个突兀的片段忽然钻进他脑子里。   沈决记起,去给神树最后一次滴血时,神树已经被挖了出来,祭雁青说,神树要移栽到别处去。   还有那天深夜,他看到寨子里很多人都没有睡,每家每户都在收拾东西。   一切串联起来,一个残忍的现实浮现在眼前。   祭雁青移走神树,和寨子里所有人一起搬走了。   沈决麻木的心脏再次抽痛起来,他茫然地四顾周围,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屋里的摆设没有变,外面的园子也没有变,祭雁青照顾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药都鲜活的生长着。   沈决带着一身伤,疲惫地坐在祭雁青的园子里等着。   他可以去看看神树还在不在,就能知道祭雁青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也可以去阿喜婆婆家看一眼。   可是他都不想。   他固执的,自我欺骗的,守在祭雁青的园子里一直等。   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天空被夜幕笼罩,等到玄月高挂。   沈决抱着膝盖,将头偏着埋在膝盖里,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那扇未锁的门。   他将这三日的一点一滴全部回想了一遍。   在祭雁青解了他情蛊的那一刻,沈决终于悲哀的发现,他的症状,或许从来都不是情蛊的作用。   祭雁青就像是不经意落在他心里,随风飘扬的一棵芦苇种絮。   由于分量太轻了,落在心里时毫无所觉。   随着时间推移,祭雁青这个名字早已不知何时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在他心间肆意疯长。   等到他心间开出大片大片芦苇花,等他终于意识到,那不是情蛊时,一把野火,将芦苇荡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原,和泥土中纵横交错的根脉。   沈决在园子里坐了一夜。   夜露化作披风,湿漉漉披在昏沉睡着的人身上。   他蜷缩起来的身体,被一道身姿欣长的影子覆盖。   沈决很不安,眉头蹙着,一滴眼泪坠在他颤动的睫毛上。   那身影伸出手,想擦拭他的眼泪,但那滴泪,顺着沈决的眼角,很快滚落进他的发间。   夜露很重。   悄然生长的柔韧芭蕉叶,无声将蜷缩睡着的人遮盖起来,替他阻挡了深夜的寒露。   晨光微亮,鸟雀的叽喳声叫醒沈决。   他睁开眼,第一时间向祭雁青的门看去。   门还是昨天虚掩的模样,没有动过。   沈决失落地垂下眼睛。   他起身,肩膀碰到一片沾满露水的芭蕉叶,上面的露水淅淅沥沥湿了沈决半个手臂。   他微怔。   昨夜他蜷坐的地方,被芭蕉叶挡住,地面还是干燥的。   他抬手,轻碰了碰那片替他遮挡的芭蕉叶。   抖掉芭蕉叶上的露水,沈决起身,握着那半块陨石,离开了寨子。 第104章 6331   从祭藤寨出来,高塔派了人来接应沈决。   由于陨石的重要性,陨石被存储在一个只有沈决能打开的生物密码样本箱里,需要沈决将其送往高塔,再由沈决本人打开。   祭藤寨门口,停着几辆高塔的车。   白色服装工作人员下车迎接沈决,对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沈博士。”   工作人员有些眼熟,是名女性。   沈决记起她,是89层的人,曾经6331号小女孩不小心跑到90层,就是她将小女孩带回去的。   89层按道理不干涉接应样本的工作。   沈决说:“我已经不是高塔的人了,不必再叫我沈博士,接应我的人不应该是90层或者10层军部吗?”他眼神中带了几分怀疑。   高塔前不久才动荡过,他将陨石存储在只有自己能打开的样本箱中,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女工作人员温和解释:“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高塔动荡,顶层正在重新对楼层的工作人员进行整合维护,所以会有一些细微变动,沈博士不必担忧。”   说着,工作人员拿出了证件给沈决看:“我已经被调往90层,这次完成任务回去后,就会去90层上任。”   “任务?”   工作人员口中的任务一定不是接应他。   因为接应他不会需要这么多辆运输车。   “是的,89层的最后一个任务。”工作人员笑得和蔼可亲。   她走到一辆车厢前,拉开篷布,露出里面的一张张稚嫩的面孔。   沈决愕然。   里面全都是89层的孩子。   他们每个人脸上或茫然,或恐惧。   “高塔被破坏了,89层损坏严重,孩子们已经不能住那里了,89层接到上头通知,将这些孩子们转移到子塔内,以后的‘89层’,就在子塔了。”   子塔是高塔曾经的附属塔,位置较偏僻,高塔一开始并不在D星境内,是后来搬迁的。   它的位置,恰好路过祭藤寨。   “子塔现在负责一些不重要的天文研究工作,将孩子们安置在那里,是最好的选择。”工作人员说。   动乱的时候,这些孩子们受到不少惊吓,看着他们一个个害怕的眼睛,沈决放下篷布,“好好安抚他们一下。”   “当然,沈博士。”   工作人员和沈决说明,要先将这群孩子送往子塔,再回高塔。   去子塔路上,沈决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祭藤寨,目光幽深。   直到祭藤寨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胸口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窟窿,正在呼呼漏着风。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靠着车厢,闭上了眼。   到达子塔。   孩子们一一从车上下来,有序通过验证进入子塔。   子塔说是塔,其实更像建立在郊区的10来层高的小区。   它身后是曾经的高塔,现在那座塔不用了,是空的。   在沈决还没出生时,这里就已经被搁置。   周围一切摆设,仍能看出这里曾经的繁华。   孩子们陆续进入子塔内。   最后一个出来的孩子引起了沈决的注意。   那是…邱云的妹妹。   6331与从前门进入子塔的孩子们不一样,她要从另一个通道走,她的脖子上还戴了个特质的项圈。   工作人员解释,是因为这个孩子比较调皮,项圈与手环是定位兼身体机能实时监测,避免孩子们出现意外或者突发情况,工作人员能第一时间知道,未来每个孩子都要佩戴上。   路过沈决身边时,她停顿,抓住了沈决的袖子。   工作人员要将她带走,但她紧紧抓着沈决的袖子,像是有话要说。   沈决是唯一让她跟外面的哥哥联系的人,沈决猜测小女孩是想问他些什么。   “先等一下,我认识这个小姑娘,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吧。”   带小女孩走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身旁的人,对视一眼后,退开,“沈博士,我们还要回高塔,您尽快。”   6331紧紧抓着沈决,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让沈决莫名想到卓瑶。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是想问我你哥哥吗?”   小女孩在身后工作人员的注视下,点头。   “我暂时还没有空去看你哥哥,不过前段时间他联系过我,他现在不在贫民区了,我托了朋友,将他送到D星的福利院,本来可以离你更近一点,但是你现在转到了子塔,不过没事,你们未来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6331露出笑脸,她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将它递给沈决,“这半块,是我留给哥哥的,你可以帮我带给他吗?”   那块巧克力是沈决第一次见到小女孩时给她的,没想到小女孩还留着。   沈决没接,“这个你留着,我可以帮你给你哥哥买很多巧克力。”   6331执意,“这块是我留了很久的,不一样,它和别的巧克力味道有区别。”   沈决低头看了眼,包装被攥到褶皱的半块巧克力,那巧克力是追求周雅的人给的,看上面的英文,是别的星球进口的,D星的确不好买。   他接过半块巧克力,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我会给你哥哥的。”   6331弯起眼睛,笑起来和卓瑶更像了,“谢谢你,但是大哥哥,不可以偷偷吃掉哦。”   沈决被她逗笑,“好的。”   “那大哥哥,拜拜!”   “拜拜。”   小女孩被工作人员送进了子塔。   子塔的金属大门合上,6331的身影,逐渐被隔绝在内。   手中那半块巧克力大概是有些化了,里面零零散散的,还有些黏腻。   沈决将它放进口袋,转身,重新上了车。   将陨石交到沈敏手上时,沈决什么也未说。   他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   半块陨石,同样足够研制药物了。   沈敏忽然叫住他:“沈决。”   沈决脚步微顿。   “高塔很感激你付出的一切,我也很高兴你能平安回来,如果你想再回高塔……”   沈决打断她:“沈主任,我已经退出高塔。”   沈敏握紧了样本箱。   “我只是为了D星,不是为了高塔,所以高塔没必要感谢我,您也是。” 第105章 高塔阴谋   由于90层,以及顶层的实验室遭到破坏,陨石没办法第一时间进行研究,且为了保护陨石,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将它从特密样本箱中取出。   不日实验室修复,还需要沈决再回高塔一次,取出样本。   沈敏有意留他继续回到高塔工作,但都被沈决拒绝。   离开高塔,沈决买了些东西,准备去见小女孩的哥哥。   去见小女孩哥哥的路上。   一声震彻D星的爆炸声让原本祥和的街道,忽然人群暴乱起来。   沈决猛踩刹车,难以置信往爆炸声源处看去。   袅袅黑烟从远处的某个方向腾升而起。   那个方向…是子塔!   街道上很快有士兵维持秩序,以及前往子塔进行支援。   子塔,发生了爆炸……   沈决一颗心狠狠沉下,他驱车绕过士兵,抵达子塔。   子塔火光四起,孩子们哭声不断,现场一片狼藉,烧焦味刺鼻,白色的工作人员穿梭在火海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沈决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止不住。   士兵很快进行救援,火被逐渐扑灭,人群逐渐疏散出来。   孩子们围在一起,脸上全是黑炭,所幸发生爆炸的是子塔身后的废旧高塔,孩子们当时正好被集体领到离高塔稍远的地方活动,他们除了有些轻伤,并没有伤亡,子塔内的大火,是旧高塔爆炸蔓延过来的。   废旧高塔怎么会突然爆炸?发生了什么?   沈决搜寻了一圈,没有见到邱云的妹妹。   他抓住一个灰头土脸的工作人员问:“发生什么了?还有一个小姑娘呢,编号是6331。”   工作人员六神还未归位,结结巴巴半天说不上来。   沈决去找6331,找不到。   高塔的火被扑灭了。   士兵从高塔抬出来一个担架,担架上,正是6331号小女孩。   小女孩烧伤严重,就剩下一口气了,她被抬上救护车,送往急救。   眼前的画面,简直像一场噩梦。   6331怎么会在废旧的高塔内,那座废旧高塔早就被封锁不允许使用了。   不对,有什么不对。   6331在进入子塔前,说得那番话猛地在沈决脑子里回想起来。   那半块巧克力。   沈决摸出那半块散碎的巧克力,里面果然有个硬物感,他把巧克力全部倒在手心,黑色的巧克力中,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全息录像储存卡。   这种卡很隐蔽,用起来也很方便,只有高塔内部有生产使用,市面上不流通。   沈决心脏狂跳不止。   他攥紧卡,立刻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沈决手忙脚乱打开全息储存卡。   卡中画面起初雪花一样刺啦了两下,然后逐渐显露出画面。   拍摄角度很矮,像是儿童的身高才能拍出来的视角。   “3484,陨石属性排斥,死亡。”   “1235,陨石属性排斥,死亡。”   “2364……死亡……”   冰冷的人声,宛若机械,汇报着一个个编号的死亡。   画面只能拍摄到白色工作人员的下半身。   越往下看,沈决的心就越沉。   “6331,陨石放射属性接受良好,无排斥反应。”   录像内容很多,很乱,大概是拍了很久,所以内容也很长。   沈决一直看。   直到看到一段特别的画面。   四周都是身上插满管子的孩子,他们昏迷着,包括录像的6331。   她究竟是怎么躲过这么多双眼睛,录下的这些?   忽地,沈决想到了6331头上的发卡。   6331的身高高度、她此刻歪头昏迷倾斜的角度,与他的猜测水平基本一致。   录像中,那是一双黑色的裤子,与统一的白色工作服不一样的,突兀的颜色。   那双黑色裤子的主人,站在镜头前方,看不清脸,但从周围的工作人员态度看出,他们对此人非常尊敬。   那人开口,嗓音高高在上:“就是这个孩子?”   一旁的工作人员答:“对,我们做了无数次实验,只有这个孩子不排斥,她的身体可以完美容纳陨石物质……”   沈决犹如被人当人打了一棒,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他一遍遍回看这一段录像,串联出一个颠覆他,颠覆整个D星的恐怖现实。   89层的所有孩子,通通都是为了容纳陨石物质的试验品。   陨石物质特殊,只有孩童可以最大程度将其容纳进人体。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做出一个完美的载体,一个可以通过特质仪器,将陨石中某种放射性物质,扩散到D星每个角落。   可笑的是,高塔甚至不是为了拯救D星的人类,而牺牲的这么多孩子。   他是为了,削减D星所有劣等基因人类。   D星这数十年来,无法解决的疾病,竟也是高塔一手制作出来的。   D星在百年前的战争时,涌入大量其他星球的人类。   一开始为了躲避战争,后来便留在这里居住,因此D星人口迅速飙升,老弱病残指数一度超过健康青年。   后来战争停止,这些难民无处可去,当时的D星在联盟还排不上号,是收纳了这些难民,才得以在联盟拥有说话的一席之地。   本就不是真心实意收容这些人,D星原本的上层对此非常不满,但碍于舆论,无法将这些人赶出去,便想到了研制出一种可以将体弱多病的难民体内基因改变的药物。   逃避战争来的人类,哪个不是面黄肌瘦,病痛缠身。   这一招可谓是又狠又绝。   可没想到最初的高塔偷鸡不成蚀把米,那种药物突然发生了异变,波及到正常健康水平的原居民,甚至后来波及到了幼儿。   非但没能悄无声息削减异星人,反而惹了自己一身骚。   但高塔顶层,从没有放弃过“驱逐”那些他星难民。   在发现陨石后,高塔又发现,通过6331和陨石,可以最大限度启动“清除计划”的仪器,只要是劣等基因的人类,包括D星,全部无差别扼杀。   所以从一开始,高塔就没有想过用陨石救D星人类的命。   这枚录像卡,小女孩能接触到的机会只有第一次,她躲进货梯那次。   那次运输的货物,正是一批准备送往检验的录像卡,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批卡又被退了回去,并且将制作卡,检测卡,以及运输卡的所有人彻查了一遍。   具体原因沈决当时没有了解,每层管每层的事,这种工作人员窃取卡倒卖的事不是没有,所以并没觉得奇怪。   如今想来,沈决只觉得后背发凉。   拿走录像卡的,其实是6331。   录像的最后,是一段对话音频。   6331被人从实验台上推下来,画面一直在行走,所以录下来的只有那黑西裤男人的声音。   以及,祭雁青的名字。 第106章 雾散路明   声音由近及远,逐渐听不清晰。   “祭雁青都看到了?”   工作人员回答的声音:“是……实验室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但是发射仪器完好未被损坏,只是,陨石被盗,我们目前无法启动仪器。”   “不急,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一朝一夕吗。陨石上有一种特殊的粒子透明物质,会随着时间慢慢在空气中分裂,直到能被我们捕捉为止。‘清除计划’不能泄露,等捕捉到那种物质,立刻派人秘密前往祭藤寨。”   后面的话男人没再说,但其中意思明显,是要将祭雁青,乃至整个寨子都灭口。   录像进度条停下,所有画面戛然而止。   沈决冷汗直冒。   黑西裤男人所说的透明物质,就是沈决第一次去祭藤寨,为了标记路线,但又不被寨民发现的白色粉末,它们被洒下后,会一直漂浮在物体本身上面,除非用特质的反应液才能消除,否则会一直存在。   那种粉末也是特殊物质的一种,区别就是肉眼可以看得见,这些,曾都经过沈决的手研发出来。   但黑西裤男人说的,肉眼无法看到,无色无味,一般仪器都检测不出来,即便是祭雁青的蛊,也不一定能发觉他拿走的那块陨石被动了手脚。   残忍的现实摆在眼前。   高塔巍峨的建筑矗立在D星城市之中,远远望去,犹如坚守城池屹然不动的将军的高塔,如今看来,沈决只觉讽刺。   原来祭雁青说的,身处迷雾中,便无法看清前方的路,只有山雾散去才能继续前行。   他话中的“雾”,在暗指高塔。   沈决自始至终,都被困在高塔的迷雾之中。   现在雾散了。   沈决的路,也明了。   他回忆着那种粒子,如果想要不被轻易发现,还能远程被高塔的仪器捕到,只能放置少量在陨石上面,等待它的自然分裂繁殖数量达到被捕捉的标准。   沈决闭眼,在心中估算达到标准需要的时间。   如果跟他猜想的放置的数量一致的话,那就是,15天。   他睁眼,握紧了那枚微型录像卡。   这张卡,是将来最重要的一个证据。   眼下还有一个重要的事。   顶层在子塔爆炸后,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接着查到6331小女孩身上,再然后就会发现机密泄露。   他要赶在粒子被捕捉到之前,将祭雁青手里那半块陨石上面的粒子物质消除。   祭雁青只给他半块,清除计划启动需要一整块,是不是祭雁青早就猜到了高塔的阴谋,所以才只给他一半。   沈决闭了闭眼。   他手里的那块已经交到高塔,暂时无法拿回。   除了拿回陨石,他还要从高塔内拿到可以消除粒子的反应液。   6331号小女孩是陨石的载体,只有她可以进入“清除计划”的仪器,启动仪器。   如今小女孩重伤住院,计划搁置,加上它们在等待时机得到另外半块,这其中剩下的时间,就是沈决唯一的机会。   他还需要做三件事。   一,在顶层发现储存卡在他手里之前,回到高塔,拿到陨石,以及可以消除祭雁青手里那半块陨石的反应液。   二,拿到反应液后,将6331号小女孩带离医院,离开监视。   三,在15天之内将反应液交给祭雁青,告诉祭雁青他的那半块陨石上有东西并消除,如果不消除,他和他的寨民都会有危险。   想要启动仪器清除人类,6331和整块陨石,二者缺一不可。   沈决睁开眼。   树苗计划,一直都是沈敏负责。   这件事,他不确定沈敏是否知晓。   究竟是她助纣为虐,还是也被蒙在鼓里,沈决不清楚。   拿到反应液和调走6331小女孩,光靠沈决一个人无法做到。   卓然一直在城市中,前不久的爆炸风波,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骚动,她察觉到一些异样,便一直在等沈决主动联系她。   沈决联系她后,她带着卓瑶找上沈决。   卓瑶看到许久不见沈决,朝着沈决小跑过来,“哥哥!”   沈决蹲下迎住她,“瑶瑶。”   “卓然,我需要你帮我。”卓然在来之前,沈决已经和她说明了情况。   她交给沈决一只蛊,教他如何使用,那只蛊可以人短暂产生幻觉,以及短暂操纵人的意识。   卓然与沈决分工合作,卓然去将6331小女孩带走,沈决拿着那只蛊,回到高塔取走反应液。   “我会安全带着卓瑶和那个小女孩离开,你自己小心。”   卓然不耽搁时间,抱起卓瑶,她看向窗外的灯光通明,这座城市,和她所在的大山一样。   和谐的表象下,都暗藏着极恶与残酷。   她在城市这段时间,看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子,看到那些躲避战乱的可怜难民。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处没有战争的栖身之所,没想到这里比战争还要残忍。   卓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紧张的气氛一直悬在她心头,她担忧地看着沈决,“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   卓然离去。   沈决也开始自己的计划。   目前看来,高塔还没有查到录像卡泄露的事,除了6331所在的医院被多重保护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以外,高塔还在正常运作。   沈敏在一个小时前,给沈决发了讯息,让他前往高塔,开启陨石样本箱。   这是沈决唯一能进入高塔,拿到反应液的机会了。   一旦他拿走反应液,6331被调离,高塔一定会立即察觉阴谋败露。   15天。   只有15天。   15天之内,他必须,且一定要消除掉祭雁青手里那半块陨石上的感应物质。   在士兵的带领下,沈决一一通过验证,进入高塔,来到沈敏面前。   沈敏一如既往,身着白衣,姿态优雅,看不出一点异样的迹象。   沈敏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沈决,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在外人面前立刻问出口。   “你们下去。”沈敏对带领沈决的士兵说。   士兵领命退下。   冷硬的走廊里,只剩下沈决与她。   沈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神情淡淡。 第107章 一路逃亡   沈敏主动说:“我知道你认识6331那个孩子,她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子塔爆炸,顶层怀疑是别的星球间谍潜入恶意破坏,现在那群孩子们已经都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决微怔。   沈敏这番话,是不知情的意思?   沈决对高塔已经没了信任,包括沈敏。   他无意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所以他并未将真相告知沈敏。   沈敏见他不说话,且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往冷漠数倍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以为沈决还在怨她交换陨石一事,不免眉头轻蹙,多了几分责怪,“沈决,让你去交换陨石是不得已的,当时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身为高塔的一员,应当有随时为高塔牺牲的自觉,况且你现在也好好的回来了,你还执意退出高塔,继续胡闹吗?”   早已麻痹的心脏,再不会因为沈敏的任何一句话而掀起波澜。   沈决心如止水:“沈主任,我是来开样本箱的。”   沈敏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沈决的脸,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想要回到高塔的意思,是铁了心要退出高塔。   “沈决,退出高塔,你一定会后悔。”   沈决不再言语,迈步径直往前走去。   沈敏握拳站在原地。   她突然就有点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高塔内部许多地方还在修缮,那些曾被破坏的痕迹,很多都是祭雁青留下的。   看着那些痕迹,看着这座规格严密的,他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心头一片荒芜与苍凉。   路过90层实验室。   损坏的大门还没有修好,扭曲变形的金属门,歪歪斜斜倒在一边。   里面纯洁的墙壁上,入口处,最醒目的金色标语,讽刺地挂在墙上。   “尊重生命,向一切为了研究而奉献的生命致敬。”   标语被子弹击中过,那段话掉了几个字,现在变成了,‘向一切奉献的生命致敬。’   不再是为了人类,也不再是为了研究。   多么可笑。   被绿色电流隔离光束保护起来的样本箱前。   沈敏解除电流保护装置,悬浮的银色样本箱缓缓落下,被机械手臂抬送到沈决面前。   “滴”的一声,样本箱通过沈决的生物验证,徐徐打开。   沈决目光幽深望着样本箱中,那半块褐金色的陨石,缄默不语。   沈敏说:“虽然只有半块,但是你也尽力了。”   陨石被重新放回电流保护网中,高高悬浮在空中。   沈决收回视线。   “你真的决定要退出高塔?”   沈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沈主任,我想我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沈敏眉心紧紧蹙着。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交接一下你的工作,沈决,我必须告诉你,一旦你决定退出,从此以后,你将再无法踏入高塔一步。”   这是沈敏最后的挽留,也是最后的警告。   高塔缺少人才,可不需要一个心不在高塔的人才。   沈决要走,那就再也不要回来。   静默的两秒钟内,沈决用动作回答了沈敏。   他走向了曾经的办公室,取下了那上面,属于沈决的铭牌。   然后他抱着一叠文件走出来,走到沈敏身边,停顿,将文件交给沈敏:“里面我的东西都不要了,你们自行处理吧,这些资料是我曾经负责的一些项目,将它们交给相关部门后,我的信息,你们也可以注销了。”   沈敏神情微变,接过文件。   在碰到文件的那一刻,手背轻微一阵刺痛,接着她便如被人抽去了灵魂,眼神空洞无神起来,手中的文件哗啦啦散了一地。   沈敏重新走到陨石存档区域。   机械地认证,解除陨石电流外围装置。   接着她将陨石递到沈决面前。   沈决拿过陨石,紧紧攥在手里。   取出蛊的那一刻,沈敏瘫软昏迷在地。   沈决接住她,将她靠在监控死角。   然后他带着陨石走出去,手中夹着几张资料。   反应液在A级实验室。   现在那间实验室,由周雅负责。   周雅知道他要退出高塔,眼睛都红了。   “沈老师,你真的……”   沈决将资料交到她手里,轻笑:“我已经决定了。”   周雅低头难过。   他们站在实验室门口,沈决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个时间段,组员都下班了,只有周雅还留在这里。   沈决眼睫半阖,握了握口袋中,那枚卓然的迷幻蛊。   这倒是方便了他行动。   沈决走到周雅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别难过,这里终究不适合我。”   周雅刚要说话,忽觉眼前一花,然后便看到沈决抱歉的眼神。   下一秒,她就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大脑失去意识,眼神如刚才的沈敏一样,空洞无神起来。   周雅和沈敏一样,机械地解锁实验室验证门。   接着,监控的电源被周雅从内而断。   在拿到反应液后,沈决取回了周雅身上的蛊。   周雅两眼一闭身子软下去,沈决接住她,小心将她放倒在地上。   离开高塔后的半个小时。   卓然那边,也成功将6331小女孩带了出来。   沈决将反应液交给卓然,对她说:“我带着这半块陨石,你带着反应液去找祭雁青。”   陨石和反应液,高塔最想拿回的一定是陨石。   卓然已经带着两个孩子,陨石还在她身上,太过危险。   逃跑路上,沈决有意无意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好让追踪的人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边。   就算他最后不幸被抓到,陨石再落回高塔手里,但是只有半块陨石,他们同样无法启动仪器。   他拖延的时间,也足够卓然将反应液交到祭雁青手里。   至于沈决自己。   背叛高塔的后果,不言而喻。   沈决不怕死,可他却想再见祭雁青一面,他想告诉祭雁青,对不起。是他太晚意识到感情。   但是他见不到,也不能,此刻见祭雁青,无异于是把祭雁青往火海里送。   沈决一路逃亡。   很快,他的身份权限被禁止乘坐任何交通工具,银行卡,以及手机通通都被高塔监视,一旦他有所暴露,他的位置会立刻被定位到。 第108章 交出陨石   高塔,顶层。   一个黑西裤的男人背对着硕大的落地窗,手中把玩着红酒杯。   他身后站着个身着黑色苗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站着的姿态有怪异,一条腿正常,一条腿却跛着,像是受过什么重伤,无法再直立行走了一样。   顶层楼下响着无休止的警报声,楼下混乱一片,楼上寂静无声。   杜康低着头,主动说:“我去把陨石带回来,沈决去的方向是熟寨,他一定会去找祭雁青。”   黑西裤男人转过了身,脸隐匿在阴影里。   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酒红色液体轻轻摇曳。   他不疾不徐说:“高塔的人不熟悉生寨,的确是你去比较方便。”   杜康心头一喜,但表面上却是隐隐愧疚自责,“之前没能将陨石带回来,是我的责任,这一次我一定会将陨石拿回。”   他的话,听起来十足的戴罪立功意味。   男人笑了一声,明枪暗指:“之前?之前真的是你没能将陨石拿回,还是你想私吞,毕竟陨石的作用可多了去了,所有人都想要它。”   杜康心脏一紧,“您都允诺在事成之后将陨石给我一部分,我何必等不及呢。”   男人勾勾唇角,上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只能看到他好看的唇形,以及岁月留下的,脸颊上轻微的沟壑。   他说:“逗你的,别那么紧张,你给我做了十几年的事,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好了,你去拿回陨石吧,注意别伤了沈决,那孩子,可是高塔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杜康欣然答应。   低头退下时,他在心里冷笑。   果然,外面的人都是蠢货。   就算他是顶层的掌控者又如何,一样蠢。   如果上次不是一时疏漏被祭雁青破坏计划丢了陨石,现在他哪里还会在这里对着外面的人卑躬屈膝。   是啊,他给那人当狗做事了十几年。   十几年忠心的狗,信任还没那么脆弱。   陨石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就没有人可以再对他趾高气扬。   他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永生的人。   待他走后,黑西裤男人放下酒杯,背手立于落地窗前。   百层楼的高度,给人一种将要触碰到星星的错觉。   男人望着外面的夜幕,轻声对身后的人说:“去盯着他,他拿到陨石后,立刻杀了。狗?”男人嗤笑一声,“狗可比他忠心多了,跟狗相比较,高攀他。”   “是。”   “哦。还有,别让他伤了沈决性命。”   窗外星光闪烁,月亮的清辉,逐渐被阴云笼罩。   ……   沈决戴着口罩,朝往人群中走,边脱掉身上的外套随手扔进垃圾桶。   用两枚硬币上了公交车,沈决坐在窗边,不经意将手机也扔了出去。   他从怀中摸出一顶假发,低头系鞋带时,戴在了头上。   公交车刚启动没多久,便有高塔的人员拦停。   白色工作人员上车,从前排开始,一个一个核对照片上,被通缉的沈决。   沈决现在穿着一身校服,戴了假发和一个厚厚的黑色镜框,书包是从路边摊花五十块现金随手买的二手货。   靠着这身装扮,成功混过了检查。   待公交车停靠,沈决扯下假发,校服外套,背着背包,租了一辆摩托。   一路向熟寨的方向,但又不进去熟寨,沈决在附近的林子里跟身后追踪的人兜圈子。   这片林子,祭雁青带沈决走了很多次。   沈决深知高塔的习性,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熟寨自投罗网。   附近的林子跟迷宫似的,进去就没信号,够追踪他的那些人兜一个大圈子了。   逃了一天,沈决精疲力尽。   摩托车也没油了,沈决就地而弃,徒步往前行走。   他找到一处散乱的石头堆,席地而坐,短暂休息。   走得急,水和食物沈决都没有带。   喉咙干得像在冒烟,只是吞咽唾沫都涩疼难忍。   太阳下山了,林子里温度下降得很快。   借着最后一丝光亮,沈决在附近一棵树上找到一株水藤。   水藤中存储大量水分,这种藤只要识别无毒,就可以饮用。   砍下一株水藤,确认无毒,沈决干渴的嗓子总算得到一点湿润。   他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然而他正要继续行走,忽觉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决神经一绷,在那草丛中窜出一条白蛇时,他就地一滚,躲过了白蛇的攻击。   那条蛇和祭雁青的很像,可是仔细一看,就又会发现不一样。   祭雁青的蛇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而这条,是类似银色的灰白色。   这让沈决忽然想起咬死阿布的那条蛇的蛇蜕,和眼前这个,鳞片形状,体积大小一模一样。   像是猜到沈决所想,那声音突兀开口:“是的,这条蛇,和咬死阿布的那条是同一条母蛇生的。”   沈决立刻警惕地向声音处看去。   “谁?”   那声音有些耳熟。   等那人出来,沈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竟然是,杜康。   他怎会在这里。   对高塔的人,沈决尚还有一丝逃走的胜算,但是对杜康,一个会蛊的苗人,结果就不一定了。   “乖乖把陨石给我。”杜康跛着腿,朝沈决伸出手。   沈决咬牙,攥着那枚卓然的迷幻蛊。   杜康见他不给,朝主动走过去,“你不给,那我就自己拿了。”   沈决心脏猛跳,他从怀中掏出早已没了能量的离子枪,指着杜康的面门,眯眼警告:“别过来。”   杜康一愣,接着狂笑,“你当我傻啊,拿个空枪吓唬我,我可都数着呢,你的枪早就在逃的路上打完了。”   沈决胸膛剧烈起伏,汗珠顺着的他的额角从下巴滴落。   “我没空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乖乖把陨石给我,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说着,杜康身后的白蛇,亮出了锋利的毒牙,虎视眈眈盯着穷途末路的沈决。   沈决的汗一直往下滴。   就在杜康走过来时,沈决将那枚迷幻蛊往杜康的面门一掷,杜康掩面阻挡。   似乎是没料到沈决会有蛊,他被那枚迷幻蛊始料不及咬了一口,短暂陷入幻觉之中。   趁着杜康陷入幻觉,沈决拔腿就跑。   他怀中抱着那半块陨石,在林中狂奔。 第109章 会怨我吗   杜康也是会蛊的人,卓然那枚蛊估计拖延不了杜康多少时间。   他今晚可能会死在杜康手里,也可能会死在这林中任何一个野兽口中。   耳侧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茂密的森林,头顶的月光照亮着沈决狂奔的小路,前方一片未知的黑暗。   忽地,某种蜂成群的嗡嗡声突然出现在前方。   沈决定睛一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他被密密麻麻的一大群虎头蜂拦住了去路。   而身后,是杜康的白蛇。   沈决剧烈喘着气,当即往左侧狂奔。   虎头蜂蜂拥追上他,他的速度哪能跟虎头蜂相比,很快他被那群发了狂的虎头蜂层层包围住。   眼前就是一条河。   沈决拼命挥舞着空气中不断向他蛰来的虎头蜂,但还是被蛰到了眼皮。   他只觉两只眼球一阵剧痛,痛觉直传天灵盖。   终于跑到河边,沈决抱着背包,纵身往河里一跳。   所有的嗡鸣全部被隔绝在水面之上。   沈决憋着气,躲在小河底。   河岸上,隐匿在暗处的枪手犹豫着对同伴说:“要开枪吗?”   同伴狙击枪瞄准了河边的杜康,倍镜中,那些蜂拥的虎头蜂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红尾伯劳鸟啄食殆尽。   镜头中的杜康,胸口倏地被一根尖锐的藤蔓贯穿。   杜康倒地,虎头蜂散去,伯劳鸟的红尾像一捧捧燃烧的火焰。   倍镜的辅助瞄准线中,不知何时悄然无息出现了一个身着苗服的紫色身影。   那是个容貌昳丽冷艳的苗族青年。   青年似有所觉,冰冷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投射过来,接着,他们蹲守的地点,脚下地面骤然传来剧烈的异动。   地面泥土开始分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   同伴一把扯住另一个,将他从被尖刃般的藤蔓刺穿的原地拽离。   两人狼狈坐在地上,皆是冒了一身冷汗。   如果刚刚他们没有及时撤离,现在被扎穿的就是他们了。   同伴捡起枪,说:“我们被发现了,走。”   河底的沈决,再也憋不住气,猛地从河底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的眼睛肿到视线模糊不清,四周景象如同打了马赛克一样看不清,但四周没有蜜蜂的声音了,杜康也不知去向。   他从河底爬上来,浑身湿透翻倒在河边。   缓了两口气,沈决爬起来,抱着背包,艰难继续行走。   他的头很疼,身上也疼得快要犹如针扎。   他不顾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留在原地,陨石不能落到杜康手里。   凭借着最后一点视线,沈决看到一间破败的祠庙。   他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什么,他的眼睛肿的彻底看不见了,没办法再继续行走。   拖着滴水沉重的身体,摸索着进到庙里,沈决抱着背包,蜷缩在庙的角落里。   如果再被杜康找到,沈决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抱紧湿漉漉的背包,沈决低下头,那虎头蜂应是有毒的,不是普通的蜂,甚至是蛊也说不定。   毒素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识,他的神经,明明处在低温,却每一寸皮肤都犹如火灼一般疼痛。   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动作。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银铃的清脆声,沈决一怔,随即努力想睁开眼,可肿胀的眼皮遮挡了他所有的视线。   不管怎么努力,只是徒费力气。   他只能屏气,仔细去听。   除了风声,周围寂静一片,根本没有银饰的声音。   大概是那虎头蜂毒素带来的幻觉。   情蛊已解。   他和祭雁青已没了联系,又怎会是他。   沈决放弃了。   他靠着墙,苦涩地低笑一声,接着放任意识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银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清晰地响在沈决耳边,可惜沈决没能再听见。   祭雁青站在他面前,沈决苍白虚弱的脸倒映在他眼中,他靠墙侧着头,身子渐渐往一侧歪倒。   在那人快要倒在地上时,祭雁青拢住了他。   怀中人像是感知到他的气息,眉心不安地皱着,手指一碰到他就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祭雁青垂眸看着沈决肿到不行的眼睛,手掌托住他发颤的脊背,将人更紧地往自己肩头带了带,他扶着沈决的后颈,拥着他,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沈决。   “雾散了,会怨我吗。”   回应祭雁青的,是沈决带着哭腔的,梦呓地喃喃:“阿…青……别,走。”   祭雁青闭眼,与沈决交颈而拥。   这个久违的拥抱,包含了很多情绪。   或克制,或疯狂,又或疼惜。   祠庙数里之外有人的脚步声,祭雁青警惕睁眼,待听清后,他放下沈决,身形重新隐于黑暗。   外面的卓然看到一间破庙,然后又发现庙的地上有脚印。   白犬冲着庙汪叫了两声。   她心下一动,快步跑进庙里。   沈决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卓然上前探了他的鼻息后松了口气。   她不放心沈决一个人,在安顿好两个女孩后,便来寻了沈决。   以为会没那么容易找到沈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和祭雁青一样,与植物共感的能力。   但她却出乎意料,在林子里遇到了她的下司犬。   有了小白带路,顺着踪迹一路追来,发现了路上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一辆摩托车,再追来,就是这间旧庙。   卓然查看了沈决身上的蛰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就是她不会解这种毒,得带他去找大祭司。   可是,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大祭司和寨子里的人搬到哪里去了。   就在卓然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熟悉身影突然存在感十足的闯入了她的视线。   “汪汪!”   她离开寨子时,将下司犬留在了寨子。   小白是最有灵性的下司犬,寨子搬走,小白一定会跟着,那它就知道寨子在哪里。   卓然蹲下身,“小白,你知道大祭司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汪!”   “好,小白,带路!”   卓然一把背起昏睡的沈决,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林中穿梭而行。   小白带她去的,不是新寨子,而是一座藏在林中的吊脚楼。   路线有些熟悉,等到了目的地,卓然发现,竟是祭雁青在生寨之外的私人住处。   小白停在吊脚楼门口,卓然抬头。   祭雁青身姿卓绝,遥遥立于篱笆前。   卓然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小白会突然出现并带路。 第110章 看不见了   很疼。   这是沈决恢复意识后,身体传来的第一感觉。   先是四肢百骸,肌肉剧烈运动过后的酸痛,接着就是被虎头蜂蛰伤的皮肤、眼皮处传来的针刺般的痛。   沈决艰难起身,掀开身子盖的被子,眼皮肿胀刺痛,表面有很强烈的异物感。   他试着睁开眼,然而视线像被关了灯的房间,一片黑暗。   沈决微微一怔。   他颤着指尖,触到了蒙在眼上的纱布。   他的眼睛……   心头有一瞬的慌张,他仓惶地去摸索四周摆设。   一根一根,光滑的,类似竹子的墙壁。   他在哪儿?这里是什么地方?   慌张之下,沈决的身体逐渐偏离床榻,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扑通一声。   外面的卓然听见声音,忙推开房门进来。   她放下手中的草药和纱布,将沈决从地上搀起来。   “你干什么呢,怎么好端端从床上摔下来。”   沈决的眼前的一片漆黑,就像是走在无边无际,虚无缥缈的无人空间内。   窒息,压抑,多重情绪积压在沈决心里。   声音是熟悉的,沈决辨认出是卓然。   他抓住卓然的袖子,脸色苍白地问:“我们现在在哪儿?安全了吗?反应液你有没有交到祭雁青手里?还有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你先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很安全,你的眼睛是因为被虎头蜂的毒素伤到了眼角膜,所以……所以才看不见。”   伤到眼角膜,他失明了……   这个现实只让沈决短暂错愕了一会,他想到更重要的事,继续追问卓然:“祭雁青手里那块陨石上的物质有没有被消除?”   卓然不知道怎么跟沈决说。   反应液她的确交给祭雁青了,但是祭雁青用没用她并不知道。   “反应液我给他了,大祭司没有告诉我用没用。”她把沈决按到床边坐下,要去拆他眼睛上的纱布,“我现在要给你的眼睛换药,你别乱动了。”   沈决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他不安地躲开卓然拆纱布的手,焦急不已:“他没有用反应液吗?那个物质真的很危险,不能留在陨石上面。”   他以为是卓然不会解释陨石上面物质的危险性。   “卓然,你带我去见他,我亲自跟他说。”   耳边卓然沉默不语。   沈决侧头,皱眉又喊了她一声:“卓然?”   卓然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   沈决意识到什么,也沉默了下来。   接着,他小心翼翼问:“是阿青,不愿见我?”   卓然:“是,但又不是……怎么说呢……”   卓然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说辞。   祭雁青不让她告诉沈决是祭雁青叫白犬带路来这里的,还不让她带沈决去找他。   她搞不懂祭雁青的意思,大祭司的心思弯弯绕绕太多了,她根本猜不懂。   猜不懂又不能不听大祭司的,这让卓然在沈决的追问之下,困顿得不行。   卓然的欲言又止,仿佛默认了沈决,祭雁青是不愿见他的猜想。   心头冷不丁酸麻了一下。   沈决恳求卓然:“他手里那半块陨石上的物质真的非常危险,如果不清除,祭雁青和寨子里所有人都会有威胁,卓然,求你,带我去见他。”   卓然咬着嘴唇,懊恼又难受,她索性一跺脚:“你们俩真别扭!我不管你们!”   说罢,耳边传来卓然跑走的声音。   沈决看不见她往什么方向跑的,只来得及抓了把空气,“卓然!”   卓然气鼓鼓刚跑出来就迎面跟一个人撞上了。   那人手里的食盒哗啦啦掉了一地,香气扑鼻的食物全部落在泥土之上。   南知被撞得后退几步,重心不稳跌在地上。   卓然捂着被撞疼的胸口懊恼地张口就骂,“谁啊,不长眼……”   后面的话在看到自己撞的是个女孩后咽回了肚子里。   那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浅紫色苗裙,容貌秀丽可爱,看上去,还有点眼熟。   卓然过去把南知拉起来,“你没事吧?”   南知心疼地看着地上狼藉的食物,委屈地红了眼:“我的东西……”   卓然心虚地摸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你的东西我会赔给你。”   南知不理她,蹲下身收拾盒子。   卓然越看她越眼熟,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小时候跟在阿喜婆婆身边的小女孩,眼前一亮,“你是…阿喜婆婆家的南知?”   依旧没有得到南知的回应,似乎刚刚那一撞,南知已经对她完全没了好感,理都不想理她。   南知捡起盒子,往卓然刚刚跑出来的地方走,卓然一把拉住她,“哎哎,你去哪儿?”   “我去找阿青哥。”   卓然还拉着南知,“南知,我是卓然啊,你不记得我了?”   南知秀气的眉毛蹙着,她认出卓然,但是却不想搭理她。   显然还在生卓然撞坏她为祭雁青精心准备的食物而生气。   “不想记得。”   南知还要去祭雁青的吊脚楼,卓然再次拉住她,“你去找大祭司干什么?”   南知被她拦烦了:“阿喜婆婆做了饭,让我来看看阿青哥忙完没有。”   祭雁青叮嘱过卓然,不要让别人靠近他的住处。   卓然猜测祭雁青是不想再被寨子里的人知道沈决的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卓然拉着南知就往反方向走,“不要去看了,大祭司还在忙,我好久没见阿喜婆婆了,先带我去看看她吧。”   “你放开我。”   南知被卓然半强硬半哄着拉走了。   她们走后,吊脚楼内。   沈决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摸索着向门外走。   他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祭雁青有没有用反应液消除陨石上的物质。   然而他越摸,越觉得这屋子里的格局摆设熟悉得厉害。   清雅的竹香,处处都能触摸到的竹质家具,以及窗外潮湿的雾气和虫鸣。   他心头隐隐腾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但他不敢确定。   直到他摸着墙,磕磕绊绊来到了竹门前。 第111章 为何回来   竹门是开着的,卓然走之前没有关。   一丝裹着草药香气的微风拂面而来,沈决的脚刚迈出门槛一步,身体便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霎时,那一丝好闻的草药香气,顷刻间放大在沈决鼻间。   几乎是一瞬间,沈决整个人僵住了。   微风吹过,那人的一缕青丝,轻痒地掠在沈决脸颊。   沈决呼吸登时凝滞。   “阿青……是你吗?”   他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   可是沈决的心跳已经先一步认出了祭雁青。   与此同时,他也肯定了为何会觉得这座房屋如此熟悉。   这里是,祭雁青在生寨之外的住处。   沈决忽然就有种眼眶发热的冲动。   他仰起头,眼睛上蒙着一层洁白的纱布,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看不见的人。   他摸到了祭雁青身上独有的银饰,摸到了熟悉的皮肤温度。   他想摸索祭雁青脸颊的手,忽地被祭雁青攥住。   然后,他听到了祭雁青的声音。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次听到的,只觉久违又清冷好听的声音。   祭雁青抓着沈决的手腕,盯着他被纱布蒙住的眼睛,目光灼灼问:“沈决,为什么又回来。”   沈决愣了好几秒都没有回答。   祭雁青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又回来。”   沈决这才如梦初醒,眼眶中蓄积的泪蛰痛着眼角膜,他找回一丝冷静,解释:“你的那半块陨石上面,被高塔的人放了东西,那种东西会随着时间逐渐显露出来,15天之内,它们就会被高塔的仪器捕捉到,你,你看到了不该看的,高塔不会放过你们,你必须,用反应液消除掉陨石上面的物质,他们才不会找到寨子。”   祭雁青望着他:“只是这个原因?”   沈决来找祭雁青,就是为了告诉祭雁青他们有危险,和把反应液给祭雁青。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祭雁青受伤了。   沈决急切地抓着祭雁青询问:“阿青,陨石上的物质消除了吗?”   祭雁青没有回答。   沉默让沈决心慌意乱,“你是不是,不会使用那个反应液?很简单的,你直接倒在陨石上面就可以了,不需要怎么……”   “沈决。”   祭雁青忽地打断他。   沈决顿住,茫然地仰着头。   他听见祭雁青说。   “从我这里拿走陨石,现在又送回来,沈决,你又想做什么呢?”   沈决愣住。   “还是你们又发现了什么比陨石还要珍贵的东西,高塔又要拿你来跟我换。”   宛若一根针扎进沈决心里,祭雁青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刺进深度的又一寸。   “不…不是……”沈决想要解释什么,可曾经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什么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那是什么?”祭雁青像是没有放过沈决的意思,咄咄逼问。   沈决一颗心又乱又疼,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祭雁青有没有消除陨石上的物质,但是祭雁青却避而不答他。   祭雁青的逼问让他不知所措,他过去对祭雁青所做的一切都似乎变成了他此刻最痛苦的谴罚。   沈决艰难呼吸着,身子站不稳:“阿青……一定要消除掉陨石上的物质,不然你们会有危险……不能耽搁,我们时间不多,高塔,随时都可能会捕捉到物质找到,这里……”   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沈决抓着祭雁青的衣服,痛苦地弯下腰急促呼吸着。   祭雁青没有再逼他。   沈决缓了一会,呼吸顺畅了一些。   沈决没有等到祭雁青的回答。   祭雁青同样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的眼睛是因为送陨石受的伤,我会帮你治好。”   至于治好之后,要沈决离开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决听到祭雁青转身离去的脚步声,视线的黑暗中,他循着声音,本能地去挽留,却只碰到了祭雁青的衣袖一角。   门被关上了。   明明现在是看不见的,沈决却仿佛看到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祭雁青与外面的光线都被隔绝的画面。   屋子里很空旷,也很安静,沈决呆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竹门再次被推开,沈决骤然回神,下意识去喊祭雁青,“阿青……”   “该换药了。”是卓然的声音。   不是祭雁青。   沈决失落地抿了抿唇。   卓然端着一盅散发着草药香气和某种异香的褐色药汁纱布走进来。   卓然拆掉他眼睛上的纱布。   沈决的眼皮已经消肿了,但还是无法睁开。   药都是祭雁青给她的。   大祭司的医术是寨子里最好的,卓然不担心沈决会就此瞎掉。   药汁抹在纱布,一圈一圈缠在沈决眼睛上。   薄荷般的凉意接触到眼皮,很快缓解了眼球的刺痛。   卓然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纱布,偷偷瞥沈决的表情,她问:“你跟大祭司谈得怎么样了?”   “什么?”沈决没反应过来。   看他的表情卓然就知道没谈好,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两个别扭的家伙。”   沈决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嗯?”   卓然说:“没什么,大祭司让我告诉你,陨石上的物质已经消除了。”   沈决错愕一瞬。   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沈决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祭雁青还愿意相信他。   想到卓瑶和6331号小女孩,沈决问:“瑶瑶跟那个孩子呢?”   “那个女孩伤得很重,我没办法救她,她被大祭司带走了,瑶瑶也在新寨子。”   沈决点头。   他摸了摸口袋中那枚微型录像卡,暗暗攥紧。   “我的眼睛,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卓然还真不知道,她猜测道:“短则一个月,长三个月也有可能。”   这个问题沈决应该去问大祭司,她的医术在祭雁青面前就是半吊子,给不了沈决准确答案。   沈决缄默。   一个月……   陨石物质消除,祭雁青也搬离祭藤寨。   有祭雁青在,新寨子不会轻易被高塔找到。   他的眼睛伤了,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养伤。   掌心中那枚小拇指盖大小的录像卡,宛若千斤重,又宛若一小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烫着的沈决的手心。   这是唯一能将高塔阴谋公之于众的证据。   “阿青哥,你在家吗?”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少女清脆的呼喊声。   卓然闻声慌张去拦推门进来的南知,然而却晚了一步,南知已经迈步进来,并看到屋内的沈决。   卓然连忙堵在门前:“南知!我都说了这两天大祭司不在家,你怎么又来。”   南知。   这个名字让沈决浑身一怔。   南知怀中抱着一篮野花,愣愣看着眼睛上蒙着厚厚一层纱布,脸色苍白的沈决。 第112章 我的事情   “大祭司不在,你回去吧。”卓然推搡着南知往外走,把门匆匆关紧。   南知有些魂不守舍。   她想起阿喜婆婆说过的话。   祭雁青不是适合她的人,他早已心有所属,祭雁青专情且固执,一旦认定了谁,就一定不会再改变。   当时的她从寨民口中得知了一些沈决和祭雁青的曾经,知道了沈决对祭雁青做过的事。   加上当时祭雁青对沈决很是冷漠,南知并没有将阿喜婆婆的话放在心上,她想着,祭雁青在那些事之后,一定已经不爱沈决了。   就算祭雁青现在心里还住不进她,可沈决不在了,她有的是时间慢慢靠近祭雁青。   她以为沈决不会再回来,但是现在,她却在祭雁青的住处又看到了沈决。   沈决怎么会又出现在祭雁青家里?昨天卓然就阻止她过来找祭雁青,难道是祭雁青将沈决安置在此的?   卓然满脑子都是完了,坏事了,她没做好大祭司吩咐的事,被南知看到了沈决。   卓然绝望地闭了闭眼,然后双手合十:“南知,别告诉大祭司你今天来过成不成?”   南知沉默两秒:“那个外人,为什么会在阿青哥的家里?”   “他是为了大祭司和寨子才回来的,路上眼睛受了点伤,大祭司在帮他治疗。”   多的卓然也不好继续跟南知说,她看着南知的表情有些奇怪,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问:“你怎么了?”   南知攥紧了花蓝,“没事,明天是阿喜婆婆的生日,阿青哥回来了帮我转告他一声。”便匆匆跑远。   卓然盯着南知跑走的背影,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祭雁青一般会在两个地方,新寨的住处,和生寨之外的这间屋子。   所以南知每次去找祭雁青,都能在这两个地方找到人。   但是今天,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祭雁青。   她回到新寨子,路过祭雁青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一路上南知都心不在焉想着心事。   见到祭雁青,南知小跑过去,喊他:“阿青哥。”   祭雁青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有新鲜采摘的药材,看他的样子是刚刚采完药回来。   南知细心地发现,祭雁青衣服被划破几道口子,脸颊上也多了一道细长的,还未愈合的伤口。   “阿青哥,你的脸怎么弄的?”南知说着掏出手帕就要帮祭雁青擦,被祭雁青偏头,后退两步躲过。   “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你找我有事?”祭雁青眉眼淡淡,他推开新寨住处的篱笆门,走进去,将背篓放在院子里,然后开始分拣药草,清洗,最后捣成药渣。   南知跟着祭雁青进来,祭雁青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他的伤他也不顾,专心致志处理手上的药草。   南知捏着手帕,站在祭雁青身边,她认出背篓里一部分草药的功效。   祛毒明目,活血化瘀。   全都是治疗眼睛的草药。   将捣好的药沫通通放进一个盅中,祭雁青卷了卷袖子露出手臂,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要划破手腕,放血。   南知吓得忙去阻止,“阿青哥,你这是做什么?!”   祭雁青轻轻蹙眉,“南知,你找我若无事的话,就回去陪阿喜婆婆,我还有事要忙。”   “你采的这些药,还有用自己的血做药引都是为了那个人吗?”   祭雁青动作一顿,眸光微眯,抬头看向南知,“你去过了?”   南知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心里很是委屈,“阿青哥,他伤害过你!不值得你再为他做这些事。”   祭雁青多了几分戒告的意思,“南知,这是我的事情。”   南知眼睛登时红了,转身跑走。   南知一路跑回沈决所在的吊脚楼附近。   她站在树林中,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   她不明白沈决有什么好的,也不明白祭雁青明明都对那个人那么冷漠了,也让那个人离开,为什么又默许他回来,还住在他的私人住处。   只是因为帮那个人治眼睛?   治眼睛,不惜用祭司的血做药引吗?   祭雁青分明就没有放下沈决。   意识到祭雁青从来就没有真正忘掉那个人后,南知极度不甘心。   她喜欢了祭雁青那么久,本以为可以有很长时间慢慢打动他,可是在沈决回来之后,很显然,她连那一丝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知盯着那处亮着灯的吊脚楼,看到卓然从里面出来,往新寨的方向走去。   卓然走后,里面的灯依然亮着,楼内的人还未睡下。   她在心酸与不甘心的驱使下,又回了那间吊脚楼。   里面的沈决坐在床边,眼睛上的纱布有些松动了,他正不得门道地自己去系。   太专心系绷带,等他听清不属于卓然的脚步声后,动作顿住。   他能感受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但却不确定是谁。   因为没有祭雁青身上的草药香气,所以这个人也不是祭雁青。   沈决警惕起来,手悄悄摸向枕头下面的幻蛊。   那是卓然留给他防身的。   沈决偏着头问:“谁?”   “你明明都拿到陨石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相似的话让沈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道少女的声音是谁。   是南知。   南知的声音听着有些哑,还带着几分哭腔,像刚刚哭过一样。   阿喜婆婆曾有意让祭雁青和南知在一起。   面对这个可能已经与祭雁青有婚约的女孩,沈决显得异常无措,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这般哭着来找自己,仿佛更证实了南知与祭雁青的关系。   心口一瞬间胀痛的厉害。   沈决深呼了一口气,蜷紧了手指,问:“你是祭雁青的……”   南知一腔怨言无处宣泄。   在沈决回来的那一刻,在祭雁青宁愿折损自己,以血为引只为给沈决治眼睛的那一刻,她就彻底宣告没有机会了。   可她又不甘心被眼前人夺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像是为了报复回去,好让自己平衡一点什么似的,她气忿故意道:“对,我是阿青哥的未婚妻。明天是阿喜婆婆的生日,我们明天就要举办仪式,你为什么要回来?” 第113章 要找的人   沈决的心脏犹如被一柄长刃生生刺穿,汩汩往外淌着血。   未婚妻……   祭雁青真的答应了阿喜婆婆。   沈决来之前渺茫的希冀,所有未说出口的歉疚和爱意,此刻在未婚妻这三个字面前,溃不成军。   ……   异香若有似无弥漫在空气中,祭雁青端起那盅药,起身离去。   生寨之外。   吊脚楼内。   沈决身着单薄的苗服内衬,失神地坐在半开的窗户边。   从前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山中潮湿缭绕的浓雾,可以看到翠郁的森林,现在,他只能听见外面清脆的鸟叫,和细微的虫鸣。   失去光明以后,听力就变得敏锐许多。   在楼下响起银饰的叮铃声后,沈决便察觉到了。   他心念一动。   屏住呼吸去仔细辨认那银饰的声音。   不是卓然的杂乱,是独属于那个人的不疾不徐,平缓有序。   沈决攥紧手指。   祭雁青来了。   门被推开,熟悉的药草香气裹挟着窗外的夜露,一同扑面而来。   沈决呼吸有点不稳。   “阿青…是你来了吗。”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沈决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眼睛好点了吗。”   祭雁青放下手中碗,沈决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点头:“好多了。”   祭雁青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沈决很想问祭雁青,是不是真的如南知所说,与南知有了婚约。   但是他似乎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去问。   在解了情蛊的那一刻开始,他和祭雁青之间,好像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我,我听说,阿喜婆婆明天要过生日了……我走得急,身上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送给她。”   头脑再理智,可他的心却拐弯抹角将他所想说了出来。   于是沈决抿唇不再言语。   祭雁青盯着他眼睛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说:“你自己系的?”   沈决一愣,“什么?”   “纱布。”   沈决反应了一下,“纱布散了,卓然有点事不在,我看不见…就自己随便系了一……”   眼睛忽地被一只手覆上,沈决浑身僵住。   祭雁青帮他拆了纱布,换上新药,再仔仔细细缠好纱布。   等祭雁青全部忙完,沈决还僵硬地保持着那个腰背挺直的动作。   “满145岁的老人,要请寨中所有人来给阿喜婆婆祝福,这个日子对阿喜婆婆来说很重要,你的药我已经配好了两天的量,这两天我会很忙,不再过来。”   明天,阿喜婆婆的寿辰。   南知说,明天也是她和祭雁青的订婚仪式……   祭雁青已然放下过去,独留沈决一人停留原地。   沈决的肩头控制不住在微微颤着。   祭雁青转身时,沈决终是情难自已,抓住了他的衣角。   祭雁青转头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事?”   千言万语堵在沈决喉咙里。   可是他说不了,也不能说。   沈决要如何在祭雁青准备和南知订婚的时候,再与他说喜欢?   他若真的说出口,又将那个女孩置在何处。   抓住祭雁青衣服的手,缓缓松开,沈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没,没事了,阿喜婆婆的生日,我应该也去的,但是我想她可能不太愿意见我……”   “现在天大概很黑了,你,路上小心。”   “嗯。”   祭雁青走了。   沈决摸索着走到窗边,听着楼下,祭雁青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再听不见,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夜无眠。   第二天,祭雁青的确没有再来。   晚上的时候,卓然匆匆过来帮他换了一遍药后也走了。   说是新寨,阿喜婆婆家在办寿辰,寨子里所有人都要去吃饭祝福。   “我明天早上再回来,食物跟水我都给你放在床头边了,你伸手就能摸到。”   “那我先走了,去晚了就沾不到喜气了。”   寨子里,老人过145岁寿辰是很喜气的事情,大家都是要去送祝福,沾喜气,好平安喜乐。   卓然生怕去晚了。   沈决坐在床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低应:“好。”   卓然身上的铃铛,慌里慌张,叮叮当当渐行渐远。   眼睛看不见以后,沈决连最基本的时间概念也失去了。   天黑和天亮,他只能靠山中清晨的野鸡打鸣,和夜晚的虫鸣来分辨。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边坐了多久。   直到听到虫鸣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生生坐了一天。   放的食物沈决没什么胃口吃,为了维持正常的身体机能,沈决还是摸到一块馍,无味地咬了几口,缓慢咀嚼着。   他仍是坐在窗边。   虫鸣声越到深夜声音越响亮一些,要一直到凌晨左右才会停歇。   耳边蛙叫渐息,沈决抬头,想象着朔月明亮的样子,想象着那颗最亮的启明星。   现在应该是凌晨了。   阿喜婆婆的寿辰应该也结束了吧。   沈决终于感受到一丝夜风刺骨的凉意,起身,关了窗户,准备回床上睡觉。   窗户刚关,耳边就传来一阵银饰的脆响,以及一个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祭雁青说过他今晚不会回来,而且这声音不符祭雁青的平稳。   但推开沈决房门的人身上的气息,却是属于祭雁青的。   伴随着草药的苦香,还有浓郁的酒气。   沈决看不到祭雁青的脸,只知道他身上酒气很浓,步伐也紊乱。   他的脚步听着好像要摔倒,沈决摸索着去扶住他。   “阿青?你怎么回来了,你…喝酒了?”   “……找错了…这是哪里。”祭雁青的声音带着熏意,问出的话让沈决心口一缩。   “你喝醉了。”   “没有,我要去找人。”祭雁青固执地重申,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来沈决是谁。   阿喜婆婆的寿辰,必然免不了喝酒。   祭雁青大概是真的醉了,这副与平常不同的语气,沈决只在他失忆时听过。   找人。   祭雁青要去找谁。   “你要……去找谁?”沈决声音不可遏制地发颤。   答案早就昭然若揭。   在阿喜婆婆的寿辰上订了婚,祭雁青要找的人,只能是南知。   “去找我想找的人,你是吗。”   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不是……”   祭雁青微醺的眸光里,倒映着沈决苍白的脸。   他盯着沈决覆着纱布的眼睛,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决在痛苦的挣扎着。   或许是醉酒的祭雁青,给了沈决问出口的勇气,又或者是他想要一个由祭雁青亲口说出的答案。   “阿青…你真的,跟南知订婚了吗?”   祭雁青的声音依旧浓郁醉意,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问:“你要祝福我们?”   沈决心脏一紧。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问已经与他人订婚的祭雁青,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   就好像祭雁青已经重新开始,他还在死缠烂打。   这会被人戳脊梁骨。   他忍着鼻腔的酸意和脸上的烧烫,无措地说:“我,我祝你们白头……”   祭雁青眼眸微眯,隐忍的眼底终是浮现几丝愠怒,他掐住沈决的下巴,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堵在一个凶狠又掠夺的吻里。   “唔!” 第114章 我不是她   祭雁青吻得又急又凶,沈决推着他的胸膛想要挣扎,却被祭雁青禁锢得更紧。   “祭雁青,你…放开我……”   祭雁青全然不听,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沈决头脑发晕。   祭雁青现在是喝醉的,意识不清醒,连沈决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这个吻,比刀子扎在沈决心里还要疼。   “我不是南知!”沈决穷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祭雁青。   他看不见,推开祭雁青时,自己重心不稳,踉跄着后腰撞上了桌角。   剧痛一下让沈决白了脸,冷汗直冒。   他死死抓着桌沿,指节用力到青白。   祭雁青把他当成了谁?   后腰疼得他直不起身,沈决弯着腰,大口喘气,唇瓣在刚刚的挣扎间,不小心被祭雁青的牙齿磕破了一角,一抹殷红挂在他的唇瓣上。   沈决声音颤抖,心也抖:“我不是南知,别把我,当成她……”   远处的祭雁青,直勾勾望着痛苦的沈决。   最终,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他坐在床沿,无声地看着沈决。   一直没有再听到祭雁青的声音,沈决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   他摸索着桌子站起身,轻喊了一声:“阿青?”   沈决有些担心了。   刚刚挣扎的动静那么大,他不会把祭雁青推摔倒了,磕到哪里了吧。   “阿青?你说句话。”   听不到回应,沈决焦急地扶着墙回到刚才的地方。   他的脚踢到祭雁青的腿,沈决顺着床沿,碰到了祭雁青的手臂。   祭雁青身子斜斜侧在床沿,沈决紧张地去摸他的后脑勺,确定没有磕到头他才松下一口气。   呼吸平稳,胸膛起伏着,大概只是醉得睡着了。   沈决一点点把他的身体扶正,放倒在床上,然后又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这些动作放在一个视力正常的人身上,十几秒都不要就能做完了,但是沈决硬生生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喝醉的祭雁青收拾好。   他摸索着,搬来凳子,安静地坐在床边。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到祭雁青的样子。   他的眉眼早已深刻在沈决脑海。   沈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描绘祭雁青的样子,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时,停顿下来。   他克制地收回手,攥成拳放在自己膝盖。   祭雁青平稳的呼吸近在耳边。   或许正是因为他听不见,不会记得,沈决才有勇气开口。   “阿青。”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真的在对祭雁青说:“因为你听不见,所以我才能说……我知道…我这样挺自私,可是若我不说出口,我会一辈子遗憾。”   即便祭雁青听不见也不会知道,沈决也想对祭雁青说。   这些话,他欠过去的祭雁青。   “对不起。”他摸向自己脖子,曾经被祭雁青种过情蛊的地方,思绪沉浸回过去,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给我下的情蛊我才会心痛才会对你念念不忘,但是当你解了情蛊以后,我的心,却比以前还要疼上百倍。”   他苦笑一声:“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从来都不是情蛊的原因,我的心,只是因为你而疼。”   祭雁青现在有了南知,有了新的开始,沈决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们。   等他眼睛好了以后,他会离开。   沈决一直低着头,忽然膝盖上多了一只手臂,他吓得仓惶闭嘴屏气,心跳咚咚作响。   祭雁青好像只是翻个身,手臂不小心放到了沈决膝盖上。   等了好几分钟,没听见祭雁青醒来的动静,沈决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小心握着祭雁青的手,将他的胳膊重新塞回被子里。   经过祭雁青这么一动,沈决也不敢再在他面前嘀嘀咕咕了,于是便起身准备坐到远一点的地方。   谁知他刚站起身,便忽觉手背一瞬刺疼,接着浓重的困意瞬间席卷了沈决全身,他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倒。   沈决的身体被一只大手从腰后捞住,祭雁青眯着眼,看向怀中的沈决手背上,那点微不可查的红点。   那是可以让人短暂陷入昏睡的蛊,对身体无害,没有副作用,几个小时后便会自己解开。   祭雁青将他抱回床上,而后自己也躺了下去。   他眼里哪有一点醉意,有的只是幽暗深邃。   他侧撑着头,手指轻碰他眼睛上,记忆中纱布下那颗红痣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两下,“我若是没醉,是否你就不愿对我说出口了。”   “沈决,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但前提是,你想要。”   祭雁青将人拥入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天清晨。   窗外的阳光金子一样洒进屋内,鸟雀声叽叽喳喳,微风和煦,蝴蝶停在窗台的吊兰上,缓慢地扇动着翅膀。   意识悠悠转醒,睡得太久,沈决扶着隐隐闷疼的头坐起身。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昨晚,他好像对着喝醉的祭雁青说了一大堆话,然后…然后他就记不得了。   等等。   他也睡的床上,那祭雁青呢?   沈决本能地去摸身边,身旁已经没有余温了,但枕头还在,沈决平时一个人睡的时候只用一个枕头,现在床上,有两个。   他昨晚,和祭雁青睡在一起了?   “哥哥!”   是卓瑶的声音。   沈决一愣。   卓瑶欢快地从外面跑进来,扑到床边抱住沈决。   沈决无措地搂住卓瑶,“瑶瑶?”   “雁哥哥带我来的,哥哥,你眼睛好点了吗?”   “没事。”沈决揉揉卓瑶毛茸茸的脑袋。   “哥哥,今天天气好好,我想出去抓蝴蝶,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可是,哥哥眼睛看不见。”沈决有些抱歉地对卓瑶说。   “没关系!雁哥哥推着哥哥,沈决哥哥陪着我就好了,我帮哥哥抓!”   沈决自顾为难。   他现在和祭雁青的处境很尴尬,他也不太好意思麻烦祭雁青又照顾失明的自己,又陪着卓瑶玩。   祭雁青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答应了下来:“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对你眼睛的恢复也有好处。”   “好耶!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115章 漫步花海   沈决坐在木轮椅上,被祭雁青推着行走在竹林间,卓瑶偷了卓然的下司犬,一白一紫两个体型差不多的矮矮身影,欢快地小跑在前面。   阳光暖烘烘照在人身上,将沈决冰凉的手脚逐渐回热。   竹林间空气清新,伴随着竹叶的清香,很是让人心旷神怡,漫步在这里,仿佛能沉淀所有浮躁的心绪。   沈决抠了抠手心,仍然疑惑自己昨晚怎么去了床上睡的觉。   是祭雁青把他抱上去的,还是他自己……   明明喝酒的是祭雁青,断片的却是沈决。   “阿青……”   像是感知到他想问什么似的。   祭雁青不疾不徐道:“我昨晚喝醉了,在你这里休息了一夜,我醒来时你趴在床边,我就帮你挪到床上睡了。”   这个解释合理得不正常。   沈决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坐在床边,至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祭雁青继续推着他行走。   沈决尴尬地蜷了蜷手指。   好在耳边还有卓瑶无忧无虑的笑声,和三两声白犬高昂的吠叫,能缓解他与祭雁青之间难以言喻的微妙尴尬。   他看不见,不知行到何处,鼻间竹叶的清香不再,迎面而来的,是带着花香的温暖微风。   花?   现在是冬天。   山中,怎么还会有花?   但是转念一想,这座大山早已给沈决带来过数不尽数的神秘。   冬日,也不一定没有花。   卓瑶和白犬跑进一片花海。   祭雁青推着沈决,停在花海中央。   这片山,因为有天然的温泉,山中气候比其他地方都要热上许多,所以很多野花仍绽放着。   沈决的轮椅边,就有一株盛开的虞美人。   沈决试探地伸出手,摸索着腿边的花簇,碰了碰那朵花,“这是……”   祭雁青垂眸看了一眼,“虞美人,红色。”   “这座山与别的地方有些不同,夏日凋零,冬日开花。”   “雁哥哥!快来帮我抓蝴蝶!”   远处的卓瑶,遥遥冲祭雁青呼喊。   祭雁青松开轮椅把手,走向花海中的卓瑶。   他的衣角掠过沈决的手背,伴着花香,带来一阵晃人心神的草药苦香。   沈决摘下手边那朵花,轻轻攥在掌心。   这朵红色的虞美人,一定很美,这片冬日盛开的花海,也一定很惊艳。   可惜沈决看不到。   他略略遗憾地叹了口气,想象着祭雁青与卓瑶在花海中抓蝴蝶的景象。   卓瑶头上戴着一个花环,怀中抱着满满一罐子蝴蝶,透明的玻璃瓶里,蝴蝶五颜六色,形状各异。   祭雁青自顾自忙着手里的活。   卓瑶坐在白犬旁边,低头专心致志数着瓶子里的蝴蝶。   她动作突然一顿。   祭雁青朝她看过去,“怎么了。”   卓瑶咬咬嘴唇,默默打开罐子,将里面的蝴蝶全部都放了出去。   祭雁青神情不变问:“为何又将它们放了。”   卓瑶认真道:“我听见,它们在哭。”   祭雁青微顿,“你听见?”   卓瑶点头:“嗯,我听见它们说,不想被关在瓶子里,所以我就把它们放了。”   最后一只翠绿色的蝴蝶,没有立刻飞走,而是停在卓瑶的指尖。   卓瑶惊喜地看着它:“你不想走吗?”   “那你就跟着我吧,我保证,每天都会给你很多很多花蜜吃的!”   一棵榕树上,咕噜噜掉下来一颗松果,随着松果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只毛茸茸肥嘟嘟的松鼠。   一直待在祭雁青头上的银蛇,原本兴致缺缺看一大群蝴蝶翩翩起舞的眸子,登时一亮。   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松鼠,蛇头随着松鼠又跳回树上的动作,转了一圈。   松鼠,比上次那只还要肥,好想吃……   卓瑶茫然抬头,看了看祭雁青发上的那条银蛇,“雁哥哥,你的小银好像说,它想吃松鼠了。”   小银蛇身一僵,冲卓瑶恶狠狠吐了吐信子。   祭雁青眸色微变。   卓瑶现在的年纪,有了与动物沟通的能力。   这是除祭司血统之外的,唯一的例外。   或许,某些事情,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他对银蛇说:“这里的松鼠都很有灵性,已快开灵智,不许猎食。”   银蛇委屈成一团,也不在祭雁青头上待了,气鼓鼓爬下去,钻进花丛,泄愤地咬了一嘴花。   祭雁青将手中编好的花环递给卓瑶,卓瑶指了指头上:“雁哥哥,你不是给我编过一个了吗?”   下一秒,卓瑶恍然大悟,接过花环:“我知道了!”   一道脚步声欢快地朝自己跑过来,沈决听出是卓瑶,伸了伸手接住她。   “跑过来干什么,不抓蝴蝶了吗?”   卓瑶踮着脚把花环戴到沈决头上,“小蝴蝶也有家的,不抓它们了。”   头上沉甸甸的,沈决伸手一摸,竟是个花环。   “瑶瑶编的?”   “瑶瑶才不会呢,是雁哥哥编给哥哥的,瑶瑶已经有啦。”   沈决愣住。   摸着花环的指尖,轻轻颤了两下。   祭雁青或许只是逗瑶瑶玩,顺手多编了一个而已。   他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取下花环。   这顶花环在手中莫名变得千斤重。   “哥哥怎么不戴?”   “我……”沈决正想着说辞,手中的花环就被另一只手取过去,重新戴回了他的头上。   鼻息间是祭雁青身上好闻的药草苦香。   沈决脊背僵直,任由祭雁青将花环戴回他头顶。   祭雁青说:“卓瑶想让你戴着,别让孩子不开心。”   “嗯!哥哥不要取下来!跟瑶瑶一起戴。”   沈决有些无措,但没再取,“……好的。”   因为沈决看不到,所以祭雁青的视线才目不转移落在他身上。   不远处的树林里,南知站在一棵松树后面,眼中带泪看着花海中,和谐的一幕。   一人站立,一人眼蒙纱布坐在轮椅之上,他们身边围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跟在一只白犬身后追逐。   花与蝴蝶作陪衬。   祭雁青的眼睛,只看着沈决,这斑斓的花海,也没能有一朵落进他眼底。   画面宁和的,再融不进任何一个人。 第116章 你喜欢他   从新寨回来的卓然,怀中抱着一大堆阿喜婆婆寿辰上带回来的食物烤肉米酒等东西。   沈决没能有机会去参加,这些东西带回来给他尝尝也能安慰他。   本来她一大早就该回来的,但是她的下司犬找不到了,为了找它才耽搁了时间。   实在没找到卓然也就作罢了。   她的白犬很有灵性,不怕丢,想必是贪玩跑到哪里去了,等它玩够自然自己回来找她。   卓然哼着歌儿,往祭雁青住处走。   走到一半,她想起来山中还有一处地方,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   那片山上的花颜色最艳,香味最纯,花瓣做出来的香水,香味经久不散。   从前她阿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里采摘花瓣,制作香水。   阿姐的手最巧,做出来的香水每一瓶都香味独特好闻。   卓然不会做香水,所以每次她阿姐做完,卓然都要没皮没脸喊着好阿姐好阿姐,再给我一瓶吧讨上好些来用。   想到阿姐,卓然心头疼了一下。   她眼底流露一丝怀念,顿了顿,转身往那片山上去。   她要去摘些花,放在阿姐的墓前,阿姐一定会喜欢的。   刚到山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   那身影站在一棵树后面,目光凝视着前方,卓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风拂荡的花海里,赫然是沈决和祭雁青。   还有卓瑶。   等等,怎么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从花丛里窜了出来。   仔细一看,那不正是她找了一上午的白犬吗?!   卓瑶竟然偷偷把她的狗带走了,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跟祭雁青他们在一块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站在树旁的那个人影转身,与她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愣住。   “南知?”   南知眼眶通红,眼中含泪,她见到卓然时,慌张地抹掉眼泪,掉头就跑,被卓然箭步上前,一把拉住。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有你怎么哭了?你……”   问到一半,卓然忽然间联想到某些事情。   她愕然地看着南知,想到南知总是来找祭雁青,对祭雁青格外上心,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大祭司?”   被卓然戳破心事,南知又羞赧又难堪,她用力甩掉卓然的手,低低吼了句:“不要你管!”   然后拔腿就跑。   卓然怀中本来就抱着很多东西,被南知这么一甩,哗啦啦全掉在地上,有个别罐子还摔碎了。   卓然心疼之余,赶紧追上。   他们弄出的动静,惊到不远处的祭雁青。   祭雁青眸光冷厉朝某个方向投射过去。   片刻,他又神情如常起来。   沈决也听到了某些声音,侧着头,问:“刚刚,是什么动静?”   祭雁青说:“没什么,有人路过。”   一听有人路过,沈决登时心慌起来,“是谁?”   沈决不希望是南知,他怕南知会再误会什么。   “卓然。”   沈决松了口气。   两人间宁静温和的气氛似乎被刚刚的小插曲打断了。   沈决又觉得尴尬了,他应该和祭雁青保持距离,更应该克制自己的心绪。   他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准备开口说回去。   结果牙齿刚碰到唇瓣,就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回忆起什么,沈决的脸刷的一下通红滚烫起来。   他的呼吸乱了几分。   偏偏祭雁青还问:“你嘴唇怎么了。”   沈决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祭雁青昨晚喝醉了,听他的语气,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亲过自己的事。   既然祭雁青压根都不知道,那他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话虽然如此,可沈决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那一抹酸意以及心虚。   “没,没什么,可能是不小心咬到了。”   祭雁青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眸光变幻。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曾经的沈决,也故意装醉这么戏弄过他。   卓瑶趴在沈决腿上,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沈决拍拍她的背,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搂着自己肩膀睡觉。   “我们快点回去吧,瑶瑶累了。”   沈决总算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好。”   …………   另一边,树林里。   卓然气喘吁吁追上南知,拽住她,“你跑啥,别往前了。”   她们前方是一片堆满落叶的树林,最前面一棵树上,系了一条红布,厚厚的枯叶将地面盖得严严实实。   南知不常居住在寨子里,不知道寨民们会在固定的地点放置陷阱捕猎,为了防止寨中孩童或者别人误入陷阱,他们会在树林周围的树身上,系上一条红布做记号。   “你放开我。”   卓然抓着南知不让她再走,两人争执着,脚下的枯叶被踩得哗哗作响。   还不等卓然告诉南知,前面是寨民的陷阱区域时,南知不知道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一把将卓然推开。   然后转身就跑,结果刚跑两步,卓然眼尖得发现南知一步前方的枯叶下,是个抓野鹿的陷阱坑。   她眼疾手快,飞身过去,扯住南知把她往身后一推。   惯性下,卓然身体后仰,一脚踩中那障眼的枯叶,身体一瞬失重。   她摔在坑底,揉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好在这个坑不算深,且坑底用来刺死野兽的竹竿也早已腐败,卓然摔下去将它们全都压散了。   “嘶,疼死我了。”   她扶着墙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脚扭了。   南知一脸慌张趴在坑顶朝她望,“你,你没事吧?”   坑不深,正常人能轻易爬上去,但是卓然脚扭了,站都站不稳。   “那个,扭着了上不去。”   南知闻言,从坑顶跳下来,她站在卓然面前,有些愧疚道:“对不起。”   卓然没放在心上,也没把这伤当回事,“没事没事,这片区域是寨民们曾经狩猎的地方,布了很多陷阱,你如果看到树上绑了红布条,就不要再往里走了,那是警告有陷阱的记号。”   南知沉默地咬着嘴唇。   阿喜婆婆也有跟她说过红布条记号,刚刚她有点冲动,没有注意看。   如果不是卓然刚刚扯开她,现在掉进坑里的就是南知。   卓然身下那堆竹子如果没有腐朽,那掉下来的卓然后果更不堪设想。   后怕的眼泪在她眼里打转,她又说了一遍道歉:“对不起。” 第117章 去泡温泉   “哎哎,你别哭啊。”   卓然越哄南知眼泪掉得越厉害,不停跟她道歉。   最后卓然索性捂着腿说,“我们先上去吧,我的腿再不治可能就要断了。”   南知一听,眼泪登时止住了。   她看了看瘸着的卓然,背对着她蹲下,“我背你上去。”   卓然一愣。   但想到她现在这样确实没法上去,除了让南知背,还真没别的办法。   南知看着比她还要瘦些,可力气却不符她的体型,轻轻松松把卓然背了上去。   卓然趴在南知背上,她柔软的发丝上传来一阵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   这个味道与她阿姐做过的一瓶香水极为相似,也是卓然最喜欢问她阿姐要的一瓶。   南知把她背到坑顶,卓然说:“好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不行。”谁知南知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还背着她继续走。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你走不了,我要把你背回去。”   南知异常固执,不管卓然说什么,就是不肯放她下来。   后来卓然也就随她去了,乖乖趴在她背上。   南知身上的香味,随着风飘进卓然鼻子里。   太像她阿姐曾经制过一瓶香水了。   卓然下意识凑近南知后颈,深深嗅了一口问:“你好香啊,用什么花做的香水?”   南知身体一抖,后颈是她最怕痒的地方,卓然那一闻,差点让南知把她从背上甩下去。   卓然吓得紧紧搂住南知脖子,“你背稳一点,我差点掉下去。”   南知喘着气:“你,你不要乱动!”   卓然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用的什么花做的香水?”   “晚香玉。”   果然是晚香玉。   她阿姐曾经也是用的这个。   怪不得味道这么相似。   阿姐……   卓然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想到南知喜欢大祭司这件事,顿了顿,由衷地体提醒她:“南知,大祭司已心有所属,你……”   后面的话卓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阿喜婆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阿青哥,那个外人对阿青哥做过那么多绝情的事,阿青哥还是那么喜欢他,我就是替他不值。”   南知只是小女孩心思,没有坏想法,卓然看得出来。   “南知,沈决没有你说得那么坏,他跟大祭司两个,就像互相平衡的天秤,不管是谁对谁曾经的伤害多一点,他们都会在彼此身上平衡回来,他们之间也不需要任何人去评判配与不配,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在不在一起都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   卓然这番话,显然是旁敲侧击南知,沈决和祭雁青他们之间虽恨之切,但也爱之深。   祭雁青不会对沈决放手,沈决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所以他们不管现在如何,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任何人评判谁配不配谁。   配不配,只有他们自己说了算。   南知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背着卓然缓缓道。   “从看到阿青哥眼里没有我以后,我就想通了,人活一世,总有遗憾,我不会去纠缠谁,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卓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嘛,没有说你坏的意思。”   “但你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我坏。”   “哎呀你怎么这么犟,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有。”   枫叶飘落,两人的身影与争论的声音,渐行渐远,太阳将她们的影子拉了很长很长。   …………   这几日,祭雁青一直待在他生寨之外的住处。   每天不是浇浇花就是逗逗鸟,再附加一项给沈决每日换药。   倒不是沈决多想什么,只是,祭雁青刚和南知订婚,不去陪未婚妻,总是呆在这里,显得很奇怪。   可这里也是祭雁青的家,祭雁青想在哪儿是他的自由,沈决也没有权利去管人家为什么不走。   他心里有疑虑做事的时候不专心。   祭雁青说了好几遍水壶,他都没有听见。   直到手中的水壶被祭雁青拿过去,他才恍然回神。   他们在祭雁青的园子里,祭雁青正在给他的花花草草,还有蔬菜浇水。   沈决是祭雁青叫过来帮忙的。   忙没帮上,还走神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祭雁青无所谓地说了句:“无事,待会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跟我出门。”   “出门?我们要去哪?”   “这几日天晴了,上次带你去的那座山上的温泉可以泡了。”   沈决一愣,话未说出口,脸先红了,结巴道:“泡…温泉,我们?”   祭雁青瞥了眼他通红的脸颊,“你在想什么?泡温泉的时候我会在你的泉水里放上药材,帮你尽快祛除眼睛上的毒素,温泉能帮你打开全身毛孔,相当于泡药浴。”   沈决耳朵都在冒烟,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这样啊。”   “你以为我要跟你一起泡?”   沈决真想捂住祭雁青的嘴,叫他不要再说了。   他的脸充血的不行,慌张摸索着走出篱笆园,“没有!我,我去拿衣服。”   这段日子沈决早就把这里的建筑摆设摸熟悉了,看不见也能安然行走,但是此刻他太尴尬窘迫,撞了好几下篱笆护栏,才找到正确的出口。   望着他仓惶的背影,祭雁青愉悦地扬了扬唇角。   他收起要给沈决药浴用的药草,回到卧室,也拿到了一身干净的苗服。   为了加快路程,这次去,祭雁青依然用轮椅把沈决推去的。   到了目的地,沈决没有闻到熟悉的花香,应该不是在那片花海附近。   越往前行走,温度就越升温,湿漉漉的空气里,混杂着地底流露出的,淡淡的硫磺味。   祭雁青停下了。   沈决问:“到了吗?”   “到了。”   群山叠翠中,一汪天然的温泉隐匿在山脉的褶皱深处,四周古木参天,藤蔓交织。   温泉水碧绿,冒着热气,温泉的边缘是错落的岩石,温泉顶被翠绿的树叶遮蔽,阳光从头顶照射,透过树叶,斑驳地洒下。   温泉底部是经过岁月沉淀而成的鹅卵石,大小莫约能容纳3-5人左右。   沈决听到了温泉潺潺流动的水声,以及祭雁青从他面前走过去的脚步声。   他紧张地抓了抓轮椅,陌生的环境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总是心慌的,更何况还是一处不知深浅的水源。 第118章 要我背吗   祭雁青在温泉里配好草药,对不远处的沈决说:“过来,可以泡了。”   沈决抓紧轮椅扶手,抱着衣服起身,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些许害怕,祭雁青像是忘记他看不见了一样,没有带着他走到温泉边。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小声唤他:“阿青…能不能带我过去一下……我看不见。”   祭雁青走过来,扶住他的手臂,“抱歉,忘了你看不见,往前,大概十几步。”   跟着祭雁青的步伐,沈决走到温泉边,温泉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沈决蹲下身,小心摸了摸,他在温泉边摸到一块岩石,将干衣服放了上去。   “阿青,水深吗?”   祭雁青抱着手臂站在他身侧:“不深,只到你胸口。”   听他这么说,沈决松了一口气。   既然只到胸口,那便不怕溺水了。   “你顺着手边藤蔓下去,能踩到一块岩石。”   听着祭雁青的指令,沈决摸到了手边的藤蔓,他脱了鞋子和外套,正要继续脱,忽然想到祭雁青还站在他身边。   当着祭雁青的面脱衣服,好像有点尴尬。   沈决不自在地停下解扣子的手,对祭雁青说:“你,要一直在这吗?”   祭雁青抬眸,沈决的脸颊不知是温泉的热水熏的,还是别的原因,绯红一片。   “我要去附近采些药草,你泡一个小时,时间到了我会回来。”   原来祭雁青不用在他身边看着他。   听着耳边响起渐远的脚步声,沈决终于放了心。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摸索着踏进温暖的泉水中。   温泉温度正好,热水熏得人浑身放松。   他不敢乱挪动地方,找了处靠岩壁的角落,坐在一块岩石上。   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温暖的水流浸透皮肤,草药和硫磺的味道混合,淡淡飘在空气中。   不知是不是药浴的作用,沈决感受到眼睛在发热,微微酸痛起来。   泡了一会,沈决脑袋晕晕,只想睡觉。   他怕自己睡着了,一不小心歪进温泉里起不来,所以强撑着没敢睡。   但是没想到,撑着撑着,沈决还是睡着了。   等他醒来,赫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耳边只有潺潺的泉水声和声声鸟鸣,不见祭雁青的脚步声。   他喊了一声,“阿青?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难道祭雁青采药还没回来?   失明带来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多,沈决连最起码的时间概念都不知道了。   祭雁青说过,差不多一小时,等他泡完就回来,或许,是时间还没到,刚刚他只是眯了几分钟而已。   于是沈决便安静下来,继续泡在温泉里等着。   这次,他没敢再睡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说前不久是因为沈决睡着了所以不清楚时间过去多久,那么在他指腹泡出褶皱,头脑因为泡得太久而发晕时,沈决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不止一个小时了。   然而祭雁青还没有回来。   沈决开始慌了。   他站起身,摸着岩石,一点点走向一开始下来的地方。   “阿青,你回来了吗?”沈决边走边喊。   都没有回应。   他在水里走了好一会,仍没摸到一开始下来的那块岩石。   温泉蒸得他脸颊酡红,头重脚轻,脚下踩得鹅卵石好像变成了虚浮的棉花。   怎么会找不到了。   沈决越来越着急,汗从他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掉,滴在雾气氤氲的泉水里。   他愈来愈偏离一开始下来的地方,逐渐往温泉深处走了过去。   原本没在胸口的泉水,忽然漫到了他的脖颈,沈决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他脚下一滑,身体骤然沉了下去,泉水漫过头顶,猛地将他的呼吸全部掠夺。   沈决不会游泳,溺水的恐惧包围了他,滑倒后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越滑越起不来。   接连呛了好几口水,沈决肺里最后一点空气也被挤压干净。   他挣扎的动作慢慢无力下去,意识被无尽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沈决的嘴唇忽地被另一双微凉的唇瓣紧贴,接着他的口中被渡了一口气,落进黑暗的意识蓦地被拉了回来。   沈决紧紧抓着祭雁青的衣服,溺水的人会无意识抓紧水中任何能抓住的事物。   求生欲让他本能地主动贴紧祭雁青的唇,去汲取他口中更多的氧气。   两人在水中,双唇密切相贴。   直到祭雁青口中的氧气被他掠夺殆尽,两人才从水中浮了上去。   沈决趴在泉水边剧烈咳嗽,他的喉咙里呛了水,此刻生疼得厉害。   他大口喘息着,指尖与肩膀都还在后怕的颤栗着。   从温泉里上来,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将沈决席卷,刺骨得冷意冻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肩膀上忽地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袍。   祭雁青拍了拍他的后背:“还好吗?”   沈决缓了一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缓过溺水的后劲,沈决四肢软得不行。   他裹紧祭雁青的外袍,勉强站起身,又是一阵头脑发晕。   身子踉跄两下,祭雁青扶住他,“还能走?要我背吗。”   明明知道水下那个吻只是祭雁青情急之下为了救他做出的事,沈决还是又难堪又无地自容。   祭雁青现在是有婚约的人。   他不应该跟祭雁青这么亲密。   沈决强撑着,轻轻推开祭雁青的手,“谢谢…我自己,可以,我不知道干衣服放在哪里了,能不能麻烦你,拿给我一下。”   祭雁青挑眉:“你确定可以自己走?”   沈决完全是在强撑,他的头早已经被温泉泡晕了,祭雁青说话的声音,像被隔离在水面一样闷闷的。   他甩了甩头,“……嗯,应该,可以的。”   于是祭雁青便如他愿放开了他。   失去支撑的沈决,立刻歪歪斜斜要往地上栽去,祭雁青眼疾手快又扶住了他。   沈决结结实实跌进祭雁青怀抱里,祭雁青身上也是湿的,他衣服上的银饰泡过水又被风一吹,冰冰凉贴在沈决皮肤上,冷得他一个激灵,“好凉。”   “这么娇气。” 第119章 骗我了吗   如果沈决现在脑子清醒,一定能听出来祭雁青带着笑意的戏谑。   但沈决现在脑子晕成一团浆糊,祭雁青刚刚说的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祭雁青把干衣服递给他。   匆匆套上衣服,祭雁青却提醒道:“穿反了。”   沈决忍着羞赧把衣服穿正。   祭雁青又问:“还能走吗。”   这回沈决就是想逞强也逞不了。   如果现在有个地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泡温泉溺水,估计除了他,再找不到第二人。   他抖着腿扶住祭雁青,“好像,不能了……”   “那就上来。”   沈决趴在祭雁青背上,迷迷糊糊问:“那个温泉,为什么泡得我头晕。”   “你泡久了。”   哦,原来是泡久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沈决也不知道祭雁青说的久是多久,可他肯定,祭雁青没有在一个小时内回来。   他无力地把头埋在祭雁青肩膀上,哝哝道:“你说一个小时后会回来,是…骗我了吗……”   沈决想到祭雁青没有准时回来的事,依旧发晕的头脑让他想也不想便带着几分委屈地说了出来。   祭雁青顿顿,“抱歉。”   沈决也不知道祭雁青为什么要道歉,但他没有多余的力气问了,乖顺地趴在祭雁青背上,沉沉睡过去。   离温泉远了,又短暂睡了一觉,沈决的脑子终于恢复清明。   醒来时,他还在祭雁青背上。   祭雁青还在继续行走。   他一怔,疑惑道:“阿青,我们要去哪?”   “去个地方。”   祭雁青没有说要去哪,只是背着他徐徐前进。   “我们的轮椅呢?”沈决忽然想到。   “先放那边,我们要去的地方用不了轮椅。”   “这样啊。”   祭雁青身上也是干爽的,他好像没有带干衣服来吧。   沈决讶异地摸了摸他的肩头,都是干的。   他真诚发问:“你有什么可以烘干衣服的虫子吗?”   能这么短时间把衣服烘干,祭雁青还有这种蛊?   “……它们是蛊,不是烘干机。”   祭雁青又补充一句:“我带了衣服。”   沈决也没多想,毕竟山中又不是只有一处温泉,可能祭雁青自己也打算泡才带的衣服。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眼睛上的纱布浸了水,祭雁青帮他取下来了。   视线从漫天彻地的黑茫,渐渐出现了一点模糊的绿意。   虽然只有一点,但沈决看到的不再是单调的黑色。   他的眼睛…能看见一点点东西了。   树叶簌簌。   感受到丝丝山风,沈决的思绪一下子被拉进一个场景中。   漫天飞舞的神树花瓣,那天,祭雁青也是这样将他背下山的。   现在场景相似,却已物是人非。   遗憾像一颗疯长的种子,根须在沈决心里肆意地蔓延。   他呼出一口浊气,彻底沉默了下去。   眼睛复明的那天,或许就是他永远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自私也好,贪心也罢。   沈决没有立刻将他能看到东西的事告诉祭雁青。   他想再贪心一回,晚一点再告诉祭雁青。   祭雁青的生活里,已经不再需要沈决了,他只想晚一点点再告诉祭雁青,哪怕一点点就好。   等彻底恢复,他会走的。   沈决还有他的事没完成。   他要回到D星,去揭露高塔的阴谋。   那些可怜的孩子,还等着回家。   像是察觉到沈决情绪的低落,祭雁青问:“想什么?”   沈决回神,“没。”   “我们到了。”   沈决怔然,“到了?”   “带你去见个人。”   说罢,祭雁青放下他,改为牵住他的手。   沈决指尖一颤,本能地想要挣开,却被祭雁青握得更紧,他说:“有楼梯,路不好走。”   这样说,沈决便没再继续挣扎。   跟着祭雁青的步伐,脚底踩着的是枯叶,他听见一声闷闷开门声,接着祭雁青让他弯腰,像是要往某个入口钻。   进了入口,又下楼梯。   下完楼梯,直行了一段距离。   越往里走,地底的潮湿气味便越浓,他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绰绰看见跳动着的红光。   火光……   是蜡烛。   沈决大概猜测到祭雁青带他来的可能是个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我们,是在地下室?”   祭雁青回他:“嗯,你能看见了?”   沈决一僵,无神的眼睛,睫毛颤了颤:“看不见。我闻到地底的潮气。”   祭雁青盯着他看了几秒,道:“确实挺潮的。嗯,我们是在地下室。”   “我们,要来这里见谁?”   谁会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呆着?   沈决的满心疑惑,在听到卓长老和杜康的名字后,豁然明了。   “有些事,你和我都必须要知道。”   铁链的哗哗声,卓长老和杜康痛苦的嘶吼与咒骂声。   骂人的苗语沈决听不懂,靠语气猜出不是什么好话。   杜康和卓长老,怎么会在地下室里,听动静,似乎是被关在这的。   卓长老害死过祭雁青的阿妈,又亏待寨中不会蛊术的寨民,霸占寨中年轻的姑娘,被祭雁青下了百日噬蛊。   杜康利用过他,伤过祭雁青,亲手杀死阿布。   这两个人,罪该万死,被关在此处,也算是罪有应得。   只是,沈决不明白祭雁青要带自己来的目的。   他和祭雁青都要知道的事,是什么,需要从杜康或者卓长老嘴里问出来吗?   “你猜的没错,的确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来。”   沈决一顿。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祭雁青总是能精准道出他心中所想。   “沈决,你知道杜康,一直在为谁做事吗?”   沈决心头一跳。   祭雁青的语气,让他隐约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杜康是高塔的人。”   沈决攥紧了拳头。   “不,准确来说,他是高塔顶层的人。”   顶层。   顶层一直都是高塔的枢纽,而高塔的领导人,顶层的最高领导者,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面。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在一切真相未浮现之前,沈决坚定地相信着顶层的领导,相信顶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D星所有人类。   可现实是残忍的。   顶层,是制造D星苦难的幕后黑手。   “我要长生,我要长生!陨石是我的,我的!”   祭雁青看着角落里神志不清的杜康,拇指轻扣中指,朝他眉心弹了一滴血。   血滴落在杜康眉心,刹那他的所有动作静止。   沈决看不清情景,只知道耳边嘈杂的嘶吼声停止了。   “这件事情,亦关系到寨子的安危,所以我也要知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杜康,告诉我,幕后人是谁。”   杜康犹如被抽去灵魂的傀儡,机械答道:“一直,戴着面具,没有人看过他的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我们称呼他…先生……” 第120章 相生相克   从地下室出来。   沈决脑子里还在回想着祭雁青的话。   杜康是顶层的人,为顶层做了十几年的事。   而顶层那个神秘的领导者,到底是谁,依旧没有定论。   连杜康都没见过他,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沈决被祭雁青牵着走,祭雁青忽然问他:“沈决。”   “嗯?”沈决一愣。   “我离开高塔时,意外看过一个规格严密的仪器,那个仪器周围层层电网保护,还有士兵看守,卓然带回来受伤的孩子体内亦有陨石物质,我猜测,高塔提取陨石物质放在她体内,是想用她去做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是,高塔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祭雁青看向沈决。   祭雁青猜得没错。   6331身体里确实有陨石物质,因为高塔想要将她当成容纳陨石放射性物质的载体,用她去启动“消除计划”的仪器。   “高塔的目的……”   曾经的信仰在心中颠覆的感觉属于让人难受,沈决攥了攥拳,解释:“十几年前,D星在联盟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星球,后来战争爆发,许多其他星球的难民纷纷逃到D星,D星远离战争区域,这里是最佳的避免星球,再后来,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D星,战争停止后,他们便长留在D星居住,D星人口顷刻间爆涨。”   沈决顿了顿,接着说:“为了在联盟有话语权,D星高塔曾经的领导人跟联盟做了一个交易,D星无差别接纳外星躲避战争的难民,为其安置住所,联盟给予D星一定的权利,可是也因此,D星老年及病残人数急剧增长。”   D星的顶层领导者,不是真正想要接纳那些套难而来的老弱病残,但是为了在联盟能说上话,又不得不接纳安置他们。   难民数量越来越多,高塔顶层想到了一个消除劣质基因人类的计划。   那个计划一开始不完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难民没有成功消除,反而波及到自己原本的健康居民。   这十几年来,沈决和D星所有人都被高塔骗了。   这场突然爆发的疾病,十几年都没能解决的灾难,竟然只是高塔为了利益,自己制作出来的。   十几年过去。   高塔仍没有放弃清除那些难民。   甚至更疯狂的,想要将D星所有低劣基因的人类全部无差别杀死。   美其名曰。   D星只需要能为星球做贡献的有用之人,不需要弱者。   说完这些,沈决的心情不由沉重。   祭雁青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祭雁青忽然停下脚步。   沈决正在走神,忽地撞上了他的背。   “怎么停了?”沈决疑惑问。   耳边有潺潺水流声,竹叶的簌簌声,“我们在水边吗?”   祭雁青视线落在面前一条小溪中央,抱团过河的蚂蚁,“一只蚂蚁,无法孤身淌过河流,但是一群蚂蚁,火海亦可冲过。”   “弱小与力量始终处于一种微妙而永恒的均衡状态。此平衡,犹如天地间不可言喻的奥秘,维系着世间万物的和谐共存。强者非恒强,弱者非恒弱,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任何一方想要破坏这种天秤,都会带来无法估计的后果。”   沈决怔然。   随即醍醐灌顶。   是啊,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高塔可以泯灭一个弱者,但是无法杀死全部。   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忽视,那一群人的力量呢。   不可估量。   高塔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带来的后果是整个D星都无法承受的。   “走吧。”   两人回到了泡温泉的地方。   沈决重新坐回轮椅,祭雁青推他而行。   回到住处,听见一个熟悉的童声,卓瑶远远冲沈决喊,“哥哥!”   卓瑶朝沈决小跑过来,沈决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飞快向自己飞奔而来,在卓瑶即将扑过来时,沈决笑着伸手接住了她的,“瑶瑶怎么来了。”   “我想哥哥了,就让乃妮带我来!”   沈决一颗心被小姑娘融化,他揉了揉地卓瑶的头,“乖。”   “对了,瑶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说着,她从沈决怀里跳下去,又跑到祭雁青身边,抓着他的手,仰头说:“雁哥哥,小秋秋已经醒了,她的药用完了。”   祭雁青嗯了一声,对一旁的卓然说:“药我已配好,在橱柜里。”   卓然点头去拿。   提到6331,沈决问卓然,“那个孩子伤好些了吗?”   爆炸的烧伤,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若是疤痕祛不掉,就会伴随她一辈子。   那太残忍。   卓然此行来就是为了给邱秋拿药,顺带带着卓瑶来看看沈决。   拿完药,卓然便领着她的白犬和卓瑶准备走了。   她们走后。   沈决问:“阿青,邱秋的疤,会留吗?”   那孩子不顾危险偷了录像卡拍下重要的证据,又险些丧命高塔,沈决很是心疼那个聪明的孩子。   如此小的年纪,就懂得这么多,除了在贫民区和高塔的苦难经历磨炼出来的外,沈决想不到第二个邱秋早熟的理由。   “不会,但需要很长时间,她留在寨子里,不会有人嘲笑她。”   这倒是确实。   祭雁青搬了新寨,沈决来这里这些日子,祭雁青都没有跟他提过新寨的位置。   他理解祭雁青的谨慎,反而觉得祭雁青不带自己去新寨是正确的决定。   邱秋身体里有陨石物质,高塔费尽心思将她培养成能进入仪器启动的人形遥控,不可能轻易舍弃她。   她留在新寨也好,至少保障了安全。   后面的几天,都很平静。   祭雁青没有再带沈决去过什么地方,他也没走,两人相敬如宾,安然无事待在吊脚楼里。   变故是在沈决某天醒来的一个早晨。   纱布从眼睛上滑落。   他刚睁开眼,眼前灼目的光芒瞬间让他刺疼地闭上了眼。   沈决用手挡在眼皮上,缓了好一会,才慢慢挪开手背。   眼睛酸痛带来的生理泪水盈在眼眶里,沈决一点一点睁开眼,眼前事物从模糊,逐渐清晰,入目是窗外浓郁的绿色,以及熟悉的吊脚楼。 第121章 不需要了   沈决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眼睛,能看见了……   沈决拿起枕头边滑落的纱布,微微愣神。   他恢复了。   可是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沈决觉得开心。   恢复光明也就意味着,他该走了。   沈决起床,下楼洗漱完在廊檐下散步,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那个女声听着很耳熟,另一道则是祭雁青的。   他辨认了一下,听出那声音属于南知。   南知来了。   沈决没由来地紧张。   他站在门内,往声源处看去。   篱笆园子里,南知怀中抱着两身做工精细,颜色隆重的苗服。   那两身衣服,一件男款,一件女款。   颜色和银饰都与祭雁青曾给过沈决的那一身苗婚服极为相似。   沈决心头一颤。   那是,苗族的婚服。   沈决看着南知,将那身男款苗婚服递给了祭雁青。   祭雁青接过。   南知说:“阿喜婆婆虽然说,你穿着一定合身改都不用改,但最好还是试一下吧。”   “好。”   “对了,阿青哥,婚期是明天。”   祭雁青嗯了一声。   沈决呼吸一滞。   婚期在明天。   那两套苗婚服,一男一女款式,一套在祭雁青那,一套在南知那里。   是谁结婚,不言而喻。   心口一阵刺痛,沈决呼吸都在颤抖。   他们还在说话。   沈决已经快要没有勇气听了。   南知语气变得有些担忧:“阿青哥,明天是月圆了,你的蛊毒反噬期限也是明天,你……”   祭雁青神情淡淡:“不必担心,婚礼我会过去的。”   南知抿了抿唇,又和祭雁青说了什么。   沈决没听清,被身后的卓然打断。   “沈决,你眼睛看不见,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卓然还没有发现沈决已经恢复了。   沈决什么也没说,抿唇沉默着。   卓然往沈决站的位置前方看了眼,目光瞥见了南知,顿时恼怒道,“阿喜婆婆昨晚就让她送衣服了,今天早上才送来,我昨晚去找她,她分明就在家,还骗我不在!”   沈决脸色有些不好看,微微发白,他冷静了一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寨子里,是要办婚礼吗?”   卓然没看出沈决表情的异样,只当他是听大祭司,或者是南知说的,“对啊,明天晚上办,我们苗族的婚礼可热闹了呢,可惜,不能带你去饱饱眼福。”   真的是明天。   沈决的心慢慢沉进海底,凉意从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怎么了?”   卓然总算看出来沈决有点不对劲。   以为他眼睛不舒服,卓然关心道:“你眼睛不舒服?要我扶你回去吗?”   “不用了。”沈决转身,缓慢地往屋里走。   卓然一头雾水,第一眼见到沈决的时候,她还以为沈决已经恢复视力了呢。   他们说话的功夫,南知和祭雁青也说完了。   南知抱着苗婚服从篱笆园里离开,卓然拿了邱秋的药,三两步追上南知。   “南知!”   南知一回头,看到又是卓然。   卓然抱着一包药,气喘吁吁停下,“我昨晚去找你,你明明在家,为什么让其他人骗我说你去送衣服了?”   南知有些心虚,但想到卓然每天有事没事都来找自己后,又理直气壮起来,她扬着头,娇俏地哼了一声:“你不要每天都跟着我,你的伤已经好了,我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去山里抓野味。”   自从上次之后,卓然不知道为什么就粘上了她,每天都要来找她,不是带她去山里摘野果子,就是去抓野兔。   南知有次实在是被卓然缠得没办法了,就答应去了一次。   结果两人兔子没抓到,还摔进泥巴坑里,把南知最喜欢的一身新衣服蹭破个大口子。   当时南知就气哭了。   卓然不会哄人,手忙脚乱说:“不就是一身衣服,我赔给你嘛。”   “你别哭啊,我赔你两身行不行?”   南知气得说再也不要跟卓然出来。   “上次是意外……”卓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不抓兔子了,去抓野鸡,有小白在,它抓野鸡最在行了,对不对小白?”   “汪!”   卓然脚边的小白兴奋地叫了一声。   南知转身拒绝,“我不要,要抓你自己去抓。”   “阿喜婆婆的身子,要是抓一只野鸡补补,肯定会好得更快的。”   南知脚步一顿。   卓然露出一个无害的笑,生怕南知反悔了似的,拉着她就跑,“赶紧把衣服给阿娜,我们去抓野鸡!”   ……   吊脚楼内。   沈决坐在床边,手中紧紧握着那条纱布。   祭雁青要结婚了。   他的眼睛,也恢复了。   终究是大梦初醒,曲终人散。   该来的离别如约而至,明明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沈决还是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落。   楼下传来脚步声。   沈决一惊,下意识把纱布重新系回眼睛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像,他潜意识里还在希望自己没有恢复,还在祈求留下的时间能多一点。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他在自欺欺人。   祭雁青推门进来。   胸口的闷疼让他的呼吸无法回到正常频率。   “你的眼睛,今日感觉如何?能不能看见些东西。”   沈决一怔。   祭雁青曾说过,他会治好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天以来,他也确实在尽心尽力医治自己。   可沈决不希望祭雁青那么竭尽全力。   就好像,祭雁青迫不及待让他恢复,然后离开。   他蜷了蜷手指,嗓音有些干涩,“很模糊,看不清。”   祭雁青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他预计的恢复时间,为什么沈决没有恢复一样。   沈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有些超过我预计的疗程,我会给你加大剂量。”   沈决没有说话。   屋子里响起祭雁青捣药的叮叮当当声,还有草药的苦涩气味,一如沈决现在的心境。   “今天,就要加大药量吗?”   “今日不用,明天开始新疗程,但明天我要回寨子,下午便走,药是提前给你配的。”   下午就走……   祭雁青一一给他说好用法用量。   可是沈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知道祭雁青什么时候走的。   沈决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夜幕降临,朔月高挂。   他想了很多很多。   最终,他摘掉眼睛上的纱布,换下了那身苗服,穿回他来时的那套现代衣服。   站在门口。   沈决回头,望着眼前这座吊脚楼。   他想,他还是做不到真正的大度。   连当面跟祭雁青说一句祝福,都没有勇气。   他抬头,看向那盘将要整圆的月亮。   明日是祭雁青的反噬。   不过不需要沈决了。 第122章 信任的人   熟寨。   一家三无旅店。   这家旅店,夹在一个小巷道里,四周连个路灯都没有,门店的门头灯也忽闪忽闪,要不是墙上用油漆写了两个住宿红字,压根都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个住宿的地方。   但沈决恰恰好需要的就是这种不易寻找,只给钱就行,不用刷id卡的小店。   熟寨所有正规旅店,很大概率被高塔监视,只要他住进去,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找他。   从祭雁青住处走到这里,已经大半夜,沈决到店,前台嗑瓜子追剧的老板娘看都没看沈决一眼,就把一把上锈的钥匙给他。   沈决喊了她好几声要给她钱,但是老板娘沉迷追剧,一下也没理他。   沈决沉默,将钱压在老板娘桌前的招财猫下面,便拿过钥匙,走到二楼最里面一间房。   整个走廊铺着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红地毯,潮湿充满霉味,一排排木质门的房间,尽显上个世纪的陈旧氛围。   顺着钥匙上模糊的门牌号,到了最里面那间房,沈决拿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捅进锁眼,还没扭,门就自己嘎吱一声开了。   沈决愣了愣。   连,锁都没有吗。   即便做足心理准备,沈决还是没能忍受在这环境的床睡觉。   久未住人,落满灰尘白色的床单上,沾着星星点点洗不掉的血渍,床腿塌了就用一个板凳垫着,整个床又高又低的,屋子里的霉味,比走廊还要重。   最主要的是,角落里堆满了不要的废弃物品。   “……”   罢了。   沈决走到破了个洞的沙发,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和衣而睡。   屋里的窗户玻璃裂开,用胶布一层层贴上,月光从破碎的窗户里折射进来,清清冷冷洒在浸水翘皮的地板。   一安静下来,沈决的脑子便忍不住想现在的祭雁青在做什么。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了。   他现在,或许在陪南知吧。   越想心口越酸涩。   沈决烦躁地蜷起自己,将脸埋进膝盖里,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可大脑偏偏与他作对一样,越不想想一个人,就越发了疯似的思念。   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沈决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竟一觉睡了这么久!   沈决的本意是第二天一早就出发,没成想一睡就是小半天。   他慌张起身,正要开门,忽然听到走廊里有奇怪的脚步声。   还有老板娘的口音极重的话:“哎呀我这里真没住人,虽然我这店客人少,可是我们卫生可是很合格的嘞。”   “……这叫卫生合格?”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沈决一愣,这是,陈程的声音。   陈程自上次回到高塔,便很少与沈决联系了,他调到92层,担任了某研究团队的小组长。   脚步声忽然停在沈决的门前。   陈程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抓自己的?   沈决迅速关了屋里的灯躲在门后,脚步声在他门前踱步。   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像是只有陈程一个人的样子。   他大气不敢出,屏气凝神,汗珠从他额头滑落。   陈程停在了沈决门口,手指抵着门板,轻轻一推,门就自己开了一条缝。   没有锁?   “你这里是……”   老板娘看了眼,哦了一声:“杂物间啊,没看锁都没上吗。”   陈程犹豫了一会,沈决猜到他在想这间破烂的空房子是否可能让客人住。   按照陈程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放在心上,那孩子粗心得厉害,跟在沈决身边时,没少犯错。   然而陈程并没有再继续推门。   缝隙中透进一抹亮,沈决听见陈程说,“我们走吧,人不在这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等他们走远,沈决才推开那扇坏了锁的木门。   老板娘还站在原地,见杂物间忽然出来一个人,瞬间吓得花容失色,“你谁啊,怎么跑到我的杂物间??”   “……我是昨天的客人。”   敢情是老板娘太过沉迷电视剧,错把杂物间的钥匙给了沈决。   老板娘这才想起来。   “哎呦,真不好意思,昨天看电视太入迷了,没注意,我给你换一间吧,打八折。”   再换环境也好不到哪去,左右沈决也不打算继续住了,便摆摆手,将钥匙还给老板娘,“不用了,我不续住。”   老板娘显然不想失去沈决这个来之不易的顾客,故作神秘道:“刚刚那群人,说是在抓什么人,街上所有旅店全都暂停营业了,你如果不住我这儿,出去了可没地方住。”   “不住。”   老板娘见好话不起作用,沈决就是不住,脸色也不好了,一把夺过钥匙,“12点退房,现在两点了,你得补半天房费,昨天是昨天的价,今天涨了,90。”   90是昨天的一天的价,今天半天就翻了一倍,分明逮着沈决坑。   沈决在心里默默忍住火气,说服自己,若不是情势所迫,怎么会忍这窝囊气。   他掏出一张纸钞,拍在老板娘面前的桌子上,“不用找了。”   从黑旅店出来,路过其他旅店时,看到高塔的工作人员正在与旅店老板询问什么。   沈决压了压随手买的帽子,从工作人员身边走过。   他身上现金所剩无几,用最后的钱,沈决包下一辆去D星首都的出租车。   长途一开始都不愿意跑,是沈决给够了钱才有司机愿意接单。   那枚录像卡,沈决要亲手交到联盟的手里。   联盟在D星有驻扎的使馆。   不管顶层那个人是谁,高塔的阴谋,都必须公之于众。   可沈决不确定使馆是否也被高塔监视了,他既不能莽撞的将录像卡交出去,又不能被高塔找到。   录像卡,必须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回到D星后,沈决还有一段很长的蛰伏战要打。   使馆里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沈决想起来一个人。   是与他同姓的一名S星驻使馆教授。   说来也巧,两人虽没有见过面,但沈决直觉那个沈清与自己是同样的人。   S星,与D星不同,又有些相同,曾经的战争中新闻中,沈决看过关于S星的报道,他们那里的某个领导人,同样想要杀死最为弱小的一部分人。 第123章 你的镣铐   他们那里不用男女性别统称,而是用Alpha,beta,omega,在这三种大性别之下,再分男女。   Alpha最强,beta普通,omega最弱小,曾经是负责生育的一部分人,后来科技逐渐发达,omega不再被S星需要,渐渐的,变成了拖累s星的一部分人。   再后来,就是这名不被所有人看好的omega教授与其爱人,阻止了这场弑弱的屠戮。   他们星球的omega,因此获得平等。   S星的战争结束后,这位教授便与其爱人成为联盟新的管理人之一,并选择了D星常住。   正是因为类似的相同经历,沈决才相信那个人。   可惜那位教授,如今和他的爱人远在海蓝星度假,沈决要等他回来才能将证据递交给他。   要想阻止这场与屠杀,沈决还必须要活着见到那位沈清教授。   临近出发。   沈决忽然被卓然找上。   不,准确来说,是先被卓然的狗找到。   白犬吐着舌头趴在沈决面前,挡住他的路,他一有要走的动作,白犬立马冲他吠叫一声。   卓然为什么来?   “沈决,你为什么不在大祭司的住处,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出租车司机在和沈决约定好的景区公交站台等待,沈决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这座熟寨景区非常大,高塔派来的人只有几个,夜一深,他们便找了家旅店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决的错觉,他总感觉,陈程在故意懈怠工作。   那孩子虽然做事粗心,但胜在坚持,不怕钻研。   或许是在旅店的时候,陈程已经发现他,又或者是在别的地方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但他没有顺着那些踪迹来找沈决。   卓然见他不说话,有些气忿道:“不管你为什么又走,但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卓然一把抓住沈决,拉着他就要往回走,被沈决挣开。   “你能看见了?”卓然愕然地看着他。   “对……卓然,我不回去。”   卓然不解,“为什么?大祭司的反噬来了,你不回去帮他?”   沈决抿了抿唇,“他有南知了,不需要我。”   卓然眉头紧锁,“关南知什么事?”   她太过严肃,沈决有点看不懂卓然的表情,没由来的心慌感盘旋在他心头上。   他握了握拳,嗓音有些哑:“今晚祭雁青不是在和南知举办婚礼吗,他的蛊毒,南知会帮他的。”   “沈决,你个傻子!大祭司从来都没接受过南知!他在主持婚礼的时候,被中蛊的阿娜伤了!你,快点跟我回去!”   沈决一愣。   “你说什么?”   主持婚礼……阿娜?   有什么东西忽地在他脑子里炸开,沈决难以置信问:“今天是阿娜的婚礼?祭雁青只是去主持?”   “他受了什么伤?很严重吗?”   卓然表情憎恨又痛苦,她闭了闭眼:“是我阿爹,以前在阿娜身上下的蛊,大祭司在主持婚礼的时候,阿娜突然被控制,用剪刀攻击了大祭司,好在大祭司反应快,只是划伤,可剪刀上有毒,那些毒本来对大祭司没有作用,但是今天是他的反噬,那些毒会加重他的失控。”   “我把大祭司带回住处去找你,你却不在,南知是喜欢大祭司不假,可大祭司从没有接受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听卓然说完,沈决指尖抖得不成样子,他握住卓然肩膀,焦急道,“带我回去!”   卓然也不耽搁,唤来白犬,给它喂了一块肉干。   白犬吃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至数倍。   在沈决的目瞪口呆中,白犬抖了抖毛,走到沈决面前趴下。   沈决趴在长至半人高的下司犬背上,紧紧抓着它的毛发,耳边风声呼啸,一路狂奔至吊脚楼附近。   离吊脚楼还有几步距离,沈决从下司犬背上滚下来,白犬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不再向前一步。   沈决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无数的蝴蝶,密密麻麻将整个吊脚楼覆满了。   它们犹如被什么气味吸引,疯狂扇动着翅膀停在吊脚楼上面。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异香。   一闻到那股香气,沈决就一阵晕厥,他使劲甩了甩头,咬牙冲进蝴蝶堆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异香更浓,直熏得人血液发烫,头晕无力。   沈决扶着墙,不敢剧烈呼吸,他循着异香的来源,走到祭雁青的房间。   房间门紧闭着,过去的记忆依旧如梦魇一样,让沈决本能地畏惧。   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情感覆盖。   因为他的误会,差一点又错过祭雁青,差一点又将祭雁青孤独抛下。   沈决闭了闭眼,鼓足勇气一把推开门。   门开的一刹那,一阵劲风袭来,下一秒,沈决的后背猛地撞击到门板,接着他的脖子被一只手死死扼住。   呼吸一瞬间被掠夺,沈决似乎听见自己脖颈即将被掐断的咯咯声。   他抓着祭雁青的手臂,痛苦地唤他:“阿青…是我……”   祭雁青上身赤裸,脊背蝴蝶刺青宛若活过来,由深紫变为血红,泛着诡异的红芒。   一头长发披散,瞳孔在月光下倒映着深紫色的异色。   他的银蛇,盘在他发上,冲沈决亮起獠牙。   “沈决……”祭雁青重复着沈决的名字,手上力道不减。   他灼灼盯着沈决,眼中恨爱翻涌。   “你是沈决,你爱过我吗?”   因为窒息,沈决眼白上翻,脸色憋得通红,他想回答祭雁青,可却说不出话来。   祭雁青是失控的。   反噬放大了他心中的嗜血。   生理性眼泪顺着沈决的脸颊淌到祭雁青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一顿,力道松了些许,终于给了沈决一点新鲜的空气,他拼命喘着气,难以遏制地剧烈咳嗽着。   然而还没等沈决喘两口气,脖子上的手再次掐紧,祭雁青眼底黑沉一片,幽暗的好像要将人吸进去。   他低低地自答:“你不爱我,你若爱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离开。”   祭雁青固执地重复:“你不爱我。”   沈决张着嘴艰难呼吸,眼泪断了线一样一滴一滴坠在祭雁青的手臂。   祭雁青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眸光,“是不是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你就走不掉了。”   沈决用哑到极致的嗓音艰难说:“阿,青。我…爱你。”   祭雁青顿了顿,随后微眯双眸,他靠近沈决苍白的唇,指腹用力按压着,直到将他干裂的唇瓣按出血迹,“我不信你。”   “你这张嘴,惯会说甜言蜜语,告诉我,这次又想怎么骗我?又想从我这骗走什么?”   沈决流着泪,竭尽全力,不顾脖颈窒息的疼痛,闭上眼,双唇微颤着,轻碰祭雁青的唇,“我不会…再骗你。”   “如果,能…让你安心,我愿意,重新戴上…你给的镣铐。” 第124章 想要什么   回应沈决的,是祭雁青掠夺的吻。   他的脖子仍被掐着,力道却松了些许,给了他一丝喘气的余地。   唇齿间尽是血液的腥甜。   …………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缕阳光缓缓穿透云层,悄无声息照亮大地。   祭雁青的手摩挲着沈决的眼皮,有些痒,沈决疲倦地扒拉掉他的手,闭着眼睛嘟囔:“阿青,求你了,我想睡觉……”   于是那双手便不再碰他了。   鼻息间是祭雁青身上好闻的药草苦香,沈决睡了一个香甜的好觉。   醒来,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本能地去看身边的祭雁青。   原本闭目的祭雁青,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   两人身上盖着同一张被子。   祭雁青露出的肩膀上,有道道痕迹。   某些记忆涌入脑海。   沈决的脸瞬间爆红。   祭雁青倒是神色如常,气定若闲地瞥着脸颊通红的沈决。   沈决有点不太敢看他,低下头,睫毛乱颤,抓过衣服胡乱套到自己身上。   祭雁青仍光着上身,他肌肉匀称的脊背,蝴蝶刺青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紫色。   原来不需要情蛊,也能缓解反噬吗……   长发随意披散在他胸膛,被子盖在他腰间,他目光淡淡,撑住下巴,看着沈决穿好衣服。   沈决被他盯地脸红脑热,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看我了!”   “沈决。”   祭雁青突然唤他。   沈决犹如被点住定穴,沉默等待祭雁青的下文。   祭雁青微眯着眼,“你是不是该对我解释?”   沈决抿了抿唇,“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祭雁青继续逼问他。   一开始是因为误会祭雁青答应了阿喜婆婆,和南知在一起,后来又误会祭雁青要跟南知结婚,加上祭雁青对他的态度,一度让他以为祭雁青已经放下了。   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将喜欢再说出口。   如今想来,全是重重误解。   祭雁青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别人。   他是那么长情的一个人,是沈决误会了他。   南知的确喜欢祭雁青,那番话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不妥,大概只是南知单方面为了报复他故意说的,只是当时的沈决并没有深想就相信了。   既然祭雁青没有接受过别人,也没有要和南知结婚,那沈决还有什么顾虑,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   他心中坦然,表情也舒缓下来。   组织了一下语言,沈决说。   “我以为,那天的婚服是你和南知的。”   “对不起。”沈决上前,蹲在床边,握住祭雁青的手,仰头望他:“是我误会了,是我差点又抛下你。”   祭雁青没有说话,眸光暗了暗。   沈决将脸贴在他的手心,很乖的,示好地蹭了蹭:“以后不会了,阿青,你想给我种什么情蛊都可以,这一次,是我心甘情愿的。”   昨天晚上的反噬,虽说是蛊毒带来的失控反应,可那也是祭雁青心底真正所想。   蛊毒只是把他心底压抑克制的想法,无限倍放大。   祭雁青,从来都没有过安全感。   从前的沈决不想给,不愿给,他惧怕祭雁青,憎恨祭雁青的偏执疯狂。   如今他却想,只要祭雁青能安心,能相信他不会再欺骗再变心,就是祭雁青再给他种一枚情蛊,他亦甘之如饴。   祭雁青眸色微变,他的手微微用力摩挲了两下沈决脸颊,然后移到他的下巴,捏住。   “情蛊只有一枚。”   沈决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祭雁青的样子。   他微微错愕了一瞬,随即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让人安心的弧度。   没有情蛊了也没关系。   因为祭雁青的名字,早已比情蛊还要深刻地种进了沈决心里。   他握住祭雁青的手,将他的手拿下,低下头,慢慢地在他手心轻轻,虔诚地落下一吻。   祭雁青指间微微颤了一下,眸光更加深黯。   两人沉默了片刻。   沈决打断两人间宁静的气氛,抬头,望进祭雁青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情蛊,你还愿意再给我机会吗?”   “你可知道,再次背叛我的后果。”祭雁青的手,缓缓挪到了他的耳朵,不轻不重捻着他的耳垂,手上动作温柔,语气却是阴鸷而警告的。   “我不会再背叛你。”   这一次,沈决是真心的。   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这是他必须做的事。   那件事很危险,沈决一开始并没有想告诉祭雁青的打算。   告诉他后,祭雁青的性格一定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去做。   可他不想让祭雁青再为自己受伤了。   如今两人说开,若不告诉祭雁青,他或许又会误会什么。   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祭雁青讲明白。   “阿青,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我保证,完成这件事后,我会回来,再也不会离开,你愿意等我吗。”   预想中祭雁青的允诺并没有到来。   沈决抬头,却见祭雁青的眼神不知何时冷了下去。   “你又给我许空头承诺。”   沈决一怔:“阿青……?”   祭雁青掐在他下巴上的手稍稍用力,“你要去揭开高塔阴谋。你要做的事,随时可能会死,既然会死,又凭什么对我许下承诺让我等你?”   “所以沈决,如果不能做到,就不要对我许诺。”   话罢,祭雁青松开他的下巴,拿过衣服穿上下了床。   这番话让沈决始料未及,他无措地望着祭雁青,不懂他忽然转变的态度,怯怯喊他:“阿青……”   祭雁青穿戴整齐,赫然一副要走的势头。   沈决有些慌了,“阿青!”   祭雁青脚步微顿,背对沈决道:“沈决,我曾经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都能帮你,包括你想拯救的D星,前提是你想要我,需要我。”   沈决隐约明白了祭雁青意思。   但是他不想让祭雁青陪着自己冒险。   他也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为什么祭雁青不懂呢。   他迟疑的几秒,祭雁青像是默认了他的答案。   “如果你不要,沈决,那现在就离开。”   祭雁青打开门,抬脚迈出门外。   他刚走到竹廊,腰就被沈决从后抱住了。   沈决死死抱着他,贴在他后背的身躯与声音都在发抖,“阿青…别走。”   “那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第125章 我喜欢你   在祭雁青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沈决的心脏犹如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窒痛感让他浑身发抖。   他已经见过一次祭雁青的背影,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他似乎现在才懂得一些祭雁青的心思。   誓言对祭雁青来说,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为了誓言,祭雁青可以连命都不在乎。   就如他的名字。   即便死亡,也不会抹消他所认定的事物。   沈决没有权利替祭雁青做决定。   他闭了闭眼,环在祭雁青腰上的手臂稍稍收紧,他哑着嗓子说:“阿青…我需要你。”   需要你的爱,需要你的陪伴,也需要你的帮助。   这件事很危险,如果祭雁青因为自己遭遇什么不测,沈决一定不会独活。   这个世界上,他爱的,爱他的,只有祭雁青了。   若祭雁青出事,沈决一定不会独活。   他只希望那个万一,是自己。   胳膊上多了一只手,祭雁青按住他发抖的手臂,转过身,安抚地拍了拍。   然后他抬手,抹掉沈决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好。”   眼泪越擦越多,沈决顶着一双泪眼,无声地望着祭雁青。   祭雁青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沈决说。   他要等那位S星的教授回到驻使馆。   沈决现在的个人信息无法乘坐任何需要证件的交通工具,海蓝星又远在星系之外,除了飞行舰,没有别的办法抵达。   他们只能等。   至于后面的,沈决还需要等那位教授回到D星后,再制定新的计划。   “嗯。”祭雁青嗯了一声,拭去他睫毛上最后一滴泪珠,“我会帮你。”   万物作耳,祭雁青只需要时刻关注着那位教授家里,和海蓝星住处的植物,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教授的爱人非常挑剔,所以他们去的地方,只会选择五星最顶配的酒店,至于教授的家,驻使馆内有专门的住处,目前驻使馆只有他一位教授居住。”   这样一来,轻而易举就能找到那位教授的住址,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他的去向。   “你的伤怎么样了?”沈决忽然想到祭雁青被阿娜划伤的地方。   昨天晚上并没有看到祭雁青身上有伤,难道是忽略什么地方。   沈决急切地去查看祭雁青,被祭雁青捉住掀他衣服的手。   “痊愈了。”   祭雁青卷起袖子,沈决这才发现,祭雁青的苗服袖子上破了一个口子。   他手臂上只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肉,伤口已然愈合。   再过一天,连这粉色的新肉疤,也会消失不见。   沈决差点忘了,祭雁青拥有如植物般快速自我修复的能力。   他舒了口气,这才放了心。   祭雁青盯着他的头顶,忽然问:“你在担心我?”   沈决微怔。   然后点头,表情认真:“对,我担心你,你受伤我会心疼,即便你拥有自愈能力,我也会心疼,所以下次可以不要让自己受伤了吗?”   他想了想,补充道:“自己划自己也不可以。”   祭雁青眸光微变,而后忽地笑了。   笑容昳丽惑人,一如初见。   沈决心跳漏了一拍,呆呆盯着祭雁青微扬的唇角看。   他这般失神的样子,和刚刚见到祭雁青时一样。   “盯着我做什么。”祭雁青明知故问。   沈决眼睛不眨一下,“你好看。”   “只是因为好看?”祭雁青眯眼。   沈决熟稔地踮脚,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   祭雁青没有作答,只是在沈决退开的时候,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侧头靠近。   沈决呼吸一停,下意识闭眼。   结果祭雁青只是在离他几毫米的距离停下,说:“你留在这里,我回一趟新寨,处理些事情。”   又戏弄他。   沈决恼羞成怒,拽住祭雁青的衣领,愤愤吻上祭雁青没有亲下来的那双唇,还报复性地轻咬了一下。   祭雁青手指抵住他的唇瓣:“小狗吗。”   吊脚楼外,响起人的脚步声。   两人往楼下看去。   是卓然和南知,还有阿娜和青年。   阿娜脸色苍白,看着极度虚弱。   “不用去新寨了,走吧。”祭雁青已然知道他们来的目的。   沈决也大概猜到。   他们来到楼下。   青年和阿娜一见到祭雁青,就跪在了他面前。   青年扶着虚弱的阿娜说:“大祭司,对不起,阿娜不是故意的。”   祭雁青淡淡道:“我知道。”   卓然低着头,一直沉默。   卓长老到底是她的父亲,她父亲做出这等事来,卓然内心极度难堪愤怒。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所有的形象全部颠覆,只剩下不堪。   南知眼神幽长地望了眼祭雁青,随后失落地收回。   她视线不自然地转到沈决身上,没想到沈决也在看着她,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尴尬无言。   两人同时别开视线。   “大祭司,求你救救阿娜。”   阿娜嘴唇苍白,虚弱地说:“大祭司,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   祭雁青什么也没说。   径直走到阿娜面前,他取下阿娜头上的一根银饰,在自己食指轻划,随后在阿娜眉心轻轻一点。   阿娜登时痛苦地闭上眼蜷缩在地上,紧接着,她干呕出一枚赤色的蚕。   卓然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那枚蛊,她见过阿姐炼。   阿姐告诉她,这枚蚕蛊,作用最小,却能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初种入人体时,无声无息,它会每日蚕食着宿主的生命作为养分却不被察觉。   如果不被下蛊者操纵,那这蛊便会一直将宿主慢行蚕食至死。   但是一旦操纵,就会给下蛊者带来巨大的反噬。   甚至会死。   她阿爹,不惜用这种自损的方法也要伤祭雁青。   卓然死死捏紧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她再无法忍受这种难堪,转身跑走。   “卓然!”南知紧随其后去追她。   阿娜吐出虫子后,满头大汗晕厥过去,青年着急地喊:“阿娜!阿娜,大祭司……”   “她没事了,带她回去休息吧。”祭雁青擦掉银饰上的血迹,将银簪戴回阿娜发上。 第126章 我听见了   阿娜被青年带走。   片刻,南知回来。   她说卓然已经先回新寨了。   南知看了看沈决,对祭雁青说:“阿青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沈决蜷了蜷手指,南知的意思是让他避一避,不想让他听。   “那你们说,我等会再回来。”   沈决走到一边。   南知绞了绞袖子,“阿青哥,对不起,是我和沈决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祭雁青蹙了蹙眉。   “我想着,沈决走了,就算你现在心里还没有我,可总有一天我能打动你,但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就知道,你的眼里,再也不会住进除沈决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她苦笑一声,“但是我又很不甘心,所以才报复的那么跟沈决说的。”   “阿喜婆婆说的对,你不是我的良人。”   祭雁青淡然:“南知,你的缘不在我这。”   放弃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总是难过的,“我已经知道了。”   南知和祭雁青道别,“哥,我走了。”   沈决站在祭雁青的篱笆园,逗弄着趴在篱笆上的兰花螳螂,这只螳螂许久未出现过,祭雁青说它去找配偶繁衍后代了。   最近几天它才回来。   兰花螳螂的足肢嫩粉如开在篱笆上的桃花,沈决用片叶子跟它玩,心里却忍不住在想祭雁青和南知说了什么。   怎么说这么久还没说完。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沈决一回头,南知站在他身后。   她看着沈决,“我有话要跟你说。”   “之前那句话不是真的,我不是阿青哥的未婚妻。”   沈决已然猜到了。   南知看向远方的祭藤寨,思绪飘远,“阿青哥因为是圣女与外人生下的孩子,他虽然有一半祭司血统,却不被寨子里的人待见。小时候吃馊饭,穿破衣服,什么苦都受过,是阿喜婆婆,不顾他人眼光,每天给阿青哥送饭,给他缝新衣服穿。”   沈决微怔。   祭雁青原来,受过这么多苦……   他心口有些酸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继续缄默着,听南知说。   南知讽刺地笑了一声:“这座寨子里的人,不需要祭司的时候,恨不得把阿青哥踹得远远的,需要他的时候,就又可怜兮兮求他回来,偏偏阿青哥的母亲,宁愿失去生命也要守护这座寨子。”   所以祭雁青才不计较他小时候寨子里对他做的事,成为祭司后,仍然尽自己所能保护着他母亲保护过的人。   南知视线转到篱笆上的兰花螳螂,那只螳螂一跃跳到沈决肩膀上,用足肢去勾着沈决的头发。   连阿青哥的蛊虫都喜欢沈决。   南知低头,无奈地低笑了一声。   也罢。   再放不下,如今也要放下了。   人总要向前看的。   南知收回目光,“阿喜婆婆在阿青哥还没当上祭司的时候说过,自由和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让阿青哥只做自己,不要被任何身份,任何事物束缚,当祭司是风光无限,可以号令整个寨子,可是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沈决忽然回忆起过去,祭雁青问过沈决想不想让他当祭司。   当时的他怎么说的。   他对祭雁青说,当。   他以为,当了祭司,就再也不会被寨子里的人欺负,没想到却是给祭雁青亲手戴上了一条锁链。   南知看向沈决,“可是你让他当了祭司,是你让他背负了这么多责任与枷锁,让他一辈子都得毫无怨言护着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   沈决呼吸沉重起来,指尖抖得厉害。   “说真的,现在我仍然觉得你不是阿青哥的良人,可你们却如丝线千丝万缕缠在一起,或许这就是我的结局吧,注定只能祝福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祭雁青。   “沈决,你不能对不起阿青哥,你的眼睛,是他每日三次,放了足足半个月的血给你治的,他为你做了太多太多,你必须用一生去还。”   每日三次,足足放了半个月。   沈决想起他覆眼睛的药,总是有一股熟悉的但又想不起来的奇异香味。   原来那是祭雁青的血……   沈决心口一阵缩疼,喉头干涩。   “你不能不管阿青哥。”南知再次看向雾蒙蒙的远方,“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至于剩下的,只是祝福了。”   沈决深深呼了一口气,压下心疼,“你放心,我不会再丢下他,我会一直在他身边,弥补我的伤害,也弥补他的过去,我会永远爱他,至死不渝。”   南知轻轻嗯了一声,“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我能。”这句话,沈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那就好,祝你们幸福。”南知准备走了。   “南知。”沈决叫住她,“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南知脚步微顿,低头笑笑:“不会了,不会再有比阿青哥更好的人。”   南知走后,沈决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才转身打算回去。   谁知一回头,便见祭雁青不知何时衣袂飘飘立于他身后。   沈决一愣,“阿青?”   “嗯。”   他那些肉麻的肺腑之言,大概都被祭雁青听到了。   那些话当着别人的面说不觉得有什么,若是当着祭雁青的面,沈决就有点不好意思。   他偷偷去瞥祭雁青,祭雁青神情淡淡,丝毫没有取笑沈决的意思,一度让沈决怀疑,祭雁青是不是没有听见?   祭雁青说:“走吧。”   两人从篱笆园往吊脚楼走,祭雁青在前,沈决跟在他后。   他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来,沈决正低头揣摩着祭雁青的心思,额头忽然撞上了祭雁青后背上的银饰。   惯性下,沈决后踉跄着退两步,抬头见祭雁青停下了。   银饰冰凉坚硬,撞得不轻,沈决额头很快红了一片。   祭雁青盯着他泛红的额头看了眼,然后将目光挪到沈决脸上。   沈决揉着额头,嘟囔:“你怎么突然停下,好疼。”   祭雁青说:“我听见了。”   沈决一顿,反应过来他说的听见了是什么意思,耳根子臊得通红。   什么至死不渝这种十八九岁毛头小子的表白中二发言,对祭雁青说出来太羞耻了。 第127章 至死不渝   “你…听到了多少?”   “全部。”   沈决羞耻地闭上眼。   心理建设五秒后,他睁开眼,反正说都说了,还被听见了,再说一遍又能怎么样。   眼一闭心一横,沈决低吼。   “对,我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嗯。”   那么羞耻的话他都说了,祭雁青只一个简单的嗯是什么意思。   沈决红着脸睁开,见祭雁青眼底浅浅的笑意。   祭雁青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即便只是眼底的一丝笑意,也让沈决心脏过电一般酥麻。   眼前人是心上人,此情深处,无怨无悔。   似乎前不久的羞耻,在祭雁青这个清浅的笑意里,都随风飘散了。   对爱人说情话,从来都不是羞耻的事。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祭雁青,说:“阿青,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知道了。”   “你会怪我吗?”沈决突然问。   祭雁青:“怪你什么?”   “怪我让你戴上了祭司的枷锁,你本来可以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   祭雁青抬手,去捻沈决柔软的耳垂,解释:“这座寨子,是我阿妈所守护的,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回去,也会当祭司。”   他不仅仅是因为沈决让他回去,也是这座寨子,是作为圣女的祭雁青母亲所守护的。   所以就算没有沈决,祭雁青也终有一天会回到寨子,代替他的母亲,继续守护着寨子。   沈决沉默低头。   祭雁青的意思是,这道枷锁,他是替他阿妈戴上的。   但是当初的祭雁青,还没有权利留下沈决他们一行人。   祭雁青虽没有明说,可沈决明白,不论原因的多少,祭雁青都有因为他的成份而选择成为祭司。   就如南知所说,祭雁青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他能还给祭雁青的,是余生。   一想到祭雁青为了治自己的眼睛,放了半个月的血放药引子,沈决就心疼的不行。   他握住祭雁青的手,低头,在他因反噬延迟愈合的,长着粉色新肉的手腕处,落下一吻。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祭雁青顺势捏住他的下巴,眯眼,警告:“再走一次,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沈决非但没怕,反而笑了。   沈决去亲他,被祭雁青捏着下巴不让亲,沈决意有所指说:“我失明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给我做了一个轮椅吗。”   祭雁青眼底墨色加深。   在祭雁青分神去想别的事,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力道微松时,沈决忽地向前,成功亲到祭雁青好看的唇角。   他露出虎牙,笑的得逞。   祭雁青被他俏皮的笑勾得心烦意躁,本就处于蛊毒反噬期内,沈决一丁点撩拨都让他失控。   偏偏沈决还一无所觉,“你怎么了?”   然而祭雁青欲色翻涌的眸子,很快让他反应过来。   “你……”   蛊毒反噬,是三天。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沈决心生绝望,却又不得不服乖乖去安抚祭雁青。   …………   如果不是不能回高塔了,沈决真想研制一款治疗祭雁青蛊毒反噬的药。   祭雁青做好饭,端过来。   让人食欲大开的香味,也不能勾醒沈决的瞌睡。   “起来吃饭,你睡得够久了,吃完跟我出门。”   听到出门,沈决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子,“去哪?”   “出门给阿喜婆婆采点草药。”   听到阿喜婆婆,沈决微微一怔。   对阿喜婆婆,沈决仍然愧疚。   他睁开眼,疑惑地看向祭雁青,“阿喜婆婆的病还没好吗?”   “没有,她年纪大了,好的慢。”   沈决沉默下来。   接过祭雁青递来的面,全程安静吃完,沈决穿戴整齐,跟着祭雁青出了门。   要采的药材并不远,没一会就采完了。   有些药草的样子沈决难得认识,都是滋补的草药,不是治病主效。   他想到阿喜婆婆年纪大了,药效强的草药她很难吸收,只能用些滋补的温和性药草慢慢食疗调养。   他向祭雁青说了这个建议,祭雁青赞同。   “嗯,可以,阿喜婆婆用不了药效太强的药草,食疗温和,倒是个好的主意。”   采完药材回来。   对阿喜婆婆的愧疚,让沈决总想做点什么去弥补,于是就让祭雁青教他煮汤药。   祭雁青有些惊奇他想亲手做,却没阻止。   几种药草混在一起,捣碎,祭雁青又让他用布过滤出汁水,再用一个小盅,把汁水煮沸。   煮沸后,放入其他药材,再放入鱼肉,最后小火慢慢将汁水熬浓,添一遍泉水,再小火煮开就可以了。   过程中,祭雁青提出要帮忙,被沈决回绝了。   他想亲手做出来,再由祭雁青交给阿喜婆婆。   这盅汤药,代表着他的道歉,自然要亲力亲为,才显得有诚意。   沈决几乎没有下过厨,这一趟补药熬下来,他的手上不知道被烫了多少个泡。   但他硬是一声没吭,也没让祭雁青帮忙,就让他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步骤,然后指导他怎么做。   祭雁青蹙眉站在一旁,看着沈决一会儿烫到手指,一会儿烫到手背,一会捏着耳朵缓解疼痛,一会又甩着手嘶嘶抽气的。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去园子里,采了些地榆,金银花,和紫草。   沈决在一旁专心忙活,祭雁青就在另外拿了一个盅,将地榆煎煮成液,然后涂在纱布上,又将金银花煮了水放在一边冷却。   等祭雁青忙完,沈决历经千辛万苦,也终于忙完了。   他灰头土脸冲祭雁青笑,“我煮成了!”   祭雁青看他煮的东西一眼,汤药还算成功,颜色也过得去,有点煮药天赋。   “哎?阿青你煮了什么?”沈决发现祭雁青手边放着好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刚熄火的小盅。   祭雁青答非所问,轻飘飘问:“你手不疼?”   沈决一愣,随即往自己满是泡的手上看去。   刚刚没注意到疼,这会儿像被点了痛穴,两只手火辣辣,简直像泡在辣椒水里一样。   他疼得直抽冷气,祭雁青带着他,泡到冷却了的金银花水里。   “泡着。”   沈决乖乖把两只手按在水里,侧头看祭雁青将他熬好的汤药装进食盒里。   “你现在就要去新寨吗。”他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别跟阿喜婆婆说是我煮的,我怕她不喝。”   祭雁青装好汤药,走过来,让沈决把手拿出来,擦干水,然后将抹有地榆煎液的纱布缠在他烫得最严重的那只手背。   沈决眨眨眼,手上的疼痛被心里的甜蜜覆盖,“原来是给我煮的烫伤药。”   祭雁青垂眸不语,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缠完纱布,沈决叮嘱祭雁青:“阿青,你不要说是我做的。”   祭雁青剪掉纱布:“你和我一起去见她。” 第128章 还给他吧   阿喜婆婆需要静养,她没有跟寨民们搬去新寨,而是在离新寨远一点的地方,建了一座矮矮的吊脚楼居住。   祭雁青还原了阿喜婆婆原本住处的模样,四周还是花圃,篱笆园。   只是花圃里洒了的花种,要明年才能开花。   一条青石小道通往阿喜婆婆的吊脚楼,走在上面,沈决一直在紧张。   沈决想着,如果阿喜婆婆真的不愿意见他,那他马上就走,避免他让老人生气,又伤了身体。   祭雁青走在他前面,快到门口,他停下,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沈决,让他拿着。   沈决接过,临近到门口,又心生胆怯。   “我……”   沈决正要说什么,祭雁青就已先推门进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阿喜婆婆见到祭雁青,很是高兴:“阿青来了。”   祭雁青走上前,“阿婆。”   阿喜婆婆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原本因为见到祭雁青而扬起的笑脸,在看见祭雁青身后的沈决时,僵了僵。   沈决尴尬地小声喊:“阿喜婆婆。”   阿喜婆婆没有应,虽没像上次一样直接赶沈决走,但也没有欢迎他进来的意思。   祭雁青:“沈决给你炖了些补汤。”   望着老人清瘦的骨架,沈决心里不是滋味,阿喜婆婆,是在祭雁青吐血倒下后病的。   这一病,就将身体病垮了。   在苗寨待的时间长了,沈决的苗语愈发精湛,说得也越来越流畅。   “阿婆,你尝尝这个汤,对你身体很好的。”   阿喜婆婆望了眼沈决,“你拿回去吧,我不喝。”   沈决举着食盒手臂僵硬在空气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阿喜婆婆的不原谅在他意料之中,来的路上沈决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难掩失落。   因为阿喜婆婆是祭雁青最尊敬的人,阿喜婆婆若不赞成他和祭雁青,沈决心里就会永远有一道梗。   他低落地收回食盒。   阿喜婆婆瞥见沈决的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又看见他手指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微微诧异。   这汤,还真是沈决亲手炖的,她还以为是祭雁青做好,让沈决拿过来献殷勤。   “那你们聊,聊完了我再进来。”沈决攥紧了食盒,难堪让他无法在阿喜婆婆面前继续待下去。   想让阿喜婆婆重新接受自己,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了。   沈决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喜婆婆的神情复杂起来。   在沈决走到门口时,又叫住他,“等等,汤放下吧,小知最近照顾我也很辛苦,我不喝给小知喝,总比你带回去浪费了好。”   沈决微微一怔。   汤他带回去,两人喝不了多少,也不需要喝滋补药,带回去只能给祭雁青的花当养料。   “好。”既然阿喜婆婆都那么说了,沈决便重新走回来,将药汤放在桌上。   沈决走出去。   阿喜婆婆虽侧对着沈决,但余光一直在关注着他的背影。   祭雁青看着她,说:“阿婆,南知身体很好,不需要喝药汤,你不是真的想拒绝沈决。”   阿喜婆婆瞪了祭雁青一眼,小声斥责:“你惯会护着他,我太快原谅他,万一他有一天又对你不好了怎么办?他毕竟伤过你一次,阿婆担心也是正常的!”   “他不会再伤我。”   阿喜婆婆轻轻哼了一声,不作答,让祭雁青推着自己走到橱柜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瓶子,塞到祭雁青手里,刀子嘴豆腐心说:“这个,比地榆治疗烫伤好用,你拿回去吧。”   祭雁青握着药瓶,轻笑,“嗯。”   “罢了,你幸福,我就什么都不说了。”阿喜婆婆,又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个用手帕一层层仔细包着的玉镯。   那是阿喜婆婆,第一次见到沈决时,送给沈决的见面礼,后来被沈决让卓然还给阿喜婆婆了。   “这个,本来就是给他的,你帮我还给他吧。”阿喜婆婆将镯子递给祭雁青。   祭雁青接过,“阿婆,汤要凉了,他熬了很久。”   他是在催促阿喜婆婆,趁热尝一尝沈决为她做的汤。   尝了,也就代表着彻底原谅,重新接受。   阿喜婆婆又无奈,又觉得两个孩子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叹了口气,说:“你帮我盛一碗吧。”   喝完一碗汤,阿喜婆婆放下碗,“跟你做的味道很像,是你在一旁指导的吧。”   “他没下过厨。”   这番护短的深意,阿喜婆婆亦明白了祭雁青的心。   “汤不错,让他过两天再给我炖一盅吧,我累了,你可以带他回去了。”   祭雁青将阿喜婆婆推回屋内,把她腿上的毯子往上盖了盖:“过两日我们再一起过来看你。”   阿喜婆婆闭上眼,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之前偷听来的,都没有好话,这一次沈决没有听,只是安静地,站在离屋子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等着。   祭雁青出来了。   沈决抬眸看他。   “走吧,我们回去。”   沈决起身跟上,“嗯。”   路上,祭雁青问他:“你不想问问,我和阿喜婆婆都说了什么?”   沈决一愣,随即摇摇头,“不想。”   “为什么。”   “怕问了让自己不开心,阿喜婆婆是因为我病倒的,她如今不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她是你很重要的亲人,我会努力让她重新接受我的。”   不问是因为怕听到阿喜婆婆说让祭雁青跟自己分开之类的话。   他可以接受阿喜婆婆的责骂,却不能接受让自己离开祭雁青。   他与祭雁青之间的安稳,太过来之不易,太过艰辛,是沈决穷尽全部才得来的幸福。   那是他的爱人。   他要一生相伴的爱人。   怎能与之分离。   所以他不想问祭雁青和阿喜婆婆说了什么,也没有去偷听。   祭雁青垂目,望着情绪低落的沈决头顶,未语。   一路上,两人都未再说过一句话,一个心思深沉,一个心情低落。   两人回到家。   深夜。   祭雁青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   沈决翻来覆去睡不着。   倒也不是矫情,就是心里总有个事睡不着。 第129章 我明白的   “在想什么。”   沈决一愣,随即翻身看祭雁青,祭雁青仍闭着眼睛,“我吵醒你了吗?”   祭雁青睁开眼,“没有。”   “你睡不着?”祭雁青问他。   沈决抿了抿嘴,“嗯,我在想,阿喜婆婆是不是真的不肯原谅我了。”   真正让沈决担心的,是阿喜婆婆不赞成他再和祭雁青在一起。   阿喜婆婆又是祭雁青最重要的人,如果她坚持不同意,他和祭雁青之间又该怎么办呢。   祭雁青会陷入一个很为难的中间。   “阿青,如果…如果阿喜婆婆,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沈决的下文被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打断。   他低头看去,登时僵住了,旋即难以置信地看向祭雁青,“这个镯子……”   镯子沈决早已托卓然还给阿喜婆婆了,但是现在却被祭雁青戴在了他手上。   意识到什么,沈决心脏砰砰直跳。   “是…是阿喜婆婆,让你给我的?”沈决不敢置信。   “她已经原谅你了。”   沈决鼻子有些发酸。   “明天去找卓然,她和南知抓了很多野鸡,去讨一只炖汤,明天我们再去看阿婆。”   沈决消化了好一会才接受阿喜婆婆重新接纳的现实。   他扑进祭雁青怀抱,将脸埋进他胸口,小声埋怨,“那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害我伤心了一晚上,阿青你现在是越来越坏了!”   “对了……”沈决忽然想到还有一样东西没拿回来。   他仰头渴望地看着祭雁青,“阿青,可以把坠子也还给我吗?”   坠子是祭雁青母亲的遗物,祭雁青将它给了自己。   那个坠子对沈决和祭雁青来说,意义都很重要。   他现在得到了祭雁青的爱,得到了阿喜婆婆的原谅,但还差一样。   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   祭雁青眸光沉沉,以为是祭雁青在吊着他不肯给,沈决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眼巴巴央求:“阿青,求你了。”   他喊一声,便亲一口撒娇:“阿青,阿青。”   “还不是时候。”   沈决一怔,没有明白祭雁青的话,祭雁青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捻了捻他的耳垂,“不早了,早些休息。”   还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阿青,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祭雁青已然躺了下去。   沈决不依不饶,趴在他胸口,“跟我说嘛……”   “我们的大婚。”   沈决彻底愣住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什么……”   祭雁青复又睁开眼,目光灼灼看向错愕的沈决,“沈决,你还欠我一场仪式。”   沈决穿过阿喜婆婆绣得苗婚服,戴过祭雁青亲手给他戴的银冠,两人在神树下订过情,亦被神树认可过。   两人之间,唯独差了一场婚仪。   他们原本只差一点点,就要举行仪式了。   却分分合合延迟了那么久。   这场迟来的婚仪,是共同弥补两人的过去。   亏欠翻江倒海席卷而来,沈决攥紧了手指,“对不起。”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道歉。”   沈决颤着睫毛,吻了吻祭雁青的唇:“我明白的。”   他明白祭雁青只要沈决,明白祭雁青克制又疯狂的深爱,明白自己再也不会丢下祭雁青。   第二日。   沈决早早起了床去找卓然讨野鸡。   祭雁青在他后脚起身,准备着炖汤的药材和调料。   卓然没有住在新寨,她一个人学着阿喜婆婆,也在新寨之外建了处小楼。   新寨内,关着她阿爹和杜康。   卓长老与卓然流着同样的血,他用了赤蚕蛊后,遭到反噬,本该死的,却被祭雁青用血蛊吊着命。   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停用血脉相连的蛊,呼唤着卓然,要她救自己。   卓然是为了不听卓长老的呼喊,才选择到新寨之外的地方居住。   卓长老间接害死了阿姐,差点让卓瑶嫁给一个老男人当童养媳,又让阿姐的第二个孩子活生生在圣果中被蛊虫咬死,光这些,卓然就无法原谅卓长老。   且不说他还欺辱寨中年轻姑娘,用阿娜伤了大祭司。   是非对错,卓然不会因为那个人是自己阿爹就偏袒维护。   因果循环,他阿爹种的因,果都要他自己承担。   卓然不会觉得祭雁青做得是错的。   他阿爹的罪,就让他阿爹自己赎吧。   卓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卓长老死后,为他寻一片风水宝地,再低调厚葬。   到卓然家里。   卓然正叼着一根草杆子,坐在门前,支着下巴闷闷不乐。   “卓然。”   沈决走过去喊她。   卓然兴致缺缺抬头:“你来找我干什么。”   “想挑只野鸡,给阿喜婆婆炖汤。”   卓然哦了一声,努努下巴:“野鸡都关在鸡圈里了,你自己去挑吧。”   沈决找到鸡圈,鸡圈用竹子围起来,里面是五六只颜色花花绿绿的野鸡,正低头啄着地上的玉米粒。   野鸡颜色鲜艳,体型很小,沈决挑中一只羽毛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光弧的目标,正要准备去抓。   忽然被卓然喊停,“那只不行,那只是南知最喜欢的,我要是把它给你,南知又该哭了,不行不行,你换一只!”   沈决:“……”   换了一只颜色最普通的,卓然还是说不行,“这个她也喜欢!这群野鸡她都喜欢,要不是她非要养着,我早都给烤了吃了,算了算了,我见南知也经常给阿喜婆婆炖鱼汤,那儿,我们前天钓的鱼,你拿走吧,别打我这群鸡的主意了。”   卓然关上鸡圈门。   沈决又是一阵失语。   他见卓然一副郁闷的表情,问:“你不高兴?”   “没有。”嘴上说没有,脸上表情恨不得能郁闷两个大字贴上。   “真没事,今天我去找南知,她不在家,她明明答应了跟我去钓鱼的,小骗子。”   三句不离南知。   沈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南知可能有事吧。”   “她有什么事儿,不就是要跟阿久订婚了嘛!那也不能放我鸽子。”   提到南知要和阿久订婚,卓然的语气顿时拔高。   沈决隐约看出来点什么,但南知要订婚,祭雁青不可能不知道,或许是卓然误会了。   “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新寨都在传,阿久带着好多聘礼去了阿喜婆婆家,这还能假?” 第130章 你知道吗   从卓然家里回来。   早已准备好炖鸡材料的祭雁青,看着放下一个木桶,两手空空的沈决,问:“鸡呢。”   “卓然不给。”   “嗯?”   “她说那些野鸡是南知养的,不让她杀,但是给了一条鱼。”   说着,沈决将木桶提到祭雁青面前,里面有条漂亮肥硕的鲫鱼。   “卓然说,南知要和阿久订婚了,阿青,你知道吗?”   阿久祭雁青见过,是个挺憨厚的孩子,人也老实,阿喜婆婆曾经有意让阿久娶南知,但是被南知拒绝了。   想来南知是不喜欢阿久的,但是阿久却很心悦南知,他不死心,于是又提着聘礼去阿喜婆婆家里向南知提亲。   祭雁青并不知此事,却大致猜到。   阿久人是不错,婚姻大事还要南知自己做主,他和阿喜婆婆只会起到一个鉴定南知选中的人是否良人而已。   于是祭雁青说:“我不知,不过南知既已拒绝,就不会再同意阿久,想来是寨子里互相传话的误会。”   祭雁青轻描淡写问:“卓然很在意南知?”   沈决点点头,回想起卓然那个幽怨嫉妒的表情,惊人的似曾相识。   好像当初误会祭雁青要跟别人在一起时,他也是这般不甘心的模样。   这样一想,沈决忽然意识到一个震惊的现实。   卓然该不会喜欢……   他吃惊看向祭雁青,发觉祭雁青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便了然对方与自己想的是同样想法。   “这……她们。”沈决欲言又止。   祭雁青倒是坦然:“由她们吧,缘本就微妙。”   “哥哥!雁哥哥!”   他们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卓瑶领着卓然的下司犬,欢快朝他们奔跑过来。   卓瑶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   是邱秋。   卓瑶扑到沈决怀里,两条黝黑的麻花辫甩在身后,沈决惊奇地发现,她头发上有只翠绿色的蝴蝶,像一枚栩栩如生的蝴蝶发夹。   “哥哥,你眼睛好啦?”   沈决笑着抱起她:“对,哥哥好了。”   邱秋走过来,安静站在一边,她穿得很严实,戴着兜帽将脸挡住,只露出一点的手腕上,缠着一层纱布。   沈决放下卓瑶,走到她身边:“秋秋,你好点了吗?”   邱秋有点不自然地挡了挡自己的脸,小声说:“好多了。”   卓瑶回头看了看邱秋,小跑到祭雁青身边,拽拽他的袖子,“雁哥哥,我来找你有事,我想让你教我医术,我要给秋秋治伤。”   祭雁青目光落在卓瑶头发上的翠绿色蝴蝶,将它轻取下来,问卓瑶:“你有给它取名字吗。”   “有,它叫小绿!”   祭雁青将蝴蝶放飞,那只翠绿色蝴蝶在卓瑶头顶翩然飞舞,卓瑶仰头唤它,“小绿,回来。”   那只翠绿色蝴蝶,得了召唤似的,乖乖落在卓瑶的麻花辫上。   “雁哥哥,你可以教我医术吗?”卓瑶诚恳地问。   “可以。”   卓瑶说了一声,雁哥哥真好,便又哒哒哒小跑到一旁的邱秋身边,拍着胸脯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跟雁哥哥好好学医术的,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也一定会治好你的!”   邱秋小小声应:“谢谢。”   沈决蹲下身,“秋秋,我们会治好你,你留在寨子,这里很安全,至于你的哥哥,等事情都平静下来,我也会想办法告诉他,你现在很安全。”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让两个孩子见面。   邱秋别过脸,“大哥哥,你会怪我将录像卡交给你,让你陷入危险吗?”   沈决摸摸她的头:“你很聪明,你录下的那些证据,都是拯救所有孩子和D星人类的关键,即便不是我去做这件事情,也会也始终会有别人去做。”   这个世界的平衡,永远不会被打破。   邱秋笑了笑。   ……   另一边。   阿喜婆婆住处。   吊脚楼门口,摆放着一堆绑着红布的聘礼,一名皮肤稍黑,个子高挑的苗族青年站在南知面前,手中拿着一捧花,表情有些局促,满眼爱慕地看着南知,紧张道:“南知,我,我……我想娶你。”   南知轻轻蹙眉,阿喜婆婆刚刚睡下,阿久与他的朋友便又带着聘礼过来提亲。   她对阿久说:“你跟我来,阿婆刚睡,你不要吵醒她。”   阿久欣然跟上,他的朋友悄悄对阿久说:“你勇敢点,将花送出去!听我的准没错!”   阿久有些奇怪:“南知是喜欢花,但不至于我送一束花就答应我了。”   朋友恨铁不成钢:“行了行了,送到南知手里就行。”   “知道了。”   南知在离阿喜婆婆房间远些的枫叶林站定,枫叶林中有座荒废已久的土地庙。   南知转身,如瀑的长辫被风刮起一阵香风,让阿久心神恍惚。   南知说:“阿久,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感情要两情相悦,我们真的不合适,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你不要再过来了,把那些东西拿回去吧。”   南知说罢转身要走,阿久一慌,忙用手去拉她:“南知!”   南知看向阿久拉住自己的手,表情微慌,阿久意识到唐突,立马松开,他憨厚的脸上藏不住的失落。   这已经是南知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他了。   他的朋友给他出主意,这次去带一束花送给南知,只要南知收下了,他们俩就一定能成。   来时,阿久是抱着最后一次向南知提亲的准备来的,若是南知还不答应,他就只能遗憾放弃。   毕竟,他不想以后见到南知,连话都说不成。   “南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束花是你最喜欢的香水百合,希望你能收下,就当是,我最后的礼物。”   他憨憨地苦笑一声:“以后…以后我就再不来提亲了,祝你能早些遇到你的有缘人。”   南知沉默着。   她的有缘人,除了阿青哥之外,还有谁是她的有缘人呢。   在走之前,阿久只是想最后让南知收下那束代表着他情意的花。   南知望了望阿久,叹了口气,伸手接住那束花。 第131章 去咬死他   她收下的,是一颗赤诚的心,也是阿久最后的自尊。   虽无意答应阿久的提亲,却也无意去伤害一个人的真心。   只是一束花。   “对不起。”南知抱着那束新鲜的,香气扑鼻的香水百合,真诚地对阿久道歉。   阿久忍着心痛,挠挠头:“没关系,以后,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太阳要下山了,你早些回去吧。”   南知说完,转身往吊脚楼走。   阿久恋恋不舍,一直注视着南知的背影。   怀中的百合花,一直散发着经久不散的香气。   刚走两步,南知忽觉一阵头晕。   南知身影踉跄了两下,手中百合花掉在地上,她扶着树堪堪站稳,呼吸不受控地急促起来。   “南知!你怎么了?”阿久见南知不对劲,忙跑过去扶住她。   南知盯着地上那束洁白的香水百合,浑身都在发热。   那束百合花的香味不对。   阿久见南知的脸越来越红,体温也越来越烫,慌了神:“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南知?”   南知重重推开阿久,雾气氤氲的眼睛含着泪,“你,在花里下东西,你无耻!”   阿久愣住了。   花。   他往地下的花看过去,回想起朋友在他临走前神秘的让人听不懂的话。   只要南知收下花,他俩就一定能成。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着急地解释:“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想这么做。”   南知跪在地上,花的香气还在不断侵入她的鼻腔。   她低吼:“把花,拿走!”   “好,好我这就拿走!”阿久慌张爬起来,捡起花就要扔开,谁知那香气,也骤然一下钻进他的鼻子。   他一顿,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那束花被他抓得泥泞。   阿久终于明白了朋友的用意。   在他屡次三番被南知拒绝后,朋友给他想了这么一个下劣的计策。   在那束花中,放了让人失去理智的药粉。   男性需要吸入的量是女性的数倍才会起作用,所以一开始他拿在手里时才并没有起效。   在交到南知手中,南知被影响后,他也被影响了。   逐渐失去理智的阿久,拼尽全力把花扔远,他痛苦地对南知说:“你不要怕,我走,你快点回家,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阿久踉跄起来,准备离南知远远的,刚走两步,他的朋友便出现在阿久面前。   他挡住去路,对阿久气得不行:“你跑什么,我都给你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阿久咬牙,爬起来,一拳捣在朋友脸上,“我没让你这么帮我!”   朋友也是铁了心帮阿久促成这段曲折的姻缘,他咬着发麻的腮帮子,强硬地把阿久拖到破庙里。   他在那百合里下的东西可不简单,一旦一男一女中招,就别想能有理智,非得生米煮成熟饭不可。   阿久就是太老实,换作他,早拿下了南知。   把阿久带进庙里,朋友又转头把南知拖了进来,随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捆绳子,把门从外面死死捆住了。   阿久拍门不应,渐渐的,他双目猩红,理智溃散。   他朝南知走近,通红的眼睛如同野兽,“小知,我发誓,你跟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南知浑身发抖,瑟缩在角落里,摇着头眼神惊惧地望着阿久。   新寨之外。   正在浇花的祭雁青,动作一顿,沈决肩上的兰花螳螂,飞到祭雁青手中。   祭雁青说:“去告诉卓然。”   兰花螳螂很快飞远,祭雁青放下水壶,表情微微凝重,对沈决说:“走。”   沈决茫然被祭雁青拉着:“去哪?”   “南知出事了。”   破庙的门,忽然被人一脚从外面踹烂,卓然目光搜寻一圈,找到了角落里的南知和阿久。   她瞪着阿久:“卑鄙!”   “小白!”   下司犬剑一样冲进庙内,一口咬住南知身上的阿久,将他生生拽到卓然脚边。   卓然一脚踢上阿久的腹部,阿久登时呕出一地秽物,一字一顿。   “小白,给我,咬,死。他。”   破庙内尽是阿久凄厉的惨叫,卓然大步走到南知身边,拢起她身上的衣服,把她用力抱进怀里。   “卓然……”南知抖如筛糠,她死死抓着卓然身上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卓然拍了拍她的背,心脏传来陌生的抽痛,她哑着嗓子安抚:“不怕。”   她抱起南知,阿久两条腿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剧痛让他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悲痛地望着卓然怀里的南知,“对不,对不起。”   卓然半眼未看他,一脚踢开挡在门前的阿久。   她抱着南知走出破庙,祭雁青和沈决也到了。   沈决愕然地看着她怀中的南知,随即挪开视线,脱下外袍,别着脸盖在南知身上。   祭雁青轻唤:“小白。”   还在疯狂撕咬阿久的下司犬,松开嘴,卧到卓然脚边。   破庙附近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祭雁青眸光一冷,投向声源处。   顷刻,草丛里传来一阵男人的痛呼声。   接着小白竖起耳朵,冲进草丛,将一个脚底被藤蔓扎穿的男人咬着后领子拖了出来,一路拖到祭雁青脚边。   卓然愕然。   祭雁青解释:“不是阿久,是这个人在阿久给南知的花里下了东西。”   卓然咬牙,狠狠瞪着地上脸色疼得苍白的男人。   祭雁青对卓然说:“你先带南知离开,这个人和阿久,自有寨规处置。”   卓然抱紧南知,快步离去。   卓然解不了南知的药效,大祭司又在处理阿久和他朋友的事,现在再带南知去找大祭司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满是冷水的浴桶中,南知仍未能缓解半分。   她湿漉漉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来,勾着卓然的脖子,将自己滚烫的脸贴在卓然脖子上。   卓然两只手僵硬在空气中,喉头不受控地滚了滚,南知身上的香气熏得她微微恍神。   她用力甩了甩头,手忙脚乱把南知从水里抱出来。   南知已经泡得够久了,再泡下去会生病。   “我带你去找大祭司,你再撑一会。”卓然压着乱动的南知,胡乱地往南知身上裹衣服。   南知不知从哪爆发的力气,一把将卓然推倒,接着吻上卓然的唇,双唇相贴的那一刻,卓然大脑轰的一下宕机。   ………… 第132章 易容之蛊   阿久和其朋友,因为犯了寨规,被驱逐出新寨,且以后都不准再踏入这片土地。   处置完阿久的事情,祭雁青和沈决去探望了一次南知。   南知药效已解,只是祭雁青和沈决去的时候,提到卓然,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眼神忽闪,脸颊泛红,匆匆借口说要去看阿喜婆婆,就从两人面前跑走了。   沈决有点懵,却被祭雁青拉着离开。   这几日,祭雁青都在外出采摘冬日成熟的草药,回来晒干后用干布一层一层包起来。   这座山盛产灵芝,冬虫夏草和人参,短短两天,两人就挖满了两背篓。   祭雁青将晒干的草药仔细包好,一一放进背篓中,沈决捧着下巴看他忙活:“阿青,你把它们装起来干什么?”   “去熟寨。”   沈决一愣。   “嗯?”   祭雁青眉目淡淡解释:“我们的钱用完了,还需要买一些生活用品。”   说来惭愧,沈决走时身上什么都没带,仅剩的现金还被他打车用了,虽然最后没坐成。   望着祭雁青认真包裹草药的样子,沈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身无分文,要靠勤劳的妻子每日上山采药去卖来维计生活一般。   他略微尴尬地抠抠手:“阿青,你好像个勤劳的小妻子,我像个不务正业的丈夫,只能靠家妻卖些草药维生。”   祭雁青未语,只是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在高塔时,月薪多少?”   沈决想了想:“没有项目提成的话,一般10万,有提成另算。”   他在高塔干了快十年,身家少说也千把万了。   但是现在窘迫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祭雁青:“这座山中一颗最普通的灵芝,便值10万。”   沈决霎时瞪大眼。   “10,10万??”   他数了数祭雁青满满一背篓的灵芝,默默闭了嘴。   这座山都是祭雁青的。   原来家妻拥有一座金矿。   想到祭雁青要去熟寨卖草药的事,沈决担忧道:“可是熟寨应该有高塔的人在,我们贸然过去,会不会太危险?”   沈决的担心是正常的,高塔肯定还在四处搜寻他的下落,熟寨是唯一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一定会有人蹲点。   只见祭雁青拿出两枚通红的果实,有点像樱桃,看起来色泽鲜艳,红润可口。   沈决看向祭雁青,祭雁青将果实递给他,“吃了可以短暂变幻外貌。”   沈决忽然想到小说中说的易容。   他拿过果实,在手中看了一圈,“这个也是蛊吗?”   在沈决的印象中,蛊都是虫子炼的,这样一颗红彤彤的果实,很难把它和那些虫蛊联想在一起。   “是。”祭雁青答。   “吃了会变成什么样?”沈决像个好奇宝宝,好奇地追问。   “随机。”   随机?   沈决把果实抛进嘴里,一股清香的酸甜口感蔓延在口腔。   吃完果实,沈决迫不及待跑到水缸边,趴在边缘看自己的脸的变化。   水光粼粼中,沈决原本的桃花眼,变成了微微上挑的眼型,鼻子和从前一样,嘴唇变薄了些,整体变化不大,却又和从前沈决的无辜单纯感大不相同。   如果说从前的沈决给人的感觉是不谙世事的单纯,那么现在就是久经风尘的魅。   沈决惊奇地摸着自己的脸,“阿青,你的蛊太神奇了!”   他转身,看到祭雁青的变化后一愣。   祭雁青的变化简直太大了。   他的昳丽不再,被粗犷的络腮胡代替,脸上皮肤也从白皙变成黝黑,赫然变成了一个山野糙汉。   戴着满身银饰,头上缠着一条银蛇的长发糙汉。   只是这山野糙汉平静幽深的眼神,跟他这张脸太不符。   沈决憋着笑。   他笑起来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便更显惑人,他倚靠进祭雁青怀抱,手指故作风尘抵着祭雁青的胸口,捏着嗓子戏精上身,“樵夫大哥,奴家迷路了,不知可否去大哥家借住一晚……”   祭雁青眼眸微眯,攥住沈决在他胸口划动的手,用着与他络腮胡脸不符的清冷嗓音,低低警告:“沈决,不要闹。”   沈决动作一僵,慌张抬头撞进祭雁青沉沉的眸子里,前几日他蛊毒反噬的记忆冷不丁回到脑子里,他也不敢闹了,立马从祭雁青怀里退出来,老老实实背起竹篓就走。   原来在祭雁青头上小憩的银蛇,被两人的动静吵醒,它打了个哈欠,然后从祭雁青脖颈处爬下来。   爬的时候,好像有什么硬硬的发茬扎了它的身子,它回头一看,吓得差点从祭雁青肩膀上掉下去。   银蛇不敢置信地用尾巴揉了揉蛇眼。   祭雁青与它四目相对。   若不是祭雁青身上的气味相同,它差点就要咬上这个人。   祭雁青这副模样太惊悚,银蛇也不在祭雁青身上待了,麻溜爬下去,钻进了草丛里。   祭雁青:“……”   沈决已经走远了,遥遥站在前方等祭雁青,祭雁青背上另外一筐竹篓,跟随其后,走到水缸边时,他脚步微顿。   目光向水中的倒影投去,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粗犷的脸出现在水面中。   他微微蹙眉,不太满意这张脸。   两人顶着两张完全陌生的脸,大大方方走在热闹的熟寨。   祭雁青到相熟的药店卖了药草,将厚厚一叠现金,递给沈决。   “嗯?给我?”   “嗯。”祭雁青嗯了一声。   沈决眨眨眼,“那我可以随便花吗?”   “可以。”   沈决甜滋滋抱着现金,祭雁青卖的钱全都让他保管,这让他觉得两人更加亲密。   祭雁青还要去另外一家收购商卖草药,让沈决先去采购需要的生活用品。   “好。”沈决欣然应下。   祭雁青走后,沈决买完东西在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等祭雁青。   余光一瞥,奶茶店旁边店换了门头,现在是一家卖首饰的店。   祭雁青很快回来,沈决坐在奶茶店里冲他招手。   “东西都买好了?”祭雁青问。   沈决握了握口袋中的盒子,点头,冲他笑:“嗯,都买好了。” 第133章 苗族夜嫁   夜。   微风阵阵,繁星点点,今夜无虫鸣,四周安静祥和。   吊脚楼内。   黑暗中,沈决悄悄睁开一只眼,偷偷去看身侧熟睡的祭雁青。   祭雁青双手交叠在小腹,呼吸平稳。   沈决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真的睡着才敢动作。   他小心翼翼,撑着身子,努力不压到祭雁青去够床边自己的衣服。   拿到衣服,从里面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打开,摸出一枚精巧的戒指。   戒指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沈决屏住呼吸,轻轻将祭雁青交叠的手抬起一点,然后把戒指,缓缓套进祭雁青的无名指。   戒指内侧刻了两人名字的末字,祭雁青的那枚刻着决,沈决的那枚,刻着青,戒圈简约却不廉价,沈决一眼便相中这两枚。   替祭雁青戴好戒指,沈决自己套上另一枚。   他把手和祭雁青的放在一起比了比,满意地笑了笑。   做完一切,沈决俯身,在祭雁青唇角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吻,小小声在他耳边说:“阿青,晚安。”   待沈决恬然入睡,原本熟睡的祭雁青,睁开眼。   他看了眼身侧的沈决,而后抬起手,对着月光,望向无名指上那枚被沈决偷偷套上的戒指。   他扬了扬唇角,轻声回了一句沈决听不到的晚安。   第二天一早。   祭雁青先沈决一步起床,昨晚熬了夜,沈决太阳高照才悠悠转醒。   他打了个哈欠,摸向身侧。   身边已经凉了,祭雁青起床已有些时辰。   祭雁青给他留着早饭,沈决洗漱完,祭雁青便将热好的八宝粥端给他。   沈决瞥见他手指上那枚戒圈,祭雁青好像压根不知道似的,也没有问沈决。   他接了粥,抱着碗,红着脸去偷看祭雁青,还故意露出自己手上那枚与祭雁青一模一样的戒指企图引起祭雁青的注意。   谁知祭雁青目不斜视,等了一会问他:“吃完了吗。”   祭雁青肯定看见了,但是装没看见。   沈决不高兴地囫囵两口喝完粥。   到最后还是沈决自己没憋住,主动去问:“你,你不问我,戒指的事吗……”   既不问他,也不说喜不喜欢。   祭雁青盯着他的头顶,拇指摩挲了一下戒圈,轻笑:“如果你不偷偷给我戴的话,我会更喜欢。”   沈决一愣,随即脸爆红,“你,你昨晚没睡着……”   祭雁青眉目温和:“睡着了,但是被你动醒了。”   沈决一张脸臊得充血通红,“你怎么这样……”   他羞地转身就要走,手腕被祭雁青拉住,然后身体被抱进一个充满药草苦香的怀抱中。   他的后颈被祭雁青按着,祭雁青低低笑了声,“不闹了,跟我回新寨,阿喜婆婆该等着急了。”   他身上的香气好像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魔力,沈决回抱住祭雁青,心脏被稳稳的安定充满。   回新寨意味着什么,沈决隐约猜到。   苗族的婚嫁,一般都是夜嫁。   他闭上眼,与祭雁青戴戒指的那只手,十指交握,轻轻嗯了一声。   ……   两人来到新寨,新寨内与曾经的建设风格相差无几,有种久违的熟悉。   寨中道路两侧,系满了红色的绸带,一路延至阿喜婆婆的吊脚楼。   卓然与瑶瑶,穿着盛装,与许多寨民站在寨口迎接。   他们的脸上对沈决不再是排斥,个个洋溢着喜庆。   现在是傍晚,还不到夜嫁的时间。   沈决需要去阿喜婆婆家里,盛装打扮,然后等待祭雁青的接亲。   将沈决送到阿喜婆婆家门口后,祭雁青需要离开。   阿喜婆婆的吊脚楼,挂着两个火红的红灯笼,阿喜婆婆头上戴着一朵红花,穿着精神坐在轮椅上。   南知同样在头上别了朵红花,推着阿喜婆婆,她看向沈决和祭雁青,点了下头打招呼。   她的眼中,对祭雁青再无情愫,对沈决也已释然,只剩祝福。   南知俏皮地对祭雁青说:“哥,你该走了,现在不可以见新娘子的。”   祭雁青要守规矩暂时离开,等夜半再来接亲。   临别时。   沈决略微紧张地攥了攥祭雁青的手。   “无事。”   祭雁青只说了这两个字。   祭雁青走后,沈决被南知带进贴着喜字的里屋。   进去时,沈决看到大堂里摆了一个供桌。   供桌上供着一尊人面蝴蝶身的雕像。   那是苗族神话中的创世女神,蝴蝶妈妈。   雕像表情慈爱,手中托着一枚金蛋,传说她诞生于一棵千年神木,之后与一只神鸟相爱,产下了十二枚蛋,这十二枚蛋孵化出人类的始祖,各种动物和植物。   因此蝴蝶妈妈在神话中,是自然界生长,繁衍与生命的象征,被苗族世代所信仰供奉。   站在里屋,沈决有些局促。   南知拿来沈决的婚服,阿喜婆婆接过衣服,闭眼口中念叨了一串苗语,然后对沈决说:“孩子,过来。”   苗族婚嫁,新娘子的盛装,必须要由有福之人帮忙穿上才可以。   阿喜婆婆,是寨中最有福之人,她给很多新娘子都穿过婚服,每一对都和和美美,恩爱不疑。   婚服繁琐,在阿喜婆婆手中却灵活穿在沈决身上。   头冠很重,银穗垂在沈决眼前。   衣服是改良过的中性款婚服,沈决穿上并不女相,层层银饰与长袍,只将他衬托得惊艳合身。   卓瑶哇了一声,“哥哥,你好漂亮。”   全部穿戴整齐,阿喜婆婆拍拍沈决的手:“孩子,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必再兀自谴责,新娘子出门,规矩是要从娘家走的,我知道你的难处,从今以后,阿婆就是你的娘家人,以后要你和阿青好好的,阿婆不怪你了,只希望你们幸福。”   沈决抱住阿喜婆婆,喉头略微沙哑:“阿婆,谢谢。”   阿喜婆婆拍拍沈决的后背,“好孩子,你跟阿青都是好孩子,你们俩总算是苦尽甘来,要好好珍惜彼此。”   门外的卓然,探进半个脑袋,目光与南知对上时,两人皆是不自然挪开。   阿喜婆婆慈蔼地问卓然:“是阿青来接亲了吗?” 第134章 大婚礼成   在所有仪式开始之前。   祭雁青前往接亲的脚步微顿,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夜幕中那弯月牙。   月光明亮,繁星点缀,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他低头沉吟片刻,而后调转步伐,单独叫出来卓瑶。   祭雁青将盘成一团的银蛇,递到卓瑶手里。   卓瑶惊喜地双手捧过,“小银。”   “我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了吗?”   卓瑶点头:“嗯!学会了!”   “不过。”她有些困惑地拧起眉头,“雁哥哥,瑶瑶要学的是医术,但你教我的好像不是医术。”   祭雁青并未解答,只是把手放在卓瑶的脑袋上,卓瑶一顿,他手中的银蛇抬起蛇头,吐着信子幽深地望了祭雁青一眼,随即便爬上卓瑶的麻花辫上。   卓瑶似懂非懂,“雁哥哥,你是把小银给我了吗?”   “以后,它就是你的蚩尤蛊。”   “什么是蚩尤蛊?”卓瑶脑子里多了很多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还太深奥,她还不懂。   祭雁青不答反问:“你有想保护的人吗。”   卓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有!乃妮,秋秋,小白,还有雁哥哥跟沈哥哥,寨子所有的好人我都想保护!”   祭雁青只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邱秋远远朝卓瑶呼喊:“卓瑶,你跟大祭司说什么呢,仪式要开始啦!”   卓瑶忙推着祭雁青,“雁哥哥都怪你跟瑶瑶说话,马上仪式要开始了,你快点回去。”   阿喜婆婆门前。   “哥,不喝这十二道拦门喜酒,别想接走新娘子哦。”   南知和卓然头插红花,身着盛装,手中各端着一盏系着红布的牛角。   祭雁青一身与沈决身上相配的婚服,银饰层层,再多的繁琐银饰在他身上也不会显得累赘,所有装饰仿佛天生就是为他量身定制。   他的脸上又戴上那半片面具,露出的下颚棱角分明,皮肤白皙。   沈决呆呆看着他。   场景与第一次见祭雁青穿祭祀服时重叠,站在沈决身前的,宛若身着盛装的神明。   现在这个神明,就要属于他了。   卓瑶和南知转着圈,将盛满米酒的牛角递给祭雁青,口中唱着苗家欢快的歌谣,一旁围观的寨民纷纷跟着唱。   “第一道恭喜酒,第二道昌盛酒,第三道勤劳,第四道善良。”   “第五第六宽宏富裕,第七第八明亮美丽,第九道长寿,第十道勇敢,第十一道聪明,第十二道华贵。”   沈决眼睁睁看着祭雁青将十二道拦门酒尽数喝完。   他略紧张,欲言又止。   祭雁青之前醉过一次,这么多米酒喝下去,怕是受不了。   可这又是苗家的习俗,他想替祭雁青也不可以。   出乎沈决意料,十二道拦门酒下肚,祭雁青清醒如常,四周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卓然和南知让开路,卓瑶与邱秋捧着花环站在堂屋内,火红的灯笼在她们脸颊上映出喜庆的红光。   卓瑶喊道:“拜蝴蝶妈妈,接新娘子咯。”   祭雁青步履从容,丝毫不见醉色,他抬脚迈过门槛,对着供桌鞠躬三下。   鞠完躬,祭雁青撩袍跪于供桌前,双手放于膝盖,对着供桌再次微微躬身低三下头。   行完初礼与复礼,阿喜婆婆送上婚俗程序中代表祝福的红包。   祭雁青接过红包,阿喜婆婆眼含泪光,她拍着祭雁青的手,“阿婆终于看到你结亲了,好孩子,阿婆与神树都祝福你们,长长久久,永远平安顺遂,彼此恩爱。”   “阿婆,谢谢你。”   卓瑶又吆喝着:“行末礼——”   接完红包后,还要再对着供桌行跪礼一次。   等祭雁青的全部礼行完,沈决才被允许接走。   两人同跪于堂前,同喝完一杯米酒后,向着阿喜婆婆与蝴蝶妈妈雕像各行道别礼。   卓瑶和邱秋,将两个花环分别戴在他们头上。   “雁哥哥要和哥哥一直幸福哦!”   沈决紧紧牵着祭雁青的手,轻笑,“谢谢小花童的祝福,一定会的。”   两人在众人欢快地芦笙铜鼓欢送下,跨过门槛,跨过火盆,跨过重重阻碍,最终来到神树之下,礼成。   神树一如既往生机勃勃,叶片簌簌,树干上系着的红布条随风飘扬。   芦笙在寨中不断,人们欢声笑语也此起彼伏。   送完新人,他们便开始宴席。   两人坐在神树下,沈决的头靠在祭雁青肩膀上,米酒微醺的醉意,与那充斥满胸腔的幸福,都让沈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祭雁青与他身上的银饰被风吹得叮叮作响,悦耳至极。   沈决有丁点醉意,但他第一次觉得这种甜蜜的醉意是一种享受。   他闭着眼睛,靠着祭雁青,嘴角挂着一丝安稳的笑意,说:“阿青,按照你们苗家的习俗,接完亲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祭雁青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沈决的后颈,“该把你接回家。”   家。   他们的家,在生寨之外的吊脚楼。   沈决笑得更深,他仰着下巴索吻,祭雁青如他所愿在他唇上轻轻落下双唇。   在分离时,沈决勾住祭雁青的脖子,倒在祭雁青怀里,加深了祭雁青准备一触即分的吻。   米酒的香气在两人唇齿间交换。   是沈决先撩拨的,也是沈决先受不了的。   他红着脸推开祭雁青,躺在他腿上喘气。   祭雁青脸不红气不喘,温情地捏了捏沈决的耳垂。   喘匀了气,沈决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抓着祭雁青的领子在他唇角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以示报复。   祭雁青由着他闹,指腹从他耳垂,摩挲到他的脸颊,最后是他眼皮上那颗粉痣。   沈决像只被顺毛的猫,闭着眼睛乖顺地躺在祭雁青怀里,任由最信任的人抚摸。   山顶的风有些凉了,月亮渐渐被飘来的乌云遮住。   沈决感受到一丝丝冷意,更往祭雁青怀里缩了缩,他睁开眼,枕着祭雁青的手臂,望着天边一片一片黑沉沉的云翳。   这片山脉,天气依然多变。   前不久还月明星稀,这会儿便凉风阵阵。   几滴雨点子落在沈决脸上,他抬起手去接雨滴,小声说:“阿青,你们这儿天气还是这么多变。”   好在不管是否下雨,他们的婚礼都已顺利结束。   于是手心那几滴凉丝丝的雨点,沈决也觉得甜蜜温馨。   两人没有躲雨的意思,谁都默契的没有动作。 第135章 命运到来   他们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晴雨变幻,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平静幸福。   沈决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塞进祭雁青同样戴着戒指的手中,与他十指相扣,他仰头,酡红的脸颊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他弯起微醺朦胧的眼睛,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祭雁青眸光沉沉,沈决等到的,是他蜻蜓点水的吻。   “回去吧。”祭雁青说。   沈决搂着祭雁青的脖子,撒娇:“阿青,我头晕,走不动,可以再背我一次吗?”   “好。”   祭雁青如愿将他背起。   两人身着盛装婚服,迎着细细密密的雨针,向山下而行。   沈决搂紧祭雁青的脖子,嘴唇贴着祭雁青的耳朵,笑着逗他:“阿青,现在像不像你第一次背我的时候?”   他带着微醺的酒香,喷洒在祭雁青颈侧,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沈决问他一句,祭雁青就背着他答一句。   “像。”   沈决眯着眼,抬头望着云翳遮挡的夜幕,有感而发:“不管前路有多危险,有多少迷雾。”他将下巴抵在祭雁青肩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相信我们都能迎刃而解。”   祭雁青脚步微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接着他继续从容前行。   他的目光穿透前方黑漆漆的道路,直达远不可及的地方。   背上的沈决昏昏欲睡。   “阿决。”   沈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接着便没了下文。   肩头传来沈决平稳的呼吸,他睡着了。   祭雁青搂在沈决腿上的手,收了收力,将未说出口的话用沉默代替。   他背着沈决,一步一步,走进前方没有月亮照明的黑暗道路。   到达两人离开前的吊脚楼,沈决也悠悠转醒。   他揉着眼睛,还在祭雁青背上。   看向吊脚楼,不知何时,这里已经被装扮成新房的样子。   沈决笑:“阿青,你什么时候装扮的。”   祭雁青垂眸解释:“是阿娜帮的忙。”   怪不得他们婚礼快结束,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阿娜和青年。   沈决望着这座挂满红绸带的吊脚楼,“很漂亮,改天去好好谢谢阿娜。”   祭雁青仍未回应。   四周开始渐渐起风,吊脚楼上的红绸带掠掠飘扬。   丝丝凉意穿透厚厚的婚服,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决缩了缩脖子,“阿青,好冷,我们回家好不好。”   话音刚落。   四周的树叶被忽起的狂风卷起,尘土与落叶纷纷扬扬飘在空中。   祭雁青眸光微变。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即便预感到不祥,即便加了重重瘴雾掩盖,他还是无法阻挡命运的到来。   他仰头:“阿决,要变天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沈决的酒意被这狂风乱舞之象彻底吹醒。   他顺着祭雁青的视线抬头,片刻,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   两人的婚服在狂风下猎猎作响,尘土满天,迷得人睁不开眼。   沈决从祭雁青背上下去,心脏不受控地咚咚作响。   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看见高塔的直升机接踵而至,有序停在夜空中。   高塔,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陨石上的物质不是已经被消除了吗?   最末排的几架直升机,吊着一架巨大的仪器,那仪器宛若一个偌大的信号塔,越来越多的直升机,伴随着刺耳的轰鸣,蛛网一样将两人头顶的天空包围。   领头一架黑漆色直升机,落下一节自动升降梯,梯中站着一男一女。   沈决认出男人身后那名女性。   正是沈决的母亲,沈敏。   沈决呼吸一瞬凝滞,高塔的人天罗地网陆续降落,将他们密不透风围在里面,一柄柄黑洞洞的离子枪,远远锁定着他们。   沈决攥紧了祭雁青的手,祭雁青用力回握。   黑西装男人走在沈敏前面,他戴着面具,西装胸口别着代表高塔崇尚和平的和平鸽徽章。   他一步步朝沈决走来。   男人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以及眼角处,岁月的纹路。   沈敏紧随男人身后,宛若男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她的目光,略复杂地停留在沈决身上一秒后便挪开,恢复机械般的冰冷疏离。   沈决头脑在疯狂运转,他的手心全是汗,黏腻的与祭雁青握在一起。   高塔的员工,和平鸽标志都在袖章处,包括沈敏也是。   唯一能戴在胸口的,只有高塔顶层首领。   眼前这个身形高挑,被士兵簇拥着的西装男人,是高塔顶层首领。   也是一手促成D星苦难的始作俑者。   黑西装男人在沈决一米之外的面前站定,面具之下的眼睛弯起,看起来和善极了。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   沈决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黑西装男人缓缓抬手,将面具徐徐摘下,露出一张与沈决相似眉眼的中年男人的脸。   琛淮笑的慈爱,用与孩子分别许久,慈父的语气说:“看来我来晚了,没能参加上你的婚礼。”   沈决呼吸都忘记了,与祭雁青握在一起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的声音也颤:“你…没有死……你是,高塔顶层首领……”   他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一手促成灾厄的顶层首领,是自己那去世二十年的父亲。   可眼前人,又与沈决每年都去祭拜的墓碑上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当年那场车祸,他幸存下来,父亲不治身亡。   沈决祭拜了二十年的人,突然有一天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还成了高塔顶层首领。   要他如何相信,如何接受?   “您为什么,要假死……”沈决脑中蜂鸣作响,一个个惊悚的念头他父亲出现之后,一件件串联起来。   琛淮没有立刻回答沈决的问题,而是将目光审视一般扫在祭雁青身上。   他摸了摸下巴,几分赞许道:“你很强,虽然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是与我儿子倒是挺相配。”   随即他摇了摇头,略微遗憾道:“只是很可惜,我不接受我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他微笑着,轻描淡写叙述:“所以我这个父亲,不赞成你们。”   沈决立即警惕起来,将祭雁青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   沈敏蹙眉警告:“沈决,你最好让开,我们是来拿回陨石以及被你带走的6331,过程不惜一切代价,你明白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沈决执意站在高塔的对立面,那么就算他曾是高塔的工作人员,是她的孩子,一样不会留情。   沈决不让。   琛淮站出来打断母子二人的剑拔弩张,他搂了一下沈敏,“好了好了亲爱的,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对孩子这么强硬,我来沟通。”   沈敏退开。   琛淮重新笑眯眯走近沈决,沈决却本能拉着祭雁青后退。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第136章 血脉相连   当年,年轻的琛淮从出生起便是下一任首领。   他一直生活在顶层,日复一日过着一样的生活。   逐渐的,他厌倦了顶层的枯燥,于是用着自己的真名,伪造了一个全新的假身份,以新入职员工之名,进入沈敏所在的90层工作。   那时的琛淮,年轻炙热,对沈敏起了兴趣,利用职位之便,很快成为沈敏的副手。   之后,又利用高塔顶层的婚姻匹配机制,将自己与沈敏匹配在一起。   沈敏生于高塔,忠于高塔,不管对当时的琛淮有没有感情,她都默认接受高塔的匹配,与琛淮结了婚。   琛淮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真的像个普通的高塔员工,与沈敏结婚后,过着繁忙且充实的平凡生活。   高塔的匹配机制是为了提升D星生育率。   因此,被匹配成功的人,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孕育新生儿的指标。   如未完成,可能会面临某些处罚。   就这样,一年后,他和沈敏的儿子出生。   当时的琛淮,很享受这种平凡充实的生活,也很享受当父亲与丈夫的角色。   他尽情扮演着正常家庭,一个普通丈夫的行为举止。   沈敏对待孩子教育严格,他就慈爱宽容。   琛淮将孩子归沈敏姓氏,取名为沈决。   沈决一天天长大,不知不觉,五年又过去。   沈敏与他,因为沈决的教育方式多了吵架,多了争执。   渐渐的,琛淮演够了丈夫,演够了父亲的角色。   与此同时,高塔的清除计划也逐渐开始。   琛淮要回到顶层。   可要回到顶层,他就必须舍弃现有的身份与存在。   左右已经享受够了普通人的生活,琛淮借着与沈敏的一场争执,带着沈决,伪造了一场车祸。   这场车祸,成功抹消了他的全部存在,让他成为了一个“死人”。   自此之后,琛淮便一直留在顶层,他如同一个局外人,漠然注视着沈决的成长,注视着沈敏在他“死”后的第三年,便申请注销与他的婚姻关系。   这很符合沈敏的性格,够冷漠,够无情,她不在乎的态度,也少了琛淮当年死遁的愧疚之心,大大方方批了沈敏的丧偶离婚申请。   如今二十年过去。   沈敏与他都老了,沈决也已经长大。   那被他舍弃的亲情与婚姻,竟让他有些流连回味起来。   他搂了搂沈敏,“亲爱的,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沈敏挣开琛淮的怀抱,冷冷道:“你假死二十年,我还没找你算账。”   琛淮无奈笑笑,举手投降:“等我们的计划完成,我再跟你好好道歉,好吗亲爱的。”   沈敏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却被她低头时很好掩盖下去。   远在新寨的卓然,察觉到这里的异象。   卓瑶南知,还有邱秋,以及阿娜和青年随卓然一起赶来。   他们震愕地看着眼前这些高塔的士兵,和他们身后,那偌大的圆形仪器。   南知脸色白了白,颤抖着声音问:“那个,是什么东西……”   卓然站在南知身前,目光警惕,“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卓然曾经去过一次沈决所在的D星,见过高塔的士兵,也知道他们手中的武器有多厉害。   她攥紧了拳头,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成群的赤红蚂蚁,自林中蜂拥而来。   祭雁青轻声阻止:“卓然,这些对他们没用。”   话音刚落,卓然发动的蛊,便被一杆柄火枪喷出的焰舌烧了个干净。   卓然神情一变。   琛淮笑着说:“别做无用的挣扎,我们既然敢来到这里,就做足了万全之策,你们的蛊再厉害,终究比不过人类的热武器。”   卓然咬牙上前,被南知抓住:“卓然,别冲动。”   沈决盯着琛淮,再不愿接受这个人就是自己父亲的现实,也被迫接受了。   他白着脸,问:“你们是通过什么找到这里的?”   陨石上已没了可以定位的物质,还有什么渠道,可以让高塔通过重重瘴雾,毫发无损抵达这里。   忽地,沈决脑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接着他便听到琛淮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一个父亲都能找到他的孩子。”   沈决的脸更白了。   手脚血液逐渐褪去温度,变得冰凉。   血脉相连……   原来,真是通过这种渠道找到这里。   一次又一次沦为至亲之人的利用品,沈决的心早已失去痛觉。   但仍觉得窒息。   琛淮看着沈决越发苍白的脸,对身后的士兵摆了摆手。   士兵领命,用枪抵着,带过来三个衣着破烂的青年。   沈决微微一怔。   那是……   贫民区的人,其中有一个男孩,竟是邱秋的哥哥。   琛淮将邱云单独拎出来,用枪抵着邱云的后脑勺,对邱秋说:“6331,你哥哥的命在你手里,过来,我就放了你哥哥。”   邱云大喊:“秋秋!别过来。”   “哥哥!”   邱云不管不顾挣扎:“别想拿我威胁我妹妹。”   琛淮用枪柄重重磕在他头上,邱云闷哼一声,脑袋上登时淌出鲜血。   “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6331。”   邱秋要过去,被卓然拉住:“你不能过去!”   邱秋从卓然腰间拽走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她深知自己对琛淮来说的重要性,她胁迫琛淮,“放了我哥,我就过去,否则我立马自杀。”   一名高塔士兵,拎着晕过去的邱云,与同时前进的邱秋交换。   卓然要用蛊,那些枪却上了膛,直指他们警告不要轻举妄动,并将其逼退。   士兵将邱云撂到地上,一把夺过邱秋手里的匕首,将人提着后领捉到琛淮面前。   “带她下去。”   “秋秋!”   沈决欲上前,被祭雁青拉了回来。   他瞪向琛淮,呼吸不可遏制地急促起来:“你们抓贫民区的人干什么?!”   能干什么。   沈决心里隐约有了恐怖的答案。   要让他亲眼所见,对贫民区的人的屠戮吗??   沈决双目通红。   琛淮安抚:“小决,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你要知道,贫民区的人,只是拖累我们的蝼蚁,他们很快就会消失。” 第137章 那就陪我   “那个男孩我可以放过,但是剩下这两个,是我给你的选择,你是我的孩子,自然要与我做同样的事,现在,杀了他们,你就可以回到父亲母亲身边,这只是一个小考验,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只要你做到了,你身边的这个人,还有你身后那些朋友,我可以考虑放过。”   望着琛淮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他说出的话沈决只感觉一阵恶心翻涌而来。   让他亲手杀了那两个苦苦哀求的贫民,然后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手上沾满无辜鲜血的屠夫吗。   琛淮胸口的和平鸽徽章,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瞬银光。   沈决盯着那枚代表着高塔崇尚和平的徽章。   只觉得讽刺,凄凉。   他们是高塔的刽子手,现在也要逼着沈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琛淮用祭雁青,用卓然,南知,所有他在乎的人,逼沈决,做出选择。   是回归高塔,还是站在对立面。   沈决握紧了祭雁青的手。   祭雁青垂眸望他。   他眼中很平静,像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琛淮在等沈决的回答。   祭雁青好像也在等。   与此同时,两声枪响震耳欲聋。   沈决僵硬地看向倒地的两个贫民区的孩子,目光缓缓挪到沈敏冒着袅袅余烟的枪口。   沈敏摆摆手,便有士兵来将那两个孩子拖走。   “你不做选择,我替你做。”   琛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亲爱的,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这么教育孩子,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沈决指尖抖得厉害,沈敏神情漠然,仿佛她刚刚开枪杀死的,不过就是两只蝼蚁。   可沈敏,一直都是为了D星付出的。   现在琛淮回来了,她就将曾经的信仰,尽数抛弃了吗?   他发抖的指尖被祭雁青攥紧,祭雁青低头看他:“选择高塔,你会活,选择我,我们会一起死。”   沈决苍白的脸上,顿了好几秒,才浮现出一个绝望而又轻浅的笑。   他想要将祭雁青的样子全部记住似的,一遍遍用目光临摹。   他说:“阿青,我曾经丢下过你很多次,我说过了,我不会再抛下你,誓言是不可以违背的。”   祭雁青发丝飞扬,他的声音穿透猎猎风声,清晰地,平静的传到到沈决耳朵。   “好,那就陪我一起死。”   沈决欣然一笑。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四肢一麻,接着浑身失去力气倒在祭雁青怀里。   他说不出话,用眼神绝望地望着祭雁青。   祭雁青稳稳接住他,将他交给卓然。   眼泪从沈决眼里淌落,意识到什么,他拼命想要喊出声,想要挣开卓然,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卓然同样愕然地看着祭雁青,“大祭司,你……”   “卓然。”祭雁青轻唤她,“你带沈决回去,将寨民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卓然瞪大双眼:“大祭司!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祭雁青没有说话。   卓然顿了几秒,祭雁青只要还是大祭司一天,她就要听祭雁青的话一天。   大祭司的责任是守护寨子,寨子的安全是祭雁青的使命。   可是卓然如何能丢下祭雁青一个人面对敌人。   她企图说服祭雁青,却被南知扯了扯袖子,南知眼眶泛红,“卓然,我们走。”   卓然死死咬着牙。   祭雁青要沈决活,要寨子里的所有人活。   卓然很快做出决策,她咬牙拉起卓瑶,“寨民安全后,我会立刻回来支援你。”   卓瑶眼含泪花,不愿意走:“雁哥哥!”   沈决被卓然扛在肩膀上,眼睁睁望着祭雁青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南知抱起卓瑶,阿娜和青年要留下,同样被祭雁青赶走。   两人都不会蛊术,留下只会给祭雁青添麻烦。   在卓然他们离开后,一道藤蔓屏障挡在他们离去的身后。   琛淮也没有追的意思,拍了拍手,当看了一场感人肺腑的好戏。   “真感人。但是你一个人,可阻挡不了我们。”   杀了祭雁青,再将这座山夷为平地。   一个都活不了。   他们知道高塔的秘密,也将带着这个秘密死在这里。   不管他们和陨石藏在哪儿,不惜一切代价将整座山翻过来,琛淮总能找到,无非就是耐心问题,可他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至于沈决。   他也给过机会。   是沈决没有珍惜,那么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只好就此断了。   一柄锋利的藤蔓,飞速直指琛淮的面门而来,然后在离琛淮还有一米不到的距离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下来,接着藤蔓像被抽干水分的枯枝,很快萎缩失去活性,变成一节枯木,清脆一声掉在琛淮脚边。   祭雁青眸子眯了眯。   琛淮捡起藤蔓,在手中抛玩,胜券在握道,“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可以操纵植物,也知道没有完全的把握就来找你们是送死,所以我一直在苦苦钻研克制你的办法,终于,被我找到了。”   克制祭雁青的能力最好办法,就是克制他所操纵的植物。   植物没了水分,没了活性,便没了生命。   没了生命,自然也就破解了祭雁青的能力。   当然,最麻烦的是他的蛊术。   那些长得恶心的虫子有毒,而在来这里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注射了特殊的解毒剂。   那是在祭雁青破坏高塔之后,留下的蛊虫,还有他的血研究出来的。   所以这场局,祭雁青无解。   琛淮在祭雁青身上浪费的时间也够多了,他有些烦了,于是退到士兵之后,下命令道:“尽快把这个烦人的家伙解决了,还得去追那些逃跑的人呢,我的时间很宝贵。”   无数的枪口对着祭雁青。   祭雁青身后,无数的藤蔓开始疯长,蓄势待发,箭羽一样向士兵射去。   即便他的能力被克制,但琛淮这边也损伤惨重。   祭雁青的婚服破了,他单膝跪在地上,银饰散乱,血迹从他嘴角淌出,被他用手背抹去。 第138章 你个骗子   琛淮拧着眉头。看着一地的死伤士兵,啧了一声,“还是低估你了。”   祭雁青虽是神情淡淡,但琛淮还是看出他指尖的微颤,与一滴一滴往下滴的血。   他笑:“你已是强弩之末,但我却还有后援。”   他打了个响指,天空中片刻便再次盘旋而至数架直升机。   寡不敌众,本就重伤的祭雁青,再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红血液。   他紧紧攥着掌心中,那枚未来得及给出去的挂坠。   琛淮吩咐另一边将6331,置入仪器。   他很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于是在实验过程中,悄无声息在6331体内,植入了足够开启仪器的陨石物质。   但很可惜的是,没有陨石,6331就是一次性的。   她只能启动一次仪器。   一次,无法全部清除D星的低劣基因人类数量。   但没关系,琛淮等不及了。   没了6331,到时候再找就是,实在不行就花些时间克隆一个可以启动仪器的孩子出来。   眼下,D星的低劣基因数量越来越多,就快要突破高塔的红线。   6331被士兵强行往仪器里带。   就在此时。   琛淮忽地察觉腰上被抵住了一个硬物。   他的笑容一僵,接着微微诧异回头,看到沈敏漠然的脸。   士兵见状,立刻将枪口对着沈敏,琛淮却扬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很快便敛起诧异,重新挂上微笑,对沈敏说:“我不太明白。亲爱的,你不是和我一样,想要将那些低劣基因的人类清除,想恢复我们星球的资源充裕吗?”   沈敏打断他:“我跟你不一样。”   琛淮笑着等待沈敏下文。   “我是想拯救D星,不是毁灭。”沈敏的枪抵着他,用了用力,“往仪器走。”   琛淮举起的手,食指微微动了动,对身后的士兵下达指令。   寻找时机,只伤不杀。   沈敏推着琛淮来到仪器边,她将6331一把扯出来,用力推开她:“跑。”   邱秋一愣,随即掉头就跑。   琛淮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亲爱的,你要用我来开启仪器吗?很遗憾,我们都没有开启仪器的条件,也没有陨石。”   沈敏打开仪器保护装置时,砰地一声,接着她的右肩猛地一阵剧痛,子弹直接贯穿了她的肩膀。   琛淮借此机会,一记手刀劈掉沈敏手中的枪,然后脚尖用力一踢,手枪转着花儿,滑行数米。   祭雁青借此机会,再次驱纵藤蔓,向琛淮刺去。   琛淮注意力转移,失去武器倒地的沈敏,被琛淮以及他身边的士兵忽视。   沈敏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膀,趁着琛淮分神,自背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将他与自己同时往半运行中的仪器中带。   等琛淮和士兵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半运行中的仪器,不可遭受外力火药攻击,沈敏从琛淮腰间掏出他的配枪,倒进仪器的一刹那,她开枪,打中仪器的自毁程序按钮。   按钮报废,无法终止。   自毁程序启动,五秒内,顶层与四周,将会被仪器的爆炸所波及。   另一边。   卓瑶趴在南知背上,她发上的银蛇,急躁地在她耳边嘶嘶声不断。   “你想回去?”卓瑶拿下银蛇。   银蛇又嘶了一声。   卓瑶似懂非懂迟疑片刻后咬破自己手指,在银蛇脑袋上轻点了一下。   刹那,卓瑶昏睡过去。   而银蛇,如同解除了某种禁锢,迅速往祭雁青所在之处游行而去。   几人奔跑,谁都没有发现昏睡过去的卓瑶。   而沈决,用全身唯一的力气,将自己的口腔和舌头咬得血肉模糊才总算让自己恢复一点点知觉。   他艰难说:“卓然……放我下来……”   “不行!”   “卓,卓然!咳咳咳……”沈决被自己口腔中的血沫呛到,呛出的血让卓然愣住了,她慌忙将人放下。   沈决嘴角全是血,触目惊心的红染透了他领口的婚服,洇出一大片深色。   卓然惊慌不已,“你怎么吐血了?!”   沈决曾经无意间听卓然提起过能让人短暂失去知觉的蛊,卓然解释,只要能制造出强烈的痛感,就能逐渐恢复知觉,只是会带来强烈的副作用,比如伤口无法愈合,或者血流不止,后果可轻可重,若是伤口较大,流血而亡的也不是没有。   祭雁青的蛊术是寨子里最强的,非一般方法能够破除。   沈决也是走投无路,拼尽全力一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卓然反应过来沈决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强行恢复知觉做什……”   轰——   卓然的下文被巨大的爆炸轰鸣声打断。   几人错愕看向爆炸处,正是祭雁青所在的位置。   沈决瞪大了眼,不管不顾爬起来就往回冲。   四肢尚未恢复全部,僵硬而又不协调,等沈决一路跌跌撞撞狂奔至吊脚楼时,看到却是一片废墟。   地上高塔士兵死伤无数,吊脚楼坍塌,爆炸是从偌大的仪器发出的。   仪器成了一堆废铁。   四周波及倒塌一片树木,坠毁的直升机,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大坑,冒着层层黑烟。   沈决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琛淮不见了,盘旋在头顶的直升机都坠毁了。   高塔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沈敏也不知所踪。   他的视线落在,被炸成废墟的吊脚楼。   一抹紫色的苗服衣角,和着灰烬,从空中飘至沈决的视线里,落在废墟之上。   他向前走了两步,接着疯了一般向那片残破的衣角飘落之处奔去。   他跪在一片焦黑的地上,不管不顾去扒碳黑的竹板。   口腔中的伤口没有愈合,血液的腥气,将沈决喉咙堵得窒息。   他咽下一口口血沫,红着眼,不顾燃烧的木板,不顾滚烫的火芯,扒开一层又一层竹板。   骗子。   祭雁青你个骗子。   说好共同面对,同生共死,现在丢下他一个人是为什么?   祭雁青在哪儿,他在哪儿。   沈决双手被烫的,划的血肉模糊,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只有一块又一块婚服的碎片,残忍地告诉着沈决现实。 第139章 失去颜色   黑炭中,有什么忽地闪了一下。   沈决一怔,接着用力扒开那片黑炭。   露出一枚被焦炭包裹着的戒指。   沈决颤着手捡起那枚戒指。   同样赶回来的卓然,与沈决一起,在倒塌的吊脚楼中,寻找着祭雁青的身影。   但是很遗憾。   他们找了好几遍,都没有。   沈决像是着了魔,仍旧不死心地翻着找过一遍又一遍的木板。   他不相信祭雁青就这么死了。   不相信他连身体都没有留下。   卓然悲恸道:“沈决,你别找了,我感受不到大祭司的气息了……”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感受不到气息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决不相信,仍旧低着头,用血淋淋的手,艰难找着:“不,不可能。”   南知不忍心看着沈决这样痛苦,她忍着眼泪,“再找找,我们扩大范围,说不定哥只是受了伤,躲起来了,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看,树还是绿色的,大山也是绿色的,哥一定还活着。”   每一代祭司陨落,大山都会顷刻褪去颜色,万物枯萎,百花凋零。   南知的话仿佛给了众人希望。   阿娜抱着突然发烧昏睡的卓瑶,也附和道:“对,树没有枯萎,大祭司一定……”   阿娜的话没有说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山间绿木,簌簌变黄,枯萎。   沈决从黑炭中,扒出来盘成一团,浑身焦黑的银蛇,银蛇身下有根红绳。   那红绳有些眼熟。   沈决捡起,发现是祭雁青还未还给他的坠子。   现在坠子不见了,祭雁青也不见了。   只留下一条气息微弱的银蛇,和一根红绳。   银蛇腹部微鼓胀,沈决焦急去查看它是否受伤,除了表皮的烧伤,它没受什么重大创伤。   大片大片凋零的常青树叶飘零至眼前,让沈决如同被点了定穴。   呼吸一瞬停止。   他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视线所及之处,尽数枯萎的万物。   它们如同在齐齐默哀什么,默契地褪去身上绿色,凋谢花瓣,穿上光秃没有生机的枝干,在风中哀默地矗立着。   原本看到沈决找出银蛇,惊喜的卓然,很快被眼前这一幕浇了一盆冷水。   她原本想到,蚩尤蛊还在,大祭司就一定活着。   但是整座山的凋零,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南知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哥……”   阿娜悲伤喃喃:“山中万物凋零,祭司陨落……”   沈决耳朵里一阵嗡鸣。   他呆滞地跪着,伤痕累累的手心中,捧着虚弱沉睡的银蛇。   他的心脏犹如被一记木锤,重重敲击了一下。   四肢百骸,霎时传来剧烈的痛感。   震颤过后,就是祭雁青的离去,犹如盘横交错的树根,从他心脏上连根拔起,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窟窿。   他疼得弯下腰,大口喘着气。   双手抖到无法控制。   大山的绿色,转眼间褪去,入目皆是萧瑟凄凉。   身后窸窸窣窣,逃走的6331,再次回来。   她向众人说了这里不久前发生的内乱,以及爆炸原因,   头顶再次响起直升机的声音。   只是这次来的。   不再是高塔的人。   而是联盟驻使馆,来自s国,与沈决同姓的沈清教授。   一身白色正装的沈清,与他身边一身飒爽军装的英俊男人,从直升机上下来。   还活着的高塔士兵,被联盟的人一一戴上手铐带走。   沈清教授环视了一圈,最终向废墟中失神的沈决走过去。   卓然警惕地挡在沈决面前,下司犬冲着沈清亮出獠牙。   “你们又是谁?”   沈清身边的男人,眯眼摸向腰间的枪,他宛若沈清身后最有力的武器,时刻戒备着任何能给沈清带来危险的事物。   “贺曳炀,不要无礼。”沈清只是轻声唤了一声身后男人的名字,贺曳炀便收了按在枪上的手,安静退于他身侧。   “很抱歉,我们来晚了。”沈清亮出自己的证件,“我是S星联盟驻使馆大使,沈清。”   沈清简单说明来意,然后对沈决说,“沈先生,节哀,如果您需要一些个人空间的话,请随意。”   对于这名驻使馆教授的到来,在祭雁青离开之后,沈决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他还是问:“您是怎么收到的信息。”   沈清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组织他看到的,一个不太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现象的语言。   “我回国后的第一天,窗台上有株藤蔓,它以人类现有科技不能解释的速度,迅速生长延伸到我的面前,然后我在它留下的一片叶子脉络中,发现了一枚录像卡。”   天空又下起了毛毛雨。   烟雾与空气中的灰烬,一点点被雨丝浸透,覆盖。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   祭雁青表面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的假象,其实根本没有让沈决涉险的意思。   所以,他才没有告诉沈决他的计划。   祭雁青的计划,堪称完美。   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沈决也是。   但是他的计划中,不包括祭雁青自己。   雨针细细密密落在沈决身上,他抬起头,任由雨水砸进眼睛里,他的眼中,一片灰暗,再看不见一丝色彩。   原来痛到极致,大脑和身体会开启自动保护机制,麻木与浑然代替了痛苦,风波过后,只余一片死寂。   沈决捧着宛若陷入冬眠的银蛇,缓缓起身。   他走到教授面前,声音平静到没有一点起伏。   “教授,能不能允许我留下一天。”   高塔的事情,沈决曾经也有参与其中,所以按照律例,沈决也要被带走配合联盟调查。   沈决太累了。   他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来接受祭雁青的离开。   再支撑他完成接下来该完成的事情。   沈清应允:“当然可以。”   “谢谢。”   沈决在这座吊脚楼的废墟里,待了整整一天。   一整天未进一滴水食,他让卓然查看了祭雁青的银蛇。   还有气息,只是很微弱,可能是受了什么伤,一直沉睡。   银蛇被卓然放在神树之下疗养。   有神树滋养着它,它说不定很快便会醒过来。   期间卓然想来找沈决,让他不要再在这片废墟中待下去了,却被南知阻止。   “就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 第140章 会回来吗   在山上待了一天,卓然也在他身边守了一天。   大祭司不在了,她便代替大祭司,守护沈决。   南知送过来两把伞,一把给卓然,一把送到沈决手里。   沈决没有接,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莫大的悲伤里,独自缅怀着爱人的离去。   南知将伞撑在他头顶,与卓然一起,共同陪着沈决。   雨停了。   空气中焦木味不再,潮湿的泥土腥气,淡淡弥漫在空气中。   雨停之后。   沈决终于有了动作。   他苍白的脸上牵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对不起,让你们陪了我这么久,我们回去吧。”   淋了太久雨,沈决身上是湿的,他两只手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到肿胀发白。   沈决站起身,低头看着手心中的那根红绳,用力将它攥紧。   他还有最后的事没有完成。   他还要撑下去。   短暂的缓冲让他有了一丝力气藏起绝望与悲伤。   他对卓然说:“带我去见一见卓瑶吧。”   他还没跟小姑娘道别,突然回到城市,小姑娘又该伤心了。   还有阿喜婆婆。   阿喜婆婆在看到万物枯萎的那一刻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悲痛欲绝,但却没有再一病不起。   祭雁青每日给她送药,殚精竭力调养她的身体,她的病灶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南知解释:“瑶瑶可能淋了雨,发了烧,现在还没有醒。”   三人回到寨子,沈决先去看望了阿喜婆婆。   阿喜婆婆眼睛哭红了,她没有指责任何人,因为那是祭雁青的选择。   她有的,只是心疼。   阿喜婆婆一眼看穿沈决的强撑,颤巍巍握着沈决的手,拍了拍:“阿青不在了,但他想让你活下去,阿婆知道你难过,可你要好好的。”   沈决努力维持的面具,终于还是裂了一条缝。   他不想让阿喜婆婆担心,于是低下头,掩饰掉眼底的悲怆,重新扬起笑脸:“阿婆,你放心。”   探望完阿喜婆婆,沈决又去看了昏睡的卓瑶。   卓瑶躺在床上,身上压着一层厚厚的被子。   她的额头上盖着一条冷毛巾,小脸因为发烧而红扑,沈决坐在她床边,守了半夜,直到小姑娘的烧退下去,他才摸着卓瑶的头,轻声说:“等你醒了,小姨会告诉你我去哪里了,对不起呀,哥哥等不到你醒来了。”   邱秋和邱云,安静站在一侧,邱秋攥着手指,眼圈有些泛红:“大哥哥,对不起。”   她在向沈决道歉。   如果不是因为将沈决和祭雁青卷进这场风波中,沈决最重要的人就不会死。   她很愧疚,也很难过祭雁青的离开。   她的伤是祭雁青治的,祭雁青很好,这里的人也都很好,如今一切的不好都是因为当初她将那枚录像卡交给了沈决。   头顶多了只大手,沈决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怪你。”   沈决看向邱云,问他:“你是想留在寨子里,还是回到城市?”   邱云答:“我想留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的妹妹。   邱云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问他:“大哥哥,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   这里是他爱人的故乡。   有祭雁青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完成他该完成的事后,他会回到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承载着不可磨灭的回忆。   人会离去,记忆永存。   离开的那天。   沈决走在去往熟寨的路上,路过搬空的祭藤寨,他站在寨口,遥遥望着神树的方向。   他想起,他在神树下问祭雁青的问题。   他问祭雁青,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祭雁青没有回答他。   为什么不回答呢。   是因为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还是因为祭雁青怕自己活不下去,所以不敢回答沈决。   他低低苦笑了一声。   “可是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话落。   一只兰花螳螂,落在沈决肩膀上。   沈决微微一怔。   他伸出手,兰花螳螂便飞到他手心。   粉色的足肢,像朵娇嫩的花瓣,它急切地挥舞着足弓,想要向沈决表达什么。   可沈决不是祭雁青,他不是蛊师,没有与昆虫沟通的能力。   但他知道这只兰花螳螂很有灵性,能听懂人话。   于是他将螳螂捧到自己面前,猜测着问:“你是想跟我走吗?如果是,你就挥两下足弓。”   兰花螳螂挥舞了两下足弓。   沈决有些诧异,“你真的要跟我走?”   螳螂又挥了两下。   沈决沉默。   昆虫留在森林才是最好的归属,跟着自己去城市,沈决并不知道怎么照顾爬宠。   “跟着我可能会受苦。”   他说了这么多,螳螂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决无奈作罢,“好吧,那就跟着我。”   左右他还会再回来,带着一只小螳螂就带着吧。   他把螳螂放在自己肩上,正欲走,身后突然传来卓然的声音。   “沈决!”   沈决脚步一顿。   卓然捧着沉睡的银蛇,气喘吁吁跑过来。   沈决愕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卓然低头望着银蛇,将银蛇递给他:“它醒过一次,醒来时很焦躁,像在寻找什么,可是大祭司不在了,你是大祭司最亲近的人,我想,与其留在寨子,它和大祭司一样,更想待在你身边。”   沈决心头兀地一跳。   霎时传来一阵闷痛。   “它醒过一次,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沉睡了。”   卓然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检查过它的体征,没有生命危险,或许沉睡是它的一种自我疗伤方式。”   这倒是与祭雁青的自愈能力很像。   不过也很合理,它是祭雁青的蛊,与主人相像,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与卓然道别,沈决带着一蛇一螳螂,踏上了回城市的路程。   回到城市。   家里还是和他离开的模样一样。   只是揭开落满灰尘的家具与洗漱用品,露出除他之外的,一大一小两套牙刷后,微微错愕。   过去的回忆一点一滴钻进沈决脑海里。   这个家里曾经还住过祭雁青与卓瑶。   祭雁青失忆的那段时间,是沈决过得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像一家三口,过着普通而又惬意的生活。   现在空有物品与回忆,人却已不在。 第141章 再回城市   耳侧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撩了撩,侧头一看,是正在勾着他头发引起他注意的兰花螳螂。   螳螂跳到他的鬓际,宛若一朵别在耳鬓的桃花,粉艳动人。   沈决无措地将螳螂取下,不懂它表达的什么。   想到一路回来,螳螂什么都没有吃,于是问:“你饿了吗?”   沈决将背包中沉睡的银蛇,小心放进它原本的爬宠缸中,然后捧着螳螂,找到平板。   沈决从一家线上爬宠店中,咨询并购买了养螳螂和银蛇的教程与工具。   东西很快送货上门。   签收后,沈决拆开一包人工培育的飞蛾,夹了一只送到螳螂面前。   螳螂不吃。   沈决又换了一包小甲虫。   螳螂还是不吃。   接着挨个把螳螂吃的昆虫换了一遍,螳螂全都不吃。   不应该啊,螳螂不都是吃这些小型昆虫的吗。   沈决在卖家送过来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想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昆虫。   但除了卖家额外赠送的一只无毒的狼蛛外就没了。   他随手将狼蛛拿出来放在一边,不死心又去翻箱子。   等他找到一瓶蚊子,准备再试一下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花一样体型娇小的粉色螳螂,抱着一只有它半个身子大的狼蛛头,吃得尽兴。   沈决愣了愣。   螳螂挑剔的只把狼蛛脑部吃了,然后两只足弓将狼蛛头往桌子上一丢,便飞到沈决肩膀上,用足弓挠着身子。   它不仅仅是螳螂,还是祭雁青的蛊。   沈决碰了碰它的头:“你的嘴还挺挑。”   片刻后,爬宠店老板再次送货上门。   这次送来的,是50只狼蛛。   安顿好螳螂和银蛇,沈决接到通知,要他前往联盟驻使馆。   这是沈决第一次去驻使馆。   眼前与D星建筑格格不入的哥特风宫殿坐落在面前。   一排尖拱窗户上镶嵌着五彩斑斓的花窗玻璃,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斑驳的光影。   宫殿入口处,高大的拱门两侧装饰着精细的石雕,门楣刻有德文“联盟驻使馆”的名字与信念宣言。   尖拱形门廊通往各个房间,花窗玻璃将阳光分割成五颜六色的光束,折射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即便在书上了解过中世纪建筑,亲眼所见仍是为之震撼。   工作人员是名德国人,礼貌而又绅士地领着沈决来到会议室。   “沈先生,大使和上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   “好的,谢谢。”   工作人员离开。   沈决正要推开会议室的门。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压着声音的低斥:“贺曳炀!这里是会议室,沈决马上就要过来了,不要胡闹!”   “过来就过来,谁不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况且你都半个月没跟我亲近了……”   男人的声音逐渐委屈,沈决很难把他和那天站在教授身后的高大军官混为一谈。   “你还有脸说?”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过分了,求你了,让我亲一口,等会那个人来了你就又不理我了。”   早就听闻从S国来的沈清教授,有个小他好几岁的爱人。   他的爱人是军痞子,又是将军之子,性格很是恶劣幼稚,沈清则与他相反,为人正直清冷,可以说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偏偏就是走到一起了。   在门口尴尬地站了一会儿。   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端着茶水回来的工作人员见沈决还站在门口,不由惊讶地问:“沈先生,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里面动静忽然停止。   接着会议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沈清教授一身白色正装板正,神情如常,如果忽略他稍红的唇角和脸颊的话。   他礼貌从容地邀请沈决进来:“沈先生,请进。”   沈决有点不太自然地挪开视线,干咳了一声走进去。   刚进去,便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向自己投射过来。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身军装的贺曳炀,抱胸叠腿坐在沈清身侧。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沈先生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沈清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贺上将。”   贺曳炀乖乖闭嘴。   沈清将茶水递给他:“你不用理他。”   “没关系,贺上将很幽默。”   “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教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在牢狱中拍的犯人照。   而这两个犯人,与沈敏打死的那两个青年,一模一样。   沈决微愣,“这是?”   “通过那天在场活下来的一名90层工作人员口中得知,那两个青年都是死刑犯,他们的罪名是猥亵、强、抢劫与杀人,这两人身上都背着好几条人命。”   沈决一怔。   死刑犯……   贺曳炀抛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漫不经心说:“沈敏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但你不能否认她是一名合格的科学家,她并不知道琛淮所做之事,89层非法用孩子研究她也不知道,你们都被琛淮骗了。”   教授继续说:“我想,沈主任用死刑犯代替贫民区的人,很大原因是为了让琛淮更信任她,她和琛淮…一起掉进仪器中,与琛淮同归于尽了。”   沈决胸口又沉又闷。   他握了握拳,复又松开。   对于沈敏。   沈决不知该作何评价。   或许就如教授的爱人的所说,她没有当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却是一名合格的科研者。   她在不知情中,被琛淮利用,她以善之名,为贫民区的孩子创立了89层,却无形中成了将那群孩子推入深渊的恶手。   沈决曾经也以为,沈敏违背了本心,背弃了信仰与琛淮为伍。   但是没有。   她用生命向过去赎罪,用生命与那个欺骗了她一生的男人同归于尽。   教授从一个文件袋中,拿出一封信,交给沈决。   “这是在沈主任的办公室找到的。”   信封上有沈敏娟秀的一行字,沈决亲启。   沈决接过信,拆开。   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几行字。   “小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生于高塔,奉献于高塔,自认为无愧于D星,却愧于自己的孩子。   作为一名母亲,我不合格。   忽略你的成长,无视你的情感需求,斥责你的善良本质,直到今天所有残酷的真相浮现,我才开始反思自己。   可有太多想说的话,到最后却无从说起。   沈决。   坚定的选择你所选的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会成功。   妈妈祝福你。” 第142章 尘埃落定   “沈先生,联盟已查清高塔近年来琛淮的各项违规行为,待部分参与违规实验人员肃清完毕,高塔便能重新运作。”   教授告诉他。   联盟重新商议了关于D星难民数量安置问题的方案。   D星资源有限,十几年前就大量涌入了难民,后来战争停止,难民在此安家,D星若若要将这些人全部妥善安置,的确有些吃力。   所以联盟商议决定,将D星大部分难民引入其他星球,各个星球分别开放收容难民的数量与安置场所,保障难民都得到收容的情况下,也不会让本星资源承受太大压力。   这个提议很快通过并开始实行,预计一个月之内就能完成其他星球难民的安置计划。   沈决将信折叠好,放回口袋。   一切都在沈决的预料当中。   没有星球愿意接纳异星难民,但是经过高塔这一遭,让联盟和其他星球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每个星球都出一份力来解决难民的问题,各个星球之间才能维持和平稳定的天秤。   这也是目前联盟能给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   “关于D星的疾病问题,我们破解了琛淮的个人电脑,在一份加密文件中找到这种疾病当初的实验报告,根据报告,很快就能发行药品,这款药剂会由联盟研究,免费逐一定点分发给每个人。”   疾病的问题得到解决,高塔之事亦将终了。   但还有一项教授未发现的问题所在。   “教授,D星贫民区,很多孩子都得不到安置与教育,我愿意将个人财产,自愿捐献给贫民区学校的建设当中。”   教授微怔了一下。   他思考片刻,赞同:“抱歉,是我忽略了这件事,你放心,我会让贺上将向联盟提议,关于贫民区的孩子安置问题,一定会得到重视和妥善解决。”   教授身侧的年轻军官站起身,野性张扬的脸上冲着沈清露出笑容:“既然是清清的吩咐,那我一定会帮沈先生解决。”   他走到教授身边,脚步停顿,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暧昧地小声说:“完成任务,有奖励吗?”   教授顿了一下,没想到男人敢当着别人的面如此不要脸,脸颊霎时微红,他羞赧地嗔了贺曳炀一眼,又碍于沈决的面又不敢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教授只想这个没脸没皮的人赶紧走:“贺上将不是还有会要开,不走是想让那些首领等着你?”   沈决眼睁睁看着贺曳炀无视自己的存在,在教授脸颊了飞快偷亲一口,然后迅速远离教授身边,站在门口冲教授招手:“开完会我就回来找你。”   教授咬牙,红着脸攥拳站在原地。   等贺曳炀离开,教授才无比无奈地呼了口气,揉着眉心坐下,对沈决说:“抱歉,他就是这个样子,没一点规矩,还请沈先生不要见怪。”   沈决笑着摇摇头:“没事,教授和贺上将很恩爱。”   尘埃落定了。   沈决也该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   他起身,欲与教授道别离开,沈清却又叫住了他,“沈先生。”   沈清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沈先生,现在高塔顶层没有领导者,我想举荐你,成为下一任顶层首领,如果是沈先生,我相信您可以带领高塔,带领D星走向更好的生活。”   沈决微怔。   随即他一笑推之:“教授,我从决定离开高塔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想过再回去,曾经是,现在也是。”   教授明白了,释然回以微笑:“这只是我个人的提议,你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   “谢谢。”   沈决离开了会议室,离开了宫殿。   路过高塔时。   沈决站定,仰头,眯着眼望向看不到顶的建筑。   今天是晴天,阳光照在高塔外墙之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口袋中的信封,好像突然之间隐隐沉重起来,但最终分量变成一张轻若鸿毛的纸张。   他低头,两手插于风衣口袋,逆着人群,一步一步离开街道。   回到家。   刚打开门,一只粉色的螳螂便直直飞向沈决。   沈决伸手接住它,螳螂稳稳落在沈决手心,欢快地挥着足弓,好像在欢迎沈决回家。   一瞬被它可爱的动作逗得几分愉悦,沈决下意识说:“阿青回家的时候,你见到他也是这么飞到他手里的吗?”   说完,他的笑僵住。   螳螂歪着脑袋好奇看他,沈决压下心头升起的刺疼,安抚地摸了摸螳螂的小脑袋,捧着它进屋。   喂了螳螂,沈决才去爬宠缸查看银蛇。   银蛇依旧如沈决离开时一样盘成一团沉睡着,看缸内的样子,也没有爬过的痕迹,银蛇似乎从未醒过。   它身上烧焦的鳞片,在慢慢蜕皮,长出新的鳞片。   沈决蹙眉。   连卓然也不知道银蛇受了什么伤。   他将手放在玻璃缸上。   银蛇是祭雁青的蛊,能知道它怎么了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摸出口袋中,从寨子带回来的祭雁青的那枚戒指,还有一根红绳。   红绳串起戒指,沈决将它戴在自己脖子上,放在靠近心口最近的位置。   洗完澡出来,沈决又来到客厅。   他需要收拾一些东西,然后去贫民区一趟。   他要看着那些孩子们,得到妥善的安置后,再放心回寨子。   余光一瞥,沈决惊讶地发现,爬宠缸内,银蛇好像动了一下,等他再看过去,银蛇还好好盘在原位,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凑近了看。   还是没看出银蛇苏醒的迹象。   沈决失望地垂下眸子。   或许刚刚真的是他看错了。   一个星期后。   贫民区的改造计划得到批准与实施。   贫民区原本的负责人,畏罪潜逃,在飞往s星的飞机上抓捕归案。   该人多次私吞贫民区下拨的救助款项,并暗中帮助琛淮筛选合适的违规实验儿童,判永久监禁。   贫民区负责人很快调换。   重新上岗的是一名正直爽朗的年轻女性。   新负责人迅速开始安排贫民区儿童的重新安置,与学校的建设中。   与此同时,其他星球也表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容纳D星前往的难民。 第143章 思念成疾   离开之前,沈决去了一趟贫民区。   这里脏乱不再,原本堆满垃圾,躺满流浪者的街道,被一株株绿色的茁壮树苗代替,破旧的房屋拆除,坑洼的道路修补,常年拥堵的臭水沟被疏通清理。   前方有人排队,挨个在领药品。   队伍最前面,挂着横幅。   上面写着,免费领取抗疾病药品。   那是联盟研制出来的,对抗琛淮曾人为疾病的药。   不收费,每个人都能领到。   难民们有序领取药品,他们脸上每个人都洋溢着希望。   放眼望去,贫民区整洁明亮。   不远处有施工的叮叮当当,还有孩童欢乐的笑声。   眼前跑过一群穿着新衣裳,手中拿着风车的孩子们,他们笑着跑着,领头的羊角辫女孩,回着头跑,然后哎呦一声撞上沈决。   沈决忙扶住她。   羊角辫捂着额头,礼貌地和沈决说:“大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   羊角辫身后的孩子们也停在沈决面前,一个个睁着澄澈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沈决。   他们的眼睛干净又明亮,再没有从前的灰暗。   一个小男孩问:“大哥哥也是来帮我们盖学校的吗?我想问,我们上学,要交钱吗?”   最近这里盖了很多学校,每个人都发了食物和暖和的新衣服。   还有新住处。   短短一个星期。   贫民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孩子们直到今天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有不透风的屋子,能吃饱的食物,和保暖的衣服穿了。   不久之后,他们还能有学可以上。   望着一张张稚嫩的,对未来充满向往的脸庞,沈决笑了笑,“你们上学,以后不用交钱。”   孩子们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真的吗?”   “真的。”   小男孩高兴得直拍手,然后把手里的风车塞到沈决手里,“大哥哥,你们盖学校辛苦了,我的风车送给你!”   孩子们的身影远去,沈决低头看向手中的风车,风车迎着风,呼呼转着彩色的圈。   疾病得到解决,D星得到其他星球的援助。   一切都在变好。   贫民区不再叫做贫民区。   新来的负责人,将这里改了名字。   叫希安小镇。   代表着希望与安稳。   沈决摸向胸口的戒指。   若是祭雁青还在,他们会一起看到眼前的美好。   摩挲着戒指,沈决背对希安小镇,背对着阳光,拖着长而孤独的影子,离开了D星。   重新回到寨子。   卓然像是早有预感,与南知一起,遥遥站在寨口等着沈决。   沈决怀中抱着放银蛇的盒子,盒子外面裹了层布。   他肩头停着兰花螳螂,南知微笑着欢迎:“你回来了。”   “嗯。”   南知与阿喜婆婆,为沈决的回来做了一桌好菜。   只是可惜,沈决吃饭中一直在走神。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沈决的痛处,都默契的没有提及那个名字。   沈决没有见到卓瑶,随口问:“瑶瑶呢?”   卓然表情微变。   南知解释:“瑶瑶还是没有醒,但是她的身体很正常,卓然猜测,她是不小心中了某种蛊,而那种蛊,寨子里没有人能解。”   卓然神情沉重,第一次后悔自己蛊术不精,这种让人昏睡不醒的蛊并不算难解,或许从前学习的时候,就已经听教习的师傅讲解过,但是那时的卓然,根本没有用心听过哪怕一节课。   如今卓瑶不知道从哪中了那种蛊,她竟一时找不到解蛊之法。   若是祭雁青在,若是阿姐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救瑶瑶,偏偏能解之人只剩下自己。   她握了握拳:“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解瑶瑶身上的蛊。”   南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瑶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也别太心急了,晚些我帮你一起再查查古籍。”   沈决一愣,“瑶瑶中蛊?”   “是,不知道是谁所为,也有可能是某个人的蛊虫脱离了主人的控制,不小心咬到了瑶瑶,但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卓瑶昏睡不醒。   晚上,南知和卓然继续查阅寨中记录蛊术的古书。   沈决去了一趟祭雁青在祭藤寨之内的住处。   他想找找看,祭雁青有没有留下关于解那种蛊的记录或者书籍。   这里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曾经来时,这里即便久不住人,也不会有一丝灰尘。   但是现在,这里灰尘霭霭。   每到一处,每见一处摆设,沈决都能想起无数的记忆。   开心的,恐惧的,难过的。   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钻进沈决脑海里。   沈决攥紧门框,心脏再次隐隐作痛。   他喘了两口气,压下快要遏制不住的思念与崩溃,缓了缓,沈决重新踏进门槛。   祭雁青的东西摆放的都很整齐,书本有序放在靠窗的桌子右手边。   沈决拿起最上面,落满灰尘的一本羊皮封书。   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沈决打开。   祭雁青是用苗文写的,沈决读起来有些晦涩难懂,但拼一拼还是能大约理解其中意思。   前几页写的都是着炼蛊之法,譬如金蚕蛊,魇蛊,花蛊,石蛊等。   里面记载了详细的炼制方法,所需材料。   沈决一页一页翻着,翻到倒数第二页,终于找到了有关昏睡之蛊的解法。   他将这页做了标记,仔细通读,但有些苗文沈决没有看懂。   正要合上书准备带回去给卓然看看,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有些奇怪。   因为沈决看到了一小撮头发。   头发很短,发色乌黑。   发丝下面,是满满一页,情蛊炼制之法。   一种只在月光之下生长的草药、一对同心蝶、一缕情人发,用红线系之,置于相思木,与七雌蛊残之,最后留下之活物,便是情蛊,情蛊出蛊之日,与雄蛊相配,相配后,雌蛊怀孕,产下子蛊。   子蛊置于心上人,母蛊自服,便可得情人。   沈决怔住。   他突然回忆起,祭雁青曾经帮自己剪过头发。   那时祭雁青悄悄捡起来过一缕他的发丝,原来是偷偷拿来炼情蛊了。   可沈决,要远比情蛊先爱上祭雁青。   只是那时的他爱不自知,两个人兜兜转转,彼此伤害。   或许沈决,从来都没有幸运过。   等他好不容易看清内心,以为与祭雁青再不分离,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他时,希望便又如风消散。   思念变成疾,化成沈决心中永不会散的雾霾。   他被困于霾中,只能祈求远去的爱人出现在梦中。 第144章 能听见吗   沈决拿回祭雁青的那本羊皮封书,卓然看过里面的内容后,惊喜地对沈决说:“没想到大祭司竟然有记载,我应该早些去大祭司的住处看看的,太好了,既然是大祭司记载的解蛊办法,我们试试!说不定真的会有效果。”   书中记着解蛊所需要的材料,卓然手边没有,她需要进山一趟,寻找一些解蛊材料。   南知留下照看卓瑶和阿喜婆婆,卓然进山。   沈决送完书,去看了眼神树下仍沉睡的银蛇。   山中所有绿色,包括神树,全部凋零,只余一节节光秃秃寂寥的枝干,在风中萧瑟。   银蛇盘成一团,它身上的焦黑鳞片蜕去七七八八,新长出的嫩肉与细鳞,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泽。   银蛇被置于树根处,用沈决带来的盒子装着。   那盒子莫约两只手并起大小,沈决来将它送来时,银蛇盘在里面还有很大空间。   但是现在,银蛇却将整个盒子占满了。   它在沉睡中,但体积发生了变化。   沈决惊诧地用手轻轻戳了戳它。   呼吸的起伏还在,这是,沉睡中变胖了?   但是它并没有进过食。   沈决费解。   他合上盖子,手掌放在盒子上,低声喃喃:“他留下的东西不多,你对他很重要,要好好醒来。”   话罢,沈决起身,最后看了眼神树枯萎神树枝干上,他与祭雁青大婚时,系上的满树红绳。   微风吹过,红绳飘扬,沈决稍长的发丝被风掠起,胸前的戒指挂坠轻轻摇荡。   静默片刻,沈决垂下眸子,转身离开神树。   他离开后,盒子中的银蛇,尾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根红绳,绳结随着风,飘飘扬扬解开,轻飘飘落在盒子上。   沈决没有回寨子。   他迎着月光,一个人走着蜿蜒的小路,来到另外一座山头。   这座山头,是祭雁青曾经将他阿妈骨灰撒下的地方。   站在山顶,山风猎猎,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头顶是明亮的圆月。   从这里可以将祭藤寨远远望进眼底,但是现在那座寨子空了,以前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火光,现在只余一片寂寥黑暗。   山中所过之处,皆是满目萧条,一丁点绿意都没有。   四周寂静,耳畔只有风声,吹了会山风,沈决抬头看向月亮。   那么圆,那么明亮耀眼,将山顶照得清晰可见。   祭雁青曾经说过,这座山的万物可以将他的思念带给他阿妈,他阿妈的念想也会同样传达给祭雁青。   那么是不是沈决的思念,也能被祭雁青听见。   他喃喃自语,对着风,对着树,诉说着从祭雁青离开以后,D星,贫民区,以及寨子中所有发生过的事。   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细细说给风与树。   好像这些虚空的东西真的能传达沈决的话,被祭雁青听见一样,沈决兀自说了很久。   直说再也找不到一件可以说给祭雁青听的,他才渐渐消了声,沉默下去。   “你的那枚戒指,被我用绳子挂在脖子上了,对不起,我没能找到坠子。”   那天沈决将整个坍塌的吊脚楼,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坠子,也没有找到祭雁青。   那场爆炸的波及范围很严重。   吊脚楼几乎被炸成了碎片,四周树身折断,树木倒地,离仪器近的人,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   包括琛淮与沈敏。   沈决不敢想,当时离仪器那么近的祭雁青是什么结果。   现实告诉他,吊脚楼都被轰成了碎片,祭雁青不可能活着,可他却迟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么多天以来,沈决不停用一件件事情麻痹自己,一次次逼迫自己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忘记祭雁青的离去,他多么希望那天发生的事,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祭雁青就还在,他的爱人就从未离开过。   可眼前的枯叶,满山的颓色,都在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提醒沈决。   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爱人真实的离开了,且永远不会回来。   沈决是彻彻底底失去祭雁青,再不是一句道歉,一颗真心就能换回的人。   沈决绝望地闭上眼。   第一次放任情绪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骗子。”   明明说过要同生共死,明明说过不会再分离,可祭雁青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沈决死。   他将风险,全部放在自己身上,他保全了沈决,保全了沈决想要拯救的D星和寨子里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保全自己。   这是惩罚吗。   是祭雁青对沈决一开始欺骗他感情的惩罚?   眼中隐隐酸涩,他仰起头,“阿青,这个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山风温柔地拂过沈决的脸,将落下的那滴泪吹走,宛若一只手,怜惜地擦去他的眼泪。   可是除了风,再也没有人给沈决擦眼泪了。   他的任务全部完成,D星不需要他,贫民区不需要他,寨子与卓瑶同样不需要他了。   所有的事,全部都了结,他的肩上,再没有任何一个担子可以让他继续在没有祭雁青的世界里坚持下去。   他想念他的爱人。   他想见他的爱人。   沈决闭上眼。   他知道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但他还是向前踏了一步。   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沈决就不用夜夜失眠,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快要跌下悬崖时。   裤脚突然被一股力道,使劲扯了扯。   那力道太微弱了,可却如一只有力的手,将快要跌下悬崖的沈决,与他的神识,用力拽了回来。   沈决猛地睁眼,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刺激得他的神经骤然绷紧回笼。   他迅速后退一步,从悬崖边退了回来,重重跌在地上。   不等手心痛觉传来,沈决的胸口便爬上一条白色物体,接着他的脖颈一阵刺痛,沈决本能地拽下脖颈上咬他的物体,送到眼前一看,竟然是祭雁青的银蛇。   它居然苏醒了。   银蛇黑亮的眼珠瞪着沈决,獠牙上沾着沈决的血,猩红的蛇信冲沈决狠狠嘶了几声,沈决莫名从它眼中看出几分愠怒。   沈决捂着流血的脖子,“你怎么咬我?”   “嘶!” 第145章 要他活着   他怔了怔。   刹那间,沈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垂了垂眼睫,胸口有些沉痛。   “是他的意思吗。”   祭雁青要沈决活下去,即便他不在了,他也要沈决活着。   银蛇盯着沈决的脸,“嘶嘶。”   沈决沉默良久,才目光空洞地凝望着远方光秃的山林,轻声应。   “好。”   …………   所有人都希望沈决能快点走出来。   所有人也都默契的不在沈决面前提起任何关于祭雁青的事。   沈决在新寨住下已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他每天凌晨三点起床,背着背篓,一个人拿着工具,去修生寨之外,祭雁青那座坍塌的吊脚楼。   南知和阿娜想要去帮忙,都被沈决一一婉拒。   卓然用了祭雁青书籍中记载的解蛊方法,可惜的是并没有效果。   好在卓瑶的生命体征依旧稳定,这也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卓然不肯放弃,继续寻找着解蛊的办法,她通过一本破损的古书记载中,找到一些其他线索。   那线索中,有一味明灵草,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沉睡,服用后都会苏醒。   但几乎没有人见过那种草。   是传说,还是真实,没有人可以证实。   真也好假也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卓然都不会放弃。   记载中,那种药草长在遥远的山脉悬崖,非常不好找,卓然离开寨子,踏上寻药之路。   此程一去,就是三月。   再回来时,她带回了灵草,沈决也修好了祭雁青的吊脚楼。   按照记忆中的模样,一日复一日,一砖一瓦,复原了吊脚楼。   卓然带回的草药,给卓瑶服用后,卓瑶虽没有醒来,但却有所好转,有了苏醒的迹象。   用完药的第二天,卓瑶的手动了。   这是个好现象,所有人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放下。   卓然摸着卓瑶的头,眼中全是疼惜,南知站在她身边,安慰道:“瑶瑶一定会醒来的,你别太担心。”   “瑶瑶是我阿姐唯一留下的孩子,我不会让她有事。”   连续三个月风吹日晒,卓然变黑了些,脸颊晒伤隐隐泛着红,也瘦了很多,脸颊上与手背,皆是伤痕累累。   南知咬了咬唇,犹豫着递给她一瓶药膏,“你的手抹上这个药不会留疤,皮肤也会很快白回来。”   卓然抬头看她,接过瓶子,两人指尖碰触,南知很快收回手,“你要记得每晚都用,用完了我会再给你做新的。”   药瓶子温热,显然被人攥在手心很久才拿出来。   卓然握着药瓶,怔了怔,心口微微发麻。   空气安静,两人间的气氛莫名微妙起来。   卓然咳嗽一声,不自然问:“沈决还在修大祭司的吊脚楼吗?”   南知双手背后,眼睛低着,小声回:“已经修好了。”   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三个多月,卓然希望沈决已经走出来。   “去看看他吧,顺便告诉他瑶瑶快醒了。”   卓然替卓瑶盖好被子,先南知一步走出门。   南知等卓然走远,才抬起头,她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脸上的热意快点消下去。   对于卓然,南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久那件事之后,她对卓然的感情好像发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变化。   卓然身上有很多优点。   她直率善良,拥有一颗玲珑心,重情重义。   无数的优点都放大在南知眼里,卓然像是突然被罩上了一层滤镜,让她总是时不时就想起。   在卓然离开的这三个月里,南知每天都会站在寨口,望着远方,期盼着某个身影的归来。   她曾经很早意识到对祭雁青的感情,所以这次,她也同样意识到,自己对卓然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只是卓然,也是和她一样的心思吗?   南知不知道。   生寨之外。   时隔三月,再次站在这里,卓然望着眼前被沈决一个人修好的吊脚楼,不禁有些震惊。   是怎样的时间与恒心,才能在三个月之内,将坍塌的吊脚楼,一点一点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南知猜到卓然所想,叹了口气,“他除了吃饭,短暂的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在这里修补这座楼,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走出来了。”   她摇摇头:“但是没有,沈决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来,他只是表面上给我们一种释怀的假象,他会笑,会来看望瑶瑶和阿喜婆婆,但那都是假的。阿青哥不在了,他的心里和这座山一样,只剩下一片荒芜。”   两人立于吊脚楼附近,里面的沈决专注着在用锄头翻着篱笆园里的土。   沈决穿着一身紫色苗服,袖口裤脚挽起,他背对二人,长到肩胛骨的头发被他用一截银链编起来,垂于身前。   转身时,沈决这才发现了两人。   “卓然?你回来了。”   卓然和南知走过来,卓然盯着变化有些大的沈决打量了一眼,用眼神指了指沈决留长的头发,问:“你怎么留长头发了?”   沈决笑了笑,他肩膀上的银蛇懒洋洋瞥了眼来人,接着爬到沈决头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了。   “觉得挺好看就留了,这几天忙着修园子,没有回去看瑶瑶,瑶瑶怎么样了?”   “瑶瑶应该很快就会醒。”卓然觉得沈决变了,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变了,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   沈决放下锄头,擦了下汗,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那就好,我晚上过去看看她,抱歉,下午我还要去趟熟寨取花种,明天我请你们过来吃饭。”   祭司陨落,一年内,山中不会再有一片绿色,且冬天也会持续很久。   明明已是三月春天,山中却还如冬日般寒冷,只有中午太阳最强烈之时,才会带来丝丝暖意。   卓然微微错愕:“你不是不会做饭?”   沈决:“一个人住,总要会自己做饭的,我的厨艺肯定没阿青好,到时候可不要嫌弃我做的不好吃。”   “我跟熟寨花店老板约了取货时间,你们聊,我先走了。”   沈决背上竹篓,身着苗服,留长的头发垂在背后,发上盘着银蛇。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卓然忽然就明白了沈决哪里变了。   她遥遥看着沈决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对南知说:“你觉不觉得,沈决不一样了。”   南知:“哪里不一样?”   “他把自己活成了大祭司。” 第146章 经久不散   熟寨。   这里一如既往,前来打卡度假的游客众多,熙熙攘攘。   租着苗服的游客,头戴银饰与本土熟苗站在一起拍照,放眼望去,倒是分不清谁是真正的苗人。   沈决身上穿的是祭雁青的衣服。   他的衣服沈决穿着有些长,便自己拿来熟寨,找了家裁缝铺子,将衣服改成合适他的尺寸。   衣服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气,那种味道仿佛渗透进布料里,不论洗多少次都不会洗掉。   到达花店,花店开在那家苗风奶茶店附近,沈决取完花种后,余光一瞥,发现斜对面的那家苗风奶茶店正在拆招牌,进进出出往外搬东西,门上还贴着门店转让的标识。   “小伙子,你又来了,你要的绣球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是上次那几种。”花店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熟寨的改良偏现代化苗服,手中拿着烟斗,面相慈祥,他是外地的,年轻时来到这里做花卉生意,一做就几十年。   沈决盯着那家正在拆门头的奶茶店,微微愣神,发上的银蛇似有所感,睁开眼,往沈决视线的方向抬了抬眸。   老板抽了一口烟,见沈决一直盯着奶茶店看,用烟斗指着门店说:“现在生意不景气啊,奶茶店越开越多,他家是最早开在这里的,因为手工包装才出名,手工嘛,自然卖得贵些,后来这里奶茶店开得多了,各种噱头宣传,还送很多苗风的装饰品,卖得又比他便宜,久而久之也就开不下去了。”   老板补充:“但是别家送的东西,我闺女买过一次,玩两天胶水就掉了,那都是厂里机器做的,哪能跟手工编的比你说对不。”   沈决缄默,“原来如此,谢谢。”   花店老板摆摆手,叼着烟斗又说:“我看你穿的衣服,还有你头上那条染成银色的蛇,你应该是本土人吧,那家奶茶店的位置还是不错的,要是盘下来做个别的生意也挺好,你们本土人每年训蛇训毒虫被咬死的都有好几个,这一行太危险了,我建议啊,还是老老实实做个生意最踏实。”   沈决没有表示过自己是哪里人,花店老板见他会说汉语,又穿着一身一看就是正规苗服的行头,自然而然把他当成本土靠表演训蛇杂耍维生的人。   他在这里生活的久了,见到把训练过的,无毒的蛇带出来博眼球的本土人数不胜数,老板吐出一口烟,笑着对沈决说:“不过你这条蛇训得真不错,听话得很。”   沈决笑而不语,与老板道别后,去了已拆下招牌的奶茶店。   奶茶店门开着,里面正在往外搬东西。   听到脚步声以后,奶茶店老板娘头也不回,淡淡说了句,“这儿不卖奶茶了,去隔壁吧。”   说完,不见身后的人走,老板娘回过头,看见沈决时微微一愣。   眼前是个长相漂亮的青年,头发半长,背着竹篓,一身紫色苗服精致华丽。   沈决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想盘下这家店。”   老板娘回神,忙笑着给沈决倒了杯茶让他坐,“当然可以,你是本地人吧,盘店要做什么生意?”   “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老板娘有点懵,一般盘店,是早就做好打算做生意才会盘下来,没想好盘下景区那么贵的店面干什么,这里租金都是按天算的,再有钱的人也不会盘个空店,每天给别人钱,然后放着玩吧?   她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好看的苗族青年是何用意。   “您预计要多少钱转让?”   老板娘盯着沈决瞧了半天,她都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心想盘,于是迟疑地说:“年租金110万。”   沈决嗯了一声:“好,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   老板娘被沈决的直爽弄得一愣,半信半疑:“你真的确定要吗?”   本土人,杂耍维生,能一把拿出来这么多钱?老板娘很是怀疑。   “确定。”   短暂沟通过转让事宜,老板娘和沈决约好,明天沈决交钱,她们就签转让协议。   从奶茶店出来,沈决往回走的路上,银蛇窸窸窣窣从他头上爬下来,沈决伸手接住它,银蛇顺着沈决的手腕,一圈一圈缠上他的手臂,在他胳膊上当起了臂饰。   祭雁青在时,银蛇也喜欢这么缠在祭雁青胳膊上。   曾经的沈决很害怕这条蛇,觉得它过于艳丽,有毒。   后来,却变成祭雁青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那天在悬崖,是银蛇突然出现咬住他的裤脚,让他从悬崖边退了回来。   它是祭雁青的蛊,与祭雁青意识相通。   沈决抚着银蛇好像又胖了一圈的脑袋,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祭雁青不愿让他死,他的银蛇与祭雁青一样,同样不让沈决死。   沈决如祭雁青所愿活着。   他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会说会笑,会与人交流沟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行尸走肉,说得也莫过于沈决。   盘下奶茶店后,沈决将吊脚楼打扫干净,在篱笆园里种上了许多花与蔬菜,还有一些稀疏的草药。   那些都是从熟寨买回,栽种下去的,死得很多,成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株。   他对植物方面了解不如祭雁青精通,很多花从熟寨移植回来没多久就蔫了。   比如他背篓里那些绣球。   园子里已经栽死五回,这次是第六次。   他买了书,也问过花店老板,明明都是按照书上和老板说的方式种的,成活率依然可怜。   山上冷,他还搭了保暖的塑料膜棚,却仍然没有活下来哪怕一株。   这是最后一次栽绣球。   如果这回还死,沈决就不继续糟蹋这种花了。   若是祭雁青在,不管什么品种,一定都能健康成活。   栽完花,沈决去和卓然她们道别。   盘下那家奶茶店回来后,沈决就已经有了下一步打算。   他想在熟寨,开一家爬宠店。   爬宠卓然就可以提供,货源不用担心,至于能卖多少,沈决并不在意。   他还记得那年的夏天。   闷热的空气,尽数摔在地上的奶茶,还有他撞到祭雁青时,银面具叮啷一声掉在地上的脆响。   声音犹如在他心尖按下的无形琴键,悠扬琴声,自此经久不散。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或许是因为想要留住什么,又或许是因为沈决从来没有真实地抓住过什么。   他想要留住有关祭雁青的一切痕迹,人不可以抹去,时间也不可以。   只要他还记得祭雁青,祭雁青就还存在。   所以他盘下了那家店。 第147章 五五分成   奶茶店很大,装修时,沈决让人隔出了一间房当做卧室。   他不打算招店员,一个人看着店就已足够。   爬宠只是小众爱好,生意不一定有多好。   两个月后。   爬宠店装修完毕。   此时熟寨已进入五月,距离祭雁青离开,也已过去六月。   爬宠店装修时,沈决每天都会来监工。   一开始他还会随身带着银蛇,但是三个月过去,银蛇日复一日增长体积,从一开始的筷子般细长,到现在沈决半个胳膊那么粗。   沈决给它喂的小白鼠,银蛇从来没吃过。   它会自己出去猎食。   有次沈决发现它咬住一只松鼠,本以为银蛇要吃了松鼠,谁知后来银蛇又把那只松鼠放了,然后不知从哪儿抓了只体型稍小的野兔。   几次之后,沈决观察出,银蛇不吃蛇宠专用小白鼠之类的动物或者昆虫,自己出去找吃的,吃饱了就自己回来。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银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体积越来越大,几乎是一天长一点。   沈决给它准备的爬宠缸,如今连它三分之二都放不下,不得已沈决又定制了一个一人高长度的爬缸。   三个月的时间,沈决见证了很多变化,但又有些东西在他心里从未变过。   半个月前,他回过新寨一次。   卓瑶醒了,只是身体很虚弱,卓然不让她出门,一直在阿喜婆婆那里休养。   阿娜有了身孕,邱秋的脸也渐有好转。   新寨附近多了一冢坟。   上面只有卓长老的名字,没有提及任何一位跟他有关的亲人名讳。   他的尸体是卓然敛的。   在百日嗜蛊的最后一天,卓然去了关押卓长老与杜康的地下道。   她只敛了自己父亲的尸体,然后将那条地下道,深深掩埋在地底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卓长老罪不可赦,他生前那些惨痛是他对阿姐,阿姐的孩子,对阿娜和所有他伤害过的人赎的罪。   卓然没有资格替任何一个人原谅自己的父亲,她更不会包庇自己的父亲。   可那个人,终究是给予她生命的人。   他死后有座坟,是卓然唯一能为卓长老做的。   探望过在意的人,沈决又去了祭雁青生寨之外的吊脚楼一趟。   本以为第六次栽的绣球也和以前一样死了,没想到沈决进到园子,惊讶的发现,它们竟然成活了。   这处园子里,除了沈决从熟寨外带进来的花与绿植,万物仍未复苏。   爬宠店没有店名,没有招牌,门头一片空白。   倒不是沈决故意为之,而是他的确想不到用什么命名,索性便用空白当做招牌。   安装门头灯的师傅还奇怪问沈决,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新博人眼球招式,怪新颖的。   门头灯一按上,空白的门头与四周招牌一对比,不成想反倒亮眼吸睛起来了。   开业那天,卓然带着南知过来祝沈决开业大吉。   他的店里暂时只试卖些小型爬宠,也有一些有微毒的,不过每一种卓然都配套了解毒的药,购买时随爬宠一起赠送给买家。   这些爬宠全部都是卓然给进的货,她打趣沈决,“我的货,你的店,我们五五分。”   “稍等一下。”沈决坐在柜台边,手中捧着一本中药植物解析,正对照着桌子上一种种草药专心研究。   他手中一株草药与书籍上记载的大差不差,但书中枝叶上带刺,而他手中的则是光滑,只是长得像,并不是一个品种。   沈决失望地放下草药。   三个月,他原本到肩胛骨的头发,现在已经快要及腰,一半被他松松用一根银绳系在身后,另一半随意披散。   他的胸前,挂着一枚与他手上戴的,一模一样的戒指项链。   长发苗服的沈决,有种惊人的熟悉感。   望着他手边一株株草药,身后展示柜中一种种爬宠,恍惚间,给卓然一种,沈决就是祭雁青的错觉。   她用力把脑中的诡异想法甩出去,继续道:“怎么样沈老板,跟不跟我合作?”   沈决转了下笔,一副老板讨价还价的姿态说:“五五分有点多,这样,我六你四。”   南知捂着嘴笑,姿态亲密地扯了扯卓然的手指,“别开玩笑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说呢。”   听到正事,沈决表情严肃了些:“怎么了?是不是瑶瑶出什么事了?”   卓然摇头:“没有,不是瑶瑶。”   “那?”   南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将一封请柬递给沈决。   沈决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卓然咳嗽一声,牵住南知的手,解释:“我跟南知的婚礼,明天晚上。”   沈决大脑宕机两秒,他眨了下眼,反应过来后,欣然接过请柬。   她们俩,沈决一开始便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这三个月他没有经常去寨子,不知道卓然跟南知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这么快互通心意。   “我会去的,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沈决笑着问。   南知害羞地小声坦白:“阿久那件事之后,我对卓然的感情……忽然就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我不知道卓然是不是跟我一样,所以一直没敢问出口。”   直到半个月前,卓瑶苏醒的前几天,阿喜婆婆让阿娜的丈夫叫回南知,当时的南知正在跟卓然一起在河边烤鱼。   于是南知和卓然就一起回去了。   两人回来后,家里还有一个青年,那青年是阿娜的远房表弟,当年唯一一个从寨子里走出去读书,然后考到外地上大学了的人。   现在当了老师,准备来熟寨长期支教,刚好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那孩子小时候就人品良好,温润如玉,从不结交狐朋狗友。   阿娜知道后,有意让表弟和南知见见面,看看两人能不能牵上一段缘分。   原来阿喜婆婆叫回来南知,是为了给南知再寻姻缘。   卓然跟南知闹了个乌龙。   南知以为卓然对自己没有意思。   卓然又以为南知看中阿娜的表弟了。   两人闹了一段时间的冷战。   两人都在等着对方找自己,都在等对方主动,结果最后,两人都按耐不住心意,同时去找了对方。   误会解除。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原来对方都已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南知和阿喜婆婆坦白,和阿娜的表弟道了歉。   阿娜表弟表示理解,并祝福她们。   至于两人的婚事为什么推迟了一个月。   因为阿喜婆婆要为南知和卓然亲手绣苗婚服。 第148章 别丢下我   去新寨参加卓然的婚礼那天,沈决出门前带上了螳螂,没有带银蛇。   银蛇体积实在长得太大了,他没办法再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给银蛇留了足够的食物后,沈决摸摸它的头:“你在家,我明天早上就回来,不要再偷偷跟着我,会吓到路人的。”   银蛇盘在卧室床脚,懒洋洋冲沈决吐了吐信子,也不知道它听进去没听进去。   他走后,银蛇窸窸窣窣爬到窗台,漆黑竖瞳中,倒映着沈决的背影,它望着沈决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寨子里,热闹喜庆。   从寨口,一路向内,挂满了火红的绸缎。   半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望着眼前场景,沈决垂了垂眼睫。   今天是卓然和南知大喜的日子,他不应该再想起过去,不应该在如此日子中平添伤感。   见到迎客的卓然,沈决上前,笑着送出两份红包。   卓然接了两份红包,愣了愣,“怎么给两份?”   问出口后她便想到了什么,想挽回也已来不及。   出乎意料,沈决并无所动,好像曾经那些事件,早已随着时间掩藏在他心里。   “有一份是阿青的,他不在,我替他出。”   卓然想赶紧岔开这个话题:“阿喜婆婆想你了,你去见见她吧。”   “好。”   她们承载着所有人的祝福,重复着沈决与祭雁青走过的仪式,在阿喜婆婆的欢送下,卓然与南知去了神树。   山中枯萎没有颜色,但今夜婚礼的喜红,是最浓重的色彩。   礼成了。   宾客坐宴,欢声笑语。   沈决置身在热闹的人群中,却意识游离在外。   他找到一个空位,望着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沉默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然后那杯酒,被沈决浇在了地上。   沈决是最早离开宴席的人。   阿喜婆婆担心沈决喝多了,想留沈决在新寨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走,但沈决拒绝了。   他说:“没关系,我去阿青的屋子住。”   他说的是,祭雁青在生寨之外,被炸毁,又被沈决一点一点修好的那栋吊脚楼。   沈决怀里抱着一瓶酒,步履维踉走到篱笆园前。   他趴在篱笆上,看里面成活的绣球花。   肩上的螳螂,飞了一圈后又回到沈决身边,歪着脑袋,扬着足弓站在他肩上看他。   沈决有些醉了。   他眯着眼,仰头望着刺眼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将四周照得清晰明亮。   他喝了口酒,就地而坐。   螳螂飞到他面前,沈决伸手接住它。   “你也是他的蛊,那你也跟他意识相通吗?”   螳螂歪了歪粉嫩的脑袋。   沈决捧着螳螂躺在地上,目光朦胧继续看那盘月亮。   他望着月亮,对着虚空的四周说:“卓然和南知结婚了,她们的婚礼很盛大,我包了两份红包,一份是你的,一份是我的。”   “现在所有人都在变好,我也是,我把我们初见的那家奶茶店盘下来了,现在开了一间爬宠店,生意一开始不是很好,卓然还说要跟我五五分。”   他笑了笑,将手垫在脑后:“我连租金都要交不起了。你走以后,山里面一只灵芝也长不出来,我现在穷得揭不开锅。还有,你知道小银现在有多胖吗,你要是亲眼见到,一定不敢相信原来只有筷子细点,现在比我胳膊都粗了。也不知道它天天出去猎了多少吃的才能长成这样。”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到这里一次。   像这样躺在篱笆园里,看着天上的月亮,一个人自言自语。   祭雁青看不见的这个世界的变化,沈决替他看,祭雁青听不到的有趣传闻,沈决就讲给他听。   话总有说完的那一刻,思念却不会随着时间减少,只会愈来愈沉重,直到将沈决最后心理防线也压垮。   每当他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说上不能与人说的心里话,放纵自己不能在他人面前绝望的想念。   眼角有滴温热的泪水滑下来。   酒精让沈决短暂地放松了一下。   “阿青,我想你了……”任由那滴眼泪淌进泥土里,沈决手里空掉的酒瓶子咕噜噜滚远。   疲惫与醉意,有时候可以让沈决睡个好觉。   运气好的话,梦里还能梦到祭雁青。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带着疲倦带着醉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睡着后不久,地面传来物体爬动的窸窣声。   一条银蛇与银白的月光融为一体,慢慢向沈决爬了过来。   它在沈决身边停下,微凉的蛇头贴着沈决蹭了蹭,然后用信子舔去他眼角再次滑落的眼泪。   睡梦中的沈决,不知梦见了什么,睫毛簌簌抖着,很不安稳。   他呓语:“阿青……别丢下我。”   银蛇将自己盘成一团,贴着沈决的颈侧盘卧。   沈决做了两个梦。   一个梦是他与祭雁青的大婚。   一个梦是祭雁青站在火海里的场景。   沈决发了疯冲进火海里将祭雁青救了出来。   有惊无险,他检查着梦中祭雁青有没有受伤,梦里的祭雁青,身上只有轻微烧红破皮,他用尽全力,浑身发抖将人勒进自己怀里,劫后余生哭腔道:“你没事,你没事。”   祭雁青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拍了拍他的背,用沈决思念了无数遍的好听声音,轻轻道:“别怕,我在。”   这句话像句定心丸,等沈决长长呼了一口气出去,再次看向祭雁青时,他却醒了。   梦与现实在不停切换着。   沈决睁着空洞的眼睛,虚焦地望着头顶渐渐升起的太阳。   清醒一点点回笼,从梦境彻底抽离出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落空感。   是梦啊……   是梦。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救出过祭雁青。   沈决眼底渐渐被阴影笼罩,他垂下眼睛,正要准备坐起身,动作一动,便听见嘶嘶的吐信子声。   转头一看,一条与他胳膊般粗细的银蛇,正盘在他脖子边,吐着信子看他。   沈决眨眨眼,诧异但又觉得意料之中。   因为这不是银蛇第一次主动来找沈决了。   不管沈决在哪儿,它都能找到沈决。 第149章 这只不卖   “不是让你留在店里吗,怎么又跟来了。”   昨晚在外面躺了一晚上,沈决讲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银蛇嘶嘶两声,尾巴尖不轻不重抽了沈决手背一下。   紫黑色的竖瞳盯着沈决,盯得他心虚。   祭雁青一定交代过银蛇什么,每次沈决心情不好,它就会默默跟在自己身边。   之前他一个人来这里喝酒呆着,都没有在外面直接睡着的经历,所以银蛇也就由着他,只是安静盘在沈决身边睡觉。   今天却用尾巴抽他了。   “你怎么长胖脾气也变凶了,他不在,你就替他管着我是不是?”   银蛇吐了吐信子,直着上半条身子与沈决四目相对。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起来回去换衣服。”沈决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摸了把银蛇的脑袋,起身往吊脚楼走。   换掉被露水打湿的衣服,沈决自己给自己煮了杯姜茶。   他有些受寒,待会儿要去看卓瑶,最好还是不要把病气传给小姑娘。   银蛇守着他把姜茶喝完,才慢悠悠爬到沈决腿上,蜷成一团睡觉。   沈决低头看了眼它,一身漂亮的银色鳞片像工艺品一样,精致好看。   自己养了银蛇才知道,它灵性聪明,能听懂人话,无数个绝望的夜晚,似乎都是银蛇在陪着他。   它是祭雁青的蛊。   现在代替祭雁青陪在他身边。   摸着银蛇粗如手臂的身子,沈决小声说:“总感觉你又胖了一圈,照这么长下去,你是不是会变成蟒。”   银蛇将头插进自己身子盘成的圈里,不理沈决。   沈决侧头看向窗外,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银蛇。   一人一蛇,安静祥和地坐在床边。   去看完卓瑶,和小姑娘说了好些话,道别后沈决便带着银蛇离开了新寨。   快到熟寨时,沈决让银蛇自己去林子里猎食,等晚上天黑了,街上都没人了再回来。   银蛇瞥了沈决一眼,乖乖爬进草丛里。   沈决看着银蛇爬远,才回了店铺。   不知道为什么。   爬宠店生意一直不好,但沈决从新寨回来后,莫名其妙客流量爆涨。   短短一天卖出去沈决一个月的销量。   尤其是粉色的兰花螳螂卖的最好,几乎来店里的每个人都是来买兰花螳螂的。   店里兰花螳螂半天卖空,依旧有人来问,沈决索性提前半天关了门。   第二天早上,沈决开门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蹲了个背着背包,手背锁骨都有纹身的女孩。   女孩见到他终于开门了,眼睛一亮,“你好,我在网上看到你这家店,我朋友想买一种螳螂,找了很多家爬宠店都没有找到,听说你这里有?”   “粉色的兰花螳螂没有了,还有其他款式,进来挑吧。”   女孩遗憾地啊了一声。   她在门口蹲了很久,搓搓冷冰冰的手,笑着走进来。   刚进来,她便看见沈决肩膀上的螳螂,咦了一声,说:“这不是还有一只吗,可以卖给我吗?”   沈决眉目淡淡:“抱歉,这只不卖。”   “好吧。”她打量着沈决的店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身苗服银饰的沈决身上。   沈决蹙了蹙眉。   昨天来他店里的客人也是用这种打量的目光看他。   沈决隐隐不适。   “姑娘若不是真心想买东西,那就请回吧,今天不营业。”   女孩哎哎两声,“你不是刚开门吗,怎么就又要关门了,你不知道你在网上火了吗?”   她翻着背包,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递给沈决看。   照片中,当时的他正在柜台上研究草药,拍的是他的侧脸,也拍到了他肩膀上停的一只兰花螳螂。   店里客人随便走动观看,不知道这张照片谁偷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出去的。   大概就是这张照片,让昨天的客流量变多了。   沈决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想清清静静经营着店,不需要多火的生意,也不需要过多的关注。   “网上都说这家爬宠店的老板是个特别帅的苗族人,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网上段子作秀假扮的,但是看你又不像假的,老板,你真是苗族人吗?”   女孩喋喋不休问着沈决,沈决有些头痛:“不是。”   女孩惊诧不已:“可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质,”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嗯……就是特别有苗族感,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吧。这种气质只有经历过很多事情才会有的,所以您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沈决微微一顿。   女孩兀自说了好多,沈决一直冷冷淡淡也没有磨灭她的热情,接着说:“我是真心想买一只兰花螳螂送给我朋友,既然你暂时没有这种螳螂,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等有货了我让我朋友自己来取。”   沈决说:“别的地方也有卖的。”   女孩笑嘻嘻递出自己的微信让沈决加,“别的地方我都看过啦,只有你这里的螳螂品相最好,活得也久。”   无奈之下,沈决扫了她的名片。   她的名片是个纹身骷髅图案。   女孩见他看自己的名片,爽朗解释:“我是名纹身师,头像总得贴合我的身份别人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嘛。”   她笑笑,不忘推销自己:“您需要纹身吗?我可以给你打八折哦,我这次是来给一个客户上门纹的,可能会在这里待好几天,你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卧室内窸窸窣窣传出动静。   女孩好奇地望去,沈决也回头,结果下一秒差点魂被吓出来。   卧室房门忘关,里面的银蛇竟然爬出来了。   店里还有客人,那么大一条蛇从卧室里钻出来被女孩子看见肯定会被吓到。   他正要去将银蛇关回房间,就听见耳边一声惊呼:“这也太酷了吧!”   紧接着女孩跑到沈决身边,两眼放光盯着颜色罕见的银蛇,先是拍了照片,然后语无伦次:“太酷了太酷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蛇宠,我能不能,能不能摸摸?”   银蛇吐着信子,冷冷盯着女孩。   沈决说:“它不亲人,安全起见还是不要摸了。”   “那我能不能多拍几张照?我想把它画下来,做成纹身。”   女孩不等沈决回话,就已经咔嚓咔嚓对着银蛇拍了起来。   沈决察觉到银蛇不太高兴,忙阻止了女孩,然后将银蛇关进卧室里。 第150章 真不听话   好不容易送走女孩,沈决关了店门,回到卧室。   卧室里,银蛇正盘在床上,睁着一对黑亮的竖瞳盯着沈决。   沈决从它眼神里看出几分不高兴。   他要去摸银蛇的脑袋安抚,被银蛇一躲,然后爬到床角团成一团不让沈决摸。   它的性格跟祭雁青太像了,沈决猜到它是因为那女孩擅自拍照和想摸它而不开心,他哄着银蛇:“小银,别生气,我给你拿只兔子?”   银蛇不理。   沈决又哄了它好几遍,银蛇都不理他,他有点无奈,打算等银蛇气消再回来,刚走到门口,银蛇便从床上爬了下来,自背后缠住他,尾巴用力一扫,将房门重重关上。   “小银!”   银蛇力气大得出奇,它勒得沈决呼吸不畅,沈决张着嘴艰难喘气,抓住它的尾巴使劲拍打,“小银…放开我。”   缠住他的力道松开,但随之而来是脖颈处一阵刺痛。   银蛇咬完他,从他身上下来。   沈决捂着流血的脖子大口喘气,银蛇突如其来的暴躁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也有点生气了,“你现在怎么这么凶?一点也不听话。”   说完话,沈决重新开门出去,将银蛇关在了卧室里。   银蛇用了不小的力道,他的肋骨现在还隐隐作痛。   沈决蹙眉坐在前台边,手边不经意碰到一张卡片。   低头一看。   竟然是那女孩留下的名片。   名片上有女孩的电话号码,纹身款式等等。   沈决不知道那女孩什么时候留下的纸条,大概是走的时候,趁沈决不注意放在吧台的。   鬼使神差,沈决拿起了那张纸,纸上面写着女孩所在的位置,以及联系方式。   傍晚。   熟寨一家酒店内。   “叩叩。”   门口响起敲门声,正在给一名顾客纹身的女孩停下手中动作,过去开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女孩眼睛一亮,戴手套的手忙拉开门让沈决进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纹身呢。”   她拿给沈决一本样书:“你先看看想纹什么样的,我把手边的活忙完就给你纹。”   说着,她重新戴好手套,走到顾客身边,继续纹收尾工作。   将那名顾客送走,女孩脱掉手套,洗了手,问沈决:“怎么样,看好想纹什么款式了吗?这上面的都是我自己设计的,绝对不会烂大街。”   样书上,每个图案都精致花哨,从样书的翻旧程度来看,女孩似乎已从业这行许久。   沈决将书还给女孩,对她说:“图案很好看,但我只要纹一只蝴蝶。”   女孩愣住,接着难以置信反问:“蝴蝶?只是一只蝴蝶??”   “对。”   “我那么多款式你都不要,只纹一只蝴蝶?”   样书中,每一款都是女孩一笔笔自己设计出来的,沈决竟然看不上?   而且还只是纹一只普通的蝴蝶。   女孩不死心:“要不你再看看?”   “不用了,就纹蝴蝶。”   “好吧。”   女孩问沈决想纹在哪里,沈决沉默片刻:“心脏。”   女孩略迟疑地看了沈决一秒,见他是认真的,便准备起东西,她让沈决躺下,脱掉上衣。   沈决一一照做。   躺在躺椅,看着头顶炫目的天花板灯,刺眼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   女孩将他要纹身的皮肤处消毒,问:“你为什么突然想纹身?哦还有,又为什么只是纹一只蝴蝶呢?每个纹身的图案都有它的意义和故事,这只蝴蝶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纹身的意义吗。   “为了铭记。”   别人或许只是为了酷,为了好看,但是沈决,他只想让自己更深刻的记住某些东西。   他没有与祭雁青的合照,没有他的正脸照片。   人在处于痛苦时,大脑往往会开启保护机制,强行让人遗忘掉痛苦的回忆。   沈决不想忘,可他就快要记不住祭雁青的样子了。   祭雁青的脸在脑中越来越模糊,就连在梦中出现的祭雁青,沈决也看不清他了。   他怕有一天,大脑会让他忘掉所有跟祭雁青有关的一切。   如果连他也忘了祭雁青,那还有谁会记得祭雁青的存在。   纹在心口的,是一只墨蓝色蝴蝶。   女孩瞥了眼沈决。   她总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太孤独了,那双眼睛里好像藏了无数的过去。   作为一名纹身师,工作经验积累的细心很快让她注意到沈决脖子上的戒圈项链。   他左手无名指也戴了一枚,与他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无名指,那是已婚的标识。   女孩问:“你结婚啦?”   “嗯。”刺针在皮肤上扎下带来隐隐刺痛,沈决额头上冒出细汗,他闭着眼睛,忍受心口一针又一针带来的密切痛感。   “这只蝴蝶对你一定有很特别的意义吧?是你的妻子很喜欢吗?”   沈决的思绪随着女孩的话,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只墨蓝色蝴蝶,他曾在第一次来熟寨时见到过一次。   再后来,印象最深的是祭雁青受伤那天。   异香之下,无数的蝴蝶,蜂拥而簇,落在祭雁青身上吮吸着他的血。   沈决没有再答,女孩也没有再问,专心着手上的活。   纹的很快,蝴蝶不是很大,女孩拿来镜子让他看满不满意。   心口的皮肤微微泛红,那只随着呼吸起伏的墨蓝色蝴蝶栩栩如生停在心口。   他很满意,女孩要给他打折,沈决付了满额的钱。   女孩叮嘱他,这两天纹身的位置不要碰水,如果有发炎或者不适,再过来找她。   回到店里。   沈决才想起来被他关在屋里的银蛇,打开房门,银蛇迅速将他扑倒,紧紧缠了起来。   沈决倒在地上,四肢被银蛇绞住动弹不得,银蛇没有用太大力,只是虚虚圈着他。   银蛇居高临下,吐着信子睥睨着沈决。   它用信子感受着沈决身上,不属于沈决的气息,眸中愠意更甚。   沈决心口皮肤的麻药刚刚过去,被银蛇这么一勒,霎时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第151章 蝴蝶纹身   银蛇微顿,接着尾巴松开沈决,冰凉的触感自毛衣下摆钻进去,沈决被凉得一个激灵,然后就听撕拉一声,他的上衣应声而碎,露出心口处,那枚红肿着的蝴蝶纹身。   银蛇低头盯着那枚纹身,而后忽地俯下蛇头,蛇信舔舐在纹身的位置。   沈决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银!你干什么?”   他用力推开银蛇,拢紧自己破碎的上衣,臊红一张脸。   银蛇只是沉默地望着沈决。   沈决也不知道银蛇今天是发了什么疯,不是勒他就是咬他,现在还撕了他的衣服。   沈决要起身,却再次被银蛇用尾巴缠住按回地上。   差点以为银蛇又要咬他的沈决,闭紧双眼等待疼痛来临。   但次银蛇没有再欺负他,只是将冰凉的蛇头贴着沈决脖颈,蛇信舔舔他脖子上今天被它咬出来的牙印。   脖颈处传来酥麻痒感,沈决不由瑟缩起脖子。   银蛇像是在讨好他,不停用信子舔舐他的伤口。   沈决惊奇的发现,脖颈处咬伤在逐渐愈合,心口红肿的纹身也不灼痛了。   反应到银蛇在帮他缓解疼痛,沈决硬起来的心不由软了下去。   他拍拍银蛇的脑袋,“好了,我没事,你起来。”   银蛇脑袋仍旧贴着沈决,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   “好了好了,我又没真的怪你。”   银蛇是祭雁青留下的蛊宠,就是它再不听话,沈决也不会真的生气。   银蛇还是不起来,沈决索性直接抱着它躺在地上。   窗外是熟寨明亮的灯火,屋内是未开灯的灰暗。   …………   爬宠店在经历过一个月的火热后热度终于慢慢下去,不会再有人大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看传闻中高冷惊艳的苗族老板一眼。   两个月过去。   小银又长大几圈。   望着将整个床都要堆满的银蛇,沈决沉默。   这下真的变成蟒了。   它为什么会突然长这么大,沈决也不清楚。   他回过新寨一次,带着小银问卓然,卓然也没有查出原因,不过卓然说它的体积增长不是因为生病,健康不会有威胁。   就这样,又过去了四个月。   银蛇从沈决胳膊粗细,变成了森蚺般大小的银蟒。   这下每次开门营业前,沈决都要确保银蛇被关进卧室才敢开门迎客。   就算来买爬宠的都是不害怕昆虫蛇宠之类的人,可再胆子大,也很少有人在家里养条蟒吧。   为了不吓到客人,沈决只好每次都将它锁进卧室里。   再到后面,沈决卧室的单人床已经躺不下他跟银蛇。   偏偏银蛇还非要跟他挤在一起睡,无奈之下,沈决只好每天陪着银蛇一块在地上打地铺。   之前给沈决纹身的女孩,客源稳定在熟寨,她也打算搬到熟寨长住,然后在这边开一家纹身店。   沈决店里卖的最好的依旧是兰花螳螂,经常供不应求。   沈决回新寨找卓然进货,去了才得知,卓然带着南知出去玩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店里兰花螳螂断货,此时正值立冬,外面雪花簌簌,一片银装素裹。   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沈决的思绪不受控又飘到远方。   已经一年了啊。   他低头喃喃了一句:“时间可真快……”   “沈老板。”门口传来一道女声。   是纹身女孩。   女孩笑嘻嘻走进来,拿出手机,点开一张蜘蛛的图片。   “你这里有没有这种蜘蛛?上次在你这买的螳螂他特别喜欢,还想从你这里再买一只别的。”   沈决看了眼,“这种蜘蛛有毒性,店里卖得不多,暂时没货,你朋友着急吗,不急的话,半个月后能有货。”   女孩纠结道:“半个月后我估计不在这里了,那我让他自己过来拿吧。”   上次的兰花螳螂,一开始女孩也是说让她朋友过来自己取,不过后来还是女孩来拿的,她说她朋友那天刚好没空,只能让她再跑趟腿。   沈决点头:“好。”   女孩将定金放在吧台,摆摆手离去。   女孩走后,沈决回到卧室。   银蛇不在卧室。   以为它又出去猎食了,沈决便没太在意。   但是一直沈决快关门,银蛇还是没有回来。   他有些着急了。   关了门正要去找它,银蛇又自己回来了,慢悠悠爬到沈决脚边,用尾巴缠了缠他的脚踝。   之后,银蛇总是这样时不时消失几天,所幸是每次不管多晚,它都会自己回来。   进入冬天以后,银蛇变得不爱动了。   它盘成偌大的一团,蜷缩在床脚睡觉一睡就是一整天。   卓然说,冬天动物本来就不爱动,可能是进入半冬眠状态了。   但是银蛇不是普通的蛇,最好不要让它陷入冬眠,陷入冬眠也就意味着它的能力可能在衰减,冬眠后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店铺照常营业,沈决提前了关门的时间。   卧室里他让人安了地暖,24小时开着,这样总算缓解了银蛇的冬眠状态。   看着它的精神气渐渐变好,沈决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银蛇恢复精神,今日出了太阳,外面的雪开始融化。   过了这个冬天,山中万物就要逐渐复苏了。   植物会有新生,祭雁青没有。   几天后的早上。   一个男生早早过来,他说他是女孩的朋友,想来问问沈决他要的蜘蛛有没有货。   沈决告诉他:“你来早了,到货我会告诉朱妍,你先回去吧。”   男孩听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店里兜转了很久,似乎是想买点其他爬宠。   沈决看店一向佛系,从不会跟着客人身后推销,客人可以随便在店里逛,看中了再叫沈决过来拿。   沈决坐回吧台,继续研究着前几天没有研究完的中药书与草药。   男孩挑了好久,才对沈决说出想要的其他种类。   沈决将货拿给他,男孩欲言又止,眼神飘忽地问沈决:“蜘蛛还要几天到货?我这几天都在熟寨,可以自己过来拿。”   沈决点点头:“我知道,朱妍跟我说过了,三天内到货,你可以自己过来拿。”   “好,好的。”   说完话,男孩还没走,沈决疑惑:“你还有事吗?”   “没,没有……”   “我要关门了。” 第152章 我一直在   听出沈决言下赶人之意,男孩匆匆离开。   沈决起床时,他留的窗户仍然开着,银蛇不在屋内,昨夜也没有回来过。   银蛇最近离开次数很频繁,沈决已经习以为常,左右它总是会回来的。   担心它跑丢,沈决还斥重金买了一枚定位芯片,无痛植入银蛇鳞片之下。   拿出手机,屏幕中银蛇的定位光标停在新寨的位置,正缓慢移动着。   现在是白天,沈决不让它白天出现,就算在外面,也要等到晚上没人了再回来。   关掉手机,沈决开门营业。   本以为三天后男孩才会来拿爬宠,谁知第二天他又来了。   理由是还想再买一种别的爬宠。   他很反常,跟沈决说话的时候不敢看沈决,却又努力在跟沈决搭话。   男孩看着二十出头,很年轻,他有些腼腆地向沈决介绍自己。   “您,您好,我叫方秦,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蜘蛛后天才到。”   沈决没有回答男孩名字的意思。   “那…那我明天再来。”   沈决再迟钝也看出来男孩的异样,他冷漠而疏离道:“后天到货,等到货你再来吧,明天不营业。”   男孩略紧张地抬眸看了沈决一眼,而后又很快低下头,“好,我后天再过来。”   后天早上,男孩天还没亮就在沈决门口等着。   沈决一开门,他便眼睛亮亮站起来:“你好,我,我来拿蜘蛛。”   沈决轻轻拧眉,男孩身上全是露水,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   他眼中直白炙热的情感太过强烈,强烈到沈决想无视都无视不了。   将蜘蛛递给男孩时,沈决故意露出手上的戒指。   他又拿出一盒药包,“这种蜘蛛有毒性,喂食的时候要小心,这是解毒的药,如果被咬,及时服用便没事了。”   男孩的眼神落在沈决手上的戒指时一顿,然后他表情僵硬,难掩失落。   达到目的,沈决问:“你还有别的需要?”   男孩回神,语气低落,“没,没有。”   他低着头小声说:“可是小研明明跟我说,从未见过你的妻子。”   沈决没听清:“什么?”   男孩抬头,眼睛不敢看沈决,他攥了攥拳,鼓足勇气问:“您的爱人呢?我向附近商户问过,从你来到这里开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沈决的眼神冷下去,“你打听我?”   男孩看出沈决的不高兴,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觉得你很特别,我就是想,想认识你。”   “抱歉,我结婚了。”   男孩仍然不肯放弃:“可是,那您的爱人呢。”   年轻的少年,遇到一见倾心的人,只觉这是沈决拒绝别人的一种方式。   既然有爱人,那为什么一年都没有出现过?   男孩的不依不饶让沈决有几分愠怒,“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没……”   “铃铃……”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自店外响起,霎时让沈决怔在原地。   微风带着几片雪花,将一角熟悉的紫色的苗服带进视线里。   清脆的银饰声愈来愈近。   沈决屏住呼吸,双目瞬也不瞬盯着门口。   雪花裹挟着熟悉的草药苦香迎面而来,风将那人身上银饰吹的叮叮作响。   沈决就这么忘了所有动作,忘了呼吸,失神地望着出现在门外的人。   男孩疑惑回头,身边忽然掠起一阵劲风,接着他看到沈决跑到门口,过程中被门槛绊了一下,即将摔倒之际被那昳丽俊秀的青年扶住,沈决死死抱住青年,身体失控地颤抖。   是梦吗,这次也是梦吗?   如果这次也是梦,那沈决再也不想醒。   眼尾真实微凉的触感惊醒沈决,那道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就这么清晰的响在他耳畔。   “阿决。”   沈决瞳孔震颤着,他抖着手去摸祭雁青的脸,温热的,真实的。   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落,祭雁青怎么擦也擦不完。   男孩如同局外人,静静注视着相拥的两人。   他问沈决的那句话,似乎在此刻得到了回答。   他的爱人回来了。   原来是他误会了,沈决真的有爱人。   男孩默默放下买蜘蛛的钱,安静离开。   祭雁青一遍遍擦去沈决的眼泪,擦到最后还是擦不完,他便用唇去啄吻沈决的眼角。   一遍一遍,用最温柔缱绻的吻,吻去他的泪,直到怀中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的手不再发抖,祭雁青才轻声说。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沈决闭着眼睛,迟迟不敢睁开。   他怕一睁开,祭雁青就又不见了,更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祭雁青也不着急,掌心摩挲着他的后颈,直到将他浑身僵硬的力度顺柔软。   “这是真的吗……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祭雁青的瞳孔不再漆黑,而是泛过一瞬黑紫色的竖瞳。   他抬手,露出掌心躺着的一块坠子。   红曳的坠子中央,漂浮着一条细如丝线的银蛇。   祭雁青垂眸,瞳孔恢复人类的正常。   他望着掌心的坠子,声音犹如深谷竹林传来般空灵清扬。   “我一直在你身边。”   (正文完) 第153章 番外1:不用顾及   沈决不止一次做那个重复的梦。   梦中,祭雁青一身紫色苗服,踏着苍茫纷扬的雪花,站在沈决面前。   沈决一度以为是幻觉,直到真实的触感,真实的声音告诉沈决。   祭雁青没有死,他的爱人涅槃重生,安然回来了。   那天,祭雁青说他一直在。   是以银蛇的形态一直陪伴在沈决身边。   那场爆炸,的确让祭雁青殒命,但那枚未交出去的坠子,和与卓瑶解开契约,重新回到祭雁青身边的银蛇,才是赋予祭雁青新生的契机。   银蛇是祭雁青的伴生蛊,契约在,他们便共感,共生。   任何一方的死亡,另一方都会陨灭。   银蛇在爆炸之际,重新与祭雁青结契,它以自身为蛊瓮,吞了存有祭雁青记忆的坠子,献祭身体,养成“人蛊”。   这是苗族可以起死回生的禁蛊,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   一旦失败,蛊与人都会死。   “人蛊”,意如其名。   需要人的肉身死去,需要将记忆储存,需要蛊心甘情愿为主人献祭。   三者,缺一不可。   之所以失败率这么大,是因为,根本没有一只蛊心甘情愿献祭自己。   献祭就意味着牺牲自己。   他们是蛊,却也有生命与意识,被人操纵,被人驱使,若操纵它们的人死去,蛊便能恢复自由,他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救一个操控自己的人类?   所以至今,没有任何一个人练成此蛊。   借蛊重生,那复活的人究竟还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沈决不知道。   但他不在乎。   不在乎祭雁青是通过什么办法重生,不在乎他变成什么。   沈决只知道,他是祭雁青,是他日思夜想了整整一年的恋人。   从梦中醒来。   沈决下意识摸向身侧。   没有余温,没有躺着的人,好像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躺在这里。   他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看向屋内,身边空荡荡,屋里没有任何人。   沈决的心冷不丁坠到了谷底。   是梦还是幻觉?   祭雁青出现的太不真切了,沈决一点实感都没有,昨天又是他的臆想吗?   不,不可能的,昨天祭雁青触碰他的触感那么真切,那么真实,怎么会是假的?   他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推开房门往外狂奔而去。   屋子里没有祭雁青的身影。   梦跟现实在疯狂交织着,沈决茫然地站在原地,绝望与失落,如深渊将沈决密不透风包裹。   他喘不过来气,心跳异常。   屋子里没人,他又跑到外面。   店铺外,放着两盆蔫了的绿萝。   那两盆绿植是开业的时候,转让店铺的老板娘送的,后来花生了病,一直蔫蔫巴巴没有精神,沈决怎么也治不好,便放在门口没再管过。   祭雁青正在用一把小铁锹,给剪去枝叶的绿萝松土,然后施肥,浇水。   沈决目不转睛看着祭雁青。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传来痛感他才敢呼吸。   悬起来的心在看到祭雁青的时候,终于慢慢平静。   祭雁青是真的回来了。   祭雁青听见动静,回头看他,沈决什么也没说,直接扑过去用力抱住他。   祭雁青顺势搂着沈决,感受着沈决身上传来的细微的战栗,他便知道,沈决一定是又没有安全感了。   他对自己的“复生”,感到不真实,就像一直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着力点。   “怎么不穿鞋。”   沈决闭着眼睛,贴着祭雁青的胸膛,感受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沉稳而安心。   “总觉得,你不是真的,我像在梦里。”他问祭雁青,“我是在梦里吗?”   祭雁青捏捏他的耳垂,再次耐心解释:“不是梦。”   沈决闭了闭眼,脸色有些苍白,他的手紧紧攥着祭雁青的衣服,一寸也不敢松开。   他仰起头,嘴唇冰凉印在祭雁青唇上。双目期许而急切,“阿青,可以亲我吗,一下就好。”   祭雁青如愿在他嘴唇轻轻一吻。   沈决摇头,倔强又可怜:“不够。”   祭雁青明白沈决,他需要自己的亲近来告诉他,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梦,也不是他的幻觉和臆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纵容地拦腰抱起沈决向店铺内走。   现在是清晨,天刚刚亮,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沈决一家店铺开了门。   祭雁青抱着沈决进去,脚尖一勾,将门带上。   沈决急切地去吻祭雁青,祭雁青掌心轻轻阻挡在他唇上。   “沈决。”祭雁青喊他。   沈决睁着朦胧的眼睛,茫然看他。   “你看着我。”祭雁青拿着他的手,带着他摸向自己胸膛,问他:“感受到了吗?”   掌心传来一下下有力的心跳,沈决闭上眼,嗯了一声。   眼皮被一双唇轻吻,“不是梦。”   沈决睫毛颤抖。   祭雁青再用行动和感知告诉他,他不是在梦里,不是幻觉。   可整整一年,沈决早已习惯祭雁青只会出现在梦里。   即便真实的触感告诉沈决,祭雁青是真的回来了,可他的心依旧抽痛难忍。   他需要做些什么,让自己更深刻感受祭雁青。   沈决搂住祭雁青的脖子,仰头送上双唇,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祭雁青抚着他的背,顺从着他的急躁。   “阿青。”   “嗯。”   “你不用…顾及我……”   祭雁青清楚沈决需要什么,清楚沈决的害怕,他揩去沈决的眼泪,吻了吻他的下唇,两人位置调换,他说,“好。”   ……   云收雨歇。   沈决蜷在祭雁青怀中安睡。   祭雁青温柔地抚摸着沈决的后颈,目光却落在他心口的蝴蝶纹身。   窗外天光大亮,街道上响起游客的熙攘与商铺的吆喝。   店铺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睡梦中的沈决被吵得不安地皱了皱眉。   祭雁青替沈决盖好被子,披上衣服,去开了门。   “沈老板,我来找你买……”门口站着的是纹身女孩,见开门的是个高挑惊艳的青年,她愣了愣,“你是……”   转而,她想起朋友说的,那天他见到沈决的爱人回来了。   眼前青年长发披散,眉目冷淡,精致的眉眼让人过目不忘。   祭雁青声音平淡:“有事吗?”   女孩摇摇头:“你是沈老板的,爱人?”   祭雁青没有答,但他手上的戒指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孩笑答:“前段时间沈老板在网上火了,每天来沈老板店里想认识他的人数不胜数,我一直以为沈老板说他结婚了是假的,没想到还真结婚啦,看来我那个朋友只能遗憾退场了。”   祭雁青静静听着女孩说完。   “祝你们幸福啊,对了,沈老板不在吗?我想买两只兰花螳螂,你帮我拿吧,记得给我打八折哦,我可是熟客了啊,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可以给沈老板打个电话。”   女孩生怕祭雁青没见过自己,误会她是讲价的客户,说着就要拿出手机给沈决打电话。   “不必。”祭雁青阻止,转身从货柜上拿出两只用透明盒子装起来的兰花螳螂,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给沈决转了钱,笑嘻嘻接过兰花螳螂,走到门口不忘对祭雁青说:“祝你跟沈老板幸福啊——” 第154章 番外2别再受伤   祭雁青回来时,沈决已经醒了。   被子从他光滑白皙的肩头滑落,露出几抹绯色印记。   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看向祭雁青,“阿青。”   祭雁青走回来,连着被子一起拢住他,沈决动了动,像只蛹一样被祭雁青抱在怀里。   并不难受,反而这种紧致的拥抱让他很安心。   他闭着眼睛,靠在祭雁青胸膛。   “饿不饿?”   沈决摇摇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饿,很累。”   “要再睡会吗?”   沈决又摇头,“不要。”   他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稍稍用力搂紧祭雁青的腰。   闻着祭雁青身上好闻的药草香气,沈决深深吸了一大口,他小猫似的把头埋在他脖颈,用脸颊蹭了蹭祭雁青的下颚。   他的腰被祭雁青轻轻揉着,后脑勺上多了只轻抚他的手掌。   一切的一切,真实而又甜蜜。   直到此刻沈决才终于有了实感,他闭着眼说:“是真的阿青,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我们回一趟新寨吧,阿喜婆婆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瑶瑶她们。”   祭雁青回归,寨子里的人都会很开心。   沈决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小银……”   祭雁青说小银是献祭自己复活了祭雁青,现在小银被祭雁青养在坠子里,只有丝线般那么小。   小银救了祭雁青,沈决不忍看着它就这么死去。   他想问祭雁青有没有办法救小银。   “它用身体做瓮,现在只有一缕残余的生命,这块坠子和神树可以滋养它,但是它需要重头再来,其过程快则十年,慢五十年皆有可能。”   沈决沉默。   小银本该在祭雁青复生时就已陨灭,不知祭雁青用了什么办法留住银蛇。   好在还有办法让银蛇回来,沈决心中松了一口气。   既然银蛇还有回来的希望,沈决说:“那我们今天把店关了,回新寨吧,早些把小银放到神树。”   “好。”   沈决忽然沉吟。   在他们大婚之前,祭雁青就已经解开契约将银蛇给了卓瑶,在那个时候,祭雁青就已经预感到什么。   然后他保全所有人,牺牲了自己。   每每回想起过去,沈决仍会后怕。   身边的人动了动,站起身。   沈决下意识拉住他,紧张问:“你去哪儿?”   祭雁青回头,摩挲两下他的手指:“去给你拿衣服,我们回新寨。”   沈决慢慢松开手,眼睛一直锁定在祭雁青身上,看着他从衣柜里拿来一套新的苗服。   祭雁青盯着衣服看了两秒:“这件,好像是我的。”   沈决愣了愣,脸有点红:“嗯,我改小了。”   祭雁青的衣服,几乎都被沈决拿来改小穿了,满满一柜子都是。   他有点尴尬地抠抠手,满柜子祭雁青没有合身的衣服穿,“我,我带你去买新的。”   “好。”   两人买完衣服回新寨,卓然和南知,推着阿喜婆婆早早在寨口等着。   还有许多寨民,阿娜与青年都来了。   阿喜婆婆见到祭雁青,脸上是笑的,却热泪盈眶,她颤巍巍握住祭雁青的胳膊,一遍遍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阿婆,别担心。”   南知眼睛通红,卓然握了握她的手安抚。   阿娜和青年感动道:“山中万物快要复苏了,大祭司也回来了,太好了。”   沈决在回来之前,祭雁青就已经让植物向新寨的卓然传递了消息。   卓然起初还不信,可只有大祭司会操纵植物。   得知祭雁青回来后,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她就知道,祭雁青就是祭雁青,他是最强的巴代雄,永远都能化险为夷。   沈决和祭雁青牵着手,他问:“瑶瑶呢?”   卓然说:“瑶瑶身体还是很不好。”说罢,她期许地看向祭雁青,“大祭司,你有办法吗?”   卓瑶虽然醒了,可是卓然没有办法根治她,卓瑶现在每天都靠药吊着,身体虚弱,时不时就会陷入高烧和昏睡。   卓然知道祭雁青是通过伴生蛊复生,但还不知道卓瑶是因为强行解契,尚年幼的身体承受不住反噬才导致的虚弱。   祭雁青垂了垂目。   当时确实是他思虑不周,没有想过年幼的卓瑶,若接受蚩尤蛊后强行解契的反噬后果。   沈决感受到他的自责,侧目看了看他,然后握紧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祭雁青与沈决来到卓瑶床前。   卓瑶还在昏睡,额头上覆着一条湿毛巾,邱秋守在她身边,为她擦着手臂和脸颊散热。   祭雁青走过去,沈决跟上,轻声让邱秋先出去。   邱秋看到祭雁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沈决嘘了一声,邱秋点点头,端着盆悄声离开。   卓瑶脸颊被烧得很红,祭雁青将手背覆盖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瑶瑶怎么样?”沈决担心地问。   “解契的反噬。”祭雁青解释完,他割破手指,将血滴进一个碗中,然后与带来的草药混在一起。   沈决看着祭雁青的流血的手指,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随后默契地将卓瑶扶起来,由祭雁青给她喂药。   一碗药见底。   祭雁青递给沈决一张纸,沈决接过,轻轻擦拭卓瑶的嘴角,而后将小姑娘重新放下,拉过被子仔细替她盖好。   “一个小时后她就会醒。”   银蛇是祭雁青的伴生蛊,卓瑶强行解契,需要祭雁青的血作为药引,驱散她体内因为反噬而带来的毒素。   沈决探了下卓瑶的额头,温度没那么烫了。   他起身,走到祭雁青身边,拿起祭雁青割破的那只手。   他的伤口没有愈合,深深的一道口子,横亘在修长的指节上面。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沈决想问祭雁青。   银蛇如今能力消失,需要几十年才能借着坠子和神树,重新修成蛊。   那没有蛊的这些年,祭雁青会不会有影响。   祭司的伴生蛊,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银蛇如今这么虚弱,那与之绑定的祭雁青呢?   祭雁青像是猜到他所想,“伤口只是愈合的慢,会有影响,但不大。”   这样的解释并没有让沈决安心。   他找来纱布,认真地替祭雁青包扎了伤口。   “以后别再受伤了。” 第155章 番外3万物复苏   祭雁青抬手,捏捏他柔软的耳朵,声音温柔地要将人融化:“安心。”   将人一直守着卓瑶,直到她醒来。   卓瑶醒后,看到坐在她床边的两个人,眨了眨眼,然后又揉了揉眼。   “我还没醒吗,怎么看到雁哥哥和沈哥哥一起来了。”   说着,她倒头就睡,企图让自己赶快醒。   望着睫毛乱颤的卓瑶,沈决被她逗笑,喊她:“瑶瑶。”   卓瑶猛地睁开眼,“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她扑到祭雁青怀里,捏捏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发,一整个不敢相信,接着嘴一撇,搂着祭雁青的脖子,哇得一声就哭出来:“呜呜雁哥哥!瑶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祭雁青拍拍她的背。   卓瑶瘪着嘴,哭的一抽一抽:“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才不信,雁哥哥明明好好的在瑶瑶眼前。”   沈决心脏没由来一刺。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接受祭雁青的死亡,不肯相信任何一个人嘴里关于祭雁青的离去。   头顶忽地被一只大手抚了抚,沈决抬眸,看到祭雁青平和的眉眼。   他的心安定下来。   他等到了祭雁青,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离。   沈决呼出一口气,冲祭雁青扬起笑脸。   卓瑶醒后,小尾巴一样缠在祭雁青和沈决身后,还是卓然说,沈决已经好久没有见祭雁青了,让他们过过二人空间才把小姑娘从两人身边哄走。   沈决跟着祭雁青,两人漫步在新寨之中。   他的手被祭雁青牵着,温热的,干燥的。   祭雁青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好像要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祭雁青带他来到一座山头。   这几天没有下雪,山顶的雪仍没有融化。   看着眼前的景象,沈决一怔。   这里竟然是,沈决之前想要跳下去的悬崖。   忽地意识到什么,他紧张地去看祭雁青。   祭雁青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悠远地凝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树林。   如果那天小银没有及时赶过来,如果那天他就那么跳下去了。   沈决不敢想,意识在银蛇身体里的祭雁青,会怎样绝望。   祭雁青带他来这里的目的,沈决隐约猜到,他指尖微颤,扯了扯祭雁青衣角。   “阿青……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你就是小银,我以为你真的……”   他闭了闭眼,极度不愿意提及那个字。   “那天如果我没有以银蛇的形态出现阻止你,你是否真的就那么跳下去了。”   祭雁青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却让沈决心尖发颤。   如果那天银蛇没有出现,沈决或许会真的跳下去。   那时的他太痛苦了,因为失去祭雁青,他每晚每晚睡不着觉。只要一闭眼就是祭雁青身处火海的画面,将所有的事处理完后,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沈决撑下去祭雁青不在的世界。   即便他知道祭雁青不愿意看他寻死,即便清楚他的生命是祭雁青用自己牺牲换来的,他也无法再坚持。   沈决的眼眶不受控发热。   祭雁青睨着他,想算他企图自杀的账,但终究还是心软。   将人抱进怀里,顺了顺他轻轻颤着的脊背。   沈决攥着祭雁青的衣服,声音颤抖:“阿青……别再离开我,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你看。”祭雁青让沈决看他手边,雪中绽放的一株腊梅。   嫣红的梅花,凌寒开在皑皑白雪中。   沈决怔了怔。   梅花。   山中已经一年没有一点颜色盛开了。   祭雁青捡起地上被雪压下一朵,还未盛开的花骨朵。   花骨朵在他掌心渐渐绽放,祭雁青将那朵殷红的梅花,别在沈决耳鬓。   “万物复苏了。”   万物复苏,祭雁青不会再离开沈决。   沈决踮脚,吻上祭雁青的唇。   祭雁青掌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山顶之上,两人的衣袍轻轻扬着,银饰随风清响。   两人在新寨留下短住。   他们回到被沈决修好的吊脚楼。   篱笆园中,仅剩下几株有保暖的塑料膜帐篷盖着的绣球还存活着,其他的要么枯萎,要么被冻死。   这几日祭雁青回来,沈决便没再来新寨。   他可惜地看着那些被冻死的药草和蔬菜,心疼道:“我的草药……”   祭雁青走进篱笆园,蹲下身查看了几株药草,“还能活。”   “嗯?”沈决也进园子,蹲在祭雁青身边看他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剥开草药根处的积雪。   沈决说:“它们的叶子都冻烂了。”   “还有保温膜吗。”   “有。”   祭雁青说:“拿一些吧,把它们也搭上保温膜,冬天过去,它们会重新发芽。”   沈决乖乖去拿来工具,和祭雁青一起将冻伤的草药铲掉积雪,搭上保温膜。   沈决停下动作,静静看着祭雁青忙活。   感觉很微妙,从前的时候,沈决只能一个人在园子里琢磨草药的种植方法,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月亮缺了圆,圆了又缺。   这片吊脚楼附近,沈决情绪快达到临界点的时候才会来这,然后一个人待上很久。   但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从前也不是,银蛇也是祭雁青,从头到尾,祭雁青都在他身边。   沈决低下头,释然地笑了声。   这一次,幸运之神是真的降临在他身上了。   要不然他又怎会再见祭雁青。   “笑什么。”祭雁青侧头看他,灿烂的阳光映照在祭雁青精致的侧脸,将他完美的下颚线照得清晰流畅。   沈决弯起眼睛,凑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笑我幸运。”   ……   次日,两人离开新寨前,卓瑶要带着邱秋跟他们一起。   沈决欣然应下。   路上,卓瑶对沈决说:“哥哥,邱秋想去上学。”   沈决思忖了下,“可以,熟寨就有所小学,你们俩都想去吗?”   卓瑶其实不爱上学,但她又怕邱秋一个人去学校会被欺负,便说:“我跟秋秋一起。”   邱秋有些自卑:“可是我的脸……”   卓瑶拍拍胸脯:“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我就狠狠揍他!”